《朋友》 一相识 认识李伟是在一个同学的聚会上。当时同学王亮指着身边坐着的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人,对我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李伟,是我的小老弟。我们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 然后又指着我说,这是刘明,我同学。李伟就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举着杯,说,刘哥。我敬你一杯。他一昂脖,一杯酒就灌进嘴里。 我也赶紧起身,礼貌的把酒杯举到半空中,憋着气,不得不喝下一杯酒。坐下后,感到有一双手在两旁拉扯着我的嘴巴,挤蹙我的眼睛。我赶紧抓起桌上的一杯茶,一口气就喝了底朝天。 后来,李伟又找我喝了几杯,我说,意思一下。他还没等我说完,酒已经进嘴里了。喉结窜动了一下,就到肚子里了。这时的我像鱼吹起的水泡,酒气直往上冒。我舌头已经捋不直了,站起来也都摇摇晃晃的。说,我真不行了。 李伟说,您就舔一口。我深深的喘了口气,端起的酒,抖抖索索的也都洒了一半。如果端起的是一个垃圾桶,我立马就酣畅淋漓的吐个干干净净。 王亮在一边说,这样不行,李伟是我的小老弟,你也不能欺负他啊!只有一半的酒了,拎着酒瓶过来要给我加。还是李伟拦住了他。说,刘哥不能喝,就那么多。 王亮指着我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刘明喝过十瓶啤酒。后来还送我们班的校花回家的。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其实,我的目光是散的,王亮像移动的靶心,我根本就不能完全的捕捉到。我皱着眉,喝酒的动作被拆解的支离破碎,还是缓缓的把半杯酒送进嘴里。 然后就听到鼓掌声,还有王亮嚷道,酒杯能养鱼啊!但我已经跌坐在椅子上。两脚叉开,头搭靠在椅背上。只有呼呼的喘息声。 第二天到单位,还没坐下,电话就响了。一接是王亮。就听到王亮在那头哈哈笑着说,刘经理,昨天怎么样? 我的头到现在还是旋的,胃里还在翻江倒海的难受。就说,老婆把我骂的一塌糊涂。你还好意思笑。 王亮继续揶揄说,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哟,当官了,酒量却小了。 我说,去吧!下次喝酒别喊我。 王亮说,是不是嫂子管得紧。我没心情再跟他闲扯,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说,昨天我怎么回来的。 王亮说,昨天我们喝完酒后,就带你洗桑拿醒酒,你偏要小姐。就给你喊了一个。你不知道啊! 我心咯噔了一下,说,怎么可能,不会吧! 王亮说,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自己做的都忘了。 我语气凝重的说,真的啊!这时从电话里传出王亮的爆笑声。 他终于憋不住了,说,我是准备带你去腐蚀一下的,没想到我们的刘经理是个好领导,拉你都不去。我们也都没有去了。后来是李伟打的送你回去的。我“哦”了一声。 正好有同事陆续进来。我说,上班了。挂了。就赶紧站起来,打水。虽然我年龄已经不小了,进这个银行也有七八个年头,可是进这个部门却是几天前。 以前,我是退伍后进了银行,在银行里做安保工作。也就是平常看到的戴着雪亮的钢盔,穿着迷彩服,外面套一件防弹背心,端着一把钢枪,很是耀武扬威的样子站在押款车前。特别是在傍晚时分,路上许多拎着菜篮背着书包下班放学的路人,见到我们都绕道走开。其实我们这些人,早上五六点就要出门送款到各个银行的营业厅,下班也等到晚上**点,把收来的款一起交到总行的保险库里。还没有节假日,平常一个星期还要值两个夜班。别看我们目光如隼,像冷面杀手。其实在银行里我们是最底层的。工资低,不要说行里的领导不待见我们,就是下面营业厅的小姑娘都对我们吆五喝六的。 这次,银行拓展了业务,需要招聘一些业务员。我也就托七大姑八大姨就托了个业务员,重新脱了那沉甸甸的装备,换上了带条纹的白衬衣,配上红领带。也做起了业务经理。 二初入职场 坐我对面的是刚从学校分来的大学生,朱琳。听说她的叔叔是市里的一个领导。 她说,刘经理,这事是扫地的阿姨做的。 我一窘,说,阿姨还没来。 朱琳嘴一撇,说,以前那个阿姨来的早的很,不过现在换了一个。然后她低声说,是行长家的亲戚。就低着头吃带来的早点。 我还站着,很感激她的小道消息。可是她低下头再没有抬起来。我只好又坐了下来。无所事事的干坐在那里。 昨天行长把我带过来,对部门经理张勇说,以后刘明就跟你后面。张勇是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却比行长年龄还大,头发都白了。 张勇起身说,好。刘明也是行里老同志了,业务熟悉就能上手了。我在一旁谦虚的笑笑。 行长说,我把人交给你了,你把他给带好。就转身出门。张勇也陪着送出门。 我注视着张勇办公室,一层不染的老板桌,侧面放着一台台式电脑,正中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前面是一个笔筒,插着七八支红蓝钢笔,一面五星红旗树在一边。 张勇回来,就靠着那个弹性十足的老板椅上,身体跟着轻微的转动。说,这段时间没有具体的事,你先熟悉情况。我也收住目光,张勇点了一根烟,喷了一口烟柱。那烟雾腾在半空中。他的眼就闭起来。面部的表情也柔和了,似乎沉浸在吞吐的愉悦当中。 我等了半分钟,等也不是,走也不是,就愣怔在那。从新把眼投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迥劲的“宁静致远”四个大字上。靠窗的角落有一台落地的空调,进门位置上放着一盆花叶妖娆的绿萝。等了一支烟抽完,张勇才睁开眼,看到我,面有愠色。好像我是突然进门的不速之客。冷冷的说,怎么还站在这里。我才悻悻的出门。他的手摇摇,示意我把门也关上。 我是坐了一上午。除了上来两趟厕所,就没有挪过屁股。看到周围的人忙忙碌碌的,我有些拘谨,就一直低着头。就盯着电脑的屏幕。看得两眼发花。 上午十点,对面的朱琳突然向我妩媚的笑了笑,说,我有点事,先走了。待会领导问起来你就说我到下面拜访客户去了。我点点头。接着她做了个ok的手势,就背着包,扭着迷人的腰肢,一溜烟的就离开了。 我中午没有回去,就到楼下的一家面馆吃了一碗面。回来重新坐到我的办公桌前。这时候整个偌大的大厅里没有人。我就趴在桌上,眼刚刚闭着。就听到开门声,接着就是坚硬的皮鞋底有力的踩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我睁眼,张勇正迎面朝我走来。 我不自觉的站起身。说道,张经理好。他点了下头,就旁若无人的出门了。 我已经没有睡意,就也站起来,模仿着刚刚张勇走动的姿势,昂着头,目光平视,从里间又走到外面的大厅,然后折返着走回去。有的办公桌上摆放的资料都堆成两摞小山。有的干干净净。笔插在笔筒里,件夹也摆放整齐。我不由生出自豪。我也是这里的一员了。特意到了卫生间里,对着里面的一面盥洗镜,一个穿着白衬衣打着领带的家伙,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见到我,害怕似的突然就收住笑容。我就转身,担心突然有人进来。可是外面还是悄无声息的。 我就停顿了一会,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就冲击下来。我洗了手,又用湿手抚了抚头发,让有些杂乱的头发服帖也有了亮色。才出去。还没一会儿,陆续就进来了同事。他们都和我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又各坐各的椅子上。朱琳脸上现出桃红色,一坐下就问,领导没问吧!我摇摇头。她手摸着胸口说,那就好。 这时,张勇一脸严肃的走进来。大厅里立即就没了声音。朱琳也低头,似乎很仔细的在寻找一份重要件。 我就无所事事呆了三天。第四天大清早,张勇急匆匆的进门,对我说,准备一下,我们到下面的一家养殖场去考察。 我们下楼的时候,一辆破旧的吉普车等在路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从驾驶室里下来,替我们打开了车门。堆着比红花还灿烂的笑脸。热情的喊道,张经理。 张勇就跟他介绍了我,他又点头说,刘经理。 挨个的递烟。车子开起来就咯噔咯噔的响,像随时都要跑散架了一般。张勇在车里就吞云吐雾,一边说,老李,你也该换换车了。 那个叫老李的说,还不是没钱,才请你们这些财神爷去给我们帮帮忙。 张勇说,狗屁。你一年百把万闭着眼就到手。该不会把钱拿到城里给你儿子买房子了。 老李急的眉眼都挤到一起,说,哪里啊!今年雨水特多,我那鱼塘被淹了两回了,鱼塘里的鱼都跑了一半。损失了几十万了。 我一直坐着后排听着他们的谈话。跟着就是一个急刹车。要不是手扶在椅背上,头就要撞上前排。老李把头伸到窗外,喊道,找死啊!一个小男孩飞速的穿过马路,俯冲到路边的一块玉米地里不见踪影。老李重新挂档起步。车子哼了两声就熄火。再发动,就一点反应也没了。老李头上斗大的汗珠扑簌簌的往下掉。 张勇说,行不行啊?不行我们就回去了。就推门下去。我也跟着到了车外。六月的野外郁郁葱葱。连绵的青山和近处的田野,像是一副被打泼的绿色颜料的画,青的就恣意洒脱。还有一面面如镜般闪着白光的池塘点缀在其中。 我和张勇站在一棵树荫下,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他望了一眼,说,抽我的吧。就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烟。我不好意思的把烟收了回去。替张勇点燃香烟。他的手也配合着我举起的手,挡住风。然后轻轻的点了一下示意点着了。我就放下手。 他眯着眼说,我们去考察是看看他生产的规模,资产情况。还有偿还能力。绝对不能上当受骗,发生骗贷情况。我在一边点头。这时听到汽车传来持续的引擎声,老李在车里喊,两位经理,好了。我们就一前一后上车。 三下乡考察 老远就看到一个农妇手搭凉棚,站在一个红砖黑瓦的平房前。车子抖了两下,才吭哧吭哧的停下。农妇嘀咕了一声,老李说,这不车坏了啊!快给两位领导泡水。 农妇转过脸,一脸朴素的笑,说,领导快进。茶早就泡好了。 我跟在张勇身后,就进了屋。屋里的电风扇呼呼的旋转着。正中的位置是一副卷轴年画,一只仙鹤蹲踞在上面。两旁是对联。下面是一张桌子。黑油油的看不出底色。中间放着七八个菜,用塑料罩罩住。两个刚洗净的白瓷杯就端端的摆在桌边。老李说,要不要换一杯。张勇摇头,说,不用了。我也揭开盖,端起杯子,吹着浮在上面的茶叶,灌下一口。 老李征求道,两位领导,我们是先吃饭还是先看看鱼塘。 张勇看看手表,说,老李,你愈来愈幽默了。鱼塘能看什么?总不能让我下去摸吧!就先吃饭吧! 我们就一个人坐一方。老李说,准备让你们到村口的土菜馆吃的。老婆子说,那里的菜难吃的很,还不如她烧的。她就动手准备了。 没有菜,没有菜。老李一边说,一边揭开了塑料罩。菜都是大海碗装的,鸡鸭鱼肉都齐了。张勇尝了一口,点点头说,不错。 老李转身到里间拿了一瓶酒。张勇也没有推辞,就倒了半杯。我也倒了一小半。老李挨个敬了我两一人一口。张勇说,老李你喝,下午谁送我们回去啊。 老李说,到时候让我儿子送你。一杯酒下肚。就火辣辣的烧起来。张勇先把领带松了,又把衬衣的衣扣解开。就露出松松垮垮的肚皮。说,舒服。 一顿酒就喝到下晚。我去屋后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一道夕阳铺撒在屋后的的池塘里,有阵阵习风吹过,水面就像一面美丽的绸缎在抖动。张勇打着酒嗝说,酒不喝了。就到这里。 老李说,真不喝了? 张勇摇头。老李就喊,老婆子。 张勇说,饭也不吃了。菜也不要了。 农妇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几包香烟。老李接过,我和张勇就一人两包,就摆放在我们手边。我要退回去。老李说,这是我们乡下人的规矩。这是最后的一道菜。我注意到张勇没动,也就停下。 张勇说,你儿子什么时候回来? 老李应道,快了。 等我再次到屋后,那幅绸缎不知道被谁收走,水面上闪着幽暗的冷光。张勇说,我们走吧! 老李说,吃了晚饭再走。张勇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老李也坐回到驾驶的位置上。发动,车子重新上路了。等到了家门口,我才醒来。我头重脚轻的下车。 老李早就打开了车门,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说,几条鱼。给家里尝尝鲜。我瞄了一眼,张勇还在歪着头昏睡。就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感激的说,谢谢。就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了。 还没走两步,就看到对面车上下来两个人,分别就站到我的身边说,不许动。 我咯噔了一下,就有尿急的冲动。接着一个人就爆笑起来,我才回过头来,看到是同学王亮。说,你搞什么?小心我报警。 王亮说,打你电话也不接,我以为你被哪个小妞绑架了呢?正商量着报警。这时才看到李伟也站在旁边。 我说,今天正好下乡去了。手机没电。 王亮说,走,我们去哪里喝两杯去。 我说,算了,中午才喝的,还是到我家搞的吃的吧!就领着他们往家里走。他们两个在后面嘀咕了一阵。还是李伟追向前说,我们把嫂子一起请出来吃顿饭,也省的再烧了。 王亮就笑,说,大概你夫人不准假吧。我去请。就伸胳膊伸腿, 我说,王亮,你是去打架还是干啥去。 王亮说,在车里呆了几个小时,不都是等你等的,浑身发酸,活动活动。 说着就到了我家。我还没进门,妻子小金就瞪着眼。还没容她说话,我赶紧说,来客了。 李伟就说,嫂子好。刚好在楼下碰到刘哥。 小金就像是水洗过的脸,说,欢迎欢迎。然后嗔怪着我说,客人来了,怎么也不打招呼说一声。 王亮说,好久没见嫂子了,特意来看看嫂子。 小金就去拿拖鞋,让他们进来。我家还是老房子,一室两厅,只能凑合着三个人居住。装潢已有五六个年头,还是刚结婚前装的,墙上被女儿画的乱七八糟的。 李伟说,不了。 小金说,进来坐。等会让刘明买菜。 李伟说,太客气了。我们待会到下面饭店搞点吃的。嫂子赏脸一起去。 小金说,我就不去了。 王亮说,这不行,今天我们特意请你的。 我也把那几条鱼放到了卫生间里的一个水桶里,几条乌黑的脊背突在水面上,就像是一艘艘潜艇。 我出来说,去吧!难得老同学来了。 小金就羞涩的一笑说,那你们等下,就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小金是在一家小学教书,虽不是很漂亮,但修养气质在那里。一件白裙穿在身上,也楚楚动人。 我们一行走到李伟的车前,李伟征求着说,我们还是去城市花园酒店,最近蛮火的。就发动汽车。小金坐在车里很兴奋,她早就想买辆车,一直苦于没有钱,只能看着满大街的汽车跑着。看着橘红色的路灯像流星一般划过车窗。过往的行人也一一隐在夜色里。车不一会就停住灯火辉煌的建筑前。 四 装修 李伟熟门熟路的进门,询问了身边的一个女服务员,就一路昂着头,腋下夹着包,好像是嘴里哼着一首歌,那踢踏的脚步也就合拍的敲打着华丽的地板。等我们站到一间包厢前。通体的奢华让我不忍心踏进柔软的毛毯上。一张红色的大圆桌,可以坐上二十个人还都绰绰有余。桌面上放着一个玻璃台面,一只方形鱼缸就端庄的摆放在上面。几只红色的金鱼在里面游弋。小金也被这场面震慑住了,两只手绞在一起,站在我身边。 服务员说,只有这一个包厢了,领导你看行不行? 我准备说,太大了点。就被李伟抢先说,我看蛮好。就这间吧。赶快把菜单拿来。 服务员转身就走,李伟又把她给叫住,说,先给我们泡几杯水。就招呼我们坐下。当我们把一个圆桌等分成四份坐下来,就像是隔着遥远的宇宙。还是李伟说,大家还是坐一起吧!就向我和小金聚拢过来,这样说话也方便些。过了一会,服务员敲门,拿来菜单。 李伟说,还是嫂子点。 小金莞尔一笑,摆手说,我哪里会点啊!还是你们点。像丢烫手的山芋就把菜单丢到李伟面前。 李伟又把菜单交到我手里,说,刘哥点。 我说,就简单点。我什么都吃。还是李伟你来搞。 李伟就哗啦啦的像疾风乱翻书一二三四五六七,就一路点了下来。小金就焦急的叫道,够了,够了。就这四个人,哪里能吃那么多。拿眼睛盯着李伟,又无助的望着我,我摊开手,摇着头。 李伟突然啪的一声就合上菜单。说,先点这么多。烧好赶紧给我上。服务员微笑的颔首,离开。 别看这些富丽堂皇的酒店,其实饭菜的味道还不如中午吃的老李的老婆烧的菜有味。中午喝的酒,晚上我坚持喝红酒。李伟和王亮轮番劝小金,小金也只喝饮料。李伟和王亮也就喝红酒了。今天李伟喝的很节制,频繁的和小金,和我碰杯。 但后来我还是喝醉了。就听到李伟说,嫂子,不是我酒喝多了,说酒话,你家的墙和地板都需要换了。 小金说,是啊!女儿就把墙当成画纸,涂得乱七八糟的。不给画还不成。我的头就低到了桌面上磕登一声,仿佛走夜路撞到门板上。一记敲门声,谈话才终止。 清早,我匆忙着出门上班,临出门的时候,小金还是忍不住的问我,昨天的李伟和你什么关系? 我像松裤带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说,朋友,也是王亮的邻居。 小金还是不放心的说,你还是小心一点。 女人特**,我烦躁的说,知道了。就蹬蹬的下楼。 在单位门口,就看到昨天老李的那辆破吉普停在门前。果然,老李在门口一脸灿烂的等在楼下。 我说,怎么不上去? 他弓着腰,说,我刚到。就跟着我上到二楼。我找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然后又拿了纸杯,抓了茶叶泡上。 他赶紧接着,说,刘经理,你太客气了。屁股虚虚的坐在椅子上。 我说,你再等等,张经理还没到。然后就自顾自的忙着自己的事。不一会,张勇就走过来。老李立即起身,就像尾巴一样跟了过去。 过一会,我的电话响了,就听到张勇说,刘经理,你进来一下。我也走到张勇的办公室,推门。张勇还是仰靠在老板椅上,悠闲的转动着。老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张勇抬着下巴说,刘经理,你把他的贷款的事办一下。 我说,好的。就带着老李出来。 老李欠着身说,谢谢领导。就轻轻的掩上张勇的门出来了。 这一忙就到了中午,老李歉疚的说,刘经理,中午我们就到下面的小饭店里搞点吃的。 我推辞道,不了。中午我还有事。 老李搓着双手,说,那多不好意思。 我说,不客气。然后又重申了一遍每月需要还贷多少。 老李说,知道。这不需要你说的。就千恩万谢的拿着银行卡离开了。这时,其他的业务员都走了。我把手撑到半空中,挺直胸脯,伸了个大懒腰。 电话又响了,是妻子小金的。小金劈头盖脸的说,你让人来装潢了吗? 我也是一头雾水,说,没有啊!然后谨慎道,不会是骗子吧! 小金说,我刚到家,就看到楼梯上有两个人,带着油漆和木地板。我以为是他们搞错了。他们就说了楼号,还有你的名字。 我说,没有啊! 小金说,他们现在都把材料都搬到家里了。突然她想到说,该不会李伟吧!昨晚我只提了一下房子太破。 我说,你把电话给那两个人,我和他们说。 小金说,他们刚下楼去吃饭去了。 我说,那你等等。我问一下。我找到李伟留给我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 李伟说,刘哥,你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打电话来了。 我说,你搞什么啊! 李伟说,昨天嫂子说房子旧了,正好我是干这行的,熟门熟路。也不需要你操心,还比你省钱。 我说,那好吧!不过,钱是一定要给的。 李伟说,到时候再说了。 接着我又打给了小金,说,还真给你猜对了。 小金说,我说呢?那我让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搞了。 我说,你做主。 五初识美女 下班回到家。推开家门,里面已经是乱七八糟的了,就象是被洗劫了一遍。桌子板凳摆放的到处都是,沙发也被挪到了中央。电视也从墙上卸下。 听到动静,小金才从沙发里探出一个头出来。唉声叹气大说,累死了。你怎么到现在才下班啊! 我吃惊的说,怎么成这样了。我象是跨栏一般,越过几个障碍物才到达屋子里。嘴里抽着冷风。 小金不满道,你还阴阳怪气的。我下午都请假忙了整个下午,腰都累断了。得亏那两个师傅帮忙。 我也做势放下包,挽起衣袖说,哪里还需要搞的,你指挥,我动手。 小金嘴翘着,说,哪里敢让我们的刘大经理亲自出马的。小事我们做做就行了。 我说,小金同志,不要这么冷嘲热讽行不行。 小金这才缓和下来说,你也不看看,不都搞好了。墙都打了砂纸,明天就要刷漆了。等客厅搞好,就开始搞房间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李伟微笑的站在外面。小金就从沙发上爬起来,热情招呼说,李老板,谢谢你。 李伟摆摆手道,叫小李就成了。然后环视了房间,说,当时,你应当把这道墙打通,这样空间也大些,还有采光也好些。 我现在有些害怕李伟的热情,担心明天来几个人把墙又给拆了,赶紧说,这样蛮好的。把墙刷白就成了。本来想过两年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 李伟纠正道,刘哥这你就不对了。要享受生活每一天。不要像我的父母辈的,年轻时候省吃简用,到年龄大的时候,牙掉了,吃不动了。一双鞋能穿好几年。反过来还贴我们。 小金一个劲的点头。说,我早就说要搞的,他偏偏就不让,怕麻烦。 李伟劝住小金,说,刘哥忙。这些小事都交给我。你们上班的上班,有时间就来看一下,我保证十天就可以让这里焕然一新。 小金嘀咕道,今天去不去接女儿。 我说,家里成了这样怎么接。不行你也到你妈家里住吧!我一个人留下来就行了。 小金强硬的说,那不行。 李伟说,不行,你们都去住,反正也就是十天的时间。我用的是最好的进口漆,一点味都没有。急刷急住。小金还想说什么,嘴动了一下,也没有说出来。就默认了。接着,还是李伟开车送我们到小金的父母家的。 后来,我逐渐熟悉了业务,也拓展了业务群。每天都去下面跑现场。再晚回来都要回办公室打开电脑,查看当天还款情况。有的没还的,就打电话催促。到年底,我的业务做的是行里最好的一个,赢得了口碑。也被行里评为优秀员工。 站在领奖台上,我的心乐滋滋的。下台的时候,朱琳朝我竖起大拇指。有点业务员嘴里说着恭维的话,但我能听到语气软软的似乎有些不满。但我还是在散会时候,邀请大家直接去了酒店,点了一大桌的菜,接着就喝多了。 那晚朱琳也喝了红酒,一张粉嫩的脸就灿若桃花。不仅仅是我怦然心动,就是在座的都看得两眼发直。张勇就站起来说,这样就不对了。小朱,平常怎么劝你喝酒你都不喝,现在让我们大家看着有想法。妒忌。他打了个嗝,头也跟着点了一下。 朱琳不以为然的说,我愿意喝就喝,谁也管不到。 旁边的一个同事说,人家可是有老婆孩子的。 朱琳歪着头说,那跟我没关系。 张勇尴尬的站在那里,我赶紧站起来说,张领导,我陪你干一杯。就咕咚一声吞下一杯酒。旁边人都鼓掌,朱琳也旁若无人的鼓掌叫好。张勇的脸沙白,也艰难的咽下那杯苦酒。 我站在酒店门口,一一把他们送走。被冷风一吹,喉结耸动了一下,险些把肠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就踉跄着脚步往前走。 这时,一个出租车停在我身旁。我挥手,示意离开。车还是没走,副驾驶车窗摇下来,探出了朱琳的盈盈笑脸。她说,走,我送你。我感激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就上了车。 朱琳回头说,没喝多吧!然后又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我。 我狼狈的把嘴巴鼻涕一通抹过。不好意思说,多了。 她又说,你睬他们干什么? 我说,都是同事,怎么办? 朱琳快言快语道,没一个好人。然后又郑重道,我们单位,就你还看得顺眼些。有的人没本事,架子还端得高高的。我特看不起他们。 我为难道,我不能和你比的。只有靠自己。 朱琳冷笑道,当初张勇让我去跑业务,我一个女的,哪能天天在外面跑,陪客户喝酒,唱歌。我说,不去。张勇怎么说,你不去就别干了。我后来找了朋友的叔叔打了个电话。就全搞定了。别看他们人模狗样的,都是狗眼看人低。 车就到了我家附近,我说,到了。下车,透了一口冷气。全身舒坦多了。对朱琳招手,说谢谢。她也摇了一下手,车子就走远了 六催款 从那晚起,我对朱琳就有了异乎寻常的期待和亲近。但朱琳却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当她踩在高跟鞋一路走来,我的眼睛就跟着她的身影,看着她坐下,放下包。然后在办公桌前忙个不停,接着就是吃早点。当我两的眼神对视时,她似乎根本看不到我眼里的内容。就像是颗流星划过。 我的心就忐忑不安,一天就没有精神。我不知道我在期盼什么,又有什么可以失意的。直到有一天张勇在我桌上敲了一下,示意我到他的办公室来。我才恍然醒来。 张勇铁青着脸,说,你这段时间怎么了?怎么尽出错。他把一叠报表生气的丢到桌前。我就战战兢兢的走过去。拿起报表。 他说,你不能有放松松懈。要对自己严格要求。不能评了优秀员工就得意忘形,自高自大。我埋头翻了报表,一个简单的数字就写错了。就愣在那里。 张勇说,如果这批贷款发了出去,这笔钱谁来负责。我只有把头低得更低了。 我只有低声道歉说,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张勇说,一个小小的错误对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我们这个职业就像是飞行员,容不得半点马虎。我低着头站在那。出来时才感到后背已经湿漉漉的了。坐到椅子上,两条腿僵硬的不听使唤。 大约过了一分钟,张勇电话来了,说,你还有两批贷款马上要到期了,你赶紧催一下。电话就啪的一声挂了,就迫不及待的传来忙音锤击着我的耳膜。 我是失魂落魄的走到了街上。那些熙熙攘攘过路人似乎都与我无关。下午五六个电话打过去都没人接,我又打车去了老李的鱼塘,想堵住老李。似乎老李早就知道我要来,也是没人影。等了半天,老李的老婆来了。 我口气很重的说,老李最后一个月的款还没还上,如果再不还,我们就要到法院起诉了。到时候也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也许还会判刑。 老李老婆急了,说,他比你还急呢?这不到处找人借钱去了。 我从包里拿出老李签订的合同。扬了扬,纸在风中像受惊的鸟儿挣扎着翻动。这下,老李老婆的脸也白了,就摸出手机,拨通电话,说,你跑哪里去了,刘经理就在家。那边说的吞吞吐吐,很艰难。 老李老婆就把手机丢给我,我叫了一声,老李。 老李像被浸在水里,半天才说,刘经理,你再容我几天,我一定还的。我一大把年龄,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可能赖账的。只是这段时间资金回笼的困难。声音颤动的像是冬天里飘零在空中的树叶。老李的老婆也睁着迷茫的眼睛望着我。 我忍了忍才说,最迟后天行不行? 老李说,好,好。我就砸锅卖铁一定把钱凑齐。 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才看到李伟站在我的身边。他说,这么巧,刘经理在散步,享受生活。 我笑了笑,又无限疲惫地摇摇头。才说,刚下班。 李伟说,晚上有时间吗?我们小聚一下。然后他确认道,就我们俩。我的心里突然就涌起了对酒精的渴望。自从上次李伟帮着把家里的房子装潢好,几次我打电话给他,说给钱的事。他都一一婉拒了。 我说,好吧。但晚上我来买单。 他亲热的揽住我的肩膀说,好,听你的。我俩就近找了一个小菜馆。坐进去了。店里的女老板见了我们,老远叫到,李总来了,稀客。快里面坐。 李伟不好意思的一笑。对我说,这里的粥是一绝。每回酒喝多了,就到这里喝一碗粥。养胃又舒坦。走近了。 李伟就说,周老板就嘲笑我,叫我小李就行了。就指着我说,这才是银行的领导。 我忙摆手。周老板妩媚的一笑,说,都是领导。那两位就请里面坐。 周老板三十多,头发高高的挽起,露出明亮的额头。跟着又亲自捧来了一壶茶,又给我们斟上。 李伟说,晚上就我们俩,你看着搞,不过要精致些。 周老板微笑着,腮边现出浅浅的酒窝。点点头。说,两位稍等片刻。就转身,腰身就像风吹杨柳飘出去。 七借钱还贷 我抿了一口茶,说,不错,是上好的碧螺春。 李伟也端起杯,在唇边沾了沾。就昂头说,刘经理最近有什么烦心事?看我能不能帮上小忙。 我叹了口气,一杯水喝下一半,说,嗨!晃荡着微黄的茶水,在洁净的白瓷杯里摇曳。还是忍不住就一五一十把今天单位里发生的事说了。当然,朱琳的事没有说。 李伟说,其实老李的事好办。不就是差了一个月的还贷。 然后他就和我说起一个同样在银行里工作的亲戚的事。也是因为放贷没能按期还款,就影响了个人业绩和考核的指标。他就先把钱给垫上。然后就让还款人把钱直接打到他的账户上。当然也包括滞纳金。 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我的眼睛也跟着明亮起来,进来一个端着盘子的服务员,挨个把红烧的野猪肉,清蒸桂鱼,还有一盘西兰花摆上桌。绿的葱绿,白的粉嫩,红的又浓烈。很养眼。等服务员退下。 我才接着说,这样也行啊! 李伟抛给我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说,银行里的人都这么干。只是你接触这行时间短。 我旋即又锁紧眉头,说,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钱。 李伟说,你把卡号给我,我明天打给你。声音轻飘飘的就像吐出的烟雾。 我还是有些担心,说,万一被发现。 李伟说,我们边吃边聊。就上了一瓶白酒。 两个人就推杯换盏,其实在银行里是注重考核的指标,它不仅关系到你的当月奖金,还有全年的年终奖。李伟说,这也就是你借钱给客户。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也维护了客户的声誉。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双赢。一瓶酒就干了。我的顾虑也在浓烈的酒精里消逝。接着就上了一盆粥,我直接就喝了两碗。大米清淡爽口,带着丝丝香甜。 事情办得出奇的顺利。第二天,我就打电话给了老李,老李第一时间接了。 老李说,刘经理,今天是头一天呢?能感觉到老李满头大汗的样子。 我说,看你是我们的老客户了,我和我们领导也说了,通融几天。领导也同意了。再缓两天吧。不过你的滞纳金还是要交的。到时候你直接把钱打到银行的公共账号上。 老李感激的说,那就谢谢刘经理了。过了这阵,我给刘经理送点鱼。 我咳了两声,说,那就不必了。你赶紧筹款吧。就放下电话。李伟打过来的十万块也到账了。我就抽空在电脑上转了一万过去。第一次干这事,我心也是浮的,就担心出现什么差错。 就在中午的时候,打电话给李伟。我捂着话筒说,钱已经汇过了。 李伟“嗯”了一声。 我踌躇了半天,还是把担忧说了出来。 李伟说,没事。我还在说,万一他不还。 李伟“哈哈”笑道,不还,那违约金不是更高吗?然后他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放下电话,我的心还是猫抓的一样。 下午见到朱琳,就问她,如果贷款的钱还不了,那怎么办? 说过这话,我就后悔,感觉自己愚蠢到极点。朱琳把埋在电脑前的头抬起来,扑闪着好看的大眼睛,说,刘经理,我看了一下,你是行里业务做的最好的一个。你的一笔业务今天上午不是还上了吗! 我赶紧闭嘴。就点点头。 朱琳说,万一还不上,也不会让你个人赔的。最多是坏账罢了。 我心里一咯噔。如果老李还不了,最多是行里的事,现在倒好,成了我个人的事了。是我借钱给他的。我又开始沉沉浮浮的。当看到张勇器宇轩昂走来,目光也友善多了,嘴角还朝着我歪了歪。我表情僵硬的看了看他,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推开他的办公室进去了。我的眼里又无限空旷。 晚上回家,女儿就叫着往我身上爬,说,爸爸,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我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抬头,让女儿害怕的一下从身上滑下来。女儿哇哇的哭起来。 小金从厨房里出来,说,干什么?就拉扯着女儿,搂到怀里。 我无辜摊开双手,说,没什么?我也没有打她。小金就拽着女儿到房间里看电视去了。出来后,就拖着我站到卫生间的洗脸池边,说,你看看你这张脸,像包公一样。不要说小孩,就是我看得也心慎的慌。 我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印堂发黑,眼睛窝深陷,充血。早上才剃的胡子,这时也像是刚吃过芝麻粉围着嘴巴了。我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果然扎手。 小金在一旁摇头,说,你心里有事?遇到麻烦了? 我还是顽固的摇头。说,大概是这几天忙得太累的缘故。 等小金把女儿领来,我还是站在那里。有些专注,又有些心不在焉的。 小金说,怎么还站着这,快把胡子剃了。然后又对女儿说,爸爸马上带你出去买。爸爸今天工作忙,忘记了。小宝是最棒的对不对。 女儿嘴还在微微翘着,说,爸爸,我今天得了一个小红花。 我这才恍然大悟,下午的时候,女儿还打电话给我说得了红花。我和女儿商量过,只要得到红花,就满足她的一个要求。这不,女儿要一个芭比公主。我在电话里满口答应说,没问题。爸爸说话算数。可是偏偏就忘得一干二净的。 八峰回路转 我洗了一把脸。说,女儿,走,爸爸带你去买。晚上带你吃肯德基。行不行?算是爸爸的补偿。爸爸也有错。 女儿的小脸蛋像水纹一般就漾出了笑容。就拍着手,叫到,好哟,好哟。 小金说,晚上我的饭都快烧好了,怎么又出去吃。 我口气软软的说,我们好长时间没有吃饭了,今天烧的明天吃不就成了。难得女儿有这样的好心情。 小金说,女儿天天是好心情的。应该说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情。是不是你心里愧疚了。 我赶紧打断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吧! 其实自从干了这一行,回家吃饭的机会就愈来愈少。几乎一个礼拜在家吃不了一顿。并且每天都搞到十一二点回来。早上女儿出门上幼儿园的时候,我还没有起来。 小金妥协道,好吧!我去换件衣服。 那晚,我尽力的表现得活跃。同女儿玩游戏,把一枚硬币放在手里,让她猜。猜中就是她的了。女儿银铃般的笑声一直没有间断过。小金起先也跟着笑,后来就制止道,不要笑了。笑孬了。可是女儿就愈起劲。引得旁边的人侧目往这边看。小金就瞪眼,很生气的样子,说,刘明,你停在。 我又玩了两把,才把手竖在嘴边,嘘道,好了。你看你妈都不高兴了。女儿也就听话的噤了声。就啃起了鸡腿汉堡。我一点都没有吃,是不想吃,也没有胃口。女儿指着这个我摇头,直到把送到我嘴边,我才象征性的轻轻咬了一口。 回去的路上,在一家超市里,女儿挑了个芭比。然后像小大人一般抱着。我自顾自的走着。满腹的惆怅撑得我难受。小金在一边说,你应该多陪陪女儿。我却什么也没听见。就向前大踏步地奔去,想来个加速度丢掉难缠的烦恼。 正当我心灰意冷,又找了父母借了几千块钱,和自己结余零花钱凑成了一万块,准备把李伟打过来的十万块钱重新还给他时。 临下班时,老李突然来电话了。他说,刘经理,我已经把一万五千块钱打在你给我的卡上了。 我突然就有了流泪的冲动。嗓子干涩的说,那就好。 老李说,五千块钱付违约金够了吗?这些我都不懂,不能让你为难。 我调整了呼吸,故意慢条斯理说,我给你查查,再给领导审批。 打开电脑,果然账户上刚刚存了一万五千块钱。老李又说,你还在单位吧!我在楼下等你。 我说,不用,不用的。 老李说,上次说好的,我给你送点鱼。 我接着说,不用。 老李急了,说,你给我帮这么大的忙,我也要感谢你的。好,我等你。我还是说不用。 当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办公室里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才磨蹭着关灯,锁好门。出去。街还是那道街,楼还是那样的楼,橘黄色的路灯像盛在高脚杯里的红酒,散发着温润的柔光。就连穿流的人群,看着都有亲切感。我就像是一个刑满释放的犯人,突然百感交集。一眼就看到那辆停在拐角的吉普车。 我没有理由不走过去。我敲敲车窗,架在方向盘上的两只脚在空中慌乱的挥舞了一下,车窗摇下。老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嘴角还挂着一小溜口水。 看到是我,就打开车门。蹦下来。说,刘经理。刚刚等你就睡着了。不好意思。老李羞涩的笑着,跑到副驾驶边,打开车门。 我也就走过去,说,不客气。接着他又颠颠的回来,坐到驾驶位子。 九家庭之欢 老李说,刘经理家住哪里?我们先把鱼送过去。车子在城市的夜晚里穿行。我把车窗放下,这时,车里憋闷的腥味才散开。 我说,你也不容易,还是拿回去卖吧! 老李偏过头看我一眼,说,那你把我老李看成什么人了,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再说,鱼是自家养的。 我只好说,那下不为例了。 老李嘿嘿的笑着。感觉到老李是真的很快乐。然后我又问了他一些销售情况,车就停在我家的门前。老李就率先下车,打开后备箱,拖出一袋沉甸甸的鱼。 我说,你搞那么多干嘛?老李说,家里吃点,再送点给亲戚。我手试了试,真的拎不动。 老李说,我帮你送回去。然后,我们找家饭店喝点小酒。 我赶紧打住说,喝酒算了。改天到你家喝酒。你老婆的菜确实一绝。 老李说,这怎么行? 我说,我能拎的动。就一手提着,走两步。再换一只手。袋子一直在水泥地上拖着,发出吱吱的响声。直到我上了楼,老李依旧落寞站在那里。 第二天一早,我给李伟发了短信,说老李的钱已到账,让他发个账号过来,我把老李五千块钱的利息钱打过去。没过多久,短信没来,电话就过来了。 李伟低着声说,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抓着手机,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人,就起身去了卫生间。关上门,说,你说。 李伟才说,不用。我现在不缺钱。 我说,那怎么行?这钱是你垫的,有付出就要有回报。 李伟沉默了半天,说,那就给个两千吧! 我坚持说,你三千。我们像做买卖一般讨价还价。 他说,一半。我才停止了争执。 我说,你快把账号发给我。 李伟说,好。 我才舒了口气。就拉开门,出去。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脚上安了弹簧,一走一蹦的回到了办公桌前。 坐在对面的朱琳抬头,说,刘经理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我立马收住表情,怀疑是不是她有些察觉。又想不应该的。这事情只有我和李伟知道。就撇清道,没有,没有。朱琳一脸坏笑说,还没有,看你的表情。 我赶紧胡诌说,是我女儿在幼儿园得了个小红花。 朱琳不可思议的摇头,说,至于吗?也兴趣索然了。 我说,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朱琳哼了一声,就又低下头。 晚上我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小金和女儿爱吃的零食,提着两大袋子回家。刚进家门,小金把头伸到窗外,又转过脸,还是吃惊的样子说,我以为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东边落下的。怎么,发财了。昨天拿回来那么多的鱼,今天又买了这么多的零食。 我说,你就知道贫嘴。也不接一下。 小金就踢踏着拖鞋过来,接过我手里的袋子。一边又喊,女儿,快来看,你爸爸买什么回来了! 女儿两只脚像敲着鼓点咚咚的跑过来。一下扑到我的脚上。 小金说,看你爸多好,买这么多好吃的。女儿就叫到,好爸爸,好爸爸。我有一个好爸爸。就专心低头翻弄着袋子里花花绿绿的包装盒。一边发出“我塞,我塞。”惊叹声。 女儿突然爬起来,给我找了双拖鞋,把我的脚从皮鞋里拔出来,放到拖鞋里。牵着我的手,拉我到沙发上坐下。我像个国王仰靠着,享受着这个美好的时刻。 小金还是好奇的问,今天发工资了?我故意不语,摇头。 她又问,奖金?我还是装作深沉的样子,摇头。 小金就从那堆零食里站起来,像个孩子样坐到我身边,摇着我的肩膀,撒娇地说,那是怎么了?是捡到钱了!买这么多!你说,你说。 我本来想把这两千五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的,后来一想,还是不能。就像被摇烦样,搪塞道,这是领导奖励给我的。说我工作做得好。小金这才善罢甘休。 这时,我的手机突兀的响了。是李伟。 我说,你好。 李伟说,刘哥,在家啊!没吃吧! 我迟疑了两秒钟,眼睛扫过小金,老实的说,还没。 李伟说,下来吃饭。我说,我马上要吃了。 李伟说,我刚刚从省城才赶回来。李伟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再推脱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我说,好,你等一下。我就踅到小金身旁,说,我要出去一下。 小金提高嗓门说,又要出去吃饭啊! 我无奈的说,李伟刚刚回来。 小金一脸不高兴的说,他回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大家都是朋友,不就是出去吃个饭吗?你看,这房子还是他装的,你不能翻脸不认人了。我就指着墙和地板,展开现实主义教育。 果然,小金声音低下去,妥协道,那你把女儿带上。 我皱着眉,说,李伟也没喊,又不是我请客,我不好意思。小金就没有说话。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鞋开门,就蹬蹬蹬的下楼了。就听到小金在后面喊,早点回来。 十收手机 上了车,李伟说,我们还是到前次吃过的那家小菜馆吃。 李伟一边开车,一边递给我一个盒子。说,送你的。 我好奇的打开,是一款刚发售的苹果手机。价格应该有五千多吧。我顺手就丢在两只座椅之间,说,这我哪能要。 李伟说,刘哥,你不要跟我客气。今天特意在省城买的,估计我们这里还没有呢? 我说,上次装潢的钱还没付,你又—— 李伟的眼眯着,看得出来有些疲倦。说,朋友在一起,就不要见外了。我不再说话,他也专心的开车。 到了那个小菜馆。照例周老板妖娆的把我们迎了进去。也是点了几个特色小菜,上了一大碗粥,李伟说,有点饿了,先垫垫肚子。就呼呼一连喝上三小碗。这才放下碗,用餐巾纸擦了嘴,一笑说,刘哥,见笑了。那神情如孩子般的真诚烂漫。 李伟说,刘哥今天喝什么?白的还是红的? 我说,你挺累的,何必呢?不喝了吧! 李伟认真道,那怎么行?我从大老远的赶回来就是要陪刘哥喝酒的。我投降道,那就上红的吧! 李伟就出去了。不一会服务员就送来一瓶红酒。李伟把两个杯子斟满,举起说,刘哥,认识你是我的缘分,这不是酒话,酒还没有喝。 我也端起杯子,说,说这些干嘛,来喝酒。 我问,最近生意还好吗? 李伟摇头说,现在房地产调控,房子卖不动,建材也跟着卖不动。然后叹口气说,我准备转行了。 我说,准备干什么? 他说,现在还没想好。准备和一个朋友合伙搞担保公司,那个来钱快。 我说,那资金量要大,也有风险。 他说,先搞小的,慢慢干呗。 一瓶红酒渐渐的就见底了。李伟还要拿酒,被我拦住了。李伟又开车把我送回家。临下车的时候,硬是把手机塞到我手上。我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后来李伟消失了一段时间。我也整天忙着业务东奔西走的,忙的焦头烂额。有时候一个人下班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街上,我会不由自主的回头。我希望这时候李伟凭空冒出来,拍着我的肩膀,一脸惊喜的说,刘哥,好多天没喝酒,走,我们找一个地方喝酒。 可是满大街的匆匆的人流,一副副黯然陌生的脸。失落就像是一粒种子,生根发芽,又迅速的长成苍天大树,把我包裹住。我手里拿着李伟送的手机,翻找着李伟的号码,犹豫了半天,才拨了过去,电话里的单身情歌的音乐响了一分钟,马上要断了,李伟才接通。 我准备说,你小子跑到国外去了,电话这么难打。 李伟抢先脆生生的叫道,刘哥。 我想说的话也就没说。跟着说,李伟,晚上喝一杯。 李伟说,这些天太忙了,等这段时间忙过,改天我约你。 我说,我以为你把刘哥忘了呢? 李伟说,那怎么可能呢?刘哥永远是刘哥。放下电话,我心里突然就暖和了一点。 没过两天,李伟戴着墨镜提着小包趾高气昂的走进办公室。我站起身想迎上去。李伟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下巴微微抬起,就过去了。径直走进了张勇的办公室。 朱琳摇着头嘀咕道,这男人十有**是骗子。 我没有坐下,拿着茶杯去到了杯水。回来说,为什么? 朱琳撇了嘴,自信的说,女人的直觉。我屁股一落到椅子上,心也跟着一沉。我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张勇的电话来了,让我过去一下。 我也就过去,轻敲了一下门,里面传来张勇洪亮的嗓音,进来。我推门进去。李伟架着二郎腿,舒服的仰靠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烟。 张勇看到我,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自己的老板桌前。介绍说,这是李老板,现在是我们的客户。然后又指着我说,这是刘经理。 李伟站起身,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说,刘经理,幸会。 我也摇了一下,说,欢迎欢迎。张勇示意我坐下,我就坐到张勇刚刚起来还有点下塌的位置上。 张勇说,刘经理是我们行里业务能力最强的,也是我们去年的优秀员工。虽然接触这行时间不长,但踏实好学,这满足李老板的要求吧! 李伟摆手,把半截烟卷按灭在烟灰缸里,说,张经理说的太过了吧!我只是提了点小要求。 张勇又对我说,刘经理你要把李老板服务好。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找我。我点了下头。 十一洗浴 这时候,我和李伟又坐在那家小菜馆里。李伟嘿嘿直笑,连忙摆手。我不明就里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伟从行里出来,就在外面打电话说等我。然后下班后,就跟着他到了这里。 他摘下墨镜,正了正脸色,说,这段时间手头紧就想贷点款来周转一下。本想找你的,后来一想,你到那里时间毕竟短了点,就没有麻烦了。我听后不觉有些感动。继续说。李伟又说,正好我一个亲戚从香港回来,打算在这里做点投资。前几天和几个行长吃饭,正好碰到了你们的张经理。亲戚就介绍说我全权打理这里的事物。这不就过来了。 我抬头,还是很敬佩的望着他。我说,你亲戚准备行? 李伟两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早回去了。趁他在你们行里还有印象,就先贷点。 我警惕道,那你以什么名义贷?要有实体经济的?你不是装潢店不干了吗? 李伟迟疑了半天才说,不瞒你,我现在搞了一个地下赌场,专门给那些赌徒放贷。一天一分息。你想,一天一万块钱放出去就是一百。五十万就是五千。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有资金量愈大,流动性愈快钱也挣的愈多。当然,刘哥,你帮我,也不能白帮的,我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一个月分红一次。我分明看到那远处耀眼的鲜花,下面却是无底的黑洞。我还是战战兢兢走过去。 又不无担忧的说,万一你的帐收不回来怎么办? 李伟笑了,笑得露出洁白的牙,说,刘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大的不敢说,在这个城里谁不知道李家的三哥。李伟的嘴角挂着丝丝冷笑。然后又说,吃完饭,带你去放松一下。吃完饭,李伟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就出去了。 车子直接开到一处洗浴会所。车还没停稳,就有一个年轻人过来拉开了车门。毕恭毕敬的说,三哥好。李伟黑社会老大的派头,点了下头。率先走了进去。我跟着身后,也想走出他的模样。可是不知不觉的脚步就乱了,像涉足在溪水里。每一步都要低头确认,才敢踩上去。大厅里富丽堂皇。一色年轻貌美的小姐,身着超短裙,一颦一笑都像是高傲的公主。这里我听说过,是本市最大的涉黄场所。也是老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传说很有背景。李伟顺手就搭在一个小姐**的肩膀上,小姐也小鸟依人般的缩在他身旁。 李伟对旁边的一个小姐说,这是刘哥,我的刘哥。给我好好的服务。边上一个穿红色上衣,胸部呼之欲出的小姐就过来捡起我的手。我像触电般往后一缩。小姐恶作剧般抓的更紧了。我也像被电流打通了人都二脉,顺从着进了浴室里。 从灯光暧昧的洗浴包厢里出来,我的脚步更乱了。几乎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着我。如果有一张面具,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戴上。通过灯火辉煌的大厅,我有种呕吐的**。一直到了外面。一溜小轿车排满了整条道路。我蹲在一棵树下,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只有丝缕的口水顺着下巴淌下来。我扶着树干站起来。夜风轻柔的抚慰着我,像温凉的湖水。夜空中寥落着几颗星星,带着幽怨的眼神。那远处通明的城市,似乎也在沉落。似乎一切都变了。我不知道是我熟悉的城市变了,还是我自己发生了变化。我还是我,城市还是那个城市。但就是不一样了。我索性就坐到路边的路牙上。垂着头。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肩膀颤动了一下,跟着就是熟悉的声音。 李伟说,怎么就出来了。我以为你走了。我的血直往脸上涌, 过半饷,才低声说,感觉闷的很,透透气。李伟看不到我的脸,递给我一根烟。 怎么样? 我没有回答。他又说,要享受生活。不然,挣钱干什么!等我们的生意做大了,就要什么有什么。这个社会就是金钱社会。没钱路边的乞丐都不会看你一眼的。我不是赞同他的观点,只是不想说话。我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了,透不过气。 接着,他说,明天,我安排去我的一个朋友的场子考察一下。现在是最缺钱的时候。你帮帮我。我也不会亏得你的。刘哥。他的手什么时候从我肩膀拿下我也不知道。我说,我要回去了。 十二内疚 一连几天,我都在为李伟的贷款忙碌着。也推掉了几个应酬。一下班就回到了家。 小金说,难得,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一反常态,帮着小金洗菜,淘米煮饭。似乎只有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些。才体会到家庭的难能可贵处。吃完饭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到楼下的公园里散步,看着女儿大呼小叫的样子,脸上也挤出了笑容。 小金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你怎么了?她盯着我的脸。 我说,没什么! 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我故作平静的说,我?像吗!其实我的眼神是飘忽的,却鼓起勇气的和她对视。 然后又说,那我下次回来晚一点。 小金拉着我的肩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就到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不敢相信。刚到了一个月,李伟就发了一条短信,说,已经打了两万块到你卡上了。我就到我的银行卡上查看。果然有两万块钱。我的心就像是打铁一把叮叮当当敲个不停,砰砰直跳着。下了班,就拉着小金和女儿到饭店里大吃了一顿,接着,又带着她俩到本市的最大的购物中心去。微微摆摆头,眼神薄的像柳叶一般。 不屑一顾的说,尽管挑。我来买单。 小金说,干嘛!你是中了五百万,还是怎么了?我避口不答。小金就撅着嘴,故意生气的样子。 我说,晚上和你说。 她才装成阔太太的样子,在琳琅满目的衣服里穿梭着。如同高贵的鱼。抬头缩腹,趾高气昂,目光又顾盼流离。只是脚下的小心翼翼泄露了她的底气。 小金平常也是很节俭的。也很少逛街,上一回街,就淘了很多地摊上的打折货,像捡到很大的便宜一样。高兴几天都睡不好。有一次,一个同事买的衣服和她买的一模一样,价格还高了五十块钱,她的虚荣心就爆棚,不停的念叨,谁说便宜无好货。要说就说你们有眼无珠,没有慧眼。你看看我。我立即制止她。不然,她又会重新把那套生活经验摆出来,当然还会奚落包括我在一些人,价格高的一定就好吗?又器宇轩昂的说,我最反感那些拜金主义者,眼里只有名牌。 这时候小金的脸有些潮红,气喘得不匀,就走过来。我一直在柜台外面,目光迷离在这眼花缭乱的商里。 小金一手拖着女儿,一边对我厉声道,走,不在这里买了。这哪里是商场,简直就是强盗。一件不起眼的小褂还要一千两百块钱。那个售货员还爱理不理的。 我说,干嘛你,大庭广众之下。 女儿在身后哭哭啼啼的。我温柔的抚着小金的肩膀,说,我不是说了吗?尽管买。我付钱就是了。你怕什么。我就带着小金和女儿又回到了那里。 对着有一双漂亮丹凤眼的售货员说,这个女士刚刚看的衣服,拿两件。给我包上。我招招手。小金在一边气得直跺脚。眼睛像是刀片一边,把我划得遍体鳞伤,我浑然不觉。我付完帐,小金像小女孩一般黏在我的胳膊上。 她说,你也不问一下尺码。 我无所谓的说,你不是试过了吗? 她妩媚的一笑,说,马上要到母亲节了,我想给我妈买一件。 我故意说,想当初你妈还看不上我呢?哪有呢!她拉着我的手,像荡秋千甩的高高的。翻着白眼。 我说,好,好。买,买。小金的脸像春天的湖水,荡漾着无限春光。 小金催促道,那不快走。 这时,我们走出十几米远,才发现女儿还没有跟上来。就回头,看到女儿冷着脸,站在原地。 小金招手,说,快走啊! 女儿还是没动,像陌生人一般看着我们。小金就松开我的胳膊,就小跑过去, 对不起,妈妈把我的宝贝女儿给忘了。 就牵着女儿的手。女儿赌气的一丢,小大人一般自顾自的往前走。 在一场温存过后,我疲惫的躺了下来,也闭上了眼。小金还饶有兴致的用指尖在我的胸脯上画圈圈,像无数的问号。 小金说,你还有事没有说呢?我故意发出均匀的呼吸,其实心里在酝酿着到底怎么说。 小金突然爬起来,说,你再不说,我就咬你了。 胳膊上就贴着潮乎乎的唇,又感到尖利的牙。我只好睁开眼。 好,我讲。你下来。 她才像猫一般蜷到我的身旁。 我斟字酌句的道,那个李伟你也认识,他最近办了个公司,我也给他出谋划策,帮了点忙,他就拉我入股。 小金警惕道,有这么好的事。你哪来的钱入股? 暗夜里,小金的眼睛亮闪闪的,我都不敢对视。我只把眼睛投向天花板。我当然不能说我帮他弄虚作假贷款。我平心静气,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一个月就几千块钱,不都交给你了吗?哪里有钱。不过,他让我入的是干股,说我认识的人多,人脉广,对他的业务有帮助。你知道,现在做生意靠的都是人脉,也就是做人。 也许是抬着累了,也许是相信我的话,小金的头也歪下来,放松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她说,我总觉得李伟这人不靠谱。 我的心一沉,怎么跟朱琳说的一样。难道也是女人的感觉。 她又接着说,你想,他怎么平白无故就帮我们装潢房子,现在又拉你入股? 我说,那是别人的事,跟我没关系。然后故意叉开话题。 你不是一直要买辆车吗?我想,等下个月我们就把车买回来。现在家里存款也有十万了,下个月再分个两万,买一台国产的就绰绰有余了。 小金并没有我所想象的激动,只淡淡的说,你还是最好和他少来往。违反原则的事一定不能做的。你要为家里考虑。为我和女儿考虑。 渐渐的就剩下款款的鼻息。我却睁大眼睛,头脑里出现一面光滑的镜面,虽然平整,但映出的是万千沟壑,发出明亮的光。怎么也睡不着。 十三买车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有时间就往汽贸城跑,城里的每家4s店都有我的足迹。起先导购员还对我笑脸相迎,又是倒茶送水的,耐心的给我讲解。后来,对我就是熟视无睹的。我当时考虑,价格高的进口车固然好,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我只能在有限的资金上,多动腿,多动口,买到性价比高的车。 俗话说,好事多谋,就是这个道理。一回家我就和小金数落着哪一款优点缺点。 小金的耳朵都起了茧子,厌烦的说,尽你,你想买什么就是什么! 到了李伟把第二笔分红钱打过来的时候,我凑了个星期天,对小金说,今天我们去买车? 小金正埋头打扫卫生,说,我不去。 我有点生气道,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去。 小金说,家里还有一大摊的事要做,还有许多衣服要洗。你洗的话,我就去。 我只有低头,愤愤道,好,好。砰地一声关上门,就出门。其实一个人去也未尝不可,可是我心里没底。学驾驶也有一年多了,学过之后就没有摸过车。一个人开着新车,汇入到如潮般的洪流中,一想到这我心里就惴惴的。 下了楼,想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李伟。李伟二话没说就过来了。他的车就停在我家门口。 我准备上去,他说,我们还是打的去吧!到时候坐你的车回来。李伟想到还是挺周到的。 他在出租车上询问了我准备买什么车,我如实的说了。 他说,国产的不怎么样,买合资车也不错。 合资车当然好了,只是没有那么多钱。当然这是不能说的。 他善解人意的说,我们先看看。 到了4s店,导购已经认识我了,就说,我们的价格已经是最低的了。 李伟狡黠的一笑,说,真的。 导购就拉我做证道,你问这位先生。 我点点头,又摇头。点头,这确实我是苦口婆心的还的价。摇头,这个价格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 李伟说,好,我打个电话。 李伟出去了一会又进来了。嘴里还叼了根烟。 我犯难说,我们走吧! 李伟的烟还没吸一半,导购的电话也响了,导购一个劲的点头说,知道了。明白。挂了电话。 满面春风的走过来说,我们经理说了,同意再优惠两万块。 我惊喜道,真的? 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价格我嚼碎了舌头也没拿下来。 导购这时很明确的点头说,是的。我们经理刚刚打来电话。你的朋友是我经理的兄弟。这个价格经理都要亏本的。 我感激的拿眼睛找李伟,这时的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提到车,我紧张的两手扶着方向盘,眼睛瞪的大大的注视着前方。头上已经有汗珠滚下来。 李伟一旁纠正我动作,一边放松的说,时间长了就好了。好歹把车挪回了家。下车,我的腿都发软。 邀请道,到家里坐坐。 李伟摇头说,不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我。 我感激道,今天多谢谢你了。 李伟耸了耸肩,说,刘哥,没什么?有的事对我是小事。有的事我办不到,对你却是轻松不过。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沉浸在开车的狂欢中。我们这个小城,买个房,买个车的,都要请客吃饭。当然我也不例外。头天,我把小金的父母拉着在城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到饭店吃了一顿。 第二天又开到我父母家里,拉着他们也如法炮制逛了一趟。当时,父亲坐到车里,身体也跟着座椅试着颠了两下,说,不错,真的不错。明年做清明的时候刘明你就开车送我们回去。 我现在开车熟能生巧了,微笑着说,没问题。 父亲观望了车里的装饰,然后眼睛盯着街道上的行人。 感叹道,刘明有出息了。 父亲不由的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一直以来就看着路上的小车在疯跑。 母亲却说,这还不是小金的功劳。 小金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脸上就像绽放的桃花,分外妖娆。 父亲费了老大的劲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说,我和你妈也没多少钱,就这一万块钱。 就要递给小金。小金就偏过头来,说,我们怎么能拿你们的钱呢?两个人在车里客气的拉扯了一番。 我说,不用。我们有钱。 还是小金让女儿把钱交到母亲手里。后来到酒店。 父亲端起酒杯,感慨道,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看到隔壁家就着桌上的菜,喝上一口小酒。心里馋的了不得。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 我立马就截住话头,说,你这不就实现了吗? 父亲抿了一口,脸上的皱纹就像湖里的水舒展开来。很满足的点头。然后又盯着我说,是啊!现在我已经老了,把你养大成人,有的事就靠你自己掌握了。千万不能糊涂。 我放下筷子,很诚恳的点头。 母亲说,小金,你要把刘明看好了。有的时候,他浑的很。 小金给女儿剥虾壳,抬头说,我说话他哪里听? 母亲说,他不听,你就打电话跟我们说,看我不收拾他。 并示威的挥了挥拳头。小金顽皮的向我扬了扬头。 我恨的牙痒。说,你们干嘛?是开批判会啊! 父亲正色道,这都是为你好。你在银行里,特别要小心。我有些烦躁的说,知道了。 跟着,我又请了银行里的同事搓了一顿。同事频频举杯,向我祝贺,我不得已醉得一塌糊涂。朱琳这次没有喝酒,滴酒没沾。也没有再送我。不过,我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却打来电话。 刘明。 我嗯了一声。 她说,我不想说许多,只是想劝你一句,做人要低调。不能张扬很了。你在那个位置上,许多人都盯着你。我本来这些话不想说的,你也千万不能传出去。 我酒也醒了一半。 她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当时调到这个部门,张勇是最反对的。 我张口结舌。她还在说,张勇已经把他的一个亲戚都安排进来,已经跟着实习了。好了,你知道就行了。 直到电话里传出嘟嘟的忙音。我还捏着手机,贴在耳朵上。 十四麻烦 那天星期天,我开着车带着小金和女儿到郊外去游玩。 当时我们爬到一处山顶,,郁郁葱葱的山林就从我们的脚下一直跌宕蜿蜒着伸向远方。城市的高楼大厦包括烟火气都隐在一片光雾中。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干净透彻通明就充盈了全身,如初生的婴儿。我起劲的张大嘴,“哟嗷,哟嗷”的呼喊着,那声音就像是一只纸飞机,飘摇着飞向远处。惊的丛林里一阵呼啦啦的拍着翅膀的鸟儿,四散的远去。 小金一屁股坐到一个石阶上,垂头丧气的说,太累了。 女儿刚刚还在坐下,也跟着站起来,嘴里也吆喝起来。声音就像是鸟鸣般的单薄尖利。 我说,呐喊的时候,要气运丹田,喷薄而出。 就示范着吸了口气,肚子紧憋。脸也涨的通红。 女儿就咯咯的笑道,妈妈,你快看,爸爸像不像一只斗鸡。 小金笑吟吟的望着我们。突然我的手机响起来。我就像是突然断电,愣了一下,掏出手机。 是李伟。 我拿着手机避开小金,走到一处树荫下。“喂”了一声。 那头李伟不紧不慢的说,在忙啊!打你许多电话都没接。 我心咯噔了一下。以前就是没有接到李伟的电话,他也不会接二连三的打来的。我预感不妙。 我说,我正带着女儿在外面玩呢? 然后又问,有什么是事? 他没说有事也没说没事,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大概要到下晚才回来。 李伟沉呤了半天,我还以为电话断了,末了,才说,那我等你。 接完电话回来,我也挨着小金坐下。小金回头看了一眼,说,谁的电话? 我随意答道,是领导的。 又画蛇添足的解释,我有一笔款到现在还没有收回来,领导有些不高兴了。 小金用纸巾擦了擦我脸上的汗珠,凝望着我说,这段时间你过的不好。看脸色这么难看。我无力承受她怜爱的眼神,就低下头。 接下来的行程就缩水了。本来我们吃完午饭,再去钓鱼的。我的鱼竿都备在车上,来之前,就和女儿说好了,比划着钓大鱼,比你个头还高。女儿眼睛睁的大大的,满眼都是期待。 这时我们在一处农家小饭店吃完饭,就要回去。女儿就开始撅嘴。翻眼睛。一声不吭的缩在后座的椅上。 小金劝道,爸爸回去有事,工作没有做好,不然就要下岗。女儿眼皮都没抬。 我也许诺说,下次,下次爸爸一定陪你玩两天。车就风驰电掣的往城里开。 小金说,这小丫头睡着了。我也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女儿鼻息呼呼的,吹着从额前耷拉下的一缕头发,一动一动的。眼圈处分明有流泪的痕迹。 当我坐到李伟的对面的时候,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李伟挥挥手,说,待会叫你的时候再进来。服务员恭敬的退了出去。把包间的门也掩上了。 李伟冲我一笑,笑容分明是挤出来的。他抹了一下脸,试图把脸上的疲倦抹去。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刘哥。 我早就等不急了,说,李总,有什么就说。 他才说,本来这事不想麻烦刘哥的,这事在我那里是常有的。最近有一笔款子收不回来。眼看到了月底,这贷款钱就没钱交。 我说,多少?他说,十来万吧! 我眼一瞪,说,这么多!你在我们的银行一月不就交个二三万。 他呼了口气,说,我在其他银行也贷了点。 我沉默了。 过了半饷才说,我手上还有三万块钱。还是你上个月打给我的,我一直没有动。你先拿着救急。 他说,我怎么拿刘哥你的钱呢?再说,三万也不够啊! 然后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就像是吃葡萄,挨个的吐出葡萄皮,说,我这边亲戚朋友都借过了,实在没有办法。那个借款的人也答应下个月一定还上。 我也锁紧眉头,一只手就挠着头发,一边说,那怎么办?怎么办?不行,我就把我的车卖了。 李伟看到我把头发挠得像鸡窝,才说,再怎样也不能让刘哥卖车啊!这事是我操作的失误,理应自己承担的。 这句话还是让我心里很受用,我原以为李伟是让我把每月拿的分红钱拿出来。但我还是说了,不行的话,我找家里人人借借,把分红的钱还给你。 李伟脸色一变,恼怒道,刘哥,你把我李伟看成什么了。那我以后还怎么社会上混吗?再说,刘哥也帮过我不少,你拿的钱都是应得的部分。 我一口气把一杯水吞进去。李伟端着茶壶起身给我的空杯续上。说,刘哥,你是我哥。我还准备和刘哥一起发点小财,没想到遇到这样的麻烦。不过,刘哥,作为朋友,我是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 李伟的表情凝重。 我也动情的说,你说,我刘明能帮的一定帮你。 他说,刘哥认识的都是做生意的,手里都有点流动资金。你牵个线搭个桥,到时候我来借。 我犹豫道,他们肯借吗? 李伟说,到时候,我给他们比银行利息高几倍的利钱不就行啦。放银行也是放着。先解一下燃眉之急。 我不吭声了。手不停的转动手里的茶杯,淡黄色的茶水就一圈一圈晃荡起来,形成一个漩涡,把我整个脸都吸进去了。 这些天我一直很纠结。我一个银行工作人员,负责贷款业务,却偏要去同那些客户借钱。这本身就是矛盾的。但李伟那边也非常焦急。一天三四个电话打来。我只能推脱说,这边很忙,正在开会,等一会。或是正在联系。有时我都把李伟的号码存到手机里的黑名单里。过一会,又赶紧恢复过来。单位里的号码他也是知道的。到了傍晚,他又打来了电话,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你过来。我马上 十五借钱 坐上李伟的车子。我表情凝重。李伟也专注开车,只是询问了到哪,就没有说话了。我心中也是波涛汹涌。其实我思前想后,还是到老李那里去碰碰运气。如果真的不行,那我也就无能为力了。李伟也就没有抱怨的。车到了老李的鱼塘。天已经擦黑了。 老李的老婆把老李叫了回来。老李穿着胶鞋雨裤从池塘里爬上来,就像是一条大鱼,拖着**的水迹上了岸。 他老远就扬着手,招呼着说,刘经理,稀客稀客。 我被他质朴的笑容感动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说,刚刚去前面村子考察,正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瞧瞧。 老李说,难怪我今天左眼直跳,敢情是贵客上门。快快,里面坐。 我和李伟就从后院跟着进了里屋。屋子里点着一盏白炽灯,晕黄的照着里面的陈设。有大半年没有来,桌还是那个桌子,画还是那张画,没有什么变化。时间好像是悬浮在那里,不动了。 老李说,你们先坐一下,我去换换衣服。他的老婆也跟着进去。 老李说,你进来干嘛?还不赶快泡茶。 他老婆又出来,抓茶叶,倒水。我和李伟端坐在凳子上,虚情的说,不用。还是接过了杯子。他老婆又转身去了里间。 老李又吼道,你又进来干嘛!还不快杀鸡去。 老婆就鼓着嘴出来。鸡舍里就传出哄闹声。接着一只鸡拼命扯着嗓子叫着,像绝唱一般。接着就安静下来。老李一身清爽的出来。 我说,不用麻烦了。我只是过来看看。 老李黑着脸说,那怎么行!你是我的恩人。 这时,老李像才看到李伟似的,说,这位? 我答道,是李总。我的朋友。 李伟就欠了欠身,说,李老板你好。老李就挨个散了烟。 李伟说,李老板这鱼塘不小啊! 老李憨厚的笑笑,摇头说,一年就几万斤的鱼,行情好的时候还可以。挣的是辛苦钱。 老李又问,李总做什么生意的? 李伟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敬了一支给老李。坐定才说,开了家典当行。老李似乎没听清还是不知道,就把脸转向我。 我解释道,就是抵押贷款的。 老李喷了口烟,重新靠在椅背上。 接着就是上了一个鸡汤,飘着豆瓣大的油花。还有一盘糖醋鱼,首尾都翘立在白瓷盘外面。又配了几个小菜。青的红的特别的养眼。 老李搓着双手说,没有菜,你们如果早点打招呼,就可以到镇上买些来。 我说,老李你又客气,我们也是顺路,蹭碗饭吃。你还搞这么多的菜。 这晚,李伟没有喝酒,说是要开车。还有不少的路要赶回去。又是夜路。我和老李把一瓶酒干了。 借着酒劲,我才开口说,老李,你手头上有没有活钱。 老李红着脸膛说,刘经理手头紧吗? 我说,不是,我这朋友现在搞了一个公司,最近周转困难,想—— 李伟可能嫌我啰嗦了,就打断说,其实借钱给我,我可以提供比银行高许多的利息。你存银行也是存着。放我那里也是一样的。并且利息一月一结。 老李眼睛就放着光,灼灼的比头顶上的白炽灯还要亮。但很快就暗下来,望着我说,刘经理是我的恩人,借给你我放心。说实在的,我们挣点钱也不容易。 李伟尴尬的坐在那里,在暗影里,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知道应当到我说话的时候了。 我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老李,我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为人你也知道的。我停顿了一会,闭了一下眼,面前似乎横陈着一条鸿沟,就纵身往下跳了下去。 我睁开眼,又说,这只是借钱,绝对不会亏的。我,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李一刻不停的望着我,这时才把目光移开,投向漆黑的屋角,半天才说,刘经理,我是放心的。不过我也只认识你,我如果借,也只是借给你。 我说,一样的。到时候你给个账号给我,我每月让李总把利息打给你不就成了吗! 那晚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了。李伟在路上说,不行我们去放松一下。 我摇摇头,说,算了。明早还要上班。 我蹑手蹑脚的开门,洗漱,再把自己扔到**。窝在床边的一角。尽量把气喘匀了。可床却不合时宜的“咯吱”一声。 小金说,都几点了,才回来。 我答应道,还早。 小金就翻了个身,又睡了。我还是一动不敢动,就像是处在一艘小船上。稍一动作,小船就可能有倾覆的危险。也许李伟能够时来运转,把老李的钱还了,或许困难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云开雾散。我就这样懵懂着闭上疲惫的眼睡着的。 这两天,感觉身体很重,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的。一天,张勇把我叫到办公室里,“砰”的一声,就把手里的一叠材料丢到桌上,顶上面的几页就飘了下来,像秋天的落叶散落到地上。我怕冷似的缩了缩手脚。 张勇义愤填膺的说,怎么又弄错了。我萎靡的站在那,并没有动手去捡。 张勇继续说,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像银行里的职员。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我心里清楚,张勇还是在为我顶了他亲戚的职位在耿耿于怀。我微眯着眼,一声不吭。貌似不恭不敬的样子。其实我是昨天没有睡好,人还在云里雾里。 张勇手一指,说,给我出去。我才慢吞吞的往外走。走到门前,又想起来,回头把那叠材料捡了起来。抬头,扫了一眼。张勇还站着办公桌前,气呼呼的大口吞着烟。 出门后才想起来,我应当在他说出去的时候,回敬他一句。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可是没有。我一个字也没有说。 坐了下来的时候,朱琳努努嘴,也为我鸣不平。 他为什么对你发那么大的火,凭什么? 我麻木的说,是我错了。 朱琳说,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哪个都有错的时候。上回有人错了几个单子,不也什么事也没有。 我感激的望着她,心里却千回百转。沮丧的说,谢谢你。谢谢你安慰我。 朱琳担忧的说,你不会生病了吗?要不要到医院去? 我摸了摸额头,确实有些烫手。笑笑说,头有点昏,不过不要紧的。 朱琳说,不行你把单子给我,我给你改一下。你先回家休息。 我摇摇头,不用了。一页一页核对着上面的数据。手沉得都抬不动。中午的时候,才弄好。就对朱琳说,你下午帮我请个假。再帮我把这个交上去。 朱琳点点头。 我就拖着疲惫的身躯,像拖着一辆散了架的马车往外走。下楼的时候,腿一软,险些摔倒,一把抓住了扶手。 十六心悬 推开门,家里静悄悄的。我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就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我一会感觉像是坠入无底的黑洞,就那样长时间的失重的在飘。一会又感到被卡在一处洞口,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门怎么没锁!是小金的。 我努力的睁眼,仿佛眼睛被胶水粘着了。意识还是有的。过一会,就听到女儿甜甜的嗓音,咦,爸爸在家。接着就是拖鞋踢踏声。 小金俯着身,关切的问,怎么了? 我还是闭着眼,嘴咕哝道,我有点累,给我躺一下。 当我感到额头上有冰凉的手拂过,小金惊叫道,你发烧了。这么烫。吃没吃药。 我有气无力的摇了下头。 这不行。 小金就吩咐女儿倒水,他她也到房间里取了药来。搀起我的后背,我张了张嘴,药就塞到我的嘴里,又灌进去温水。我像一件衣服又摊在沙发上。 小金絮絮叨叨的说,睡一下就好了。发发汗。 过了两天,小金才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半夜里大喊大叫的。我惘然的摇头。 小金说,你们单位是不是一个姓张的。 我头脑在飞速的转动。 没容我说,小金说,你是不是非常恨他?你让他死全家啊!你。 小金目光里带着质疑的味道,表情严肃。 我“哦”了一声,犯着嘀咕,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小金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无辜的耸耸肩,说,我能有什么?然后解释道,大概是我们的主任姓张,那天说了我两句,我心里就很不爽的缘故。 这时,女儿跑过来说,爸爸,你不是带我去奶奶家的吗? 小金很不信任的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语。 我说,好,我们马上就去。不过你要听话哟! 直到现在,我还认为困难是暂时的,越过那段,不要说是海阔天空,至少也是风平浪静。 自从李伟把老李的利息按时间打给他了,我一厢情愿的想说,把老李的本金也一并还了。 李伟却说,老李也没有提出来,你也不好意思还的。也让他享受咱们的红利。 然后他又说,说到底,我们也只是赚点利息差。当然也就需要资金流了。 但我觉得总不把稳。 李伟似乎洞穿了我的想法,就说,不行的话,刘哥你打个电话给他,问问。如果他愿意退,我马上就退。现在生意不错,也不在乎这十万块钱的。但我总觉得他是你朋友,不能一赚钱就把他一脚踢开。 话说到这,我也无话可说了。思付半天说,好吧。 就打电话给老李,老李在电话里热情的说,收到了。谢谢。 然后我就把自己想法说了,老李说,你刘经理我难道还不放心吗?没事的。 我只好说,如果缺钱的话,要提前讲。 老李说,谢谢。我知道。哪天到我这里坐坐,喝点小酒。 我说,好。才放下电话。 每月李伟打给我的红利钱也在提高。手上的存款不知不觉就有了二十万。我也在筹划着买一个大点的房子。我身旁的同事都有了两套房,一套住,一套出租。我还住在父母退休前买的房子里,小区环境差,房子又旧。父母在我结婚的时候就搬到郊区老家去住了。我想,买个大房子父母可以搬到一起,父母年龄也大了,对他们也是照应。如果他们不愿意,就住到这里来,也行。有了这个想法,我就有些冲动。 就在一个晚饭后,对小金说了。 女儿反应最快,就拍着手,说,我有新房子了。 就连小孩子对新房充满可望,更不要说大人了。 小金翻着白眼说,哪里有钱? 我就耐心的把形势一分析,加上我和她的公积金,买套房绰绰有余。 小金说,李伟为什么对你那么好?给你那么多的钱。 我说,这你别管了。我拿的是顾问钱。 似乎在这个社会上,有钱就是硬道理。小金也就无话可说了。一有空我就去城里新开盘的楼去看。找到中意的才向小金汇报。那段时间,我一直兴奋着,小金也被我带动着满脸潮红。眼睛里出现了迷幻的色彩。我们一家三口常常徘徊于新楼盘的落日,小桥,亭台之中,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十七沦陷 一直到拿到钥匙,已经开始新的装潢了。我在新房里忙碌着,一个电话就过来了。 李伟略带沙哑的说,刘哥,你在哪? 我说,在市里啊!怎么搞的,你生病了? 他咳了两声,说,有点感冒,几天没有合眼了。睡不着。 我说,那你应该到医院里看看。 他又咳了一声,说,我没事。只是又遇到了点麻烦。 我说,怎么了? 他直截了当地说,你能不能再给我借点。这次你把你客户带来,我来借。 我不假思索的说,好。你等我电话。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就给我的客户打电话,一个搞工程承包的周老板很快就到了约定的一家茶楼。李伟也跟着赶过来了。 周老板喝了一口茶,听完李伟的介绍说,好啊!没问题。 李伟说,周老板,我们都是生意人,是我向你借的。和刘经理无关。 周老板嘿嘿一笑,干脆得说,那是当然的了。不过,我们两人之间应当有个担保吧! 然后他停顿了一会,又慢悠悠的吹着杯口的茶叶,放下。说,我也不认识你,万一你哪天跑了,那我找谁去啊。你说是不是? 我准备说话,李伟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说,这个城市那么小,谁不认识谁,是不是? 周老板摇头,说,不瞒你说,就是我亲戚找我借钱,都要打借条的。 李伟说,借条我当然打给你了。那你放心。做生意哪里都有一时资金跟不上的时候。 周老板顽强说,就是银行贷款也是需要资产抵押,或是担保的。你这样说我们没有办法谈下去。就要拎起身旁的包要走。 我立刻站起来,拦住起身的周老板。说,周老板,别走。我们大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你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 周老板才又坐下。说,如果不是看在刘经理是实在的人,我是不会来的。然后下定决心的说,我也没有其他的要求,刘经理也是你的朋友,就让刘经理给你做个担保。然后两手一摊,就靠在沙发的座椅上。头抬得高高的,望着天花板。傲得像鸵鸟。 我拿眼睛看李伟。 李伟闭着眼,牙齿咬着下嘴唇。一时之间就像是泥塑的一般。我等了片刻,李伟还没有反应, 就说,好,我答应你。 李伟吃惊的睁开眼,像不认识我。 我说,李总,我们列个字据。 李伟这才从包里拿出白纸和笔,刷刷的就写好了借条。一式三份。我是等李伟和周老板签好字,才签了自己的名字。 周老板哈哈笑着,如释重负道,刘经理,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们好久没有聚了。 我说,这两天正忙着,改天我来请你。周老板就直起腰,不含糊的说,那好,我先走了。改天吧!就向我和李伟摆摆手。 转着肥大的身子就走了。 这时,李伟才说,谢谢刘哥。 我故作轻松说,我哪能光拿钱不干事呢!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李伟眼睛里像是含着一层水,也许是灯光的缘故。动情地说,刘哥,你是我的大恩人。 我说,别,只要你把自己的生意做好就成了。其他的话都别说了。李伟点点头。 后来,才听李伟说,有两个欠了五十万的跑路了。还有一个借了八十万的由于聚众闹事被刑拘起来。要到年底才能放回来。 我说,你这样不行,会愈陷愈深的。 李伟睁着发红的眼,说,那怎么办?就这样等死吗?或许这次能翻身呢? 我陆续的又给他借了钱,但已经没有第一次那样利落了。我已经焦头烂额的。 他末了低声说,我无所谓,大不了跑路算了。你呢?有工作,还有老婆孩子,你怎么办?我们只能去博。我低头不语。细数着我借的和替他担保的总共大约有三百万了。 他恶狠狠的说,刘哥,你放心,一切都有我担着。只要我人不死,就牵扯不了你的。 我疲惫的摇头,说,你还是想办法把外面的账收一些回来吧。 李伟说,我派了几个小兄弟等在他们家的门口,只要一出现,我就把他们给抓起来。不怕他不还。你再给我想想办法。 我只好无奈的点头说,最后一次。 李伟也把头点得钢钢的,拍着胸脯说,最后一次。 那些天我就像是一支被射出去的箭,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一往无前的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也不知道落向何处。满耳都是呼呼的风声。奇怪的是我反而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就连回到家里,女儿都惊奇的叫道,爸爸回来了。 小金就拿眼睛盯着我。我故意说,不欢迎吗? 小金立马就喜笑颜开道,怎么可能呢? 这时,我们已经搬到新房住了。那间老房子父母并没有去住,依旧住在郊区的老房子里,侍弄着屋后的几块菜地。时不时的就送些新鲜蔬菜上来。那间老房子就租给别人了。 小金又说,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哟。 就殷勤的拿来拖鞋给我换上。女儿就拖着我说到楼下的小公园逛逛去。她最近发现里面不仅有花草,池塘和红色的金鱼。还有跷跷板之类的健身器材。 我说,等一等,给我喝口水,歇口气。女儿就像猫一般偎在我身边。不停的拉拽着我的胳膊。 小金恼怒道,给你爸休息一下。女儿眼泪就汪汪的。 我说,好,我们马上下去。女儿就破涕为笑了。临出门时,小金喊道,玩一下,马上要吃饭了。 十八渐入窘境 女儿埋着头就向健身的跷跷板跑去。就像是谁与她在争。坐上一头,就向我招手。我踱着方步,享受着傍晚的宁静当中。已进年关,不时有下班的男人女人拎着大包小袋的与我擦肩而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不时的回头,目送着他们心满意足的背影,就这样淡化在我的视线里,消融在霭霭的暮色里。 女儿大声的喊着,爸爸,快点。等不急的又从跷跷板上下来,撒开短腿朝我奔来。 我立即说,你慢点。 担心她一下摔倒。也小跑过去。女儿重新坐到一边,我也坐到对面。只动了一下,我俩就大眼瞪小眼。我微笑着看她,她粉嘟嘟的小嘴巴翘着。我就下来,蹲在一旁,一只手按在一端。跷跷板立刻就动起来,女儿像是刚学会起飞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飞到半米高的地方又落了下来。接着又向上飞。女儿欢快的笑着,脆脆的嗓音直划向莽莽长空。 突然我就想到幸福是什么?应当就是心无杂念的陪着女儿,就这样不停的摇啊摇。或就是女儿简单的笑声。而现在的我一停顿下来,就像是一杯沉淀的水,里面的杂物和泥沙就沉积在那。如果要去除,只有连水也一并倒掉。或是连着杯子一并丢掉。 我手上的动作缓和下来,看着女儿白里透红的小脸,说,不能傻笑了,万一灌着冷风又要咳嗽了。到时候你妈妈又该骂了。当我说完这些,连我自己也不诧异。从小到大,女儿都是小金带着的。我基本上没有插过手。就连洗个尿布,小金也埋怨我洗不干净,就不让我去洗。 女儿懂事的就下来。牵着我的手。大手牵小手,漫步在绿树环绕的小径里。周围的楼房都点起了灯,不知从哪家就突然就传来油锅炸响,接着就有好闻的菜香借着清冷的空气度来,我和女儿同时吸了吸气。 我揣着软和和的小手,说,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天都黑了。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打电话询问,也不知道事情解决了没有。前段时间几乎天天一个电话打过给李伟,他一直就说正在办。就像是海面上是风平浪静,其实是暗流涌动。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每每行走到无人的地方,我都会不自觉的昂起头,或湛蓝如洗的天空,或阴云密布,我都不由的祈求上天,希望能够得到上天的眷顾,能让我平安的度过这一关。只是私下里想来也是可笑的和一厢情愿的。事件已经朝着不可控的地方发展。就像是一辆失去制动的汽车,我已经无力去做什么。只是希望着这条路尽量延长一些,再长一点。或我就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只能把一天当一年来过。 我对每个人都亲切的微笑,对每个有理无理的要求,都爽快的答应。早上到单位,给给每个同事倒茶送水,帮着把各自的垃圾桶都清倒干净。把每个人的办公桌都擦得铮亮。对有的同事的感激的谢谢,报以羞涩的笑。对有的同事开玩笑的说,是不是到年底了,刘经理又要拉票评先进了。我也置若罔闻的不理不睬。 朱琳暧昧的笑着说,刘经理,你变了。那弯起的媚眼,闪着滴溜溜的亮光。 我也没有吭声,低下头去。 只是他们聚到一起,谈论着哪里有打折的商品,哪里有好看的首饰,我一个人独自默不作声地坐在座位上。那笑声,和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像是来自另外的星球。与我无关。我有时候又恶毒的想,如果来一场地震,就又天翻地覆,那些债务,欠条都消弭的干净。一切又都重新开始。那我又可以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但地震后,我还会在吗?我的家,我的妻子女儿,还有父母,我脸上的一丝笑意立即遭了霜冻般的僵在那里。不敢在往下想一丝一毫。 到了年底,聚会的机会多了起来。对同事的邀请,我都一概回绝了。他们也都没有强求,只是戏谑道,刘经理,你差我一餐了。我诚恳的点头。 回到家里,我没有像以往往沙发上一躺,直叫着累。就进了厨房,帮着小金洗菜。小金蹙着眉看着我。 我被看着有些不自然了。就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她说,你看你把水弄的到处都是的。 我举着**的手,说,好,我不洗了,行不行。然后就出来。又开始收拾女儿玩的玩具。女儿把小娃娃都摆成一排,让她们坐在**。 女儿说,别动,你没见到她们正在上课吗? 我停下来,说,那你待会要收起来。 女儿翻着眼说,知道。烦不烦。 我无所事事的又坐回到沙发上。自己都觉得是多余的人。就打开电视,新闻中正播着一个北方的城市非法集资达到几个亿。当事人都跑路了。我像被电到了一般,赶紧关了。就找来一块抹布,蹲下身,一下一下就擦起地来。 小金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里出来,说,早上才擦过的,还擦啊! 然后又耐人寻味地说,刘明,你变了。就进了厨房。我像是压了一座山一般,歇了好一会,才疲惫手拄着膝盖站起身。 小金再出来时,说,饭好了,可以吃饭了。我慌忙的挤出点笑容。 吃完饭,我抢着收拾碗筷,又把小金按到沙发上,说,你歇着,我来。 小金就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和女儿一起看着动画片。我进到厨房,打开水龙头。一只碗在白花花的水流冲击下,我都忘记了用抹布擦,只是一任水哗啦啦的淌。 水池的对面是一扇窗户,对着一条路。时不时有小车从下面驶过。伴着流线般的灯光。我定定的注视着玻璃,里面有黑色的人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瞭望过往,还是俯瞰未来。 门突然打开,小金探头说,怎么洗到现在。我以为你睡着了? 回头,露出标准的微笑,搪塞道,油多。我让水多冲一下。 妻子卷起衣袖,就要自己动手。我赶紧双手齐动,一分钟就搞定了。又拿着抹布把桌子擦了一遍。洗过手,就坐到沙发上。 十九后事 我思量了好久,才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说,前天看到一家保险公司在卖一种保险,我了解了一下,想给你和女儿都买一份。小金专心的看着电视。经常和女儿一起咯咯咯直笑。 小金头也没回,说,你讲什么,我没听到。 我又重新复述了一次。 小金这回听清了,转过头,眼瞪的像铜铃。伸出一根指头,在我眼前摇,这是几。 我没心思就拨开她的手。然后她又用手摸我的脑门,说,没头脑发热吧! 我降低语速,说,是真的。 她还是满脸不相信的说,女儿刚出生的时候。楼下一个卖保险的天天坐着家里让你买,你都没买。还是被你骂走的。 我说,那时也不懂,不过现在看来,保险还是不错的保障。再说,那时经济也跟不上。 小金突然皱着眉,说,你不会把我和女儿丢掉,自己一个人跑了吧。 我急了,把头发抓得像鸡窝,说,这哪跟哪啊!就豁然起身。 小金一把拉住我。说,好,好。听你的。不过你要对我说,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我寡淡着脸,说,没事。真的没事。 小金一脸狐疑,像个哲人说,真的没事就是有事。 我再次摆脱了她的纠缠,就进了房间。小金跟屁虫一般撵了进来。我就倒在**,说,我困了,先睡了。小金也就索然无味。 我又低声说,明天我到我妈家看看。不回来吃饭了。 第二天,我就到超市里买了奶粉、营养品和水果,又到商场里给父母一人买了一套羽绒服。就开车回去了。正下车的时候,正遇上老邻居陈大妈,陈大妈笑嘻嘻的望着我。说,回来了。 我报以微笑。 陈大妈就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刘大姐,你儿子回来了,买了好多东西。 母亲才从屋里露出脸来。很诧异的说,今天怎么回来了? 陈大妈在后面就急了,说,儿子回来都不高兴。如果我有这样的儿子,我半夜做梦都笑醒了。 母亲这才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和我挨排走着,一边问,小宝呢?小金呢? 我说,她们晚上有事,到小宝的外婆家去了。 母亲这才没有说话。进了屋,父亲正坐在桌前吃饭。 父亲抬头说,不年不节的,买这么多的东西干什么? 我笑了一下,说,马上不就过年了吗?提前买了,不然到时候商场里又是人挤人。 母亲说,还没吃吧?我点头。 母亲又说,那我炒个鸡蛋。 我扫了一眼桌上,还剩一盘腌菜。 我说,有这个就行。还有没有辣椒酱? 母亲说,有,你等一下。就去了厨房。 父亲也站起来,嚷道,刘明回来送节,一个像样的菜都没有,像话吗?咕咕噜噜也进了厨房。我也进去。就拿了一只碗,盛了一碗米饭,三下两下就扒得干净。 我抹了一下嘴。说,吃好了,你们也别争了。 父亲翻着眼看我,母亲拿眼睛瞪着父亲,水龙头还在哗哗的淌着,母亲手里还抓着一只辣椒。 母亲还是忍不住的说,你看怎么办? 父亲回道,明天不能吃吗? 母亲说,和儿子也虚情假意的,现在变得什么人了? 父亲嘀咕道,儿子几个月回来一次,本来就是客人吗? 我立即站到她俩的中间,说,都是我不对,我应当提前打电话给你们的。 母亲说,你不知道,人老了,愈来愈得僵了。 我说,好了。我回来不是听你们吵嘴的。然后,我把父亲拉出了厨房,说,你们什么时候搬上去住。 父亲警惕道,我们住在这里好好的,搬上去干嘛? 我解释说,小宝转眼明年就要上小学了,就天天要接送。中午还要回来吃饭,小金有时候忙,脱不开身,就指望你们了。 父亲就说,你问你妈去?就把皮球踢给了母亲。 母亲正在厨房里洗碗,努努嘴,说,问你爸。他说的算。 我负气的坐到父亲身边,点了一根烟。烟雾在头顶上纠结在一起。 父亲才说,小宝上学不是要到明年的下半年吗? 我说,是啊!不过你一租给别人就是一年,到时候你想住的时候你都要不回来。 父亲说,房子是我的,我还要不回来。 父亲拍着胸脯说,只要小宝明天上学,我今天就搬过去。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哟! 父亲说,是我说的。临走时,我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千块钱,说,这是过节费。母亲死活不要。 说,我们有钱,不要。 拉拉扯扯就到了屋外。浩淼的星空,湛蓝的夜色,就像是梦幻中才有的情形。没有风,却有一股彻骨的寒意直袭身上。 我说,拿着。天冷,快回去吧。丢下,转身就上车离开了。 母亲还定定的站在那里,双眸就像是两颗闪烁的星星紧紧的锁住我离去的方向。 这个冬天一直没有下雪,女儿经常会问,为什么到现在没有下雪呢? 我说,快了吧!没下雪的冬天感觉怪怪的。 女儿又问,到底什么时候才下呢? 我说,应当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轮着下吧!马上就要轮到我们这里了。 女儿说,下雪的时候你要陪我去打雪仗,堆雪人哟! 我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小脸,说,当然了。 女儿较真道,那我们拉钩。就伸出藕尖般的小拇指,和我拉了起来。一边还唱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再盖个章。接着就跑到阳台上,望着像冰河世纪般暮色苍苍的天空。 二十抵车 那天是腊月二十七,我是被女儿叫醒的。 女儿喊,下雪了,下雪了。女儿就穿着单衣单裤跑到卧室里。我也翻身下床。果然斗大的雪花飘飘洒洒的从窗前滑过,像是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楼下的树木也都披上了洁白的婚纱。地面上也像是铺上了层白色的地毯。看到了久违的雪,我却高兴不起来。 女儿拍着手说,可以玩喽! 我注意到女儿一滴清鼻涕就挂在唇间,说,你想生病吗?穿这么少,还不赶快上床去。 自己也抱着膀子,就爬上了床。女儿也上了床,缩在我的怀里,直哆嗦。我抱着女儿,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说,等下班了,我陪你堆雪人。不一会,女儿的小脸就像是捂熟的苹果,泛着红晕。 女儿点头。又说,妈妈呢? 我说,应当是去买菜了吧! 然后又说,等一会你再睡一下,我上班去了。 就起身穿衣服。出门时,还在女儿的脑门上亲了一口。说,乖乖的哟! 女儿闭着眼,把笑意憋在脸上。突然睁开眼,说,爸爸,你答应的事不能忘了啊! 这时的我已经出门,特意穿了件厚厚的羽绒服,把帽子往头上一盖,踩着吱吱作响的血,走到车前,小车也戴上了雪帽。我考虑到雪天路滑,踌躇了一会,还是走开了。汇聚到清早上班的人流中。 刚好到了上班点,我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很压抑,像结了层冰。见我进来,同事都不一例外的拿着怪异的目光看我。好像我走错了房间。我脱下羽绒服,刚坐下。 朱琳低声道,张勇到处在找你,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说,谢谢。我今天走来的,没开车。 这时,就听到张勇在办公室里喊,刘明,你过来。那声音就像是在冰面上滑动的石头,直接撞向我。我站起来,把衬衣的领带正了正。深吸了口气,迈着大步朝里走。 抬头就看到周老板负气的坐在张勇的办公室里。张勇面色铁青一手叉腰的站在一边。茶几上一只纸杯正袅袅的升腾着热气。看到我进来,周老板“霍”的站起身,冲动地想一把把我揪住。我就更进一步,他反倒退了一步。 我故意没看他,对着张勇叫了一声,张主任,你找我。 张勇鹰隼般的眼盯着我好半天,我却平静下来。心里念叨,终于来了。 张勇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张大嘴巴,吃惊道,怎么啦? 我觉得我不当演员简直是浪费。 周老板皱着眉,说,你的朋友李伟的电话打不通,他借了我四十万后音讯全无。你让我怎么办?年底我要进货都没有钱进了。 我说,那你到这里来干嘛? 周老板一怔,有些愠怒说,他找不到我不就找你啊!你是—— 我立马用手压住,说,我可以帮你打电话问问。 我就拿出手机,拨了李伟的电话。电话里立即传出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老板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找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像固定在上面。说,今天我拿不到钱我就不走了。 在一旁的张勇一直没有吭声,脸由红变成了紫色。我也沉默着,也一点办法也没有。 张勇对我说,刘明,你把自己的事处理好了,再来上班。这是银行,不是卖小菜的菜市场。 我才对周老板说,走吧!周总,你就是坐一天也拿不到一分钱的。我带你找他。 就率先离开了。周老板望了望张勇,才拎起小包起身追了出去,担心我也跑得无影无踪的。我把办公桌上的件整理好。朱琳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嘴巴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 我和周老板站在银行外。这时雪小了,就像是被切割成碎纸屑,落在地上就成了湿湿的水渍。我抱着肩膀,寒意兜头兜脸的扑来。我才发现羽绒衣没有穿。 我说,周总,你等一下,我穿件衣服就来。又转身上楼。我上楼,拿过衣服,周老板像影子一般无声跟了上来。我下楼,他也跟着下楼。我们又贴着墙壁站着。我又拨李伟的电话。还是一样的关机。我无助的望着周总。他也冷的直跺脚。 我说,我也没办法,我也找不到他。 他满脸狐疑,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一会,拿不准到底相不相信我讲的话。 然后突然说,你的车呢? 我说,没开。 他又说,你钥匙呢? 我从包里掏出了车钥匙。他一把抓在手里。说,把你车先放在我这里,等钱还了,我再还给你。 然后说,刘经理,我也没办法。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也没有继续去计较。 他说,过年了,工人都等着发工资,没钱,我的厂都要倒了。 就一猫身,钻进了雪雾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 城市那么大,我实在是没地方可去,就进了一家茶楼。点了个单间,要了一壶茶。就一遍遍的给李伟打电话。当电话里出现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就挂掉。重新再拨。 有时,我斟酌半天,在短信上写道,李伟,速回电。我有麻烦了。 后来想想,这口气实在有些生硬,就换了个说法,李伟,你现在在哪?有事找。我在品味茶楼等你,不见不散。就发了过去。 已到了中午,茶楼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喝茶聊天的,打牌吃饭的,一**就吵个不停。我像只熊一般,悄无声息的躲到树洞里。 门突然被打开,我抬起蜷缩在沙发上的头,与一个陌生人打了个照面。 陌生人吐了下舌头,说,不好意思,有人啊! 那情形就像是误入女卫生间,旁边的女服务员说,我说有人,你还不相信。 后对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就关门离开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手机冷的就像块石头。发的短信和打的电话都石沉大海,音讯全无。现在手机里只有一格电了。不敢再打电话发短信了。万一李伟打来电话,我又接不到。我伸了伸有些酸麻的腿。又闭上了眼。 二十一 初识真相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响了,我像一只掉进沸水里的虾子,曲腰摆尾,尽力一跳。 摸到了手机。我迫不及待的说,你在哪?怎么电话也打不通。 李伟打着哈欠,解释说,昨晚搞的迟,早上六点才睡。手机又没电了。 我说,我在品味茶楼,你过来。 他也没说二话,就说,好,我十分钟就到。 我向服务员又要了一壶茶,刚喝上一口,门就推开了。李伟出现在门前。手里还提着两盒外卖。 他说,知道你没吃,就买了过来。快吃吧!看到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心略定了。就不客气的接过来,狼吞虎咽起来,吃的一滴不剩。用手把嘴巴一抹,又喝了口茶。摸着肚皮说,从没有吃过这么饱的。 他把筷子放下,说,怎么回事?我就把早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他突然打断道,你怎么把车给那个姓周的呢? 我说,我也没有办法?他就呆在我单位里。 他气恼直摇头,道,你这样搞法我们会很被动的。 我说,你把钱还给他不就行了。 李伟说,我要有钱不就还了,还让他们去你单位闹。 我眼瞪大了。说,那怎么办? 李伟说,你记不记得我们一共借了多少? 我说,这我哪里知道?不都是经你的手的。我只是应付一下走过场的。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一页一页的翻给我看,我刚开始还竖着耳朵听,刚听到第四笔的时候,我就听不下去了。汗就从额头往下滚。就站起来,动手打开窗户,外面的冷气伴着雪花就涌了进来。 李伟冷着眼看着我。等我又坐下,他又继续说,到年底要结账的我粗略的算了一下,带利息有一百三十万。过完年到正月十五还有一百八十万。 我烦躁的说,别说了。借了那么多,你的钱呢? 李伟把黑色的笔记本要递给我。说,年前跑了两个人,都差了一百三十万。剩下的还在场子里滚。你把场子里的钱抽出来。 我的心已经冻成冰棍了。脸上的汗还在不可遏制的流着。 李伟说,把钱抽出来行啊!那剩下的一百多万怎么办呢?我们自己贴?我一下子就僵住了。 李伟说,现在我们还没到死路一条的时候。这几天,场子里的生意特别红火。许多从外地打工和做生意的都过来玩。我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只要有个把月的时间,我会把这些欠款都还上的。 我瘫坐在沙发上,没有一丝知觉。 李伟却一骨碌坐起来,又走到我身边坐下。他说,你不知道,现在场子里一万块钱有多少利息吗?我摇头,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不想知道这些。我已经被堵在三百万胡同里面出不来了。 他满脸潮红的说,一百。一百万就一万。我还是一点动静没有。他有些失望,说,我可不想就这样玩完。 我一直在茶楼里躺到半夜,李伟什么时候离开我都不知道。 服务员敲门进来,说,先生,你需不需要续点。我才起身。像喝多了酒一般,摇晃着站起来。脚下软绵绵的像踩着棉花上。一脚踏出了茶楼,脚下就一滑,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疼痛感从屁股一直蔓延开来。半天都起不来,我就仰躺在地上。 这时,雪是停了。地面上的残雪都结成了冰冻。不远处的橘黄色的路灯照下来,有的冰面上就闪着亮光。没照到的就黑漆麻无的像口深井。望着漆黑的夜空,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白天发生的事恍然如梦。但我还是实实在在的躺在这里。我伸了伸腿,又弯了弯胳膊。虽然还有点疼,但还是能动。我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碎雪。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前走着。不管怎样,路还是要走的,不管怎样,家还是要回的。我默默的念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就连平常的营业的排档也关了灯。我走两步就一个急停,我就伸展着手臂,滑动起来。像鸟一般。 刚走进小区,我特意留意到自己停车的位置已经给其他车给占掉了。前面拐角处一辆车突突的冒着白烟,显然是没有熄火。车里没有点灯,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也停住了脚步,缩在一辆车后面 周围的几栋房子都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对面的自己家也黑着灯,夜静默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等了一下,那辆车还在呼呼的喘着热气,并不见有人下来。时间像崴了脚,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我又抬眼望了一下漆黑的窗,才调转身,出了小区。也不敢在大街上逗留,看到一家亮着灯的小旅馆,就走了进去。 第二天清早,就到刚开门的手机店里买了一只充电器。借着店里的插座打开了手机。拨通了小金的电话。 小金气呼呼的说,你到哪里去了 我说,有点事。 小金说,打了多少电话都不接。 我为难道,手机没电了。 就听到话筒里传来女儿稚嫩的声音,是爸爸吗?爸爸是大骗子,说好陪我打雪仗的。 我眼一酸,险些泪都流出来了。我说,现在不方便,到时候跟你说。 小金还在不依不饶道,你不管家,我也不管了。我到我妈家住。 我匆匆的说,等会我再打给你。就挂断了电话。 二十二躲债 走到单位,还没坐下来,朱琳向我呶呶嘴,悄声道,又有人在找你。我赶紧拎起包,就出去了。我又直接去了品味茶楼,又坐到昨天的房间里。像个囚犯一般,贴在窗户,望着街上的汽车和行人。 有些商店早早的挂起来彩灯横幅,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但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低下头去。给李伟打电话,电话没响两声,李伟就接了。 我说,这事到底怎么处理?今天有人到单位里来了。 李伟说,我正在联系,找他们谈。然后问,你在哪? 我说,我还在昨天品味茶楼,老地方。 他说,我马上来。挂了电话。 我又给小金打电话,就完完全全的把事情经过说了。 她在那头焦急的道,怎么会这样的呢?又说,你在哪?我过来。 我想想说,你不要过来,不能把你牵扯进来。晚上我打电话给你。我似乎看到小金坐立不安,眉头紧锁的样子,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刚放下电话,电话就打过来了。是老李。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 那头说,刘经理,都到年底了,我的钱什么时候还给我。 我说,快了。我正在筹。 老李说,过年了,我等着钱用呢! 然后又说,那时候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借的。 我说,李老板,我知道,我知道。筹到钱我给你送过去。就挂了电话。 跟着电话就像是高峰期塞车时,吵个不停。我扫了一眼,都是以前的客户过来要账的。我干脆把手机打成静音。丢掉沙发的那一头,让它像信号灯就一会亮一会灭。懒得再去管。 没过多久,李伟推门进来。也没有坐,直接说,快点,我们到郊区去。我就跟着他,一前一后到了郊区的一个农庄。车里开着暖气,我却感到憋闷的喘不过气来。就打开车窗,让呼呼的冷风像冰片一般直扑我的脸。李伟歪头看我一眼,也没有说话。我也沉默着,只是感觉自己离开自己熟悉的城市愈来愈远了。满眼里都是荒凉的田野,和灰褐色的山林。有的山坳里残留着斑斑积雪。 我无端的生出一丝担忧,我能回来吗?会回来吗? 到了农庄,李伟在前台拿了一串钥匙,就打开了门。里面是一个标准间,放着两张床,和一个电视。 李伟说,最近只好在这里凑合一下了。等一段时间。 我颓废的坐到**,手拄着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伟又叮嘱道,其他人的电话最好不要接。然后又说,剩下的事我来办。就走掉了。 我倒在**,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起来后,就打电话要了一份快餐,边吃饭的时候边打电话给小金。 小金说,你在哪? 我说,你最好别来。 小金说,你不告诉我就骗我的。 小金一边说,一边还在抽泣。这么多年了,你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告诉我。好歹我们也是夫妻一场。 我这人心思软,就告诉了小金地址。 一个钟头后,小金就敲开了我的房门。看到小金裹着围巾,只露出两只眼,头上和眉毛上挂着一丝斑白。我的泪终于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像分别了几十年一般,紧紧的拥着她。她却停留了片刻就一把推开我。 我说,女儿呢? 她解开围巾,露出冻得红彤彤的脸。说,女儿送我妈家了。 我又问,外面下雪了? 她点点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像个猎犬一般到处嗅嗅,然后正色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又前前后后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紧张的脸有些松弛,说,也不是你借的,干嘛找你。 我摇摇头,说,是我担保的。现在李伟没钱还,他们就一起来找我。到我单位都去过了。 小金说,那你找李伟。他借的让他还。 我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他们都追到我单位去了。这房间还是李伟给安排的。 小金就咬着嘴唇,眼里放出冷冷的光,半天不吭声。我也无望着看着她。 这时,传来敲门声,我探过猫眼望过去,是李伟。 我开了门。李伟冷得直跺脚。说,太冷了。看到小金,就叫了一声,嫂子。 小金根本就不理睬。 李伟就掉过头,和我说,准备一下,我们去和别人谈。 小金站到前面,眼瞪得大大的。 嫂子,你搞错了。 钱是你借的,怎么让刘明还呢? 李伟手一摊,说,我说钱是我借的。但他们偏偏让刘经理过去。下午,我也谈了几家,他们同意延期支付。就有一两家特别难缠。我也没办法。如果刘经理和我一样就好办了,不管就是了。但他们一搞就到刘经理的单位去闹去。 小金说,那你把那几家难缠的给了不就成了。 李伟说,嫂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本来就几家去吵,你给了一家,那剩下的不都是去吵。不行,不行。行不通。李伟摇头。 又说,嫂子,这事就让我来处理。然后看着我。我也就起身要出门。 小金突然说,我也要去。似乎我要出门就像是消失在黑洞中,永远都回不来一般。我就望着李伟,李伟无奈的耸了下肩。 二十三见债主 车子又进入了市区。李伟接了个电话。只是简单的说,马上就到。 我和小金坐在后排座位上。小金两只手紧紧的拽着我的手。似乎一松劲,就不由自主的颤抖。我的手轻轻的摇了摇,示意她放松。车七拐八拐的就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伟回头说,这里我也不熟,嫂子不行就在车里呆一下。我和刘哥先上去。 外面只有一家茶楼的霓虹灯在一闪一闪的,小金刚刚身上涌起的勇气也消失殆尽。只眼巴巴的望着我。我抚着她的肩说,你在这里等一会,我们马上就回来。就跟着李伟下了车,一前一后上了有些昏暗的楼梯。 这是一个两层小楼的茶楼,处在巷子的深处。我前后望了望,也没有辨别出这里到底是哪里?李伟上到二楼的拐角处,等了我一下,说,你不要说话,看我的眼睛见机行事。 进了大厅,里面只有两桌客人在打牌。李伟径直走到尽头,推开了一个单间的门。里面烟雾缭绕。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胖子躺在沙发上,挺胸叠肚的人招呼说,李总,刘经理过来坐。 我认识他,原先也在我那里办过贷款的,只是时间长了一时想不起来姓什么。我点了一下头。就坐到他的对面。 胖子说,刘经理,我满世界的找你,以为你失踪了。 我说,家里有点小事,忙。 李伟插话道,还不是在给你筹款。 胖子也不看他,只是秀了秀左手的老板戒,似乎太紧的缘故,眯着眼用右手转了转。说,我的钱早就到期了,你什么时候还。 李伟说,最近手头有些紧,遇到一些事。生意难做哟! 胖子说,你没钱给,我只好找刘经理了。 我一直挺直着背,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似乎松了,身体就会塌下去。 李伟说,钱是我借的,不关我刘哥的事。 旁边两个一语不发的人就准备起身,眼瞪得大大的。胖子摆摆手,两人又坐了回来。 胖子又说,你的意思是我的钱就这样打水漂了。如果你的生意一直不好的话。 李伟微微一笑说,我可没那么说。今天来就是和你谈,再给我宽限几天。 胖子摇头,说,我还有一帮兄弟要吃饭,要回家过年。你这样搞法不行的。 双方就这样僵持在那里。门突然被推开。 小金出现在门口,被里面的烟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说,刘明,还没好吗? 我就起身迎上去,说,你怎么进来了?一边想把她给拉出去。 那胖子麻溜的坐起身说,原来是嫂子,来。你来的正好。然后他就对小金唠叨着借钱不还。现在李伟又没钱,当时刘经理在担保的。不看在刘经理的面子我怎么会借的呢?又说,你们这样一点诚意都没有。 别看小金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这时候脸也憋的通红,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说,借钱当然要还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不过,你这属于非法集资,法律是不保护的。 那人刚把茶杯端起来,碰了一下嘴唇,就“砰”的一声,用力的把茶杯敲在茶几上。茶水也泼到桌面上。那两个一语不发的人,就又要起身。两只眼瞪得就像硬邦邦的石头。胖子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赘肉也跟着颤动。突然脸一变,换了一副面孔。比翻书的速度还快,说,那你说咋办? 又从烟盒里掏出一个烟来。叼在嘴上。旁边的一个人就过去点燃了打火机,凑到跟前。胖子也不吸,就让火苗在烟头烧着。等到烟头红了,那个人才收走打火机。 胖子含着烟,说,不看你是个女的,嘴早都被抽烂了。这里是你随便说话的地方吗? 李伟赶紧说,这钱是我借的,不关刘哥的事。我早就说了。 胖子厉声说,我没有和你说话。不要来插嘴。 李伟就拿眼看看小金,又望了望我。小金还是微微一笑,有点风姿卓越的说,这位老板,别急吗?和气生财吗?你们生意场上不都是求财的,何必大动干戈。如果我们不想还,今天也就不会到这里来的。 胖子鼻子哼了一下,口气也软了,说,这话我爱听。马上过年了,我他妈的在这里呆了一天了,一个毛都没见到。 身子靠在沙发上,两条腿也架到茶几上。闭上眼。嘴巴一张一合的说,今天不见到钱,我也不会走的,你们也别走。 时间也一分一秒中度过。屋外,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小汽车驶过街道的响声也消失殆尽。就在大家都昏昏沉沉的要睡着的时候,小金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两扎钱,扬了扬,说,刚刚刘明让我去筹钱去了,找人借了两万,说先付你。 胖子眼一睁,放出光来。笑着说,有的时候女人比男人要爽快许多。 小金说,不过你要答应李总原先提出的要求。 那人说,没问题。那我再宽限几天。到正月十五,可以吧! 就站起身,对我说,还是嫂子有魄力。 然后晃了晃庞大的身躯,把肥手伸到小金的面前,小金故意没有理睬。 胖子自顾自的笑着说,那好,我们走。你们慢慢聊。就带着那两个人走了出去。 出门的霎那,胖子回头说,这茶钱我已经付过了。 我一直在云里雾里。李伟也半天没有说话。等那三人的脚步声消失掉,像雪亮的刀片才被拿走。一直冷飕飕的脖子才有了暖意。 李伟也才缓过劲来,说,那我们也走。24 二十四农庄的夜晚 车载着我们一直到了农庄。李伟专心的开车,嘴抿得紧紧的。车子出了城,明亮的车灯就像是舞台上的追光灯,照在前面斑白的的一片。坐在车里的我们就像是台下的观众。无聊的注视着街头路边的风景。我的手摸索着,抓住小金放在膝盖的手。小金的手冰凉,并没有回应。还是无力的摊在那里。 车子到了农庄,停下来。我和小金依次下车。前后进了房间。李伟也跟了进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小金瘫坐在**。想被抽去了骨头。我也坐到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一般。 这时,李伟发声到,嫂子,你带了钱,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你这样做就不对了。 小金幽幽的睁开眼,也不说话。就看着沙发上的我和李伟。也许什么也没有看。李伟手扶着沙发扶手,有领导派头,目光平视,说,我们现在是最缺钱的时候,白白的把两万块钱给胖子,放到我的场子里一天利钱就几百。 他十分痛心的摇头,说,这是你的不对了。连我都措手不及。早知道,还可以再拖一些时间的。 小金突然从**爬起,说,不给钱,他会放我们走吗?恐怕现在还在那里耗着。 李伟摇头,说,耗就耗呗。谁怕谁!你看他能耗到什么时候。玩黑道,我怕他啊! 小金吵架一般,红脸赤眼说,本来你就差别人的钱。你讲到哪里都是你的不对。你难道还能怪别人。 李伟低声道,嫂子,我不是怪你。我的意思是钱在我们手里,主动权就在我们这里。我们可以利用这部分钱好好的运作一下,让它的利益最大化。最起码不能就白白的给他,可以多给一些人,安抚一下人心。最起码不能让这些人到刘哥单位里闹去。把这个年过完再说。也许那时候我们也就翻身了,也是有可能的。 小金把自己用力一砸,像丢掉水里一般,跌在**,说,我要睡觉了。你们的事我也不管了。 床颠动了两下就恢复了安静。李伟站起来,说,我都是为了刘哥。他说这话的时候,脸却没有朝我,反倒是看着小金的。 李伟说,我什么都无所谓,胖子怎么来我都奉陪到底。刘哥还有一个工作,弄丢了就可惜了。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小金翻身起来,说,我一看李伟就不是好人,当时和你说了,你就贪图好处,这下可怎么办呢? 我就靠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小金奋力的扔过来一个枕头。说,跟你说话呢?还在睡,还能睡得着。我“哦”了一声。就爬坐起来。嘴角还挂着口水。 我太累了,简直身心俱疲。这几天发生的事比我这前几十年经历的还要多。我抹了一下嘴,无力的说,那怎么办!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 小金说,他借的那些钱都到哪里去了?就你傻,还一次次帮他借。 我低着头。脑袋沉的抬不起来。小金气急的就光着脚跑到我身边,捡起那只枕头,一下一下敲打着我。我像个石头人,枕头夹着风声,冲击着我的头部。 我说,太轻了。就抓住小金的手,猛往我的头上锤。小金却突然缩小了身子,就偎在我的脚边。呜呜的像抽风一般,哭起来。我也从沙发上滑到地板上,抱着她,像圈住一只小猫,小金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我睁开惺忪的眼,才发现自己和小金就和衣躺在地板上。小金的头枕在我的大腿上。在茶几上找到了手机,打开一看。是朱琳。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朱琳说,你怎么没来上班?张勇到处在找你呢? 我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小金,轻声说,我家里有点事。就挂掉了。 透过窗帘,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屋里的灯就像是点了蜡烛发出昏黄黯淡的光来。墙壁上挂着的空调呼呼的吹着热风。我怜爱的摸了摸小金有些憔悴的脸,小金嘴巴动了一下,像在嚼着一块糖,头一偏又睡了过去。我轻轻的把小金的头挪开,又伸手拽过地上的枕头,塞到她的头下。就屈身要站起来。还没动弹,腿就木木的没有一点知觉。我用手又是敲又是拧的,像在凿一块冰一般,好歹有点知觉,我就爬到床边,扶着床起来。一瘸一拐的到了卫生间,洗脸刷牙,又冲了个澡。才慢吞吞的穿衣。 临出门时,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在门前愣住了。 这时,身后传来小金有些嘶哑的声音,刘明,你到哪里去。 我回头,看到目光灼灼的小金,笑了一下,说,我去单位去一下。 小金锁住眉心,说,单位!单位还能去吗? 我说,不去单位还不上班不成。 小金说,你们单位现在闹得一团糟,还能去?去了不是自投罗网! 我说,刚刚同事打电话过来,问我为什么不上班。 小金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去了。 我摇头说,万一事情摆平了,不就没事了吗? 小金叹了口气说,摆平?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劝你最好是辞职。就是没事了,你在单位也是呆不下去的。反正你也不听我的,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你等我一道,我也走。 小金麻利的就起身,进了卫生间。我就坐回到沙发上,打了李伟的电话。 我说,事情怎么样了。 他应该还躺在**,打着哈欠说,我到处在找人。借钱的人他妈的全都跑了。只有一个确切的消息,差我八十万的要到二月才回来。 我说,那怎么办? 他说,还能怎么办!只有等着。现在没钱,想翻本的机会都没有。然后又说,你手上还有没有钱。 我也心力交瘁,说,我看看吧! 二十五最后的午餐 等小金出来,我们在路口就拦住一辆出租车。小金冷着脸没有说话。后来,突然说,我们的车呢?我不想说什么,只是简单说,借给一个朋友了。 小金说,是李伟吗?我摇头。车到了单位门前,我先下了。 小金说,晚上回家吗? 我摇头,说,再等一等吧! 小金又透过窗户说,那晚上我们还在那里集合。 我点点头。说,到时候,我事情办好后就打你电话。 小金说,我先去看看女儿去。出租车一溜烟就汇聚到车流中。 我挺着胸,昂着头,脚下却像每一步都担心踩到蚂蚁一般,走得有些力不从心。到了办公室。同事都抬眼向我投来问候的目光。我也温和的回应着。朱琳却例外的把眼撇开。我的心一震。我屁股还没挨到椅子。张勇就出来,和颜悦色道,刘经理,你过来一下。我心里顿时暖暖的。就起身,跟着张勇往前走。心里在盘算着也许事情有了转机。只是早上李伟电话里并没有说到。心一下就忐忑起来。 张勇把我领到行长的办公室里。行长正在用纸巾在擦一盆吊篮的叶子。 张勇说,行长,刘明来了。 行长像没听到一般,还在自顾着把每一片细长的叶子依次擦了一遍。才转身,在洗脸架的脸盆里洗了洗手,擦干。坐回到自己的老板椅上。 抬头说,你怎么回事?行长脸白的就像是一张纸。 我看看站在旁边的张勇,头脑像短路了。张勇对我说,你的事行长已经知道了。行长的意思是保留你的职位,把你的事情处理好。 我定了定神,无辜道,行长,我没有事。我也没有借钱。 张勇说,你违反了行里的规定,蓄意勾结客户,骗取贷款,为个人牟利。这是触犯法律的。 我笑了,头脑也情晰,说,我勾结客户,客户还能到行里来找吗? 张勇明显要把自己的关系撇干净。 我又说,现在借钱的人还是张主任介绍的。 张勇脸涨得通红,激动的说,你,你们是分赃不均吧! 行长厉声道,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刘明,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还有把手上的客户也安排好。把该到期的款收回来。明天就是过年了,我不希望在过年的时候还出现什么问题。 然后对着张勇说,张主任,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好了,你们出去。行长白乎乎的脸上尽是不耐烦。 我先出去的,坐回到椅子上。屁股下好像有钉子一般,没有一刻坐稳当。其实我已经知道,这把椅子已经不再属于我的了。朱琳望了望我,厌恶的摆摆头。我对着电脑屏幕,就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突然我手机里来了条短信,我打开一看,是朱琳的。“这次恐怕不妙!” 故作镇静的回道,谢谢。我知道。 我开始收拾桌上属于我的东西,包括一张女儿的照片,都放进了包里。然后站起身,烦躁的拉开椅子,椅子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深夜里,汽车的急刹声响。我旁若无人的就提着包蹬蹬的出去了。我知道身后是齐刷刷的目光,有怜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不以为然的。但这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感到呼吸困难,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刚出了门,手机的短信又来了。还是朱琳。“你走了。等我一下,中午一起吃个饭。”我想了半天,还是回了一个字。“好”。 我就到街对面的小店里买了包烟。刚刚点上,朱琳电话就打来了。你在哪? 我说,我就在对面。 然后就看到朱琳风姿卓越的出现了。我向她招招手。她也抬眼看到我,就踢踏着高跟鞋穿过街道。在办公室里还没有注意到,这时的朱琳一身齐膝的雪白的羽绒服,衬着一张粉脸,分外的惹眼。她一路逶迤的走来,我笑着说,你看,你过马路,车都停下来等你。 她一脸惘然,说,怎么了? 我说,还不是你漂亮,车不停不就撞车了。 她撅嘴,抬手打了我一下。 我问,去哪? 她说,去远点,省的撞上同事。 我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坐到副驾驶里。朱琳也进了后排。到达一家新开的酒店,要了一个小单间。 朱琳脱掉外衣,露出红线衫,勾勒出迷人的曲线。等服务员走后,她才抬头,直截了当的说,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吸了口茶,摇头说,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呗! 朱琳捧着玻璃杯,玻璃杯在手里不停地转动。她目光悠悠的说,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又喝了口茶,就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朱琳抚了抚额头,思考了片刻说,你啊!还是没有经验。你应当继续给他到银行贷款,大不了就是坏账罢了,也不至于你被牵扯住。你最多就是工作疏忽。 她又摇头,说,现在听说他们有可能起诉你,涉嫌利用职务之便非法集资。只是还没到这一步,再说,那个人也是张勇给你介绍的。 我身上冰凉的。头上还咝咝冒出了汗。 菜上来了,朱琳问我,喝什么? 我才回过神。说,拿一瓶白酒吧! 朱琳也没有阻止我,对身旁的服务员说,就来一瓶古井贡吧! 酒打开了,朱琳给我斟了满杯,她微笑着说,我不能喝,下午还要上班。 我端起酒杯,就灌了一口。那酒精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奔突得四处窜去。 朱琳温柔的说,慢点,喝酒哪有你这样喝法的。 我睁着发红的眼,苦笑道,活到三十多年,才相信命。朱琳,你信命运吗?以前我是不信的,反正现在信了。 朱琳露齿一笑,夹了菜放到我的碗里,说,先把肚子填饱,再谈命运。 我吃了一口菜,嘴里嚼着,如同嚼蜡。说,小时候我妈给我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在三十岁的时候有一难。 朱琳说,你妈现在说的。 我摇头,说,小时候讲的。 她又轻轻一笑,说,小时候还记得。 我很诚恳的点头。说,当然记得。 朱琳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精神病人。也不答腔。就劝我吃菜。我却一个劲的喝酒,三口,一杯酒下肚了。 我晃了晃空的酒杯,朱琳说,你不能喝了。 我伸手去拉酒瓶,朱琳把酒瓶抓到手里。我就碰到她软软糯糯的手,我立即短路一般,停住了。朱琳脸瞬间红了一下,说,我给你倒半杯,慢慢喝。 我点了下头。朱琳自己也倒了小半杯的酒,举着杯子说,还是在大学的时候,我谈了个朋友,和你长得差不多。性格也像。我们都谈了一年,准备毕业后就结婚。当时说好了,到他老家去,或是回到我那里也行。可是,临毕业的时候,他提出了分手。说是他家里人想他留在省里。正好一个副校长的女儿也中意于他。当时,他结结巴巴说了很多。说家里就靠他一个,他无法拒绝。我就冷冷的听着。他一再声明,对不起,对不起。我说,没事。就潇洒的走开了。 朱琳又自顾自的抿了一口。脸就放出光彩起来。她又继续说,我刚转身,就听到他在身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其实我明白,不就是我没钱,没地位吗?不能把他留在省城里。想开了,什么也不算什么。 我注意到她的眼里有盈盈的泪光,提前把酒瓶抓到手里,担心她又给自己倒酒。 我把杯中就一饮而尽,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又总结道,人生就是几步,走好了,海阔天空。我说的言不达意,也就尽兴胡说着。认识你,是我的缘分。 朱琳一个劲的摆头,那梳得一丝不苟的亮发就耷拉了一缕,冷美人就有了热量了。 她说,我现在不是很好吗?要什么有什么,找个有钱的人,人生不过如此。 我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她摇头,摆手,自己就往外走。我伸手扶着她,她也没有躲闪。我把她送上了一辆出租车,她透过窗户,目光迷离的望着我,红润的嘴唇轻轻的吐出,保重。 我目送着离开。心底突然就刮起了一阵冷风,我知道,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 二十六家庭战争 我回到了农庄。门一推开,五六个人就都站起来。像迎着贵客,我又像是玻璃杯,被他们小心的捧着,坐到了沙发上。我挨个的喊着,小叔,二姑夫,小姑父,还有三舅。都是小金家的亲戚。 小金这时从后面挤了进来,说,刘明,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啊。 我才掏出手机,想到是中午的时候和朱琳一起吃饭的时候,担心别人打搅,索性关了的机。我故意说,大概是电池松了。还假模假样的拆开手机后盖。 小叔秃着头,点了一根烟,又丢给我一根,吐了个烟圈说,现在什么情况? 我烦躁的望了望小金,小金却眼巴巴的看着小叔。好像小叔是救世主一般,能救我于水火之中。现在我心里明镜一般,只有钱能救到我。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呢?是打架?还是开追悼会? 小金踢了我一脚,说,小叔问你话呢? 我回神。 小叔也是做生意的,也在社会上也认识不少人。我就简单把情况说了。小叔“哼”了一声。眼睛明显的一暗。说,我倒认得几个人,可能认识你说的李伟这个人。能帮你说上话。 三舅瞪着牛铃般的大眼,说,多少? 我说,两三百万吧! 本来躺着的他一下就遭到电击般直挺挺得坐了起来。然后他又嘀咕了一声,三百万。像中枪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小金厉声道,到底多少?怎么成了三百万了!到底多少?今天大家都在这里,你说清楚。 我就从包里翻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从李伟的账本上抄下来的,拉抻开,一五一十的报出来。 二姑夫在一边找来了纸笔,也一一录了下来。然后把记的纸从众人的手里传到小金。小金一看,说,都三百一十万了。说话间,就把纸团成一团,像石头一般砸向我。我头一偏,纸团就掉到了身后。 我狡辩道,我不是说两三百万吗? 还嘴硬。小金气得嘴直哆嗦。捡起电视遥控器又来打我。被旁边的小叔一把拦住。 小叔说,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不过你这事还是很难搞。 小叔嘿嘿一笑,说,找到人帮你说话是可以的,不过,也只是拖延几天。那个人还要担风险, 就把头摇得像不浪鼓,说,还是不行,替你说话就相当于帮你担保了。如果找不到你,债主就要找他。 小叔的一张瘦脸被烟熏得蜡黄。悠悠道,现在那个李伟要赖账? 我低沉着头,说,不是。 小金补充道,李伟口口声声说,钱是他借的。不过现在没钱还。 小叔嘴角轻轻的抖动,道,那还不是一样吗? 一直没吭声的小姑父说,我就搞不懂了,怎么就变成三百万了!你想, 他分析道,如果你借了一笔钱没还,就借另一笔给他垫上。前面一笔到期了再把补上,滚来滚去,不就是一笔吗?最多就是几十万。几十万就是把房子卖了,也差不了多少了。 小姑父是做会计的,百思不得其解。 在场的人都没有去听,冷着脸沉默着。 三舅就冒出来说,不行就报案去,反正刘明也是受害者。 小叔这时腿也跟着抖动,像抽筋一样。说,报案也是一个办法,不过还没到那个时候。反正李伟也承认钱是他借的,一报案你们两个就翻脸了,事情反而就不好办了。到时候两个人对簿公堂,都各打五十大板。 我的心冷到冰点。我仿佛看到一扇铁门已经打开,里面光秃秃的四壁,只有巴掌大的铁窗。一群老鼠大摇大摆得在其间穿梭。我像打了疟疾一般,浑身颤动。 小金翻着白眼,说,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 就说,刘明,你现在马上要还的有几笔。 我又定住目光,嗓子里像堵住了一般,嘶哑的说,到年三十有二十万,初五有六十万。到正月十五还有八十万。 小金怀疑道,你不是有三百一十万吗? 我诺诺道,剩下的都谈好了。 空气像凝结住了,空调像是垂死的人,张大嘴,已经没有出气,只是呜呜的发出噪音。 小叔抓了抓稀疏的头发,说,钱我是有点的,不过不在我这里,都在你小妈家。要借,也只有你父母去借。五万十万都行。 小金的脸也变色了。 但还是说,我就不想让他们知道。 小叔说,这么大的事,你想能瞒过去吗? 其余几个也点头,鼓着嘴说,是啊!事情这么大,再说,你今天找我们来,你父母问起来,我们能不说吗?不说又行吗? 小金眼皮低落下来。像关上窗户一般,把世界全都挡在外面。 小姑父说,你如果还了,不是便宜了李伟这小子了。钱是他借的,要你还,就是爹妈也不成。对不对。 这时,其他人都附和说,是啊!自己一点好处没有,凭什么替他还。就是有钱也不能还。我不知道小金为什么喊他们来,来了又商量什么?他们都像是陌生人,或就像是街坊邻居在谈论着别家的事情。浑身轻松,又不遗余力。只是遇到牵涉到借钱,像担心得了传染病一般就躲得远远的。他们走的时候,我都不清楚。只感到房间里一下了轻了下来,屋子似乎一下在飘了起来。 二十七对峙 睁开双眼,房间里静悄悄的,也已经暗了许多。有一刻,我竟然不知道身处何地。我撩开窗帘,铅灰色的厚云低悬。远山近树都像是被洗劫过的,形单影只,逐渐消融在暮色中。 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手机也在茶几上嗡嗡的转动。我拿起手机,一边说,谁?小金在门外应了一声。我打开门。小金就提着一个方便袋进来了。我看看手机,是鱼塘的老李。就接了。 老李说,刘经理,我的钱什么时候给我。 我应道,正在筹。 老李哭丧着说,我真的的挺不住了。 我说,我正在想办法。 然后就掐了电话。重新坐到沙发上。小金打开了方便袋,端出两碗冒着热气的炒面。问,是谁啊! 我说,是送鱼的老李。 小金问,你也向他借了。 我点头。 顿时,感到肚子里咕咕叫着。就端过一个碗,埋头西里呼噜就把一碗面倒进了肚子。 小金望了我一眼,说,慢点,没人跟你抢。 我不好意思的抬头,嘿嘿笑了一下。小金就把还没吃的那碗,拨了一半到我空碗里。 我说,不知道怎么的,食欲这么好。 小金翻眼道,还不是你自作的。明天就要过年了,我们还呆在这里。家里什么也没买,卫生也没有打扫。 小金就放下筷子,两眼空洞的望着前面,似乎要透过墙壁,山林,田野,一直要看到那冷冰冰的家,蒙着灰尘的桌子,散落一地的玩具,还有沙发上堆积的没有折叠的衣物。那里原本是亮着一盏温馨的灯,女儿乖巧的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的看着《熊出没》,厨房里不断飘出油炸肉圆子的味道。 小金鼻翼翕动了一下,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睛也闪烁了一下。 突然就恼怒道,凭什么李伟能逍遥自在,我们却像老鼠一般,东躲西藏。 然后手指着我,说,你打电话给李伟,让他把钱送过来。反正我是不相信他了。 我为难的拿起手机,拨通了李伟的电话。 李伟说,我正往城里赶。今天回老家了,借了点钱。 小金在一边说,你问他什么时候到。 我就复述道。 李伟说,还要一个小时。我放下电话,说,还要一个小时。小金气呼呼的看着我。 我说,现在全指望他了,万一他跑了,我就真的完了。 小金说,看你那个熊样,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我就枯坐在那里,像一棵枯死的树。 小金进了卫生间,就听到哗哗的水声。过了一会,穿着内衣内裤出来,头发披散着,还滴着水。 小金说,都几点了,两个小时了,人还没来。 我说,大概塞车吧! 小金厌烦道,就你知道塞车。给我打电话。我诺诺的又打通电话。 果然,李伟说,晚上路上结冰了,车子根本开不快。 小金高声道,你告诉他,让他被车子撞死。他晚上不回来,明天我就去报案。反正要死大家一起死。 我赶紧捂住话筒,担心被李伟听到,就说,你快点。就摁掉了电话。 我说,大过年的,你也不能诅咒人啊! 小金说,他都不让你活,你还管他死啊!我恨不得咬死他才解恨呢! 我挥挥手,让她不要再讲了。 小金却不依不饶道,等李伟来的时候,你把他给捶一顿,管他白道黑道的。不行,找小叔。找两个人把他的腿给打断了。 我无力的摇头。 然后她又想起说,下午,小叔他们来都是来帮你的,你倒好,一声不吭,还不理不睬的。 我说,好了,我知道。不行我送你回你妈家。我一个人在这里等。 小金这才住嘴。一个人默默的躺在**,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李伟是到凌晨三点才到的。就在我隔壁的房间又开了一间房。我进去的时候,他正扑打着身上的雪花,骂了一句。这鬼天气,又下雪了。冻死了,车子的暖风又坏掉了。 就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下短裤,就钻进卫生间。我当时真想手里有一把刀,就按照小金说的,把他劈了算了。或者就是一把螺丝刀,也行。让他从世界上消灭掉,我的生活就会恢复平静。 我的眼就在四处打量着,从衣柜到电视桌,能拿到手的只是电视遥控器,还有茶杯,再就是一个电话本。这时李伟裹着一团热气出来。**着上身,一块块腹肌鼓凸着。 我赶紧把那想法丢掉。说,怎么样? 他摇头,摔下一头的水珠,说,现在资金都紧张。找人借钱都借不到。 我瞪着通红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那这边怎么办! 李伟瞄了我一眼,注意到我的变化,就抛给我一根烟,说,拖呗!拖一天是一天。 我说,我怎么办! 他解释道,我们就相当于做生意亏了,就是有钱,我们也不能还给他,我们要翻本啊!就是现在把外面能抽回来的钱都抽掉,还个几十万,那剩下的怎么办?反正我是背不动的。 我冲动的站到他的面前,像面墙一般,兀立在他跟前。李伟的头顶只挨到我的鼻尖。他并没有退缩,反而站得笔直。一点都不怵我。就这样僵持了三十秒。 我咬着牙说,李伟,你把我害惨了。 李伟轻描淡写的说,刘哥,我也不想。我也没料到会成这个样。就像鼻孔里喷出一缕烟。 我用力的抓着他的肩膀,使劲的摇。带着哭腔道,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的多惨!工作丢了,家也快没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也跟着起伏着。也没有用手来阻止我。 其实,是我先垮掉的,像一道豆腐渣墙,倒了下去。 他这时才把我拉起了,安慰说,总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 我用衣袖抹了一下湿漉漉的眼,颓然的转身,默默的离开。从身后响起李伟的话音,如果想早点翻身,就赶紧借钱,放在我这里,我们快一点脱离苦海。 二十八除夕的爱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隔壁的房间,怎么爬到**,蜷缩着窄窄的床边。后来我睡着了,也许没睡。小金梦呓般喊了一声,刘明。就翻身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 我的脸就埋在她柔软的胸部。像徜徉在水里,水波轻柔浮托着我。又像是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中。我享受着这美妙的时刻,只是没过多久,我就挣扎着像溺水的人,探出头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睁开艰涩的眼,屋里和窗外还都是混沌的一片,像交融的黑色河流。没有一丝声响,像沉浸在海底几百年的沉船。 小金动了一下,还是闭着眼。迷迷糊糊的从我的头发抚过,手一直从眼睛鼻子,就下行到我的胸脯,接着准确的抓住我的大腿根部,努力的运动着。像平时,我早就亟不可待的剑拔弩张。可是,它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这些天耗费了过多的精力。它就像是秋茄子,蔫头耷脑的挂着那里。 我直挺挺的躺在那里,想着多少天没有过夫妻生活了。一个礼拜,还是十天。难道我的一生到这里就要画上句号了吗?我摇摇头,用力的甩开。 小金温柔的说,怎么?疼。 我对视着小金晶亮的眼,内疚道,不是。自己也配合着用手抚摸着她的光洁的背部,手指流星般划过天宇。 小金“哼”了一声,像呻吟,又像是叹息。 我的身体突然就有了起色,像是听到召唤。小金褪去衣裤,爬坐在我的身上。就像是一艘木船,她就架着这艘小船,伴着咿呀的水声,悠悠的驶过千水万山。似乎起了风浪,她也加快了节奏,尽力掌控着方向,可是我却不争气的**。就像是被吹到荒岛上,搁浅在那里。小金也耗尽最后的气力也软软的趴在我的身上。 一滴水就滴在我的胸上。我伸手摸了她的脸。却摸到两泡满满的泪水。 小金说,刘明,不管以后怎样,不要离开我。我像一个重病在身,任何的承诺都绵软无力,虚伪和矫情的。我没有应答,也不敢应声。 小金光洁的手指触到我的嘴唇,嘴张开了,没有发出声音。 小金又缓缓道,答应我。我不能没有你,女儿也不能没有爸爸。 我还是没有说话,眼睛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泪水却湿了眼球,又盈盈的涨满,突然像被打翻的杯子,就迅速的朝两边滑去。我哽咽着,鼻子嗡嗡的翕动着。一把就抱着小金。 我说,天冷,盖好被子。 小金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起来。像小猫一般缩着。她扬起头,看着我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不分开。我们都在一起,永远。 不一会,她就发出甜丝丝的呼吸。我却无法入眠。 我说,我们还是离婚吧! 等小金醒来,我就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的声音冷冰冰的,就像是在陈诉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小金脸就沙白,哆嗦着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又像是喝着清淡无味的白开水,说了一遍。小金的眼睛像刀子,我不敢正眼看。就靠在**,点了一根烟。 她点着头,说,好,好。晚上回家再说,凭你父母的面,我父母的面,咱们把话说清楚。 她呼的一把就撞翻了一个椅子。又发疯的把**的被子一股脑的抱摔下来。一边扔,一边说,我让你睡。直到**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我,像一只栖在岸上的鱼。 喘着粗气,说,不过,大家都不过了。 我像欣赏一幕舞台剧一般,冷着眼看着。心却一滴一滴的流着血。 除夕这一天,大上午的就响起了鞭炮声。过去的一年就这样闭幕了,新的一年也将徐徐的拉开。 小金就这样走了,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说,晚上回家。就是家里有炸弹也要回去。 我也整理好衣物,出门时,还到隔壁的房间里敲了门。房间里没有声响,只有沉闷的木门轰轰的回应着。显然李伟已经走了。 我去前台退房,前台的小姐微笑着说,账已经结过了。欢迎下次再来。 就站在农庄的路边,像一个疲惫的旅人。路上一辆出租车都没有,偶尔驶过的小轿车响着欢快的喇叭,疾驶而过。 家是温柔的港湾。对我来说却是梦魇之地。有一阵微风,我萎缩着抱紧胳膊。昨晚的雪已经没有痕迹了。路边的小树**黑色的枝桠,大片的田野也都荒凉着,铺陈到远处。其间夹杂着一两块池塘,像黑色的眸,又像是平静的心。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能等来出租车。 我一点也不着急。突然想到一个纪录片,在路上。我就一直在路上。 二十九回家 电话响起时,我就接了。像是冷落在荒漠中,就听到了人声,突然就生出感动。不假思索的就接了。 电话里老李小心的问,怎么样了!你好歹给我凑一点。像哀求又是乞怜。 不然,这个年无法过了。他又说。 平心而论,我对老李还是有感激之情的。毕竟他是我的第一个客户。平常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第一次念念不忘,对第二次和第三次和对第一百次,都是一样的。生出无所谓。是人的麻木所致?应当不是,人的一生经历了许多事,许多人,大脑也就选择性的记忆了。在这场事件中,我是受害者,他也是。如果没有我,他也不会被牵连进去。 我说,那你过来。然后我就告诉了他我的位置。 四十分钟后,他那辆破吉普车吭吭唧唧的老牛般拱过来。我拉开副驾驶的门。老李扬着苦瓜般的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就向我解释,刘经理,真的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惮烦有一点点——他说的结结巴巴,很难受的样子。 我就打断道,说对不起的应当是我。就沉默了。 破车开的虽慢,周围的景色呼啦啦的像从车窗里往外抛去。我想,如果我也能被遗落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我必须要向城里进发。 后来老李也没有再说什么。我疲倦的合上眼。 李伟那里是一毛钱都拿不到的。我的口袋里也只有一百多块钱了。我把认识的人都从脑海里过了一遍,手头有钱的也就屈指可数几个。只是有的并不想开口,开口也是借不到的。突然我眼前一亮,想到了朱琳。就打她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久都没有接。我也就心灰意冷。 不一会,她的短信来了。她说她已在外地了。 我就回复道,那就算了。有什么事? 我回道,没什么! 她很顽强,短信又飞过来,到底什么事? 我才难以启齿道,能不能借点钱? 她干脆的回复,多少? 我就转过脸,问老李,一万够吗? 老李起先没有听到。 我又说了一次, 他“啊!”的张开嘴。说,行。先把这个年给胡过去。再说。 我就在手机上写了一万,发了过去。 把你的银行卡号发给我。 我就对老李说,你的银行卡账号。 老李就把车听到路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软瘪瘪的钱包,翻出一张卡。递给我。我就对着输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朱琳短信来了。钱已打在卡上了。 谢谢。 车已到了城里,正好路过一家银行柜员机。我让老李下车取钱。我一个人呆在车里,注视着窗外那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脸。急速的脚步像风卷起的落叶,蹁跹的没了踪迹。 老李喜洋洋的回来。打开车门,说,刘经理现在去哪?送你回去。 我摇头,说,你在前面一个小巷口把我丢下就行。 老李坚持说,我送你回去。 我说,我还有点事。 说话间,车就停在小巷口。老李满含歉意道,不好意思了。 我就下车。进了巷子。把衣服的帽子翻戴在头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往前走。 我在路口的超市买了一只熊大,抱在怀里。下晚,鞭炮声就连成一片。时不时的有穿着新衣的孩子捂着耳朵,躲到一旁。鞭炮声落下,就跳着脚,在一地的落英般的红纸屑上鼓掌。就像是站在红地毯上。 我在我家的小区转了整整三圈。又低头在一处墙角吸了一支烟。把手机也关掉,才举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台阶。楼道里每个大门上都贴着通红的对联。门虽闭着,却关不住热情的话语,新年的氛围。 我站到家门口,门上新贴的对联,浆糊还没干透,在对联的边缘溢出一点白色浆糊。我把耳朵靠在门上,里面传来电视的声响,还有炒菜的声音。听不到一丝说话的声。 我抬手,又放下。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插进锁眼,打开。门被轻轻的推开。沙发上端坐着我的父亲和岳父,木木的看了我一眼。都没有说话。 还是女儿从沙发上蹦了下来,喊道,爸爸回来了。 就扑了过来。我顺势就把她给举了起来。像狗见到主人一般,一个劲的在她的脑袋上,脖子上嗅着,又撅起嘴吧嗒吧嗒在她的小脸上亲着。 女儿咯咯的笑着,尖叫道,好痒。 她又捧着我的脸,目光平视道,爸爸,你好多天没回来了,去哪了? 这时,小金从厨房里出来,看了我一眼,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爸爸去出差了。 我把熊大递给她,说,给你的。 女儿“哎呦,哎呦”就叫开了。抱着熊大,说,我最喜欢熊大的。就像是从滑梯上溜下来,下了地。对着熊大也一阵猛亲。 我放下包,就喊着岳父,和父亲叫了一遍。两个人脸还是冻在那里,没说话。我又去厨房,叫了岳母,和母亲。 母亲淡淡的说,回来了。 重新回到客厅,我就像是多余的人一般,不知道往哪里安置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后来才找到女儿的身旁,一把抱着她,坐到我的腿上,她也把熊大一刻不离的抱在身上。 小金不断从厨房里端出一盆盆菜。出来一次,就不经意的望我一眼。我故意专心的看着电视。不发出一点声音。逐渐的餐桌上就丰满起来。年的味道也升腾起来。 虽然我的头脑里千头万绪,但闻到了扑鼻的菜香,还是忍不住贪婪的吸了几口。可能是我的鼻息吹到了女儿的后脖,她扭捏的动了一下。从我身上挣扎下来。就站到了餐桌前。 小手还没有触到,就被站在厨房门口的小金一声厉喝,干什么?女儿的手就僵在那里。嘴角歪了,脸也塌了下来。望着小金。 我就站起来,埋怨说,干什么?你! 小金说,马上要吃饭了。 我争辩说,烧的不就给女儿吃的。说到一半,我就不说了。岳父父亲也没有吭声。才意识到我是没有说话的权利的,在这个家。 然后就搂着女儿说,马上吃饭了。我们去放鞭炮去。 就打开门,牵着女儿的手。岳父和父亲也随后跟着出来了。 当鞭炮电光火石般炸响,以决绝,丝毫不妥协的方式,撕裂成一地的残骸。我久久的伫立着,生命对许多事物来说,都只有一次。一阵蓝烟就像魂魄一般在地上游走,又扶摇而上,飘散在无尽的夜色中。 我的衣角被顿了一下,父亲比肩的站在身旁,幽幽道,走吧!就迈着迟缓的脚步,像行走在泥泞的土路上,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辛。我回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也低着头回去。 三十除夕大战 岳父和女儿早就坐在了餐桌前。母亲端上一盆鸡汤也坐了下来。岳母招呼我过去坐。面前摆放着碗筷和一杯满满的白酒。这时候大家都垂着手,眼睛都注视着我。仿佛等待着大领导。小金又挪了挪椅子,让我的空间尽量大些。 坐啊!难道还要发言啊。她说。 我艰涩的挤出一丝笑容。坐下,没有拿筷子。其实中午我就没吃,胃早就空了。可是还是一点都不想吃。就举着杯,像画了个圆圈,移到嘴旁,就吸了半口。辛辣感顺着喉咙,就像被点燃,在胃里腾腾的燃烧起来。我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金放下杯子,就锤着我的背。说,慢点。母亲赶紧去倒水,岳母夹了菜放在我的碗里。说,吃口菜。 我抚着额头,挡开了她们的好意,说,不用。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把手放下。又捂着脸到卫生间,用毛巾擦着我有些发红的眼。 我对着镜子,调整着呼吸。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一家人这么完整的坐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个房子还能不能保得住。想到这里,我眼睛又酸了。如果我的离去,对他们是一种解脱——我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与镜子里的人对视。 再次坐下来,我注意到小金也喝着白酒。一口一口的喝,很快一杯酒就见底了。我的碗里已经堆满了鸡鸭鱼肉。像个新媳妇一般小心的吃着,不发出一点声响。空气好像是凝结住了。 小金伸手拿酒瓶,又给自己斟满。岳母站起来,说,你烦不烦?还喝! 小金像挥舞着苍蝇一般,打开了岳母的手,手继续在扬着,说,你们谁也别管。我就是要喝。 女儿蹬蹬的跑到小金身旁,拉着小金说,妈妈,不能喝了。 小金红涨着脸,轻抬了一下胳膊,女儿就应声倒地。又抢着端起杯子又是半杯进口。 岳母厌恶的望着我。说,你疯了,打我的孙女啊!就拉着女儿到怀里。女儿嘤嘤的哭着。 我望着小金,说,你干嘛! 小金抽烟一般,鼻子里喷出一团粗气,说,我们不是要离婚吗?你都不要这个家了,还管我们! 接着,就像是刚刚喝下的酒从眼眶里漫了出来。岳母放开女儿,也呼的站起来,冲动地说,小金,他们不管,我们也不管了。跟妈回家。就过来拉小金。 小金又甩开岳母的手,没好气的说,要走你走。反正我是不走的。 岳母有的尴尬,望了望在座的人,就指着我的父亲说,你儿子干的好事,你还当作没事人一样。让我女儿跟着挨冻受累。 父亲腰佝的更深了,脸都快碰到餐桌。像是在寻找着鱼肉里的刺。 岳母被父亲的漫不经心给激怒了。说,姓刘的,你儿子差那么多的债,你也要帮他还。把房子卖了也要还的。 父亲这才抬眼看着岳母。说,孩子大了,我们也老了。他们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了。他也是一家之主,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 岳母急得像法官一般宣布说,要坐牢的。 父亲没有一丝感情,就像是坐在法庭里听到法官宣判,说,坐牢就坐牢。枪毙最好。 岳母就像是老鹰般,张大手臂,向父亲扑去。我以为岳母要和父亲撕扯在一起。也抬起屁股要拦。岳母在父亲的脚前,扑通跪地。带着哭腔说,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狠心的老头,咒自己的儿子死啊! 手扶着父亲的膝盖,摇晃着。说,我把女儿一把屎一把尿养大就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人做媳妇。我前世做了什么孽哟! 岳母身子一起一伏,像申冤,又像是受伤的兽。小金跟着也跪地,抱着岳母。哭喊着说,妈,你这是干什么啊! 母亲从凳子上滑跌在地,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是不是还有烟花在窗前炸响,然后又寂灭。我真想跨出窗子,把身体在丢在空中。没有闪光不要紧,只有轰的一声。一切都结束了。或是拿起一把刀,在手腕处就轻轻一割,一切又重新开始。血悄无声息的流淌,我的身体还是我的,但灵魂已经自由的浮在空中。 我伸手拉了拉岳母,岳母纹丝不动。又走到母亲身旁,手架着母亲的胳膊,还是没有起来。我就坐回到沙发上,抱紧女儿。女儿嗓子哭哑了,大口大口的捯着粗气。 我摇晃着她,说,不怕,不怕。 岳父这时站起来,抖擞着手,像抖掉手上的重物一般。又对岳母直摇头说,你这是干什么?本来就这样了,你还在添乱。 岳母说,你不知道哟,跟畜生一样。比畜生都不如。就连老虎也有护子。 又对着父亲说,你儿子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岳母拍着屁股,啪啪响。你活到一千岁一万岁有什么用。秃屁股。 这时母亲从地上默默爬起,用手抹了一把湿乎乎的脸。到卫生间拿了块湿毛巾,就走到岳母身边。和小金一起搀起来,又用毛巾给岳母擦了脸。岳母接过毛巾,自己胡乱的抹了一把。 母亲解释道,亲家母,老头子是急得几夜睡不着,不会说话。你千万别介意。 岳母利索的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又擦了一遍脸。出来还忿忿道,虎毒不食子。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头。咒我女婿,就是咒我女儿。我女儿哪点对不起你家了。 又命令道,小金,把衣服捡捡,我们回家。 小金为难的摇头,眼里还含着泪,楚楚可怜。 岳父拉了岳母一把,说,我们走。就不由分说的把岳母拽到门前,开门出去。女儿在我的怀里已经睡着了。餐桌上的菜碟横七竖八的堆放在那,一把椅子也倒伏在地。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硝烟一点点也熄灭。废墟从桌子一直蔓延,扩大。31 三十一堵人 我和小金拎着烟酒就像小偷一般躲在一个高档小区里。大年初一的晚上,不时有穿着新衣的人欢歌笑语的从我们身旁经过,然后很警惕的望着我们一眼。然后就快步离开。 小金担忧道,他们不会找门卫过来叫我们走吧! 我没有应声。望着对面的楼房。小金冻的直跺脚,说,你再打个电话。 我说,我明明记得行长家住这里的。不会记错吧! 我心里在犹疑。还是在两年前,刚刚从银行安保工作调动到信贷员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明明看到行长从楼上下来,绕过这个花坛的。 我又举目,这栋楼房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我又按响了行长的电话。电话就咿咿呀呀把一首歌唱完,也还没人接。手机想被丢在了旷野里。我说,没人接。大概真的不在家。 先前我打过一个电话,行长“喂”了一声。我就颤颤巍巍的说,行长,我是刘明。 行长说,什么事? 我说,你在家吗? 行长停顿了一会说,我在亲戚家吃饭。不在家。 我赶紧说,我在你家的楼下等你。 行长冷冷的说,不用了。就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无奈的说,不行再等等。 昨晚,在岳父岳母走后,我才和小金解释为什么必须离婚。怕有些债主一旦告上法庭,家里的一切都要抵债。到那时,就连住的地方也没了。 父亲后来建议说,不行的话,到你们行长那里问问情况。万一—— 我能理解父亲的心里。曾经在银行里当上信贷员,父亲是多么的骄傲。走路都昂首阔步,头抬的高高的。就连村里的村长见到他,都和他打招呼。街坊都打趣道,老刘,看天啊!父亲嘿嘿的笑着,也不说话。 我说,怎么找到他,都放假了。 父亲瞪着眼说,你不能去他家啊! 小金一针见血的说,现在行里没有处分刘明,是刘明手里还有不少贷款在身上。担心他一开除,那么多贷款还不回来。 父亲说,去吧!去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然后又说,我和你妈去找那个李伟。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他还钱。 小金的牙在咬牙切齿得打颤。我一把把小金抱在怀里。她的脸冰凉,呼出的气也无力。 小金说,我不会要生病吧!又说,行长是不是故意不见你。 我自欺欺人的说,不会的吧? 又安慰道,谢谢你小金。你是我的好老婆。 小金像一棵没有根的树,我一松她就会倒下去。我只得把她抱得更紧些。明亮的灯光像夜的眼,这时已窸窣的合上了。 夜深了,风也更紧了。我和小金就像是呆在一个大冰柜里,我摇了摇已经睡着的小金,说,我们走吧! 小金睁开眼,徐徐说,我们不等了吗?再等一会吧!说不定马上就要回来的。如果说,父亲是充满希望的,不如说我更加期待着这个职位。正如父亲除夕夜骂我,其实是疼到极处,我一点都不怪他。只是现在的我已经处在冰点。没有任何希望,反而轻松了。 一条路被堵死了。只有按照计划,我打电话给李伟,他还是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说,正在忙。在小区里带两个人逮人呢?没事就挂了。一有情况我就打电话给你。 我在电话这头都无话可说。其实我等在他家的小区门口。正看到他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歪着头正接着我的电话。我也没有上去戳穿他。一连几天,我都守在李伟的家门口。也摸清了他的活动规律。上午九十点出门,然后就到一个隐蔽的赌场里呆一整天。到凌晨一点才回来。 小金说,不行,你就天天跟着他。 父亲说,刘明还是不要和他正面冲突,万一他狗急跳墙,打起来刘明要吃亏的。再说我们现在很被动。刘明不出面好一些。 小金眉头紧锁,也不说话。 父亲说,我和你妈去堵他。我们老头子,量他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看到李伟从小区里晃晃悠悠出来,嘴上还叼了根烟。正等在小区的路口等车。我心都提到嗓子眼,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示意在一旁的的父亲母亲。 母亲摇晃着臃肿的身体,就像是保龄球一般,上前冲过去。父亲的脚步有些迟缓,尽力挺着有些弯曲的腰跟着往前走。李伟刚开始还像是看热闹一般注视着母亲,等到母亲接近,瞳孔放大,一时没有反应,也没有躲避,就眼睁睁的被母亲撞了上来。母亲像推土机一般撵着他向后退了好几步。李伟就手也拉住母亲的胳膊,防止摔倒。 母亲顺势就一把薅住他的衣领。说,你给我还钱,你把我儿子害的工作工作没了。 李伟就张开手,说,你这是干什么?你松手好不好。 母亲看到父亲走上前,手就一松,就扑通跪倒在地。抱着李伟的腿,像绳子一般缠住一棵大树一般。说,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眼泪鼻涕就一起下来。 这时,周围不断有人围观过来。李伟一脸无辜样,说,我连你的儿子是谁都不知,怎么就说我害了他呢。 父亲走上前说,你这个小伙子长得标标志志的,怎么不干人事呢?刘明,你认识吧,是我的儿子。 李伟才回过神来,也蹲下身,要拉母亲起来,一边说,阿姨,这是个误会。 就这时候,围观的人已经密密麻麻,像扎了一道篱笆,就把我的视线挡住了。我就像是个见光死的幽灵,就远远的躲着,畏葸的哆嗦着。 三十二被绑架 后来,就听到母亲说,李伟当时就耐心的解释,自己一直想办法。一口一个阿姨,叔叔的。我的父母也和你们差不多大,我和刘明交往了这么多年,是贴心的朋友。 李伟循循善诱的恨不能把自己的心窝当场掏出来。旁边有认识李伟的邻居也说,李伟为人不错平日里也乐于助人。但也有的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清的。 母亲一直在坚持着,捆绑着他的腿的手也有些松动。李伟后来还说,我们是做生意亏了,我连车都给抵押进去。做生意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呢?是不是,都有风险。 父亲憋了很久,才说,那为什么许多人都跑去找刘明要钱。 李伟抬头说,我和他们讲过,这钱都是我借的,不关刘明的事。不信,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刘明。 父亲也就缄默了。在场的人也就兴味阑珊,就三三两两的离开了。父亲回来后说,我看李伟也不像是个坏人。小金摇头说,你们全都被他骗了。坏人的脑门上写着“坏人”两个字吗? 到正月初八,民政局才上班。我和小金约定好了十点钟在民政局大厅见面。小金早就到了民政局,从大厅里转出来,再进去。来来回回足足走了五圈,也没有见到我的身影。她就负气的把包抱在怀里。注视着不时进来的年轻的男女,穿着靓丽的新衣,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出门时,男的就大胆的搂着女的腰。女的就小鸟依人的靠在怀里。一脸幸福样。 小金就想着自己打结婚证的时候,好像也是刚过完年。那时才认识了三个月,两家的父母的态度还不明朗,小金就从家里偷出来户口本,带上身份证,偷偷摸摸的到民政局来。那时,民政局还在一条老街上,破旧的两层楼。哪里像现在这样新盖的气派大楼,铺设着可以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一溜排的房间,都清楚的挂着牌子。 小金就叹了口气,目光也垂下来。恍如做梦。 到十一点,小金又打了我一个电话。手机里传出舒缓的音乐。就是没有人接。小金又拨通了我父亲的电话。 父亲说,刘明一早就出去了。然后又说,你们不是约好了去民政局吗? 我不敢在家里住了,已经躲到父母家里去住了。小金也带着女儿去了岳母家。 小金咬着牙,嘴里咝咝的抽着风,说,是啊,是啊!又说,我知道了。那我再出去看看。父亲不放心的说,刘明到的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小金“哦”了一声就挂了。她又拨打了我的电话。 这时我的手机在电视柜上无聊的唱着歌。我回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周老板肥大的身躯躺在**,嘴角咬着香烟,眼被熏得微眯着,就像是木匠在吊线。说,刘经理,你怎么说?香烟跟着厚厚的嘴唇也抖动着。 我没有钱,也不能承诺,就不吭声,一直低着头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周老板就坐直身子,床垫也跟着晃悠了一下。把烟蒂按在身旁的烟灰缸里。说,年已经过了,都到了初八。你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我只好说,钱是李伟借的,跟我没关系。 周老板朗声一笑,说,我是知道李伟借的,只要你把李伟叫来,我就放你走。还有,他手一挥,说,不论是哪个,你只要叫一个人来,我都放你走。 然后他慈眉善目的说,我这样做人还可以吧!还有,刘经理,你放心,我是不会打你的。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保证不饿到你,这样总该行了吧。 我昏头搭脑的。旁边一个黑衣男子拍了的脑袋我,说,老大和你说话呢!我才抬头。 周老板一脸坏笑道,不过,我不能保证我的小兄弟哟,他可是坏脾气。 趁周老板上厕所的功夫,黑衣人一脚就把我从沙发上踹倒。我滑落到地,他以前一定是练过足球的,至少也是足球爱好者,就飞起一脚,像开大脚一般,我如果是个足球,就可能撞破玻璃,飞出窗外了。可是我是一只软乎乎的棉絮,身子蜷曲着,手护着头。接着背部和腿上都挨了两下。我像只死猪般,哼了一声。头贴在地板上,听到黑衣人呼呼的喘气声。 伴着悠扬的口哨声,从厕所里传出的一线水柱撞击马桶的声音。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伏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就听到周老板大惊小怪的叫道,刘经理怎么滑到了?快把他扶起来。黑衣人就架着我的胳膊,像是拖尸体一样,把我拖放在沙发上。与其说是坐,还不如说是躺在沙发上。我的腿根本弯不起来,头就耷拉在椅背上。 周老板假惺惺的说,我说我的小兄弟脾气不好吧! 然后恶狠狠的对黑衣人说,你到外面去一下,撒泡尿去。跟我这么多年,一点都不斯。 又摇头说,素质啊? 我的意识在慢慢恢复,记得这是靠近城郊的一家宾馆里,早上刚从父母家一出门,正在在车站等车的时候,一辆早就等在那里的黑色轿车徐徐的开过来,车窗摇下,露出周总那张油腻腻的脸。 周老板说,刘经理到哪里?我送你一程。 我左右看看,周围被没人,还在迟疑着。 周老板说,刘经理,我们都等你一个晚上了,你不希望我们白跑一趟。我们当然更不希望了。 后排坐在的黑衣人就开门下车。我就只好主动的上去。车子一路飞驰。周老板从前排回头说,刘经理,我打了多少电话都不接,以为你失踪了。 我缩在后排的一角,手心里都捏出汗了。 我说,周老板,我的车你不是拿到了吗? 周老板说,是啊!你那车我拿去卖了,就五万块。 我说,我车买的时候要十一万啊。才开一年。 周老板脖子拧的累了,就用手掐住揉了揉,像个圆溜溜的西瓜晃来晃去。瞪眼说,你不相信我,我就卖了五万。 我就不说话了。周老板说,刘经理,你别不高兴。相比较你对我还是不错的。外面许多人都在逮你。有的人要把你废了。 又吭了一声,说,我这是在保护你。车子就把我给带到这里。 三十三解救 周老板说,怎么样?这样耗着也不是事,不行你就打电话给你家里人送钱来。 我的头略微能动弹了,手还是要撑着脑袋。脑海里出现小金焦躁的神情,不停的在民政局大厅里游走。我有气无力的问,几点了? 周老板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十二点了。 我上上下下摸着口袋,问,手机呢?周总走到电视柜前,把手机递给我。我才记起一进宾馆房间,他们就把我口袋里的东西搜了个遍。就丢在电视柜上。口袋里一张银行卡也被拿走了,问了我密码。周老板就派人去查询了一下,里面只有一百多块钱。 我就打给李伟。李伟的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一连打了几个都是这样的。我失神的看着周老板。 周老板不耐烦的说,找你亲戚,你老婆。大张着嘴似乎要把我吞下。 我一直在犹豫,不想把小金给牵连进来。就像是一个大泥潭,下去了就再也上不上来了。我并没有动。周老板没好气的说,快点。别把我给惹毛了。我比我的小兄弟脾气还大。 拨通了小金电话。 小金连珠炮般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在这里等了一上午。 周老板拿过手机,把接听打到免提。电话就吱吱的。我举着手机,像对麦克风一般,说,家里还有没有钱了? 小金只是有点怀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现状。说,家里的钱不是全给拿走了吗? 我说,你给我借。找亲戚借,不行借高利贷都行。我的嗓门很大,吵嘴一般。 小金明显的被吓到了。就轻声说,好,你别急。我去借。 然后问,借多少? 我已经没有耐心,我的腰和背疼的就像断了一般。额头上挂的全是汗。对着话筒喊,越多越好。跟着就挂了电话。像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手机也被丢在地上。 房间里又恢复平静,像死了一般冷清。我合上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垂死的鱼。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刚开始疼痛还像一只蚂蚁在一处啃噬着,这时候已经爬满了全身,密密麻麻扩散到各个角落。 我对面是两张床,后面是一扇窗。窗下面应该是一块绿地。刚进宾馆的时候我注意到。一棵树叉透过纱布窗帘,轻轻摇曳。我睁开眼,周老板歪靠在床头,嘴巴大张着,大声的打着鼾。我可以悄悄的拉开窗户,纵身一跳,像一张纸片,或是一片树叶,自由的飘落到地。如果没命了,就一了百了了。或许明天就有新闻出现在报纸上,一个男子失足从窗台上跌落身亡。可是如果腿摔断了,只有眼睁睁的被捉住。也许那个迟迟没有回来的黑衣人就等在楼下。可是现在的我寸步难行,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跌落在地上的手机又嘤嘤嗡嗡的唱起歌,周老板手脚并用,像跷跷板一般挺起身子。嘟囔道,怎么睡着了?还不忘用手抹了一般流着口水的嘴角。就过来捡起手机。接通。 小金在那头说,把钱送到哪里啊! 周老板把手机又打回了正常接听,手机就贴到我耳边。一边悄声说,在郊区的园宾馆。我就复述道。 小金说,园? 周老板扁着嗓子说,出租都知道。 我说,到时候你打的过来就行了。 周老板瞬间就挂了电话。舒了口气,说,早这样不就行了。 然后又说,我兄弟呢?叫他撒尿难得到美国去撒了? 就开门,冲着门外喊。走廊里就有了脚步声。 周老板说,去买点饭菜来。再买瓶酒。快去,妈的,都饿昏过去了。 再进来时,周老板脸上笑得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门被突然的打开。两个警察就冲进来了,嘴里喊着,不许动。 周老板正夹着一块鸡腿,塞到嘴里。脸部就被撑得鼓鼓的。还发出“呜呜”的叫声。好像是被捂住了一般。我还是坐在沙发上。在他们喝酒吃饭的时候就闭上眼。周老板和黑衣人就站立起来,两只手就举到头顶。 一个年轻的警察指着我说,还有你。 我也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正准备模仿着也要伸手的时候,小金就从警察后面钻了出来。喊了一声,刘明。你没事吧! 小金梨花带雨的脸,就要扑过来。 我摇摇头,说,没事。 另一个胖警察问,他是你老公吗? 小金泪光闪闪的点点头,就拉着我的手,站在我身边。 胖警察公事公办的对着周老板和黑衣人说,你们两涉嫌非法拘禁。 周老板这时缓过神来,口里的鸡腿也吐了出来,说,怎么可能?我们正在吃饭呢?于是赶紧掏烟,要递给警察。 警察表情漠然,说,给我老实点,到那边站着去。周老板就乖乖的收起烟,就走到靠墙的位置。又说,两位领导,你不信,可以问刘明啊!然后在场的人都拿眼看着我。 年轻的警察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停顿了片刻,就点头。 周老板就笑了说,刚好我和刘明在外面遇上,都是老朋友了,然后就到这里喝酒。 小金的眼还在扑闪着望着我,很失望的样子。胖警察就不高兴了,对小金说,报警你要把情况搞清楚。 小金还在摇我的手,我确定道,周老板说的是真的。 周老板就有些张狂,说,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公民,警察要保护我们的,不是动不动来吓唬我们的。现在吃饭都没胃口了。 年轻警察说,那你想怎样? 胖警察就打断说,好了。我们还有许多事情呢?我们走。 小金也拉着我的手要走。周老板喊道,饭还没吃呢?怎么就走了。我强忍着疼痛,跟着警察出了宾馆。 胖警察回头对小金说,看你是知识分子,报假警就不追究你了。以后要注意了。小金要说什么被我一把拉住。正好一辆出租靠过来,我打开车门,让小金先进去,自己也坐进来。34 三十四隐身人 在市中心的时候,我和小金重新又换了一辆出租。这时我才虚虚的靠在椅背上。 小金不满道,你为什么不说呢?警察在场的时候。 我摇头,说,他们只是要钱,并不想要我的命。 小金说,把他们抓起来才好呢? 我说,就是抓起来关几天,出来我们怎么办? 又重申道,你和女儿怎么办?本来就是我一人的事,后来就把全家人也牵扯进了。我的手用力的握住小金的手。小金也沉默了。依靠在我的肩膀上。 过一会才说,当时接到你的电话,我的心急飞了。我哪里能一时凑那么多的钱。当时就傻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才打电话给你爸爸,说你被人抓住了。你爸让我赶紧报警。于是我就报了警,也跟着过来了。 我挪了一下腿,不经意的“哎呦”了一声。 小金抬头说,怎么了?我说,没事。只是摔了一跤。就不再说话了。 小金就像医生一般,抬起我的胳膊,我疼得直龇牙,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小金对出租车司机说,麻烦了把我们送到回家。然后说了地址。 我问,几点了。 小金说,马上快五点了。 我有气无力道,我们还是到民政局去。今天事情也没办! 小金说,都几点了?我坚持道,还是早办到好些。 在民政局里,办事的人不乐意的说,都快下班了,才来。我点着头,哈着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很快办事的人简单的问了问题,就把我们带去的红本子换成了蓝色的离婚证。 从民政局出来,小金深情的看着我,似乎是她抛弃了我,就有些不忍。我原本忍住不看她的,却不由自主的回望了她一眼。 小金又是泪光盈盈的。我说,你又哭了。 她瘪嘴道,不哭还笑啊! 我安慰道,我们只是暂时离婚,也不是真的。然后又发誓道,你是我的唯一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她的泪流得更急了。 我转着僵硬的身体,两只胳膊就放在她的肩上,哄着她说,不哭,不哭。宝贝。你看,有个小孩正看着我们呢?小金这才破涕为笑。撅嘴躲开我。我望着这个曾经的妻子,有些百感交集。 当晚,我又潜回到郊区的父母家。小金也回到了她母亲家里。我试着拨打我的手机,电话里提示,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我就像是一粒沙子沉到大海里。 父母还是照常的在地里忙碌,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但我的事已经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有些好事的就问,你家刘明呢?好像我坐牢他们才解恨。 父亲也不停手里的锄头,没好气的说,不知道。 好事者被噎了一下,说,关心你才问的,不识好歹。就悻悻的离开。 我就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吃饭的时候,母亲才进门端进来饭菜。灯也不开。我就摸黑大口吞咽着。母亲就情不自禁的抹眼泪。嘴里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好像身上压着千金重担。 到小金开学,她在学校旁租住了一间二楼房间。也把女儿也转到这附近的幼儿园。每天早上带着女儿出门。先送女儿,然后自己再去到学校里上班。晚上再把女儿接回来。 我也在一天夜里,敲开了租住的房门。小金激动的抱着我。 小金说,你爸呢? 我说,他把我送过来就回去了。 女儿也嚷着,爸爸,爸爸。叫个不停。 小金立即把食指竖到唇边,小声说,不许喊。女儿懵懂的看着小金。我把女儿抱起来。 小金说,妈妈跟你怎么说的,爸爸不在家。女儿望着我,还是不明白。 小金厌烦道,别人问起来,你就说爸爸不在家。 我轻声慢语说,找爸爸的人都是坏人,你千万不能说。别人把你爸爸抓走了,你就没有爸爸了。女儿小手环抱着我的脖子,似乎一松手,我须臾就消失了。 平常等到小金带着女儿离开,我还没有起来。就眼睁睁的盯着天花板。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披散到室内。腾起的灰尘就停滞在那里,像盛在玻璃杯中。又像是结成的冰块。有一只蜜蜂嗡嗡的扇动着翅膀,一次又一次的往窗户上的玻璃上撞击着。似乎被玻璃上明丽的太阳的反光给迷惑住了。直到身体被阻挡住,嗡嗡的声音就中断了。停不到两秒,嗡嗡声又骤响。 我知道这时候外面蓝天白云,还有明媚的阳光。田野里的野花都开得万紫千红,分外妖娆。那黄澄澄的油菜花就像是一幅幅画卷,就铺陈到了远方。又像是给大地换上了新的地毯。屋后就是一大片的原野,我却不敢打开窗,让带着花香,甜味的春风涌进来。只是悄悄的掀动窗帘的一角。我却像还在冬眠的熊,翻动着日历,在默数着日子。 躺在那里,实在是腰酸背痛,还有就是饥肠辘辘。才爬起身来。裹着冬天的棉衣,就着小金留在冷冰冰的早餐,又倒上热水泡了,呼噜噜的吃下去。然后就无所事事的在屋子里转圈。起先我还转一圈数一声,后来转得头有些晕,也数不清了。 小金特意打招呼说,没事的时候,不要在屋里走。 楼下的一个老奶奶就问过下班回家的小金,我明明看到你上班去了,怎么家里还有人走动的声音。 老奶奶一脸的疑惑,就像是潜伏的特务。 小金拉着女儿的手,堆着笑,搪塞说,阿姨,大概是老鼠吧!你不知道,一到晚上,老鼠就像跑反一般。骨碌碌跑个不停。我女儿晚上上厕所都不敢下地。 老奶奶睁大眼,说,真的。又庆幸说,我家里还好。不过我家里放了几个老鼠夹。 然后又劝道,你家里也要买一个。这里靠近田地,老鼠是多。但我不能除了睡觉就是坐在那里啊! 我让小金买了软底的鞋子。两条腿像端着玻璃杯,就轻拿轻放。头晕后,我又躺在**,迷迷糊糊做着稀奇古怪的梦。每回都是被吓醒,脑门上有虚虚的汗。 三十五忐忑游戏 好不容易等到小金和女儿放学回来。我才可以像重新获得自由一般,可以自由的走动。可以帮着小金洗洗菜,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着。听她说着一些在学校里的好玩的事。看着女儿一个人在玩着玩具,或是做着手工。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我每回都闭上眼,嗅着弥漫在空气里温馨的味道。 小金感慨的说,你看,这多好,一家人在一起。 我说,难得我一辈子不出去干活了? 小金信誓旦旦的说,我养你。 我说,你不知道,一个人关在家里又有多无聊,就像要爆裂开了。 小金说,不行我在这里装个宽带。你一个人没事在家,可以上网。 洗漱过后,小金哄着女儿先睡了。一会,小金穿着睡衣飘了进来。温柔的贴在我的身上。我寂寞的身体也开始蠢蠢欲动。小金拨开衣服,把我的手挪到她的胸部。气若幽兰,吐着芳香。我就上上下下的摸索着,有点急不可耐。 小金说,别急,我来。 一场酣畅淋漓后,我吐着粗气。小金也恹恹的闭眼。躺在一侧说,刘明,我们再养一个吧!我没有回答。一个人沉浸在美好的感觉里。就像潮水把我淹没。又被送到柔软的沙滩上。我睁眼的时候,才发现小金已经侧身睡着了。一只手就攀在我的胳膊上,鼻息触动着我的脖子,像一根羽毛轻轻的挠。 过了一天,小金抽空回来,就带回了一台手提电脑。说,你先在卫生间里呆一下,过会有装宽带的师傅上来。 门被敲开,我也闪身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就坐在马桶盖上。抬眼望着锈迹斑斑的管道,水龙头关不严,正一滴一滴的滴着水。下面是一个红色的盆。水落在水盆里,“啪”的一声,溅起水花。向四周扩散,倏忽像被扯平了一般。接着又是一滴坠下。房间里小金不停的跟师傅说着什么,然后就是搬桌子移凳子。等到蹬蹬蹬的下楼声远去。 小金就推开卫生间的门。说,搞好了,能上网了。 然后又交代说,我去上班了。你在家小心点。 我整天就趴在电脑前,不停的下载着游戏。以前,我下班后,也就玩着牌类游戏。这时,却一点兴趣也没有。接着又在线看电影。只有上卫生间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对着里面一张残缺的镜子,看到里面一个面色蜡黄,头发凌乱,眼睛发红,眼圈像涂了层黑影般的人。我当时吓了一跳。像撞了鬼一般赶紧逃出去。 小金坚持了几天,还是忍不住说,你不能天天对着电脑。这样对身体不好。我也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像一层细纱在飘。我眯缝着眼。又喷了一口烟。现在我抽烟更凶了。电脑前的一只小碗塞得一碗的烟头,就像是燃尽的香兀立在那里。 小金有些气急败坏,说,再这样下去你就废掉了。 我置若罔闻。看着电脑,不自觉的用去拿烟,刚叼在嘴上,就被拔了下来。小金把烟丢在地上,用脚在上面使劲的揉。然后就嘤嘤的哭起来。女儿听到了,就走过来,看看我,又看看小金。然后摇着小金的手,说,妈妈,别哭,别哭。小宝很乖的。 其实我是太无聊的看电脑,无聊的抽烟。总感觉嘴里没有味,就想用什么填充着。塞满我空洞的心里。后来,我找到解闷的方法,就是听走道里茕茕的足音。辨别是男人是女人,还有年龄多大了,长得是漂亮还是英俊?一到早上小金离开,我也匆匆下床,耳朵就贴着门上。或急促或缓慢的脚步声。到楼梯门口,我就把眼睛对着猫眼,看那人影子般飘过。早上和晚上多数是上班和下班,上学和放学的人。到了上午下午,楼道里就寂静下来。走路的节奏也慢下来,像被拉长,伴着喘息声。 有一天,就听到敲门声,我刚上完厕所。外面还有人说话。 一个年轻的声音问,这家没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还带着硬邦邦的女声回答说,没有,都上班去了。 年轻人说,我刚刚还听到里面有水声呢? 那女声说,怎么可能? 年轻人说,那我把一个邮件放你这,麻烦你给她。 我一直憋着气,大气不敢出。直到门外没有声音。才把眼睛探到猫眼。里面出现一个扑闪的眼球,黑里还带着黄。我像被子弹击倒退后几步。 小金回到家,我还躺在**。她很奇怪,往常我都坐在电脑前,满屋子的烟味。 就轻声问,怎么了?生病了! 我无力的摇摇头。 她又关切的说,要不要买点药回来。 我还有些惊魂未定。说,不用的。头有点昏,躺一下就好。 女儿也跟过来看了我一眼,就跟着小金去了客厅。到吃饭的时候,女儿就拖着我下床。我懒洋洋的,脸色煞白。勉强的扒拉了几口。 小金不经意的说,楼下的老奶奶今天又唠唠叨叨的,是不是被她发现什么了? 我满面愁容的说,我今天什么也没做啊!就连走路都没有。一趟厕所也没上。 小金锁眉说,那老奶奶疑神疑鬼的。说好像看到屋里有人。把一个邮件递给我,拉着我说了半天。 接着安慰我说,不去管她。 小金草草的吃完,我的碗里还剩一半。女儿吃一口就抬眼看我们一眼。 小金突然想到说,今天你妈打电话过来,说,你一个堂哥在老家开了个汽车美容店,问你过不过去。 我眼睛就亮了一下。在这里都呆了两个月了。我感觉身上都发霉长锈了。这比坐牢都难受。坐牢还有时间的,还有个盼头。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我没有说话。 小金接着说,我直接就把回掉了。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就动容道,现在我是想开了,日子苦点就苦点,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我过了半会才说,你的手机呢? 小金望了我一眼,也没问什么,就让女儿去拿手机。女儿叮叮咚咚的找到小金的包,从里面翻出手机,就递给小金。小金转手就交到我手里。 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喂”了一声, 我叫道,妈。 母亲“唉”了一声。 母亲问,吃过了吗?我说,刚吃过。 我又问,爸呢?母亲说,还在菜地里。 我说,你们身体可好? 母亲说,你好大家都好。 我喘了口气,说,你今天和小金说老家的堂哥开了个店。 母亲立即接上来,说,是啊!昨天晚上你大伯打个电话过来,就说到你的堂哥现在在镇上开了个汽车美容店。我就顺嘴说了需不需要人手。你大伯就说正在招人呢?我就说你现在正好没事。 小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母亲还在絮叨着说,你大伯满口答应了。 三十六逃离 一晚小金都没有说话。躺到**,突然坐起来,说,你真的要去吗? 我说,我不能就在家里呆一辈子。 小金说,你就舍得我和女儿吗? 我说,到时候条件好了,把你们都接过去。我父母也说了也想回去住。老家那里还有房子在那。 我又劝道,我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事。我也舍不得你们啊! 就把小金拥在怀里。面对着明亡实存的婚姻,小金也无语。我轻轻摇动着身体,小金像躺在摇篮里,慢慢得合上了眼。眼角处分明有一粒黄豆大小的泪珠。 和老家那边的堂哥联系过后,我就开始准备着行程。那几天我一直处在亢奋当中。上网查询着火车和汽车的时刻表,后来还是确定了坐汽车。选择了一辆午夜经过的汽车。 那天,小金把女儿接到了她妈家。她又赶过来。我说,不用的。我自己走就行。但拗不过她的坚持。我们就坐在椅子上,等着天色降临, 外面的人声也渐渐稀少,田野里响起一片“呱呱”的青蛙的鸣叫声,还“唧唧”的夜虫声,就像是弹奏着夜之圆舞曲。这时已是初夏时节,小金也把窗户打开,温煦的风就掀动着窗帘,像不速之客闯了进来。没有点灯,我和小金就依着桌子坐着。小金望着我,眼都不眨一下。那黑黑的眼球在暗色里格外的明亮。 我都不敢对视。就低下头,看了一下时间。就说,还早,要不你睡一会。 小金摇头。我又说,到时候我喊你。 小金还是目光灼灼的。才说,我带你看看东西可带齐了。就站起来,翻动我带的包,摸黑一件件把拿出来,又把放进去。 我说,你都捡了三遍了。 小金说,到那里不像在家,路那么远,谁送给你啊! 我就笑着说,多远?千里之外。这是我这么多天,第一次笑。小金亲昵的拍了我一下,像拍打我身上的灰尘。 我说,还是我来。就夺过包。 我说,你在家要辛苦了。又上班又带着女儿。都是我不好。 小金就靠到我身前,用嘴堵住了我的嘴。一番有力的缠绕,我“呜呜”的喘不过气。小金才放过我。然后说,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 我捧着小金的头,也用力的点头。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想活了。 小金低声,却严厉的说,不许说这些丧气的话。 我还在辨别,说,真的。 小金先下楼,跟着我也锁上门。临走的时候,把小金悄悄塞到我包里的一叠钱又放回到了桌上。就悄无声息的跟了出去。夜风飘荡,带着饱满的果实味。这是学校旁边的几栋楼房,多数都关了灯,只有几家窗口还闪着幽蓝的电视的暗光。街道上没有人,只有我和小金一前一后低头前行。直到要穿过一片黢黑的田地,前面是一条闪着光的大路。不是有车子呼啸着经过。 小金才驻足等着我。我走近了,她才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那一束晕黄的光斑就照着前面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想到了小时候跟着父亲一起去捉泥鳅,我就负责打手电,父亲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竹竿,顶头绑着用一排钢针。那已经是好多年了,现在的我更像是越狱的逃犯。小金不时回头,照着我脚下的路。上了公路,我回头望着远处,那曾经的城市已经跌宕在身后了。 我心中默念道,别了。 又对小金说,你回吧!小金像雕塑一般,就站在那里。 正当我迷迷糊糊的靠在椅背上,肩膀被拍了一把。我睁开眼,那个斜挎着包的男售票员低声说,准备一下,刘镇马上就要到了。车里的人都东倒西歪的酣睡着,车子轻微的颠簸,人也像小时候见到过的簸箕拨动黄豆,也跟着跳动。我扫了一眼,或胖或瘦的脸,或张嘴打着呼噜,或悄无声息的闭着眼。都是一样陌生的脸。窗外像盛放在一桶乳胶漆里,模糊的山色水景,就一掠而过,抛在脑后。 车停下来。我像一个包裹被丢在地。车又卷起一层黄土,呼啸着往前奔去。直到飞扬的尘土落下,才看到白色的车尾已经影影绰绰的出现在前方,转过一个山脚,就消失掉了。我抬眼看了看路旁的一个油漆剥落的站牌,努力辨认,才看清“刘镇”这两个字。这就是父亲的老家吗? 一条土路就笔直的从一个山坳伸向前面的山脚。路的两旁是高低错落的两层小楼,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搭建的积木。有的墙面上贴着或白或粉的瓷砖,有的则像没穿衣服的流浪汉就**红墙蹲踞在那里。靠近路口的一侧,都开着大大的门洞。安装着黑色的蓝色的防盗门铁门,一律紧闭着。就像是来路不明的人一齐张嘴,龇着颜色不一的牙。房子的后面就是大块大块的水田,水田上浮着飘渺的白雾。远处是连绵的黑黢黢的群山,山顶上已经显出一线鱼肚白。 我沿着土路一直往前走,家家户户的门前不是挂着超市,就是酒楼,或是补胎,旅店字样的牌子。并没有找到大伯说的汽车美容店。我驻足,这时我的鞋子和裤腿上沾了一层黄土。一只黄狗摇着尾巴,踢踏着脚,就走到我的近前。离我半米远的位置就停下来,耸着黑鼻子,望着我。我也望了它一眼。就弯腰,勾起一只脚,去倒鞋里的土。黄狗一个激灵,掉头就跑。跑了好远才停住,又回头。 三十七到刘镇 等到街道上陆续有人走动。我才走到一家超市门前,从随身带的包里找出电话号码本。拨通了大伯的电话。 大伯梦呓般的说,谁啊! 我说,是我。刘明。我已经到了刘镇了。 大伯这才清醒过来,说,到了。你在哪里?我马上让你堂哥来接你。 我抬头看了看超市的名,没有。就问正披着头的女老板,女老板拿着一把梳子,咬牙切齿的和头发较着劲。当梳子从头发上顺畅的滑下,她才盯着我,说,你新来的。 我点头。 她说,你就说是小芳超市。 我就对着话筒说了。挂了电话,付了一块钱。就面朝街上等。突然我就感动有点不妥,去大伯家应当带点礼物,不能空手。这样想的,就回头又进了超市。我在里面挑了两瓶酒一条烟。这时,外面响起来一串喇叭声,跟着一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人进来。 女老板叫了一声,刘亮,刘老板稀客啊! 刘亮掀起玻璃镜,说,你是刘明堂弟? 我点头。 然后就把已经装进袋子里的烟酒拎进了柜台里。说,小芳,这是我的堂弟。这些东西不要了。 我为难的说,这怎么行? 刘亮不容置疑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就拉着我的手出来。小芳也追出来解释说,我可没让你堂弟买的? 这时,刘亮跨上停在门前的一辆豹式摩托车上,我也坐在后面。车子低吼着,就向前窜去。我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我回头张望,一骑黄尘腾起。那条还在街上踱步的黄狗,惊吓的偏着腿跳到草丛里。摩托车直接轰到一个院子里。这是一家独门独院的两层楼房。外面贴在耀眼的瓷砖,门前是两个威武的石狮,霸气的守在那里。拾级而上,就是敞开的大门。 我对刘亮说,第一次到你这来,空着手。 他回头说,我们这里的人都不在那个超市里买东西。不是过期的就是假货,都是骗一些外面的人的。 我还是有些不自然。大伯就从里面出来,我就叫了一声。大伯点点头。 大伯比我父亲大三岁,脸微胖,笑起来就像是弥勒佛一般。 刘亮说,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会。晚上回来好好给你接风洗尘。就又三步并两步的下了台阶。我和大伯目送着他离开的。 大伯回头说,早上没吃吧? 就邀请我进门。客厅里铺着大理石地板。正中放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木桌。头顶是一个纷繁的吊灯,从二楼顶一直拖挂下来。一个木制扶梯就从墙角扶摇着上了二楼。大伯让我坐,我拘谨的坐到一把椅子上。 大伯就问道,你爸身体好吗? 我点头。我在头脑里设想过大伯家的情形,却没想到这么破烂的街上,还有着这么奢华。 我说,我爸早就想回来?一直没时间。 大伯说,我跟你爸说了好多次,老家那里还有房子,住这里也行。你爸偏偏不愿意。大伯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我们这里不比以前了,虽不能和城里比,但有的地方也比城里强。大伯神态很自负。 这时,大伯母从厨房里出来,端出一碗白米稀饭。笑吟吟的说,刘明来了。 我赶紧接住。叫了一声,大伯母好。 大伯母又进了厨房,拿出冒着热气的包子,叠放在碟子里。说,饿了吧! 我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就一气喝了半碗稀饭。稀饭带着原始的香味就温热妥帖的流进了我的胃里。我抬头。大伯和大伯母都看着我。我额头就有了汗,不好意思笑了笑。 大伯母说,多吃点。我就又低头,连吃了四个包子。才打着嗝放下碗。说,吃饱了。 大伯母说,昨天打电话说你今天到,我们还以为你下午来。 我就把我的行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说,你们不吃吗? 大伯母说,你大伯早上不吃饭。我吃过了。 我就四望着屋里的陈设,说,这房子什么时候盖的,花了不少钱吧! 大伯说,也没多少,就连装潢一起五十万。 我被噎住了一般,没有说话。跟着大伯带我到楼上楼下转了一圈。 中午吃完饭我就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踏踏实实。直到傍晚听到堂哥刘亮在讲话才醒来。我注视着窗外一抹夕阳,照在铝合金窗户上,有一种耀眼的红。想着这时候小金应当带着女儿回家了。正在那蹩仄的厨房里忙碌着,只是这已是昨天的事了。现在,我和她们已经隔着千山万水。想到这里心里就软了一下。 这时,刘亮说,晚上我喊了几个朋友在城里定了一桌。 大伯母说,在家里吃不也一样吗? 刘亮说,家里有什么吃的!我晚上还要谈事情呢! 我就揉着惺忪的眼,出来。刘亮说,起来了!准备一下,我带你到我的店里看一下。就往外走。我也就和大伯和大伯母打了招呼,也就跟了过去。 摩托车停在院子里。大伯母在身后喊着,少喝点酒。 刘亮上了车后,随手又递给我一个头盔。这辆野马就载着我们一路向前。呼呼的风声就从两侧刮过,就像是两边拖曳着宽大的布匹。心也跟着剧烈的跳荡着,我惊恐的闭上眼。等车停稳,我才睁眼。 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平房,前面有一个院子,挖了一个坑。里面有有水龙头,后面的院子更大,搭建着一间临时的简易小房,上面上着锁。我跟着刘亮后面观光一般转了一圈。疑问愈来愈重,我却没有问。 刘亮说,刘明,你就过来帮我把这店看好。 我的眼里充满了失望才情绪,铁青着脸。刘亮嘿嘿一笑,说,走吃饭去。 出去,我才注意到这里应当是刘镇的边缘地带了。一条路比镇上的土路还吓人,一个坑一个凼的,就像是鱼吐的泡泡,飘摇着远去。有几户破烂歪斜的墙皮剥落的小屋,但都圈地一般围着大大的院子。 刘亮锁上门,就随手把钥匙丢给我。说,你拿着。 当时我一愣。当时我就想说,但刘亮却发动了车子,一路跌跌撞撞的走了,根本不给我说话机会。 三十八初入洗车店 进了包厢,刘亮就捧着双手,像拜佛一般,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在座的一个留着板寸头的人,说,我们哪里有刘老板忙呢?我是清水衙门。 刘亮对门口站立的服务员说,拿一条烟来。然后说,王书记,你可是我们的父母官哟!哪里这样讲话的。边上一个戴眼镜的五十岁左右的人说,我们也刚来。 刘亮就介绍说,这是派出所的李所长,这位是村里的王书记。 服务员就递来一条软中华,刘亮就拆开,一人两包就发了。我也拿来两包。 刘亮又指着我说,这是我的亲戚,以后还请各位多关照。 王书记把手一挥,说,这不用你说的。刘老板的亲戚也就是我们的亲戚。 刘亮说,王书记说话我最爱听了。我在一旁虚虚的笑着。 接着上酒。李所长没有穿制服,但藏在镜片后面的眼光闪烁,我都不敢正视。我就像是一个逃犯。但李所长似乎对我格外感兴趣,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我也把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就规避掉了。接着一个劲的灌酒。直喝得满脸通红,眼睛充血。说的话也支支吾吾的前言不搭后语。 王书记说,敢情刘老板是带亲戚陪酒的。 刘亮连忙打住说,哪有啊!我亲戚看到两位领导格外亲热。 王书记说,这不行。刘老板也嘚喝。 我正低着头在一旁乐呵呵的傻笑着。刘亮为难道,我晚上还要骑车回去呢? 李所长大着嗓门说,不行,晚上我派警车送你,这还不行吗? 刘亮说,警车我是不敢坐的。但今晚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就吆喝着服务员,再上两瓶酒。就把外面的衣服一脱,**着光秃秃的脊背,背上还雕着龙样纹身。看着有些瘆人。 酒是如何喝的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就像是个瘟鸡一般趴在桌上。踢手绊脚的上了趟卫生间。在里面哇哇的呕吐着,就像是抽水马桶防水的呼啸声。然后又回到座位上,继续睡着。 这时候,只见刘亮和他俩小声交谈着。模糊的听到李所长说,这恐怕不行?现在查的很严。刘亮说,事在人为。绝对不会为难你老哥的。你这个放心。王书记说,不过要小心为好。 我像个死尸一般,被刘亮拖着到了洗浴城。有个小姐穿着暴露的吊带衫,低头问,需要服务吗?我眯缝着眼,眼里全是白花花的胸脯,就摇头,感觉自己就是掉进水里,爬上岸上,嘴里还哇呜哇呜吐着水。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刘亮才过来叫我,我就高一脚低一脚相跟着。出门,又被冷风灌了一口。又跪倒在地,吐了个天翻地覆。直到嘴里只有满腔的口水,吐掉,才在刘亮的帮助下,起身。 刘亮说,你不能和就不要喝。我眼泪花花的看着刘亮。他就像照在哈哈镜里,人也变了形。我没有说话。 早上醒来,还是头昏脑涨的。大伯母说,让你们不要喝那么多,偏不听。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大伯母又说,早上我就把刘亮给骂了一回。 我边喝着稀饭,边问,堂哥呢? 大伯母说,他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然后想到什么说,对了,他让你去他那个店里。还等你去开门呢?我把碗里的稀饭一口喝完。就要出门。 大伯母说,多吃点。带两个包子路上吃。我摇头,就一步三跳的下了台阶。就走上了大路上。这时路上已经有人在走动了。不过都是年龄大的老人,要不就是孩子。我特意看了一眼小芳超市,小芳正无精打采的趴在柜台上。下颌被桌子托着,就看着门前。我就一直凭着昨天的记忆,往前走。路的两旁是田野,已经有白色的身影散落在里面,就像是小时候见到的一两颗蚕隐现在层叠的桑叶里。行走在路上,空气中却有干裂的黄土的味儿扑面。 好不容易找到那个路边的平房,院门却开着,刘亮的摩托车停在里面。刘亮从里面出来,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起不来了,就先过来把门开了。我说,我没事。然后刘亮就简单的交代了一些情况,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这里就靠你了。我点点头。 他说,过会有两个工人要来。他就上车,一哄油门,车就向前窜去。我看着他消失在路的尽头,卷起的灰尘经久不落。 我就在院子里转悠。院墙边靠着一根木梯,旁边堆放着铁锹,扫把和铁钎。靠近屋檐位置上放着破破烂烂的蛇皮袋。不知道是捡来的还是回收来的。伴着刺鼻的味道。一只水箱摆放在院子的一角,一根水管连着高压泵,水龙头就缠绕在泵上。我走进屋里,屋子里黑洞洞的。有一只小冰箱,嗡嗡的鸣叫着。旁边有桌子板凳,一个木架子,放在洗车液,毛巾、打蜡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头顶上有一只吊扇。隔壁的小房间里堆着乱七八糟的轮胎,都积着着厚厚的灰尘。有一张歪歪倒的木床也靠在后面。 我出来,就打开高压水龙头,冲洗着院里的垃圾。这时,就进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老人就对我笑,咧开露出缺牙的嘴。小的板着脸。 我冲他们点头,说,来了。 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都睁不开眼。老的就进了房间,小的就坐在板凳上玩着手机。不一会,老的就喊,可以吃饭了。我就收起水龙头,就进了屋。老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出了电磁炉。一锅面条就在锅里翻腾着。他又从冰箱里拿出小菜。 我问,您贵姓? 老的就说,姓王。你就叫我老王。老王就盛了一晚面条递到我手里。 我连声说,谢谢。老王说,你是老板的堂弟。我点头。 老王又指着小的说,他是我侄子,你就叫他小王吧!小王把手机塞到口袋里。就拿起勺子挖了两勺辣椒酱,高高的累在面条上,端着碗就出去了。 老王说望着小王的背影说,这小子脾气不好,你就别见怪。我无所谓的看了老王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就埋头大口的吃起面来。 虽然到了老家,这里有堂哥,有大伯大伯母,但这时候我却感到了孤单。为了躲债,逃避那些纠缠的熟人,我逃到老家,本希望在陌生中求得安宁。却不期见到这些冷冰冰的面孔。我有些愣神,目光锁在头顶上旋转的吊扇。才过来两天,就觉得已经离开家有几个月之久。那些记忆就像是虚无缥缈的烟云,隔着遥远的天宇。 我努力回忆这个时候小金在做些什么,是在学校里忙碌,还是在休息?只是我头脑里空荡荡的,似乎都有可能,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落实。有一刻,我突然就萌生找一个电话打给小金,诉说着思念之情,百般愁结都呼之欲出。可是,当那些人找不到我的时候,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也许已经把小金的电话早就监听起来。我打过去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小王拿着空碗回来。随手就丢过来一把钥匙。钥匙在在桌面上弹了一下,就到我的眼前。老王赶紧捡起来,就递到我手上。 说,这是抽屉的钥匙。就指着桌子下面的一个抽屉。我顺从的打开,里面有一个账本,还有一些零钱,都捆扎的好好的。 老王解释说,以后你是这里的老板了,当然账目都由你来管了。然后,老王就打开账本,翻开。把钱数和余额核对清楚。就两手一拍,如释重负的说,好了,全清了。就走到外面去了。我没事也简单了看了一些,却愈看愈糊涂。按理讲,洗车应当都是进账,却不明白还有减的。 这时,外面响了一声喇叭,一辆大货车哼哧哼哧的进了院子。我也出去。一个司机跳下驾驶室。就坐到了屋檐下的板凳上。小王就拖过水管,打开水,就对着车厢外冲了起来。水花四溅,飘着白雾。从我这个方向看,还能看到七色彩虹在水雾里出现。老王就拿着一把长把的刷子,跟着水流后面擦洗。 老王回头问,今天不干了? 司机说,这整天都这么干,哪里是个头啊! 然后又说,天热了,空调不行,去修空调去。自己给自己放一天的家。司机也点了根烟,悠悠的吞吐起烟雾。我也照老王的样子,也捡了一把刷子,也卖力地刷起来。 老王殷切的说,这哪要你动手的。 看到小王直翻眼。那水头就往我这里偏。溅了我一脸的。我抹了一把脸,也没有说什么,还是自顾自的忙着。老王就对着小王喊,好了,你把驾驶室的垫子拿出来洗洗。小王不情愿的放下水龙头。就打开了驾驶室。我和老王就拿着毛巾,擦着挡风玻璃。老王看到我,就没有再说什么,自己拿着湿毛巾也进了驾驶室。十分钟左右,就全搞好了。司机就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老王示意给我。我也就接了。进屋,在账本上记录下来,就锁进抽屉里。跟着又来了一辆车。 老王命令小王,把水龙头交给我。他却把水管往地上一丢,负气的拿起刷子。至此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似乎在和谁赌气。我就模仿着他刚才的样子,把一个车冲得水淋淋的。他俩也起劲的洗着。浑身上下不知是汗还是水,反正都湿透了。一辆灰头土脸的车就靓丽,清爽起来。我也直起腰,体会着劳动的乐趣。我就递了一根烟给老王,老王说,谢谢。又拿了一根给小王,小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我注意到老王和小王,长得不是很像。小王就像是一根倔强的木头,老王就温情许多。 2014-7-3 三十九洗车交易 忙过一阵,日头已经偏西了。小院内就有了柔和的起来,我以为今天也就到此结束。就站在椅子上喘口气。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车轮声,伴着哐当哐当的空车厢颠动声,就由远及近的过来了。跟着一辆车就直冲进来,一个响亮的刹车声,车就定在院子的中央。 车门打开,一个黑胖子跳下来,嚷着,给我搞快点,晚上还要加班,跑长途。嚣张的好像是在自己的大院里。 我一时没动。小王麻溜的拾起靠在院门边的锹和铲子,扬手就丢进了车厢里。然后自己就像猴一般爬了进去。老王跟着带了几个蛇皮袋进去了。我看了半天,还没弄明白情况,也攀着车厢旁的铁扶梯,就登了上去。抬头低头一看,一个人用铁锹铲着车厢里泥巴状的东西,往袋里装,一个就牵着蛇皮袋口。车厢里黑暗,只能看到两个黑黢黢的背影。我也想下去,却一直没有找到下脚的地方。 这时,老王从里面说,你用水把驾驶室给冲一下。我们马上就好了。 我就小心的下地。这时,那个黑胖子正贪婪的抽着烟,说,你是新来的?我点点头。 他就阻止我说,不用了。 我就离开了。就站在车厢旁,手足无措。不一会,小王爬出来,站在车顶上,老王就把工具递给他,他一一的甩在地上。然后老王也出来了。 小王冲那黑胖子喊,你把车顶起来。 黑胖子一口就吐掉嘴上的烟屁股,就进了驾驶室。发动车子。车重新喘息起来,车厢也被顶了老高。跟着车屁股后就像是母鸡下蛋一般,就滚下来了七八袋圆不丢球的东西。 黑胖子也下车,走到后面,用脚点着袋子,数着数说,八袋。 小王跟着就把袋子挪到一旁。然后老王走到我旁边说,拿150给他。 我有疑问,帮他清理了车厢,还要给他钱。我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进了屋里,开锁,拿钱。 黑胖子拿到钱,抖动着软绵绵的钞票,说,160块钱的,你就给了150。 天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老王笑嘻嘻的说,你是大老板,你就让10块钱! 黑胖子说,算了,也不跟你计较了。我还赶时间。你差我10块钱,记在以后的账上。 就头也不回的上车,车子就响起,倒车了请注意。车就退着向外走。老王就推着一辆小板车,两人合伙就把那几袋装上板车,又拖到后面。卸进上了锁的房子里,我跟着后面简直插不上手。两个人也不说话,锁上后,就到了前院。 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说什么?也默默的跟到前面。这时又有一辆车照着刺眼的灯光进了院。两个人又利索的上车。叮叮咚咚的上车忙开了,我也爬上车,后来又有些害怕。车厢里黑咕隆咚的,跌倒了都爬不起来。 我就问身边的司机,说,洗车吗? 司机瘦高个,瞥了我一眼,说,这晚上洗车给谁看啊!然后又谨慎的问,你是干嘛的? 我忙说,老板,我是刚来的。 那人盯了我一眼,就不再看我了。 我望了望辽远的夜空,有几颗星在闪烁,还有风微微的度来。肚子也咕咕的抗议,我感到了饿,中午就吃了一碗面。这时想到了我的家,在没有我的日子里,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呢?再过两个月,女儿就该上学了,不知道小金带着女儿还在她妈家住,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瞬间心里就被酸酸的东西撑着。 我沉思了良久,就听到小王在车厢里喊,好了。 我才回神进了屋里。开锁,拿了一百五,后来又多拿了五十零钱。就出去了。 老王说,给200吧!司机也没多话,就开车离开了。 这时,我看了时间都快八点了。刘亮的摩托车也停在外面。老王小王也收拾好院子里的物品,就跟着刘亮打着招呼,离开了。 刘亮站在门口,递给我一支烟,说,怎么样? 我说,还好,你请的两个人挺负责的。干事没的说。 他得意的笑了笑,说,以前也请过几个,人多了反而麻烦。后来就辞退了几个,就把他俩给留下来了。一样的,把他们的工资提高一点。跟任务挂钩。 我就把我的疑问提出来,说,怎么有的车子清理还给他们钱呢? 刘亮嘿嘿的笑着,说,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吃饭吧!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心里默念着,以后,以后有多远,我的以后会是什么样?我不敢踮着脚尖往前看。坐在刘亮的后座上,心也被颠得七零八落的。进了刘镇,就看到一条街灯火辉煌。家家户户都打开着大门,就像是急需要倾诉心扉的幽怨女子,着急的敞开胸怀。 四十索债 到了大伯家。我说,没想到这刘镇这么热闹! 刘亮掀掉头盔说,这里被外面人叫做小香港。许多周边的人都到这里玩。 我说,那你怎么不开个店呢? 刘亮嗤之以鼻的说,那能挣几个钱?再说,有的东西我是不会碰的。 我就跟着进了屋。大伯和大伯母还等在桌前。大伯母说,让你早点回来你偏不回。都几点了? 刘亮说,还早呢!今天我进城看了小龙。等他放学接他回家的。 大伯母着急的说,小龙长高了吗? 刘亮说,让你们进城也不去。 大伯说,在城里活得不自在。哪里有这里好呢? 大伯母说,小龙这个礼拜回来吗? 小龙是刘亮的儿子,跟着他妈在城里上学。听着他们唠家常,我突然就想到了小金和女儿。思念就像是一支箭射了出去,没有回头。 我坐到椅子上,又站起来,说,哥,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刘亮把手机递给我,我就站在外面,不管不顾的拨通了小金的电话。听到小金熟悉的“喂”的一声,顿时我的眼睛就湿了。 我停顿了半天,才说,是我。 小金顿时抽噎的说,刘明,你还好吗? 我屏住呼吸,尽量把声音保持的自然一些。说,好。我说,你还好吗? 小金说,好,都好。家里都好,你就不要担心了。女儿也好。只是—— 我不想说很多,也不想让自己崩溃,变得不可收拾。就忍着泪,说,不和你说许多了。等我安定下来再给你打电话。只听得电话里传来,“刘——”我就摁掉电话。 后来才知道,债主在找不到我的时候,就找到了小金的学校。有一天,校长就把小金叫道校长室。校长说,有两个人找你? 这时,坐在旁边的两个人就站起来,一个高个子问,你就是金老师。刘明是你老公。 小金不卑不亢的说,你说对了一半,刘明以前是我老公,应当说是前老公,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小金就早有准备的从口袋里掏出了离婚证。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高个子就不相信的拿过蓝色的本子,看了看,说,你们是最近才离的?小金点头。 高个子被小金的坦诚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就直截了当的说,刘明借了我不少钱,现在连人影都找不到,你知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小金微笑着说,从过年到现在只要离婚的时候见过,我也到处找他。说好了给孩子的抚养费我一个子都见不到。小金表情冷漠,似乎我和她之间早就一刀两断。如果还有感情,那也是无尽的恨和痛。 两个人又用目光交流了一下,高个子说,这样不行,自古欠债还钱,你金老师要给我一个说法。 小金冷笑道,难得你让我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还钱? 旁边一直沉默的人说,那我们只有法院里见了。 小金轻薄的说,随你。就要往外走,又说,对不起,我还有课。 高个子就喊道,你不能走。 校长就及时从座椅上起身,伸手就拦住了高个子。说,金老师有课,你们不能影响她上课。 小金把腰挺直,头昂得高高的。却憋不住的已经泪流满面。她知道身后有眼睛在盯着她,就任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直到走到拐角处,才抬手擦了一把。 上课的时候,一班的学生都不敢作声。她红肿着眼,示意坐下。就清清嗓子,说,今天我们上第五课,请同学们翻到第二十三页。然后就听到下面哗啦啦的翻书声。 有一个学生低声说,怎么上第五课?我们第四课还没上呢? 又一个女生说,就你多嘴! 小金扶了一下脑袋,有些头晕。身子轻飘飘的。她也翻到了二十三页,才发现第四课确实没有上。耳朵里全是乌七八糟的杂音,就像要爆炸了一般。就定了定神,下面几十个孩子都仰着脸看她,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就说,今天就自习吧!老师有些不舒服。就找到一个凳子,靠近门边坐了下来。 她特意坐到门边,有一束阳光从走廊晒过来。她感觉就像是一棵经过隆冬枯萎的花,那大把的阳光也唤不起她点滴的活力。就眯着眼,弯腰,把脑袋伏在大腿上。这时混沌的声音才渐渐清晰起来。就像是一团乱麻,也就条分缕析能牵出一根根丝线。 一个声音说,“金老师离婚了。” 另一个就应道,“难怪看不到他老公了。” 一个声音贼兮兮的说,“你们不知道,他老公欠下巨额的债务,跑路了。” “她老公不是银行里的吗?平时趾高气昂的。” 她就感到这声音就像是沾了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她。她就缩着身子躲避,肩膀也抖动着。这时,一个学生走过来,递过一张纸巾,说,老师,给。 她抬头,感激的看着那个扎着小辫的学生。点了一下头。拿着纸巾揉着眼圈。这时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也窸窣的起身。她也站了起来。吐了一口气。有了一个想法。 下班的时候,她接到女儿。就到租住的屋子里把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就装在一个袋子。 女儿问,妈妈,我们这是干什么? 小金铁青着脸,说,我们回家。 女儿不相信的说,我们真的回家吗? 小金点头,手还不停的忙着。 女儿就叫道,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就动手捡自己的玩具。 小金说,待会我们坐公交,不能带许多,我允许你带一个。听清楚了吗? 女儿点头。犹豫不决的拿着这个,又拿着那个。都不舍得。 小金看在眼里,说,放在这里,哪天让外公外婆带我们拿回去。女儿才罢手。抱着我买的狗熊,就跟在小金的后面,出去了。 女儿走到半路上,抬头问,爸爸也回家吗?小金听到了,故意不回答。女儿懂事的自语道,哦!爸爸出差了。要好长时间才回来,对不对。熊大?小金手里提着两塑料袋,肩膀也塌了下来。 41 四十一回家 回到久违的家。开门,就像进了尘封已久的地下室,一股浑浊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小金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也照不到心里那块阴影。心跳也咚咚的像敲着小鼓。水池里还堆着一池没有洗的碗筷,有的都已经长了绿毛。她就打开水龙头,就麻溜的洗了。又把冰箱里的剩菜全都倒进了垃圾桶里。 就嘱咐女儿,先去睡觉。 自己就拿着一块湿布,跪在地板上,用力的擦着。直到地板上能照出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光。做完这些,才累趴了一般,倒在沙发上。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对不对?躲并不是办法,她不想给女儿的童年留下不好的印记。似乎该来的一定还会来的。她就这样迷糊着睡着了,一直到天亮。 清晨的日光照到客厅的时候,她才醒来。屋里的灯光就暗如一张白纸。 她就叫醒了熟睡中的女儿,说,快点。马上要迟到了。 就一把拽了起来。洗脸穿衣。然后就拎着昨晚清理的垃圾出门。女儿在前面走,她在后面锁门。她回头,就看到门旁的白墙上写着如血的大字。 “刘明还钱!” 在名字上还打了个大大的。她立即就挡住了女儿的视线。就逃一般的离开了。中午她特意回来了一趟,在街上买了一桶白漆,就卷起衣袖,就往那大红字上涂,直把那几个字涂得像贴了块狗皮膏药一般。但还是能隐约的看到红字。她就拼命的画着。直到一桶白漆一滴不剩的刷完,脸上溅着白色的斑点,还挂着汗珠,才丢下刷子。其实她是气疯掉了。白漆一干,那几个字也就销声匿迹。但她似乎看到了我的死亡判决书。 到了傍晚,把女儿接回来,她的妈妈就站在门外,叉着腰,只差手里拿着青龙偃月刀,像个门神守在那里。 怒目而视道,你作死啊!跑回来。 小金牵着女儿的手,说,进去再说。 她妈就叫道,不给进。你没地方住,到我那里住去。 小金厌烦的说,你还不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在门口大喊大叫的。 岳母就住嘴。身子没有动。小金轻轻的用手一拨,看似坚如磐石的岳母,就偏到一边。平日里小金和颜悦色的,但真的触动到她,她就有些不管不顾。当时我第一次到她家去的时候,她妈就在饭桌上打了预防针说,刘明,我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些犟,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小金就朝她妈翻眼。我就嘿嘿的笑,说,哪个人没脾气呢?她妈就说,不过她理还是讲的。只是有一次,也是结婚过后,女儿还没出生,我气急的把结婚证给撕了,她也就摔门离开,好几天都音讯全无。哪里也找不到她。就是她父母打给她电话也不接。这时,我才觉得原来世界是这般的大,我独自一人就徘徊在街头,口袋里揣着用透明胶布黏好的结婚证,悔恨交加。 岳母就跟着进了家。关上门,说,你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个家能回吗?就你俩住在这里,万一深更半夜有什么人闯进来,你和小宝怎么办? 小金扬着脑袋,不屑的说,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我干嘛不能回了。 岳母被呛得说不出话。就像是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小金说,来了我就报警,喊警察来。 岳母就一屁股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头就偏向一边。女儿就过来拉岳母的手,一声一声的叫着,外婆,外婆。岳母就像一座石雕,没有一丝反应。 小金就说,妈,你晚上在这里吃饭吗?我烧饭了!岳母像冬眠的小动物,才苏醒。就软下声音说,我们这是为你好。你想想刘明借了那么多钱,找不到刘明,不就来找你吗? 然后叹了口气,说,今天我和你爸中午看了电视,上面说有个地方也是借贷,人都被砍死了。你不知道我和你爸多担心啊!下午就到你租的地方看你,你倒好就搬回来了。 小金却说,刘明现在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岳母突然站起来,说,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了。你想的太简单了。 小金就端着电饭锅过来,锅里盛着没有淘过的米,板着脸说,你到底在不在这里吃饭。像下逐客令。 岳母红着眼,说,如果你不是我女儿,我才不管你这些破事呢?我走,我把小宝也带走。你是死是活都是你的事。就要拉女儿的手。女儿当然不干。 像和岳母拔河一般,就把屁股坠地。嘴里喊着,不吗?不吗!我不去,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岳母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小金。如果那是一面墙,都会被岳母盯出一个洞。小金却无所谓的在厨房里洗菜烧饭,就像客厅里发生的事是在电视上,是一幕戏剧。岳母只好松手,女儿终于坐到地上。 岳母自己找台阶下,说,他姓刘的家里事都不管,我在这里操哪门子心。就气呼呼的开门出去。 等到晚上七八点,门就“嘟嘟嘟”的被敲响。小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眼睛就看着那扇防盗门,连呼吸都停住了。敲门声有节奏的响了一会,跟着就急促起来。像是夏天的暴雨,力道也在加大。 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就抱着小金的大腿,脸藏在她的屁股后。敲门声并没有停下来。小金悄悄的低头,对着女儿耳语道,不要说话。就拉着她进了房间。把她藏在了床下。 又低声说,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也不能发出声音。知不知道!女儿睁着惊恐的大眼,用力的点着头。 小金在客厅里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可以自卫的东西。头发也被汗湿了。 后来索性就大叫一声,说,谁啊! 门外沉寂了片刻,才答道,是我! 小金开门。小金呼了一口气,是岳父。门才打开,岳父站在门外,拎着一袋衣物。 跟着岳母也闪身进来。岳母说,你不是不怕吗?怎么半天不开门。 小金踢踏着拖鞋往里走。说,你们再不说话,我就打110了。 岳父冲着岳母说,就你多话。你不说话把你当哑巴了。 岳父和岳母就走到沙发前坐下。小金就去泡茶倒水。脸上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才说,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岳母还是不高兴的样子,说,不是老头子催我,我才不来呢! 岳父抿了一口茶,说,你现在在这里住,我和你妈都不放心,我就让你妈过来陪你,也有个照应。 小金嘴上说,不用的。但心里还是暖暖的。 又说,我带小宝行。妈就在家里照顾你就行了。 岳父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想到,但出了,就要面对。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时候不帮你什么时候帮。 小金笑了,说,爸说话比妈好听多了。 岳父说,现在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呢?年龄大了,许多事也管不了了,自己照顾自己还行。这段时间就让你妈住这里,帮你烧烧饭,接送小宝。 小金就拎水瓶来倒水,说,要不你也过来住吧! 岳父摇头说,家里也要留个人。不能一个人都没有。 接着语重心长的说,小金,你也大了,有主见了。但有些事还要和我们商量再做决定,你说是不是?你妈也是着急,说话也就没轻没重的。不过我们都是为你好。 就目光闪闪的注视着小金。早几年岳父还一头的黑发,今天小金才发现岳父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眼袋像肿起来挂在那里。小金羞愧的低 四十二步入正轨 很长一段时间,岳母就带着小金和女儿住在我家。平时小金上班女儿上学,岳母就抽空回一趟家。有时岳父也会独自一人过来,吃过饭就离开。我的父母还是很少过来。他们还沉浸在无尽的悲恸中,一点都不能自拔。 李伟来过两回,都拎着买来小孩吃的零食。丢在门口就走,还没到楼下,就被小金从楼上丢到楼下去了。李伟也就悻悻的离开了。 那段时间,我也渐渐步入正轨。白天洗车,到傍晚时分,就帮着清理货车的货箱。那院后的小屋堆满了,刘亮就联系客户,就一把给拉走。一般时间选在凌晨时分,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一辆小农用车就悄悄的进来。我和老王小王就用板车一车车的拖出来,装到农用车上。趁着天还没亮,小车就突突突的拉走了。 有一次,刘亮有事,我就负责押车,跟着客户就挤在农用车狭小的驾驶室里,到一个偏僻的地磅房,过磅,然后客户就从包里数出一叠钱,交到我手里。我这才知道,这些粉状物质其实是含有很高的金属。 那些洗车的司机都是白天帮着一家国企运货,到晚上就把车厢里剩余的粉就运过来,当然名义是洗车。没过两天,刘亮就送给我一个新手机,交到我手上时,说,没有电话,联系也不方便。这个你拿着。 我感激的推脱着。说,不用。刘亮说,你到我这里来,是帮了大忙。我可以安心的干我的事,不然这里要天天盯着,也走不开。 我说,老王和小王都不错。 刘亮摇头说,哪里有自家的亲戚用的放心呢! 我还是不肯,本来就是投奔过来的,自己又是吃又是住的,就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刘亮说,算了,这手机的钱就在工资里扣还不行吗?我才勉强接下。刘亮特别嘱咐道,这是没有登记的手机卡,尽管用。 拿了手机,我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了小金。我说,这是我的新手机,以后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 小金说,你在那里还好吗? 我说,好。 她就说,法院有一张传票发到学校去了。反正我没有去。管它怎么办?我是不管的。跟我没关系。 我说,是的。叮嘱她平时要小心,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她吭叽了半天,才磨出一句,说,这边你不用担心,有我妈在这里。你在那里要注意身体。 我说,知道了。 她又幽幽的说,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晚上老是失眠。 我问,怎么了? 她“嗨”了一声,说,还不是想你。 我心里就像是涨潮一般,升起满腔的情绪,我何尝不想念你,想念女儿,父母和家呢?但我忍住了,只轻轻的吐出三个字,我也是。 后来,每天在午夜时分,我都会躺在**,睁着炯炯有神的眼,望着月光水一般泻进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金通电话,聊着我这里的事,她也说家里的学校的事。当然女儿谈的更多。 有时都到了天色泛白,我劝道,明天还要上班,挂了。 她说,不,我还没有讲完。 有时,她说,你明天还要起早,挂了。 我说,你先挂。她说,不。然后我们就约定一起数,一二三,挂。同时摁掉电话。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通过电话里吱吱的电流,两颗心彼此靠近,步调一致的跳动。 后来,我给院子里装了一盏灯。晚上做事,也就不用像是躲在墓坑里盗墓一般,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里做事。老王看着亮如白昼的灯,说,这很好。小王眼里的抵触情绪也渐渐在淡泊。我又把记账本归类,用我在银行里所学的业务知识,账本就做的规规矩矩,一目了然了。我又让刘亮买了一台秤,所有的清理下来的粉,都经过秤,然后才入库。晚上在老王小王离开的时候,我才汇总。 刘亮有天看了账本笑着说,这个月做的不错。就给我们三人一人甩了一包烟。老王小王就点头称谢。刘亮暗地里对我说,还有一条在抽屉里,随便抽。 我就把我的想法说了,寄人篱下总不是事,再说每天都忙到很晚,回去又是洗又是吃饭,都把大伯和大伯母惊醒了。还不如搬到这里来住,省的一早又往这里赶。 刘亮沉凝了良久说,这里哪有住的地方呢? 我说,把隔壁屋捡出来就行。里面还有一张床呢? 刘亮说,这里吃咋办?我笑了一下,说,一个人随便搞点就行了。 刘亮想了一会说,也是的。跑那么远吃顿饭睡个觉确实太麻烦。又说,那我给你在家里带两床被子来。你就把里面收拾收拾。 过一天,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五千块钱递给我,说,这是你一个月的工资。 我拿着厚厚的一叠说,哪里有这么多。 他说,你拿着。再说你需要买什么就买。 我还是从中数出了二十张递给他,说,这是手机钱。 他把我的手腕压了下去。说,你搞什么搞。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说,你手机也不是白捡来的,钱当然要付的。 他抬头,说,我是不是你哥? 我看着他认真的脸,点头。说,是啊!他说,那不就行了。 然后他又说,如果有一天哥落难了,你都不会给哥一口饭吃了。 我挤出笑,说,看你说的。你把我刘明看成什么了。刘亮吐了口气,说,这不就成了。我就没坚持。 自从独住在这个院里,我很少上镇上。平日里就是买些洗漱用品,还有香烟。现在我香烟抽的更凶了。一天要一包。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嘴巴就像缺了什么,就咬着烟卷,一口一口吞着烟雾,把心里填满。可是一支烟吸完,只剩下烟屁股,最后一口还忍不住叼上嘴,但就像是咬到烧着的火柴棒,又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嘴就刺疼了一下,忙不迭就吐掉。嘴里只有涩涩的苦味,空虚像散开的烟雾,膨胀开来。刘亮就把摩托车丢给我说,这个你骑吧!我刚买了一辆车。 四十三英雄救美 新车开到院子里。是奥q5,要四五十万。刘亮笑眯眯的拉着我兜了一圈,说,咋样? 我点头说,不错。我就想到我的车,现在已经不知道沦落到哪里了,心里就不是滋味。 刘亮说,干几年,你也买辆车。我低头不语。然后他就载着我到城里吃了一顿。就我两人,尽点了大鱼大肉。 他一个劲的说,今晚就咱哥俩,吃好喝好。 他就以茶代酒频频和我碰杯,转眼我面前的一瓶酒就见底了。眼睛看人都很专注,其实是两眼发直。刘亮说,要不要再拿一瓶, 我摆手,说,不了。 刘亮说,喝多少算多少。我举双手做投降状。 接着刘亮说,好吧!刘明,我俩是哥俩,多余的话咱也不说。过去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只是我哥俩把这里的生意打理好,哥承诺你过两年就给你配个车。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身子晃了一下,险些双膝跪地。 刘亮说,现在我已经把业务扩大了。找了几个合伙人,准备干大的。刘亮没有喝酒,但脸上放出光来。又信誓旦旦的说,你跟哥好好干,哥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刘亮丢在院里的摩托车我很少用。平日里他过来都带点熟菜过来。有时大伯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去吃饭。我如果不去,他就送过来。弄的我挺不好意思的。每隔几天我都要去镇上买烟。还是在小芳超市。后来接触长了,发现小芳是瓜子脸,单眼皮,笑起来就有点媚态。 当听到我的摩托车在门外响起,她就会倚在门边,看着我进来。然后就风吹杨柳的摆动她那柔软的腰肢,跟了进来。我照例拿了一条烟,她说,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就奇怪了,哪有卖烟的说烟不能抽,就像是卖瓜的说自己的瓜不好。我没有作声。她又好奇的说,你不在你亲戚家住了?我付了钱,就点点头。就转身离开。 有一天晚上八点多了。我发现香烟抽完了。就骑着车去了镇上。车径直开到小芳超市门口。当时小芳趴在柜台前,百无聊奈地看着电视里播出的韩剧。 见我进来,眼突然就一亮。说,我估摸着今天你该来了,可是你一天没来。我以为你出去了。 我一笑,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你上次买烟到现在已经有十天了,再不来就没烟抽了。 我说,你记性真好。也没有多话,丢下钱,往外走。正上车,发动时,就见到两个气势汹汹的年轻人闯了进去。 只听到一个巴掌拍在柜台上,一个人说,你妈的胆也忒大了,敢卖假烟给老子。 小芳柔声说,那就换两包吧!我也不抽烟,不知道真假。 那人说,不行!小芳说,那我把钱给你退了。 那人说,没这么简单,你让我们老大很没面子。小芳就沉默了。 我也把摩托车熄火,走了进去。里面的了两个人像墙一般站在柜台前,小芳反倒又坐回到柜台里。 那个人说,假一罚十。 我就走进,像一个看客一般,问,怎么回事?我说话的口音一听就是外乡人。那两个人像遇到知音一般,就简单介绍了情况。傍晚的时候,到这里买了两包烟,就打的去城里准备吃饭。没想到竟然是假的。这打的费都没算。 我就平静的说,这么吧!朋友,烟退给你,再付你来回打的费这样可以了吧! 一个人就暴跳起来,说,你是那根葱,站在这里说话。今天无论如论不能便宜了这个婆娘。 小芳站起来,说,你们给我滚,敢在我娘这里撒野。 其中一个狞笑着,说,胆子不小。自己动手,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小芳伸手拦住,被站在前面的一拨,就歪倒在地上。 我就说,你们大男人打女人算什么本事?也跨向前。 那个人说,老子打的就是你。一记重拳,带着风声直奔我面部而来。我头一偏,肩膀就挨到一拳。跟着肚子也被踢了一脚。 小芳躲在地上,对着电话喊道,喂!这是刘镇,有人在抢劫。这时两个人听到小芳在报警,赶紧胡乱的抓着那两包烟,和几盒放在柜台上的口香糖,就慌不择路的出去了。 小芳起来,扶住捂着肚子的我说,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我摇头,努力的直起腰。说,我没事。当时想着警察马上就要到了,说,我走了。就挣脱小芳的手,顾不上疼痛,佝着腰出去。就逃一般离开。 第二天清早,小芳就出现那个小院门前。叮叮当当的敲着铁门。我还在**躺着,就睁着惺忪的眼出了小屋。只穿着一件短裤出门。看到一个花裙子的女人站在外面,又进屋胡乱的套了件汗衫才出来。 打开门,小芳一只手里拎着一个饭钵,一只手里还拿着鼓鼓囊囊的一个袋子,装着牛奶、麦片之类的营养品。 我歉意道,这么客气干嘛? 小芳就说,昨晚多亏你了。 我说,那还不是举手之劳的事。我们就站在院子里。 小芳说,也不请我进去坐一下。 我就率先进去。一边回头说,里面太乱了! 小芳尖着鼻子,像个猎犬一般到处嗅着,眼睛也不停的四处打量着,抬头看看空洞的天花板,头甩的像拨浪鼓,说,这里哪里能住人呢?一股霉味。 我说,凑合着也行。 她就把饭钵放在桌上,说,清早才炖的,赶紧吃。盖子一揭开,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就奢侈得在小屋里飘开了。我胃里也翻江倒海般一阵阵搐动。说,谢谢。我去洗脸刷牙。 回来时,小芳已经把一只鸡分好,盛放在碗里,袅袅的冒着热气。晚上还架着一双筷子。小芳就端坐在桌子的对面,像个小学生模样,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我坐下,拿起筷子,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刚喝了口汤,又抓起一只鸡腿,咬了一口。抬头。小芳还在注视着我。胸口**的白很耀眼,让我不自觉的怦然心动。 我说,你看得我都难为情了。又问,你早上没吃?要不一起吃。 小芳摇头,说,吃过了。就叹了口气,说,那我到院子里去。就转身出去。我一直盯着她隐约在长裙里朦胧的身体离去。 四十四探望 我出来的时候,小芳正蹲踞在水龙头旁,正起劲的搓洗着我昨晚换下的衣物。 我小跑过去,说,这怎么行呢! 小芳抬头,那裙衫的领口现得更深了。我有些手足无措,麻乱得像热锅里的蚂蚁。说,我自己来。 她抖着肩,说,马上好了。 我就尴尬地站在那里,也是为了避嫌,就躲到一旁去了。等她起身,我说,我来晾吧!你赶紧回去,还要做生意呢!小芳才缓步拎着空空的饭钵走开。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其实在看到小芳的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小金,头脑里却出现的是朱琳的身影。我无数次的挥舞,却像是舞动着一只苍蝇一般,在片刻的宁静后,苍蝇又安之若素的栖息在头顶。我有些疲惫,索性放下徒劳的手。 我想,难道这就是宿命吗?我有些不明白,有就停止了挣扎。经历了许多的事后,我有些信天由命了。在梦里,我有时常常的把小芳叫成朱琳,有时把朱琳叫成小芳。她们都毫不例外的都嘟起红润的嘴唇。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醒来,一丝睡意都没有。心里像明镜一般。不得不承认朱琳和小芳两个长得确实很想象,简直就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并且是孪生的姐妹。只是朱琳更含蓄,。就像是养尊处优的牡丹。小芳就狂野很多,是野生野长的**。得出这个结论,我反而睡不着了。那小金算什么呢?难道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吗?我一直就睁眼到天明。 小金的突然到来,我有些手足无措。她前天打电话说,有事找我。 我支吾了半天说,你来就来吧!放下电话我心里就莫名的慌张起来。这驱之不去的情绪就一直伴随着我。那一天,老王就说,刘老板,你弄错了。我是让你拿锹的。我却递了一只扫把给他。我赶紧就去拿锹。后来我抱着水龙头在冲车。 小王就暴跳如雷的从车厢里蹦出来,说,你怎么了?我们还没出来,你就在冲。我瞠目结舌。确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总感到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老王就说,刘老板,你就歇歇吧!自从刘亮让我负责这里,老王就叫我刘老板了。我有些负气。 老王又说,刘老板,你有事吗?你放心,我保证把这里弄的清清朗朗的。你一点心都不用操的。你还是忙你的去吧! 我只有抓头,说,我没事。 老王就不信任的说,看你愁眉苦脸的。大概是累的缘故吧! 我是让小金直接到城里。说我已经订好了旅馆,你直接去就成了。我下午过来。 第二天,我嘱咐道,老王,今天我有点事,晚上就过来。我穿的像参加婚礼一般的隆重,还在镜子前打量了半天,才出门。我没有骑那辆摩托车,就打的直接奔到旅馆。 小金开门,就扑到我怀里。双手就纠结在我的脸上,好半天才说,你瘦了。声音凄凄漓漓的。我也满眼鼓着泪。半天才动容的说,你也瘦了。 然后我们就长时间的拥吻,两只嘴纠缠在一起,似乎通过嗅觉味觉来彼此的感受着对方。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舌头都发麻变木了,呼吸也困难了。如果再相拥在一起,我们其中一个会窒息的。 其实对小金的突然造访,我一直心有余悸的。我担心小金是否感知到我的心绪的波动。半夜的缠绵也不声不响的中断了。也是太困的缘故。每当小金打来电话,我再没有往日的**,说了两句,我都无精打采的。说,太累了。就草草的挂了电话。小金也就兴味阑珊,也就没有勉强说,那就挂了。 突然之间我就感到和小金没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抑或对小金说话,却绕不开那过去很深的痛。我就故意或回避着。也不知道小金是如何想的? 这时才发现小金并没有多想。也没有洞测到我心里的秘密。我们搂抱在一起。我跳动的心也渐渐平息下来。小金喘了口气,就来剥我的衣服。 我说,别急。有的是时间。就拉开了点距离。 小金很认真的看着我。质问,你就不想? 我笑了,说,我天天在想。然后说,现在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小金还是疑惑的看着我。 我说,为了赶任务,我中午都没有吃!小金这才善罢甘休。 到楼下的一家小饭店。小金拿出一份离婚协议书。说明了这次赶过来的原因。原来,有个人在法院起诉了我和小金。小金咨询了律师。律师建议说,你们的离婚涉嫌逃避债务。缺少一个关键的环节,就是离婚协议没有签署。小金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我的签字。 我随手就接过小金手中的笔,在上面签了我的名字。然后递给她,说,家里要靠你了。我就把上次刘亮给我的工资,我一分不那的就交到小金手里。 小金说,你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的很,还是你拿着吧!我又推给她。说真的我是怀着歉疚的心的。在推脱中,我表现的很决绝。 小金就无可奈何。就从中抽出十张,有些感动的说,我就把从我亲戚来的钱先还上。 我语重心长的对我的前妻说,多亏你了。一餐饭吃的卿卿我我。我为小金夹菜,她为我夹菜。让上菜的服务员都摸不清头脑。 后来,我们就对着堆积在自己碗碟里的菜相望着。都是一口也吃不下。还是小金面露苦笑着说,我真的吃不下。我也说,我已经饱了!就付了帐,就离开了。 已经旅馆,我俩就缠绕在一起。恨不能把对方生吞下去。我是带着赎罪的心理,一次次的攫取,又一次次的发泄。小金享受着这一刻,闭上眼,哼哼唧唧的,体贴的抚摸着我的**背部,说,慢一点慢一点。我还在感受呢!但我是不顾一切的,似乎是把今天当成世界末日一般。有的是歇斯底里。我感觉是在爬珠穆朗玛峰,一直低着头。咬着牙在支撑着。担心气力不足,就滑到千里之外。突然就一动不动停住了。我大汗淋漓,像狗一般伏在那里。 小金睁开眼,不无遗憾的说,我还没好呢? 我带着很惆怅的眼神看着她,不无遗憾的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行。 小金却一点都没有怨气,说,别急,慢慢来。 四十五小店装修 等我睁开眼,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的十点钟。我拍着脑门说,不好。就起身要穿衣。 小金也醒了。说,你这是干嘛? 我只请了一天的假,晚上过去的。 都几点了!你不会只陪我一下午吧。 小金的目光如水,定定的注视着我。我重新又躺下,搂住她。说,算了,不去了。小金有点僵硬的身体才柔软起来。 为什么你不让我到你上班的地方看看? 我微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那有什么看的,就是一间小屋,连着一个院子。 小金撒娇的扭动着身子,说,不吗,我要看! 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再说我俩最好不要一起抛头露面。现在许多人都在找我。 小金这才没有再纠缠了。就睁着眼,也没有说话。我就伸手去触摸她面部有些凸起的颧骨,说,你在家也不能亏待自己了,该吃的吃。 我的手一直在她白皙的身体上游走,小金还是没有响应,如果不是睁着眼,我还以为她睡着了。当手指碰触到她的腿,她突然说,我还想要。就爬到我身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拖着软绵绵的双腿先离开旅馆。小金的车票是定在上午的。我吻着她的额头,说,你再睡会。 就把她一个人丢在旅馆的房间里。出门就拦了一辆出租,就直奔洗车的院子。刚一打开院门,小芳就后脚也跟进来了。她说,你昨天不在这里? 我点头,说,不明白她怎么知道的。 她说,昨天烧了一只鸭,吃不了,就带一半过来。那两个伙计就说你出去了。说你晚上回来。 我又点点头,说,昨天搞迟了,没赶回来。 小芳穿着一件牛仔裤,上面配了件粉红的衬衣,人也显得热情和干练。 有事吗? 今天正好要到城里进货,就顺便过来看看。 进来坐坐? 不了。然后又招呼道,鸭子还放在冰箱里。 谢谢了。 我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还是照常到小芳超市里买香烟。拿着烟,我也不急着走。小芳有时就拿一瓶饮料,或是泡杯茶给我。我就坐在那里跟她闲扯一番。 像你们开超市的要的就是口碑,商品讲究的就是质量,一旦发现假货,作为消费者心里就有阴影,就不自觉的生出抵触情绪。 小芳说,是的。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想干下去了。觉得没意思。 我说,你可以把你的商品再丰富一些,我观察了当地人,许多都到城里买东西回来。 小芳撇撇嘴,说,你不知道,现在的人太刁了,只认为城里的什么都是好的。 我说,这你就错了。如果你提高了商品的档次,自然这里的人也会在你超市买的。 等我下次到超市里,那里简直变了一个样。地面被铺了成白色的地板砖,墙面也被粉刷一新。还进了崭新的货架。上面整齐的摆放着物品,下面贴着商品的标签。那个柜台不知被丢掉什么地方去了,被白色的收款机替代。 小芳见了我,就冲我笑笑。我说,不是看到你的招牌我还以为走错地呢?然后又点头,说,不错。动作挺快的吗! 小芳不好意思的说,这还要多谢你。 谢我什么? 不是你提的建议,我根本就想不起来。然后又说,刚搞好两天,不是生意特别忙,我还准备到你那里去登门拜谢呢! 我摆手,说,那就算了。然后又指出,你这里的灯光有些暗,应当加几盏节能灯,还有你外面的广告牌换一个新的。小芳就点头,跟着我后面,像个小学生一般拿着纸和笔四处转悠。不停的在纸上记着。 有天晚上,我都躺在**。就听到门外有声响,我一骨碌爬起来,屏住呼吸。只听到秋虫在吱吱的叫着,还有院子门晃动的声音。我以为是风吹的,就又躺下。铁门声却摇得更响了。 我就大着胆子叫道,谁啊?外面并没有说话声。门还在响个不停,似乎不把铁门摇倒就不善罢甘休。我只好换上运动鞋,手里就握着一根铁棍,反手藏在身后,就推开屋门。 月光就兜头兜脸的扑过来。有丝丝缕缕的风,院门外空荡荡的。虫声叫的就更欢了。有一刻我在怀疑,那被月光照下来的钢筋焊成的铁门的影,就像是一根根琴弦,似乎轻轻的拨动,就能发出美妙的音乐。 突然就响出了一声爆笑声。就像是憋在水中,实在是坚持不了了,就不管不顾的冒出来。跟着笑声,一个娇小的身影也出现在院门外。是小芳。 我说,怎么是你? 她反问,怎么不是我!我就走近,也忘了放下手中的铁棍,开门。 小芳看到我手里的棍子,瞪大眼说,怎么,你是防贼啊?还是打狗呢? 我说,都不是,壮胆的。 小芳就抽抽鼻子,说,你警惕性蛮高的吗?我让她进来,才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袋子。 你今天又去进货的? 她把袋子放到屋里的桌上,说,不是,我今天来是特意来感谢你的。她依次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红酒,还有一些吃的食物。又递给我一条烟。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说,本来想烧两个菜带来的,不过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只好凑合一下了。 四十六赏月 她歪着头,坐在桌子的一边,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举着玻璃杯,红酒在杯里晃荡着,像一袭红袍,很柔情,也很有**力。我伸手摸了一下脸。掩饰着我的失态。不知说什么好。 半天才说,恭喜你发大财。 她摇头,鼻子轻微的搐动了一下。 我搜尽脑瓜,说,为了这个良辰美景? 她还是不声不吭。我就急得直抓头发,她抿嘴一笑,说,为了我们的缘分,我们的友谊干杯。 我说,对对对。 就和她轻轻碰了杯。红酒进口又苦又涩,进到胃里,却有荡气回肠的感觉,像和风拂面,款款温润就扩散开来。小芳的脸就灿若桃花。漆黑的眸就波光粼粼。我感到有些压抑,在这憋屈的小屋里,昏黄的灯光,还有那迷人的香味,我一激动,手就碰翻了桌上的玻璃杯,红色的**就扑扇过来。 我赶紧起身,说,对不起。 小芳在站起来,抓过抹布,把正在下滴的就擦干。 我语无伦次的说,真的对不起。抬眼望了望窗外明亮的月光,说,今天月亮真好。 又说,我们到外面赏月去。 也不管小芳答不答应,就搬了一只凳子,把酒和菜全抓在手中,摆放在院子当中。又进屋找了两个小板凳,小芳才慢慢的踱步过来。 我重新把自己的杯子斟了一半,举在手中,说,好久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月亮了。城里的天空就像是井,人呢?就生活在井底。 小芳莞尔一笑,说,你是头一个说城里不好的。我还准备进城去呢? 我幽幽的说,也是在城里蹲长的原因吧!反正城里的月亮没有这么大,这么圆。城里的风也没有这么清爽,没有这么带着香味。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小芳偏着脑袋,认真的说,你说城里不好,为啥许多人都前仆后继的往城里跑呢? 我就摇头,很无奈的样子。 小芳才说,你没有看到,现在这里很多地方发现了矿石,一座座山被挖的千疮百孔的。我以前住的老家,就在山里面。现在门前的那条小河都流着发红发绿的水,小时候记得在小河里还能抓到小鱼小虾,还有螃蟹,现在是什么也没有了。 后来,才听到小芳说起她的身世。她是通过介绍嫁到这个镇上的。以前这里只有一条老路,两旁都是低矮的平房。虽是镇上,也只有一个木材加工厂。她的老公就在里面做活。后来厂子不行了,老公就跟着几个人去了南方的沿海城市。刚开始每年还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后来就见不到人影了。只听说老公在外面挣了大钱,也买了房子,有了别的女人。小芳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本来也不信。毕竟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她一次次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乱。本想着去找他的。可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呢?即使找到他这个人,但心丢掉了,看到了就更伤心。这时,山里就发现了矿,南来北往的人就多起来。小芳家里的田也被征了,她就用这笔钱,在临街的房子里开了个小卖铺。 我不无怜惜的望着她。她头低下来,脸就陷进阴影里。肩膀跟着一耸一耸的。我看不到她的眼,但能感受到有珍珠般的泪就盈在眼眶。我的手不由的举到了半空,我看到她明亮的肩头上出现了黑黑的手印。类似于恐怖片里的魔爪。过了半天,小芳就有些失望的抬头。看着我点了一根烟,在那里明明灭灭的抽着。并没有注视她。我的眼睛盯着圆月,腾起的烟雾,瞬间就消失在如水的月光中。月亮这时就像是一面镜子,已经偏到了另一边。虫声已经消失了。应当到了大半夜了。 我舔了一下嘴唇,才干巴巴的说,时候不早了。我——我送你回去吧! 她愣了一会,面部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工艺品。半饷才点头。 我有种解脱的感觉,就起身开门,把摩托车推出院,小芳一声不响的上车。我发动了摩托车。霎那间寂静的夜晚就充斥着突突的低吼着,就像是一直凶神恶煞的狗就追着我跑。小芳轻轻的把脸贴在我的背上,安静的就像是睡熟了一般。 四十七意外 刘亮很长时间都没来,有天下午,他就进了院子。我正好在洗车,他也没打招呼,就直直的进了屋。走到我身旁时,才叫了一声,刘明你进来一下。 到老家已经有几个月了,头一次看到刘亮这样黑着脸,像别人欠了他钱一般。我就擦干手,就进去了。刘亮坐在桌前,又多了一份沉思状。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那——个小芳你最好别跟她来往。 我本来就在一头雾水里,这时,更是不明就里。当时我踩着满腹心事的进来的。我还揣测着是不是法院的传票已经发到这里来了,已经有警察就等在外面,准备带我回去。我心里默念着一切都结束了。我会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不会给刘亮带一点麻烦的。 我还在错愕间,刘亮又说了一遍。 我说,怎么了?刘亮突然说,大街上女人有的是,漂亮的也有,你怎么偏偏和她搞在一起。 这句话很不中听,刚刚还有一丝胆怯,就无影无踪了。我压抑着心里的怒火,说,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刘亮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才抬眼说,我这是为你好! 我还是糊里糊涂,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亮欲言又止,停顿片刻才说,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作为你哥,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有点头。 他就起身,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就看着他抬脚出了院子。跟来时一样,突然就走了。 老王走近低声说,老板看起来很不高兴啊!谁惹了他。 小王搭腔道,你干的这么好,老板还向你发脾气,真不应该。我就努力的咧起嘴,做出笑的表情。 那些天我一直在困惑里。我和小芳的交往除了上次的喝酒赏月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事。也许在外人看来,呆了一个晚上,孤男寡女的,没有事也会被认为有事的。我有时就后悔,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就发生点故事呢?想归想,但毕竟没有做,我就有了硬气。 但还是顾忌到刘亮说的话,烟没有了,就找老王去带。我也奇怪,好多天小芳都没有来。睡在**,我的耳朵像猫一样竖的,就听到屋外的虫鸣声,风声,有时听到彗星滑过天空的声响。只要一听到铁门的响声,我会一激灵的爬起来,鞋子都没有找到,就光脚跑到屋外。那扇铁门还孤寂的竖在那里,像一颗颗枯萎的树,封锁了整个世界。我就拨开铁门,像幽灵一般在街道上游走,一直走到镇上。又稀里糊涂的伫立在小芳超市门前。 有一天,小金打了电话,忙不迭的说,刘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问,什么好消息。 小金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说,李伟被打了,整个胳膊都打断了。 我没有说话。 她就来龙去脉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女儿感冒了,她就带女儿到医院里去。当时找的是一个熟悉的范医生。范医生是小金的老同学。是外科门诊的。范医生询问了一下情况,然后说,没事的。吃点药就行了。也就在处方单龙飞凤舞的写着。小金的心也就放下来了。眼睛瞅到了医生的桌上的一张单子,上面写着李伟的名字。小金就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个李伟是怎么了?范医生说,胳膊被人打断了。然后问,你认识他?小金赶紧摇头,否认道,不认识。就牵着女儿往外走。出门的时候就碰到了李伟胳膊上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李伟也疑惑的望了她一眼。她手上一用劲,脚步也加快了,就拉着女儿飞速的出了医院。 我没有出现小金预想的高兴,只淡淡的“嗯”道。 小金不满意的询问,刘明,你怎么了? 我说,我没事! 然后小金猜测说,应该是债主找到他头上了。谁让他作恶多端,就不得好死。 我不想再听下去,就问,还有事吗?小 金还在不依不饶的说,当时我恨不能把他的另一只手打断。 我只好打断说,我还有事。忙着呢!就挂断了电话。 现在李伟都没有安全了,可想而知,形势已经很不乐观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债主求财的希望没有了,已经开始铤而走险。我的心里惴惴的,脸色也暗暗的。小金却逞一时之快,却没有顾忌到自己的处境。 我就拨通小金的电话,小金说,你不是有事吗? 我说,你要把女儿带好,要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打电话。 老王看到我,说,老板,你脸上不好,生病了吗?我摇头,说,没事。老王还体恤道,你歇会。我和小王干,一样的。 很长时间我口袋里装着的手机,我就感到揣着定时炸弹。轻微的振动,就像是炸弹在读秒,我第一时间就掏了出来。简直有些神经过敏。 有一次,手机放在屋里了,我正在车里干活,电话响了,我直接从车上蹦下来,匍匐在地。脚崴了一下,我也顾不上,就拖着残腿往屋里跑。接了电话,原来是刘亮。我呼了口气。 刘亮说,最近我这边挺忙的,你不行过来帮帮我。我现在是他的员工,他既然说了,也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就说,好吧! 刘亮说,那我晚上来接你,你把东西收拾收拾。然后又说,你把那边的事情交代一下。就挂了电话。 四十八新来乍到 晚上八点多钟,刘亮的车就停在院外,车灯闪了两下,我就出门,把自己的行李都装在包里,出门,锁上门。上了车。刘亮没有说话,就开着车。我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车子七绕八绕的就进了山里。车灯只能照到前面巴掌大的崎岖的山路,偶尔在在拐弯处,照到莽莽的山林。 车开到一个钟头,刘亮才说,这里很苦的。 我喃喃道,我没事。 他又说,不过工资要高些。你具体是要把这里的事情安排好。 车到了一处孤零零的红砖房停下来。推门进去,一股臭袜子臭鞋子的味就扑鼻而来,我一阵阵犯恶心,用力的憋着气。里面有一盏灯,五六张床横七竖八的摆放着。有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打牌。各自面前堆积着十块二十钞票。 其中一个光头,戴着一副狗链子一般的金项圈,抬头叫了一声,刘老板,你来了。玩一把。 刘亮摆手,说,你们玩。 我瞥了一眼。,那个光头把牌一摔,嚷道,不玩了,太臭了。就把面前的钱全都散了出去。说,就这么多,你们分去。 刘亮就一个人发了根烟,顿时屋里就多了纠缠的烟雾。我注意到墙壁摆放着乱七八糟的酒瓶。 刘亮才说,这是我的亲戚,以后就在这里负责了。 刘亮就抬手看了一下表,说,时间到了,开始干吧。 刘亮和我打着招呼说,那我就走了。 我跟着光头他们,一路就爬到了山顶。山的另一侧是一个硕大的地洞。黑漆漆的,看得人直吐气。正当我发现只有我一人站在那里,其他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时旁边的点了一盏灯,一个挖掘机就像一个变形金刚一般,披荆斩棘的冒了过来。灯是挂在前臂上。慢吞吞的下到地洞的中端,从挖掘机上就跳下几个黑影。挖机就一下一下刨着土层,也没有多大的声音,只是在在碰到石块时,才发出断裂般的响声。剩下的几个人就铲土的铲土,挑担的挑担。也不说话,就从地洞爬上来,擦着我身,就把土担着,下到山下去了。我手攀脚倚的下去。就看到光头坐在操作室里,挖机挥舞着长臂,那挖斗装起一斗,就准确无误的放在空地上。旁边的人也不避让,训练有素的挥锹,装满篓筐,一个人就挑起担子,飞檐走壁的上了山顶,一会就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一边看得瞠目结舌。什么也没做,汗就湿了衣服。也就两个小时的时间,挖机就悄无声息的离开。我是跟着最后一个挑担的人上去的。那人挑着担,比我走的还快。我上到山顶,那个人影都没有了。 我回头一望,那地洞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能把整个世界吞噬进去。刚才的情形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我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这究竟是不是发生过。一阵冷风,吹得我汗湿的衣服贴在冰冷的身体上。我才发现不是梦。 我摸索着回到了红砖房。进去后,几个人都蜷在**,打起了呼噜。我找了个空床,就和衣躺下,盖着带来的一件外衣,疲倦就像是一个巨浪一般,就把我掀翻了。 凌晨,我是被冻醒的。秋天的早晨清冷,在山里就格外冷了许多。我蜷成一团就像是一只被剥了壳的大马虾。我努力把自己抱成球,但还是没有一点热量。索性睁开眼,外面熹微的天色,有一只鸟站在枝头一声声的叫着。清脆的像嗑瓜子的声音。我起身,绕开桌子和东倒西歪的板凳,开门,又把门掩上。就站进了秋天的早晨里。门外是一棵孤零零的树,没有一片叶,就枯楞着枝桠。那只鸟或许听到了响动,也慌张的飞走了。原先应当还有几间房子的,应该是被拆掉了,周围还剩下砖头和瓦、木料就堆在一旁。门前是一个开阔地,能看到远处的田野,被群山环抱着。都一味的萧索着,满眼看不到一点绿色。只有山林还披挂着深色的外衣,像是提前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寒冬。 屋旁就是一条小路,应当就是昨天夜里上山的路。可是昨晚挑下来的泥土却一点都没有痕迹。我就纳闷了,仔细查看,才在小径上星星点点的泼洒,到了红砖房,就没有了。 一条土路就逶迤着像飘带般,断断续续的连到山外。我沿着土路一直外外走,路只能行一辆车,两旁是荆棘和荒草,更远一些的就是杂草丛生的田地。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耕种了的。有几处荒弃的屋子,就像是路过的行车随意被丢弃在那里的杂物。门窗洞口,有的没有掀掉的屋顶都长着锈色的草。在晨风中摇荡。 回头张望,居住的红砖房,就藏在树丛里。不仔细辨认,根本就看不出来。到了一个山脚,这里应当是刚刚原先在门前看到的路的尽头。过了这里,路有蹁跹着像是被抽开的丝带,又往前伸去。在远处似乎又被截断了。这时,朝阳从东边的一个山头上探出一个额头。像一个喝醉酒的红脸汉子。我就停在脚步。反身往回走。 49 四十九喝酒 回到红砖房,太阳已经堂堂正正的升到半空中。我已把外衣敞开,还是汗津津的。一个人正端着一碗方便面,蹲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吃着。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说,你还没吃吧!里面有方便面,刚烧的热水,泡了吃。我捂着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吃。他一口喝下剩下的汤,把盒子抛到一丈远,摸着一头的汗,说,我替你拿。 他出来时,一手拿着面碗,一手拎着水瓶。我赶忙接住,说,谢谢。他说,不用。我就动手去泡面。他在一旁看着。 在等面泡开的时候,他掏出一支烟,让给我。我指着面,摆手。他眯着眼点燃抽着,很享受的样子。 他喷了一口烟,说,你和老板是亲戚。我点头。 他就自我介绍说,我姓张,就叫我老张吧! 老张瘦高个,一脸的皱纹,一看就有五十岁了。我也是无聊就问,你在这里干了多久?他说,也才一个月吧! 我说,那你家住哪? 他说,山东的。 我说,挺远的。 他点头,说,我也是跟着一个老乡过来的。听说这里钱好挣,就跑来了。 我打开面碗,可能是他刚吃的缘故,害怕闻到那钻心的香味,就退后一步,把眼望着前面。站了一会,又进屋,拿了两根火腿肠出来。 一个月都吃这个,都吃怕了。他摇头。 我吃得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和火腿肠都吞进肚里。他说,吃饱了没?里面还有?我感觉肚子沉甸甸的,摇头说,好了,不用了。就掏出烟,递给他一支。他接住。 我就把早上的疑惑说了出来,昨晚上的泥土放哪里了?怎么没有? 他笑了,露出黑黑的牙,说,早就拉走了。 我的表情很怪异。他笑的更厉害了,说,昨晚就有车停在这里,我们直接上车,上满了,车就走了。 他又说,这个老板要发大财。 我还是不解,问,泥土值什么钱? 他说,这哪里是什么泥土,里面有金子。直接到厂里一炼,黄金就出来了。 他又摆手,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就推脱着说,这我都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接着陆续有人起身,也端着方便面出来。或站或蹲,门前的下坎上,尽是包装盒,塑料袋。老张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我站着有些累,也站不稳,哈欠连天的。就进了屋,躺到我睡的**,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当我的手机响起时,我才醒来。我特意看了一下时间。是下午的三点钟。电话是刘亮打来的。 刘亮说,怎么样? 我说,还行。其实除了家之外,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是外乡,也都是一样的。 刘亮说,今晚让他们去早点,十点钟他们有行动。天一黑就过去。 我说,知道了。 刘亮又说,你和光头打个招呼。 我说,好。 光头听了,也没说话。过了半饷才咕囔道,老子一个月没洗澡了,蹲在山上,老子要急疯掉了。牢骚归牢骚,天一擦黑。一行人又上到山顶去了。 我这一趟也就熟悉多了。也利索的上山下山。也麻溜的拿起锹,给筐里加土。有一次也试了试那一担土,压得我脸涨通红,还是无法站起来。就把伸过扁担的头缩回来,脸还是红着。旁边的老张一猫腰就起身,两只篓筐还悠悠得像是在水面上浮着,一漾一漾的。周遭还是黑黢黢的。这时大约是九点,我的电话响了,刘亮说,你们快撤。 我就跟挖掘机上的光头招手,挖机就骨碌碌的爬上山顶。我也跟着后面跑着。迎面挑着空担的,也训练有素得转身往回跑。到达山顶,我还是回头张望了一下,夜坚硬的就像是一块严丝合缝的大巨石。 下了山,农用车还没走,光头就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到驾驶室里。说,带我到镇上去。车就发动起来。前灯也点亮了。照着前面,就像是给黑夜开了一口窟窿。随着窟窿的远移,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小去。 我返身进了屋里。里面的人都围坐在桌前,桌上堆着花生米,豆腐干之类的小食品。一个人面前摆放着一瓶啤酒。 老张就起身拉住我说,来,喝酒。 我也不让了。也就坐在老张的身边。对面的小个子就打开了一瓶,就递给我。我举着瓶子,众人都举了起来,就仰脖,嘴对着瓶口,咕隆咕隆的灌下去。 老张放下酒瓶说,这夜太磨人了。不喝点酒不好睡。 我是到这里的第二天晚上,就问小个子说,你是哪里的? 小个子喝了一口脸就红了,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然后指着我左手边的说,这是湖南的,又指着右边的说,河南的。我呢?是江西的。大家都憨厚的笑着。 小个子又说,我们都是吃力气饭的,哪里有钱挣,就到哪里! 然后看着我问,你不是本地的? 我嘿嘿的一笑,点头。小个子就像是中了奖一般,兴奋的说,我讲吗!你们还不信。我一听口音就知道不是当地的。 我又拿起酒瓶,挨个碰了一下,说,英雄不问出处,来喝酒。又干了一口。 我油然敬佩的说,我看你们挑担,真是脚下生风,上山就像走平地。 左手旁的说,我们是干惯了,不干不行啊! 一瓶酒喝下,有的人就蔫头耷脑的,摆手不喝了。老张却两眼放光,说,我俩再搞一瓶。我没有言语,他就弯腰又抓起两瓶酒。 我就好奇的问,那个光头到哪里去了? 老张一脸不屑的说,到镇上找相好的去了。 我“哦”了一声。 老张又说,他有点钱都花在那里了。 小个子突然抬头说,光头活得就是潇洒。 老张没有否认,一副沉思的模样。老张叹了口气,说,我有一年没有回家了,无论怎样,今年一定要回去的。家还是要的。 小个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说,我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挣钱,老婆却跟人跑了。我一气灌下瓶里的酒,把瓶子往桌上一顿,就起身睡觉去了。 五十思乡 酒是思乡的**。这一夜,注定是不眠的夜。我静静的闭上眼,旁边的床铺上响起窸窣的声音,就像是老鼠在跑动。屋外应当起风了,有树叶在摇动。过一会,风消了,就听到沙沙的声响。如蚕在啃食桑叶。这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寂冷的夜里,在我空洞的大脑里,被放大了几千倍。就在我耳旁咀嚼着。于是我努力的静下心,努力去回忆家的影像。家就像是一张被揉皱的白纸,印象模糊。即使把那张白纸摊开抚平,依旧还是光秃秃的,并没有增添多一点的记忆。我恐慌起来,是不是家把我给遗忘了?抑或是我把家给弄丢了。我就想小金、女儿,她们不无例外的像照片上沾了水迹,音容笑貌看起来都是是是而非,模棱两可的。 等到雨声哗啦,天色泛白,我的思维才混沌起来,就像跌进了一个黑洞里,不断的下坠,不断的旋转。我才彻底的失去思绪,连同那张白纸也一并消失掉。 当感到有人在推我,我迷糊着翻了个身。推我的力道更大了些。我才恍惚的睁眼,老张就俯身在我床头,说,刘老板在外面等你呢?我一时想不起来哪个刘老板,干涩的说,哪个?就像是病重的人说得软弱无力。老张又补充说,你亲戚。喊你多少声,你都听不见。我才艰难的起身,把**的被子叠好抱到光头**。昨晚,太冷的缘故,我就把光头的被子盖到自己身上。虽有股子说不出的味,但至少没有被冻醒。我的眼睛被黏在一起,就像是透过门缝张望,有点费力。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我站到车前,刘亮打开了车窗,头一扬,说,上车。我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刘亮就启动着车,刮雨器哗啦哗啦着移动着,前面的萧瑟的景就开启闭合着。我缩靠在座椅的一角,困意又跟着袭来。刘亮满含歉意的说,那天来得太匆忙,忘记给你带衣服了。冷吧!我无动于衷,只是还抱着膀子。他忿忿的骂道,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了。道路泥泞不堪,有几次,车就陷进稀泥里,有惊无险的又上来了。前天夜里过来的时候看不见,这时铅云低悬,满山的野草枯黄着,像是上了霉斑。只是昨天落雨的,但你不得不怀疑,明天就下雪也不是不可能。刘亮又说,下雨也好,正好歇几天,就解释道,这几天矿上查的忒紧,根本无法干活。又恶狠狠的骂道,这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实在是无法睁眼,就又睡过去。 车停在一家饭店门口。刘亮下车。我也挣扎着酸胀的身体跟着。刘亮说,我们先搞点垫垫肚子,下午再去买衣服。落座,我一直没有精神,吃得也精淡寡味的,抿了一口酒,我就头昏脑涨的。赶紧放下杯子。摆头说,不行。刘亮看了我一眼,也就没有强求。似乎张嘴要说话,还是没有说出来。后来我就像是木偶一般,被刘亮牵着去商场的。试了几件,刘亮说,全包上。就去付钱。我一下清醒过来,就跑上前去付账。收银员说了一个数字,我就掏干了口袋,也没能拿出来。刘亮轻微的一笑,说,还是我来吧!我坚持着把自己口袋里的钱全部付上,他也没有争。然后我们一阵就去了一家宾馆。 刘亮说,你现在这里住几天,等那边有活的时候再叫你。他脚步很重的走到门口,手搭到门把手,又回头,也不看我。说,那个光头你留心一点。一直到他离开,我落寞的坐在那里。不明白刘亮最后说的那句话有什么含义。虽然我一天都在犯困,我还是看出刘亮是满腹心事的。其实我不想欠刘亮太多。就像香港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这也是我这一年经历的波折的感受。我落到这一步,还不是刚开始贪图着李伟的小恩小惠,就把自己也拖下水了。我四仰八叉的躺在**,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秋雨。这时我已经睡意全无,就起身打开了新买的衣服的袋子,掏出来,准备再试穿。衣服一抖开,一叠钱就扑棱着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数了数,有两千块。大概是刘亮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塞进去的。我拿着钱,心里就像是打翻的油盐酱醋的瓶子,什么感受都有。 五十二怀想和思念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嘟嘟嘟嘟。我打开门,原以为是刘亮又回来了。门外却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脸涂了层粉,就像从面缸里钻出来的,两只眼被画的很突兀,长长的睫毛就像是玩具娃娃的一样。我愣住了。 女子一笑说,老板,要服务吗?我摇头。 那女子顽强的说,我们这里收费很便宜的。我不想和她啰嗦了,就砰的一声,关上门。把她和世界都拒绝在外面了。就听到高跟鞋槖槖的踩在地板,像只跛足的瘦马远去。 突然之间,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就像是鼓胀的气球。我把自己摔在**,却又不安分的爬起来。又在房间里转着圈,像个被囚禁起来的困兽。如果再有一个人敲门,我会毫不犹豫的就把她拉进来。也不谈价钱,只有她能抚慰我寂寞空虚的心,能填平我饥饿的身体。等了很久,门外空荡荡的,就像是处在荒郊野外,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我打开门,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一排紧闭的房门,是一张张沉默的嘴,所有的秘密都锁着里面。我也锁上门,从走廊里经过,像个拾荒人,对任何蛛丝马迹怀有兴趣。下了楼,也没有碰上一个人,楼下前台的大妈模样的人,正伏在桌上,鼓着青蛙般的眼,时不时的张开一下,又闭上。我站在门口,被无尽的雨拦住了去路。那个年轻女子就像雪一般,在雨中融化了。夜色昏暗,对面亮着的灯,看起来像隔得好远。我不知道去哪里好?也不想吃饭,就又兴味阑珊地上楼。 刚一进房间,我的电话响了,电话是放在包里,我一接,电话里就传来女儿脆朗的声音。女儿喊,爸爸,爸爸。这声音不啻天堂里发出来的。有着秋高气爽晾晒的棉被里的味道。我眼睛顿时辣辣的,像一不小心把辣椒糊到眼里。 我“嗯”了一声。 女儿飞快的说,我上学了。今天考了一百分。 我依旧没有调整好情绪,还在被子弹击中般的挣扎。我说,那很好哟!你很棒的,是不是! 女儿说,我在学校里有好多好朋友。然后又跳跃的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就咳了一声,尽量把嗓音调清晰,说,快了,你在家要听妈妈话。 女儿懂事的说,我听妈妈的话。 旁边就传来小金的声音,小金说,过来,我来接。就“喂”了一声。 我满含愧意的说,你还好吧! 小金说,好。天冷了,多穿的衣服。 我说,我这边下雨了。你那里下了吗? 小金说,前天下了,不过今天天晴了。 我说,你也要多穿点。给女儿也穿多些。 小金答应道。又说,女儿上学了。 我说,我不在家,要全靠你了。 小金说,我让我妈接送女儿。 我说,真不行,我喊我妈上来住。 小金说,不用了。你在那里还要自己多保重身体。 放下电话,我对小金的想念也就真实起来,也具体起来。小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像是胶卷在显影剂里,渐渐清楚起来。我想着清晨小金背着书包,女儿迈着短腿,跟着后面,一路小跑着。小金快步走到前面,就驻足,鼻翼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等女儿跟上来,又甩步向前。女儿跟着后面气喘吁吁的,小脸绯红,就像是一只小狗。 我又想着小金围在厨房里烧饭,女儿趴在书桌上写字。不一会,女儿就跑到厨房里,问,妈妈我写好了。饭烧好了吗?小金头一偏,说,快把书预习一下。女儿悻悻的离开。过一会,又跑来,盯着小金,也不说话。小金发现了,说,明天的课预习好了女儿点头。小金又说,那把大字写一下。女儿重新坐回到书桌前,就盯着台灯柔和的光,就这样看着。 我除了下楼吃饭,就呆在房间里。宾馆对面是一所小学,每到上学放学的时候,我都会站在窗前,凭窗眺望。清晨,大人就牵着孩子的手,到了门前,松开。把书包交到孩子的手里。背好。又半蹲着整理孩子的衣领和红领巾。孩子东张西望的,大人一松手,孩子就像脱缰的小马,就冲进了学校。等响起了上课铃声,门口才安静下来。马上到放学时,学校门口就齐压压的站满了人,就像是筑起了大坝。陆续的有学生排着队出来,坝口才有些松懈,淌出涓涓细流。过一会,就像是两股流水在交汇翻腾,人声喧阗。很快水流就干涸了,门外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一个看门的保安把铁门依次合上铁门。 我也曾在放学的空档,站在校门外,也抬头企盼着女儿会从学校里出来。可是等人散尽,也没有等到。我看到一个女孩子背着书包,就站在学校门口,似乎她家的父母耽误了,没有来接。就像罚站一样站在那里。 女孩跟我女儿差不多大,背着大大的书包,把整个背部都挡住了。扎着麻花小辫,秀气的小脸。书包鼓鼓囊囊的,头就向前伸着,我像一个没接到孩子的家长,几欲向前,好心地劝她,把书包放下来。她抬起陌生的眼,就转了个身,把硕大的书包对着我。 有一刻,我怀疑那就是我的女儿。我也静静的守在那里,像棵树。当一个男子小跑着过来,小女孩就撅起嘴,男子抹着头上的汗,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就卸下女孩的书包。女孩才微微一笑。蹦蹦跳跳的率先走了。那小辫就像小尾巴在脑后一颠一颠的。男子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突兀的站在那里。 五十二擅自行动 也就呆了四天,刘亮就把又接走了。临出宾馆时,我说,住宿费还没付呢?刘亮说,已经结了。 我上车时,注意到后排放了两床被子。我俩一路无话。我现在心里有些抵触着去那里。干了两天,我大致也了解了刘亮从事的是什么生意。他应当和上面的领导都打过招呼了,也有可能领导也分到了好处,甚至是入了股。才对他在国营矿上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然后把偷来的矿直接卖到小私人厂里。赚取高额的利润。不知道还无所谓,一旦了解了,就有些担惊受怕。本来想说的话,也一直咬在嘴里。 雨刚停,天天还灰着,气温也一下子凉了许多。车子一路颠簸,不知不觉就到了那间红砖房,刘亮跟在我身后,把两床被子一通抱着,就进屋了。屋里的人都站起来,像是欢迎我,其实是在迎接刘亮。一口一口叫着,刘老板。 刘亮散了一圈烟。光头也回来了,接了烟,就开始抱怨说。刘老板,我们这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亮说,现在上面没问题了,不过山上还是湿的,也操作不起来。再等一等吧!一支烟没吸完,就发动车子,渐行渐远。 光头躺在**,大腿架着二腿,说,老子钱都花完了,还要等!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说,出来不就是挣钱的吗?要度假也不会到这个鬼不生蛋的地方。 然后就瞪着凶巴巴的眼,说,你们谁愿意晚上跟我去挖矿?目光扫了一圈,没人同意,也没人反对。我依旧在铺着床。 然后他武断的说,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我们去,我来喊车子。你们谁也不许说。到时候,我们进城,吃个大餐,然后一人发个小姐。他就这样鼓励、**着我们。 我抬眼的时候,才发觉小个子不在。我问老张,老张冷冷的说,小个子不干了。回家去了。 我问,为什么? 老张摇头道,小个子的老婆跟人跑了,丢下一个五岁的孩子。就是钱挣得再多,他也没有心思。 我说,他会回来吗? 老张没摇头也没点头,明显的表示不容置否。 每个人都是过客,都希望把自己的家庭经营的风生水起,有声有色的。但很多事往往都是背道而驰的,让我们措手不及。不经意间推到悬崖边。我想象着小个子日夜兼程的赶路,当推开家门,里面已经空空荡荡的,失望沮丧会严严实实的一起堵在门前,他肯定跨不过去。 因为这是单独行动,心也就跳得更厉害,就像是弹力球,上蹿下跳的。小路滑溜溜的,有的地方还是像泥潭一般,踩在上面,脚都拔不起来。我们尽量走着路边倒伏的野草上。 老张就嘀咕道,光哥,这恐怕不行的。 光头粗声粗气的说,没事的。怕逑啊!到这里不就是挣钱的吗? 我本来不想去的,心里在犹疑。去吧,就是对刘亮的不忠心。刘亮就是让我过来负责的。不去,就违背了大家的意愿,万一被刘亮发现了,光头肯定认为是我在里面作梗的。 这时,下到矿区的路根本就无法走。光头说,大家上来。我们就像是一只只苍蝇样,紧紧的贴伏在挖机的驾驶门上,就下到了中间地带。 期间,光头说,老张,我给你找一个屁股大大的姑娘,胸有这么大。伸手比划着胸有这么大。然后又说,你肯定没尝过哟! 老张就不好意思嘿嘿的笑。 这时,矿区里一盏灯也没有,就像是巨大的墓穴。我们就跳到泥地里。大家也没有说话,就各干个的活。就有两个挑上担子,吃力的往上担着。老张随后也挑着一副跟了上去。由于小个子走了,少了一个人,我的面前就停着一副。我又试了试,还是站不起来。就抓起旁边的一把锹,卸了一些下来。又扶起扁担试了试。勉强可以让两只篓筐离地。脖子却像待宰的老鹅伸得长长的。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吐不出来。 我看了看那黑色的山路,心里就有畏惧。重新放下,又把筐里的泥铲了一半。才直起腰。已经有人从山上下来,都开始返回了。我也就迈开步子,脚下像踩在磁铁上,整个人都被吸附上了。每一步都要克服巨大的磁力,两个筐就像是荡秋千一般,不听话的一摇一摆。我头上的汗就像是雨一样,哗哗的流着。两只筐在摇动,似乎想把我这个支点也一并掀翻才会善罢甘休。我脚下一滑,就匍匐在地,那个扁担就抵着脖子压下来。筐子也侧翻在地。我的嘴里啃到了苦涩的泥,半天都没有站起来。我的眼里尽是泪。伸手摸了一把,却摸出满脸的泥。我想,在坐牢也不过如此。头脑里就出现小金、女儿的面孔,像幻灯片一般闪过。我咬着嘴唇,牙齿里就沙沙作响。就挣扎着站起来。我不想被别人看到我的惨相,也顾不上一身的泥水,两只手就拽着扁担,像纤夫逆水拖船,一直就把担子拉到山顶。 老张也上到山顶,觑了我一眼,低声道,挑担子要横过来挑。两个肩膀可以换,还有下坡的时候,要横着走,才不容易跌倒。我大口大口的吐气,像口渴的人,一口等不得一口。老张闪身就超了我,我待气喘匀,也直溜直溜下去了。一辆农用车停在路边,架起了一根跳板,就上到车上,倒了泥,下来。 我来去一趟,他们也不知道挑了几个来回。反正我第二趟过来的时候,车子也快满了。我准备还去,老张也正好也返身,说,你不要去了,没多少了。我去就成了。就一眨眼功夫。像一滴墨融进了黑夜,似跌进去的也像是融化掉了。就消失掉了。 五十三遇险 那个农用车驾驶员来来回回的从驾驶室跳下来,又爬上去。满脸焦躁的神色。光头就围在他身边转。不停的递烟,说,马上就来了。再等等。 那个驾驶员长着一嘴的络腮胡,仔细看,才能发现到里面的竟然还有一张樱桃小嘴。络腮胡点着的烟,只有一口,就吸了一大半。然后就和谁赌气一般,一把丢掉。光头只好把他拖进了屋里,络腮胡还没待到一分钟,就起身。 光头讨好的说,外面冷。还是在里面呆着暖和。 络腮胡翕动着鼻子,叉腰站在外面。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表,低声说,你不是说只要三个小时的吗?现在都几点了。都快五个小时了。 光头还在说,马上就到了。 然后指挥着旁边的一个人,说,小李,你过去看看。老张动作是最快的。 络腮胡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光头又是上烟,被络腮胡一把挡开,又语重心长的说,不是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份上,我真不来了。你知道,我这是偷偷的把我老板的车拿来开的。他明天一早就要用,还要到山里拉货。 光头点头哈腰的说,知道,知道。 我是跟着小李一阵上去的。走到山顶还没见到老张的影子。小李担忧的说,该不会矿上的公安被逮到吧。 我嘴里说,应该不会的。 可是放眼望去,还是黑布咕咚的,像上了把锁。只有凛冽的寒风一阵阵吹过。小李话音就有些抖。说,老张会不会从另外的道回去的。要不我们再回去看看。 我问,还有其他的路? 小李用手指着,在那边,不过挺远的。以前我们躲公安就从那边绕过去。 我说,应该不会的。要不我们再下去看看。 其实这时候,我们与其是在眼睛看着走路,还不如说是凭感觉在摸索。小李突然叫了一声,这是什么?脚下一滑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捡起袢住脚的木头样的棍子,说,这不是扁担吗?我走到了他的身边,接过扁担,肯定的说,这是老张用的扁担。老张该不会真有事吧! 我俩对视了一会,专注的眼睛比夜色更黑,眼球就显现出来。两人就分工,一人一边下去。就两步并一步,向矿底滑去。我看到一个箩筐翻在一个坎上,就向小李招呼。跟着小李也向我通知也有一只。 这时候,老张就趴在一个凸起的矿石上,哎呦哎呦的呻吟着。他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动不动的像壁虎一般,有时剧痛像岩石般压着他,他想翻个身都困难。有时他又觉得自己哆嗦得就是一张纸,那带着劲道的风在空旷的矿区刮过,他都能飞起来了。 当我和小李发现他时,老张就像是一块破布,耷拉在矿石上。 我轻轻的呼唤,老张,老张。我惶恐不安,也满含着歉意。最后一趟原本是我去挑的,老张却要求自己下去。他却就像刚刚睡着了,才苏醒过来。“唉”的答应了一声。我舒了口气。小李在一旁说,老张,你没事吧! 老张一声声的像咀嚼的说,疼,疼。小李就要抱起他的胳膊,把他背起来。 我安抚道,别急。 因为在事故中处置不当,往往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有可能会落到终身残疾。这还是在银行里做安保时学到的救护知识。我耐心的说,哪里疼? 老张艰难的像鱼刺卡在嗓子眼里,说,腿。腿。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我说,别急。又让小李找了根木棍,把我外衣脱下,用外衣把他的腿和木棍缠在一起。吩咐小李把老张抱放在我的背上。我就一路疾走。老张在背后咿咿呀呀的像梦呓,又像是喝醉酒般胡言乱语。我的腰弯的像弓箭,几欲折断。 我就鼓励老张说,马上就到了。老张,别急。同时也在鼓励自己。这时我内心里想到的我背上的不是老张,而是我自己。原来老张可以躲过这个难的,他是替我挡了。 小李在我身后说,老刘,你歇歇。我来。小李在后面已经把老张丢下的扁担和篓筐都捡了起来,也担在肩上。只要是在天亮的时候不被人发现。上次被严查的起因就是有偷盗者很猖獗,矿上的职工白天下班了他们就上班,把锹和扁担弄的到处都是。也有更肆无忌惮,有恃无恐的白天也抢着干。就像在自家的后花园里。当时,矿上的领导就发怒了,说,给我狠狠的查。无法无天,没有王法了。逮到了就交给公安机关,该判刑的就判刑。有一段时间日日夜夜都有人巡逻。也逮到了几个,有两个被判了两年的刑期。现在应该还在服刑。这是我听老张他们闲聊的时候说起过的。刘亮曾经跟他们说过,逮到不要紧。别给他们抓住证据就成。工具要一件不那的带回来。这扁担和锹都有编号的。 我说,不用。其实,我已经精疲力竭。身上湿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我身上淌的,还是老张身上的汗。我只觉得我就像风干的鸭子,皮肉透亮,已经没有一丝水分了。但我不知道我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以后想起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似乎看到了死神狞笑着,在我身后追赶着我,挤压着我。我只有逃,不顾一切的逃。 五十四送医院 刚下山,还没进屋。身边就围过来两个人,都探询的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光头闻声从红砖房里出来,气得直跺脚。大着嗓门,直嚷,到底怎么回事? 小李就简单的把情况说了一遍。光头气得直摇头,就喊着络腮胡,说,我们走。我这时一直背着老张,像个沙丘就要坍塌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李瞪大眼说,那老张怎么办?众人的眼都齐刷刷的望着光头。 光头才说,你们先把老张弄进屋去。然后又自说自话道,应该没有多大问题的。 小李就跳起来,说,还没事吗?人都昏过去了。 光头才醒悟过来,说,那怎么办? 我抬了下头,弱弱的说,送医院。 可能络腮胡也看不过去了,就说,你们赶紧抱床被子来。就有人飞速的进屋,抱了床被服过来,就摊在地上。就小心的从我身上把老张给卸下,平放在上面。又在络腮胡的指挥下,抱上了农用车顶上。车厢里堆着满满的泥土,小李也坐了上去,就守着老张。络腮胡上了车,又下来,说,再上一个。 光头站在驾驶室里面没有动弹。把老张从我身上移走,我有些孤单地站在车下。这时才真正的吐了口气,浑身的酸痛就像是一只拳头向我袭来。我有些踉跄,还是坚持着爬上了车。络腮胡摇头,说,妈的,今天老子算是倒了大霉了。骂骂咧咧的又上了车,发动车子抖得像筛子一样。我背靠在车厢顶,一只手抓着车厢,一只手护住被子包裹住的老张。 小李关切道,老刘,你小心点。我点了点头。 络腮胡又把头伸出窗子,对车顶喊,要抓紧点。我车尽量开慢点。车就一路摇晃着出了山。 我这时才后悔没有换衣服。衣服湿的,被秋风一吹,衣服就像是紧身的贴在身上。透着心的凉。刚刚我还把双腿伸平,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时,我全身上下都在不可遏制地抖动,牙也跟着颠动。我就把腿收回,双手抱着膝团成一团。眼张望着茫茫夜色,四野没有一点亮色。只有这个小车,像打着手电的老人,踽踽独行。 突然从梦中惊醒,身子往侧方一歪。就睁开眼。小李的手抓着我胳膊上的衣袖。说,老刘,你睡着了吧?我应道,没有。 络腮胡又停车,跳下车,破开大骂,我让你们小心点。你以为这是高速路啊! 我就道歉,说,师傅,对不起。刚刚我睡着了。 络腮胡手朝上一挥,像扬长而去的模样,说,不行,你们都给我下车。 光头也下来,就冲我和小李嚷,你们俩搞什么!想死找地方去,不要连累我们。 大山静默着,连绵起伏像一个个坟茔。能听到远远的有回声被风传过来。我嘀咕道,真的对不起。 络腮胡恨恨道,妈的,真的见鬼了。就又上车,车子缓慢的移动。小李拍了我一下。我会意道,你放心,我不会的。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睡着的。也许太累的缘故,也许想寻到一点温暖。我就克制的瞪大眼,注视着混浊的黑里,努力甄别辨认着,压抑着如山般的困倦。 车停在了镇上的医院门前。我和小李光头就把老张抬到了医院的门诊。门是锁着的,里面亮着光。小李就猛敲门,大声喊着,开门。过了半饷,门才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头发凌乱的医生。 一边开门,一边把拿在手上的眼镜戴上。问,怎么回事? 我就迫不及待的推开门。说,医生,救救他。三个人合伙就把老张抬进去。医生被撇到一边。 医生在后面喊,被子不能放**。我们又抬胳膊的抬胳膊,抬脚的抬脚。老张就闭着眼,睡到了小铁**。 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又戴上,说,怎么回事? 小李说,他从山上摔下来的。就见医生捏了捏老张的胳膊,又提了提腿。老张绵软的像根面条。医生仔细查看了一番,说,估计腿摔折了。然后又说,先去缴费去。 小李就望着光头,光头又望着我。医生不耐烦说,我说话你们听不懂啊! 我赶紧把口袋摸了一遍,只有几十块钱。都被汗水浸透的像个纸团。小李也掏出五十块钱。光头皱着眉说,我的钱才花完,没有钱。我们就一齐看医生。 医生就坐到了白色的办公桌前,说,这我就没办法了。 我说,你先救救他。明天我们一早就把钱送来,行不行。 医生果断的摇头,说,这不行。上回我就救了一个和你们一样的民工,结果好了一分钱也没给。害的我被扣了半年的奖金。医生就理直气壮,昂着头。手里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小李就站到医生面前,俯视着他。 小李和我一样都是浑身的泥水,脸上涂了一层黄泥,面部看起来就有些狰狞。 医生抬头,说,你,你想干什么? 我把小李拉到一旁。低着头,恳切的说,我们不想干什么?我们只想你救救他。我们没有带钱,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借去呢?医生求求你了。 医生翻着眼,眼皮嘟囔着一块,从镜片里看着我,说,我也是没办法。 我点头如啄米般,说,能理解,能理解。我们绝对不会赖账的。真的。 或许医生被我的真情打动,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好医生。就站起身来,口气也柔和的说,你们先挂个号,找一个镇上的人做担保。 我们重新傻了眼。光头就又冲向前,说,我找到人不就借到钱了吗?妈的,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找人搞你。医生你是为难我。 光头一急就凶神恶煞的,像只熊就兀在医生面前。我想到外面还有络腮胡在等着,就拦住了他,说,你赶紧把那个事处理掉。不能在这里耗时间,还等着钱用。光头才哼唧哼唧的离开。 我又商量说,医生,你能不能先把手术做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我,我这就去找人。 医生这才慢吞吞的出门,朝走廊里叫道,小林,小林。声音在空空的走廊就回荡起来。 我对小李说,我先去找人,你在这里守着。小李点点头。 我就快跑出了医院,站在医院门口,就停下来了。我不知道往哪边走,是左还是右。时间在一分一秒中度过,我听到心脏在砰砰的直跳。这是对面的天已经微朦,就像是打破的鸡蛋流淌出来的蛋清。近处的房子和树木以及更远一些的山林,就像是黑色的剪影,温顺就像是一群狗趴伏在那里。我抱着膀子,又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 镇上的医院应当在镇尾部,前面是空旷的大街。一溜的房子高矮不一的排了过去。里面装着各色各样的梦。可是我在镇上只认识大伯、大伯母和堂哥一家。他们是绝对不能去打扰的,本来这个事就是避开刘亮在擅自操作的,一说,还不是不打自招。还有,还有,小芳超市里的小芳。 我也不知道现在为什么这么排斥她,当初平淡如水的交往就横生了波澜。这是自从刘亮告诫过,还是我感觉到了危险,心里理亏自动退去。我不敢再去想。即使现在去找她,她也未必肯帮你。现在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五十五借钱 我其实在等待,等着老张手术顺利结束,突然就从**蹦下来,推门出来,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刘,没事了。我们走。这是不可能的。我闭着眼,恍如梦中。我是等光头装着大把的钱回来,很有力的摔在医生的桌子上,说,这些可够了。多的你就拿走。医生感恩戴德的点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一边用手指蘸一下嘴唇数着钱,一边说,行了,够了。你送来的人明天就可以下地。 可是我的眼睛望穿,街面上也渐渐的清晰起来,都没有一个人影。有一条狗远远的低头弓背,翘着尾巴,一路嗅来。 小李出门就撞上了我,赶忙说,你喊的人呢? 我一脸窘相,咧了咧嘴,吐不出一个字。 小李又说,老张的手术做好了。医生在催着缴费呢? 我把眉锁成一个疙瘩。随着天色大亮,我的希望愈淡泊。如果说夜色还有点质感,那么现在已经接近虚无了。 我只得慢吞吞的说,我在等光头。小李焦急的说,钱再不交,医院就停药了。 小李劝道,要不,找刘老板。他是你堂哥呢! 我喃喃道,找他怎么说呢?找他借钱?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般,就一跺脚,说,我去借。你到里面再拖一下时间。 我就在空旷的大街上奔跑起来。像是跟时间赛跑。这时,我头脑无比清楚,已经没有其他的路了,这条就是唯一的出路。只能厚着脸皮一竿子走到底。那只狗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向它冲过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就掉头,夹起尾巴,撒腿就逃。在这个清冷的早晨,刘镇大街上就看到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在不懈的追逐着一只野狗。野狗拖着舌头,不时扭头回望。似乎它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么顽强的人。狗的腿有些打颤,几乎要闭上眼,束手就擒。 我张牙舞爪的跑到小芳超市门前,就停下来。大口喘着气,五脏六腑都像颠倒了一般,扯着劲的难受。 门是关着的。我尽量把脚步放轻,伫立在门前,里面悄无声息。我举起手,在敲门的一霎那,我停住了,手就伸到头顶,抓了抓乱如稻草的头发。才嘟嘟嘟的敲起门。 隔壁的一家都开了门,伸出一只脑袋,张望了一下,又缩回去。超市里还一点回应都没有。我正准备放弃。 里面才传了懒懒的声音。谁啊!还没开张呢? 我心一动。敲得更加急促。里面的小芳说,烦不烦啊!还让不让人睡了。言语中透露着不耐烦。说是这么说,但里面就有了脚步声,过会,门就拉开一条缝。 我说,小芳,我找你有急事。 小芳拉开门,看了半天,才认出是我。嘴巴张开着,吃惊的说,你,你,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露出苦涩的笑,说,我没有回去。只是换了个地方。 小芳就伸手拉了我一把,我也就进了屋内。小芳满含着热情说,怎么搞成这样的? 我说,一言难尽。我找你是是——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像是失语一般。 小芳说,要不快洗洗。 我才醒悟过来,说,我是来向你借钱的。我有个同事腿摔断了,正在医院抢救,你能不能拿点钱给我。 小芳说,多少? 我说,愈多愈好。 小芳就进了隔壁的一间小卧室,过会拿出了一叠钱,又拿了两件干净的衣服,说,你先洗洗。这是我老公的衣服,你先凑合着穿吧! 也许是感动,还有其他的什么,我顺从的接过衣服,在小芳的带领下,进了卫生间。温热的水就兜头浇下。我的身体才苏醒过来。像坚硬的冰开始融化。又像是潜伏一冬的种子开始发芽。鼻涕也跟着顺溜着下来,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才发现感冒了。 穿上干净的衣服出来。小芳就捧着热好的豆浆,打量了我一下,说,大是大一点,不过还行。 我羞涩的笑了笑。小芳又说,赶紧趁热喝了。 我接过,说,医院里正等在用钱呢!同时拿起放在桌上的钱。说,谢谢了。过两天就还你。 小芳说,那你赶紧去吧!我是退着走到门外,一转身,就迈着小步,向医院方向跑去。我知道小芳凭在门前看着我,我却不敢回头,担心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回到了医院,就把费用全交了。小李说,医生说了,手术很成功。不过要休养一段时间。然后看着我穿的衣服,又好奇的问,这钱?他一定是以为是向刘亮借的。 我摇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我递给小李一百块钱,说,你买点东西吃,先找个车回去洗个澡。睡个觉。小李点点头,就离开了。 我又买了日常的必需品,才回到医院。我是伏在老张的床头睡了一个沉甸甸的觉。醒来的时候,老张在喊,水?我要喝水。我就倒了半杯水,搀扶着老张坐起来,端着水杯喂着。老张突然抬头,嘴角还挂着水珠,望着我说,我不会残废的吧! 我摇头,说,恢复的很好。医生都说了。 老张还是不信任的注视着我,说,真的?我点头。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他又把头埋进水杯里,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那两天,我一直就呆在医院里,帮着买饭送水的。老张弄的好意思的,就劝我,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就是不能下地,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已经和家里联系过了,他们明天就来接我回去。 我就把口袋里剩下的几千块钱,一通掏给了老张,说,那我就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他感激得望着我,说,谢谢你,老刘。欲言又止。 我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说,要谢谢的应当是我。老张诚恳的点头。说,回头再说吧! 五十六挨打 我只身回到那个红砖房的时候,光头一个人躺在里面呼呼大睡。我是带着满腔的怒火掀开他的被子,说,我和老张等了你几天,你人呢? 光头懒懒的坐起来,像看外星人的眼神望着我,说,我早就回来了啊! 我有些激动,说老张在医院需要用钱,你把钱呢!你知不知道医院差的就不给老张做手术了 光头冷淡的说,不是做了吗? 我不想和他说许多,就直接明了的说,那钱呢? 光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花了。 什么?我感觉我的牙就像是锉刀一般来回的拉动。这两个字都是咬出来的。 光头嘿嘿笑着,说,你想怎样? 我当时就像是一只公鸡,涨红了脖子,就挥舞着拳头,打了过去。只想这张挂着无所谓,冷漠的脸给打烂,开花。最后像破西瓜一样被摔开。可是光头脸一偏,我的拳头就砸在空气里了。光头出拳,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的肚子上。我弯腰,站立不稳的身体就向前扑去。正好就趴在还坐在**的光头。我们俩就扭在一起。从**就翻身到了地上。又碰塌了木床。发出很大的响声。 光头一边出气,一边说,跟老子斗,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手上的劲道愈来愈大。我明显体力不支。脖子被他蒲扇般的大手勒得没有进气,眼珠直往上翻。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小李循声从屋外进来。就跑过来,说,你们干什么?就来抱光头的腰。光头也许看到我已经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才松手。才从我的身上起来。 小李说,大家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吗!光头恶狠狠的喷了口唾沫,趁小李松手的空档,又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我。像个夺冠的英雄说,老子早就想动你手了,跟老子搞,这就是下场。眼睛又巡视了一圈默默站在屋里的人。然后又像是发表夺冠感言说,你一来老子看得就不爽。跟娘娘腔一般。还跟别的女人勾搭,一看就是吃软饭的。不是老子看不惯,还有人看不惯。敢抢书记的女人,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有种就起来,是男人就站起来,和我单挑。 我躺在地上,肋部像断裂般。我想爬起来,但身体的力气像漏勺一般漏掉了。只有生生的伏着,像只受伤的狗。等到光头炫耀透了,没有得到应有的掌声,才有些失落的披了件褂子出去了。 小李这时过来扶我。我不是不敢站,实在是腰像折断了。我嘴在呻吟着,脸上尽是血。流到嘴里,咸咸的。小李就招呼身旁的人,把我弄上了床。我哀哀的低唤着,全部的思维都集中在我的肋部,手轻轻的触到,就摸到一个凸起的包。 小李低头问,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我摆了摆头。小李就退去了。 屋里只剩我一人。时间过得磨人的慢。就像是乌龟在驮着太阳在走。睁眼,窗外还是朗朗的白日。我只希望黑夜来临,像个厚厚的棉被把我包裹住,冷藏起来。一觉醒来,我又完好如初了。可是根本就无法闭眼。疼痛处,就像是一只野狗在撕咬着,又用爪子在抓。我睡睡醒醒,到了天亮,我浑身滚烫,皮肤红肿着像透明。身上的被子全都舞到地上。 早起的小李就穿着短裤上完厕所回来,就惊叫道,老刘,你怎么了?屋里的人都爬起来,围在我的身旁。只有光头还在做着他的梦。 小李说,不行,赶紧送医院。又有个人说,烧了这么烫!有人试了试我的额头。 小李说,再不送,就会出人命的。我迷迷糊糊的,已经失去了知觉。 有人说,现在没有车,怎么送?大家都沉着脸,都无计可施。 小李说,打电话给刘老板,刘老板是他亲戚的。就找来手机。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两天。躺在病**,望着挂着的吊水,沙漏般一滴滴的通过一根管子就流到了我的身体里。侧脸,影影绰绰的就看到了一个女人歪靠在一只椅子上。我还以为是小金呢?我抬了抬手,女人就醒了。女人惊喜的说,你醒了。我眨了眨眼,算是应答。原来是小芳。 小芳的眼浮光潋滟。她又说,你睡了两天,都把人吓死了。我头脑里除了那次打斗过后,全部的记忆消磁般的消失了。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东西。 我满含深情的看着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小芳如释重负的说,好了就行。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买。 小芳还没进来,大伯和大伯母就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了。手里拎着牛奶一些营养品。大伯母一声一声的叹息,说,都是刘亮那个混小子,非把你弄到矿上去。出了事,我怎么和你爸妈交代啊! 我还是很虚弱,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只得挤出了笑容,摇头。表示我没事。 大伯说,现在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话。然后又说,让你买些骨头炖一下,你偏买这些不能吃的。大伯就翻着白眼。 大伯母就很委屈,不说话。 大伯说,那个光头已经被弄走了。 大伯母也接了一句说,光头那么野!应当叫警察把他抓起来。 大伯咳了一声,就像是断句一般,生生的在伯母连贯的话里打了个顿号。大伯母继续说,怎么能让他给跑掉呢?应当把他千刀万剐。大伯母明显在**当中,很有同仇敌忾的义愤。 大伯说,你不懂。声音就提高很多,要压制住大伯母。说,光头走的时候留下不少的钱,说是给刘明医药费的。 大伯母就较劲的说,我要他钱干什么?对这些人决不能手软,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大伯软和和的脸就涨红了。说,你,你一个老太婆,懂个屁!就扭头就走。 大伯母叮嘱道,想吃什么就尽管说。 我还是心满意足的点头,感激的望着大伯母。 大伯母说,我下午送一个鸡汤来。你好好休息。我摇头。大伯母就走出了病房。 过一会,小芳就进来了。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她说,我买了稀饭,你喝一口。我就挣扎着坐起来,要端着碗拿着勺子。清汤寡水的稀饭飘着诱人的米香。上面撒了些榨菜丝。我很不争气的连连咽着口水。 小芳说,别急,我来喂。就像对小孩子,先在上面舀起一勺,又用自己的嘴唇试试,才递过我的口中。我把勺子吸得干干净净的。恨不得把勺子也吞进肚子里。 小芳就嗔怪道,慢点,没人跟你抢。好像我成了她的孩子一般。我才恋恋不舍的把勺子吐出来。一碗稀饭下肚,我感觉有了重量了。小芳把我下巴边的米粒擦干净。 我才说,下晚我大伯母送饭来,你就不用过来了。 小芳沉呤了片刻说,那我晚上来陪你。 我说,你的超市不是要照看吗?就情真意切的说,真的不用了。你看我都好了。我努力微笑着,肋部却像被谁恶作剧般捅了一下。我的笑就有些龇牙咧嘴的。 小芳说,还好了?你的肋骨都裂开了。伤筋动骨要一百天。说的时候就皱眉。我就沮丧地低下头。 小芳看在眼里,说,那我晚点来吧! 等小芳收拾过碗筷离开的时候,我一个人睁大眼。就感觉世界真是很不可理喻。前两天,我才从这里服侍过老张,直到他家里来了人把他给接走的。现在我就躺在这里。我不知道我怎么来这里的,昏迷了几天,也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光头怎么逃走了?又怎会给我留一笔钱?是良心的发现还是其他另有隐情?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似乎都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我是担心被报案的,光头被抓是一回事,我的可疑的身份就会被发现。如果这几天我一直有困扰的话,那就是这个了。不过还好。光头自动消失,还解决了我的医疗费的问题。我不过在**多躺几天罢了!这样想,我的脸上就有了笑容。 五十七疑心 门被推开了,刘亮闪身进来了。像个苦大仇深的罪人。我的笑还挂在脸上,把他吓了一跳,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你不会脑子被打傻了吧! 我摇头,说,我没事了。 他摸索着拿出一根烟,点上又掐灭。说,忘记了,这是病房里,不准抽烟。 我说,你抽吧!没事的。 他想了想,还是把香烟丢到窗外去了。他就定定的望着我,说,你就好好的在病房里多休息。其他的事情都别管。 我不好意思的说,我还给你闯这么大的麻烦! 刘亮不客气的打断说,你说的什么话。你自己吃那么多的苦。 我踌躇是不是把光头私自倒卖矿石的事情说出来。但现在应该不是时候,说了,我就有落井下石,打击报复之嫌。我张着嘴,却没有说出来。 刘亮说,光头那小子我早就有想法把他给搞走了。在外面赌博差了一屁股的债,还是我收留了他,他倒好,还吃里扒外。 有些事我都不想说了。我说,我想明天就到矿里去,一个人呆在这里要呆疯了。到那里不能干重事,至少还能干干手边的活。 刘亮果断的说,不行。你就给我好好的在这里养着。然后又说,要不要找个人来服侍你。我摇头,说,算了,这就不需要。 刘亮又坚持说,自家人,不要客气。 我诚恳的说,真的不用的。 他从包里掏出了几千块钱就丢到我的**,说,这你拿着用。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给我。 提到电话我才记起有很长时间没有给小金打电话了,小金也没有电话过来。小金那边应该是一如往常,顺顺利利的。我没有电话过去,在她看来也是顺风顺水的。可是,我突然想到,我都被打进医院了,也没有和她说。她有什么情况也是不可能告诉我的。这样一想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心里也纠结在一起。我就开始寻找手机。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自从到了矿上,我的手机基本上是手表功能。除了每天定的时间响一下,几乎就没听到它的声响。像块捂不热的石头。我翻遍了**的角角落落。还勾着头朝床下张望。也都没有。就有些心灰意冷。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也许是在那个红砖房里,也许被弄丢了,也是有很大可能的。我就恹恹的。不仅是丢了手机,还有小金那边消息全无。就有点叹息刚才刘亮来的时候应该借他的手机用一下的。心疼和肋骨的痛双箭齐发,折磨着我。我也就在疼疼醒醒中,消磨了一下午。 到大伯母来送鸡汤的时候,我还在昏睡着。大伯母见到我,说,你怎么气色这么差啊!我没有说原因,只淡淡的说,头有些晕。 大伯母焦急道,要不要找医生过来看看。 我说,不用的。 大伯母带来了一锅黄澄澄的鸡汤。上面浮着的油星足有蚕豆大小。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吃。大伯母在一旁转着圈说,不吃怎么行呢? 我惨淡的一笑,和哭相无异。但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勉强喝了两口就赶紧把汤锅放到白色的床头柜上,一阵凶猛的咳嗽,伴着呕吐。大伯母慌张的把床下的痰盂拉了出来。我就一个劲的干呕着,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只是嘴角边淅沥着挂着白亮的口水。 大伯母宽慰我说,不吃了,不吃了。然后就断定说,一定是身子太弱了。就拿着餐巾纸递给我,我就接过擦着嘴,如释重负的靠在床头,手就捂着我的肋骨。 大伯母说,那这鸡汤就放在这里,你想吃的时候,吃点。我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给感动的,反正眼里有泪水,就浮在眼球上。 大伯母说,我给你打瓶水来。 我摇头,说,我能行。就故作轻松的说,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了,你回去吧!大伯母还有点不放心,怀疑的看着我。我就直起身子,虽然靠近右侧的地方还是钻心的痛,我还是忍着。 我说,我真没事。 大伯母有些不信任,但还是说,那我就先走了。刚转身到门口,就被我叫住了。 我喊道,大伯母。 大伯母回头。我说,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大伯母走到近前时,手机已经拿在手里。手机是那种老年人用的,键盘占到三分之二。我思索了一下才记起小金的号码。就拨了过去。 小金在那头胆怯的问,喂?你好。 我说,是我。听到我的声音, 小金突然就从温尔就突变成披头散发了,厉声道,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你是不是在外面玩够了才想到还有这个家。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被砸进水里。我的耳朵就有些反应不及,大脑也懵掉了。就像是在大街上遇到一个手持砍刀穷凶极恶的人,没有去夺,也没有去躲避。我就把手机移开一点距离。才在小金喘气的间隙里,放慢语速,说,怎么了? 小金却不想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也根本就不想听我说话。一味的说,你还想着打电话回来干什么?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从年后就没有了。你不知道吗? 我沮丧的想死的心都有。大伯母在一旁站着,就看着我表情变化。我也用手捂着手机,只得说,好,我等会再打电话给你。就匆匆的挂掉了。我脸黑的像锅底,这从大伯母的眼睛里看到的 我闭了一会眼。大伯母关切的说,你没事吧!我才张开,摇头。又把手机还给大伯母。 递了一半,才又收回。又拨了我的手机。我是抱着没有希望的态度的。没想到竟然电话通了,这时还有舒缓的音乐从床头柜里的抽屉里发出。我就斜着身子拉开抽屉,手机在里面孤独的唱着歌。 我说,原来在这里。 就把大伯母的手机递到她手上,说,大伯母,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天黑路又看不见 大伯母眼里写满了怜爱和疼痛,就点头说,那你也早点睡。 我答应了。就把身子滑到下面。把被子拉盖好。安安静静的躺下。 五十八症结 似乎是有意的,要不然也不会是那么巧合。大伯母刚离开,小芳就冒了出来。小芳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进来了。笑吟吟的说,下午怎么样?我还处在和小金电话中的麻烦里不能自拔。就冷冷的望了她一眼。 她说,不舒服?就用手试着我的额头。我没有回避。 她就自说自话道,还好啊!就把水果放在一边,就动手给我削苹果。就看到她白皙的手灵巧的拿着水果刀,苹果皮就像是连绵的腰带被解了下来。然后说,吃吧。就凑到我的嘴边。我没有动口,就让冰冷的苹果肉贴在我的嘴唇。当时我手里握着刚找到的手机,小芳看了一眼,想起什么说,对了,前天你刚住进来的时候,有个人打来了电话。我不想接的,但她还在继续打,我看你昏迷不醒就接了。我喂了一声,她就挂断了。 我开始查找通话记录。果然前天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小金的。后来两天都是空白的。我心里就顿悟了。许是小金听到了小芳的声音,就误认为我在外面胡作非为。 小芳关心道,没什么事吧? 我找到了源头,也就轻松了。说,没什么。脸上也松弛下来。就接过小芳手里的苹果。无意触到小芳的修长的手,小芳抖动了一下。 我脸就红了。嗫嚅了半天才说,这几天谢谢你。 小芳脸也红了。眉头纠结在一起,说,谢什么?我去给你打水,把身子擦一下。 我说,不用。我待会自己来。 小芳就拎起水瓶,走了两步,说,你乖乖的把苹果吃了。我就只好咬了一口甜甜脆脆的苹果,望着她走开。 对小芳如果说没有感觉那是假的,像我这个一个在外漂泊的人,生理的需求大于对心里的寄托了。也就不难看到我对小芳的靠近是感激的,是满怀着憧憬。对小金的想念多是心里上的,精神上的。是拿着毕生的情感来爱她,呵护她。但对小芳,也不是一两句就可以了断清的。一手一个女人,就像是左右手一般,已经没有取舍,也超出了我生活的经验范围。 小芳进来后,我的苹果也吃得差不多了。水盆里冒着袅袅的热气。我就感到了身上一阵瘙痒。 小芳把手试着水,说,正好。 我也望着她,她也专注着我。我的目光有些复杂,她的眼睛则澄净很多。 过了好一会,我才为难说,你先出去一下。 小芳眼睛睁开了一些,顽皮的说,这几天都是我帮你擦的啊! 我赶紧把被子拉过眼。好像这时的我赤身**。她就命令道,你是病人,听我的。就走过来。 我赤着脸赶紧讨饶般说,好,好。我自己来。就三下五除二的在被子里脱得只剩下内裤。小芳就把毛巾在水盆里绞干,执意掀开被子一角,手就伸进去。擦脸擦胸脯,然后到腿。温热的毛巾一直烫贴到我的心里。我一直是闭眼的。这时的我是舒服的不忍心睁开眼 五十九危险袭来 那段时间,小金没有打电话也是过的不开心。当然学校里的老师都知道刘明跑路了,风言风语都尘埃落定,再也嚼不出味来了,小金的生活也就归于平静。每天都重复着带着女儿上学放学单调的生活。每逢学校里聚餐,小金能推就推掉了。 她会很感激的说,谢谢。家里真的走不开。 同事就说,那你把女儿带上不就行了?她还是为难的摇头。 女儿也极其懂事,从未问过爸爸去哪里了?怎么爸爸一次都没有接过放学。当听到小金说起时,我都潸然泪下。任何的言语这时候都是苍白无力的。 小金的学校里有一个副校长,曾经有一次在醉酒的时候和小金说过,他的妻子是个性冷淡。小金当时就注视着他,感觉他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就推脱着要往外走。副校长喷着凶猛的酒气,就动手拉住她。小金连忙甩开他的纠缠,捂着嘴迫不及待的就往卫生间里跑。这还是几年前的事了。 小金对我说了,我还笑话她,很有魅力哟! 小金气鼓鼓的说,我还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然后又正色道,我和你说的是真的。 我就哄着说,是的,你是鲜花。我就是那垛牛粪。一边动手去摇晃着她的肩,把她摇得花枝乱颤,破涕为笑。 过后,我才说,以后你不睬他不就成了。不行,我找人去教训他一下。 小金息事宁人的说,算了。别没事搞出事出来。果然副校长碰了软钉子后,就收敛了许多。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小金也尽量的绕着他走。 也许在我跑路后,副校长又动了恻隐之心。没事就往小金的办公室里跑。自然其他老师也就心知肚明,就找个借口出来了。小金似乎少了一股义正言辞的自信,当然,副校长也没有动手动脚的,也没有说什么出格难堪的话,一边布置着工作,一边又嘘寒问暖,说,金老师,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有一刻,小金怀疑那次醉酒后的失态是不是他?或许那次仅仅是他胡言乱语罢了。小金就有些感动,也批评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太不近人情了。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的臆想。 那天是教师节。照例老师下午搞活动,晚上聚餐。副校长早早的就打过招呼,今天谁也不准请假。真正不行就把自己的孩子带上。说这话的时候,副校长还向小金这边投来了目光。小金也不会带女儿出来的。带了就显得格格不入。似乎给自己身上打了个标签。她可不想给其他人说三道四。就打电话给她妈,说,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晚上饭局安排在一个郊区的农家乐里。有个年轻老师就轻狂的抱怨说,跑这么远,吃顿饭。 副校长哈哈一笑说,这你就不懂了。这里有这里的特色,绝对比城里的五星级饭店要好。 等一盆盆菜上桌,才发现确实不一样。鱼是江里的鱼,一条都七八百。还有野猪肉,穿山甲,都是闻所未闻的,更别说吃了。蔬菜也都是山里的野菜。 副校长举杯说,今天校长到省里学习去了,特意招呼要好好的款待大家。来这里就是让大家吃好喝好。来我们同举杯,干了。 有些男教师就冲动的一杯酒下肚。副校长也不含糊,也一仰脖,干了底朝天。大伙就拍手,叫好。 副校长绕着圈喝酒。轮到小金的时候,小金站起来,副校长说,这就咋喝呢?小金喝的是红酒。已经面若桃花,分外妖娆了。 小金大大方方说,我喝完,您就喝一半。 副校长说,这哪成!小金酒杯里只剩下半杯红酒了。 副校长说,金老师不容易,我敬重你。我喝干,你加点。 旁边一个教师在小金愣神的功夫,就拿着酒瓶,咚咚咚的把小金的酒杯加酒,等小金反应过来酒杯已经满满的往外溢了。红酒闪着妖艳的光,如一袭蛊惑的红裙在摇荡。 这时现场有些冷场,众人的眼都投向了她。小金注意到了,也就没有再作秀。当时她头脑还是清醒的。 她颤颤巍巍的举起杯,说,校长,这是我敬你的。就憋住气,一口就灌下。副校长率先鼓起掌。跟着其他人也都拍手叫好。小金最后一口酒还包在嘴里。脸就鼓起来,像肥嘟嘟的储钱罐的小猪的脸。她听到酒咕咚咕咚顺着喉咙就流进了胃里。有一刻她感觉喉咙被堵住的了,凶猛的往外倒灌。她只得用手堵住。最后一口酒也咽了下去。 副校长中肯的拍着她的肩,说,不错。好酒量。就转到另外一桌去了。 后来的发生的事她不愿去想。在斗争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她才鼓足勇气打电话给我。没想到我已经昏迷不醒。偏偏是小芳接的。当时她听到小芳的声音感到自己的心已经跌到地上,四分五裂。再也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了。 那晚的记忆就定格在她歪歪斜斜的落座在椅子上。不是旁边有人扶,她可能一屁股坐到地上了。后来怎么上车,怎么分手,都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感到颈部痒痒的,像有一只蚂蚁在爬。就伸手起劲地去挠。在短暂的平静后,一会,蚂蚁似乎没少,反而增加了。她就梦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黑手在自己的胸部一下一下地抚摸。她当时酒已经醒了。就像是一下子跌进水里。眼就睁开,瞥见自己的衬衣的衣扣已经解开。 副校长正坐在她的身旁,笑吟吟的。她就一下捂起自己的衣服,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副校长没有慌张,也没有退让,只是说,大家都是过来人嘛,何必大惊小怪的呢。 小金说,你是校长? 副校长嬉皮笑脸的说,校长也是人哟!身子还得寸进尺往她坐的位置上挪。小金拼劲全力猛的一推。副校长也歪倒在车的另一侧。 小金打开车门,跳下车。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跑。这里还是在郊区,零星的灯光在遥远处像天际上的星星在招摇。当她回头看到后面的小车亮了一下灯光,就纵声一跳,噗通进了路边的灌木里。直到车子闪着耀眼的灯远去,小金才敢喘口气,爬上来。发觉全身上下都针扎般疼痛。 小金在漆黑的夜里,踩着细高跟鞋,摸索着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她望着那飘渺的灯光,也辨不清方向,就一直往那个方向走着。这时被冷风一吹,酒已经醒了。她就开始流泪,大把大把的眼泪就像是小溪一般,漫过了面颊。她从未有过这么恨我,从未有过如此的刻骨铭心。狠得牙咬得咯咯作响。 如果我还在那个城里,副校长也不敢这么色胆包天。就是喝醉了,打个电话我也会开着车子来接的。然后又恨自己,别人也没有捏着自己的鼻子灌。不然也不会上副校长的车的。小金就歪歪斜斜的走着,脚脖子都要扭断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回去。在这个荒郊野外。如果副校长的车停在前面,她设想着,她会不会坐上去呢?她赶紧摇头,否认这个荒唐的想法。但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她有些喘过气来。一个人太孤单了,找一个人说话都没有。母亲虽跟着她一起住,但许多话都不能说,还要顽强的掩饰,强颜欢笑。女儿又小,很多事情也不懂。她不想女儿和她承担过多的困难。这样想时,泪水重新涌了出来。 小金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长时间。正当她精疲力竭,一辆亮着车顶灯的出租车远远的驶来。她就冲动的站到马路中间,像个拦路打劫的人张开手臂。 车轮伴着尖锐的摩擦声就停在小金的面前。车灯雪亮的照着小金,小金抬手,偏过眼睛。司机破口大骂,找死啊! 小金小跑到车前,说,对不起。 司机不依不饶的说,前面有个水塘,跳进去不就行了。跑到马路上想害人啊! 小金上了车,司机还在喋喋不休。小金就把脸埋在手掌里。虚弱的说,能不能不说了,我给你双倍的钱。 六十出院 那天,小芳帮我擦洗过后,我冲着刚刚倒水回来的小芳说,你回去吧!小芳的脸顿时暗了下来。手上的塑料盆就哐当掉在地上。我看着那在地上晃动着的盆,眼睛并没有看她。 她喃喃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我这才抬眼看她,小芳像雕塑一般立在那里,半天都没动。 我说,你误会了,我真的没事。 小芳突然爆发的摇头,说,你骗人,你一定是听到什么! 我说,我一直呆在病房里,能听到什么!再次确认道,真的没有,什么也没有。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再睁眼,小芳的眼泪噗通噗通的坠地。我就慌了,手脚并用的下地,肋骨像要戳破胸部一般。又哎呦一声倒在**。小芳就过来扶我。 口口声声的说,都是我的错。其实我在着急着远在家里的小金,只是想找个机会和她解释。 小芳说,都是那个姓王的报复你。我听得更是不明就里。小芳的眼泪就像是项链,一串串的,连绵不绝。 我劝慰说,我真的没事。又笑了一下,说,这些天亏了你照顾,不然—— 小芳眼泪巴巴望着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她说,你还在骗我。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还在继续说,本来我就不想和那个姓王的交往下去了。 她的语调低低的,忏悔般。 又是姓王。我问,哪个姓王的? 小芳说,就是村里的书记,也和刘亮称兄道弟的。我努力回忆,才想到原来在一起吃过饭的 我点头,说,我知道那个王书记 小芳说,姓王的看到我和你来往,不止一次的扬言要教训你一顿。你一直在躲着我。她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的大海,现在目光里出奇的平静。 我不知道这些,只得说,真的不是的。她还在冷冷的说,你一直在嫌弃我。她柔弱的像只猫。就伏在床头,肩背一下一下拱着。 我就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的哽咽声渐渐小了很多。斗转星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我们都疲惫的睡着了。也许是她趴的太累的缘故,小芳醒来,伸手就抚摸着我的面颊。我也睁眼。 小芳说,都是我害了你。 我不想说话,如果这样可以天荒地老,我也愿意。心里还有一块石头也压着我。我不去多想。 小芳又在絮絮叨叨说,不是我,你也不会成这样的。在一瞬间,我怀疑这个伏在床头的就是小金。我动手摸了一把的柔顺的头发。 小芳是在对我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个女人,孤身一人没有依靠呆在镇上,靠卖一些廉价的东西生计。也是被姓王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我知道周围的人都戳着我的脊梁骂,我也不想,但我也没办法。 这时,我真的把小芳当做了小金。不自觉的眼睛也湿了。真的我不知道小金一个人如何面对着生活当中的种种困难。就抱着小芳的头,像是缠绵,也像是在呵护,更像是在患难中的相互倾诉。 小芳抬头,目光如水,说,不离开我好不好? 我就像是一枚叶子,随波逐流,今天在这里,明天又不知道身处何处了。我默着声。久久等不到我的回答 小芳说,你还在瞧不起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我痛苦的皱眉说,像我这个连家都没有的人,只有别人鄙视我的份。 小芳说,那你怎么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呢! 我真的无言以对。只好说,我是听老板的,让我去哪不就去哪吗? 小芳疼惜的指着肋部,问,还疼吗?我点头。 小芳豁然站起,说,我去找那个姓王的。 我赶紧说,真不关他的事。 就伸手拉住她的手。我不想再因为我发生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了。只得动情的说,小芳,你是好女人。剩下满嘴的话再不敢说半句。小芳凄惨的笑着,就像是秋天的残荷。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小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地离开,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透过窗口的日光,一群灰尘在起劲的舞着。一切惘然如梦。只有那袋被搁置在床头柜上的苹果似乎历经久远散发着晦涩的光。我就爬起来,费劲的弯腰,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在袋子里。然后就坐在床头,等着八点医院上班。在这里我呆了有五六天了,从未有像现在感到,出奇的难熬,时间就像是墙角处的一只小虫,慢吞吞的在爬着。似乎到达了墙角的天花板,那就是生命的终点线。或许它在享受着这个生命的过程。人生何尝不是这样的呢?只是人这个高等动物,却没命的往前奔着。总感到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着撵着,却没想到前面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昨晚打给小金电话后,就再也没有打过去。现在她应当在学校里。我的手机至此至终也没有响起。我看了时间。就把衣服连同着那袋苹果一起拿上,就走到门口处的收费处。 我清清嗓子说,护士,我要出院。 护士抬头,问,哪一床的?我就说了。 护士查了一下病例,说,你还没好呢? 我说,不好意思,家里有急事!我胡编乱造了个借口。 护士似乎第一次遇到我这样的病人,又用疑惑的眼神看我。说,你的账户上还有不少钱。 我坚持说,我真的有事!似乎在护士眼里只有那些没有钱缴费,或者就是被医院强行被拒收的病人。 她还是循循善诱道,你不用担心你的医疗费的。我对她的友好就像是在大街上的导购员强行被要求消费一般,心里就生出了抵触情绪。 我有些不耐烦了,说,我真的有事。 护士就收了微笑说,那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医院不承担任何责任的。 我说,是我要求出院,出了问题不用你们操心的。就要拿起东西要走。已经走了两步,后面的护士喊道,等一下! 我只好又回身,说,还有什么事! 护士说,你稍等一下,账户上还有余额。我就等了一会,然后她就把单子打了出来,连同退回来的五千块钱。一起装进了口袋。 六十一追 到了矿上的红房子,包括小李在内的几个工友都围过来,关切的询问,怎么样了?我无所谓的摇头。说,好了,没事了。其实我气色并不好。身体还是虚的。更重要的是我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大家都把我给让进了屋里。还把我的床团成一团的被子给铺好。 小李说,光头下手太狠了。打起人来就不顾死活的。 旁边一个苦着脸说,上次被他踢了一脚,到现在还疼呢!弯腰摸摸自己的小腿。 另外一个人说,还不是有靠山? 小李说,光头说村里的王书记是他亲戚。 一个人厌恶的说,狗屁。之前王书记来过一回,见到他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我躺在**,盖好被,没有精力在听他们的唠叨,就闭上眼。他们也知趣的出去了。后来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刘亮的电话。 我说,哥,我回去了。 刘亮说,你干什么你?不想活了。我缄默着。 刘亮就叹了口气。说,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说,你让大伯母不用去送饭了。就挂了电话。手拿着手机,还是没有给小芳打过去。昨晚,小芳的话讲到那个份上,我不能再说什么了。当面的拒绝就是最大的伤害。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弄复杂,我能做的只有退却,不知还能退到哪里去。 到了中午,我就开始打电话给小金。小金电话响起了音乐。我心里窃喜。不过很快就把果断的掐断了。没有一丝犹豫。我再打,那头继续掐。我们俩就像是在玩一个蹩脚的游戏。我打开,她就去关。一次次锲而不舍的,不给我一点机会。后来小金厌烦了,索性就把手机关了。 我拿着手机无所事事的。正在沉思当中,刘亮走进来了。刘亮说,你给我回医院去。 我摇头,说,不用的。 刘亮说,你这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我说,我真没事。躺在那里也是躺着,在这里也是躺着。不都一样的吗! 我又说,在这里干点轻松的事,恢复还快点。医院待多了,没病也待出病了。 刘亮听我这么说,就转身出去。跟着就又进来。两只手拎得满满的。尽是些营养品之类的。后面跟着的工友看着眼睛发直。刘亮临走的时候说,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着,其他事也不要干了。 这时的我被羡慕的眼神包围着。我也暂时忘了小金电话打不通的苦恼。就让小李把牛奶盒打开,一人就分了一瓶。然后又说,要喝自己拿。都在这里。工友吸着牛奶,憨厚的笑着。说,谢谢,谢谢。不用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傍晚,他们草草的吃了饭就出去干活了。我一天都睡睡醒醒,这时,就睁着眼。又拿起手机,准备再拨打小金的电话。 突然门开了。我就一惊,就挺起了腰背。这时间,根本就不会有人进来的。 小芳就进来了。我诧异道,怎么是你? 小芳瞪着怨妇般的眼,走近。说,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没骗我吗?怎么又招呼不打就走掉了。这时任何解释在我看来都是牵强的,更不对小芳了。我只得虚虚的笑,觉得这笑都像虚无的花一般。 小芳应当感到我的不可理喻。痛心的摇头,说,我的命就这么惨吗?是不是我就是一个扫帚星。你就一直躲着我, 我低着头。再抬头,小芳的脸上已经挂着盈盈的泪水。我就摇头。说,不是的。我只是怕你麻烦。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我的诚心诚意并未打动她。 她苦笑着说,麻烦!那表情似乎把什么都置之度外了。我有些恐惧。担心她又弄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出来。 我就下床,说,别急,有话好好说。 小芳执拗着肩膀,就像是根扁担硬邦邦的。我一用劲腹部就钻心的痛。她也僵持在那里。我只好认错道,都是我的错。她的身体和脸上的表情才都像是春暖花开般柔软起来。我把她安顿到我的**坐,就去找茶杯,但屋里乱七八糟的,低头弯腰找了遍,才在桌子的角落里找到了我的杯子,上面蒙了一层灰。再去拿水瓶,一摇,里面是空的。就拿电水壶烧水。 小芳说,别忙了,我也不喝水。气都气饱了。 我就尴尬的笑。就坐下来,点了根烟。意味悠长的吐了一口。小芳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我就夹着烟,没有往嘴上凑。就任烟一缕悠悠的游魂般飘扬。 小芳郑重其事的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又是一道难解的题,还是那道绕不开躲不开的题。我抓抓头,又摸摸脸,似乎在脸上能摸索到什么答案。我嗫嚅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的犹豫给了小芳极大的勇气,小芳说,不管你以前怎样,我不管,也管不到。我只希望和你日后在一起。浪迹天涯我都愿意。 小芳说的言之凿凿,每个字都能砸出一个坑来。这时,我能说什么,什么都是苍白的,都是虚伪的。就像是面对一个诚挚的爱,什么都会黯然失色。小芳就盯着我看。 我只好说,让我再想想。我又说,马上他们都要回来了。 突然就想到,说,你是怎么来的? 小芳微微一笑说,走来的。我大惊失色。 小芳才说,我是跟着拉矿的车子过来的。我才略略放下心。 我说,过两天我去找你。小芳才不得不起身。注定这晚上是没有结果的。我就送她到了门外。门外停在一辆农用车,她猫腰就进了驾驶室里。 六十二烦恼 我返身回到屋里。虽短短的几十米,我走得却举步维艰。但是发自内心的我还有一些窃喜,毕竟我落难至此,身无分,还有人能投怀送抱,赏识自己,遇上任何人都会欣喜若狂的。只是,只是,一想到远在小城里的家,我的女儿,还有小金。虽然和小金离婚了,但那也只是策略上的离婚,与感情无关。再说,我对小金一直抱着愧疚的心态。这样想,我下意识地就拨通了小金的电话,我以为电话只是像一只闹钟一般,响过一阵就会传来忙音,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也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 可是电话就通了,那头却没有一丁点声音。 我就像站在幽深的洞口,就喊道,喂喂,小金,你在吗?你说话啊!你怎么了? 沉寂了好半天,小金才从水里潜游过来,冒了个头,只低低的叹了口气。我心就慌了,说,你到底怎么了?说啊!我就像和电话吵架一般。小金委屈的哭了,嘤嘤嗡嗡,断断续续,极力的克制自己。但一阻碍,声音就像水一般愈蓄就愈高涨,不一会就溃堤了。一发不可收拾。我静静的在这里听着,像是听着一首伤感情歌。足足有十分钟。 等她声音小了,我才说,哭出来就好了。又问,到底有什么事!我把语调放柔和了。 小金才止住哭,才磕磕巴巴的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了。 我真的爱莫能助。我只能劝说道,你别急,我来想办法! 小金这么长时间应当从那天聚餐的遭遇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就问,那天怎么是一个女的拿着你的电话。 我故意搪塞道,我正好去超市买烟,就把手机忘在了超市里了。后来以为丢掉了。再去买烟时,那个老板就把电话还给我了。我不想说许多,如果把事情都扑棱扑棱抖下来,只会让小金更加担忧。 我说,时间不早了,你也要休息了。那个事我来想想办法。决不能便宜了那个小子。 挂了电话,我就发愣了。刚刚电话里说的很大的成分是气话。就像是女人吵嘴,只是动动嘴罢了。内疚的情绪像潮水般涌上来。我这个老公已经彻底的名亡实也亡了。在小金最受伤的时候,我都不能抱一抱她,扶住她颤栗的肩膀。我的心冷到冰点。远在这里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想到李伟。虽一年没有联系,我以为已经忘记他了。但一念到他的名字,他的电话号码就出现在我的大脑里。我现在是急病乱投医。就不假思索的拨了过去。更没想到电话竟然还是通的。 等了好长时间,一个嘶哑的声音才传过来。“喂,你找谁?” 李伟。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他来。 我说,是我。半天那边没有声音。我又说,有个事找你帮忙。他还是没说话。我就简单的把小金副校长的情况说了,然后又说,只是教训他一顿。其他的话都没说。我一离开,应当很多矛头都指向他了。他说,我试试看吧! 过了几天,小金打来电话,说,副校长好像傻掉了,看到人都躲着走,两只腿夹着走,就像是穿着一件开裆裤。 小金就笑说,恶有恶报。我猜想大概是李伟行动了,也许不是。我也没有打电话过去询问。但有了这个结果我可以安心的睡了。我说,那就好。 后来听到李伟说,当时他跟踪了副校长几天,就发现副校长喜欢晚上到一家发廊里洗头。过一小时才出来。李伟就有了主意。准备了一只照相机。当副校长醉酗酗的走到那个亮着暧昧红灯的发廊。他也跟着进去。看到一个妖媚的女人扶着副校长进了一个房间。他也进了隔壁的一间。一个小姐就进来就脱衣,说,先生,要什么样的服务? 他赶忙摆手,说,什么也不要。就坐着讲会话。小姐纳闷了,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客人。当隔壁的房间里传来嬉笑声,一会就传来了呻吟。 他说,我出去一会,马上回来。就打开自己的门,又一脚踹开了隔壁的门。就见两个白花花的身体叠加在一起。他举起相机,就啪啪的照了几张。等两个人反应过来,慌乱着抓衣服躲避时,他已经大踏步的出门了。 李伟也没把照片传给副校长,回家后直接就删掉了。他身上已经麻烦够多的了,不想再给自己添乱了。没想到的是副校长整天都浑浑噩噩的,好像头顶有一个石头在悬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石头就砸在自己头上了。这时挺折磨人的。就像是知道自己要死,就想着来快一点,利落些。副校长就这样被自己给摧毁垮了。看到人第一句就是,没有没有。 我听着哈哈大笑。拍着李伟的肩说,真有你的。亏你想的出来。 李伟说,我没有那么高大,也就不会交给什么纪委,我只是要教训他,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经吓。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还是来说说小金打过电话后,我的身体也渐渐的在恢复。也能跟着他们摸黑去矿里干点小事了。 这时,也招来了几个年轻人。刘亮也招呼说,晚上你就跟着车子出来,负责交货。然后说,有些事不用自己信得过的人不放心。原来刘亮是不放心农用车司机,总感到里面有点猫腻什么的。又说,当初让你过来也是让你看着光头。光头太霸道,人一霸道就不是什么好事。我也听刘亮说,光头就是那个王书记介绍过来的。其他人看着也是敢怒不敢言。把他搞走就好了。刘亮叹气道,不过你受苦了。我 六十三月销魂 我跟着车子把矿交到一家小厂里。就又回到了原先洗车的店里。那里的床铺还留着,似乎专等着我要回去的。不过现在那里也只是我的旅馆,我也就在那里睡上一觉。大清早在老王他们还没到的时候,就独自离开了。 有一天晚上,我从农用车下车,车子就突突突的开走了。我站在地上,清晰的影就在脚下。四周亮堂堂的,宛如白昼。抬头就看到中天悬着一个硕大的月亮,极不真实。就像是平常看到妖艳的红花,走近前才发现是假的。一个圆月,一个人,就勾起了思乡之情。我的睡意全无,也没有开门,就径直沿着那条路走去。路的两旁是田野,这时候已经收割干净了。黑色的泥土就**着。空中像挂起了曼妙的银纱,又轻轻的扬起。我就一直处在亢奋中,大路漫漫,我就听从着脚的指挥,直到眼前出现了高高低低房屋,顺着大路一字排开。 我的心才砰然一动。这不就是刘镇?刘镇的夜少了喧嚣和芜杂,多了几分温情和甜蜜。我就驻足在路口,站了有半个钟头,才毅然甩开大步往前走。 事后我常常想起,应该是月亮惹的祸。或许又不是。如果没有那个白玉盘的指引,我还会去吗?答案是肯定了。至从她一路颠簸的找到矿上,找到红瓦房里的我,这样的结局就确定下来了。任何的事都会有始有终的。这是我三十多年的经验。 敲开小芳超市的门,她打开门,一点都没有惊奇。就软软的像猫一般依偎在我的怀里。我也没有过多的拘谨扭捏。一切都像是排演过很多遍的,都是自自然然,水到渠成。我像一个晚归的丈夫,她就是在一直守在枯灯下的妻子。她就牵着我的手,进了浴室。又打开淋浴,试了试水温。才帮着我脱去了满是灰尘的衣服。我一直没有说话,像个乖巧的孩子,听话的被他抬手,低头,她洗得很仔细,似乎把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擦洗干净。就连脸上的抬头纹,都要洗上三四遍。我对着浴室里的镜子,整个人就像是发酵膨化了一般。被水一冲,就还原成了我瘦骨巴巴的模样。 我们一直做得很默契。好像我们俩在一起,不是第一次,而是经历了无数次。当小芳叫了一声,啊!像叹息,又像是兴奋。我也已移身到了一侧。她抬头,看着我,说了第一句话,真好。就把头紧紧的贴在我的胳膊上。就像是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一般。我微闭着眼,没有说话。 她似乎在独白,我知道你会来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想你,外面有个风吹草动我都以为你来了。就希望的爬起,又失望的躺下。我知道我离神经质已经不远了。然后又吁了口气,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脸就往我的胳膊下钻。我这时心柔软的像熟透了的柿子,稍微一掐,水就汩汩的流淌出来。 后来我俩又做了一回。小芳也凶猛了许多,似乎把之前的等待,连本带息的都要收回一样。其实我们也知道有了这一回,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续前缘了。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冲刺,心脏像马达一样在哒哒哒的跳动。直到我张大嘴,窒息般倒在她的身上。小芳抚着我的背,身上已是湿漉漉的。 小芳说,去洗个澡! 我没有动弹,就像是被摆放在菜市场案头上的一条肉。只有出气的份了。当歪头看到窗帘外有了些微的曙色,我才跳下床去。穿衣找鞋。 我要走了。天快亮了。小芳至此至终都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直到我起身,她的手才滑落下去。我其实十分怀念她温软细腻的手,但我不得不站起来。回头,她面露出标志性的微笑。也没有挽留我,只是说,你慢点。 我疾走在路上。这时月亮已经偏西,像是午夜月的影。就有些磨蚀,又像是卸了妆的样子。似乎更加真实一些。天际中就有了暧昧和混沌。就像是被尿急逼得不得不眯着眼,摸着去卫生间。然后又翻身上床的模样。 我走得有些兴冲冲地。像是贴在夜的缝隙在行走。我不去想这一夜过后将会怎样,也不去判断这一夜的对和错。我只有奔跑起来,才能丢下很多东西。 六十四疑心 一口气跑过洗车店,我都没有停下。就一直到路口,等了一会儿,就有一辆去矿里的货车,我拦下来。就坐到驾驶室里。递给司机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吸了一口,自己才平静下来。司机斜着眼看了我一下,并没有作声。我想我应当和以往一样,我就镇静地回望了他一眼。 在一条岔路上下了车。我就走到了红房子。里面的人还在酣睡。我也脱衣,悄悄的躺在**。经过汽车的一路颠簸,我的睡意也升上来了。倒在**就睡着了。一个圆润饱满的一觉。 我醒过来,已近中午时分。感到全身上下有着无穷的活力。我泡了碗面吃,小李看我起来就走过来说,老刘?我望着他一眼。 小李说,这几天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人跟我们在抢生意。 我说,有什么不对吗? 两天了我都注意到对面好像有人活动。我们一到,他们就离开了。并且,他又说,我们这几天挖的矿明显就比往常少了许多。 我就端着碗,愣怔在那里。 小李说,要不要和大老板说一声。 刘亮曾经讲过,矿上的上上下下都被捋了一遍。包括地方上的一些人。不然这行当也是做不成的。虽说挣钱是挣钱,也是一本万利的。当平常的打点,过年过节的送礼,基本上要耗上一半多。刘亮摇头说,并且还提心吊胆的。说不定哪天就被逮住了。我知道这里的水很深,并不知深到什么地步。也不能去问。刘亮拍着我的肩说,你就干你的事,其他的我来扛。这些话都不能和他们说。 我就对小李说,晚上我先上去看看,再做决定。小李就点头。 到了天黑的时候,我就跟着一起下到了矿区的中端。借着朦胧的夜色,可以看到一条小路从对面的山头逶迤而下。就像是一条小溪自然流淌下来。仔细查看后,才看到里面有清晰的脚印。我就沿着小路一直攀爬上去上了山顶,又是一条路就掩在枝枝襻襻的枯草里。很多天都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山了,我有些气喘吁吁的。眯着眼,眺望着,一辆车亮着灯,就闪身过了前面的一个山脚。山那边应当是临县的地界了。 我返身回来。小李从挖机上下来,问,是不是?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毕竟没有抓到现行,一切都是在猜测里。至从光头走后,小李就负责开挖机。 我只能说,再看看吧! 小李有点失望,但还是说,不是熟人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的。我还是没有应声。他就又跳上机子,挥舞着长臂。又是抓又是刨的。十分的起劲。 晚上送货去小厂里。厂里的老板就直截了当的说,你这个价格高了,我们搞不起。 我疑问道,不是一直这个价格的吗? 老板是个中年人,黑不溜秋的像个煤堆里爬出来的。就说,你看我压了这么多的货,这需要多少资金。万一哪天价格一跌,我裤子都没得穿了。 我扫了一眼他后面的货场,泥土都堆得连绵的山一样。我还是劝说道,还不是没跌吗? 老板沉思了片刻才说,看在你是我的老客户的份上,这样,要不就跌价,要不就先把货款欠着。 我也无能为力,也不能做这个主。就打电话给刘亮。可惜刘亮的手机已经关掉了。只好好言说,这样吧!老板电话又打不通,这一次就按以前给结了。以后再说。 老板骄横的直摇头,说,真不行,你今天就拉回去,明天一把拉来。这明显是要挟了。 我说,我只是一个打工的,你这是为难我。 老板哈哈一笑,说,这是根据市场行情,也不是我说的算的。 现场的农用车司机满脸不高兴,嘀咕道,马上就天亮了,要搞到什么时候!然后又说,两个都让一点吧。 老板才说,好吧。就给你结一半,剩下的就欠着。我也只好妥协了。 在车子驶向洗车店的时候,司机忿忿的说,这是坐地砍价。太不厚道了。我摇着头下了车。寻思着货场里的货确实堆了不少,应该是还有人给他送。今夜天空中纠结着乌云,明亮剔透的月亮就层层包裹住了。我也就没有心情去散步了。就打开院门,衣服也没有脱就躺在**。只盼望着天亮,把事情跟刘亮说一声。电话再打不通,就直接到大伯家去找他去。 可是,我脑海里却出现小芳热汗淋漓的脸。只是昨夜太疯狂了。我怀疑她的真实性。就像是在梦里发生的一般,或者就是一个电影里才有的片段。如果小金知道了,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是暴怒?还是隐忍?我不敢去设想。我就是一个恶魔缠身的混蛋。负罪感让我浑身冰冷。有一刻,我竟然萌生出小金也可以找一个的恶念。不论是那个可恶的校长,还是其他什么人。或许我的灵魂才可以安静下来。一个人的独处,不仅思想荒芜,就连身体也长满了荒草。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的对和错。坚持和固守是需要多大的毅力,而不仅仅是勇气了。 迷迷糊糊就看到天空泛着白。我就拖着疲倦的身子起来。拿起电话就打给了小金。 小金“唉”了一声,像跟谁在赛跑一般。说,什么事?我正忙着呢! 我酝酿了几个钟头的话,突然就像是煮了一锅的饭,揭开却是夹生的。我举着手机,想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小金在那边说,没事我就挂了。你女儿赖在**不起来。瞬间耳旁就响起了嘟嘟的忙音。我有些落寞。走在去路口等车的地方,就打给了刘亮。 刘亮似乎刚刚开机。应该还闭着眼,说,喂! 我说,是我。我就把夜间在小厂交货的情况说了。 他哼啊哈的,还在梦里。电话就挂掉了。早上的空气清冷,路旁的树都光**枝桠,叶子也和树上的鸟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的。泥土也被冻得像一块块石头。水沟里的水也结了一层薄冰。很快就要过年了。 我虚叹到时间过得飞快。这一年就像翻过一页书一般翻了过去。其中的芜杂忙乱都像是风卷着路上的枯叶都不见了。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站到了等车的位置。我抱着膀子,有点瑟瑟发抖。这时电话来了,我还以为是小金,接了才知道是刘亮打来的。 刘亮说,你刚刚说什么了? 像被水过滤了一遍。我就又讲起昨晚小厂老板坐地砍价的事。刘亮像牙疼般,嗍着牙花,说,我知道了。然后又说,刘明,你给我注意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嗯了一声。 六十五贼捉贼 这晚,我特意走得比昨天早了一些。上了山顶,就看到对面有人影在晃动。到天将黑的时候就又不见了。这时我们这边的人就上来了。 我就直接打电话给刘亮,刘亮猜测说,应该不是矿上的职工的。只是哪个还有这么大胆和我抢矿!又叮嘱道,你们小心点。 我说,我知道了。 晚上再去送货的时候,小厂的老板就抱怨说,这是市场经济,是谁也无法掌控的。然后又摇头说,你们老板太霸道了。老板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照例结清了货款。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或许今天刘亮打来电话,也是有可能的。在这个社会人强,你只要比他更强。人赖,你只要比他更无赖。 过了一天,刘亮打了电话过来。说,我给你叫了几个人过来。你们早一点到那里把他们给拦住,吓唬吓唬他们。我说,知道了。 我一整天都处在亢奋当中,就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天很冷了,我也只穿着一件衬衣。小李在一旁说,老刘,你这是咋的了? 我说,没什么?就觉得热。 到了下午,就来了四个穿着清一色黑衣的年轻人。跟黑帮电影里的一模一样。没有太阳却还戴着墨镜。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莫测高深的怪异了。 他们中的一个胖子说,谁是刘哥,刘老板让我来找你的。 当时红砖房里的人都瘆得慌,没有人敢接话。仿佛谁应了一声,就要大难临头。 我走出来,说,我就是。 胖子就头一偏,说,出去说话。 小李就拿眼睛瞅我,嘴角都咧到耳门了。我却像没看见一般。在小李他们眼里,我更像是赴难的人。不知道我招惹了什么高人。我就率先出去。四个人也鱼贯跟着出来。 我站在那堆碎砖头旁,停住。胖子还是酷酷的说,刘老板让你给我们带路。 我说,我知道。 胖子望着周围的萧瑟的冬景,禁不住就打了个冷战。打了个喷嚏,说,妈的,这山里还他妈的真冷。 旁边一个瘦得像麻杆样的人,就掏出一支烟,说,老大,抽烟。烟含着嘴里,也上下哆嗦。 胖子说,快点,快点。我们这场结束了,还要赶场子呢! 我说,你们等一下,我进去穿件衣服。 小李他们一直候在门前,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手里还抓着扫帚和铁锹。 小李说,万一他们动手,我们就准备冲出去了。 我微微一笑。说,没事。他们是我们请来的朋友。小李就瞪大眼。然后就安排了晚上的工作。 我带着四个黑衣人就绕过那个平常走的小路。还没走多远,胖子就气喘个不停。像缺氧一般。 问,怎么还没到啊! 这条路一直没人走,我们就扒拉开枯草和枯死的荆棘,就一直向上挺进。 麻杆在后面嚷道,老大,这钱也太不好挣了吧!这么远。 我一口气爬到一个高地,就歇一会,等着他们。这时山里都是灰色的一片。身后的四个人就像是打了败仗的散兵游勇。衣服敞开着,墨镜也摘下,一个劲的拿衣袖擦着汗。嘀嘀咕咕的怨天尤人。 胖子吼了一声,谁再唠叨,就滚回去。 沉浸了片刻,胖子又拉长脖子,冲我喊道,到了没有?我只好应付道,快了。 当他们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胖子吐着气,说,不走了。歇一会。麻杆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我准备再往上爬,见到这个情形,也就蹲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一人发了一支。烟还没点着,就听到山顶上传来脚步声,还有草叶摩擦发出的金属般的声响。 胖子机敏的说,有人! 就见两个民工一般的人,挑着重担下来了。两个人看到我们也是一愣,就停住了。我看到篓筐里装的也是矿石。 胖子爬起来,还来不及整理衣服,墨镜也没时间戴。就问我,是不是他们? 我轻轻的点头 。胖子咬着烟嘴,说,你们胆子不小,到老子的地盘来抢食。 其中一个民工就战战兢兢地说,我是帮人打工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另一个说,老板在后面。 他俩也吓得够呛,肩上的担子也忘记放下,就一直挑着。胖子厉声道,过来,到这边来。胖子手画了个圈,两人就乖乖的走了进去。 胖子说,蹲下。两人就听话的卸下担子,蹲在一边。 这时,又有两个人过来,都被截住了。胖子的手在指指点点,说,你们都不想活了吧!敢跟老子作对。 四个人都睁着无辜的眼。我站在一旁,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冷。也许是刚上山,淌汗的缘故,又长时间一歇,自然就心寒了。 胖子还在耀武扬威的教训,说,这是老子的地盘,你们可听清楚了?那四个蹲着的人,都怕冷的点头。胖子带的三个人都卷起衣袖,作势要动手。 六十六偷袭 就见到前面一个油亮的光头一闪,像个葫芦顺水飘了下来。光头睁着阴鸷的眼,扫了一圈,就看到了我。说,老刘,腰伤好了啊!像慰问又像是在威胁。 我笑了一下,说,早就好了,谢谢。 光头眼睛又是像机关枪扫了一遍,说,你们这是干啥呢?到我地盘来,走,下山我请你们喝酒。还有你这个老朋友。他指着我。 包括胖子在内的黑衣人都面面相觑。胖子就站出来了,说,这位兄弟,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不要为难我们。 光头哈哈一笑,说,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裤裆里的毛还长呢! 然后手一挥,说,走。老子看他们哪个敢动。 胖子是没有动,那个麻杆着急的结结巴巴的说,你想干什么?也不看看我们老大干什么的!光头眼一瞪,麻杆就退后了两步。 那些蹲在地上的民工纷纷起身,各自又重新拾起担子,担到肩上。光头脸上挂着一丝鄙视的笑容从我身旁擦过。我用手拉了一下胖子的衣袖。 胖子没有反应似的。才低声说,我们来就是不动手的。连家伙都没带。 我奋然起身,像鹞鹰,又像是猛虎一般往光头的身上扑去。光头一点准备都没有,立足未稳,就被我搂抱着一路滚下山。 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许是光头那怪异的表情激怒了我,也许我只想着报复。我们就像是一只大水桶,一直到撞上了一棵树,我们才停下来。光头有些懵,在地上躺了半天才艰难的爬起来,又回头,顾不上疼,说,老刘,算你狠!就像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一瘸一拐的走着。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手臂上都是被割出来的血印。 山上的民工看到光头滚雪球般下去了,也都撂下担子,像玻璃炸开,碎片般也都四散逃走了。我在地上躺了一会,也艰难的起身,弯胳膊曲腿,还好,虽有隐隐的疼,但还能活动自如。我准备再往上爬,就见带着那几个黑衣人,龇牙咧嘴的挑着那几副担子下山来了。 胖子一屁股就滑跌在地。墨镜也脱落在蒜瓣般的鼻头上。“哎呦哎呦”呻唤着。一边说,真他妈的不是人干的活。 后面跟着的几个看到胖子,也都效仿着把扁担甩得老远的。我注意到,篓筐里比原先少了一大半。 胖子这才问,刘哥,你没事吧! 我咬着牙说,没事。 胖子说,这就好。刚刚我们正准备从身后袭击那个光头,没想到给你抢了个先。 我笑了一下。说,我们走。就要捡起落在地上的扁担。 胖子不好意思的拦住我,说,这哪能让刘哥挑呢!就对身后几个人喊道,来,兄弟们我们再加把劲,把担子挑回去。回城我请你们吃大餐。几个人又懒洋洋的爬起来,一路就歪歪斜斜的走着。我就甩着双手,把步伐放慢,在前面带路。 到了红砖房,天已经黑透了。正好小李他们也下来了,就把泥土装上车。我也要跟车去送货。胖子就热情地拉着我说,晚上咱们去喝两杯。 我说,我晚上还有事。 胖子不由分说道。你不也是到刘镇吗?到时候我们等你。那一脸的真诚,确实让人很难拒绝。 我说,我要很晚的。 胖子说,没事没事。我们等你。然后就约好了地点。 胖子说,那我先走了。就带着那三个人消失在夜色里。 小李看在眼里,觉得不可思议。下午胖子来的时候,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现在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小李不信任的摇头,问,老刘,你是怎么把这几个小混混降住的? 我说,没有,没有。小李看我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崇敬。 在小厂里交货,厂老板说,怎么到现在?我们都等米下锅。 这些天我都听惯了他的唠叨,就有点奇怪,说,今天有事耽误了一会。 老板说,这几天行情好,你们有多少就要多少。这个价钱吗?大家都是合作伙伴,好说。 我也听刘亮说起过,前面也有一家也上了这一套设备,也要投产了。也就不愁卖了。我想,应当还有其他的原因在里面吧! 老板看我一直沉默着,以为我还在为前几次不愉快的交往耿耿于怀。老板说,兄弟,这市场行情谁也看不懂。上次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你的刘老板有你这样的干将那就是有如神助。什么也不用操心的。 我不想听他的夸大之词,就等着他把钱给我结清就走人。老板用手粘一下嘴唇,一张张的数着大红的钞票。嘴里还在念叨着,像我这个老板,还不如打工的,这么晚还有等着接货。就摇头。又多数了两张,就一齐递给我说,看你这么辛苦,这两百块就给你买几包烟抽。 我当然不会要的,就抽出两张,还了过去。 老板虎着脸说,你这是干什么?你看不起我。 我说,这是两把事,不存在看不起看得起的!我就是一个跑腿。 老板脸色缓和说,这不就对了?拿着,就算是加班费,辛苦钱。 我还是不要。老板赞扬说,你这样做人,我喜欢。就算是我们交个朋友。 我还是不卑不亢的说,交朋友可以,这钱我是不能要的。 老板显然是急了,说,这样行不行? 就把手上剩下的钱一起要交到我手上,说,这钱就当定金,先付给你。 我还是摇头,说,这我做不了主。也谢谢你的好意。 就转身离开,上了农用车,司机说,今天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老板抠门是出了名的,今天咋的?我心里犹疑着,也没有回话。车子一直把我送到刘镇的一家夜市上。 六十七庆功宴 迎面就撞上了麻杆,麻杆也不理我,就率先跑到了饭店里,嚷嚷着说,来了来了。在座的都纷纷起身。 胖子把我迎到上座,坐下后。才招呼说,都坐。又吩咐麻杆,说,让老板上菜。麻杆一溜烟的出去了。过了一会,饭店里的老板就端着盘子进来了。酒斟满菜上齐。 胖子回头看我,说,刘哥,你讲两句。 我就举着杯子,环顾四周,说,多谢,多谢了。一口就干了个底朝天。众人也举着杯,也一口闷了。 胖子招呼说,吃菜,吃菜。就恭敬的撕了一块鸡腿放在我的碗里。 我说,我自己来。 胖子把我酒斟满,就单独的站起来,说,今天刘哥那就是两个字,就是英勇。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来,还是毫发未损。我也只是两个字,佩服。 我也站起来,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跟着那几个小兄弟也站起来举杯,我也照例干了。 胖子说,这样喝不行,非把刘哥喝醉了。就吩咐道,你们喝干,刘哥意思点就行了。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眼都不眨,就一杯酒到肚。可能是溢美之词也能助酒兴,我不知道喝了多少,就一点也没有头疼眼没花。 胖子还在不停的吆喝着,说,老板,把你们最好的菜拿出来。 老板小跑进来,一脸为难的笑,手在身上的围裙上不停地擦着,说,各位大哥,冰箱里都空了。 胖子翻眼说,麻杆,你去看看。麻杆也摇摇晃晃的起身,出去,又进来说,真的没有了。 胖子一脸匪气的说,那你去买去。 老板苦笑着说,这都几点了?哪里能买到菜啊! 胖子说,你担心老子吃霸王餐啊! 老板摆手,否认说,不是,不是。现在都夜里十二点了。 我在其中斡旋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打了个酒嗝,酒气直往脑门窜,说,我也吃好喝好。今晚就算我来请你们。 胖子手一挥,说,那怎么行!然后说,老板买单。 我谢绝了胖子要送我回去的盛情,踩在踉跄的脚步走在去洗车店的路上。这时候,酒精在体内发酵,我就解开了外衣,让风只灌进发烫的身体里。我感觉就像是一个火炉。索性就把外衣脱掉,拎在手里。 虽说刘镇经过了这几年的发展,也有了小香港的美誉,但毕竟乡下还是乡下,到了这个点,整个街上空无一人了。家家户户都关门闭灯,像一个空镇。路并不是太长,我走得摇摇晃晃,走了竟一个钟头。手里的衣服,就像扫帚,顺着一路拖来。快要到洗车店,我踅到墙角,扶着墙壁,酣畅淋漓的撒了一泡尿。 当我一抬头,就看到墙边似乎站在一个人。尿就吸了回去。我哆嗦着收拾着衣服,酒也醒了大半。眼睛不眨的向前走。 当确定那里确实是一个人,那人就说话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我脸通红,就像是煮熟的大虾。说,小芳? 小芳搂着肩,说,听说你从山下滚下来了?要紧吗?伤到没有? 我的那点羞耻就被豪情烧得一干二净。不无得意的说,我,我怎么会有事呢!拿手拍着胸脯,砰砰直响,说,看我的身体,强着呢!就是从喜马拉滚下,我也不成问题。 小芳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才嗤笑道,尽吹牛。然后又说,赶紧开门,我都冻死了!我才上前,掏出钥匙,磨蹭了半天,却怎么也对不住锁眼。口里还念叨,应当是这把钥匙的?怎么会开不开呢! 小芳说,大英雄,过来吧!还是我来。我只好退到一旁。就听到“噗哒”一声,锁就弹开了。 小芳纠正说,怎么不是这钥匙,就是这一把。就拉开了门。走进了院子,又打开了里面的锁。 开灯,小芳嘴里就“咦咦”的叫开来。搞这么脏。 我才注意我的衣服根本没有换,上面尽是泥土和草叶,还有裤腿上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我就不好意思抬头。 小芳说,还不赶紧给换了。 我只好听话的背身褪去衣裤,就穿了一件汗衫和短裤。瑟缩得缩着肩。 小芳气得直摇头,说,你还不快给洗洗。难道让我帮你洗吗? 我才醒悟过来,把水瓶里仅剩的热水倒到一个盆里,就端到屋外,接了大半盆的冷水,就“唏啦,唏啦”呼着冷气,洗开了。我的耳边一直在警惕着屋里的动静。那个摆放着小床的房间,已经乱得不成样了。比狗窝也好不到哪里去。 平常我只是半夜才回来,清早就离开。如果说睡觉的算是床的话,那这里应当是不折不扣的窝了。 我从头顶浇下水,身体就像是被刀削斧琢,只剩下骨头架了,根本就无法支撑站立。我实在冷得够呛,就哆嗦着发紫的唇,进了屋里。小芳正在收拾我的床,把床单枕巾都摞到地上。 我说,这,这,这是干嘛? 小芳微眯着眼,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要呕吐。说,你这也能睡觉吗?垃圾堆也不过如此。一股臭味。 我睁着发红的眼,惶恐的说,那我晚上睡哪? 小芳停下手中的活,抬眼望着我,说,你也不用睡的!你多勇敢啊! 我真的有些支持不住,牙齿在不可遏制的错动。 小芳就丢给我衣裤,说,还傻愣着,不赶快穿衣。想生病了你! 似乎应征了她的话,我及时的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鼻涕都挂在唇间。我就胡乱的把衣服裹在身上。 小芳说,晚上到我那里去吧!赶明天把你床单洗好了,再回来住。 我揶揄道,那多不好意思。 小芳找了一个袋子,把换下的脏衣服和床单都塞了进去。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专门做些无厘头的事。 我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的眼,像对着镜子在照,说,我真的看起来很老吗?小芳笑就迸发出来,说,走喽!现在都几点了?还在贫嘴! 六十八回忆 黑夜就像是一个不透风的墙,挡住了繁杂的人声,也挡住了世界。这时,只有我和小芳在走动。我拎着袋子,小芳像情侣一般,挽着我的胳膊,头就依着我的肩。那一刻,我以为我又回到了年轻时代。和小金在午夜里浪漫。 那还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在银行里做安保工作。头一次去小金家里。她的妈妈却对我不理不睬,也是不满意。也是,我一个银行的押车员,与大学毕业,就分配到学校当教师的小金似乎很不相称。 我的母亲曾经就劝过我,说,你们俩能成吗? 我是年少气盛,不在乎的说,怎么不行呢! 坐到小金的家里,我就冷如冰窖。小金和她妈在房间里嘀咕了半天,我也像等候着宣判一般,坐立不安。 就听到小金的只言片语飞了出来。怎么了?那是我的事! 她妈就小声说,你那么大声干什么?都是为你好。 小金说,为我好,就要尊重我的意见。 我真想拂袖而去。但还是忍住了。当房门被打开,小金气呼呼的出来。跟着她妈也塌着脸,看着我就像是看讨债鬼一般。 我只好起身,说,阿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小金醒过来般嚷道,刘明,你不给走。 但我还是走了。小金的妈在我踏出门那一刻,说,吃了饭再走!我能听出这句话里的虚情,那里就像是敷脸的面膜。就头也不回的走开。 我一直在走,像一个咆哮的狮子,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流窜。也是没有年轻,没有挫折,我憎恶这个世界,想一个人走出这个世界,走到荒郊野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天已经黑透了,像个紫色的葡萄。到达一个桥边我才停住,也瘫软在桥垛上。这时万籁俱寂,只听到桥下深不见底,闻得一丝水流潺潺声。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叮叮咚咚,附和着水声。 我接听,是小金。 她问,你到哪里去了? 我像无数个失恋的人,说,你别管,我们已经分手了 小金说,你到底在哪?我马上就到。我就坐在桥上,就像是垂死的人,默数着生命里的倒计时。 后来,小金打车过来,就扑到我的怀里。我们俩就拥吻在一起。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小金抬头的第一句话就说,刘明,我们结婚吧! 看到小金热泪盈眶的面孔,听着世界上最美妙的话语,我几乎是热血沸腾起来。在片刻的缺氧的**后,我说,那你的父母怎么说? 小金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管他们。 我说,那怎么可能? 毕竟是你的父母。是生你养你的人啊! 小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还是说,刘明,即使你浪迹天涯,我也跟着你,不离不弃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平静的说,傻丫头,没必要的。 小金还在不依不饶的说,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起就跟着你。 我就拉着她的手,把她拖着站起来。说,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我们就手牵着手,漫无目的的走着。小金就像是一只小鸟,或就是一件衣服,就耷拉在我的手臂上。当然,那晚,我们没有浪迹天涯,我就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就目送着她上楼。她也一步一回首,缠绵的眼神在这个夜里都要发酵。 这时,小芳就吊在我的膀子上。这一刻,我恍然如梦。一条路走得无比的漫长,夜也像是一匹华贵的绸缎铺陈下去。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在享受着静谧和美好。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我想我还是愿意的。 小芳却停住了脚步,像孩子一般,撒娇般的摇着我的手说,怎么不说话了? 我低头冲她微笑了一下,说,说什么呢?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说说你的家里。 我抿着嘴,摇摇头。说,没什么可说的!声音轻的只有风能听见。小芳也懂事的沉默了。直到小芳超市门口,我们俩就像是结婚很多年的夫妻,开门,关门。相拥而眠。似乎演绎了几百遍,上千遍的情节。 清早,我就起身。对于渐白的天空,我有特殊的**。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小芳似乎太累了,还在缱绻在美梦里。我小声的开门,出去。迎面是清凉的冷风,就像是一杯甘冽的冷水。望过去的田野都是一层霜白,像隔夜飘了的细雪。我还是走到等车的位置,拦了辆车,到了红砖房。 往日的秩序渐渐的在恢复。我回去的时候,大伙都躺在睡觉。我也悄悄的和衣睡一会。下午没事的时候,就到山里转一转。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回来。到了晚上,我就担心我到哪里去睡。洗车店里的被子都被拆了洗了。去小芳那里,我心里还是有点不情愿。虽然小芳把我的被子床单拿走了,也就明确暗示了我,可是,我不想欠人太多。那么多的感情债堆着那里,有时想起来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当我送完货回来,小芳又站在那个拐角处。根本不用我费心的。小芳笑着说,知道你面子大,不请你是不会去的。院门都没有打开。像一个迷路的羔羊,我就跟着她走。小芳等我磨磨蹭蹭的跟上,说,你明天不用到这里来了,直接去我那里,也省的我来回跑的。小芳唏啦着鼻子。我说,你感冒了!她又抽着鼻子。我说,好,那晚上就要打搅你了。小芳对我翻着白眼。 六十九被捉 就这样过了几天,小芳一天晚上突然对我吞吞吐吐说,这几天你要注意点,好像有人要报复你。 我当时也没有在意,心里想着腊月里,应当没有其他的事了。事后才记起她说的话。我只是说,马上要过年了,过两天工人都要回家过年了。 小芳就问我,过年回去吗?我当然想回家了,回去看看父母,小金和女儿。可是并不是我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就摇头说,不知道! 出事的那晚,没有任何征兆。等着最后一担泥土倒上车,我也已经坐上了车。突然就从四周就冲出来七八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分两路,一路就包了车,一路就把红砖房的工友也逮个正着。人赃俱获,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我也乖乖的下车。 一个警察对我喊道,举手,抱着头。我就听话的抱头。然后蹲在车边。跟着就从房子里也像我的模样,出来四五个工友。一辆警车就闪着耀眼的警灯,就呜呜的开过来。 我们坐在警车里,周围的车窗都焊着钢筋。外面是漆黑一片。车子一路呼啸着,也不知道往哪里开。当我以为到刘镇的时候,车并没有停下。 这时小李说,看样子回家过年是没有希望了? 一个人在黑暗里说,还想着回家?不把你抓个十年八年就不错了。 小李几乎带着哭腔说,这是到哪里去啊! 不许说话。前面的一个警察回头厉声说。 大家重新又没了声音。我心也沉到谷底。那里没有光没有亮。我还是畏罪潜逃的罪人。这下我可是要牢底坐穿了。一丝冷笑浮在我的嘴角。 车停在一个派出所的院子里。我们就依次下车。像一个个拔起的萝卜就安排蹲在走廊上。或者说,我们更像是摆在晚市上,已经无人问津了。 清早,不断有民警打着哈欠,拿着毛巾和脸盆满脸倦容的从我们身旁经过。似乎我们就像是一泡牛屎挡住了道路,就有民警一脸不屑的问,这些人是犯了什么事? 偷盗国有资产。一个满嘴牙膏泡沫的人回答。 那个民警骂道,是小偷啊!作势要踢一脚。我正在他身旁,就赶紧把头埋到两腿之间。 过一会,昨天被押走的农用车司机也被带进来了。我们五六个人就蹲满了走廊。我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腿脚都失去了知觉。肚子都是空的,但是不敢动一下。担心万一被引起了注意。 有一个警察拿着一个绿皮的件夹,用脚碰了碰我,说,你进来。我费了老大的劲才站起来,下半身却像陷进了泥淖里,不能动弹。包括小李都拿眼睛望我,眼神里又惊喜又担忧。我猜惊喜的是总算是有了结果。担忧的是不知道是什么厄运在等着我们。 我的腿就像是两根木棍,支楞着移步。总算是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一把单独的椅子放在正中,对面是一张桌子,桌子后坐在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抽着烟,把整个脸都埋在烟雾当中。 先前带我进来的人也坐到桌子后面。打开件夹,问了一声旁边的人,说,可以开始了吗?陈队。 叫陈队的人把烟熄灭在面前的搪瓷缸里。点了点头。 这时,我已经坐在正中的一把椅子上。低着头,,眼睛就盯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平放在大腿上。 叫什么名字? 刘华。 多大了? 三十六。 抬头看着我。陈队厉声的打断了问话。 我就扑闪着眼睛瞅了陈队一眼。如果他不穿上这身警服,无疑的就和种田的农民一模一样。黧黑的脸,小眼睛,还有一个肥大的酒糟鼻。只是眼睛却犀利的像一支激光笔扫来扫去。我的目光一碰上就像被点击了一般,胆怯的低头。 陈队又点了一根烟,最咬着烟嘴问,知道犯了什么事? 我摇头。 陈队“啪”的一声,就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搪瓷缸也抖动了两下。一旁的记录员也吓得哆嗦了,诧异的望着陈队。 陈队的眼就冒出火来。说,一看你小子就不老实。 我缩了缩身子。我就小声的说,是——是——我还没说出来,陈队就窜到我身旁,就看到乌黑的大手像蒲扇一般就带着风声,就掴在我的脸上。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和鼻涕就哗哗的流了出来。我的脸像错位了一般,半天都恢复不过来。 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顽强的又说了一声,刘华。这回,陈队直接就用手背反抽回来。我的脸就恢复了正中。就低头默默的流泪,想停都停不下来。 其实我更名是担心揪出我的陈年旧账。那样的话,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肯定要把牢底坐穿。我的嘴里有丝丝的咸味,还伴着甜。我迫不及待的咽了一口。 陈队又问了一声。 我还是回答,刘华。 陈队怒道,看你嘴还挺硬的!你给我出去。记录员就抱着件夹出门,又掩上门。 七十生不如死 屋里只剩下我和他。我的眼泪没了,鼻子却不停的流着粘稠的**。我用手背一抹,发现是鲜红的血。 陈队喘着粗气,问,老实了没有? 我没有回答,还是低垂着头。陈队像个困兽一般,脚步厚重着走动,到了墙边,又返回。我的心里也在七上八下的,不清楚他弄清了我的底细。如果说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也许就少挨打了。我的头脑里就像放电影一般,父母,小金女儿,还有小芳,包括朱琳的身影都一起出现。 我就咬了咬有些松动的牙,默念道,挺住。你不是觉得自己很强大吗? 一声闷响,就砸在我的背上,我腰也直不起来。我下意识的两手就抱住头。陈队就揪着我的头发,我的腰像断了般,塌在那,头还不得不昂起来。就像是街上瘫痪的乞讨老人,抬着可怜巴巴的脸。 是不是叫刘明。 我一听到这两个字,心就沉到底了。目光惶恐的没有地方搁。我已经崩溃了,腿脚一软,就要跪地求饶。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也就没有那么负担和顾虑了。 陈队说,你不是玩女人挺风光的吗? 我茫然的望着他脸上有丘壑般的疙瘩。张嘴的话也就咽下去了。 陈队鄙夷的说,你这样的小子不揍就不会老实的。然后就猛然松开手,就像是不小心抓到了一坨屎。我的头也晃悠了一下,就搭在腿上。 我还是没有回过劲来。本来抓我们起因是盗窃国有资产,现在又牵扯到女人,我的陈年往事提都未提。难道又是关于小芳?我就想起小芳曾经的提醒。 我就勇敢的抬头,也没有怵,反问道,这也犯法吗? 陈队注意到我直视的眼神,猖狂的说,在我这里就是犯法! 他又点了根烟,大口大口的吸着。 怎么?还不服气? 我不知道和小芳是我情她愿的事,为何就牵连出这么多的麻烦。就感到头顶上有一只大手,乌云遮顶的笼罩在上。我眩晕了,头脑炸裂般的巨疼。 只要我想,办你十年八年易如反掌的事。 我懦弱的没有说话。完全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了。 老实了吧?陈队**笑着。我就像被剥去了衣服,一丝不挂的团着身子。 陈队还没有放过我,拿出手铐,就拷在我的手腕处,像拖死狗一般,把我拉到窗下,拉拽着我的胳膊,垫着脚尖,就把手铐的另一边锁到了铁栅栏的最上的一档上。我只有掂着脚尖,稍微落实一点,手腕就像刀割的一般。保持着这个姿势,被挂在那里。眼巴巴的望着陈队关门离去的背影。 一个人觉得什么时候身体是负担,那时你就体会到生不如死,体会到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家庭,父母,女儿都离自己远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要稍微闭一下眼,身体一松弛,我的手就被拉拽着断了一般。明确的提醒着我必须清醒。我就尽量的抬脚。 窗外是一条小巷,有人就缓缓的踱步而来,又慢步而去。有时,有个女人就蹲在自家的门前,起起伏伏的洗着衣服。白花花的水在流淌。女人就**的胳膊撩起额前的头发,目光扫过这个窗户,在她的眼里,我至多是一件衣服,隔着玻璃,隔着栅栏挂着里面。停顿片刻,又弯腰,起劲的搓洗着盆里的衣物。她也许不知道,这个窗户却隔着生和死,隔着两个世界。 等女人把洗干净的衣物端进屋里,小巷又恢复了冷清。我也看累了,就拿耳朵留意派出所里走廊上的小李他们。走廊上是静悄悄的,我不知道小李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经历着这般酷刑,经历着生死考验。还是依旧抱着头,保持着俘虏的动作。有一刻,我竟然怀疑这里是不是一座被遗弃的鬼屋。突然就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像风吹落叶般的急速。 我不管不顾的叫道,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脚步停了下来。我满怀希望的望过去,却看到那张黑黑的恶魔般脸庞,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脸。 脸就像是静止了,好一会才说,你再叫一声,我就把你另一只手也给吊起来。 我泪汪汪的低下头,把自己的牙咬得铁紧。生怕从嘴里窜出声响出来。陈队才满意的离开。 陈队离去后,我就后悔了。我应当要求把我放下来,我把什么全都交代了。可是我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就连呼吸也用力憋着。 想到小时候看到的老电影,那些**员在严刑拷打之下还宁死不屈,就想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懦弱。天黑了,屋子里也黑得像一个深潭,我就是黑夜里的精灵。一整天我都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饭。我虚脱的只有一口气了。手上也并不是那么尖锐的疼了。或许是麻木了,也可能是饥饿让我的感觉器官钝化了。我就萌生了饥饿也是能结束生命的一种方式。就期盼着时间来到更猛烈一些。可是,时间每一秒的滴答声就响亮的在我耳旁回荡。当我已经毫无知觉,世界也像潮水般退去。 七十一又见李伟 感觉屋子里涌进一屋子人,我眨了眨死鱼般的眼白。什么也不知道了。当我再次醒来,睁开眼,四周是洁白的墙壁,我觉得自己已经命丧黄泉了。可是抬头床头还放着一束鲜花。头顶上的吊水一滴滴的注入我的身体里。 我张了张发干的嘴,刘亮从外面进来,俯身说,醒了。我的眼里却满是泪水。 刘亮安慰我说,没事了。然后又说,我不会放过那个姓王的。 原来是有人指使光头到市里举报,市局的就安排马镇的派出所出动,就把我们的老巢翻个底朝天。刘亮清早就找到了矿区的领导,让他们出面平息了这件事。我被带进屋子里不久,小李他们就全被放了。刘亮当天也就安排他们回老家。也就没在意我。后来才发现我不在,打电话给我,手机却关了的。小李他们就说,不知道。以为早就放掉了。刘亮愈想愈可疑,亲自跑了几趟派出所。派出所的人都说,放掉了。第二天早上,刘亮就组织了一批人就围住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门前有一个监控,只看到我进去,就再也没有我出去的影子。 所长也急得没有办法,对刘亮说,你不信,你自己来找。刘亮要进去。 所长拉住他,说,如果没有怎么办? 刘亮说,随便你!把我逮起来也行。 刘亮就跟着所长一起,推开一个个门。每推一扇,刘亮的心就沉一下。一个派出所的房间几乎打开遍了,还是没见到我。 这时就到了关我的房间,所长说,这是陈队长的屋子,他今天正好休息。 刘亮还是硬着头皮说,不行。一定要开。 所长为难道,你不会让他从家里再过来。两个人就在门前僵持着。我当时在里面已经昏迷了,什么也不知道。 所长说,我说不在你偏说在,哪里有!这么多房间都找过了。你还要怎样!如果不是上面打过招呼,你这里门都别想进。如果进来,就别想好好的出去。五十多岁的所长就脸上难看了。 刘亮缓和着说,失踪的是我的堂弟,您就帮帮忙。他到我这里来,突然不见了,我怎么向他家里人交代,您说是不是?所长半天都没动。 刘亮脸涨的青紫,说,真不在!你就拘留我。 就砰砰的拍着胸脯。刘亮的江湖义气就上来了。刘亮在刘镇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不然也不会搞那些旁门左道。 所长又瞧了瞧院外的一群人,都是些当地有名的小混混,把小小的派出所围得水泄不通。就冲着值班室喊,小王,看陈队的钥匙在哪里吗? 跟着小王就小跑过来,拿着一串钥匙,说,在这里。就低头打开了门。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刘亮就奔过去,嚷着钥匙呢?把我从栅栏上卸下,我软的就像是一件衣服,就塌落在地上。 所长站在身后茫然的问,怎么会这样的。刘亮也管不了许多,就抱着我,像抱着一枚炸弹一般冲了出去。如果那一刻我还有灵魂的话,我的魂魄就在我的上空漂浮着,那是去天堂的路。 我一直在城里的医院待到了过完年。几乎天天都听到外面的鞭炮声炸响。刘亮每天都来一趟,带一些好吃的。我能下地走动了,只是手腕处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就央求道,我要出院! 每回,刘亮就打断我说,等等吧!全养好了再说。 刘亮从派出所把我的手机拿回来,没事的时候,我就会打电话给小金。诉说着相思之苦。小金说,我这两天就过来。 小芳也打电话过来,我一直都没有接,不是不想接,实在是害怕了。我还欠着她的钱没还呢! 我赶紧从病房里就搬到距离不远的一家宾馆。早上去打个吊水,接着就回来。其实穿着羽绒衫宽大的衣袖遮住,也没什么,只是把衣袖卷起,手腕处的纱布就赫然可见了。 我对打针的护士说,能不能把解开。 护士脸被口罩遮去,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摇头。 我好言好语道,能不能帮个忙?护士的眼神就是一个禁止的符号。我也就放弃了努力。 宾馆的房间是温软舒适的,比较病房里的床位,那简直就像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我倒在**就深深的睡了一觉。没有一点声音,静谧得就像是童话里的世界一般。醒来后,才发现窗外已经沸扬起了雪花。那大如羽毛的雪片在空中旋转,下坠。就模糊了外面的街景。整个玻璃也就像是坏了的黑白电视机的荧光屏。 我打了个电话给刘亮,说,小金马上要来了,我已经住进了宾馆里。 刘亮说,那好吧!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我说,不用的! 他说,那哪成!上次来都没见面,你把我这个当哥的放在哪里了! 我说,上次挺匆忙的,来了就走了。 就这样说定了。刘亮说。 刚放下手机,我的电话就响了,小金说,我们已经到了,在哪里?我就把宾馆的房间说了。 不一会,小金就带着一身的雪就敲门。女儿头戴着绒线帽,脖子上围着围巾,像少数民族,只露出骨碌碌的两只眼,蹒跚着脚步也跟进来了。我一把就搂抱住了女儿,女儿睁着有些陌生的眼睛,目光闪烁着,鼻子呼出的热气直扑我的脸,痒痒的,我的眼就湿了。眼球就像浸在水里。女儿小心的摸了我一下脸,眼眶里的泪就扑簌簌的掉了下来。我赶紧关门,才发现门后还有一个身影。 那人除去了鸭舌帽,我才看清是李伟。我望了望他,他就脱去手上的手套,伸出手来,我并没有接,拿眼睛看了看小金。 小金已经脱去粉色的羽绒服,才说,李伟非要送我们过来。坐车都买不到票。 我才把我我的手移了出去。只软软的触了一下,就缩回来了。李伟笑了一下。我就侧身就让了进去。 当初,我无数次梦里出现和李伟再次见面的情形,每回都是两个人在一起撕咬,打得血肉模糊。两个人都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站都站不起来。有一会,我甚至把李伟活生生的咬下了一只耳朵,李伟就痛得在地上翻滚着,我嘴起劲的嚼着,咬得嘴角都溢出了血水。一口吞下后,就仰天大笑。 七十二干仗 现在我和他面对面的坐在一家小饭店里。我感觉很怪异。旁边坐在小金和女儿。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来,我才说了第一句话,李伟,喝不喝酒? 李伟摆了下头。说,我下午还要赶回去呢! 我刚要喊,上饭!小金说,下这么大的雪,怎么走!高速肯定都封掉了。 小金就起身,说,我去看看有什么酒!我和李伟就孤独着坐在那里。女儿就用筷子捞汤里的粉丝。我就去看。李伟也用眼瞅着,似乎是一个有趣的游戏。粉丝捞出水面,就滑落下来。女儿的任性就上来了,一脸严肃样,筷子使得像火钳一般。这回,一根粉丝也没有夹住。她就撅嘴,那筷子在汤里搅着,就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在吃面条。我说,还是我来吧!女儿一手就推开了我的筷子。我似乎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就被推到一边去了。我尴尬的就坐在那。 小金说,宝贝,你这么不听话啊!爸爸帮你。 小金手里拿着一瓶当地的酒。就打开,在我们每人的杯子里倒满,自己也斟了一半。说,李伟,你就安心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再走。 李伟眼睛看着外面如同缟素一般的雪,也没有再坚持。小金端起杯,嘴凑着抿了一口,就叹了口气,说,真舒服。两腮处像抹了脂粉,分外艳丽。 我注视着小金,在看着她表演。就一昂脖,就灌下了一杯酒。冷酒下肚,被肝火“嘭”的点燃。我的脸顿时就像是涂了层油漆。连眼睛都红了 李伟错愕的望着我,端起酒杯,随后也站起来,杯里的酒也洒了些出来,他也不含糊,也滴酒不剩的吞进肚里。目光如炬的盯着我,目光没有一丝胆怯。 刘哥,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我手猛的就拍在桌上,桌上的杯碗都晃荡了一下。说,我他妈的被弄成这样,不都是你的错吗? 李伟像一棵树,不过树根已经松动了,摇晃了一下说,你以为我比你好啊!你还有老婆孩子,我呢?老婆跑了,家也没了! 一个大男人的眼泪就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或许是过年,饭店里的人并不多。 小金发话了,对我说,你发疯了啊! 我自己又拿起酒瓶,酒噗通噗通的倒满溢出都不知道。我的头有些晕,眼睛花的,看东西都影影绰绰的。 小金对女儿说,你把叔叔拉坐下来。 女儿也有些恍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跳下凳子,就来拉李伟的手。李伟像树一般被拦腰截断,就跌坐在椅子上。 我旁若无人的又喝下一杯。全身上下就燃起了火。就瞪着李伟。挑衅的说,走,我们到外面说话。然后就脱去外衣,那只缠着纱布的手腕就**出来。撇开了小金和女儿,径直拉开了门。 门外的雪像铺了成洁白的地毯。雪落到身上,就化了。像汗一般贴着脸就往下淌。我捏了捏受伤的右手,还是有点疼。但我也管不了许多,我就像一只受伤的狼,看到李伟一出来,就扑了过去。两个人就像是两股绳子,纠缠在一起。从人行道一直滚到路上。又翻滚到对面的人行道上。不少人都围住观看,就像是马戏团在表演。畅快恣意。我心头从未有过的开阔,像海,又像是如洗的蓝天。我终于把李伟掐在身下,他搂抱着的双手也无力的垂落下来。我勒住他的脖子,他就张大嘴,呼呼的喘着粗气。眼珠也像鱼眼一般鼓凸着。 我的手还在加力,感到他脖子软软的,个把把的发出断裂的声音。嘴里喃喃道,你掐死我吧!我就解脱了。 李伟闭上了眼,一副漠然的表情。 小金突然出现在我们头顶上,说,你们闹够了没有。 就牵着女儿的手走开了。这样的情形,n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是多么渴望,期待着的。可是我的手突然就松下来了。就像肌无力瞬间就失去了力气。我就狼狈的起身,追着小金的身影而去。围观的人都摇头,似乎看到最精彩的部分就突然断电了一般,脸上充满了失望,也三三两两的走开了。 我踉跄的追到到小金,像乞讨者一般堆在笑。小金站住了,低头对女儿说,你去把叔叔扶过来。 女儿就听话的转身,小跑到李伟身旁。就去拉他的手,李伟像苏醒过来才睁眼,那雪花像蝴蝶直扑眼。 女儿娇小的身影就伫立在身边,女儿一边用力,一边咬着牙喊道,叔叔快起来。 他难堪的眨了下眼,把一片雪就挡在了眼外,才说,我自己来。就撑起沉重的身躯,站起来。蹒跚着被女儿牵着手,一步步往宾馆方向走。 七十三撒泼 小金到达宾馆,也给李伟准备了一间房。安顿好李伟,小金铁青着脸,才推门进了房间。我就像是烧焦的木棍,似乎轻轻的碰触,就会四分五裂。我颓然的坐在床头。 小金盛气凌人的站在我面前。说,你发什么神经!从未有过小金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即使在最焦头烂额,在债主逼上门的时候。 我抬头,小金的脸涨得通红,嘴紧抿着,面颊由于生气而鼓鼓的。这是我朝思暮想的小金吗?我怀疑,又耷拉下脑袋。也许这一年多来,很多都在改变。连我自己都发生了很多始料不及的事。更何况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孩子的小金了。家庭或许就是因为相隔遥远而变得模糊起来。维系家庭的的到底是亲情还是信念,还是别的什么?我丧气的低头,毕竟这一切都是我的始作俑者。都是我犯的错。可是当我在惩戒着自己的错误时,小金突然就暧昧起来,或者说,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我的对立面。 屋里静寂无声。女儿到李伟的屋子里去玩去了。外面纷繁的雪被阻挡在玻璃窗外。有一刻,我就怀疑小金也离我而去了。我心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就抬头,看到小金一动不动的雕塑般站在我对面的位置,眼睛像烂透的桃子,汩汩的流出水来。我一时慌了神,突然就站起,从自己的思绪里挣扎出来,却又不敢立即把这个有的陌生的女人拥到怀里,担心又触动到她更大的悲伤。我就焦急的在屋里转圈,后来就倒了一杯水,捧着冒着热气的杯子过来。我低声说,喝口水!杯子就成了我的信物,小金没动。也没有拒绝。我就端着杯子凑到她的嘴边,她喝了一口。我趁机就把她搂紧。 我就把卫生间的纸一卷都拿出来,刚开始,我还帮着她擦。后来小金的泪像春潮泛滥开了,我都应接不暇。她就自己擦着,我就不停的递过去,我就不停的撕纸。沾了眼泪和鼻涕的纸就像大朵的雪片覆在地板一层。小金才断断续续的说起自己的遭遇。 还是关于那个副校长的故事。自从副校长被嫖娼被李伟拍照后,副校长就很长时间就神经错乱。学校里就有人举报到教育局,认为他已经不能再履行副校长的职责,更应该呆在精神病院里,而不是学校。副校长的老婆就带着家里人就去冲击校长室。那天,副校长的老婆从办公室里的走廊上张扬而过,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站在门边窃窃私语。小金也瞟了一眼。就低下头,又改起学生的作业。 然后就听到走廊尽头的校长室里就破涕大哭,根据从探望的老师说,副校长的老婆就躺在地上,说是要讨要个说法。说在家里好好的,到了学校就变成这副样子。一定是你们哪个人迫害的。校长急的两手直哆嗦。就喊女老师来帮忙。可人一旦靠近,她就会像咋尸般手舞足蹈。回来的老师摞起衣袖,那上面有清晰的指甲印。摇头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当时小金还微微一笑。心里默念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一会走廊里顿时脚步杂乱。突然就堵到小金的办公室门口。 小金停笔,疑惑的望过去,副校长的老婆黑熊般的扑来。就紧紧的搂住了小金。 小金完全没有反应,还娇声问,干什么?干什么 副校长的老婆却破口大骂,你这狐狸精,鸡婆。臭不要脸的,就勾引我老公。 小金还是用力推着,却完全不是对手。就被捂在她的怀里。小金闻到了灼灼逼人的油脂味,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副校长的老婆还在骂着,你这不要脸的,没有男人。大街上多的是。放过我的老公哟!求求你放过我的老公吧!那声音还伴着哭腔。完全是弱者的形象。 小金一直想解释,说,你松开手,你这是干嘛!刚刚还在试图分开她们的人也松了劲。 有围观的人不咸不淡的说,金老师还看不出来啊! 还有人说,现在这社会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对手却更用力了,小金感觉像溺水了一般。要窒息过去。当她感觉肩膀被狠狠的咬了一口,发出凄厉的叫声。就像是水淹没了头顶,就振臂一跃,就沉到水底。 这件事在大街小巷都传开了。一个女老师成为小三,这个新闻并不称奇。最吸引眼球的是当事者副校长竟然走火入魔。小金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裸的就像是扒去身上的衣服。小金根本无法去上课,也没有精力在去上课。就痴哀哀的蹲在家里。就连她的母亲也直跺脚。一次次不相信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小金只有以泪洗面。她也无力打电话给我,能说什么呢?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她不知道。她甚至想到逃离,走得愈远愈好。 七十四摆平 有一天夜里,趁着母亲和女儿都熟睡,她只身一人出门。那时还是秋天,夜已经很凉了。她就裹了件外衣,被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没有回去。就漫无目的的游走。这些天一直躲在家里,简直快要疯了。秋天的夜晚平静略显忧伤。出了小区,就是一条马路,橘黄色的路灯照着,恍如白昼,只是一个人都没有。树立的一盏盏的灯就有些孤寂了。 小金并没有多少怨恨副校长,以及他悍妇般的老婆。多少是副校长落到这个地步,这是任何家庭都不会想看到的。她只是对我恨之入骨。如果没有我不负责任的出逃,也就不会把自己牵扯进来,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有一度小金心里失衡,为什么自己的生活如此残缺不全。恨不能把这个光滑平整的夜撕扯个七零八落,就像是经过碎纸机进行破碎。当踱到一个小巷口的时候,她停在了。犹豫着是否进去,还是原路返回? 这时,从巷口深处就出来了两个年轻人。走路也飘飘忽忽的,显然是喝醉了。她浑身一哆嗦,也就掉头走开。可是后面的脚步也跟着加快了。 还有声音在空旷的马路上回荡,小妞,别走。陪哥玩一玩。 小金也顾不得多想,恐惧就把她的心捏揉得喘不过气来。就提起脚,奔跑起来。 那后面的两个人也锲而不舍的追赶着。喊道,哥给钱。也不是白玩的。伴随着肆无忌惮的狂笑。 小金回头,那两个人张牙舞爪,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她的辫梢。小金几乎要放弃努力,闭眼蹲下,像鸵鸟一般把头埋住。 当她抬头,胆怯的回身往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一个人出来。三个人就撕扯在一起。 但那两个醉鬼明显不是对手,一个被打趴在地,一个举着两只拳头,比划着说,别过来,别过来。像威胁,更像是让步。然后就拖去倒地的那个,就撒腿就跑。 嘴里还不饶人道,小子,你等着。别走,老子喊人过来把你大卸八块。那人威风凛凛的立在那里,像一个惩恶扬善的英雄。 小金瞅着眼熟,等那人走近,才看清原来是李伟。李伟喊了声,嫂子,这晚上治安不怎么好。我送你回去。 小金心里既有爱,又有恨。小金也就没有拒绝,两个人就结伴着往家里走,一路无话。到了楼下,李伟说,就送到这了吧!就转身离开。 小金停顿了五秒,说,今天谢谢你。 李伟回头,又摇摇头,无所谓的说,举手之劳,再说,你还是我嫂子呢! 然后又说,你的事我听说了,我帮你把副校长家里处理一下。 处理副校长家里的事还是挺棘手的。李伟那时早就把照片给删掉了,副校长已经是吓傻了。他的老婆又是一个不讲理的祖宗。谈是谈不下去的。 李伟思来想去,就花钱找了一个小姐,趁着副校长老婆不在家的时候,装着送花的,就敲开了他家的门。 小姐捧着一束花,娇滴滴的说,老板,你家里有没有水啊!我好渴! 副校长就屁颠屁颠的拿杯子倒水。小姐喝了一口,环顾四周,又妩媚的说,老板,你家里好漂亮,好有品位哟! 副校长就乐开了花。 小姐说,老板人好好哟,能不能再给我倒一杯。 就坐到了沙发上,在副校长转身拿水瓶的时候,小姐就打开随身带的小包,拿出胭脂口红,就挠首弄姿的对着镜子左描又涂的。副校长看得直咽口水,眼都发直了。傻劲往上犯了,就要直扑过去。小姐惊叫道。 这时,副校长的老婆从街上买菜回来,就风风火火的开门进来了,没冲着小姐挥舞拳头,直接用巴掌一下拍在副校长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丢人现眼。在外面搞就算了,还搞到家里来了。看老娘不饶你!打得副校长嗷嗷叫,嘴角都流出口水。小姐也趁机溜走。 听着小金的叙述,我一点都没有笑出来。只是用力的抱紧她。说,你受苦了。小金眼里含着笑。 若无其事的说,都过去了。我知道是你指使李伟,副校长才变成这副样子。李伟已经和我说过了。 我说,我不知道事情这样发展的? 小金说,也是一报还一报吧!副校长的老婆再也没有去学校了。接着副校长就内退回家了。听说,他老婆天天把他锁在家里,再不让他出门半步。学校里也都知道副校长是花痴,也知道我是受害者,风波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我沮丧的低头。似乎这时候没有什么言语能够表达我的感情。只有把小金抱坐在腿上,像抱宝宝一般轻轻的摇晃着。小金闭上眼,像躺在襁褓里。 我以为她睡熟了,就要把她放倒在**,她却睁开眼,说,你错了吧!这样对李伟。 我没有吭声。如果没有李伟,我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小金显然洞穿了我的心思,说,你就是爱贪便宜。没有李伟,你还会在其他人上犯错的。 小金又一针见血的说,你本来就不该干什么信贷的。和钱打交道,你永远都不行。当时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干内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 我也躺在**,仰脸望着天花板。天花板的拐角处有一个地图大小的水迹,可能是靠近卫生间。也许刚开始的时候只要一个小点,但后来就扩大了,如果没有预防,可能会洇满整个屋顶。这不就和人的**一样吗?在没有限制的时候,就会无限的扩张,膨胀。我的**算是早早彻底的截断了。一想到还有那么多的债,我就没有一丝的念想了。 这时,门外就传来敲门声,女儿在喊,妈妈,开门。 七十五醉酒 我打开门,女儿酸溜溜的说,叔叔要回去了? 小金说,又怎么了?拿眼就瞪着我,我瞬间就低头,觉得自己是意气用事了。不论是我,还是小金,在这个局面中都很艰难。只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也是无可挽回的。需要我们共同承担。而不是一味的追究。 小金说,还呆在这里干嘛?还不赶快去劝劝他。小金率先出门,我也跟了出去。 李伟正在洗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看我们进来,还是在自作自的。小金说,李伟,不是说好明天走的吗? 李伟笑了一下,很苦涩。说,我还有事,刚刚家里打电话过来。让我马上赶回去。 小金说,雪这么大,晚上路面肯定要结冰了。开车不安全。 李伟说,没事!我开慢点。 小金就夺过他手里的包,断然的说,不行。无论如何都不成 我只好说,李伟,刚才是我不对,我向你认个错。晚上就别走了。你看,外面的雪愈下愈大。俗话说,人不留人,天留人。 李伟低头坐到沙发上,没有再坚持要走。这个小宾馆里的房间里,四个人呆在里面,没有说话,就显得很拘束,紧张。像是堆了厚厚的灰尘。 我打破了沉寂,说,李伟,不早了,晚上我堂哥请我们吃饭,到时候一起去。 他摇头说,我就不去了。又沉呤了片刻,说,刘哥,我不怪你。事情弄到这一步,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他说得声音不大,更像是在独自一人在忏悔,独白。我默默的离开。心里还是有挥不去的痛。 我们一家就像是新年去走亲访友,都穿上了崭新的衣服。李伟还在坚持不去,可是赖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施,也同我们一起出发了。我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滋味。确实,女儿对李伟的态度,较之我这个做父亲的,亲热随便多了。反过来看,李伟也帮了家里许多的忙。这感情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 我们循着刘亮的指引,就到达了这家五星级的酒店。大伯,大伯母,以及刘亮的妻子,还有调皮的儿子也带过来了。我一一打着招呼,又让女儿也跟着喊。 刘亮说,都家里人,坐,随便坐。没有那么多的客套。 刘亮看到李伟,说,这位? 我赶紧说,是我的朋友,开车送小金过来的。 一桌的菜,看起来挺精致的,被托盘一旋,就有些眼花缭乱了。 大伯感叹道,让你爸过来,你爸就是不愿意。我们哥俩也有几年没见到了! 我说,人在一个地方呆长了,就不想再挪了。特别是年龄大的! 大伯就很无奈的摇头。说,你爸从小到大,最爱面子。 刘亮打断道,喝酒,喝酒。就端杯。我们就一起举起来。 我敬了一圈酒后,刘亮说,你让你朋友多吃点。 我点头,李伟也点头。李伟也站起身来,两只手捧杯,两臂前伸,身体前倾,一口就是一杯下肚。 大伯和大伯母都劝阻道,小伙子,少喝点。大家的话都像是耳旁风,就是遇到刘亮的儿子,李伟也没有半点含糊,也一饮而尽。我估摸了一下,应当有一斤酒了。 也许醉酒是一种态度。是虐人也是虐己的方式。我看着李伟一杯杯的喝尽,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以观望的眼神望着。小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公众的场合下,她本就不能多说话。只是用眼睛怄着我,我却像就喝多了,就反应迟钝。那眼神越过圆桌,就像是飞越了千水万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刘亮像一个星探一直饶有兴趣的看着李伟的表演。不是夹一口菜,慢慢的品味着。脸上还带着赏识的笑容。 我起身上厕所的时候,小金也挪椅子出去,可是刘亮也跟着起身。小金才不得不重新坐下来。我进到卫生间。 刘亮也后脚跟进,说,你那朋友今天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 刘亮说,不对吧!他跟你有什么过结?你不要骗我。 我摇摇头。只好说,以后跟你说吧! 刘亮抖索着身子,说,我看你的朋友不错。正好我这边正缺人,你和他谈谈,不行就留在这里,帮帮我,也算是帮你。 我才把这么多天堵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哥,你干这行也不是长久的事,天天提心吊胆的,万一上面一追究下来,谁也逃不掉的。 刘亮苦笑道,谁不是这样想的!天天应付这应付那的,并且哪个都想来咬一口,好像我是唐僧肉。我也沉默无语 刘亮说,我最近正在接触矿山,有一家私人的矿山正要出卖,我最近就忙着和他们在谈。谈下来这摊子就可以丢下了。我也烦哟!然后就洗手,摞起头上的头发,说,这两年这头发就成把成把的掉。我也提心吊胆的,晚上也睡不着。 出了卫生间的门,刘亮的妻子就冷美人般嗔怒道,刘亮,你搞什么搞!喝这么多,会把人喝死的。 这时候的李伟脸红得就像是关公,眼睛看人都发直。还伸手够那酒瓶子。 刘亮走过去,一把就把酒杯攥在手里说,你是刘明的朋友,也就是我朋友。今天没喝好,改天我再请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看你很重义气,不错。 刘亮的手就扶在李伟的肩上。李伟对于这般中肯的评价,目光也涣散了,也就收敛了。就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七十六纠结 当晚,把李伟扶到宾馆的房间里。他就彻底趴在**,一动都动不了。我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心里翻江倒海般看着**的这个让我痛不欲生的人。有一刻,我简直就怀疑他都没有了呼吸。但这个想法是稍纵即逝的,我赶紧摇头,摆脱掉这个不祥的想法。还心虚的走到床前,试了试他的鼻息。幸好还有弱弱的呼吸,就像是狗尾巴草在拂着我的食指。我就重新坐回到沙发。 晚上,刘亮和我说起的事情,也让我愁肠百结。我当然不希望李伟留下了。这其中的隔阂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解除的。李伟到了一天,那边的情况一个字也没有提,可能是家里的形势还不好。但我又不能不提。毕竟是刘亮嘱咐给我的。我就起身回房间,这样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下去的。在临出门的时候,我还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一丝动静的李伟。不放心的就把他给翻了个身,脱掉鞋。把他放到床的中央,拉过被子盖好。才出去。 进了房间,小金抱着女儿已经睡了。我也洗了澡,躺在另外的一张**,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时夜已静了。雪似乎停了,只听到沙沙的声响,也许又开始下起了雪子。似乎是有蚂蚁在身下爬着,我就在**翻来覆去,却又找不到一只蚂蚁。看着小金和女儿的平静的脸,气若幽兰的呼吸。也许她们已经进入甜美的梦乡。 我也不忍心去破坏,就点了根烟。站在窗前,望着闪着微光的街道,都覆着一层白雪。遥远的天空黑乎乎的一片。有一刻我竟然想到这洁白的雪花怎么会是从污浊的天上降落,那么天空也是纯白的。我就这样胡思乱想一直到天天色微朦。 我敲开了李伟的房门。他显然酒劲已过,他很快的就打开了门。看到我,一点都没有惊讶。直接去用电水壶接水,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忙完了。就递了一支烟过去。李伟接住,揉了揉脑门,点燃。就坐到**。 我也点了一根,说,看样子今天雪不会停的! 他急忙起身,掀开了窗帘,城市里的清晨和乡村里的都是一样的,特别是在这下雪天的日子里。时间似乎慢了许多。李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一个老人踽踽的在雪地里慢跑,留下一连串的脚印,像尾巴一般拖在后面。酝酿了好半天,我艰难的说,感谢你这段时间对小金的照顾。 李伟苦笑道,那是应该的。然后又说,都是我惹出来的祸。 我就问,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他摇头,很无奈的说,债主都逼到家门口了。那些欠款的人都跑得没有人影了。我的房子也被查封起来,就等着拍卖了。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我本不想提,但实在是没有话可以交流。 我说,那你现在呢?这是很空泛的话,和不说是一样的。 李伟又蹙眉,才说,还不是躲债主,又要去逮欠款的人。 他又要翻出包里的账单,一一晾晒出来。我摆手,示意不用了。 我说,那你没有以后的打算? 我是裹在里面,再无出头之日了。他低头答道。眼里是现出茫然的神色,像是处在荒岛上,四周竟是波涛翻滚的大海。 我叹了口气说,有的事永远是没有结果的。大多并不以个人的意志转移的。也许从开始我们就错了,选错了道路。才落到这个下场。我尽量保持着没有情感的叙述,像是在谈论着别人的事。 李伟憋了半天,才喃喃道,刘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李伟一下子就老了十岁,动作也迟缓了。 我说,不行的话,就到这里来,和我一起干吧!好歹有个照应的。李伟没有说话。只痴痴的望着我,好像没听清楚我说的,或许是听见了,又不敢相信。 我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说,你想一想,考虑一下。我感觉手下的肩膀孱弱得要塌下去。 我又语重心长的说,至少现在看来那条路是没有出路的。只会越走越死。我就丢下他一个人,出去了。 与其苦口婆心,还不如让他一个人去单独去思考。出了门我的那股豪情就消失掉了。原来我是打算就是例行和他说说刘亮的想法的,只是交代一下,但我没想到会说这么多的。我就有些后悔。自己就像是着了魔。也许就是说了那么多,他也不会留下的。 李伟在心底对我也是抵触的。我们彼此都是相互的,都是各自手里捏着一把剑。我就这样安慰我自己。回到自己的房间,小金和女儿还继续在睡。我也顿感睡意的袭来,心头也没有了顾虑,翻身上床。 七十七过年的日子 醒来的时候,小金和女儿都不在房间。或许是她俩去送他去了。我心头突然就涌出了李伟突然就走了的念头。走了是最好不过的。心里默念着,就下床。牙也没顾上刷,就开门去敲李伟的房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心头就不可遏制的愉悦起来。低头却又有些怅怅然。就像是一缕烟从眼前飘过。就走到宾馆的大厅里,去找小金和女儿。大厅里没人,过年的时间里,宾馆还是比较冷清的。我想询问在前台的服务员,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单薄的女孩子。女孩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我正在踌躇之间,就听到门外有响亮的笑声,像扑闪着翅膀栖在地上,又飞到树枝上,飘忽着跃上了屋顶。我伸头张望,女儿正和李伟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李伟被雪球击中,捂着肚子,就势往地上一躺。女儿笑得直不起腰来,就蹲在地上,半天也站不起来。小金也笑得前仰后合的,抬头看到了我。我脸僵硬了一下,随后又挤出点笑容。又回到了房间里了。 我独自默默的躺在**。小金也跟进来了。返身把门锁上。 小金说,你怎么不陪你女儿去玩? 我没有说话。 小金又说,查了天气预报,这两天还有雪,高速路全都封掉了。李伟只能是过两天再走。正好我过两天就要开学了,到时候和他一阵回去。 我没有把清早和李伟谈的事情和小金说,也就没有回答。还是恹恹的躺在那里。 小金小鸟依人的偎到我身边,手指划过我的面颊。娇媚的说,你看你,胡子也不刮,剃须刀呢?我给你刮。 我努努嘴。小金就从我带的包里拿出了剃须刀,眯着眼,很专注的盯着我的嘴唇。我一直闭着眼,仰着脖子,就像是一只蜜蜂在嘴边绕来绕去。直感觉蜜蜂就停在下巴那里不动了。我晕晕乎乎的要睡着了。 突然就感到嗡嗡声竟然停滞在我的眉头上,我一睁眼,小金嘴巴憋得紧紧的,眉头收得像弯月。就像是裂帛,就噗嗤一声笑开了。 我圆目一瞪,说,你敢剃我的眉毛。 手就像熊爪般伸过去。小金就像水一般软在**,我也伏了上去。两个人就翻滚在一起。血液把浑身上下涨得满满的,就像是熟透了的红柿子,哪里经得起小金这般的撩拨。翻过一圈后,裤子早就褪下了。生硬的就骑了上去。 小金嘴里唤道,慢点,慢点。身体却亟不可待的迎合上。 我只动了几下,就被击倒般趴在她的身上。小金望着我,目光里有怜惜,也有怨艾,手还是摸了摸我的头发,问道,怎么了? 我没有理由再伏在她的身上,面露愧疚,说,不知道!或许是很长时间没做的缘故吧!就滚下身来。也没有继续躺下去。就直接拎起了裤子。小金还在留恋的看着我。我却一转身去了卫生间。 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经不起这事。自从与小芳有过肌肤接触后,我似乎更迷恋小芳的大胆和无羁。我一次次被小芳带领着冲向了生命的顶峰。也就更有了**,更加的有魅惑力。就是一杯毒酒,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可是,和小金,和她**,完全就是一场形式。就是必须履行的任务。也就谈不上超越和享受,至多是一杯白开水。我躲在卫生间里,担心小金发现了我的秘密。更多的是羞愧,是无地自容。我不是一个负心的男人,但我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我对着镜子,问自己。镜中人也冷冷的望着我,就和陌生人一样,又低下头去。 我出来后,就换了个人似的,说,今天我们去公园里玩,反正呆着也是呆着。 小金像从刚才的情绪里跋涉出来,说,那好啊!就赶紧穿衣服。 我们一天下楼,找到了在楼下的李伟和女儿。我抓着女儿的手,女儿刚开始还有些反抗,我的手就是不松,她也只好乖乖的跟着我一边,小金也走在我另一旁。 这时,李伟就落单了,手插在口袋里,像一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头上戴着帽子,竖起衣服领,脸也就埋在领子里,看不到更多的落寞的表情。亦步亦趋的跟着我们后面。小金回头张望了一下,就松开我的胳膊,也走在我的后面。空荡的街道上,我们四人走得就有些别致。 下了雪的公园里就有些寂寞。山丘上的苍天大树,就有了原始森林的味道。女儿挣脱了我的手,像只小狗一般,撒着欢的就往那没有痕迹的雪地上疯跑。清脆的笑声,像鸟鸣。也引得树上的灰鸟积极的响应着。那一层白雪白得太剔透,太完美了。女儿却偏偏要把它们践踏在脚下,印上无数的脚印。似乎是在有力的破坏着,也在宣泄着自己的心情。 我一直驻足观望着,女儿也长大了,长高了。雪天的公园里游乐场都没有开放,一面湖结着冰凌,像沉郁的眼睛,永不瞑目的样子。在远处就是鳞次栉比的城市高楼,都被蒙上晦涩的暗色。 李伟推推我说,过去,我给你们照张相。 我也和小金就走上前去,抱起女儿。背景是一棵繁茂的青松,衬着雪色。小金面露微笑的站住一侧,李伟就拿着自己的手机,咔嚓咔嚓了两张。我们一家三口温馨的形象就定格在手机里。 我一挥手,喊着,停。 小金就疑惑的望着我,李伟也错愕的张着嘴,嘴里吐着白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放下女儿,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李伟。又重新站到底片里。努力微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与其雪天没有地方可玩,还不如找些好吃的饭馆吃饭。我们一行四人就跟着公交车,一路晃荡着,下车,溜达到饭馆里,点上几个特色的菜。虽然我来了这里也有半年多的时间,可是在城里却是一抹黑。李伟就有经验多了,就往人堆里扎。不过每回都吃到了各种地道的菜肴。 每回小金点头,说,不错,不错。又说,这样下去我会变胖的。 李伟就萌生了自豪感。说,吃饭,就是凑热闹。人多的地方,那里的菜肯定是不会差的。我虽然没说什么,那天早上挽留他的话也再没提过。更多的时候我是保持着一个警戒的心理。我与他就是隔着一条河。 七十七团聚的日子 醒来的时候,小金和女儿都不在房间。或许是她俩去送他去了。我心头突然就涌出了李伟突然就走了的念头。走了是最好不过的。心里默念着,就下床。牙也没顾上刷,就开门去敲李伟的房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心头就不可遏制的愉悦起来。低头却又有些怅怅然。就像是一缕烟从眼前飘过。就走到宾馆的大厅里,去找小金和女儿。大厅里没人,过年的时间里,宾馆还是比较冷清的。我想询问在前台的服务员,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单薄的女孩子。女孩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我正在踌躇之间,就听到门外有响亮的笑声,像扑闪着翅膀栖在地上,又飞到树枝上,飘忽着跃上了屋顶。我伸头张望,女儿正和李伟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李伟被雪球击中,捂着肚子,就势往地上一躺。女儿笑得直不起腰来,就蹲在地上,半天也站不起来。小金也笑得前仰后合的,抬头看到了我。我脸僵硬了一下,随后又挤出点笑容。又回到了房间里了。 我独自默默的躺在**。小金也跟进来了。返身把门锁上。 小金说,你怎么不陪你女儿去玩? 我没有说话。 小金又说,查了天气预报,这两天还有雪,高速路全都封掉了。李伟只能是过两天再走。正好我过两天就要开学了,到时候和他一阵回去。 我没有把清早和李伟谈的事情和小金说,也就没有回答。还是恹恹的躺在那里。 小金小鸟依人的偎到我身边,手指划过我的面颊。娇媚的说,你看你,胡子也不刮,剃须刀呢?我给你刮。 我努努嘴。小金就从我带的包里拿出了剃须刀,眯着眼,很专注的盯着我的嘴唇。我一直闭着眼,仰着脖子,就像是一只蜜蜂在嘴边绕来绕去。直感觉蜜蜂就停在下巴那里不动了。我晕晕乎乎的要睡着了。 突然就感到嗡嗡声竟然停滞在我的眉头上,我一睁眼,小金嘴巴憋得紧紧的,眉头收得像弯月。就像是裂帛,就噗嗤一声笑开了。 我圆目一瞪,说,你敢剃我的眉毛。 手就像熊爪般伸过去。小金就像水一般软在**,我也伏了上去。两个人就翻滚在一起。血液把浑身上下涨得满满的,就像是熟透了的红柿子,哪里经得起小金这般的撩拨。翻过一圈后,裤子早就褪下了。生硬的就骑了上去。 小金嘴里唤道,慢点,慢点。身体却亟不可待的迎合上。 我只动了几下,就被击倒般趴在她的身上。小金望着我,目光里有怜惜,也有怨艾,手还是摸了摸我的头发,问道,怎么了? 我没有理由再伏在她的身上,面露愧疚,说,不知道!或许是很长时间没做的缘故吧!就滚下身来。也没有继续躺下去。就直接拎起了裤子。小金还在留恋的看着我。我却一转身去了卫生间。 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经不起这事。自从与小芳有过肌肤接触后,我似乎更迷恋小芳的大胆和无羁。我一次次被小芳带领着冲向了生命的顶峰。也就更有了**,更加的有魅惑力。就是一杯毒酒,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可是,和小金,和她**,完全就是一场形式。就是必须履行的任务。也就谈不上超越和享受,至多是一杯白开水。我躲在卫生间里,担心小金发现了我的秘密。更多的是羞愧,是无地自容。我不是一个负心的男人,但我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我对着镜子,问自己。镜中人也冷冷的望着我,就和陌生人一样,又低下头去。 我出来后,就换了个人似的,说,今天我们去公园里玩,反正呆着也是呆着。 小金像从刚才的情绪里跋涉出来,说,那好啊!就赶紧穿衣服。 我们一天下楼,找到了在楼下的李伟和女儿。我抓着女儿的手,女儿刚开始还有些反抗,我的手就是不松,她也只好乖乖的跟着我一边,小金也走在我另一旁。 这时,李伟就落单了,手插在口袋里,像一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头上戴着帽子,竖起衣服领,脸也就埋在领子里,看不到更多的落寞的表情。亦步亦趋的跟着我们后面。小金回头张望了一下,就松开我的胳膊,也走在我的后面。空荡的街道上,我们四人走得就有些别致。 下了雪的公园里就有些寂寞。山丘上的苍天大树,就有了原始森林的味道。女儿挣脱了我的手,像只小狗一般,撒着欢的就往那没有痕迹的雪地上疯跑。清脆的笑声,像鸟鸣。也引得树上的灰鸟积极的响应着。那一层白雪白得太剔透,太完美了。女儿却偏偏要把它们践踏在脚下,印上无数的脚印。似乎是在有力的破坏着,也在宣泄着自己的心情。 我一直驻足观望着,女儿也长大了,长高了。雪天的公园里游乐场都没有开放,一面湖结着冰凌,像沉郁的眼睛,永不瞑目的样子。在远处就是鳞次栉比的城市高楼,都被蒙上晦涩的暗色。 李伟推推我说,过去,我给你们照张相。 我也和小金就走上前去,抱起女儿。背景是一棵繁茂的青松,衬着雪色。小金面露微笑的站住一侧,李伟就拿着自己的手机,咔嚓咔嚓了两张。我们一家三口温馨的形象就定格在手机里。 我一挥手,喊着,停。 小金就疑惑的望着我,李伟也错愕的张着嘴,嘴里吐着白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放下女儿,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李伟。又重新站到底片里。努力微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与其雪天没有地方可玩,还不如找些好吃的饭馆吃饭。我们一行四人就跟着公交车,一路晃荡着,下车,溜达到饭馆里,点上几个特色的菜。虽然我来了这里也有半年多的时间,可是在城里却是一抹黑。李伟就有经验多了,就往人堆里扎。不过每回都吃到了各种地道的菜肴。 每回小金点头,说,不错,不错。又说,这样下去我会变胖的。 李伟就萌生了自豪感。说,吃饭,就是凑热闹。人多的地方,那里的菜肯定是不会差的。我虽然没说什么,那天早上挽留他的话也再没提过。更多的时候我是保持着一个警戒的心理。我与他就是隔着一条河。 七十八送别 我早早的给刘亮打招呼,说初十请你一家吃饭 刘亮说,怎么让你请呢?我看就算了。 我说,来了这么久,也给你带了不少麻烦! 刘亮打断说,不要说这些。我不爱听。我说,也不单请你,请了大伯和大伯母。 刘亮才止住话头。说,我忙到屁股天天粘着板凳上,天天喝酒打牌。 我说,就这样说定了。刘亮说,到时候再看吧!电话那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我准备过问矿山的事,还有就是什么时候上班?但那边却挂断了电话。 初十这天,我们四个人就像一家人一样,就等在了定好的饭店里。小金和女儿就像是一个结,连接着两个沉默的男人。有时我都觉得诧异。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一直都没有。我不知道是欣慰还是纳闷。不仅刘亮见了,就连刘亮的妻子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再次见到李伟,眼睛也眨了一下。 还是小金解释说,明天和李伟一起回去。这有点画蛇添足。 然后又说,这两天封路,就一直走不了。 这天,我像有满腹牢骚,企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不知不觉就喝醉了。李伟表现的就矜持许多,有了温尔的姿态。大伯和大伯母似乎早就醉了,睁着朦胧的眼,辨别不清黑和白。 正月十一这天,我起来的时候头还是昏昏的,情绪也极其低落。这一天又迎来了离别送往,小金和女儿又要回到自己固有的生活轨迹,与我丝毫无关的。我也该脱下新年的衣服,退掉居住的宾馆的房间,也该回到那个偏僻的红砖房里。 小金正忙着收衣服,装进带来的包里。女儿坐在**看着电视,发出自得其乐的笑声。窗外出了久违的太阳,映着窗帘一片斑驳的亮色。呆在房间里,恍若在水帘洞中,就听到屋檐下的水哗哗的迫不及待的流淌着。 我拉开窗帘,覆盖一个春节的雪像溃军在急速的撤退。又像是剥去蛋白,就**着大地的本色。大街上湿漉漉的,积着一摊摊的水,映着蓝天丽日。人们也纷纷从冬眠的巢穴里爬出来,突然就多了许多。一个姑娘竟然迫不及待的穿上花裙子,**双腿,就招摇着穿街过市。我的眼睛就一直追着花裙子的身影,目送着她拐过街角,消失了。 当目光收回时,小金说,我们走吧! 我才回头。女儿已经把电视关掉了,就站在门口。我点点头。就跟着出门。 小金提醒说,房卡要退吧! 我说,等会我再回来。 我就带上门,接过小金手里的包裹,就一直到了路旁。李伟正在打扫车顶上残余的积雪。是一辆老掉牙的国产车。我们俩的目光碰了一下冷冰冰的,就像是两根冰锥。我把后备箱打开,把包裹放进去。又盖上。小金和女儿已经坐到后排上了。 我把手伸进车窗里,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说,乖哟,听妈妈话! 女儿脸一让,就把玩具熊伸到我的手里。看着我脸上的诧然的表情,就咯咯的笑着。小金默着脸,低头想着心事。 我说,小金,在家辛苦你了。到了打个电话给我。我说得吞吞吐吐,意犹未尽。 小金的眼往窗外瞥了一下,又低头。李伟依旧还是站在车头的位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也不能立即转身离去。 只好对李伟说,那个事!你再考虑一下。 我的眼没有看他,感觉他点了一下头。他也钻进了驾驶室里,发动。透过后窗玻璃,我看到小金一直拧着脖子,或许是后窗的玻璃不干净了,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小金的脸上有模糊,似乎有泪光在闪烁。再待我睁眼仔细察看,小金的脸就像一张纸一般飘摇远去了。 如同繁华的尽头必定是荒凉。我也收拾好包裹,退了房。只身一人就坐回到刘镇的车子。我坐在颠簸的车里,熙攘的车里还洋溢着新年的祝福,我沉默着,冷着脸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片片的积雪还来不及融化,就和枯草,泥土,纠缠在一起。被阳光一照,显得无比的萧条。我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似乎是我的情感早就消耗尽了,在我身上根本就看不出春节的踪迹。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我就闭上眼。封闭得像一座城堡。 在刘镇的路口下车。我依旧站在那条路上,等候着货车经过,把我带到红砖房去。自从上次被逮后,我一直没有去过那里。也知道那里停产了,也许一个人都没有。但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那里是我在刘镇唯一的居住地。我伸着头,望着那条通往矿区的路,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人影。像是一条被世界遗忘的路,包括我自己。 日头偏向,我再也站不住了,有阴冷的风从雪上刮过,冷得我直跺脚。想就是到了晚上也未必有车子,就转身往镇上的方向走去。经过那个紧闭洗车店,我脚都没有停,直接就过去了。走过后,才想到我是有钥匙的,自从上次小芳把被褥拿去洗后,就一直没有拿回来。我也明里暗里住在小芳那里。也幸好是出现了突发事件,就糊里糊涂的被抓,也就断了和小芳的联系。就和走上了一条岔道,现在是回归了原有的道路一样。走上回刘镇的路上,我就这样默想。也有了一丝暗喜。不然小金和女儿的到来还真有些麻烦呢。 七十九失落 这时的镇街上已没有多少人了。家家户户都点着灯。路有些泥泞。我就尽量的拎着脚走着。路过小芳超市,门竟然是关的,里面也黑灯瞎火。我停留了一会。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超市关门?按道理逢年过节商场超市的生意是最火的时候。也许小芳回自己在山里的父母家了,也或许她老公终于回来了。想虽这样想着,但失望还是包围着我。我就提脚往大伯家的方向走去。脚下也顾不得深一脚浅一脚,暴露了我烦躁的心。 我熟门熟路的进了大伯家的院子,那条狗还是不友好的汪汪的叫着。 我推开门,大伯抬眼看到我,说,刘明,你来了。我点头。 大伯母也循声出现在我面前,说,还没吃饭吧!我还是点头。 大伯母又惊叫道,怎么搞得这么怕死人的。 我才低头,看到鞋上被粘了一大块的黄泥,裤腿也是的。大伯发牢骚说,早就说要修路,到现在都没有搞。也不知道政府干什么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我到水池那边洗洗。 大伯母说,不用,你先进来。就丢了双拖鞋给我。 我踢踏着进门。桌上摆放着几盘菜。大伯母说,你来的正巧,我们也是刚刚被刘亮送回来的。 大伯说,刘亮还要让我在那里住,我是一点都不习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大伯母说,坐下,吃饭吃饭。 我就拘谨地坐下来。大伯母说,小金带小宝走了?我点头。一声不吭的吃了一碗饭,就放下碗筷,说,大伯,大伯母,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迎着他俩疑惑的目光,又说,我去休息去了。就拎着包,进了那间预留给我的房间。 清早,我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醒来。我悄悄的开门,就走到院外。拴在院里的狗头都没抬,只是张了张眼,就又闭上。天空湛蓝,水洗过一般。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白雾,缱绻又忧伤。整条街上都关门闭户的,没有一个人,只有我像一只走失的狗,在寻找回家的路。再次走近小芳超市,我知道肯定没有开门,但我还是忍不住靠近。望着那似曾相识的广告牌,还有那垂下去的卷闸门,我心绪又波动起来。像平湖上起了一阵风。我伸出手,想要叩击门,手都碰到了门,还是忍住了,无力的垂落下来。 我凭什么去打扰小芳的生活,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我在悄悄的走,又悄悄的来,到底算什么?我真的很无耻。还有借的她的一万块钱一直没有还。我就觉得自己很惨不忍睹。一低头,正好有一摊积水,就映着我的模糊的脸。我就掉头离开。 回来后,大伯母也起床了。大伯母说,怎么起得这么早?我犹豫着在她身旁转悠,酝酿半天的话却一直说不出口。 大伯母问,有什么事吗 我摇头,说,没有。大伯母说,饿了?饭马上要好。 我赶紧说,不是。就又躲到房间里去了。 小芳到底有什么事?超市还是关着门。这个念头让我有些焦头烂额。吃过早饭,我又上了趟街。无所事事的东张西望,就像是新来乍到的,或者就是游手好闲的人一般。陆续的临街的铺子都开了门,不断有人进出。我从街头晃到街尾,又从街尾荡到街头,只有小芳超市的门还是关着的。我踅到一家小店里,掏钱买了包烟。心里有无数的声音在呐喊,我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好像我失语了。 我把烟头在大伯家门前丢下,下定决心,没有车就是走也要走到红房子里去。刘镇对我来说,一点留恋的理由都没有了。 大伯看到我,说,你到哪里去了?刚刚有人打电话找你。 我三步两步就上了台阶,拿着丢在屋里的手机一看,是一个新号码。我也就回拨过去。电话里立即传出热情洋溢的话语。是老刘吗? 我纳闷,还是支吾的应了一声。 那头又说,我是老张,我回来了。 我说,老张,真的是你吗? 老张说,是我。是我。 我又问,你在哪?我和小李刚在刘镇下车,准备去矿里。 我说,那么巧,我也在这里。你等等我,我马上就过来。 那存在心头的阴霾就一扫而光。我对大伯说,我马上到矿上去。 大伯看我兴冲冲的样子,说,没车怎么去呢? 我把衣物整理好,说,还有两个同伴在路口等我。 大伯说,要不要打电话给刘亮,让他来送送你们。 我摆手,说,不用了。人已经出了院子。大步流星的朝镇外跑去。 八十回山 果然,两个人大包小包的背在身上,正抽着烟。看到我来,脸上就笑开了花。我心也暖暖的。被一个人惦记那是很美好的。这种惦记是纯粹的,没有杂质。 我伸手就拍了老张的肩膀,说,腿好了! 老张笑嘻嘻的说,你那样照顾能不好吗? 我说,你太客气了。 小李在一旁说,老刘,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说,说来话长。 然后又说,你们还没吃饭吧!走,我们都镇上搞两杯,再走也不迟。 老张说,好,好。我们赶了一夜的火车,早饭也没有吃。又说,我来请你们。 我说,别,这是我的老家,我应当尽地主之谊。 三个人就结伴又返回到了镇上。找了家小饭店。落座后,老张笑眯眯的说,在车上小李说你不可能在这里。我和他打赌,你一定在。然后我就打电话。 我说,我也是昨天傍晚才到的。也是准备回去的。 老张又说,听小李说,你被关起来了? 我惨淡的一笑,说,也就一天一夜。不过滋味不好受。就详细的说了当时的情形。 小李忿忿道,这些狗日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摇头,说,喝酒,喝酒。这时菜已经布齐,酒也倒在杯里。 我端起杯,说,老张,欢迎你康复归队。就和老张碰了一下,又端着杯和小李磕了一下。说,小李,也感谢你对我的帮助。认识你们也是我最大的缘分。就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老张抿了一口,说,老刘,你不能这样说,我们能遇上你这个重情重义的人,是我们的造化。不瞒你说,再次回来,我就是冲着你的。 小李喝得两眼冒花,放下酒杯说,最可惜的是小个子来不了了。 我红着眼问,为什么? 小李说,听说小个子回家后,也没在家呆,把他儿子安顿下来,直接追着他的老婆去了。把他老婆和那个男人砍了十几刀。已经被捉起来了。 我也低沉下来。就望着杯里的亮晶晶的酒水,心里不是滋味。 老张摇头,感叹说,许多是都是没有办法的! 小李冲动的说,什么办法不办法的?还不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老刘,你放心,你这事我一定会帮你出头的。什么警察不警察的。小李眼睛充血的厉害,脸瞬间就没有了表情,也狰狞起来。 我说,算了。 老张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李坚决的说,不行。法律都是对付弱者的。我现在是看透了。我以为小李喝多了,就草草的收场。 我们运气不错,出门就等到了一辆货车,甩了一包烟给司机,我们三个人就爬上了驾驶室里。像包裹一般叠加在一起,好歹把车门关上了。 司机说,你们这么是到哪? 我回答,到矿区! 司机嘿嘿的一笑,说,你们那个房子给拆掉了! 小李说,拆了也要过去。不然在镇上还要花钱住。 我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说,先过去看看。心也浮起来了。车开到能望见红砖房的岔路,我们三个就下了。酒在体内发酵,热乎乎的。 走近一看,红砖房的门和窗都被拆掉了,我就望望小李,又看看老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李说,这些龟儿子也忒狠了! 老张没有表现的多大的情绪,说,还行!顶没被掀掉就照。 就踏进了屋里。屋里是一片狼藉,像是被洗劫过的一般。老张二话不说,就放下手里的包裹,动手来收拾。 小李好像酒还未醒,一脚把地上的搪瓷缸踢得铛铛直响。说,这里什么玩意啊! 老张就劝道,这比我以前住在桥洞下要好多了。 我就出了门,走到外面,**的枝丫上就爬着着黑色的小包包,似乎一切都在孕育着新的生机。在阳光的照耀下,山里虽还是单调的黑白照,其间却有了跳跃的色彩。我还是把手机掏出来,拨通了刘亮的电话。 刘亮说,怎么了? 我说,我已经回到了山里。 刘亮“哦!”了一声。又说,那里不是被拆了吗? 我说,是的。门窗没了,不过还能住。 刘亮说,不行?你就回来住吧! 我说,算了。在这里凑合着吧! 刘亮抱歉的说,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忘记和你说了。 他又劝我说,到我家住去。我这边一忙好,就给你答复。 我回头看了看撅着屁股在收拾屋子的老张,想了半天,说,还是算了。我这里还有两个人。 刘亮说,那好吧!就辛苦你了。我淡淡道,没事。就挂断电话。 我进屋后,里面也被捡得有些模样了。下午刚刚吃完饭,就和衣躺在三张重新被支起的床板上。如果说白天的天气已经有了换上了春天的新装,那么一到夜晚,薄薄的春衣就被气势汹汹的北风又剥扯得干净。一夜的风从后窗一直就贯穿到前面的门,像强盗一般掠走我们身上绵薄的热量。我就蜷着身子,恨不得像田螺一般,缩成一团。但还是冷得够呛。 后来,还是小李抱着自己的薄被,就钻到我的**。小李躺平了问,老张,你不冷啊! 老张说,不知道冷那还是人吗? 小李说,那你也过来,大家挤在一起,也暖和一点。 我也说,过来吧! 老张坚持了一会,牙齿哆嗦得直打架,就也过来了。我们都睁着眼,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小李说,老刘,你上次被抓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我不能听到这样的话,那在我心头是一个噩梦。被小李一提及,我的手腕就像被铐住了,有钻心的痛。我以为自己忘记了,但噩梦却像一只狗,狺狺的拖着猩红的舌头,动不动就伺机咬我一口。 我本不想说的,但赖不住小李不厌其烦的询问。我只好说,还不就是打,要不就是把你铐起来。 老张说,看你不像是和我们一样没化,怎么就落到这地步。 我叹了口气,说,一言难尽啊!就把我的故事说了一遍。 小李听得也长吁短叹的。说,你那个朋友不是东西! 我说,他现在也没有好日子过的。 小李说,这是他咎由自取。然后又说,老刘,听你还在为你那个朋友说话,我就觉得你这个朋友能交。为朋友就要两肋插刀。并且和你处了这么多天了,也知道你这个为人。我们三个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夜里,一直谈到眼睛就像被胶黏住一般,才没了声音,也顾不上浑身冰冷,就睡着了。 八十一预谋 第二天,小李说,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就起床说,你们不去镇上住,我去。就简单的捡了两件衣服出门。 当时,我和老张困得头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就不希望有任何的东西打搅,就还在蒙头熟睡。等我起来,阳光就晒在门里,成了一个明亮的长方形。 我说,小李走了? 老张说,是吧! 老张说,年轻人哪里能受得了这么样的苦。 我回答说,不过小李也还是不错的了。 我又问,小李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吧? 老张说,我没听到,只顾着睡觉了。我和老张就简单的拿出随身带来的东西,垫了肚子,就像是老年人一般,搬了两把凳子,就坐到了阳光下。 小李到了镇子,就又换了一辆车,直接奔到上次被抓的派出所。他就在派出所附近租了一间房,天天就在派出所门前转悠着。等了两天,才看到那个黑脸的陈队从派出所里出来,热情的和一个人握手。一直把那个人送上了门口停放的小车里,又殷勤地替他关上门。目送着小车远去,才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小李一直在看着,心里就有些激动。旁边的一个卖水果的老头一时也没有生意,无所事事的在四处打量。 小李问,那个穿警服的家伙是谁?卖水果的老头就警惕的瞄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小李只好掏钱买了两斤橘子,付钱的时候,又问了一声。 老头才说,他你都不认识?停顿了一会,眯着眼。 小李满怀期待,担心他又不说,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老板才慢吞吞地说,他是大名鼎鼎的陈队长。 小李又好奇的问,你知道他家住哪里吗? 老板立即警觉起来,手摆得像挥舞的扇子,说,不知道,不知道。像驱赶苍蝇一般,就把小李挥走。 小李原先打算找到陈队的家,就趁着他家人不在家的时候,把大便抹到他家的门上,或是趁着他家人在熟睡当中,用石头敲破玻璃。让他们也知道什么是惊心动魄。只是就是没有机会。 陈队很少在派出所露面,就是看见了,也是匆匆的下车或上车。哪里能找到这些人的家呢?并且有的还有三四个家。小李想扮作陈队的亲戚进去询问,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他一靠近派出所腿就不由自主的抖起来,简直要抽筋栽倒。也就不敢贸然行动。 那天,他独自一人就在一个小酒馆里喝酒。要了一盘花生米,点了一盘猪头肉。他喝一口就叹一口气。心里盘算着不行就回去了。许多的事不是自己想象的简单。 这时,一个人走到他的旁边,伸手就拈了一个花生米。他当时脖子涨通红,青筋像蚯蚓一般**。一抬头,是一个穿黑衣的胖子,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人。顿时他把站起来的念头就压下去了。 胖子笑嘻嘻的说,兄弟,怎么一个人在喝酒呢?怎么,失恋了? 小李脸上的表情柔和起来,也认出了胖子,说,我认识你!上次在矿上的时候看到你了。后来你和我们老刘一起吃饭去了。胖子哈哈一笑。 小李喊道,老板,再炒两盘菜,拿瓶酒。就谦让地给胖子端凳子。 胖子也不客气,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后面的两个人也分别落座。小李给胖子和另外两个人倒上酒,胖子就端起杯,说,感谢。就喝了一杯。 就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李说,有点小事要处理。 胖子也没问下去。又说,刘哥现在怎样?你不跟他后面干了! 小李头一低,脸也一沉,那红彤彤的脸瞬间就像变质腐烂的苹果。 胖子也严肃下来,放下手里的酒杯,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李这才抬头,说,我就为这事来的!就一五一十把年前发生的事说了。 胖子一巴掌就拍在桌上,酒杯在桌上一晃荡,就溅出了酒,还是旁边的一个人就伸手扶住杯子。 胖子说,岂有此理!敢动我刘哥,就是跟我过不去。 小李说,老大,人遇到这事,哪里还能在世上混下去对不对。小李也动容的称胖子为老大了。 只是那个陈队长来无踪去无影,根本就捞不清他的行踪。 胖子说,那个陈队,我认识,也忒嚣张了,上次还把我的一个兄弟给打了,妈的,这个帐还没算呢!要给点亏给他干干。不然他不知道老子的厉害。但事情依旧停留在牢骚当中。小李陡然升起的气焰也要熄灭了。就有默认的喝了一杯。 胖子一把抓住小李的手,说,这事要从长计议,我们要搞就要搞点让他终身难忘的。 过了好一会,才悄悄的对着小李的耳边一二三说了一通。小李点了点头,面部也阴转多云。 八十二跟踪 胖子搞来了一辆皮卡车,像个私家侦探一般就守在派出所门口。等陈队的黑色小车一出门,他们就跟了过去。小李也坐在里面。紧紧盯着陈队的车,一直护送着陈队回家。他们也摸清楚了陈队住址,也知道傍晚的时候陈队没有任务的时候会到城里的一家幼儿园去接他的胖乎乎的儿子,胖儿子似乎也遗传了陈队的基因,在幼儿园还规规矩矩的,和老师打着招呼,就上了陈队的车。 一到家门口,胖儿子会率先下车,模仿着飞虎队的动作,拉开车门,就跳下车,手比划着拿枪的姿势,就是一通漫无目的的扫射。陈队会关好车门,像遛狗一般,等儿子疯够了,才牵着他的手上楼去。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小李说,这样不行!等不及的又说,看来陈队人还是不错的,挺顾家的。 胖子鼻子哼了一下,说,狗屁,哪有猫不沾腥。再等等。 小李几次都想按自己的方式把这件事给解决了,都被胖子打断了。 胖子说,你那方法是小屁孩做的,我们做这些事都讲规矩的。所谓盗亦有道,就是这个道理。这句话让小李费解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来明白。可是对胖子有了刮目相看的味道。 小李狠下心说,干脆我们把他儿子给绑了,让他也尝尝什么叫做痛苦。 胖子说,别。违法的事我是不干的。痛苦有很多种,我们只是教训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别他妈的不知道好歹轻重。 那天,照例陈队从派出所出来,又是按照原路往儿子的幼儿园方向开去。可是接近到幼儿园,车子却往相反的方向开去。 胖子就笑了,那含在嘴上的香烟也跟着一抖一抖的。嘴里咕噜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胖子亟不可待的拔下烟卷,说,今天有戏! 小李坐在一边看了得意的胖子,也不明白到底哪里有戏?又有什么戏?车子径直开着,一直到一家小区门口,就停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子就上了车。 车子就朝郊区方向开去。胖子不耐烦道,约会也不用跑这么远吧! 一个个宾馆酒楼都被甩在后面。迎面的是开阔的田野,和清新的空气。胖子说,不会搞车震吧! 小李神情紧张,两只眼就像是探照灯一般。说,跟着,跟着。别说话。别把我们弄丢了。 车子拐到一个高架桥上,又上了高速路。在市区里还看不出两个车的差距,上了高速,胖子把油门踩到底,陈队的黑车也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 小李说,这下完了。跟也是白跟了。 胖子手紧紧的握住方向盘,一边骂骂咧咧道,这该死的蠢货,一到关键时候就不行。妈的,废物。等老子有钱,第一个就把你给换了。 车子开到极限,浑身像打摆子一般剧烈的抖动。似乎随时就可能散架。小李抓牢门旁的扶手。肚子里也被颠闹得要吐。只好打开窗户,那呼呼的风声就像是站在瀑布下般轰响。 坐在后排的胖子的一个手下麻杆,就用手掌不客气的削了一下小李的头,说,高速上不能开窗,傻瓜。 小李缩了下脑袋,动手去关窗。但一阵阵的呕吐感直冲向喉咙。脸上的肌肉**得像照着哈哈镜,他捂住嘴,拼命得咬紧牙关。但还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嘴巴像压力包,已经超出了负荷,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他突然推开车门,不顾一切的就把半身子丢掉外面,一口秽物就喷发而出。胖子赶紧踩刹车,车子就像挨到撞击一般,嘎然而停。 胖子怒气冲冲道,妈的,想死啊! 小李也顾不了这么多,就一头钻下车,蹲到地上就是一阵凶猛的狂呕。 胖子在车上骂骂咧咧道,要让你跟踪人,人早就跑光了。 小李直起腰,抬眼看到下面是一个路口,有一个小收费站。前面有一辆黑车正停在那里。小李顾不上擦嘴,就指着前方说,他们在那里。回头又说,老大,他们下高速了。 胖子说,快上车。就一脚油门,车子又窜了出去。 下了高速,他们又重新跟上了陈队的车。这里是一个小镇,大大小小的酒店旅馆就沿街分陈着。陈队的车就停在一家酒店门口。胖子也把车停到路边,并不急于靠近。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麻杆惊呼道,不好,错了。 胖子也傻眼了,原先看到上车的陈队穿着一身警服,后来只上了一个女人。当男人下车,绅士般去车的另一边,转过脸来才看清那黑黑的脸。 胖子说,大惊小怪什么?那不是他是谁啊!穿了马甲就认不出来了。麻杆就惭愧的抓抓脑袋。小李要下车, 胖子说,等等。又分析道,他们能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一定是深思熟虑的。肯定要先吃饭,再搞点情调出来。 胖子不无得意的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干事都不用大脑。 八十三捉奸 一直等到天黑,胖子才率先下车。摸了摸肚子,说,先把事情办了,再吃饭。就伸手理了理衣服,就昂着头进去。小李也跟了要一起去。胖子回头,说,你在车里等着。我先打探下情况。那声音就像是对着犯人说的。麻杆斜眯了一下眼,得意得就从小李身边走过。小李只好站在车旁,又泄气的上车,摔上车门。放倒座椅就躺了下来。 还没等合眼,胖子就上车了。麻杆就憋不住的嘿嘿直笑。说,老大,如果你演电影保准是中国的大明星。什么王宝强,徐峥,妈的那算什么! 胖子就得瑟起来,说,如果不是我读书不好,我会跟你们混在一起。麻杆说,那个前台的小妞看你的眼神都直了。 麻杆又说,可惜了,中国少了你这个巨星!又改口说,世界损失一个巨星。 胖子说,以前我最崇拜的是梁朝伟,刘德华。现在我的理想改变了,我要成为中国的教父。 麻杆吃惊道,什么?你要做教——父,就是在教堂里捧着经书的人。 胖子说,你懂个屁。就不再理睬他。 胖子严肃说,他们住在388房间。现在正在楼下吃饭。 小李一直听得懵懂。就问,你怎么知道房间号的? 胖子说,略施小计而已。 麻杆抢先说,我老大,真不是一般的人,他就拿了一张纸片,说,我是警察,来办案的。麻杆板着脸,模仿着胖子的表情。 麻杆对小李说,你不知道,当时我们老大有多帅,那个小妞眼都不眨一下。简直迷住了。胖子也被他虚构的不好意思。就说,等下——小李打断说,剩下的就我来吧! 麻杆委屈道,我也要去。似乎麻杆也对马上出现的捉奸场面充满期待。 胖子说,人多了,目标就大。还是让小李去吧! 麻杆嘀咕道,我去不也一样吗?要不我和小李一起去。 胖子沉思道,你还是不能去。你这张苦瓜脸哪个不认识。到时候怎么在镇上混!麻杆才噤了声。 胖子又端详了一下小李,说,你一进去就要一招制敌,绝不能拖沓。给你五分钟时间。我们就在门口候着你,万不得已是不会进去的。小李表情坚毅点了点头。 一切都是按照胖子设想的那样,小李敲着门,里面应声道,谁啊!小李压低声音说,送外卖的! 当门拉开一条缝,小李的一只脚就抵住了门缝。然后用暗力,门就开了。陈队光着上身,腰间只围了一件浴巾。显然是刚刚洗过澡,头发上还是湿的。面对这突如齐来的事件陈队根本没有丝毫准备,心里还沉浸在马上就要进行的浪漫之夜。 陈队就慌乱得没有去抵挡小李的侵入,反倒往房间里跑。小李凶神恶煞的就起步追。一手就拉住了陈队的浴巾,浴巾留在了小李的手里。陈队就像一只黑猴就窜到里间。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个综艺节目。一个男嘉宾正彬彬有礼的站在台前侃侃而谈。 **的女人也惊叫了一声。立即把被子捂住了脸。陈队就回过神来。转过身来。那裆间黑乎乎的家伙还垂吊着。陈队不愧是警察,镇定说,朋友,你想干什么?在他眼里,小李也只不过是一个劫财的家伙。 小李面无表情的说,不许动,给我老实点? 陈队扫了一眼**的女人,又盯着小李。**的女人正蒙着被子嘤嘤的哭着,身上的被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陈队眼里晃过一丝惊慌,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小李说,你不就是一个警察,家住在xx小区405,有一个胖儿子。儿子在xx幼儿园。陈队这时眼里不仅是惊奇,更多的是恐惧。浑身都在哆嗦。小李有些意外这种局面。正犹豫着该不该动手。 没想到陈队拎起一把椅子就朝小李砸去。小李一侧身,但还是被椅子腿挂到了胳膊,身子就一踉跄。只见陈队一个饿虎扑食,转眼就到了眼前。小李一边招架,一边往后撤步。陈队赤身**似乎更好施展自己平常所学的技艺。迎面就是一拳,又是一脚,都结结实实地打在小李身上。小李已经被打到门口,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是陈队的对手。想要再退,门已经挡住了去路。 小李闭上眼,就挥舞着拳头,就是一顿乱拳,像流星雨一般,却只是打在空气里。当他睁眼,动作一迟缓时,陈队一个箭步上来,小李的面部就遭到轰然一击。面上像糊了辣椒水,眼泪鼻涕就哗哗哗的全都出来。就倚着门,全身绵软的坐到了地上。陈队训练有素的就一把薅住小李的头发,小李不得不昂起头。 陈队厉声道,谁让你来的。 小李目光迷离的翻了一下眼,又耷拉下头。陈队就抓着小李的头,一直把他拖进了卫生间里。打开淋浴,就对着小李头上冲。小李这时就像是一只瘟鸡,被呛得咳嗽不止。 陈队说,说,到底谁让你来的?相不相信我整死你!整死你就像是杀鸡一样简单。小李大脑已经成了死机,根本就运转不了。 不说是不是?陈队还没有歇着,又用脚踢,就像是踢在案板上的猪肉上,砰砰直响,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队骂道,老子让你装死。就伸手把浴缸里的水龙头打开,哗啦啦的水就直泻而下。这时,那个一直呆在**的女人穿了一间外衣,过来说,你,你不会把他打死吧!陈队恶狠狠的说,你别管。你到**去。女人说,我们还是报警得了!陈队说,老子就是警察!水还在流淌。 伏在地上的小李努力的睁开眼,眼里就像是蒙了层水汽。他瞥见浴缸,知道这不是给他洗澡的。还有光溜溜的陈队。 陈队冲着外面喊,给我找一件衣服来。 小李想自己也许要死在这里了。自己才二十多岁,还有很多好东西都没有尝试过啊!外面的胖子可能早就溜走了。眼睛就湿漉漉的。 这时,女人就过来递了一件短裤。陈队这才松开一直踩在小李身上的脚,弯腰来穿短裤。小李瞅着陈队腿间的东西,探囊取物般就伸手一把抓在。 陈队被捏住命门,就一头栽在地上。头撞上墙壁“轰”的一响。小李手没有松。也被拖拽得扑到陈队的腿上。陈队像发了癔症一般,手舞足蹈的,“哎哎”号叫着。小李的头上受到无数的击打,可他就像是蚂蝗一般吸附在上面,就是死死没有松手。 小李感觉手上的东西软软的,就像是抓着一只热水袋。似乎再用力,水袋就会破裂。小李咬着牙说,你再动一下,手上就稍一松弛,暗暗又攥紧了些。陈队这时嘴里就“呜呜”的,像吹哨子一般。果然老实服帖些了。刚刚还站着一旁的女人就像见到鬼一般,尖叫着跑远了。 小李感觉自己的牙齿都渗着血,咸咸的。还带有一丝甜味。小李还是叠加在陈队的身上,保持着压迫的姿势,咬着牙说,知不知道为什么找你?陈队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小李说,老子才是打抱不平,除恶扬善。你就是穿身狗皮,骑在人身上的狗屎。 陈队的呻吟声渐渐小去。威风已经尽失,就像是条被剥了皮的死狗,匍匐在地。就听到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就听到胖子细声提醒,时间到了! 小李却没有应声,却对陈队说,你不记得我了,就是上次被你捉进所里的。 陈队立即说,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是有人打招呼的。 小李说,谁? 陈队睁着哀求的眼,说,是是王书记。 小李进一步问,那你拷起的人也是他的主意了!陈队没有说话。 小李说,我最恨的人就是人前人模狗样,却尽不干人事。 陈队赶忙说,兄弟,别用力,别用力!饶了我吧!小李这才从容起身,又扬长而去。 八十四忐忑 我是待到小李被胖子送回来的时候,才听他们说起的。胖子说,刘哥,你要请客?我是一脸疑惑。 胖子笑嘻嘻的说,刘哥,我们给你出了口恶气! 我们就坐在镇上的一家小饭店里,胖子说了序曲,小李红着脸又补上了**部分。我愈听愈感到心里不踏实,脸上就布满了乌云。 小李说,老刘,怕逑啊!他打我们就理所应当的。我不就还了他一顿。胖子说,这叫礼尚往来。 我还是一筹莫展,端起的酒杯,又放下,说,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过火。 小李说,我现在都后悔了,当时要他给废掉,成了太监,还敢作威作福。 我看了看他们有些愠怒的表情,说,你们这样做,能想到我,我真的很感激。来,我敬大家一杯。就一口干了杯中酒。抹了一下嘴,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胖子和小李都拿着很诧异的眼神望着我。我是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和老张呆在红房子里,总有一些什么不祥的预感。刘亮一直没有电话过来,我也只好等在那里。老张说,真的不干了,我就到别处找事去了!出门在外就图个钱啊!老张似乎等的不耐烦了。我只有劝道,再等一天。没有事的日子,除了睡觉就是睡觉了。我也再没有兴致去爬高望远了。 虽然春天的山里,一天一个样。那姹紫嫣红的色彩就是流动的波纹,每一处都是那么相似,却又极其不同。但我的心坠得厉害。从小金那里传出的信息是一切按部就班,我也试图打电话给小芳。我不想给她错觉,实在又是放下不下。可是电话里传出,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心里就有些怅怅的。心头那片乌云却挥之不去,像群顽固的乌鸦栖息在枝头。万万没想到的是耐不住寂寞的小李去给我报仇去了。 我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刘亮。我问他,你在哪?他说,有事!正好我也有事找你。那我们见面谈。我马上回刘镇了。你在那里等我。 我就又在刘镇大街上闲逛着,其实我还是有目的地走到小芳超市的门口停住。这时,超市的门已经开了。我像做贼般伸头去看,里面只有一个梳着小辫的小姑娘在货架旁忙碌。就赶紧把头缩回来。在那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后,才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从背后看,我的身体僵硬着就像是浑身上下打着石膏,我尽量把脚步放得很轻,却跺得地板咚咚直响。 小姑娘循声看着我,热情的问,先生,要什么?我一时就懵了,也不知道进来是干什么?其实我是来看看小芳的,想要吐口而出,你老板呢?嘴里却说,拿包十块钱的烟?拿了烟就掉头走开。匆忙得好像钱没有付,后面就有人在追赶。 上了街就心生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懦弱,就像平常打听一个人一样,又这般瞻前顾后。更何况小芳是对我有恩的。不要说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拿钱给我,就是我孤身一人漂泊在这里,她能给我身心的慰藉。我不知究竟怎么这样畏葸?小李替我报仇出气,我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这样我站在刘镇的街上胡思乱想。 电话就响了。刘亮说,你在哪? 我打断了思路,说,在街上。 刘亮说,那你到茶楼来。我已经到了。 我就上了镇上唯一的一家茶楼。推门,我就愣住了。一个熟悉的人就站了起来。说,刘哥。 我哆嗦了一下,半天才说,陈伟?陈伟笑了一下。 我准备说,你怎么来了?但刘亮抢先说,都坐下吧!我就坐到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刘亮喊了一声,再上一杯茶。就转过脸说,你找我有事?我又看了看李伟,才把目光对着刘亮,嗫嚅了半天,还没说出来。原本以为是刘亮一个人的,现在又多了一个,就不知道该不该说了。就是说也不知怎么说。 刘亮大大咧咧的说,没事,李伟是你朋友,有什么就尽管说。这时,服务员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纤细的茶叶在杯里跳跃着。 我喝了一口,就原原本本的把小李去教训陈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到后来,刘亮脸上严峻起来,眉头也紧锁。等我说完,他都没有发一言。 沉思了片刻,才说,小李没有提你吧! 我说,应该没有。 刘亮说,不是应该不应该,要确定。你赶紧打个电话问问。 我也慌了,赶紧掏出手机,打给了小李。 小李说,没有,老刘,你放心。他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会知道你呢?这个我还是懂的。放下电话,刘亮点了点头,脸上也扯出一丝笑意。说,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安排小李躲一段时间。还有你也要小心点 。我就点头,说,知道了。 刘亮点着头说,看不出那个小李还挺厉害的。 刘亮说,这段时间谈的矿山大体都谈好了,只差一些细节就要到手了。以后你就要多辛苦了。 刘亮眼睛盯着我。我说,没事的。 刘亮又说,李伟来了,正好可以帮帮你。李伟是你的朋友,我也放心。你们要好好合作。 李伟把捧在手里的杯子放下,说,刘老板,没问题,你尽管放心。我一直纳闷,李伟不声不响的就过来了。还找到了刘亮,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刘亮根本没给我解释,就说了一件让我既想听,又害怕的一件事。 八十五寻找 小芳被人打了。我的目光涣散了,抓不到一个点。像一个瞎子说,怎么了? 刘亮说,你不知道? 我摇头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亮说,具体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也是听人说的。我的屁股就坐不住了,就像是坐在一堆火上。那些烦乱的突然就腾空而起。难怪很多天店也不开,人又见不到。 刘亮怀疑的说,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呢?小芳就是小芳超市的老板啊!我点头,又摇头。我完全失控了。说,我有点事,先走了。就不管不顾的推门,也不拘一级级的台阶,直接就跳下去。摔倒又爬起来。就奔跑在刘镇的街上,那外衣纽扣散开的,两个衣角迎风吹起,像一只怪异的大鸟。在三月的大街上。周围的人都停下脚步,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我。 我冲进了小芳超市。那个小姑娘身子往后一缩,好半天才低声问,你,你想干什么?我像一个疯子在超市里的走道里来回的奔走,像寻找一件丢失的贵重东西一般。小姑娘远远的跟着我,不得不尾随着。但是没有。 我表情严肃说,你老板呢? 小姑娘胆怯的摇头,说,不在。泪汪汪的要流出泪。 我摇头说,怎么可能不在呢?你不要骗我。 小姑娘脸色煞白,说,我没骗你,真的不在。 我面色通红,眼睛充血,像只怪兽。我大声说,她到哪里去了? 她被吓坏了,似乎她把小芳弄不见了。就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一下子就泄了气,就像是出了水的鱼,刚刚还有力的挣扎着,现在只有努力的翕动着鳃,苟延残喘的呼吸着最后几口空气了。 我突然想到这里还有一个隐蔽的卧室,曾经我和小芳在里面度过缠绵的难忘的夜晚。我就去走到门前推门。门上贴了一副画,和周围的墙壁是一体的。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小姑娘勇敢的站到前面,隔开我,说,你想干什么?这里不能进去。门被反锁着的。我就拨开她,她顽强的像一棵不屈不挠的小树。片刻的歪斜后,又直立在我眼前。 我就大喊,小芳,小芳,我知道你在这里。小姑娘就嘤嘤嗡嗡的哭起来。抹着眼泪说,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门悄无声息的就开了。小芳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穿着冬天的棉衣,形容枯槁,目光呆滞。我大吃一惊,说,小芳,你怎么了?小芳没有说话,就冷冰冰的站着。如果不是大白天,如果不是还有人在身旁,就像遇到屈死的女鬼,我会抱头逃走。我当时就傻了,纵有千言万语,满腔的激愤,这时也冷冻到了冰点。 我艰难的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抬起冷得发硬的手,试探的触了触她没有血色的脸。手上感觉到些微的热量。小芳眼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把双手更紧的抱着胸前。 我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我的眼睛迅速的湿了。 她干涩的嘴唇动了一下,说,你先去看店去吧!小姑娘听到后,才转身离开。我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一句也没说,就顾自转身进了房间。 我迟疑了片刻,也跟进来了。小芳坐在**,表情还是像风干的枯叶,跟刚才的无异。我垂着手,不知道如何是好。手似乎都是多余,没有地方可以放。当我听到刘亮说起小芳被打,头脑里出现种种情形,就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样子。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有我和她。但我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在挤压我,压迫我。我有些呼吸不畅,大脑缺氧。心也一阵阵的绞痛,体力不支得也一屁股歪坐在她的身旁。 就像是过了一千年,似乎更长。我和她就坐着,一句话也没有,就连呼吸声也听不见。我的意识也在恢复。 只听到一个声音说,你还来干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早就死了。小芳并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虚无的前方,像是洞彻着身前,亦或是身后。 我的心就像是受到撞击,“哗”的一声就四分五裂。我急于捡起破碎的心,就一弯腰,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头就埋在她的腿上,眼泪如滂沱的大雨,哗啦啦的流了出来。身体也一耸一耸的,眼泪涂到了小芳的棉裤上。小芳还是没动,就像是巫山上的一块望夫石。 我似乎趴在她的腿上睡着了,梦见了大块大块的绿草,还有不知名的小花,蓝的红的就盛开了一片。我和小芳就在草地上奔跑,笑声就响彻蓝天。后来累了,我们就相互依偎着闭上了眼。阳光很好,暖暖的风就拂过我的头发。我就醒了。嘴角还流出了可耻的口水。我抬眼,才看到并不是风,是小芳白皙的手在拂弄着我的头发。 小芳说,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呢?你还来干什么?我没有说话,在感受着阳光雨露般的温情。其实我的心是惶惑不安的。从上次被派出所抓走,我又突然消失了几十天。那段时间就像是涂抹掉了,成了巨大的空白。对于一个惦记着的人来说,这生死未卜的日子,这无疑是黑暗和残酷的。就像是漩涡,把一切的一切都吞噬到了地心深处。那是地狱的入口。是不可触的黑色所在。 我只有睁着泪汪汪的眼,像是乞怜,也是忏悔说,对不起!是我不对。 小芳无助的摇头,说,我知道我和你是没有结果的,我就那么傻,还像一个小女生一般,还想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爱情。找一个嘘寒问暖的爱人。我错了。 我纠正道,不是,是我错了。我不该来无踪去无影,不该让你担惊受怕,让你受委屈。她又摇头,就像是冬天的池塘里的一只残荷,凄凉让人心酸。 我说,原谅我,我真的承受不起你的感情。我——我,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我说的很艰涩,也很困难。过往的生活压得我抬不起头来。与小芳的交往,我是抛开过去,抛开了一切,与她惺惺相惜,体会到人间的温暖。我也是没有未来的人,未来的门似乎像我敞开着,我能洞察到里面,那无疑是牢狱。只要我一天不把欠下的债还清,不把我的过错抹去,就一直沉在水里。 八十六照顾 我不知道小芳听懂了我的话没有,只是祈求上天都她公平一些。她却叹了口气,说,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沾上那个恶魔一般的男人。我真想拿刀一把把他给杀了。就什么都了结了。她咬着牙,又凄凄的一笑。就把我拉坐在她的身旁。我们就依靠在一起,像两棵树,虽没有同根生,却要努力的长在一起。 小芳说,这些不关你的事?一点都没有。都是我害了你。 我问,到底怎么了? 她表情立刻又严肃起来,嘴角还神经质的颤动着。似乎脚下就是一个无底的悬崖,不肯挪动半步,也不敢去伸头看。我只有抱紧小芳的身体。 小芳说,我头好痛,好冷。牙齿就哆嗦起来。 或许现在的坦白都是无用的,和时机都不成熟。小芳抖得厉害。我只有把她放倒**,盖上一层又一层被子。我注意到上次在洗车店里拿来的被子就放在床头,我也一起加盖在上面。又把被角掖好。那**垒砌的就像是秋天田野上的收割后的稻草堆。 小芳才徐徐的吐着气,闭上眼。又睁开眼,虚弱的说,你不要走。 我点头,郑重的说,我不走,我就呆在这里。小芳才安心的睡去。 我望着小芳的脸,几日不见,眼角就生出了皱纹。脸颊处也添了褐色的斑。如果我这几日算得上是在煎熬的话,她的日子也是在水生火热当中。我想知道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至此至终她只字未提。这个新年一定是刻骨铭心的,也是终身难忘的。我试着用手去触碰头的脸,手感到她气若幽兰的鼻息,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我不能给与什么,又希望在其中奢求。哪怕一个美梦,我都要去干扰。 直到小姑娘敲门说,关门了,我先走了。我才在半睡半醒里清醒过来。小芳也睁开眼,挣扎起来,我伸手扶了她一把。 我说,有什么事?吩咐我就行了。 小芳执意下地,开门,就去送小姑娘。一边低声说,这几天辛苦你了,明天你休息一天。然后又是锁门。我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看着窗外,透过窗帘,对面的人家的灯光已经亮起了。我才知道一天结束了。小芳拖着疲沓的身子返回,又恹恹的坐在**。 我说,你要吃什么?我来弄。我打破了压抑的寂静。小芳没说话。 我又说,是稀饭还是面条? 小芳这才为难的一笑。笑得比哭还动人心魄。就起身,我也低头跟了出去。刚才有人在,我还是有羞耻心的,没有跟出去。现在超市里只有我和她了,我可以旁若无人,没有拘束。在我内心当中,我一直犹豫,虽然外面的人已经洞若明火,但我一直下不了狠心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尽管这纸已经千疮百孔。 小芳进了厨房,我就抢先一步,就打开了煤气灶,小芳从橱柜里拿出一卷面条。我接了半锅水,就放在煤气上。在等水烧开的同时,小芳一直站在我的身边。 我说,你到外面歇一歇,这里就交给我。我像端着精品瓷器一般,把小芳小心翼翼的就请到了旁边的一张凳子上。 小芳一言不发,脸上的就有了万物萌动,春暖花开,目光也愈发柔和温情。我却像一个不称职的丈夫,手忙脚乱揭开锅盖,水蒸气就喷涌而出,迷住了我的眼。挥舞着手臂,驱散开腾腾热气。才看清明晃晃的水鼓出了水泡。 小芳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我的身旁,就扭小了煤气。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你过来,还是我来吧!我还想逞强,但小芳柔弱的肘一触到我,我就退到一边。其实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没有烧过饭,就是结婚后,有了女儿,我也没有。 当香喷喷的面条端上桌时,我惭愧的低头,面条上还卧着两个荷包蛋。我有些感动,望着坐在对面的小芳,说,又麻烦你。我,我欠你太多了。只有下辈子能还上了。 小芳用筷子挑了一个面条,吸进嘴里,忧伤的说,这辈子还没过完,就说下辈子。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负责的? 我改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怎么才能还得了你的情意。然后就埋头吃面,大口大口的,把脸都埋在碗里了。直到喝完最后一滴汤,才把头抬起,抹着额头上的汗说,真好吃。 我这才注意小芳一直没有吃,筷子就搁在碗上,定定的注视着我。我笑了一下,说,吃吧!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么行呢? 我俩的目光在桌子的上空胶着了一会,小芳才又拾起筷子,像穿针引线般,又拈起一根。然后就像是刮雨器一般,眼睛一闭,泪水就跟着滑落下来。 我慌了,就赶忙过去扶住她,担心她会浑身瘫软的滑跌在地。小芳的头就靠着我的胸前,哭得更加厉害。这时,我只能站成一棵默默无闻的树,就一任她像小女孩一般梨花带雨的哭泣。我头顶是风云变幻的天宇。 也许是累了,声音也渐渐小去。我就捧着她楚楚动人的脸,用我粗糙的手掌一下一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她的双眼就像是干涸的池塘,但还能看到水的影子。也能看到我的脸也倒映其中。我目光坚定,表情严峻,劝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就好过多了,别憋在心里,把人会憋坏的。她的嘴蠕动了一下,贝齿轻启。 八十七交易 事情还是从我被派出所抓走说起。当天晚上,王书记又醉醺醺的到小芳超市来了。小芳正准备关门,平常王书记都踩着这个点来的。可是现在小芳已经决定与他斩断关系,就不冷不热的说,关门了,要买什么就明天来吧!王书记一屁股坐在收银里的椅子上,两只脚也翘在桌上。点了根烟。漫不经心的说,你那个相好的呢?小芳没有理睬。王书记又说了一遍。 小芳正在整理货架,没好气的说,相不相好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 王书记一点都没有恼,反而放肆的笑了起来,说,恐怕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尽管这个男人说话不值得信,但说到这份上,小芳的心也咯噔了一下,手也一松,手里的一袋牛奶就跌在地上。回望了一眼。王书记还在优哉游哉的吞吐着云雾,两只脚还嘚瑟的抖动着。小芳又弯腰把地上的牛奶捡了起来。 王书记没有见到预期的效果,又仰着头,似乎是对天花板说话,小芳,你难道没听说有一批外的人偷矿被抓吗?王书记不经意间又爆了一个冷料。 小芳今天也听到镇上的人谈起过这件事,但也没有在意。况且还是别的镇上公安来的,应该与刘镇无关。但听王书记这么一说,小芳就不能做到事不关己了。毕竟小芳到过矿上去的,也知道我从事着什么样的事。 小芳就胆怯的移步到王书记身旁,定定的看着这个秃脑门,满脸油脂的家伙,真不敢相信当初怎么会看上他的。王书记故意漠然地闭眼,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 王书记故意不答,说,今天到县里开了一天的会,就是布置要从重从严的惩制这些私挖滥采和偷盗的犯罪行为。 小芳身子一晃,扶住了旁边的货架,才没软下去。王书记说,这回看来是动真格的了,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年了。 小芳顾不上那凶猛的酒臭和烟臭,就扶着王书记的胳膊,说,书记,无论如何你这次也要救救他了。 王书记的啤酒肚隆起的像一座小山,裤腰都褪到大腿的根部。王书记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眼都没睁。小芳腿就不争气的软了下去,就跪在他的面前,说,书记,你一定有办法的。 王书记这才虚情假意的把两条腿放下,又起身,说,你这是干什么?脸上的肥肉就撑出一朵花来,就来拉小芳的手。小芳的手冰凉。身子也软软的,一丝力气都没有。王书记就张开双臂搂着她,要把她给抱起来。小芳脸贴在他的呼吸,就闻到了咄咄的恶气,就自己爬起来。瘫坐在刚刚王书记坐的椅子上。 王书一筹莫展的踱着步子,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说,虽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但这事很难办!就摇头,又掏出一根烟,又顾自点燃,袅绕的烟雾又在屋子里飘开。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决胜千里的将军。 小芳却不甚烟熏就止不住的猛咳着。每一声似乎都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自己就像是一条被丢在案板上的鱼,等着剐鳞,破肚,再下油锅里过油。 小芳只有眼巴巴的看着他表演。诚然,他在小芳在老公去了外地后,他也给了他很多的帮助,帮她在刘镇上立足了脚跟,还在土地的征用上,也暗暗的扩大了面积,很多镇上的人都敢怒不敢言。但不知道现在就那么反感他。小芳早就想离开这个男人了,在遇到我之后,这个想法就越来越坚定和强烈。 王书记停顿了片刻,那烟灰就兀立在烟头,他嘴一张,烟灰就跌落下去。含混着血色的小眼,狡黠的一眨,说,办法是有的,事在人为!又狞笑着说,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注定是这个结局的。小芳早就猜测到了。似乎每一次,王书记都是故技重施,拿着利诱和威吓,而且是屡试不爽。每次小芳都在完事后,心里就生出忿忿之情。那是对自己的愤恨,绝望的情绪就像是一盆冷水就兜头浇下。她就站在淋浴器下,.一动不动。热水冲洗着她的肌肤,煞白就转为红润,接着又通体红亮,就像是煮熟的虾子。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消失在雾气腾腾之中。 小芳有气无力的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这是为了刘明。她努力的笑了一下,对面的人却笑得极其凄惨。就像是冬日的里的挂在枝头的黄叶,在冷风里翻飞了一下。小芳洗得很快,就像是出门淋了雨,就又匆匆返回来。 王书记的小眼里如漂着一层豆油,映着屋子里的日光灯。小芳让自己高兴起来,虽然这还是被迫的,但毕竟是为了营救我,再出卖一次有怎样呢?这应该是献身,是善举。这与身体的寂寞,与欢愉无关。再说,与王书记**根本就没有快乐。小芳不自觉的挺直了身体,但还是不禁哆嗦了一下。当看到王书记已经躺在**。 小芳缓缓把他的衣服剥下。有时候小芳想,如果把王书记挂起来,他就活脱脱的就像是屠宰场里一头已经被电击过的猪。 小芳自己干脆利落的也脱去衣服,也就骑了上去。王书记摇了摇头,一弓腿就把小芳掀了下去。小芳只有憋着气,像盖邮戳一般,把自己的唇迹印满王书记的全身。身体混合着汗味和油脂,和其他不知名的味道,小芳强忍着才没有呕吐出来。王书记舒服的哼哼唧唧的,就像是被挠痒痒般。 王书记亢奋的一把把小芳拽倒,对小芳的身体就是又掐又咬。小芳痛的尖叫道。这似乎更刺激了他,动作更加的用力,像撕书般的,把小芳扯得七零八落,才善罢甘休。小芳伤心得泪流满面,嘴角拼命地咬着床单的一角,眼睛紧闭,再不发出一点声音。 王书记已经像一只发疯的野兽,一次次得凶猛地冲撞着小芳的身体。张着血盆大口,叫嚣着,你叫啊!怎么不叫了!然后又变态的喊,老子叫你不听话,让你要离开我。小芳牙关紧咬,身体感觉就像是最后的一张白纸,扯得干净才好,一切都结束了。 王书记轰然一声,一头栽在小芳的身上。牙齿还咬在小芳的肩胛部。呼呼的像风箱般喘着气。小芳被压得喘不过气,推了推身上的庞然大物。纹丝不动。只得费力地一点点的从身下溜了下去。又重新站到卫生间里,这次洗得很慢,身上青的紫的,布满了全身。稍一动弹,就撕心裂肺的痛。小芳又不可遏制的流着泪。泪水夹着热水就弥漫了全身。小芳搂着瘦小的身体,缓缓的蹲了下去。 八十八噩梦初醒 小芳再有没有进卧室了,就抱腿倚在收银的椅子上。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出来,眼泪还在流淌。也许到了天明,也许没有。那曾经的片段,就像是雪片向她纷至飞来。有噩梦,也有温柔的所在。 等到王书记一觉醒来,站在她身旁,眼也没抬,像吐瓜子壳一般说,我走了!就去开门。 小芳警醒了,一下就跳下椅子,鞋都没穿,就拦在他面前,勇敢的说,那事咋办? 王书记像健忘一般,说,什么事? 小芳言之凿凿的说,你答应的! 王书记说,我答应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啊!他的漫不经心显然激怒了小芳,小芳说,你怎么讲话不算数! 王书记一脸坏笑道,世上会有这么样的傻子吗?给自己的女人帮忙,救她的情人。我看你是疯了!真是白痴。 小芳的眼里瞪出了血,说,姓王的,你如果说话不算数,你就等着瞧。 王书记无所谓的耸着肩笑着说,你能把我怎样? 小芳感觉头发都直立起来,说,我明天就把你许多丑事抖落出来,到县里去。王书记点着头,像沉思,又喃喃自语道,那你狠啊!漫步到小芳面前,就一巴掌舞了过去。小芳就像是一棵小树,就被连根掀翻,倒在地上。 王书记说,老子看你胆大包天了,竟然敢威胁老子。还想不想活了。然后又不解气的上前,抬脚就狠命的跺上两脚。小芳披头散发的像鬼一般,趴在地上。 王书记趾高气昂道,你去告啊!老子搞死你,和你那小白脸情人,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又骂道,你这个臭婊子,烂货。跟老子斗。解下皮带,抽了几下。小芳身子**的**着,直到小芳没有了动静。 王书记才罢手,挺直了身体。说,你打110,老子等着。妈的给脸不要脸,别看刘亮那小子,有点钱,老子一块把你们三炖了。 我轻轻的捋起小芳的衣袖,白皙的手臂上有一块青乌,我觉得我已经比以前强大多了,能铐住窗户上一天一夜,却经不住这般的疼痛,小芳是为了我受的伤。我的眼泪扑哧扑哧就落了下来。小芳停止了讲述,就定在那里。当她回过神,就阻止了我的动作。 我小心的说,我轻轻的。绝不会弄疼你。她才没有吭声。 我就给她剥去了外衣,光滑的脊背就现出惨不忍睹的创伤。 我恨恨道,这是畜生干的事。 小芳淡淡的说,现在好多了,刚开始的时候根本就躺不下。我焦躁的像只困兽,大踏步的在屋子里走动。 我说,我一定要报仇的,一定。小芳拉着我的手,拽了拽,我又乖乖的回到她的身旁,坐下。 她说,能回来就好了。已经过去了。 我激动的说,不行,不能轻易的放过姓王的。你不要急,一切有我。我们俩就相拥在一起。 我是一夜未睡,第二天清早就蹑手蹑脚地赶忙出门,小芳还在熟睡。电话就打给了胖子,胖子虽然是黑社会的,但还是挺讲义气的。胖子还在睡觉,还是耐心的听我说完了,就不无遗憾的说,我在外地呢?要等个把月才能回来。 我有些失望,胖子又说,刘哥,我劝你,像他这样白道黑道通吃的人,最好不要去碰。常常自己会搞个头破血流,得不偿失的。我就噤了声,怅然的放下电话。 我恨自己,就连小李也替我打抱不平,而我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如果那个姓王的在这,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打的狗啃泥。趴在地上求饶。可是,王书记的影子都找不到,我只有面对苍空徒然的兴叹。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刘亮打的。刘亮说,今天我们去新矿山看看。你在哪里?待会我来接你。 但是我现在的心里被仇恨充的满满的,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就说,哥,我在镇上,还有点事。过两天忙完了就过去。刘亮“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过了十分钟,刘亮的车就停在了我的身旁。刘亮摇下车窗,向我点了下头。我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里面还坐在李伟。 刘亮说,刘明,怎么了?气色不对啊。昨晚没有睡好。我没吭声,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冷着脸,像霜打的一般。 刘亮把车开出了刘镇,就停在了旷野上,回头开诚布公的说,是不是小芳的事?我可以保持沉默不说,但我不能欺骗,那是关于品德的。就只好点头。 刘亮眼望着前方说,本来我早就想和你说的,不过,担心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做出出格的事。在对待小芳这件事上,你是我弟,我当然不想你卷进去,但看到你不能自拔,我本来一直保持着中立的,现在看来当时就错了。 刘亮一口气说着,都没有停顿。王做的有些过火了。我忍了忍,还是没有把猖狂的王书记讲的话复述出来,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事情经过。 刘亮说,看不出啊,这个小芳还挺重情义的。 我说,这个事情必须有个了断,就是坐牢我也豁出去了。 八十九低谷 李伟一直没有说话,在我和刘亮都陷入僵局的时候,才说,这个事我听了,也大致了解了些。不过我就想不通,打打杀杀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李伟就摇头,说,还有很多的办法,打只能出一口气罢了。 刘亮就把脸转过来,对李伟说,那你说,用什么方法? 李伟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像飞鸟掠过水面说,我们可以从他经济上入手,也可以从他的生活作风上想办法。不就是给他一点教训。搞狠点,让他坐牢,我想这样一个村官,肯定是屁股不干净的。搞轻些的让他家里后院失火,四处冒火八处冒烟。都不用我们动手的。李伟得意的微笑着。 刘亮回望了我一下,说,这事你就看着办吧!只要别弄出人命。又对李伟说,这事就交给你了。 李伟说,刘老板,你就放心吧! 李伟就开始搜集证据,重点就是小芳的遭遇。因为李伟这是帮我,我再对他不冷不淡显然是很没道理的。起先小芳对这事很冷漠,毕竟是私人问题,我在一旁撺掇也没用。还是李伟说,我是网站的记者,我想你是一个受害者,肯定还有其他的受害者的,你想,如果你不站出来,别人也都不站出来,继续让这个恶霸横行,还会让其他的人被继续祸害。李伟说得滔滔不绝,很有气势。小芳也听得热泪盈眶。 出来后,我不得不佩服的说,李伟看不出来啊!李伟羞涩的说,我就是学新闻专业的,这都是小儿科。后来都还给老师了。然后又说,你把受害者的伤口拍下来,就更有冲击力了。 《一个村支书的三妻四妾——一个受害者的自述》就转载在一家知名论坛上,没过一天,发帖跟帖就达到了几万,纷纷讨伐着这个人面兽心的村干部。后来省里的就下要彻查这事。县里赶紧布置。 得了消息的王书记半夜跑到小芳超市,泪流满面的说,你无论如何要帮帮我,不要说那么多年的关系,就是街坊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小芳没开门,在里面摇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书记说,你不出来说话,我就坐在地上不走了。后来王书记又跑到别的女人家,又是哭又是闹的,后来还是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跟着就被双规起来。 王书记确实没长蛋,就一五一十的招了出来,还牵连着十几个人经济有问题的。一段时间里,刘镇的官场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不定哪天就有人被叫去谈话。老百姓就像是天天过年一般,喜气洋洋的。就聚成一堆,像群蜜蜂一般嘤嘤嗡嗡的。如果哪天风平浪静,那就是怪事了。许多刘镇有钱人也纷纷出逃避风头去了。刘亮只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家里的事你帮我看着。当时我接到电话,正在小芳超市里。 小芳超市大白天的关着门。我放下电话,问,怎么不营业啊?小芳摇头,说,人心惶惶的,哪里有心思做生意啊!还被人闲言碎语。 我的愉悦心情就被泼了冷水,但还是说,别人是别人,和你有什么关系。身正哪怕影子斜。 小芳低低的说,人活世上,有几个能硬挺着身正的?不都是随大流。 经历了这件事后,小芳明显的深沉很多。两只眼就像是一泓秋水,看不清里面的波光潋滟。我也只好默然了。我就低头抽烟,让整个人都陷入烟雾里,确实看到小芳这样,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想她应该兴奋,应该像一只鸟儿,刚从鸟笼里释放出来,一刻不停的在枝头上蹦蹦跳跳着,嘴里发出美妙的音符。可是,我掐掉烟头,她还是冷着脸坐在那里。我也被感染了,躁动的心也冷却下来。 我不知道小芳是怎么想的,当吃饭的时候,她拿了一瓶好酒,一点矜持也没有了。就拿了两个碗,咚咚咚的把一瓶酒就分成了两半,一只碗就放在我面前,她目光明亮,英雄好汉一般端起碗,就咕咚了一口。我的手去拉都来不及。 小芳厉声说,别管我!我只好停住。 小芳望了我一眼,质疑道,你怎么不喝呢? 我只好把碗凑到嘴边,沾了一口。小芳不依不饶道,不行!还像不像男人。我只好又喝了一口。我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她受到打击还是神经错乱了。 小芳说,今天我就想喝酒,就想把自己喝醉,就什么也不用去想了。 小芳的脸就现出了潮红,像苹果色,迎面的是扑鼻的成熟味道。我狠狠的吸了一口气。似乎人常常在失意或高兴的时候,都喜欢用酒精来麻醉,出现短暂的昏眩,回忆或是被遗忘。我真的不知道她是属于哪一种。 我俩就大口喝着酒,一碗酒很快就见底了。小芳就颓然得趴在桌上,我拿捏不准是不是小芳或许还是对王书记存有好感,一个人落难时,往往就会唤起同情。不论他曾经犯有多大的过错,毕竟,他还是帮过她的,也就念着他的好处。 我就口齿不清的说,天作孽不可活,人作孽不可饶的,他的走到今天是他一手造成的,跟你无关。 小芳似乎睡着了,就那样一动不动的俯着头。我目光迷离,仰靠在椅子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心头泛起悲恸的情绪,就像是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小芳突然抬头,睁着发红的双眼,像锁定目标一般盯牢我,说,我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 我慌了,就奋力的从自己才漩涡里爬出,说,为什么?你生意不是好好的。 她摇头,就摇出了满脸的泪。说,我怎么还能住下去呢?现在不用说刘镇,就是其他镇上,都知道我这个女人。你不知道外面人怎么骂我。“破鞋,把别人家的男人拉上床,又拉下水。” 我赶紧劝道,你是受害者啊! 她无奈的说,哪里有那么干净呢?我家里人都知道了! 我确实没有考虑这些。冷嘲热讽和诋毁谩骂比酷热寒冷还煎熬,那是对同类失去了信心丧失了希望。我低着头。 我一直想问,你准备到哪里去?可是看着她烂醉如泥的躺在**,就不忍心再叫醒她,只有紧紧的抱着她,像抱着受伤的小动物。小芳一直睡着,但脸上的泪一直就没干过,两只眼就像是两口泉眼,就汨汨无声流着。我就拿餐巾纸一下一下擦着,那用过的纸,就丢了一地,像摇落了的白玉兰花。半夜她突然像被揪住了头发一般,脑袋拼命的摇晃,要摆脱了无形的手掌,嘴里在嚷嚷道,水——水——似乎着火了一般。我就跳下床,倒了半杯水,就把她的后背搀起,她大口大口吞咽着,像一块干涸的土地,水倒上去,就一点痕迹也没有。她又倒下去头一偏,又睡过去。至此至终,眼都没眨一下。 九十困惑 人生这东西,常常是古怪的。当你被麻烦所缠,为其所困。不能自拔。可是当有一天解除了,你还是又进入了另外的麻烦当中,新的麻烦又困扰着你。如果我现在依旧在银行里,没有和李伟认识,我可能还会走到这里吗?其实,有很多有点小权利的人,都是经不起**的,都会被**拖下水,成为**的奴隶。如果我不是抽身快些,或许我早就不在人世。很多像我这样被债务缠身的,没有一个好结局的。我不敢深想下去。也似乎别人的遭遇只是别人的,那就像是一场演出,我们更多的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里看待着坏人的结局,可是没有想过,我们自己也可能就是那个人。但往往后悔是来不及的。时间没有可溯的,就像水不会倒流。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想着,一直到天亮。 那段时间一直就无事可做,刘亮谈好的矿山在他外出避风头的时候,就搁浅了。小芳一直郁郁寡欢,我就尽量的陪着小芳。老张一天打来电话说,没事?我就和小李走了,到外地去打工了。接到电话,我就赶紧回到了红砖房。 这时的山里一大片一大片红的绿的,像颜料被泼洒开、浸润开来。暖暖的风吹过,我却没有心情去感受这阳春三月的美景。我的脑子有些乱。我回到这里,是为了说服他俩继续留下,还是送他们一程,见最后一面。只是出门在外,不都是为了挣钱,不然离家别舍千辛万苦跑到这里又为了什么?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劝住他们呢?都过了一个礼拜了,刘亮一点音讯也没有,打电话也不接。我也到大伯家问过,他们就摇头,说,好多天都没见了,电话也不打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到达红砖房,原本洞开的门窗已被简单的糊上了一层塑料纸。我进去,两个人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就坐在那里,好像知道我要来。 见到我,两个人都起身,说,老刘来了?我点头。 小李说,老刘,这里到底还干不干啊!我们都等了有一个月了。 我也默然的坐下,发了两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就埋着头抽烟。我能说什么呢?其实我连自己的命运也掌握不了,又怎能去管的了他们呢? 老张发话了,说,老刘,这样等真不是事啊!不说挣钱了,就连我们从家里带的几百块都花的精干。老张的脸皱的像核桃。 小李干脆道,老刘,只要你说个期限,我们都可以撑下去,五天十天都成,不能这样无限期的! 我望着小李真诚的脸,只能干涩的吐出,你们真正要走就走吧!不过,只要这边一开工,我就打电话给你们,行不行? 老张就望望小李,两个人的眼就一起对齐着我。老张说,也成。 我还是艰难的说,我不能一直阻止着你们,人都是往高处走的。我磕巴了两声,似乎有痰堵在喉咙里,其实我的眼睛在发酸。这个世上,真正遇上几个谈的来的朋友没有几个,更何况对我有恩的。 我说,你们最好就近找个事。然后又说,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最后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决定。我从口袋里摸出几百块钱,说,本来想请你们吃个饭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钱就留给你们做路费吧! 老张说,我们哪能要你的钱呢?就推过去。 我就硬塞着,说,是我耽误了你们时间,责任是我的。两个人还是坚持不要。 我说,大家在一起,好聚好散。在外都不容易,这钱就算我借你们的,这总行了吧! 小李尴尬的收下,说,谢谢了,老刘。我摆摆手。老张拉着我的手,用力的握着。 送走了老张小李,我也抑郁到了极点。我想,我也要离开了。他们有自己的目标,挣到钱后,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家。我呢?只是一味的躲着,似乎哪里都可以去,只有家是回不去的。反而,在哪里都无所谓了。等小芳度过这段时间,或是搬走,或还留在刘镇,我再做决定吧! 我就像一个忠诚的丈夫,那些天都呆在小芳的家里。超市也没开,似乎小芳已经忘记了还有超市这门事,还有生意要做。小芳一直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似乎那件事已经消耗了她全部的精力,就躺在**。我就在一旁端茶送水。每日三餐都放在床头,她像猫一般吃的很少。吃过后,感激的望着我一眼。又坚持不住得睡了过去。 我也昏昏沉沉的倒在一边闭上眼。似乎把以前欠下的睡眠全部补回来。我们俩就在封闭的屋子里与世隔绝般像过了几千年。 那天,我的电话响了,我打开一看,是刘亮。刘亮说,我回来了在刘镇,你过来。我回过头,看了看小芳。还是不放心的掖了掖被角。就开门出去。猛一推门,那强烈的日头照得我睁不开眼。风波已过,刘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眯眼,街上只有零星的人,刘亮的车停在自家的门口。我就走过去。刘亮就摇下车窗,硬邦邦的说,上车。好像和谁在生气。我上了车,发现李伟也坐在后面。 刘亮板着脸说,原本谈的好好的矿山又泡汤了。他妈的还想涨价,以为老子是唐僧肉,动不动就要咬一口。我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也没有应声。李伟也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后来刘亮原原本本就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九十一谈判 原来,刘亮谈好的矿山要五百万就可以拿下的。后来王书记被抓,刘亮顾忌到自己也和他有些瓜葛,也跑了出去,也就是十来天的功夫,卖家就要求不卖了。说又有一个买主出价六百万。刘亮咬牙说,十天就一百万,真是想钱想疯了。手就用力的拍打着在方向盘上,车子就发出一声怪叫声。原地拔空而起,引得一群狗大呼小叫,路人纷纷都朝这边看。 如果没有我的报复,也就没有李伟发帖,王书记也就不会被抓,刘镇官场也就不会地震,不存在刘亮这十天跑路,也就没有蓄意涨价。我应当是罪魁祸首。我不能出声。 还是李伟低声说,是不是真有买家?还是他不想卖了? 刘亮烦躁的说,反正价格上去了,说什么也没用。 李伟说,能不能再谈? 刘亮说,我已经和他闹僵了。怎么再谈? 李伟说,不行,那我去谈,探探行情。刘亮无奈的摇头。 李伟眼前一亮,说,试试,死马或许能医活。 李伟说,这两天就让刘哥和我一起。 刘亮还处在愤怒当中,也没有应声,也就算是同意了。我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当场就表态说,没问题,全力配合好李伟的工作。 李伟眼一翻,旋即又一笑,说,喊错了吧!我现在可是要去收购矿山,是李总哟! 我愣了一下,就喊道,李总,对,是李总。 刘亮噗嗤一笑,紧张的气氛也松弛下来。李伟吩咐我说,刘哥,你明天就去租一辆好点的车,我们跟他约个时间,就过去。然后又对刘亮说,刘总,你把矿主的号码给我,我去联系。刘亮就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万块钱,就递给李伟。李伟说,给刘哥吧! 我开着一辆黑色的路虎载着李伟,就到了约定的酒店。我停住车,下车拉开车门,李伟才下车。扶了扶脸上的墨镜,抬头望了下天。俨然是一个港商的派头。我接过他手里鼓鼓囊囊的包,就跟着走了进了一个包间。李伟径直走到一个叼着烟的胖子跟前,热情的就伸出右手,说,左老板,幸会,幸好。 左老板就站起身,笑得满脸横肉直颤,道,幸会。你就是传说里的李总。两只手相握着, 李伟谦虚道,小李,小李。等两人都坐下,我还是拎着提包,像抱着炸药包一般,不肯松手,也就站在李伟的身后。 李伟说,听说左老板有一个矿山要出手? 左老板点头,说,是啊!我准备全家移民,这里的业务也就顾不上来了。 李伟说,往哪里去? 左老板说,澳洲! 李伟说,澳洲是个好地方。我也呆过很多城市,不过相比,澳洲的人居环境应当是算好的。 左老板点头,说,是啊!正好孩子去那里留学,其实我是不想去的,字母都认不全,哪里会说英语。不过我老婆吵死着要去,孩子去不放心,我留在这里也是不放心。索性就一起过去。左老板很爽快,一五一十的把家底全抖了出来。 李伟笑了一声,说,也是的。这签证办好了吗? 左老板为难的摇头,说,正在办!就是办好了,我这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好。 李伟说,我倒认识几个得力的人,可以给帮帮忙。 左老板小眼就亮了一下,就像是阳光掠过玻璃镜片,说,真的?李伟有力的点着头。然后就从原先对面坐着的椅子上起身,坐到了左老板身旁。我就孤立的站在原地。李伟掏出烟来,就递给了左老板。又殷情的点燃打火机凑了过去 。两根烟囱就竖立起来,李伟也悄然的对着左老板耳语。其实富丽的包间里只有我们三人,我只是看到李伟的表情也水纹般诡谲的变幻着,嘴唇也在上下翕动。左老板频频点头。似乎在专注聆听,一根烟都烧了一半,都忘了吸一口,直到烟灰掉在桌上,才惊觉开,就拿着一张嘴,“扑”的一声,烟灰就四溅开来。烟灰落在李伟笔挺的西服上,李伟装着没有看到。左老板就难堪的笑了笑。 李伟说,左老板,你的矿山的底是多少?左老板沉呤了片刻,才竖起大拇指,又立起小拇指,说,这个数。李伟不易察觉的一笑,说,左老板,虽说我们是头一次见面,我感觉你特投缘。我就叫你一声左大哥。 然后清了清嗓子,很郑重其事的叫了声,左大哥,我们做生意的,也打听了一点行情,不是没有这个数啊! 左老板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是一个姓刘的老板吧!当时我是答应了,后来我又转变了主意。那个刘是当地的一个小混混,不靠谱。本来谈好的价格,他却没了人影。我不想把我辛辛苦苦创建的矿山丢在他的手里。 我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这么说我的堂哥,我没有理由不生气。就想把那包装满废纸的包砸过去。 李伟说,左大哥,那你把矿山交到我这里放心吗?李伟目光犀利的望着左老板。 左老板故意眯着眼,那眼在脸上就成了一条缝。像一把扫帚就把李伟的目光扫到一旁去了。说,我们做生意,挣钱才是王道!我不能—— 李伟截住他的话,说,那是当然的。不过我只准备了五百万。你那么在乎你的矿山,一百万也可以入股。到年底的时候,我可以一把把钱打给你,你也可以继续投资入股。 左老板脸凝的像铁水冷却后的铁疙瘩,好半天才抓抓头发,说,这个容我再想想。 李伟又进一步道,即使你回国的时候,也可以到这里来,这里毕竟是你创业的地方,是你第二个家。心里也有个想头。 说的左老板眼里朦胧着,一声一声叹着气。就递了根烟给李伟,自己点燃,喷了一口,说,好吧!也是看在你老弟的份上。今天我们就把合同签了。 李伟说,明天吧!明天上你的矿上,然后我再摆一桌,大家好好的庆祝一下。 九十二签字 刚一出门,刘亮就打来了电话,焦急的说,怎么样? 李伟说,见面再说吧! 刘亮听到还是六百万,老大的不满意。李伟向刘亮这样解释的,五百万一年利息也有一百来万了。还有我们也把他给套在里面,如果生意好,年底就把钱退给他,大家就一了百了。万一不好,他也就分见不到了。毕竟现在不用掏一百万的。刘亮的脸也冰雪融化般就柔和起来了。刘亮中肯的点头。说,明天的事要安排好。还有—— 刘亮停顿了一会,望着我说,明天我就不出面了,刘明,你帮我把字签了。 我点头。 一路崎岖的山路,我们还是开着租来的车子。如履平地般就到了那个矿上。一个矮墩墩的人影远远的站在简易的两层楼房前,像迎接尊贵的客人一般,嘴咧着。车子停到面前,才看清他一口发黑的牙。我还是先行下车,又绕到另一边,把李伟请了出来。李伟没有接左老板伸出的手,直接就伸出双臂,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左老板一愣,也迎合着拥了上去。好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就互相猛拍着对方的后背。我今天没有带包,就垂着手,立在一旁。刘亮等在银行里,只要接到我的电话,就直接把钱汇过去。 一行人就踏着铁制的台阶上了二楼。李伟立在二楼的走廊上凭空眺望,大约一百米的地方立着一个棚子,下面是机械设备。李伟问,那里是什么? 左老板递着烟,一边说,那里是井口。矿石就从上面提上来,再用车拉到山下去。 山下是错落着几处民房,就隐在姹紫嫣红的山色里。一片片的田野就铺成在山岚当中。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几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积着一场灰,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开过了。我拿眼睛找李伟,李伟却没有看到。就在左老板邀请下走进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屋子靠墙的位置有一张旧桌子,上面的水迹还没有干透。窗台上摆放着一盆枯死的花,只剩下兀立的枝。左老板说,来,请坐,就把一张椅子就拉到李伟面前,李伟坐下。我也找了一只凳子坐了下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窗户打开都散不尽。左老板说,不好意思,至从有了移民的想法后,我就没有心思再忙到这上面来了。生产也就处在停滞的状态当中。就找个当地的老头值班,今早我就让他走了。 左老板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前,说,就我这样带干不干的,一年闭着眼出矿都五千吨。李总,你就等着发大财了。左老板张狂的笑着。 李伟也配合着“哼”了一声,说,左哥,我发财,你也沾光的。这矿上也有你的一份。 左老板笑着点头,说,也对,也对。我一直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一个巨大的陷阱?只是很深,也看不到底 。李伟说,左哥,那我们就把字签了吧! 左老板一摸脑袋,说,对对对。就打开抽屉,从里面就拿出一式两份的合同。我就坐到椅子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左老板诧异的望着我,小眼都要瞪出来了。一时不明白什么情况。 李伟解释说,一样的。他是我们的副总。你把卡号发过来,我就把钱汇过去。 我就把卡号发了过去,又拨通了刘亮的电话。只说,这边好了!在等待的同时,李伟和左老板又点了一根烟,热情的聊了起来。烟没抽一半,左老板就拿出手机,查看,脸就笑得更烂漫了。说,好,到了,我签字。就低头刷刷两笔,在摊在桌上的合同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时,李伟的手早就伸出等候在左老板的身旁,左老板一抬头,也伸出手,两个人就又亲切的握住。 回城的路上,我一边开车,一边说,李伟,你是不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李伟满面春风的说,刘老板让我们办的事我们就完成就行了。过一会又说,很多东西经不起推敲的,这商场就和战场一样,没有百分百的胜利者,而机遇都是要看你能不能抓住。 我还是疑窦丛丛的说,果真像左说的那样,一年有五千吨的产量,两年就本就回收上来了。 似乎李伟不愿和我探讨这个问题,就很疲惫的闭上眼。嘟囔道,谁知道呢?我也专注的盯着外面的路面,时不时把目光投向两旁青翠的山峦。 在酒店里,李伟喝得东倒西歪,把同样站不直的左老板送出了酒店。还嚷着说,哪天我到澳洲去看你! 再进来的时候,刘亮已经坐到了包间里。我对刘亮说,这事好像哪里不对劲?我锁着眉。 刘亮说,谈下来就好。这个矿我也是听有些小厂里的老板说不错。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让服务员把桌上的饭菜全收走,又倒了三杯茶上来。 李伟就有些指手划脚的说,刘老板,我看这个绝对是没错的。你刘老板的眼光绝对是厉害。李伟说到兴头就站起来。 刘亮指指他身后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李伟坐下后,又说,这个矿我看起码几个月都没开了,这不都留给你刘老板的吗?到时候刘老板就赚个钵满盆面。 刘亮显然不乐意再听这些溢美之词,就低着眉眼说,李伟,你喝多了?先去休息吧!李伟欲言只得止住。就落寞的坐在椅子上。 九十三遇劫匪 我把这个重新开工的消息就传给了小李和老张,两个人像接到天大的喜讯,立即说,那好,我明天就过来。 跟着我也打电话给了小金,告诉她我现在已经在矿上了,专门负责矿上的生产和后勤。这里的山很美,等女儿放假的时候,你带她过来看。 小金说,真的?女儿在一边听到了,吵吵嚷嚷的说,我要去,我要去。我没有和小金说起刘亮的承诺,毕竟刚开工,许多东西都是没影的。刘亮说了,到时候,你一年给你二十万,明年再给你配一辆车。我当时脸上是虚虚的笑容。我只得说,哥,你太客气了。刘亮眼一横,说,我们哥俩还说什么客气话! 但我到晚上实在憋不住心头的喜悦,本来,我只是为躲避债务而出逃,父母,妻女于不顾。只是苟延残喘保命来的,根本就不奢想有朝一日,能还清欠款,堂堂正正的回家。一年二十万,十年就二百万了,就是不够,也差不了多少了。我心里就沾沾自喜。 晚上都没吃饭,可是心里却撑得满满的,这不仅是还清欠款减轻心里负担,更是对家的渴望。对未来一个正常人生活的憧憬。如果说,那次糊里糊涂的被套进去是一个教训,这个教训代价也太大了。我已经对自己有了深刻清醒的认识。 我拿捏着手机,还是忍不住拨通了小金的电话。小金觉得很奇怪,就说,你今天打了两个电话了。 我说,是,是。又慢条斯理的说,难道你不想我打吗? 小金在那头嗔怪道,你说想不想?有时你一个月都不打一个来。我以为我和女儿被你遗忘了! 我说,那怎么会呢?这个世上,你和女儿是我最亲近的人。似乎触动了小金柔软的地方,她沉吟着。 我就迫不及待的把这天一直徘徊在我头脑里的喜悦拿出来分享。我激动的语无伦次,说,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家了。我就天天守着你们。 我以为小金一定和我一样的兴奋,可是等了半天,她才说,刘明,别想那么多,安安心心做事。堂哥能这样对你,你一定要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好,不用再出纰漏了。 我满不在乎的说,知道,我难道还像是以前一样,没有头脑吗? 我就听着悠悠的山风,摇动着树丛、灌木的窸窣声,头一次感受到生活是如此的美好。久久不能入睡。似乎人在劫难过后,才能体会到的一份来之不易的珍贵。 我已经搬到了矿上的两层小楼上,自己独居一室,卧室兼办公。我把采上来的矿石装上车,每天东奔西走,有时一个设备坏了,我也组织人去抢修。常常一忙就到了后半夜。李伟从事的我以前的工作,负责把矿石拉下山,交到小厂里去。不过,李伟只是记个数,现金由刘亮统一接。李伟有时在矿上住,有时,就在山下。 后来,他和我商量说,反正我在矿上没事,你就把车直接放到山下,我在小厂里接不就得了。 我疑问,这行吗? 李伟说,下山押车还好些,你不知道上山多麻烦! 他皱着眉,又说,等一辆上山的车常常要一两个小时都等不到!出租根本就不肯往这里开。 我想也是的,毕竟这里交通不方便,来回只有跟着拉矿的便车。有的车只到山脚,就往其他矿上开了,自己只有徒步上来。我还在思索。 李伟说,到时候我们电话联系不就行了。我也不是天天不来,方便的时候我就过来。我体恤到他的难处,只好点头。 李伟就在小厂的旁边租住了一间房。矿石下山了,我就打电话给他,他说,知道了,就等在小厂的门口。忙完了,就打电话给我一个数字,我就把统计出来。 也就是一个月不到的功夫,我就发现了问题。一般一车可以拉到三十吨的货,最近就少了,有的少了七百八公斤,还有的一辆车一下子少了两吨。我特意留意了装车的状况,应当讲和以前说没有很大的区别的。我怀疑是不是驾驶员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这就不方便直接问了。 只好打电话问李伟,李伟说,没问题,和平时一样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按说,如果是司机有问题,少的也就基本上差不了多少,更何况,他们是靠这里干活吃饭的,应当没有这么大胆。与以前在洗车店里遇到的国有矿山的驾驶员不一样。国有矿山的都是吃公家饭的,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这里的驾驶员都是个体,应该在乎这个来之不易的活。 我就把我的疑惑说给了刘亮。刘亮说,我明天去看看。 第二天,等货车满载着矿石浩浩荡荡的下山的时候,刘亮的车就停在我面前,招呼道,上车。我就上去了。 刘亮说,李伟呢? 我支吾着说,他在山下等着。 刘亮也就没有说话。我们远远的跟着,刚一转过山脚,就看到一个恐怖的场面,十几个村民向游击队一般,扛着耙子,铁锹和钩子就冲向了缓缓行驶的六台车,大家分工明确,身体力壮就用耙子铁钩扒车上的矿石,用手搬锹铲装进随身的蛇皮袋里。年老体弱的就拿着扫帚清理着路面。路上坑坑洼洼,车子歪歪斜斜的走了五分钟,等车子消失在尽头,路上的人也肩扛手抬,瞬间就消失在两旁的小道上。 我焦急的说,我们过去,快拦住他们。 刘亮停住车,眉头锁成一个疙瘩,说,怎么拦,就靠我们两个,被他们打不知道怎么打的? 我要直接蹦下车,刘亮拉着我的身子,说,不用下去。 我说,那怎么办?就让他们抢了! 然后又想起说,报警,马上报警。把他们捉两个起来就老实了。刘亮才摸出手机,拨通了派出所的号码。 过了十分钟,一辆蓝白警车呼啸而至。我跳下车,就手指着那条小道,说,领导,他们朝那里跑了!一个警察下车,正了正警帽,说,怎么回事? 我就有些语无伦次的把刚才看到的以及消失的情况说了一遍。刘亮在一边还不时穿插着补充。警察翻了一下眼,说,到底听谁说啊? 我和刘亮就同时住嘴。就望着那个拿着记录本磨叽磨叽的警察。 警察抬了眼,说,车呢? 我懵了,问,什么车?就是你被抢的车? 我说,走了! 警察又问,人呢? 我气得直把大腿拍肿,说,你不去追那些人,在这里消磨时间,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干什么! 刘亮站在一边,早就咬牙切齿了,手捏成拳头,磕巴磕巴直响。警察也意识到氛围有些不对,就一本正经的说,这是程序问题。然后停顿了一下,合上记录本说,不过有一点不瞒你说,这车也不在,人又不在,凭你们的口述,很难立案的。即使立了案物品也很难追回。 我就有些冲动,就抵着警察的面前说,刚来的时候,你们去追也许会追上的,现在当然追不上了。要追上才怪了。 警察听到我的话,显然很不满意,说,我们破案讲的是证据,不能你家丢了一只老母鸡我们也替你去捉回来吧! 我的嘴涨得鼓鼓的,像气球一般膨胀。盯着那张无所谓的脸,手腕处就突然钻心的疼。刘亮及时的撒开手,挥了挥手,说,我们走吧!就拉了我一下衣袖,我恶狠狠的丢下砸地都成坑的目光,才缓缓的移动脚步,像脚上拴着脚链一般,背身离去。 九十四恶战 上了车,我像一尊佛一般,靠在椅背上。目送着警车又不声不响的掉头离开。我半天才说,怎么办? 刘亮脸色严峻,骂道,敢欺负到老子头上,老子让他们好看的!然后发动车子,说,走,去找人去! 我说,那我还是先回矿上吧!还有一大摊的事在等着我呢?车子就重新转弯,又后退,就转了过来,就又行走在乡间的道路上。 刘亮说,李伟呢?不会不在车上吧? 我就撒谎道,他今天正好有事,就没上来,就在厂里等着。刘亮就不说话了。明显被眼前的事困扰着。 后来就听到李伟说,第二天刘亮安排了十几个黑社会的人就躲在一辆停在半路上的客车上,等满载的货车过去,客车也就跟了上去。还是到了山底,行进在那条坑洼的土路上,一群训练有素的人就冲了上去,也是和昨天的游击队情形一模一样。 当时李伟就跟在最后的一台车上。是我打电话给他说有情况,他就支吾了半天才回到矿上来。然后装好货后,就跟着押车。亲眼目睹了客车突然就窜到跟前,门一打开,就冲出十多个黑色衣服的毛头小伙,有的瘦的像竹竿,有的胖得就甩着大屁股像只老鹅。都举着木棍和钢刀,嘶哑着喊着,冲啊! 当时,现场的人就有些慌,就丢下手里的蛇皮袋,耙子、扫把,掉头就跑。身体好的就逃得快些,年老的就捯着小碎步,慌不择路就往路旁的灌木草丛里钻。其实黑衣人只是装装样子,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大声呐喊着,至多是往那些跑慢的,驱赶一般,敲敲他们的屁股。只是其中一个老头被惊吓得一下子就跳进路旁的田地里。那田地距离公路有两米多高。跳下去的老头就动不了了,就抱着脚唉唉的呻吟着。黑衣人就站在路面上齐声笑着。有一个胖子似乎尿憋急了,就掏出家伙直接对着老头吱去。 逃到灌木的那群人远远的看到老头的惨相,当时就被激怒了。身强力壮的就叫嚣着和他们拼了。纷纷返回操起地上丢着的铁锹和耙子,就一拥而上。刚刚还无比得意的黑衣人就腹背受敌。被嘴角咬得鼓鼓的那些人举着农具,像拍打着苍蝇一般,一下一下用着死力。黑衣人看到这玩命的气势完全就吓呆了,也就一哄而散。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像螳螂般跳跃,身体臃肿的就挺着肚子,头向后仰,闭着眼就跑。似乎眼不见,危险就可以消除。但嘴里喊着,妈啊!妈啊!直叫唤。冲到一个山岗上,稳住身子,才敢转过脸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觑着后面的来人。然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愤怒的那群人就集中向那辆客车包围过去。刚刚还在车上看热闹的车主,看到了围过来的人眼睛都冒着火,口里喷着唾沫,喊着,别让车子跑了。 那辆客车太长,路也窄,车主就发动汽车,刚要掉头已经来不及了,就被堵住了车头。车就横在路中。 车下的人拍打着车皮,厉声说,给我下来。车主就愣在驾驶室里。就冷着脸看着熙攘的人脸。 一个高个子喊道,你不下来老子就把车给砸了。你信不信?一只手指着车主,另一只手就举着铁锹。 车主无辜的说,这不关我的事。 高个子说,知道不关你的事,只要你下来,我保证你的安全。 车主挤着苦瓜般的笑,说,我也是没办法,就稀里糊涂的被带到这里来了。 高个子身边的说,别跟他啰嗦了,把车掀了,看他是不是还呆在里面。 高个子就劝道,你再不下来我就管不了了。 车主沮丧的说,你让我下来干什么?又不是我做的。还是打开车门,就被车下的人一把拉下,拖在了地上。周围的人说,打他这个狗娘养的。后面人也不说话,伸手就捣了一拳,车主就倒在地上翻身打滚。 高个子说,停,别打了。 这时有后面人叫道,周村长来了。大家就自动的闪出一条道来。一个矮墩墩的人就走上前来。 周围就有人七嘴八舌的说,老李被人打伤了,还遭人往身上尿了一泡尿。周村长看着躺在地上的车主,说,你把老李打伤了? 车主身上滚了一身的土,脸也被糊得黑漆巴乌,像从烟囱里钻出来的。看着穿着西服的村长,直起腰,还是坐在地上抱屈的说,不是我打的,我是开车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村长个子不高,但站在坐在地上的车主面前,就显得高大许多。脸皮纹丝不动的说,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吗?就是不是你,你也脱不了干系。反正你在这里,你就要把我们的老李医好,我也没有其他的要求。 车主眨着眼,很茫然的注视着村长。 旁边又有人喊,不能便宜了这小子,不然,我们村就一点颜面都没有了。 还有人喊,没那么便宜,还有营养费,误工费。 有一个火气爆的人说,钱我们不要了,我们也把他揍个半死,让他滚蛋。 周村长环顾四周,说,慢慢来,要讲道理,打能解决问题吗?周围马上就没了声音,都看着村长。 村长挥着手,说,都散了。把他带到村部去。就有两个中年人把车主搀起,一人一个胳膊就架着去了村里。 九十五较量 前面是听回来说的,后来就听刘亮后续补充的。这群黑社会的人是胖子找来的,那些逃开的人回来后就对胖子说,车被扣了,找来的车主也被留了下去。 胖子就打电话给刘亮,胖子气急败坏的说,不行,冲进村里把人夺回来。 刘亮说,要夺你去夺,和我商量什么?胖子就住嘴了。 刘亮才说,这样打也不是事,晚上我去一趟村里,你陪我去。胖子只好说,好吧! 下晚的时候,刘亮后来又把刘镇的派出所所长叫着,这样,黑白两道一左一右就陪在他的身旁。车径直开到了周村长的家。 李所长老远就喊,小周,小周,周村长在家吗? 周村长就推门出来,迈着短腿,颠颠地就握住李所长的手,说,稀客,稀客。敢情今天大清早的一只喜鹊就在屋头上叫,原来是李所长来了。 周村长家是单门独户的院子,一个红色的铁门,门环上是两只兽头。周村长问,这两位是? 李所长就介绍说,是两个朋友。怎么大老远的来了,也不请我们进家里喝杯茶。 这时,院外就聚着六七个人,冷着眼瞪着。周村长就赶忙说,请请请。就手一抬,带着三个人就进了院子。 院里有两棵粗大的桂花树。李所长笑着说,看不出,小周还有情调的很,养着这么大的一棵树。搞得像世外桃源。 周村长说,都是自己家的,种了有三十年了。 李所长说,这也能卖不少钱!还走到树下,用手比划着。 刘亮和胖子就跟在后面,也不说话,至多就附和着哼上两句。周村长说,你还别说,一个搞园艺的人就经过我院外,敲我家门,说,我这两棵树卖不卖?我当时就问,能卖多少?那人就回答说,五万。周村长说,我没答应。然后那人就挑刺一般,就说了我这两棵树的毛病。我就想,小毛病也是这树的特色,也就是不同于其他树的。 李所长拍着周村长的肩膀说,看不出啊!小周挺有头脑的。现在愈来愈厉害了,发家致富要取之有道。 周村长嘿嘿笑着点头说,那当然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村前不搭乡后不搭镇的,不动点子,怎么能富裕起来。老百姓不答应啊! 李所长说,那是! 这时,就坐到了周村长的家里,他媳妇,就端来了三杯茶。各自放在众人的面前。独独周村长没有。 周村长怒道,我的呢?他媳妇撅嘴说,你还把自己当客人啊!没长手!一句话就让周村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后来只有自己拿着杯子倒了杯水,自嘲的说,在家里做不了主啊!没办法。 刘亮一直没说话,脸色很难看。像一次次被人抽着耳光。实在是呆不住了,像尿急一般,他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看到刘亮起身,胖子也起来了,李所长也就跟着起身告辞。 周村长一直送到了门外,说,老李,下次来早点,咱哥俩喝几杯。就挥着手。 一上车,刘亮就问,怎么办? 胖子也气呼呼的说,看他那个阴阳怪气的样子,老子就想打他。妈的巴子,在老子跟前摆谱。 李所长摇头说,看来这个姓周的胃口大的很,不是轻易能填满的。 胖子焦急的说,那人怎么办? 李所长说,人搞出来容易,但以后刘老板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对不对? 刘亮说,那你把人给搞出来,后面的事再想办法。 李所长觉得自己也很没面子,就说,那我明天办,派两个人过来,把人和车接走就行了。 刘亮回头就到了矿里,和我说了。我说,这好办,以后把车装少点,加上粗帆布,盖得严严实实的,他们就是天大的本事,人再多,也没有办法。 刘亮点头,说,那以后就这么办。又说,以后让李伟跟在车里,妈的,天天呆在山下干什么! 我就把刘亮的话转给了李伟。我说的很婉转,这些天不正常,你就辛苦些,天天还是跟着车,遇到什么情况,也有个照应。李伟只得点头答应。 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第三天李伟押着车还没走一个小时,就打来电话说,不好了,刘哥,当地老百姓把路给拦住了,过不去。车就停在下面村口的路上。 我也就丢掉手里的活,就沿着小路下山了。五六辆车就停在路中间,前面就挤着黑压压的人。我找到李伟的时候,李伟正口干舌燥的和站在前面的一个高个子的人说话。 李伟说,你们凭什么挡路? 高个子说,你们把路都压坏了。 李伟说,不行,那我们就报警了! 高个子一点不怯,说,你告去。正好把乡镇府的也找来,理论理论。凭什么村里的路给你们车压得坑坑洼洼的,雨天就是没法走。天晴又是一层灰。噪音大,污染也大。 我就挤到李伟身旁说,这位兄弟,大家都是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高个子一脸的讥屑,说,我们在家的才不容易呢?家里一点点的资源都被你们这些外地人霸占掉了。 我就摇头,苦笑着说,我们也是打工的! 高个子没有丝毫妥协说,反正你要把我们的路赔好,我们才放你们走。 我简直和他无法交流,退到一旁打电话给刘亮。刘亮说,怎么又出现了这个情况,妈的,他们就是明的和我对着干。刘亮说的很冷酷。不像是和我说话,而是在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我说,他们明显有预谋的,有目的。动武肯定不行的,我又说,还是找到领头的好好谈谈,这才是正确的路。 我是在一直提醒他,不能一个人就陷入无法自拔的**当中。很多时候,都是头脑一时糊涂,就失去了判断力,做出让自己一辈子后悔的事出来。电视和报道常常说的**杀人就是一个很好的案例教材。 刘亮软软的说,好吧!我马上过来。就像散了的豆腐渣。 九十六对峙 刘亮没有三分钟就打来电话,说,那边怎么样了? 我只好如实回答,说,还在扯皮呢!过一会又打来电话,询问进展如何。我真的无法再恢复,只好说,这边有什么变化我就打给你。 刘亮说,厂里催的紧,急得要货。 我说,这也没办法。 这时候,人愈聚愈多,前前后后堵得就像是打马蜂窝。远远的看到刘亮的车从对面来了,我和李伟就挤过人堆,就钻进了刘亮的车里。李伟一上车就嚷道,有没有水,渴死了。刘亮斜着身子拿了一瓶水,就递给他。李伟就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吞下一瓶矿泉水。就打开车窗,把空瓶子丢了出去。用手抹了一下挂在下巴上的水珠,说,刘老板,这样不行,应当找领头的谈 刘亮嘴上都生出了火泡,说,他们领头的是谁? 我在一旁插嘴说,是不是那个高个子? 李伟摇头,说,应当不是。这肯定是有预谋的。你想,之前他们还能捞到点矿石,现在盖了帆布后,就一点都搞不到了。还有,到现在他们村里的领导一个都没到,遇到这么大的事,很反常。李伟头头是道的分析着,然后又下了定义说,我看,这就是村里组织的。 刘亮的额头锁成一个“川”字。就忿忿道,难怪那个那个左老板要出手呢? 李伟说,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把村里的领导找到。刘亮心思很重的点头。刘亮就掏出电话,找到了李所长,问了周村长的号码。 李所长说,什么事? 】刘亮说,这里乱成一锅粥了。然后简单的说了情况。 李所长说,尽敢堵路?还不相信。然后又说,我马上过来看看。刘亮就挂掉电话。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是等李所长过来,还是自己给周村长打电话。 我说,前天你不也去找他了吗?究竟怎样? 刘亮摇头说,根本就不买派出所李所长的账。 李伟说,我们做两手准备,李所长来了,可以解决这次的纠纷,我们还是要找村里,把问题彻底解决。不能三天两头就被他们耽误事,是不是?李伟就望着刘亮。 刘亮把手机握在手里。嘴半张着,似乎下不了决定。李伟说,我来打,你把号码报给我。刘亮就把刚刚录进去的号码报了,李伟就拨了过去。那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说,哪位?李伟说,周领导,你贵人多忘事啊!我都不认得了。周村长沉思了半天,依旧没有想起。就说,你有什么事吗?李伟说,领导在家吗?周村长说,今天正好出差去了。李伟就遗憾道,我大老远的跑来,想和周领导叙叙旧。周村长说,真不好意思,改天吧!我明天就回来。 就陷入僵局。但我还是诧异的问李伟,你和周村长认识? 李伟笑着说,哪里认识?不过胡编乱造,随口说的。不能当真的。时间已经过了午后,头顶上的太阳无比耀眼,晒得头昏眼花,额头都冒着汗。前面的人群还在对峙着。堵路的人就轮番回去吃饭。剩余的人就坐在车头的阴凉处。货车的驾驶员清早就出门,到现在都没有吃饭,一个人站在驾驶室的踏板上嚷道,你们再不让,老子就开车了。直接撞过去。破锣般的嗓音冲的老远,远处的人都拿眼睛看他。可是车下的几个人根本就没有听到一样。其中有一个老头还拿着一把破扇子,在怡然自得的摇着。 驾驶员就上了驾驶室,转动钥匙,车子轰轰的抖动起来,这时车头的那个老头站起来,指挥旁边的两个人离开,大义凛然的对着司机说,你来吧!我就在这。两个人的目光对视着,驾驶员眼睛瞪得像铃铛。 老头触到了,还看到他脑门上的汗粒。却傲慢的闭上眼,好像是站在临刑的刑场上。驾驶员头发都竖了起来,脸上的肌肉也抖擞着。轻提刹车,车缓缓的移到一厘米。老头眼都没睁,身体就直接靠到了车上。驾驶员就像是充气的气球,一下子就瘪掉了。车也熄了火。 我们三个坐在刘亮的车上,目睹着这一刻。刘亮咬牙说,撞死就好! 李伟却打断说,刘老板,可不能出什么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中国的法律,万一因这事出了事故,你的矿山也就没法再开了。 刘亮骂道,一群刁民。妈的姓李的到现在都不来。 李伟说,不行,咱们还是到村长家里看看。既然由村里组织的,有计划的,村长一定还在村里。刚刚他一定是骗我们的。 刘亮说,我知道他家里住哪?车就拐到去村里的小路上。 刘亮凭着那晚的记忆,就开到了周村长的大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再给我坚持!顶住。 刘亮说,那个狗娘养的在家 。李伟说,刘哥,我们俩进去,刘老板,你在外面等着。李伟就拉开车门,出来。就敲着大门,没想到门竟然没锁。就推开了一道缝。我也跟着进去。 李伟就冲着坐在桂花树下的周村长打着招呼,说,周领导,在家啊!回来的这么快! 周村长脸就僵硬着,旋即就生动起来,说,是啊,刚回来。 李伟也没计较,说,你们村口闹得不得开交,你也不去看看。 周村长说,我刚回来,才听说。 李伟就坐到周村长的对面。笑眯眯的看着他。 周村长有些不适应,说,我们真的认识? 李伟说,你领导贵人多忘事!你不记得我不要紧,只要我认识领导就行了。 周村长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李伟掏出烟,递了一支过去,我也接了一根。 李伟说,我今天来是和领导谈合作的? 周村长还是没有弄明白他的企图,说,什么? 李伟说,租你们门前的路! 周村长说,干什么?、 李伟说,收费啊! 周村长头摇得不浪鼓,说,不行,这是国家的,哪里有个人能收费的,谁也不行。 周村长说的很坚决,李伟说,外面堵路的人都说要收费的!你村长还不知道? 周村长说,怎么可能呢? 李伟喷了口烟,说,如果上面知道了,或是发到网站去,那就全是你村长的责任。别人拍拍屁股什么事都没有,你呢?周村长不说话,不停的用力地抓头发,每抓一下,手上都有粗短的头发。 李伟又说,马上派出所的人就过来了,你看还是你去把事情解决掉。晚上,我请你领导吃顿饭。 周村长就点头,说,好,好,我马上去。等我们坐上刘亮的车赶到出事的路口,人已经散掉了。最后一台货车也开得只剩下蓝色的影子。 这时候,李所长带着人也赶过来了。整条路上,就只有那腾起的烟尘。我不得不佩服李伟精明的头脑,果断的判断力。这样的群起的闹事就四两拨千斤,就迎刃而解。 九十七协议 晚上,刘亮开着车,把周村长接着,就往城里开。周村长上车后,就看到了开车的刘亮。吃惊的说,原来是你! 刘亮就回头,打了招呼,说,是我。 李伟微笑着说。领导,这是我们的刘老板。 周村长点头说,认识,认识! 我也坐在车上。就见李伟和周村长聊开了。李伟说,我们那里的村里,村长一年都二十万? 周村长就面露出羡慕的神色,说,这么多! 李伟说,那当然了!又问,领导一个月多少? 周村长就萎靡起来,目光也黯淡下来。摆手说,不说,不说了。说出来都丑的慌。一路就这样东扯西拉的就到了一家大酒店。 当一盘盘精雕细琢的菜肴端上,服务员也撤走了,包间的门也关上。刘亮就举着杯,说,今天很高兴能认识周领导。 周村长也端着酒杯,说,不敢当。我就是土老帽一个,不能和你们大老板相比。 李伟恭维道,周领导也是土皇帝。名副其实的领导。 周村长就环顾了四周,把在座的扫了一遍,说,今天要感谢刘老板,给了这个机会。就率先喝了一杯。立刻满面红光起来。我们也都灌下一杯。 跟着,李伟就起身,说,我敬领导一杯,希望我们多多合作。 周村长摇头,感叹说,我那一亩三分地,是鸟都不生蛋的地方,没有办法哟?酒就这样一杯杯的敬了。 李伟说,凭领导的头脑,在哪里不都能发财! 周村长说,我还不是给那个帽子给套住,脱不开身。不瞒你们,有几个老板都要我过去帮他们打理公司。说到一半,就被一个酒嗝给噎了一半。说,不好意思,我去去就来,起身离开,转到卫生间去了。 我们三人就有点冷场。每人就点了一根烟,三个烟柱就在封闭的房间里缭绕起来。刘亮脸色很难看,像是挨了揍一般。我望望刘亮,看看李伟,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伟喷了口烟,眯着眼,有些轻飘飘的说,到时候我来和他谈。看来李伟胸有成竹了。信心满满的脸就被烟所吞没,就有些朦胧和虚幻了。 等周村长落座,李伟就说,领导,我们还是谈谈合作的事! 然后就把杯子移到一边,说,酒我们也不喝了,大家初次相见,不能喝多,高兴就成了。 领导说,是不是! 周村长笑得直点头,连声说,对对对。酒是好东西,多了就不是东西了。我这人讲粗话。那张猪肝般的脸就笑得更恣意了。 李伟就朝门外喊,服务员,一人上一杯茶。服务员应声进门,就端了了冒着袅袅热气四杯茶进来。 李伟说,周领导,其实我们合作是现成摆在面前的。周村长错愕的看着他,头脑在飞速的运转着,但还是一脸的迷惘。 李伟慢悠悠的吹着浮在杯口上的茶叶,喝了一口,又瞅了一眼杯里的茶。我也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巴不得去揪着他的鼻子。 李伟注意到我们眼里都冒着火,有点得意,才放下杯子。说,我想,你们村里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还不如干脆成立一个车队,就专门拉周边的矿石。 周村长说,这事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呢? 李伟说,周领导还愁没钱,你应当号召全村的人集资入股,就像成立一个车队,有专人负责。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的在街上跑,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作为村长也是逃不了干系的。 周村长诚恳的点头,说,就是做这事,我也是提心吊胆的。说不怕,那是假的。但又没有很好的挣钱办法,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李伟又说,今天我们老板也在这,我们矿里的货,就交给你们去拉。到时候绝不会少你一分钱的。 刘亮脸色也活泛起来,也说,是的。这个周领导你就放心。我们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 周村长就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杯还有一半的酒,就爽朗的站起来,举着杯子,说,日后还要多靠你们这些大老板照应呢! 刘亮也找到自己杯子,李伟摇手说,不行,要满上。酒瓶正好在我这里,我就转着圈过去斟酒。然后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刘亮清了清嗓子,说,为了以后的合作,大家干一杯。 周村长回去后,就着手募集资金,又打电话给在外面打工的驾驶员,说是村里也成立了车队,在外面开车风餐露宿的,还不如回来开的好。既能吃上热乎饭,还能照顾到家里。就有几个驾驶员辞去了工作,第二天就跑回来了。 原先替我们矿上拉矿的驾驶员就不干了。也效仿着去堵了两天的路,还跟周村长的人干了架。但奈何不了当地人的根深叶茂的,就作罢了。其实这些事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想着把矿石拉到厂里就行了。 九十八还钱 刘亮一高兴,就买了一辆皮卡车丢在矿上。我一般也不下山,就呆在矿上,李伟就天天开着车在山上山下转悠。生产也恢复正常。我一天的工作,就是从井上井下转一圈,和干活的老张小李打声招呼。现在小李是负责井下这一块。老张是管理井上。然后我就对着生产数据发一阵呆。累了,就把眼睛投向那波浪般的山谷,滔滔不绝又绵延千里。 这时候,我就想到山外的刘镇,不知道小芳超市还在开吗?小芳现在又怎样?又把眼投向那天边,那一抹白云遮盖的地方,那里有小金和女儿,有父母。还有朱琳。这些都是我应当感激的人。我还欠着很多债。现在我有钱了,我应该把钱还给她们。背着感情债那是无能为力,金钱我现在有能力去偿还一点,就尽量去还。我就想抽一个星期天,下山去。把一些可以了断的,尽量了断。就有了这种想法,心里就迫切起来。 挨到一个星期天,我提前和李伟打过招呼,说,今天车我要用,到镇上办点事。我换上干净的衣服,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就像是相亲一般隆重。 李伟把钥匙交到我手上,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说,是该下山去了,呆在这里,人都要疯掉了。然后,他低声对我说,刘镇的街上开了一家美容院,生意挺火的,你啊,去看看。不错的。 我有点莫名其妙,就问,头发长了吗? 他无奈的摇头,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我就在他的注视下,发动了车,车卷起一阵尘土,就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到了镇上,我才想起手机换过了好多个,朱琳的号码早就丢掉了。就把车停在了邮政储蓄的门前。点了根烟,一时又想不起来问哪个好,该断的都断了,不该断的也丢得无影无踪。我在那个城市里已经找不到自己曾经的足迹。 后来,我想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该办的都办好。就打了银行信贷部的电话。这个单位里的电话我还是记住的。星期天,那里还是应当有人值班的。我手握着手机,就没有道理的抖动起来。电话响了三声,就传来一个女声,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哆嗦了半天才说,你好,请问朱琳在吗? 那边就“嗯?”了一声,说,我就是,有什么事吗?她就是朱琳,就贴在我耳旁说话,只是感到有些陌生。 我有点激动,那个办公室的点点滴滴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就像是冬天的窗户,隔了层水雾,轻轻擦拭后,就分外清晰了。我就哆嗦的说,朱琳,是你吗? 朱琳这时就肯定的答复,说,是我。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是刘明,我想把欠你的钱还给你,你发一个账号到我的手机上 。朱琳不相信的说,刘明?真的是你吗? 我说,是我!她突然就爆笑的说,刘明,真的是你啊!真的假的,你现在还好吧!她相信我就是刘明。 我以为我已经全部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头脑里就出现了我和她最后在饭店里吃饭情景。她踩着高跟鞋穿过下着雪的街道,我站在街道的另一边等着她。那天她还喝了酒,两腮就潮红着,艳若桃花。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就蒙了一层泪。 我哽咽道,我还好。我又复述道,把你的卡号发给我。我把钱汇给你。 朱琳说,不用的。 我坚持说,还是发给我,你不会让我亲自跑一趟吧! 她只好说,好吧。然后她说,你现在在哪 ?我说,在外面。又说,挂了,我等你的短信。 她也只好说,白白! 我坐在车上,路旁有人在走动,大约有一个月没来刘镇了。刘镇似乎停滞在时间的外面,没有多大的变动。我不想让自己的思绪再陷入泥潭,让自己的感情泛滥开。这是埋藏在我心底的,像是上了冻的土地,等阳光一照,就融化开了。也是最柔软脆弱的部分。当然我也不希望朱琳知道的太多,我现在还是在跑路的阶段,是不可以坦然面对光天化日的。 我胡思乱想着,就抬头看到前面有一家美容院。原来记得是一家米店。新开的美容院有两扇玻璃门,贴着花花绿绿的玻璃纸。 这时,门打开,一个穿着红短裙的女人就出来,倚着门,头发像鸡窝一般爆炸开来。一只手就耷拉在雪白的大腿上,一只手夹着烟,托着腮。很忧郁的样子。这是不是李伟所说的美容院?我的身体就发出了饥饿的信号。镇上的人都躲到路的另一边,但还是有人不时用眼睛来偷窥,那女人的大腿就像是粘了蜂蜜,男人的眼就像蜜蜂一般就往上叮。女人还是手举着烟,并不吸一口。微眯着眼,就让烟雾袅袅的升腾。酷似电影里的形象。我坐在车里就肆无忌惮的看着,身体里潮水般涌过。 这时,手机“嘀”的一声,短信来了。我才下车,伸了伸有些麻木的腿,就走进了储蓄所。 玻璃后面的小姑娘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你好,又什么帮助吗? 我说,汇款。就把一万块钱递了进去,然后就把账号报给了她。 当我在等待的时候,又从口袋里掏出三千块钱,说,这个也一把汇过去。其实朱琳应当不在乎这些的,但她既然帮你了,你也就应该心有感激。就应该做些什么。尽管她不在乎,但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九十九探望 我做完这些,就长舒了口气。抬头望着天,太阳高悬,没有一丝云彩。已近六月,正午的温度就像是血压一般,一窜老高的。我解开外套,盘算着还是先去大伯家,然后再去见小芳。看到小芳超市里的门还开着,我心窃喜。油门一加就过去了。 大伯母先看到我下车,就说,刘明来了,快进来坐 。我又甩着空手而来,脸就红了一下,说,本来想买点东西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就没有买了。 大伯母说,不用,不用的。 大伯也出来说,我们年龄大了,一般东西也不敢吃了。你能来,就尽心了。我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大伯母就泡了茶,端过来,说,在矿上还适应吗? 我点头,说,还好。谢谢堂哥了。 大伯说,你这孩子,怎么说两家话呢? 我说,今天来就是看看你们的,马上我就要走。 大伯母说,吃过中饭再走。 我说,我还有事。就起身。 大伯母说,都到了中午时间了,吃了再走。 我摆手,说,不用的。 大伯母就面露为难之色说,你这孩子,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大伯说,我打电话给刘亮,你就不能歇一歇吗?他倒好,整天游手好闲。 我说,不要,不要。我真的有些私事要办。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两千块钱,说,这是给你们的。你们自己买点吃的。就往桌上一放。 大伯母一把抓住,就塞到我的手里。说,我们哪里要你的钱。 我说,我是晚辈,这也是我尽的一份心意。 大伯手一挥,说,不要。我们有钱。就被大伯母往门外推。 大伯母一边推一边说,你说有事,我就不留你了。哪天刘亮回来,我让他把你接回来。 我把车停在了小芳超市的门前。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对着车里的后视镜照了照头发,又用手抹了两下,才跳下车。里面又一个小姑娘,正低头数着钱。已经不是上次见到的。我伸头往超市里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小芳的身影。 我就大着胆子问,你们老板呢? 小姑娘抬头,露出疑惑的眼,说,老板不在。又低下头去,也不管我了。 我清了清嗓子说,那她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摇头,说,她一般早上不来的,都要到下午才过来。又对我又是不理不睬的。我站在那里就是多余的了。实在是想不清到底是在这里等,还是干脆回去? 只好又厚着脸皮问,那她下午一定来吗? 小姑娘咧了咧嘴,显得很无辜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 我就怅怅得走出了超市,太阳凶猛的把我的影子也吞得只剩下巴掌大一小块。刺得眼都睁不开。我重新坐回到车里,还是拨通了小芳的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女声,没有一丝感情的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我就有些诧异了,怎么会呢?我再次看了一下手机,确定是小芳的号码,又打了一遍。还是那个不急不躁的声音。我就跳下车,又进了超市。正午的超市里没有顾客,那个小姑娘又在玩手机。 我不得不打扰的说,麻烦问一声,你们老板的手机是多少? 小姑娘又看到我,就有些不耐烦,旋即又警惕的看着我。 我说,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正好路过这里,找她有点事。小姑娘就垂下眼睑,翻着手机通讯录。 我又解释说,我只有你们老板以前的号码,现在是不是换了?小姑娘就报出了号码,我就跟着打了过去。电话嘟了一声,就接了。 小芳说:“哪位?” 我平静的说,是我!电话那头就静默着,就像是人已经离开,接通的电话遗落在旷野里。我走出了超市。 我怀疑电话是不是断线了,就大声的嚷道,喂!小芳还是没吭声,我又强调说,我是刘明。 小芳才冷淡的说,我知道。有事吗?然后就连珠炮的说,你什么意思?就这样不闻不问的走,又这样突然冒出来。 我说,我这不有事? 小芳轻蔑的说,有事?你把我当什么了?就不再听我说我说话,就挂了电话。我就有了被抛弃的感觉。 坐到车里,我心里不是滋味。自从上次离开小芳,到了矿上,也有了三个月了。期间就一直忙着矿山的事,就疏忽了小芳。电话也忘了打一个。其实这都不是理由,我知道。在我心底,与小芳的交往,还存着负罪感的。虽然我已经离婚了,但那是假的,是撤退。小金和我一直在坚持着这个名不存的婚姻。小芳和小金就像是坐在跷跷板的两头,我更愿意倾向小金的。毕竟小金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而我是罪魁祸首。我对小芳,我是心存感激的。她让我一个流浪在外的人,感受到人间的温暖,慰藉一个荒芜的心灵。我只能是选择性的遗忘。这并非是我所想的,我并不想再伤害这个女人。只能是一味的逃避,心头的负罪感才小些。 我坐在车上,才感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只是想到自己,并不顾及到小芳的感受。我沮丧得昏昏欲睡。原本兴冲冲而来,想着把钱还了。却又揪心在这里。车里实在太热了,像一只烤箱,脸上的汗就哗哗的直流。我想干脆把钱丢给超市里的小姑娘,自己回矿上算了。 就又下车,才感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就先走到一家靠近储蓄所的小吃店里。要了一碗牛肉面条。就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打开了煤气灶,倒水,又抓了一把面条,就放进锅里。我实在是看得无聊,就又把眼睛投向了外面。门外是金灿灿的阳光,照着土路上就发白。路上已经没有人行走。偶尔有一辆车驶过,卷起一阵烟尘。对面我才发现是那家新开美容院。这时门已经关着。贴在玻璃纸的门,就像是一个花哨的表情,不禁让人想入非非。 面端上来,也许是太饿的缘故,我三口两口就把一碗面倒进了肚子里。抹着嘴巴出来。就有了想推开那对面门的冲动。李伟打招呼说,那里很好玩的!我的身体太寂寞了,我前前后后看了看,路上并没有一个人。就大胆地穿过马路,走到门前,手指都触到了那个玻璃门,手就松懈下来。头也无力的垂下来。 一百寻死 就沿着路边一直往前走。一辆红色小车贴在我驶来。我往路边又避让了一点。车又拐了一些。我只好站住。想破口大骂。这时车窗摇了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就冲我微笑。我也笑了,说,小芳! 小芳说,上车! 我就打开了车门,弯腰进去。我坐定,环顾了车里,说,不错,新车。 小芳说,刚提的。 我的脸突然就发热起来,为了刚才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内疚。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怎么也会成为一个嫖客,去寻欢作乐?我就把头埋下来。故意装作深沉状,其实心里还在噗通噗通的跳着。车一路就开到了野外,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就扑面而来。我把车窗摇下,扑面的是干爽的风。 小芳说,怎么不高兴啊!我苦涩的笑了笑。风把小芳披肩的长发就拂到我的脸上。痒痒的,我摸了摸脸,没有说话。小芳说撇了下嘴,说,你动不动就玩失踪,你考虑我的感受了吗? 车在一座桥上停下来。我才记起找她来的原因,就窸窣的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一叠钱,就递给她,说,上次,谢谢你了。 小芳看了一眼手里的钱,又看了看我,说,怎么了? 我平静的回望了她一眼,说,我现在有钱了,上次借你的钱要还给你。不能老是欠着你啊! 小芳才欣然一笑,你搞得这么隆重,我以为你又要走了呢! 我摇头,说,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也舍不得走啊! 我又问,最近生意不错,也买了车。 小芳笑着说,也不是,有一辆车也方便些。想想人就短短几十年,何必苦了自己呢!我点头。说,你店里又换人了。 小芳说,是的,原先的去外地了。 我就把心里的疑问说了,你现在不在店里住了。小芳说,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长了,就烦了。就想换个环境。然后她就神情漠然,低着头。像是有很多的话,却又说不出来。我也没有说话。 俩个人就呆在车里,外面是午后慵懒的田野,再远一些就是青郁郁的山林,我努力辨认着想找到我工作的那个矿山,可是没有。也许在那些山峦当中。 我收回目光,心想一切应当结束了。嗫嚅了半天才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小芳突然打开了车门,就跳下车去。两只手就抱在胸前,凭着栏杆,赌气一般瞪着远方。这时我才看清小芳原来穿着一条素色的长裙,有风掀动她的裙裾,就**光洁的腿。我也悄悄的下车,缓步移到她的一侧。桥下有潺潺的流水,我眼里看到的应当和她瞳孔里反映的一样。 阳光还是刺眼,我不禁就眯着眼,说,你不是要搬走吗?这是一个艰难的话题,但我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能总像两个陌生人一般。 她无奈的摇头,缩了下肩膀,似乎怕冷。就说,其实在每个地方都是差不多的。只是一时的想法罢了! 她又叹了口气,说,我如果搬走了,你一定是不会再来找我的。她转过脸来,她的眼里竟然含着泪。盈盈的含在眼里,反着光。 我有些手足无措。心里却怦然心动。我想抬手,拭去她脸上的眼泪。试图举了举,又徒然的放下。 她又说,我其实不要求什么?也不在乎什么?只是想找一个人知寒问暖的人就行了。我也知道你有难处,但我什么也不要。真的。 我只有惭愧的低下头。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凉鞋。 她似乎被我的无动于衷给激怒了。说,你相不相信,我跳下去。她低头望了一眼桥下。河水在不急不慢的流着,闪着白亮的光,就像是出鞘的宝剑。 我只好承认说,我是有家庭的人,虽然我已经离婚了,但我的妻子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我这辈子都不能偿还得了的。我说得很慢,很苦涩。 小芳却在摇头,脸上的泪就连成了串。就摇头说,我的命就那么苦吗?为什么?这些话不是对我说的,像是对着一叠一叠的稻田说的,对着脚下的河水说的。 我头有些晕,似乎是被毒辣的太阳晒的,就顾自找脚下的影子。刚准备说,我们还是回车里吧!太阳太烈了。 小芳却褪掉凉鞋,赤脚就跨过了桥栏杆,我说,干什么?就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小芳喊,别拉我,让我去死。 我用力的拽住,一边说,你疯了!小芳在拉扯中,一只脚就悬挂在桥外,似乎表明了寻死的决心。那长裙就像是一面旗帜,猎猎的舞动。 我哭丧着脸央求说,求求你,好好说。 小芳决绝的摇头,说,没用的,就是你今天把拉着我,明天呢?我的神情就出现了恍惚,我能永远守在她身旁吗?小芳惊叫了一声,另一只脚也越过栏杆,也悬了起来。我回过神来,再也不敢有片刻的松懈。我的手就像是一根有力的绳索,把小芳缠住。稍一松劲,小芳就会坠入河里。虽说河水并不深,但落差还是有三米高的。淹不死也要摔个半死。 我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脸也涨得通红。恐惧的说,什么事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你不要这么吓人。 小芳的身体绷得像一张弓,还是一味要踏空而去。我就声嘶力竭道,我说了答应你。我的身体够着栏杆,硌得我像刀在腹部拉了一刀。这时我的头脑里没有一丝杂念,像水洗的天空。 小芳听到我说的话,撑住的身体也松了点,也是疲倦,应当是感到后怕,或许是相信了我的承诺。踏空的脚也收了些。表情漠然的看着我,又看了看那起伏的稻田。我就一鼓作气直接把她搬回到桥上,又搂抱回到了车里。小芳就瘫软在后座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更像是被拯救的小兽。 一百零一新公寓 我再回去,把她丢在桥上的凉鞋捡了回来。就静静的坐在副驾驶上,喘匀了气,才回头说,怎么样?小芳披头散发的伏在后面,一声不吭,身体一起一伏。脸被长发给遮住了,也看不出她的表情。我又查看了一遍,看到她**在外的小腿和膝盖处都有擦痕,渗出血丝。应该是在水泥栏杆上碰的。 我说,你腿破了,要不要去医院?我就发动车子,把空调打开。车子也低声的哼了半天,冷风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开,也把刚刚的动人心魄抛得远远的。我一加油门,就想逃离这个令人恐怖的地方。当车子掉头返回,我回望了一眼那座被阳光照射的桥面,阳光通透,没有一丝阴影。桥就有些孤单的被甩在了身后,丢失在后视镜里。 小芳这才直起腰身,理了理披散的头发,露出有点红肿的眼。淡淡的说,不用了。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就像是卸了妆的演员。 我有些怀疑,坚持说,这不行,最好还是去医院吧! 她执着的说,还是回去吧!我没事。 我就开着小芳的车,就越过刘镇,在小芳的指挥下,直接往城里方向驶去。小芳平静的坐在后排。我也没有再起话头,也没有多问。我的手握着方向盘,眼睛时不时就从后视镜里瞟一眼她。她的脸像胡乱的洗过,还带点湿迹。现在想起来刚才的一幕,我都感到后怕,万一一失手,小芳的长裙就会在空中划过,像一朵凋零的花或一片树叶。那我不就又成了杀人的凶手吗?我紧紧的抓着方向盘,手心尽是汗。 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斜,路旁就出现了一大片的阴影。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屋也成了有形状的黑影,遗落在路的两旁。车里的冷风在呼呼的吹着。突然一个路口窜出了一只野猫,我的一只脚就跺在了刹车上,车一个踉跄才停下。我也缓过神来,背上尽是汗粒。惊魂未定的望了小芳一眼。她却像没有感觉到一般,神情自若的闭着眼,像是熟睡过去。嘴角牵扯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 小芳的家是一座新开盘的公寓楼。当她带着我进去的时候,她才对我说,这是新买的。我四处打量着,墙面刷成淡粉色,家具和电器都是崭新的。我推开厨房,里面不大,却应有尽有。小芳也跟着走了进去。 我就点头,说,很好。 小芳说,有时懒得在外面吃的,就回来自己烧着吃。 我低头,看到没有丢的垃圾桶里尽是方便面的碗,就说,这个要少吃,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营养。 小芳皱着眉说,有时呆在家里,门都不想出,更不要烧饭了,就一个人凑合一下。我只能无语。 推开厨房的窗户,暮色已经降临。像一块灰布遮盖着严严实实。有凉风就趁虚而入。远处零星的灯光似乎在述说着每一个平凡而不简单的故事。近处应当是还在建造的工地,一堆堆黄土垒得比山还要高。小芳并肩和我站在一起,也俯视着楼下。刚开车进来的时候,周围有许多的围栏,都是装修的广告。有的地方绿地都没有栽种好,光秃秃的在那里。这时,不知从那栋楼里传出电钻打墙的呜呜声,像把这个平缓的夜扯出一道口子。小芳抖动了一下。从她若即若离的身体我感觉到了。 我没有说话,她说了,刘镇马上要拆迁了。 我说,那你怎么不再等等呢? 她说,本来是住在一条街的,搬迁后就住成上下楼的了。我不愿意。 我说,这要不少钱吧! 她说,这里还好,虽不是市区,但离市里也不到二十分钟的路。 我想启齿说,还缺不缺钱?但还是没有说出来。我不想让她感觉又欠我的,让单纯的事又复杂起来。这时候对小钱我还是能想点办法的。但那只是几万块钱的小钱,与我身上背负欠款的远远不够。 小芳说,到时候刘镇拆掉了,我就在这里开个超市。 我说,那也很好的。新小区,这些必备的设施都是需要的。你开超市那是得心应手。 小芳摇头否定说,我也只能开超市了,别的什么都不会干。不趁着年轻多赚点,老了谁来管我。谈话一到这里,就进了一个死胡同。我自己的明天都没有,哪里还敢奢谈别人的呢?夜似乎把我的嘴也封住了。我只有喘息的份。我站在窗前,眺望远处,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装着很专注的模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站了多久,突然有一双手就从我的腋下穿过,反手就像围巾一般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背部就感到了温热的脸贴了上去。我像被风吹过的树,轻摇了一下身体,就稳住了。如果我是一堵墙能给这个受伤的女人隔绝外界的伤害,那该多好。或是一棵岿然不倒的树,也可以给她遮风挡雨。但我依旧是办不到。我不能给她承诺,也就是不能给自己承诺。 就感到她温润的唇透过我的衬衣,直抵到我肌肤。那感觉就像是蚂蚁在爬。跟着蚂蚁在一路上行,就伏在我的脖子上。过一会就含住我的耳垂。 小芳幽幽的说,你过来帮我,好不好。 我伸出手,解开了她缠绕在我肩上的手,就调转身子,捧着她的脸。在暗夜里,她的眸子是最纯粹的黑,闪着光。她努力的仰着头,像个天真的孩子。 她说,也不需要做什么的,你只要呆在家里就行了。 我笑了一下,想调和一下这里的气氛,说,那我不成了老白脸了吗? 小芳又后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我感受到她的慌乱,也体会到这其中的幸福。我的手就用了点力,她的嘴就凸起来,眼却陷了下去。 我说,傻丫头,我有自己的事,现在矿上很忙。我今天请假下山的。我握住她脸的手就有了湿迹。我立即把她拥进怀里,一只手就抚着她的背,像跳贴面舞一般,轻轻的摇动着。她也配合着慢慢摇晃着。 我低声说,我一有时间就来陪你。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也许听到了。反正她闭着眼,很陶醉痴迷的样子。 一百零二浪漫 毕竟是夏天了,虽是夜晚,还有风吹来。但两个人抱在一起还是热了。我就松开手,她也停止了动作,像刚睡醒一般就睁开眼,眼里都是问号。 我恍然说,你的腿还破的,有没有红药水,拿来我帮你擦。 她微微的翘起嘴角,摇头说,没有。我也才住进来。 我说,那我去买。随手就打开了灯。灯光在亮起的一刹那,我们都眯了眼,再睁开,才看到彼此狼狈的模样。小芳的素裙上沾了许多灰,胳膊肘上也是一块黄土。我呢,头发乱得像稻草。脸上被汗水冲得一塌糊涂,像潮水退后留下的滩涂。我们就相视而笑,笑得对方都不知所措,站到镜子前,才严肃起来。 我说,别动,我帮你洗。就帮她解开了绾起的头发。头发披散下来,有些干涩。我打开了淋浴,温热的水就直泻下来。她的头就顺从地低下,水冲到我的手掌然后才滑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流过一面黑色的石头一样,就滚落到下面的一只盆里。刚刚还窝在盆里的头发,像一只黑色的植物一般就长大蓬**来。又像是干涸的睡莲经过雨水的滋润又活色天香。我轻轻的翻弄着她的头发,把每一根头发都打湿。她的脖子白得耀眼,我不禁失神得低头去亲吻。 可能是小芳痒,小芳笑道,干什么你? 我说,我在洗头啊! 她嗔怪道,怎么痒痒的? 我没有搭腔,就说,你的洗发精呢?她歪歪头,伸手指了指。我就关掉水。 拉开白色的小柜,拿出一只墨绿色的瓶子,挤出一团抹在手掌里,抹匀,就涂在头发上。从发根一直抹到发梢,轻轻一搓,头上瞬间就堆满了膨胀的雪花。 我缓缓的抓着她的头,她惬意的闭上眼,说,好舒服! 我就方反反复复的抓着,发出吱吱的声响,还有她像小狗般哼哼声。等泡沫散尽,我才手脚麻利的搓动着发梢,就像是洗一件软软的围巾。 她低声说,慢点,弄到眼睛里了。 我忙说,对不起。就拾起淋浴,水从头顶泻下,藏在头发深处的泡沫就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又一齐向盆里奔去。足足洗了六遍,一匹光滑流畅的绸缎才呈现在眼前。 头上还在滴着水,小芳回望了我一眼。我还是恭维道,小芳,你的头发好好。刚洗过头的她就有些显得疲态了,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也都露了出来。 她还是说,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帮我洗头的男人。 我的心也烫贴了。就说,我还想第一次帮你洗澡。 她脸绯红,羞涩的笑了一下,又摇头。 我就找理由,说,你的腿破了,不能用淋浴,防止感染发炎。她还是没有点头。 我又像孩子一般撒娇道,你不让就说明你还没有原谅我,这伤都是我惹出来的。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听着都难为情的。 看着我执着的表情,她妥协道,那你帮我搓背吧! 小芳**光洁的背,就抱膝蹲踞在我的面前。我手捧着水,从颈部散开。水沿着脊椎一字分开。水欢快的奔流直下,画出美丽的弧线。我想如果作为一滴水,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上贴合着流过,就是以后坠入江河湖海,也是心甘情愿的。或许就是现在我手里拿的一块香皂,为了自己所爱的人,鞠躬尽瘁也是幸福的。 小芳说,用点劲。我就稍稍的在指肚上加了力。 小芳扭头,不满的说,你会不会搓背啊!但我实在是担心把她珠玑般的肌肤抓伤挠破。一直心有余悸。 小芳忿忿说,算了,算了。你出去吧! 我拎着**的手,尴尬的立起身。我就解释说,我怕,我怕。 小芳回头一笑,说,我自己洗,你先把我的衣服找到,在里面的衣柜里。我就在裤子上抹干水,又有些留念的看了看已经关上的卫生间的门。 我说,我下去买红药水。小芳用吹风机吹着头发说,这里你不熟,待会我们一起去买。正好去吃饭。 然后她看着我傻坐在那里,说,你不洗吗? 我说,我没有衣服换。 然后担忧道,矿上的车还停在你超市门口呢? 小芳说,不要紧,明早去拿。 我就不吭声的看着她。像遥远的灯光,目光里就有些迷茫。 出门时,她的腿伤似乎加重了,就“哎呦”一声靠在我的肩膀上,就扶住我的胳膊。她拖着一条腿,走得很慢。我也放缓脚步,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生活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一场旅行”曾经听说过的一句话就泛出脑海。在灯光昏暗的甬道上,她干脆就严丝合缝地贴在我的身上。我俩就像是一对热恋里的情人,须臾的分开都会我们痛苦。 经过停车的地方,我低语说,路远不远,开不开车?她根本就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似乎现在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只要我们俩在一起,手挨着手肩并着肩依偎在一起就足够了。 我就一直被小芳牵引着,七绕八绕得得辨不清方向了。我不禁问,到底还有多远?肚子实在饿得咕咕直叫。中午只吃了一碗牛肉面。 她俏皮的说,马上就到了。 可能是感觉我的疲惫的声音,挂在我身上的身体才松开了些。就像是穿过一座迷宫,转出一个出口,就看到一条大街上车水马龙。汽车亮着灯呼啸的过去,一路都是亮着的商铺和饭店,超市。 我说,我们还是先吃饭吧!就拉着她的手,进了一家饭店。 一百零三魅惑之夜 落座就点了菜。小芳低头问,要不要喝酒。 我说,不喝了,还是吃点饭。肚子早就空了。 小芳皱眉说,不行。喝点红酒,养颜美容的。 看着她闪着波光潋滟的眼,我没有再拒绝。她就喊服务员上最好的红酒。酒晃荡在玻璃杯里,像一袭魅惑的红袍。我的碟子里已经装满了她夹给我的菜。 她说,先吃点,垫下肚子,再喝酒。 我举着杯子的手就放下来。就说,那我不客气了。 其实在刚一进饭店的门时,我都无声的吞下了几口泛酸的口水,喉结滑动,尽量保持着矜持的风度。这时我就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食物,在咽下一块排骨时,才不好意思的抬头。她很温情的看着我。 我才说,你也吃啊! 她这才回过神来,微笑的递给我一张餐巾纸。我抹了嘴,还是歉意的说,我中午只吃了一碗面,饿了!就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发出悦耳的“叮当”一声脆响。 小芳腮若施了薄粉,更加楚楚动人了。她的眼睛像一潭忘情水,似乎看过的人都被摄走了心魄。我无法自持,就先低下头去。再不敢对视一眼。就顾自喝酒。 小芳开口说,我说的事你考虑一下。 我感觉醉了,心里却明镜一般透彻,就捂着头,说,我好像喝多了。 小芳叹息道,你是喝猛了,哪里要你这样喝呢!就喊服务员买单。我要去付账,她果断的伸手拦住我。 出了门,小芳是扶着我的胳膊,慢慢的下了阶梯。她低声问,怎么样?我佯装着吐了一口气,说,舒服多了。 初夏的夜风浩荡,大概是九点多钟,散步的老头老太都回家了,街上的人一下少了许多。其实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精彩也才开始。闪烁的霓虹灯照得人睁不开眼,映得半边天都红了。不时有一两个时尚的少男少女搂搂抱抱的穿街而过。我和小芳就像是夜归的夫妻,走得不紧不慢。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情。 不断有卿卿我我的年轻人超过,还是小芳拉了我一下胳膊,说,我们还是快点,不然要关门了。 我也觉得像我这个年龄再这样亲热这样黏就多少有些让人怀疑。看着被路灯投下疲惫的影子,就有点牵绊,我知道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不能再天不怕地不怕轰轰烈烈谈恋爱了。我也就加快了步子。 到了一家超市,小芳说,你在外面等我,我马上就来。就见她像风一般从我身旁掠过,就没了影。 我站在超市门前,点了根烟,就看到不断有人大包小包的从门里出来,像打劫得手般兴奋。我又点了一根。想到车还丢在刘镇,李伟明早用车吧,去送货。 就打给了李伟,说,今晚就不回来了,明早一早回去。 李伟在电话里坏笑道,我知道,你慢慢玩。我没事的,明天我跟着货车交货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或许会愈描愈黑吧!我就简单的交代了明早的事,就挂了电话。第二根吸完,小芳还是没有出来。 我丢下烟卷,推门进去,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保安说,打烊了,要买东西明早再来。 我说,我有一个朋友在里面。 保安说,不可能的,都清场了,工作人员在里面盘货。 我焦急的说,我真有一个朋友在里面。 保安翻了一下眼,像看一个神经病一般看着我,说,跟你说过了,你不听。都像你这样我们就不用下班了。就用手来推我。 我语气就拔高了,说,你干什么你! 我担心万一小芳突然消失了,我真的是独自一人,在这个夜里,无家可归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里。我紧张得手脚颤动,恐惧压得我歇斯底里,就用力的拉扯住保安的衣领,好像他把小芳给藏了起来。跟着就又有一个保安过来就来揪我手。 我当时喊,给我进去,我的老婆在里面。我的口音就暴露了我的身份,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外地的盲流,一个神经病。 那个保安就说,前面说是朋友,妈的现在又说是老婆。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你妈的纯粹头脑有病。两个人就一拥而上,我只有招架之功,连连撤着步子。 突然,小芳就从里面钻出来,看到是我。就嚷,干什么?就抛下手中的袋子,就像一只母兽扑了过来,说,这时我的朋友,你们干什么?你们! 两个保安就松了手,小芳横挡在我的怀里,像个守护神一般,隔绝了那两人的攻击。我大口喘着气。看到小芳,不禁就留下了泪。 小芳也动情的抚着我的脸,也是泪光闪闪的说,他们没把你怎么吧! 我摇头,顾不上这些,就问,你到哪里去了。 小芳说,我去买衣服了,正好上了趟厕所。 我说,我以为你失踪了呢?把我丢下不睬了呢!担心不回来了呢! 小芳抹着我的眼泪,又刮了我一下鼻子,像哄孩子一般说,你傻不傻,我怎么可能呢? 我就用力的把她拥进怀里,把头就埋进她的颈窝处。也不顾旁边人的眼睛。一个保安像拍打灰尘一般,拍了一下手,说,刚刚是一个有病,现在是两个了。一脸不屑的进了超市。跟着另一个也摇摇头进去。 一百零四同居 我们直接就打的回到了小芳的公寓。刚进门,小芳说,快洗洗去。 就把内裤和毛巾拿给了我,我也就听话的进了卫生间。热水浇到身上,我却打了个冷颤。 小芳在外面忙着,一边和我说话,看不出你还会打架? 我“啊”了一声,小芳又提高了嗓音,说了一遍。 我就说,我也不知道,我从未打过。 就任哗哗的流水冲刷着我的肌肤,我就像是一只煮熟的大马虾。我对着被水汽遮盖的镜子,用手抹去了巴掌大的一块,咬着牙,鼓突着腮帮,面露狰狞。旋即牙痛般的就松弛下来。跟着镜面又模糊起来。我知道我是狠不下心来的。很多时候我都是被牵引着往前走。今天小芳给我的触动太大,哪天我再拂袖而去,不管不顾——我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不是不知道,是不敢再去想。 突然,卫生间的门响了一下,小芳在门外说,怎么,睡着了? 我赶紧打断了思路说,就好。 胡乱的擦干身体,套上短裤,才发现没有衣服了。就问,怎么?就一件。 小芳似乎正在整理卧室,就伸出头来,说,出来,都在外面。 我瞅了瞅客厅里没人,就颠着脚跳了出来。两套崭新的休闲西服就摊在沙发上,衬衣也在一旁。我就抓起衬衣往身上披,又抖开长裤,脚就忙不迭的往里面蹬。其实我和小芳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在这一刻,我突然就有了羞耻之心,变成了一个极其保守的男人。 小芳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好奇的问,怎么了?不合适。 我窘得满脸通红,一边提溜着裤子,说,正好。 小芳大方的走过来,说,你看看,扣子都扣错了。 我低头,看到衬衣是不等式的,难怪穿在身上别扭。就尴尬的笑了笑。小芳就动手去给我解开,又替我重新扣上。然后前后打量了一番说,还行。我就觉得你穿西服好看些。那模样就像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对着丈夫说话。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酝酿着我需要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了。 那一天发生了许多的事,我和小芳倒在**,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就疲倦得相拥而眠。一夜到天亮。清早,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抽出被小芳枕在头下的胳膊,小芳蜷缩得像只猫,还是闭着眼,只扭动一下脖子。我扭头凝视着小芳安静的脸庞,就有想亲吻她的冲动,但是担心破坏了她甜美的梦境,才把凑到脸前的嘴收回。 我蹑手蹑脚起身去了卫生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当我穿戴整齐进了客厅,小芳睁着朦胧的睡眼,就站在卧室的门口,恍然还在梦中的说,怎么?走了。 我点头,歉意的说,今天还有事。我就请了一天的假。 小芳脸上就流露出来了失望的表情,说,今天真的不能留下来吗?梦真的很短。说这话时,小芳的眼睑就低垂下来,苍老瞬间就爬满了她的脸上。 我摇头,为难说,车还停在刘镇,车还等着用。 小芳飞快的说,那你等我,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坐个车就行了。 她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就进了卫生间,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就梳洗完毕,就像是魔术里看过的大变活人一般,从里面出来的人,穿戴得体,轻施粉黛,就像是重新换了一个人一般。我半张着嘴的望着她,真的不敢相信。有时一个人的精气神确实比金钱更能提高人的品味。 我嘀咕道,这就好了! 小芳点了一下头,反问道,好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是,不是。 小芳瞪着眼,还是一脸惘然。我想说的赞美之词就卡壳了。一个男人的太多的花言巧语不是这个男人太矫情,就是男人有图谋不轨的心思。我的停顿,是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 那还不快走!她嗔怪道。 我立即回过神来,把涌起的**又压了下去,就打开门,先出去。等在门旁,小芳出门时,我就自觉的搂住她的腰,扶着她上了电梯。 在半路上,小芳停住车。我说,干嘛?小芳说,吃饭啊!早饭可不能不吃。我笑了一下说,我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小芳坚决的说,那可不行。 我俩就一起坐在了一家牛肉面馆里。店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飞快的在灶前忙碌着。那揭开的水雾立即把他给包围住。就听到店主说,两位要点什么?我望望小芳,小芳低声说,牛肉面吧!我就喊,两碗牛肉面,我那碗多放点辣椒。水汽散开,就见店主回望着说,那你太太呢?小芳脸倒没红,我却闹了个大花脸。小芳说,放点吧!然后又补充说,两碗都放一点,不能放多。 小芳解释说,这天本来就热,还是少吃点刺激性的食物。我微微一笑,似乎这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我也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一个人。从早晨醒来到现在,小芳一直都没有再提我和她的事。再说,就生分了,也是彼此的不信任。语言有的时候就是一种隔阂,她阻断了两个人之间的精神上的沟通交流。 一百零五畅谈 这时,小芳超市的门已经打开,里面的小姑娘看到小芳的车子开过来,就有点惊讶地跑了出去。或许是小芳从未有这么早到过超市的缘故,再撞上我拉开副驾驶的门出来,嘴张得合不拢了。我冲她眨了一下眼,就打开皮卡车门,坐了进去。等我发动了车子,挂档起步,小芳也立在路旁,摇了摇手,目光复杂的看着我远去。那不是告别,那是在召唤。我也有不舍,也是心事重重的。 在路过那个新开的美容院时,我还扭头望了一下紧闭的玻璃门。心里感慨万千。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和小芳的关系就一下子就突破性的进展了,像搭乘了高速列车。之前一直是藕断丝连的,我也一贯抱着犹豫和不安的心情,忐忑着是对婚姻的背叛,和对家庭的不忠。只想利索着做一个无牵无挂的人。只是现实往往背道而驰,我就跌落在乱麻一般的生活当中。是小芳决绝的自杀吓坏了我?还是她无时无刻在替我着想打动了我?应当都有一点吧!每一个在路上的人都有自己的隐忍,和无奈。 到了矿上,李伟还没有走,看到我开车过来,就笑了。说,不错吧!买了新衣服吗!我皱着眉,反感他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容。他还是固执的说,经常下山,都接接地气,对身体有帮助。 我没有理睬,就把钥匙抛给他,说,货车都要走了。你还不快一点。他这才转身直接坐到车里。 我这还不是在等你吗?他说。 我扬扬手,示意他快点走。在矿上虽然刘亮给我们分了工,我分管这矿山这一块,销售是归李伟负责。销售应当是一小部分,况且我们与许多小厂合作了几年了,都打下了基础。基本上李伟还是要听我的。曾经几次李伟在我耳旁牢骚,说,刘老板应当给你陪一台车。我说,不是有车用吗?他摇头说,你孬好也是一矿之长,哪有开皮卡车,不是没有面子吗?真的不像样。他干脆的摇头,似乎替我抱屈。我不知道我该成什么样?就没有搭理他。他其实想把这台皮卡据为己有。 我了解了昨天的生产状况,就坐回到办公桌前,望着窗外有些烂漫的山林,夏天的山里是一年中最热闹的,红的花,绿的叶,简直就是五彩缤纷,花团锦簇。还有那高远的蓝天,孤独的太阳,间或是一两只鸟儿扑打着翅膀划过天空,又隐身于山里。 我还是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小芳。 “我晚上过去。” “我知道。”她立即就回了过来。 “我就在超市里等你。”跟着她又发了一条过来。 “好的!”放下电话,我仰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就闭上眼。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中午,我正准备出去吃饭。老张和小李就端着饭盒进来了。小李说,特意多带了一份来了,省得来回再跑的。 我接过饭盒,就笑了说,你们呢? 老张抹了一下嘴说,刚吃过。就过来看看刘哥。 小李说,昨天好像没看到刘哥? 我说,下山有点事。 是见嫂子去了吧?小李坏笑道。 我把一口饭吞进肚里,才说,不是,她还在老家带孩子呢! 小李摇头,不相信的说,刘哥别骗我了,我和老张准备过去看望一下嫂子的呢? 看他那么笃定,我就问,谁说的? 小李笑了,说,我说的吗?是不是?转脸就看老张。 老张也点头说,这刘哥就有点不仗义了,现在刘哥是矿长了,就不一样了。 你们听谁说的?我问。 老张才说,昨天听李经理说的。 一口饭就包在嘴里,噎得我两眼发直。 老张说,一个女人在家也挺艰难的,男人在外,也有许多想不到的困难。都很正常。刘哥,我们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脖子才顺畅起来。就不知道再怎样搪塞。 停顿了片刻,老张才说,刘哥,我,我儿子明年今年考大学,明年我准备把我老婆也带过来,随便找一个事情,你看——他的眼就停留在我的脸上。我立即说,那是好事啊!你们比我还清楚,明年生产正常了,就要扩大规模,当然需要的人就多了。老张就千恩万谢道,谢谢,谢谢。我就丢了一根烟给他,小李也接了一根。 我问,小李,你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哟。不能只挣钱,大事也要考虑。 小李就笑,说,本来说你的,就又扯到我身上了。老张说,是啊,小李也老大不小的,我老婆家正好有一个表妹,不行明年一把就带过来。我点头,说,我看行。小李脸就红了。就举着手,缴械投降般说,好了,我怕了你们了。我走还不行了。我就喊着,正好,你俩都在这里,我本来想单独找你们的,现在就一把说了。 生产固然重要,安全也要防范的,不能掉以轻心。我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说。 刘哥,不,刘矿长。小李说,我们公私分明,该规规矩矩的就干事我们就绝不含糊的。这你刘矿长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老张也表态说,刘矿长——又下狠心说,我叫刘矿长真的不习惯,我还是喊刘哥吧!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要干领导,只是想多挣点钱,哪怕再辛苦也是值得的。你,刘哥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能不珍惜吗?那我还顶着人头,还算个人吗?说的老张眼泪都汪汪的。 我说,有你们两个帮我,我也就放心了。 小李却嫌恶道,那个李经理,天天游手好闲,还指手画脚的,反正我是看不惯。然后又说,刘哥,我这可不是打小报告,你一个矿长,有时候还伸手干点事,他倒好?小李把头甩得像不浪鼓。 老张起身,说,好了,我们该干事去了。不能再在这里聊天,刘哥事都做不起来。就拉了一把小李,小李就恋恋不舍的站起来。走到门口,老张关门,又推门进来,把我吃剩的饭盒又拿在手上。我忙站起来说,待会我来。老张一手就压着我肩上,把我按住了,说,顺便,顺便。就风一般的出门了。 一百零六戒心 他们走后,我的心头就涌起了丝丝甜意。确实事情交到他们手里,我是放心的。毕竟一起从患难处走出来的。我吃亏也就吃在这方面。但世上没有后悔药的。这时,我的手机嘟了一声,是一条短信。 我是去接你?还是怎么? 我想了想写道,我还是到刘镇吧!就发了过去。让小芳过来接是最好不过的,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最终也许都会清楚的,但我还是想瞒一天算一天。其他人我并不担心,只是对李伟还要点戒心的。毕竟他是对我是知根知底的。说白了,我其实和小金是断了的。可是道义上却迈不过去这道沟。 到了夕阳西下,太阳光已经照到屋顶,像遗落在屋顶上的一缕金发。这时,只有到了山下才有开往刘镇的车子。我不能走到山下,走到那里时天已经黑了。我就又焦躁起来。就像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我就打电话给李伟,问,你在哪里? 他说,在路上,我马上就回来了。 我说,我晚上有事到刘镇去。就扯谎道,大伯喊我过去吃饭。 我快了。 等李伟过来,我已经站在外面等着他了。 李伟把头伸出窗外,说,这么急?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就下车,我也钻进了驾驶室,我看到他脸上带着轻薄的微笑,就像是吐出的一缕烟。车子开出十几米,他还站在那里。我停下,又倒了回来,伸出头说,还是你送我过去了。省的明天耽误你的事。 他摇头,摇得力不从心。我说,快上车,就下车拉他坐在副驾驶上。然后发动了车子。其实他对我的不满大概就是我用了皮卡车的缘故。所以就对小李和老张就怪话连篇的。 但他坐在车上也感到了极不舒服,就低着头一声不语的玩着手机。车开到了刘镇,天已经蒙蒙黑了。有一两颗星亮了,像璀璨的珍珠。小芳在半路上打了个电话,我只说,快要到了,就挂了。当时李伟抬头望了我一眼。我也知道这样的说话方式不像是对大伯和大伯母说的,也不像是和刘亮说的。但我只能这样简洁,话愈多就愈暴露。 车到了刘镇的路口,我停下。说,我下了,你回去吧! 李伟热情的说,还是送进去吧! 我说,不用的。山路不好走,你还是赶紧回去。 李伟觉得为难,我说,真的不用,就几步路。就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黢黑的街道上,就像是就像是走在井底的隧道一般。前面渐亮的灯光,是刘镇的大街。 还没走到小芳超市,就看到小芳站在路旁引颈眺望。我走到近前,她才看到。 她说,我还到处看车子呢? 我微微一笑,说,我在路口下的。 她说,早知道这样我去接你了。 我摇头,嬉笑着说,哪能麻烦你呢?再说我们山里的路也不好走。 小芳就进了超市,交代了两句,就上了车。我也坐了进去。车子很快就把刘镇抛在了后面,又上了一条大路,逐渐路上的车就多了许多。灯火通明的城市就近在眼前。小芳问,饿了吧?我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说,还好吧! 她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我说,随便吧! 随便我可不会烧! 我就笑着望了她。她手端着方向盘,眼睛瞪得大大的,每当错车的时候,她都低头眯缝着眼。 我们去超市买点菜回去,自己烧了吃。 我没有吭声。 车子就转到一家大型超市门前。小芳把车停稳,我下车,她就自然的挽着我的手臂。我俩就像是一对夫妻,或者说更像是依恋多年的情人,如胶似漆的走进了超市。每遇到人多的时候,虽然不用担心会遇上熟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可是我总是有点紧张,臂弯总要不由自主的下垂,这样两人看起来就有点距离,也就有了若即若离感。 突然小芳松开了我的手,我回头,后面是熙熙攘攘的人,小芳却不见踪迹。我就掉头去找,就听到有人拍了我的肩。我就看到刘亮带着儿子刘龙站在我身边。刘亮说,这么巧!我说,是啊!我正好到这里买点生活用品。刘亮就让刘龙叫叔叔。刘龙轻声喊了一声。我摸了他圆不丢球的脑袋。 刘亮说,生产还好吗? 我点头说,一切正常。低头问刘龙,想吃什么叔叔买。 刘龙摇头,眼睛在漫不经心的看着。刘亮没有多说什么,就告辞说,那你忙,我先走了。就牵着刘龙的手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里,就消失在人群当中。 一百零七家庭生活 我还在发愣。小芳突然说,在看什么呢?我诧异的看着她,她就像是从天而降般。 我说,看到一个熟人。小芳并没有过问太多,我也没有再问她去了哪里。我们俩就默契的又手拉着手。只是这手里的劲道没有了刚才那么有力。像我们这个岁数,再想回到单纯的无忧的时代,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负担。躲避也就很自然的事了。也就是心照不宣的了。 回到小芳的公寓,小芳才又活跃起来。她端着一盆鱼,就从厨房里像被赶出来一般,嚷着,烫烫烫。到了桌前,手拎着盆子像黏住了一般,就放不下去。我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赶紧接住。又把满满的盆放在桌上。小芳嘴里还在唏啦唏啦的叫唤着。 我说赶紧捏耳朵。两只手就抓住她的手,捂在了她的耳朵上。她才安静下来。眼睛定定的望着我。红唇微启。 烫喊我来。我可不怕烫的。我俏皮的眨了下眼。就像是一片落叶落到池塘里,散成一圈圈的涟漪。 她回过神,撅嘴说,尽吹牛。突然又叫道,不好,锅里正在烧菜。就一溜烟进了厨房。单单的把我留在客厅里。 我也依靠在厨房的门旁,看着她在灶台上热火朝天的忙碌着。烧好一个菜,我就端出去,然后又倚在那里,像一个忠实的服务员。她虽然也有三十多了,但身材保持的很好。胸挺挺的,屁股也翘翘的,很丰满的样子。**着白皙的脖子,就让人想入非非了。 在这一刻,我就又找到了家的感觉。家的温馨适意,还有充斥着懒洋洋的气息。我们俩就坐在餐桌的两端,如果有蜡烛,就成了烛光晚餐了,成了二人世界了。小芳说,喝什么?别说随便哟! 我笑了笑,说,那就来点白酒,白酒更有劲道。红酒温温软软的,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喝的情调,到我这个岁数,嘴里就要有嚼头。类似于激发砥砺的冲击。 我端着杯碰了小芳的杯子,说,谢谢你。小芳含情脉脉的望着我。 你让我又有了家的感觉。 我也是。小芳说。她浅浅的碰了一下唇,脸就灿若桃花。 我后来又倒了一杯。小芳就注视着我,两只眼就弯成了迷人的弦月。我的心就扑通扑通的跳着,那声响就像是鼓点一般,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我就顾不得羞涩,起身就搂抱住小芳。她顿时浑身瘫软下来。看了我一眼,就闭上了眼。我就吻着她藕白般脖子,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一夜,我俩亢奋得无法入睡。也不知道做了多久,等我倦倦得像一条上岸的鱼,窗外已经透着曙色了。我坚持着说,我要去上班了。小芳的手就像是藤萝般,就缠绕着我,让我起不了身。我似乎太累了,也贪恋**的欢愉,坚持了一下,还是躺了下来。这一睡就到了太阳照到了屁股。窗外已经没有了阴影。我才忙不迭的爬起身,小芳还是勾着我的手臂,让我动弹不得。我只好说,我要走了。我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在等我。 小芳嘴里还咕隆着,还在恋恋不舍。央求道,再睡一会。 我说,都中午了。 小芳说,到时,你开我车过去,不就得了! 我就在**又耽误了二十分钟。这时,电话响了,是刘亮的。他说,你不在矿上? 我说,我马上就到!就挣扎着起身。 小芳把车钥匙甩给我。说,我太困了。叮嘱道,你慢点。就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我就开走了小芳的车。就一路狂奔到了矿上。刘亮却不在。问了正在干事的老张,老张说,老板刚走。 矿上还是如旧。李伟已经下山送货去了。我有点怅然若失,走到了我的房间,坐在椅子上,恍然如梦。 下午,李伟在楼下就叫开了,这是谁的车?我就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上。李伟抬眼望着我说,刘哥这是你新买的吗?我摇头。应了一声,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李伟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说,这好像是女人开的呀!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李伟就笑了起来,说,刘哥,你走桃花运了。钓了一个富婆。 我不知道怎么,对他的戏谑有些反感。站了一会,就进了办公室。李伟也觉得无聊,就闪身不见了。 日子就悠悠的过着,我也像一个居家过日子的男人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小芳也忙着在小区里开一家新的超市。有时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我有些不好意思。就说,车你还是开吧!你忙的很。小芳却摆手说,我在市里打的就行了。你在山上来回不方便。我说,不行,我就不回来了。再说,我也帮不了你的忙。小芳躺在我的怀里,又更紧的搂住我,说,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了。我无限怜爱的抚摸着她有些疲倦的脸。心里泛起酸酸的苦水。 常常的我就产生错觉,把小芳当成了小金。看着小芳的背影,我就也恍惚起来。直到她转过脸来,我才恍然大悟。脸怔了一下,小芳带着疑问的眼神望了我一眼,我就虚虚的笑了一下。我就想到了该打电话给小金了。算起来有一个多月都没有联系小金了。日子过得很顺,时间也像是插了翅膀般。 一百零八梦与现实 那晚,我回来的时候,小芳还没进门。我先打了个电话给小芳。小芳说,我这里正在装修,要晚点回去。你自己弄点吃的。冰箱里都有。 放下电话,我总感觉似乎有一件事没有做。却总想不起来,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来回的踱步。打开电视,心也总静不下来,也坐不住。明亮的灯光下,只有影子也陪我游走。我就站在阳台上,望着城市里明明灭灭的灯光。风从遥远的山林里吹来,躁动一天的世界也安静下来。 我拨通了小金的电话。久违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我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我说,是我。 小金说,你现在怎么样?还很忙吗? 都基本上搞顺利了,还行吧! 你不能再糊里糊涂的,凡事都要和堂哥多商量,可不能胡来了。 我知道了。女儿呢? 她跟着外婆去楼下玩去了。 我“奥”了一声。又说,那不就你一人在家啊! 小金应了一声。又问,你吃饭了吗? 我说,还没有呢?你呢? 可不能饿坏了。我和女儿都指望着你呢!一句话让我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停顿了半分钟,我才抹着泪,说,我在这里很好!我环顾着这所房子,一尘不染的地板,舒适的沙发,心里愧疚,就低下头,不忍再看。 马上要放暑假了,女儿早就盼着到你那里去。不过我和她说了,考试要考到一百分才带她去。 她还小,也别把她逼狠了。 这我知道。不过你家的女儿太懒了。什么都要盯着她,不然作业都不想写。 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现在有几个自觉的。一年级多给她玩玩。 我终于把堵在我嘴里的话说了出来,你——辛苦了。别委屈自己了。一句话说了,小金就沉默了。半天才吭哧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大家都好。 放下电话,我的心更空了。也不想吃饭,就躺到**,倦倦的闭上眼。我推开了门,女儿惊叫道,爸爸回来了。我顺势就把她一把抱住,小金也从厨房里出来,**的手都没来得及擦,就笑吟吟的看着我。我我抱着女儿一圈一圈的转着。女儿笑得咯咯的,喘不过气来。后来一旁的小金喊道,别疯了,要摔倒了。我没有停下,小金就张开手,圈着我们俩,也跟着一起旋转。后来,我们一家人就坐在饭桌上吃饭,小芳站在门前,我胆怯的不敢抬头。还是小金起身,就迎上去拉住小芳的手,就坐到我的身边。小芳大大方方的坐下来。小金也端了一碗饭过来,递到小芳的手里。就看到两个人嘴巴不停的说着什么?我在一边,却什么也听不到。我就像是隐了身,她们热情的像亲姊妹,根本就看不到我。我才大胆的抬头,觉得和谐的气氛也还不错的。 这时,我的鼻子被堵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才睁眼,小芳立在我眼前,伸手捏着我的鼻子。我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小芳说,怎么了?睡这么早。累了吗?我伸出手臂,像个孩子示意她。她低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闻到了小芳身上的浓浓的汗味,就问,忙得怎样了? 小芳说,差不多了。马上就要进货了。哪天你抽空到我那里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你帮着指点一下。 你什么时候开业?我问。 小芳说,准备在这个星期六,正好六月二十八。也许还可以提前一两天的。 我说,不用那么匆忙,定了就那天就那天,到时候我过去。小芳给了我一个甜甜的吻,我们俩在彼此的嘴里胶合着,感到缺氧才松开。小芳说,我知道你最好的。 我说,那天我再忙也要去的。到时候你要搞点优惠活动,把气氛搞上去。还有你店里还需要什么,我送你。 小芳摇头,说,不用,你去了就行了。那我去洗澡了。就转身离开。 还没过一会,小芳又进来说,你晚上吃什么了?我望了她一眼,她撅嘴嘴,瞪大眼,说,你没有吃啊!就扫兴的摇头,说,你这样不行。我还是躺在**,说,不想吃。那梦境还飘忽在我的脑海里。 小芳说,你这样会把身体搞垮的,不吃饭怎么行!想吃什么?就征询的望着我。 我还是没有说话。小芳说,我正好也没吃,那我们下去吃烧烤,外面有一家烧烤店正好开张了。 我说,不用的。我也懒得下去的。然后就不得不从**爬起来,说,我去下面条,你洗澡!小芳不相信的说,你真行吗?我说,就是没学过,看也看会了。 我去了厨房,打开煤气,烧水,当水温吞吞的烧开时,卫生间里就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小芳的欢快歌声也跟着泄露出来,飞出去老远。 我把两碗面端到桌上,小芳也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了出来。坐到桌前,拿着鼻子嗅嗅冒着热气的面条,说,好香,味道一定不错。我被表扬的就低下头。就说,我什么都没有加,也不知道咸淡。小芳说,我最喜欢的就是原汁原味,那才是真实的。就像是人,即使你很坏,真实的也就没有什么,最怕那些当面一个样,背后又是另一个样子。 我说,看不出来,你现在成了一个哲学家。 小芳吸溜着面条,摆手说,不是。只是个人的看法而已,与其他人无关。然后又说,真的好吃。 一碗面吃得就剩下一点汤了,又一口喝下汤,说,还有没有,我还想再吃。 我点头说,锅里还有一点。就拿起碗替她去盛。其实我觉得这面条清汤寡水的,一点味都没有,并不像她说的那么夸张。或许只是她太饿的缘故。 小芳喝干碗里最后一点汤,就拍着肚子起身,说,太饱了。还放肆的打了一个嗝,就用笑容来掩饰,说,这样下去会长成大胖子的。胖了你不会不要我的吧!就看着我。 我说,怎么会呢? 我还喜欢长胖,肚子这么大。她伸手比划着,在肚子前面画了一个圆弧。 最好是有一个宝宝,男孩子长得像你,女孩子长得像我。她的眼睛里出现了只有母亲才有的慈性的光芒。突然看到我,我就尴尬的垂下头。 你不喜欢孩子吗?她索性就走到我身边,两只手就环绕着我的脖子,像是撒娇,又像是在乞怜。 当时我就像一截木头。摇了半天,还是无动于衷。 对女儿我是有歉疚之心的。不能说我不喜欢她,不爱她。走到这一步,我是咎由自取。一个家庭的责任和负担原本是三个人去承担的,现在只有小金和女儿去面对。小金是成年人,是可以担负,可以改变这个格局的。对小金的所作所为,我都能坦然面对。而女儿还小,她只能是被承担,被动的去接受这个残缺的家庭的。 我的眼里就含着两滴浊泪。小芳看到了就大惊失色。捧着我的脸说,怎么了?就像我是她的孩子一般。我像是受了委屈一样,摇头。小芳盯着我的眼,说,是我说错了吗?我摇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一百零九开业 整晚,我都保持着沉默。侧身睡到了床的另一边。就像是躲进了洞穴里蜷着身体。小芳用滚烫的身体靠着我,又拿着手试探我,挑逗我,我也一动不动。我就像是一块已经拒绝融化的冰。 超市开业那天,小芳忙得一夜未归,我也起了个大早,穿了t恤和一件淡色的长裤,就往小区门外走。老远就看到门前摆放了一溜花篮,把整个路口都排满了。动人的音乐也传了过来。走近才看到红色的牌匾上写着“明芳超市”。当时我的心脏就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小芳看到我,就小跑过来,脸蜡黄着,眼里含着血丝。一缕湿发就挂在额前,说,“你先帮我照看一下,我回去冲一个澡,马上就来。” 我点头。就从口袋里掏出红纸包来,就交到她的手里。 她像是被烫了一下,就甩手,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想想没有什么可以买的,还是直接报钱还好点。” 她一转身,说:“以后再说吧!” 我仰天看着“明芳超市”四个大字,动情的说:“你是不是嫌我的钱少了?” 她厌恶的甩头,说,“这哪跟哪!”就离开了。 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小芳就穿着一套蓝色的职业裙装过来了,黑色的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板铛铛作响。我总担心她会一不小心就滑倒。她却站得亭亭玉立,脸上带着轻轻的微笑,头发在脑后束了一个髻,**出优美的脖颈。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伸手,和来道贺的客人握手,又依次把他们带到超市里的办公室里。我也就在里面替他们倒茶送水,又忙着点烟。就有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客说,“你是小芳的亲戚?” 我微笑着摇头说:“不是。” 女客就睁着比平时突兀许多的眼,说:“那你是?” 我淡淡的说,“朋友。” 女客不相信,就重复了一遍。旁边一个女人就抢先说:“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就是——你懂的。”一句话说的在座的哈哈大笑起来。我却红得像猪肝一般的脸。只有咬着下唇,借口去拿开水就出去了。身后又隐约听到他们对我的议论。我摇着头,就像风一样甩在了脑后。 直到小芳招呼所有的客人都出来,门外的鞭炮也轰然炸开了。“匡匡匡”的巨大响声就像是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响起。我抬头望天,今天天空中万里无云,早早的阳光就像一把利刃般把昨夜残存的凉意切割得七零八落。混着火硝味的蓝烟就蒸腾着扶摇直上,红色的光线几乎也被调和成了紫色。围聚在四周的居民随着大门的拉开,就蜂拥着进去抢货了。 我没有在超市里久留,就被小芳叫着去酒店陪客。我推脱着,说,“还是你去吧!”实在是害怕那些人的嘴巴,不是血盆大口,却每一口都能撕扯出血丝出来。 小芳翻着眼,说:“你一个男人家,不待客,还要女人待吗?”我被羞得头低着,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小芳就推我说:“你是男主人,快去。”我只好抓了抓头发,硬着头皮上去。 酒店订了一个能摆下六张桌子的小厅,客人都聚在一起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就专心麻将。我也没事就候着一旁看看,然后就躲到卫生间里抽了一支烟。仰头吐出的烟雾,就像是一朵白云,浮在我的头上。久久不肯散去。 吃饭的时候,小芳终于过来了。挨个拍着肩膀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她站在房间的前台,手举起一杯红酒,热情洋溢的说:“今天,特别感谢各位朋友的捧场,我王芳一个乡下的女孩子,能在城里开一家超市,都全仰仗着朋友的帮忙和支持。” 然后她停顿了一会,下面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等掌声歇下,又说:“还有我还要感谢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与我心灵慰藉的刘明,是他帮我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了阳光下。”她水灵的眼就盯着我,在座的各位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如坐针毡,自惭形秽。就掩耳盗铃般把酒杯捧在脸前。 接着,小芳又说:“为什么在这一天明芳超市开业,就是为了纪念我和刘明相识整整一年。明芳超市也就是对我王芳,和刘明的纪念。” 下面就有人喊,“王芳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我当时恨不得在地板上扒拉一个洞,钻进去。 这时,小芳就轻舒玉臂,向我伸出了橄榄枝,这时的掌声爆棚,我感觉我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头上有蚂蚁在爬动。汗珠就一粒粒的往地下砸。我只好站起来,缓步走向了小芳。我望着风情万种的她,就像是穿越了时光隧道,踏上了红地毯。当时我真的有些蒙,这时的信息量特别的大,我的所有举动都是下意识的。 我与小芳并排而立,面对着台下的客人。小芳大方的牵起我的手。我的脸红得就像秋天的红柿子。轻轻一触,就汁液四溅。有一个人又喊道,“什么时候结婚?”大家都“嗷嗷”的起哄。小芳就侧脸看着我,是等待,更是期盼。 我的嘴不自觉的翕动着,像是嘴唇上沾了蜂蜜。看来,小芳今天是有备而来的,她这是逼婚吗?我拿不定主意,但我一个外乡人,比我好的男人有千千万,我是掉进了蜜罐里了。 一百一十醉酒 在我踌躇的时候,下面又有人耐不住寂寞喊道,“小芳,嫁给我吧!我把你像女王一样供起来。”又有人喊,“嫁给我!”场面就像是一个拍卖会,就有点混乱了。小芳的脸也阴沉得要滴下雨。这时,我不表态是无论如何都不成的。我才腆着脸说:“各位好朋友,我不会讲话,请大家原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也是大家可以见证的。我是完完全全听小芳的。俗话说,听老婆的有饭吃。”我转过脸,对小芳说:“老婆,我说的对不对。”小芳这才破涕为笑。 跟着,小芳就拉着我一桌一桌的敬酒。开业庆典就演变成了婚宴。我和小芳就像是结婚了,新娘新郎敬酒。每一桌都不肯轻易的放过我,都要我一杯一杯干了。我一杯下肚后就成了面红耳赤,像跑了一千米,就咄咄得喘着粗气,小芳就挡在我的身前。 有人就喊道:“这不对吧!还没结婚就这样护着。” 小芳就陪着笑说,“刘明真的不能喝!” “喜酒不醉人。‘旁边的那人喊道。 我就端起斟满酒的杯子,就要一口干了。醉了也就这一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芳一把夺下我手里的杯子,迅雷不及掩耳就滴酒为洒的倒进了嘴里。又紧闭嘴,像喝药一般就吞下去。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然后说:“谁要喝酒就找我喝,我奉陪!”一句话就说得还继续想起哄的人又全都坐下了。 这时,我的酒已经多了,也洋相百出。走路已经歪歪倒了,在一旁的小芳就时不时的就当我的拐杖,把我又拉直。我却逞强的说,“我还能喝。”像睥睨众人的英雄。说,“酒呢?没有酒了!”所有的人都举手投降,说,“喝好了!”又像是哄小孩一样,奉承说,“还是你厉害。” 小芳拉着我,只有一个劲的摇头,然后又向在座的人解释,说,“他喝多了,不好意思。” 其实我头脑还是清晰的,但是心口却堵着一口气。是为了喝酒之前的闹剧,还是看着众人纠缠劝酒而感到不爽。或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不务正业,专吃软饭的家伙。我就有了要呕吐的冲动。在座的人也纷纷起座离席。小芳只好把我安顿了一把椅子上,又给我的嘴上塞了根烟,点燃,说:“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坐着。我去送客。”她一松手,我的头就耷拉在胸前。烟在兀自的燃着。 我就像是一个落水的人,后面似乎有凶猛的洪水在追逐,我就手脚并用的从椅子上爬起来,张牙舞爪的往卫生间奔去。中间我把一只靠在墙角边的椅子绊倒,我也四肢瘫软的倒地。从胃里翻腾出来的浊物只抵到我的嘴里。撑得要爆裂开。嘴边溢出丝丝缕缕的口水。一个来收拾桌子的服务员立即就退到一旁,一只手轻抚着心口,另一只手就捂着鼻子。指着我说,在那边,卫生间。 进了卫生间,我门也来不及关,就趴到了洗脸池,汹涌的秽物就像消防水龙头,喷发而出。后面就是淅淅沥沥的干呕。我的背像是被折断,脸就俯在池子里。后来,感觉到后背就有轻轻的敲击声。小芳柔声问,好些了吗?停了一会,又说,要不要喝点茶水。 我摇头,又摆摆手。说,马上就好了。我感觉我的肠胃就像是被一只手从下捋到上,实在是没有可以在吐出来了,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小芳无限怜爱的望着我,说,喝那么多酒干嘛? 我用冷水簌簌口,映在玻璃镜上的人黑着脸,两眼没有一丝光,嘴角还挂着水珠,就像是一个智障者的表情。我却说,今天我高兴!小芳皱了皱眉。 小芳就搀扶着我出了酒店。我还嘟囔着说,我行,你去超市吧!就要丢开她的手。 小芳却把我拽得更紧些,担心我要摔倒。她不由分说道,我把你送回去! 我脚是软绵绵的,踩在地上就像是踩在棉花堆上。嘴里还说,我真的行。你还要照看店呢!身体却顺从着被她牵着往前走。刚刚走进小区门口,我就蒙掉了。前面似乎停在一辆皮卡车,看着眼熟,我再仔细看牌照,确实是矿上的车。我的大脑就突然短路了。 一百一十一遭遇 车门打开,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了一个女人。是小金。我就像是一块冰突然就崩裂了。小金没有动,就定住在那里,也不说话。我真想掉头逃开,像一个事情败露的小偷,但我没有。我只是使劲的抖动,像抖掉黏在衣袖上的草茎。我可以拿手去捉去小芳的手,可是我没有。我不想这样唐突,需要做得不显山露水。 小芳也迷惑了。就看我,我的眼睛却一直盯着石雕一般站在前方的小金。小芳顺着我的目光,也瞅到了小金。用力的手就松懈下来了。李伟也从车上下来,就往我这边走。 小芳的脸瞬间就成了冰块,说,“我先到超市去了。你自己先回去。”也不等我回答,就优地转身,踩在叮当作响的高跟鞋,往超市方向走去。我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怀念的扭头看着小芳离去的身影。等我回头,小金又上了皮卡车。李伟也走到我面前。 李伟满含愧疚的说,“嫂子昨晚就来了。打你电话也打不通。你看这事——”我记起我的手机昨晚没电,一直放在公寓里充电。到现在还在楼上。我的酒已经醒了。就用脚步丈量着距离,中规中矩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小金低着头,一缕乱发就垂在眼前。隔着车窗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我说,“来了!”就像是约定好的一般,或者早上才出门,现在又回家一起吃饭般轻松自然。其实自从过年在一起,到现在已经分开了五个多月了。 我就自顾自的解释说,“今天正好有个朋友开业,我就过来帮忙。”小金还是没有吭声,我又看了看车里,车里只有小金一个人。我又问,“女儿呢?她没来吗?” 这时,李伟在一旁抽了一根烟,拉开车门,也坐了进去。低声对小金说了两句。小金微微抬起了头,两只眼就像是蓄水池一般。我的心“咯噔”了一声。就像是肋骨被折断的声音。 李伟冲着我喊,“刘哥,上车。”就拧身从里面打开车门,我迟疑了半天,就坐了进去。关上车门,我就怕冷般缩在后排的角落里。 车外,阳光灿烂,那些路旁的撑起散状的绿树,还有正在营业的店铺,酒店,以及形形色色的路人,在我眼里,就像是不断更换的幻灯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影像。事件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车停稳,李伟说,“到了!”我半天没反应。李伟又提高了嗓音,我才惊觉的坐起身,也许我睡着了。外面是一家旅馆,在强烈的阳光下,就有点陈旧。这里曾经是过年时候住的。 小金先下的车,照直往旅馆里走。李伟就跟着下车,绕到我那一侧,替我拉开车门。我就像是一个久病初愈的人,下了地,就摇了一下身子,有些站立不稳。李伟扶住我,递给我一支烟,劝道,“到时候好好和嫂子说。”我把烟凑到李伟伸过来的打火机上,他却熄了火。拿眼看我,我才回过神来,发现烟拿倒了。就又颠倒过来,吸了一口。烟雾腾起,就消散不见了。 我的眉头紧锁着,就站在车旁。一个劲的吸着烟卷,又一口吞进肚子里。辛辣的烟味就通过咽喉直沉到肺里。又回旋着上升,我不可遏制的咳嗽起来。鼻涕眼泪也清汤寡水般一把把的泻下。我扶着车子咳,后来又坚持不住的蹲下身子咳。似乎这样才能让我真实起来。好半天我才又扶着车站起来。 李伟起先站在我一旁看,跟着又从车里掏出两张纸巾递给我。然后就在我身旁不停的走动,像一只拉磨的驴。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拍了我一下肩膀,说,“刘哥,我们该进去了!嫂子还在里面等着呢!”我就拿眼瞪着他。 李伟连忙退后一步,担心我要打他。解释说,“真的不是我的错。嫂子昨晚就打电话给你,你的电话不通,就打到我那里。我知道你今天有事,就说我也找不到你。嫂子清早就到了矿上,说是正好出差学习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你。只有一天时间,今天晚上就走。我是没法子,就带她来找你,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你在那个小区出现,就想你大概就住在那个附近,就来碰碰运气,碰不上嫂子就坐车走了。可没想到就那么巧,就遇上了。”李伟说得很笃定,表情也严肃,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我想上次逼得我欠了一屁股的债远走他乡的人是他,如今挑起家庭矛盾的又是他。我不知道我上辈子和他结了什么滔天大恨,需要这辈子来偿还。我看了看他真诚的脸,就把心底的疑窦压住,就往里走。 李伟又加紧了两步,撵上我,说,“你不能发脾气,和嫂子好好谈谈。什么话摊开了就行了。嫂子是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我想也不会为难你的。”我低头不语,似乎在用心的听着,其实愈接近小金,心里就像半桶水一样,晃荡着七上八下。 穿过旅馆的大厅,一只风扇在呼呼的吹着。那个年龄大的妇女还趴在桌上眯着眼,每当有行人经过,她的眼睛才透一点亮来。好像这个人从过年一直伏在那里,须臾没有离开一般。 上了二楼,李伟就走到我前面给我带路。走到一个紧闭的房门前,他站住,就敲了敲门,对我说,“就这里。我先走了。”就掉头离开了。像是把我撂在了一个炸药包前。 一百一十二破碎 我需要独自拆除爆炸装置,排除危险,才能保存性命。包括这个家庭。我久久的伫立在门前,自从房门被敲响后也一直没有动静。我冷静下来,也觉得蹊跷,怎么小金说来就来呢?而且从未有听她说过要来学习。还有马上就要到暑假了,那时候,她来才是正常的时间。我刚刚清晰的头脑又乱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我在扭开门锁的刹那间,就想到的。小金正在收拾行李,听到门的响声,就拧过身子,坐着**,给我一个孤独的背。我轻声轻气的走过去,尽量不发出声音出来。手张开了,想把她柔弱的身子揽在怀里。但是近在咫尺,平添了遥远的距离感,伸到半空的手我就泄了气的垂下。我也坐了下来。床却不合时宜的发出“咯吱”一声。惊得我连忙站起来,就像坐在青蛙身上一样。小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要说出什么来打破这有些窒息的寂静。嘴张了张,却像是失语一般,吐不出一个字。我清楚,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又该从哪里说。其实往远的说是有话题的,可是小金会听我说吗?中午的相遇已经让我们俩隔着一座高山,无论是我,能甩掉包袱,翻过这座山。就是翻过来,小金她还能用以前的目光看我吗?毕竟山就矗立在我们身旁,她会一叶障目,视而不见吗?如果那样的话,反倒我又心有余悸了。 男人和女人交往的基础就是互信。一旦出现了**上的背叛,看起来很美丽的爱情婚姻,就像是冰消雪融,什么都化为乌有了。其实感情的背叛是最可怕的,只是人是一个善变的动物,感情又看不见摸不着的,就有些是是而非,模棱两可。无论是曾经的小金,还是现在的小芳,都会在缠绵之时,睁着迷蒙的眼,像是梦呓般呻吟道,刘明,刘明,说你爱我。我也就像是和尚念经一般,复述着。她们的脸无一例外的像春水泛滥,柔和又迷茫。这似乎是女人的通病。我不知道我说的,“我爱你”有几分与爱情有关。如果有,那也是被肉欲所裹挟着。 床头柜上放着小金带来的行李。也是整装待发,刻不容缓的样子。按照李伟的说法,小金今天就要赶着去外地学习,到这里来不过是路过而已。想来,她马上就要动身了。可是小金却没有丝毫的动静。是在等待我的解释,还是要和我新账老账一把结清掉。 我挪了挪屁股,又向小金迈进了两个屁股的距离。我才吭吭唧唧的说,“你渴不渴?我去烧点水?” 小金还是垂着头。我就把脸瞅到她的脸下,去找她的眼睛。她眼却一闭,就拒绝了我的出现。我吃了个闭门羹,停住了三秒,还是没有动静,就自己动身去接水,又把水壶插上电。就有无事可做了。目光围绕着以小金为中心四处打量着。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回到了小金的身上。 分别了有大半年的时间,小金似乎气色并不好。下巴有些下坠,眼角处密集着鱼尾纹。我的心就砰然一动。对她的记忆停留在第一次与她认识的午后。那时候,她梳着马尾辫,一副清纯靓丽,唇红齿白的二十来岁。那时,我还刚刚当兵,正回家探亲。我穿着便装正在车站里等车,就见到一个女孩子站在站台上眼神飘飘忽忽的发呆。看她背着一只双肩背包,六神无主的样子。很多不怀好意的眼神都在她身上飘来飘去的。我就走过去,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女孩却一扭身,就恐惧的掉过头去。 我连忙掏出士兵证,说,“我是解放军。不是坏人。” 女孩偷偷瞥了一眼我的照片,又看了看我这个刚刚嘴唇上冒出柔软胡须的人,就不确定的说,“你真是解放军?” “那还有假吗?”我就把士兵证举到我的头部,说,“验证一下!” 女孩才难得的一笑,为我信誓旦旦的动作,也是为了自己过于怀疑。女孩才喃喃道,“我放假回来,刚刚下车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我想去找,可车已经跑掉了。” 我就说,“就是车没走,小偷早就溜了。还在车上等你吗?” 我就自告奋勇的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当时正当兵,似乎浑身上下充满了英雄气概。 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孩就是小金。正在一家大学里读师范专业。后来我们一个当兵一个上学,就一直联系着。都信誓旦旦道,非你不娶,非你不嫁。一直坚持到结婚,一直到现在。 我缓步走到小金面前,吞吞吐吐的说,“对不起!”我本来想解释的,用一个看起来过得去的谎言来遮住这个残酷的现实。哄过这段时间。在我看来,时间是消除病痛的最好良药。可是当我站到她面前时,我就自动说出了道歉的话。 小金这才抬眼,泪光闪闪的看了我一眼。这是今天头一次拿正眼看我,也是有半年多的时间头一次看我。小金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摇头说,“我以为你又要骗我,我究竟看你能欺骗我到什么时候?” 她说,“我听别人说起小三小四的,一直相信你和别人不一样,可是——”她艰难的摇着头,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不相信自己。 “我错了。”小金说,眼里出现的失落迷惘让我看得心惊肉跳。 我就是一个有罪的人,低头忏悔道,“都是我的错。我没有顾忌到我的家,也没有想到你受的苦,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祈求你的原谅。”我的眼里就蓄满了泪。一滴泪就顺着我的面颊滑落,掉在了她的额头上。 小金说,“一切都结束了。哀莫大于心死。”小金无力的摇头,就像是挂在冬天枯枝上的柿子。 然后她又确认道,“我们本来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一句话让我的身躯轰然坍塌。就倒在地上。伏在她腿前。 小金忽的站起,说,“不要碰我!”就拎起行李,快速的出门。我就爬了起来,也跟了过去。在门口堵住了她。两个人就对峙着,彼此能听到呼呼的喘气声。我的手就去拉拽住她的手,她手像被蛇咬了一口,就丢开了包。包就一声脆响落到地上。空气里立刻就弥漫着腌辣椒的味道。我知道这是我最爱吃的腌辣椒。我低头看包,包的表面已经洇出了红红的痕迹。我贪婪的吸了一口。她却看都不看一眼,逃一般的飞速的 一百一十三寻找 我独自一人把丢在门口的包打开,里面除了一大玻璃瓶辣椒,还有一瓶腌的生姜,以及一大缸的咸菜。我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潸然泪下。我把包里打扫干净,就颓丧的倒在**。什么也不想,闭上眼,让黑暗把我埋葬。其实我是自欺欺人,外面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是阳光明媚。但我愿意想到这是一个没有光明的世界,是一个沉寂在水底的古船,一切的一切都离我而去。 等我睁开眼,窗外已经黢黑一片。我摸索着爬起来。那一刻,我不知道身处何处,意识也出现了空白。当我摸到开关,灯光一闪,就像是出现了瞬间的曝光,我眼睛就被灼伤般痛苦的闭上。今天发生的一切又潮水般涌来。 我的头脑里出现了小金茫然的穿过马路,脚步匆匆的像谁在追赶着她。她只顾满头前行,马路上的红灯亮起,她还一直埋头往前走着。一辆车踩着急刹,就停在她的面前。司机把头伸出车窗,对着她破口大骂,“找死啊!”小金只回了一下头,脸上还带有莫名其妙的笑容。司机胆怯的住嘴。嘴里像嚼着口香糖,嘀咕道,“原来是神经病。”小金等到过第二个路口时,才拦住一辆出租车,身影就被出租车吞没,就消失在这座城市里。 我不知道小金后来去哪了?也是我目力所不及的。就想打电话给她,可是翻遍口袋,都没有找到。我才想到手机还丢在小芳的家里充电。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拔。我就用旅馆里的电话拨给小金。小金电话响了,可是响了一分钟都没有接。我跟着又重拨过去,手捏着电话机,耳旁响着嘟嘟的声音,像不急不慢的敲门声,又像是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我手都捏出了汗,还是无人应答。我想会不会小金已经入睡了,或是遭遇到了什么不测?这样一想,我就焦急起来。就像是一只困兽,在屋子里踱着步。 我在也无法在房间里呆下去了,就锁门出去。刚踏出门,又回过身来。又检查了一遍屋里的东西,担心小金走得匆忙,会不会好那些东西。除了**卷成一团的被子,都是井然有序。我才下楼,退掉房卡。那个前台的妇女睁着朦胧的眼,半张着嘴,似乎有些不相信我。又确认道:“你真要退房?” 我点头。妇女的嘴角还挂着一溜口水。她又望望玻璃门外漆黑的夜,说:“都半夜了。” 我一刻都等不及了,就没好气地说,“你赶紧退,多少钱?” 她打开了抽屉,按着计算器,说:“两晚,三百一十。”又抬头说,“要不要发票?” 我摇头。掏出钱来,她摇头说:“已经付过了!” 她就从里面拿出二十块钱递给我。我抓着钱,胡乱得塞到口袋里,就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黑夜里。 大街上空荡荡的,就像是水洗过的一般。我跳荡的心才安稳下来。我又盲目的走了两个街道,虽是夏夜,但半夜的凉风还是徐徐度来。我就一直走着,直到长途汽车站,才停下步子。车站外面有几个民工般的人就躺在一张草席上。路旁还停着几辆亮着红灯敞开车门的出租车,司机就靠在椅子上,腿架在方向盘,张嘴假寐着。我像个幽灵,就掂着脚,盘桓在熟睡的人中间。 转了一圈,我就放弃了。其实小金即使走不了也不会在这里露宿街头的。我想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110,今天没有发生什么交通事故,或是其他的案件吗?但公安不会不认为我是一个疯子,神经病?我能不能报案?我就像一个陀螺,就在空旷的场地上打着转。 直到头有些昏眩我才停下。我该往哪里走呢!我的身旁四通八达,可是没有一条我走的路。小芳那里我是不会去的。我坚决的摇头。不为了别的,只是我不能让小金再遭受伤害了。都是我的错,我应当自己刹住车,不能再糊里糊涂了,再让小金受到第二次伤害。与小芳的交往,也只会让她受伤。小金和小芳,或许让我选择,我还是坚定地站在小金身旁。 我想或许小金已经平安到家了吧!就带着怅怅的心情,敲了敲一辆出租车的玻璃,司机睁着眼,慌乱的把脚放下来,塞进了鞋肚里。说,“去哪?”我说了矿上的名字。 他摆了摆头,说,“太远了,不能去。”我面无表情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丢给他。他有点怀疑,用手仔细的摸了摸,又打开顶灯看了看,然后笑了,说,“上车。”我把身子缩到一角。还是从后视镜里察觉到司机警惕的眼神在打量着我。我不管不顾的睡了过去。 恍然一梦。到了矿上,我下车,抬头看到井架上亮着一盏灯。一切似乎照旧,可是我又找不回曾经的自己了。我上楼,打开门,也没有开灯,就坐在椅子上。像一个正在消亡的水滴。我伸手摸着电话,又看看外面的天色,就放弃了打电话的想法。这时候,应当都在睡觉。我只有耐心的等待。时间似乎掉进了黑暗里,看不见也摸不着。我睁开眼,就看到小金那柔弱的后背,以及那消失的背影。 到了窗外渐渐露出熹微的天色,有早起的麻雀在屋后的枝头上欢快的叽叽喳喳着,我才睁开红肿的眼,拨通了遥远的家里的电话。如果电话再不接,我就要赶紧回去一趟,哪怕是那些债主堵在我家门口,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要回去。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是女儿清脆的声音。“喂?” 我马上说,“宝宝,你妈呢?” 女儿就叫道,“妈妈,是爸爸。” 就听到“啪!”的一声,突然那头就没有了声音。就像是一扇门紧紧地关闭了。 但我的心也放得妥帖了。其实我是没有明天的人,能存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到现在,应当是我的幸运了。我还敢奢求什么呢!我就开门,拿着洗漱用品,就端着到了水池旁。不紧不慢的洗脸刷牙。 一百一十四出事 这时,另一扇门也打开了,李伟身体绷紧,急匆匆的下楼,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一个大猩猩一般,眼睁大着,来不及说话,就蹬蹬蹬的下楼了。过一会,手里还捋着皮带,往裤腰里插。说,回来了? 我点了下头。李伟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说,嫂子呢? 我平淡的说,回去了。李伟眼里就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我也没有多话,又自顾洗脸。然后回到屋子里。 过会,又端着一盆换下的衣服,拿到水池旁来洗。李伟正在刷牙,只瞥了我一眼,没有再多话。 生活就像这哗啦啦的流水,什么也不想,就这样随波逐流。上午,我又到井下里看了看,和小李打了个招呼。嘴巴贴在他耳朵旁,喊,注意安全。下面的噪音很大,像把耳朵给堵住了。小李一脸得意的笑,大拇指还竖起来。说,刘哥,你放心,没事的。 我指指脑门,说,安全帽要戴! 小李就贴着我的脸说,太热了!没事的。就推着我向井口处走。我也只好往前走。然后就升到井上。围着黑得发亮的矿石堆转了一圈,老张正带着一帮人正在分拣矿石,看到我就殷勤的打了一支烟给我,我摆手没有接。 我说,现在产量比之前大多了! 老张喷了口烟说,那当然了,现在是采多少矿就提成多少。大伙的干劲特足。一个班要干到两百多块。他又望了望旁边的一个头发都白的老头,说,他们都想下去干几年! 我“哦”了一声。拍了老张的肩膀离开了。 刚刚回到办公室里坐定,倒了一杯水才端在手上,电话就突兀的响了起来。 我刚把电话提在手上,就听到小李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喊道,不好了,出事——了! 我摔下电话就冲着下楼。井口聚着一群人,我的脚步有些踉跄,就拨开了众人,说,到底怎么回事?站着的人都一副冷漠的面孔,都茫然的摇头。 我一个箭步就要冲到前,还是旁边的老张拉住我说,小李他们正在下面营救。我低头望了望黑布咕咚的井底,身上的冷汗就刷刷的往下流。我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张说,具体也不清楚,听上来的人说,小四川被一块矿石砸中了,就—— 我冲着他喊,能不能下去?他摇头,说,老刘,再等一等。 我说,打120了没有?他摇头。我就拿过他的手机,拨了120. 阳光耀眼,太阳分子就像是一粒粒碎片,就向我砸来。我有些恍惚。时间在一分一秒中度过,我有些呼吸不畅。在我愣怔时,老张提醒我说,要不要打电话给大老板? 我这才又拿着老张电话打给了刘亮。我说,哥,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 还正在下面抢救! 我马上过来。 接着就听到120救护车闪着灯一路从山脚就呜咽着上来。从白色的车子上跳下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拎着担架就过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人问,人呢? 旁边的人就应道,还在下面。我在一旁说,马上就上来了。 井架上的缆绳就缓缓升上来了。一个人喊道,上来了,上来了。 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里。就看到黑色的罐笼升上地面,里面站在五六个满脸乌黑的人,就看到一个人就驮着一个人就闯了出来。围在井口的人都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让开”那个人嘶哑的喊道,眼里滚动着热泪,就直往那救护车方向冲。背上的那人就耷拉着脑袋,就像是一件衣服挂在身上。我也跟着一路小跑着撵上。试图托了托小四川的背,软绵绵得我还是小心的松手。他的的衣服已被血水浸透了,发出难闻的味道。 医生也跟了上来,命令道,放下!后来才看清背着的人是小李。小李瞪着发红的眼,像一只发疯的狗。全身上下就像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一般。医生又厉声说,放下!还是旁边的一个护士柔声道,放在担架上,不然怎么上车?小李有点发蒙,似乎被刺激得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就过去扶住小李,后面的人就把小四川卸了下来,平放到了担架上,然后又一人抬起一只杆子,就送进了车里。我也上了车,小李也攀着扶手往上爬。医生看到他浑身上下,就说,去那么多干嘛?但小李一瞪眼,医生就住嘴了。小李那模样就像是急红了眼,生生的要把人给吃了。 小四川已经被简单的处理,戴起了氧气罩,脸色煞白,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我和小李一人就守在一边,小李眼睛就停在小四川的身上一动不动。表情僵硬在那里,就显得有些迟钝呆板。车子还是一路呜咽,穿过山林,掠过村庄。突然小李抬头,喃喃道,不会有事吧!眼神里满是期待,更多的是恐惧。 我就伸出手,拉了拉他搁在膝盖上的手。他的两只手就像是绞索一般纠缠在一起。他的手满是泥土,我并没有拉动,就轻轻拍了拍,我心里也没底,还是说,应该没事的! 他又不放心的望着小四川。又望了望我。我点了点头。 车子开进了医院,就停住了。哗啦啦就来了两三个穿白大褂的人,就抬着担架进了一个甬道,就把我和小李撂在了医院的院子里。我也要起步追,后面就听到刘亮喊道,怎么样了? 115 一百一十五抢救 我才停下来。下意识的摇头,又想想不对,就说,“刚进手术室?不知道?” 刘亮铁青着脸,脚一跺,就扭头进去。不知什么时候,李伟也跟着进来。 刘亮冲进了院长的办公室,说,“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抢救活了。钱没有问题。”刘亮的嗓音很大,牙咬得咯蹦直响。 院长就绕出了办公桌,微笑着说,“刘老板,你放心,我们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我们会尽力的。”就拿了个杯子,抓了茶叶,倒上开水,端到刘亮的面前,伸手又抚着刘亮的肩,把他按坐在沙发上,安抚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会全力以赴的。”刘亮直愣愣的坐在那里。 这时,我和李伟就坐在手术室门外的塑料椅上,小李依墙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个手术室大门紧闭着,我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感觉屁股上放着一盆炭火,就火烧火燎的。就站起身来,从走廊的这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头走到这一头。事关小四川的生命,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不可捉摸。就像是命运拿着一把手枪又一次抵住我的头部,我只能举手投降。或许先前在之前的走投无路时,我就该放弃逃避,而不该选择苟延残喘,这样只会让那些对我有恩的人受到伤害。我头抵着墙壁,胡思乱想着。 李伟碰了一下我的胳膊,递给我一支烟。又替我点燃。小李的嘴上也被李伟塞了一个,就粘在嘴唇上,打火机伸到面前,他都没有反应,李伟对我说,“这样等不是办法!” 我睁着呆滞的目光看他,他才说,“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我还是望着他,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确实救活小四川是重中之重。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践踏,被毁灭——没有什么比这更痛心的了。 李伟无奈的摇头,说,“你现在要保持冷静,清醒。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真的不知道现在除了等待,等待着手术室大门打开,小四川从里面健康的走出来,还能干什么?还需要干什么?我的眼睛被蒙了层水,看什么都影影绰绰的。 李伟一跺脚,就往外走。脚步蹬蹬的敲击着光洁的地板,就消失在走廊尽头。有一刻我突然想,李伟他会不会永远就这样走了,不会再出现。这样一想,我心就又无端的慌乱起来。似乎刚才应当把李伟拉住的。 不过很快,李伟和刘亮又并排出现了。刘亮说,“怎么样?”我摇头说,“还没有出来。”刘亮就盯着那个紧闭的大门,回身看到墙边,蓬头垢面的已经瘫坐在地的小李,目光犀利的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李才从那堆破衣服里抬起头,瑟缩着望着刘亮,又看看我,眼睛扑闪着,像一只鸟飞了出去,哽咽着说,“早上刘哥还到井下的,当时我们正在井底出矿。我送刘哥上的罐笼,回去时,就发现出矿的漏斗被一个大块堵住了。矿放不下来。小四川就已经爬到了漏斗底部,就用撬杆拨。以前也发生过这类情况,不过都是我进去拨的。小四川撬了几下还没有动静,就把头伸进漏斗里查看。这时上面的矿石就松动了,呼啦一下全都坠下,小四川就把矿石砸中。”说到后来,小四川就眼泪斑斑的,一个劲的抽泣着。 小李摇头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小四川进去的。”拖挂的鼻涕也就糊到了嘴上。 李伟就拉了我的胳膊,我就跟着出了走廊,下了楼,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巴掌的大的叶片就挡在头顶,漏下的事星星点点的细碎光斑。李伟就对着刘亮说,“现在这时候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四川没事当然是万事大吉。但万一有事,那就不好说了。刘老板你说呢?”李伟征询着刘亮。 刘亮沉吟着,说,“那怎么办?”就洞洞的望着李伟。 李伟沉思片刻说,“首先要把小四川家里安排好,解除最大的隐患,还有矿上的那些工人,也要封住他们的嘴,不能胡说八道,扩大事态。” 刘亮点头,说,”这个好办!继续愿意干的,就加工资,不愿意的发遣返费。” 李伟问,“那小四川那边谁去跑?” 刘亮望望李伟,又看看我。我摸了摸沮丧的额头,只好说,“还是我去吧!毕竟是我在负责生产,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需要承担责任。” 刘亮说,“刘明你去条件要咬死,不能优柔寡断。”我点头。 李伟说,“那刘老板,这上面的矿监局,安全部门你也要盯紧了,该疏通的还是要疏通。” 刘亮说,“这我知道。还有李伟这段时间你就在矿上负责,再不能出事了。” 这时,我们三个人又往回走。还没走到手术室门前,门就突然打开了,就看到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摇着头出来。我就紧跑两步,问,“医生,怎么样了?”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煞白的脸,说,“没办法,伤势太重,我们尽力了。”就丢下我往前走了。 我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被身后的李伟一把抓住,才没有跌倒。跟着就是一辆手术车滋溜滋溜得被推出来,上面蒙了一块白布,遮的严严实实的。我伸了伸手,但还是没有敢伸出去。就僵持在那里。我还在心里念叨,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小四川开的一个恶意的玩笑。 直到手术车推远,刘亮没有表情的吩咐,“李伟,你留在这里,把后事安排一下。” 我就像是一个木偶就被刘亮牵着走了出去。天空晴朗,树丛里传来知了的撕心裂肺的鸣叫声。我却感到了丝丝寒意,就这样裹挟着我,胁迫着我。我就被束住了手脚。 刘亮突然转身,我险些和他撞个满怀。刘亮黑着眼圈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要打起精神。”我还是迟钝了半秒钟。我注视着他,能看到他眼底处流露出的亲情,是血液相通才能感受到的。我点点头。 刘亮说,“后面的事不能有半点差错了。” 我说,“哥,我对不起你。” 刘亮说,“现在还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低眉沉思后,说,“那边是最困难的,你要掌握好分寸,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说,“这我懂!” 刘亮又简单的交代了具体的事情,说,“到时候你找一个人陪你过去。路上小心一点。” 我想了一会,说,“到时,我找矿上的老张陪我一道过去。” 刘亮就点头,说,“多带点钱,有什么事直接打我电话。” 我说,“知道。” 刘亮说,“那我送你去矿上,把老张一把接着,就动身。” 我说,“你还有事,先去忙,我打个的过去。” 刘亮说,“那也行。注意安全。” 一百一十六寻访 我点头。目送着刘亮离开。其实我还要去小芳那里拿手机的,手机昨天就丢在那里,就一直没有去拿。昨天半夜才回来,就咬定牙,不再让小金伤心了,与小芳距离愈远愈好。这也是对小芳的保护。我毕竟不能承诺什么?也就不能再索取什么?生活就像是个泥潭,只能会让人愈陷愈深。还是及早的收手为好。 我又像是隐身人一般,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也就不知道小芳究竟昨晚怎么过的,是一夜未眠,还是熟视无睹。如果是前者,我会内疚的,但如果是后者,又让我不甘心。 当出租车经过明芳超市,我还是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超市门前还是如昨天一样,人来人往的。不知道她究竟在不在里面?车停在小芳公寓的门前,我的脚步就有些迟缓。如果推门,小芳正病恹恹的躺在**,我又该如何是好?是匆匆的一句话不说,拿起手机就走,还是又儿女情长,一番痛心疾首,我真的有时很难驾驭自己。 门被我无声的打开,我停在门前就静听了五秒钟。确定里面悄无声息,才蹑手蹑脚的进去。眼睛首先瞄了一眼沙发,那是小芳乐意坐的地方。沙发是空的,又探了探头,卧室里也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我心略微安定下来,就找到我的手机,手机还插在插座上。我感觉有些蹊跷,但还是拔下手机,我愣了一会,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出门时,我就特意绕开明芳超市,走了另外的一条小路出来了。拦了一辆出租,就打电话给老张,直接上到矿上。老张就在山顶候着我。我就招呼老张上车。 赶了一夜的火车,我眼都没合,闭眼就看到手术车上那个蒙着白布的人形。我就睁眼。老张劝我说,“老刘,你睡一会,我守着,到了会喊你,保准错不了。”我只是机械的摇头。我的眼睛发直,看人都恍惚着,似乎出现了重影。老张就无奈的摇头,也不敢再睡一会。 到了水洼这个四川西南地方。我们就下车。老张说,“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还有不少的路要赶呢!” 我俩就坐到一家米线店里。一人要了一份米线。我突然就一点胃口都没有。其实我一天一夜都没吃了,肚子也是空的,可是就是不想吃。老张在吞下一口,抬眼望我,说,“老刘,你这样可不成,会把自己拖垮的。”我无力的摇头,也不说话。老张也放下筷子,说,“那我们走吧!” 到了四川境地,我心就莫名的鼓动起来,就像是一只小锤在我心头敲着,又在我的太阳穴敲,过后,又在我的脉搏上舞动。刚开始还缓慢的,后来就是像夏天的急雨,呼啦啦的就急促的让我呼吸不畅。 其实我跟小四川并不怎么熟悉,小四川像个跟屁虫一般,就整天粘着小李身后,一口一个“李大哥”的叫着。小李常常纠正说,“我也不比你大。”小四川却说,“你是我领导,当然是大哥。”我知道他也是像每一个背井离乡的人一样,都怀揣着梦想,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可是,就在一个异乡,把自己的理想和年轻的生命都统统丢掉了。 好不容易挤上一辆小中巴车,车窗洞开,还感觉到灼灼的热气。老张在一个下车人后,也坐上了座位。他拉拉我,我摆摆手,示意还是你坐吧!车直接往大山深处开去。一座座青山就扑面而来,等要撞到鼻尖,路却往旁边一拐,就把那座险峻的山抛在了身后。就像是有一个巨人搬动了一般。路的下方是陡峭的岩壁,奔流的河水跌落在低处,发出巨大的轰响声。每一眼看得都心惊胆寒。就像是心脏被捏住一样,呼吸有些不畅。车子七绕八绕的,就到了一个开阔地带,有一大片的水田,沉甸甸的稻谷压得禾苗都直不起腰。马路的旁边散落着几十户人家。 老张喊了一声,“下车。”车停稳,我就跟着老张后面下来了。 老张一脸茫然,抓了抓干枯的头发,说,应当是这里。就径直走到一家小卖铺前,招呼着里面坐着的一个老头,说,“买烟。”就拿了一包五块钱的烟,又用四川方言,说了一串。我是根本听不明白。老头就举着骨节粗大的手,朝着那辽远的前方一指,老张就道谢回来。 “就这里。”他说。 我放眼望过去,除了层叠的稻田,就是那青草绿树遮盖的大山。哪里有人居住的痕迹。心里未免生疑,但我停顿了一下,还是跟上老张的步伐。 老张行走在崎岖的田埂上,如履平地一般。走了一阵,我就汗流浃背了,可能是没有吃饭,也可能是烈日当头,我就有了体力不支。老张把随身带的包裹都一齐背在身上。走了几分钟就停下来等着我。 我终于把我的疑惑说了出来,“不会弄错吧!” 老张摇头,咧着掉了一颗牙的嘴,说,“来之前我已经打听过了,不会有错的。”我没有把我的感叹说出来,免得被耻笑。也咬着牙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又迈开了步子。 当太阳已经沉到西边的山坳,只露出半个额头,光线也柔和起来,照在对面的山上就有了红彤彤的娇艳。有徐徐的风吹来,带来山里特有的芬芳,像是一剂兴奋剂,我大口的喘着气,说,“快到了吧!” 老张伸手一指,应当就是前面的林子里吧! 一百一十七难言之痛 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阳光已经照不到那里,就绿得像墨一般。其间有乳状的雾在浮动,那应当炊烟吧!小四川的家一定是在那里,我想当然的想到,可是他永远都回不来了。我的眼里又不自觉的涌出来了泪花。 进了绿树掩映的山林,就像是一块幕布突然就拉开,十几处错落的屋子就出现在眼前。一个穿着土布裤衩的老汉,**黝黑的胸,正在菜园地里浇水。老张就走上前去,问道,“王大海家住在哪里?” 老汉就停住手中的活计,拄着粪瓢,打量着我和老张,一脸的褶子,似乎正在和自己较着劲。老张又复述了一遍。老汉把手里的粪瓢一抬,说,“在最上面的坝子上。”老张就道了谢。就带着我拾级而上。 说是石阶,其实不过是一块块瓦片垫在陡坡上。就像是吐出的烟圈,就升到半山腰上。旁边的屋子大多数是用泥巴糊起来的,上面苫着茅草,好一点的人家就拿着青砖筑着的。这样的场景好像只有小时候才见到过的。 一路上只遇见两个老年人就端着大海碗,蹲在自家的门前,埋头的扒拉着碗里的饭,看到我们,就露出惊恐的眼神。老张又上前确认了小四川家的位置。 我就像驱赶面前的蚊虫一般,打破了寂静。问前行的老张,“快到了吗?” 老张停步,就手指着像寺庙一般,伫立在高处的那所黑黢黢的房子,说,“就在上面。” 我问,“那里连电都没有吧?” 老张不能肯定的说,“应该不会有吧!” 一路走来我是一根电线也没有看到。我摇头说,“这到晚上怎么生活?” 老张应道,“不然年轻人都跑到城市里去了。做再苦再累的事也都能忍受下来。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说,“习惯了也是一样的。” 我的心坠得慌,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我就突然无话可说了。灰色的屋子,孤零零的蹲踞在那里,而那黑色的门就洞开着,像一只缺牙的嘴。屋子的后面就是巨人般的山,也弯腰俯视着。头顶上是蓝色的夜空,像大海一般静寂着,有几颗寥落的星就挂在上面。 老张站在门口等我,我就上前敲门,我的手就落到虚无当中,根本就没有门。还是老张喊了一声,“有人吗?” 里面才传出窸窣的声响。问了一句,“是大海回来了吗?” 老张说,“不是,我们是大海的朋友,正好路过这里,来看看你老人家。” 这时,门洞处就出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在暗淡的光线下,还能清晰的看到她满头的白发,还有那核桃壳般的脸。我的眼睛瞬间就注满了泪,又无声的滑下。 老婆婆就谦让道,“到屋里坐。”我哽咽的点点头。老婆婆就摸索着火柴,划拉一下,火苗抖动了一下,就点起了一根蜡烛。在空气里摇曳了一下,照到老婆婆羞涩的笑容。 老婆婆说,“我眼睛不好,点不点火都是一样的。让你们见笑了。” 借着烛光,看到屋里只有一个条桌,两把竹制的椅子,还有一张木头床,屋角散落着锄头锹等农具。我和老张分别坐到椅子上。老张递给我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在暗淡的烛光下,如一缕幽魂瞬间就飘散在黑色里。 老婆婆坐在**,手颤颤巍巍的伸过来,说,“还有烟吗?” 我应道,“有。”就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就放在老婆婆的手里。老婆婆用手捋着烟卷,说,“还是高级烟啊!”就塞到嘴里。我就点燃打火机,凑到面前,火苗抖动着,是这里的第二个光源。老婆婆的脸就清晰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像一块揉皱的抹布,又像是刚翻过的田垄。眼睛一眨不眨的睁着,似乎要洞悉我和老张来的意图。 老婆婆贪婪的吸了一口,又深深的咽了下去。她说,“大海还好吗?他有一年多没有回来了!”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半天没有张开嘴。老张接过话头,说,“还好!我们正好到四川出差,大海就嘱咐我们过来看看。” 老婆婆叹了口气。烟也吸到尽头了,还不忍心放手。我就又递了一根。第二根烟点起时,老婆婆就站起来,说,“你们还没有吃饭吧?” 我赶紧搪塞道,“吃过了。”就伸手拦住了老婆婆。老婆婆胳膊很细,抓在手里就像是捏着一根竹竿。 我望了望老张,老张也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屋子就静默着,时间也静止了。屋外有清凉的山风熟门熟路的就闯了进来。我在思索着是不是该把小四川的噩耗说出来,这样是不是又过于残忍了。有夜鸟在黑色的山林里一声一声鸣叫着。小时候曾经听说过,鸟在半夜里似乎是在呼唤着逝者的魂魄。我不清楚老婆婆是不是也感觉到。 118 一百一十八又遭不测 老婆婆打破了静寂,说,“大海小的时候特别的乖,学习成绩也好,只是家里穷,他爸爸也走得早,上到中学就没有去上了。回来帮我做农活。”老婆婆说得很平淡,就像一杯白开水。我和老张就像是端着杯子在温温吞吞喝着。 “后来,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到城里去了,大海也就跟了过去。东南西北的跑,那时刚出去的每年,都回来。后来渐渐的回来就少了。大海说了,等到他赚到钱就到镇上买套房子,接我过去住。其实我也知道,城里并不是他们说的,满地都是黄金。有一次,大海胳膊摔断了,自己跑了回来。我对他说,钱不钱都不要紧,我只希望我们母子能守在一起。但大海这孩子心气高,说老板还有一笔工资没有结呢?还有自己许下的诺言没有实现,在家呆着像热锅里的蚂蚁,不停的转。只待了一个星期,就又走了。城市把人的心都勾走了。一个人一条命,都是前世注定。” 老婆婆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说给风听的,风在屋子里徘徊片刻,又把它给带入了茫茫黑夜里。 夜应当很深了,透蜡烛扶摇着最后一点光亮,扑闪了一下就寂灭了。透过屋门看到唯一的星也消殒了。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说:“大海是你唯一的儿子吗?” 老婆婆恹恹欲睡,一个激灵又清醒过来答道,“前面还有两个,不过,小时候都生病死了。”老张碰了我一下膝盖,我就住口了。显然老张也不愿意再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老婆婆太苦了,不能在她的伤口上再撒把盐。 过来许久,老婆婆还保持着倚在墙壁上的姿势,我说,“老人家,你睡一会,天马上亮了。”老婆婆就像是一捆柴就滑落在**。我和老张都无声的斜靠在椅子上。 这一夜,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就放亮了。就听到公鸡的打鸣声,山林里传来小鸟饶舌的叽喳声。我睁开眼,发现老张已经不知去向,就剩下一把椅子像一只孤舟横停在在那里。 我出门,就看到老张正站在屋前的空地上,引颈眺望。空气里弥漫着白色的雾气,就横在脚下,也淹没了下面的屋顶和树冠。老张听到我的脚步声,就回头说,“怎么办?” 我摇摇头,目光尽力的延伸着,却只有一尺间的距离。我说,“为什么小四川叫大海呢?”我终于忍不住还是把我的问题抛了出来。这里只有无尽的山,没有车,似乎一辈子也难以走得出去。 老张两只眼布满了血丝,说,“大概是见到大海是自己的理想吧!谁又能弄的清呢?” “我们什么时候走?”老张回过脸来问。 我就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干脆我们留点钱,剩下的每月都寄过来,你看行不行?” 老张点头说,“也好!” 我说,“总要给人一些想头,大海就是老人家的拐杖,拐杖断了,老人家就彻底站不起来了。” 那只好这样了。老张说。 老张抽空就到村里的小店里买了两条烟,又带回来牛奶这些营养品。递给老太太时说,“老人家,我们走了。这是大海让我们带回来的东西。”老太太粗糙的手摸着香烟,感激的老泪纵横。说,“谢谢你们了!” 然后我就把口袋里带来的三万块钱一把递给了老婆婆,说,“这也是大海要我们带回来的,你老收好了。” 老婆婆拿着沉甸甸的钞票,手就有些抖。。嘴巴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就帮着老婆婆把钱放进了她的口袋里。她就一声一声的长吁短叹道,“我们农村人也不值钱!”一句话说得我和老张都红了眼圈。 我和老张下山的时候,回过头来,看到老婆婆像一棵冬天的树,久久地伫立在自家的门前。一直到看不见那所房子,老婆婆的身影也被遮住不见了,像是融进了着绵绵的大山里了。 我和老张日夜兼程的往回赶。虽然这边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应当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可是一想到老婆婆那苦楚的脸,每日凭眺着远方,等待着小四川的归来,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回来之前,我打了个电话给刘亮,刘亮没有接。我就有种不良的预感。跟着我就打给了李伟,李伟说,“你快回来吧!现在这里有点麻烦。” 我说,“什么事?” 李伟叹口气说,“你回来就知道了。”就匆匆的挂了电话。 回到矿上,难得的看到刘亮就呆在我的办公室里,坐在我平常坐的位置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烟雾屯在狭小的屋子里,就像是桑拿房一般。我被呛得就退到屋外,把门打开。李伟也坐在里面。,看到我进来,他们眼都没有抬一下。我也就坐到一把空的椅子上,也点了一根烟。 刘亮似乎才看到我一样,对我说,“你那边搞好了吗?”我点点头,就简单的说了一下,具体到细节上我就没说。刘亮似乎也没有心情去听。就被他摆手止住了。 我就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李伟扫了一眼刘亮,就对我说,“你难得没看到吗?现在矿上已经被安监局查封了。都停掉了。” 我说,“他们怎么知道的呢?” 刘亮的头低到了胸口上,李伟轻声说,“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你走的当天就有政府的人找到了医院,还有一部分人就到了矿上,把矿上的电都断了。” 在遇到大事的时候,我脑子就有点乱了,根本跳不出来。就也一筹莫展地低着头。我喃喃道,“那怎么办?该罚的要罚呗!” 李伟气得直摇头,说:“哪里是罚款那么简单,现在公安要抓人!” 一百一十九决定自首 我诧异道,“还要抓人?”简直不敢相信,我以为我听错了。 刘亮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刘亮的印堂发黑,脸被烟熏得蜡黄,像是一刀熏肉。阴鸷的看了我一眼,又沉重的点了点头。 我就把我的疑窦说了出来,“不是说到了医院二十四小时就不算工亡吗?” 刘亮嘶哑着嗓子说,“哪里知道他们来得这么快,肯定有人举报!”刘亮说了一半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又说,“根本就没有做准备的时间。现在都已经在政府那里备了案。” 我觉得我自己真是一个罪人。把一个家庭弄散了不说,现在又在我的手上损失了一个年轻的生命。虽然与我的关系并不太大,但作为管理者,就是没有做好必要的防护措施。出了安全事故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不知道从哪里就生出了豪情,说,“那我就去公安局自首去,正好合同也是我签的字。”我的表情严肃,言之凿凿。李伟转过脸看我的表情就不对劲,就像是面对着一个神经病。刘亮就瞪大了眼,嘴巴像缺氧般张着。 我无所谓的说,“我是认真的。大不了蹲个三五年。” 刘亮摇头,说:“你容我好好想想。” 我干脆的说,“本来责任就是我的。相当于你把矿山承包给我,我出了问题,当然是找我了。哪里连累到你呢!”我这是在劝说刘亮。其实说起来他作为堂哥,在我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我也要在他遇到挫折的时候,不说是两肋插刀,但也要帮他挺过去。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小四川都命丧井底了。 刘亮一下一下用拳头捶着脑门,似乎遇到了难解的棋。 我起身,说,“就这么说定了。什么时候去公安局报道?” 刘亮感激的望着我,说,“我去找找关系,再去打探一下,到底什么情况,你等我的电话。”就匆匆的离座,下楼。跟着就听到汽车的发动声。 这时,屋里只剩下我和李伟了。李伟说,“刘哥,你真的要去自首啊!” 我微笑了一下,点头。 李伟还是不相信的摇头,说,“这里就我两个人,我一直把你当成刘哥,但今天我要说你,你傻了啊!” 如果一个人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来过,我想他或她,一定会珍惜这一天的,过好这一天的。我是带着这样的心理对待我的每一天的。如果说以前我一直生活在对死的惶恐当中的话,小四川的死就给了我活生生的现实,这比铁还有坚硬,还要冷酷的现实。与我只隔了一层纸。 李伟又说,“虽然说老板是你堂哥,矿上由你负责,但你只是一个打工的,你一月只拿工资,何苦担下这样的责任,不值得啊!”他把头甩得像摇头的电扇。 我没有吭声,也没有看着他。他看我似乎被打动了,又说,“你还是好好想想!不能感情用事。” 我只好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诚然他说的也有道理,但一个人在世上,只是一味的想着自己,那他活下去的价值在什么地方。我起身,在屋子里不停的走动着,来发泄自己的心里的不满。 李伟也被我颠来倒去的脚步声搅得再也坐不住了,也就站起来,走到门边,说,“刘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和你说个掏心掏肺的话,不值得啊!”就砰的一声摔上门。 我重新坐了下来,也许是旅途太过劳累,就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时,门响了一下,我就睁开眼,小李先进来,后面跟着老张。小李吞吞吐吐,似乎不敢说的样子。还是老张说,“老刘,听说你要自首去?” 我扯出点笑意,说,“你听谁说的?” 老张说,“矿上的人都传疯掉了呢!” 小李对着老张说,“我说不是真的吗?老张他偏不信。你看看,刘哥都不知道这事,怎么可能呢?”又回看了我一眼。已经不像刚进门时候的拘谨了。 我却点了一下头。“是的。”吐出两个字,像吐出了两片瓜子壳。 老张满面愁容的说,“为什么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我说,”我知道!” 小李像憋足了气,才说,“老板答应你什么了吗” 我说,“没有,我是自愿的。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小李就跳起来说,“那你干什么?背着天大的黑锅!”眼睛瞪着我,像不认识我一般。 我淡淡的说,“我是矿山负责的,小四川的死我是负有不得推卸的责任。再者说了,小四川的命都没有了,我现在做的任何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坐牢又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换一个地方吃饭睡觉。” 老张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了,好像我是受到什么打击一般。说,“老刘,我们回来的时候你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说,“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有些事必须我们自己扛的,我们就把脖子伸进去扛。扛不了大不了就趴下,扛起来就顶住,撑下去。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侃侃而谈,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老张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惋惜哀怨,说,“那我们去找老板去,怎能平白无故的把你给抓走呢!” 我挨个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根烟,说,“老板现在也是没有办法。” 小李冲动的说,“那我们去找政府去,总有个说理的地方吧!” 我劝道,“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事情本来就一锅粥了,不能再添乱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来我豁达的心态就被一屋子烟熏得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小李按灭了半根烟,说,“要去还是我去,第一责任人还是我呢!我还年轻,在里面呆个几年没有问题。” 我为难的笑着说,“小李谢谢你,真的,还有老张。”小李张嘴还要说,就被老张按捺住了,老张说,“小李你听老刘说。”小李才坐了下来。 我清了清嗓子,说,“小李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是有罪的人。”我说的很隐晦,又不露声色。接着说,“我还是这个矿的签字人,法院只会认可我,就连老板也都不认。” 小李豁然起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不懂,但是我佩服你刘哥的勇气。”小李竖起大拇指。然后老张和小李纷纷表态说,“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不会眨一下眼的。” 送走他们,我抬眼看了看矗立的井架,在黄昏的柔光里,就有些冷清和落寞了。重新回到了屋子里,我睡意全无,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像是在法庭上,准备聆听着法官的宣判。我想打电话问问刘亮,事情到底怎么样了?想想还是作罢了! 一百二十虚惊一场 吃晚饭的时候,我接到了刘亮的电话,刘亮说,“明天早上到公安局去一趟,具体的事情我来安排。”我悬着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吃过饭就冲了澡,睡去了。我准备打电话给小金,上次小金的突然诀别,似乎一下子就截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但一想到这事除了让她担心,就不会有其他的结果。就把趴在**,脸贴在枕巾上。一夜睡的无比畅快恣意。就像是睡在高速列车上。直到李伟敲门,我才意犹未尽中醒来。 还是那辆皮卡车,就停在楼下。我在屋子里磨蹭了半天,后来实在是想不起来该拿些什么,索性就把刚收拾的包,也一并丢下。空手出来,带上了门。把钥匙就给了坐在车里的李伟。李伟望了一眼,说,“你不带点洗簌用品,那里可没有卖的。” 这时我脑子有点乱,又要下车,都打开了车门,突然摔上门,说,“不拿了!”就催促着开车。李伟的眼睛里就飘出一丝怜惜。我装作看不见,就闭上了眼。 一路我都没有再睁开眼,我不想用最后一次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最后一次看这座山,最后一次看这村庄,最后一次——徒然的生出悲恸来。 车停下,我缓缓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赫然的xx区公安局。我眼里还是晃出一丝慌乱,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李伟。他面无表情,直视着前方,两只手还端着方向盘。我以为会看到刘亮的,但是没有。心里未免有些遗憾。李伟递给我一支烟,说,“抽支烟再进去。”我摆手,就推门下车。他还坐在那里,对着我说,“那我就不进去了。”我下车,走到老远,才发现车门还没有关。头也没回就进去了。 我像找人一般,就走到一楼的办公室。我点头哈腰的说,“您好,警官,我是来投案自首的。”我天生就对警察的那身衣服有畏惧,就连街上看大门穿着警服的保安,也都不敢正眼瞧。 这时,办公室里的一个女警官,对着一台电脑,抬头望了我一眼,像打发一个找人的人,有点烦躁的就把手往身后的屋子指指。我就挨个问,到了第三间屋子我就被留下了。 “叫什么名字?”一个白脸瘦瘦的警官问。 “刘明。”我答道。 “犯了什么事?” “出了安全事故,致一人死亡。” “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前几天的事。我注意到那个瘦警官在我抬头的时候就低下头,我一低头,他就注视着我,好像与我相识一般。我头脑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印象。我就不明所以了。我眼睛望望窗外的天空,那里飘着自由的风,还有大把大把的阳光披散下来。在我看来,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我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出来,或者把以前欠下的债一起还掉,出来做一个洗心革面的人也是好的。这里是终点,也将是起点。一个崭新的起点。 突然门被推开,我以为全副武装的干警要把给带走。应该会是拘留所或是其他关押的地方,等候我的就将是铁窗生涯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就进来了,瘦警官就站起来,毕恭毕敬道,“吴局长。”老头点了一下头。说,“你出了一下。”瘦警官就跟着吴局长出去了,我就有些糊涂,就看着他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门也随之被关上。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的目光就像是一只鸟儿,就在空荡的屋子里瞎转悠。 过了好一会,瘦警官进来,说,“你可以走了。”我头脑里就是一盆浆糊,以为自己听错了,也就根本没有动。瘦警官抬头说,“让你走你还不走吗?想在这里呆着。” 我才醒悟过来,连忙点头称谢道,“谢谢警官,谢谢!”像是关进笼子里的鸟,笼门洞口,还不敢飞出去。就出了门,又走到了大楼外。长吐了一口气。 路旁就响起了喇叭声,我看到刘亮的车就停在公安局的门前。我就走过去,拉开车门,刘亮对我笑了一下。我坐了进去。就问,“怎么回事?” 刘亮说,“搞好了。应当没有问题了。” 我心里安定了,但没有笑。这多少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毕竟小四川已死,如果我坐牢能抵消一点罪孽,我还是愿意偿还的。现在我是毫发无损。 刘亮开着车,说,“先去泡个澡,把身上的晦气洗掉。” 一百二十一劫后欢娱 我说,“不用,我也没有进去。” 刘亮干净利落的说,“不行,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也强不过他,只好由他载着我,到了城外的一家洗浴场所,下车。刘亮就把我给领了进去。 当我和他**着身子,泡在幽蓝的池水里。这是一个单间的小浴池,门一关,就剩下我俩。刘亮靠在池壁上,身子渐渐的滑落,整个人都浸到水里。水面就像是一块绸布把他给遮得严严实实的。整个房间似乎就剩下我一个人。突然,绸布被扯烂,刘亮就**的从里面钻了出来。他涨红着脸,大口的喘着粗气,用手抹了一把脸。又重新靠在我的对面。 刘亮说,“看不出来,刘明,平日里黏黏糊糊的,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量?” “做了错事,当然要付出代价的。”我说,“逃避是逃避不过去的。” 刘亮点着头,诚恳的说,“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很少了,我喜欢。” 我动情的说,“这两天我想的很多,如果是我的问题,决不能再强加到别人身上。本来我就负责矿山的,就你不是我的哥,该担当的责任我还是会扛下去的。” 刘亮起身,从更衣柜里掏出一包烟来,递给我一支。我慢悠悠的吸着,刘亮也和我靠在并排的位置。温吞的水泡得人昏昏欲睡。 我说,“这次去四川,见到了小四川的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他母亲天天都盼着他回来。”我说的很慢。刘亮也眉头紧锁着。 我说,“要不我们多补偿她一点。每个月打给她一些生活费,我想一次性付了老太太还不知道咋办?” 刘亮这才说,“你看着办吧!”又说,“找个人给你放松一下?” 我说,“算了。” 刘亮闭上眼,约莫三分钟就哗啦从水里站起来,说,“走去吃饭去!” 我就起身穿衣服,刘亮就带我到了三楼的餐厅,点了一桌子的菜,等他点完,我才说,“还有人吗?”刘亮说,“就我俩。”我说,“那搞这么多干嘛?也吃不掉。”刘亮大手一挥说,“都尝尝!人生要尝遍百味。这里的味道不错的。” 现在我注意到刘亮看我的眼神就多了一份感激。有时眼神就扑闪着,有时又极其专注。扪心自问,我并没有做多少,只是进去了一趟公安局,不到一个小时又出来。这让我心里有负担。 我举着杯子,说,“哥,你千万别这样。你让我心里有想法。” 刘亮举杯说,“屁事没有,今天就咱哥俩喝酒,不醉不归。”一口就闷了一杯下去。 我举着颤颤巍巍的酒杯,说“哥,你喝慢点。” 刘亮摇头,举着空杯说,“咱俩也有一阵没喝酒了。” 我说,“是。上次还是过年的时候,这日子过得真快!” 刘亮瞪着通红的双眼,说,“我是你哥,说这话就见外了,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杯子就伸过大半张桌,和我的杯子又叮当撞了一下。 我说,“哥,我真的没有做什么?” 刘亮说,“这事我心里清楚,什么都不说了。来喝酒。” 一瓶酒就干掉了。然后又拿了一瓶来。我打着酒嗝,眼红脸白的说,“不行了。这样喝就喝死人了。”就用手蒙住自己的杯子。刘亮去拨我的手,我的手和杯子已经连成一体的了。 .刘亮说,“今天高兴,你不喝我喝。”又咕咚咕咚给自己斟了一个满杯。他站起的身子有些晃荡,摇晃了一阵,就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我只好站起身说,“哥,你干什么?”就拿起酒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就端起来说,“哥,什么话也别说,如果不是你收留我,我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 刘亮的眼瞪得就像是手电,说,“你,你在笑话哥!” 我把杯子放下,就原原本本把我的过去就还原说了出来。 刘亮的身体也像僵硬了,半天也没有动。说,“怎么会这样的?”我没有把李伟交代出来,现在李伟在他手下做事,不然,我就有打小报告之嫌。 刘亮摇头,酒也醒了一半,说,“你这玩大了!” 我就端着酒杯说,“所以我要感谢哥啊!没有你我或许小命都没了。” 刘亮打断我说,“不说这些,喝酒喝酒。今天咱哥俩不醉不归。” 这顿酒就从中午喝到了傍晚。后来刘亮就和我透露说有一次派出所的李所长向刘亮打听我的事。刘亮是拍着胸脯说,我这表弟特老实,有问题就直接找我。听到这些话,我才清醒过来,那边的债一天不还,就没有出头之日。 我就沉默着,刘亮拍着我的肩说,“在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你放心。”我只得心事重重的点头。 出了酒店,刘亮非要开车,我就把他的钥匙拔了下来。说,“我们一起走在,散散酒气,散散心。”刘亮腿都站不稳,也只好作罢。 我和刘亮就勾着肩搭着背,像一对难兄难弟,就走在回城的路上。一辆辆车就亮着车灯呼啸着从我们身边经过。刘亮哈哈笑着,就像是一个孩子一般,说,“我们俩像不像流浪的人。”我只有狠狠的拽住他,防止他跌倒。他嘴里就呜呜啦啦的唱着我听不懂的歌。 一百二十二回家 这是突然有音乐响起,我还拿眼睛追着刚刚驶过的车,以为是车上发出的声音。等车都看不见了,音乐还响。我才发现原来是音乐发自刘亮的口袋里。刘亮就掏出手机。又哇哇的叫唤着。然后他两眼发直的对我说,“你爸生病了,让你回去一趟。”我就感到一块巨石兜头砸下来。 我晕了一阵说,“谁说的?” 刘亮说,“我妈刚打电话过来。也许是找你找不到。” 我说,“那我赶紧要回去。” 刘亮说,“天都黑了,怎么回去?明天吧!明天一早你开我的车回去。”刘亮就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然后又说,“你晚上就到会所里睡一晚,我自己打的回去。” 我点点头,说,“那你小心一点。” 刘亮说,“你需不需要要钱,我这里还是五千,”就一起掏给我。 原本我想去矿上拿我的银行卡,但时间紧,就接过钱,说了声“谢谢!” 正好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刘亮的身旁,刘亮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又从开的窗户向我招招手。 我又回到了会所开了间房间,就打开了淋浴,让滚烫的热水从上淋到下,但头脑还是昏昏的。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我今天被捉进去,那么我现在就不会呆在这里了,也不可能接到这个电话。那么——我不能再深想下去。许多事情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没有那些如果可能,真要深究下去,只能是把自己给逼疯不成。 水冲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我身上都没有知觉了,也许我站在那里睡了一觉。出来后我躺在**,就一刻不得安宁。眼前就出现父亲那张衰老的脸,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我就从**蹦下来,就窸窣着穿衣,到前台把账给结了,就上了刘亮的车,发动,一路就呼啸而去。 车一路把城市和乡村丢在了身后,把我这一年多的时光丢在了身后,就像是把这一段给截掉,与过去的又弥合上了。车接近家的时候,我的心就咚咚咚的乱跳开来。就像是我要去揭开一个恶意的谜底,我想停下,但我又不得不往前走。 车停在父母家的门前,天边已开始泛着曙色,像蛋白,也像是一个巨大的鱼泡。我整座村子都黑乌乌的,到了家门口,我突然担心或许父母都不在家,都在医院怎么办?只得硬着头皮去敲门。敲门声在凌晨时分显得很突兀,就有一只早起的狗也跟着惊慌的吼起来,咣咣咣,就像是敲着破锣的声音。 屋里亮起了灯,随后,母亲叫道,“谁呀?” 我应了一声,说,“我,刘明。” 母亲惊呼道,“刘明,你回来了。来了来了。”母亲就下床过来开门。 当灯光从屋里打过来,眼前出现母亲蓬乱着头发,瘦小的身体,表情是看不清的。母亲就拉着我的手,说,“快进来。”我当时百感交集,真想把母亲拥在怀里,大哭一场。突然父亲就站在母亲的身后,我叫了一声,“爸!”又疑窦重重的问,“你不是生病了吗?” 父亲翻着白眼说,“我能不生病吗?你非要把老头子逼死!”就响当当的掷下这句话。 母亲伸手打了父亲一下,说,“刘明才回来,你发什么神经!” 父亲就转身进了里屋,拿着香烟出来,就坐在桌子旁边,点燃,像跟人赌气,就一下一下吸着烟。 我也被母亲拉坐下来。母亲问,“都快天亮了,你怎么回来的?” 我说,“开车的。”我感觉到身子一阵一阵的发紧。熟悉的灯泡,熟悉的桌子板凳,再熟悉不过的父亲母亲,我却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母亲殷勤的说,“开了一夜的车,饿了吗?我去烧点吃的。” 我伸手拦住了母亲,不是我不饿,是我担心母亲离开,我和父亲就孤独的坐在这里,空气似乎要冻结住了。说,“不饿!”父亲把一只烟抽完,就率先站起来,离开了。父亲走到门前说,中午你把小金叫回来! 我真的有些莫名其妙。母亲才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望着我,眼里的兴奋已经消遁得无影无踪了。说,“你和小金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没问题啊!” 母亲说,“小金怎么说和你没关系了呢?还说你在那边又找了一个,你还跟着那个女的搂搂抱抱的。小金也不容易,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庭,付出了那么多!”母亲说一句就叹口气。我能说什么呢?只得把头低着,似乎困意袭来,要把我给掀翻在地了。 母亲说,“刘明,你不能再糊涂了,你想想还有我和你爸,还有小宝。”说到后来就泪眼婆娑起来。突然我站起身,说,“妈,我困了,我睡一会。” 母亲就错愕的望着我,然后就跟进到我原先住的屋子里,铺了床被子,我等母亲走后,就颓然的坐在**。一块心病落地,父亲并没有生病,只是用这个幌子来叫回我,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与小芳的纠葛就摆上了家庭的层面上。我又该如何解释呢?我就像是一截木头倒在**。 一百二十三家庭审判 早晨,母亲叫我,起来吃饭。我懒懒得眼都没睁,只摇了摇头。又翻了个身,呼呼的睡了过去。到我突然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身边一下子站了不少人。小金冷漠的看着我,女儿的目光里满是胆怯,还有父亲愤懑的表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在停滞的一分钟的时间里,我感觉就像是躺在了一个棺材里,正经受住他们最后的瞻仰。 突然母亲就在外面叫道,“快出来,吃饭了。”小金恶狠狠的看我一眼,就牵着女儿的手出去了,父亲无奈的摇头,也走了。我一个人又躺了一会,不得不起身。穿好衣服,又洗漱完毕,才进了客厅。 大桌上摆放得满满当当的碟子和碗。四个人一人一方就端坐在那里。女儿已经等不及的就用手拈了一个鸡腿,要是平时,小金的巴掌已经拍到了女儿的手上,可是今天像没看到的一样。如果小金手里有一把匕首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插在我的胸口上,一定会忿忿的说:“我要看看你的心到底长得什么样!”我就挑着坐到女儿身旁的位置上。虚虚的坐下来,就端了一碗饭,开始吃起来。一桌人吃得就闷不做声的,听到筷子碰上碟子碗清脆的响声,还有咀嚼声,咂嘴声。 小金吃得很快,就放了碗,对女儿说:“小宝,你到外面去玩去。”女儿望了望在座的人,疑惑的眨巴着眼。只有我笑了一下,说,“宝宝,听话,快去。”门就被关上了,也把屋外狺狺的热量挡住了。 我也放下碗筷,像一个罪人一样低头。小金就拿眼睛看父亲,父亲注意时,剜了我一眼,说,“刘明,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抬起惊恐的眼睛,无所谓的说,“没什么!” 父亲一巴掌拍在桌上,碗碟就哐当作响。母亲惶恐的看看我,又看看父亲。父亲没有喝酒,脸却通红,手哆嗦着指着我说,“小金都看到你和一个女人缠在一起。” 我说,“那天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我感觉就像是在受审,父亲是主审,母亲是记录员,小金则是证人。 父亲说,“你还想抵赖!都送人回家了。” 母亲不时的用眼瞅瞅我,又看看小金,又用复杂的眼神提示父亲,可能她感到了事态向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只是父亲根本就看不到。 我低声说,“那天是这个朋友开业,她喝醉了,我不能不管,对不对?我就扶着她回去的。” 小金讥笑道,“又是朋友?你难道还没有被朋友害惨吗?” 母亲就劝道,“刘明,你要知道现在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多留点心啊!” 我抬头望着母亲说,“妈,真的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我已经决定与小芳断绝关系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与其让他们伤心,还不如用善意的谎言来遮盖住过去。这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小金气得站起来,说,“爸妈,今天你们都在这里,他还不老实。”然后她眯着眼,极其鄙视的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到你那里去吗?刘明,很多事我都知道,懒得和你计较的。如果他不管这个家,我也不管了。”她就响当当的撂下这句话。母亲就伸手拉住她,说,“小金,有话好好说。”我就陷入了迷雾中。如果说小金知道许多,那究竟是知道什么?又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 小金没有被拉坐下来,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他在外面寻花问柳,快活安逸。让我们在家吃苦受累,刘明,你真的不是人。老婆不要就算了,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她把头摇个不停。等停下时,脸上就有泪哗哗的淌了下来。母亲就像是老母鸡一般,护着小鸡一样,把小金拉到怀里。说,“我前世做的什么孽哟?连一个安稳的日子也过不了。”也跟着泪水涟涟的。 这时,只有父亲一言不发,硬撑着坐在那里。屋里只有嘤嘤嗡嗡的哭声萦绕着。我也沮丧到了极点。父亲绷不住了,聚叹息一声,说,“我养你这个祸害干什么?早知道在你小时候把你淹死算了,免得你日后害人。”他又是一拳砸在桌上,那些已经没有热气的碗碟,就趁机哐当响起了噪音。一只碗就掉在地上,发出不可逆转的脆响。然后又是一阵寂静。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伴着女儿稚嫩的喊声,“妈,妈,你们在干什么?”没有回答。接着又喊,“奶奶,我是小宝,开开门,我要进去。”还是没有回应。跟着喊,“爷爷,爷爷,——”女儿就用力的推门,有用脚来踢。 父亲开的门,母亲抹干脸上的泪,就收拾地上的残碗。小金也动手吧桌上的碗筷往厨房里拿。只有我没有动。女儿好奇的瞧瞧这,又看看那,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出来,就又出门去了。小金喊道,“不许走,等下我们回家去了。”女儿调皮的回头说,到时候你叫我。就风一般消失了。 等桌子收拾干净,坐在桌前的又是我们四个人了。我不得不表态说,“爸妈,还有小金,出门在外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轻松。刚过去的时候饭都吃不饱,哪里有心思像你们说的那样找女人。”又自嘲的说,“像我这样的人,哪个女人会跟我。” 小金插话道,“你现在不是工资涨了吗?” 我摆手,止住小金,说,“那还要看年底,效益好才有。”顿了顿又接上前面的话题,说,“除了你小金,没有嫌弃我,我真的感激你。我是无时无刻不念着这份珍贵的感情。你们说,我会背叛吗?”说完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冠冕堂皇讲出来的。没有一丝的犹豫,一丝脸红。 母亲先点头,认可的说,“这就对啦!” 父亲还是用怀疑的态度看了我一眼,又瞄着小金。她应当是这场戏的导演。小金不吭声。父亲说,“现在我和你妈也老了,还有小宝上课的开销大了,你不能天天就在外面荡来荡去,也要肩负这家庭的责任。” 我说,“我知道。”又说,“每个月我都把钱存起来,等到过年的时候一把汇给你们。” 父亲不放心的说,“不用。你每个月把钱定时汇给我,或是汇给小金都成。你们几号发工资?” 我答道,“是月头。” 父亲不耐烦的说,“到底是哪一天?”父亲对我已经失去了耐心了。 我说,“一般是每月的五号。” 父亲说,“好,我就放一天,你七号不把钱汇过来,我就到那里去找你去。” 我就咬着嘴唇,点头,说,“好好好,到时候你们都去行不行!”表面上我是很严肃,其实我是带了戏谑的口气说的。父亲就朝着小金方向说,“小金,你看行不行!”眼并没有望她,像是对着虚无说的。 话说到这份上,小金再有意见也没有话说了。本来我能回来就达到了她预期。母亲却担忧的说,“万一刘明那边效益不好可咋办?”父亲就点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烟。瞪了母亲一眼。小金都没有说话,母亲倒好就插了一句。我只有兴师动众的表态说,“就是没发钱我都去借。”我只想立即结束这场家庭闹剧,脱身出来。 母亲说,“那咋成?” 父亲说,“你不要说,让刘明讲就行了。不要插嘴!” 我慢吞吞的,像是在思索着说,“不行,我就回来算了。也省的你们担心我,我也放不下你们!”我眼就盯着小金。我又说,“听天由命算了。”我的表情很淡然,似乎是把尘世的一切都看破了。 小金一直都没有再说话了,就突然站起来,开门唤着女儿,“小宝,小宝,在哪?快回来。我们回家!”女儿滴溜溜的跑过来,委屈的说,“我还想再玩一会。”小金板着脸说,“回家,回家还有许多作业要做呢!” 父亲就冲我嚷,“那你还不送她们母女俩回去”。我才站起来,像卸掉千斤重的枷锁。 打开车门,坐上车时,小金目不斜视的拉着女儿的手从车旁经过,女儿无限留恋的望着车,以及车里的我。她的小嘴蠕动了一下,看了一眼小金,却没有发出声音。还是母亲从门口追出来,撵了上来,就拉开了车门,把女儿就抱进了车里,接着又把小金拥了进去。 一百二十四冰释 车一直开到久违的家门口,一路都没有话。女儿也默不作声的。等小金拉开车门下车,女儿也跳了下去。我把车熄了火,却没有动。我不知道如何踏进这个家门?午后的阳光炽烈,远处的马路上就升起了流动的热气。路上人很少,只有那知了在玩命的嘶喊着,像一个摇滚歌手。 她们俩一前一后往前走着,女儿拖拖沓沓的就像是小金的尾巴,拖在后面走的不着边际。小金一直没回头,但明显的放慢了脚步,等女儿追上。我能理解小金的心情,碰到任何人都无法豁达的面对。我想等她们到家了,我就回去同父母告别,然后直接回刘镇。 突然女儿转身,就撒开短腿,一溜烟的让我奔来。我就从车上下来,迎着她。女儿跑得小脸通红,额头上浸出汗珠。我说,“小宝,慢点。”女儿就像是一只保龄球就撞到我的怀里。我一个踉跄,就笑了,又摸了摸她的头,说,“小宝长大了,个子长这么高了。”女儿歪着头看着我说,“妈妈让你回家。”我说,“好,我们回去。”就牵起女儿的手,就走向回家的路。 女儿的小手汗津津的,捏着手里滑唧唧的。女儿问,‘妈妈说你不要我们了!”我摇头说,”怎么可能呢?我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怎么会丢下不管呢?”女儿说,”那你怎么不回家?妈妈说你又养了一个小妹妹,就不要我们了!”我顿了顿,就像是打翻了醋瓶,心里就酸溜溜的。就停下脚步说,”爸爸在外地上班,你不是也去过吗?爸爸要挣钱给小宝买好多好多的玩具。还有书啊!本子。” 然后蹲下用手抹净她小脸上的汗,说,”爸爸只有你这个女儿,你是爸爸的心头肉,小心肝。” 女儿平视着我说,”真的吗?” 我说,”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的呢?’ 女儿小嘴就翘得老高的,不满意的说,“爸爸经常骗人。上次说带我打雪仗堆雪人的,后来我等了一个晚上都见不到人影。” 我就咯噔了一下。那还是前年的冬天下的第一场雪。我被迫东躲西藏。没有料到女儿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就伸出小拇指说,‘爸爸以后不撒谎了,来我们拉个勾。’女儿也伸出手,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再盖个章。”两个大拇指就碰到一起。女儿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站在家门口等了片刻,小金一直就躲着我,没有出现。门敞开着,女儿踢掉脚上的鞋,就蹬蹬的进门了。家还是老样子,桌子还是摆放在那里。女儿就抱出了一只玩具熊,看我还停在那里就用手把我给拖了进来。我扫了一眼,沙发已被挪了一个地方,上面堆着些没有折的干净衣服,我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就小心地坐到了沙发上。像个客人一样。 小金换了一套宽松的衣服出来,对着正在玩玩具的女儿说,“你还不写作业?都几点了?”女儿才乖乖的收拾好玩具,就默不作声的进了小房间。小金跟着就进了大房间,也没有了声息。我尴尬的坐在那里,像是被遗弃。我以为小金睡着了,就蹑手蹑脚的从大房间门口经过准备去看女儿。小金僵硬的坐在**,背着身子,面朝着窗外。我的脚就停下来。像是使了很大的劲,才把脚调整了方向,进了大房间。 我的脚步再轻,都还有响声,小金就像是一个雕塑,头也没回,肩膀也没动,像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我的到来。我站在她身后良久,手指试探性的滑过她的肩,她的肩膀一哆嗦,但没有声音。我润了润干燥的嘴唇,才吐出话,“对不起!” 小金微微侧脸,瞄了我一眼,说,“你哪有对不起的地方啊!” 我想表白,但是嘴里却说,“你在家里辛苦了。” 小金就转过身,对视着我说,“辛苦?”然后又拼命的摇头说,“我常常想我这样子算什么?又为了什么?‘脸颊上就滑下一滴泪。无声的坠下。 我说,”都是我的错。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 小金表情抖动了一下,一丝苦笑瞬间就消失了。咬牙切齿的说”,你是彻底要和我们决裂了吧!那你赶紧回到那个女人身边去吧!这个家庭没有你也一样的,我和女儿都习惯了。” 我就用力的把小金一把抱住。紧紧的。小金的脸就贴在我肚子的地方。小金用牙咬着。肚子上传过来一阵疼痛,就像是电流一般,过后就没有了。小金的嘴并没有松。奇怪的是我体会到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像行走在沙漠上突然嘴里就含了一块冰块。我就有点战栗。 或许是小金埋在我的身体上太憋闷,也是天气太热,我背上的汗珠也蠢蠢欲动。小金才松口嘴。眼里流露出仇恨的目光。我鼓励道,”咬吧!如果能解气,你就用力的咬。”小金抚了抚汗湿的头发,就站起来,出了房间,进了小房间。又厉声道,”好好写!写不好我就把你写的全撕掉。”女儿小声的嘀咕着我听不到的话。小金威胁道,”你再说声试试。” 过一会,卫生间里就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我就转身进了女儿的房间。我就低头看女儿写作业。女儿一只手就写好一题就遮住一题,我根本就看不见。就低头瞅到跟前,女儿翻了个白眼,停住手中的笔说,“你烦不烦啊!”我就露出讨好的笑容,说,“爸爸看一看。”女儿却不买我的帐,把身子挪了挪,作业本也拖到另一侧去。我只好坐到**去,只能看她的侧脸。女儿写两个字就用手拨拉一下额前的刘海,表情有些倔强,专注的就像我这个爸爸不存在。我就尽量不发出声音,只是一味的注视着,恍惚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水声就停了,小金突然容光焕发的站在我的面前,穿着深色的长裙,隆重得像是去参加晚宴一样。小金对着女儿说,“小宝,看妈妈漂亮吗?” 我眼里闪过一丝不愉快,好半天才说,“你晚上有事?。” 小金风情万种的偏过头说,“对啊!晚上是有事!” 我说,“那好。晚上我带小宝,你去吧!”我想我应该多陪陪女儿了,多和她交流,女儿长大了,那小心思我都捉摸不透。 小金生生的剪短我的想法,得意的望着我说,“小宝也去。” 我情绪低落到极点。但什么也没说,也不能说,“只好低头喃喃道,那我待会就去我父母那里去吧!”过一会又说,“不行的话,我等下送你们过去。” 小金一直微笑着注视着我,我被看得无心烦躁的,就站起来说,“那我现在就走吧!”小金就伸出手拉住我的胳膊,说,“晚上把我爸妈喊着一起吃个饭。” 我才挠了挠头,说,“那好啊!”不好意思的问,“在哪?在家吗?” 小金不屑的说,“你年把年回来一趟,喊他们吃饭还在家?你也太抠门了。” 女儿作为一个唯一的观众,这时表态说,“好,到外面吃饭哟!” 不是我不想去外面吃,只是担心遇到熟人,特别是那些欠债的人,这不原本平静的湖面又平添风浪。我点点头,说,我沉默了半天,说,“那好吧!” 小金说,“小宝,作业写完了没有?”女儿抬头,说,“快了,只有一题。” 小金说,“快写,写完洗个澡我们马上出发!”女儿望了我一眼,嘴里还哼着小调,手中的笔却在飞速的移动着。然后就一气呵成,就合上了作业本,说,“好了。” 不一会,卫生间里就传来女儿愉快的歌声,像是童谣,又像是流行歌曲。我就冲着小金笑了笑。小金却掉过身子出去了。我也磨磨蹭蹭的跟着她的后面。小金蹙眉,反感我这个如影随形的影子,试图丢开我,我却像是一个橡皮糖粘着。她说,“是不是没有钱?我这里有,拿给你。” 我摇头,说,“不是!” 小金脸色凝重道,“那是什么问题?” 我说,“到时候你和女儿先去,我过一会再到。” 小金疑问,“那干什么?我们还是一家人吧!就要一起走。” 我不得不提起那个令人心烦的事,说,“虽说现在那个事已经平息了些,但是不代表没有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把我们全家都牵连进去,给你和女儿造成伤害。”我说的很慢,像在咬嚼字。小金的表情也黯淡下来。 这时,女儿像朵向日葵就站在我面前,对小金说,“妈妈,我好了,我们走吧!” 小金就拿起沙发上的包,背在肩上,说,“走吧!”就打开了门,女儿就跳出了家。我没有动。女儿回头说,“爸爸不去吗?” 小金一边穿鞋,一边说,“爸爸待会去。” 女儿说,“那我们不就坐不到爸爸的车了。” 我走到门前,微笑的抚了女儿的小脑袋,说,“爸爸待会去也不开车。乖,跟妈妈先走。” 小金嘀咕道,“我还和我爸妈说了开车去接他们的。”我就无地自容的被关在了门里。 一百二十五爆发战争 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点了一根烟,坐到沙发上。用眼睛来梳理家里的一切。这是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家。我有一年半的时间都没有回来过。在刚刚到刘镇时,这些回忆都伴我度过每一个难熬的夜晚。烟吸到一半,我才发现茶几上已经没有了烟灰缸了。我就一手捧着烟头担心烟灰洒在地上,从客厅一直找到厨房,打开一个个柜门,也都没有。烟灰轰然坠地。我才发现这个家已经不再是我以前的家了。我的生活痕迹已经被抹得已经差不多了。我突然痛苦的笑了。我是这个家庭里名存实亡的一员。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 我在洗菜池里灭了烟,烟头丢在了垃圾桶里。又机械的回到了沙发上。就茫然的坐着。抬头看着窗外,那天色渐渐的暗下去。像浮起的鲸鱼的背脊。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喧嚣的热浪落了下去,升起来的是人声,脚步声,还有小贩的叫卖声。有那么一刻,我都不知道身处何地。 电话突兀的响了,把我拉回到现实。小金在电话里说,“你到葡京大酒店来,在纽约厅。” 我说,“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出门时,我特意到刘亮的车里找了一个眼镜,后来还是放弃了。就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到了酒店。就朝着人少的地方走。推门进去,问了一位门前的服务员,服务员微笑的说,‘在二楼,我带你过去。“我说,”不用了。“就丢开服务员也没有乘电梯,就三步两步上了楼梯。又问了一位站立的服务员,她的手一指,我就顺着墙角低头前行,感觉就像是一只过街的老鼠。 只听到一声“哎呦”一声,我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个女声惊叫道,“你长没长眼啊!“我就赶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一身真丝连衣裙的女人一脸愠怒,眼就瞪大了,纤纤玉手不由的指着我说,”你,你,你。”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我也不禁的叫出声来,“朱琳”!这时,女子才张嘴说,——我点了点头。 “真是你吗?” 我点点头。其实朱琳的脸粉白的,被灯光一照,就有点不真实。如果不是她先打招呼,我根本就不敢相认了。朱琳从刚才的惊悚中缓过神来,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老实的回答道:“今天。” “你这是?” “我到这里来有个事?” 她点头。说,“我正好在这里吃饭。” “我有事先走了。”就匆匆告辞。 朱琳还不依不饶的说,“哪天我们聚一聚?” 我说,“好的。”就要了她的电话,就分手了。 推开纽约厅的门,里面的谈话声就突然中断了。我冲着板着脸的岳母叫了一声“妈”,又对着岳父一言不发的岳父喊了一声“爸”。 岳父的脸就绷不住的说,“刘明来了,过来坐。” 不动声色的岳母拿眼睛瞪了一眼岳父。我就近拖开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小金坐在那里只抬头望了我一眼,又低头和女儿玩起了手机游戏。 我站在那里,就像穿了一件衣领僵硬的衬衣,头就昂着,浑身不自在。就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出来,掏出一支,就上前递给了岳父。岳父刚抬起屁股,手伸到半空中,岳母发话了,说,“你爸气管不好,不能抽烟。” 我眼睛已经岳父的桌前的烟灰缸里还残留着一只烟蒂。我说,“少抽一点。”手也停住了,就杵在半空中。岳父却没有坚持,就停住了。 岳母反感道,“这里空调开着,还有小宝,你也少抽点。” 我就把含在嘴里的香烟取下,又塞回到烟盒里。场面就有点尴尬,我的眼睛就扫过岳父岳母的脸,又掠过圆桌,沿着贴着复古墙纸的墙壁回旋了一圈,就像是找不到出口的麻雀,就一头扎向了通明的玻璃窗,那里映着黝黑的夜,以及对面零星的灯光。这里有我的女儿,有我的妻子,我却找不到归宿感,一心要挣脱羁绊,心也朝遥远的地方飘摇着。我开始怀疑自己。 “你的那个事究竟怎么办?”在我愣神的时候,岳母说话了。 我扭头看看岳父,又看看岳母,发现是岳母提问的。就无奈的摇头说,“还没有眉目。” 我只能这样含糊的说,“毕竟连我都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一种状况,李伟也跑路到刘镇去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岳母黑着脸说,“难道你就一辈子在外面,不回来!”我羞愧的低头。 “看你办的事!好日子过多了。”岳母咬着牙说。 岳父似乎看不下去了,就插话说,“不说了,都这样了,说什么都迟了。” “什么迟了。”岳母眼一横,说,“如果不是我女儿被拖进去,我会管他姓刘家的事,就是抬轿子请我,我都不会管这个破事,放一个屁的。” 话说到这份上,我的脸色就难看了,心头我瞄了一眼小金,她却像是无事人,我不仅姓刘,我的父亲也姓刘。气就运到丹田。说我是狗屎都无所谓,只是我的父母千万别动,他们生我养我,不求一点奢望,还一刻不停的照顾我,我呢?难道只是给他们蒙羞吗? 我喘匀了气,也是自暴自弃的说,“我是没有希望回来了,到我老的时候,我就在我的家乡养老算了!” 岳母勃然大怒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养的女儿可是跟我没有受丁点苦,那我女儿嫁给你干什么?去风餐露宿,还是过一辈子穷日子。我可不答应!” 岳母的连珠炮似的话,像一枚枚子弹就当当当的从嘴里发射出来。我不得不用手捂住头。岳母声音渐小,我把手才放下来。 我站起来,痛苦万分的喊了一声,“妈。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拿棍子打我,如果我说一个不字,我都是人养的。”我的脸涨得通红。真的气疯了。 岳父在一旁一个劲的使眼色,我都不为所动。就走到我旁边,按住我的肩,想让我坐下。我的脖子僵在那里,像一只斗架的公鸡。 岳父轻声细语道,“你妈都是为了你们好。” 我的脸扯出淡淡的笑,“为我好,难道就这样为的吗?真的让我们离婚!有你这样作母亲的吗?全世界恐怕难找到一个吧!偏偏给我碰上了。” 岳母原本是端坐在椅子上的,现在已经仰靠在椅背上,头耷拉着,脸色煞白,大口大口的捯着粗气。 小金丢开了女儿,像才进来一样,看到这突然的状况,就奔到她母亲身旁,焦急的说,“妈,你怎么了?”一边用手一下一下抚着她妈的胸。岳母痛苦的闭上眼。女儿也过来,带着哭腔喊道,“外婆,你怎么了?外婆。”岳父在一边搓着双手,急得团团转。我依旧站在那里,冷眼看着。 岳母的气喘匀了些,小金突然抬头,眼里射出仇恨的目光,咬牙说,“刘明,我妈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拼了。”我还是漠不关心的抬头,这个姿势就激怒了她。小金就像是一只鹞鹰,张开双手就扑了过来。等我察觉到危险的时候,脸就被舞动的扇了一下,我就退后一步,一边用手来招架,说,“你干什么?发神经啊!” 小金却没有善罢甘休,还在抡起胳膊,那动作就像是落水的人,在毫无节制的拍打着水面。如果我是一张纸,就会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我的手就被小金的指甲划了一下,有一股尖锐的疼。我也恼了,就逮住她的手,又轻轻的一推,小金就应声倒地。撞翻了旁边的椅子。女儿就哇哇的大哭起来,喊着,“妈妈,妈妈。”过来扶小金。 小金却拨开女儿的手,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眼里含着泪,也没有再向我冲来,只是摆摆头,说,“姓刘的,我们本来就没有关系了。一点都没有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咬碎了牙在说。 岳父叫道,“你们都在干什么!”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知道心已经碎了。呆在那里一点意思都没有,就推门,正碰上服务员端着盘子进来。我蹬蹬蹬的下楼,出了门口。看到外面车来车往的大街,又折回到收银台,询问了账单,就把钱给交了。 一百二十六等待借口 一切都结束了。我仰面看着夜空,天上亮着几颗星,我就像是一个醉汉一样,脚步慌乱的往前走着。穿过一条条街,把喧嚣的城市远远的抛在身后。一直站到一个湖,湖水幽暗,卷起的细浪拍打着堤岸。发出撕碎纸片的响声。慥慥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一颗星在湖面上晃荡着,又像是沉在水底。如果我跳进去,湖面就会拉开的帷幕,又悄悄的复原。那么什么都不用想的,什么也不要做的,没有烦恼,没有后悔,没有屈辱,什么都没有。我的生命就停滞在这一刻,像一颗星就泊在水底。水面即使卷起千层浪,那与我也没有一点关系。 后来我歪靠在一棵树下,混混沌沌的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睁开双眼,湖水里的那颗星也消遁的无影无踪了。我的头有些疼,昨晚的发生的情形恍如一梦。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我那么鲁莽,那么恨得痛不欲生。现在想起来,真的没有什么,就像是一团雾,一阵风,或是一束阳光,都可以驱散开的。 我直起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小金那里是去不了的,父母那儿我也不想再去打搅他们,又让他们平添烦恼。就想到刘亮的车还停在家门口,上了公路上,迎面就有一辆亮着红灯的的士开过来,我就拦了下来,直接就到了家门口。 车停在黑影里。我望了望黑黢黢的楼房,也不知道小金和女儿回来了没有?伫立了一分钟,还是打开车门,就坐了进去。靠在椅背上,衣服就有点僵硬,生生的蹭着皮肤,可能是昨晚走路走了一身汗,又干了的缘故。我就把t恤脱了,闭上眼。想想等天亮就回刘镇,这里除了烦恼就是争吵,没有什么我可以留念的,应该说是暂时。这一趟回来简直就是一个错误,是一场阴谋。就连策划人小金也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的。 我又睁开眼,启动车子,把车挪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就放到座椅,就平躺上去。我不希望早晨的时候给小金和女儿看到,虽然我有些悔意,但考虑到小金应当是余怒未消,我还是躲远点。 早上醒来,就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满身都是汗,背下的椅子也潮叽叽的,像积了一滩水。我就下车,光着脊背站在马路上,也不顾众人的目光,拿着脱下的衣服擦了一把。突然我就停住了。 车门上粘着一张纸片,我凑近一看,是一张违章停车的罚单。我恶狠狠的骂了一声,就把纸片摘下,团成一团丢在地上,脚也跟着抬起来,想把它给碾个稀巴烂。脚都酝酿在半空中,却轻轻的放下。也许这罚单是对我昨晚错误的一个惩罚吧!我微微一笑,弯腰把纸片捡起来。 我把车开到一家小吃店门口,要了一碗面条,面很烫,但我像跟谁抢一般,就呼噜噜的吞下去。摸了摸肚皮,还是空瘪瘪的,还感觉不饱,从昨晚都没有吃东西了,一直到今早。我又喊了老板,“再下一碗面。”第二碗,我一根根的挑着吃,吃的就慢了许多,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在等什么?一两个吃面的人就丢下面碗,走了。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头顶上的电风扇在呼呼的吹着。小吃店的门前光亮亮的,偶尔有拎着菜篮子的老头老太从门前晃过,还有放假的孩子飞速的从门前跑过。我举着筷子,有些泄气的看着面碗,就突然不想吃了。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自己说,该动身了,但是心里还是有点不甘心。 起身又回到了车里。我就看到那张罚单,就躺在车上的仪表盘上。我就想到,应该把罚单处理好,不然刘亮把车交到我手里,我却带回来了罚单,这多少有些不近人情。我笑了,我似乎找到理由在这里呆下去了。等办好了说走就走。 我直接就开车找到了罚单上的交警大队,窗口前站着几个人,都一脸不耐烦的徘徊着没有走。 一个小胡子的年轻人就叫道,“妈的,办个事就这么难吗?” 一个劝道,“算了,算了,来一趟不容易,还是等等吧!” 我上前问,“领导,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说,“电脑上不了网,打不了单子。” 我有些惘然,就退到后面。又高兴起来,我还可以再等几个小时。在他们看来是麻烦的事,我却看出是喜事。如果没有这张罚单,恐怕我已经上了高速,一路飞驰。带着满腔的惆怅。 前面就有人惊醒道,“好了,好了。” 两分钟的功夫就轮到我了,女警迅速的打好单子,说,“到对面的银行去交钱”。 我点点头,到了银行也是一分钟的时间就把钱存到了指定的账户上。我失魂落魄的坐到车里。启动掉头,沮丧就爬满了我的心头。车子往城外开,我无比留念着看着这里的建筑,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行走在街上的行人。猛然间我想到了我在等什么?我是在等小金的电话。 不希望把这个心结一直带到刘镇去。我想我会难受,小金也会的,那么双方都各自痛苦。我一手扶着方向盘,放慢速度,一手就掏出手机,摁到小金的号码,拨过去。只听到电话里传出一个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就一脚油门,车子就猛窜向前。 一百二十七悔 车里响起了音乐声,半天我才发现是我丢在副驾驶座椅上的手机发出的。我一阵惊喜,就把车停到了慢车道上。接通手机。 “喂!刘明是你吗?” 我扫了一眼陌生的号码,说“,是我!你是?” 电话里就传出咯咯的笑声,对方说,“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我只好抱歉的说,“不好意思,真的?” “我都不记得了吗?昨天——” 一提到昨天我就气馁,昨晚对我来说是一个噩梦。我情绪低落到极点,干巴巴的说,“我真的记不得了?” 对方说,“刘明你生病了吗?说话的声音不对啊!” 我就捏着手机,没有说话。 “我是朱琳啊!” 我仿佛看到她拿着电话,嘴嘟起,头一个劲的摇。 “你在哪?” “我已经在车上,准备回去了!” “不是说好我们聚一下的吗?怎么说走就走呢!你现在到哪了?” “我准备上高速了!” “回来!”朱琳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下次吧?” “下次!下次不知道是等到猴年马月!” 我按照朱琳的指使到了那家茶楼,推门进了包厢。一个白衣女子正托腮凝视着窗外,桌上放着一杯茶,听到响动,她回过头来。说,“来了!” 我点头,就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朱琳莞尔一笑,说,“刘明,你长胖了!”又摇摇头说,“不过气色不大好。” 我笑了一下,说,“你今天不上班吗?” 朱琳说,“我正好在外面办点事,就先走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走了。” 我看着她的水汪汪的眼,潜藏着风情,就不自觉的低头,说,“我也没想到!”然后又说,“家里那头正有点事,等着我回去呢?” 服务员敲了一下门,就送进来了一杯茶,然后又掩门出去。 朱琳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很专注的看着我,说,“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就简单的把我一年半的事简单的说了。朱琳表情凝重,眉头紧锁,我说到后来停住还兀自的笑了。 朱琳摇着头,感慨的说,“你啊!你——何苦呢?” 我故作轻松的说,“没什么!习惯就好了”。 朱琳问,“你这边的事处理的怎样了?” 我说,“还能怎样?就这样耗着呗!” 朱琳说,“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我说,“我没有具体去操作,根本不清楚其中的账。”我眼里就流出了迷茫。 “那你怎么办?不能一辈子就躲到外面不回来吧!”朱琳说。 我无奈道,“我想好了,我以后就呆在老家算了!” “那你的女儿和妻子呢?”朱琳说。 “以后再看吧!”我说,“如果她们愿意,就搬到老家去算了,真不行就这样吧!”我就像一个流浪的人,说着这些丧气的话, 一杯茶喝得精淡无味的,又加了一杯。朱琳说,“你这样可不行,你的妻子女儿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撒手不管,这可不是男人做的事。” 我说,“我想负责,可是不行啊!都到了这个地步!” 她就肯定说,“那你妻子可了不得,像一般的女人早就跑掉了,她还帮着守着家,带着孩子。我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人。”她停顿了片刻,说,“刘明你算幸运的。” 我羞愧的满面通红,脸上都流出了汗。我伸手摸了一下额头,掩饰着。包间里空调的冷风在呼呼的吹着,我却感到浑身燥热,不舒服。 我一直在计较着自己在外面的辛苦,没有设想到妻子小金带着女儿在家的艰难,也是同样度过了许多个不眠之夜,更何况还有去面对街坊邻居怀疑的目光。我呢?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应当是无牵无挂的了。还有一个小芳在我寂寞无聊的时候陪伴着我。 我就像是面对牧师忏悔,就把昨晚的事又忍不住的说了出来,就像是搬掉一块压在我心头的大石头,我常常的吐了一口气,又像是经历了一场艰苦的赛跑。 朱琳轻咬嘴唇,不相信的说,“怎么会这样呢?都是你至亲的人,你也忍心。”眉眼都揪在一起。 我老老实实的说,“我也不知道?” “现在后悔了吧!”朱琳说。 我点头。 朱琳说,“那你还不去弥补,怎么男人都这样自私!”朱琳就痛苦的摇头,很纠结的样子。 “你就这样不负责的走了,什么也不管”。朱琳说。 我辩解道,“我打了电话,可是关机的。不给我一点机会。” 朱琳面色严峻,质问道,“那你这趟回来干什么?” 我当然不能说我是因为小芳的事被骗回来的。就有些支吾道,“我想家了,回来看看。” 朱琳说,“碰到哪个父母遇到你这件事都这样的,刘明,我这不是打击你。你想过没有你妻子的感受,她也许一次次的被她母亲逼得没有办法,才让你摆上一桌。你已经是游离于这个家庭的了,她只是把你拉回到现实当中来,而不是成为一个影子。就是父母说两声难道不对吗?” 我惭愧的把头低到桌沿上。险些把杯子碰翻了,幸好朱琳眼疾手快就一把握住。我惊恐的望着朱琳,她没有丝毫的怜悯,又谆谆说,“人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应当是希望和未来吧!可是在你身上能找到丁点吗?你的妻子能坚守下来,更多的是传统,而不是所谓的爱情。所以你要珍惜这个家庭,珍惜你的妻子孩子,还有你的岳父岳母,他们为你筑起了最后的堡垒。” 我确实无地自容,就这样低着头,一直不敢再抬起。就连朱琳出门,我都浑然不知,似乎她不屑再和我招呼。也像是她和我说了,我却没有听到。就匆匆的离开了。 一百二十八悲喜交加 等我出门的时候,我就到了一个购物广场,给岳父岳母买了衣服,还有营养品。给女儿买了玩具,我掏了掏口袋,还有一打,就到黄金首饰柜台前,买了条项链。就满载着往回家的路上驶去。刚上车的时候,还信心满满的,只是距离越近,我的心就发虚了,像失重的一般悬起来。 车停在楼下,我踩着自己的影子下来的。就深深的吸了口气。如果没有昨天的争吵,那么今天就充满着愉悦和幸福的。可是,已经没有可是了!我对自己说,就鼓起勇气,嘴里念叨,杀头不过碗口大的疤。就蹬蹬蹬的上楼。 “嘟嘟嘟”,叩着门。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我想,该不会没有人吧!小金不在家,女儿正在放假,应当在家的。可是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试着用过去的钥匙捅了捅,门锁却“咔哒”了一声,门竟然开了。映入我眼帘的是女儿睁着大眼,就无声的望着我,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就像是一副贴画。 我放缓了脚步,放下手里的东西,蹲在她的身边说,“小宝,怎么了?怎么不开门啊!” 女儿半天才慢慢的说,“妈妈说了,不能随随便便的开门。也不能发出声音。” 我的心就像是爆裂了一般。有些眩晕,伸手就抱住了女儿,也扶稳了自己。我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小脸,想要拨开那上面的惊悸,女儿却一偏头,就躲开了我的手。 我说,“我是爸爸啊!” 女儿却固执的摇头。 我又忙不迭的从门口的东西里拣出玩具,递到眼前,女儿瞟了一眼,还是冷漠的不说话。 我沮丧的低下头,就瘫坐在地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对我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女儿是无辜的,在任何时候都是,在发生任何事情都是。 我感觉眼里都含着泪,女儿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就递给我一张餐巾纸,嘱咐我说,‘妈妈马上要回来了,你快走吧!不然妈妈会生气的。”女儿把“生气”两个字咬得格外清脆,我不得不扶着门框站起来,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我有些心寒,就跨步往门外走。女儿却提醒道,”还有你带的东西!” 我摇摇头说,“你跟你妈说,这些都是给外公外婆的,玩具是给你的。”就开门跨出了门外,返身又拉上了门。我感觉门里的门锁动了一下,应当是女儿上了反锁。我的眼泪就稀里哗啦的流出来了。 出门正迎头遇到拎着菜的小金。小金怒目相向,我一低头,就让过了飞来的冷箭,头也不回的走开。上车,发动车子。其实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马上到刘镇的时候,我拨通了刘亮的电话,“你在哪里?我把车子还给你。” 刘亮很惊奇说:“这么快,小叔的身体还好吗?” 我就撒谎说:“没什么?都是老毛病了。” 刘亮说:“那就好,我爸妈还准备过去看呢!” 我立即说:“不用的。”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家里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 刘亮说:“那你过来吧!正好晚上有一个饭局,你过来陪陪。” 我现在头脑里都是乱的,就说:“不了,开了一下午的车,挺累的,我还是先回去歇着去吧!” 刘亮就没有强求,说:“那就算了,你直接把车开到矿上,我明天上矿上去。” 我“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直接就驱车上了山,就到了矿上。矿上有些冷清,夕阳照着孤零零的井架,就像是涂了一层血。没有人,只有一只狗在矿堆上觅食。 只有两天的功夫,就恍然如梦。前天清早我是义无反顾的离开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没想到我此刻就站在这里,就像是站在一个废墟上。我凝视了很久,才上楼,掏出钥匙,却发现钥匙已经给了李伟了。我被自己也拒之门外。 想想还是打给了李伟。李伟说,“我不在矿上。我还有点事。” 我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李伟支吾道:“看情况吧!也许快,也许到明天。” 我说:“那就算了!”挂了电话。就到楼下丢弃的废物里找到了一只薄薄的扁铁,又上楼,插进门框里去撬锁。一下一下像一个愚蠢的盗贼。门是被我撞开了,丢下手里的扁铁,打开窗户,就躺在了椅子上。就任门敞着,从山谷里的风穿过窗户直接从门涌了出去。门被摔得轰的一响。我微微睁开了眼,又闭上。从未有过的疲惫就包裹着我,我就这样睡着了。 我是被嘤嘤嗡嗡的蚊子给咬醒的。一轮弯月就挂在窗户上。屋里亮如白昼。蚊子一只就盘桓在我的脸部,我试图屏住呼吸,等蚊子落在我的脸上,就伸手就是一巴掌,把我的脸抽歪了。拿到眼前,手掌上干干净净的。蚊子唱着赞歌,又像是载歌载舞在半空中炫耀。 我无法在坐下去了。就起身打开了灯,又去水龙头接了一壶水,插上电烧了。等水开了,就拿了一盒方便面泡上。用热水擦过身子,换洗的衣服就丢在一地的,也懒得去收拾。就呼呼的吃起了面条。吃剩的面碗就放在桌上,就对着窗外,半步不想挪。 当曙色把夜吞没,我才懒洋洋的起身。经过李伟的房间的时候,发现门还是锁的,可能也是一夜未归。遇到这么一件安全事故,人心惶惶的,谁都没有心情心思。还不知道矿山还能不能在继续下去。我就为我以后而忧虑起来。毕竟这里对我来说还是一个平静的港湾。 刘亮来的时候我正在水池里洗衣服。刘亮上楼来,碰到我说:“挺勤快吗?” 我停住手里的活,脸上还挂着汗珠,苦笑了一下,就问:“矿上什么时候开工?” 刘亮就站在我的身旁,说:“我就为这事来的!应当快了。” 等我把衣服晾在了衣架上,他才跟我一起进屋。我坐下时,他就递了一根烟给我。我说:“快是什么时候?” 刘亮眯着眼,喷了口烟,说:“要等验收合格。” 我也沉思着。说:“没想到遇到这个事,这么麻烦!” 刘亮摆手说:“过去的就别说了,以后千万不能有半点差错。” 我点头,把脸掩在了烟雾里。 刘亮说:“这两天我想,也是为了促进你的积极性,我准备给你一点股份。” 我站起来说:“哥,你这是干什么?” 刘亮不容置疑的说:“你先听我说完,你再发表意见。”我才噤声。他又说:“你能为我挺身而出,我真的很感激,别的话我们不说,这也是奖励你的。如果你是外人,我也会这样做的。” 我突然就被这从天而降的喜事弄的有些懵,说:“这不是没有事吗?” 刘亮果断的摇头,说:“如果有事,那我就后悔一辈子的!”跟着他就嘘出一口气。 我重新跌坐在椅子上,旋即又跳起来,说:“这不行!” 刘亮说:“我已经跟家里人商量过了,就这样办!还有你要把这矿山盯牢。还有——”他又继续说:“这矿山不挣钱也是没用的,那我给的股也是白给。” 我说:“这我懂。” 一百二十九惆怅 我不知道为何老天这么眷顾我,就给了我这么大的馅饼。等刘亮走后,我想打电话给小金,和她分享喜悦。只是小金那头根本不接电话,还在对我恨之入骨。我着急的就拨给了小芳。 我奇怪小芳似乎很少打电话给我,一直把自己放在退避忍让的境地。我不知道她这段时间生意怎么样了?我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幸我又平安着地。 小芳说:“喂,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是刘明。” 她说:“有什么事?”她冷冰冰的话语我突然就没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放下电话我就后悔,说好了不再与她交往,又鬼使神差的打了电话。又平添了些许惆怅。也好,至少现在我已经保持了对小金,对家庭的忠诚。过去的就过去吧,就像是残存在枝头上的一片黄叶,在枝头上飘摇了一冬,又经历了春暖花开,到盛夏,终于落下。都结束了。 那些天,我也跟着刘亮后面,到处陪政府的领导吃饭喝酒,又是洗澡洗脚的。每天都昏昏沉沉的。每天我都要到矿上去一趟,看着矿区里突然疯长的野草,都把机械设备遮住了,心不禁黯然神伤。 那晚,等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刘亮的手就搭在我的肩上。我忍不住问:“这要陪到猴年马月?”刘亮没有吭声。 我牢骚满腹的说:“吃饭的时候说的好好的,第二天就像不认识一样,有这样的人吗?” 刘亮头就勾到我的耳旁说:“他们也是按程序走。” 我瞅着地上的一个易拉罐,就飞起一脚,罐子就叮叮当当的飞出去老远,就落到了路旁的草丛里。我说:“干脆咱们偷着干,管他的呢?” 刘亮抓紧我肩膀的手松了些,说:“有一个外地来开矿的,就是死了一个人,矿山都被封了,都半年多了。那个老板要卖,但谁敢要。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只有仰面看天,无语。 过了两天,刘亮打电话说:“你再把以前的工人喊回来吧!明天就可以复工了。” 当晚,老张和小李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下午的时候我特意到刘镇买了菜,又带了一箱酒回来。傍晚时分,我们就把两只凳子拼放在室外,上面摆着酒菜。我举着杯说:“第一杯,我们要敬小四川,让他地下有知。”就把一杯酒恭恭敬敬的泼在地上。老张和小李也效仿着,也一起泼去。 小李给我满上酒,我才说:“第二杯,我敬你们两个兄弟,是你们不离不弃支持我。” 老张抢先说:“老刘,这第二杯应当我和小李敬你才对,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小李在一旁猛点头。 我说:“这是两码事。” 小李说:“是我对不起大家,让小四川把命都丢掉了,也让你刘哥受苦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头也低下来,只看到他灰蓬蓬的脑袋,然后就端起杯子一口吞下一大杯酒。 老张要拉小李,却没有拉住。老张说:“小李,你这样喝会醉的。” 小李的手一抬,就撇开了老张。说:“老张你别管。” 我也一声不吭的喝干,抹着嘴说:“小李,还有老张,咱们在一起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有的事不能犯错,错了一辈子都纠正不过来了。” 小李也不说话,就对着杯子看,酒被夜色浸染了成了黑色,酒杯也成了模糊的轮廓。场面有些冷清。老张就劝道:“老刘喝酒。”举着杯子和我碰了一下。 我说:“以后这里还要靠你们两位鼎力相助。我呢?以前也没搞过这一行,纯粹是门外汉,今后也要多学习。还有你小李,你还年轻,不能只是蛮干,还有学会管理。” 小李应道:“我闯了那么大的祸,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我如果再出现什么差错,你刘哥就把我脑袋拧下当球踢。” 我摆手,说:“我们现在做矿山,不是搞江湖义气。你要多想想怎么把事故的隐患给杜绝掉。把手下的人给带好。” 老张感慨道:“我以为我们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我说:“只有大家好好干,老板不会亏待你们的。”酒不知不觉就下去了两瓶,我的头也在旋。就打着酒嗝,准备回去睡觉了。 一百三十不快 这时,远远就听到小车的引擎声,我们三人就转过脸向上山的路上眺望。夜就被撕了一道口子,雪亮的灯光就扶摇着从山底升了上来,又嘎然的停在我们眼前。 我就眯起眼,用手背遮起来。灯光熄灭,我才睁开眼。李伟从车上下来,说:“怎么?在饮酒赏月!” 小李不咸不淡的说:“李经理,这哪里有什么月色呢?” 李伟就嘿嘿一笑,说,“不过在深山里喝酒也是不错的。” 我就说:“你也过来搞一杯。” 小李就返身去屋里拿了一只凳子,酒杯和碗。就替李伟斟满。 第一次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喝酒。我说:“李经理是我的老朋友了,来我先敬他一杯。”我俩就喝了一口。 我劝道:“李经理你要多喝点。”就指指脚下的酒瓶说:“我们都干了两瓶了。”李伟装着故意没听到。 我是对老张和小李说过我的遭遇的,只是我没有说出我的那个朋友是谁。虽然没有说,但他们也猜到了李伟就是那个所谓的朋友。就对他爱理不理的。李伟平常也养尊处优惯了,对老张小李也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 老张就站起来说:“李经理,我敬你,就干了。”端起酒杯干了,亮了下酒杯,说:“你们慢慢喝,我先回去了。”就扶着头,好像是醉了一般。 小李望着老张的背影,就站起来,什么也没有说,走得时候还碰翻了老张坐的凳子。 我只好搪塞道:“他们喝多了,来,我俩再干一杯。”李伟无奈的摇头,就端着杯子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其实天黑了,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只握着杯子的手挡住了他的脸。 但李伟还是说了,“这些乡下人太刁了!”就把头甩的像秋天的挂在藤上的葫芦。 我也没有回应,就独自抿了一口。来掩饰我心里的不快。 李伟并没有收敛,还在说:“这些人一个顶两个坏,素质太差了。” 我点了一根烟,并没有递给李伟,说:“每个人的境遇不一样当然处理问题的方式不一样了。换成我像他们一样,我还不如他们呢!”也不知道李伟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没有,我就不紧不慢的吸了一口。 李伟劝道:“刘哥,我们这么多年了,你听我一句话,别和他们闹在一起,一点意思没有。咱们也是城里出来的,会这样不明事理,不懂礼貌。遇到事比兔子溜的还快。现在没事了,又比兔子跑得还快。就回来了。” 我斟酌着说:“我觉得世上没有觉得的坏人,很多时候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你说呢?” 我觉得小金突然到我这里,是有很多的疑点的。并非她说的是出差路过。即使路过,也不会撞见我之后就突然回家的。那段时间我就觉得我的身后总有人在不动声色的坏笑。当然,我是有错的,我不该和小芳同居。想来小金的出现也就不是坏事了。 李伟不满道:“刘老板也真是的,哪里还找不到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让他们回来。这不助长他们嚣张气焰吗?” 我手里的酒杯就掼在板凳上。说:“大家在一起,也就是混碗饭吃!你李伟也不是以前的李伟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们今天坐在这里,许多都应当看淡了。没有意思。” 李伟不知是被我的话噎住了,还是我的酒杯摔在凳子上发出的钝响让他有点胆寒。就睁着失神的目光对视着我。 老张似乎刚洗完澡出来,光着脊背就喊道:“老刘,吃好了没?我来收拾。” 我就像是潜水一般,憋足了气,半天才说:“不用了,我过一会收拾,你先歇着吧!明天的任务还多着呢!”老张才退回到屋里去。 虽然白天暑热难耐,到了这半夜凉气就从山里的拐角里钻了出来。盘里只剩下一些剩菜,杯里的酒味也淡了很多。我问:“还喝不喝了?” 李伟没说话,也没点头也没摇头。我就拎起脚边的酒瓶,给他的杯子又斟满了。自己也倒了一大半。说:“我俩把这些喝光就睡觉,你看行吗?” 李伟端着杯子喝了一半。就放下杯子又是不动了。歇了好一会才说:“刘哥,我,我——”李伟开始结巴起来,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了。 我就说:“喝不了就不喝了!”就拿起他的杯子要给我杯里倒,李伟伸手拦住了。 李伟声音低沉道:“如果不是你,我就没有今天。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讨饭,这是说不定的。” 我就止住说:“过去的就别说了。真的,谁也料不到以后会怎样!” 李伟说:“这是我害了你!”这是李伟头一次提到过往的事情,也头一次认定是自己的责任。 我摆了下头,长叹了一口气。李伟也感受到扑面的酒气。说:“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说:“我们还好一点,到哪都是混口饭吃,就是家里就全丢掉了。”想到女儿的眼神,我就说不出话了。 李伟动情的用手抹了一下脸,似乎流泪了。李伟说:“我也到这里有大半年了,今天家里打电话说母亲生病住院,我也要回去看看去。” 我说:“那是应该的。不然父母养我们这些子女有什么用呢!” 我看到李伟晃了一下脑袋,我感觉就像是对着影子在说话一样。李伟说:“刘哥,你这里有没有钱,拿点给我,我不能空手回去吧!” 一百三十一招工 我前几天才从家里回来,一点的积蓄都花的差不多了。就为难道:“我这里也没有钱,最近我也回去一趟。”本来我是不想对他说这么多的,只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就不得不说出来。 他明显就情绪低落了。有一刻,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坐在我的对面。山里起风了,呼呼的拂过树林,翻过层层叠叠的杂草。相追着不知所踪。夏虫也突然噤声了。 李伟才说:“刘哥,你给我想想办法。” 我窸窣的掏出口袋,就递给他三百块钱,说:“我就这么多,没有了。” 李伟凑近看了一眼,没接。说:“矿上的账面上不是有钱吗?” 我说:“那一分钱也是不能动的!” 李伟说:“我只是借!” 我说:“那也不成。” 李伟有些赌气的说:“我听说你给他们民工一拿就几千几千的拿!” 我有些不高兴了,说:“那是我的钱,我能做主的,现在是单位的。” 李伟坚持说:“我也是几天功夫,不用就还你。” —— 李伟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说:“刘哥,你真的这么绝情吗?” 我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奈的摇头,掩面。 后来想想,我是做错了吗?应当是没有。但我因此得罪了李伟,我等李伟离开,也站了起来,一个劲的摇头,似乎想把这些难缠的问题甩掉。 跟着第二天,有不少以前在一起干的,还有是慕名而来的工人都纷纷找到矿上。矿上一下就像是集市一般,就突然热闹了起来。我安排小李维持秩序,自己就坐在办公桌前,对照着身份证挨个登记。 突然就听到外面就吵吵嚷嚷的。小李就跑进来说:“不好了,外面都快打起来了。”我放下手中的笔,就出去了。烈日下,两个人像斗红眼的公牛一般伸直着脖子对峙着。 我走上前去问:“怎么回事?”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苦着脸说:“我刚刚尿一泡尿,东西就被人扔到了那里。” 顺着男人的指点,就看到路旁的草丛里有一卷草席,还有一个蛇皮袋也躺在一边。 站在对面留着小胡子的人不屑道:“谁作证啊!” 大太阳下,都晒得昏昏欲睡。只有黝黑的脸上脖子上不断有汗珠像虫子一般滚下,也就显得油光泛亮了。周围人都没有吭声。小李把我拉到一旁说:“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就招三十个人,大家都在挤。” 我重新站到了人群里。大声说:“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今天只要在场的,都一律招收为我们矿上的职工。”现场就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我又说:“大家也不用着急,都到树荫下歇歇。” 我返身回去的时候,问:“厨师来了没有,来了,就让他烧一大锅绿豆汤。” 刘亮是中午到的。刘亮进来后,我这边的活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刘亮一个劲的抹汗,说:“真他妈的热。”才想起来说:“你这里怎么连空调都没有装。赶快装一个。” 我就把唯一的一台电扇对着他吹。就说:“那几间职工宿舍也要装。不然白天没法睡觉。” 刘亮恨不得抱着电扇,说:“这些事你看着办吧!你也是矿上的老板了。”就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我看了一遍,是一份股份转让协议书。上面有刘亮的签名。 我放下协议书说:“算了吧!” 刘亮才转过身来,背对着电扇说:“你也知道我懒的很,你在这里我都放心。不然你哪天突然不干了,那我怎么办呢?我说的都是老实话。” 我斟酌着说:“许多话我都没跟哥说,说了也没意思。” 刘亮大大咧咧的说:“不要讲,你把矿山搞好就成。” 实在是我有些内疚。我吭吭唧唧的说:“哥,我——” 刘亮大手一挥,说:“不要说那么多,还有我建议,我们把工程分包下去,不然你一人也忙不过来。我们就掌握全局就行了。” 刘亮又叮嘱我说:“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这里你就全权负责了。” 我不知道刘亮究竟去做什么事,这也不是我该问的,就缄口。在送刘亮走的时候才说:“哥,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一百三十二动刀子 矿山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我也听老张和小李说过,李伟向他们借钱,他们也都没借。李伟是用高额的利息做诱饵,但他们不保证其他人借没借了。我说:“有些钱不是我们能挣的,就不要去想这些心思。” 陆续就有工人就不下井了。消息传到我这里时,我问小李怎么回事? 小李说:“有些工人说了,自己累死累活一天也只挣个一百二百的,把钱放给李伟,一天闭着眼躺在**都挣一百多。还干什么干?都不干了!”小李问我怎么办? 我一时没了主意。确实就像是神话一般。当时我也是做着这样的美梦,结果是流落异乡,浪迹天涯。我不能以身说法,别人还认为你断了财路。我沉吟了良久才说:“不行换一批。不愿意干的就别干了。” 小李问:“那工资咋办?” 我说:“该结的就给他结呗!” 老张兴冲冲的跑来说:“老刘,这真能挣钱啊!我看李经理正在发钱呢?” 我冷冷的说:“该说的我已经跟你们说了,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不会的。” 李伟自从说要回家,却一直都没有回去。除了送货之外,整天就在矿山转悠。周围也跟着一帮人,吃饭也不在矿上,即使在矿上,也是吆五喝六的拉着人喝酒。我注意到其中就有一个小胡子,就是那个把别人包给甩得老远的人。叼了根烟,很是得意洋洋的样子。有时迎面碰上我,李伟也会叫上我,我都摇头离开。 小李有一天从镇上又招了七八个人上来。小李对躺在宿舍里的小胡子说:“你们可以走了!” 小胡子懒懒地看了小李一眼,没有搭理他。 小李摇头说:“你这样可不成,你不做事,还在这里呆着。那矿上的事谁做,如果都像你这样,矿山还不关门了。” 小胡子这才说:“最近我实在是不舒服,生病了,我歇病假还不行吗?”还有几个就作势捂着肚子,摸着脑门,很痛苦的躺在**。 小李就咬着嘴唇,脸就憋得通红,说:“你们被解雇了。” 小胡子索性就把身体又放回到了**,还摆起了舒服的姿势。满不在乎的说:“你狠,你就把老子抬出去。反正老子不会走出去的。” 小李大手一挥,向旁边的人示意说:“把他们的东西都丢出去。”一行人就拥上来了。小胡子一骨碌就从**爬起,就抵到小李面前。 恶狠狠的说:“谁敢动老子就和他拼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握着一把匕首。周围的人都退后了一步。小胡子仓狂挥动匕首,就在空中画出了明亮的弧线,又像是一道丝线在空中抖落了一下。 小李也是不要命的主。在稳住神后,就挥开身后的众人,就站到了小胡子的面前。也没有解衣扣,两只手就这样一扯,工作服就敞开了。**着一块块结实的肌肉。脸上还挂着轻薄的微笑,说:“有种你就往这里来。”小李就在自己的胸腹上画了一个圈。如同是一个靶子。 小胡子就瑟缩着,怕冷一般,握着匕首的手都捏出了汗。眼睛就盯着小李若无其事的脸,牙一咬,眼一闭—— 我拨开人群,厉声道:“干什么你们?” 又对小李喝道:“你像什么样,把衣服扣起来。都给我出去。” 小李看看我,又看看小胡子,就慢吞吞的一粒一粒的拴起了衣扣。就像是在地上捡起小石子一般轻慢。我用手肘碰了他一下,说:“给我出去。” 就连小胡子一起的人都溜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小胡子。小胡子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好像是匕首扎进了空气里,就拔不出来了。我就近坐在一只椅子上,点了一支烟,又递给小胡子一根。他没有接。好像我根本就看不到他手中的凶器一样。 我把一根烟抽完,顺手就把烟头丢在了窗外。然后才说:“我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你和一个人为排队争吵起来。这一来就有两个月了。出门在外,都是混碗饭吃,你说是不是?” 小胡子没有说话,一个姿势保持时间太久了,手就有些松懈下来。 我说:“我想你也不是凭着你手上的玩意吃饭的,不然你也不会来这里的。”我停顿了一下,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他咄咄的喘着粗气。 我说:“如果有人敢欺负,用武力来保护自己也是未尝不可的。出门在外,哪里没有磕磕碰碰的。但我们是本分人,我劝你把它给收起来。” “能挣钱固然好了,特别是轻轻松松的挣钱。谁都希望躺在**挣到。我想,那样的话,你也不会出门打工的了。” 小胡子扬着的头就低下来。目光锐利的看着我说:“但我拿到钱了啊!” 我说:“你投了多少?” 小胡子说:“六千,两个月的工资。” 我说:“你本收回来没有!” 小胡子说:“本收回来怎么能在里面拿到利息?” 我说:“你本都没拿回来,怎么说是挣钱了呢?” 他有些想不明白,就眨着眼。 我说:“这相当于你把钱放在别人那里,别人一段时间给你发点。还有,这是非法融资,国家并不保障的,万一人跑了,你想追都追不回来。” 我又抽出一根烟递给了小胡子,小胡子两只手倒腾着在玩匕首。这次他接了。我点燃,皱着眉说:“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去想发这种财,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也不拦你。只是我们这里是矿山,你不能打扰了别人。你不想干了,我马上把工钱给你结清,一分不会少的。” 小胡子吐了一口烟,眯着眼说:“如果我不愿意呢?” 我说:“如果你还继续在这里干,我们欢迎,如果不干又不走,那么你的工资我们是不会付的。最起码你要付饭钱,住宿吧!这在哪都能说的过去。” 我说:“你考虑一下。”就转身朝外走去。我知道人都有猜疑心的,如果你不让他干,他会偏偏会一条路走到头的。对小孩是这样的,对大人也是如此。还不如让他自己头撞南墙,头破血流为止。 一百三十三出走 刚出门,小李就围过来说:“怎么样?” 我淡淡的说:“我让他自己考虑。” 小李愠怒道:“不行就把他给赶出去,来个杀鸡儆猴。这样后面的人就会老实了。不然,他们以为怕他们呢!还有他赖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省点住宿钱。”就横着身子要闯进去。 我说:“小李不要冲动,我们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操事的。” 小李头就直摇,说:“刘哥,你太软了,这样哪里有人服你呢!”眼睛盯着宿舍,说:“我去,我才不怕他呢!”我就拉住小李,小李脸上的全是汗,就把他给拖回了办公室。又打电话给老张,让老张过来。小李就像只困一般,绕着屋子团团转,一根接着一根抽烟,老张颠颠的跑过来说:“怎么了?” 小李看到老张就像见了救星一般,说:“老张,你看刘哥他太软了。简直就是——”我知道他要说“软蛋”,他张着嘴究竟还是没有说出来。 小李又说:“那个小胡子都在我们头上拉屎,他却一个劲的商量,商量顶屁用。” 老张就望着我,没有表示对和不对。我就说:“老张,你这两天给我把小李看好了,出了事我找你。” 老张就摸不着头脑了,怎么又弄到他的头上了。但还是不明就里的点头。我挥挥手说:“你们先出去吧!” 我想,我还是该找李伟谈谈,还是直接对刘亮汇报这件事。如果对刘亮摊牌了,估计李伟就不可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可是我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我们都是一个地方过来的,虽说我沦落到此,很大的责任都是他的,可是你自己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吗?何况以前他还是帮过你的呢!想到这,我就打电话给李伟。 我问:“你在哪?有时间吗?” 他嬉皮笑脸的说:“刘哥,找我有事吗?是吃饭?不过我现在很忙,一点空余时间都没有。等我有了就找你,行不行?” 我只好说:“那好吧!我等你。” 放下电话,我真的无法理解李伟怎么会又重操旧业。俗话说,一回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是李伟也就一年的功夫,又不安分的开始了。难道他的跟头栽的不够轻吗?还是——我愈来愈看不清这个人了。 过了一天,小李进来说,“小胡子已经背着包走了。”就拉我到走廊上看。 我看到小胡子就背着一只旅行包,站在不远处的路旁。朝阳照得他有些单薄的身子,有些萧瑟,虽然在夏天的上午,我不免黯然神伤的问:“他的工资接了吗?” 小李收回目光说:“接过了。” 我说:“我们是不是要送送他?” 小李说:“送他,我想想买挂鞭炮放放呢!送瘟神一般把他给送走。” 我唯一肯定的是,小胡子的下场肯定比我好不了哪去。每一个外出打工的人都希翼着发财,可是真正有几个能发了的,每一个都是通过自己的勤劳改善原有的生活,有的还不如。譬如我。走了很多的弯路,现在就是慢慢的把弯路捋直。有的人连改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李诧异道:“刘哥,看来你还舍不得小胡子喽?” 我摇摇头,说:“也不是的,我是触景而发罢了。看到他背包离开就想到自己离家出走。” 小李“哼”了一声,说:“没想到刘哥情感丰富的很呢!” 这时候,小胡子也许是站累了,就蹲下来,把包塞到屁股下面坐下来。小李说:“昨晚宿舍里闹了一晚,小胡子就像是中了大奖,把该送的都全都送掉了。还抽烟喝酒,吵得我到半夜都睡不着。”小李及时的打了一个哈欠。 小李说:“外面热,我们进去吧!”我一直站在那里,想把小胡子送上车。看样子是有车来接的。我知道也许这是我和小胡子最后一面。小胡子就像是一只刺猬,一点不讨人喜欢。不过对于那些阳奉阴违的人要好的多了。还有我们在一起共事也有两个多月了。还是有一点感情的。 感情是怎么来的?我的理解是感情就是一株庄稼,是需要呵护栽培的。是通过时间的考验来生长起来的。小胡子或许被阳光晒得有些蔫头蔫脑的,就从路旁挪到了一棵小树下。还是坐着那只包上,身体就倚着小树躯干。看样子他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下午时分,刘亮打电话给我,说晚上一起去他家里吃饭。待会过来接我。我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之后,车就来了。我坐上车问,“怎么好好的去家里吃饭?” 刘亮笑着说:“我也好长时间没去了,正好你陪我一阵过去。省的老头老太就一个劲朝我嚷嚷。” 我说:“大伯和伯母不是挺好的吗?” 刘亮摇头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算了,也不跟你说了,都是家里那些麻烦事。” 我说:“你不跟我透底,万一我把话说过了这么办呢?” 刘亮一边开车,一边说:“我不是让老头老太去我那里吗?他们就是不去,还要让小龙回来。我那老婆你也知道,纯粹就是母老虎,就和他们较着劲。现在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没得办法。” 我就点头。车就下到山脚,我无意中的一瞥,就看到一个人就沿着路旁慢吞吞的往前走,有车子过来,就站定,殷切的注视着车。刘亮的车已经越过去老远。我就喊道:“停,哥。” 刘亮赶紧就一脚刹车,车子还是窜出老远。刘亮问,“怎么了?” 我说:“路上走的人我好像认识!带他一截吧!”我看清了那个人就是小胡子。 刘亮观察了一下后视镜,就倒车到了小胡子面前。小胡子满是感激的笑着。 我按下车窗,说:“上车,送你一截。” 小胡子脸上都是汗,像是雨点滴进了一层薄灰里。突然就僵住了,像误闯了女厕所,就显得尴尬。停了一会说:“我马上就到了。” 我说:“上车,我们也到前面。” 小胡子这才拉开了后座的门,坐了进去。刘亮瞟了一眼小胡子,也就没有说话。三个人坐在车里就显得有些沉闷。等到了刘镇的路口,小胡子就喊了一声,“停。”刘亮就停住车,小胡子连声说:“谢谢,谢谢。”就跳下车,双手就把车门轻轻的碰上。 一百三十四争执 刘亮重新起步,问,“那个人是不是矿上的?” 我点点头,说:“以前是,不过现在不干了。” 刘亮质疑道:“为什么?” 我没有把小胡子的事情告诉刘亮,就简单道:“他嫌太累了,做不下来。”刘亮“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什么。过后还是不放心道:“现在生产还正常吗?” 我说:“还好。我准备还是在矿上推行带班制,选择有能力的人来做班长。” 刘亮说:“我不是早就让你这样干了,你不干。” 我说:“我也在摸索。 刘亮说:“生产上的事你自己定就行了,不要和我说的。” 车停到了刘亮的家门口。奇怪的是我进去后也都还静悄悄的,平常早就犬声沸天了。我踏进屋子,大伯和伯母就迎上来,说:“刘明来了,快坐。” 一台电扇在摇来摆去呼呼的吹着。刘亮不满道:“这大热天的,空调不开干什么?当摆设啊!”就自己动手打开空调。 大伯母大呼小叫道:“这门和窗户全都开着,开什么空调。”就像是抢火般关窗关门。 大伯摇着一般芭蕉扇,说:“心静自然凉。哪里有多热!” 刘亮也不饶的说:“不热你摇扇子干嘛?” 大伯被抢白,说:“那诸葛亮一年四季都扇不离手,那有怎么说呢!”两个人就斗起了嘴。 我赶忙拦住打岔道:“你家的黑狗呢?” 大伯的头就摇得像不浪鼓,唉声叹气道:“不说狗了,提到它我就来气。”就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大伯母朝我挤眉,我不明白,就眼巴巴的望了望刘亮。刘亮才说:“黑狗被人套走了。” 原来黑狗大伯家都养了七八年了,每天晚上都照例去镇上转一圈巡视一番,也是和镇上的其他狗兄弟耍一阵。类似街坊之间的窜门。可是就在前几天,黑狗出去了就没有回来过。第二天一早大伯才发现黑狗不在院子里,就从镇头找到镇尾,都没找到。一打听才知道当晚镇上也丢了几条大狗。大伯伤心的几天都吃不下饭来。 刘亮无所谓的说:“丢掉就丢掉呗!过两天再给你逮一条德国的黑贝。” 大伯愣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然后就摇头说:“从此以后再也不养了!” 刘亮觉得好笑,说:“干嘛为一条狗搞得不痛快?” 大伯母说:“你啊?怎么那么薄情,你是不是我养的?养了那么长的时间都有感情了。” 刘亮摇头说:“让你们去年冬天把狗打掉,你们不愿意,偏偏好了别人。让人家替你吃。” 大伯赌气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给我滚!” 我是这个话题的罪魁祸首,就站出来说:“大伯,狗丢了确实是伤心难过的事,养了那么多年了,把自己身子气坏了更得不偿失了。” 大伯母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说:“现在镇上和以前不一样了。”就把头直甩,又说:“那个吃我家黑狗的不得好死。” 我说:“大伯母不能这样说,现在听说把狗打了,就放进冰库里,等到冬天才拿出来卖给那些狗肉馆里。” 大伯母就唾了一口,说:“这些挨千刀的,这么残忍。”就掀起自己的衣服下襟抹一把头上的汗,露出白白的肚皮。又喊了一声,“热!” 刘亮说:“我让你们去饭店吃你们不干!” 大伯翻着眼说:“就你有钱是不是!”大伯就和刘亮呛住了。刘亮只好住嘴。 菜已经摆得满满一桌了。我注意到刘亮就坐到了桌前,似乎并没有其他客人了。大伯就招呼我坐,我也坐在桌前。就问:“不等了?” 大伯说:“等哪个?没人来了。” 我担心我又不小心引起什么战争就不说话了。就蒙头喝酒吃菜。酒是好酒,大伯藏了十几年的酒。端起杯,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刘亮起身敬酒,大伯视而不见。还是大伯母提醒,他才自顾抿了一小口。刘亮清了下嗓子说:“爸,我过两天要出差,小龙他妈又去上班,你们能不能到我那里住一段时间?”刘亮说得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像在吃鱼一般。担心一不小心鱼刺卡住喉咙。 还没容他说完,大伯就干净利落的说:“不去!”眼就像刘亮一横,说:“他们都不回来,凭什么我去!” 刘亮嘀咕道:“以前你说家里还有狗要照顾,现在狗也没了?” 大伯母没好气的说:“小龙他妈这么多年都没上班了,现在好好就想起来上班?” 刘亮就用脚在桌下踢了踢我。我故意装作没感觉,就举杯和大伯碰了一下,喝干才说:“刘亮说的也对,你们也该去城里散散心,再说,刘镇马上要拆迁,你们也要适应住楼房,当然孙子小龙你们还是要照顾的。” 一席话说得大伯没有说话。刘亮自己点了根烟,抽得屋里烟雾缭绕的。递给我的一支我就搁在桌上。 我端着杯子对大伯母说:“大伯母,像你们年龄大了住在城里还方便,小区里超市银行什么都有。公园也比这里的庄稼地要漂亮许多了。更何况现在刘镇也不是以前的刘镇了。我爸说过,以前小河里都能捉到鱼虾,现在呢?”又掉头询问大伯,“是不是?大伯。” 大伯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心动。 我喝完了一杯酒,说:“我知道大伯是放下不下这个家,是不是?你们比我父母还想不开,现在镇上有不少人都搬到城里去了吧!”这后面一句也是我胡诌的,我知道的只有小芳一人。 大伯才松开牙关,说:“房子一没人住就毁掉了!” 我想到了父母迟迟没有上来住也是这个原因,后来我一出事,就断了回城的想法了。但我还是劝道:“房子可以租出去啊?” 大伯摇头说:“给别人住我不放心!” 刘亮乘机说:“我可以一个礼拜带你们回来一趟,把小龙也带回来,不然他都不知道老祖宗的地方在哪里了!” 大伯自己喝了一口酒,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很是摇摆不定的样子。 刘亮看到希望了,就自告奋勇的说:“我那边的房间都准备好了,你们今天搬都行。” 大伯斜了他一眼,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大伯母说:“也是的,我总觉得这刘镇和以前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就不一样。” 刘亮就对我说:“今天是我家老头子生日,你也不多敬几杯。”大伯又拿眼朝刘亮瞪着。 大伯母也瞪刘亮,说:“让你别说你偏说,嘴里搁不住话啊!” 我赶紧站起来说:“我真的不知道,大伯大伯母你们见外了,我是你们的侄儿,瞒我?” 大伯母说:“不是,也就吃过饭,不希望搞得那么麻烦!” 我手里的酒颤颤巍巍的要泼,我真的感激大伯一家人。就说:“作为晚辈,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就干掉了一杯。酒就沿着嘴角往下巴上流。 大伯母就唬我说:“你看这个傻孩子,喝这么多!” 我一喝酒就现出一副傻相来。直摇头说:“没事,真的没事!大伯母,你这是看不起你的侄儿。”我的身子已经在晃动,舌头都撑不直。反过来他们就过来安慰我。 一百三十五对策 过了两天,我才想起来有些事没有问刘亮,譬如说你出去又有什么生意,只是我是一个打工的,应当是没有资格去询问老板。还是我许多事也都没有说,最近矿上发生的集资,矿上的状况。有可能直接影响到生产。虽然小胡子是走了,但不代表他不会回来,在巨大的经济利益的驱动下,难保工人不把自己的血汗钱投进去。 于是我找到老张和小李,说了我的想法。我说:“干脆我们替每个工人都在银行里办张卡,把钱直接汇到卡上,工人手里没有现钱了,也就不会再去被人所**了,你们看可行?” 老张望了望小李,又把眼睛投向我,犹豫半天才说:“这恐怕不——行吧!” 我说:“有什么不行的呢?每张卡上都是自己的名字,旁人都拿不到的。” 老张为难道:“我是觉得工人会不会认为是我们故意刁难他,还有一直以来都是发现金的,现在有这样一弄,他们保不齐会猜疑的。” 我说:“所以我喊你们过来商量,也是希望你们做些工作。我担心他们不明真相,还以为是我们在集资呢?到时候年底拿不到钱,就会和我们来吵闹。” 小李沉思了一会,抬头说:“干脆我们一个月只发一点生活费给他们,剩下的年底一把发,不就行了,省的这么多的麻烦。” 我说:“这样矛盾会更大的!”就摇摇头。 小李说:“他们到银行拿到钱也会一样投给他们的。不也是一样的吗?” 我也一筹莫展。喃喃道:“我是担心他们的血汗钱血本无归!” 小李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的。” 老张说:“干脆起草个告示,就说集资和我们无关,出现什么问题后果自负就行了。” 我只好说:“你们先去通知一声,看看反响,没问题就这样办卡算了。”然后我又说:“还有一个事,就是我考虑把我们的矿山实行带班制,我们只负责产量,一个班干多少就按吨位拿钱,其余的我们也不管了,工资由带班的发,你们看行不行?” 老张眼就睁大了,说:“那我们干什么?” 我说:“从宏观上来管理。” 小李说:“宏观?什么宏观?” 我解释说:“就是在安全生产,还有设备上去管理。省掉人员上的管理。” 老张还是不明白,说:“这样不会出乱子吧!” 我说:“不会的,很多企业都是这样干的。也减轻了我们的负担。” 看到他们都沉默不语,我说:“你们在底下的时间比我多,也熟悉,你们就挑选两到三个人选,看看行不行?然后就签合同。” 等他们走后,我就拿起电话拨了李伟的电话,该和李伟好好谈谈了。电话通了。 我说:“李总,你在哪?”现在矿上的人见到李伟都称他为“李总”,我也不自觉的叫道。 李伟说:“刘哥,找我有事?” 我打着哈哈说:“李总很忙的,我约了这么多天都还每排上我!” 李伟赶忙说:“看你刘哥说的,你不是讽刺我吗?” 我说:“没有,现在可有时间?” 李伟说:“你稍等一会,我马上到矿上来。” 我“嗯”了一声放下电话。就疲惫的仰靠在椅背上。现在李伟基本就不到矿上来。每天还是有拉矿的车到小厂那里去,李伟说是在那里等着。我问过一些拉矿的驾驶员,他们都摇头说,没看到李伟。我知道他很多时候都不在现场,但每天李伟会把数据报给我的。我也不再和他斤斤计较了。 门被推开,李伟笑着进来了。李伟说:“刘哥,什么事?”抛了根烟给我,就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我从桌上捡起烟,瞧了瞧烟,说:“李总现在不一样了,都抽一百块钱的烟了!” 李伟说:“哪里是,都是朋友给的!” 我坐直身子,点燃烟,眯着眼,很享受的吸了一口说:“好烟就是好烟,香!” 李伟不是拿出手机看一会,一副火烧屁股样。我悠悠的抽完一支烟,李伟才忍不住的说:“刘哥喊我来,不会是就是抽一根烟吧!” 我“噢”道:“好多天没看到李总了,想和李总聊聊天。” 又说:“李总,听说你生意做的不错哟!” 李伟谦逊的说:“都是小打小闹的,哪里能挣到钱呢!” 我说:“挣钱当然是好事了,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伟说:“我这是混日子罢了!” 我正色道:“不过李总,我们都是过来人,也都是受害者,我劝你这些东西最好别碰了,安安稳稳过日子算了。哪里有那么高的利润?你想赌场里有几个人能挣到钱的!”我依旧喊着他李总。 李伟抽着烟,头渐渐的低下去了。烟头丢在地上,右脚就往上一跺,抬头。眼里竟然放出了凶光。说:“那你说我怎么办?就这样一辈子在这里打工?耗在这里!” 我说:“我不也在这里吗?” 他面露讥笑说:“你有你亲戚帮着你,我呢?我怎么办?你不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我不靠我自己又能靠谁呢?”他又点了根烟,拼命的摇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好一阵说:“我是怕你又掉了进去。” 李伟冷笑道:“反正我一直就没上来过,我怕什么?” 我说:“你这是违法的!” 李伟点头说:“对,你说的完全正确,我就是骗,别人能骗我,为什么我就不能骗别人呢?我也不傻。” 我就感动李伟浑身散发着一股邪恶的能量,就像是在火焰上舞蹈一般。但你又不能否认他说的不对。 他起身,说,“我就是要别人看看,我李伟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要那些以前笑话过我的,和现在正在笑话我的人哭,哭都没有眼泪。”他说的咬牙切齿,脸上的肌肉都僵硬得抽搐了。手扬起,就碰翻了桌上的一只玻璃杯,杯子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都没看,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我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就站起来,走出房间。 一百三十六拖欠工资 楼下停着一辆银色的轿车,在阳光下闪着骄傲的光芒。李伟也没了身影,就见车子启动,一溜烟就消失在视野里。我心里堵得慌,站了一会,又进屋,把地上的玻璃渣清扫干净。 坐在椅上,就给刘亮打了电话。接通了电话,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好,捏着电话说:“哥——” 刘亮说:“有什么事吗?” 我咬着嘴唇,下定决心说:“有一个事早就想和你说了,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出卖李伟,但如果一直隐瞒下去结果或许更糟。 电话那头悄无声息,在等待着。 我说:“哥,李伟最近在融资,我担心他——” 刘亮听到后,满不在乎的说:“那是他的事,还有我现在在外地,回来后我们再谈吧!”显然刘亮没有兴趣继续这个话题。又问:“还有事吗?矿上都还正常吗?” 我一下子就没有了说话的**了,只是淡淡的说:“一切正常。”就放下电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刘亮对待这件事如此的无所谓。李伟也是矿上的一名员工,出了什么问题,矿上也是逃不了干系的。我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只能眼巴巴的望着窗外那渐渐稀疏的枝头,秋天也不知不觉就到了。满山的色彩也繁复缤纷起来,十分的养眼。秋天是一年当中应当是最美的,可是我就无端的忧伤起来。 过了一天,小李对我说,“下面的职工也同意办卡,说省的再去银行存钱的,这样还好些,一举两得。” 我说:“那就好,就这样办吧!那你去镇上把这件事办了。”我说的有气无力的,提不起精神来。 小李问道:“刘哥,你不是生病了吧!” 我摇摇头。 小李关切道:“你这样可不行,非要累趴了不可!” 我点头。 小李说:“这里也都顺了,不行刘哥你就回家去看看,你就不想嫂子和女儿吗?” 自从上次从家里回来,已经有三个月了。至今小金一直没有电话,我打了几次,都没有接。那座山还是横亘在我们中间,我希望那只是幻影,如同海市蜃楼,可是那只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我说:“今年过年的时候再回去吧!不然女儿上学,都忙的不可开交的,回去也白回去。” 小李不相信的望着我。 我想起来问:“带班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小李说:“这事老张在负责办,应该差不多了!” 我说:“马上就到月头了,下个月就开始实行吧!也把你们两个人解放出来。” 小李说:“那我叫老张过来。” 不一会,老张就颠颠的推门进来。 小李快言快语道:“老张,刘哥问你带班的人物色好了没有?” 老张说:“人都在那,可是有的人干事老实,管理一般,有的干事一把好手,却不牢靠。”老张就摇头,为难的样子。 我又把在下个月就实施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说:“还是看综合能力,用放心人,过得硬的人。” 老张说:“这我知道!” 一号那天,老张跑过来问我:“这个月工资发了吗?” 我说:“应该发了!我还准备明天去给家里汇款去呢!” 老张说:“这就奇怪了?怎么有的人说没发呢?” 我说:“这不可能吧!往常都是这个点都的啊!”就拿起电话,询问会计。 会计说:“工资都做好了,可是账上没有钱?” 我又疑惑了,这段时间生产都很正常,产量还比上个月略微超了点,怎么会没钱呢。就对老张说:“你先忙你的,我来问问。” 我打电话给刘亮,电话响到最后一声才接。我说:“哥,这个月的工资怎么还没到账啊?” 刘亮等了半天才说:“最近手头有点紧,运转不过来。再等几天吧!”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但还是问:“现在价格不是挺好的吗?还有——” 刘亮不耐烦的打断我说:“再拖几天,等我回来再说!”就摁掉电话。 放下电话才发现门外站着几个工人,都苦着脸。似乎听到了电话,就没有作声。我问:“有事吗?” 其中一个瘦高个就站到前面说:“刘矿长,我们这月的工资到现在都没有发啊?” 我就说:“我也在问这个事?你们到屋里坐。” 屋里只有四把椅子,前面的四个人都坐下了,还有一个就和一个人挤在一把椅子上。我就把自己的椅子拖到他的面前,说,“你也坐!”那人扭扭捏捏得不肯坐,还是我把他拉坐下来。就掏出烟,一人散了一支。我就依靠在办公桌前,说:“最近资金有点紧张,当然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正在想办法。”我也只能这样说了。 被我拉坐下来的人就抬眼望我,烟雾在他头顶上弥漫,酷似庄稼地里烧的火堆,他眨巴着眼说,“我老娘正在医院里住院,正等着钱用,这可怎么办呢?”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请大家体谅一下。” 瘦高个说:“外面都传言说,你们给我们办这张银行卡就是为了拖欠我们的钱,好挪作他用。” 我拍着胸脯说:“不会的,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方便大家。直接存银行也省的你们来回跑的。” 又一个人熄灭了烟头,说:“那为什么一办卡就不发工资呢?还不是拿走了吗?” 我就有些哭笑不得。说,“这是两回事。我保证五天,五天之后工资一定到卡上。”其实我也是信口开河。五天的时间,再周转困难,我想刘亮也会把钱打到账户上的吧!这应当没有问题的,以前根本就没有这种情况发生的。 听到我这么一说,那些人也就纷纷的站起来,客气的说:“麻烦你了?刘矿长。”有的说:“对不起,打扰了。”就点头哈腰的依次离开。 一百三十七又是冲突 我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体会到身上散发出的淳朴和善良,也就有些感动,心头暖暖的。转身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五天后钱还没有打到账上,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心又焦虑起来。人与人的交往,如果你坦诚的对待别人,那么对方也会真诚对你的。俗话说,“投桃报李”应当就是这个道理。可是一旦你失信于人,那么真心诚信对于双方来说,已经是奢侈品了。 于是我就通知会计,说:“如果有钱打到账上,第一时间就通知我!” 会计说:“知道!” 放下电话我还是惴惴不安的。又给刘亮通了电话。我说:“我已经保证了五天之类工资到账的!” 刘亮不以为然道:“没事的,我有一笔账这两天就到期了。一到我就转过去,你帮我把矿上盯好了。” 我就喘匀了气。等到第三天,会计的电话也没来,刘亮的电话也没有。我就又打给了会计,说:“你给我查查,看到了没有?” 会计说:“我刚刚查过了,没有!” 我焦躁的说:“你再给我看看,说不定到了呢?”这是我头一次对会计发火。 会计道:“刘矿长真的没有。”我能想象到会计应当是塌着脸,很无奈的模样。 我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只好说:“对不起,我有点着急了——” 会计轻声慢语道:“刘矿长,不是出了有什么事吧?” 我立即阻止了她的想法,说:“没什么?工人在催!” 这是,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声音,像啄木鸟用嘴在敲击着树干。我就起身拉开了门。门前站在一个满脸土色的人,我想起来上次就是说家里人正在住院的那个。我就说:“还没有到五天呢?” 他显得很拘谨,似乎是欠债的是他。他把双手在胸前拧成了麻花,抬起头眼睛扑闪着没有地方搁,才说:“我——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娘在住院,今天又打电话过来说,如果再不交钱,医院就要把我娘赶出院。我真的不是为难你,刘矿长。”他把粗大的手松开,摆动着。 望着这个站在眼前,满脸的刀削斧凿的皱纹,一道皱纹就是生活的一道坎。我也陷入了沉默。 他说:“我真的没有办法,几个老乡也都没有钱,不然我就先借了。” “你能不能先预支一点。”这句话说的比蚊子的哼声差不多。我不是听清楚了,我是看到他乌黑的嘴唇翕动,看清楚了。 我就点头。就拿起电话,又拨给了会计。会计反应比我还快,说:“刘矿长,还没到,我正给你盯着呢!” 我说:“不是的!”咳了一声说:“现在账上还有没有钱,有的话先预支一点。” 会计说:“有是有有一些的,就一万多。” 我说:“那够了。”就转头问了他姓名,他就说:“姚一根。” 我就对电话说:“你先把姚一根的工资结了吧!他等着钱用。” 我又偏过头问:“工资够了吗?” 姚一根的头都低到胸脯上了,望着脚上的黄胶鞋,手又在不安的搓动着。说:“够了,够了!谢谢刘矿长,谢谢刘矿长!” 我对会计说:“就这样办吧!”会计还想说话,我却挂了电话。 就在下午,老张就推开了我的门,急慌忙慌的说:“老刘,不好了,工人下班都要到你这里来要工资了!” 我说:“不是答应他们说等五天的吗?” 老张说:“你把老姚的钱结了吧!” 我说:“是的,他娘在医院住院,那是救命钱,不能不给他结的呀!” 老张直叹气说:“你啊!现在工人都要来要钱了。谁家没有一点事情呢?” 我没有意识到危机,说:“老姚家确实有难处,本来我们就差他的钱,就是不差,如果他开口,我想我也会是借的啊!”我拿眼睛看老张,好像不认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纠结在这些无聊的问题当中。 老张直摇头说:“老刘,我怎么说你呢?有时候好人不能做。” 突然楼梯上就响起了轰隆隆的脚步声,就停在了走道上,门是被一脚踢开的。小李伸手扶住门框,就堵在门口厉声说:“你们干什么?刘矿长在有事!” “有事?”一个刁蛮的声音就响起,瘦高个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和老张也站起来了。 瘦高个说:“是在有事!是在想怎样克扣我们的工资是不是?” 老张要说话,瘦高个立即就制止了他,说:“给我闭嘴,你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老张脸就憋的通红的,手就指着瘦高个说:“你——你——”再发不出第二个音了。 瘦高个对着我说:“刘矿长,我们上次相信你了,可是你怎么给姚一根发了工资呢!这明显就是有钱,明显就是为了克扣我们的工资。”回过头,向身后的人招呼着,周围人都点头。 瘦高个就把拦在门前的小李拨到一边去,就进了一步,后面的人也都涌进了屋子里。小李气焰嚣张的要动手,就有一个人对小李说:“李队长,你给我老实一点,你干不过我们这么多人的。”两个人就把小李架到一个拐角。 我目睹了这一切说:“各位兄弟,大家有话好好说。我给你们解释一下,老姚今天上午过来说他娘在住院,没钱医院就要停药了,我们怎么能够见死不救呢!” 瘦高个旁边的一人说:“那还不是有钱吗?”还有人说:“有钱为什么不发给我们!” 我点头说:“我是预支给他的。钱真的没有到账,到了就分不少的打到你们的账户上去。我和你们承诺了五天时间,现在才是第三天呢?” 瘦高个刀削脸阴冷的说:“没人相信你了!” 后面就有人跟着起哄说:“现在就给我们发工资,为什么差我们的工资不给。” 还有的说:“许多老板都偷偷的跑了,你们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又有人说:“我们上过当的,不会再上当的,还想把我们农民工当傻子不成!没门。”场面有些混乱。老张也被两只手压住起不了身。我这才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脸上的汗就往下直淌的。 138 一百三十七事端 我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体会到身上散发出的淳朴和善良,也就有些感动,心头暖暖的。转身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五天后钱还没有打到账上,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心又焦虑起来。人与人的交往,如果你坦诚的对待别人,那么对方也会真诚对你的。俗话说,“投桃报李”应当就是这个道理。可是一旦你失信于人,那么真心诚信对于双方来说,已经是奢侈品了。 于是我就通知会计,说:“如果有钱打到账上,第一时间就通知我!” 会计说:“知道!” 放下电话我还是惴惴不安的。又给刘亮通了电话。我说:“我已经保证了五天之类工资到账的!” 刘亮不以为然道:“没事的,我有一笔账这两天就到期了。一到我就转过去,你帮我把矿上盯好了。” 我就喘匀了气。等到第三天,会计的电话也没来,刘亮的电话也没有。我就又打给了会计,说:“你给我查查,看到了没有?” 会计说:“我刚刚查过了,没有!” 我焦躁的说:“你再给我看看,说不定到了呢?”这是我头一次对会计发火。 会计道:“刘矿长真的没有。”我能想象到会计应当是塌着脸,很无奈的模样。 我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只好说:“对不起,我有点着急了——” 会计轻声慢语道:“刘矿长,不是出了有什么事吧?” 我立即阻止了她的想法,说:“没什么?工人在催!” 这是,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声音,像啄木鸟用嘴在敲击着树干。我就起身拉开了门。门前站在一个满脸土色的人,我想起来上次就是说家里人正在住院的那个。我就说:“还没有到五天呢?” 他显得很拘谨,似乎是欠债的是他。他把双手在胸前拧成了麻花,抬起头眼睛扑闪着没有地方搁,才说:“我——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娘在住院,今天又打电话过来说,如果再不交钱,医院就要把我娘赶出院。我真的不是为难你,刘矿长。”他把粗大的手松开,摆动着。 望着这个站在眼前,满脸的刀削斧凿的皱纹,一道皱纹就是生活的一道坎。我也陷入了沉默。 他说:“我真的没有办法,几个老乡也都没有钱,不然我就先借了。” “你能不能先预支一点。”这句话说的比蚊子的哼声差不多。我不是听清楚了,我是看到他乌黑的嘴唇翕动,看清楚了。 我就点头。就拿起电话,又拨给了会计。会计反应比我还快,说:“刘矿长,还没到,我正给你盯着呢!” 我说:“不是的!”咳了一声说:“现在账上还有没有钱,有的话先预支一点。” 会计说:“有是有,有一些的,就一万多。” 我说:“那够了。”就转头问了他姓名,他就说:“姚一根。” 我就对电话说:“你先把姚一根的工资结了吧!他等着钱用。” 我又偏过头问:“工资够了吗?” 姚一根的头都低到胸脯上了,望着脚上的黄胶鞋,手又在不安的搓动着。说:“够了,够了!谢谢刘矿长,谢谢刘矿长!” 我对会计说:“就这样办吧!”会计还想说话,我却挂了电话。 就在下午,老张就推开了我的门,急慌忙慌的说:“老刘,不好了,工人下班都要到你这里来要工资了!” 我说:“不是答应他们说等五天的吗?” 老张说:“你把老姚的钱结了吧!” 我说:“是的,他娘在医院住院,那是救命钱,不能不给他结的呀!” 老张直叹气说:“你啊!现在工人都要来要钱了。谁家没有一点事情呢?” 我没有意识到危机,说:“老姚家确实有难处,本来我们就差他的钱,就是不差,如果他开口,我想我也会是借的啊!”我拿眼睛看老张,好像不认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纠结在这些无聊的问题当中。 老张直摇头说:“老刘,我怎么说你呢?有时候好人不能做。” 一百三十八软禁 这时,又有人不断的从楼下往上挤,我担心这栋小楼会不会被压塌了。就支起脖子,扯着嗓子喊道:“大家冷静一些,我马上想办法,请你们到楼下等行不行?” 周围的人并没有动,就瞪着眼看着我。我上上下下摸索着说:“我的手机呢?”旁边的一人示意着就在桌角,另一个人却先我一步抓到手里。说:“他不会报警吧!” 立即就出现了片刻的冷场,都你看我,我看你,也都没了主意。还是瘦高个很老道说:“他不敢,报了警更好,本来就是他拖欠我们的工钱的,我们还怕什么?” 就有人附和道:“给他。”那人就把手机递到我手里。一个小个子提醒道:“桌上不是有电话吗?不然他玩什么花招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大屏手机再他们看来无疑是一个炸弹一般。 瘦高个现在成了领袖,就把我手里的手机又夺了过去。就命令我说:“用这个电话。”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没有电话号码我怎么打呢?”就拿眼就看着瘦高个。瘦高个就把手机颠来倒去的看着,怎么也打不开,旁边的小个子跃跃欲试的说:“我来看看。”也是弄了半天打不开。 我坐在椅上,并没有去看他们的狼狈样,我的头脑就成了乱麻一般。不知道如何是好!确实被下面的工人逼成这份上,我做梦都没想到过,可是偏偏就发生了。就是打给刘亮又能如何去说呢?我恨自己干嘛为了避免他们把血汗钱拿去集资搞什么银行卡,又想着法子给老姚筹钱,难道好人真的就不能做了吗?我的脸上挂着轻薄的苦笑。 瘦高个又把手机丢到我手里,说:“你老实点,你报号码,我来拨!” 我拿过手机,按了密码,浏览了一遍电话薄,找到了会计的号码,就报了出去。瘦高个一边拿着话筒,一边拨号。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瘦高个就把话筒像手榴弹一般杵到我的面前,我接过的时候,就传来会计声音。“喂,喂!”也许她还在那头纳闷怎么没人说话呢? 我“哼”了一声,尽量把声音调和的平和一些,说:“刘明。钱到账了没有?” 会计说:“还没有。” 我说:“你再给我看看!” 会计也有些恼了,说:“真的没有,看难道能看出钱来吗?我一天都跑了五六回银行了——” 我说:“好吧!”电话还拎在手上,就无奈的望着周围的人。包括瘦高个在内都面露迷茫之色,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老张说:“瘦子,我们老刘啥事骗过人的!”瘦高个眼一横,说:“老张,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你说行,你把我们的工资发给我们!”老张只好闭嘴。 小个子突然冒出一句,说:“会不会矿上根本就没钱发给我们,所以就一直在拖!然后一走了之!”他为他这种大胆的想法显得很激动,红着脸就挨个问旁边的人。有的人就点头,有的人不相信的摇头。 瘦高个就问我,“是不是?刘矿长,你们早就有预谋的了吧!”我没表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很怪诞。 就像一阵风一般,这个现实版的谣言已经传到了外面。“刘矿长都承认的,马上他们都要逃走了,欠我们的工资一分也不会给的!”又有人说:“看刘矿长平时眯缝着眼,看得像好人一样,原来和有钱人一个货色,都是骗子!”外面已经是沸沸扬扬的刮起了一阵大风,就听到“哐啷”一声,隔壁的一扇玻璃给砸破了。小个子眼疾手快的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门外丢去。小个子嚷道:“妈的,他们不让我们过,老子也不会给他们好日子过的。”又有两三个人就从外面钻进来,说:“你们不动手都给我出去。”围着的几个人都纷纷的被拨出来了,一个人就对着老张喊:“给老子滚起来,还像个老爷一样干嘛!”就揪着老张的后衣领提溜起来,那个人就举着老张坐的椅子,一直到头顶,老张眼里露出慌张的神情,眼就一闭。“轰”的一声,椅子就掼在桌子上椅子就散了架摊在地上。一个桌腿就蹦起来,弹到我的脸上,一股灼痛就从脸上蔓延开来。小李叫了一声,“刘哥,你流血了。”就挣扎着要挣脱一直抓着他的胳膊。 我还不相信的拿手摸了一下,放到眼前一看,红殷殷的血。小李脖子上的筋挣的像蚯蚓一般,嚷道:“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小李疏忽了他的对手,都是平日里拿着铁锹,洋镐出力气的人,那骨节粗大的手紧紧的攥着他一点动弹不得。一个人不屑道:“看你平时狗仗人势,没吃过苦头是不是?”就伸出黑拳捣了小李两下,小李就痛苦的弯下腰。 这时,门已被封死了。屋里只有七八个人,除了我和老张和小李,就剩下五个凶神恶煞的人。瘦高个喝道:“都给我老实点!”老张缩了缩身子,不敢再轻举妄动一下。小李还窝着身子蹲在地上。我张张嘴说:“各位,各位兄弟,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小李抬头望了我一眼,我就使了眼神,让他不要动。小李就把身子团得更紧些。我从未有过的恐惧。 就听到门外有喊声,“你们让让,给我进去。”门就被踹开。姚一根就站在门前。“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瘦高个冷笑着说:“来的正好,老姚,你的工资拿到了吗?” 老姚点头。瘦高个就得意的笑了笑。老姚说:“这可是刘矿长借给我的钱!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 瘦高个摇头说:“老姚,没想到你也被收买过来了。就一个月的工资?”瘦高个说的很不齿。就对其他四个人挤了下眉。 老姚焦急的说:“这钱是刘矿长先预支给我,你们知道我娘生病了,还在医院躺着——”就是老姚磨破了嘴皮,他们可不会听进半句的。 一个人不耐烦道:“你他妈的拿到工资就说好话,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手一扬老姚也被挡到一边去了,就歪在地上。现在有稍微不对劲的地方,他们就像疯狗一般乱咬一气的。 瘦高个说:“把他们都扣起来,等工资到手才能放人!我倒不相信他们到底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就斜着眼望我。 我抬头说:“你们这是在犯法!” 瘦高个摇头说:“难道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吗!”他说得豪迈激昂。 我劝道:“我也不是有钱不给,只是缓个几天。” 瘦高个说:“你们差钱是天经地义的,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我们是靠力气吃饭,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我们来养啊!谁都等着钱用!”停顿了一会,说:“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把他们都捆起来。”他吩咐道。 小个子就从外面找来了几根麻绳,递到那几个人手里。他们拴绳子训练有素,把我就捆得像粽子一般结结实实的,一点都不能动弹。 一百三十九爆发 苦笑得思量着,我还是有钱人,在他们眼里。就歪了歪头。就商量着说:“这事和他们无关,你把他们放掉吧!”就看着小李和老张。小李还在扭动着身体,奋力反抗着,说:“你们想干什么?” 绑小李的那人说:“你最好老实点。”绳子在手里就暗暗加了力。小李疼得嗷嗷大叫着。那人色厉内荏道:“你再给我叫一声。”后来只有丝丝的抽风般吐气。老张就乖巧了许多,主动的把手背到身后。 姚一根从地上爬起来,就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央求着瘦高个,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刘矿长平时对咱们也不错哟!” 瘦高个说:“这是两码事!你最好到一边凉快去,不然也把你给捆起来。”姚一根就赤红着脸,看到瘦高个冷硬的目光,就一步步的后退到了门外。 这时候,我们三个人分别坐在三把椅子上,不能动弹,稍一动作,就只有从椅子上摔跌下来。我说:“你们到底想怎样?”我心里没了底数,不知道事态究竟朝哪里发展下去。 瘦高个或许是站累了,屋里也没了可以坐的椅子板凳,就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办公桌上。口气松软的说:“我们只是要工钱,没有其他的要求。这样做是为难你了,但没法子,被逼无奈。”最后的四个字说的格外清晰。 我赌气道:“难道你们这样就能拿到钱吗?” 瘦高个说:“我不这样干不也拿不到吗?你们只会一天天的欺骗,说,过一天,过两天。我们就像癞皮狗一般跟着你们身后要我们自己的钱!现在这世界简直就是颠倒黑白的,我们不能一味的迁就了”他用力的摇头,右手攥着拳头,侧身向上一举。小个子也凑合着嚷道:“我们要反抗,要争取自己的利益!” 我被抵触的确实无话可说。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老刘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也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拖欠两天,不是不给你们,你们有什么好担忧的?” 瘦高个说:“我是相信你啊!相信有什么用呢?你能把工资给我们吗?不能吧!”瘦高个的眉毛扬了扬,说:“或许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替罪羊吧了!” 我摇头否定了瘦高个的提议。但是又感觉事情有些蹊跷。以往刘亮总在发工资的时候通知我说钱已经到账了,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刘亮一个电话也没有,就是推迟发工资,还是自己去问的,并且生产形势一直很好,比以往都好,但钱到哪里去了呢?我信誓旦旦承诺的五天,也许根本就没得影子。心也就悬了起来,也愈发冷得哆嗦起来。 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了,像低着头往窗户里好奇的瞅着。只在窗台上留下一抹靓丽的红晕。远处像一把灰刷子一下一下涂抹着天色和山林。屋外的人声也退去了,掀起的是秋风在空旷的场地上撒着欢的窜动。我想,大部分的工人都回到了宿舍里了吧!夜晚马上就要来临了。 这时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啸叫声,像平地起来的一阵狂风,又像是拉起的警报。跟着就是十多个人杂沓的脚步声,就停在门口。“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踹开,闪进来四个拿着刀的年轻小子,前胸后背都雕龙画凤的,让人一看就瘆的慌。刀就架在那几个工人颈子上。 还是小李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黑衣胖子,就叫了一声:“老大。” 胖子摇晃着身子进来,就首先抽了坐在桌上还来不及下来的瘦高个一巴掌,说:“奶奶的,你们是活腻了吧!敢绑架我刘哥!”对我和小李就点了一下头。瘦高个歪了一下头,一注浊血就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胖子身后还有两个人保镖般侍立在两侧,回头朝那两人唬道:“还傻站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把我刘哥松绳子!” 那两个人就替我解绳子,一边解一边骂道:“奶奶的,这拴得多紧!”费了半天的力都没开。就说:“老大,解不了!” 胖子说:“你两个是猪脑子啊!让他们解不就成了。” 一个黑衣人就拽住小个子,小个子连忙摆手,说:“这不关我的事。”就要往外溜。就被胖子一把薅住了头发,说:“奶奶的,往哪里跑!” 小个子被提溜着像一件衣服,哀求道:“老大,大爷,真不关我的事!我是来看热闹的!” 胖子说:“这里热闹吗?”就赏了小个子两个脆脆的耳光,小个子被打蒙了,人还站在那里,魂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被解脱出来,胖子亲切的问:“刘哥,你吃苦了!” 我摆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李从绳子里跳了出来,就像是脱了缰的马驹,四处蹦跶着要拿起椅子腿,比划着长度,又丢下。从门后又拎出扫帚,柄太细了,又摇摇头。嘴里嚷道:“老子让你们看看,我小李可不是吃干饭的!”后来捡起地上的绳子,绾了两道,在手掌里试了试力度,脸上才显出得意的笑容。 我一把拉住小李扬起的手,说:“停!” 小李惊诧道:“士可杀不可辱!老子给这些乡巴佬给折腾了一下午。”手还在用力。我干脆就夺过他手上的鞭子,丢掉窗外去了。 小李气得直跺脚。恼道:“刘哥,你干什么你!” 我不知道怎么胖子会兴师动众的突然造访,不是偶然的,一定有人通风报信的。可会是谁呢?但这只是一个影子一样飘了过去,我更期待着钱到账了没有? 一百四十忐忑 胖子喝了一声小李,说:“一点不懂规矩,你——”真是一物降一物,小李立马就毕恭毕敬的了。 胖子就凑到我耳旁耳语道:“刘哥,这些人交给我,还是你自己处理?”胖子就扫了一眼五个人。 我说:“给你怎么办?”我发现包括瘦高个,小个子都穿着一样的破烂不堪的衣物,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或是穿了几十年,一身都是大洞小眼的,,还有的露出黑黢黢的膝盖。脚下是老式的解放鞋。明亮的刀片还架在脖子上,丝毫不敢动弹,就形成了黑与白的对比。 他们头一次与锋利的刀打交道,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心里就不可避免的有了压迫感,褐色的眼珠在眼眶里慌乱的转动着。小个子觳觫着说:“各位大爷,真不关我的事!”就转脸看我,又去找老张小李。他们都默着脸,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胖子眨着小眼,手也掩着嘴,说:“给我就把他们用黑袋子套头,送到荒郊野外去,先揍个满地找牙,跪地求饶,我们就扬长而去。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怎么样?”胖子就得意的嘿嘿的笑了起来,一把就抱住我的肩膀。 我摇头说:“还是放了吧!” 胖子恼道:“这怎么行!刘哥——”他恨铁不成钢的哆嗦了一下,说:“你要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不然你根本就没有威信,他们还是会三天两头来找你麻烦。心不能太软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叹气的坐到椅子上,撸起了衣袖,就盯着脚下,似乎要把地板盯出一个洞出来。 过了半饷,他才抬头说:“老板让我过来就是要把这件事处理好,刘哥,你这样,我怎么向老板交代呢!” 原来是刘亮嘱托胖子他们过来解围的,我就答道:“没事的,到时候我来解释,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胖子有些怜惜的抚摸了自己白嫩的脸,说:“刘哥,你是我头一个见过的违反江湖规则的人,不过我器重你,喜欢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就站起来,用力的抓住我的手,摇了摇。松开就挥手说:“兄弟们,都撤了吧!”走到门口又回头一二三都点了一遍,说:“你们几个给我听着,欺负刘哥就是欺负我,你们打听打听,我胖子是什么人!”胖子就面露狰狞之色,确实有些唬人。小个子就点头如啄米般,说:“知道了,大哥!” 那几个黑衣人手下就收了刀,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就跟着胖子出了门。很快他们就停住了脚步,像石雕一般站在那里。我就好奇的走了出去。楼下就站着黑压压的人,一个个手里拿着铁锹,洋镐,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黑森林。暮色已经隐去了他们的脸。一个手下就低声道:“老大,怎么办?” 胖子一字一顿道:“不要轻取妄动!” 刚刚才松弛的心,像停在港口的船,就又被一个滔天的浪头扑来,就瞬间拉紧了缆绳。下面就发出了声音,“把我们的人交出来!”又有人叫道:“再不放出来,我们就把这房子掀掉!”我能感觉到这窒息般的压力,胖子或许也感受到了,就捏着裤边。 “不行再调人过来!”又一个手下对胖子说。 胖子翻了他一眼,说:“你猪脑子,妈的,你没看到这么多人啊!一个个都不要命的。” 一个口齿不清道:“要不和他们拼了!” 胖子根本就不再理睬他,就回头望着我。我的腿有些颤抖,语无伦次道:“这可这么好!”不要他们动手的,就是一人一口唾沫都会把我们淹死的。 楼上在沉默,屋里的人都没有再出来。楼下的森林就像刮起了一阵风,又像是闯入了一只野兽,响起了金属一般的钝响。如果有一粒火星,就会迅速点燃,火苗就会袭上楼上。这里就是目标,就是愤怒的源泉。 我返回了屋里。屋里的日光灯不知被谁点亮了,就照着我发黄的脸。瘦高个他们更像是固守这个屋里的战士,表情冷漠,一言不发。我酝酿了好一会才说,“这本来是一件简单的事,我想你们也不想弄复杂吧!大家都是养家糊口的,也都不愿意看到流血,出人命吧!” 我注视了一会屋里的人,又把目光投到窗外,那黑洞洞的旷野,心里就莫名的惆怅。我吭哧着说:“其实说到底,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打工的,我也能体会到你们的心情。我老刘如果说了半句假话,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咬着牙发着毒誓。又说,“我一直都在联系,说真的,我比你们更急!可是急就有用吗?到现在还是没有钱。不过,我给你们打包票,工资是一分都不会少的。我还准备着给你们提高待遇。——” “老刘你在糊弄我们”小个子打断我的话。外面就响起了叮当作响的铁器的敲击声,随时都有把这座楼拆掉,掀翻的可能。小个子就试着拨拉开站在门前的胖子,嘴里还说,“对不起,借过!”没想到就像是挥手挡开了门帘。胖子的手下都贴身紧握着手里的小刀,与楼下的锹镐相比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黑衣手下都自动的让开了一条道。小个子就有些肆无忌惮了,伸头张望了一番,就朝楼下嚷道:“快上来,兄弟们。”楼下也有人附和道:“走,上去!” 我的汗就不可遏止的流了出来。如果楼下的工人一起涌上来,那么事态就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状况了。出人命也是有可能的!我的目光就飘忽着找不到一个落脚点。摇摆着那几个工人身上。 他们原先脸上的沮丧和恐惧,就像是面具一般,被摘掉了,给胖子那伙人戴上了。也看不到他们真实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我的眼睛好不容易对上了瘦高个,我张张嘴。瘦高个却先我一步出了屋子。我只感到天旋地转,头往后一扬,“砰”的一声,就磕在后面的墙壁上。没有人能救得了我的。等待我的应该比捆绑更严厉的惩罚。他们已经被激怒了,像一群失控的野马。 一百四十一斗转星移 我只有拿目光追逐着瘦高个。瘦高个挡开了小个子,向下面摆了摆手,说:“各位兄弟们,刚刚刘矿长已经打通了电话,明天就可以让工资到账,最迟后天。”瘦高个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围巾上的流苏,在黑夜里飘荡着。他停了一下,又说:“请大家放心,也请各位早点休息,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我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听错了,抑或是幻觉。我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感缓缓的从腿上升了上来。我向门口跨了一步,跟着又挪了一步。听到楼下有放松的喘息声,类似于树林里清风过去,抚弄着树叶的声。就有人喊道:“站了一晚上,回去睡觉吧!” 我也站到了走廊上,看到人影逐渐的散去。我却像喝醉酒一般,冲动的喊道:“你们放心,我老刘说话完全算数。”把自己的胸脯拍的得“砰砰”直响,震得心脏都有些疼了,但那是快意的疼,是百感交集的疼。 后来,我都不知道胖子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瘦高个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也许打了招呼,也许没有。可是我连一声感谢的话都没有。回坐在屋里的时候,我的脸上的潮红还没有散去。老张却担忧道:“老刘,明天钱还未到账怎么办?难得我们真的要卷铺盖逃走吗?” 一席话重新又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的脸就像是冬天里的红柿子,虽然是红的,但一点温度都没有了。我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口袋,就停住了。还是老张递给我一只烟,我猛吸了一口,直接吞进了肚子里。想要重新麻醉自己,头脑却无比的清晰,就像是冬天里晴朗的天空,纯粹而又透彻。 小李轮着看了我和老张一眼,说:“真不行只有跑路呗!”然后又摇头,说:“只是这黑锅背的忒窝囊了,好像是咱们携款出逃!”又自说自话道:“不逃,只有做瓮中之鳖里。”又摇头。 我把一根烟吸完,把烟头往地上一掼,说:“我打电话。” 刘亮半天才“喂!”了一声,显然在睡觉。 我说:“是我!” 刘亮说:“那边的事解决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直接说:“钱什么时候到!” 刘亮像没睡醒一般,顾自说:“还等两天吧!这边事还没有处理好,我两天后就回来!” 我冷笑道:“再等两天可能就要出人命了!” 刘亮似乎一骨碌爬起来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对他们不能太手软了,就像是泼妇,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刘亮的声音一下子就大了很多,直炸我的耳朵。 我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好像责任都是我的,就愁眉不展说:“本来我们就欠钱?他们的要求也不过分。再说那个不需要钱呢!” 刘亮恼了,说:“你和我说是谁在领头闹事,明天我找几个公安来,把他们关起来就老实了。”刘亮到现在都没有把方向搞清楚,还在固执得制造着矛盾。 我好言道:“哥,不是这个问题,我只问你工资什么时候到。” 刘亮抢白道:“不要和我说这么多,我明天就回来,我就不信治不了这几个人了!”就“啪”的一声挂断电话,任我怎么“喂”都没有人声应答了。 我张着茫然的眼,从漆黑的窗外收回,才看到老张和小李同样失落的眼神。老张咧开嘴,说:“这可怎么办呢?” 小李接过话头说,“老板都不管,我们管什么!闹了一天了,都回去睡觉去!” 我沉默不语。心里被失望冲的满满的。手里却不停的拨着刘亮的电话,刚开始电话还响了两声,到后来干脆就关了。任凭我把手机屏按破,话筒里还是传来饶舌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 我摇摇头,说:“你们还是先去睡吧!这几天是非常时期,一定不要出什么乱子,把生产组织好。还有让食堂里多加几道菜,现在什么话也别说,是我们亏欠他们的。” 小李扭头就走。老张在身后说:“老刘,你真是个好人!” 我掂量着老张的最后一句话,我是好人吗?如果是,那事情也不会闹出这个地步的。我就被自己堵在一个胡同里,出不来进不去。 一百四十二要钱 一夜我都没睡,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我就开着那辆皮卡车下山去了。到了山下,我就有些后悔,不知道究竟该到哪里去。在矿上我是一刻都不得停下,感觉就像是坐在火山口上,到了这里,我又茫然了。刘亮说是今天回来,可是这只是清晨,太阳还裹在一层云雾当中,露出的光线就像是碎纸屑一般斑驳。树头上一只鸟儿“啾啾”的鸣叫着。路过一个早点摊,我就买了两块大饼,就回到车上啃了起来。 在咽下最后一口时,我的脖子被噎得老长的,我摸出手机又给刘亮打电话,电话依旧没有通。剩下的大把时间我不知道如何去打发了。这时太阳已经挣脱了云雾,像掀去的棉被,就一身红彤彤的跳了出来。我直接把车开到了银行门前,下车。银行里已经有人在办公了。我进去时,保安伸手就拦住我说:“对不起,还没到上班时间。”我看了一眼时间,确实还没到八点。路上还有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我又钻进车里,就开着车沿着刘镇的大街转了一圈。小芳超市早就关门了,现在是一家卖米的店。我还看到大伯站在自家的门前凝神远眺着。 再回到银行,门已大开。我进去把我的卡递给穿着蓝色制服的银行工作人员,说:“麻烦你查一下,我这卡里的钱有多少?” 如果工资到账了,那么一切困难就迎刃而解了,我是抱着这个希望的。工作人员随手就把卡丢了出来说:“只有一百多!”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声,像被折断了。 我就灰溜溜的出门。走到门口被保安拉住。我有些惊慌失措。保安说:“你卡没有拿走!” 我回身到柜台,取回了卡,又红脸连连说:“谢谢!谢谢!”里面的银行职员就用另一种目光望着我,好像我是小偷或是骗子似的。 我就亟不可待地拨打刘亮的电话,电话这下通了,我说:“哥,你回来了吗?” 刘亮说:“正在路上,估计还要两三个小时。” 我说:“那我在刘镇等你!” 刘亮有些烦躁的说:“好吧!”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才想到,应该问问钱是否打到账上了,如果没有,回来不也是白搭吗?回来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我就这样劝慰我自己。 我又给会计打电话。会计快言快语道:“刘矿长,还没有呢!” 我只有疲惫的说:“好,知道了,有了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我抬头,日头已经升到了山顶上,我又看了看时间,时间似乎像拄着拐杖的小脚老奶奶,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费劲。我闭上眼就仰靠在座椅上。 睁开眼,我的手机响了,我赶紧接了。“喂”了一声。 刘亮说:“我到了!你在哪?” 我朝车外张望了一下,说:“镇上的邮电银行。”我的话音未落,刘亮的车已经就靠在银行门口。我就从车上蹦下来。拉开他的车门,眼就瞪大了。 李伟就坐在车里。李伟笑了笑,喊了一声,“刘哥!”我点头坐了进去。 刘亮面色严峻,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就把大概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说:“不发工资是我们的不对!” 刘亮说:“哪个在操事,马上让他滚蛋!我马上就喊两个公安过去,老子不信这个邪!”槽牙都咬得“硌硌”直响。刘亮就拿起手机,我一手就把按住。说:“干嘛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刘亮说:“老子就咽不下这口气。”又拿眼望着李伟,说:“李总,这你要想点办法了?” 李伟没有说话。我一直怀疑怎么刘亮和李伟又弄到一起了,是不是刘亮也参与到其中的融资。我就像是踩着浮冰过河,窥探着他们两个脸上的细微变化。 李伟半天没动,后来才说:“好吧!”就下车,关了车门,就走进了银行。 在玻璃门整个把他吞进后,我才回头说:“哥,你是不是也在搞什么融资!” 刘亮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轻飘飘的望了我一眼。我焦急的说:“那东西可是一点都不能碰的。” 刘亮显然没想到我的反应是那么剧烈,目光更深远了些。我的头像折断般就往下一垂,说:“我就是受害者!许多的事都没有和你说过。” 我就一五一十的把李伟交代出来,像是翻出了陈年的箱子,就晾晒出来。然后痛心的说:“到现在我都有家都不能回,不是不能,是不敢啊——” 刘亮眉头紧锁。我说:“陷阱不是跳下去的,是一步步滑下去的。哥,我就是教训。” 刘亮才点头,说:“我知道,我有分寸。” 转眼就看到李伟从银行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往车里一坐就说,我们还是到城里的银行里吧!刘亮就发动了车子,就往城里赶。我一直就坐在后排,手里抱着一只袋子铁紧的,生怕一不留神就飞掉了。等跑完最后一个银行,李伟才喘着粗气上车,把身体就仰靠在椅背上。说:“刘老板,还差十万?” 刘亮不易察觉的抖出了一丝微笑,说:“过两天手头松的时候再往里投吧!现在家里都乱成了一锅粥了。”我就看刘亮,是否脑子进水,还是走火入魔了。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电话是办公室的号码,老张叫了一声,“老刘,出事了!” 我焦急的问:“怎么回事?” 耳边就传来“咔嚓”一声,电话断了。后来是怎么打都是打不通。我说:“不好,出事了!” 刘亮说:“我们去矿上!” 李伟却吭吭唧唧的说:“我还有事,那我就不过去了!”就拉开车门,下了车。刘亮也没有理睬,就一脚油门,车子就像是离弦的箭向前冲去。 一百四十三险情 半路上,我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一直不敢吭声。半天才说,“你把我送到刘镇吧!我开车上去。” 刘亮不屈不饶的说:“今天我就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 我劝慰道:“工资到了就没事了!” 刘亮却说:“不是这回事?简直无法无天了。”如果我再说什么,那就是我在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了,我就冷着脸,在思付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被捆起来?还是其他的什么? 车过了刘镇并没有停下来,直接就往山上冲去。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井架下,抬头望着什么。我匆忙下车,拨开人群,就站到了里面。周围的工友就直接仰脸朝井架上喊:“老板回来了!快下来吧!”我只能看到一个人影在井架的最顶端,像枚树叶飘扬,似乎随时都会被吹落下来。 我的衣袖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小李。小李悄声说:“早上瘦高个看你不在,就独自爬到上面去了。说是不给工钱就不下来。拉都拉不住。简直疯掉了。” 我就回头找刘亮。刘亮站在车前,双手叉腰,脸憋得青紫。我走过去,问,“怎么办?” 刘亮没有搭理我,就冲着头顶上喊:“好小子,你有种,老子看你下不下来——” 我想捂住他的嘴都来不及。刘亮最后几个字就在我手掌里吐出去的。四周的人都怄气得看着刘亮。多少有些畏惧这个谋面很少的老板的。还有人问:“这人到底是谁?那么猖狂。” 我是硬把刘亮塞回到车里的。然后就重新站到人群里,把两只手举起,做投降状,冲着天空大声喊:“钱已经拿回来了,你还是下来吧!”声音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蹁跹着升到空中,又散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是搭在上面的一个褂子。我问身边的人说:“他呆在上面多长时间了?” 一个人答道:“快两个小时了!” 我摇头说:“不行,我还是上去和他谈,万一他情绪不稳定,失手掉下来就完了!” 小李拽住我说:“还是我上去吧!” 我脱去外衣,放到他手里,说:“你去他可能不会听的,还是我去吧!” 小李就说:“那你慢一点!” 我点头说:“知道。”就长吐了口气。捋起单衣的衣袖,就开始往上爬。或许是很长时间没有锻炼过,还没蹬上第二个平台,我就气喘吁吁的了。那笔直的铁梯从上一直摞下来,就像是伸到天堂一样漫长。梯子由于年长日久,都锈迹斑斑的,有的腐蚀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铁皮,抓在手里,像刀割一般。我有时只得虚着手握着,一只脚一只脚交替得踩在上面。下面的人看我应当就像是一只毛毛虫在耸动。 “你不要上来!”头顶就砸下来一句话。我眯着眼抬头向上望。脚下就一滑,身上的毛孔全部洞开,汗就呼呼往下流。我被悬空的吊在了爬梯上。我虚虚的低头,脚下的两根梯档全都断掉了。唯一支撑着我的身体的是我的两只手。我只有死死的攥紧,丝毫的放松,我就会一落千丈,也许摔到井底。 瘦高个看我没有动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从上俯身道:“你怎么了?” 我的牙就紧咬着,也在一起用力。试着踢腾着两腿,要把自己给提上来。但根本没有用处的,我被身体拖挂着上不去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要善待我身旁的每一个人,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会重新选择我的生活。大地就在我的脚下,我却没有勇气踏上去,我留念着望了一眼地上的蚂蚁般的人,在心里给自己读秒。又看了最后一眼天空。天空乌涂涂的,就像是一盆肥皂水。我的眼一闭。 突然,我的衣领被勾住了一般。我以为我已经被领导地狱里了。就睁眼,瘦高个蹲踞着身子,就停在我头顶上,命令道:“快给我用力!” 我无奈道:“我上不去了!我试过了。” 瘦高个脸黑得就像是从煤炭里爬出来的,说:“我给你撑一把劲。” 我就试着运体向上的动作,拉直的手臂就用力的弯了一下,又重新被捋直了。我摇头说:“我真的不行。” 瘦瘦高个喝道:“用力!你能行的,一定行的!”就一直鼓励着我。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提了起来,手也缓了劲,又往上抓了一个梯档。两只脚曲的像是青蛙的腿,就缩在屁股下,就搭到了一个档子上。身体重新有了支点,才爬上了井架上的水泥台子上。四肢瘫软的往下一躺,半天说不出话来。 直到瘦高个把一支点燃的烟塞到我嘴里,我才舒醒过来,缓过魂来。我睁着朦胧的眼,眼角有些湿润,我也不去擦,就任两滴泪沿着我的眼角流过太阳穴。今天我算是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珍惜的看着天空,远山。如果每个人都经历了生死,那么他对人生和世界的看法应当是截然不同的。 瘦高个抱腿坐在一旁,说:“让你不要上来,你不听!” 我惨然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说:“谢谢你,不是你,我现在就不是躺在这里了,就——” 他截断了我的话,说:“不要乱说!”我就住嘴了。 我恢复了元气,就爬坐起来,说:“工钱已经拿到了!”他低头没有吭声。 他又抬头,眼圈也有些红了,说:“我以为你跑了,所以——” 我答道:“怎么可能呢!我是找老板去了,他说他今天回来。” 他点了一下头,说:“我错怪你了!” 我宽慰他说:“每个出来的人不都是为了挣钱养家吗?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 瘦高个目光灼灼道:“刘矿长,现在我信你了!” 我说:“别喊我什么矿长不矿长的,我只是老刘。” 他慢吞吞的,又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老刘,对不起。” 我摆手说:“不要这样,对不起的应当是我们,如果我们按时发工资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对不对?” 瘦高个说:“也是我遇到好多拖欠工钱跑路的老板,都怕慌了!” 我说:“不能太偏激了,可以找政府啊!政府有专门讨薪的机构的。” 瘦高个粲然一笑说:“人都跑了,到哪里去找,你不可能就在那里等吧!再说老板跑了,也不是差你一个人的差了许多工钱还有其他的——我们也耗不起啊!”就摇头。 一席话说的我心里不是滋味。就没了声,望着那对面的山峦。脚下突然有人在喊:“刘哥,你怎么上去的?” 我低头才看到小李正攀在那横档的断裂处,就停住了。我说:“是被拉上来的。” 一百四十四脱险 小李一只手扶着铁梯,说:“我看你们是不想下来了!” 我把目光直接投到地下,就感到了一阵眩晕。脸色又恢复到煞白。小李说:“别急,我去找一根绳子。”就又下去。跟着就对地下的人喊:“快找根绳子过来,要粗的,结实的。” 过了一会,小李就背着一卷绳子上来。就仰头对我说:“刘哥,我把绳头甩给你,你接住绳子。”我趴在水泥地面上,点了点头。 我就像是伏在河岸边捞鱼一般,手都碰到了绳子,却被它给溜走了。小李一只脚跨过梯子,固定好自己的身体,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瘦高个说:“你过来,还是我来吧!” 我就小心挪了一个地,瘦高个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外,我嘱咐道:“你慢点!”刚说完,瘦高个就把绳子拽在手里了。依次把绳子拉了上来。 小李还在下面喊:“你把绳子拴在身上,慢慢的放下来。” 瘦高个已经把一头固定了,另一头就替我绑在腰间。瘦高个说:“你试试,紧不紧?”我用手不放心的拉了拉。瘦高个又把结解开,示范给我看了一遍,说:“这是锁扣,在老家捆牛都这样捆的!” 我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扯出一丝笑来,来安慰瘦高个。 我是撅着屁股,往后爬着退到了水泥板的边缘。这时强大的恐惧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像疯狗一般一把把我给叼住。好像是要把我一口吞下去。我跪着水泥地面的脚就颤栗起来,突出在半空上的脚像被在水里飘了起来。就失去了控制力。我哆嗦道:“不行,我真的不行。” 我的衣领又被拽住了。瘦高个在我头顶说,:“不要紧,慢点下!我拉着你。” 我就像是一只四肢瘫软的狗,瘦高个一手抓着衣领,一手就拉着绳子。我伸出的脚就胡乱的伸着,试探着铁梯的横档。总算是挨到一个档子,我的身体也就从弯曲状恢复到直立的。才敢扭头往下看。另一只脚也就下到第二档上去了。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好像到现在我就一直没有喘气过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现在我是怎么怕死。当下到那两级断裂开的地方的时候,小李就在我的脚下,我又犹豫了。小李伸出一只手招呼我说:“你把脚放下来我托你一把。” 我冲着小李喊:“你先下去!”我担心我一失控就把小李踹下去了。就像是落水者经常就把救人的人拉下水。 小李却连连招手,跃跃欲试,说:“刘哥,没事的,我托你就下来了。” 我低头俯视,那晕眩就更强烈了,好像地上在起伏,在旋转。我喊道:“你下去!”我的手就像是焊在了铁梯上,须臾不敢放松。 我感觉腰间的绳子被拉紧,瘦高个在上面喊:“不要看下面,闭上眼,松手。” 我就先闭上眼,听话的就松开手。人都有一定的劫数,如果老天不给我过这个坎,那么我再努力也是白搭的。我的身体就飘浮起来。突然我就被一个力量就拦住,就像是漂流在河里的木头,就被凸起的石头截住了。我睁开眼,小李就在我对面,小李一笑说:“刘哥抓牢。”我就顺从着抓住横档,腿也搁了上去。 小李就站在我对面,一只手就松开我腰间的绳子,一边说:“刘哥,没想到你这么胆小。” 我身上还是冷汗涔涔,还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地面。地上的人似乎大了一些,都仰起脖子看着。突兀的问:“你干嘛?” 小李说:“帮你解开啊!不然上面的高个子怎么下来呢?” 我就抬眼看上面,瘦高个朝我挥挥手,我也示意的竖起了大拇指。 小李说:“刘哥,你有恐高症!”我点头,我不能再逞能了。离开地面才真正知道自己是害怕的。很多的时候,只有自己亲身经历,才会有深刻的体会。如果再让我上去,恐怕我是不敢再贸然的爬上去的。 我下到地面,瘦高个也跟着就下来了。那根绳子就像是一根腰带就挂在上面,提示着刚刚惊心动魄的那一刻。踩在地上我脚却有些软。刘亮气呼呼的站到跟前,瞪着眼,半天没说出话来。然后嘱咐我说:“把会计叫来,把工资发了!”在场的人都面露喜色。 一百四十五结束也是告别 我就把我的外衣找来,拿出手机,拨通了会计的号码。会计说:“钱到了?那我马上过来。” 我就忙着把一袋袋的钱拎回到办公室。刘亮没有跟过来,等我和会计交接清楚时,我就下楼。门口站着一对喜气洋洋的工友,冲我点头。刚才在半空中确实很尴尬,但我微微的舒展着表情,点头掩饰着。 刘亮还是坐在车里,一口一口抽着烟。我拉开车门还是坐了进去。刘亮就挥手拨开烟雾,把自己愠怒的脸就突显出来。我的心就一寒。 刘亮说:“看你做的事,差点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上去了!” 我摸了摸额头,说:“没有啊!” “还没有?等到自己掉在地上就迟了,简直就是胡闹!”刘亮把烟嘴咬得像草根。 我冷静了一会,说:“当时情况危急,万一他一冲动!我也就没有多想了。”我说得很慢,也在一边思索着。 刘亮摇了摇头,说:“不说这么多了!赶紧叫那个人回家!咱们庙小供不起这么大的菩萨。” 我没想到刘亮会这样处理事。就结结巴巴道:“这,这,事情不都解决了吗?” 刘亮无限厌恶道:“我不管,把他搞走,在我眼前消失!” 我皱着眉,为难道:“这恐怕不合适吧!” “到底谁是老板,难不成我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岂有此理!”刘亮已经失去了耐心,就闭上眼,把我也拒之门外。 我想说为了这事把瘦高个辞退就显得我们度量小了,有锱铢必较之嫌。再说瘦高个是工友的代表,虽然惩罚了他,杀鸡儆猴,但打击了一大片,他们怎么可能诚心诚意替矿上做事呢!但这时,就是我把舌头嚼烂,恐怕刘亮也不会听进去一句的。我沉默了一会,就下车,带着大大的困扰关门离开。 迎面都是手里攥着一叠厚厚钞票的工人,手都塞在口袋里。亲切的问候我。我脸色很难看,对他们也不加理睬就直接往前走。这时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老刘。” 我回头,一看是瘦高个。瘦高个也黑着脸,对我说:“对不起,为难你了!” 我摇头,说:“没什么!” 他递给我一支烟,是五块钱一包的那种。我点着吸了一口,一股呛人的辛辣味直冲我脑门。 我抬眼望了望井架,先前在井架上吸的应当也是这种,可没感觉怎样?可是—— 瘦高个说:“明天我就走了!” 我惊诧了,以为他听到我和刘亮的交谈了,就问,“为什么?” 他无所谓道:“换个环境也许好些。本来不想和你说的,就是觉得带你麻烦了,对不住你!” 我伸手握着他干巴巴的手,说:“我希望你留下。以前我有做不对的地方我会改正的。”我真诚的望着他。 他说:“不是,都是我过火了,希望你原谅!” 我动情的说:“你真的要走吗?”我的声音低沉,透露着挽留之情。刚刚刘亮交代我的事我早就丢到不知哪个山谷里了。“你再考虑一下”目极四野,下面的村子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好一副温馨的画面。我心头软软的,侧脸望着瘦高个。瘦高个似乎也有些不舍,面露迷惘之色。 我缓了下口气,说:“如果你有更好的去处那么我也不拦你,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离开的话,那么大可不必了。”我说冠冕堂皇,深情大义。 瘦高个就点点头,就往回走。我看着他渐远的身影,又望了一眼那陷入暮色当中的村子,也独自回去了。 刘亮的车已经不在了,可能早就离开了。正好会计从楼上下来,说:“刘矿长,正好找你,工资都发了,就你没拿了。”我就在工资单上签了名字,接过她递给的钱,点点头,说:“谢谢。”她莞尔一笑,说:“没事我就走了。” 我又独自坐在椅子上,事情解决了,我却一点也没有感觉轻松。像是什么东西在压迫着我,挤压着我。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不一会,老张和小李敲门进来,小李抱着饭盒,老张手里拿着一瓶酒,小李吵吵嚷嚷道:“刘哥,来喝点酒,压压惊!” 这顿酒就喝到了半夜。我在迷糊之际时,就晃着头说:“刘老板要瘦高个不在这里干了!” 小李举起双手,说:“最好的,这件事就是他给操起来的!滚蛋最好。就是刘老板不发话,我想他也没有脸继续在这里干下去了。老张对不对?”他把脸冲着老张。 老张若有所思的点头,半天才说:“既然是老板发话了,那不走也忒走了。不过这事也闹大了。”很无奈的说:“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就这样干开了!” 我斟酌了半天,说:“可是,我们也有错啊!如果我们真的携款逃走,那么他们岂不是白干了吗?” 小李吃惊的望着我,好像我发了烧,在胡言乱语。急得眉都蹙到一起,急忙说:“刘哥,你没事吧!”伸出手就要探我的额头。我偏过脸,就让了过去。小李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老张,你来说说,刘哥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那眼神好像我得了什么顽疾似的。 老张支支吾吾的望着小李,又望望我,才开口说:“老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小李就像屁股着火般就突然站起来,就盯着老张,似乎是找准了目标,说:“老张,你咋变得这么厉害!” 老张讨饶般的说:“我没变啊!我说的都是老实话。” 老张老实说:“我真的没变!我——” 小李打断他的话说:“你是我兄长,有些话我也不说了,只是一个人不能太变化了。” 我就摆手说:“你们也不要争了!剩下的事情我也知道。”一副息事宁人状。 小李还是不屈不饶状说“老张,无论如何你要把今天事情说清楚。” 老张到道:“酒在杯中,话在酒中。什么话咋也别说了。都一齐干掉,结束。行不行?”就看着我。 我总结道:“今天咱哥几个酒都没喝多,尽兴。我们喝了这杯酒都回去好好睡一觉。 一百四十六挽留 等他两人都离开的时候,我似乎又恢复到追梦的那一刻。生活原本简简单单的,为何又弄得如此复杂难堪,我提醒自己,可是无人应答。似乎是生活如此复杂,你只要是一针见血,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我却为难了。 等到天亮,我打电话给刘亮,说:“喂?” “有事吗?”刘亮说得不愠不火。 “我有事和你商量?”我说。 刘亮说:“什么事?” 我说:“见面再谈吧!” “电话里说不清吗?”他说。 我说:“最好当面谈好些!我的车也丢在了刘镇。”然后就和他约定在刘镇见面的时间。我无法确定我的建议刘亮能否采纳,他昨天就放言了,我再这般去说情,他会不会顾忌自己的脸面拒绝我的?我只有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搭了一个顺风车,就坐了上去。愈接近刘镇,我的思想就摇摆得更厉害。 到了刘镇,我就坐进了车里,停了几秒,又跳了下来。守在我的皮卡车前。早就听说刘镇要整体搬迁,可是到了现在,刘镇还是那副老样子。岁月并没有损毁什么,只是我已经显老了。这时,一个疾风而走的人引起我的注意。就听到一个路人骂道:“你走路哪不长眼啊!横冲直撞的。”那人就狠狠的瞪了一眼。 我就喊道:“小胡子,怎么是你?” 小胡子才停住,看了我一眼,才认出我,说:“刘矿长,你见到李伟没有?” 我诧异了。小胡子下山后不都和李伟后面做事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我摇头,说:“没有。”小胡子似乎过得不太好。脸上都生出了杂草般的络腮胡,衣服也皱巴巴的,几天都没有洗过。 我就问:“他不是和你一起做生意吗?” 小胡子凶恶的说:“妈的,他都跑了几天了,现在电话也打不通。”我记起昨天他还替刘亮拿钱,发了工资。我犹豫要不要和他说,正在我思索时,小胡子说:“我去找他去!”就又匆匆的离开。等我回过神来,就看到他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远处。 刘亮的车就停到我身旁。头伸出窗外,说:“看什么东西?” 我就摇头说:“没什么,一个熟人。” 刘亮招呼我说:“上车!” 我就拉开门,坐了进去。刘亮说:“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见到刘亮后,我反而不知道如何去说了。从昨晚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思付着这件事,似乎缓一阵,冷却一段时间也许会更好,万一刘亮一口就否决,那么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刘亮说:“喊我过来就是坐在这里吗?”刘亮就盯着我,我不得不抬头,躲是躲不过去的。 就说:“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那个瘦高个的去留问题?”我说的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就像是串在绳子上的一粒粒罗汉豆。 刘亮板着脸,看不出他的表情。他说:“是那个瘦高个求你的吗?” 我摆手说:“没有,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看他干活的技术也不错,还有挺仗义的。” 刘亮眯着一只眼,像打枪一般瞄着窗外,说:“是你感激他救你一命吧!如果没有他这么闹,你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爬到井架上的。应当说,都是他惹出的事!” 我说:“这是两码事。一个讲义气的人是不会使坏的。哥,我说的对不对。就是那些表面上亲亲热热的,最可能暗地里就捅你一刀。” 刘亮像僵住了,一言不发。没有对我的话进行辩解,也就有可能认可我的话了。我就自嘲道:“哥,你是混江湖的,懂得自然比我多得多。我这是班门弄斧。” 刘亮开口道:“出了这种事,按道理不仅让他滚蛋,一分钱工资都不能给他的。我这是仁至义尽了。还有做管理不能就光做好人,就要敢对那些不自觉、无理取闹的人就要下重手,不然哪天他们就会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我说:“哥,我也知道我自己的弱点,我以后一定要改正。”我说的很诚挚,无疑是为了瘦高个的问题上多些砝码。刘亮一高兴就抬抬手就过去了。 刘亮叹口气说:“瘦高个的事你就看着办吧!不过给他一个月的考察期,如果再继续领头闹事,就直接开掉,哪个来说都不成!”我点头如啄米般,应承道:“知道,知道。” 心里就被喜悦涨得满满的。我就要下车,今天没想到会这样的顺利。就把伸出车外的腿又收回来了,说:“哥,还有一个事和你商量一下?” 刘亮一脸严肃,不知道我又要给他出啥难题。就问,“还——有什么事?” 我抓抓头,说:“我觉得矿山的资金应当是独立核算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公司了,账目就要清楚,那样的话也就不会出现拖欠工人工资的行为发生!对我们矿上的良性发展也是有好处的。哥,我这只是一个建议,你自己想想。” 刘亮眉头紧锁,目光也迷离起来。只是点了点头,说:“这事过段时间再说吧!”我就重新下车,坐回到皮卡里了。掀响了喇叭,就发动。一路我是唱着歌回来的。 一百四十七一个人的新年 刚把车停稳,小李就笑嘻嘻的跑过来说:“瘦高个走了!” “什么?”我以为听错了。 小李又复述了一遍。我就问,“什么时候走的!” 小李不明白我为何如此紧张,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说:“大清早吧!具体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他宿舍里人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我就一个急转过去,就掉过头来,直接往山下奔去。车遇到坑坑洼洼的路面也没有减速,就直接飞了过去。皮卡车被颠得要散架了一般。车子开得镇上,看到熙攘的人群,我才冷静下来。世界之大,他一个人随便缩在哪个角落里都是看不到的。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对每个人都是如此的。或许是原来就是缘分已尽就各奔东西。我已经做了努力,瘦高个思索的应当比我更详尽,就主动退去,没有给我带来困难,也给自己留足了面子。我就叹了口气,就转身回去。 有时候我就想他的耿直和倔强,不自觉的就有笑容浮在我的脸上。感到他这个人真是有些可爱起来。虽然他给我带来的难堪,正面的冲突。可是他却在关键时刻,就挽救了我。不知道现在他去了哪里?就融入了霭霭的烟尘中。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很快一年又要过去了。工人都陆续的回家过年了,我还守在山上,哪都不想去。妈妈一天打来电话说:“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 接了电话的我根本就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只是搪塞道:“到时候看吧!” 妈妈惊叹道:“还看,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 我哼哼唧唧的不讲话了。家在我的心头已经是模糊的概念了。如果说我没去想,那也是不真实的。特别是看到工友们喜气洋洋的换上新衣,背着包裹离开的时候,我的心就泛出酸酸的苦楚。冬天的夜晚特别难熬,刚刚过了四点多,天就黑了下来。一个山顶只有井架上还点着一盏灯。在呼啸的北风里就飘渺和不真实的。 我刚上床躺下,进了被窝,感觉就像是进了冰窖一般。我尽力团住身子。电话就响了,一看是小李。小李就叫道:“刘哥,我到家了!” 我说:“那好啊!吃饭了吗?” 小李说:“还没呢!你呢?” 我说:“我已经睡下了!” 小李不相信的说:“不会吧!这么早,小心别给狐狸精逮去了。那山上狐狸特别多。刘哥,你要小心一点!” 我就骂道:“去你的!” 小李也不恼说:“刘哥,你熬两天,我初三就过去陪你。” 我说:“别,还是在家多陪父母,顺带找一个媳妇,过完年带给我看看。”然后又说,“不跟你瞎扯了,挂了。”放下电话,我心头也暖暖的。 这一晚上的电话就是不断,后来刘亮也打来电话,戏谑的说:“你这电话快赶上市长热线了,根本就打不通。” 我解释道:“正在和一个同事说话。有事吗?” 刘亮说:“我老头问你回不回家,不回去就到他那里过节去。” 我说:“我就不去了,一个人呆着山上挺清净的,也是我需要的。” 刘亮“嗯”道:“你不去就不去,不过不知道老头子同不同意。” 我说:“那还是请你说说。”我的语气里满是倦意。 刘亮说:“我知道了。” 三十那天,就听到山底下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我清早就把红红的门对子贴好,又把炮竹放了,红色的纸屑就铺满一地。我站在厚实的铅云下,独自吸了一根烟,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喝了一杯酒,就躺下。闭上眼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等了一晚,电话都没有响。 大年初一,我准备下山拜年的,我打电话给刘亮。刘亮说:“我爸妈都到我那里去了,已经不在刘镇。要不你也过来吧!” 我说:“那就算了,替我给他二老拜年。” 初二也就在**躺了一天,到了初三,我一步也没有离开屋子,醒的时候就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累了就闭上眼,也不知道晨昏暮晓。 门被敲响时,我以为是在梦里。睁开眼,敲门声还是不疾不徐的。我问了一声,“谁?”外面却静寂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开门。 正在我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外面就“噗嗤”一声,像裤子炸了线,爆笑开了。“刘哥,快开门!” 是小李。我就下床,打开了门。小李就裹着一团冷气就进来了。我问:“你怎么来的?这么晚了。” 小李没有答我,反倒像只猎犬一般,就翕动着鼻子到处嗅嗅。我一激灵又爬上床了。小李才转过脸,对我说:“看了狐狸精没有来骚扰你啊!” 我翻着眼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李嬉笑着说:“我是担心刘哥你心慈手软,被狐狸精捉去了。” 我说:“去你的吧!”又问,“这么晚,跟什么车子上来的。” 小李哭丧着脸说:“哪里有车啊!下了火车就跟汽车,就一路走上来的。” 我说:“那你还没吃饭吧!我下面条给你吃!”就下床,套了件棉衣棉裤就下来了。 小李伸手就拦住我说:“不用,我带的都是现成的,只要有酒就行。”小李就打开包裹,一件一件的往外掏着家乡的特产。一边又说:“刘哥,你是走南闯北的人,但有的东西就是没吃过,不是我吹牛。” 我笑了一下。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生满感激之情。小李抬头说:“我让老张也过来,他不愿意,在家里抱着老婆呢!” 我说:“他不是给你物色他的表妹了吗?马上要带过来!” 小李就羞涩道:“别听他胡说。”小屋也陡然升腾起春节的气氛。我和小李就你一杯,我一杯干着。喝到后来,小李伏在桌上呼呼大睡,我从**跌坐在地,也浑然不觉。 一百四十八不速之客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一阵敲门声惊起的。我扶着昏昏的脑袋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像是泥淖里滚出来的人,一脸乌七八糟的胡子,一时我还以为他是要饭的。那人喊了我一声,“老刘!”我从他三角眼里瞥出刀片般的目光里认出。 “小胡子?怎么是你。”我喊了一声。 小胡子探头看了一眼房间,说:“没人吧?” 我好奇的问,“小李昨天才过来,咦!你怎么没有回家呢?” 他才放心的进门。然后问,“有吃的吗?” 我指着昨天小李带来的年货,说:“热的没有,我给你下碗面吧!”就动手去烧水。 小胡子也来不及坐,就抓起桌上的食物往嘴里塞。嘴被塞满了,才急忙嚼动。我把水接回来,说:“不急,你慢点!”我说的一点用都没有,他就像是几个月没有吃过一口饭一般,还是一个劲的往嘴里填着。脖子被撑得像根扁担,就抓起昨晚剩在瓶子里的酒,口对口就灌下一口。两只小眼就扫来扫去。 这时趴在桌上的小李听到动静也醒了,用手揉了揉眼,问,“小胡子,你怎么过来了?” 小胡子还是没有搭腔,或许是被酒精刺激的,就一阵作呕,捂着嘴就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一番撕心裂肺的呕吐。小李望了望我,一副无解的样子,我就从水瓶里倒出仅剩的热水,端着就走到小胡子的身旁。就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小胡子突然就惊悚住了,身子就绷紧,像把卯足劲的弯弓。半天他才松弛下来。 我说:“你没事吧!”他头还伸在栏杆外,无力的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敢再伸手拍了,但他的样子随时都可能跌到楼下去。一只手试图捉住他的衣角。 小胡子回过脸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我真的有些躲闪不仅适应不过来。他说:“我没事!”就进屋去了。我也跟进来,说:“你应该是受凉了!” 小李正在下面。面条上还窝在两个荷包蛋,看得像模像样的。我说:“小胡子,来吃点热的,暖暖胃!” 小胡子说:“你先吃吧!我缓缓。” 小李插话说:“还在下呢!你先吃。” 小胡子拗不过,就端起碗,又是一顿狼吞虎咽,刚出水的面很烫,小胡子吃得嘴里就稀里哗啦的。小李拿眼瞧我,我看着小胡子。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 我和小李也坐下来,一人一碗面,就低头吃起来。小李说:“这下好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过年,热闹了。不会孬孬的光喝酒了。” 这时,小胡子已经吃好,把碗里的汤也喝得一干二净的,就直起腰来,说:“我找个地方睡一下。”就开门出去了。旋即又伸头进来,说:“你们慢慢吃!” 小李一口面含着嘴里又滑了下来。等楼梯上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小李才起身,拉开一道门缝,张望了一下,又把关严,锁死。才走到我近前,低声说:“他怎么了?” 我摇头,说:“不知道!” 小李不放心的说:“肯定有事,而且是大事!”说的我心里也一凛,就劝他道:“别胡说。” 然后我就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我自己,说:“也许他钱丢了,也许他和家里吵了一架,都有可能的。”说的连我自己都认为是无稽之谈。 小李也在冥思苦想,后来才说:“要不我到山下打探一下消息?”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也一筹莫展。过了半饷才说:“要不我打个电话给李伟,小胡子后来不是跟着他后面在干吗?他一定知道情况。” 我就拨打李伟的电话,电话就没有开机。我试着再次打过去,还是关机状态。我就看着小李,又看着桌上一堆的乱七八糟的碗筷,还有吃剩的骨头,也懒得去收拾的。 我的心就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搓在揉,脸上愈发的难看。小李关切问,“刘哥,你怎么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不能说出来。我说:“我打个电话给刘亮,看他知不知道情况。”就拨通了刘亮的电话。 刘亮在电话里冒着酒气说,“刘明,你过来吗?我现在喝多了,快来帮我收拾这帮兔崽子。” 我说:“哥,你酒也要少喝点。” 刘亮说:“刘明,你不够义气,哥喊你来都不来,好,你不来,我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都放倒。” 我说:“你还是悠着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一百四十九突入险境 门突然被撞开,我和小李也惊慌的站起来。门口就站着小胡子,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把匕首。我认识这把刀,当时在宿舍和小李对峙的时候,他就曾经把它亮了出来。小胡子咬着牙说:“你们在和谁通电话?” 我和小李面面相觑,又确认了他手里泛着冷光的匕首,才说:“小胡子,把刀收起来,你干什么?” 小胡子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动不动的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在和谁通电话?” 我知道小李也是火爆脾气,就特意瞅了一眼,小李往旁边靠了一下,试图要操起桌旁的一把椅子。我狠狠的瞪了一眼。他展开的手才缩了回去。 我说:“小胡子,有话好好说,来坐下。”小胡子像个稻草人一般,还是没动。 我拿出手机,说:“刚刚刘老板打电话让我到他那里吃饭,我没有答应。” “真的?”小胡子问。 我点头说:“真的!”就冲他眨眨眼。小李也配合着点头。 小胡子还是不相信的问,“真的?”就像是神经错乱一般。 我要把手机递给他,说:“不信你看。” 小胡子并没有接手机,反倒把匕首收起,又捏着装进了口袋。那只手也是一直没有掏出来。就走了进来,坐在一把空椅子上。我和小李也坐下。三个人就一直无话,显得极其尴尬。 我嗫嚅了半天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压抑。小胡子看起来好好的,却像是一块伤疤,稍微一动就会触到旧伤,鲜血横流,或许还有什么更加惨烈的事情发生呢!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恼人的音乐让我们三人都呆掉了,你望我,我看他,然后才一齐盯着我的手机,好像那是一枚炸弹,随时都可能炸响。我在这一刻头脑也失去了判断,也不敢去接。 小胡子恶狠狠的说:“是谁?” 我才看了屏幕,是小金。我说:“小金。” 小胡子问,“小金是谁?” 我答道:“我老婆。”电话一直在持续着哼唱着一首歌,后来才停住了。我略微喘了口气。能看到小胡子和小李也松懈下来。 我不知道小金为何这时候打了电话?为何早不打晚不打。我是等了一个新年,只要她一个电话,我就会立马回家的。可是现在才来,就有些不恰当了,也无足轻重了。 电话在桌上安静了一分钟,又骤响起来。简直就是不接她就不会善罢甘休,就会一直哼响下去,一直把手机打爆为止。我拿眼看着小胡子,现在没有他的指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要出声,按免提!”小胡子说,手在口袋里动了动,似乎要把折叠起来的匕首打开,又像是攥得更紧些。 “爸爸,爸爸。”扑面而来的女儿的呼唤声就像是捏住了我的鼻子,鼻涕水和眼泪都迫不及待的涌了出来。我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出来。在我抹下眼泪和鼻涕时,抬头看到小胡子也用手捂着脸。 女儿继续喊道,“爸爸,你在吗?怎么不说话?妈妈她生病了,发高烧。” 小胡子着急得就把电话递到我手里,我才说:“小宝,小宝,爸爸在,什么事你说!”又望了一眼小胡子。 女儿说:“妈妈她一天都没有起床了,也没有吃东西。” 我说:“那你打给外公外婆,爸爸还在外地。”女儿就在那边嘤嘤嗡嗡的哭着。 我赶紧说:“那你把电话给妈妈。小宝乖,不哭。”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了,就听到小胡子突然就掩面而哭,渐渐的瘫软在地上,那只一直放在口袋里戒备的手也掏了出来,“呜呜呜”,嘴里嚼着什么字眼。 这时我就傻了眼,小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猜想肯定是他也想念自己的孩子了。我的电话也断了,就走过来抚着他的肩说:“小胡子起来,过年应该回老家去看看的。” 小胡子耸着肩,一只手就反复的搓揉着眼睛,又摇摇头,说:“回不去的了!” 小李说:“家不就在那里,也不会跑的,怎么回不去呢?是你不想回去吧!” 小胡子放下手,两眼放光,一脸的肃杀之气,又恢复了原来的面孔。我就把小李推到一旁去说:“你过去,好好说话呗!用得着这样吗?”小李有些委屈,咬着嘴唇就退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时,我的电话又响了,我以为还是女儿,就不假思索的接了。刘亮在电话里说:“不好了,李伟出事了,被人捅了一刀正在医院里抢救。” 我“啊”了一声,还没说完全,就被小胡子的匕首抵到了脖子,脖子上冷飕飕的,像是溜过一阵风。电话里刘亮还在追着说,“现场有人看到是一个有胡子的人干的,你千万要小心——”手机握着我的手里,就积出了一手的汗,像是润滑剂,手机就“砰”的跌在地上。就听到刘亮歇斯底里的喊:“喂喂”,那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的。 小胡子指着小李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就坐在那里别动!”小胡子的刀并没有离开我的脖子须臾。小李跃跃欲试,就又停在了。乖乖的坐回到椅子上。 我被小胡子押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我感觉他的手有些放松,才拧了拧僵硬的脖子,不相信的说:“小胡子不真的是你干的吧?” 小李也惊讶道:“什么?你把李伟做掉了。” 一百五十亡命 小胡子似乎被激怒了,就嚷道:“不许说话!全都不许说话!听到没有。”手就抓着刀,指着小李,旋即又有力的压迫着我的脖子。那阵席卷过来的风就钻进了我的皮肤里。我咬着牙打了个冷战。一动也不敢动了。 小李说:“干掉李伟才好呢!他是死有余辜,一看就不是好人。”李伟恨不得起身拍掌。看到我痛苦的把嘴都咧到耳朵旁才停住。 小胡子摇着头说:“他是该死,把老子辛辛苦苦挣的钱就这样骗走了,老子连家都回不了——”他的情绪在波动,手也跟着颤动。我感觉脖子都渗出了血。 小李说:“对,小胡子。你干了一个大好事。不过,我们和你无冤无仇的,刘哥也待你不错,还给你吃,给你喝,又下面给你吃,是不是?你把我俩逮着不放——”小李就专注的望着他。 小胡子嚷道:“别跟我说那么多,说了也是没用的。我现在是无路可走。有没有烟,给我一支。” 小李就把口袋里的半包烟连同打火机都丢在桌上,小胡子就把左手腾出来,从烟盒里倒出烟来,捡起一支叼着嘴上,又拿起打火机点燃。贪婪的吸了一口,吐出来。右手却根本没有动,刀还在与我的脖子在亲密接触。 我不知道李伟这时候怎么样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如果有,那么站在我身后的人也同样是丢了小命的。警察不会放过一个杀人犯的。 小李劝道:“你不能在这里等下去了,可能警察马上就会过来的?”小李说的很认真,又说:“你想这里是你曾经做事的地方,可能现在警察都找到你的家了。也会很快到这里的。” “没钱,我这里还有一点。”小李就翻出外衣的口袋,拿出十几张红彤彤的钞票,连同零碎的钱都放到桌上。然后又说:“刘哥肯定也有一点,你先把刀放下,让刘哥把钱掏给你。” 小胡子在犹疑了。盯着桌上的钱,拿刀的手也就放了下来,试图去抓散在桌上的钱。突然小李就像猎豹一般扑了过来,一脚就踢掉了小胡子手里的刀,又一把抱住他,两人就摔倒在地。又在地上起起伏伏的滚了几圈,就撞翻了椅子,又带动了桌子。 小李喊道:“快把他的脚给逮住。”这时,小李已经翻到小胡子的身上了,两只手就压住了小胡子的双手。小胡子的腿在奋力的踢腾着,似乎要把身上的小李给拱翻掉。我也扑倒在地,就一把把小胡子的腿给压在胸下。小胡子就像是垂死的鱼,踢了两下,就彻底的泄了力。 我说:“怎么办?” 小李说:“找个绳子把他给绑起来。”我瞅了瞅屋子里,地上除了跌碎的碗碟,哪里还有什么绳子。就说:“没有啊!”小李脸憋得通红的,回头说:“到外面去找啊” 我又瞅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胡子,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努力,黑着脸,眼闭着,一副等死的模样,我的恻隐心又犯了。连忙说:“我出去找!”就开门下楼。在楼下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截麻绳,就掉头往楼上跑。还没进门就听到一声低沉的吼叫声。 我惊呆了,小胡子的手抓着一块碗渣子,就抵到了小李的咽喉处。小胡子厉声道:“松手,不松手我就弄死你!”小胡子还是躺着原地,只是一只手就挣脱了,抓到地上的一块碎碗边,手攥得死死的,那个瓷片不断有血珠往下滴。小李就拼命仰着头,掐着小胡子脖子的手也不知不觉中也像面条一般软了下去。 我叫道:“小胡子不能再干傻事了!” 小胡子狞笑道:“反正我杀了人了,除了死还是死!杀一个够本,再杀一个就赚一个”就猖狂的笑了起来,浑身都在抖动,不只是抖动,而是在颤动。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对他说:“你不能这样糊涂下去,也许李伟没有死呢?” 小胡子脸上飘过一阵侥幸,就是一瞬间的。察觉出我是在安慰他的,立即又恢复了骇人的残忍表情,说:“我一刀就扎在他的心脏上,他怎么可能活命。” 我在一边急得团团转,下意识的用手压了压,试图平息他的怒气,说:“可是小李是无辜的。我们也不想伤害你,你知道的。如果想,我们早就让警察过来的。”我就像是面对一只困兽,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这时,小李却突然从嘴里迸出话,“刘哥,打电话找警察来,就让我和他同归于尽算了!不要和他啰嗦了。” 我喊道:“你给我闭嘴。你知道小胡子也是受害者,然后我说,我来打电话,看李伟到底怎样了?” 我就拿手机给刘亮打电话。“李伟现在怎么样了?”我的心里一直在祈祷,如果没有了生命危险那么事态就可以控制得了,如果万一毙命,那么就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了!我的手在抖,说出的话也是磕磕绊绊的。但听小胡子刚才说的,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刘亮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正往医院里赶呢!” 我就答道:“一有情况就通知一声!”就挂断电话。就转身对小胡子说:“还在抢救,再说也不全是你的错。是他借你钱不还,对不对?” 小胡子沉默着,或许是撑的太久的缘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们把我放了!” 我说:“行,行。我们放你走。”就命令小李说:“起来,放他走。” 小李才腾出身子,从小胡子身上爬起来。小胡子拿瓷片的手也放了下来。瓷片还是死死的捏住手里。像是长在肉里一般。血已经干了,结了痂,黑乎乎的粘在上面。看得都让人疼。小胡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和小李就退到一旁,我说,“你赶紧走吧!走得愈远愈好。” 小胡子迅速的打开了门,就跨出门去。我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就抓起桌上的钱,喊道:“等等。”追了过去。在楼梯口我撵上了,把钱塞到了他的口袋里。他狐疑的望了我一眼,我说:“在外面能用得上!没钱可不成。”他一眼未发,就小跑的转过小楼,就朝着对面的大山方向奔去。 一百五十一装病 小李出来问,“走了吗?” 我点点头,就朝着小胡子远去的方向望,这时,天也渐渐的黑了。山就成了黑色的轮廓,就矗立在前方。那是小胡子逃亡的地方,我就是个局外人,不清楚这座大山的险恶,只有小胡子能亲身体会。他也被大山堵在了生活之外了。我又怕冷似的跺跺脚,又摇头。小李在一旁叹气。 这时就听到山下有警笛“呜呜”的鸣叫声,小李担忧道,“不会是警察赶过来了吧!” 我说:“赶紧把房间里收拾一下,万一警察问,就说没有来过,知道吗?”小李点头。 我俩就进屋把歪倒的桌子椅子都扶好,我把地上的垃圾一通清扫出去,又拿着拖把拖了一遍地。小李把剩在桌上的碗筷拿到水池里清洗干净。刚端进来的时候,三辆警车就到了楼下。 我和小李就驻足在楼上看,那情形就像是冲着我们过来的。三四个训练有素的警察蹬蹬的上到二楼,把楼板跺得轰轰直响。这些人也不搭理我们,就直接进了屋子,警觉的看了看。然后就失望的出来。那队警察又轰轰的下楼,就像是天空里滚过一阵雷。 只有一个警察站住了,目光老辣的看着我说:“你们看到没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人?”我被这样的阵势吓倒了,眼睛慌乱的眨着,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警察表情严峻,目光犀利,又对着小李问。 小李说:“没有,这个矿上只有我和刘哥两个人!再没有第二个了。” 警察说:“我们是听到有人报警,才过来的。这个满脸胡子的人涉嫌在赌场里杀死了一个人。” 小李说:“我们没有报警啊!” 其实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目光也没有地方搁,警察的脸我是不敢看的,小胡子跑去的方向我也不敢去望,一时间就慌乱的东瞅瞅西瞅瞅。希翼着警察不要寻到小胡子的行踪。 警察清了清嗓子,说:“你们要知道包庇也是有罪的,是触犯了国家的法律。” 小李看我脸色不对,赶紧说:“知道,警官,我恨不得把罪犯千刀万剐,怎么会包庇罪犯。” 警察才点头说:“那最好了,你们如果有线索直接打电话给我!”警察又转身进屋,说:“有没有纸,我把我的电话留下来。”眼就扫了一通桌子,上面过于干净,反倒就有些不真实了,有些欲盖弥彰装作样子给人看的。警察吸了吸鼻子,又瞄了一圈地,我慌乱的打开抽屉,把抽屉整个都拉了出来,跌在地上。就涨红着脸说:“对不起,警官。” 警察没有答话,小李就在身后殷勤的递过一只烟来,说:“抽一支,警官。” 那个警察摆手,就出去了,小李就点起烟,也跟了出去。警察向楼下喊了一声,就看到一只膘肥体壮的警犬嗖嗖的窜上来,后面还拖着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警犬耷拉着猩红的长舌头,耳朵就竖在脑袋上,一个箭步就到了我的面前,我赶紧就后撤,脸当时就白了。裤裆里就潮叽叽的。 “下来”牵着绳套的警察呵斥道,警犬就收住前腿,就低下硕大的脑袋伸着鼻子四处嗅着。一般狗的嗅觉都比平常人要高许多,不要说是这只经过训练的警犬了。我喊道:“把它搞出去,我怕!”狗凶狠的配合着轰轰直叫。 怕狗是一方面,我更担心万一警犬发现了小胡子的蛛丝马迹,小胡子就是长了翅膀,也是在劫难逃的。我就踉跄的要往地上倒。小李就扶住我,说:“你们赶紧出去,他有癫痫!” 我也灵机一动,就手脚笔直的躺在地上。也像模像样的抽搐着。警察就拉着警犬,就往外面拖,警犬却恋恋不舍的不肯离开。那只毛茸茸的粗尾巴就像扫把一般,一路扫出门。我微眯着眼看警察都出去了,抽筋般的抖动也停了。小李就把我抱坐到椅子上。又端来一杯水,就喂了我一口。我也没张嘴,就让水顺着嘴角一直流到下巴上,滴到颈窝里。 警察把小李叫了出来,厌烦的说:“怎么会这样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李回头望了我一眼,说:“他家祖上都有这个病,一激动或是见到一个骇人的东西都会这样的。不要紧的,过一会就好。” 警察点头说,“那就好。”还是不放心的望着我,我这时直挺挺的仰靠在椅子上,头也歪倒在一边。 警察走到楼梯口,小李也陪在一侧。警察想起什么说:“你回去吧!有什么事尽早和我联系!”小李就停住了脚步,连连点头称是。 等楼下的警车像一阵风一般又呼啸而去。小李才进屋说:“都走了!”我才挣扎着起来,四肢也是一直在撑着劲,就像是失去弹力的木头橛子,丧失了知觉。 我确认道:“真的走了吗?” 小李说:“我看着警车都走了!没事了。”就长长的吁了口气。又说:“小胡子那样对我们,我们还帮他,当时我真想把他给告发出来。省得在外面还害人。” 我揉着双脚说:“小胡子本质不坏!” 小李认真道:“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真正的坏人?” 我陷入了沉思,是啊!这个世界有几个是坏人,又有几个是好人。在这个是非混乱的社会里,没有牵涉到自身的利益,都是好人,都会是一团和气,如果一旦伤及到自己的羽毛,那么就万万不行的。 一百五十二祸不单行 突然小李就笑了,我纳闷。小李说:“刘哥,你演技一流啊!说犯病就犯病了,没有任何征兆的。” 我虚虚的说:“那也是在你的提醒下,当时我是真的怕,真的担心——” 小李顾虑道:“万一小胡子被抓到,会不会把我俩供出来。” 我心里也没有把握,就说:“不知道。抓到抓不到都要看他的造化了。我们也做到仁至义尽,就行了。” 我站在走廊上,看着被夜色遮盖严实的旷野,小胡子就像是一滴水就融进了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或许他正躲在一处草丛里,正忍受着透心的阴冷。似乎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颤栗不止惶恐不安。想到这里我心就无比惆怅哀伤。也许到了监狱里,反而会好过些。至少心不用受到煎熬的了。我摇摇头,苦涩的一笑。觉得自己一点良心都没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也许李伟生命无忧,或许后果可以商榷的。 我就进屋,拿出手机拨打刘亮电话。刘亮说:“还在抢救!” 我手有点颤抖,声音也发颤道:“很严重吗?” 刘亮说:“不知道。警察到矿里去了吗?” 我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刚刚才走。” 刘亮说:“我报的警。刚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感到你身旁有人?” 我没有继续他的话头,就说:“那我到医院看看去!” 刘亮说:“你过来吧!” 我对小李说:“我到医院去一趟,今晚就麻烦你照看一下矿山了。” 小李立马眉就皱了,小声说:“刘哥,你不会今晚就把我一人留在这里吧!万一、万一,他又——”小李的声音颤动着像一块千疮百孔的破布在北风里招摇着。 我安慰道:“我去看看就回来。” 小李就怕冷的摇头说:“你一人去我也不放心啊!小胡子杀个回马枪,在半路把你截住怎么办?” 我没有想这么多,思绪都断成一截一截的。就沉默着。小李说:“干脆你明早过去。也不碍事的。” 我烦透了,就说:“李伟还在手术室里抢救,也不知道会不会撑到明天。”就坐下来。虽然屋里开着空调,但我还是冷得抱成一团。想着明早一早去也是一样的。 我豁然站起来说:“要不我俩一起去。”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刻都停留不了。小李被我吓了一跳。惊悚的看着我,似乎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我不由分说的就开门出去。小李没有动,我回头冲着他叫了一声,“快点。”我变得格外的焦虑和暴躁。夜风冷若冰霜,却带不走我丝毫的热量。小李磨蹭着说:“都几点了?还往医院跑干什么?” 我停住脚步说:“你不去那我就走了!”就甩开大步往前走。下楼发动车子,车子在“哼哧”着预热。副驾驶一侧的门就打开了,小李坐了进来。“吁吁”的直哈着气,说:“真冷!”我又望了他一眼,就挂档起步。 车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就飞窜而去。小李嚷道:“哥哥哟!悠着点。”自觉的把安全带给插上。右手也紧紧的拽着门边的拉手。我就像是在和谁赛跑,一刻都没有松懈,身体绷得笔直,双目炯炯,面色潮红。我感觉还是热得够呛,就打开了车窗,一丝风就像是华丽的绸缎就钻进了车里,又像是一根鞭子就狠狠的摔在我的脸上。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小李却叫开了,“冷啊!”抱紧身子像刺猬一般缩成了一团。 我只好关上车窗。一路上我就像是在一根封闭的管道里滑行。又像是在宽阔的沙漠上行进。没有过往的车辆,也没有行人。只听到汽车的引擎,还有车子撕破夜的声响。 车子经过一个村庄,再拐过一个弯道就要上大道了。这里平常车就不多,再到了夜晚,就更是凄清和寡淡了,我也就没有减速,直接甩了个方向就过去了,转过后迎面就是一辆车亮着大灯,我像突然失明一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脚就往刹车上跺去。手也下意识的转动方向盘,车子就像是下楼梯一般,“咣咣咣”就一头栽进了路下的水田里。四周就突然静寂起来,像死了一般。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被人抬着上了救护车。我的脑袋似乎停止了工作,当我摇了摇昏胀的头,突然我被一个更大的恐惧被捉住。我叫道:“小李?小李在哪?”声音撕裂的像是狼嚎一般。就不顾一切的要翻身下来。一个人就按住了我的肩膀,说:“我在这!” 我望望他,其实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救护车的顶灯在忽明忽暗的晃动。小李说话的声音也就有些似是而非了。我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小李说:“真是我!”然后又戏谑道:“吵死到医院去,这下真的去了!”我又昏睡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病**。我的头被胶布绑的严实,硬邦邦的就像是一块石头。我就低声喊道:“这是在哪?”小李正从门外进来,就说:“当然是医院了!” 我就问,“李伟在不在这里?”我张嘴都费力。 小李说:“这是镇上的医院,也没有到城里。” 我说:“我要转院,我要到李伟住的医院去。” 小李叹一口气说:“你还是省省吧!自己都成这样了,还想着别人。”然后又满脸怜惜的看着我说:“你啊!差点命都丢掉了。”他指指头部说:“你头上缝了十八针,肋骨也断了两根。你啊!哪里也去不了了。还是安心养伤吧!” 我只是安静的听着,再不敢说出什么话来了。就哀哀的想到不知道李伟现在怎么样了?他可是孤身一人到这里来的,不知道他家里亲戚来了没有?我心里就有烦躁起来。胸部也在钻心的疼着,像有只大脚就踩在上面。呼吸也就不顺畅。嘴就撮成一个句号,不住的捯着气。 小李看到我这副模样,就低头说:“刘哥,你没事吧?” 我费劲巴拉的说:“你打电话给刘亮,问问情况。” 小李听后,却直起腰,不再理睬我了。我就憋着气,让自己露出的巴掌大的脸就由白转成了红色,像是卤猪头的颜色。小李就惶恐得脸也变了色,就夺门而出,杂沓的脚步就响彻在寂静的走廊上。大声呼喊着:“医生,医生。” 一百五十三转院 我在心里默数到了十,门外的脚步声就多起来了,不一会病房里就站了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个戴着眼镜的人就翻着我的眼皮,又用听诊器按住我的心脏位置凝神静听了一会,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直起腰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应当没事的。注意休息好!” 我一直焦急的眼睛都冒出了泪花,才吭吭唧唧的说出几个字。“医生,我要转院。”那一个字一个字就像是婴儿嘴里的葡萄籽,吐是吐不出来的,只得用手指伸进嘴里捞出来。 医生就狐疑地望了望我,又看了看小李,有些不明白。小李赶紧接过话,说:“医生,不要听他的。”也许现场只有小李一人听懂了我说的话。 医生和护士就聚焦在小李身上。就像是探照灯照在身上,小李突然就不自然了。医生问:“不要听他什么?”又扫了我一眼。 小李就像是蹩脚的魔术师,也就慌了神,老老实实的说:“他要转到另外一所医院去。我的意思是这里不是挺好的吗?不要再折腾了。” 医生就像是一个十分优秀的表演家,很具有亲和力。微笑的说:“为什么?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小李立即把双手举起,就像是表决一般,说:“不是,不是。这里很好。只是他一个朋友现在也在住院,他想到他那里住去。没有其他什么事!” 医生温情的低头说:“真的吗?” 我用力的点头,眼泪也顺着鼻梁,像两股泉水就流了下来,又一齐汇聚到了干涩的嘴里。 医生抬头吩咐身旁的护士说:“那就给他转院吧!把救护车联系好。”我从未见过这么善解人意的好医生。眼泪就像是荷叶上的露珠就盈在眼眶内。直到我被推走,小李还傻愣在那里,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把我重新装上车,刘亮也开车赶到了,就堵住救护车,问,“这是干什么?” 小李在一旁怨气没地方出,忙了大半夜了,也极其疲惫。就一五一十的把我执拗要换医院的事就抖落出来。刘亮冷静的看着我,我满脸的乞怜,多么希望他能告诉我李伟的近况。我睁着眼,他却闭着口,过会才又点点头。 当我安置到了城里的医院,也就是李伟所在的医院。我就有种说不出的忐忑。我知道他一定会等着我来的,一定会有什么事要向我交代的。虽然他一直在抢救中,我就固执的坚定着。一个人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掉的。我和他还有许多的事都没有了结掉。 可是一进病房,听到走廊上传来的恸哭声,我就心虚起来。我再也不能坚持。也发现自己很多时候都是这般固执,也包括幼稚。努了努嘴,小李积怨就完全释放出来,说:“都几点了?还不消停。别人没死,我先被折腾死了!”他就靠在隔壁的一张空**,就和衣打起了呼起来。我挣扎了两下,也没有坐起来,也就闭上眼。 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小李已经不在睡觉了,也许是太烦我了,就回矿上了。我就想。我现在受伤躺在病**,难道就可以对他发号施令吗?小李也是经历了生死一劫的。如果不是他系好安全带,抓牢把手,或许他比我现在还惨。我的心里由充满了对小李的愧疚之情。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连夜赶到医院,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门被推开了。小李一扫昨天的烦躁和憋闷,故意不看我惭愧的脸,说:“我刚才到李伟那个病房里看了一下,他还在观察期,应当没有什么大事的!刘哥你放心吧!”我只有直眨眼表示感谢。 那些天我一直躺在病**,动弹不得,就迎来了大伯大伯母们的探望。大伯母一进门就嚷道:“刘明,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呢?”大伯母哆嗦着直摇头。大伯在旁边补充道:“我们接到刘亮的电话,一整晚都睡不着。” 我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我没事。”大伯母还在计较着过年没去他家,说:“让你到城里过年你就是犟,偏不干。这下是来了,只有躺在**,吃也吃不得,喝也喝不得。” 大伯扬手说:“就你话多,刘明都成这样了,还在说,不说话能把你当成哑巴卖了!”小李就找来一次性纸杯倒了两杯水,就端给大伯大伯母。大伯母说:“我们不喝?坐一会就走,回刘镇去。”小李说:“阿姨,捂捂手也是不错的。天太冷了。” 大伯说:“刘明,你就安心养伤吧!矿上我让刘亮过去。他不去我就拿棍子撵着他去。还有小李,你也在这里帮忙服侍着刘明。”小李就站在一边点头。大伯母夸道:“还是这个小伙子懂事!” 小李送走了大伯大伯母,又迎进来老张。老张像一匹马驮着大包小包进门。看到我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说:“怎么伤成这样了?”肩上的包裹也忘了卸。是小李伸手把老张的东西拿下,说:“你也不嫌累!”我到现在脸都被固定住的,说话都不方便。还是小李帮我说:“刘哥没事的,这段时间刘哥不在矿上,刘老板在那里,你要多费点心了。”老张说:“知道,没问题!”又掏出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就一起摆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后来又陆续来了工友,有的直接下了火车就直奔而来,有的到了矿上又结伴过来的。那些天我的病房里就像是一个小型土特产评鉴会,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都有。小李就嘻笑道:“刘哥吃不得,就好了我这张嘴了。” 一百五十四惦记 我挂记着李伟,等我能下地,就扶着墙往外走。小李从外面进来买饭进来,就把手里的饭盒丢下牵着我的胳膊说:“刘哥,你这是干什么?” 我搪塞道:“都躺了几天了,太闷了。到外面喘口气去。” 小李说:“那你也要等我回来啊!” 我嘴里说:“没有那么多的事!”就故作强壮的直起腰,那肋部就像是钻起去一股冷风,我的后槽牙也不禁咬紧了。 小李说:“看你还逞能。”就把我往**拖。 我执拗的并没有迈步。他拉着我,就像是在拉一坨铁一般。他就摆头说:“好,好。我扶你去晒晒太阳。”就顺从地搀起我,就往外挪去。 小李说:“今天的太阳不错。晒太阳不错。” 出了病房,那扑朔的金光就迎面打来。我一时就像是站在强烈的探照灯下,眼冒金花,跟着就一片黑暗袭来。如果不是小李在身后,我肯定会软软的倒下去的。 我就像是一块霉菌,惧怕阳光。躺在**也只是两天的功夫,我弄不明白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的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等瞬间的不适消失,我就坐到了一个石凳上。就像是摘去蒙住眼睛的黑布,冬天的阳光软软柔柔的,像围巾的流苏拂在皮肤上,痒痒的。 小李说:“我去把饭拿来,我们在这里吃顿阳光中餐。”又望着我说,“刘哥,你看怎么样?”他又嬉皮笑脸起来。我当然是巴不得他赶紧走开。 看到他背影一消失在前面的楼房拐角处,我就扶着受伤的部位,就像是腰间揣着一只小兔子,就一颠一颠的往前走着。我凭着想象,李伟应该还住在重症监护室里。这几天包括小李在内的人都在我面前闭口不谈李伟。有几次我就听到走廊上有人议论道:“听说李伟也住这里?”“什么?还昏迷不醒吗?”“他还欠我几千块钱呢!”断断续续的话语就像是玻璃球一般,滚到门前就停滞不动了。 一个正推着小推车的护工从电梯里出来,我问,“这重症室在几楼?”护工戴着纱布口罩,说:“十二楼。” 我道了谢,就进了电梯。电梯一直把我拉到了十二楼,“叮”的一声,门就打开了。我出了电梯,就站在走廊上,左边是一条笔直的走廊,白色的门关的严实,右边也是同样的走廊,也是清一色紧闭的门。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一抬眼就看到斜对面有一个全副武装的护士,戴着护士帽,嘴巴也捂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眼,也辨不出多大年龄。我举着步子艰难的往那边挪去。 护士望了我一眼,说:“你跑错地方了?”她目光扑朔着,似乎怀疑我头脑有问题。 我点头说:“我知道,我到这里来是找人的?” “人!什么人?”她问。 我说:“一个朋友,叫李伟。前几天在这里抢救。”我迫不及待的说出来,似乎为了印证我不是头脑有问题的。 护士才抬手翻着桌上的登记表,查看了一会,才说:“他还在观察期,现在不能见人的。” 我露出讨好的笑容说:“我只是看一下。” 护士决绝的摇头说:“不行。”就把我撂一边去了。任是我怎么死乞白赖的说好话也不搭理我了。 当我从十二楼下来,小李就等在电梯口,像捉迷藏一般就守住了我。兴奋的说:“我找了半天,原来你是到这里来了。” 我本来想做的不显山露水,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只好点头。他说:“不是跟你说过吗?在抢救。”我还是不明白,都过了有四五天的时间,我都能走动了,李伟还在抢救。就皱着眉。 小李直截了当的说:“就是还在昏迷不醒当中。”又补充了一句说:“就是任何人都看不了!不过看了也白看——”看到我愠怒的表情他才停住话头。 阳光这时候晒在身上也是可有可无的了。坐在石凳上扒拉了几口饭,我就说:“我要回去了。”就挣扎着起身,往前迈去。 小李嘴里还塞着饭,就嘟囔道:“别急,等到我!” 我固执的往前走着,根本就听不到小李的说话。只是现在在我看来,那个病房是那么遥远,我跨出一步都无比的艰难。小李匆匆的把饭盒丢到垃圾桶里,就转身跑来,顺手抹去油乎乎的嘴。抓住我胳膊的同时,还仰脸望了望蔚蓝的天空,无比留念喟叹道:“你看这天多蓝,这太阳多暖和!” 又过了几天,我对小李说:“矿上忙的很,你还是回去吧!我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手就捏成拳头做扩胸状。小李不放心道:“你真的行吗?” 我说:“没事的,过两天我也要出院了。”装作若无其事的养子。 小李似乎也在医院里呆腻了,整天闻着消毒水的味儿,晚上就躺在一张租来的长椅子上,有时睡得昏昏沉沉的,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接着就是零星短暂的鞭炮声,像在旷野里炸响。小李就在长椅上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了。小李就收拾好衣物,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回去的时候打个电话,我过来接你。” 一百五十五一筹莫展 小李走后,我就又上到李伟住的十二楼。我想好了,就央求看一眼,只是透过病房的窗户看一下。如果医生再不准的话,我就说李伟是我的弟弟,她们虽然面无表情,也看不到她们的表情,但是病人家属的心情肯定会理解的。站到电梯口,刚刚在心里反复排练的话语在看到坐在对面前台的护士就土崩瓦解了。 我无法确定那个护士不是上次见到过的那个,说出的话就结结巴巴的。我说:“护士,你还。请问李伟住哪个病房?我是李伟的哥哥。” 护士抬起好看的杏眼,并没有等我说完,就说:“李伟已经搬到普通病房去了。” 我没有听清楚,脑子突然短路,就又问道,“什么?” 护士耐心道:“李伟已经走了,到五楼普通病房。”我就要转身离开,她又叫住我说:“李伟的账户上已经没有钱了,马上就要停药了,你是他的哥哥?赶紧去缴费大厅把钱交了。” 我就直接下楼,到了缴费处,掏光了小李留给我的零钱,也才几百块钱。就递给了收费员。收费员查了电脑说:“上次李伟都还欠着五千块钱。” 我就尴尬的把钱摆到柜台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收费员说:“如果今天不能把钱交齐,就要停药的。你是他什么人?” “哥”我声音很小,就像是蚊子在哼一般力不从心绵软无力。 收费员倾过脑袋,一脸的茫然。我只好提高了点声音说:“朋友!” 收费员说:“那你赶紧找他家的亲人过来。” 我想想也是的,就道了谢,出了大厅。找到一个僻静处,拿出手机。虽然和李伟认识这么长的时间了,但对他的家庭却了解的很少,只是听他说过他离婚了,有一次跟踪过他的家,那也仅仅是他居住的小区,后来他说过房子都被逼卖了。 我就一筹莫展了。**一冬的枝桠像长了青春痘一般,冒出了新芽。又一个春天已经整装待发,呼之欲出。只是我还处在严寒的隆冬,感受不了一点温暖的气息。像山凹里的残存的积雪。 我现在身上是只有几百块了,借当然能借到。可是用什么理由借呢?再说还欠着五千块钱,还有后续的治疗费用。我就一直在那棵树下转着圈,突然就想起来了王亮。我的同学,也是他在一次聚会上把李伟介绍给我认识的。想到现在我这副模样,李伟还躺在病**,我就长长的叹息一声。 我是通过校友录找到了王亮的电话。电话通了,我喊了一声,“你是王亮吗?” “哪位?”这声音冷冰冰的,就像从冰箱里冻过一般。 我说:“我是刘明。” 他道:“哪个?” 我又重申了一遍,“老同学。” 他这才“哦!”了一声,从梦里被唤醒一般说,“有什么事?”温度并没有提高一度。 我能理解他这种态度,像我们四海为家的人,已经没有丝毫的价值,如果有关系,那也只是无尽的麻烦。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李伟父母的号码?就是小时候和你住一块的李伟。” 他有些为难,半天才说:“我和李伟只是小时候的邻居,我家早就搬了,他父母家也肯定拆迁走了。不一定就能找到的——”说了很多难处。 我尽量平心静气的听着,等他说完,我才说:“看在老同学份上,你给我帮帮忙,是有急事,不然也不会麻烦你的!” 王亮也不好意思再推脱的,只好说:“那我试试吧!”就挂了电话。 我也有些负气,心里不是滋味。俗话说,人走茶凉,一点都没有错。想当初王亮和李伟称兄道弟的,好不亲热。可是现在呢?我摇摇头,想来这条路还是走不通的。 就拨通了刘亮的电话。先是问了矿上的情况,刘亮说:“还好,一切正常。” 我为难道:“哥,你能不能把这个月的工资先预支给我?”我说的力不从心。刘亮当然听出来了。 刘亮第一反应就说:“出了什么事?”经过这一段波折,我们内心都高度紧张。按下葫芦起了瓢。 我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到。“我的医疗费没有了?” 声音再小,保持高度警惕的刘亮也听到了,就说:“什么?保险公司刚刚打了两万过去!不会又没钱了吧!我打电话问问。” 我赶紧说:“算了,还是我到医院查一下。”我就落寞的挂了电话。平时只要我开口,刘亮也不会多问什么,就直接把钱丢给我。看来这次他是不愿意。也许这段时间资金又紧张了,我这样劝自己。 我站在外面半天,还是走到了收费大厅里,又把口袋里的几百块钱掏出来,那钱已经被我手捏得皱皱巴巴的像卫生纸。收费员翻了一下眼,皱着眉接过我的钱。 我说:“我是来替李伟缴费的,我知道这钱不够,我是外地来的,正在筹,等钱一到我就赶过来付给你。还有你们千万不要把他的药停掉。我正在想办法。”我说得很急促,就像是倒豆子一般,恨不得就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收费员看了我一眼,或许我是过于狼狈了,就动了恻隐之心。说:“那我暂时就通知医生不停药,不过只给你一天的时间。今天晚上不交来,那么出了任何问题我们医院是不承担一点责任的。” 我就千恩万谢的点头说:“知道,知道。谢谢了!”恭敬的退步出去的。 一百五十六走投无路 站在医院门口,我又不知道怎么办?刘亮那条路是堵死了。向老张小李借,现在刚过完年,他们也才从老家回来,一年的打工钱也是带回家了,即使有点,也是不多的。我就一屁股坐到医院门前的石阶上。看着款款的和风掀动着灰尘,有一只轻佻的塑料袋跟着旋转起舞。一片枯黄的梧桐叶就贴着地上,像一枚从去年寄来的信件,就搁浅在路旁。我疲倦的靠在后面的石柱上。又一次感到了无助。 突然我记起曾经向小芳借过钱的,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是为了老张住院借的。不过现在我再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能借到。毕竟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是音讯全无。就像是擦肩而过,就生死茫茫。但无论我都要试试,兴许小芳还有一份情谊呢?我现在是到了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一根稻草都能救命的时刻。 我就翻出了小芳的号码,正准备拨过去,一条短信就出现了屏幕上。我就跟着打开短信。是王亮发过来的。“李伟的父亲号码139xxxxxxxx”。也没了下。 我如获至宝,也就按照提示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通了,“喂!哪位?”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赶紧说:“我是李伟的朋友,目前李伟正在住院,需要一大笔钱,叔叔,你能不能汇点钱过来。” 李伟的父亲说:“什么?” 我又重申了一遍。 李伟父亲说:“妈的,都骗到老子头上了,滚你娘的蛋!”就砰的一声挂了电话。 我的手机还贴在耳边,响起嘟嘟的忙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旋即电话那头就像是沉入了大海里一般,没了声息。我尝试着又打了一遍。 电话铃声孤寂的响了,我以为肯定不会再去接的。我也有说不出的感受。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电话那头却通了。我喊了一声。“是李伟的父亲吗?” 电话里却说:“我没有这样的儿子,我也没钱!”就熄灭了我唯一的希望。电话跟着就迅速的关机。 我站了起来,傻傻的望着那条有些寂静的街道。就像是被人无缘无故的扇了一巴掌,茫然失措。过了半天才想起刚刚的电话,就摇摇头,也甩不掉那揪心的烦恼。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样的父亲呢?” 好半天我就纠缠在其中,像是钻进了**阵里出不来。也就接不上电话之前的想法了。当我记起准备给小芳打电话时,可是现在我一点勇气都没有了。李伟的父亲都不认李伟了,那我和小芳的关系又怎么能寄予厚望呢! 日头已经越过头顶往西边偏移了。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下午,我再这样待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就咬着牙,给老张打电话。选择老张,也是因为他的脾气比小李要温和很多了,不会暴跳如雷,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嘿!老刘,有什么事吗?”老张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说。 我也就没有很多的客套话,就说:“老张,你想办法给我弄一万块钱来,我等着急用。” 老张停顿了一下,可能有难处,还是道:“好吧!你什么时候要。” 我说:“最后能在下午送过来。” 老张说:“送到哪?” 我就告诉说:“直接拿到医院就行了。” 放下电话,我的心才略微平定了下来。我走到普通病房的门口,想想还是走了出来。在这个陌生的城里,我应该是他朋友,他也是投奔我而来的,这时即将面临着没钱停药的境地,我是有愧的。在没有筹措到治疗费之前,我的到来,有来看笑话和热闹的嫌疑。虽然我已经努力的,但钱还没有影子的事。 我重新回到了我自己的病房里,就怏怏的躺下,闭上眼。头脑却一直在飞旋,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突然我的身边像落叶一般就落满了厚厚的一叠钞票。我就蹲下身子去捡。等我手都接触到了红彤彤的钞票,那钞票却像是炸了窝一般,就长了翅膀般飞了起来。我就拼命的却追。钞票也撒着欢的跑。我气喘吁吁的歇下身,心脏咚咚的要跳出来,钞票也在距离我一米的地方也停住不动了。像是在等我,戏谑。有的还立起身,跳芭蕾舞一般支起一只脚,就那样尽情地旋转。我跟着就一个饿虎扑食,就扑了上去。胸下压着好多好多。我惬意的享受着这份厚实。缓缓的就抬高身子,我也只是抬高了一丁点。钞票就像是打开鸡圈里的鸡,就哄的一声就四散开了。 我也就醒了。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老张到现在都没有来,我担心是不是没有借到钱,还是遇到什么差错了。就走出病房,一个人影就直接冲了过来。我退后一步都没有时间,还是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一百五十七心绪不宁 我捂着胸部,疼得我都发不出声音出来。那个黑影也弯下腰,缩在门边呻唤着。我俩同时抬头,就看到原来是老张。我也顾不上了疼痛,就问:“老张,怎么到现在?钱都借到了吗?” 老张点点头,又摇了摇说:“借是借到了。没有车,没办法我只有走到山下的。” 我说:“赶快,我们一起把费用交掉。”就拉起老张往缴费大厅里走。老张也就一路小跑着跟着我身后。到了大厅,晚上的医院已经没有白天那么热闹了。只有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走动。收费处空无一人。我焦急的喊道:“医生,医生,我要交钱!”声音很大,在空荡荡的大停厅里回转。 一个刚吃完饭的收费员慢吞吞的从里间踱了出来。轻声道:“叫什么叫!” 我把脸低到窗口的小洞里,说:“不好意思,我是给李伟缴费的!” 收费员坐到椅子上,伸了伸脖子,似乎刚刚咽下的食物还抵在嗓子眼里。就慢条斯理的打开了电脑,说:“叫什么名字?” 我说:“李伟,木子李,伟大的伟。” 收费员终于吞下最后一口饭,瞥了一眼我,不耐烦道:“知道,知道。” 我让老张把钱全拿出来,老张站在身后,有了半宿功夫,才结结巴巴说:“老刘,你这是给李伟缴费吗?这恐怕不好吧!” 我说:“我知道,你就不用再说了。”就抓过老张手里的一沓钱,就递了进去。老张还在那里傻愣着。 老张空掉的手有些颤抖,就像是秋天的枯叶挂在枝头。又像是一不留神,钱被别人给抢走了。就哆嗦着嘴说:“这可是工友们凑出的血汗钱啊!”那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留给我的思考空间。 我有些恼了,就说:“也不是不还你们!”钱已经进了玻璃窗。 老张摇头说:“老刘,你听我一句,不值得啊!对这样的人。上次——” 我决绝的说:“不要说那么多,作为朋友不能那么无情。见死不救,是不是?你遇到了不测,我能袖手旁观吗?”说过这句话,我就感到说错了,立即纠正道:“我说如果——”老张的脸煞白,就那样无声的摆动。 我就转过脸对收费员说:“这剩下的钱就放在里面吧!”就听到打印机“吱吱”的打着账单。旋即就递给我手上,我道了谢出来。老张也慢吞吞的跟了出来,就像是一个乞讨者一般。然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等我回头,两个人的距离有十几米。老张瘦削的身影就像是一棵矮树。他一定还陷在怨怼当中拔不出来。我就走过去,故作热情的拍了他一下肩,说:“老张,你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走,我俩到外面搞点吃的去。这医院里的饭菜我都吃腻了。”老张就像是缺了一个轮子的手推车,就被我吃力地推着往前走。 坐到一家小饭馆里,菜也都上来了,酒被我也斟满了。老张还是沉着头,脸就埋在阴影里了,顶着一头乱草般的头发。我劝道:“来老张,喝酒。”端起酒杯就抿了一口。自我陶醉般的说:“好久没有喝酒了,这酒闻起来真才香啊!” 老张这才颤颤巍巍的抬头,蜡黄的脸上满是泪花。我心里一沉道:“老张,你怎么了?” 老张也不抹,就任泪水顺着鼻翼,就流到唇边,有的直接就漫过嘴唇,就滑到嘴里。有的就滴到下巴,就像是巨大的感叹号一般,跌落下去。老张摇着头,哽咽的说:“哪里有你这样的人呢!”就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明知故问道:“我怎么了?不是很好吗?来喝酒,不说这些了。” 老张并没有端杯,眼睛直视着我,似乎要洞穿我的内心。我被看得心也虚了。就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说:“有什么好看的呢?” 老张一字一顿的说:“上次你妻子来,你知道是谁叫他过来的吗?” 我说:“啊!”确实我不清楚老张怎么就知道这些事了。应该矿上只有李伟清楚。就问说:“你怎么知道我妻子来过了。” 老张说:“许多事我都没有跟你说,现在说也是无妨了。”他停顿了一下说:“这事在矿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我是听李伟说的,这不是在挑拨你俩之间的关系。” 我把酒杯放到桌上,这倒是始料不及的事。我有些懵,就问:“说什么?” 老张说:“说了你也别不高兴。” 我点头道:“知道。” 老张才深吸一口气,做出努力状,酝酿了半天才说:“说你鸟玩意都没有,只是沾了亲戚的光,才得意洋洋的。但是搞女人还是有一套的,把人家的女人糊到手,肚子也搞大了。” 听到这里,我就笑了,笑得自己也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当我的目光碰到老张冷峻的眼神,才停下说:“这说的是谁啊!纯粹就是讲故事。” 老张说:“以我对你的了解,我是不相信的。当时我还和小李讨论过,也是认为不可能的。但是——”他自己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酒滴在下巴上,他抹了一把,说:“这个主人公就是你老刘。所以他就把你的妻子叫来了,名义上是来学习的,其实是捉奸的。” 我失落到极点,幼稚的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呢?对他有什么好处?” 老张像看到白痴一般,就半张着嘴,气愤说:“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的位子,你被搞臭,就在这里呆不下去了。还有种可能,就是你妻子把你领回去。他就可以顺其自然的取代你了,掌管这座矿山。正好你的堂哥也没心思去管这些。” 一百五十八失控 我一直处在云里雾里。不知是酒精起了作用,还是被这些耸人听闻的真相所震慑住了。我慢吞吞的说:“就是我不干,他也干不了啊!” 老张气得直拍桌子,说:“老刘,你是真傻,还在装傻啊!”就引得饭店老板把目光像是监视探头,就移到我们这一桌上。或许这一刻,把手机都拿到手上,看我俩大打出手时,就拨通110。 我举起手,像桌上有一盆炭火,就伸手去压住腾腾的火焰。但我的动作轻佻的像去取暖。我就感到我的脑子不够用了,是不是我真的傻掉了。 我把酒杯推到一旁,就点了一根烟。让思绪像袅袅的烟雾游离开来。想到我辜负了两个女人,一个家庭,我就痛不欲生。这里面是我的不对,我可以处理的温婉一些,可是少一点冲突,可是目前就陷入了这样一种僵局里。眼圈也红了,就抬头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老张摇头,表示说:“不清楚,人哪里能说得明白。”然后又抿了一口,像喝茶一般,润了润嗓子,说:“老刘,你对他也不薄,所以包括小李在内,都不喜欢这样一个油腔滑调的人,整天就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其实世上哪有孬子呢?自以为聪明。” 我的眼睛湿润了,说:“感谢你这个老哥,在关键的时候点醒了我。”我的一根烟也吸完了,只剩下烟屁股还捏在手里。也都忘了丢。 老张忿忿道:“这恶人就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你看,这下他就只有躺在那里的份了。”;老张主动端杯,就和我碰了一下,说:“老刘,喝酒。” 我却没有动。我脑海里出现李伟孤零零的躺在病**,突然说:“他也是蛮可怜的,连他的父亲都不认他了。”就简单说了下午打电话给李伟的父亲的事。 老张说:“这叫死有余辜,一个戏里唱的‘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家性命。’”咿咿呀呀唱了一句。好不快意。 我摇头说:“不能这样说!” 老张说:“老刘,你书读得比我多,道理懂的也多,咋这么不开窍呢!” 我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提了也没有意思了。” 老张道:“我只上过小学,只记得有一篇课是农夫和蛇的故事。他现在这样还是一条蛇,改不了的,也决不能掉以轻心,等醒来的时候,还会咬你一口。”老张认真的看着我,说:“他为什么在矿上搞集资,先撇开赚钱不说,就是为了把矿上搞乱,乱得一塌糊涂,刘老板就对你失去希望了。只是谁也没想到你肯替刘老板去坐牢。他也就一败涂地了。后来矿上没有发工资,也是他在幕后主使的,这我听瘦高个说的。只是没想到他被小胡子捅了。”老张一口气说完,像跑了一场马拉松。才又端起酒杯,喝水一般喝了一口。放下。 如果这些话是在之前听到的,我一定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生死未卜,就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也就有些刺耳。我头脑也彻底的乱了,就像是中了病毒的电脑,已经瘫痪了。老张什么时候走,我都不清楚。等我清醒的时候,我都躺在自己的病**。 一夜都是噩梦缠身,到清早醒来身上都是冷汗。我想,这里医院已经不能再住下去了,老病没好,新病又袭来。心里梗得难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不时有气泡酸溜溜的冒上来。我就扶着受伤的肋部就到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是一个平头小伙子,看我进来,就放下手上的报纸,说:“有什么事?” 我说:“医生,我要出院!” 医生就问,“几床?” 我答道:“23床。” 他就从桌上的件夹上抽出我的病例,看了半天才说:“你还要观察几天,还没有彻底好。” 我嗫嚅了半天,说:“医生,我,我在这里睡不着。总是失眠,还老作噩梦。” 医生笑了一下,说:“你以为这是宾馆啊!”然后又耸着眉说:“这里谁都不愿来,但又不得不来。你还是安心的养伤吧!好了自然通知你出院。” 我被他奚落得就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就乖乖的走到门口,从我身旁就进来一个护士,护士就随口问医生,“干什么的?” 医生轻声道:“好好的要出院,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人都有。”两个人就发出私密的笑声,“咯咯咯”的就像是嚼着冰块的声响。 我故意在门口停顿了半秒,这细密的声音就像是无数蜜蜂举着尖尖的喙就扎向了我,我当时脸就红肿了,我没有逃跑,调转过身子,像一只被激怒的公牛,瞪着红眼,说:“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立即收住脸上的表情。很无辜的说:“没说什么?”似乎我才是打扰他们的人。 对他们矢口否认我也没了声息,像奔跑了一圈后,一头扎进去的原来是一块引诱我的红布。我的脖子有些僵硬,就歪过头来说:“我要出院!”然后又确定了一般,又说:“我一定要出院!你们休想拦住我。”我起步就往外走。 背后又响起尖尖细细的声音,“这人是不是神经有毛病?”“我说嘛!世上什么人都有,对不对?”我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就奔回到病房。把自己随身的衣物都捡起,装进了一个包里。 我背着包就出了医院,并没有人阻拦我,就汇入了城市的人流当中。走到街角,回首,能看到矗立在层叠在楼顶上的医院大楼。总感觉有什么遗落在医院里,就不放心的又返回。我的病房是单间,是刘亮特意找人给我弄的。我推开门,就把病**翻卷的被子抖开,什么也没有。抽屉里我是看过的,我还是不放心的打开,没有。我忍痛又趴在床下,地板光净净的。 我又背起包,出门。还没走到街角,心就像是撕裂一般的疼,每走一步,痛感就加剧,我感觉能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来。我扶住路边的一棵樟树停下来。调整了好呼吸,又继续往前走,疼痛又在加剧。像一只有力的大手在搓揉,在掰裂我受伤的心。 我再一次又抓住了一棵树,有力扶住,防止自己跌倒。不断有行人从我身边穿过,都带着诧异的表情,尽量躲得远远的,好像我就是怪物一般。我把头埋在撑在树干上的胳膊里,一只手就捂着自己的胸。等疼痛感减轻,也不是减轻,只是我逐渐适应了这种痛感。我才探出眼睛,街上的行人迈着轻松惬意的步伐,脸上带着欢欣的笑容,正在享受着初春一丝暖阳。不断翩跹着远去。 一个扎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就站到我的身边,嫩嫩的说:“叔叔,你怎么了?”目光仰视,眼睛像一面高原湖一般湛蓝,没有一丁点的污染。我挤出微笑,心头就软成了一摊水,摇摇头说:“叔叔有些累了,歇——”我话还没有说出来,小女孩就一个趔趄就被拽到一旁去了。一个尖利的声音道:“跑什么跑?当心被老拐子拐走。”跟着就听到凄厉的哭声,我把刚刚抬起的头,又低垂了下去。 我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心里堵得慌,似乎我是做了好事,替李伟借钱筹医疗款,本来这事做得很顺利,可是当听到送钱来的老张的一席话,我的心里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难受的要命。认为自己简直就是傻帽透顶了。把你卖了,你还在帮着数钱。我真的很后悔。 可是一想到李伟现在孤苦伶仃的躺在病**,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他。尽管我们同在一个医院里。但几次去看他,都没有见到。我的恨意就减轻了一些。一个人能这样对待他的朋友,不惜用诋毁陷害,那也是人间的极品了。如果我也同他一样,那我俩不就是一路货色,都是同流合污了。 我就扶着树干站了好长时间。一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才踽踽的往医院方向走。好像是我对疼痛麻木了,也可能是身体恢复了,我能像一个正常人一般行走,不过走得很慢,身体尽量挺直。到了医院门口,心口堵的那口浊气也散开了。我没有回到我的病房,就径直往住院部的普通病房走去。 一百五十九图谋不轨 问了一个值班的护士,护士头也没抬道:“五楼三床。”我站在电梯入口,就看到电梯的指示灯从六楼就上到十三楼,又从十三楼上到十九楼,我一直仰着头,颈子有酸又胀,就转到楼梯口,一级一级的往上爬。 等上到五楼,我又心虚起来。李伟看到我会这么说?我又如何面对。如果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会从容的。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还能装成如无其事的样子吗?我对自己都失去了信心。 走廊上静悄悄的。一到夜晚,住院部里就阴森晦暗。不知不觉的我的脚步也像失重般走得很轻。我更像是一个图谋不轨的人,如果手里有一把利刃的话。推开关着的门,病房里亮着一盏日光灯,里面放了六张床。并没有人影。我一眼就看到了三号床,上面铺了一层被子,如果不是挂在床边的吊水在一滴滴的流着,我还以为没有人呢。我故意“哼”了一声,那声响就在乱窜,把我吓了一跳。再定眼一瞧,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就大着胆子又往前挪了一步。就看到一张瘦巴巴的脸埋在枕头里。我真的无法把这张脸同李伟联系在一起。 就如同被洗皱的衣物,或干脆就是脱了水一般。真的有些惨不忍睹。以前那一头油亮的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就连眉毛也脱得干净。刚刚还有的怨恨这时就消散得殆尽了。我怎么能对这样的一个游荡在死亡边缘的人产生怨艾?我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到了他的身边。 过了一会,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老头进来了。蹒跚着走到靠里的一张床,坐着。等我把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他似乎早就在等着我,才说:“你是?” 我说:“我是他的一个朋友。” 老头点着头说:“他啊!住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他家的亲戚呢!” 我不能把我与他父亲通电话的事说出来,就说:“他家在外地,都在忙着,抽不了空。” 老头忿忿道:“你们啊,知不知道他差点命都没有了,忙,忙有命大吗?” 我一时语塞,就低下头去。老头就起身拿着一个盆出去,到门口还是没有忍住说:“我看你,肯定是他家的亲戚,是哥哥吧!”老头说得抑扬顿挫,口沫横飞。一只手攀在门把手上,恋恋不舍的说:“世上哪有你们这样做家人的。你们长心了没有?”就“砰”的一声摔上门。 我回过神来,刚刚囤积在门口的那团怨气就散开了。不一会,门又被推开,我一个激灵,就要从椅子上蹦起来。进来的是一个小护士,小护士直奔到床头,看了看吊水瓶子,我也去看瓶子。瓶子里还剩下一小半黄色的**。护士就把调节阀动了动。说:“你是他什么人?” 我当时还陷在惶恐当中,就半弯着腰说:“我——我——认识。” 小护士低垂着长长的睫毛,说:“快完的时候叫我一声。” 我受宠若惊道:“好好,知道了。” 我就一直把小护士送出了门。这个房间里就剩下我和躺在**沉沉入睡的李伟了。一度我以为他已经静静的,毫无声息的死去了。我不敢去碰他的脸,担心他突然醒来。只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手指感受到轻微的颤动。才放下心来。 想到作为我是一夜噩梦。乱七八糟的梦境就把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如今这个让我沦落到这里的人,只是到了现在才安静下来。真不知道李伟这个人头脑里在装着什么?或许他是没有苏醒过来,只是又在酝酿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我就不自觉的伸出手,就在李伟枯黄的脸皮上摸了一把。当我反应过来,我才大惊失色。 李伟的脸像是湖水揉皱了,一会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的心也揪了一下,又松开。李伟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放心的把手叉开,握住他的脖子。脖子上是一层松垮垮的皮,能摸到下面的错落的喉结。我突然想,只要我加点劲,李伟就会一命呜呼了。再也不可能祸害别人了,包括我自己。我与他几年的恩仇就一干二净了。想到这里,我就异常兴奋。浑身上下燥热难耐。 正当我满脸潮红,就像是喝醉酒一般。我试了试加了点力,**的人还是没有一丝一毫反应。我又松开,把手放到眼前,用邪恶的目光看了看,似乎这手不是我的,就像是突然长在我的身上。我“嘿嘿”的笑出了声,这突兀的声音在静寂的病房里也让我吓了一跳。我就抬头找声音的来源。每个墙壁都发出了,似乎又不是的。我就望着李伟没有血色的嘴唇,也是一动不动的。我有些惘然。 当发现是我那古怪的声音是发自自己的嗓子。我又试着把手掐住李伟的脖子,只感到李伟的脖子咕噜一声,像拧断了一般。他的手也跟着一颤。那插在手腕处的针头就脱落开。有血就冒了出来,就连一小节的针管也被染红了。我就大惊失色。就拼命的往门外跑。嘴里也嘟囔着说:“不好了,不好了。护士,救救他吧!”我推开门,迎面就撞上了拎着水瓶的老头。老头一个趔趄险得把手里的水瓶抛掉。老头被我的模样吓呆了,就直愣愣的看着我。眼色不易察觉的动弹了一下。充满狐疑和诧异。我被吓呆了,就跑得慌不择路。直到一个护士从值班室里出来,对我的背影喊道:“往哪里跑,你?”我才一个急刹车停住。 我像是嘴里含着一个桃核,就说得囫囵吞枣。说:“出血了!护士不得了了!”护士脸色刚刚还红润着,听到我的话就突然煞白了。脚步也跟着乱了起来,推门进去。就见到李伟的手耷拉在被子外。只见老头还俯在李伟的病床前,见到护士进来,就摇头说:“没事的,不要紧。只是针头掉了。”我的额头出现黄豆大的汗珠,像潮湿闷热的夏天的水缸外积攒的水珠。不过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李伟身上,也就没有看到我反常的表情。就是看到也可能是认为我是激动恐惧所表现出来的。 一百六十惊悚之夜 护士就用听诊器伸到李伟的怀里,静听了一阵,脸色才些微柔和起来。抬头看了看吊水,里面已经没有药水了。就看了我一眼,不满意的说:“让你没有的时候叫我一声,你!”又翻着白眼。我有些哆嗦,只得不住的点头,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忘记了。刚刚睡着了。” 护士麻利的换上吊水,又从针头里挤出药水,低头从李伟苍白的手腕摸索着纤细的血管,就一针扎了进去。似乎李伟已经熟悉了针扎的感觉,就没有动一下。我的心却砰然一紧。针头像扎在我的手上一样。 我渐渐恢复了平静。脸上的潮红也退去了。我只有远远的站着,还是不敢同那个老头犀利的眼睛对视,似乎他能洞穿我内心的秘密。等护士把空药水瓶收走,走到门旁,又望了我一眼说:“下次要注意一点!”我就低着头,像不谙世事的孩子,谄媚地点着头。她才走出病房。 我抖了抖已经僵硬麻木的双脚,像插在泥淖里,缓缓的移步到了床前。老头自己已经脱去了衣服,躺在了里面的一张**,被子就拉到下巴处,闭上眼。一时间又恢复了病房里静寂。偶尔有脚步声从走廊上响起,倏忽就没了声息。像永远消失掉走廊的另一头。这时应当是深夜里,夜色里的医院充满了鬼魅和恐怖。有那么一刻我就怀疑,走廊的一头应当是悬崖断壁,走到走廊尽头的人会失足跌进那虚无的黑色里。不然怎么就没有返回的脚步声呢!难道这就是生与死的通道吗?我现在都不知道刚才为何那么疯狂,就像是被魔住了。 我是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惊醒,我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的坐在椅上睡着了。咳嗽声是里面的老头发出的。那一声接一声急速的就像是饿急了人一口等不得一口。又像是歇斯底里的撕扯着布匹,有一刻我担心老头会扯断气管。我就慌不择路的跑到老头窗前,也顾不上对他的恐惧,就搀着老头的背,扶住起来。问:“怎么了?老师傅。”老头很软,像一条毛巾被。手在后背感到轰轰作响声,像摸着一面鼓。 老头睁着发红的眼,咳嗽还在继续,嘴里漏风般吐出我听不清的字眼。我就瞎答道:“我去喊医生。你等一下。”老头颤抖的手指着床头的杯子,我才明白他在咳嗽的间隙里说的是“水。”我赶紧把他放回到原处,就拎起地上的开水瓶,里面空荡荡的,但还是揭开塞子,倒立着水瓶,往杯子里倒。一滴两滴就像是慢动作一般。再也晃不出一滴来了。我就抱着水瓶冲锋般出了病房,一阵杂沓的脚边声就被我丢在了身后。 这病房里层与层的结构都大致相同,我很快就找到了开水房。接满水,才发现瓶塞子没有带,只好就两只手捧着水瓶跑着到了病房。老头这时像抽风一般直哼哼。我倒水,又用两个杯子相互倒腾着,要把水温降下来。不时瞥一眼老头,嘴里安慰得念叨着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了。” 一口水喂下去,“咕咚”一声,就像是跌进了深井里。老头被揉皱的脸也微微抻展开,眉头也扬了一下。跟着又喝了一口,老头拉风般的喘息也停止了,点了一下头,示意我放下来。等老头闭上眼,似乎立即又睡过去。我帮他掖好被角,就直起腰身,我听到咯噔一声,就像是腰椎断了一般。先前并不觉得,这时腰部又酸又胀,简直就挺不起来。手背处也红彤彤的,可能是打水时候,一路抱着没有塞子的水瓶,晃荡出来的水烫的。 我又重新回到了李伟的床边,看了一眼李伟,他就像是处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陌生的毫无表情。我小心的坐了下来,把后背放到椅子上,却再也睡不着了。就睁着眼,盯着那只发光的日光灯。 “你还是在旁边的一张床睡一下吧!”只听到说话声,并没有其他的动静。我拿眼睛搜索了一圈,还以为是老头在说梦话呢!我就没动。 “坐一夜哪里受得了,反正床铺也是空的——”老头的尾音拖的很长。我确信老头没有睡着,是在对我说话。 我就答道:“没事的。”我的声音听起来很突兀,平地里拔高很多。又像是对着墙壁说话。 老头没有回声,好半天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像是一声叹息。 如果不是老头的提醒,我可能会一直坐到天亮的。只是经他一说,我就坐不住了,虽然醒着,可是似乎随时就会倒下去。腰部脱了节,连不起上下身。只好就趴到李伟对面空荡荡的床铺上。手枕着额头,才稍微好受些。也就两秒钟,我又不放心的起来,查看了李伟头上的吊水,还有大半瓶,药水一滴滴的像计时器一般匀速的漏下。我才放心的上床,从包里翻出一件棉衣就搭在后背上。 一百六十一不是极刑的极刑 一早我是被冻醒的。整个人像是跌进了冰窖里了,浑身冰凉。搭在身上唯一一件的衣服也滑落到地上。初春的早晨格外的清冷,曙色透过窗户与日光灯交织在一起,半明半暗中像结了一层冰。我搓着双手,又揉着石头般的膝盖,抬头看了看李伟的吊水,就蹒跚着推门出去。径直走到护士的值班室。敲了敲窗户的玻璃,说:“护士,三床的吊水没有了!”护士听到响声,把埋在手臂处的头抬起,睁着惺忪的眼,说:“知道了。”发了一阵呆,才懒洋洋的站起来。 像梦游一般站在一张桌子前配药水,不经意的扫到站在窗外的我。就一个激灵。其实我站在那里一直都没有离开。我当时脸也一热,好像我就是一个偷窥者。护士撇了一下嘴,冲着我说:“你先去。我马上就到。”我诺诺的点头。就走开了。 听到护士这么说,我才放心的一路小跑的到了厕所,方便了就系着裤带就出来了。回到病房后看到护士已经把药水重新挂在李伟的**。我是等着护士出去,也转身离开。 到了医院外的一溜排早点铺,要了一碗稀饭,两个包子,就西里呼噜的吃下。昨晚都没有吃饭,样子吃得有些难看。这时感觉身上也有了点热气。就用手抹了一下嘴,就付了账,我走出了老远,还是折回来,又买了一碗稀饭和包子,打了包进了医院。 回到病房,老头睁着眼躺在**。我把带回来的早点放到他的床头柜上,说:“刚买的,热着呢!您老吃吧!” 老头疑惑的看着我,旋即又带着感激神色,干燥的嘴唇似乎没动,从喉咙里发出嘶哑般的响声,道:“谢谢!”我赶忙说:“不用,顺便带来的。” 老头就掀开棉被,就慢吞吞的下床,我伸手去扶,他挡开了我的手,说:“不用。”我就看着他揭下一条毛巾,又端起一个塑料盆,里面有牙刷和牙膏,就出去了。昨晚并没有注意,今天才看到老头很瘦,用骨瘦如柴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就像是衣架一般撑着病人服。 我坐回到椅子上,就有些百无聊赖了。想到晚上太冷了,就打电话给老张,让他把我的被子送过来。老张在电话里吭吭唧唧的,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我只好说:“那就算了吧!” 老张也没有声音了。也没说送,也没说不送。这时老头回来了,就坐在自己的**喝着稀饭,又吃了一个包子,就站起来,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说:“吃饱了!”用感激的目光来看我。我冲他笑笑。 老头就说:“我这里有茶叶,你要不要泡点茶?” 我摇头,老头就自己抓了把茶叶,给自己的杯里里泡了一杯。然后就把茶叶桶要送给我,我站起来摆手。说:“谢谢,我不用的。”两个人就一上午没有话。 等到医生带着一群人过来查房的时候,我就退到一边。医生表情严肃的撑开李伟的眼皮,拿手电照了照,又掰开他的嘴巴,看了看。旁边的几个人都默着声注视着医生的动作。当医生抬头,我才说:“医生,他什么时候醒?”医生撇过头来望了我一眼。边上的一个护士答道:“他是他的家属。三床的欠款就是他垫的。” 医生一直都没有说话,好像我就根本不存在。就走到老头的床前。老头规规矩矩的坐在**。医生简单的询问了一番,就被那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的离开。我等在门口,又大着嗓子问了一句,“医生,他什么时候能苏醒?”我以为我原先说的声音过小,他没有听见。 医生耸了一下鼻子,似乎要把挂在鼻梁上的眼镜送上去。接着不易察觉的摇了一下头。我当时侧身站在门边的,看他还没有反应,就用身体堵住了门。就有了蛮不讲理挟持的味道。 还是护士替医生答道:“医生不是说了吗?看他这种状况谁也都不知道。” 医生才说:“病人这种状况属于脑休眠,就要看他自己了,经常给他翻翻身,多陪他讲讲话,或许明天就醒了,也许要过一两个月,或是终身都不会醒的。” 我吃惊的张开嘴,嘴里也读出了“终身”两个字。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像是心头掀起了巨浪。我的身子就晃荡了一下,自动的出了门。就走到卫生间里,点了根烟。 卫生间里尽是报纸和杂物,地面上漫着不知是水还是尿,上面垫着几块从楼下捡来的断砖。那作呕的气味简直能直接熏死人。我却视而不见,闻所未闻。感觉器官都失灵了。我一口一口猛吸着烟,从窗口能眺望到楼下的树顶、高楼,以及**出的一块灰色的天空。一根吸完,我又点了一根。 “终身”就是一辈子,难道李伟一辈子就醒不了了。我用力的摇了摇头,要甩开这该死的念头。可是它就像是一粒种子,医生的一句话,就播撒进来,现在已经快速的生根发芽,已经长成了苍天大树。这无异于宣判了他的极刑。生命体征还在,不过这样睡着。睡到十年,二十年。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我下一步该往哪里走?把他丢在医院里,还是继续在这里服侍?我的脑子乱了。就是服侍,他不醒又能怎么办?还有后面的医疗费,万一没钱—— 我把烟头丢到窗外,泄气的摸着自己的脸,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出了卫生间。也许,也许他明天就会醒,医生说了有这个可能。我喃喃道。我替自己鼓气。不能把他一人丢在这里,之前发生的许多的事,很多让我恼火,无法接受,但那已经过去了,全都过去了。要往前看。 一百六十二去与留 我特意去了护士值班室,很幼稚的问了护士,“护士,三床的病人真的终身醒不了了吗?” 护士很严谨的看着我,说:“只是有可能?医生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我怀疑道:“病人这样天天睡着不吃不喝怎么行呢?等醒来不就饿死了吗?”我话里透露出不耐烦。 护士解释说:“天天都给他打葡萄糖了。” 我迟钝的翻着白眼,“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开。护士在后面追出了一句说:“有条件的话,给他喂点稀饭米汤,要流食。还有没事的时候要多给他做做运动。” 中午我到医院外的小饭馆里,打了一份盒饭,特意留意到摆在一个个不锈钢盆里的菜不是大块的红烧肉,就是一些小炒,没有所谓的流食。我端着快餐盒,没有走,后面有人就不耐烦的挡到了我的身前,说:“买好了也不走!” 我还是忍不住冲着打菜的老板说:“这里有没有稀饭什么的?” 老板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撇了一下嘴,那手里的大勺子还在不停的在菜盆里勾舀着,只晃了一下头,说:“没有,中午哪里有稀饭!”我就道了谢,走开了。 还没到医院门口,就看到老张和小李抱着一床被子站在那里。小李不满意道:“刘哥,你到哪里去了?我和老张等你半天了。” 我就指着指手里的饭盒,说:“刚去买饭去了!”我没想到他们能来得这么快。 小李黑着脸说:“又是给那个姓李的送的吗?” 我确实有些感激他们俩,小李的话虽然难听了些,一点没有影响我的心情。我说:“他要能吃饭就好了。”然后就纠正道:“这是给我自己买的。” 老张说:“李伟好了点吗?” 我摇摇头,说:“还在昏迷不醒,可能成了植物人。我说的事有可能!”虽然我是在极力的回避这个问题,不过该说的我还是说。 老张眼睛瞪得老大,很不相信的样子。小李说:“都成了植物人那你还呆在这里干嘛?他家里没亲戚了吗?” 我摇头。停顿了片刻,又问,“你们吃过了没有?” 老张说:“吃过了,在矿上。下午正好跟着顺便车就下来看你。” 我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小李摆了下手,说:“你还是快吃饭吧!饭都凉了。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惦记这惦记那的!”然后就叹了口气。我就把眼角处挤蹙成两条变幻的鱼,就腾出一只手,掏出一个瘪巴巴的烟盒,说:“抽烟!”小李皱着眉,伸手接过,没想到没有接住,烟盒轻得就像是一枚树叶翩翩的落到地。小李抡起手掌去捞也没有抓住。弯腰捡起来,撕开封口,就掏出了两根弯曲如树根般的烟来。 老张早就不乐意的掏出自己的烟,说:“老刘没有烟了,留给老刘抽呗!” 我嘴里塞着饭,满嘴都冒着油,摆手说:“你们抽,我吃饭。”小李就不客气道:“”老张,干嘛不抽,来抽。省的刘哥又去做好人了。就把烟塞到了老张手里。如今小李对我极其不满。似乎处处与我抵触着。 我也就没有说话,说什么都没用的。就只好埋头扒饭。把嘴巴塞得鼓鼓的,像一只撑足气的气球。他们的心里其实也能理解。他们更多的是一种大众的心理,有仇必报,绝不会玩什么恩将仇报的把戏。我喜欢他们简单的人,有什么话就说,绝不会东躲西藏,遮遮掩掩的小动作。 我把饭盒丢在垃圾桶里就往回走,老张就递了一支烟过来。我点着,慢悠悠的吸了一口,很享受的闭上眼。 老张把烟蒂丢在地上,又狠狠的踩上了一脚,脚步旋转了九十度,才下定决心的说:“老刘,你呆在这里干嘛呢?现在李伟也还没醒,说句不好听的,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我沉默的吐了一口烟,他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我一句,小李就说:“刘哥,你咋就这么憨呢?行就回去,给个痛快话,不然我就急死了。”小李就用力的抓着头,那头皮屑就像是获得生命的小飞虫,就霎那间腾空而起。 小李跺着脚说:“刘哥,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你究竟想要什么?是名吗?还要利?” 这无疑就是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又是选择与被选择。大抵人生也就是两条路,名利让多少世人抓狂,又有多少人扼腕叹息,我咬着烟卷说:“人这一辈子,除了小李说的名利,应当还有其他的东西了。”我说的很慢,老张就瞪大眼,小李也牙疼般的直吸冷风。 我说:“其实我也不高尚,一点没有。”配合着摇头。又道:“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在一起和的来,就多说两句,合不拢,就少说两句。我的宗旨是,在一起快乐就行了。没必要斤斤计较的。真的。只有自己觉得不愧对自己就行了。你们说是不是?” 就这样我把皮球踢给了小李和老张。小李脸上像挂一把锁,道:“刘哥,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做人不是你这样做的,我是赞成你前半部分的话,后面的我一句都不认可。如果都像你这样,还有监狱干嘛?要警察有鸟用。你说是不是。” 我压了压手,试图压住他俩腾起的火气,说:“人活一世,没必要的。只有自己能对得住自己。而不会等到自己老的时候,为自己的年轻和冲动悔青了肠子。” 老张语重心长道:“老刘,矿上需要你,都想让你回去。你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 我只好举手投降道:“好,再让我考虑一下。”两个人就郁郁不欢的走开了。 一百六十三鲁莽 我抱着被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我喊了一声,“老张,小李,等等。”我捧着被子,像捧着大肚子一般,就蹒跚得迈着小碎步到了他们面前。我咬着嘴唇,半天才说:“你们身上带没带钱?”老张看了我一眼,又望了小李。小李抢先说:“刘哥,你到底怎样想的,如果借给你,我没钱卖血都行,如果你要借给别人,我就两个字‘没有!’”小李说得干脆利落,看我的眼神也是恨铁不成钢,恨得牙痒痒的。 老张接过话头,说:“老刘,你这是无底洞,你知不知道?” 我羞愧得就像是被捉住的瘾君子,就想把被子遮住脸。老张就窸窣的掏遍口袋,才翻出零零碎碎的五百块钱,就递到我面前。小李也只好把手伸进内衣口袋,摸出一叠人民币,就笔直的杵到我眼前。说:“我就这么多了!” 我脸还有些烫。还是忍不住接过。嘴里说:“过段时间我就还你们!”又说:“我在你们那里拿的都记在账上了!”又点着头,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们俩。 接着说了声“谢谢”就转头往回走。我走得有些决绝,像一个负气的,一意孤行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百结愁肠,愈走愈慢。到了医院门口,我就走不动了,四肢生锈了一般,停在那里。 不一会,电话过来就响了,里面问,“怎么样了?还在医院里吗?” 我有些迷惘,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刘亮。才说:“哥,对,我还在医院里。” 刘亮说:“还没好吗?” 我支吾道:“不是,应当好了,就还有点事。” 刘亮大大咧咧说:“医院也不是好地方,在那里呆着干嘛?好了赶紧就回来吧!”我诺诺的答应道。 推开病房,就见老头正弯腰撅屁股的在李伟的床前用力着,李伟的手被拉得老长的,我大惊失色道:“你,你想干什么?”手里的被子也被抛在地上。一个饿虎扑食把老头扑倒在地。老头吚吚呜呜的像嘴里被堵住了一般。老头很轻,就像是一捆稻秸秆。被我这一摔就散了架,瘫散在地。嘴就大张着,跑风般只有出气的份,脸就憋得酱紫色。感觉就像是一只水袋,要崩裂炸开。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坏事。赶紧把他给抱起来,就像是收拾一地的柴禾一般,托腰抱腿的弄上床。我嘴巴都哆嗦了一串断了珠子的话。“老人家,你—你—没事吧!”我就像是一块冰,脸上就有了融化的迹象。汗珠噗嗤噗嗤往地下掉着。老头闭着眼,被我凶猛的一扑,已经昏了过去。 我把老头抱上床,就按了床头的紧急呼叫开关,不一会就听到走廊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一个医生就奔到了床头,我自然就退到一旁。手脚冰凉的站着看医生弯腰对老头全身检查。 等医生站起身,收起听诊器,问,“怎么回事?” 我以为问旁边的一个护士的,可是医生一直就看着我,我才怕疼的躲开他的目光,又怕冷般的摆了一下头,说:“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敢说出真相,万一老头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是逃不了干系的。 医生没等到我的回答,就对身旁的护士说:“赶紧输液!”一个护士转身离开,紧接着就推了了一个小推车,上面有许多急救的药品。训练有素的打针挂吊水。 医生率先走开,我缩在一个角落里,半天不敢吭声。看到那个面善的护士忙完后,我才弱弱的说:“护士,请问他没事吧!”我的样子太猥琐,就像是一只受伤的老鼠。护士眼眨了一下,好像刚刚才发现我一般,说:“应该没有大问题,不过这人年龄大了,身体又有病。”我只徒然的点头。 夜晚我一会儿坐在李伟这边,一会儿又转到老头那边。不停的叫护士给断了吊水的换吊水。晚饭也都忘了吃。等我意识到外面已是黑布咕咚的了。透过窗户,看到有零星的灯光像隔着遥远的天际。胃里像有一只手在不停的挠着,自己感觉薄得就像是一张纸。心里也空落落的,就像用什么去填充着。 我还是忍不住的出门,回头看了一眼病房里安静躺在**的两个人。就掩上门,走了出去。 一阵冷风险些把我给吹倒。我搂了搂肩膀,就像是裹粽子一般把自己裹紧。才踏着昏暗的街灯,踽踽往前走。路面上的人很少,只有前面一个母亲模样的人,斜背着一只书包,埋头往前走。后面跟着一个沉默不语的小女孩。也是蔫头耷脑的样子。可能是被繁重的学习所压制的。我驻足望了一会,女孩走得很慢,母亲就停下来,也没有回头,等女孩跟上,才一把搂住女孩的肩,女孩也顺势乖巧的缩在母亲的胸前,就亦步亦趋的远去了。 一百六十四宵夜 我无比怀念着注视这温情的画面,目送着她们远去。对面就是一家小饭馆,透过门窗,可以窥见里面的灯光昏暗,不时有吵闹声像一两片树叶飘落出来。这个时间点,只有推门出去的人,没有进去的了。 这时,门被突然拉开,一个黑影就堵住门口,也遮住了饭馆里漏出的一丝光亮。像是遭到后面袭击,就佝偻着身子,弯下腰。一口浊物也就脱口而出。恶臭就肆意开来了。我抽了一下鼻子,也再也没有心思去吃饭了,就快步的离开。 我是有些胆战心惊的回到医院的,现在我的心头又多了一个牵挂的人。我不知道老头是不是脱险了?就小心的推门进去,日光灯还亮着,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就蹑手蹑脚的进去,就不自觉的笑了。两个躺在**的人一个是毫无知觉的闭着眼。一个还在观察期里。 从老头那边就发出了一个声音,“回来了?”我还在愣怔着。又说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那声音干涩粗糙,就像是从地下发出的。我就猛地激灵了一下。 我循着声音走到了老头的床前,老头的眼睛睁得很大,我俯在上面,就像是面对着一口井。井底黑洞洞的,看不到我倒映的身影。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就迟疑了片刻,好奇的俯下身,老头才眨了一下眼。我的心立即就提到了嗓子眼。我结结巴巴的说:“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头刚刚像是睁着眼睡着了,现在才眨巴着眼说,“好多了。” 我就站在床前,说:“对不起!” 老头淡淡道:“我在给他做运动。”我说:“谢谢,谢谢。我误会你了。” 老头轻轻摆了一下头,说:“他还年轻,不能就这样白白的——” 我说:“老人家,我知道,知道。” 老头又循循善诱道:“要经常给他活动四肢,还要翻身。不然等到醒来了就先瘫痪掉了。” 我只有点头。说:“好,知道了,知道了。” 老头花白的脑袋上那一丛斑白的头发就像是下了霜的枯草。又在看不清底色的枕头上揉搓了一下,说:“你先把他身上擦擦吧!都发臭了!” 我就把自己的毛巾拿出来,又借了老头的盆,就到卫生间里接了半盆冷水,又兑上热水。就端进来。掀开李伟的被子,果然一股隔宿的臭味就扑面而来。我赶紧褪下李伟的裤子,两只麻杆一般的腿就平伸着,腿之间就积着黑乎乎的脏污。我就拧干毛巾,把他的两只脚拎了起来,捞起他的屁股就擦了一把。毛巾顿时就黑漆巴乌的。我尽量屏住呼吸,把毛巾丢到盆里,那臭味遇到热量,就像是被激活了,顿时就沸沸扬扬起来。我就一个箭步冲进了卫生间,干呕了几口,什么也没有,只是嘴角挂了丝丝缕缕的口水。我才记得晚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重新进门的时候,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见到李伟光着下身,四仰八叉的躺在**,那腿间耷拉着的东西就像是一只僵死的虫子伏在乱草里,我有些震撼,人平常看到的都是耀武扬威的,不可一世。可到了医院的病**,那些引以为自豪的荣誉,金钱,都像是衣服一般,脱得干干净净,就剩下赤条条的一个身体。苍白得和早市上摆放在案板上的猪肉无异。 我把脏水连同毛巾一起端进卫生间里。换水。又从我的包里拿出一条毛巾,给李伟洗脸擦上身。第一次看到他打着绷带的伤口,那是脾的位置,还是肝脏的位置,我分不清。可是看着就有些触目惊心。不忍再看了,就草草的给他套了一件我的衬衣和内裤。一起抱着他换下的衣服,到了卫生间。又是搓又是洗的。直到衣服和毛巾上恢复了香皂的味儿,我才抹着头上的汗。又朝护士借了几个衣架,把衣服晾在了阳台上。然后又从护士那里换了一床被子过来,把李伟身上的替换下来,盖上。做完这一切,我腰酸背痛的,就坐到了空**。 这时就听到老头挺起腰,头也费力的翘了起来,嘴里“呕,呕”的,我以为又像是昨天晚上一样要水喝,就弹起身子就端起茶杯,像灭火一般冲过去。老头吧嗒了一下眼皮,无辜的望了我一眼,又闭上。尽力压在上翘的舌头,说:“饿!”嘴就半张着,也不闭上,就孤零零的提示着我。 我点头说:“我懂了。”又把手里的杯子往他嘴边凑,老头决绝的拒绝了我,把头也拧到一旁去了。我又不甘心的劝道,“就喝一口?”我也是担心他会继续咳下去。我乞怜的努力也是没有用的,老头就是倔强的不看我。 我又独自下出了医院。这时已是深夜了,白天热热闹闹的街市这时候像风卷残云般,就收拾得干净了。如果没有那零星的路灯,我真的以为自己就穿越了时光隧道,进入了一个无人之境。我大声的咳嗽着,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存在。可是声音单薄脆弱,像枚纸屑,被夜风一吹,就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我辩了一下方向,就向市区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几个街区,我就向着那高楼云集,灯光闪烁的地方走。 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红色帐篷,里面点着灯。我走过去,喊了一声。一个四十来岁的老板就嗖的往上一窜,睁着迷糊的眼,像梦游一般。我说,“来一碗馄饨,一碗面条,都打包带走!” 老板迟钝了片刻,就麻溜的打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瞬间就窜了上来,带着呼呼的风声,他不是揭开铝制的锅,腾起的热气就弥漫着遮住了他疲惫的脸。我站在一旁,不停的跺脚,似乎要把身上的寒气抖掉。初春的夜还是冷冰冰的,寻不到一点的热量。 老板就让了让,腾出一块靠近炉子的场子,我也凑近靠了过去。锅里的水“嘟嘟”的翻滚着,他就抓起一把面条,就投进了水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支。 我眯着眼,说:“老板,生意怎样?” 老板长长的吐了一口烟,摇头说:“不行啊,这个点已经没人了。”空荡荡的大街,空荡荡的高楼。 我感叹道:“真辛苦,那你还不回家歇着去!” 老板也笑着说:“你不也辛苦!这时候还出来买吃的!”我无言以对。 老板揭开锅盖,又加了一瓢冷水,盖上,说:“再等等,过会就有上早班的人了。”说的也是有气无力。 他迅速盛好面条,又把馄饨装到一只碗里,就小心的放进了塑料袋里。我把钱付上,道了声“谢谢!”就离开了。走了两步,才发现这样走下去,面条和馄饨都凉了不可。就放眼寻找出租车。 一百六十五泥淖 树影摇曳,根本就没有一辆车。我就边走边回头观望着,走了一个街区,还是见不到一辆车。我就一手托着饭盒底,一手拎着,撒开腿跑了起来。冷风嗖嗖的从我耳旁像箭一般掠过。热量瞬间就在我身上膨胀,就化为水,隔开了衬衣和皮肤,从脊背上淌下。 我紧急刹住脚步,回头就看到停在路旁的一辆出租车。就回身敲了敲玻璃,就坐了进去。说了医院的名。驾驶员望了我一眼。我又说道:“给我快的!” 驾驶员就发动车子,起步,也就两分钟的功夫,车就停在了医院门口。我就急匆匆的付钱下车。一口气跑到了病房。老头正安详的靠在床头,睁着眼,看着进门的我。 我歉意的说:“这里都没有,到前面的排挡买的!快趁热吃吧!”就赶忙递了过去。 我说:“您是吃馄饨还是面条?” 老头说:“还是混沌吧!”接过去,舀了一口汤,哧溜就喝下去,咋着嘴说:“真香啊!”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望了望我。又说了一句,“你也吃啊!”然后就旁若无人大口大口吞咽着。吃完后,就放下碗筷,打了一个畅快的嗝,说:“小伙子,你是个好人!”我羞涩的摇着头,走到李伟的身旁,慢悠悠的吃着面条。也是受到老头的感染,也甚似天上美味。 吃过后,我就草草的和衣睡了。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身上盖着小李送来的被子。大把大把的阳光从窗户洒了进来,我只得眯起眼,李伟安静的躺在那里,老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也洗漱完后,走了出去。每个楼房的阳台上都晾出了衣服和被子,有的直接就在两棵树之间拉一根绳子,被子就搭在上面。经过的人不得不弯腰,或绕开走。我惬意地闭上眼,感觉阳光像鹅毛一般,轻拂我的脸。身上也痒痒的,感觉有虫子蠕动。于是就找了一家浴室钻了进去。 早上浴室里基本就没人,我脱得光溜溜的,就滑进了泛着蓝光的水里。一泡就是一个多小时,也许还不止。反正我是迷迷糊糊的。直到水池里的水波动起来,我才睁眼。水池里就多出了一个人。我浑身上下打肥皂,洗了有三遍,在昏暗的灯光下,都能看到皮肤已经红彤彤的,才出来。出了浴室,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朵白云在飘逸的游荡着,我觉得自己轻松的能飘起来。 回医院的时候,我又买了一碗馄饨。就打包拎在手里。走到医院旁边,看到一家小杂货店外摆放着酒精炉,才想起来也买了一个,又买了一罐酒精。转到超市里买了不锈钢锅,挂面,盐,就匆匆的回去了。 正经过护士办公室,一个护士叫住我,说,“你是三床的病人家属吧?” 我就点头,说:“是。有什么事吗?” 护士说:“三床的医疗费快没有了,你要去前台补交,不然我们就要停药了!” 我喃喃道:“这不是前几天才交的吗?” 护士说:“我可以把单子打给你看。” 我就走上前去,两只手都拎着袋子,两只胳膊坠得生疼,就说:“还是不用了!”心里想到又要交钱,心就慌了。说:“能不能缓几天!” 护士严肃道:“你还是尽早吧!最迟明天下午。”我点着头。身上陡然压了千斤重担,走得也就力不从心。还没走上几步。护士就在后面喊:“炉子不能在病房里烧!”我无力的回望了一眼。 推门的瞬间,我就有些后悔,不该去洗澡,白白的浪费了几十块钱。现在不用数我都知道口袋里还有多少钱,但那与高昂的医疗费相比,就有些杯水车薪了。我进门,就看到老头喜洋洋的望着我,说:“回来了?” 我点着头,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个角落,才看到一碗馄饨,把它递给老头说:“老人家,还热的,快吃吧!” 老头谦虚道:“怎么老是吃你的呢?” 我说:“我看您爱吃,正好碰上就买了一碗。” 老头说:“你,你太客气了!” 我说:“没事,顺路!”然后我又说:“以后晚上要吃东西,我给您煮!” 老头感激的说:“你真是个好人!”我们都没有提昨晚发生的一切,似乎老头也忘了昨晚他被我一把扑倒,接着又紧急抢救。我心里满是愧疚之情的。这时,我是被一个巨大的难题压迫着,怎么能凑到钱呢?如今再让小李老张送钱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说他们没有,就是有,也是再出手相助了。毕竟他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 一百六十六回矿山 一个下午,我就在病房里踱着步,从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回来,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趟。我就像是一个时钟的指针,就这样不停的走动着,如果停下来,那么我就像是一条上岸的鱼,就会呼吸不畅。 老头原本是睡着了,后来被我的走动声惊醒,就问,“小伙子,你有烦心事?” 我摇头,可是摇得优柔寡断。才说:“没有!”又立即否决道:“老人家,我要出去几天,你就替我帮忙照顾一下他。”我从老头的脸上就移到李伟身上。 老头说:“没事,你就去吧!这里不要你操心的。” 我就赶紧收拾包裹,又说:“我过两天就来。”似乎这不是对老头说的,反倒是对我自己说的。 老头已经起身,说:“你帮他运动一下,翻翻身!” 我才得知老头在李伟的病床旁是帮李伟运动。我就放下包裹,揭开李伟的被子,就给他拉拉手,抬抬脚,像一个按摩师一般。李伟的身体有些僵硬,老头在一旁嘱咐道:“你轻一些,别把他搞骨折了!” 一通按下来,我已经大汗淋漓了。不得不坐在一边,喝一口水。又捋起衣袖,把李伟侧过身来,把他翻了过来。又给他压腿,抖胳膊。至此之中,李伟都一点知觉都没有。如果不是身上些微的热量,我真的以为—— 我背起包裹,就走出了医院,辗转着走到了汽车站。我的口袋里虽有几百块钱,但我比守奴才还格外珍惜口袋里的钱。如果不是路程太过遥远,我几乎就要走回矿山了。我在站外等到了一辆去矿山方向的车,就跟着车子一路颠簸,一路走走停停,都了矿上的山脚下,已经接近傍晚了。晚霞映着天空,像山顶上燃起的一堆大火。我就一口气小跑的上了山腰,山火已经燃成灰烬,被风一吹,就全都灭了。天就完全黑了下来。 我是黑布咕咚的打开房门,里面一股霉味。大约是八点多钟,我也就没有再去宿舍里找老张去了,就拿着电水壶接了一壶水,烧了起来。然后从柜子的旮旯处找到一盒方便面,冲水吃下。就歪躺在**睡下了。 第二天清早,就听见“砰砰”的敲门声,我迷糊得睁开眼,窗外聚着一堆人。小李在外面喊道,“刘哥,刘哥,你回来了!”我也来不及套上外套,就打开了门。望着这一群热情洋溢的面孔,我就虚虚的应答着点了点头。 小李就拥着我说:“刘哥,走,我们去吃早点。” 我疑惑的从楼上眺望到不远处的空地上,竟然支起了两个帐篷,帐篷里袅袅的冒出沉沉的白气和清晨旷野里的雾气交融在一起。里面有人在不停的忙碌着。不断有人从楼下经过,往帐篷那里走去。 我被小李拉扯着前移了几步,说:“你等一会,我还没有穿衣服呢?你不会就这样让我去吧!”我摊开手,示意自己还穿着内衣,小李就不好意思道:“我,我见到刘哥有点小激动。”就松开手。旁边的人就笑了。望着他们朴质的表情,我想配合着笑,可是根本就笑不出来,我想到我回来的目的,又是筹钱。眉头就锁成川字。他们似乎没有察觉,可能看到了故意就视而不见。旁边一个人就说:“老刘,你几天没回来,这里不一样了。” 我故意低着头,换上鞋子,说:“怎么不一样了?” 一个人人抢先答道:“马上山脚下就要修高速公路,以后这里交通就发达了!以后我们回家不要七转八转了,直接在路上拦车就可以一车到家了。” 小李就在一旁叫道:“老吴,你瞎扯什么?高速路怎么随便就拦车呢!随喊随停啊!” 老吴就憨厚的笑着说:“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嘿嘿嘿——” 我抬起头的时候,心却“咯噔”了一声。小李就嚷道:“走,今天我请客,一人一碗面条,两个荷包蛋!”就簇拥着我往那个帐篷走去。 临近帐篷时,我才看到一对老夫妻,花白着头发,一个正忙着在煮沸的锅里下面,一个在忙着把一屉包子端在外面。小李招呼大家坐。我没有坐下,就点头让小李坐,抱拳说:“今天大家难得给我老刘面子,今天不要小李请客,我来!” 小李摇头说:“这早餐还是我来,替你洗尘。老刘你来晚餐,也算是有来有往。”在座的人都齐声附和着,我也就无话可说。 这面条吃在嘴里有一股弹劲,味道也确实不错的。城里的面馆十元都买不到这么好的,在山上应当是更贵些吧!我暗暗的数了数人,大概有十几个人,这顿早餐可能也要两百块钱。那我的口袋更是贴到了心脏了。 我在抹嘴时,特意留意了小李,小李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块钱,就付了过去。那个接钱的老头点着头说:“谢谢了!”我就过去问了一声,“这多少钱一碗?” 小李说:“两元啊!” 我眉毛耸到了额头,不相信的说:“不会吧?”就看小李说:“你不能这样欺负老人家!” 小李急得像咬到了一枚青杏,说:“刘哥,你,你问老板行了吧!”就甩袖往前走。 我看着小李离去的背影,还是问,“老板,你这面条多少钱?” 老头伸出颤颤巍巍的两根指头,我说:“你这不是吃亏的连本也赚不回啊!” 老头才专注的看着我,像对着一面镜子,说:“你,你是好人!”这句话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准备问的时候,老头又被人叫去下面条了。 一百六十七谜 我恋恋不舍的往回走,就去赶小李。走近前,小李还在鼓着嘴,并没有搭理我,还是照直走着。我跨了一大步赶上,就拍了他的肩膀说:“那个下面条的你认识吗?” 小李的气还没消,说:“我怎么认识?我也不是公安局的。” 我又问,“他认识我吗?” 小李歪着头,无奈的说:“刘哥,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你是圣人,帮助这个,帮助那个,但我小李也不是无赖的小人,会为几块钱欺负一个老人的?”就脚下生风,蹬蹬几脚,就把我抛在身后了。 我眯着眼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正蹲在地上洗着什么的老人,就把这个谜团揣在心里了。 我到了井架旁,老张正指挥着装车。铲运机轰轰的吼着,我到了老张近前,他都没看到我。我对着他的耳朵喊了一声,老张才回过头来。也对我喊了一声,我也没听见。老张就走到铲运机前,和司机交代了两句,就走过来,拈了一下我的衣袖,我就跟着他走到了一个稍微远些的地方。 老张递给我一根烟,又替我点燃说,“我准备忙过这阵去看你的!” 我点着头,打量了老张一会,说:“现在怎么样?还好吧!” 老张说:“好,好,现在上上下下都好,工人干劲也足。能拿到钱,哪个不愿意多干点呢!” 我说:“一切顺利就好!这里多亏了你们了。” 老张摇头说:“现在我们也不管许多,都承包给下面的带班人员了。我就负责装车,小李就负责下面的安全,许多事都是他们自己解决的。”然后又伸出大拇指,恭维的朝我竖着。 我说:“这段时间我都不在这里。都是你们的功劳。”很承受不起的摆手。吸了一口烟,烟很养人的从嘴里溜到了肺里,转了一圈,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我想说借点钱行不行?嘴却囫囵着说,“刘亮在不在?” 老张说:“刘老板每天中午过来。”我“哦”了一声。最终酝酿在我嘴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无论是借还是不借,都是很尴尬的处境。借了,我这在透支我们之间的友谊。不借,反倒大家彼此之间都结了疙瘩。 我说,“那好吧!你先忙去。”我就进了办公室,又查看了一下报表。抽屉里都积着厚厚的一叠报表数据,我就慢慢的顺着时间一笔一笔捋着,翻到一半,我突然就推开椅子,就站了起来,头就像炸开了一般。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简直就没头没脑的突然就崩裂出来。 这时,就听到楼下响起了喇叭声。我负气的伸头望过去,原来刘亮过来了。刘亮吹着口哨上了楼,看到我,就取下脸上的墨镜,说:“回来了?”我点点头。 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答道:“昨晚。”刘亮并没有坐在乱成一锅粥的桌前,就摊开双手,露齿一笑说:“这我都搞不来,你如果再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把你抓回来了!” 我说:“不会我教你。”其实我也抓狂的要把自己的头发一根根拔下来了。但我还是这样说了。 刘亮避嫌的躲开道:“算了算了。我上学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数字。你还是饶了我吧!”就站到一边,与我保持距离。同时从口袋里掏出烟又抛了根给我。 我只好重新耐心的坐了下来,皱着眉,比对着每笔数字。刘亮在一边悠闲的抽着烟,好像他是监考老师,我正在绞尽脑汁答题的学生。 好半天他说:“你如果不来的话,这个月的工资是发布下来的?” 我说:“怎么会呢?”心里暗想,把我抬高不是抬举我,是损我,这个世界少了那个都会运转正常的,每个人不过在这个世界里寻找彼此的位置罢了! 刘亮说:“真的!”他也看出我的怀疑来了。就走近前,碰了我的胳膊,说:“这些我统计不出来,我怎么能发工资,我又凭什么发呢?”他较真的歪着头看着我。 我被他的表情逗乐了,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世上无难事!”好像对着自己的女儿在谆谆告诫一般。 刘亮就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犯傻般翻着白眼,又咬着嘴唇。过了很长时间,我一头钻进了数字里,我也以为他睡着了。他才悠悠道:“对啦,马上矿上分红了,你把卡号给我,我把钱打给你。” 我没有听清楚,也就没有应声。过一会刘亮就从椅子上爬起来,又复述了一遍,我才“啊!”的感叹道。不相信的说:“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亮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说马上把十万块钱分红钱打给你,你把卡号转给我!” 我再没有上次一样的推脱,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了。用久候逢甘露,一点都不为过。现在我太需要钱了。如果有人给我不是十万,就是一万,让我干什么我都二话不说的,都不会经过大脑考虑的。现在我才体会到钱的重要性,是任何都替代不了的。这毕竟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的。生命用什么能换取,什么友情,都是狗屁,都是绕了几道弯,直接用金钱就可以搞定的。 一百六十八困惑 我沉思了良久,半天才挤出话来,“这,这,这多不好意思?”我根本就没有回绝几乎就是把这十万块钱那入囊中了。似乎少了一分我都有可能会跟他急! 刘亮说:“你把卡号报给我,我让会计打给你。”刘亮说得不轻不淡的。 我确实感激刘亮,每逢关键时候,总是拉我一把与苦难当中。我就拿出银行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报给了刘亮。刘亮转手就发给了会计,还叮嘱道:“明天你把钱就打到这上面就行了。”然后就不客气的挂了电话。我还是不放心的又重数了一遍,说:“别把弄错了。” 刘亮就阴阴的笑起来。我有些不好意思,就低头,也算是承认了我的迫切。然后想起来说:“我听人说马上下面要修公路?” 刘亮没有正面应答,只是说:“应当是吧!” 我就说:“这里一修路那么这个矿岂不是开不起来了?” 刘亮睁着眼,看了我一眼,说:“不知道?”一句话就截断了。像咔嚓一声就剪断了电话线。 我一时摸不清头脑,挠挠头,不相信刘亮不知道这个信息。又一竿子杵到底,说:“现在国家对环保这块抓的紧,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亮这才没有打哈哈,说:“这个我当然知道了。” 我说:“你不能让人为难?这对你一个生意人是没有好处的。” 刘亮显然不希望我再说下去。就点起一根烟。眯着眼说:“不瞒你说,这个消息我早就知道了。但我们不能亏本对不对?”我只是坐在那里,那一摊纸张就堆在眼前。 刘亮说:“我之所以加快进度,就是多采一些,那是我们的钱。国家补偿的是另外一回事。” 我不置可否。然后刘亮说:“这些就我俩知道,谁也不准说。” 我点头。我感到形势的严峻。并非我所想的那样。 我转换了话题说:“既然哥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在这里谢谢了!” 刘亮摆手企图要捂住我的嘴,说:“都是自家兄弟,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再说,这也是你应得的。话说回来了,你也帮了我不少。” 我谦逊的笑着,说:“还有这段时间李伟那边还要有人照顾,我想晚上过去陪陪他。” 刘亮说:“那你自己安排吧!你可以请一个护工过去的!省的来回跑,不也辛苦!” 我说:“他现在昏迷不醒,请护工也没有意思的。还是我跑吧!”接着我又说:“到时候,还要用你的皮卡车。”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皮卡车停在了矿区的一个角落里,已经修葺一新了。 刘亮说:“那本来就是给你用的。”然后就站起来说:“你来了就好了,我就先走了。”就蹬蹬蹬的下楼了。我赶紧起身,也跟着下楼,送到了他的车旁,他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我替他把门合上。 刘亮的车子发动了,发出低吼声。刘亮把车窗摇下,伸头说:“开车慢一点!”我点头,就目送着车子疾驶而去。 中午我就扒拉了一口盒饭,就忙到了傍晚,我才把那堆纸片理出头绪出来。靠在椅子上长长的出了口气。我打了个电话给老张,问了一通生产上的情况,老张在电话里说一切都正常。我说:“那没事,我就先走了!” 老张诧异的问:“你去哪?” 我没有说去医院,只是模棱着说:“还有点私事。” 老张说:“兄弟们下班都等你请客呢!”就听到那边传来叽里呱啦的声响。老张央求道:“老刘,如果你走,大伙都不答应。” 我说:“我真有事,等我忙过这阵,再请你们,你们看怎么样?” 不一会,就听到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小李就推门闯了进来。眉头锁成了铁疙瘩。说:“刘哥,你这干什么?”就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包。像打劫一把,紧紧的护在怀里。跟上的人也劝道,“不许走。” 我急的脸都变红了,旋即又变白了,说:“我真的有事!” 小李说:“我都把菜都点好了,你不去,就一点意思没有了!” 众人附和着说,“是啊!小李早上都打了招呼了。”又一个人说:“你一走,我们怎么办?我们都没饭吃了!” 小李兴冲冲的说:“只要刘哥在,晚上吃什么点什么?” 身旁的人就七嘴八舌的挽留着,有的眼睛都瞪出了血,恨不得把我绑架过去。 我就负气的坐下来,说:“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 小李像手持剪刀直接剪断了我的话,说:“不就吃餐饭吗?”又嬉皮笑脸的说:“不会是嫂子来了?就是来了我来给你请假!不会刘哥又养了个小三吧!”就有人配合着笑出声来了。 我被他们软磨硬泡弄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就被簇拥着脚不沾地地往早上吃早点的红帐篷里走去。早上吃面条的时候,是把三张桌子,和七八条长凳摆在了室外。到了晚上,老板就把桌子板凳都收到了帐篷里,帐篷里点着一盏灯,两张桌子就拼接在一起。小李大声嚷嚷道:“老板,菜烧好了没有?” 老头才从帐篷的背面颠颠的跑进来说:“马上就好了!”就拿来一摞一次性杯子,就倒上水。我也跟着坐下。 不一会,老张也带着几个人过来了。然后就一一介绍着。我就点头也一一跟着招呼着。我才想起来没有烟,就走到蹲着洗菜的老奶奶面前说:“有没有香烟?” 我俯视着老奶奶那一头苍白的头发,在初春的夜风当中,枯草一般瑟瑟摇动。老奶奶抬起满脸的皱纹,望了我一眼。就拎着**的手站起来,把湿手在围腰上反复的搅动着。然后走到另一间的帐篷里,过了好半饷,才拿了一条烟出来。就递到我手里。 我以为她糊涂了,可是看她的平静的脸色,又不像,就说:“我只买一包!” 老奶奶才蠕动着嘴说:“你先拿着抽吧!”就不容置疑的塞到我手里。我真的有些糊涂了,半天反应不过来,也忘了付钱。 小李喊道:“刘哥,你先拿着,待会账一把结了!” 一百六十九尽兴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这时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往前跨一步,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我们同时都说了声,“对不起”。接着两只手就紧紧的黏在一起,像是甩不脱一般的费力的摇着。我喊道:“瘦高个,怎么是你?” 瘦高个反问道:“怎么不是我呢?” 我依旧拉着他的手,就硬往我们那一桌拖去。瘦高个抱歉道:“我还带了几个老乡,你们先吃吧!” 小李就站到我们中间,说:“难得大家在一起,来,都在一起拼着坐不就成了!” 瘦高个还有些扭捏着,小李说:“瘦子,这你就不对了。我们刘哥可是大忙人,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面的,你能看到他真是运气!” 我就把一条烟打开,散了一根给瘦高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瘦高个说:“前两天才过来。正好看到这里又要招人,就带了几个人过来了。” 我说:“这段时间怎么样?” 瘦高个叹息道:“一言难尽啊!” 我准备接着话题,想问一个究竟的。可是没等我张嘴,小李就黑着脸,动手就把我拉坐到板凳上,我也顺带着把瘦高个一把拉坐我身旁。瘦高个受宠若惊的直摆手。连声说:“谢谢,谢谢了” 我抬眼一望,整整三张桌子拼接成一个长方形会议桌。不过,桌上摆放的都是冒着热气的菜肴,一碗碗叠加在一起。我就端居正中,一张张朴实的脸都一起看着我。小李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碟沿说:“静一下,我们有请我们的刘哥讲两句!大家欢迎。”顿时,淅沥的掌声就响起了。 我赶紧站起来,筷子还捉在手上,也来不及放下,就像指挥棒一样挥舞着,说:“打住,打住。”小李却闹得更欢了,还即兴的把手塞到嘴里,吹了声嘹亮的口哨。我就故意板着脸,又装着淌汗用手抹了一下额头。等到掌声像脚步声愈行愈远,才说:“各位,各位兄弟,和你们处在一起,我真有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我们曾经也有过误会,也有过不愉快的时候,但那也只是过眼云烟。俗话说,牙齿有时还咬到舌头,对不对?认识你们是我的缘分。今天这一餐你们尽了心,单有我买。希望大家吃好喝好!”就端起酒杯,作势的碰了一下唇。众人纷纷举杯,就一饮而尽。抬手亮起酒杯。我作揖着说,“谢谢,谢谢大家!” 我屁股刚落座,老张就把酒杯凑到我面前,说:“老刘,来,我敬你一杯杯!”我想去拉住老张的手,老张一扬脖,一杯酒就吞进肚里了。我的手就像是一棵横生的枝桠,突兀的挡在那里。 小李埋怨道:“老张,你让刘哥吃口菜吧!慢慢来。” 老张就嘿嘿的笑着,正好老头过来上菜,我低声对老头说:“请给我倒一杯白开水。”过会,老头就用一次性杯子给我到了一杯热气袅袅的水。我两只手接住,就对着老张说:“来,我喝了!”就吸溜一声喝了一口。老张就看着我,点头。 小李正和人碰了一杯,回头正好看到,就嚷道说:“这不行!怎么能喝水呢?” 又看着老张,说:“老张,平日里别人少喝一点你都不干。这回刘哥喝水——”小李的眼睛鼓凸得像金鱼眼。奚落道:“是刘哥是矿长,领导,你才——” 我赶紧摆手说:“不是,不是。” 小李却像是一只马蜂认准了老张,就盯着他。说:“你就一点原则不讲,就让我们这么多的人怎么办?” 老张急了,就又从酒瓶里倒了一杯,颤颤巍巍的断气了,结结巴巴说:“老刘,我,我,我再敬你一杯。我——”就往嘴里倒。这次我早有准备了,站起来,就一把拽住。说:“老张,你先别喝。” 我扫了一眼周围说:“各位,我老刘晚上确实有事!还要开车下山去。我的一个朋友现在正在住院,我还要到医院去服侍他去。”话说到这份上,老张就自动的坐了下来。小李还想张嘴,看了看周围沉默的脸,也就没有说话了。其实有的时候,千句万句还顶不上一句实实在在的真话。 小李就对身旁的人说:“来,我俩搞一杯,今天是不醉不归。” 我心里酸溜溜的,却是非常高兴的。如果今天刘亮没有把钱打给我,我也会喝得痛快的。哪怕是吐,也会吐得酣畅淋漓。尽管小李七绕八绕的,无非就是让我多喝酒,和他们喝酒就纯粹是喝酒。然后躺**就呼呼大睡,什么也不用想。 只是现在形势有些变化,连我都没有料到。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刘亮就送给我十万块。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长出了口气,当然主要是李伟住院急需治疗费有了着落。曾经我想过刘亮许诺我的股份,我私下里盘算着把我背负在身的债务一把还清,也不在计较其他什么千头万绪的账了。就是干净利落的还掉。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而不是像一个见不得阳光的影子。 周围坐的人也依次举着杯子,不再多说什么,我也说:“对不起,喝的是水,见谅!”“你也少喝点!”或是“改天没事,我们好好喝一场!”轮到小李,我说:“对不住了,小李。”小李无趣的摇头,说:“刘哥,没事的!开玩笑的,你就不要见外了!” 我跟着他“叮当”一声撞了一下杯,说:“都是兄弟,没事的!”我回敬了一圈,就站起来,拱手抱拳说:“我有事就先走了!” 在座的人都起身,我就按住瘦高个的肩膀,说:“改天我们好好聊聊!”瘦高个点头说:“晚上你慢点!” 我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说,“五百六。你就给五百吧!”我就掏钱,付过账。 我就跨出帐篷,门外已经漆黑一片。井架上的那盏灯像一只孤独的眼亮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往皮卡车的方向走去。 小李追上来,喷着满嘴的酒气说:“刘哥,等等,晚上行不行啊!要不要陪你一道!”就递给我一根烟。 我接着,点燃。说:“不用。”就回头看到帐篷外齐刷刷的站满了人,把红帐篷都挡住了。我只好回身,像撵鸭子一般又把他们给撵了进去。他们一个个十分挽留着说:“老刘,走好!”那依依惜别就像我从此不再回来一样。 一百七十缴费 我心情颇为伤感的坐上了车,,这多少给他们的带动的。车子挂档起步,就缓缓的离开了山区,就直奔城区而去。到了那次翻车的地点,我特意留意了一下。路旁都黑黢黢的,把沟沟坎坎都磨平了。只有皮卡车像一个孤独的探路者,摸索着朝着灯火灿烂的地方驶去。 车到了医院门口,我又特意到一家小饭店里要了一碗肉丝面。打了包,就蹬蹬的上了楼。我故意从楼梯上去的,躲着正对着电梯的护士值班室,可是上到五楼,我低着头,顺着墙边往里走着,就听到一个女声喊道,“你,你,这位病人家属等一下。”我不得不抬头。护士埋怨道:“都等你一天了,你跑哪里去了!”我把手里的打包盒换了个手,就尴尬的笑道:“我今天去上班了!” 护士可能是找了一天的我,就守在这里,可能是被医院的领导批了一顿。感觉有些委屈,也就没好气道:“病人再不交钱真的停药了。不是开玩笑的!” 我是欠债的,只得把头点的如啄米般,赔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今天去筹钱的。真的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把头勾下来,避开凶巴巴的目光。 护士很不耐烦我的饶舌,就说:“你赶紧把钱交掉就得了!” 我说:“我明早一早就去交。” 护士说:“现在值班的药房能交,你去吧!在一楼拐角处。” 我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直接在她的眼皮下,走到电梯处,按了到一层,电梯就上来,把我给送到楼下。我一眼就看到拐角的药房里亮着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就坐在里面。我反倒不敢上去去了。我的一只手拎着打包盒,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手里攥着一张银行卡。下午的时候,刘亮说起过把十万块钱打到卡上,那只是说,也不知道打过没有。如果万一没有打过来,我去药房刷卡没钱就难看了。但是这事又不能去刘亮那里求证的,如果打过了还好,万一没有,我就变着法的要钱了。刘亮会怎么去想。 我站在灯光昏暗的角落里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地上已经落着十几根的烟头。我嘴巴都木掉了,都能嚼屑来了。我心想早知道如此纠结还不如到银行里刷一下卡。 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叫声“啊!”当时我还以为是有人掉进了沟里,或是突然被打劫了。就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披头散发的一路小跑过去,手还一个劲的拍着胸,还像是心脏不小心蹦了出来。嘴里念念叨叨道:“神经病,躲在那里,把人吓死了!”还挥手向我这边指过来。示意给站在走廊门口的一个人看。听到她大惊小怪的叫唤,门口又聚来了几个人,也朝我这里指指点点的。 我郁闷之极,我只是站在这里,都没有碰到你,连你来我都没有看到,就平白无故的被指摘了一顿。特别是听到有个人说:“现在变态的人不晓得好多!”就义愤填膺得勇敢的站了出来。站到了那从药房窗口扑出来的光斑里。 果然那群人见到我就散开了,嘴里像嚼着口香糖,就生生的把话也一起咽了下去。我也踱步到了药房窗口,说了一声,能刷卡吗?然后我就报了李伟的床号,就趴在焊有铁栅的窗台上。被那群人奚落后我突然就茅塞顿开了。说到底,我都到了这般境地,哪里还有面子?面子又有什么用处呢?哪里还期望别人看得起。 里面的护士把密码机丢给我,我输了密码,就长出了一口气。护士就递给我缴费的单据,我接过后才走开。上到五楼我准备想把这缴费单给护士的,可是伸头一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就只好作罢。推开李伟的病房,老头从**下来,着急都说:“今天护士医生到处找你!” 我说:“我知道!”就把手里的盒子摸了摸,递给了老头。说:“还热的,快的吃!” 老头说:“天天让你破费那多不好意思!” 我说:“我是顺路而已!再说平常还请你多照看一下我的朋友。” 老头筷子都挑起了面条,又放下说:“什么?他是你的朋友?”眉毛眼睛都挤蹙到一起。 我轻轻地点点头,与老头复杂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头还是不相信,又摇头,说:“不会吧!世上哪里有你这样的人呢?我不信!” 我就先搁置了这个话题,劝道:“您还是快吃吧!”我就脱去外衣,又给李伟做起了运动,伸手抬脚,忙得我都大汗淋漓的。李伟的身子似乎也柔软了些,我用热水给他擦拭了一遍。老头就坐在床头看,不时摇头,跟着又嘴都啧出泡泡来了,好像还纠缠在刚才的问题里出不来。 老头把最后的面条填到嘴里,又摸着嘴。心里还是放不下,就忍不住的又问,“他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患难的兄弟?”又叹口气说:“我的脑子不够用了。”翻眼看着我说:“你怎么像他的亲爹呢?” 我把李伟的被子掖好,直起酸胀的腰,就把水端到卫生间倒掉。然后又进门。老头一眼不错的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身上发现什么秘密。我也不想解释什么。毕竟自己做什么自己清楚就得了,没必要弄的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我也洗洗睡了,仰躺在空**。老头冷不丁的说:“今天医院到处找你,是付账吧!” 我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说:“是的,钱已经付过了。” 老头“嗯”道:“那就好!”然后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像一个唿哨一般漫长,道:“人这一辈子,有你这样的朋友就值得了!有时候亲人都靠不住。” 我说:“也不是这样说的!” 一百七十一交心 我就念及到了小金——我的妻子,尽管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她也许还会记恨我,但那毕竟成了过去。如果一座高山仰止,只是距离的问题,如果相去遥远,那么高山也就没有惊心动魄了。 我歪头望了一眼李伟,他还是平静的睡着。这个隔阂很大的程度就是他做的鬼,当然我也有错的地方。事情还是要暴露出来的,只是迟早的时间问题。也是早断比晚断要好,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后遗症。平心而论,我还是要感谢小芳的。她处在我生命中的很重要的位置。相对于是红颜知己,又超脱了知己的范畴。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我感觉就像是一只刺猬,与小芳愈接近就愈痛苦。相对于现在,我还是轻松自由的。尽管我知道小芳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可是我不能,不能让她和小金受到伤害了。我的罪孽就愈深。 老头摇头,并不赞成我的建议,说道:“你看新闻上报道的,孩子不赡养老人,把老人赶出家门。老人就没有办法,只好去找政府协调。”老人说的慢吞吞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从**坐起来,说:“这毕竟是少数!” 老头也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喟叹一声道:“少,不少哟!闹到政府去,简直是一场闹剧,你还要指望着儿女养老送终的,闹僵了,真的一点退路也没有了。你不可能为了一天没有烧饭,没有支付费用再去政府去吧!” 我只得沉默。这我真的没有想到过的。 老头又说:“你是这么好的人,想来你这个朋友也是不错的。人在世上,要两好才处的长久。” 我再次对着李伟看着。许许多多的恩怨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应当一去不复返了。一个人能和只在躺在**,只有呼吸,没有知觉的人较劲吗?如果李伟他还是像正常人一般,我肯定也没了涵养,也会冲动的和他大干一场的,就像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在雪地里翻来覆去的痛打一顿的。可是—— 这应当是他的报应吧!至今凶手小胡子杳无音信,也许躲进了大山里,也许浪迹天涯。也许无声无息的命丧黄泉,也未可知。但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至今还没有抓住。 如果说李伟这是在接受应有的惩罚的话,那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赎罪。把自己的罪孽洗干净。我的出逃,那屁股后的一摊债,肯定也会给投资的人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是有可能的。我的表情愈来愈严肃起来。就很伤感的又躺倒在**。 老头突然问:“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眼睛并没有看我。 我回过神来,扯着嘴笑了一下。竟然还有人叫我“小伙子”,也像是对着虚空说:“三十八了!” 老头也是对着前方的空气在说话,“和我儿子一般大!” 我清吐了一口气,算是应答道。 老头还是淡淡没有一点感情起伏说:“我要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像是在同空中的神灵在交流。 我又轻咳一声,心里就像是打翻了醋瓶,酸溜溜的。我的父母依旧在家里种着地,我呢?却不能伸手去帮帮。他们身上背负着我所欠下的巨额贷款。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老头说:“我儿子有钱,却把我送到医院里来了,说是医院里医疗设备好,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能及时得到救治。其实呢——是要甩掉我这个‘累赘’”这最后两个字是用牙咬出来的。 我还沉浸在对父母的愧疚当中。在一眨眼,眼眶里就挤出了两滴泪。顺着太阳穴往下淌。头顶上方的天花板也像浸了水,模糊了。 老头说:“有时我就像还不如死了算了!人老了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像废物一样被拨弄来拨弄去,恨不得直接把你塞进垃圾箱里。”老人一口气没有喘过来,就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就跳下床,一边帮老头抚背,一边又端起床头的一杯水,慢慢的喂了下去。老头才慢慢的停下来。我轻轻的把老头放回到枕头上。担心他还继续伤感,就劝慰道:“或许你儿子工作太忙!没时间照看你!” 老头嘴里喷道:“狗屁!”翻着白眼望着我说:“忙着喝酒,忙着打牌!” 我说:“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就回到了我的床旁,坐下。又说:“不像我,没有本事。”我希望唤起他的优越感来,就能忘记别人看起来很美的烦恼。 老头静静的听着,就没有吭声。半天才说:“这都是钱闹的!以前儿子没钱的时候天天准时回家,有钱了就再也不见回家吃一顿饭了,就连儿媳也不着家,吵着跟着孙子去国外留学。国外就那么好吗?” 我心里能体会到老头的苦楚。只有经过磨难的人才会全面的看待问题。但真到了那个时候,望望又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我心里憋屈的要命,就出了病房。走道上空荡荡的。我就站在尽头,点了一根烟,拼命的吸了一口。就让那腾起的烟雾混着夜色把我包裹住。这时,就听到一个护士伸头喊了一声,“谁在那里!赶快灭了!” 我就像是个被抓现行的小偷,赶紧把烟头从窗户丢了出去。就怅然若失的站了一会,又掉头回到了病房。推门时,老头已经打起了鼾来,一声紧似一声,就像是比赛着一般。 我察看了一下李伟,又望了望老头,就悄悄的上床,把身体放倒,腿伸平。眼一闭就沉入了黑暗里了。 一百七十二困惑 清晨的曙光映着窗帘。老头还在熟睡。我没有半点耽搁的就爬起来,走了出去。有薄雾依恋的缠绕在绿树的树冠上,就像是小孩子吹的肥皂泡泡,经不起轻轻一碰,就炸开了。再一抬头,就不见了。我信步走到皮卡车边。上车,发动,就驶向了矿里。 到了矿区,就看到那个小饭店的老婆婆拎着一只塑料袋,就朝这边小跑过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就放缓速度,老婆婆径直向我招手。我就开到近前,停下。摇下车窗。 老婆婆伸手就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我惘然的伸手接过,嘴里说:“你这是干嘛?” 老婆婆挤出一脸的括弧,说:“给你吃!” 我就伸手掏钱。她摆手说:“不用。”就颠颠的往回走。那头花白的短发被风揉皱了,成了失落的背影。 回去后,我就刷牙洗脸,然后坐在办公室里,倒一杯水,就着包子吃起来。包子香甜可口,很有嚼劲。以前在银行里上班的早晨也不过如此。不知不觉中,我又想到了过去。 这时门开了。小李进来说:“刘哥早啊!” 我点头。 他又说:“我准备喊你去吃面条的呢?你倒在这里吃起来了。”就伸头看了一眼。 我说:“要不要来一个。是那对老父妻做的,味道真的不错。” 小李说:“那个老夫妻搞的东西确实不错,价格也便宜。” 我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吗?有多长时间了。”我没有把老婆婆清早送包子的事,和昨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头好好的送我一条烟的事说出来。这些毕竟没有摸清情况,也就最好不说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小李说:“就是我从你那里回来的第三天,就搭了两个简易帐篷,就在这里干起来了。” 我“哦”了一声。脸上像结了层冰,没有化开。小李说:“想那么多干嘛?累不累啊!好吃就多吃点,不好吃就不吃。我现在是想开了。” 小李的脸上透着一股不耐烦。我戏谑道:“是不是春天到了,你就躁动起来了。” 小李撅起嘴,说:“刘哥,你,你看你说的。” 我就放弃笑容,说:“老张不是答应把他的表妹介绍给你吗?” 小李就赶紧叫停道:“刘哥,别说了。”就招呼没有一声蹬蹬的下楼了。 我上午忙过一阵后,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特意端着盒饭走到老张的身旁。老张就挪了下屁股,腾了个位置给我坐。我没有坐。就蹲在旁边。说:“那个门口开小吃店的老夫妻俩你认识吗?那个味道真的不错。” 老张摇头。说:“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搬到我们这里来了,如果在那个大城市,就那手艺,真的要发大财!可就偏偏跑到我们这里来了。”老张嘴里咀嚼着,也是一头雾水。 然后又停住,专注的看着我说:“有人说——”老张压低声音道:“那也是怀疑,说是那两个人在外面犯事了就逃到我们这里来。” 我笑道:“怎么可能。那对老夫妻单薄的风都能吹倒,还——不能瞎扯。” 老张打住道:“还不是怀疑吗?” 这个疑惑就在我心头扎根了。像一颗种子就长成了根深叶茂的大树。我舔了舔嘴唇,放下手中的盒饭,想起来说:“年前你不是说给小李介绍对象呢?人呢?” 老张摇头说:“不讲这些了,小李眼光高,看不上我那个表妹。” 我说:“怎么会呢?小李还是挺好讲话的。” 老张说:“我是听我老婆说的,我一个大男人不好问,小李也没有说。我老婆不是带表妹过来,本来到这里来烧饭的,年前我就和你打过招呼了,当天我就把小李喊过去。然后借故走开了。小李一开始就不老实,见面就动手动脚的。表妹当然不愿意。小李一点不客气道,‘装什么纯情’!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当时我听了肺都气炸了。你想一个姑娘家就这样给你埋汰。后来表妹哭了一晚,第二天我老婆就送她回家去了。老婆也说,懒得再到这里来的。”这真是我始料不及的。就徒然的摇头。 我说:“那我去问问小李到底怎么回事?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想不通啊!” 老张很疲惫的说:“过去了就算了。本来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一场,本来是好事到最后反倒成了坏事。”叹口气无助的说:“也是缘分啊!两个人没有缘,你再怎么撮合,那也是两股绳,不会朝一地使力。” 我就站起来,揉了揉发酸发麻的腿。又是一个崭新的春天。绿树红花分外妖娆,间或有灰鸟从天空里划过,又隐在了那丛灌木当中。太阳还是一如既往的停在半空中。我有些迷惘、困惑。像失去方向的船,兀自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漂浮着。 于是我用力的摆了一下头,辨清一下方向,拧头就走开了。只留下老张错愕得张大嘴,失神的望着我。回到办公室我才发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想打电话和老张说一声,拿起又放下了。突然感觉十分的空洞。发了一阵呆,就着手整理今天的账目。 到了四点,就看到三三两两的下班的工人在宿舍那边洗衣服的洗衣,打水洗澡的洗澡。还有的就点一根烟,站在那里,悠闲的聊天,不时有笑声被风声送过来。 单纯简单真好。我是被自己给绑架进了生活里,就像是作茧自缚的蚕。我撑出手臂,像要捅破捆住我手脚的绳索,手是伸缩自如,我又徒然的放下,就像是放弃了抵抗。我才明白,是我的心被纠结着出不来。世界是这样的世界,人还是那样的人,我还是那样的我,只有我的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一百七十三喝粥 我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开车下山了。车没行一半,手机就响了。是刘亮的电话。刘亮问,“你在哪?” 我如实回答:“我刚刚下山。” 刘亮说:“那你过来,正好有个饭局。” 我说:“还是算了吧!我还有事!” 刘亮命令道:“你看你现在皮包骨头样,一副营养不良。快来补补!” 我把车停到路边,说:“我真的有事!” 刘亮看我还在坚持也就没有勉强,就说:“那好吧!”就挂断电话。 现在我是对任何事情都是索然无味的。我就像是瞬间老去一般。如果我满嘴的牙突然脱落了,脸皱的像是核桃,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到了医院,推门,老头不在那里,或许出去遛弯去了。只见他的床头柜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营养品。李伟还是安静地躺在那里。我又下楼,找到一家超市里买了东北大米。又买了点小菜,才回来。 这时候老头就坐在自己的床头,看着那一堆食品发呆。看到我手里拎着袋子进来,才抬头说:“今天早的很吗?” 我笑了笑,说:“没事就早点过来了。”然后就动手抓了一小把米放在锅里,就拿到卫生间的水龙头前淘洗了一阵。就点上上次买来的酒精炉,幽兰的火苗就舔舐着不锈钢锅,发出吱吱的响声。等锅腾腾的冒着热气,我才把火关小一些。站着实在累,就转身回去了。 老头就像是一个雕塑一般,还愣在那里,我出去什么样,进来什么样。我就没话找话道:“老人家,今天有人来看你了!买了那么多的东西!”我故意用惊叹的语气,表示自己极其羡慕。 老头眼都没抬一下,不屑道:“谁稀罕!不来更好些,省的见面就生气。” 我说:“气大伤身!老年人特别不能生气。” 老头这才望着我说:“那个没用的东西来了就是来了,还叮嘱我说安心的在这里呆着。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这才知道原来是他的儿子过来看望他了。 他明显的余怒未消,唾沫也喷溅出来,道:“肯定是他那个老婆派他过来的,不然他还想到有这个不死不活的老爹!医院是正常人呆的吗?还要我安心——”老头嘴就像是机关枪,喷射出一连串仇恨的子弹。 这本来是他与他儿子的矛盾,无缘无故又牵扯进来儿媳。这事情就复杂起来。老头还在自说自话,我真想打自己的嘴巴,又惹得老头不高兴了。而且我还无法插嘴。喊了几声:“老人家”都无济于事。 我就像是一个忠实的听众,两手垂着立在一旁。我担心老头一口气喘不过了,就拿起水瓶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手里。突然我一摸脑袋,叫了一声“不好”,就急匆匆的冲进了卫生间里。锅盖半掩着,锅壁上挂着噗出来的米汤。应当是哪个好心人看到后,揭开了锅盖。 浓稠的米汤在锅里突突的翻滚着。就像是一口泉眼。甜腻的香味也四溢开来。把火灭了,就端着锅耳就一路弯腰小跑着回到了病房。 老头没有吭声,应该是没有听众,也觉得很无味吧!我就像一阵狂风闯了进来。就把不锈钢锅“咣当”一声丢在地上。又蹦了三尺高,两只手就捏住耳朵,就像是一只双耳瓶的造型。 老头迟钝的看着我,然后就咧嘴笑了。那一口残缺的牙也暴露出来。指着我说:“你,你,你——”我看到老头开心的笑,也配合着“哈哈”笑了起来。 我说:“老人家,今晚咱们吃粥。你闻闻特香!”就把已经放冷的锅端给了老头。老头把头伸得长长的,使劲的嗅着,点着头说:“是很香!”又看了我一眼,喉结窜动了一下说:“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脸就泛着红。 我说:“来,我给你盛一晚。”那粥上的米油厚哒哒的,用勺子舀就是一片。当舀了一碗,递给老头。老头并没有接。说:“把这碗给他吧!这最有营养的。”老头指着李伟。 我只好把这碗放下,又重新舀了一碗递给了老头。老头安静的吃着。我就把买来的小菜拿过来,老头却摇头说:“这原汁原味的特香!”又感叹道:“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粥了。” 我也把剩在锅里的稀饭一股脑的喝掉。然后又摸摸被撑圆的肚皮,说:“饱了!”拿手试了试盛在碗里的粥,冷热正合适,就端到李伟的面前,坐在板凳上,拿着一只小勺,一点点的喂着。 李伟的嘴紧闭着,我用小勺拨开他的嘴唇,抬高勺柄,稀饭就流了下去。又顺着脸颊就往脖子上淌。我慌乱的赶紧拿纸巾擦。老头这时一把把我挡开,埋怨说:“怎么一点都不会做事!过来,我来。” 我自觉的端着碗退到一旁。老头伸手就把李伟的头一揽,就把枕头垫高些,放在他的脑后。然后才伸手接过我的碗,说:“要一点点的滴,你以为他会像你一样狼吞虎咽的。”老头挑起的小勺,就小勺前面有一点糯糯的**,蜻蜓点水般滴着,一滴两滴,润物无声不留痕迹。 我挠了挠头,傻站在那里。老头依旧端着肩膀,手哆嗦着,小心翼翼得把着小勺。老头突然站起来,把碗和勺都递给我说:“还是你来吧!我的肩膀受不了。” 我才回过神来。歉意的点头。老头说:“对待病人特别要小心。他们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孩。”我就模仿着老头的样子,也轻挑稀饭,像和时间比耐心,就让米汤缓缓的滑落,等李伟唇上的湿迹没有了,才又像是点眼药水一般,又滴上一滴。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么大的耐心。就那样把半碗喂了下去。有时我就产生错觉,感觉他的嘴好像是在蠕动。再定眼一看,还是眉头紧锁,两腮下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老头凑近一看,说:“好了,都喂大半碗了,你想把他撑坏啊!” 我就起身,扯了几张纸巾把李伟的嘴巴擦了擦。然后就把碗筷收拾着去卫生间去洗。 一百七十四发现账本 卫生间里一个男人正在洗着衣服,抬头朝我笑了一下,说:“看你这么精心专业,你是请来的护工。” 我笑了一下,拿着碗对着哗啦啦的水冲着。那个男人有凑近一点,说:“你能不能顺带着把我家那个老头子照顾一下。” 我望了他一眼,白胖的脸上戴着一副斯眼镜。两个眼圈像熊猫一般黑着。我来不及开腔,他又说:“价钱好说,反正你一个也是看,两个也是看护,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把他老头子的一日三餐搞好就行了。” 我洗好碗后,就掉头往回走。他还在后面撵了两步,喊,“谈谈怎么就跑了呢?”过后又忿忿的骂道,“神经病!”我突然不声不响的转过头,阴沉着望了他一眼。就像是平地上刮起的几面枯叶,慌乱,惊悚就纷纷的从他脸上脸上匆匆晃过。 回到了病房,老头就手拿着一本面皮陈旧的笔记本,对我说,“这是他刚被送到医院丢在这里的,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就暂时搁在我这里了。”向李伟这边努努嘴。 笔记本很熟悉,就是以前给我看过的账本。我打开边角起卷的本子,一个并不久远的时间就展现在我的面前。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沉重的历史。我的每一页都翻得很慢,就像是挪动压在背上的巨石。上面清楚着记着姓名电话号码。我估摸着算了一下,欠款有两百万。我的汗就涔涔的下来了,面色也铁青。老头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缓过神来,摇着头,说:“没什么!”就合上笔记本,装进了外衣内衬的兜里。就怏怏的躺到了**,疲惫的闭上眼。让那笔记本带着我一直坠下无尽的深渊。 我感觉就像是一个恶魔就压着我的手和脚,根本就不能动弹。唯一能动的就是拼命地扭动脖子。然后我就醒了。好半天才张开胶合住的眼皮,就看到一个戴着粉色帽子的护士烦躁的说:“哪个让你在这里睡的?快起来。” 我没有恼怒,反而咧嘴对她露出感激的笑。这一个看起来并不美,还有些气势汹汹的护士,却拯救我于恶魔的手掌当中。我没有理由不对她发自内心的微笑。 护士有些懵,眼睛忽闪了一下,又正色道:“快起来吧!还把这里当成了宾馆不成。” 我就坐直身子,穿鞋下床,就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还是一脸的傻笑。 护士就撇了下嘴,说:“赶紧收拾一下。马上就有病人进来了。” 这时老头就嚷道,“也没有人住,干嘛让床空着!” 护士本来转身要走,听到老头的说话声,就翻眼说:“你们敢情都把这里当免费的住所了。这床铺是要钱的。” 老头就“蹭”的一声就窜到了护士面前,说:“多少钱?你说,我给你。不就是钱吗?” 我就赶紧站在两个人中间,就用手护住老头,一边对护士说:“对不起,对不起。” 护士倒没有说话了,老头却叫嚣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眼里只有钱的人,多少钱?”老头一猫腰就从我的腋下钻了出去,就直逼护士近前。我返身拦腰把老头抱住。护士慌乱的退了一步。 这时,门外就聚着几个看热闹的病人,以及家属。我只好轻轻的一提,就把老头抱脱离了地面。转了个身,把我的背对着门外。低声对老头说:“都是我不对,你就不要说了。”这时老头才安静下来。胸腔里就像跑火车一般,呼呼的直喘息着。我就回头对护士说:“对不起,老人家脾气有些大,请原谅。”腾出一只手举着,信誓旦旦道:“我保证不会占用床位的。你放心。”护士才微红的脸才转白,踩到了实实在在的台阶,就转身走远了。 我把老头安顿在**,转身手扶着门把手,冲着门外的几个人说:“没事了,请回吧!”就关上了门。 老头还在一声接一声的大口喘着。我走近前,端了一杯水过去,说:“没必要和她们争的,再说也是我的不对!” 老头把一口水吞了下去,说:“什么对不对,这些人就是狗仗人势。我看不惯她们的。”然后又无比怜惜的看着我说:“我说,人啊,不能太老实了。该要反击的时候就反击。不然你在这个社会上怎么能生存下去。” 我又落寞的坐回到**,屁股一挨上,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跳了起来。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去了。看到李伟还是安静的躺在那里,心里泛着酸楚的味儿,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可怜。或许都有一些。 坐了一会儿,才想起到现在没有给李伟做运动。就又帮着翻身,按摩。然后就浑身疲软的靠在椅子上。就这样昏昏沉沉的。到了半夜,老头下床,喊了我一声,说:“到**去睡!没事的,到时候人来就找我,就说我叫你睡的。” 我睁开朦胧的眼,摇了摇头。老头又说:“不然我们俩睡一个床吧!”老头示范着上床,往一边挪了挪,尽量留出大片的空间给我。 我羞涩的说:“真的不用的!”我的脑袋低垂着,根本就抬不起来。 老头才无奈的推门出去上卫生间去了。我就仰靠在椅子上,嘴巴半张着。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搭了一件大衣。我轻手轻脚的出门,小跑到了街上。这时候街上几乎没有人,那小吃店里的炉子冒的烟雾,也慢吞吞的,无精打采。偶尔有一个两早起运动的人穿着短裤汗衫从面前跑过。 我叫了俩份豆浆,两个包子,就回到了医院里。就摆放在老头的床头柜上。又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捂住,担心等老头醒来,就已经冷了。然后我就刷牙洗脸。回来后,老头还在继续酣睡着,就碰了碰他,老头又陌生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指了指柜上的早点,又指了指门,说:“我先走了!” 我坐在驾驶室里,沉思了良久,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笔记本。手摸了一把,想要除去上面油渍。摸了几把,都没有抹干净。这才放弃着打开了里面的纸张,似乎是心灵感应,我第一眼就看到了老李的名字,上面清晰的记录着所借时间,所还时间,还有还欠多少。 一百七十五偿 我的眼前仿佛又看到老李开着那辆破车,停在路边的情形,看到我老远就热情的伸手迎接。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就照直着把车开到了银行门口,靠边停下。银行还没有开门,我就坐在车里等着。然后我就摸出手机,按照笔记本提示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你老李吗?”我问。 “你是哪一位?”声音极其苍老,我恍若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讲话。 我说,“我是刘明。” “哪个?”老李还是慢半拍的说,许是老李也耳朵有些背了,听不见。 我就大声喊了一声,“刘明!” “留什么名?”老李嘟囔道。 我费力巴拉道:“你是不是过去养鱼塘的?”凭声音我知道电话对面的是老李,不过我面对的是一个老态龙钟,神形涣散的一个老头。 那头沉默着。似乎还在思索,抑或是转不到过往的岁月当中去。我有些心酸,也是为了老李被时间磨砺的已经残缺,也是为我在饶舌得交代这一个事情。 我就直截了当的道:“你是老李是不是?你发给我一个账号,我把欠你的钱打给你。” 那头突然静寂了片刻,我还以为电话断了,不过很快的就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喂!”然后就自曝家门道:“你找我爸有什么事?” 我说:“我欠了你爸三万块钱,准备还给他。” 那年轻人警惕道:“你是谁?” 我说:“我叫刘明。以前借了你爸的钱。” 年轻人“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不是在银行里办贷款的,后来——” 我没容他把话讲完,就打断道:“对,就是我!”我不想再提那些伤心往事,自己也拒绝回顾。 但年轻人还是纠结在其中,说:“你害得我家有多惨你知道吗?”他是咬着牙说的,从牙缝里丝丝得抽着冷风。 我就没有吭声。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为了活命,只得逃避。当然就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就没有理由再说下去了。 年轻人说:“你自己一个人跑路了,爸爸就病倒了,被检查出癌症。现在没钱医治只得回家了。”他的每一个字就像是被泪水浸泡过,也像是每个字用力绞,也能挤出水出来。 我心也冷了半截,说:“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些。” 年轻人也不管我听到听不见,那些都不重要了,还在说:“鱼塘早就卖掉了,家里还差许多外债,医生说,爸爸也没有几天了。” 我一只手手捏着手机,一只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就揉出了两坨泪,湿了手。我哽咽道:“能治还是尽量治吧!到大城市兴许还有机会呢!不能给老李留下遗憾。” 那边没了声音。就像是处在旷野当中,静得杳无人迹。我说:“你发个账号给我,我把钱转账过去。”放下电话,坐在车里许久。等看到街上的人陆续多了起来,一道朝阳穿过对面的高楼间的缝隙像道利刃直劈过来,落到我车前的引擎盖上,就留下斑驳血迹。银行的门已经大开了。 我推门进去。老李儿子的短信也过来了。我斟酌了良久,就照着填了张转账单,下定决心写了五万。里面的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飞快的在键盘上上敲击着,我就按着提示输了密码。接着马尾辫就微笑着把单据连同着卡都塞进了窗口。我伸手捞了出来。 早晨银行里没有几个办业务的,马尾辫就抽空端着一盒牛奶吸了一口,就瞥到我依旧站在柜台前没有动弹。就征询的目光望着我。 我才挤出笑容说:“对不起,刚才忘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卡上还有多少钱吗?” 马尾辫就放下牛奶,又接过我递进去的银行卡。麻利的刷卡,才抬头说:“还有三万五。” 我是考虑到老李患病处在绝境中,如今他是最需要钱的时候,作为我不能袖手旁观。先前我借了老李五万,现在是还了五万块,加上之前的还的一万,一共有六万了,应当是差不多了。可是—— 我犹豫片刻才说:“我还要转两万。”心想剩下的一万五留给李伟或许够了吧!再说以后还要拿工资呢。 马尾辫就撕了一张转账单递给我。我刷刷的填好,就输了密码。然后才卸下千斤重担的出门。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就是在城里,春天的气息也带着和煦的草叶香味,暖暖的拂着脸。皮卡车被温情的阳光拥趸着。 一百七十六愧疚 我上车,就发了信息给了老李。然后发动车子,就一路往矿区里赶。我上了山,摇下车窗。山里的景色婀娜多姿,起伏的山峦又壮阔的跌宕而去。从半山腰眺望,远处的一架高架桥逶迤着向这边延伸过来。我心里也一沉。上回听刘亮说起过,矿山因为高速路修建到这里,考虑到环境问题要关闭了。 刚刚进了矿区门口,就看到那个老婆婆等在路口。看到我车过来,就像是朝圣一般,两只手举到胸前。我不得不停下车。问,“老婆婆有事吗?” 老婆婆也不多话,就把手里的袋子从车窗里塞了进来。我说:“这多不好意思。”手也接住了包子。还是热乎乎的。肯定等了很长时间,也肯定热了很多回了。我就感激的望着她。 老婆婆摇了下头,一言不发的掉头离开了。我是被巨大的疑问包裹着,就回到了办公室。小李正好候在里面,说:“刘哥,怎么到现在才回?” 我把包子放到了桌上,说:“有点事耽搁了。”又问,“有事吗?” 小李说:“没事,就是看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来看看你。那我去现场了。” 我点头。小李看了一眼包子又说:“那个开小吃店的老婆婆都站在路口等你一上午了,她找你有什么事吗?” 从上回吃饭时候送一条烟,到两早上都送包子给我,我也在纳闷着。就说:“我不认识她,她就递给我这个。也不说话。”我拨开袋子咬了一口,包子馅就流出了热滚滚的油。 小李嘀咕道:“真是怪人!”很不理解的摇头就掉头走了。 我吃完早餐,就站在走廊上远眺着那个红帐篷,在春风丽日下,鲜艳得就像是一面旗帜。不是就见两个人出出进进的择菜,洗碗,正准备着中午的午饭。这边的矿区里停着十几辆翻斗车,正排队装车。一辆铲运机轰轰的铲着满斗的矿石,举起高臂,抬到一辆车斗的上方,就轰然卸下。一时间就见腾起了烟雾,遮住了我的视线。 装好车的司机就把车开到了矿区门口,停在红帐篷的旁边,司机下车,就走进了红帐篷里。不一会,车子停在路边愈聚愈多,像一只浑身闪着光的百足虫。不一会。老张打电话过来,说:“老刘,你回来了?” 我应道:“是的。” 老张说:“那你下来吃饭!我们正在小吃店里。”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非常惧怕看到那对老夫妻,对他们过分的殷勤,我想起来头皮都发麻。所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是一个伟人说的至理名言。我就推脱说:“我刚吃完早饭,你让我再吃,我哪里能吃得下!” 老张说:“过来吧!大家都在这里。” 我说:“我真的肚子是饱的。你难得让我就干坐在那里不成,干瞪眼吧!”就听到电话里一阵吵杂声,老张的低沉的声音像一粒油星就浮了出来,说:“那好吧,待会结束我带点吃的给你。” 我来不及说“不用!”那边又掀起了一阵杂沓声,结结实实的把我淹没了,然后就听到“嘟嘟”的忙音。我跟着也放下了电话。 我就开始着手整理报表。其实我每天的工作都是集中在下午。生产任务和销售的单据都在这时候汇聚到我这里。刘亮曾经说过,不行你就找个人给你把这事做了。省的你又忙里忙外,把自己也拖住了。对他的好意,我只能笑笑,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当个甩手掌柜,还拿一份高薪。本来我都非常愧疚了。但是我又十分紧迫的需要钱。做点事我心里还安定些。我就对刘亮说:“没事,比之前在洗车店里,现在要轻松很多了,毕竟自己不要自己动手干的。”刘亮大大咧咧说:“现在不比以前了,该脱手的还是脱手算了。请一个人最多就三四千罢了!”我想说:“这不是钱的事。”但没有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正当我点了根烟,抬头摇了摇酸胀的脖颈,门就被推开了。瘦高个勾着腰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只打包饭盒。就笑着叫了一声:“老刘,你的饭。” 我起身说:“不要送的,怎么还送。”接过了递过来的饭盒,就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了瘦高个。瘦高个谦虚的笑着,伸出两只手接住。我伸出点燃的打火机,递了过去。瘦高个摆手,说:“谢谢,刚丢的。” 我说:“坐一下吧!” 瘦高个就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我打开饭盒,里面是辣椒炒牛肉丝。尽是牛肉。本来我是不想吃的,我却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就夹了一筷子,牛肉很有劲道,辣味十足,又爽口。 我停住了咀嚼,发现瘦高个很专心的看着我。我就不好意思笑着说:“现在怎么样?” 瘦高个点头,说:“还行!” 我又塞了一口菜进嘴里。说:“那就好好干。在这里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话就说。” 听到这里瘦高个反而扭捏起来,眼睛扑闪着说:“老刘,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千万别放在心上,我那是也轻信了别人,就,就——”瘦高个的两只手像粗藤般绞在一起。 我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就发生在这里的闹剧,当时兴师动众的把黑社会的小胖子都喊过来了,最后是瘦高个一鼓作气爬上了井架,我也跟着上去,差点把我的小命都送掉了。那次,是瘦高个做的有些过火。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我只好说:“算了,都过去了。”脸上还漾出无所谓的笑来。 一百七十七和好 瘦高个咬着嘴唇,还在纠缠着上次的鲁莽中。半天才说:“对不起,老刘,给你添麻烦了。” 我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说:“咱们是不打不相识。” 瘦高个就尴尬的笑着,说:“老刘,你这是在取笑我。要不是听信了一些人的谣言我也不会去那样做的。” “谣言!”就像是一个气泡从水里鼓了出来,虽然我一直在矿上,但我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我就惊讶的问:“什么谣言?” 瘦高个说:“不就是说你们把工资都投到了集资里去了,赚利息钱。” 我还是一脸茫然说:“谁说的?” 瘦高个又咬着嘴唇,下唇都被咬得发青发白了,也还是没说。 我突然好奇心就上来了,也猜测到或许就是他了。偏偏不舍的说:“没事的。说吧!” 瘦高个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定住,说:“现在说出来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的样子。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人都住院了。”头也低垂下去了。 果然。我猜测到是李伟,也只能是他了。他是一个不甘寂寞,不甘沉沦的人。费用做出什么惊天动地,才能吸引旁人的眼球。只是他现在只能用这种很决绝的方式来对抗着周围的人,周围的世界。 我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刘亮和他一起去取钱,或者说刘亮出去了一趟,也是和李伟一道去的。说什么生意,无非就是去放高利贷而已。那时候我就隐约察觉到点苗头,只是没有肯定罢了吧!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李伟为什么就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呢?说出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是在自掘坟墓。我的眉头皱的像是枚核桃。 我在发愣。瘦高个就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了。我才缓过神来,看到瘦高个的眼被袅袅的烟雾熏得都眯缝了起来。 瘦高个才放下什么重物,说:“老刘,我就敬佩你肚量大,不记仇。还在精心的服侍着他。如果不是你,他可怕早就没命了。” 我摇手,说:“他到现在都没有醒呢?”但回过头来看,很多的事都是有得有失的。李伟重伤在身,到现在依然没有知觉,他做了许多侵犯我的事,可能出于他自己的考虑,我没有锱铢必较,进行反击。反而不计前嫌。这样却成就了我的美誉,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只觉得做了该做的事。 我沉思了一支烟的功夫,就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说:“不讲这些了,都过去的事了。” 然后又问,“后来你去哪里了?” 瘦高个想了半天才说:“其实我知道你老刘一直在挽留我,但我哪有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呢?想了一晚,才决定走了。” 我说:“后来呢?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瘦高个摊开满是老茧的双手看了看,微微笑了一下,说:“我在城里晃了几天后,也没有找到一个工作。其实城里哪是我这样人呆的呢?” 我认真的看着他。他说:“一天我在劳务市场里就遇到了一个叫老谢的人,他就把我带到了一个矿山,当时说好一个月能挣到六千多,还包吃包住。可是到了月底,他就说,工资要一个月压一月的,我们听着也对,可是到了第二个月,他又说过几天。我就感觉不对劲。就和矿上的几个工人合伙拆了一台设备,趁夜里拉到废品回收站卖了。”他兀自尴尬的笑着,显得有些难为情。 对他的这样做法我是不认可的,可是出于弱势的他们又能怎样呢?许多的事情的发生都是如此不得已而为之的。我也没有妄加评论,不能在伤口上撒盐了。我只得冷着眼看着他那张粗糙的黑脸上竟然现出羞涩的笑。 我说:“后来呢?就到这里来了?” 瘦高个说:“我们刚刚把机器拉到废品回收站,那个老谢就带人去追来,我们就趁着夜色四处逃散开来。我是跟着两个人跳到路边的一个深沟里才逃过一劫。好像还有人被捉回去了,也不知道情形怎样?”瘦高个的脸就突然黯淡下来,就像是被一朵乌云遮住了。 我感叹道:“你看看多危险。这种事不能做的,本来理亏的是他们,现在反倒让他们占了理。” 瘦高个很无奈的摇头,说:“老刘,你知道那时我最想念什么?” 我心里盘算着,是他的父母,妻子,还是子女,嘴像在嚼着口香糖,却没有发出声音出来。 他专注的看着我,我还在犹豫着,他就说:“那时候我最想的就是你,有你这样的好领导,真是我们这些打工人的福分。真的。”他又确认般点头。 我被突然拔高得有些头晕。说:“高个子,不能这样说,为人处世只要从良心出发就行了。” 瘦高个点头,说:“对,老刘,你说的完全对的,我现在是特崇拜你。” 一百七十八遭遇凶手 送走瘦高个,我就独自坐在椅子上,半天起不来。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那连绵的山,还有即将伸展过来的高速路,想到这矿山也即将关闭,一时不知道我的出路在哪里?还有这些可爱的兄弟们。 下晚,天已经朦胧黑了,像蒙了一层灰色的幕布。我又开车离开了矿山。刚转过一个山脚,就看到路中间突然长出了一棵树。我一脚踩在刹车上,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是车轮摩擦摩擦路面的响声。在强烈的灯光下,那个树纹丝不动,我的背上就沁出了冷汗,手脚一阵哆嗦。腿像被刹车板咬住了一般,抬不起来。 等到一滴汗流进了嘴里,咸咸的,我舔了一把。定住眼,才看清那棵树的两根枝丫在摆动。那棵树竟然向我车前移动,我刚刚冷却的身体跟着又热汗淋漓,头发都竖了起来。我感觉裤裆里湿漉漉的。树突然就俯到我的车窗前,一下一下就拍打着我的玻璃。原来摆动的是两只手,贴在窗户上的是黑黑的看不清眉目的脸。 那个人喊道:“老刘,刘哥——” 那人嗓子哑哑的,声音也乖乖的。或许是隔着玻璃的原因。我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我的名字。怀疑是见到了鬼,还是坐在车里,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那人还是努力的把脸贴上,确认道:“是我,是我。”我隐约听到这个单调的词语。才抬头,那个黑色的脑袋应当是比夜色更黑,就像是一滴墨滴落在黑色的水里,化不开。 我的头脑里就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塞住了。似乎我的印象里根本就没有储存这样的形象,如果有,那也是在噩梦里,也是在我午夜里突然惊醒,那残存的一点点的扼住我脖子的怪物了。 突然,那人就举起了一个闪着微弱的金属物,一下一下重新敲着我的玻璃。我注视了一会,才发现是一把小刀,这时我突然就醒悟过来。 就打开车门,下车说:“怎么是你?”抚着他的肩,他弱不禁风的抖动了一下,像是要倒下去。 我就把他拉到车的另一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他塞了进去。我重新又坐上了车,熄了火,把车的大灯也关了,瞬间车也掉进了黑色的漩涡里。 接着我又打开了车顶灯,微弱的灯光下,车里的情形就从暗夜里浮现出来。看到他的头发乱如鸟窝,和脸上的胡子就连在了一起,就遮住了窄窄的一张脸。或者也可以说那脸就埋在草丛中。那身上的衣服就像是布条一般披挂在身上。 我吭哧了半天,说:“你怎么会搞成这样的!” 他却闭上了眼。头也转到窗外,说:“关掉吧!” 我熄灭了灯,让黑暗重新把我和他包裹住。听到座椅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他就靠在了靠背上。时间就像几股浑浊的激流,在这个车里凶猛地交汇着,又肆意开来。每一个来自源头的水都是清凉透亮的,经过高山峡谷,平原丘陵,流过无数的城市民居,到了这里就成了黑黢巴乌的。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什么时间,就被污染成这样的了。 我似乎听到那轰隆隆的激荡的水声,以为是幻觉。再细听,原来那窗外就响起了呼呼的声音是山里的风声,那春天里的一草一木也配合着,像是协奏着一曲动感十足的交响乐。 我等到风声小了后,才说:“你还回来干什么?” 他似乎也平静了下来,说:“我不想再跑了。”声音也没有之前的嘶哑,只是极其颓废。 我说:“现在公安还在继续在抓你,你回来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没有回答我,手里突然冒出一束火苗,另一只伸出剪刀样,就举到我的面前。我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自己留了一根,其余的都递给他了。他抽出一支点燃,还是把烟盒往我手里塞,我说:“还是你留着吧!” 他就没有坚持。就有两个红点,一明一暗中似乎要挣脱这个严丝合缝的黑夜。不一会,这个小小的驾驶室里就充斥着浓浓的烟草味。我就伸手打开了车窗,他却拉住我的手,阻止了我。我就只好放弃。像是只蚊虫,被熏得有些晕头转向的了。 他一根烟吸完,又点了一根,然后说:“他怎么样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李伟,就摇头说:“并不好,但也坏不到哪里去,还在一直昏迷不醒。” 我说:“你怎么会对他动手呢!他到底差你多少钱?” 他说:“有几万块钱,后来他就一次次骗我,骗过后就躲着我。你知道我是被逼急了。那次我在赌场里候着他十几天,终于截住他,也就没有和他再啰嗦了,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我就伸手就一刀。”他的脸完全陷入黑暗中,只有那烟头在亮着,似乎是要戳破这严密的夜。也像是一个小洞,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隧道。 我怕冷的缩着身子。半天才说,“何必呢?” 他说:“我已经想好了,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大不了我就一命抵一命罢了!死也死的干脆利落,光明正大些。这样活着,还不如早死算了。” 他伸手打开了车顶灯。微弱的灯照下来,我却有些不适应。就眯着眼。他却没有动弹,显示了他的决绝和勇敢。我说:“你还是再想一想吧,不要轻易做结论。” 车窗外的风小了许多,车就像是泊在平静的港湾里,我能清晰的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我说:“我先带你吃饭去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就发动了车,一路就往刘镇驶去。 一百七十九住店 平心而论,如果是我,我会去派出所自首的,这是唯一的出路。总比过得像孤魂野鬼一般好。但是我能说吗?不能再打击他了,看他孱弱的身子,我不忍心。他一直就依靠在椅背上,缩在车门边。不时有明亮的路灯和迎面过来的车灯照过来,像蘸着涂料的刷子,就照直在他脸上刷上一把,更让他的表情诡异和莫测了。 可是我犯了事,不也是一味的逃避吗?我就自顾自的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在惜命。都想冠冕堂皇的生活,但这样行吗? 车很快到了刘镇,我沿着刘镇一路绕过来,竟然没有一家饭店开门的,或许是刘镇拆迁的缘故,天黑得就像是翻盖过来的铁锅,我就嘀咕道:“怎么可能呢?”又征询说:“我们还是去城里吧!” 他只轻轻的点了下头。出了刘镇的路口,远远的看到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停在路边。我问,“过去吗?” 他却闭着眼,似乎是在惬意的睡着了。我就加了油门,车就呼啸着窜了过去。等那警灯还在忽悠忽悠的闪着,在后视镜里消失掉,我才发现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潮唧唧的,回头再看他,还是安然无恙的仰靠在那里,发出低沉的鼾声。 我把车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前,拍了他一下,说:“我到超市里买的东西,去去就来。” 他咂巴了一下嘴,眼根本就没睁,又团紧身子,往门边又靠了靠。 我打量了一会,才开门下车。走了几步,我不放心的回头,担心他突然溜走。车静静的停在一棵树荫下,树冠的上方是一只橘黄色的路灯。车就像罩了一层黑布。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就是靠近,大约也是看不到的。 进了超市,我直奔到了服装用品区,思付着他的体量,就随意拿了两件运动装。又像被人撵着到了食品区,买了几个面包牛奶,还有一个炸鸡腿。就慌不择路的跑到车子旁。打开门,他还是原封不动的躺在那里,一点都没动。我身上的热汗迅速的冷了下来。我把两只袋子递到驾驶室,他才醒来。我说:“换上吧!” 就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就踱到副驾驶门边。他就把散发着恶臭的布条一一丢了出来,落在地上。我就用指尖拈着,丢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坐上车,他已经在啃鸡腿了。 就像是一个野人突然换上了运动装,看起来就特别别扭。我特意买了小号的,穿在他身上还是松垮垮的,像个袍子。他没有看我,正专注地连肉带骨就“个吧个吧”嚼了起来,不时发出咂嘴声。很快,手里只剩下一个空空的沾着油星的塑料袋。他还是不忍心放手,就伸出舌头去舔。 我说:“我去再买几只来。” 他看到我开门,就伸手拉住我。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不用了。” 我说:“我很快就来。” 他说:“真的不用了,这个也不错。”抓起面包又吞了起来。六个面包就这样平静的消失掉了。我怀疑他那一捆瘦柴一般的身材,竟然能装下那一袋食物。他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两只眼翻得看不到黑眼珠。又摩挲着肚皮,说:“这下真的饱了!” 我说:“走吧!我们开一个旅馆住下吧!” 他还是像一个穿着一身新衣的乞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是乌漆墨黑的。这时候对面的超市已经打烊了,陆续的有员工蜂拥出来,骑着路旁停放着的电动车就四散开来,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说:“你该把头发理理了!”话说出来我就有些后悔,现在这个点,都夜里十点钟了,我扫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一些美发美容店都已经关门了。如果开的,那也是亮着很暧昧的灯光,地上找不到一根头发的美容店。 我只好驱车,转了一圈,找到一家小旅馆里。我说:“你在车里等等,我先定好房间,马上就过来接你。” 他抽出一根烟,点着,一口一口吸着。我沿着蹩仄的楼梯,一直上到二楼。抬头看到门楣上挂着的家庭旅馆的牌子,就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点着惨淡的节能灯,像贫血人的脸。一个大妈模样的人正盯着墙上的电视看着。看到我进来,就堆满笑容道:“住店。” 我点头,说:“有单间吗?” 大妈就迈着肥胖的身躯,起身,领着我打开了里面的一间门。扑面的是一股莫名的气味。我抽了抽鼻子,大妈解释道:“这春天雨水多,不要紧的。”转了身,手里就拿着一瓶清新器,就对着房间里喷了一圈。 现在都半夜了,也不是挑剔的时候,就问:“你卫生间呢?洗澡的?” 大妈爽利道:“我们这里可是二十四小时热水,不过是公用的。现在没人洗,不和宾馆单间一样的吗?” 我就转到客厅,说:“那我定这间吧!多少钱?” 大妈说:“我这里可是一星价格,四星享受。就一百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大妈就伏在桌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收据。我说:“我先下去吃个饭,待会上来。” 大妈重新陷进沙发里,痴迷的看着城市里年轻男女演绎的爱情故事,不能自拔。我掩门的霎那,回头看到大妈正用手揉着发红的眼眶。 我敲了敲副驾驶的玻璃,拉开车门,说:“下来吧!” 他像猫一般蹑手蹑脚的下地,还四处打探了一番,才提脚跟在我的身后。马路很宽阔,他走得却提心吊胆的,就像是走独木桥一般。我候着他与我并排,就一把搂住他的肩,安慰道:“没事的。” 上了楼,进了旅馆。大妈很诧异的看着我身后又跟着一个人,他猥琐的样子太可疑了。我直接把他领进了房间,又把他送进了卫生间。打开了热水,说:“好好洗洗。”就出去了。 一百八十夜 大妈没有再白白的为了电视里的爱情流泪了。眼睛像jps锁定了我,看到我出来,就摇着熊一般的身子说:“老板,你这样不行,这只准一个人睡的。” 我不能和她过多的计较,和颜悦色说:“那你想怎样?我也不加床。” 大妈摇头,那一脸松弛的肉,就像是装在气球里的水,来回滚动起来。说:“我这小本生意,也赚不到钱。要不你就再加个房间吧!”大妈看我没有说话,就又说:“不行你就加个床三十块钱。” 我这才点头,说:“行。”就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说:“大妈,你这里有没有吃的,下个面什么的都行,我晚上到现在没有吃。楼下也没有吃的了。”大妈在犹豫着,我说:“这五十就不要找了,二十就当面条钱,你看行吗?” 大妈这才喜笑颜开,点头说:“行,你等等。”就踅到厨房,锅碗瓢盆的碰起来。 他打开卫生间的门,披头散发的出来。头发还滴着水。我问,“好了?” 他点头,就进了房间。我就坐在刚刚大妈坐的沙发上,抬头盯着电视机。过一会,他在房里喊:“老刘,你有没有刮胡刀?” 我说:“没有。”就走到厨房里,大妈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我伸手接住,一连串的说:“谢谢谢谢。”放到桌上,同时两只脚也蹦起来,嚷道:“好烫!” 我挑起一个面条,就吸溜了一口,说:“真香!大妈你不开饭店真是屈才了。” 大妈站在一旁羞涩的笑。说:“你啊真有眼力,我以前是开过饭店的,不过太累人,还有经常有人赊账,就懒得再开下去了。还不如开家旅馆省心。” 我想起说:“大妈,你这里有没有刮胡刀?”我担心她不乐意,赶紧又说:“多少钱我补给你。” 大妈爽快道:“什么钱不钱的,我找找看,以前我那个老头子留下的。”就弯腰撅屁股的打开电视柜的门,就一通乱翻。好半天才撑着膝盖站起来,长吐了一口气,说:“还在!” 我放下手里的筷子,接过说:“谢谢。”就起身推开房门,把刮胡刀递给了他。我退回到桌子前,捧着面汤,呼呼的喝着。大妈就坐回到沙发上,也没有看电视,就盯着我。 我自嘲的说:“太饿了。”自己都觉得吃相难看,就像是一头猪。 大妈着柳叶眉,瞪起眼来就显得格外的惊悚,说:“能吃是好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吃三碗。” 我才发觉自己刚才喊大妈喊错了,就改口道:“老板娘你不比我大几岁。” 大妈微微一笑,说:“你猜我大多了?” 我故意虚构道:“顶多四十五。” 大妈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像小姑娘一般,脸微微红了。说:“那是我十年前过的。” 我恭维恭维道:“那老板娘过的是非常好。就像是小姑娘。” 就像有一只鹅毛在挠大妈的颈子,大妈怕痒似的,就缩着脑袋,愈发得意起来。说:“真的吗?只是我觉得自己有点胖,天天坐着这里,都懒得动一下。把屁股都坐大了。” 何止是有点胖,简直是太胖了,就像一只狗熊一般。我嘴里却说:“还好,还好,只要每天多一点运动。” 我问,“咦,老板呢?” 大妈脸色就一沉。我就感动自己多嘴了。大妈叹了口气,说:“跟小狐狸精跑了。” 我不想再继续谈下去,飞快的喝下最后一点发凉的面汤,就端着空碗起身,准备去厨房洗。没想到大妈利落的起来,就夺过我手里的碗,说:“放这里,待会我来洗吧!”从口袋掏出烟来,发一支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支。 我接过说:“谢谢!”就站在那里抽着。我不想再续上前面的话题,又不能转身离开,就一口接一口的吸着,还不合时宜的打起了哈欠。准备把烟吸完,就可以堂皇的进房间了。 大妈眉心紧锁着,似乎我的刚才的一句话就勾起了她的悲伤中。我也跟着沉默着。再不敢神经错乱发出一点声音。瞧着大妈努力的绷紧的脸,担心一个霹雳加闪电,就会涌出倾盆大雨。 大妈嘀咕道:“男人都每一个好东西。” 这个话题太宽泛了,大概是她的老公负了她,跟着情人远走高飞了,才下了这个武断的结论。但一想,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也确实不容易,就没有和她在争辩下去。正巧房门推开,他走出来,脸颊身陷,那抹标志性的小胡子还抖擞在唇上。没想到他的脑后竟然还扎着一支小马尾。我有些懵,大妈也有些呆。就支楞着看着他。 我喊了一声:“小胡子。”他径直把刮胡刀递给了大妈,又对我说:“老刘,都几点了,该睡觉了。” 我点头,就和他依次进屋。关上门。他点了根烟,我也抽了一支,瞬间屋里就被烟雾包围着,就有些虚幻了。我俩都无话,他把烟头熄灭,说:“老刘,我先睡了。”就和衣倒在**,贴在墙壁,像只壁虎一动不动。 我就换上了拖鞋,开门进了卫生间,洗脸洗脚。客厅里的电视还在看着,只是没有声音,大妈也许睡了,也许没睡,我悄悄的掩上门。放倒自己的身子,倦意就像是一堵墙,就压了下来。 也许是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是眼刚刚闭上。就听到外面传来吵杂的人声,还有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响声。生生的把我从睡梦撕出一道口子。小胡子也撑了一下腿,似乎也醒了。 就听到一个女人娇滴滴的道:“累死了!”就听到沙发扑通一声,大妈惊叫道:“你能不能轻点,这沙发都是给你跌坏的。” 女人道:“哎呦,阿姨,到哪天有钱了,我给你买一个真皮沙发,你看行不行?” 大妈“哼”了一声,说:“等你有钱,我都不知道埋在哪里!” 女人说:“那我买沙发给你烧了!” 大妈说:“去去去,你上个月的房租都没交。” 女人说:“我最近手头有些紧,生意也不好做。公安天天过去查,你说怎么办!” 这时有一个女人说:“小丽,你还不睡觉啊!” 大妈吃惊道:“小兰,你赶紧把衣服穿好,今天有房客,穿那么少像什么样子!” 就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从门口穿过。我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小胡子又不安分的动弹了一下。我能体会到小胡子的心情,毕竟逃亡了这么久,生理上的需求还是要的。 过了一会,那个叫小兰说:“小丽,咱们出去吃宵夜去,喝点酒。阿姨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小丽说:“我不想去,今天一个客人都没接到,白白耽误了一个晚上。还不如早点回来睡觉。不像你运气那么好,一去就撞上一个大老板。” 小兰说:“什么大老板,纯粹就是一个变态。折腾来折腾去。害得老娘好不舒服,想死的心都有。” 过一会,就听到啧嘴的窸窣声,然后就是拖鞋踢踏着地板的声音,就渐渐的远去,又化为乌有。像指针指着零点的位置,停住了,静寂下来。我想,那两个年轻女人应当是吃青春饭的,也像一个赌徒,如同一首老歌唱的拿今天来赌明天。万一博好了,就一劳永逸。只是,生活里哪里有那么多的奇迹呢?正像每一个彩民,都怀揣着发财的梦想,又有几个能中奖呢?每一个彩民都前仆后继,诸不知那奖池里的亿元大奖都是每一个彩民的血汗。 一百八十一决定 过了一会,小胡子又翻了个身。我在黑暗里睁开了眼。他应当是躁动不安的,或许他会下床,就直接去找刚才的两个女人。如果去了,我是不会拦的,这是正常男人的本能想法。我还会从口袋里掏几百块钱满足他的**。 小胡子突然说:“老刘,你睡着了没有?” 我答道:“没有。你是不是要——我这里还有几百块钱,你先拿去。” 小胡子说:“老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一个要求。” 我不明白除了生理上的需求,他还要什么?我只好说:“你说,我尽可能满足你。” 小胡子就放缓语速,像复读机调慢了节拍,说:“老刘,我,我明天就要去派出所自首了,我不知道进去后还能不能再活着出来。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我只是想明天你带我看一下李伟,我也就什么都不用想的。”他说的静淡无味,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 我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要求,就说:“好吧!” 小胡子说:“还有,我知道你为了李伟也贴了不少钱,整天帮忙服侍着,我欠你的钱就无法偿还了。” 我就撑着身子靠在床头,坐了起来,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有自首情节,还有李伟依旧在康复过程中,没准要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想得太多了。” 小胡子又恢复到脸朝着墙壁,像贴墙的一根棍子。嘴对着墙,说话就瓮声瓮气的,似乎是故意在逃避我。说:“那我就解脱了。” 我说:“小胡子,你就甭想那么多了,睡觉吧!天都快亮了。”我就像是滑落到水里,就又放松地平躺下来。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小胡子已经不在**了。我一阵慌乱,身上像被针扎的一般就一阵**。就赤脚下床,推门,走廊上和客厅里没有人,空气里还飘着昨夜的浮尘,浸在透过窗帘里的曙色里。一排房门都紧闭着,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出去了,还是缩在在其中的那个房间里。我正在犹疑—— 只见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小胡子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我的样子有些尴尬,一脸的倦容,还光着一双脚。他看了我一眼。 我说:“起来了,我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 他说:“上了趟厕所,我又洗了一个澡。”他舒服的扭了一下脖子。 我就又进了房间。他也跟进来,浑身上下散发着沐浴露的香味。我就穿上鞋和袜,出去时招呼说:“你等一下,我洗个脸。” 再出门时,大妈也张着河马的嘴出来,说:“你们早啊!现在就走吗?” 我点头,说:“今天还有事情。” 大妈睁着浮肿的眼,说:“今晚你们回不回来,要不要我把这房间还给你们留着。” 我说:“我现在不知道。” 正当我和大妈说话的空档,小胡子说:“老刘,把你手机给我用一下,我打个电话回家。” 我顺手就把手机掏给了他。他就走出了屋外面。我继续和大妈寒暄道:“下次来,我还住这里,你给我留一个号码。” 大妈就在抽屉里一阵乱翻,就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名片,说:“到这里就打这个电话。” 我也就道谢离开。下楼,就看到小胡子站在车旁抽着烟,不停地踱着步子。我说:“走,我们到哪里吃点东西!” 小胡子问,“几点了?” 我接过小胡子递给我的手机,看了一眼,说:“才六点半。”这是街上三三两两早起买菜的老人,或是急匆匆的上赶早班车的中年人,还有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一脸菜色的学生。 小胡子摇头,说:“昨晚吃的太饱了,不想吃。” 我说:“我早上还有吃点,垫下肚子。” 不远处就看到一家早点铺开张了,炉子上垛着七八个蒸笼,正腾腾的冒着热气。一个穿白大褂的妇女正在忙碌着。我说:“我们那里也有一个小吃店,味道不错。” 小胡子面色严峻,没有说话。我又说:“你等一下,我去买几个。”说完,我就一溜小跑的过去,,要了几个牛肉馅的,又要了几个菜的,装了两个袋子就走了回来。就把牛肉馅的递给了小胡子。 我咬了一口,吞下,就摇头说:“根本就没有我们那里味道好,还贵了一块钱。” 小胡子还是没有说话,一口一口专心地吃着包子,我再抬头看他时,却发现他的眼睛红了。我以为他触景生情,想到马上自己就要失去自由了,就腾出一只手,抚着他的肩。掏出烟来,替他点燃。 小胡子吸了一口,眼泪汪汪的说:“老刘,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我就直愣愣的看着他。他忍住梗咽道:“我就是天天晚上到那个小吃店里弄点吃的,才撑到现在。” 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我的疑惧全写在脸上,我想说,你就没有离开过那里吗? 小胡子不等我问,就用手揪了一把眼眶,果断说:“不说这些了,我们走吧!” 一百八十二自首 我把剩下的包子腾到一个袋子里,如果老头子没吃,正好带给他。就开动车子,汽车就驱开散落在树下的晨雾,就往医院里驶去。 我把车停到了医院门外,就率先下车。小胡子就磨磨蹭蹭的走在后面。进了医院的大门,我就感动了一种怪异,大厅里竟然没人。平常都有一个脸色煞白的小护士伏在前台,看见人进来,就还抬起红肿的眼。我就穿过大厅,一直往医院里面走,通过一个医院里的小花园,里面生长着一些樟树和桂花树,还有一些花草,这时候应当有家属陪着病人在散步,可今天也是没有。 我候在电梯前,等着小胡子跟上来,就进了电梯里。电梯里的金属壁,光可鉴人,我看到站在我身后的小胡子脸色潮红,呼吸也有些大,直喷到我的颈部。我退后一步,与他站并排,偏过脑袋与他眼睛对视了一下,他慌张的低头,嘴角咧了咧,像是笑了一下。 我手里提着那只装着包子的袋子,下了电梯。对面的值班室也是关门的,我看都没有看一眼,就直接往病房里走去。小胡子在身后喊,“老刘,等一下,我上趟厕所。” 我手指着尽头那个卫生间,说:“在里面。” 他就走了进去。我也就陪着站在外面,像一个保安守在那里。一个走廊里静悄悄的,静的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掏空了一般。就显得极其蹊跷和纳闷。一排病房的门紧闭着,像一张张严守秘密的嘴,我站在门外也感觉到了尿意,准备进去方便一下,小胡子出来了。我一个激灵,把尿又憋了回去。 我说:“我先进去,你等一会,我喊你进来。”我站在病房外叮嘱着小胡子。 没等我反应过来,小胡子就猛地用肩膀撞开了门,我伸手去捉他,他还是一头扎了进去。我当时就吓坏了,担心他那把神出鬼没的刀就扎在毫无抵抗的李伟身上。 正当我喝道:“你要干什么?” 门里却闪出两个便装男人就一把把小胡子薅住了,又扑倒在地,训练有素的反剪住他的双手。小胡子本能的把贴地的脸歪了一下,鼻子已经被撞破了,血就滴到了唇边,又落到地上。像一朵绽开的梅花。瞬间就寂灭了。我懵了,就像是被一记重拳击中,意识语言都失控了。 小胡子被拷上冷冰冰的手铐,像只小鸡一般,被其中一人揪住小胡子的运动装衣领就站起来。我才向前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个人翻着眼说:“我们是市刑警队的。”就要拖住小胡子往外走。 小胡子没有反抗,蔫头耷脑的,那头上的马尾辫也散开了,就遮住了他的瘦脸。我就勇敢的拦在门前,说:“你们凭什么无缘无故的抓人!凭什么相信你们就是警察呢?” 这时,走廊上的病房门已经都打开了,有脑袋就从门里探出来。还有胆大的就走上过道,好奇的张望着。亦步亦趋的往这边移步。 一个警察就喊道:“都给我让开。” 我还是杵在那里,就像是一根木桩。周围的人都退了一步。跟着楼道里就响起一阵轰轰的脚步声,一对警察就上奔来过来。那个警察说:“你小子找死啊!” 小胡子抬起头,鼻子还在淌血,漫过了唇上的胡子,又流过了嘴巴。看了我一眼,眼里没有悲伤,反而冲着我笑了一下说:“老刘,你让开,挡住我的路了。” 到后来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笑出来,就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嘲笑着面对着这个世界,或说是站在世界的对立面。 我不自觉的退到墙边,说:“他准备去自首去的,你们抓错人了。” 那对警察根本就不理睬我,就押着小胡子往电梯口走。过了一会,楼下就传来警笛的呜咽声,一路就远去了。我还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三三两两的病人和家属从我身旁经过,还不时瞥过一眼。悄悄的说:“刚才抓的那人是通缉犯。”“真的啊!真看不出来。”接着就是一阵窸窣叹息声。就打水的打水去了,洗脸刷牙的洗脸刷牙去了。 老头走到我身旁,拉拽了我一把,说:“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看到警车才走。” 我缓过神,无力的摇头。手里还拎着那只装着包子的袋子也跟着无力的晃悠着。我是被被老头拖回来,重新坐到他的床边。他倒了一杯水递到我手上,才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快如闪电,我喝了一口水,吞下。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好,就怕冷般手捧着杯子。老头缓步出门,过了一会就端进来一盆冷水,拿着一条毛巾绞干,递给我。我机械的抹了一把脸,就仰靠在床头。老头就从我手里接过手巾,又弯腰弓背的离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目光空洞的从天花板就移到了地面的**,床是空的,我像诈尸一般就挺起身,嚷道:“李伟呢?对面那个人呢?”脸也涨得通红。就要往外冲。 老头正好拎着一份盒饭从外面进来,就和我撞个满怀。老头也惊慌失措道:“怎么了?你——”手里的盒饭也跌落在地。 我指着空床说,“这里的人呢?” 一百八十三帮助 老头才吐出一口气,捡起脚下的盒饭,说:“昨天我给他做运动的时候,他的手好像动了一下,我就喊医生过来,早上医生就把他移到旁边的一个病房了。” 我还是不放心道:“在哪?”就要拖着老头一起过去看看。 老头嚷嚷说:“别急吗?先把饭吃了再去也不迟。” 我是执拗着往外走,老头也没有办法,也只得跟着。说:“你等等我!”老头就领着我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是一个单间。推门,李伟就躺在上面。不知道是我眼花还是受到了惊吓,李伟的脸比之前似乎要红润了一些。我扑通扑通的心才安静下来。 老头跟进来说:“医生说了,有苏醒的希望了。” 我没有出现老头向往的兴奋,低眉顺眼的走了出去。诚然,李伟恢复固然是好消息,只是我顾忌不了这些了,小胡子突然被抓这件事,就像是一根绳索紧紧把我捆住了。老头有些失望。 我对身后的老头说:“老人家,麻烦你再给我照看两天,我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没等到老头答应,我就快步向前走。下了楼,有几撇阳光随意的撒在树冠上,花丛中。陆陆续续的医院里又热闹起来了。一个年轻男子正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一边走,一边摇着,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我坐上了车,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刚才的那队警察就像是从天而降,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听见一个警察说是刑警。我思付了再三,就打了刘亮的电话,希望从他那里能不能打探到一点消息。 刘亮打着哈欠说:“什么事?” 我说:“哥,有个事要麻烦你!” 刘亮说:“你说吧!” 我就说:“你认识刑警队的人吗?我想打听一个事。”刘亮那头没了声音,我以为他睡着了。 我又说:“哥,你听到了没有?” 感觉刘亮一骨碌就爬坐起来。举着手机说:“你,刘明,出了什么事吗?” 我说:“哥,你别担心,不是我。你记得那个把李伟刺伤的人吗?” 刘亮轻轻的吁出一口气,就听到话筒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一口烟呼了出来。他说:“怎么了!” 我说:“那个人今天早上在医院里被抓了。” 刘亮懒洋洋的说:“抓了就抓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焦急的说:“不是的,原本那个人就是小胡子,嘴上长在一抹胡子的人——”我被不断提及的“那个人”绕得有些踉跄,可能刘亮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所以然。索性就改口说“小胡子”。 刘亮才恍然道:“你说的我知道了,就是以前跟着李伟后面的马仔。” 我说:“就是他,他本来今天要去自首的,怎么就突然被刑警队的人抓了。你帮我问问——” 刘亮提问,“你怎么知道他要自首?怎么又跑到医院去了。” 我就把昨晚遇到小胡子的事就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刘亮一直就听着,也没有发表意见。我说得口干舌燥,嗓子眼直冒火,说到早上突然就被病房里的警察捉住才罢口。 刘亮才幽幽道:“说不定小胡子去医院报复李伟?” 我断喝道:“刘亮,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小胡子说了,东躲西藏的日子生不如死,他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刘亮也不生气,继续分析道:“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是谁把他害成这样的呢?他现在的日子是他造成的,但李伟也有责任的,你说是这个道理吧!你不能只听他说。” 我急了,说:“你不能这样说,不能不相信别人。昨晚我和他谈了大半夜。是的,小胡子是罪有应得,可是他也良心发现了。” 刘亮在电话那头发出“嘎嘎”的笑声。我听着就像是一只公鸭在冲着手机在叫。笑过后才说:“刘明,你太单纯了,太可笑了,真的没遇到你这样的人——”又接着“嘎嘎”笑了起来。 刘亮的笑声就像是一把猖狂的火苗,把我最后的一点耐心就烧得一干二净了。我说:“刘亮,如果你连周围的人都不相信,那作为人,你相信谁。谁又能相信你。这是一个人最起码的准则。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们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冲着刘亮大喊大叫,也不管他听见没有,就像是站在大山深处,满耳响起了呼呼的风声。或者我更愿意狠狠的揍他一顿,打他个屁滚尿流,唉唉的求饶说,“我错了!” 我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就在我最后一句话说到一半,就飞快的挂断电话。然后像经历了一场马拉松赛跑,就颓然的坐在驾驶室里,大口大口的捯着气。当感觉嘴角有些咸味,就摸了一把脸,手上**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下了泪。 我仰靠在椅背上,有一片树叶悠悠的降落到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我才发现车窗外有两三个人正对着我指指点点,在他们的眼里,我无异于是一个疯子,一个神经错乱的人。现在平心而论,我是有些歇斯底里,过于冲动了。但我不想解释什么,对刘亮,或是对任何人都不想。 一百八十四打探 我发动汽车,就直接往公安局开去。如果小胡子是刑警队抓的,那么在公安局一定会查出下落的。现在首要的是找到人,然后再想下一步。我只能靠我自己,我嘀咕着,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 在我转入了市区主干道,电话响了,我瞄了一眼,看是刘亮的。就赌气没有接。“哀莫大于心死!”又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和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知道打开手机要说什么,或者说我只能用沉默面对着他。虽然我对他怀着歉疚之心。干脆还是不接的好。就像是两匹马在各自的道路上奔跑,谁也不干扰谁。 电话突然就停了,我有些如释重负感。过了一个红绿灯,电话又突然骤响。我扫了一眼,还是刘亮的。我的手还是扶在方向盘上。这次铃响就像是蓄足了马力,有些锲而不舍,蛮不讲理的霸道。似乎你不接它就一直没完没了的响下去。直接把你手机打爆,也让你崩溃。 我不得不接通。就把手机拿到距离耳朵一尺的位置。没有说话。我预料到刘亮又是那通现实主义的说教,像老师在课堂上讲课一般。 刘亮说:“刘明,你在听吗?” 我还是保持沉默,不由的抽搐了一下鼻子。 刘亮才说:“打听过了,那个小胡子是刑警队抓走的。” 我才叹了一口气。刘亮接着说:“我听熟人说,好像是接到了一个举报。” “举报?!”又有谁知道小胡子的行踪呢?除了我。我的脑子乱了。不自觉的就把手机贴到耳旁,吱吱的电流声像是心电图的曲线,就绕乱了。半天我还是干巴巴的说道:“谢谢!” 从警察埋伏,到医院里别样的异常,还有就是李伟被转走,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警察肯定是得到了消息的。但我想不到究竟是谁出卖了小胡子。我把车停到路边,头脑里一遍遍的捋着,从昨晚到现在,我和小胡子也仅仅住了一家家庭旅馆,就遇到了旅馆的女老板。还有两个年轻女人,面都没有见到过,怎么可能呢? 我就点着烟,一支支的抽着,烟雾缭绕着,丝丝缕缕,又形态各异,就升到了车顶处。像朵云浮在那里。我还是寻不到点滴的蛛丝马迹。 我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吸完,就把烟盒揉搓得像一根麻花,抛在了窗外。就又启动皮卡车,就还是朝着公安局的方向驶去。 我把车停在了路边,就走了进去。大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说:“你找谁?” 我说:“我找刑警队。” “哪个?”保安问,“要登记的。” 我有点慌乱,胡诌道:“刑警队的队长?” 保安的目光就有些质询,说:“刑警队的队长多的很,到底哪一个。” 我下意识的摸着口袋,想掏烟出来和他套点近乎,可是才发现口袋里的烟已经被我抽完了。就把手放下说:“张队长。” 保安就得意的笑了,我也跟着嬉皮的皱缩着脸,陪着笑。保安突然停住,像探测仪一般,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说:“我们这里有刘队。陈队,就是没有张队长,一看你就不是好人。” 我被这个“坏人”的结论吓了一跳,赶紧打住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我有情况要反应。” 保安似乎对自己的火眼金睛所折服,说:“老实点不就成了,我们什么人没有见过。跟我玩这些小九九。”保安正了正自己的大檐帽,又提了提裤腰带,有些趾高气昂。 我点头如捣蒜,说:“是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保安说:“你要反应问题?” 我说:“是的,是的。” 他手往主楼旁的一个两层小楼一指,说:“那边,信访办公室,有问题就找他们。” 我说:“谢谢,第一次来,不知道。”就往里走。没挪两步,又被叫了回来。保安手拿着一个本子,说:“登记。把你姓名,单位,都写在上面。” 我走进了二层小楼,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警察就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我敲了敞开的门,老警察也没有抬眼。我只好走近说:“领导,你好!” 老警察这才抬头,面前放着一本字画书。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眼睛,也不说话。似乎还在等着我说话,我又说:“领导,我有一个事要反应。” 老警察侧着头,就用耳朵对着我,眼睛微眯着。这才说:“啊!什么事?”很吃惊的样子。 我又靠近了一步说:“我的一个朋友今天被刑警队抓了!本来他今天要来自首的。” 老警察脸上的皱纹就盘根错节的纠缠着,像是听不懂,也像是听不见。我不觉就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老警察红彤彤的鼻头耸了耸,就放松的靠在椅子上,捋了捋斑白的短发,不紧不慢的说:“他是不是犯了事?” 我点头。 老警察就把放在桌上的两只手一摊,说:“犯了法当然要受到惩罚,不然社会就要乱套了。” 我还要说。他却架上眼镜,挥了挥手,我就被扫地出门。出门抬头看了看瓦蓝的天空,就像是一口干爽的锅,太阳就像是一枚煎蛋就盛放在其中。又看了看那巍峨的主楼,那数不清的窗,像一只只鄙视的眼。低垂着头,就看到脚下龟壳般大小的黑影,就往大门外走。 一百八十五病急投医 保安还认识我,热情的招呼我说,“怎么样?” 我不想让他继续奚落我,摇头又直接点了起来。可是我晦暗的神色却泄露我的秘密。他说:“兄弟,没事不要往这里跑,这里可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我真的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是赞成,还是要反对。再一抬眼,保安质朴的眨着眼,很真诚的模样,或许他也是刚刚离开家乡到城里打工。就冲他笑了一下,赞同说:“对,对。” 我离开了那令人生畏的公安局,就回到了皮卡车。我真的有些无能为力,就像是一只误入屋子里的鸟,冲着隔着玻璃的蓝天白云飞去,一次次都撞得头破血流。那蓝天就近在眼前,却咫尺天涯。 我又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寻找着所谓的人脉。但平常打交道的人,都是一些底层的,都和公安不搭界的。我又恨自己,平常刘亮让我过来应酬,我总是一味的推脱着,那些有马力能力的人,都是不熟悉的人,在我眼里都是是而非了成了一个符号。 我不得不又按响了刘亮的电话。电话通了,刘亮还在里面“嘎嘎”的笑着。有一刻我竟然怀疑,刘亮是不是一直就笑着没有停止。但这时他的笑声传到我的耳边,就不那么刺耳了。 我就说:“哥,怎么办?” 刘亮说:“什么怎么办?” 我如实道:“人根本见不到。” 刘亮说:“谁也见不到的。逮捕了就要走司法程序。” 我哭丧着脸说:“那怎么办?——”我一连说了三个“怎么办?”就像是一只蚂蚁在铁锅里团团的打着转。又说:“哥,你不帮我就没有人能帮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着。刘亮似乎在思付着。我就举着手机在等待着。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你这事难办了。” 我急忙说:“今天小胡子本来就要自首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兴师动众的就举起手。 刘亮也被我纠缠得没有办法,就说:“刘明,话不是你说的,抓住就说要自首,那没有捉住呢?法律有它认为的一套办法。再者说了,还有人举报呢!” 我无语了。真的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举报者。在我的想法里,小胡子如果自首,认罪态度好,还有李伟已经在逐渐的康复了,法庭上量刑也就可以轻些,不至于做个十几二十年的牢。 刘亮说:“刘明,不要想那么多。我再帮你问问,有的事只有看他的造化了。” 我无力的放下电话。这时电话骤然响起,我以为是刘亮,没想到是小李。小李快言快语说:“刘哥,你没事吧!” 我有些懵,就问:“我有什么?” 小李说:“听说小胡子在医院里被捉住了,他还想继续找李伟复仇呢!” 我就“砰”的一声,弹坐了起来。说:“你怎么知道的?”问过才发现说错了,就改口补充说,“谁说小胡子去找李伟复仇去的!” 小李被我的神经质弄得有些紧张,就低下声说,“我是听那些拉矿的驾驶员说的。他不去复仇去医院干嘛!”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就说:“在矿上可不要乱传。” 小李说:“现在矿上都传雾掉了。你不是在医院吗?我就打电话问问你,你没事就好。” 我说:“小李,你不能乱说。”我本来想把具体的情况说出来的,可是人们更愿意听那些具有传奇色彩惊心动魄的故事。我要求小李保证,小李才说,“我知道。”才放下电话。 我脑子有些乱了,又拨了过去,叮嘱说:“小李,这几天我有些事,就不上矿上了,你和老张辛苦点。” 小李没有再多问什么,说:“刘哥,你就放心吧!” 这时候,电话就像是青蛙,不时就蹦出来叫上一下。我接了两个个,是矿上的职工,问着到底怎么回事?我就解释。刚刚把这个挂掉,电话又叫了起来,咿呀咿呀响成一片。我索性就把手机打成静音,就让它独自躺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明明灭灭的眨着眼。 下车,看到前方有一个杂货店,就走了过去。拿了一包十块钱的烟。店老板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他把烟递给我说:“老板,看你这样子,要找里面的人办事?” 我就看了他一眼。他说话的样子真像是山羊吃草,下巴在不停的抖动着。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山羊胡子就把头伸出柜台,细语道:“不瞒你说,那里的人我都认识。”胡子就一耸一耸的,有些殷勤的味道。 看我还在半信半疑,他就扬手指着身后的货架上最上方,那是一排好烟好酒,又低头进一步说:“我同他们是战略伙伴,你看到了没有,这些都是他们拿来卖的。你放心,只要你提出的要求,什么都可以搞定,不就是这个吗?”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捏搓在一起。 我动心了,就说:“我的一个朋友今早被捉进去的,他是有案在身,可是他说过要来自首的——” 还没容我讲完,山羊胡子就说:“这事简单,不就是弄成自首吗?” 山羊胡子反应确实快,说:“没问题,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 我说:“那就谢谢了。”我冲动的想要拥抱这个山羊胡子。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说:“这是感谢费。” 山羊胡子却没有接,把钱又推回到我眼前,说:“这个吗?这个数。”他竖起了一根指头。 我说:“一千?” 他的手指还没有放下,我又问,“一万。” 他才微微一笑,说:“先预付一万,事成之后再付一万。” 我惊呆了,喃喃道:“这么多?能不能便宜一点。” 我感觉自己就被他牵着走。他递了一根烟给我,说:“这些钱都是打点的,哪里是我能得到的,我做成这件事充其量也就赚个辛苦钱。就百儿八十的。”他的山羊胡子也在抖动。 一百八十六嫌疑 我口袋里只有几百块钱了,一下子哪里能掏出这么多出来,就面色一沉,还是说:“能不能缓缓!”又表示诚心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放在柜台上,一个硬币“咣当”一声,在木质的台面上蹦了起来,又顺着滚动起来。我和他同时把目光盯着那枚硬币,硬币划着曲曲弯弯的轨迹才停下来。 我松了口气,说:“我就这么多!”脸上挤出苦涩的笑。 山羊胡子并没有看我,还是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钞票,说:“不行!”头兀自摆着,很失望的样子。并没有去接那钞票。 他说:“我做事是有规矩的,这绝对不行。” 我还想软磨硬施,夹紧尾巴作孙子状。就说:“求求你,这事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再说我的朋友还是无辜的,他是被人逼急了,才不得不动手。” 山羊胡子瞟了我一眼,手里的烟灰有半根长。手一抖,那烟灰就无声的落下,散在柜台面上,他低头一吹,烟灰就扬起,又飘散开来了。 好半天他才吭哧说:“你的难处我能理解,只是做这些事都是需要通行证的,你就是他爹都不成。”他手攥成拳头,反复的搓揉着。眉头就锁紧了。 他的意思我懂,不就是钱吗?钱就是敲门砖,就是规矩,就是法则。缺少了这个玩意,就根本就行不通,我沮丧的看着山羊胡。山羊胡也怜悯的与我对视,没有刚才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模样。我张嘴,嘴像被一只无形的拳头塞住,就是吐不出声。 就听到身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喇叭声一声一声,很有点歇斯底里,我不得不回头,就看到刘亮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我招手。 我就向山羊胡告辞,说:“你这事我再考虑一下,我先走了。” 山羊胡说:“没事。”头一低,就隐在柜台后了。我也出门,拉开了刘亮车门,坐了进去。刘亮埋怨道:“怎么打你电话不接呢?” 我才想到电话丢在了皮卡车里。就说:“刚出来买烟,就丢在车里。” 刘亮疑惑的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麻,就说,“怎么了?” 刘亮说:“刚才我到了里面一趟,找人问了情况。你知道那个举报的人吗?” 我摇头。我能从刘亮的目光里分缕出一根根锐利的钢针,就说:“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刘亮很松弛的一笑,像是土匪突然解除了武装,我被这一紧一松折磨得心惊肉跳。就自言自语说:“有什么不对劲吗?那个举报的人是谁?” 刘亮目光就扎实的扎在我身上,似乎要把我破开,挖出我的五脏六腑。说:“是你,就是你!” 我赶紧说:“怎么是我!”身体前倾,要凑到刘亮身边。刘亮却胆怯的一让,好像我是病毒携带者,尽量和我保持着距离。 刘亮后退得倚在门边说:“刘明,你需要钱,也不要干这种事啊!以后大家会怎么看你,你还怎么能在这里混下去。” 我就像是被一根大棒直接捂到了头上,两眼发花,头也跟着旋起来。就怕冷的瑟缩着身子,也裘成一团。过了好一会,才痛苦的说:“到底——” 刘亮冷眼看着我,也不说话。有些迟疑,也愣神。就说:“刘明,你不做演员真是屈才了。”才正色道:“作为你哥,才和你说这些的,不然也不会说的。特别是朋友,不说两肋插刀,千万不能做落井下石的勾当。” 我咆哮道:“到底怎么?刘亮你说,怎么像个女人样,说半句留半句。”我脸涨得青紫,眼睛充血,就像是一只发狂的黑熊。 刘亮才慢吞吞道:“自己做的事就忘了吗?” 我锤着椅背,又不解恨就擂着自己的胸说:“我怎么了?我刘明曾经做过错事,但也是一个三尺男儿。” 刘亮摆摆手,说:“先暂且不说,你把你的手机拿来,自然知道了。” 我恨得咬碎了牙,下车,把车门摔得山响,就大踏步的往我的皮卡车走去。回到车里,坐上驾驶室。刘亮也跟着坐进来了。 刘亮说:“看看你的手机。” 我扫了一遍,有五六个未接电话,其中有四个是刘亮的。还有两个是未知电话。没有发现异常。我就把手机递给了刘亮。刘亮扫了一眼,脸皱了一下,又松开。说:“你再看看。” 我说:“没问题!” 刘亮说:“你打电话给这个。” 我按照刘亮的指示,拨通了那个未知号码。 电话那头说:“你好,这是xx公安局。” 我连忙说:“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那头却说:“没错。你就是那个人?” 我说:“什么人?”一方面我是懵懂,一方面我是没有听清楚。 那头说:“你举报了网上的通缉犯,我们要重赏你。” 我还是没有听明白,就问,“我打了什么电话。” 那边又说,“你是不是139xxxxxxxx这个号码!” 我说:“是的,没有错!” 那头细声细语道:“你早上打我们的电话就忘了吗?局里要中奖你五万块钱。” 我说,“你们真的搞错了!”突然就挂断电话。 还没过几秒钟的时间,我还来不及回头看刘亮。我的电话就突然又响了。 那头坚持不懈说,“先生,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们会第一时间保护你的。” 千真万确我根本就没有打过电话。不论哪个都没有。但他们就揪着我不放,好像我就是犯罪嫌疑人。我才说,“你们真是搞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一百八十七陷入谜团 刘亮插嘴道:“你听着不就行啦!” 我就像一只被绳子控制的玩偶,想要挣脱,却怎么也绕不开这复杂的关系。 那头说:“没事的,你把奖金拿回去,我们会给你保密的,这个你放心!” 刘亮递给我一支烟,说:“这下你明白了。我都被你蒙着鼓里了,刘明,你他妈的也忒阴险了,都把整个世界都骗了,还装着无辜的样子。” 我的膝盖一软,如果车里的空间够大的话,就差点要跪下了。我不知道如何说,从哪里开始说,就哀求道:“刘亮,我怎么说你才可以相信呢!” 刘亮嗤之以鼻,道:“按道理我是应该相信你,可是,可是——”他依旧在斟酌道:“那市局就在栽赃诬陷你了,就,就像是无间道电影里的一样了。”刘亮就被自己逗得哈哈的笑了起来,因为兴奋,脖子上的青筋就暴露出来,弯曲的像一只蚯蚓。 就像是一把火莫名其妙的烧到我的身上来了。刘亮并没有帮我,却袖着手在一旁看着。我咄咄的喘着粗气,说:“好,哥,你不相信我没有关系。以后一切会真相大白的。我说的再多也没有用。现在你能不能帮我,借点钱给我。” 刘亮旋即就变色道:“你不是有五万块钱了吗?” 我摇头说:“那个钱我是不会要的。也不敢要。” 刘亮不解道:“你想干什么?” 我如实道:“我还是想帮帮小胡子,他千真万确的要来自首的。我只是想把这个同办案的民警陈述清楚,以后在量刑上也可以减轻些。”我说的很笃定,面色沉重。 这回轮到刘亮疑惑了,不知道那个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谁。就不得不说:“这很难办啊!难道民警是吃干饭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指着前方的小店说:“刚才去那里买烟的时候,店主说了他可以办,不过要两万块钱。” 刘亮横了我一眼,说:“你相信他的,刘明,你疯了吗?他马力大,还会以小店为生吗?” 我说:“怎么样都要试试,哥,不管你现在怎么看我,但我还是想帮帮小胡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说得感觉自己眼泪都要被催出来了。 刘亮无语。目光就朝着街道上望去。不时有警车闪着绚丽的灯从那个院子里进进出出。门前的那个保安不时对着来往的车辆行注目礼。刘亮才说:“刚刚我已经找过人了,那人说现在事情不好办了,只有聘请律师。” 我感激的看着刘亮,说:“不行的话,我还是要找找那个店主。” 刘亮嫌恶道:“刘明,你是病重乱投医,就连那些贴在电话杆上的老中医,祖传秘方都相信还是怎么的?现在是讲究法制的社会。” 我被他羞得满脸通红。才吞吞吐吐的说:“那就找律师吧!”我只是一个想法,就是把实事求是把小胡子的自首情节表述出来,还有那个诡异的电话也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刘亮说:“那我去找找看,还有这些事你要同小胡子家人联系上。”就关门走到自己的车前,上车。我就目送着他的车卷起路面上的一只红色塑料袋,远去了。 我一个人独坐在皮卡车里,翻来覆去的掂量着手机。把今天的电话一一都捋捋清楚,又顺带着把这几天都看了一遍,根本就没有什么异常的。我又把这个月的通话记录翻着,像日历一张一张翻着。突然我就灵机一动。 就把车子开到一处移动电话网店,就向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子说:“麻烦你帮我查查这几天的通话记录?” 女孩子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伸出白皙的手,说:“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我就把身份证掏出来,递到她的手上。她坐在电脑前,“啪啪”的敲击着键盘,抬头说:“不好意思,这个身份证不对,不是这个手机号码注册的。”还是那种无法拒绝的笑。 我才想起这个号码还是刚到这里来,刘亮帮我办的,连同那只手机一起。我说:“这是,这是我的手机啊!”我还想争取一番。 女孩还是明媚的笑,轻轻的摆头说:“不好意思,先生。”就把身份证退到我手里了。 一个秘密就藏在电脑里,就近在眼前,我却无法窥探到。如果我有长颈鹿的脖子,伸头探脑扫一眼屏幕,就会真相大白的。可是我只徒劳的趴在柜台上。 我丧气的离开了营业厅。身形就有些涣散。脊椎骨像被抽掉了一般。坐回到车里,我才想到在城里我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还不如回矿上去的好。就驾车离开了城里,就直奔矿上。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小吃店不见了。就一天的功夫,就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包括那对老夫妻,那个红帐篷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的。我把车停到那个红帐篷前,有些恍惚,就信步下车,只有那一地的油污还清晰的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印记,或者说更像是一个瘢痕。诉说着曾经。 老远就看到有一队人就聚在二层小楼前,似乎早就在等着我了。小李就跳到我车前,说:“刘哥,你不是不回来了吗?” 我支支吾吾说:“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许多的话都说不清也理不清。 老张好奇道:“到底小胡子怎么被抓的?听说当时来了很多的警察。”老张耸着肩,张嘴望着我。 一个人插嘴说:“好像警察在医院埋伏好了?” 我看着周围的人,都瞪大眼等待着我。我装着有些疲倦的样子,扶着脑袋,轻描淡写的说:“等宣判了自然都知道了。” 大伙都非常失望,都把憋住的气呼了出来。一个人就泄气说:“老刘,你不知道我们都在为你着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小李就说:“你们烦不烦,都回去干活去吧!没看到刘哥很累了!”就率先往矿里走。 一百八十八柳暗 我独自一个人上楼,被小李一提及,真的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就倦倦的靠在椅子上。也不想再去整理那一桌的报表,连看一眼都觉得麻烦,闭上眼。 这时,感觉身后有轻微的响声,像一只野猫闯了进来。我睁开眼,就见老张一脸嘘寒问暖的模样。看我醒来,低头问:“老刘,你没事吧!” 我故作放松道:“没事!就是头有些晕。” 老张就拿起地上的电水壶,替我打了水,插上电源,就直愣愣的看着我。我被看着心虚,就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老张。” 老张虚着身子坐下,好像我还是睡着的,担心动静大了把我给吵醒了。老张才说:“老刘,你的脸上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我用手搓了一把脸,把自己发白的脸搓得有些发烫,就显出渗血的红润起来,说:“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 老张就站起来说:“那你休息吧!睡一会。”就朝门外走。好像我就是一只玻璃杯,声音大了,就会把我给震碎了。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说:“老张,那个小吃店怎么不在了呢?” 老张听到我叫他,就回头说:“清早就不在了,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说:“真是奇怪!” 老张安慰我说:“像我们打工的人,都是四海为家的,在这里和不在这里都很正常。”老张说得很伤感,或许也联系到自己的漂泊的处境。 这时候水壶吹响了口哨,呜呜的叫开了。那水汽就腾地窜上来。我准备起身,被老张先抓住水壶柄,就灌满了一只水瓶,又拿过我的杯子,替我倒满。 我说:“谢谢老张。” 老张咧嘴一笑,也没有说话,就放下水壶,转身离开了。我又陷入一个人的纠缠当中,那扑朔的漩涡直接就把我给吸了进去。就像是隔着无数道的帷幕,我用力去掀,一次次的被阻挡住,总是看不到真实面目。 这时电话响了,我一个颤栗。是电话把我拉回到了现实当中。我注意到午后的阳光刺眼,那窗外的景色被炙烤得没有一处阴影。都**在烈日下了。起先我有些不适,还以为在夜里,但很快我就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是刘亮的声音,“你在哪?” 我回答道:“我在矿上。” 刘亮说:“我咨询了一个律师,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和他谈谈。” 我欣喜道:“那最好的了,什么时候?” 刘亮说:“我和她约个时间,到时候打电话你就过来。” 我赶紧说:“谢谢谢谢,哥,太谢谢你了。” 刘亮叹了口气,就挂了电话。刘亮似乎也被我弄得毫无办法,一直在为我东奔西走。我欠他的太多了。接过电话后,我就像是被打了鸡血,浑身上下就充满了力量。唯一能报答刘亮的就是把矿山管理好。我就埋头做起了报表。午饭也没有吃。中间小李打电话过来说,“把盒饭送过来。”我说:“不用,不用,我一点都不饿!” 一直忙到下午四点,才把那杂乱的数据统计好,才伸展着身子仰靠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烟雾灵动的像一只蛇,但我更愿意把它想象成一根稻草,救命的稻草,我要努力的把它抓紧。烟都烧到手指,我还不忍心丢下。又看了看时间,手机一直安静地呆在桌上,都没有响。有那么一刻,我以为它是不是坏了。就摸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就不安分的叫了起来。我才对着自己粲然一笑。 当我把一盒泡面端在手上,手机很短促的响了一下,我打开一看,是刘亮的短信。告诉我晚上见面的地点。我直接就把一盒面呼呼的倒在嘴里,一滴汤都没有剩,就匆匆的下楼,开车离开了矿区。 到了那家酒店,才五点不到。离刘亮约定的时间还差两个钟头。我进去了又出来了。就站在门口无所适从。等待是最磨人的,时间就像是瘸了腿的蚂蚁,费劲的向前爬,我恨不得拈起他的头,揪着他往前跑。可是他根本就不理会,依旧是慢吞吞的,我行我素。 我试着模仿着街上的行人,也是一脸的茫然,跟着一个夹着公包的下班人,转过那个路角,我抬手看着时间,才过了三分钟。我却像是一粒油,浮游其上。融汇不了其中。 我瞻前顾后的模样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一个好人,那穿了一冬的棉袄,都看不出底色,顶着杂乱如稻草般的头发,不知是从哪个旮旯角落里钻出来。那双灼灼放光的眼睛就格格不入让人生疑了。我是对着酒店门口那扇巨大的落地窗里看到了自己的这副尊容。 我就自觉退进同样寒碜的皮卡车里。车也许久没有洗过了。坐到里面就闻到难闻的气味,就像是盖了几年的被窝没洗没换也没晒过。我嗓子眼一紧,竟然有了呕吐的冲动。我就钻出车斗,就蹲在一只垃圾桶前,吆喝着“呕”了几声,却连口水也没有。 抬眼就看到一个男人正举着手机,很专注的贴在脸颊处,遮住了脸上的表情。我的手机也跟着骤响,刘亮才低头说:“刘明?”眼里就写满了疑问。 我说:“哥,是我!” 刘亮还是没有从刚才的惊讶里走出来,说:“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确实有些像街头上不停的磕头如捣蒜的乞丐。 我说:“我在等你啊!” 刘亮翻着白眼说:“那快进去吧!” 一百八十九见律师 与西装革履的刘亮相比,我确实太狼狈龌蹉。那个自动门打开时,我也趁机闪身钻进去,突然就被后前的门童拦住。门童说:“这不是你进的地方,给我出去。”我僵硬在那,羞愧的脸涨得通红,就伸手指着刘亮,刘亮迈出去老远,看我没有跟进来,就回头。门童举着的手也落了下去。 我赶上刘亮,刘亮就停下步子。打开随身带的小皮包,掏出一沓钱,说:“搞的像上访的农民工一样,到外面的商店买件衣服换上。” 我说:“不用的。” 刘亮的手还在坚持着伸着,眉心处泛起了涟漪,说:“刘明,以前你不像这样的。你也要注意一点形象。你也是一矿之长啊!” 我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无怪乎不能丢他的脸罢了!可是我总觉得欠他的太多,背负的物质和精神上的债压得我脊椎都直不起来。我只好接住了他递来的钱。也没说声谢谢,就转头离开了。许多东西说了反而就矫情了。 我就到附近的商场里买了一套休闲服,又换了双皮鞋。当时就把穿在身上,旧衣服鞋子统统的装进了新衣服的包装盒里,就到旁边的一家美容院,洗了头修了面。出来时就像是一个成功人士的模样,一身精致的装扮,头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的味儿,拎着两只包装盒,在进酒店大厅的时候,我特意在玻璃镜前停留了片刻。似乎我早已习惯了那身潦草的装扮,猛的在撞见镜子里的人时,我我还以为旁边站着一个人,不禁就回头。身边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还是惶惑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信是自己无疑。嘴角才扯出点薄薄的微笑。 真是人要衣装,马要鞍。还是那个瘦精精的门童殷勤的迎上来,要接过我手里的袋子。我斜睨了一下,就径直的往里走。嘴里嘀咕道:“他妈的!狗眼看人低。” 推门进去的时候,刘亮眼前一亮,旋即就站起身招呼我说:“刘明,过来。” 我毕恭毕敬的走上前去。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刘亮也跟着站起来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美女律师,吴律师。” 我赶紧放下手上的包装盒,就把手伸了过去。吴律师软软的手也就到了我的手前。我就抓住,用力的摇了一下。她就是小胡子的希望,就是救命稻草。我就很不愿意松手。 刘亮是时说:“刘矿长,你把我们美女律师喔疼了。” 我才注意到吴律师的嘴角扯了一下。就怕疼的松手,赶紧说:“对不起,吴律师,我,我太激动了。” 吴律师微笑了,说:“没事!” 我这才注意到吴律师一副普通打扮,扎着马尾辫。走在大街上不会多看一眼的。但有了这个身份,我就有些感怀,唏嘘不已。我说:“带吴律师麻烦了!” 吴律师淡淡的说:“我就是解决麻烦的!这就是我的职业。” 刘亮大声招呼说:“美女过来坐,我们不能干坐着,边吃边谈。” 我看到偌大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样精致的菜肴,正腾腾的冒着热气。我就率先走到桌前,殷勤得拉开了椅子,说:“吴律师,过来坐。” 吴律师笑着说:“刘矿长太客气了。”就款款的走过来,坐下。 刘亮笑道:“刘矿长,你不对啊!怎么这么客气。是美女的吸引的吧?”就不怀好意的眨着眼,歪头看我。 我脸通的就红了。还是吴律师不卑不亢道:“刘老板就是爱说笑,我哪里是美女啊!”一伸手就把耷拉在眼前的头发撩了上去。 吃饭的过程中很安静。刘亮准备拿一瓶红酒,被吴律师阻止了。吴律师说:“本来说下午到律师事务所去,刘老板客气,非要请吃饭。刘矿长是我的当事人,我们当然就公事公办了!”就妩媚的笑了。 刘亮劝道:“这是我单独咨询你的,当然不要这般太公式化了。”吴律师决绝的摇头。 吃到一半,刘亮就提醒着正在埋头对付着一块猪脚的我,说:“刘矿长,现在可以把事情经过说一下了。” 我擦了一下手,说:“事情是这样的——”就原原本本的把小胡子从重伤李伟,到那天夜里不期遇到他,一直到早上被捉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通。 我松了口气,结束道:“吴律师,事情就是这样的。” 在我讲述的过程里,吴律师表情严峻,一声不吭。过了半饷才抬头说:“刘矿长你希望的结果是什么?” 我说:“我只是想把小胡子自首的事实在法庭上能表述出来,当然需要采纳,得以减轻处罚。” 吴律师一针见血道:“关键问题是那个电话究竟是谁打的。”她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就立即否决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究竟是谁呢?”吴律师就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掏出笔记本,打开,右手拿着一只签字笔。 我说:“我也不知道!”就求救的搜寻刘亮。刘亮已经坐在包间里的一个拐角处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漠不关心的正吞云吐雾。 吴律师就盯着面前的本子,一缕头发又低落下来。并没有注视着窘迫的我。然后抬头说:“这些都是刘老板说的,不过那个电话号码确实是你的,这些确信无疑。我也调查过了。” 我只得无语。 吴律师说:“是不是你把你的手机借给了别人了。” 就像是一粒灯火,猛然洞穿了阴霾的天空。我拍着脑袋说:“早上,也就是准备去医院的时候,小胡子就借走了我的手机。”当时,我正和家庭宾馆的老板娘告别,小胡子先拿着我的手机出门的,一直到我到皮卡车前,他才还给我。 又一片乌云又罩到我的头顶。我结结巴巴说:“可,可,可是如果是他的话,为什么这样呢?”就傻傻的看着吴律师。希望她再伸手拨开我眼前的云翳。 吴律师咬着嘴唇,也陷入思索当中。我迫不及待道:“一个人怎么会举报自己,吴律师,你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吗?” 吴律师没有应答。仰着脸,看着头顶上的吊顶。然后说:“时间不早了。”好像头顶上有一个挂钟。我也仰脸看。可是上面只有一个亮闪闪的灯外,别无他物了。 吴律师接着说:“事情的脉络基本清楚了,有的东西只有等到结果出来才会真相大白。”就站起身来,收拾着本子和笔,向刘亮打招呼说:“刘老板,感谢你的款待。我想今天就到这来了吧!” 刘亮就豁然起身,像刚睡醒一般,懵懂的说:“事情谈好了,那那就结束吧!”刘亮就张大嘴,及时的用手把哈欠捂住。 一百九十真相 过了几天,吴律师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焦躁的心头像着了火。我想直接打电话给吴律师,可是那天没有要她的电话。再去找刘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感觉欠他的太多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再去麻烦他了。我想干脆还是去找那个小店老板——山羊胡子。还利落些。 正当我准备借了两万块钱的高利贷,动身去找山羊胡。我的电话已经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就喂了一声。对方是一个女人,道:“你好?你是刘明刘矿长吗?” 我说:“我是。” 对方说:“我是律师事务所的吴丽。” 我说:“你好,你好,吴律师。”就把车停在路边。 吴律师说:“这两天我单独见了当事人,也询问了具体情况。后来终于说了是由于欠你的太多,也就想通过你的举报,给你有机会获得奖金。就拿着你的手机拨通了110.” 我有些呆,有些傻。对方挂了电话,我还举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按照手机提示的电话又回拨了过去。吴律师说:“喂!” 我就直截了当的说,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态,说:“真是真的吗?刚刚你说的。” 吴律师肯定道:“确实是这样的。” 我心头软和得像春泥,说:“那这样算不算是自首呢!” 吴律师说:“应当算吧!我正在和相关部门在沟通。” 我说:“那多谢你了。” 吴律师说:“我能体会到你的心情。不过量刑的标准还要同认罪态度,同危害程度,以及对方受害者家属相关。” 我说:“我知道了,多谢你了。” 我呼出一口憋着心头的浊气。真相大白了。小胡子为了我,竟然用我的手机报警,事情有些荒诞和不可理喻,但被人惦记,确实是令人愉快的。 我就把借来的高利贷又还了回去,就开车直奔医院。推开病房门,一个大妈模样的人正在喂李伟和米汤。我就问:“您是?” 大妈就回过头来,说:“我是李伟的妈妈。” 我说:“大妈你好,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大妈说:“我是今天早上才到这里的。这些天多亏了你照顾李伟了。” 我说:“那没什么?大家在一起都是朋友。” 经过这段时间调养和运动,李伟已经睁开了眼,不过话还说不出来,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我们。我注意到李伟的眼底湿漉漉的,应当是见到他的妈妈感动的缘故。 这么几个月,他的家人都没有来看望他。当时与他爸爸通电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的爸爸粗暴蛮狠让我无话可说。不过李伟现在已经睁眼了,一切都会变好的。何况他的妈妈也到这里来了。 我说:“大妈,你还没吃饭吧!我下去买份盒饭过来。” 大妈正拿着一张餐巾纸,弯腰替李伟擦着嘴巴。就起身说:“不用的,我早上买了几个馒头还没来得及吃呢!” 我说:“吃馒头怎么行!”就推门出去。在走廊上就撞见了原先住在一个病房的老头。老头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 我说:“老人家,你这是?” 老头脸乐开了花。说:“找你几天了,都没看到你。” 我说:“这些天有些忙。”自从那天小胡子被抓后,李伟被搬进了单人病房后就没有回去。老头重新又搬了回去,老头不乐意了,说:“我愿意同那个李伟的病人住,你们凭什么把他移走就不移回来。”医生护士就解释说:“李伟是特殊病人,是要重点保护的。”老头犟脾气上来,说:“难道我就不特殊了吗?你们要多少钱,我出的起。”后来还是我把老头劝住的。我承诺说:“我还是会经常看你的。” 老头像个小孩子手舞足蹈说:“我要搬回去住了。今天我儿子就来接我。” 我看着这个孤单的老人,也陪着微笑说:“那不就好了!” 老头的手伸出来,就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起劲的上下摇动说:“我走了,最大的遗憾是再也不能天天看到你了。” 我说:“我有时间就去看你!” 老头幡然醒悟道:“是啊!”然后就说了家里的住址,还有电话号码。我也掏出通讯本一一记录下来。 把老头送出了医院大门,老头才松开了我的手,说:“你一定要去看我。”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辆车前,向老头招手。我催促道:“你快去吧!”老头才下定决心往前走去。刹那间,突然感觉天空湛蓝的没有一丝杂质,阳光和煦的照在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我就像是站在一艘大船上,船已经驶向了正确的方向。 我信步走到了一家饭店里炒了两个菜,又盛了两盒饭,就喜气洋洋的回到了病房里。刚刚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走廊上聚集着很多人,都围聚在李伟的病房前。 一百九十一母亲的对峙 我就快步跑过去,用力的拨开人群。惊呼到“到底怎么了?” 李伟安静的躺在病**,我就松了口气。大妈铁青着脸坐在床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就跪伏在大妈的脚前。我问:“大妈怎么回事?”大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就去拉跪地的女人,女人像雕塑一般,也是一动不动。我有些手足无措了。望了望在门口探头头脑的人,就驱赶着说:“没什么事?请大家回去吧!” 门口的人被吊足了胃口,等待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也就没有再坚持了。像一道豆腐渣围墙,就散开了。我就掩上门,就无奈的看着这静默的画面。 突然大妈动了一下,说:“我让你放手好不好。” 跪地的女人涕泪涟涟,头发披散开,遮住了脸。抬头说:“求求你绕过我的儿子吧!” 没容大妈应声,我吃惊的问,“怎么是你?” 这个跪地的女人就是在矿山旁给我送包子的那个开小吃店的女人。我囫囵着嘴,像是塞着一只鸡蛋,说不出话了。这本身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就牵扯在一起。 女人看到我,就像是掉在河里见到救命稻草,返身就抓住我的腿,眼泪鼻涕都朝着我的裤子上一趟趟的擦着,一口一口喊着,“恩人,大恩人,你救救我家儿子吧!” 听得我不知所云。我就蹲下身,想把这个老婆婆搀扶起来。一边说:“老婆婆,你站起来慢慢说,这样哪里能解决问题呢?” 老婆婆似乎铁了心。就像是膝盖生了根,扎在了水泥地砖上。我试着抱了两次,都无法把她给扶站起来。我也放弃了努力,颓然的坐在了一只板凳上。 僵持了一段时间,大妈抬起苦涩的脸,说:“这事只有法院解决的,我,我说话也不算数。”睁着烂桃子般的红红眼,看着老婆婆。又说:“你还是快起来吧!” 我虽然坐着,但看到两个上了年龄的女人充满悲情的目光,思想似乎像奔跑的火车,就来回的穿梭着。我心里就突然亮了起来。跟着站起来,指着那个老婆婆说:“你莫非是小胡子的母亲,是的,一定是的。”一连确认着。 老婆婆哀怨的望着我,那眼底就像是泉眼一般,瞬间哗哗的泪水就漫过了整张脸。我赶紧拿餐巾纸往老婆婆手上滴,纸沾到脸,就化掉了,一搓揉就成了一缕缕长短不一的小细绳。有的就滑稽的挂在脸上。 老婆婆起先哭得还算克制,只是嘤嘤嗡嗡的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只是低着头,身体不住的抖动。后来就越哭越悲伤,嘴里也不停的念叨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养了这么一个不肖的儿子,从小就不学好——”老婆婆就瘫坐在地,双手就扑打着水泥地。 从老婆婆的哭诉里,我大概了解到小胡子是老婆婆老牛得子,就格外的金贵。从小就娇生惯养,就是那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那时老婆婆她们夫妻俩一直在开饭馆,只是想着挣钱,也就没有过多的看管小胡子。总以为有钱就行了。挣到够小胡子一辈子花不就成了。可是事情并不是她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就为了小胡子打架,老婆婆不知赔了多少钱。有一次还拿刀伤了人,赔了一万块钱才了事的。 李伟的妈这时才说:“老姐姐,不要说了——”头就像是冬天里的挂在枝头上的唯一一个柿子,就无力的摇动。 老婆婆听到大妈开腔了,就猛的抬头说:“大姐,都是我的错,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成,只有能保住我儿子的命。”那那两粒黑眼珠就像是两枚浸在水里的玉石,闪着光透着亮。 李伟的妈抽搐着鼻子,哽咽道:“我这个儿子也不是省心的,到现在还背着一身的债。我们老人哪里有日子过啊!”就回头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李伟。李伟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李伟的妈从**“扑通”一声滑跌在地,我意识到赶紧去扶,老婆婆抢先一步,腾挪着坐地的屁股,就给了李伟妈一个大大的熊抱,两个女人就埋头痛哭,你一句,“我的命咋这么苦呢!”她一句,“我真的不想活了,太累了。” 我刚开始还在看着,接着就烦躁的走来走去,不知道她们究竟要哭到什么时候?似乎时间有多长,她们就会苦到什么时候。等她们抽抽噎噎时,我才端着两杯水,分别递给了她俩。两人同时抬起眼,望了我一下,就迅速低头,吸了口水。好像我是一个不速之客,撞见了这一幕。 我抬眼看了看我买回来的盒饭,就说:“你们还没吃饭吧?走,我们都下面吃点东西。” 两人都没表示同意,也没有反对。我说:“那我到楼下等你们俩。”就迅速的出门。 我在楼下吸了根烟,试图要把这些杂乱的事情串联起来,可是我愈用脑子,就愈糊涂。那些独立的片段就像是煮熟烤化,就彼此分不清。也就根本捞不出来龙去脉。 一百九十二过时的午餐 远远的看到李伟的妈出来,差两步远的是老婆婆,正轮开短腿去追。等赶上李伟的妈时也到了我这里。我就丢下烟头,说:“我们就到前面的那家店里吃点吧!” 李伟妈没有反对,老婆婆就更加同意了。这时已是下午的两点多了,已经过了饭点,饭店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苍蝇被惊起,寂寥的舞动着。 我们就找了一个临窗的桌子坐下。我就走到吧台前,冲着空荡的屋子喊道:“老板,老板,有人吃饭!” 半天才看到一个肥嘟嘟的年轻女人,一只手在揉着眼眶,一边不耐烦说:“都几点了?到现在才吃饭。” 我说:“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就随便炒两个菜吧!” 胖女人晃了一下脑袋,就把我和李伟妈和老婆婆统统扫在眼里。就说:“三个人?” 我点头,答道:“是,就三个。” 胖女人就冲着身后喊:“老陈,来客人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就嘟囔道:“懒猪,还不起来。”摇着松弛的身子就又往回走去。 我就回坐到了那张桌前。过了一会,就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勺的响声。胖女人提溜着菜单,丢在桌上。看那眼,还是没有睁开样。 我把菜单推到桌子中间,老婆婆就伸手把菜单移到了李伟妈的面前。李伟妈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旁边站着的胖女人用手里的圆珠笔敲打着自己的牙齿,一声声的格外的刺耳。 我就说:“大妈,你就点吧!”就不自觉的摸了一下瘪瘪的肚皮。 李伟妈右眼皱缩着,才低头瞅着菜单。咬着嘴唇,半天才合上菜单说:“来一份炒白菜,再要一个土豆丝。” 还没容我说出口,老婆婆就说:“这哪成!然后就像报菜名的,就把那些大鱼大肉挨个说了一遍。” 我说:“要这么多干嘛?就三个人吃不了浪费了。”老婆婆脸色有些难看,但也不好说了,我就对站在旁边的胖女人说:“前面的一个白菜一个土豆,再加一个老鸡炖汤。就行了。” 等胖女人转身走开,我们三个坐在一桌的人就彼此有些尴尬,我一会目光飘到老婆婆的脸上,一会又移到李伟妈妈身上。搜刮半天也没有想出一句话来。时间就像是一把刻刀,加深了老婆婆和李伟妈脸上的皱纹。 只是等到胖女人端着两个盘子过来,我才得以真正的喘上气来。又接过胖女人递过来的碗筷,就分给了她们。就说:“快点吃吧!都饿过头了。”伸出筷子就夹了一根白菜,塞到嘴里。“吧唧吧唧”夸张的嚼动着。 老婆婆拿着筷子,拈了一根土豆丝,放到嘴里,眉头就皱了起来。 李伟的妈看了看桌上的筷子,好像细细长长的筷子有千斤重,目光复杂的看了好半天,才捉了起来,拿在手里又在犹豫着,掂量着分量,然后才小心翼翼像电工手里的试电笔,触了触那盘白菜。 我冲着端了一大钵鸡汤的胖女人说:“麻烦你盛一大碗饭,还有再拿一只打包盒过来,谢谢。” 饭送上来,盒子也拿来了。我就先把打包盒里盛了满满一盒鸡汤,说:“待会把这个带给李伟,他现在需要补补身子。” 李伟的妈妈就感激的看了我一眼。我就把饭分别盛到各自的碗里,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一接,那边就传来了女儿稚嫩的声音,说:“爸爸,爸爸,宝宝想你了!” 一句话就让我泪如雨下。我伸手掩饰都来不及。就捂着眼起身走到一个角落里,身上背着那两个人诧异的目光。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想宝宝。”停顿了一会又说:“也想你妈妈了。” 家庭对于我来说,有着数不清的愧疚,我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儿子,却根本没有尽到应当尽的义务,只是一味的索取。 女儿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等忙过了这阵就回去。” 女儿较真道:“你不准骗我了!” 我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的。” 女儿就笑了,“咯咯咯”的,像一只小百灵。接着她说:“爸爸,妈妈和你说话。” 电话里没了声音。我的耳朵冷冰冰的像贴在一块岩石上,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像声。我想小金同我一样,都在彼此等待。我才发声,“小金,你还好吗?” 还是没有声音,就听到一声啜泣,然后就“嘟嘟”的挂机声。我沮丧的走了回来,老婆婆和李伟的妈还在看着我,一直等我走近,才端起碗来,把脸埋在碗口,吃起了饭。 饭吃完,我去付账,胖女人头也没抬说:“付过了。”我道了谢,就拎着那盒鸡汤同她们一起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我把鸡汤放在桌上,就对李伟妈妈说:“大妈,你在这就好了,我就回矿上去了。”李伟的妈妈刚进门,老婆婆就踅摸着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李伟的妈妈点头,说:“这些天多亏了你!” 我说:“有什么事你就直接打电话给我。”我就把我的电话报给了李伟的妈妈。李伟妈妈把我送出门,老婆婆刚刚还在门外,这时已经不见了。 一百九十三真相 出了医院的门,我就直奔皮卡车而去。这时从车尾后就窜出一个人影。原来是老婆婆。老婆婆怯怯得喊道:“刘矿长。我找找——” 我望着她畏缩的表情,拉开车门,说:“那你坐进来说吧!” 老婆婆还没坐稳当了,就说:“刘矿长,无论如何你要帮我家那个儿子啊!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 我说:“老婆婆,你放心,我已经托人找了律师。正在走法律途径。” 老婆婆说:“那就好,那就好。” 我说:“要不哪天,我把律师叫过来一起谈谈?” 老婆婆说:“好的。”她的嘴里都是应承,都是知道。已经被生活磨蚀的没有了自己。 老婆婆就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腰带里,磨叽了半天才摸出一叠厚厚的钞票,说:“这个你拿着!” 我赶紧推出去说:“这我哪里能拿呢!”那每一张红彤彤的钞票都飘着饭菜味儿。 老婆婆说:“出门在外都需要钱。” 我推挡住说:“有些事我们也摸不清头绪,还是要等到律师来交代具体怎么操作,我们也就怎么做。” 老婆婆为难着,像烫手一般抓着钞票。我说:“老婆婆,你赶紧收起来。” 老婆婆再把那叠钞票塞回到裤腰带里就费了半天,在裤腰里捣鼓了好一阵,把手掏出来,又不放心地摸了摸裤腰,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抬头注视着车前方,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孩正在蹒跚的走路。前方应该是她的爸爸,就蹲着身子,张开双臂朝她召唤着,小女孩走一步,就顿一下。那个爸爸就不易察觉的挪了一步。小女孩努力了半天,就一直接触不到爸爸,就不干了,放开嗓子闭着眼“哇哇”的哭起来。那个爸爸就向前一把把他捞住,抱在怀里。抖动着身子哄道:“羞啊!羞啊!”就一路远去。 我舔着发干的嘴唇,说:“那个小女孩真好玩。”其实我想说的是还是小孩子最好的,什么也不知道,在他们的眼睛里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老婆婆并没有接我的话,反而把头低下,可能是触景生情,想到小胡子小的时候,就叹了口气。一缕头发又挂在眼前。就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我想到才说:“怎么你们连夜就搬走了呢?” 老婆婆说:“其实那天我们已经知道小胡子要自首了。他已经烦了在山上野人般的生活。就是前几天的晚上,我们不都给他留饭吗?一般他半夜里下来把饭菜拿走。能管几天的。他没走。就敲开了我们的帐篷,说对不住我们——这般熬也没有尽头,还不如自首。” 我听着就像是听传奇故事,就说:“也为难他这样想了!” 老婆婆动容的说:“这回小胡子他真的懂事了。”她的头不容置疑的点着。又说:“小胡子说,即使判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出来,还能孝敬我和他爸。”老婆婆的眼眶又不禁湿了。 我说:“他能这样想就对了。” “所以那天晚上他就拦了你的车,也是想见你一面,就去自首去。”老婆婆说。 我说:“这些我都知道。”我心里酝酿着是不是把我的疑问提出来,就是小胡子为什么用我的手机举报自己,老婆婆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我嘴里却说:“现在事情都朝着好的方面发展,李伟已经舒醒过来,这段时间你也要帮着服侍一下他。到时量刑也可以轻一些。” 老婆婆说:“你放心,我都把我的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准备赔偿他。” 我说:“那也是的,到时找个时间我先和李伟的家人谈谈。” 送走了老婆婆我突然想回家看看。就是下午女儿的一个电话勾起了我回家的**,我就有了迫不及待冲动。就开车到加油站加满了油箱。就一路上了高速,直奔我的魂牵梦绕的家去了。一直以来,那个家就像是一盏灯,在遥远处闪着光发着亮,我还以为淡忘了。可是,现在那灯就挂在我的头顶处,或者说就直接点在我的心底。我的心头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就感觉燥热难耐,就把外衣脱了,又脱去毛衣,就穿着一件衬衣,一路上心驰神往。 可是,想到上次回去闹得不可开交之后又不辞而别。我心又虚了。一想到女儿那过分冷静的脸,我心里就起毛了。身上的热度就急剧的冷却下来。也是,接到女儿电话我就风尘仆仆的回来,应当说我的态度是诚恳的,虽然很多天都没有和家里联系了,小金和女儿的生活不知道咋样,但是我就像魔术师一般,就变回到了女儿的眼前,想到她见到我的神情,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是有点小得意。 就这样胡思乱想,车子就越过了一个一个城市,跨过一座座高桥,天也渐渐的黑了,似乎转眼间的功夫,天已经完全黑了,那远处的山景就成了黑郁郁的墙壁一般,只有城里的万家灯火,像浮动的烛光,明灭闪烁着。车到了家门口的小区。一个个巨大的楼房,像黑色的积木就矗立在身旁。洁白的路灯如水静静的流淌着。我下车,来不及感慨,就三步并两步上了楼。站在家门口,我举起的手迟疑了,也僵硬在那里。 一百九十四突然回家 我把手轻轻的叩击在门上。门“咚咚”的回应着,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是在这个静寂的夜,却格外的响。我停下来,犹豫着是不是该再用力些,但恐惧万一惊起了隔壁邻居。我有些进退两难了。 门突然开了。还没容我反应过来,门里的人就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啜泣声就在我的肩膀上淌开了。我把小金抱进了屋里。也配合着拥住她瘦削的肩。小金的力气很大,圈着我都喘不过气来。我就一直忍着。小金的哭声渐弱,然后无声。她才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我挣扎着扭动了一下脖子,让脖子腾出一点空间,才说:“怎么会呢?” 小金任性说:“你就是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就饿极了一般,狠狠的咬着我的肩头。我努力保持着一动不动。疼感就温暖的扩散开了。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传说里的痛并快乐着。 我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半天才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女儿是第一,永远第一。”我说的信誓旦旦的,也不容置疑。连我都要被感动的流泪了。 小金这才松开双臂,温情脉脉的看着我,又用手轻拂着我的脸,好像我是一只冰棍,抚摸过后就会融化了一般。小金说:“刘明,你又瘦了。” 我微笑了一下,皱出了一脸的褶子,说:“没有啊!”又昂着头。 小金嗔怪道:“还没有?你看你脸上的皱纹。” 我使劲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要磨平上面的沟壑。然后挠了一下小金的脑袋,疼惜说:“傻丫头,没有了。” 小金想起来说:“刚刚是不是把你咬疼了?”就要扒开我的衣领看。 我说:“没事的。”就让开我的肩膀。又说:“家里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小金说:“我给你下面吃吧!”就碎步小跑着到了厨房。 我走进了女儿的房间,黑暗里一切都是模糊的。一点寻不到女儿的影子。我摸索着找到了台灯,打开。女儿的小脸就浮现出来。我把脸贴过去,能感受到女儿气若幽兰的鼻息。我不自觉的把嘴凑到女儿粉嘟嘟的脸颊前。像鸟一般啄了一下。女儿并没有没有动。似乎还梦笑了一下。我不能确定她的梦里有没有我这个缺席很久的爸爸。 门口小金轻唤道:“面好了。” 我忍不住还是回头望了一眼女儿,才轻手轻脚的出来。桌上摆放着一大碗面,袅袅的冒着热气。上面摆放着一大块牛肉。拨开牛肉,是两只荷包蛋窝在下面。我抬头感激的望了一眼小金。 小金说:“咸了吗?” 我举着筷子,才夹了一筷子。可能是我太饿的缘故,来不及嚼,就吞下肚子。才想起来说:“我,还没尝?” 小金眼瞪大了,我这才像模像样的仔细的嚼动着,然后就咽下去。说:“好吃!”像完成了任务,就呼噜噜的几口就把一碗面就吃了下去。然后,抹了一下嘴。摸着已经厚实的肚子,站起来,放肆的打了一个嗝。就冲着小金笑。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的?”胃撑得有些饱,说话的语速也慢了不少。 小金望了我一眼,说:“当然了,灵感。心灵的感应。” 我就点着头。眯着眼打量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家里。当时在敲门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在忐忑着的,上次虽距离有了大半年了,可是那场在饭店里发生的争执的灰烬还留在那里。想到这里,我就把目光投到了小金身上,满怀感激的望着。 小金的目光也融化开来。我俩就像是一对痴情男女,就保持着对视的姿态。一分钟过去了,小金的脸有些潮红,呼吸也跟着起伏着。潮红就有些不可遏制的涨红了。目光随即也低落下来,生生的砸在地上。我就向前跨去一步,一步扶住小金。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小金嘤嘤嗡嗡的哭着,伏在我的怀里,软得就像是没了骨头。 我说:“怎么可能呢?”就轻轻揪了她的脸蛋。似乎是痒,她摆了一下梨花带雨的脸。我就更紧的把她拥在怀里,像要把她吸附进身体里一般。似乎只有这样,只有两个人的心贴到一起,才能体味到什么是坚实强大。 我缓缓的摇动着身子,就像是一只小船,载着小金。有那么一刻,小金闭着眼,下巴昂着,似乎已经睡着了。我忍不住低头吻了她的额头。她张着嘴,像嗷嗷待哺的小鸟。我又触动了她的红唇。 可能我也是憋得太久了,当我把小金抱上床,她就瘫软在那里。我爬上去没动两下,就毫不犹豫的举手缴械了。小金两只腿夹着我,不肯让我下来。我担心压疼了她,就两只手撑着,虚虚的趴在她的身上,也是我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太累了。就一夜到天明。 早晨感觉窗外蒙蒙亮了,我就勇猛的直接进了小金的身体。小金没有睁眼,我也没有睁,就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也不管东南西北就瞎划一气。其实到哪都无所谓,只要我和小金坐在船上就行。 突然门外叫了一声,“妈妈?” 又叫了一声,“爸爸!” 一百九十五撞见 我和小金同时睁眼,就看到女儿睁着睡眼站在门外。幸好身上盖了层被子,我就在被子的掩护下退出了小金的身体。像中弹了一般,就翻滚到一侧。同时脸上也羞得通红的。 小金还是挺沉稳的,就把零乱的被子就拉到了下巴处,说:“宝宝醒了啊!快去睡一会。” 女儿的小嘴就鼓着,说:“都几点了,我还要上学呢!”还呆在在门口,不知道刚才我和小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像只鸵鸟一般,把头全埋进了被子里。不敢看女儿亮晶晶的眼。分别了大半年就以这种方式同女儿见面,我是羞愧的,也是丑陋的。 小金才惊叫道:“啊!是的,女儿要上学,我也要上班,该死。我怎么全忘了呢!小宝乖,快去穿衣服,待会我们让爸爸开车送我们上班去。”女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小金还是怜爱的摸了我一把滚烫的身体。我一点都没有犹豫,在女儿闪身进了她的小房间时,就跳起身来,以消防员的速度穿衣提裤。然后就衣装齐整的走到女儿的房间。 女儿单衣单裤的坐在床头,发愣。我说:“小宝,快穿衣服,不然会冻了的!冻了就会生病,打针吃药。”我像一个饶舌的鹦鹉,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 女儿很冷漠的看着我,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亲热。她拿着一件外衣往头上套,歪着头看着我说:“你刚刚在**和妈妈在干什么?” 我一时也有些懵。抓抓头发,手又像是没处搁,又捏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和你妈——” “打架!”小金也穿好了衣裳,出现了女儿的房门前,干脆利落的接上。女儿的眼里就闪过一丝惊慌。小金又厉声道:“还不穿衣,不想上学了是吗?”小金迅速又回到了惯常的语言体系里。 女儿的身体僵硬,一件衣服也要穿好半天。可能是受到小金的吓唬。我就弯腰说:“爸爸和妈妈闹着玩的!听话,早上要吃什么?爸爸带你去。”女儿这才展现出花一般的笑脸。 我带着她俩就到了小区门口一家牛肉面馆。一人叫了一份牛肉面。女儿手里正扒拉着筷子玩,突然抬头问:“爸爸,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昨晚,昨晚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女儿兴奋道:“难怪昨晚我感觉身边有人呢?原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在做梦呢!” 确实女儿昨晚做梦了,梦里还有我这个不称职的爸爸。突然我的心就泛着酸味。就揉着她的小脑袋说:“不就是你一打电话我就回来了吗?” 女儿很自豪的点头。嘴里还哼着我听不懂的歌。小金就横了她一眼,说:“吃饭还唱歌,要饭的啊!” 女儿这时根本就不理睬她。还在不停地摇头晃脑的,挤眉弄眼的,根本就不把小金放在眼里。 这时老板端来了三碗面,我就说:“快吃吧!吃完还有事情要做呢!” 女儿挑了一块牛肉含在嘴里,问我:“爸爸,这次回来你就不走了吧!”目光透过升起的水汽看着我。 我也埋头吸了一大口面条,把面条吞干净,才说:“不,我马上要走,那边还有事等着我去做。” 女儿的眼睛就直了,笑脸瞬间也硬邦邦的,就听到一声“叮当”一声,她就把筷子往桌上一丢,就背起书包走开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想起身去追,但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一棵树的后面,又混淆在人群里。我就去看小金。 小金皱眉低头,一口一口塞着面条,嘴在费力的嚼着。很痛苦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触到了雷区。但事实就是如此,那边还有一摊子的事,这边的事还没有了结,也不容许我光明正大的回来。我只好说:“小金,希望你能理解。” 小金把剩下的面碗往前一推,抬头说:“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吃过饭就走。那边,那边——”我有些支吾着,不知道该不该把那边发生的事说出来。 小金眼眯着,眉毛也虬结在一处了,好奇的问:“那边怎么啦?” 我抓了抓头发,说:“就是——就是——”我还在吭吭唧唧的。我的黏皮糖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小金就豁然起身,说:“不说就算了!”作势要离开。 我就按住她的肩,说:“就是李伟被刺成植物人?” 小金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张开,就低下声说:“你说什么?” 我就复述了一遍。小金还是不相信道:“你再说一遍!” “怎么会这样的呢?”她就把眸子锁住我,审视着我,好像我就是嫌疑犯一般。 我并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再去无休止的的争吵,就说:“不过现在已经苏醒了,应该问题不大。” 小金才喘了口气,说:“那凶手抓住了吗?” 我点点头。小金说:“那就好。” 我说:“不过——” 小金又冷着脸说:“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不是故弄玄虚,就是一惊一乍的。”她就用手捂着胸口,一副心跳加速的样子。 我就没再搭理她,就走了两步回头说:“我先送你回学校吧!然后就回去了。” 小金跟着我身后走了两步,到了皮卡车前,说:“你赶快先回去吧!我还是自己坐公交上学去。”扬扬手。其实她也没有弄懂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是感觉到其中的复杂麻烦,招呼说:“到了打我电话。” 一百九十六怀念老李 我伫立在车门前,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一个巨大的广告牌边,才挪动身子,钻进了车里。 我直接驱车上了省际公路,又转到高速路上。我大概算了一下时间,到矿山大约要到十二点。时间还是早,我就把车开到了慢车道,透过窗户,凝视着那路面下乡村的风景,一面面的碧绿的稻田,一条条白色飘带般的水泥路面。以及那路两旁的小树。突然我看到了一块明镜似的池塘,在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我的心就跟着跳荡了一下。就驱车下了高速,穿过一条大路,就进了乡村小路上。 记忆中和现实依旧是一丝不差的吻合了。我以前我会忘记,记得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还是同张主任一同来调研的,吃着最纯粹的土家菜,受到最质朴的款待。车直接停到了那个路旁的小屋。 门是掩着。后门正对着一池碧水。我敲着门,幻想着老李一脸憨厚的开门,然后又一脸惊讶的拉我进来。门响了许久才被打开。一个瘦小的男人站在门前,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说:“你找谁?” 我说:“老李,鱼塘的老李!” 瘦小男人“咯咯”笑了起来,就露出一排黢黑的牙,说:“找老李,你恐怕来迟了!找不到了。” 我赶紧问:“他到哪里去了?” 他翻着眼看我,好像我头脑不正常。就用脚尖点着地面说:“这里!” 我随着他抖动的脚面往下看,这才反应过来,说:“那你知道他埋在哪么?” 瘦男人摇头说:“这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是本地人。”他努起嘴,说:“前面就是他的儿子家,你到那里去问问吧!”对面是几棵绿树掩映下的砖瓦房,隔着一块稻田。稻田里秧苗田田,亭亭玉立倒映在水里。 我注意到他的嘴角挂着轻薄的微笑,就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下到弯曲的田埂,我也映到那揉皱的水面上。我注视着水里的倒影,竟有些恋恋不舍了。 这是一处两层小楼,不过外面还没来得及粉刷,就**粗糙的灰砖,楼顶处也是一半盖好了瓦,一半就没来得及盖。就像是阴阳头一般别扭。我沿着小路到了门前。门还是竹片掩住的,伸手推了推,感到整个门都要倾倒下去。就收手,喊道:“有人吗?” 没有回应,只有一只鸟儿在枝头上蹦跶了一下,叫了一声,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我又喊了一声,思量着还是回去吧!正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有一个声音道:“你找谁?” 那人赤着脚,扛着一把锹,脚上湿漉漉的沾着泥巴。看样子三十岁光景。我说:“你是小李吗?” 那人没有回答,反而又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我说:“我是刘明,你爸爸以前的朋友。” 那人目光亮了一下,旋即又暗了下来。小李才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来看看老李!” 小李脸上的表情比残荷还难看,低头说:“他早就不在了!” 我叹口气,表明自己的意图道:“我只是来看看他的。” 小李也不说话,就扛着锹,掉头往前走,我就一路跟着。越过一道道田埂,又跨过一条潺潺的小河,初夏早晨的阳光已经有了分量了,压得身上有些气喘吁吁的。前面的小李就像是一阵风,我一低头,他就转到另一条直道上。我有些疲于奔命,一把一把就拿衣袖摸着额头上的汗珠。而这水田一眼望不到头。我不清楚这是不是老李对我的惩罚。突然小李就绕了一个弯,就上到了一处小山。原来我们一直是伴着小山在行走的。山上平整了几块菜地,都长着庄稼。还有一些零星的墓碑。 小李在一块墓碑前停住了。我也站住了。墓碑上写着“先父李德海之墓”,我不禁泪如雨下。眼前就出现他的音容笑貌,无比的活灵活现,他似乎攀着我的肩膀说:“刘经理,你来迟了!”我嘬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拿手摸着自己的眼底。只是在心底一遍遍的数落道:“老李,我对不住你!是我欠你的!”老李却掉头就走,说:“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大家朋友一场。”生气的弃我而去。 小李却十分平静的躬身拔着耸起的土堆上的青草。我就点了一根烟,就放在了墓碑上,让那根烟轻描淡写的燃着。自己又点了一根,就坐在对面,一口一口吸着。心里头堵得慌。等我站起身来,小李已经不在了。似乎远处的水田里一个飘忽身影是他,也许不是。 我是在下午两三点到达了矿山。去看了老李一趟后,我心里更梗得厉害。那老李的影子就是挥之不去。但一念及到老李已经不在了,那身影就像是一滴水,就化掉了。人怎么就那么脆弱,说没了就没了。似乎只是在谈话间。或许我更愿意没有听到这个噩耗,只是让老李和我在平等的交流。就像几年前一样,在灿烂的日子里喝酒聊天。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一去不复返。我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一百九十七约会律师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窗外的夕阳如火,整个点亮了西边的山峦。映到的的窗里,只是窄窄的一截带血的断剑。我收拾着桌上的报表,准备去医院,包都背到身上了,推门出去。这时老张正好经过楼下,仰脸道:“老刘,出门啊!” 我点点头。就从转角的台阶上下去。就停住了。我到哪里去呢?我问自己。 医院那边自有李伟的妈妈来了,还有小胡子的妈妈也在那里照看着,我去那里完全是多余的。我习惯了东跑西颠的生活,突然静止下来,就有些不适应了。我就转身回去,把背包丢在桌上,就枯坐在椅子上。注视着窗外那刚刚还如火如荼的天边,这是就像是一堆渐渐熄灭的篝火。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把我给吓了一跳。我就摸出了手机。对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那一刻,我还以为是小金呢?不是。那人直接就叫我,“是刘矿长吗?” 我说:“我是。您好!您是?” 对方说:“我是律师事务所的吴丽。” 我赶紧说:“吴律师您好,您好!——”我一连串的说了五个“您好!”就像是嘴里塞了一块滚烫的肉,又不舍得吐出来,就在嘴里囫囵着倒腾着。 吴律师打断说:“刘矿长别客气,案情有了新的进展。” 我说:“是吗?小胡子能判几年?”我在乎的是结果,就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吴律师反倒沉默了。显然对我的直率有些措手不及。过了一会才说:“这个判几年那要看法院的了。我能做的就是收集证据,尽量减轻当事人的处罚!” 我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有些心急。” 吴律师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任何事都有个过程。” 我说:“我知道,知道。”这时,我已经站起身来,像一个人呆在黑屋子里喁喁独语。夜是湛蓝色的,月亮和星星都没有露面。又说:“无论怎样,我都十分感谢您的!” 吴律师似乎也放松下来,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还有当事人的自首情节已经被采纳了。” 我冲动道:“多谢,多谢。我想请你吃个饭!” 吴律师说:“这就不需要了。”停顿了片刻又说:“我是担心刘矿长着急,就先通报一声。” 我灵机一动说:“不是我请你,是当事人的老母亲要来看看你。你想,他的母亲都将近七十了,你忍心拒绝吗?” 吴律师这才说:“那好吧!” 我说:“你在哪?待会我来接你。” 吴律师就说了律师事务所的地址。我说,“我马上到。” 就三步并一步下了楼,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启动,车就往后顿了一下,就像是离弦的箭就飞了出去。我先去医院里接老婆婆。我其实无法确定老婆婆是否在医院里,也就去碰碰运气。我推开病房的门,门无声的开了。病房里没开灯,恍惚里面没人。我伸手就打开了开关。两个老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床的两侧。被灯光一照,两个老人同时就眯缝了一下眼。又都无声的看着我。 我先是走向了李伟的妈妈那边问:“大妈,今天李伟怎么样了?” 李伟妈妈说:“好点了,已经认得我了!”又伸手抚了李伟的头发。李伟的头发就像是初冬的野草,寥落了没有几根了,干枯在那里。 我点头说:“那就好!”我冲着老婆婆招手,老婆婆愣了一会,才艰难的站起身来,跟着我走了出去。 我走到走廊的尽头才停住说:“老人家,你和我去一趟,见一见小胡子的律师。” 老婆婆有些紧张,绞动着双手说:“那我要不要带什么东西的?” 我说:“你跟我去就行了!” 我就和老婆婆一同下楼,上了车,载到了一家饭店前,对老婆婆说:“你先进去找个座位,待会我把律师接过来。” 老婆婆下车,摔上车门,走了两步,又回头不放心的看我一眼。就走进了饭店里。我就拨通了吴律师的电话,说,“你先下楼,我到了。” 我到了律师事务所的楼下时,吴律师已经背着包等着那里。我按了一下喇叭,她才定眸朝我一笑,走了过来。 我斜着身子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吴律师说:“没有,我也刚刚忙完下来的!” 车直接开到那家饭店,一路无话。我推开饭店的门,让着吴律师先进来。老婆婆激动得就老远起身向我招手。我和吴律师就绕过熙攘的食客,就走到了老婆婆的桌前。 我就朝吴律师介绍说:“这位是小胡子的母亲。”吴律师点了一下头。 又对着站起身的老婆婆说:“这个是律师事务所的吴律师。” 老婆婆手就朝着衣襟上擦了擦,就伸出来。吴律师也不得不把肩上的挎包提了提,伸出手去握住。 我是把顽强的老婆婆按在椅子上的。解围说:“我们边吃边聊。”就招手要服务员过来,点了几个菜。 老婆婆立即就眼泪汪汪的了。一遍遍说:“吴律师,你要救救我的儿子啊!他年轻不懂事。” 吴律师替老婆婆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的面前,一边点头说:“这我知道。我会尽力而为的。” 等菜上来,老婆婆还没有完,又是数落着自己从小大惯坏了孩子,只想着挣钱,却没有把小胡子教育好。说到后来,吴律师眼圈也红了。 我用力的“哼”了一声,我知道打断别人的讲话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特别是老婆婆这种,心里藏满了泛滥苦水的人。只是如果我再不中断的话,我想老婆婆就这样谈上三天三夜都可以的。吴律师转过脸来看了我一下,老婆婆却根本就没有理睬我,好像我就是另外一桌的人一样。我只好把头伸进她的视线里,略微笑了一下说:“老人家,你看这菜都上齐了,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老婆婆才醒悟过来,招呼着吴律师说:“吴律师,赶紧吃,你看,菜都要凉了。” 一百九十八畅谈 吴律师才拾起筷子,拣了一根菜放在嘴里嚼着。老婆婆起身,就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了吴律师面前的碗里。说:“多吃点!” 我翻了一下眼,现在的人吃饭已经不像以往了,都注重着卫生健康。尤其是害怕别人过多的殷勤,把自认为好吃的菜往别人碗里夹。你不吃不礼貌,吃了又实在是咽不下。就成了负担。我注意到吴律师皱着眉,老婆婆还在我行我素。我担心吴律师会突然拂袖而去。就对老婆婆说:“老人家,你还是自己吃吧!” 老婆婆露齿一笑说:“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就看着吴律师。 吴律师就很为难的咬了一口,老婆婆就站起来说:“吴律师,你快吃啊!”那情形就要手把手的去喂。 我就劝阻道:“老人家,你坐着,不急。吴律师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老婆婆啧嘴道:“这怎么行呢!你看吴律师瘦的,就要多吃点有营养的。” 我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住口。 老婆婆就眼对着吴律师,吴律师苦涩的笑着说:“老婆婆,我吃完,你千万别再给我加了!” 老婆婆点头说:“知道,不加了,不加了。” 吴律师只得硬着头皮,一口一口的把碗里的菜塞进嘴里,咽一口就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一口。我看在眼里都有些揪心。也深深的被吴律师的忍耐力所折服。 吴律师在吞下最后一口,就捂着嘴说:“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面色一沉,准备数落着老婆婆,没想到她头一低,就神迷的眨着眼说:“刘师傅,你看——” 我也纳闷道:“看什么?” 她的手又伸进裤腰带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了一叠钱来,说:“要不要给吴律师这个的?” 这我也为难了。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并且吴律师也不是很熟,也才第二次打交道。按道理,应当是送点算是铺路。可是——我也一筹莫展。 老婆婆果断的说:“我就直接塞给她算了。”那眼神决绝的,也根本就没有跟我商量的意思。 我能体会到她的苦楚,同时也担心她的过于冲动会把好事办坏。只得模棱两可的说:“不急不急,既然吴律师答应了,就会全力以赴的。” 老婆婆就接过话说:“所以我要感谢啊!” 我被烦的头发都站了起来,不得不好言相劝说:“你看这么多的人,而且在公共场所,多不好。”我现在才知道祥林嫂为什么那么固执,固执得都疯掉了。 现在已经到了八点钟了,一波食客吃完,就摇晃着身子就散去了。桌上杯碗一片狼藉,还有一只酒精炉在静静的燃烧着。几个穿着廉价制服的小姑娘正麻利的收拾着碗筷。只有远处角落里还有一对情侣模样的人正低头说着什么。突然,门又被推开,又蜂拥进来一群人,就占住了我们邻桌的几个桌面。那神色都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样子。 这时吴律师也同时躬身坐下。吴律师喝了一口茶,说:“刘矿长,今天就到这吧!”又拿眼望着老婆婆。说:“你儿子的事我们一直在努力,同时你也要做好受害者家属的思想工作。”吴律师一字一顿像在法庭上辩护。 老婆婆一只手还在攥着裤带,一边用力的点头,说:“我知道,知道!”手至此至终塞在里面都没有拿出来。 出门的时候,我站在黑暗里,说:“我先把老婆婆送回去,再把你拐一下。” 老婆婆羞涩道:“刘师傅,还是麻烦你把吴律师送回家吧!我到医院只有几步路。”就手轻轻扬了一下,就颠颠的融进了夜色里。 我和吴律师就望着老婆婆离去的方向,就像是一滴墨就融进去了。我感慨万千,一时又不知道老婆婆怎么又突然来了个360度大转变。还没回过神来,吴律师说:“一个多么可怜的妈妈!” 我接茬道:“是啊!谁遇到这事,恐怕都承受不起。这个老婆婆还是很坚强的。值得钦佩的。” 在黑暗里,只能依稀看到吴律师头微微晃动了一下,脸上像遮了层黑纱,没有透露丝毫的情感。我说“吴律师真是难得的好人!” 吴律师就不动了,凝神静气的样子。问:“为什么?” 我说:“刚才我还以为吴律师要发火呢!可是,可是没有。” 吴律师轻松的一笑说:“我能想象到她的苦心的,一个母亲的苦心。” 我说:“吴律师很具有同情心。” 一辆车就疾驶过来,炽白的灯光就掀动了她脸上的面纱,她就微微偏过头去。在那瞬间,我看到他表情恬静,如同仙子一般。 吴律师说:“我们走吧!” 我就往路旁的皮卡车走去。她却停住脚步说:“还是走走吧!正好消消食。”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又走上了人行道。与不太熟悉的女人走在一起我多少有些拘谨。转到一处灯火辉煌的街道,就故意昂着头,挺着胸,迈出去的步子就像是企鹅八字步一样。吴律师开口道:“刘矿长,听说你的经历不平凡啊!” 我就回头,又晃了一下说:“没有!” 她却自顾自的说:“更难能可贵的是你现在的心态。”她目光柔和的注视着我。我被看得有些汗颜,就摸了摸并没有淌汗的额头。 我看她没有走的意思,反倒有了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就搪塞道:“那是以前的事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也是自己年轻不懂事”我自嘲的笑了一下。 她又认真的看了我,然后才挪步向前。这夜晚的街头酷似一个舞台,不时有汽车大灯照过来,就像是追光灯一般。我和她就像是两个演员,正在上演着一场话剧。不过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这出剧目的宗旨是什么?我更像是随机抓来的替身,或者说是在即兴表演。所以我沉默着,把自己当成一个道具。 她又向前跨了一步,似乎能感受到她薄荷味的呼吸。或许是第一次近距离,或许有可能是天色昏暗的缘故,即使有灯光扫过来,那也只能是打到一个面上,不过她的面目在我现在看来有些精致。以前我觉得她有些老的,我眩惑着离奇的感觉。 我没能坚持,就主动的退了一步,然后说:“吴律师,我们走吧!” 199 一百九十九风影 她才回过神来,点头。脸微微涨红,不过瞬间又把脸藏进了黑暗里。 夜已深,街上的行人愈发的稀少。我们俩个人踩着叮当作响的脚步声就响彻在辽阔的街面上。经过一个寂寥的路灯下,晕黄的灯光投下两个人的影子,我实在是憋不住的问:“吴律师,你孩子多大了?” 她抬头看我,目光复杂,充满着疑惑和试探,像小鹿一般。旋即就笑了起来,就像是纸片被扯烂的声响。这回轮到我吃惊了,她停下说:“我没有孩子!” 我挠了挠头发,也借机掩饰着自己的荒唐,嘴里却无法制止的蹦出来道:“那你老公呢?他是做什么工作?” 他略微平静下来,耸了耸肩道:“我还没有结婚!” 我“哦!”了一声,就像是一块石头跌进了深井里,发出“扑通”的回音。我本来只是想拉拉家常,打发着有些窒息的时间,可没想到的是却揭开了她的伤疤,更没想到的是她还无比的坦诚。我只好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或许是夜里冷的缘故吧,吴律师无所谓的缩着肩膀,说:“没什么!” 这时,我们已经越过那盏路灯,又重新进入到了黑暗中了。她也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呢,刚刚无意中碰到了她的伤疤,就再也不肯轻易的开口了。 吴律师突然站定,说:“我到了!” 我也赶紧刹住步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座楼房,矗立在夜色里,零星的灯光透过窗户照了出来,高楼的立体感就凸显出来。绝大部分的窗户都黑着的。我说:“你住这里?” 她点着头,伸出右手,我就握着她绵软的手。她说:“谢谢你晚上陪我!” 我说:“要谢的应当是我。”等她走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是多么的荒谬。就自己停在那里摇着头。过了好一会,我再次抬头,那栋楼上似乎多了一扇亮灯的窗户。就像是一只夜的眼,俯视着路口的我。那里应该是吴律师的家吧!仰视了好一阵,我才返身往回走。 坐回到车里,想想还是要把老婆婆的意愿给说出来。就发了条短信。“吴律师,当事人的母亲准备送点东西给你。”然后就握着手机等着她的回应。 也就是两秒钟的功夫,短信就过来了。“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说吧!” 我就回道:“好吧!” 手机就悄没声息的像沉到水底。我突然又纳闷起来,按照吴律师说的这工作要明天说,那今晚该说些什么呢?我努力回忆今晚说过的话,就像是提着竹篮打水,提上来的都是空荡荡的篮子。 第二天清早,办公室的座机响了,我就接到了刘亮的电话,刘亮说:“昨晚你到哪里去了?” 我说:“有事吗?”又扫了一眼手机屏说:“你也没有给我打电话啊!” 刘亮说:“打了。” 我又翻了一遍手机通话记录,确定说:“手机上没有未接电话,肯定你打错了。” 刘亮看我执迷不悟道:“我打的是你办公室的座机。” 我就“哦”了一声,解释说:“昨晚同吴律师谈案情去了,还有小胡子的母亲。” 刘亮就怪异的笑了一声,说:“知道,知道。谈的怎么样了?” 我就说:“吴律师正在抓紧协调,结果当然要等到法院宣判才能出来。” 刘亮却突兀的问道:“吴律师这人怎么样?” 我坦白道:“人很不错,很有正义感,是一个少有的好人。” 刘亮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得我摸不出头脑。我怀疑的问,“哥,你那么笑干嘛?有什么喜事?” 刘亮调匀呼吸,说:“是喜事,不过不是我的,是你的。” 我更加迷惘了,问,“我的?我的什么?” 刘亮才说:“那个吴律师对你很感兴趣。” 我就像跌在一堆棉花堆里,拼着命也爬不出来,重复着刘亮的话道:“感兴趣?什么感兴趣?” 刘亮说:“刘明,你他妈的就别给我装了,你难道还是十七八岁没有发育的愣头青吗?”刘亮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就没再和我兜圈子,就说:“你没看到第一次吴律师见你,那眼神就要把你给一口吞下去。刘明,你就是一块唐僧肉,女人都想啃你一口。真他妈的有福气!” 我是生气的挂断电话的。一个电话让我又卷进了昨夜的云雾当中,不能出来。一会就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额头上蹙起的抬头纹,像重点段落画的一道道的波浪线。就是那熨斗也熨不平其中的沟壑。就想到是刘亮或许是没事开的玩笑。又摇摇头,甩开这些无聊的想法,就不去管他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我就打开了门。是小李。小李说:“难得刘哥在这里睡觉?”绕着屋子转了一圈。 我反感他的阴阳怪气,也就没有搭理他。他却突然停住步子,低声凑到我身旁说:“刘哥,你有什么小道消息可要给兄弟们透露些啊!” 我像挥着一根大棒一般扫了小李一眼,直愣愣地反问道:“什么消息?” 小李眨着眼认真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出来,才说:“刘哥,你难得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说出的话根本没有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了。 小李摇了摇头,说:“听那些拉货的驾驶员说,这个矿山马上就要关闭了。” 我这才“哦”了一声,就不吭声了。才想起来刘亮曾经说过马上高速路就要修过来了,这一片小矿山都要关闭。牵涉到在矿山打工的人,都要面临着自谋生路。 小李并没有察觉到我脸上的变化,就说:“刘哥,大概你是一直忙着小胡子的官司,没有关心这些吧!”他有些语重心长的抚了我的肩膀说:“不过,你也要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 小李看我依旧没有说话,嘴巴撇了撇就开门出去了。等小李脚步声从楼梯上消失,我才拨通了刘亮的电话。 两百 喜?悲? “哥?”我说。 刘亮答道:“什么事?” “你上次说的矿山要关闭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我就直截了当的说。 刘亮说:“快的要个把月就可以结束,慢点要半年时间,有问题吗?” 我说:“你这一关门,我们不都要下岗了吗?” 刘亮说:“你这刘明,还担心自己下岗吗?你也开始关心自己了!”刘亮在电话那头就哈哈哈的笑起来。笑声从电话线传过来,就像是秋夜里觳觫的树叶在寒风中抖动。他好一会才停下来说:“这矿山一关,你就成了百万富翁了,你还担心下岗。真有你的——”那笑声就像是烧开的水,被压抑着又亟不可待的要冒出来了。 我茫然,在这突如其来的笑声里,就像是误闯进了恐怖城中,有些心寒。失语般嘀咕道:“怎么?” 刘亮说:“你忘了吗?这个矿山你也有股份的,到时候矿山被买断下来,我和你不都有钱了吗?” 我说:“那是哥的钱,我不能要的。” 刘亮的痞气又上来了,说:“刘明,你怎么愈来愈假了,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难不成每次我都把钱塞进你的口袋里吗?搞什么玩意!” 我一时噤言了。我想到我每次都是在刘亮给我工资奖金的时候,都会推让,最后不都是一份不落的收下。我在走神,飘飘忽忽的莫衷一是。 刘亮说:“就这关键一段时间,你给我盯好了,不要出什么乱子。还有这关闭的事也不能传播。” 一想到矿山一关闭门,我又突然会有钱,而且不是一点两点,而是上百万的钱。可是我一点都兴奋不起来。脑海里不断生出老张小李和高个子,都背着或挑着铺盖卷,从这里远去的背影,就像是一只鸟儿站在枝头,挥挥手,她就从这个枝头蹦向那一个枝头上。心头就凉凉的。 过了一会,我似乎又睡着了,门被推开,我就一个激灵。但头还是沉沉的,脖子上像顶着一个铁家伙。我挣扎着起身说:“老张,你来了!” 老张带来了一盒盒饭。弓着腰说:“听小李说你回来了,我看你中午没有下去吃饭,就带一份过来给你吃。” 我说:“谢谢,谢谢老张。”就伸手接过盒饭,就摆在桌上了。 老张诧异道:“你吃饭啊!” 我虚虚的笑着说:“我有点累,不想吃!” 老张说:“我搞了你最爱吃的咸菜和辣椒,不吃饭哪里成呢?多吃少吃好歹要吃啊!”老张饶舌得像说绕口令。我也被他的友情所逼,就用筷子夹了一口饭塞到嘴里,味如爵蜡。就放下了筷子。 老张支支吾吾的要说什么,就一跺脚,叹了一口意味深长的气,什么也没说就出门了。我装作没有看到,把脸一低,也没有发出声音出来。 我想老张也是揪心于矿山关闭的事,这是人生的一个大事,牵扯到还有继续找工作就业,本来一个人呆着一个地方习惯了,现在又要重头再来。只是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刘亮又叮嘱我,我能说什么呢?继续道貌岸然的宣扬没有这回事,请你们放心!我想我说不出口。所以我只得沉默。 我支撑着身子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后,心里想着这矿山快要几个月就完成买断关闭,我手头亟待解决的事是小胡子的官司。还是要把两家人请到一个桌上好好谈谈。 就出门,遇到一个刚刚下班的工人,往常老远他们就会对我咧嘴笑着,我就面带微笑着向他点头,他却不屑一顾的扭过头来。把我晾在了一边。好像我是一泡狗屎,绕开了我。 我有些气馁,就坐上了车,开车直接去了医院。在走廊上,正遇到端着一盆水出来的老婆婆。我喊了一声。又问:“今天李伟咋样了?” 老婆婆微笑着说:“好多了!你进去看看吧!”那神情只有做母亲才会露出来的欣慰。我点了一下头就进去了。 病房里李伟的妈妈正坐在李伟的床头,两只干枯的手就握着李伟伸出被外的白胖胖的手,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李伟也平静的注视着他的妈妈,脸上现出柔和的光。 我的突然闯入就打断了母子两人的交流。李伟妈妈站起来,说:“小伟,你看谁来了?” 李伟的脸上就泛出羞涩的笑。像一条小鱼滑动这水面,扯出一丝皱纹。我点了一下头。就走到李伟身旁,拉着他虚胖的手,说:“今天好多了吧!” 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算是应答。李伟的妈妈就退到一旁,欣喜的看着这一切,说:“刘明,多亏了你,李伟这条命就是你给捡回来的。” 我说:“大妈,你可千万别这样说。我只是尽了应当尽的责任,都是举手之劳。没什么?最要紧的事李伟身体好了。” 李伟的妈妈点头,笑着说:“今天医生说了,李伟可以出院回家了。在这里算是熬到头了。” 这时我准备张嘴,门又被推开,老婆婆手里拿着空盆进来了,一头撞进了其乐融融的气氛当中去。 两百零一最后的晚餐 我的嘴就闭得铁紧的。目光扫来扫去,担心又会横生波澜。老婆婆随口答道:“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李伟的妈应道:“我说我们准备回家了。”李伟的妈又说:“我说你这个大姐,我说我去倒水的,你就抢先。你这么大年龄了,也该歇着了!闹得我真的不好意思的。你这样下去,我真的要下岗了。” 李伟的妈一连串的话,就像是机关枪扫了一圈,跟着病房里的人都乐了。李伟也眯缝着眼,嘴巴咧到一边去了。 我看大家情绪这么好,也就想把李伟的赔偿的问题提出来,也好快刀斩乱麻,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就问:“大妈,你们什么时候走?” 李伟的妈妈在收拾柜子里的衣物,一边说:“明天。” 我盘算了一下时间,说:“要不要明天我送你们回去的?如果明天下午走,我就有时间。” 李伟妈把一叠衣物抱着怀里,说:“不用的,李伟他爸明天过来接我们回去。” 我注意到李伟躺在**皱着眉,似乎身体还有病痛在作祟,依旧没有康复到正常水平。老婆婆插嘴说:“要不你们先到我老家去玩玩,那里山青水绿,也是好地方哟!” 李伟妈说:“大姐,我们那里也是名副其实的江南。” 老婆婆抢先说:“我们那里可没有污染哟!你小姐姐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的!”老婆婆认真的看着李伟的妈妈。 李伟的妈妈退让道:“下次,下次一定去。”就去哄老婆婆。 我就说:“这事待会再聊吧!我想明天都要走了,我们就去外面的饭店聚一聚吧!你们看怎么样?” 李伟的妈和老婆婆都没有意见,又都不吭声。把眼睛就看着面色煞白的李伟。李伟的妈妈才说:“还是不去了吧!小伟太虚弱了。” 我却大包大揽道:“应该没事的吧!一起去吧!” 老婆婆也打短道:“小伟的身子还弱的很,再说这时的晚上温差大,还是保险起见。” 我就没有了脾气傻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场面就有些冷清。还是李伟的妈妈打破了静寂道:“我看还是我们去吧!吃完了就带点吃的给小伟不就成了,省的大家都不开心。”就拿眼看我。 我就点头说:“这样也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暮色已经像窗帘一般缓缓的拉上了空中像飘着一层漂白粉一般的悬浮物。又说:“那我先过去定一个位子,你们马上就过来。”两人纷纷点头,我也就开门出去了。 走到半路上,我突然想,与其我们坐在一起商量,还不如把吴律师叫来做个见证人。小胡子的案子也快要开庭了。还有吴律师对这方面也精通。就把手机拿到手里,拨通了她的电话。 “你好!”吴律师轻声细语道。 我就回到,“你好,吴律师,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个饭!” 吴律师说:“不巧,我正在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心就往下一沉,但还是说:“我不急,我可以等你!” 吴律师说:“这样吧!你也不要等我,我结束的时候打你电话。” 我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嘴上应道:“好吧!”挂了电话,就进了一家酒店。找了一个靠窗的小桌子,就坐下来。 服务员过来上了一杯茶水,问:“几位?” 我说:“三位。”又改口说:“四位。”我实在是没有把握吴律师能不能来,她的说法也就是婉拒了,再说下去就是强人所难了。难道我真的是无心得罪了她吗?我的心智大开,就想到了刘亮早上轻佻言语。我赶紧摇头。就看到老婆婆和李伟的妈妈一前一后就进来了。 我站起身向她俩招手,同时也拉开了两把椅子,说:“快坐。”这时,不断有食客推门进来,陆续的坐满了大厅。旁边的座位上已经有人坐下来海吃海喝起来。划拳行令沸反盈天。每个人都像是换了面具一般。 李伟妈妈嫌恶的撇嘴说:“这地方这么吵,还不如换个清静的地方。” 我说:“再来迟点就没有位子了。要知道中国人最爱扎堆,好东西就一窝蜂的上。” 老婆婆喝了一口水,点头说:“以前我开饭店的时候,一拨吃完又上来一拨。都等着排队呢!晚上都忙到十一二点。如果不说打烊,还有人吃宵夜。” 我也被这酒店里的气氛感染,大声喊着,以便能压住喧嚣的噪音。同时手指着窗外的人说,“你看,外面还有等着的人呢!” 玻璃外的街道上,还有七八个人在驻足等待着。不是把脸贴到玻璃上,窥探着酒店里的情形。其中一个人又负气的走了几步,停顿了片刻,又不忍心地折身回来。头悠得像架子上的葫芦。才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一人分了一根,点燃,慢悠悠的抽了起来。 李伟妈妈才得意起来,好像和外面这群人赛跑,他们这些人都比不过自己一个老太婆。说:“我今天看看这里的饭菜到底有什么特色,这么多人来吃。” 记得头一次在一起吃饭,也是李伟妈妈刚来的头一天,李伟妈妈一直沉默着,心情十分的压抑着。当时李伟虽有些好转,但还不知道李伟能恢复到什么样。那顿饭就吃得忧心忡忡的。可是今天,李伟妈妈心情没有理由不好,李伟明天就要出院了,就可以回家了。这餐饭可是说是庆功宴,是喜宴。是一段悲剧的结束,是新的生活的开始。 我招手服务员,示意倒水。服务员转身离开,一会又过来手里提着一只茶壶,挨个把杯子水斟满,说:“各位要点菜吗?” 看我没有动,就解释说:“现在不点的话,待会人多了,就来不及了。”然后她确定的点头说:“真的!我看你们来的早,到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们。” 两百零二客人 我现在无法预料着吴律师到底来不来。担心她来了我们一桌子就剩残羹剩饭了。就一直犹疑着没有表态。老婆婆急了说:“点,你把菜单拿来。” 还是李伟的妈妈看出我游弋的眼神,就按住老婆婆的手,问我说,“刘明,是不是还有人?” 我点了一下头,旋即又摇了一下,说:“有一个朋友,也不知道来不来?”就痛下决心道:“点吧!算了!”眼就瞥到窗外越渐冷清的街道。一只塑料袋像野猫一般从对面的街道上掠过,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了。我的心也跟着归落到暗处了。 这下老婆婆就看着我,又望着李伟的妈妈,就像是兜头一瓢水浇下,有些尴尬,才喃喃自语道:“那怎么办呢!” 其实我不表态,两个人都不会发表意见的。我就拿出手机,看了时间,说:“这个点要来也就快来了,我们先把菜点着,如果人来了,再加两个菜也不迟,是不是!” 两个人同时点头称赞,说:“是啊!”就吩咐旁边的服务员点菜。两个人谦让了一会,还是李伟的妈妈把菜单塞到老婆婆手里,同时说:“你是开过饭店的,知道什么菜好吃,还是你来吧!” 老婆婆就翻动着印刷得像富丽堂皇的画报一般的菜单,看一个就摇一下头。眉头也跟着蹙起来。说:“看起来不错,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那个侍立一旁的服务员半睁半闭着眼,似乎在闭目养神。我说:“今天是我请客,还是我来吧!”就喊了一声服务员道:“你这里有什么拿手菜?” 服务员就一个激灵道:“杂鱼锅仔,醋溜泥鳅——” 我也就随机挑了几个,问:“杂鱼吃吧!”见两人都没有提反对意见,就对服务员说:“来一份这个。”然后又如法炮制点了六七个菜,两只手一拍说:“这不就行了,烧好就上来吧!”服务员就款款而去。 老婆婆一直拿眼睛看我,待我凝神注视她时,她才像触到火苗一般,赶紧低头,又瞅着手里的菜单,翻着菜单感叹道:“现在做生意真会做哟!单看这上面的菜,都让人流口水。” 我说:“老婆婆,你的包子面条做的也是一绝哟!现在矿上的人都想你的面条,价格便宜,味道又好!” 老婆婆害羞的低头,说:“我那些都是瞎弄的,不行,跟这里不能比!” 我就对李伟妈妈说:“老婆婆又谦虚了,大妈,你不知道她烧的菜有多好吃!没有吃过她烧的菜,简直就是一场遗憾。改天我们一定要老婆婆露一手。” 老婆婆脸就像是被晚霞染红了,抬头说:“一定,一定。只要你们有时间,随时可以到我老家去玩。绝对包你们满意。” 我只顾着说话,电话响了也没有去接。还是李伟妈妈提醒道:“谁的手机?” 我环顾左右,才掏出手机,原来是吴律师的。我赶紧接通,同时起身,避开吵杂的人群,就躲到洗手间的门口,“喂”了一声。 吴律师应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接电话?” 我道歉道:“对不起,饭店里太吵了,听不见。”又问:“你在哪?” 吴律师说:“我刚开完会出来,你再不接我就回家了。” 我说:“那怎么行?我们都等你等到现在了,饿得两眼昏花了。你还在事务所吧,要不要我去接你?我快得很。” “不要的,我打车过了就行了!你在哪?”吴律师问。 我就说了饭店的准确位置,就合上了电话。然后回到饭桌前打了招呼说:“老婆婆、大妈,你们在这里坐一下,我去迎个人,马上就来。” 我把一根烟刚叼在嘴上,点燃吸了一口。吴律师就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踩着叮当作响的高跟鞋就走了过来。我不得不狠心的丢下那一支烟,用鞋底踩了一脚,就迎了上去。我殷勤的态度确实就像是门童一般。等我靠近她的时候才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说:“来了,这么快!” 吴律师莞尔一笑说:“你刘大矿长请客,我怎能来迟呢!” 我也嘻哈道:“吴律师在嘲笑我。我只是一个小打工的,哪里是什么矿长?” 我就领着吴律师穿过熙攘的大厅,就走到了桌前。就朝老婆婆一指道:“吴律师,这个你认识就不用介绍了。”又指着李伟的妈妈,说:“这位是李伟的妈妈,李伟明天就要出院了,所以晚上我请她们过来吃个饭。同时也介绍给你认识。” 吴律师就朝着各个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然后才坐下。李伟妈妈也站起来怯怯的说了声,“你好!” 菜在持续不断的上着。我就举着勺子,挨个一人舀了一碗汤,说:“尝尝,这是野鸭汤,看起来味道就不错。”每人都拿着汤匙送到嘴里,受到传染一般都不禁点头。 我捋起衣袖,宣布说:“好吃就多吃点,也不要客气,不够再加菜!” 李伟妈妈首先说:“吃完再说,不能浪费!” 老婆婆也附和着说:“够了够了,这些吃完就不错的了。点这么许多的,我还以为有多少人呢!” 趁她们在埋头吃饭的时候,我低声问吴律师,“案件进展如何?” 吴律师没有搭理我,反倒瞄了一眼李伟的妈妈,问:“她就是受害人的妈妈?” 我点头,说:“是的,她们明天就要回去了,我今天就想把以后的事情拿出来商量,也省得后顾之忧了。” 吴律师殷切得回望了我一眼,嘀咕道:“没想到你还挺有深谋远虑的呢!” 我讨好的说:“如果有,那也是和你吴律师学的!”然后又站起来,夹了一个鸭腿给她,大声说:“这绝对是好东西!” 吴律师偏过脑袋问:“那什么不是好东西呢?”眼睛也盯着我。 我慌乱的目光都没处放,就垂下头去。那两个人看到我的沮丧样,就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又活跃起来了。 两百零三协商 等她们吃好,笑够,我才清了清嗓子说:“吴律师,小胡子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吧!” 我一提到这个话题,李伟妈妈的脸就变色了。就垂下头去。老婆婆看到李伟妈妈的表情也愣怔在那里。 我说:“大妈,明天你们都要离开了,所以要把后面的事料理一番,也省得日后还有过来,折腾来折腾去。是不是?”我尽量保持着清风细雨的平静。 还是吴律师见多识广,在法庭上什么人都见过,看了她们一眼,才说:“刘矿长也是好心,现在李伟的身体已经好转,大家坐在一处就把话说出来。”对着李伟的妈妈说:“大妈,你有什么要求就可以提出来。”然后又回头望着老婆婆说:“老婆婆,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我们就本着把事情处理好,不能说百分百满意,但双方大体还认可就行了!”吴律师陈述的像干净透亮的溪流,没有一丝磕绊。 但明显李伟的妈妈不想提及这件事,一直低着头。那垂落的肩膀也一耸一耸的。老婆婆也受到感染了,也目光涣散着低着面前的一杯晕黄的茶水。 我就无助的看着吴律师。吴律师故意没有丢下我的目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正巧一位服务员经过我们桌旁,就被她叫住了,说:“给我加杯水,谢谢!”等服务员拎着一只茶壶挨个把我们杯子倒满,转身离开的时候,吴律师才说:“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妈。”又注视着李伟的妈妈。 又被提起,李伟的妈妈再视而不见显然就过意不去了,就抬起朦胧的泪眼,说:“这这这——”眼睛瞬间睁大,那黑眼珠就从泪水里突显出来,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首先是老婆婆张开嘴,受了惊吓般看着她,我也弄不明白李伟的妈妈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吃惊的望着。还是吴律师显得很沉着,嘴角还扯出点笑意。老婆婆率先说:“这怎么行呢?你这个小姐姐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就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赔你的。” 李伟的妈妈似乎经过了一番思考,就娓娓道:“现在李伟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平常也是你们照顾着的,还有就是李伟他也有错,不然也不会闹出这种结果的。” 吴律师说:“一位母亲能这样通情达理很值得敬佩的,不过我们还是要分清事情的对与错,李伟毕竟是受害者,他也理当要得到民事赔偿。” 李伟的妈妈又陷入了沉默。我在一旁坐着看着发急,就抽了一根烟,抽完,又点了一根。劝道:“大妈,你就说一个数吧!李伟还在医院里等着吃饭呢?” 吴律师在一旁轻咳了两声,瞪了我一眼说:“你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我就咬着烟蒂狠狠的吸了一口,才意犹未尽的丢下。 吴律师就举例道:“医药费,住院费,营养费,还有误工费——你看。”就例举了十多种,我一时都听不过来,更何况两个老人了。都表情有些痴呆着看着吴律师。 李伟的妈妈咬着嘴唇,半天才启齿道:“该付的钱不都付了吗?我,我也没有掏钱出来。” 吴律师看李伟妈妈实在拿不出主意,就转向了老婆婆。老婆婆爽气道:“这以前付的住院钱都是刘矿长付的,明天我就把钱给你。还有就是李伟的医药营养费我出两万。今后李伟有什么头疼脑热,住院治疗的,我统统包了!你们看可行?” 李伟妈妈说:“不行,这样不行!”很决绝的晃了一下头。 吴律师说:“既然老婆婆这么有诚意,我看就这样算了。”就动手从包里掏出笔和纸。又说:“那我们就签一个协议吧!你们说呢?” 李伟妈妈和老婆婆都没有动,我就举起手来的杯子说:“来我们干一杯,为友谊,为未来干杯!”自己就仰脖把半杯茶水喝了下去,吴律师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从饭店里出来,我依旧送着吴律师。吴律师撵上我,笑着说:“以前打官司都是为少付钱争得不可开交,今天倒好,竟然恰恰相反。” 我停下步子说:“有点东西就比钱重要,你不承认不行的!” 吴律师大眼睛温情的看着我,说:“真的吗?” 我用力的点点头。吴律师说:“不过,你这样的人确实少见?”嘴角就闪过诡异的笑。就迈开步子往前走了。 我回过神就紧跑两步,追着问:“你说什么?” 吴律师说:“我说你很傻!”无缘无故被一个女人说傻,我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就伫立在那里,像一个长在路中间的树。吴律师回头,笑着说:“而且还傻得可爱!” 我嘴里说:“你说什么?”心里却无比的受用着,就像是一只土拔鼠,卖力的刨动着双腿,笔直的往前追去。嘴里还抓狂的啸叫着:“哇哇!” 两百零四波澜 吴律师就像是一个小女生一般嬉笑着,就摆腿扭胯夸张的往前奔去,那只手包就顺着胳膊悠来荡去。在这个城市的夜晚,两个上了年纪的男女不安分的在大街上追逐着,就显得很轻佻张狂。 我伸开双臂一把把她给搂住,本以为她会像游鱼一般挣脱,当我的手指接触到她微凉的手臂时,她似乎无骨般就瘫软在我的怀里,我就抢先一步扑上去就把她给抱住了。她顺势就倚在我的手里,娇吁喘喘。胸脯在剧烈的抖动。如漆的目光注视着我,我也从她的眸子里看到我的影子。好像我在这一刻,就占据了她整个的世界。 远处有灯光在亮着,但那些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俩更愿意这里是荒郊野外,抑或就是天涯海角杳无人迹的地方,就这样四眸相对,糯软柔和得能调出糖稀出来。 突然吴律师红唇微启,眼却闭上了。就这个空旷的街道上,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是睁着眼。我大胆得俯下脸,同时也闭上了眼,闻到了一种不知名的花的香味,情不自禁的把嘴巴也贴了过去。 我贪婪的吸了一口气。吴律师在我怀里瑟瑟得抖动了一下。我睁开眼睛,她恬静得像是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一般。我不知道刚才的抖动发自哪里?就心虚的抬头,望着那唯一的一盏远灯,就像是一只眼在不语着注视我。或就像是一只子弹挟着风声向我射来。我像中弹般就泄下气,像木偶一般艰难的挺直僵硬的身体。吴律师似乎还躺在梦中,等了半天苏醒过来,无助的看着我,就把半张的嘴合上了。也不声不响的站起来。 场面很尴尬,我想说话,却又找不到话头,就低头跟着后面走。吴律师怕冷的般抱着自己的胳膊,缩着脑袋往前走着。突然她停住了步子,头也没回,像是对着虚空说:“你还是回去吧!” 我张张嘴,发觉并没有吐出声音出来,猛然咳了一声,说:“我不急,还是把你送回去吧!”那声音就像是被挤压过了一般。让我怀疑那究竟是不是我发的。 “你走!”吴律师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那话就像是经过消毒处理过的。 我没有走,也没有再说话了,就站在原地。我俩就像是冬天里的**着枝桠的树,似乎狂风大作就会把我们连根拔起席卷而走。但我们却没有想到可以抱成一团,相互支撑着对方。 时间在黑暗之河里流淌,就见吴律师一跺脚,又拔脚往前走着。我像她的影子一样不离不弃得游荡在她的身后。她也至此至终的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停步,好像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一样。 到了小区门口,我紧追两步,张嘴要说,“谢谢你。”可是她一点都不给我说话的余地,眼都没抬一下,就进了小区大门。我傻站在那里,似乎还幻想着她可能会回头,可是她腰肢挺直,重新恢复了一个律师自信的背影。 我回到了皮卡车里,感觉就像是做梦一般。刚才在空旷的街上,就像是一个正极电,一个负极电,差一点就碰上了就爆出了致命的火花。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两次的。我也愈渐清醒。不过最棘手的赔偿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这是令人愉快的一件事。这些天我都在为这事焦头烂额着,没想到在吴律师的协调下,就轻松化解了。如今就等着小胡子案件开庭审判了。 想到这里,我就开车直接上到矿山,洗脸洗脚就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深深的呼了口气,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吹足气的气球,懒懒的就升了起来。或许就像是一张白纸,就漂浮在水面上。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 早上我是被急迫的敲门声惊醒的。我抬眼,就看到门框上方的尘土噗嗤噗嗤往下掉。外面人喊:“刘哥,快开开门!” 我就没有套上裤子就赤脚下地打开门。外面站着小李和另外两个人。他们身后是大把灿烂的阳光,晃得我都被蛰痛了。手揉着眼屎问:“又出了什么事?” 小李说:“今天工人都不下井了,说什么马上矿山要关闭,干了也就白干了。” 我返身就慌乱地套了一件外衣,一边问:“这是谁说的?” 旁边一个矮个子说:“附近的几家矿山早就停下了,工人也都走了。” 我沉思了片刻说:“老板少了你们一分钱吗?还是老板故意欺骗你们什么的。”我适应了强烈的亮光,就审视般扫了他们几个一眼。 半天没有说话。矮个子摇头,嘀咕道:“没有!”又望了望身旁的人。 小李说:“可是,刘哥,这矿山是不是要关掉?如果你们知道为什么不说呢?这算不算欺骗吗?”小李就针锋相对的抵到我面前。 我一时语塞,就咬着嘴唇站在门口。其实我是知道矿山要关闭的,但刘亮一直招呼着不要说,我也只好见面着。 小李焦急道:“刘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啊!”那眉心蹙着能挤出水出来。 我吞吞吐吐道:“小李,还有你们都是我的兄弟,我虽比你们长几岁,我是那种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人吗?我们大家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不对。”我说得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小李他们都肃立着站在那里。像做错事的孩子。 不过,看着他们一身破烂的工作服,我心里一酸,说:“在这之前我是听说了矿山要关,可是你们知道我一直都没有忙到这事上去,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工资会一分不少的,如果行情好的情况下,奖金还会提高的。” 矮个子抬起脏污的脸,那头发就像是散落的稻草,说:“刘矿长,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他们不相信。”伸手就指着远处的职工宿舍。 小李也帮腔道:“周围的几座矿山关闭后,老板早就跑掉了,欠下工人工资也不给。” 我说:“我过去看看。”就动身往宿舍里走。小李他们也跟在后面。一直快要到了宿舍的转弯处,我的手机就迫不及待的响了。 两百零五一波又起 我边走边把手机贴到耳旁。“喂!” 里面传来老婆婆撕心裂肺的声音。“刘矿长,你,你在哪里?李伟的爸爸正在医院里闹腾着呢!” 我就刹住步子,问:“什么?不是今天李伟要接回去吗?”还没容我讲完,就听到电话里一个女的惊恐的“哎呦!”一声,电话就彻底断了。我怎么拨都打不通。我头上的汗也潸潸渗出。 小李关切的问:“刘哥,怎么回事?” 我手握着手机,说:“李伟的爸爸来了,在医院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左瞅右瞅着,想要搜寻着什么办法出来。又不放心道:“应该不是出什么事吧!” 小李说:“要不你先到医院去吧!”小李给我出了主意。 我拍着他的肩说:“那这里你们几个就给看着,把我说的话都转达给他们。我把那边事料理好了马上就回来。”就小跑着往皮卡车边跑。到了车旁,一摸口袋,钥匙也没带,就匆匆的上楼去拿钥匙。再回到车前,小李也跟了过来说:“刘哥,你小心点。别慌!” 我坐到车里,感激得看了一眼他,说:“谢谢,这里要多亏你了!”小李就点点头。 我的车就一路飞窜着就下到了山底。那高速路已经都修到了山旁,那几十户的居民也早已搬迁了,就剩下几间被掀去屋顶,**黑洞洞的门窗的房屋的骨架。但那只是一个影子,就从我的视线里飘了过去。 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试图在接通老婆婆的电话,那音乐声像从远古穿越而来,已经没有一丝人的生气。接着就听到一条鱼嘟嘟嘟迫不及待喘息的声音。我有些失望,在我一愣神的时候,一辆车就像从子弹一般从我车右边擦过,我慌乱的把手机一丢,飞速的往左转动方向盘。跟着就听到一声喇叭的惊叫声,又一辆车从我左边兜了一个圈,就绕了过去。瞬间我手脚冰凉,心也窜到了嗓子眼。缓缓的把车挪到路旁。熄火,惊魂未定得抹着一头的汗水。哆嗦着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点了半天,才点着。狠狠的吸了一口,心才沉了下来。 车到了医院门口,我穿过大厅,奔到了电梯前。抬眼那电梯有条不紊的停在了十一楼,就冲到了楼梯间,就蹬蹬蹬的爬到了五楼。肚子里像一只手在绞动着我的肠胃。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就扶着墙壁掂量着脚步往前走。一个护士路过我身旁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我的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说:“没事,刚刚跑得太凶了!”我就努力挺直腰身,站在那里,护士不放心的又回头望了我一眼才走开。 我停到病房前,用力压了压肚子,才推开病房的门。病房里静悄悄的,当时我第一感觉就是这个房间已经尘封已久。一束光从窗户里打了进来。就像是搅动着一杯浑浊的水。地上散落着玻璃杯的残片,还有一只鲜红的苹果停在了那块光斑的正中央。 或许是那光太强烈,等我眼睛适应下来,才看清里面竟然坐在四个人。老婆婆缩在一个角落里。李伟和李伟的妈妈都坐在**,**放着大包小包的包裹。还有一个男人仰着头坐在板凳上。男人的眼就像是探照灯一般不安分的扫来扫去。 这个人大概就是李伟的父亲吧!我头脑里出现的第一印象就是头回打电话找到他,他推脱着说:“没有李伟这个儿子,从来都没有!”接着就武断的挂了电话。 我想挺胸,但无奈肚子还在隐隐作痛,不得不佝偻着腰,冲着那个男人喊道:“叔叔,你好!你是来接李伟回家的吗?” 那个男人警惕的看了我一眼。那黑色的脸膛并没有松懈道:“你?——” 我有些反感这个做作的人,就咧了一下嘴,说:“对,我是刘明,是李伟的朋友,也是他的好兄弟!”我故意把“兄弟”两个字咬得很响,就示威的看着他。 那个男人瞪了我一眼,似乎把我说的话给过滤掉了。只是点头说:“哟!你就是刘明,刘明。” 坐在床旁的李伟的妈妈,就堆起满脸的笑容介绍说:“刘明他帮了小伟很多忙!也多亏了刘明了。不然——”李伟的妈妈看了我一眼,又极力得向男人表白着。 男人说:“小伟到这里来,不也是刘明叫来的吗!” 一句话说得我火冒三丈。就立马拎直了身子,牙齿也咬得磕巴磕巴直响的。从牙缝里挤出“你,你,你”,像是噗噗吐出三个碎牙。脸上瞬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成黑色。 李伟的妈妈赶紧站起身来,挥手打了一把那男人一把,动气道:“姓李的,你怎么能这样说,好歹不识是不是!” 男人还是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厉声道:“你撒什么疯!” 这句话就像是一支毒箭就射中了李伟的妈妈。李伟妈妈也扑通倒地。一下一下用手掌摔打着地面,一面痛哭着,“姓李的,你还是不是人啊你,小伟搞成这样,你问过一声吗?你还是做父亲的吗?” 男人还是不为所动,翻着眼白道:“小伟他是咎由自取,是我让他这样做的吗?我把他养大已经尽到了我的义务了。还要我怎样?拿我的命偿他的吗?” 两百零六爆发 原本坐在**的李伟也坐不住了。只是瞟了一眼他的父亲,就去拉他的妈妈。一边劝道:“妈,算了,不说了。” 李伟的妈妈就像是突然从地面上长出来的大生物,任是李伟去拉都拉不动。我也伸手去拉她的胳膊。胳膊绵软无力,就像是一根绳子。根本就拽不起地上的庞然大物。似乎我更担心的是这胳膊完全承受不了,害怕万一拽断了。就渐渐的松弛了。李伟妈妈的抽泣声也渐渐放缓,渐渐弱了下来。我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突然就见到李伟妈妈腾空而起,像一只海豹一般就扑向了李伟的爸爸,嘴里还啸叫着:“不活了,都不活了。我跟你拼了!”结结实实的撞到了男人身上。 李伟爸爸被掀翻在地,又手脚并用的麻溜得爬起来。说:“干什么你?真的疯了!” 李伟妈妈发觉自己还是倒在地上,李伟的爸爸已经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直摇着头。就抱着他的近在咫尺的腿,张嘴就咬了一口。嘴里呜呜的叫着。 李伟的爸爸叫了一声“哎呦!”同时被咬住的脚也抬高,用力踢了几下,无奈咬得太紧,李伟妈妈的脑袋也跟着上下起伏着。就听到一声,“噗嗤”一声,裤子被撕裂了,李伟妈妈像穷凶极恶的母狼狠着眼盯着他,嘴里还含着一块布片。 我当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赶紧站到门旁,锁紧门。这时,从门上的透明玻璃上,已经看到有几双眼睛挤簇到一起,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我同时就把玻璃后的小布帘拉上,把那些好奇的黑眼珠都挡在了外面。 李伟的爸爸就逃到了门旁,想开门逃走,也被我堵得结实。试图拉开我的手,开门。我却一点都没有放松的意思。他只好作罢。向我诉苦道:“你看看,哪有这样的人,简直是——” “泼妇”两个字很轻,但却像两只锤子敲击着我的耳膜。我头有些晕。也就不怀好意的把一只空手就架到李伟爸爸的肩膀上。 李伟爸爸惊恐道:“你想干什么?” 我却很有礼貌说:“叔,有话好好说吗!”就把他固定在门口。他又睁大眼看了我,试图要掰开我的手,可是我的手就像是一只钳子一般,牢牢的掐住他的肩。 我故意装作浑然不觉,把目光投向了室内。当李伟的爸爸抽腿而去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老婆婆就扑倒在李伟的妈妈的身上,两个悲伤的母亲立刻就像演奏起了女声二重奏。抱着头咿咿呀呀的,就想到农村里办白喜事的场景。唱过一会,又痛苦一会。我听得都头皮发麻, 这时,就听得身后的门咚咚的振动声。跟着就是响亮的男声道:“开门,开门,干什么你们!” 我只好打开了门,就看到一个白皙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后围着一群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男人戴着金丝眼镜,两鬓像染了白霜,蹙眉道:“这是医院,是公共场所。”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把犀利的刀,就割断了两个女人裂帛般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张着泪水汪汪的眼,一时懵住了,不知道该继续哭,还是该站起来。 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一把就撕开了封口处,抓了七八根烟在手上,就往门前的那群人递。白皙男人摆手,后面的医生也都不接。我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各位领导,我这里是家里事,马上就解决好!” 一个年轻的医生就介绍白皙男人说:“这位是我们的吴院长。” 我谦恭的点头,说:“吴院长,真的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你再给我十分钟时间,我绝对把事情解决好,绝不会再大吵大闹的。”我就用手敲着自己排骨胸。 吴院长的眼睑也松弛下来,思索了一番缓和道:“就给你二十分钟,如果再处理不好,我就叫保安过来。” 我点头如啄米般说:“那就谢谢吴院长了。”就把他们送出门外,就返身关门。 两个女人已经坐到了**,一动不动得枯索得像被挖掘出的树桩。李伟还是没有表情,两只手较劲得绞在一处。李伟的爸爸还是站在门后。含了一根弯弯曲曲的烟。用力的在吸着。呛人的烟雾就像是燃起的草堆就飘在他的头顶。 我扫了一遍,说:“到底怎么样?”就撂下了半截话。 李伟的爸爸抬起眯缝的眼,阴沉的望了一眼**坐着的两个女人说:“反正不能出院!” 李伟的妈妈立刻就从**蹦了下来,说:“要呆在这里你呆,呆十年二十年都没有人管你。反正我要回家。”就捡起了**的包,一个背在身上,一个挎在胳膊上。又冲着李伟说:“你走不走?不走我就一个人回去,这里反正有他陪你。” 李伟为难了,手愈发绞得起劲了。两只手被拧得没有一丝血色,白惨惨的像摆在案头上退了毛的猪脚。无助得像一只小猫,看看他妈,又看看他的爸爸。 我就走上前去,就夺过了李伟妈妈手里的包,跟着又去抚着她的肩说:“有话就好好说,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李伟的妈就一屁股跌坐在**。又把头埋到了胸前。摇着一头乱发说:“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眼泪和鼻涕又一起糊了她的脸。不过这次她咬着发白的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拍着李伟的肩说:“你去安慰你妈妈!” 李伟反应有些迟钝,但还是走到了他妈妈的身旁,从包里抽出纸巾出来,塞到她的手里。说:“妈妈,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你们如果再吵的话,我会更加难过的。” 我就走到了一直倚在门后的李伟的爸爸,对他说:“走,我们出去抽一支烟去。”就从口袋里拿出那包拆散的烟,递了一支到了他手里。开门出去。 两百零七谈判 走廊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过我们的门打开,还是引起了个别病人和家属的注意,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我无所事事的瞅了一眼,就一直往前走,李伟的爸爸慢吞吞的跟着。我停到了楼梯口,这里一般没有人经过的。我就点燃了香烟,又把没有熄火的打火机举动他的面前,他摆手,谢绝了我的好意,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点燃。等他吸了一口,把憋闷的烟雾吐了出来,我才说:“叔叔,你究竟想怎么样?” 李伟的爸爸像匹马一般昂着头,一连吸了两口,那烟雾直冲着我扑过来,我依旧站着没有动。他才说:“小伟受了那么大的伤,遭了那么多的罪,差点命都丢在那小子手上,就这样算了吗?” 我摸不清他到底想要什么,是要严惩小胡子,还是要追加赔偿,就如实道:“李伟的医疗费不都是小胡子的家属赔偿的吗?还有又补了一万块钱的营养费。再说李伟的伤刚好,不能再给他刺激了,对不对?叔。” 他又是一口,烟就剩下烟屁股了。他就凑到嘴前吸着,才丢到地上,用脚底狠狠的碾着,似乎要把烟屁股踩到地里,才松开脚,说:“医疗费是应该他交的!” 我已经明白他的用意,不过是想要点赔偿。就开门见山说:“那你想要多少?” 他已经没有烟抽了,就一直用手在搓揉着自己的鼻头,脸上的表情就呈现出诡异的变化。揉了半天才说:“最少要二十万!” 我冷冷的一笑说:“叔叔,不多吗!” 他说:“本来不多,我要为小伟的以后着想,万一他以后有一个后遗症找谁去,是不是?” 我说:“可不可以打借条?” 他听着瞪眼,说:“怎么可能呢!” 我说:“那你让两个老人怎么还呢?就是砸锅卖铁把自己卖了都没有。”我停顿了一会说:“据小胡子说,他借给李伟五万块钱到现在都没还,这可是高利息的,到今天也应该有不少利息了。” 他扬着手,好像我是一只难缠的苍蝇,要把我给赶开。武断得道:“我不管这些!反正不给二十万就不行!” 我说:“叔,说话要讲理,对不对!你想如果小胡子不赔你钱,大不了多坐几年牢,他还可以反过来要追要你的欠款。是不是?现在李伟身上已经没有钱了,这钱也只有你能给他垫了!” 他眼里似乎要喷出火出来,头发也竖了起来。说:“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他是他,我是我。”就突然被速冻过了一般,僵硬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沮丧、恐惧、焦虑。 他真的让我很失望,这样的一个父亲,教育出来的孩子能会有责任感吗?李伟的所作为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他就是一泡牛屎,也是李伟的父亲。想到这里,就压抑着心里的嫌恶说:“叔,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我们还可以谈的!”就拍着他的肩,似乎要唤起他的知觉。 我又进一步说:“刚才你也看到了,医院里已经再赶我们走了,我们再呆在这里不行了。你看,我们是不是找一个茶楼,或是酒店,到那里谈。你看呢?”我说得很轻,似乎很虔诚得注视着他。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身子软和下来,被我轻轻一推,就顺从着往病房里走去。 他站到门口,冲着李伟喊道,“走吧!”就头不回得往外走。 我接过李伟妈妈手里的提包,又加快脚步往前奔去,埋头要追着李伟的爸爸。没想到我手里的包被顿了一下,我才回头,就见老婆婆张嘴喘气道:“刘矿长,我们这到哪里去?” 我说:“大概是到茶楼吧?也许到酒店?再定吧!” 她就从衣兜里拽出一个信封,说:“这是住院费和医疗费,你先拿着!” 我望着这张像被风吹雨打过的憔悴的脸,就把积在嘴里的话,忍忍还是没有说。又怜惜说:“你先拿着,到了茶楼,你不要说话,” 老婆婆惶惑的眼神,像一只受惊的鸟飞掠过,撇了撇嘴,点头。后面的李伟被他妈妈牵着手,一步一步费力的往前挪步。大病刚愈,李伟浮肿的像一只刚出炉的馒头。 我等在车旁,把两旁的门都打开了。李伟的爸爸已经端端正正坐到副驾驶里了像一个首长。我候着她们依次坐上皮卡车,又依次关上了门,检查了一番,才坐到驾驶室,打着火,偏头问:“到哪?” 李伟的爸爸才说:“先找一个旅馆住下来!” 我就说:“好吧!”同时松掉了手刹,车子起步就朝着宽阔的大路上疾驶而去。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李伟缩着肩坐在靠左的位置上,表情有些呆滞。李伟的妈妈则目光涣散的望着,一副无着落的样子。老婆婆倚在门边,似乎尽量给李伟的妈妈腾出更大的空间。 转过一个街角,看到了一家酒店,就直接开到了里面的停车场里。我向李伟的爸爸要身份证,李伟的爸爸蛮横道:“要身份证?”眼瞪得像铜铃。 李伟妈妈也许是憋久了,就不客气道:“你以为在家啊!” 我担心两个人又要爆发争吵,就息事宁人的说:“算了算了,我们还是住进去再说。”就下车。 李伟的爸爸伸手就拽住了我的衣服后襟,改变主意说:“我们还是去茶楼吧!” 两百零八签字 我二话没说,又发动了车子,就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茶楼,然后我就先上楼,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茶楼,一股儒的气息就迎面扑来。我没有心思去打量这些,直接走到问吧台,问里面的一个女孩子:“这里有单间吗?” 女孩抬头,说:“有!”然后就冲着对讲机喊道:“308来客人了!”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砂砾般粗糙的噪音,就听到里面里面传来“收到!” 我一边跟着服务员往里走,一边回头瞅着身后,一直我进了包间,李伟他们还没有上来。 我就对服务员说:“你稍微等一下,我还有几个朋友。” 服务员就双手垂立在那里。我扫了一眼室内,有一长沙发,一张茶几。正中摆放着一张麻将桌。四把椅子。一看这里就是麻将馆。墙壁上却挂着远古部落的鹿头。我说:“你泡五杯茶,我马上就来。”就走了出去。 到了大厅门口,才看到他们四个人就站在门口,我说:“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进去吧!”就领着一行人进去了。 茶水在桌上冒着热气。服务员看我们进来,就走了出去,出门时把门也给关上了。随着咯噔一声的门锁碰上的声音,我就感觉有些压抑。挥着手干涩的说:“快坐吧!” 李伟的爸爸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叹息道:“你们看,小伟都成了这样,他身上还背着好多的债,就凭他这样,还指望他还债?”就沮丧的摇头。 我一时弄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换了一副面孔,就说:“叔,你的难处我们都知道,不过现在小胡子也有最棘手的困难,是不是?需要我们大家伸手帮帮他。” “我管不了那些了!他既然做错了事,犯了法自然有法律来惩处。”他又咕咚吞下一口水。我冷眼看着,没有动一下,更没有伸手去拿水瓶给他添水。 李伟妈妈说:“老李,算了吧!小伟捡回一条命就算不错的了。” 老李就勃然大怒道:“那他欠了那么多的债你来还吗?”眼睛就逼视着她。 李伟的妈妈就不敢出声了。我环顾了一遍说:“那个账单在我那里,还是我来还吧!” 我说的轻描淡写的,好像我引爆了一个炸弹,可是他们都捋直了目光看我。李伟也偷偷的觑了我一眼。我就伸手拍了坐在沙发上的李伟的肩,他的肩绵软的就像是一块海绵。又说:“李伟,我们永远都是朋友,都是好兄弟。对不对?” 李伟点了一下头,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不过自从李伟受伤,苏醒过来好像换了一个人,再不是那种犀利诡异的那个李伟了。如同春笋,剥开了层层粗糙的笋衣,**出了真实的自我。只是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更真实些。 老李的脑袋就像是被按在了水里,这时才挣出水面吐了一口气。那黑脸就红的像一只搁在案板上的猪肝,皱纹也被撑平。这才点头说:“刘明,好,这你说的。” 我已经平静的说:“对,就是我说的。”其实我也不是意气用事,李伟这样子反正是还钱没有着落了,就是之前他好好的时候,也没见他还过一分。如果钱还不清,我就一天也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回家去。我这个父亲,这个丈夫,还有这个儿子,都是隐形的。刘亮的矿山马上就要被政府收购,按刘亮说法,那我也能分到一部分的股份,我也想好了,不管多少,我都会把钱都还给债主。而不能再上演鱼塘老李那样的悲剧。 老李转动诡异的眼珠,说:“那我怎样相信你呢?” 李伟的妈妈猴了老李一眼说:“老李,刘明都这样说了,你还想怎样!” 老李说:“这不是你女人家管的事,到一边去。”然后“嗯!”了一声,说:“既然你刘明这么爽快,我想好事做到底,咱们立个字据,这样行吧!” 就把这烫手的山芋递到我手里,我不仅要接,还要塞进怀里。如果这是一个案件,我一直是从犯,李伟是主谋,现在我是主动的背起了这个黑锅。虽然是主动愿意的,可是老李咄咄逼人的手段确实可恶。如果不是这些人在场,我真想扑上去狠狠的把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揍开花。 老李咧嘴嘴,露出黑乎乎的牙花,然后又像是怕冷般的抽风道:“我说刘明,假的就是假的吧!现在的人我是看透了。”又摊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递给我,我手停了一会,忍了忍还是伸了出去接了。他自己也点了一根。屋里就只有烟雾在飘动。 我歪着嘴,斜蹙着眉,叼着烟。半截白色的烟灰战战兢兢的停在烟头处,我一张嘴,烟灰就噗嗤就摔落下去了。我说:“好,我来签!” 这些都是自己需要做的,也就不在乎要不要签字画押了。我知道这里有很大的风险,可是看老李那副模样,你不这样做,他绝对就不会放过老婆婆她们的,与其她们夹在中间委屈痛苦,还不如我一个人扛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婆婆就踅到我的身旁,扯了一下我的衣袖,说:“不要啊!” 我抬眼望了她,无所谓道:“没事的,老婆婆,你放心,这是我的事。” 这时,老李正着急着找纸和笔,把两个包里的衣物全拽了出来,依旧没有找到,就说:“哪个有纸和笔?” 并没有人搭理他。他就像是《皇帝的新装》里的皇帝,绕了一个城后,发现自己**着身子没有穿衣服。那般的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就可想而知。 我还是走到门边,开门冲着门外喊道:“服务员,拿一张纸和一支笔来。” 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远去,过了一会,门就被推开,服务员就举着手里的纸笔说:“拿来了!”我接过,道了声谢。就返身递给了老李。 两百零九内乱 老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抓着笔低着头,犹豫了片刻,又抬头看我,好像于心不忍般说:“那我真的写了!”那语气就像是左手里握着刀,对着右手抓住的鸡说话一般。 我说:“老李,快点吧!”我真的急得要跳脚了,想破口大骂:“你能不能快点,这么婆婆妈妈的,像一个娘们!” 我还没发出声音,突然李伟站起来,伸手就碰翻了桌子上的水杯,就像是炸了窝一般,坐在桌前的人都站起来,杯里的水和茶叶都泻流一桌子的。透明的玻璃杯飞速的滚动着,在离开桌面的一霎那,被我接住了。 老李才抓起已经被洇湿的白纸,用力甩着,一边哀叹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傻了吧你!” 李伟面团般的脸就咄咄喘着粗气,说:“不给写!” 老李对着李伟瞪了一眼,半天才说:“老子看你长能耐了,给我和你妈找了那么多的麻烦,老子还没跟你算账,现在好了,就跟老子叫板起来了。” 李伟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立马就瘪掉了。眼就盯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相互在扣自己的指甲。 老婆婆和李伟的妈妈就拿着餐巾纸,一张张的擦着桌子。直到那脚边的垃圾桶里盛满了潮叽叽的纸巾,老李才重新坐下来。说:“那我们继续吧!” 一直站着的李伟就一把揪过桌上的纸,就拉扯开了纸,纸片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就落满了地。他咬牙切齿道:“我让你们签,让你们签!” 当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我也有些懵,不知道李伟怎么这般暴躁起来。直到老李走上前,反手就给李伟甩出去一个嘴巴,一声噗嗤声,像是轮胎漏气的声响。李伟的脸也向一边歪了过去。我还傻站在那里没有动。 李伟的妈就扶住踉跄的李伟,眼里噙着泪,向老李斥责道:“你发疯了你!他刚好,你就这样打他!” 李伟缓缓的摸着挨打过的脸,像要扶正一般。身体晃动了一下,摆脱了他妈妈的手,一低头,像一头犀牛般冲着老李的腹部撞去。 老李一屁股就从板凳上跌坐下来,又翻滚了一圈才停住。嘴里就呻唤着:“哎呦!哎呦!” 我上前一步,就架起了老李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就缩着腰身,手捂着肚子,半天直不起来。 我说:“叔叔,你没事吧!” 老李顾不上答话,还在闭目呻吟着,那紫色的嘴唇在不停的抖动着。 我抬头看了一眼李伟,李伟已经挺直了身体,还在一口接不上一口的喘着气。他妈妈就拉着他要他到沙发上去坐。他还是没动。老婆婆也过来拉,两人就一人一边就把李伟拖到沙发前,按住他的肩膀坐下。 我又问:“叔,不行的话,怎么去医院!”我就掏出手机,要拨120。 老李这才腾出一只手,把我的手给按捺住。那枯索的眉也松弛了一下。然后就伸手指着李伟,那眼睛翻得没有黑眼珠,道:“你,你,你竟然敢打老子。翅膀硬了,不想好了,是不是?”就作势起来要继续打他。 我一把把他按在板凳上,说:“叔,有话好好说,打架能解决问题吗?” 李伟却冲动的挣脱了两个女人的手,说:“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吗?小时候没有管过,现在也不需要你来管。” 我看他上前跨了一步,赶紧迎了上去,要拦住李伟。说:“别激动,别激动。一家人什么问题解不开呢?” 李伟嘴角略微动了一下,像从嘴里抿出一根鱼刺,说:“他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了吗?他除了麻将就是香烟,哪里还管我和妈妈。”李伟说到这儿,眼里也波光粼粼的了。 老李也虎着脸说:“老子把你养大就够可以的了,早知道现在这个样子,生下来时就一把把你给掐死算了,也省的你来祸害人了。” 我像一张网就拦在了两人的中间,也像是一个裁判,左手往下按按,右手也摆了摆,示意都不要说话了。这时茶室里获得了难得的宁静,我的手机却在口袋里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我一边掏手机,一边说:“都不准说了!”才“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小李就像是起火了一般叫道:“刘哥,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啊!不好了。” 我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直立着,说:“怎么回事?” 小李说:“矿上打起来了!” 我问:“怎么?谁和谁?” 就听到小李手机里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然后就没了声音。我的心却被猛的拎了起来,手也垂了下来。我脸上就像是失血过多的惨白。说:“我还有事,你们都不要吵了!还是把那个协议签了吧!你们都不准吵了。” 我盯着老李看,老李就兀自点头认可。然后又望了一眼李伟,李伟也没了反应。 我就自己开门去吧台前要来了一张纸,就蹬蹬蹬的跑了回来,三下五除二就草拟了一份协议书。 “从今日起,由我本人负责李伟之前所牵涉到的账目的偿还。以此为证。”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就抬头说:“这样可行?”就着急得往外走。我现在身上已是火烧火燎的。 老李郑重其事的看了一会,又读了一遍,就点头说:“这样可以了。咦,你的时间没有写。” 我说:“单位上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帮着填一下吧!”就出门,走到茶楼门口,又折回,当我推门的刹那间,老李还在端详着手里的协议书。 老李就望了我一眼,以为我要反悔,就匆忙着把那张纸条折好,揣进内衣口袋里。问:“你还有事?” 我摇头说:“不是的。”我就用眼睛去找老婆婆,老婆婆也缩在沙发的拐角处,也正在盯着我看。 我说:“老婆婆,你不是要和我一道去矿山吗?那还不快走。” 老婆婆愣了片刻,没有动。我就上去拉了她一把。她才像醒悟过来,就忙着把自己的手提的塑料袋一把抓住,就颠颠的跟着我一路小跑。 两百一十事端 我走到门外,又回头招呼着说:“那我就先走了!”我把脸挤得像一根丑歪瓜裂枣状。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提脚走了。 我下了楼,就上车。老婆婆也跟着坐到了后排的位置上。一句话都没说,把两只手握成拳,放在腿上,端端正正的坐在后面。 我转了一个路角,又绕到一个城际公路上,才说:“老婆婆,你到哪里去?” 老婆婆惊讶道:“我,我,你不是要我去矿上吗?” 我不易察觉的摆了一下头。目视着前方的车辆,说:“事情大抵谈好了,我都走了,你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再说,他们也要回家去了。所以就把你带出来。” 老婆婆醒悟着“哦”道:“多谢刘矿长了。”就把头往前面的座椅伸了伸。 我的车不断超越着前方的车辆,已经能看到矿山的井架了。我才说:“搞忘了,应该把你在汽车站丢下来的,刚好可以坐车回家。算了,等把这事搞好后,我再送你去汽车站吧!”我就嘀咕着只有自己能听到。 说是这样说,我的车已经上了山,车子驶在崎岖不平的路上,人就像是被搁置在封闭的铁桶里,不断的左右摇晃,上下跳荡着。老婆婆把两只手就吊在侧门的把手上,像荡秋千一般。 期间又来了几个电话,我都无暇顾及,就专注着开车。直到车爬到了山顶,停下。我冲着身后的老婆婆说:“你就不要下车了。”就开门下车。 这时等候在小楼旁的一群人都围了过来。其中的瘦高个喊道:“刘矿长回来了!” 小李一个箭步就冲跨到我面前,说:“刘哥!” 我问,“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早上七点钟的时候,瘦高个比往常早了半小时下井去了。当时他都走过了主巷道,他就碰到了一个工人,看他进来就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回跑。当时他好奇的就跟着那个人往前走。这一追就了不得了。他看到有三四个工人正在拆一个机器上的铜件。双方当时都一愣。妻子一个就站出来说:“瘦子,稀客。”就递了一根烟。 瘦高个半天没动,也明白他们所干的勾当,就是把这些零件拆除掉,拿到外面去卖去。他瞅着这群虎视眈眈的人,就不明就里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人把烟头一吐就飞出去老远,撞在巷道的石壁上,火星随机落在地上说:“反正要关闭了,咱们搞点烟钱。”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啊!”又殷勤的给瘦高个点燃烟。 瘦高个低头,接着昏暗的灯光,瞥到那个人右手像举生日蜡烛举着火机,左手一直鬼鬼祟祟的背在身后,瘦高个头脑灵光一现道:“是啊!反正大家都要下岗了,搞点就是一点吧!”然后说:“有没有了?我来背一个上去。”他就捡起一块油污巴拉的足足有七八十斤重的铜块,就一弯腰就背到肩上,说:“上去吧!” 那人挥挥手,说:“上去,有人接的。”左手闪着白亮的扳手也就滑跌到地上。 瘦高个哆嗦的走不动路了。两只腿像打了麻醉一般没了知觉。喘匀了气,才一步步的挪到了井口处,搭乘着升降灌上来的。上来后,就赶紧跑到了送电房,把电给拉了。 瘦高个这时说:“现在想起来都害怕,当时如果我再反应迟点,那家伙手里的扳手就砸到了我的头上了,现在可能我都没命了。” 我说:“那几个人呢?” 小李答道:“我们一直有人把送电房的门把守住,他们也就休想上来,还有上面接头的同伙也被我们控制了。就关在上面的房子里。小李指着办公室楼上。” 我说:“他们是什么人?是我们职工吗?”就蹬蹬的上楼了。 推开门,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被反剪着手绑在椅子上。老张正呆在里面,看我进来,老张也站起来了。我仔细查看了这个人,脸皮白皙,好像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就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人犟着头,瞟了我一眼,就是不说话。 我又问:“你们究竟有几个人?” 小伙子低眉锁目根本就不看我。我只好负气的点头。 旁边的老张说:“他好像是最后一批到我们矿上来的,也就十几天的功夫吧!当时来了又五个人,说是附近矿山关掉了,没有饭吃,就到我们这里来了。当时也是可怜他们,就收留了下来,没想到——”老张很痛苦的咬着嘴唇,在深深的自责着。 我安慰道:“还好,所幸还没有事情。”又抬眼问小李,“有没有报警?” 小李摇头,老张也没有表情。瘦高个依旧惊魂未定般愣在那里。我就拨通了110。 打过报警电话后,似乎总感觉什么事没有做,脑子有挥之不去的阴云。直到警车“呜呜”的由远及近的上来,我才想到是我应该给刘亮打个电话通报一声的。 我拨通刘亮的电话,刘亮起先懒懒的说:“有什么事?说!” 我就把矿上清早发生的偷盗事件说了一遍。刘亮似乎正在午睡,没容我说完,就直起身,声音也清晰利落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来。” 两百一十一追捕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一辆警车就停到了楼下,我就赶紧下楼,迎了上去。听到警车声,没有上班的工人也都聚在了楼下,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人群自然就疏通了一条小道。 我把警察领到楼上。楼下的工人还是不离不弃的留在了原地。我只好冲着下面喊:“没事你们先回宿舍里休息吧!”又挥挥手道:“都散了吧!” 楼下的人还在依依不舍的望着我。有人说道:“刘矿长,什么时候可以开工上班!” 小李在一旁答道:“等等,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们!” 警察问:“人呢?” 小李就率先推开那个关押着盗窃人的办公室,说:“就是他!” 那个小伙子抬头瞥了一眼进门的警察,又耷拉下脑袋沉沉的低下头去。 一个警察吩咐在场的人都出去,掩上门,两个人都坐在小伙子的对面。一个警察问,一个拿着笔在一个件夹里记着。偶尔从门缝里钻出几句,“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们几个人都贴在玻璃上往里面瞅着,可是被反绑着的小伙子就像是聋哑人一般,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保持着低头认罪的姿势。 小李说:“你不要看他现在这么老实,刚才还拿着砖头砸人呢!” “是的。我是一把把他从身后抱住,胳膊都被他抓破了一块皮。”瘦高个说,又捋起衣袖给我们看。 后来警察看我们在外面吵吵嚷嚷影响到了审讯,就突然拉开门,伸出头来,喝道:“吵什么?” 我们就像是一群被惊吓的鸟,没有腾空而去,而是紧闭着嘴,战兢地点头。跟着警察进去,就呼的一声把里面的窗帘也拉上了,完全的把我们的眼睛给堵住了。我就只好重新直立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分散给周围的人。自己也点了一根。 就听得里面轰的一声,像椅子被压塌。我们又好奇的聚到门口,里面却没了响声。有一刻,我在怀疑里面是不是还有人。还是小李说:“看来这哥们还是够种!到现在还咬牙不说。” 瘦高个提醒道:“井下还有三四个人呢!” 我就赶紧敲门,冲着里面的警察说:“警官,你出来一下,有一件事要向你反应。” 那个刚刚询问的警察就出来,把门也给随手带上了。当时,那个小伙子已经倚在墙角坐在地上。当时我的眼睛在室内还搜寻了一圈,才找到他的身影。 警察说:“有什么事?” 瘦高个说:“警官,井下还有几个是他的同伙!” 警察锐利的眼白了他一下,说:“井下还有,那你们怎么不早说?” 我解释说:“当时慌张,一时就忘了!” 警察说:“下面还有几个?” 瘦高个抢先说:“我早上看到的有四个。后来我上来后,就把井下里的电闸给拉掉了。” 警察就推门进去,对那个记录员小声嘱咐了几句,就出来,说:“你们带我过去看看。” 瘦高个就迈着大长腿,一步三个台阶就下到楼下。小李也跟了上来,我就跟着警察一路小跑的跟在身后。一些工人看我们急慌慌的往井架边跑,就像小磁铁,被我们吸引着,也都聚了过来。 瘦高个指着那个大铜块,对警察说:“这就是我早上背上来的。” 警察左右察看了一会,拿手掂量着,纹丝不动。只好拿脚踩在上面,身子晃动了一下,铜块还是没动。警察才说:“他们还在井下?” 瘦高个说:“我上来的时候,就把电给拉了,应该在里面。” 警察对我说:“这里你是负责的吧!你找几个人,我们一起下去!” 我点头,拿手点着旁边的瘦高个,小李,老张,还有几个身边的五六个人,说:“我们一起下去。” 瘦高个说:“小杨,你去把配电房里的电给送上。” 一个年轻人就甩开手,跑走了。警察望望我们几个人说:“井下的那几个人带了什么作案的家伙!” 瘦高个说:“就是一般的工具,板子榔头之类的。” 警察不放心道:“你们还是找几把铁锹带着,带上照明工具。还有在下面遇到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听我的指挥。”我们都纷纷的点头。 这时,井架上的铁轮转动起来了,发出低沉的响声。瘦高个说:“警官,我们上去吧!”就先跨出一步,拉开升降罐的铁闸,就走了进去。我也进去了,陆续的几个人都掂着锹,拿着手电,上了升降罐。里面的人都紧紧巴巴的挤满了。 拉下铁闸,就听得“咔嚓”一声,铁罐就轰的往下一沉,我的心却飘了起来。耳朵却像是被一只有力的手堵住了。就像是穿过黑暗的地狱,我就有种恐惧感,在这个黑黢黢的地下,似乎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我的脑海里就生出了小四川的模样,他把他二十多岁的生命就留在了这个黑暗的世界中了。 随着“咣当”一声,铁罐停住。我的心也被顿的四分五裂。跟着一群人就涌出来。踏着崎岖不平的隧道里,如同跛足一般。几根手电的光扶摇着照在地上顶上。不是时有一两粒挂在岩壁上的水珠,吧嗒吧嗒的坠下,滴落到头顶,如同是一个指骨的敲打。有的直接就落到你的后颈里,冰凉的滑过你的后背。 两百一十二受伤 瘦高个就站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大踏步的往前赶着,一边回头招呼着我们,说:“快了,就在前面。” 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到井下来了,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牵绊着,还有自从刘亮说起这里即将要关闭,就更没有心思下来了,心里也有了抵触。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是后面的人一把把我给抓住。我回头,从地面上映出模糊的光,看到是老张。我道了谢。 老张就一直轻轻牵着我的后面的衣角,一边说:“老刘,你慢点。” 我矫情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被牵着实在是没面子,可是,现在的我已经退化到已经不会走这样的路了。就只好顺从着被拎着。 随着瘦高个突然止步,我们的心也瞬间也停住了。瘦高个等我们靠近,才悄声道:“就在那条巷道的底部。” “大家小心一点。”这是那个警察说的。从影影绰绰的灯光里看出他面色凝重,手不自觉的就摸着自己的腰部。 我们纷纷点头,说:“知道!” 然后警察又吩咐道:“你和你一组,你和你一组。万一犯罪分子负隅顽抗,小组上去就把他给拿下。”我就和老张分在了一起。瘦高个就和警察打头。 我们又继续前进。每一脚都拎起来走,放得格外的轻,就像是踩在玻璃上一样胆战心惊。当时我在想,如果我们尽量制造点噪音,或许犯罪分子早就闻风而逃了。也就没有了后面的遭遇战了。 当摸到一个洞口旁,瘦高个对着身旁的警察悄悄耳语了一会。警察让身后的人都贴壁不动。我禁不住就靠在那冰凉的石壁上,那湿漉漉的岩壁伴着寒气就袭上来,我忍不住一个**。 这时候手电已经熄了。人也像融化在这黑布咕咚的黑色里。只听到警察低声说:“我数一二三,我们就一起冲进去。一起把手电打开。” 我手里也分到了一把铁锹,我当时攥在手里,就像是握着一般钢枪。我对自己说:“激动的时刻到了。”我也满脸潮红,呼吸也粗重起来。 “一二三”我们就一起涌进了洞口处。五六支手电光束交叉环绕着洞里的情景。一台废弃的设备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地上都是一些零件设备,墙角处堆放着方便面盒子,生活垃圾。 瘦高个有些失望道:“人跑了!” 警察独自一人掂着手电,走到那堆垃圾前,左翻右翻,又用手试了试,说:“人刚走,这方便面盒子还热的!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 虽然我是这里负责人,可是我对这里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在纳闷,自从瘦高个上井后,电就被拉掉了,升降罐一直停着的,可是人呢?就一只手拄着锹把,一边用手电扫了一圈头顶,表达我的疑问。 我自言自语道:“那人会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在场的人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脸困惑无解的样子。小李说:“应该不会趁我们进来的时候,藏到了来的路口吧!” 老张答道:“我和老刘断后,我特意留意了,并没有什么异常,并且这条巷道笔直的,也没有其他的岔道,再退一步说,就是那些凹进的岩壁躲一个人或许是可能的,瘦子说了有四个呢!” 一席话我们又陷入了沉思当中。一场惊心动魄的行动就这样收尾确实有些虎头蛇尾。突然瘦高个说:“我想起来了,好像前面有一个废弃的通风口,一般是被堵住的。”然后又摇头说:“他们应该不知道那里的,这里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警察说:“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小李从洞口处招呼说:“快,你们听!” 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如果不是竖起耳朵拨开那笼罩在头顶上的黑暗,那是听不到的。渐渐的那微弱的脚步声也跌进了沉沉的黑色当中,无处寻觅了。 瘦高用手电指着那个前方说:“他们应该就到了那个通风井去了。”手电的光束试图要钻出一道口子,可是黑暗就像是一个贪婪的的舌头,翻卷着就把熹微的亮色就舔舐干净了。 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瘦高个就拔腿去追。那个灯光转过一个拐角,就被吞没了,只听到咣当咣当的脚步声响在耳畔。我们也只好一齐跟了过去。 突然前方就听得一声轰的一声,接着是铁锹撞击岩石的声音。接着前方就寂然一片。我暗暗叫了一声不好,“瘦高个出事了!” 我大声说:“小李快点。”又挣脱了老张的牵绊,也扛着锹跨到前面去了。跌跌撞撞奔了五六十米远,瘦高个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呻吟着,手电也被丢出去老远,照在杯口大的地方。 等我们跑近,瘦高个说:“你们别过来,这里有一个机关。” 警察很有经验的摆了一下手,示意我们停下,俯下身用手电来回搜寻着,就照到了拦在巷道中间的一根钢丝。如果不是仔细查看,根本就看不到的。钢丝绳是从两旁的石壁拉起来的。警察说:“这是绊马索!这伙人训练有素!” 我们才抬脚跨过齐腰的钢丝,查看了瘦高个的伤势,他头被撞破了,膝盖也被鲜血浸染着。伸手要把瘦高个扶了起来,他就一个劲的摇头,表示站不起来。 小李说:“我来背吧!” 瘦高个手还指着前面,一字一顿道:“前面就到了——” 我问:“是通风井吗?” 瘦高个疲惫的点头。说:“就在前面一点。” 我说:“老张你负责在这里照看瘦高个,赶紧通知120过来。其余的人跟着我去追。”又和警察商量说:“警官,你看这样行吗?” 警察点头说:“我联系后援的警察在上面拦截。”就招呼大家小心。 两百一十三疑云 走到前面,本来用钢筋封闭的巷道被中间拿走了一道,那个缝隙正好容下一人侧身进出。我们小心得依次钻了过去。出了铁门,就感到了呼呼的风声从地下直往上钻。就仰脸,看到头顶处是黑布咕咚的一只笔直的井,目极处是有亮光。那应该是通风井的出口。有大滴的水珠“啪嗒啪嗒”直往脚下掉着,发出深邃的叹息声。 我拿着手电沿着井壁往上照,挨个的铁梯镶嵌在岩壁上,一直到了井口。警察的手电也追踪着铁梯,点头分析说:“他们应当是从这里逃走的。” 小李自告奋勇道:“我上去!”就把手里的工具交到我的手里,就脚蹬手抓的上去了。 警察冲着向上攀登的小李喊道:“你不要上去,太危险了。” 确实仰头向上看去,感觉有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吸管,有风从脚下直往上抽着。就有摄人心魄的恐惧了。这时只能看到小李的模糊身影,就像是一条虫子,缓缓的向上移去,根本就听不到警察的叫声。 警察对我说:“他是谁?你把他叫下来。” 我也冲着高处喊道:“小李,下来。”声音就像在一只弹力球一般,四处碰壁,似乎无力追赶上小李的脚跟,又嗡嗡的落下来。 警察一跺脚,白了我一眼,说:“怎么一点都不听指挥呢?走,赶紧上去。” 就调转着身子往回跑。在瘦高个受伤的地点,瘦高个已经被转移走了。我和警察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的,直接到了井口。乘上了升降罐,就把我们拉回到了地面。 警察问:“那个出口你知道在哪吗?” 我摇头,说:“那里我真的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废弃的通风井。” 我一从升降罐里出来,就看到刘亮正对着先我一步上来的老张和瘦高个嚷嚷,瘦高个是用一张木板材担着放在地上,应该是正在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老张垂手直立,耷拉着脑袋。 刘亮像耍大刀一般,两只手像刀片在空中用力的舞着,横扫竖劈,好像把眼前的无形的对手杀个片甲不留。我靠近的时候,他累得只喘粗气,然后负气的就地坐到了地上,摸出一根烟,脸颊鼓动着像金鱼起伏的腮。 我不明白刘亮如此失态,这是我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我就小跑到了刘亮身旁,先问了老张:“救护车到现在还没到吗?” 老张抬眼望了我一下,无力的摇着头。那凌乱的目光就像是一只碎玻璃发出来的。瘦高个咬着牙,一声一声低唤着。我俯身查看了他的伤口,安慰道:“瘦子,再坚持一下。”就又拨通了120. “车怎么到现在还没到?”我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心里也陡然得生出了烦躁。电话那头的女声耐心道:“车早就派出去了,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就听到远处响起了救护车的呜咽声,旋即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车卷着一阵沙尘疾驶过来。停到了眼前。车上下来一个男医生,匆匆检查了一下,就招呼老张和我把瘦高个抬上了车。老张也跟车离开了。 当我目送着救护车离开,才发现刘亮已经不在那里坐着了,他已经和和我一起上来的警察站在一起,背在他车的后面,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续的又开来了三辆警车。警察就丢开了刘亮,去迎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同事。这时一直在宿舍里的工友都好奇的出来,茫然得站在远处。集结过后的警察又分成几股小队,就跑步离开了。 刘亮等他们都离开,就黑着脸对我说:“为什么报警?” 轮到我纳闷了,我不明白刘亮是什么意思。就吱吱呜呜道:“抓小偷不报警那怎么办呢?”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瞥了他一眼。刘亮的脸就像是橡皮轮胎。 很快轮胎就泄了气,叹口气说:“报警之前要跟我通知一声。” 我犹豫道:“难道那些人你认识,那几个小偷。”我的头脑有些乱了,也就不敢再继续往下面深想。 刘亮望了我一眼,我心也咯噔了一声。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神经病人。那里面释放的内容,让我都不敢碰触,赶紧低头。 刘亮才说:“这个以后再说吧!那几个偷盗分子逃到哪里去了?” 我还是有些心虚,就指着井架对面的山,说:“这里还有通风井?他们都顺着通风井逃到山里去了。”我胡乱的指着,其实我也不知道准确的方向。 刘亮又沉沉的叹着气,眉头紧锁,心里压着说不出的沉重,挥不去的阴霾。就又叼了根烟,就自顾自地抽了起来。那吐出的烟雾就囤积在他的头顶。 我有些怜惜的说:“哥,把那几个盗窃犯逮到不就行了,你也不要太愁的。” “逮到!”刘亮说的话就像是我的回音。或许是下意识接过我的话头的。又说:“刘明,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一席话说的云山雾罩,巴山夜雨般的。世上很多的事都是受制于眼界的,站在不同的高度就说什么话。我只好息事宁人的说:“是我不懂。”虽然我有些不愿意,还是说了。 这时,一阵电话声响了,我有些懵,还是刘亮提醒我说:“你电话响了!” 两百一十四寻找 我拿起这救命的电话,接通。那边小李在那边嚷嚷道:“刘哥,不得了了,这里,这里是他们的据点。有许多许多——” 我说:“你在哪里?”电话里却静寂如深海,没有回声,只能听到电流吱吱流淌的声音。我就像疯了一般,冲着手机大喊大叫,恨不能咬上一口,让他叫一声,痛苦的叫也成。可是,没有。一点讯息都没有。 刘亮又翻着眼,目光从遥远处像收鱼线一般收回来,就盯着脚下。有些无奈,又有些恓惶,还有些不耐烦。 我说:“我嘚去找小李去。”像是和刘亮商量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对自己下定决心。刘亮张嘴的时候,我已经抛开了他,也不管他什么意见,就独自一个人往山上跑,往自己认为的方向跑去。 就听到刘亮在身后喊:“你往哪里跑?”气得手指着我的背影,像举着一支枪。我看不到这些。、 后来刘亮又吆喝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陪着刘矿长一道。快去。”就有几个袖着手的工人也就跟了上来。我爬到一个高地,就放眼四望,群山跌宕着如同一个个波浪,小李就隐在其中的皱褶里,哪里能找到他的踪迹。我站定后,就扯着嗓子喊着:“小李,你在哪里?” 那声音满山回荡着。唯一没有小李的回答。一个上了年龄的工人,举着树根般黝黑的手臂,说:“应该是在那边。” 我怀疑的看着他,他认真的点头,说:“刘矿长,我叫老高,有一次我就到山里打鸟,就发现那边有一个洞口,我想这个洞应当就是你们说的通风井吧!” 我感激的说:“老高,那你带路吧!快点。”确实在这个莽莽苍苍的山里,置身其中,就像是一个瞎子一样。 我们就穿过茅草齐腰的小径一直往山里走。在井下里也就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可是在山里下了一个山坡,又直接爬到了一个山顶。再回头时,山后的井架已经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也隐进了云层里了。风贴在草尖就吹了过来。我紧追着前面的老高。后面也跟着三个人。 老高上到半山腰,用衣袖抹着头上的汗,胸口也在大幅度的起伏着,等着我接近说:“快了,就在前面。绕过那块岩石就到了。” 前面是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岩体,就像是一个屏风一般遮住了道路。石头上竟然长着一棵绿树。我也顾不上疲惫,就拖着灌铅的双腿,越过老高向前跑去。 绕过那块巨石,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山洞。山洞外面是一个锈蚀的铁门。虽然还上着锁,不过大门残缺不全,不要说人了,就是一头大象也都可以钻进去。离铁门稍远的距离上有一件蓝色衣服丢在地上。 我说:“那不是小李的衣服吗?”我心被揪住一般的疼。 冲着旷野里呼天喊地的嚷着:“小李,小李,你在哪里?” 老高站在一旁也没了主意。后面的人也追了过来,七嘴八舌道:“小李不会下山去了吧!” “小李不会有事的!”又一人说。 我知道他们都是安慰我,可我看着眼前的红的花,绿的树,洋洋洒洒的山色美景,却没有一条路可以引领着我往前走。只有一块游云像一块头巾将要完全把山顶遮盖住。天色旋即变暗起来。 老高说:“大概小李回去了吧!” 话音未落,电话就响了。似乎在印证着老高的猜测。 电话是刘亮打来的。我说:“哥,有什么消息吗?” 刘亮说:“你们到哪了?赶紧回来。小李已经回来了,他受了点伤。” 我说:“他不要紧吧!严重吗?有没有生命危险?” 刘亮肯定认为我大惊小怪了,就嘎嘎的笑了两声,说:“没事的,只是一点皮外伤,已经处理过了。” 我说:“那你干嘛说的那么严重!” 刘亮就不再和我闲扯了,就说:“那你赶紧原路回来吧!我先走了。”就挂了电话。 我想起来老婆婆还呆在我的车上,就又拨了过去,说:“哥,你帮我把一个人送到车站去!” 刘亮也就没吭声,就放下了电话。 回到矿上,天就要黑了。我碰上一个正蹲在路旁吃饭的工人,说:“小李现在在哪?” 他直起腰,用筷子指着宿舍说:“在那里。” 我就对老高他们说:“你们先吃饭去吧!”就径直去了宿舍。推开门,小李正拿着一瓶酒,往一个酒杯里倒酒。看到我进来,就说:“正好,刘哥,来咱哥俩喝两杯,压压惊。” 他又找来了一只酒杯,咕咚咕咚倒了一杯,酒水在杯子里打着转,映着小李夸张的表情。我盯着他说:“你真的没事!把你的伤口给我看看。” 他没有伸手给我看,却左手抓起酒杯灌下一口,就啧嘴道:“真的很爽啊!”脸就微微潮红。 我不乐意看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说:“给我看看。” 他才把右手小心的从衣袖里褪下,脸就像照在哈哈镜里,就扭曲开了。右手的手臂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有红色的血就印了出来。 他的嘴还在不依不饶道:“那一个小子拿着一把刀,吓唬人一般,就这样劈过来。”他左手抓着一只筷子,作势比划着砍下来,他的右手就下意识的抬起。还没到胸口,他就“哎呦”叫唤道,手就收了起来。 他说:“他也不看看我是谁,就这样一挡,”这时小李已经坐在了**,把那把椅子就空出来让给我坐。我顺势也坐下。望着他的表演。 小李说:“我这样一挡,就把他手里的刀弹飞了。那小子刀也不要了,拔腿就跑,那样子就像是活见鬼了。”他举着杯子停在半空中,我不知不觉眼睛就湿了,喉头处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出来。也端着杯子,小李就猛地和我的杯子撞了一下,“咣当”一声脆响,小李就一口干了一杯。我手握着酒杯,却无法喝下。 小李说:“咦!刘哥怎么不喝呢?我准备说和刘哥喝酒是最快乐的事呢!” 我就一闭眼,就把一杯酒倒进嘴里。其实我知道小李今天奋不顾身的爬上通风机很大程度是因为我。那么高的梯子,现在想起来都有些眩晕。他却单枪匹马的上去了,我感谢我有这样的好兄弟。 两百一十五原因 后来听说,小李费尽九牛二虎才上了井口。那几个逃跑的人正坐在铁门前休息,看到小李突然从井口冒了出来,就纷纷站了起来。小李留了心眼却往身后的深井里探望了一眼,喊道:“快点,铁门还在这里。” 那几个准备一道向小李紧逼的人就迟疑了。确实他们也无法预料到小李身后是什么情况。当他们发现瘦高个上了井,井下的电就突然断了,并且井上接应的人也一点消息也没有,电话也打不通,他们就预感到不好了。就慌张的撤退。当他们费了老大的劲爬了上来,他们还没有把屁股坐稳,呼吸调匀,小李就站在他们眼前。 后来这些都是听到这些人的口供,当时他们正在通风井的铁门争论着应当在瘦高个在井下发现他们时,就应当动手,把瘦高个废掉的,绝不能心慈手软。反正身上背了几个血案,就有些怨恨那个动了恻隐之心的人。 不过当他们看到小李时,有些闻风丧胆。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如果不是小李灵机一动,朝着井下喊了一嗓子,就会有人扑上来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是把他重新扔进井底去。那个动了恻隐之心的人就自告奋勇道:“你们先撤退,我把他们拦住。”他的意思很显然,有戴罪立功想法。 小李只有眼巴巴注视着,那三个人就头也不回的窜进了那莽莽的山林当中。想去追,却被这个小平头给挡住了去路。小李继续吓唬道:“你小子胆子不小,我们的人马上就要上来了。” 小平头也不答话,就蹲下身,从绑腿上抽出一把三十公分的刀出来,刀口闪着轻薄的光。就握在手里,直指着小李。小李心里就有些发憷,但还是一步步的挪了上去。根据小李当时的想法,那伙人已经逃出去老远了,小平头随时有可能丢下刀,拔腿就逃的。可是小李一直逼近到两米的距离,他也不动了。小李劝道:“兄弟,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小平头右眼眨了一下,突然像是被激怒的公牛,就挥刀向小李的面门劈了过来。小李下意识的伸出胳膊挡了一下。胳膊上就有了一股清凉的感觉。接着就看到血就涌了出来。小平头也惊呆了,就丢下刀。小李就拼尽全力扑了上去,两个人就缠打在一起。受伤的小李哪里是小平头的对手,就渐渐的落了下风。小李的衣服也被挣扯掉了。就遗落在那里。小李发了疯一般,连撕带咬的,小平头也怕了,就爬起来就跑。跑没了几步就被赶过来的警察一把薅住。小李也一瘸一拐的赶了过去,照着小平头的屁股就是一脚,踢得小平头往地上一趴,来了个狗吃屎。小李不依不饶道:“老子让你打,你不是能打的很啊!” 旁边的警察一把就把小李给扯住了。厉声道:“你干什么你!” 小李就没有吭声了,扶着那只受伤的胳膊,就同警察一道下山去了。 小李的脸不时抽搐一下,可能是疼痛的缘故,可是掩不住他激荡的情绪。他也不和我碰杯了,就端着酒杯往自己嘴里倒。我就夺过他手里的杯子说:“少喝点!” 他有些愣神,就举着空手,像握着一只透明的杯子,继续保持着刚才的那种姿态。有些丧气,眼神也飘忽着,似乎找不到焦点。 我问:“当时你打过来电话后,突然就没了声音,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把我们急的满山遍野找你。” 小李就掏出手机,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说:“这个破手机正好没电了。” 我说:“那你晚上好好休息吧!”又叮嘱道:“酒就不要再喝了!”就推门出去。 山里的风饱满又热情,就拥趸着你,可是我一点不轻松。天空像被一块抹布罩上,像遮住了眼睛。生出了很多的暧昧和不解。这一天的突发事件应该是解决的还是令人满意的。已经逮到了两个盗窃犯,还有三个在逃。可是刘亮的态度我依旧无法弄明白。我就心事重重的上楼,推门,脸也懒得洗,就和衣睡下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望着窗外那水袖一般的薄雾,就蹁跹在山谷处,若有所思。才拿起电话,跟着我就拨通了老张的电话,问了瘦高个的情况,老张说:“还好,只是皮外伤。瘦子醒了,你要不要跟他说话。” 我说:“算了,等有时间我就去医院看看他去。你这两天辛苦点,就在医院照顾瘦子吧!” 老张说:“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跟着外面就响起了汽车的刹车声,我怔忪着谁会这么早到这里呢?出来一看,是刘亮从车上跳下来。我就站在二楼喊:“哥,这么早来有事吗?” 刘亮跨步上来,说:“那三个小子在前面一个镇上被逮到了。” 我欣喜道:“那是好事啊!” 刘亮横了我一眼说:“好什么好!现在我是焦头烂额的了。”他的眼圈发黑,眼里渗出血丝。 我等他进了办公室,坐下才说:“怎么了?你昨晚没有睡。”递了一根烟给他。 刘亮低头把一只烟吸完,才叹口气说:“就是为了那几个小毛贼!” 原来这个矿山和周边的几座矿山一样,都是早就关闭了的。但山下的高速路一直没有修到这里来,刘亮就做了工作,也疏通了关系,这个矿山就一直没有停产。可是现在这几个盗窃犯一抓,这里就成了风口浪尖的地方了。想不停都难,并且还要面临着严厉的处罚。 我当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僵在那里。刘亮抬眼说:“你说我怎么办?” 我只好说:“早知道我就不报警了!” 刘亮用手抚着翘起的头发,说:“算了,该咋样就咋样吧!听天由命了。” 这时,刘亮站起身说:“刘明,这几天我要出去办点事,这里就全靠你了。” 我点了点头。他就站起来,拍了我的肩膀。似乎要把重担移放在我的肩上。我知道他的处境很艰难,就咬着嘴唇,说:“哥,你放心吧!这里有我。”又故作轻松的一笑。 刘亮并没有看我的脸,就转身离开了。我跟着身后,一直把他送到车前。刘亮在打开车门,又转过身说:“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 我把车门关上,点头说:“知道了。” 车低吼了一声,就窜出去老远的。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那飘渺的轻雾中。我慢吞吞的往回走。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本来是单单的捉小偷,现在就牵连出来自己。这个矿山现在开采是非法的。 两百一十六郁结 这时,路上就有早起上工的人,他们嬉笑着往井口的方向走去。我愣怔着看着这几个人。我望着他们的背影,才想起什么,就高呼着:“哎!不能去。”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小了,那几个人并没有反应,继续往前走着。 我就蹬蹬蹬的下楼,就朝着那几个身影跑去。还跑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你这是干嘛?急匆匆的!” 我回头,小李就吊着胳膊走了过来,说:“刘哥今天早啊?” 我点头说:“是。”又说:“今天不能下井!” 小李撅着嘴说:“为什么?” 我只得含糊道:“这个案子还没结,再等一等!”我也不能深讲。如果这个矿山是非法开采,那么这些工人工作也是非法的,他们虽然不知情,但知道太多,也会弄巧成拙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李眼都翻向天了,似乎在怀疑太阳是否从西方升起。就说:“刘哥,你没病吧,怎么尽说胡话。这是两码事。” 我犹疑着陷入了沉默。小李等不及的憋红了脸,又说:“你倒是说话啊!婆婆妈妈的像——” 我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半天才说:“有些事,有些事——” 小李就截断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在这里等,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一席话说的我无话可说。就望着他焦躁的直跺脚,也不看着我了,就把眼睛投向了高耸的井架,那高处有一丝游云在飘荡,就像是带着一顶海军的军帽。 我说:“过段时间我再和你说吧!现在不好讲。”然后又说:“你还是让他们放几天假吧!工资一分不少总该行了吧!”最后一句是我加上去的。 小李又把目光移向了我,知道也无法获得更多的东西,就拎着那只残手,就迈着小碎步往前面的人影追去。 我冲着他喊道:“下午我去看瘦高个,你去不去!” 小李回头看了我,又掉过头去直追着那前面的人。我有些泄气。确实很多事情本来就该清明如镜,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说出来,就特别沮丧。 我仰天看天,那朵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一束阳光就狠狠的砸在井架上,天空无比的湛蓝,如同梦幻里的色彩。山上的草木就郁郁葱葱的,山下的雾气也消散了,就**出田畴和村庄。我缓步坐在一棵树下,就对着那山下那无尽的风景。 刘亮走了,我不知道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用处。但我必须留下来,这是我的职责。或许马上就有人来,就会把我们驱赶走,跟着就会是一声轰响,整个井架就被夷为平地。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突然,我看到山脚下有一辆白色的警车出现了上山的路上。我警惕的就引领张望,车子没有响警笛,像颠离在波峰浪底般就浮浮摇摇的隐现在山野当中。我心里未免一紧,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能来。可是车子准确无误的就上了那半山腰,就直接往矿上开来。 车子停下,我已经躲进了房子的背面。旁边正好有一棵树,恰好容下我一个人。跟着就听到人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接着就是响起了上楼梯的脚步声。我这时连呼吸都停住了。接着就是敲门声,我的房门没有上锁,一伙人就直接进了房间里。停了一分多钟,这伙人又一齐下来。我把自己的身子完全贴到了树上。 按照我的想法,他们一定会满山遍野的寻找我。如果找不到,出一张悬赏启事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时,我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可是我等了很久,这伙人一直也没有到楼房飞后面去。就听到一两声关门的“砰砰”声,然后车子按了一下喇叭,就驶了出去。 肯定是调虎离山,制造离开的假象,然后就是一个回马枪。我胸有成竹的想。可是我看到那辆车已经没入了山下。我还是等了很久,才松开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可是那手和脚,都僵硬的就像是冬天里干枯的枝条,只能直来直去横动着,发出咔吧咔吧的闷响。 这时,小楼又恢复了平静。接着又有杂沓的脚步响起来。就有人大声的喊:“老刘呢?”问话的人是老张。 一人答道:“刚才还在这里。”说话的人是小李,小李说得慢吞吞的。 我还在平息凝气,大气不敢出。小李又说:“刚刚老刘说下午去看你去,还问我去不去呢?不会现在就走了吧!你们在路上碰到他没有?” 另一个人说:“没有,路上没遇到。”瘦高个的声音。 就听到老张说:“你看皮卡车还在这里,人怎么会走的呢!” 小李低声说:“那就奇了怪了!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呢!”接着就是沉寂,响起了啪嗒啪嗒火机的声响。然后是点烟抽烟,一阵阵长吁短叹。 在等待了片刻,说话的也就是老张小李和瘦高个。我也在疑窦,就像是面对着一池碧水,不知道深浅,也就不敢试水了。就一直在瞻前顾后。即使我这时候现身,又会以什么样的理由解释呢?索性再等等吧! 当我探出头来,发现小李就站在小楼的拐角处,一只手就从裤裆里掏出家伙,呼啦啦的撒着尿。他扭头向后张望着说:“老张,早晨老刘挺奇怪的,好好的让我们都不要上工了,还说是工资不会少的。你说这老刘头脑是不是有病啊!” 老张就慢吞吞的走过来,问了一句,“你的手怎么样了?” 小李不屑道:“鸟事!只是破了一点皮。” 老张把头摇得像打摆子,那尿也就像机关枪一般,哗啦啦扫了一大遍。抖索着说:“我不知道。” 那尿燥味只冲人太阳穴。两个人的家伙就在我面前摆来摆去。我一阵犯呕,就像是吞进了一只苍蝇,那胃里就携着风声,就穿越了喉咙,逼到嘴前。我就咬着舌头,忍住了。 幸好两人晃荡着裤子里的家伙,一缩身都收了回去。就掉过身子离开了。我脸离开树干,用手摸着凹凸的脸部,就摸出了一手绿斑。我就蹑手蹑脚的摸到墙角,眯眼探望,那三个人晃悠着结伴往宿舍方向走去。 两百一十七回归 我探出了半个脑袋,然后就是上半身。风平浪静,阳光大把大把随意的洒在面前面前的地上。我一时没有弄清楚这是不是一个阳光下的阴谋,那天空上是不是罩着一张无形的网。踩在上面就格外小心。 我一直进了房间,心也略微平静了些。突然门就被撞开,我当时的脸都白得像用漂白粉洗过。进门的小李也愣住了。表情也被固定住了,说:“刘刘—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我心就像是一只错乱的钟摆,就丁里格朗的乱撞一气。虚汗也湿了额头。我才说:“我刚刚上厕所去了。”就故意下意识摸了肚子,装作难受的样子,说:“肚子有些不舒服。” 小李就走到窗前,拿起放在上面的手机,解释说:“刚才忘了,放在这里了。” 我说:“你的破手机该换了。” 小李情绪立即就低落下来,说:“现在都没有活干了,马上就要散伙了。”就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眼睛突然一亮说:“老张和瘦高个都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我其实知道,但我还是否定的表示不知道,掩盖我刚才难堪的躲闪。才“哦”了一声。说:“就他们两个吗?” 小李有些不相信的说:“你真的不知道?是一辆警车把他们送回来的。”又遗憾道:“你不会警车都没有见到吧!” 我没有再回答他,就问道:“警车,里面没有其他人了吗?” 小李羡慕道:“他们好拽的,专车护送,还是警车。车里除了司机,就他们两个人。” 我的脸就微微泛着红,也是一闪即过。心里念叨警车过来并非是冲着我和矿山来的,心也就烫贴了些。又疑问道:“不是瘦高个在住院吗?怎么警车又把他们给送回来了。” 小李就摆摆头,说:“具体我也不知道,你还是问他们去吧!他俩都在宿舍里。” 小李似乎没有了再同我说话的兴趣,那只手用一根白纱布吊在脖子上,说:“那我先走了。”就转身要走。我一个人呆着这里也实在是无聊,就喊了一声:“等等,我也过去看看去。”关上门,也追了出去。 到了宿舍,老张见到我,就连忙问:“老刘,怎么不开工啊!” 我没有看他,就直接走到瘦高个面前,说:“伤势怎么样了?怎么这么早就出院了?” 瘦高个憨厚的一笑,说:“哪有那么娇气,皮外伤而已。” 那脑门正中央贴着一块纱布,就像是一个窗口。就显得格外的滑稽。 老张在一旁接话道:“我是让他住院的,正好早上有公安局的人请我们过去指认罪犯,我们就跟过去了,然后就没有回医院,就直接回到这里。” 小李嘀咕道:“急着回来有什么用,还不是等着!”一脸的不屑。 老张和瘦高个就不解地望着我,我就只好硬着头皮说:“公安局的还要到现场来侦查!” 小李不满道:“这案子不是结了吗?人都抓住了。” 老张说:“在公安局里也没有听领导说起。”说是这么说了,但这个借口还是有分量的,大家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就闷不做声得枯坐在屋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包括小李在内的都知道这个矿山的前景是没有了,随时随地都可能卷起铺盖回家。虽然是这样想的,但他们宁愿我说的是真实的。也就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瘦高个吧嗒着嘴,说:“哪个有烟,这嘴里一点味都没有。” 我们三个就一齐从各自的口袋里掏烟,摸了半天,我掏出一个瘪瘪的烟盒,把烟盒扯烂,也没有一根烟了。就搓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小李从上摸到下,连一个烟盒都没有找到。还是老张说:“我这有。早上上山的时候才买的。”就掏出来散了一圈。 我说:“我不要了。”老张还是把眼丢在我的手里,我也就接住,没接住。就从地上捡起,捏着指尖,一会用手捋着烟,一会又叼在嘴上,并没有去点火。 瘦高个把一口烟吞进肚里,烟就从嘴里慢悠悠的散开,就说:“早上去公安局去指认罪犯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其中的一个警官人说那几个人是网上a级通缉犯。”然后求证老张说:“老张,你听到了没有?” 老张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瘦高个手夹着烟,点着老张说:“你,你怎么会没有听到呢?”就撇开了老张道:“后来我到了公安局,也就留了心眼。那几个人好像是在临县犯了事,杀了了两个人,就流窜到我们这里来了。而且专门找那些偏僻的矿山,抛尸杀人,到有人察觉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我听着鸡皮疙瘩就起了一层。那些惊悚血腥的画面就一张纸出现在我的头脑里。我就扶着头,如果不是报警,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人一旦走投无路,就会丧失本性的。从而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过了好久,我像跋涉过一个无人的隧道,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他们没有问起其他的吗?” 瘦高个说:“没有其他的,就是让我指认了那几个人。”又说:“或许我们还能获得奖励呢!” 不时有其他宿舍的人伸头看一眼,然后就退出去。又焦躁的窜到另外的一间去了。没有事,就特无聊。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个矿山也行将关闭,其实他们不知道早就被卖了,要关掉了。心也浮躁着。脚步就在宿舍门外响个不停的。没有走动的,就从早睡到晚,饭都不吃了。就躺在**。就这样睡睡醒醒。 两百一十八嘉奖 中午到吃饭的点了,老张邀我去吃饭,到了食堂,我却扭身走开了,摇摇头,说:“不吃了,还是你去吧!给小李和瘦高个一人带一份。”就独自走开。 我踌躇在办公室的门前半天,又下到一楼,就伫立在屋后,看着正午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上。又是一个夏天。山野里的树和小花就愈发显得纯粹。绿的绿,红的红,紫的紫。有鸟张开翅膀,陶醉般在天空中滑行,将要触到树冠,又一个紧急的拉升,掠了过去。风轻轻扬动着金色的阳光。一只蜜蜂嗡嗡的纠缠在一朵野花前,打着转儿。我站在树下,也惬意的闭上了眼。我也想飞,想象着伸开双手,像张开翅膀一样,那身体穿过气流,就可以俯视着那方块般的田地,积木般的楼房,还有那耸立的高山,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般的渺小,我也可以自由自在的飘荡,什么都不用想,只与白云为伴。 一切都迫在眉睫了。我想好了,矿山关了后,我就到城里找一份工作,也不拘哪里了,一个人到哪里都行的。我要拼命的挣钱,把我身上的债还掉,这样就可以回家了。在外晃荡了几年,家就是一块强大的磁铁,吸引着我,要不管不顾的吸附上去。 我只身到了楼上,把一些换洗的衣服,和必需品都一一准备塞在包里。背起包裹就可以走人了。打开那只包,就看到了一本破损的笔记本,是从李伟那里拿来的,我顺手翻了翻,那每一笔的账目看得都让我揪心。如今这都是我一个人的债了。我有些失魂落魄。扫了一圈屋里的陈设,一张蒙了灰的办公桌,一只塑料脸盆,几把木头椅子。 不知道自己那么武断的做是对还是错? 电话响了,我摸了摸口袋,手机静寂的没有一点反应。掏出来,手机还是关机状态。我抬头,才看到是桌上的电话机在不动声色的叫着。盘算着到底谁会打电话呢?拿起电话就小心的问:“喂!请问找谁?” 电话里就传来刘亮欢快的笑声,等笑声停歇,才说:“就找你!” 我疑惑道:“哥,是你吧!你不是走了吗?” 刘亮不在乎道:“走了难道不能再回来吗?” 我无言以对,半天没有说话。刘亮还在乐呵呵的说:“刘明,你不会生病了吧?” 我赶紧否决说:“没有,没有。” 刘亮说:“那就好。刚刚我接到了一个消息,说你们还立了功,公安局还有奖励你们呢!” 我说:“怎么可能呢?”其实我陷身于矿山关闭,包括我在内几十号人没有了工作怎么办?原来我想把今年糊到年底,然后再各奔东西算了。 刘亮笃定道:“真的,一点不假。那几个罪犯是通缉犯,你们是立了大大的功,我决定了,公安局嘉奖你们多少,我也一样,这两天我就准备召集开一个表彰会,请几个记者过来,你看怎么样?” 我不知道刘亮怎么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早上突然忧心忡忡的出现,到现在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就不解道:“你真的回来了!” 刘亮说:“我根本就没有走。只是想避避风头,没想到你们做了一件大好事。” 我疑惑道:“那这矿山还干不干了?” “干!为什么不干!”刘亮爽口道。 我就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说:“那我叫他们开工。”就挂了电话。 接着我就给老张打电话说:“马上开工!” 那头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被我的有些癫狂的大叫大嚷所吓住了,就说:“老刘,老刘是你吧!”像是确认。 可能我的声音震到他的耳膜,我却不管这些,就兴冲冲的往外走,说:“开工,我说开工!”那声音就像是冲着大山说的,是冲着那一望无际的田野说的。 老张才答道:“知道了!” 后来才听刘亮说起,本来这座矿山就已经是关闭状态了,已经被国家征用过去,都是为了修建下面的高速路。只是高速路被山下征地耽搁住了,与当地人没有谈好,一直没有修到这里。刘亮就通过疏通关系,就私下里开采,当时我也是不知道的。后来还是在那天早晨,刘亮红着眼无比沮丧的告诉我。这座还在继续生产的矿山暴露在公众的视线后,刘亮身后的神秘人也保不了他了,要知道违反国家的禁令私挖滥采那是要重罚的,刘亮就萌生出要躲避。可是,没想到抓获了四个网上通缉犯,也就掩盖了这个生产矿山的事实。把公众的眼睛也蒙混过去了。 那天,小李和瘦高个一早就去开表彰会去了,刘亮雇了辆大客车,就把矿上的工人一把拉下了山的一个酒店。我们看到他们俩的时候,瘦高个还瘸着腿,身上挂在红绶带,一只脚像木棍一般撑在那里,一只脚就虚杵着。那额头上的伤才刚刚结了疤。小李就像是一个新浪,羞涩的笑着。 刘亮把那个酒店包了下来。工友们都穿着回家才穿的新衣,各自表情严肃,腰背绷得得笔直。刘亮穿着白衬衫,头发也梳得水光溜滑的,站起来朗声说:“各位已经知道了,我们矿山最近协同公安部门破获的一件刑事案,我们有两位同事被公安部门授予了见义勇为光荣称号。为了表彰先进,弘扬正气,我在这里承诺,他们俩一人奖励一万。在矿上的每名职工奖励两百块。” 就听得一阵齐刷刷的掌声。工友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笑容。刘亮压了压手,说:“在这里,我要感谢各位对我们这个企业的支持和帮助,没有你们,也就没有这个企业蓬勃的今天。”又是一阵发自肺腑的掌声。 刘亮就把眼睛投向了我,说:“刘矿长,借这个机会,你也讲两句啊!” 我连忙摆手,又摇头,说:“不,我就不讲了。” 小李就不答应了,就起哄说:“刘矿长不说话怎么行?大家鼓掌。” 我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只好硬着头皮说:“感谢有这个机会大家共聚一堂,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希望要大家吃好喝好,不能喝醉!”然后就把桌上的杯子端起来,说:“干杯!”在座的人都纷纷举杯站了起来。 我挨个的敬了酒,最后才绕到刘亮身旁。看着这个甚是热闹的酒店,每个人都红光焕发,坐在椅上上就像是坐在秋千架上,就那么摇来晃去的。才不无担忧道:“这矿还能开多久?” 刘亮露齿一笑说:“能开多久就开多久吧!” 我说:“还有这么多人要吃饭啊!” 刘亮就端着杯子和我碰了一下,说:“今天不讲这些了,来喝酒。”就饮了一口。 我看着他放下杯子,也抿了一口。然后他意味悠长地拍着我的肩。说:“快回去,老张在找你呢!” 我才郁郁端着酒杯离开。那晚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到矿上去的,直到第二天我依旧回忆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像是一把利刀生生的把前一晚的事情切断,拿走了。 两百一十九奇迹 小李敲开我的门,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说:“刘哥,赶紧吃吧!” 我不敢看小李征询的目光,就低头接过了碗,几粒榨菜丝飘在上面,米粒都沉在水底。我还是头昏欲裂,胃在一阵阵的绞疼,就把碗放在了桌上。一束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有灰尘在光影里跳动。我不可遏止的干呕了一口,捂着嘴就跑到了走道上,扶着栏杆,半个身子也伸出了栏杆外,张开嘴,淅沥的口水就流了出来。等了好半天,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吐的了,就撑着身子站起来。才发现小李一直跟着我的身后,拉着我的衣角。不过,小李在我眼里是模糊的,我抬手就抹了一把眼,就摸出了两泡泪。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稻草一般的头发。说:“昨晚,昨晚我是怎么了?” 小李跟着我就进了房间,说:“刘哥,你哪里是喝酒,简直就是搏命啊!逮到一个人就是一杯,后来我们都躲着你,你就抱着瓶子喝,我们实在没办法,就用酒瓶装水,然后你——” 我就低着头,一口一口喝着稀饭。不一会,老张也进来了。看到我在安静的捧着碗喝着稀饭,也就说:“工人们都下去干活了,是不是喊几个车子上来,把矿直接拉下山。”我点点头。 后来我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工友们的议论,那醉酒的晚上,我起码喝了三瓶白酒,然后我就开始痛哭流涕,叫嚷着要回家。那时都到了夜里**点了,哪里有车呢?可是我就是不答应。就挣扎着要出门,其他人就说:“好,送你回家。”把我扶上了大客车,我屁股还没挨到座椅,就鼾声如雷了。 那几天我一直在纠结着我的失态究竟是为了什么?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我的,激怒我。想到后来,应当是刘亮的一席话,就是这个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停了。这几十人聚在一起,也就格外的难能可贵了,说不定明天就要卷铺盖回家,都有这个可能。当时,我把那餐表彰饭当成了最后的晚餐。所以情绪就迸发出来。 我叮嘱老张和小李,一旦升到井上的矿就必须当天就要拉出去,决不能过夜,又嘱咐着会计,账目必须要五天必须结完,工资也要十天一结。 那段时间,工人们都乐呵呵的,每天都两班连轴干。每天都有大批的货车排着队在等候着装货。我却高兴不起来,眼瞅着山下的高速路就近在咫尺了。 转眼就到了秋天,满山都苍郁起来。白天艳艳高照,到了夜里,那丝丝的冷风,就像是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带着刻薄和不近人情的冷漠。 有一天,我正呆在屋子里。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头也没有抬。当时,门是开着的。我说:“进来!” 站在门口的人还是没有动。我才回头,一个瘦瘦的人就伫立在那里。把外面的光亮就挡住了。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把半张脸也遮住了。虽然只看到他的鼻子和嘴,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到在哪里见过他。就疑疑惑惑的问:“你找谁?” 鸭舌帽不动声色,嘴唇翕动着说:“刘明。” 我有些慌,一时失去的判断力,以为是债主找上门来了。就仓促的起身,说:“我—我—就是。” 鸭舌帽就像是高压锅憋不住的噗嗤一声就笑了,揪下自己的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我还是没有动,傻愣在那里。直到鸭舌帽喊了一声:“刘哥,是我。”又用食指在自己的上嘴唇上比划了一下。 我才惊叫道:“小胡子,小胡子,真是你吗?” 小胡子就用力的点头,说:“是我,是我。刘哥,就是我。 我张开膀子,激动的冲上前去,就给他来了一个熊抱。用力的拍打着他的后背,他的后背没有我想象的坚实,被我敲得嗵嗵响。我不得不松开手,自己也退后了一步。仔细端详着。 小胡子的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的,头发也剃光了。脸上只有淡淡的眉毛。他就一直在笑着,就笑得一脸的泪。我点头说:“回来就好了,就好了。” 就拉着他坐在一只椅子上。然后又倒了一杯水给他。也坐在他的对面。就递了一支烟给他,他摆手说:“戒了。” 我说:“怎么把胡子头发都剃了!搞的我不敢认了。” 他重新把丢在桌上的帽子捡起来,又戴回到头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哎!从头开始,重新做人呗!” 我说:“那是好事!”又问:“你妈呢?” 小胡子说:“她先回去了!” 我点了一根烟,说:“你妈也不容易。” 小胡子就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说:“我知道!” 我说:“你有什么打算?”烟雾像一朵疑云就飘浮在我们之间的上空。 小胡子笑了一下,说:“回家,跟着他们后面开一个饭馆,自己养活自己!不想再在外面飘着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也是。叶落归根吧!你想许多国外的人到了老年都千里迢迢的回来了,我们这些人还到处瞎折腾。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胡子干咳了两声,我就把半截香烟给灭了。就说:“这个矿马上就要关了,我也准备着回家,可是——”心里堵得慌,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出来。脸就被乌云笼罩着。 小胡子小心的问:“这是真的吗?”很不相信的摇头。 我抬高身子向窗外张望,指着那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高速路,说:“路一修到这里,就要停了。”与小胡子明确的回家相比,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如何回去。 之后听小胡子说,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他一直羁押在看守所里,一天,铁门就突然打开了,一个狱警冲着他喊道:“你出来一下。” 两百二十嘱咐 当场他还以为要去审判去,这至少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在这里也呆了几个月,判了也就有了着落,在这里呆着就像一直被吊起来的感觉。 跟着狱警一直到了一个房间,小胡子都是低着头。眼睛只盯着脚尖。然后又有一个人叫了他的名字,说:“把头抬起来。”他才缓缓的抬起脸,就看到屋子里除了穿制服的人之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那人说:“你被释放了,在今后的日子里要遵纪守法,——” “释放!”他听到这两个字,有些懵。以为听错了。就希望再听一遍,可是那个人一直在絮絮叨叨着其他的话,什么经验教训的,就再也没有提那两个字。他的脸也僵在那里,没有一丝表情。接着就机械的签字。 后来他跟着狱警后面,把寄存的物品拿了回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有一只破手机,还有就是那把小刀。那只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时,他还返身望着这个黑色的铁门。乌云在围墙上空翻滚积聚,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秋雨。这时有人说:“快走吧!马上要下雨了。”他才发现原先呆在屋里的女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出来了,就立在他的身旁。 女人这时伸出手说:“我是律师,姓吴。” 小胡子就用手在裤子两侧摩挲着,半天没有伸出手来。这时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唤声:“儿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就跌跌撞撞的奔过来。他定眼一看,是老婆婆。就迎了上去。老婆婆脸上全是泪,就像是夏天的一场暴雨过后。老婆婆就攀着他的肩膀,一口一口叫道:“儿啊!儿啊!”哆嗦着双手,从头发一直摸索到眼睛鼻子。他不得不矮下身去,单脚跪地。一时也涕泪涟涟。 一直把脸偏到一旁的吴律师,揉了一下眼圈,才转头说:“你们看这本来是大好事,搞的这么伤感!” 老婆婆才发现吴律师般,就抬头说:“儿啊!这是律师,你的大恩人!快给恩人磕头。” 吴律师就撤后一步,说:“老婆婆,你这是干什么?”作势要离开。 小胡子就尴尬的单脚跪在地上。不知道跪在那里好,还是要站起来。在一旁的老婆婆像做错事的孩子,也涨得满脸通红。连连道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吴律师请原谅。” 不少路过的人和车都停下了,像看一幕戏剧一般看着。吴律师脸也有些红,这才走上前来,轻托他的臂弯,说:“要谢就多谢谢谢你妈。以后多孝敬孝敬她老人家。”然后又解释道:“我做的不过是指了一条路,帮你联系而已。”小胡子也就羞愧地跟着站起来了。 在回城的出租车上,老婆婆死活要拉着吴律师去吃顿饭。那时,已经过了中午,天突然黑了下来,雨点就噗噗的打在车顶上,一瞬间地面上就水流成河了。老婆婆说把刘矿长一起叫过来。 小胡子后来想,他妈一提到我的名字,吴律师就决绝的反对。似乎特别的反感。也就坚定的说,她还有事,下午还要见一个当事人,又迫不及待的说,时间就快到了。把我送到事务所就行了。 小胡子直到现在还纳闷,在和我交流的时候。他说:“当妈妈从口袋里掏出红包的时候,吴律师又坚决不收。说,这是替朋友帮忙的,不要。应当这个朋友就是你。”小胡子就望着我,就像是看着一个谜一般。 我没有否定。与吴律师交往的情形就像是连环画就展现在眼前,脸上的表情的不自然,就泄露了我的心思。我只好说:“我与她只是普通的朋友。”我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小胡子很认真的看着我。 “普通朋友!”小胡子喃喃的复述道。 我确定道:“是的。”我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表明和吴律师的交往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复杂。可是,小胡子从吴律师那里似乎察觉到了些端倪。就眼色瞬间就暗了下来,说:“我马上就要回老家了。车票都买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就递给我说:“刘哥,还是要麻烦你,把这个给吴律师。” 我愣了一会,说:“最好还是你给好些。”说归说,还是接住了。那叠钱捏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两万。 小胡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又递到我的手里,说:“这是你帮我垫给李伟医药费的钱。” 我说:“没有这么多吧!”这一叠应当有五万块钱。 小胡子说:“这是我妈妈一笔一笔算出来的。我妈说了,许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在我的印象里我应该只拿了四万块钱。就抽出其中的一万说:“你妈说的很对,有些东西确实是金钱买不到的。”就把那一万塞到小胡子手中。 小胡子手像被烫到了一般,手一甩,钱就在我手里应声落地。我俩当时都傻了眼,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钞票,又互相对视着。 小胡子说:“刘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我妈的心愿,你不收下就看不起我妈妈。” 小胡子就把老婆婆抬了出来,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小胡子伤感的说:“我现在能出来,都是你刘哥的功劳。如果你不接受的话,那我——”他把帽檐往上提了提,就看到明亮的眼,像泡在水里。 我想说:“你现在也需要钱,也是从头开始。”可是没轮到我说,小胡子看了看手机的时间,说:“我要走了,我妈还在车站等我呢!”就一转身就推门出去。 我也追了出去说:“我送送你!” 他在门前拦住了我说:“我喊了出租,就在下面等我!我的手机没换,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我兀自点头,他就蹬蹬蹬的一阵风一般,下楼。楼下果然有一辆出租车,他开门的霎那间,还抬头看了我一眼,就骗腿坐了进去关上了车门。车子就呼啸的离开了。 两百二十一送钱 我快步进了房间,倚立在窗前,看着出租车逶迤着就下到了山底,倏忽就不见了。我还愣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弹。我在想象着小胡子下了出租,又辗转着上了火车,火车咣当咣当的把他带走了。才低下头去,那散落一地的钞票还在那里,我蹲下身,一张一张的捡着,弹去上面的浮尘,装进口袋里都塞得满满的,浑身上下沉甸甸的。 我等了很久,直到那窗台上的一抹夕阳像一般利剑一般被折断了,我才摸索着手机,查找着吴律师的号码,拨通了过去。 电话一直没有接,那饶舌的音乐声就喋喋不休的没有停过。我注视着手机,手机屏就映着我专注的脸,似乎吴律师一直躲在我的身后在和我捉迷藏,较量着耐心。我索性也坐下来,就像是在等候着花终须有开,雪终须有化,那么笃定和自信。 只是一连拨了三个都没有接。我猜想着是不是上厕所,或者本来今天的手机就没有带,也许是开会,就把手机打成了静音。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直挨到天黑。手机还在像睡着了一般。中间有小李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吃饭,我想都未想就拒绝了。 当时我有些隐忧,或者说吴律师已经彻底的把我给加入了黑名单里了,我在这边瞎忙活,那边根本就不和你在同一个轨道上。彼此接收不到信息。我想还是算了,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和你擦肩而过,也未尝多看你一眼。我就索性把手机装进衣兜里,也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可是当手指触到鼓鼓的口袋,那里可是小胡子给吴律师的两万块钱感谢的钱啊!如果我不理不睬,就有了贪污之嫌,照小胡子的说法,吴律师一直就把我当做朋友。我又犹豫了。其实最好的办法我直接把钱存到她的银行卡里。可是到现在她连电话都不接。先不论她对我的看法,我想还是把钱送过去。或许这个朋友在吴律师看来是一个过去时。我就又拨了电话给吴律师。 直响了两秒,就听到那边的吴律师说:“您好?” 这一声,就像是拔了气门芯,我统统的郁闷全都释放掉了。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朗声道:“吴律师,您好!” 吴律师说:“不好意思,正好有一个案子正在开会分析。” 我很大度的抛弃前嫌说:“没事的,我有事找你。” 吴律师沉吟了片刻说:“什么?” 我说:“还记不记得那个小胡子,他今天突然跑到我这里来,说是为了感谢你,特意给你买了点东西送给你。” 吴律师说:“不要的,这是一个律师应尽的责任。” 我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冷冰冰的说话,就把话像揣面团揉软和了,说:“吴律师,他现在回家了,那你要我把钱咋办?你就行行好,给个机会吧!” 吴律师不客气的打断道:“就这样吧!”就要挂电话。 我赶紧就伸出手,要捞住她回收的手,说:“别别,你在家吗?我请你吃饭。” 她更决绝的说:“我晚上有事。”就招呼也没有一个挂了电话。我的耳朵里就响起嘟嘟的催促声。这个电话打过后,比没打更让我惴惴的。 我在沉寂了一会,就生出了一个决定。就换上了我最好的衣服,还是头一次和刘亮一起见吴律师新买的那件。又对着那半块破镜就左瞅瞅右瞅瞅,端来半盆冷水,把头发打湿,把头发梳理得服服帖帖的。这才下楼,开车。 车子停在了吴律师家门口小区的路上。这时,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路灯透过行道树,就洒下斑驳的光,秋风像翻动书本一般,就乱扯一气。一片树叶就摇晃着落入大地的手心里。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只红色的高跟鞋就踩在了上面,发出绵软的声音。我赶紧抬头,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衣领把半张脸都遮住了,只能见到她像带了面具一般,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意。 高跟鞋槖槖的来,又槖槖的远去了。我就坐在车里,就思考着,如果那个夜晚,我主动一些,或者说我就迎合一些,那么结果又会是怎样的。也许——也许—— 生活中没有太多也许,我把脊背妥当的放在椅背上。脸也有些潮红。在我青春时期,我更多的是寡言,并不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活泼型的。不知道如今到了四十,却屡屡遭遇桃花运。是挫折让我成熟,还是其他—— 等了有一个小时,我也渐渐的烦躁起来。就推开车门,站到地上,扩胸伸臂。让清凉的风淌过我的脸颊。才感到肚子已经空空的了。远远的看到前面有一家面馆,就兴步过去。 两百二十二意外 挑开门脸,里面灯得如同白昼。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就枯坐在餐桌的椅子上。看我进来,就起身招呼道:“吃什么?” 我就在门前的椅子上坐下。两个人的面馆,就不显得那么冷寂了。说:“来一碗牛肉面。” 男人就揭开铁锅,热气就蒸腾就挡在男人的身影。就见到那男人的手臂在雾气里左右划动着,然后男人就脱颖而出,两只手端着一只托盘,一碗面就搁在上面,老远就闻到了香味了。 我说了声:“谢谢!”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一会,额头就冒出了汗,就顺着脸往下淌着。我伸手摸了一把,跟着一盒餐巾纸就递到我的眼前。就抽了一张,在脸上胡乱的揩着。我就抬眼望着男人,报以歉意的微笑。 男人就又递过来一只辣椒碗,说:“你尝尝这个,不错的。” 我就挑了一小勺,浅浅的放在口中,一股辣味就像电流一般穿越了咽喉,就直贯肠胃里。我不禁喊了一声:“好爽!” 男人就得意的笑了笑。说:“不错吧!” 我点头。他说:“这可是我这里的特色。” 我被辣的挤眉弄眼的。他问:“你这样子不像是本地的?” 其实我到这里来已经有四五年了,也把自己当做本地的了。没想到就被这个面馆老板一眼勘破。我就抬眼说:“我正好有事!” 我把碗里最后一滴汤喝完,把碗挪到一旁,抽了几张餐巾纸把脸上的汗搓揉了一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了那个男人,男人接了,却谢绝了我的打火机。说:“你点,我待会儿。” 我就吸着烟,问:“你在这里开了多久了?” 男人眯着眼,似乎在冥想,半天后才说:“大概前后有十年了吧!”然后他不屑的说:“当时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芦苇荡呢!” 我附和道:“那时间是够长的了。” 男人激动的把香烟从耳朵上拿下来,把烟头就凑到了我的面前,我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点燃。他美美的吸了一口,手下意识的一挥,像一个驰骋疆场的指挥官,说:“这两边住户我哪个不认识!” 我心就一动。就问:“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一个律师,姓吴,就住在对面的小区里。” 男人眼睛眨了一下说:“是不是女的,大概有三十来岁。” 我压抑住兴奋的心情,说:“那你知道她住在哪一栋哪一号吗?”我来的目的不过就是把小胡子送给她的钱给她。与其在街上没有的等待,还不如直接找到她家好些。直接递到她手上就行了。再说,她原先在电话里说不在家,女人说谎都有她自己的道理的,万一她有事不回来又怎么办? 他说:“好像她上个礼拜结婚搬走了!” 我吃惊道:“结婚?”又摇头。说:“不会!”嘴就半张着,合不拢的样子。 这回轮到男人翻着白眼看我,说:“我亲眼在这里看的,有十八辆清一色红色越野车,从小区里一直排到了这里,这是我一生里看得最气派的婚礼。鞭炮炸的天都雾起来了——” 我发现自己的时候已经踉跄的走在街上了。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家面馆,再定眼一看,那面馆的灯已经熄灭了,隐在那片暗影当中。我的皮卡车也被抛在了身后。我就抬脚往回走。 坐上车,感觉身上什么东西丢掉了。心里也就莫名的忧伤起来。其实我应当高兴才对啊!吴律师喜事我应该去祝贺才对啊,一个男人搞的像女人一样患得患失,我有些鄙视自己。 重新拿上手机,在黑暗里喘匀呼吸,就拨通了吴律师的电话。我说:“吴律师,听说你结婚了!” 吴律师并没有说话,我也不等她答话,就说:“请你把银行卡报给我,行不行?” 吴律师似乎并不想在纠缠这小胡子的钱上,电话就突突传来了“嘟嘟”的忙音。我接着再拨,那边已经关机了。我只好发动车子,就往矿山的方向开去。 虽然我千百次的劝自己,可是我身体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没有其他什么可以支撑着我,我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到了矿山,衣服未脱就躺在**。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我浑浑噩噩的爬起来,像是把自己的关节一一拾掇着组装起来。才开门,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秋天。秋天没有春日的轻佻,也没有夏日里的莽撞,多了一分成熟内敛。我的手捂住了脸,触到了扎手的胡子。我就汗颜的笑了笑。就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水池旁。 回来后,拿起手机,才发现有一条未读的信息。就打开,原来是吴律师发来的。她说,谢谢你的好意,她暂时不缺钱,就放在你那里吧! 两百二十三突袭 我想继续拨通她的电话,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就不再去打扰她了。早晨没事,我就抽空开车到镇上,直接把钱存到了银行里了。当把厚厚的一沓钱递给了柜台,我就在心里说:“我已经向家迈出了一步。” 这几个月的生产形势非常好,不知不觉中我的存款已经达到了两位数。如果矿山再这样坚持一年,背在身上的债就可以卸得差不多了。 那天早晨,突然就来了十几辆车,下来百十号警察,就把整个矿山包围住了。我是被两个警察请到楼下的,这时宿舍里的人也大多被驱赶出来,就站在空地上。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喊道:“这里已经禁止开采了,请大伙把自己的东西捡好,都回家去吧!” 这时周围的人都看着我,我也有些莫名其妙,没想到这么快的,就打电话,可是刘亮的手机就一直没开机。小李凑到我身边,说:“这怎么办?” 我的鼻头上全是汗,就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刘亮没接电话。” 还有一群人就拿着白漆和刷把,对着墙壁就写上大大的“拆”,然后又画上触目惊心的圈圈。还有两个人就拿着封条对着井架的门,就张贴上去。 领导说:“限你们两天之后必须离开。”丢下这句话,就开着车离开了。前前后后也不过半小时。 似乎刚才被压抑狠了,站立的人群就七嘴八舌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互相咬了一阵耳朵后,又瞅着我,仿佛我就是一把钥匙,解开这些谜团的钥匙。我头一个反应就是又出现了什么不可逆料的原因。我挥着手,大声说:“大家不要着急,干和不干,都给你们一个交代。有我在,欠你们的工资一分不少的会给你们的。你们先回去歇着去吧!” 我只好独自往小楼上走。走得也步步惊心。刘亮始终未接电话,真不行矿山也就停下来了吧!在走上楼到回到我的办公室,我至少拨了他五个电话。他却是一副处事不惊,胸有成竹的样子。依旧没有接。 到了中午,我拿着饭盒下楼,走到食堂。食堂的墙壁上也画着大大的“拆”字。触目惊心,看得瘆的慌。我骗腿拐到了大门。食堂只是一个靠近宿舍旁边搭建的简易的窝棚,里面有一口锅,还有一只煤气灶。平常这时候,就有一群下了夜班的工人排队打好了饭菜,像一群麻雀就蹲在周围吃着,夹杂着东南西北的方言。 今天食堂里黑灯冷灶的,四周也没有一个人。我从食堂里出来,就走到宿舍。一个人正站在走廊上,把晾着的衣服收了回去,看到我就像是没看到一般。我想问,“这厨师去哪了?”但这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还是忍住了。 推开一间宿舍门,老张正在整理着行李,就冲我笑了一下。小李正蜷缩在**,头也没有抬玩着手机。我说:“今天你们都不吃饭啊!” 老张摇头说:“不吃了,不想吃。” 我又喊:“小李,你呢?” 小李像掷铅球一般,硬硬道:“没心思!” 我就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不吃饭怎么行?” 小李就一骨碌爬起,挑衅道:“好,我去。饭呢?”然后嘴角就像一张白纸裂开了,道:“恐怕厨师早就掉了。”又仰躺下去,两只脚还高高的翘起,像不小心落进水里去了。 我故意装作没有看到,就命令道:“小李,起来。我们去烧饭去!” 小李没有动。 我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 还是没有反应。 老张挤着满脸皱纹说:“老刘,这时候,就是山珍海味,哪个能吃得下呢!”说一句就叹口气。又息事宁人的拍了拍我的有些僵硬的肩膀。 我是站立了好一会,就头也不回的出门。径直就推开黑洞洞的厨房,推开被油烟熏黑的窗户,那窗外的光亮就迫不及待的涌了进来。我打开电饭煲,里面还有小半锅冷稀饭。就端到外面全都泼了,又用清水洗净锅,,从米袋里舀了米,淘米,就把锅放到电饭锅上,插上电源,饭锅就发出吱吱的声音出来。 我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里面只有一小碗吃剩的咸菜。我就有些泄气,就瞥到脚下还有一捆白菜,应该是昨天剩下的。就摘去黄叶,到水池边洗着。等我洗好抬头,就看到小李老张,小李还在那里鼓着嘴,老张在我头顶上方摇头。 小李说:“刘哥,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直起腰,甩着手上的水珠,故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说:“我在烧饭,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人不能不吃饭是不是?”就把脸对着老张。 老张被抵触的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就一把接过我手里的脸盆。说:“老刘,还是我来吧!” 小李不以为然道:“那个厨师早晨都跑了,还吃什么吃!” 我瞅着小李就像霜打的脸,说:“小李,你想我们那时候偷矿的时候艰苦吧?我们不也坚持过来了,现在怎么一点都经不起事!” 小李不服气的说:“好汉都不提当年勇,那也是以前,现在这日子过得这么舒坦,谁都不愿回到过去,是不是?老张。你舍得吗?”他也把话题抛给老张。好像老张就像是支点。我和他就各据跷跷板的两端。 老张脸就涨红了,就一跺脚走进了厨房里。屋外只有我和小李,一会像两只被惹毛的狗,相互对视着。我说:“没有谁希望这样的,但很多事是你我能决定的吗?”目光就软绵绵的垂到地上,像一只猫依偎在脚旁。 两百二十四最后的午餐 小李的红脸也渐渐平息下去,说:“刘哥,你这最后的午餐就让我们啃老白菜梆子吗?” 我说:“走,我们下山买点菜去!”就进了厨房,对老张打了招呼就出来了。 虽然不情愿,小李还是跟在我的身后过来了。我上车时,他也拉开了后座的门,坐了进去。我直接把车开到山下的镇上,也直接到了熟菜摊上,把摊子上剩下的牛肉和烤鸭,都一通打了包,直接装到车上。熟菜摊的老板笑得眼都睁不开,就把我们送到车前,又殷切的替我打开车门,又招呼道:“下次有空再来!” “下次,还有下次!”小李讥屑的说,那声音薄得就和一把裁纸刀差不多。 我开着车,在路口的一家小店停了下来。买了十瓶白酒,当时想着,也就是最后的一餐了,索性就留下点纪念吧!小李看我搬了两箱酒回来,眼瞪得就忘了眨。 我直接把车开到宿舍门口,就拎着菜,小李就抱着两箱酒到了宿舍。我一边把菜摊放在桌上,一边对小李说:“去,把在家的人都叫来。”又嘱咐道:“让每个人带一个杯子筷子。” 不一会,老张就端着一盆白菜就进来了。陆续的又进来几个疲疲沓沓的人,那一桌的菜也没有让他们多看一眼。就找了一个板凳坐下。有的直接倚在了门边。 我就劝道:“到桌边上坐!”就生拉硬拽过来按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小李进来说:“有的人都走了,到山下去找工作去了,有点不愿意来。” 我没好气的说:“那你问他们,不到的话,就没有工资。”就像是一股绳散了,也就没了心劲了。“你就说我说到!” 小李又出去了一趟,我心烦意乱的。看着这一桌的菜。小李转身又回来了,后面又跟了几个人,我热情的邀他们坐下。 小李说:“都来了。”就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我看着十多个人围坐着在桌前,都冷着脸。就吩咐老张和小李开酒,酒开了,每个人都把杯子口捂住,酒瓶伸到眼前,就摇头,说:“不喝,不喝。下午还有事呢!” 老张小李就看着我。我说:“各位,大家都是同事一场,聚在一起,只是缘分。只是现在矿山马上就不干了,我们也都各奔东西。但不可否认,我们的曾经有过愉快的经历的,如果你承认有,就把酒杯放着,我来倒。你们信得过我老刘吧!” 每个人都自觉的移开手掌。我也咕咚咕咚的挨个斟满了。杯子里晃荡着纯白的**,像井一般,照着各人复杂的心思。我端起杯子来,说:“来,喝酒!” 众人反应有些迟钝,半天才拿起各式各样的碗和缸子,小李站了起来,把杯子举过头顶,豪气冲天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甭想那么多!来,今天就不醉不归。”自己就仰起脖子,灌下了一大口。那酒就像是一粒汗珠就顺着脖子往下流。脸就腾的红了起来。 我也跟着喝下一大口,辛辣的滋味就瞬间袭遍了全身。我像被充了气,有些站立不稳的飘动。又像是被谁推得左右摇晃着。这场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后来,就见到老张一杯杯往嘴里灌着,接着眼泪鼻涕都一起下来了。小李也绷不住也哭出声来。 我冲了出去,憋不住的就对着墙角一张口,秽物就从嘴里窜了出来。吐得我眼泪也呕了出来,人支撑不住的蹲下身。大约有二十分钟,我抹着嘴角,扶着头,抬眼看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毛茸茸的就像是一只棕色的狗蹲踞在身旁。天边还有一朵靓丽的彩云,也像是醉酒过后红着脸。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的酒味。 我歪歪倒倒的往回走,没有再回宿舍了。费了老大的劲才爬上了楼梯。进门就仰倒在**,再不想动弹一下。其实我闭着眼,那睡眠就如同八爪鱼在海底缓缓的爬动。又像是影子一般在我头顶上方飘动。我无法找到一个坚硬的壳把我包裹住,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这时,办公室的座机响了,叮叮铃铃,一声接一声,就盖住了室外的昆虫的叫声。我不想起来,矿山已经关了,还打电话干什么?就是动一下胳膊都很困难。铃声断了,我也呼出一口气。还没隔五秒钟,铃声又炸响,比前一次更急迫,锲而不舍的要把我掀翻在地。我挣扎着支起胳膊,但头却抬不起来,黑夜像磨盘把我压得结结实实。突然电话声就中断了,像被谁把线给拔掉了。 我不觉暗自庆幸。夜是静的,那昆虫发出的细弱的声响,如果在拨弄着一根琴弦。经过电话的折腾,我的睡意就像是山一般压了过来。把身上的被子紧了紧,头一歪就埋在枕头里。 “叮叮咚咚”,又是一阵骤响,像是敲门的声音。其实是我的手机的声音。我真想咒骂:“还要不要人睡觉,要不要人活了。”声音没有发出来,只得努力的把头捂得更紧些。 两百二十五转机 手机的铃声从我裤兜里发出的。就一遍遍的响着,我只得把它摸了出来。眼都没睁,就按通了接听键,就把手机贴着面颊放着。就“喂”了一声。懒洋洋的就像是说梦话一般。 “你在哪?”刘亮的声音。 “我在矿山睡觉!”我说。今天打他电话打了一整天,他都没有接,现在倒好,不请自来,而且专门挑我睡觉的时候。我不免有些生气。 “那我打办公室电话怎么没人接?”刘亮还在计较着。 我本来说不接就不接,不想接。你不也是一天都不接电话。可是我忍忍,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道:“我睡得很沉,没有听到。还有事吗?”我的眼睛不仅像是被胶粘着了,嘴巴也像是被夹子钳住了。 刘亮说:“今天生产怎么样?” 我差点笑出声来了。讥讽道:“哥,你是到火星上旅行刚回来,还是咋的?今天矿山被查封了,你难得不知道啊!来了很多警察,井口都被封掉了。”我一气说了很多,带着一股戾气,被刺激得像一头红眼疯牛。原来我想关门就关了呗!政府要这样做,谁都没有办法的,也就不想再多提。说了也没有用。现在我已经想开了。可是刘亮竟然还那样说,这让我陡然肚子涨得满满的,就不得不发了。 刘亮说:“我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他们走了以后呢?” 我挣扎着身子坐起来说:“当然都没有干了。有的人都打起包袱回家了。” 刘亮说:“没有我的命令你们怎么能停产呢!” 这一席话就像是一团饭卡在咽喉处把我噎得脖子伸得老长。我说:“我早上打了你那么多的电话,你都没接。你让我怎么办?总不能和政府对着干吧!” 刘亮没有回答我,说:“明天你们正常生产!” 我不免嘀咕道:“这行吗?被查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亮说:“听我的没事的。”就挂了电话。 一通电话,把我从睡眠里又被拉清醒。我睁开眼,眼里只有无尽的黑色。耳旁的传来嘟嘟的手机被挂断的声音。我以为是梦,可是电话的声响却无误的提醒着我。过了一会,手机安静下来,屋外的虫鸣也单调的弱了下去。矿山还能继续生产,我想高兴却一直高兴不起来。虽然刘亮说没事。但里面肯定是有风险的。只是他没说出来,我不能不认识到。我不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了,许多的事都要思考一番。 我就这样忧心忡忡的过了一夜。睁开发酸的眼,天已经大亮了。我就起身,洗簌完毕后,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眼白出夹杂着血丝。我就打了电话给老张,告诉他:“八点钟,全体人员到办公楼前的空地上开个会。” 跟着小李就打来电话,劈头问,“马上就要散伙了,还开什么破会。” 我平心静气说:“你来了就知道了。”其余的话就没有说。 到了八点钟,就看到有人陆续的走了过来。有的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准备下山了。老张也背着一只铺盖卷,弯着腰走了过来。就在空地上站住了。我才说:“昨天我接到消息,这个矿还继续生产下去。你们看,同意的就留下来继续干,不愿干的走,我也不拦你。”我的意思明确,昨天已经被查掉了,现在再生产就是违法行为。你们自己做主。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老张仄着身子,把头从肩上的铺盖里探出来,疑疑惑惑的看着我。我目光平静,神色严峻,面颊上的法令纹陷得很深,再没有多一句话出来。 确实经过昨天的一整天,大家都做好了鸟兽散的准备了,有的直接就打道回府,有的可能已经联系好了落脚点。可是我又来了这么一招,就在心里掀起了涟漪。大伙把投到我身上的目光收回,又互相打量着。 这时小李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的手上也提着两个大包,就把包如释重负往地上一丢,说:“我愿意干!”也一屁股坐上了包上。自己就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每每的吸了一口。老张脸憋得通红,把铺盖也卸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天,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蓝的纯粹透彻,就像是梦一般。他用手抹了额头上的汗珠,挤簇着一脸的皱纹,轻声问,“老刘,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点着头,心里真的不希望他们留下来。包括我自己也都不愿意再做下去。我扫了一眼,那一个个白漆大字,“拆拆拆”就像是一朵朵恶毒的花,开在颓废的墙壁上。在这个烂漫的秋天,有些格格不入。还有那井口的白色封条,我心事重重的低下头去。 这时,就有人说:“刘矿长这不是在耍我们吗?我昨天就和一个老乡联系好了,今天要走的,你看这怎么办?”多数人都在摇头,想要留下,但又被其他的事羁绊着。就牢骚满腹,小李把烟头从嘴里拔下来,站起身,冲着身后的人皱着眉,说:“刘哥说了,愿意在这里干的就干,不愿干的就走。”小李就回头征询着我说:“刘哥,是这意思吧!” “月底的时候,你们过来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我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就又缄默着。 瘦高个也站了出来,说:“我也不走了。在哪里不都是混口饭吃。”又有几个也表示不走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刘亮的电话。刘亮说:“今天恢复生产了吗?” 我就走到一旁去,说:“现在我们正在开会。” “开会?开个狗屁会!”刘亮就爆粗道。“赶紧给我快点投产,你知不知道,现在矿石都涨疯了。你还在那里开会。我命令你马上立即给我开工。不愿干的都给我滚蛋,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就啪的挂了电话。 我像是被手机咬了一口,还呆呆的看了一眼。就走回到空地上。也就没有商量的口气,说:“愿意干的就把东西放回去,准备开工吧!”我说的很慢,有些力不从心。 “走,干事去!”还是小李第一个捡起包,就大踏步的往回走。好像跟以往一样,吃完了早饭,就又去上班了。大伙看到小李走了,也就窸窣的背起包裹,也向宿舍方向走去。 226 两百二十六盒饭 等到场地上只有我和老张,老张心存疑虑说:“老刘,这,不是犯法吗?”眼神扑闪着像受惊的鸟,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慌乱的飞走了。 我走到老张身旁,用手抚着他的肩,用一声喟叹来作为我的回答。我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不能这样干,违法的,逮到会坐牢的。你还是回家去吧!过一个安稳的日子算了。这不是和刘亮对着干吗?我有时感到自己太懦弱了。憋在嘴里的话,不敢说出来。 这时就看到小李就穿着工作服,手一拉,就把那看似很牢固的封条给撕掉了。丢掉了地上。又抬起脚,狠狠的碾了。白色的纸片在小李抬脚的瞬间,就趁机裹挟着风,就被黑洞洞的井底吞噬去了。 老张说:“干吧!”就提着铺盖卷甩上了背上。不像是负重,而像是卸下千斤重担一般。只身慢慢的往回走。一抹朝阳就照在身上,一头花白的头发就迎风吹着站了起来,平地上就映出孤独的影子。有秋风打着旋,裹缠着他的裤脚。我不觉悲从中来。 我想忘去昨天被查抄的一幕,就像是没有发生一般。可是愈想忘却却挥之不去,就像是影子,遮住了我的心头。又像是梦魇,就时不时的就袭上心来。 过了一会,一斗矿石就轰隆隆的被提了上来。又倾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我警惕的望着山下掩映在繁复草木里的小路,像一个哨兵一样,担心潜行其中的可疑的车辆,突然又冒了出来,下来大批的警察。 路静悄悄的,似乎在徜徉的秋日里睡着了。只有近前的矿石卸到地上才响起一阵阵刺耳的噪音。远方的高速路闪着臻白的光,就停在了远处,没有再用力拉长一步了。 我不知道为何如此的多愁善感,总是担心再失去什么?我还能失去什么?除了我的一身的债务,我还有什么?其实我是怕了,怕还会再输一次。也当然要学会珍惜,珍惜目前的这些,包括那债。 一天平安无事的过去了。货场上堆积着小山一般的矿石。小李头戴着矿帽,一脸黑漆漆的走到办公室前,咧着白皙的牙,说:“刘哥,有烟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半包就递给他。他抽出一支,叼着嘴上,说:“火!”我把打火机也递了过去。他点燃,陶醉的眯着眼,吸了一口,说:“刘哥,怎么样?今天干的。”眼斜斜的瞅着那堆矿。 我没有答话,这多少引起他的不满。抽了几口,就头也不回的往楼下走。他回头看着我说:“晚饭怎么办?厨师走了,要不要喊他回来。不会让我们没有饭吃吧!忙了一天的。” 我说:“我马上去买盒饭回来。”我皱缩着脸,又说:“还有,你马上联系几台车上来,晚上趁黑把矿拉到山下去。不能再等到明天了。” 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稍稍有些疏忽,就会被连锅端了。到那时就迟了,我也就里外不是人。还是稳妥些,一天的工作一天清理干净。小李就下楼走远了。 我就下楼去开车,车子直接就驶向了镇上。找了一家小饭馆,径直走了进去。黑瘦的老板迎了上来,殷勤的问:“老板,几位?” 我一时就记不起到底矿上有多少人,就皱着眉说:“你等一下,我问问。”然后又说:“你这里有没有盒饭?” 老板就点头,说:“这倒没有,不过你可以炒几个菜,再带点饭回去不就行啦!” 我说:“那也行。”就摸出手机,拨通了老张的电话。“老张,你上面有多少人?” 老张愣了半天,说:“大概有二十多个,”然后又纠正道:“不对,有三十个。老刘,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回答道:“我在镇上买盒饭。”就挂了电话。回头就对侍立在一旁的老板说:“有三十个,不过你把我饭多装几份,菜呢?你炒个十个,要荤素搭配着。” 老板一扬手说:“没问题。”又冲着厨房叫了一声,“小林,你给我炒十个菜,还有饭够了吗?要三十多个人吃的。” 带着白帽子,穿着一身油渍巴拉的白衣的小林就说:“老板,这饭肯定是不够的。电饭煲里只剩下七八个人的饭粒。”就望着老板。 老板翻着眼道:“你不能重新再煮啊!” 小林很委屈,瞪了我一眼,目光只是瞟着老板一眼,像碰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收回来了。把头上的帽子揪了下来,解气的揉了揉,就往厨房走去。在进门的霎那,把帽子又罩在了头上。 老板笑着说:“菜炒得快的很,饭也用高压锅煮,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就摸索着掏出一根烟,递给我。 我接过,他又把点着的打火机递到我的面前,点燃。说:“你坐一下,马上就好。”然后又拧着脖子对着厨房喊:“小林,煮饭,你给我煮快点,用高压锅。”就听到里面传来刀剁骨头的钝响声。 老板自嘲道:“这些人,就像是算盘珠,你拨一下他就动一下。”这一笑就露出满嘴的黑牙,像是被虫子咬的。 老板也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说:“老板,看你很面熟?” 我笑了笑,说:“不知道。”对这样的近乎我现在是近而远之了。 老板狡黠的一下,那被烟熏后眯缝着的眼,就藏在了一堆皱褶里,突然他就站起来,指着我说:“我记起来了,你是上面开矿的。对不对?”那神情就像是自己中了五百万一般。好像我不承认,就不会善罢甘休。 我把自己埋在一堆烟雾里。让自己的面目也模糊起来。没有吭声。 老板来了兴致,说:“我说对不对?”眼睛也跟着直眨着。然后他低声问:“你们上面是不是昨天被查封掉了?”又更近一步,嘴巴就贴着我的耳朵,差点就咬到我的耳朵了。说:“来了很多警察是不是?” 我恶心的把耳朵移到一边,同时也避开他的口臭。摇摇头。他却很大气的拍着我的肩,意味深长的说:“老兄,你放心,我是不会说的。这事谁不知道啊!你懂的!” 我难受的起身,像是呼吸不畅,就往外面走,同时回头说:“饭菜你给我催催!都到什么时候了。” 老板说:“好,好。”就又转身,就走进了厨房里了。我也出了饭馆外。一阵清凉的风就迎面扑来。我就像是一张纸片一般被吹得摇晃了一下。“你懂的?”那饭馆老板饱含深意的话确实让我猝不及防,就像是一支箭射过来,我连下意识的躲藏都没有。这时抬头望着远处淹没在夜色里的井架,虽然夜色暗的像蟹壳般,可是高耸的井架还是凸显出它的轮廓。还有井架上的那盏灯,都确切无虞的彰显着生产在继续,一切都正常着。我嘴角就扯出一丝冷笑,我的所有的打算就像是掩耳盗铃那样可笑。那么大的矿,每天都有大批的货车进出,还有矿上整天都响着罐笼提升矿石的巨响。我懂!其实那个不知道?疑惑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就听得老板出来喊了一声,“老板,好了!” 我才掉过身来,走了进去。就看到两只大塑料袋兜起的盒饭和菜就摆在了一张桌子上。老板说:“饭给你准备了三十五份,够了吗?”我点头。 他又解开扎好的袋口,说:“你需不需要再检查一下。菜炒了十份,都放在这个袋子里了。” 我说:“不用!”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钱,说:“多少钱?” 老板就伏在柜台上,用计算机按了一通,说:“一共两百八十六,你给两百八吧!”就热情的望着我。 我就掏出三百块,递给了他。他从柜台里找了二十,又递了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要送餐,直接打这个电话,我们送上门。” 我道了谢,就拎着两只袋子出门。他从柜台里小跑着出来,说:“老板,我来拎!”就弯腰要接过我的袋子,我坚决的避让着摇了一下头,说:“不用!”就出了门,上了停在路边的皮卡车。 两百二十七应酬 我就驾着车往矿里开。迎面就遇到几辆载重的货车轰隆隆的就像是滚雷般从山上下来。一时间路面就扬起的灰尘遮盖住了。车灯照着,视线就像是被隔着一张纸。一辆车径直朝我冲过来,我不得不紧打方向,车头就伸到路旁的野草丛中。我也吓了一身冷汗,大货车就若无其事的开走了。 我闭着眼,好半天才敢睁开。正准备挂档起步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接通,“喂!”了一声。那声音低沉得就像是井底发出的,连我自己都一惊。 也难怪刘亮担心说:“刘明,你怎么了?出来什么事吗?” 我摸着自己滚烫的脸,说:“没事!” 刘亮说:“没事怎么那样说话,把我吓了一跳。” 我说:“我去镇上去买盒饭去了!正在回去的路上。” 刘亮说:“你没吃吧!正好到这里来,我晚上请客,你过来陪陪,认识几个朋友。” 我为难道:“我就不去了吧!” 刘亮武断道:“不行,赶紧来,许多事我要和你交代。” 我再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刘亮说了地点,又叮嘱道:“我等你!”就挂了电话。也不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只好驱车到了矿上。小李正等在小楼上,看我车过来,就下楼,站到从二楼披散出来的灯光里,嬉笑着说:“刘哥,怎么到现在,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然后又指着空场地说:“最后一车也拉出去了,刘哥,你看我们的工作效率。” 我没有下车,就歪了头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场地,说:“不错。饭菜都放在后面的座位上,你去拿一下。” 小李就打开车门,拎出两袋盒饭,就说:“刘哥,你干嘛去!”小李看我一直坐在车里不动,就好奇的问。 我只好如实道:“刘亮找我有点事,我去一下。” 小李也就没有多话,就帮我把打开的门重新摔上。郁闷的走开了。在两束雪亮的车灯劈开的路上,那两只手负着重,一只肩膀就塌了下来,可能是上回受伤的缘故。走得有些蹒跚和吃力。我想下车,却终于没有下。目送着他走出灯影里。 我到了饭店门口,就直接进了一个包间里。谦虚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眼睛扫了一圈。 说是陪酒,里面除了刘亮外,只有一个人坐在他的身旁,咋一看有点面熟,好像似曾相识,不过就是想不起来。刘亮扬着脸说:“刘明,过来,坐。” 我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那人抬起脸朝我笑了笑,点了下头。刘亮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公安局的李局长。” 我欠着身,就把手伸了过去,李局长也站起来,伸手握了一下。刘亮说:“这是我的堂弟,刘明。” 李局长穿着一身便装,就靠在椅子上,说:“这不用介绍了,我认识。” 被他一点拨,我还是绕在云里雾里。刘亮就瞅着李局长,又看了我一眼,好像我是有过前科的,有污点在李局长手里。才说:“被李局长认出来,不是什么好事!” 李局长却爽朗的一笑道:“你这个刘老板怎么想的,你也是贵人多忘事!” 我略微紧张的心松弛了一些。同刘亮一道关注着李局长。李局长说:“你忘记了,几年前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喝过酒的。你也在。”手就指着刘亮。 刘亮否认道:“我真的在吗?我咋就一点记不起来了。” 李局长绘声绘色道:“我记得在那边一家餐馆,村里的书记也在。那天你喝多了。” 我这才恍然记起来真的有这回事。就像是放进显影剂里的胶卷,那线条逐渐显现出来了。我若有所思的点了头。就说:“那时李局长还在派出所吧!我记得。” 刘亮就在一边恭维道:“不愧是搞刑侦这一行的,简直就是过目不忘!佩服佩服。” 不一会,菜也陆续上来了。都是些山珍海味。放到我的眼前,我都不知道怎么下口。我窘迫的停顿在那里,看着李局长娴熟的剥开壳,蘸着小碗的作料,吃了一口,顿时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李局长用手边的餐巾抹了一下嘴巴说:“这味道真的不错。” 刘亮提醒我吃啊!我才照葫芦画瓢,也一口吞了进去。不过那一股呛鼻的腥味简直就要吐了出来。我连忙喝了两大口水,才压住**的胃。真的不晓得这个有什么好吃的。 后来听刘亮说,这一小碗要五百块钱。当时我就懵住了。晚上买三十人的盒饭也才两百多块钱,那一小碗——我困惑的摇头,“奢侈”两个字在心头泛起,到了咽喉却没有吐出来。 刘亮又说:“搞我们这行,什么人都要打交道,李局长就是就是在我们那个矿山入了干股。不然我那矿早就停掉了。还等到今天。” 这时候,我们已经吃完了饭,酒也喝得醉醺醺的,李局长刚走进洗浴中心,他接了一个电话,避到一旁接了。然后就朝我们摆摆手说:“要先回去了。” 两百二十八疑 刘亮还开玩笑道:“老婆想了吧!一晚都等不及啊!”刘亮和我正躺在桑拿房的包厢里。正**着身子,仰躺在木条凳子上。刘亮说:“不够热。”就爬起来,舀了一瓢水,浇到烧得发白的石头上,一阵热气就弥漫开来。刘亮就摸着胸口上涔涔汗珠,说:“舒服!”又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凳子上。 我闭着眼,无所事事的说:“李局长看来挺怕老婆的了!” 刘亮也在享受着热气萦绕所带来的身体上的舒适,说:“也不能这样说,他老李是后娶了一个老婆,一个黄花大闺女,总有几天的新鲜劲。” 我问:“一个堂堂的大局长,怎么到现在才结婚!” 刘亮就哼哼的直笑,就像裤裆炸线发出的声响,我就怀疑的坐了起来。问:“哥,你没事吧!” 刘亮也坐了起来,说:“你刘明是真的单纯还是故意的!” 我问,“怎么了?” 他说:“那个李局长都结了三次婚了。哦,这个你应该认识!” “认识?”在这个城市里我所认识的女性屈指可数,我头脑里第一个冒出的就是小芳,可是按照刘亮说法,是一个姑娘,那就对不上号了。我就说:“怎么可能呢?” 刘亮就揣着大大的包袱就又重新躺下去。惬意的闭上眼。过了一会才说:“这段时间矿石价格疯涨,老子应当是坚持对了。不像那些开矿的傻x就直接关门。” 我一直惦记着同李局长新老婆,胃口就被钓的足足的。可是刘亮就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就是不肯在吐一个字。 我只好说:“这要是警察一上来查怎么办?” 刘亮满不在乎的说:“没事的,有李局长给我们顶着。” 我还是不放心说:“但万一呢?” 刘亮像是对着屋顶在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些不用你去考虑的。只要你把生产组织好,争取搞到年底。” 话虽然这么说了,我也按住性子听着。但我还是不得不把我的疑问说了出来,“那昨天公安怎么上去查封呢?” 刘亮像一条摊开的鱼,慢悠悠道:“还不是有人眼红,心里就嫉妒、不平衡。举报了。不过他敢跟老子斗。”他突然就爬起来,目光闪烁着盯着我,说:“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他的目光像喷着火,我也不敢直面去碰触,目光像一把小刷子,像是清理一件陈旧的雕塑一般,拂过他的面部,就低下头来。 我躺了一会儿,身上的酒劲随着汩汩的汗液也排了出来。刘亮却在板凳声呼呼的打起了鼾。我想走,但心里的那个疑问,被刘亮轻描淡写的提出来的,像是一只鸡毛在挠我的耳根。我努力的避让但鸡毛却飞起来,穷追不舍的撵着我。我不能把刘亮叫起来,那样太不礼貌,也兴师动众的。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李局长的老婆会是谁呢?我又一次把我认识的女人排列了一遍。就像是陈列在公告栏上的照片。似乎都没有可能。可能是喝过酒,我的思维异常的兴奋。这个念头像猫爪一下下的挠着我的心底。 刘亮突然一骨碌爬起来,我还以为他做了噩梦,他捂着发红的脸,说:“这样蒸下去非虚脱不可!走去冲一下。” 我也慢吞吞的走在后面,来到洗浴区。热水披散着从头顶泻下,刘亮身体红彤彤的就像是一只煮熟的大虾。他仰起头,张开嘴,“啊呜啊呜”又把水喷了出来,就凑到我跟前说:“待会找一个小姐给你按摩一下。” 我摇头,兴味阑珊说:“不了!明天还要很多事要做。” “真的不去?”刘亮征询的看着我,一脸的坏笑。“男人该放松的时候要放松,不然要憋坏的。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有李局长在罩着,你怕逑!”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害羞的像一个女孩子,吞吞吐吐道:“你说李局长他的老婆——我认识?”我想说的婉转一些,可是出口就直截了当,显得生硬而且呆板。 刘亮的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就说:“我知道你后悔了,放不下吧!我还以为你是圣人。”说了一通我听得更加摸不清头绪,他却关了淋浴,独自一人走了出去。看我没有动弹,才回头道:“你陪我过去耍一下,我就跟你说。” 我不得不跟了上去,被牵了鼻子一般。经过一条走廊,我抢先走了几步,就追上了刘亮。说:“你先说,我就跟你过去。” 我显得很认真,也就有些执迷不悟。刘亮认真的看着我,说:“你真想知道。”我咬着嘴唇没有发声。他才又说:“其实这些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吴律师你认识吧!就是打官司的那个。” 我没有感到惊奇,只是心头有了坍塌的感觉,接着就是一堆废墟。就把我给埋得严严实实的,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我掉头就往外走。也不顾刘亮在身后喊道:“刘明,你怎么走了!”我确实就是有些恼火,就像是抱着炸药包冲了出去。 两百二十九年尾的忙碌 跑出去老远,才大口的吐着粗气,扶着一棵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洗浴中心的短衣短裤,套在脚上的还是拖鞋。就像是一个蹩脚的滑稽演员。就听到一个过路的说:“你看,那边警察在抓人呢?” 另一个同伴说:“你怎么知道?” 那人说:“你看这人都跑了出来了。肯定是警察在抓卖**嫖娼。” 同伴错愕的看着我,似乎要辨清我脸上的表情。那人说:“嫖客有什么好看的!”就拉拽着同伴要离开。 我羞愧的低下头。既是被“嫖客”这个称呼羞辱的,又是被那探究的目光所刺伤的。不一会,就从洗浴中心出来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就小跑到我的身旁,厉声道:“你干什么你?”就不客气的动手拉我。 我被迎面的冷风彻底的吹醒,低声下气道:“对不起,我—我—出来透透气。”就转身往回走。这时洗浴中心的门口聚集了一群人,都在看着我。当我走近的时候能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这人是不是有病!”“肯定是神经病院跑出来找乐子的。”就像是一根根刺扎在身上 我靠近的时候,他们像一群鸟一齐缄口,当我离开,他们又纷纷的念叨开了。“神经病也是人,也有人的正常需要。”。又像是刺被无情的拔掉。 我换了衣服像一只贼留溜出了洗浴中心。到现在我还欠着吴律师两万块钱,这是上回小胡子出狱后丢给我,让我交到她的手里。那回,我在街上等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等到吴律师,还听面馆的老板说,吴律师结婚了。当时还挺高兴的,只是不知道吴律师究竟和谁结婚了。在我的印象里,吴律师的老公应该是十全十美的。应该生活在书本里的,而不是我所认识的,更不应该是那个结了几次婚的李局长。我就有些气馁。闷着头,就走到了路中心。来往的汽车遇到我,不得不减缓速度。喇叭声也按得此起彼伏。有一个人把头伸出窗外,对着我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神经病,找死啊!”我也浑然不觉。 “李局长”“吴律师”就像是两枚枣子核,轮换着在我的嘴里倒腾着。我打开手机,把吴律师的号码调了出来,就想着拨打过去,看着那充满**的绿色的接通键,手指都触到了,在最后一刻,还是没有狠心按下去。 我彷徨在那无人的大街上。夜完整的像枚蛋壳,被那些那散落的路灯照亮,像是被凿了一个个裂缝。我一时间就失去了方向。直到电话响起,就像是脉搏砰砰跳动。 刘亮说:“你在哪?” 我吭吭唧唧道:“我,我在路上。” 刘亮说:“在什么路上,我现在就走你车旁,你赶紧给我过来。” 我在大街上转了一圈,才寻找到停车的方向,走过去时,刘亮并不在车前,我也打开车门,坐进了黝黑的车厢里。等了片刻,其实我是让自己躁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直接把车开上了矿山。 整个矿山荒凉得就像是死去了一般。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似乎经历过被查封的波折,如今虽然又恢复了开采,可是心里驻扎着顽强的、挥不去的念头。直到躺在**,我的心依旧难以平息下来。 转眼下雪了,那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撒了一层细盐。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就像是在嚼着水果糖一样。那段时间生产是格外的好,受到市场行情的影响,矿石的价格不断飙升。很多的客户都把货车等到我们矿上。采上一吨就装一吨,根本就没有存货。那段时间,矿上挤满了人,都是夹着大包小包装着现金的老板。南来北往的腔调好不热闹。 刘亮也少见的把会计也带到了矿上。发一车货就收一车的钱款。就见那点钞机,哗啦啦的,就没有的停过。发了一车货,刘亮就对会计说:“先休息一下吧!” 就看到会计把那一捆钱就绑扎好,放进包里。然后就又收拾着桌上的账本,塞到桌屉里。就起身背起沉甸甸的包,对一边抽烟的刘亮说:“刘总,我先把钱到银行里。” 刘亮吐出连环烟圈说:“那你去吧!”然后嘱咐道:“你让刘矿长陪你去。” 旁边的一个白胖的老板鼻头上都是点点的汗珠。就递一支烟给刘亮,眉头矮下去,嘴巴撇着,十分的委屈道:“刘总,我在这里都等了半个月了,一辆车都没拉回去。” 刘亮摇头,也没有接他的烟,摆手说:“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这么多的人!真的不行。”刘亮虽这样说,但眉宇间透露出不言而喻的喜气。胖老板就把刘亮拉到一边去了,嘴巴就贴着刘亮耳朵,刘亮凝眉锁神,头兀自晃动着。 会计找到我,说:“刘总让你陪我去银行。”当时我正好在整理着这一周的账目,就抬头说:“我还有事,你还是找别人吧!” 会计说:“这可不行!这是刘总安排的。” 我正被一组数据弄得焦头烂额的,就说:“他在哪?我打电话给他。”说着就摸出了手机。 会计阻止我说:“刘矿长,别打了,他就在楼下。” 我把头伸出窗外,就看到刘亮同一个人也不怕冷,就呆在光秃秃的树下。我喊道:“刘总,你不冷啊!呆在外面。” 刘亮循声抬头看到我,说:“让你去银行怎么没去!” 我说:“我这里还有一大摊的事呢!你重新找个人吧!” 刘亮就嘲笑着我说:“你小子可不得了了,敢派老总的班了。”停顿了片刻说:“好吧!我去。”看样子刘亮心情很好,嘴上也美滋滋的。 两百三十生意 会计刚走,门又被推开了。一个人圆滚滚的头伸进来了。接着是一张面团一般的脸,一脸的小心和媚笑。然后恭敬道:“刘矿长,你给咱出出主意,” 我就站起,说:“陈总,你坐一下。”指着一把空椅子。 陈总没有坐下,苦涩道:“我哪里能坐得住呢?”虚虚摸了一把额头,然后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了一包烟,就丢在了我的桌上。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 陈总说:“这是我家乡的烟,你抽抽,不错的。”又抛给了我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说:“你看看,这么多人,没法子啊!当初是我们送货给你们,现在你们带钱带车过来提矿石,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我说,与其这里搞不到,还不如到别处碰碰运气。干嘛一个树上吊死呢!陈总你说呢!” 陈总摇头说:“话是这样说,可是周边的小矿山都停掉了,哪里还有矿呢!不就是你们刘总路子野,到现在这个矿开得安然无事的。” 我只是轻微的笑着,没有任何表示。知道一定是李局长在其中硬撑着。我说:“这送货发货都是刘总一人做主。你还是和他商量吧!”我说的都是实在话。 陈总动情道:“刘矿长,反正你一个月只有那么多的产量,还不如全给我,我都包下。我直接把你一个月的货款全都一次性打给你,你说这样行不行。你看——”他噘着嘴,说:“你看外面——” 我说:“陈总,说句不外的话,要是前几个月,那根本就不用你说。可是现在,刘总又在这里,我哪里敢做主,做主不就和刘总对着干吗?我也是混一口饭吃的。” 陈总说:“刘矿长把自己说的这么寒碜干嘛!” 我说:“事实就是这样的。说不定哪天就不让你干,你不就回家去了。” 我递了烟给陈总,陈总点头说:“这倒是真的。我不也是,货搞不回去,老板就三天两头打电话催,你别看我现在搞得像人五人六的,被老板骂的头都抬不起来。还说货回不来,我也不回来了!”就伤感的摆头。 这时,我两都没有说话。空调也呼呼的吹着。窗外也迷茫了一片,像一把刷子涂抹着无色玻璃。我倒了一杯水给陈总,陈总这时像霜打过的一般,很萎靡。两只手就捧着纸杯来暖身子。 我的电话响了,我打开,是刘亮的。刘亮说:“我就不上去了,等会下班后你直接到这个饭店来。” 我说:“好吧!就挂了电话。”刘亮为了维持这个矿山,每天就像是打鸡血一般,给这个矿山注入活力,今天请安监局的过来喝酒,明天就请公安局的来吃饭,还有消防武警,每天都拍得满满的,每一尊佛都要拜到。矿山才得以正常生产。 其实电话的声音很小,陈总又在顾影自怜。我以为他没有听见。没料到他突然抬头说:“刘矿长,你就帮帮忙,正好刘总也不在,给我搞一天的产量,不然我真的无法再回去了。我还不如从楼上跳下去。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摇头道:“你这在为难我!我真的没有能力帮你这个忙。” 陈总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出来,说:“这个拿着!”就要拉开我的抽屉,塞进去。我就拿手去抵住。说:“你这干嘛?” 陈总说:“过年了,给孩子买的吃的和衣服。” 我就跳起来说:“这个我哪里能要。你给我出去!”就不再客气的把他往门外推。 他嘴上嚷道:“你这是干什么?”就在和我的拉扯下,有些跌跌撞撞的被移出了门。我快速的关上门,他只在门外无力的敲打着房门,道:“刘矿长,你开开门,给我进去烤烤火。” 我检查了一下桌子,确认到钱没有留下。就隔着门板说:“陈总,你如果这样,那么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 陈总低着声音,应该是担心旁边的人听到,就说:“一点小意思,买点烟抽而已了。” 我没有再和他啰嗦下去,就说:“不好意思,陈总,我要工作了。”就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就听到门外传来唾沫唾到地板的声音。然后是牙齿咬啮的细微响声。跟着就是脚步声,咚咚的下楼。 暮色逐渐遮盖住了那起伏的山峦,我凝神片刻,打了个电话给小李,说晚上到城里有事,就挂断了电话。起身下楼,走到车子边。打开车门。一个黑色的人影小跑着过来,走近前,才认出是陈总。陈总嘴里喷着团团热气,跺着脚道:“刘矿长,你到哪里去?晚上我请你吃饭!” 我倚在车门旁,说:“不了!我还有事!” 陈总还是死乞白赖道:“给个面子,我知道我错了。” 我只好如实的对他说:“我真的有事。”就坐进了车里,发动,车就在黝黑的山林间颠簸起伏,又一路逶迤到城里。 两百三十一赌酒 那天,李局长也在。我恭敬的叫了一声,“李局长,您好!” 李局长大咧咧的说:“叫什么局长不局长的,大家在一起都是兄弟。来来来,喝酒。”就端起酒杯就一口吞下。 刘亮就在一边拍手,说:“李哥好酒量。李哥你看我们三个男人在一起喝酒也太没劲了,不如找几个陪酒的过来,助助兴。” 李局长没有吭声,也就是相当于认可了。然后刘亮就走了出去,我只和李局长又碰了一杯,刘亮就带了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进来了。 女人穿得很单薄,我看着心里也跟着一凉。就是一件颜色鲜艳的旗袍,**白白的的手臂,叉也开得高,粉嫩的大腿也就若隐若现了。 刘亮招呼着女人过来坐,又说:“只要你们把我这位李哥陪好,这钱就是她的了。”就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足足有三千的样子。三个女人都蠢蠢欲动,李局长眯眼瞅着,就伸手招了一个丰满的过来。就依着李局长身旁坐着。跟着刘亮也点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自然就坐到我的身边去了。 丰满的端起酒杯就自我介绍说:“李哥,你就叫我小青吧!来李哥,我敬你。”娇滴滴的两只眼睛,就像要把李局长淹没掉。 李局长只是端着杯子碰了一下嘴唇,小青就不干了,说:“李哥欺负人,”那哪里是情急之中的拉扯,两只手臂简直就是藤就缠绕着我李局长身上。还嗲声嗲气道:“我一个女孩子都喝了一半,李哥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小青眼睛就瞅着我和刘亮。刘亮也是不甚其扰,干脆说:“李哥,这头一杯喝掉,剩下的就不喝,行不行。”旁边的小姐附和道:“是的,第一杯嘛!” 李局长再有什么孔武之力,也抵挡不了着似水的柔情。还是被小青端起酒杯喂到了嘴里。李局长被喂急了,脸也涨得通红,止不住的咳着。小青就轻轻的抚着李局长的背,说:“李哥,你慢一点,慢一点。”就端着茶水,又来喂。 刘亮翻着眼说:“李哥,搞得卿卿我我的,就像是夫妻两个。” 小青杏眼一瞪,拉着李局长的胳膊,道:“李哥本来就是我的老公吗!老公,是不是?”就像是荡秋千一般撒娇。 李局长不得不点头称:“是啊!老婆。”又伸手捏了一下小青的粉腮,怜爱的拉了拉。小青就粉拳就扑打着他,说:“老公,你好坏!” 李局长就爽朗的一笑。我们也跟着笑了起来。刘亮也跟着身边的女子腻歪到了一处。女人就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好像刘亮身上有刺,女人坐在上面左右就不适。 我其实一直冷着脸在看着李局长。其实我眼里是他,头脑里却出现的是吴律师那一脸肃然的面孔。不知道她现在干什么?知不知道她的老公正在寻花问柳寻欢作乐。 我身边的一个女人拍了我一下,说:“老板,你在想什么心思?是不是对我不满意,你可以换人的!” 我就一个惊觉说:“不是,不是的。我今天有点累。” 这个瘦的像是麻杆一般的女人说:“来,我们划拳吧!”女人似乎也不想太冷落下去,就出主意。 我摇头,表示不会。女人撅嘴,很失落的看着那两对,正玩得不可开交的。刘亮喝一口酒,就喂到女人的嘴里。然后两人的嘴就像是吸盘一般,吸附到一起了。 这边,小青在和李局长划拳。小青的衣服已经脱得只剩下内衣了。还是不服输道:“来,再划!” 李局长不干了,说:“你再输了咋办?” 小青一股豪气冲天道:“脱啊!” 李局长就无限怜爱的看着她,摇着头一脸的坏笑,说:“这还有什么可以脱掉的呢!” 小青伸长胳膊说:“输了再说,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瞥了一眼那窗帘外面,有雪花飘洒着在路灯下起舞。就像是定格住了的画面一般。屋里热的都喘不过气来了。那枝形吊灯下,酒杯没有动,却晃出着五彩斑斓的涟漪。人也跟着迷糊起来了。 两个人又五魁首,六个六叫开了。小青那白皙的身子如同是一尊玉石。不忍心去碰触一下。可是那汹涌的胸部,像藏着两只小兔一般,跌宕起伏,呼之欲出。李局长突然停住,指着小青说:“你输了。” 小青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老娘到现在还没有输的这么惨的。我就不信这个邪!再来。” 李局长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小青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说:“李哥,你还怕我赖账不成。”吸了一口,就塞到了李局长的嘴里。 一缕烟就在李局长的头顶上飘着。他的眼也色眯眯的半睁着,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连烟含在嘴里也没有吸。小青索性就坐到李局长的怀里,两只手就勾着他的脑袋,摇晃着,娇滴滴的说:“老公,先欠一把,我还有一件,等会一把脱掉。行吗?”那两个胸部跳脱得直往李局长脸上撞。 刘亮也结束了同同伴的缠绵,也聚到李局长的身旁,嬉笑着眼睛就瞅着小青,说:“刘哥,这么好的事你都不干,那我来了。” 小青板着脸说:“不行,这是咱家里的事,不准外人插手。” 刘亮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阴阳怪气说:“还搞得真像那么一回事啊!” 李局长就坐直身子,对刘亮没好气的说:“到一边去!” 小青就朝着刘亮扮了一下鬼脸,粉红的舌头吐了出来。刘亮气得半张脸被抽了一巴掌都歪斜过去了。 李局长和小青又开始划拳,“哥俩好,在座的好,八匹马,满堂彩——”轮到这回李局长输了,小青就拍着手,嘴里“耶耶”叫着。 李局长商量说:“这回我们一抵!” 小青说:“不行!一码是一码。”就端起一杯满满当当的酒,就碰到了李局长的鼻尖,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那一杯酒看在眼里就像是大海一般,让人心里不由的畏惧。李局长和小青刚开始下的赌注都是一杯酒,谁输了就喝一杯。后来小青输的太多了,实在是咽不下去。就反悔说,自己输就脱一件衣服。现在李局长嘴里就不可遏的冒出一连串的酒嗝。 小青点着头,一脸的媚笑说:“可不准反悔哟!” 又说:“不过,你一个大男人,也不会欺负我这个弱女子的。” 我就起哄的率先鼓起掌了。就喊着:“好!”说:“李哥是纵横四海的人,酒就像是水一样。”李局长喉结耸动了一下,就用带刺的目光看着我,就把一杯酒全倒进了嘴里。然后就合上嘴,深吸一口气,就吞下去了。 我又起劲的鼓掌,溜须道:“李哥是我们男人当中的楷模,是榜样!”然后就翘起了大拇指。刘亮也用唏啦的掌声附和着。 李局长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脸红得像猪肝。说:“来,再干。今天就豁出去了。” 两个人又针锋相对地开始吆喝起来。只见李局长一掌拍在桌上,,就像是捂到了苍蝇,就说:“你输了!” 这回轮到刘亮凑合上了,两眼放光说:“脱!” 小青瘪瘪嘴,委屈的像做错事的孩子,说:“不,不,老公,这样多不好。” 李局长不为所动。刘亮就像上了发条一般,又进了一步,手也示威的举起来说:“你不脱的话,那我就代劳了。” 小青假愠道:“老公坏,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人。”就拖拽着李局长的胳膊,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说:“老公走,我脱,就脱给你一个人看,不能便宜这些臭男人。” 两百三十二故障 李局长也就在小青的拉扯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刘亮还在假模假样的要追过去。小青就一脸浪笑着就把李局长拖着跑。李局长的脚步有些涣散,也就失了分寸。刘亮就对身旁的小姐说:“你把这个钥匙送给他们,房间已经开好了8001。” 刘亮挥挥手让房间里的最后一个小姐也离开了,靠在椅子上,一脸的疲倦。然后说:“刘明,真的很难哟!” 我说:“不行就不干了呗!” 刘亮说:“那要看你舍不舍得了。你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就遇到要关门,你会怎么想?”然后就正色望着我说:“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反正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他竖起食指,说:“只有这一次了。你难得不想拼一下。”他的手就搭在我的肩膀上,使劲的摇晃着。 我只有垂下头,在他的手的鼓动下,就像是一枚秋天的柿子在无力的晃荡着。待了一会,我才抬头,看到他伏在椅背上睡着了。嘴里呼呼的打着鼾。 我也微微的闭上眼。,直到门被推开,一个服务员进来说:“你们好,我们这里要打烊下班了,如果要休息的话,上面有客房。” 我警觉的起身,擦了一把湿漉漉的嘴角,说:“对不起,睡着了。”又问:“几点了?” 服务员说:“十点了!” 我就推了推刘亮,说:“哥,我们走吧!” 刘亮睁开朦胧的眼,伸了大大的懒腰,说:“哦!都睡着了。”又抓了抓头发,才想起说:“到哪里去?” 我说:“我还有回矿上呢!” 刘亮就走到窗前,掀开窗帘,贴着玻璃看了一眼,说:“下这么大的雪,回逑啊你!走,到上面开房间睡觉去,明早再走吧!” 我也凑到窗前,那雪花比刚才更大了些,就像是弹棉花扬起铺天盖地的棉絮。我也不敢再坚持。刘亮就拎了拎松垮的裤腰,头也不回道:“走!” 我也跟着他出了房间,穿过长长的走道,上面垫着松软的毛毯,踩在上面,就像是走在落叶铺就的甬道上。寂静无声。刘亮熟门熟路的左拐右拐就站到了电梯前。 就按着电梯的上升的箭头。门开了,刘亮率先走了进去,我也进去。只听到电梯“吱吱”运行着,我有些压抑,就打破艰涩的沉默问:“那个李局长呢?不会有什么事吧!” 刘亮脸上就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道:“不管他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我起床时天已经大亮了。我敲了敲刘亮的房门,里面寂然无声,就下楼,直接到了停车场。 这时雪已经停了。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雪。像走进了一个圣洁的世界里。那些干枯的树头上修了眉施了粉一般,都装扮一新。就隐在这耀眼的白当中。我打开车门,就坐到了冷如冰窖般的驾驶室里。手就不禁哆嗦着,半天才把火给打着。 马路上的车不多,路上的白雪就被碾压成一摊摊的黑水,被飞旋车轮带动着就溅起来,行人就一阵大呼小叫,手指着远去的汽车一阵詈骂。不过车开到了山里,那一座座山像圣女披着白色的纱巾,表情严肃。道路上像铺了一层没有褶皱的地毯,车驶过就像是犁过两道车辙。我到了矿上,矿上少见的了无人迹,我就停车,踏着没入脚踝的雪就走到了宿舍。 敲开门,老张搂着枯瘦的身体又重新钻回到了被窝里。其他人都在蒙头大睡。老张从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说:“老刘,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往手上着喷着热气说:“都七点半了!你们还不起来?快起来!” 小李这时睁开了惺忪的眼,说:“起来干什么?高压线被雪压塌了,没电。” 我放下嘴边的手说:“什么?” 老张说:“你不知道啊!昨晚的雪把电线压塌了,早就停电了。” 小李接话说:“不睡觉还干嘛!太冷了。” 我想说,你们有没有打电话给供电局,话到嘴边就变了,说:“那你们慢慢睡!”就推门出去了。就拨通了供电局的电话,电话响了十几声都没有接。临到我准备把手机从冰冷的耳朵边拿下,突然就传来了一个女声。“喂,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就说:“我们这里突然昨晚就没有电了,把人冻得够呛。” 女声道:“你是哪里?” 我灵机一动,没有说矿山,只是回复说了下面的一个村庄。本来这个矿在公众的眼里早就关掉了。 那女声停顿了一会说:“昨天晚上就听到报修的计划,不过你还是要等等。” 我说:“要等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我就咬住了嘴唇,没有再吭声了。差点“阻碍生产”就脱口而出了。 女声很有耐心道:“好几处都是你这样的情形,也在抢修。雪天真的不好说的。” 在雪天里站了一会,感觉好像衣服被扒得一干二净的。手和脚都无法藏起来。我跺着小碎步就上了楼。手贴在嘴上,恨不能含在嘴里。哆嗦着手捏不住钥匙,好半天才塞到了锁眼里,指关节都无法打弯,只得两只手抱着拧。感觉就要掰断了,门才咯噔一声,开了。 就像是打开了一只冰箱。,冷气就扑了过来。屋里很暗,我打开了灯,没有亮。才想起已经停电了。转了一圈,坐到了椅子上,我就一个激灵的站了起来,屁股像被针扎了一般。 就摸出手机,打给了刘亮,喊了一声:“哥!” 刘亮头还缩在被子里,说的话瓮声瓮气的到:“有什么事吗?” 我说:“这矿上停电了!” “什么?”刘亮像一骨碌就爬坐起来,声音就格外的清晰起来。 我说:“昨晚雪大,把路边的高压线给压趴掉了。我已经打了电话给供电局,他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处理好。” 刘亮深深的呼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联系。” 我问:“李局长呢?他还在那里啊!” 刘亮没好气道:“刘明,你没事管别人的事干嘛!这不好!”每个字都像是敲在钟磬上,爆出声声回音。 被他一通抢白,我面红耳赤。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惦记着李局长,是他**的职位,还是吴律师的老公的身份更让我青睐。我设想着昨晚他搂着小青是也是去了楼上的宾馆,那他也是一夜未归喽!这个念头就像一只蜜蜂盯着我不放。 两百三十三秘密 过了两个小时,我冻得都快要失去知觉了。刘亮打了电话过来,说:“你把灯打开。” 我咕囔道:“不是停电了吗?”嘴上虽这样说,但还是开了,晕黄的光就充满了整个办公室。 我说:“你怎么知道来电的?” 刘亮说:“找了供电局的熟人,把线给抢修好了。还有,你晚上过来陪供电局的人吃饭!” 我说:“路上这么滑,我就不下去了。” 刘亮说:“没事不能早点下来啊!”就挂了电话。 那最后的一两个月里,我整天晚上和刘亮泡在一起,不是陪这个喝酒,就是陪那个。反正我俩就被绑架了一般,喝过酒就去泡澡,有时候刘亮的包里还准备好了购物卡,和现金卡,临走的时候刘亮会看人一人发一张。有时候人多了,刘亮就把卡交到我手里,先交到清楚这个送什么?那时,我也不敢喝酒,菜也吃的少,头脑里的弦绷得紧紧的,总担心发错了。 有一次刘亮在吃完后的时候,眼睛微眯一下,我也跟着他上了趟厕所。他说:“你把那张给李局长的银行卡给我。” 我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几乎把身上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口袋底吐露出来,就像是青蛙的舌头。刘亮的脸就变色了,说:“你赶紧给我找!这可是十万块啊!” 之前我只是送送卡,原来以为大不了一两百块钱罢了!听刘亮这么一说,我的汗也滚滚而下。赶忙撇清道:“你给我的时候就放在这内衬的口袋里,不可能不在的。” 刘亮的酒完全醒了,焦急的说:“那怎么会不在的呢?” 我只得把外衣扒下,他抢在手里,伸进内衬的口袋一摸,嘴角就粘着笑意,道:“在这里!” 我的手在他的指引下在衣角处就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卡片。 原来是我的内衬口袋里裂了一道缝,卡片恰好就漏了下去。我赶紧把银行卡给捞出来,惶恐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有想到——”其实我是不知道这卡上竟然有这么多的钱。是报酬?还是好处费? 刘亮却说:“找到就行了。”就把卡塞进了兜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但我当时的还愣怔在那里,就像是被一拳给击懵了,半天回不过神。表情却是要极力表明自己并没有要侵吞这笔钱的,一切都纯属偶然。可能他已经在防范着我,也许他担心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差错。反正日后刘亮并没有把包括购物卡之类的重要东西交到我手里。 但这次无意中窥探到的秘密确实让我震撼。我几天都没有睡着,这十万块钱足以让李局长一招毙命的。如同逮到了蛇的七寸,我即害怕又欢喜。在**总是翻来覆去的。后来留意起来刘亮和李局长的私下里的动作。 李局长在场的时候,刘亮都要把小青叫过来。小青见到李局长的时候,张口就是:“老公。”那声音甜甜的糯糯的,把板着脸的李局长叫得也心花路放。小青就像只猫一样倚在李局长身边坐下。替李局长把盏,胆敢有人和李局长拼酒,小青当仁不让的站起来,说:“老公,我替你喝!”在座的就鼓掌。小青说:“老公身体要紧,晚上还要加班呢!”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欢声雷动。 趁小青不在的时候,刘亮就打趣道:“李局长家花没有野花香吧!”李局长得意的哼哼,旋即脸色一沉。道:“不说了,喝酒喝酒。”就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 在我们散席的时候,刘亮把订好的房间钥匙交给了小青,挥手让她上去。就一把搂住李局长的脖子,两人就在包间里的一个角落里喁喁私语。我故意磨蹭着不出去。眼却瞥着刘亮一只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又隐秘地塞在了李局长的外衣的口袋里,然后下意识的拍了拍。 李局长也大大咧咧道:“你刘总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没问题。” 两个人就散开,我立即把头低下,装作翻捡着包里的物件。刘亮看到我,警惕说:“你怎么还没有走?” 我说:“我手机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挪在这里了。” 刘亮就把李局长送出门,说:“李局长,你先上去了,都安排好了。好好享受吧!” 门外寂然无声。我听到心跳砰砰的跳动声,才抬头。刘亮正站在门前,门就是一个画框,他就像画中人,眼瞪得老大,凶狠得注视着我。似乎已经探测到我心底不可告人的秘密。张开嘴一口要将我给吞下。 我皱了一下眉,感觉心律不齐。心底长了一层霉菌一般。怕冷一般哆嗦了一下,吞吞吐吐说:“哥,你没事吧?” 刘亮身后的门无声的合上。画面消失,屋子里只有我和他,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两个人。我的心跳就像是午夜里,一只厚重的脚步,一下一下踩踏在楼梯的地板上,伴着灰尘起降的回声。突然脚步声嘎然而止,我突然有些呼吸不畅。 两百三十四告密 刘亮点了一根烟,就坐到了靠近的一把椅子上。扫了一眼狼藉的桌面,那杯碗像经过洗劫一般,说:“刘明,你是我弟,对吧!” 我点头。也看着被烟雾缠绕中的他,像纷繁的挥之不去的思绪。 刘亮用力的吐出一口烟,要吹散阻挡在眼前的烟云,目光也雪亮的直达到我的眼里。我能分辨出其中细若牛毛的芒刺。他说:“我没有弟弟,我是把你当亲弟弟待的。” 我心一颤,就避开了他的目光,说:“哥,我知道!我懂。”我心里也在纠结着,不明白自己为何有那样的无妄的念头。我对自己说:“你现在的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人给的,不然,你还不知道流落到哪里,或许早就横死街头了。” 刘亮把烟头掐灭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不疏通关系那简直就是寸步难行。”他停顿了一会,又专注的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 我纠正道:“我没有!” 他摆了一下手,像是一刀切下我的话,又说:“我本来想让你参与到更多些事情里的,但一想,还是算了。我其实是在刀锋上讨生活的,不定哪天就会跌个粉身碎骨,连个尸首都没有,我不能害你!” 我注意到他的眼圈竟然红了。我说:“哥,你想哪里去了?其实可以收手的!没必要的。” 刘亮还是没打算让我接话,自己又摸出一根烟,就含在嘴里,就说:“刘明,我知道你是老实人,实在人。有的东西看到了就像没看到,听到了就像是没听到。全都忘记,知道吗?”说到这里才低头点燃了烟。 我就像是被拔了气门芯的车胎,没有一丝的劲。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可耻。像一个**的囚犯在面对着众人的指摘。脸也一下红一下白着。刘亮在慢悠悠的吸着烟。 响起了敲门声,才解了我的困顿。接着一个服务员进来说:“先生,这里能收拾了吗?” 刘亮才站起来说:“可以了!”就把放在椅子上的包拿起来。我也惊惶不定的站起来。相跟着走了出去。 在走廊上,刘亮说:“我知道你在外面差了债,把矿山坚持到年底,就结束了,到时,你的债也应该还的差不多了。如果你要还的话。” 我畏手畏脚的像一个小弟,只有点头的份。到了电梯前,我说:“那我回去了!” 刘亮说:“在这里住吧!该享受还是享受。我在这里包了一个房间。” 电梯门打开,我没有动。刘亮拍着我的肩,就走了进去。我望着电梯里的他,突然问:“李局长离婚了吗?”从光滑如镜的电梯壁上,我看到自己的嘴巴张着,能塞得下一个鸭蛋。 其实在看到李局长花天酒地,与小青卿卿我我,粘腻的就像是两块嚼烂的口香糖,那脸上的红光,恰如一抹惹人的晚霞。就像是一只手正反两面,我似乎窥探到隐郁在暗处一个人落寞的身影。她独立在高耸的大楼里,居高临下,俯视着黑暗处的浩瀚如海般的万家灯火,那灯光如入睡的眼渐次合上。她依旧久久凭栏眺望。她在等什么?就是这个眼前的醉生梦死的人吗?每到这时,我都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抱着这个熟烂的猪头啃上一口。 但这只是稍纵即逝的念头,我不得不收起贪婪的目光,重新阿谀的站起身举杯,弯着身子手臂伸长,和李局长酒杯碰个“叮当”作响。然后一口干掉,抹了一下嘴唇,晾出杯底。直到颓废的坐下,又埋头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那些日子很忙,也只有在焦头烂额当中,我才能摆脱那个阴影。不过我一停顿下来,那影像又呼之欲出了。那天,女儿突然打电话过来,说:“爸爸,你今年回不回来过年啊?” 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眼睛像迷了沙子,就潮湿了。说:“回,应该会吧!”我算了一下时间,女儿这时候应当放假了。 女儿说:“老刘,说话要算数哟!妈妈说了你要做一个好人。”就挂了电话。 “老刘?”我对着挂断的电话念叨着,想着女儿竟然叫我老刘,看来女儿已经不是以前的豆芽菜了。我的思绪就像是泥鳅一头扎进了池底,就搅起了一团泥污。我摸索着电话,就拨了过去,电话通了,那头说:“喂!你好!这里是律师事务所。” 我赶紧改口道:“你好,你是吴律师吗?”当时我是准备拨回家的。 吴律师说:“是的,你是?” 我答道:“刘明。就是——” 吴律师恍然说:“是刘矿长啊!你好,你好。” 我说:“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们聚一下。” 吴律师停顿了一下,问:“有事吗?” 我说:“不,马上过年要回家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这里了,就想着大家朋友一场一起聊一聊。”我说的尽量感伤一些。 果然,吴律师没有立即回绝我,说:“我还不能确定,不过你等我电话,好吗?” 我说:“行!我等你。” 两百三十五蓄谋 挂了电话我又有些后悔,我这样做是不是对不起刘亮。现在矿上的生产完全就靠李局长这棵大树罩着。一些黑道白道都不敢染指。可是吴律师又是最大的受害者,作为她的朋友,她曾经帮过我,我不能看着她一直被欺骗下去,这不公平。我努力的摇着头。 两只手,一只手上是刘亮,一只是吴律师。我真的无法掂量出孰轻孰重。只是耳旁还响着女儿的谆谆告诫,“老刘,要做一个好人啊!”我的理智就站到了吴律师一边。这其实对吴律师是一个打击。可是,我不能不说,既然我知道了。 我在忧忧戚戚中度过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时分,电话响了,我以为是吴律师的,就不假思索的拿起电话,贴到了耳边。说:“您好!吴——” 刘亮说:“什么吴啊李的,是我!” 我嘿嘿笑着说:“哥,不好意思,看错电话了。” 刘亮也不计较道:“晚上还是到老地方,你早点过来。” 我故意让喉咙里涌出大大的酒嗝,语气旋即就低沉下去了,说:“哥,晚上我就不去了,昨天的酒到现在还没有醒呢!” 刘亮说:“看你那点出息,好吧,你晚上来,你不喝酒了,这样行了吧!” 我赶紧告饶道:“哥,你就饶了我吧!这不才把单据料理好,只想睡个安稳觉。” 刘亮也就没有强求,就要撂下电话。我却突然想起什么,就抢先说:“喂喂,哥,你晚上几个人?” 刘亮重新把放下的手机又提了起来说:“三个。干嘛?你也不去。” 我又得寸进尺道:“如果对光的人我可以奉献一次。舍命陪君子,如果不是君子,我就不去了!”我饶舌的像一只鹦鹉,根本就不像疲倦只想着睡觉的人。 刘亮有点不高兴的说:“那你就不用来了,我玩的人都不是你向往的君子,我也不是。”就放下电话。 他虽然这样说了,但我猜到晚上应当是陪李局长。李局长刚刚结婚没几个月,但天天不归家,可能家里出现了什么矛盾。这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吴律师的电话肯定很快就来了。直到天色擦黑,我再也没有接到过一个电话。、 这时,老张推开门说:“老刘,你还没走吗?我看你的灯亮着,就进来了。走,我们一起喝酒去。”就伸手来拉我。 我挣脱了他有力的手掌,说:“马上要下山去,有个应酬正等着我呢!” 老张这才作罢,说:“那我们先走了!” 我点头,就目送着老张像软软的撞进了厚黑的**中,消失不见了。我这盏灯像勘破着黑夜里唯一发亮的眼睛。索性也关了灯,就枯坐在这个屋子里。等待—— 有一刻,我突然就高兴起来。如果吴律师不来电话,那么我就可以绕开这个绊脚石,也许就是命中注定我不是揭开这个伤疤的人。毕竟,维持现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的。我就像一只老牛在反复的反刍着,直到头脑瓜乱成一锅粥。也融合到这无边的夜色里。 清晰的电话铃声响起时,我迟钝了片刻。还伸出头往窗外探望着。直到眼睛扑捉到放置在桌头上的手机屏幕亮闪闪的,我才抓起电话。 “喂!是刘矿长吗?”久违的声音,就像是响在旷野里,我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人。我心头生出一丝暖意。 我说:“对,对,就是我。”、 吴律师还是那么清晰的话语,不卑不亢的音调。“刘矿长,实在是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今天特忙,刚刚才结束。” 我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眼时间,都快八点半了。外面已经黑布咕咚的,就像是呆在井底。我喃喃道:“时间过得真快,都八点多了。”然后又说道:“我请你吃饭。” 吴律师说:“今天有些累了,我们还是找一个安静的茶楼坐一坐吧!” 我说:“好,我定地方,开车马上过来。” 我就下楼,呼啸的风就整个的包裹着我,似乎要把我连根拔掉。踅到车前,开门,发动。不一会,吴律师就发来了短信,已经到了,就直接开到了茶楼的外面。上了楼,轻轻叩击着房门,里面传来吴律师的声音,“请进!” 我推门进去时,里面的暖气开得很足。吴律师穿着一件深色的线衫,支着肘,托着腮,目光迷离的望着漫漶在玻璃上的灯光。直到我走到近前,她才转头,那恍惚的目光就一闪而过,就朝我微笑着说:“来了。” 我点头,同时也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她说:“我给你点了一份扬州炒饭。”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一个服务员端着托盘,里面是一份炒饭,一份面条,都腾腾的冒着热气。端放在我俩的面前。我轻声道:“谢谢!” 她眉毛弯了一下,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但脸上还留有淡淡的笑容。我夸张道:“好香!” 她低头也吸溜着一根面条。然后就皱了皱鼻头。就放下筷子。我扒拉了两大口,嘴涨得满满的,抬头问:“怎么不吃了?是不是太累了。” 她摇着头,没有吭声。我也只好放下筷子,关切的说:“不好吃,就换一种。” 她努力地咬着牙关,额头上布着深深浅浅的皱纹,伸手就抽了一张桌上的餐巾纸。就低头捂住了嘴。我就站直身子问:“怎么了?是不是胃不舒服!受凉了!” 她把头抵到桌面上,一只手轻轻的摆动。我只好就站在那里。喊了一声,“服务员,给我倒一杯水。” 服务员进来问:“要茶水吗?” 我有些恼怒道:“这位女士有些不舒服,倒一杯白开水。”服务员走了,进来就端了一杯温水,我就俯身问:“吴律师,喝口水吧!” 吴律师这才抬头,脸色有些发黑,喝了一口说,放下杯子,脸色现出羞涩的微笑。道:“没事了!”又喝了一口。才软软的靠在椅背上。 两百三十六撞见 我准备好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对这个有些憔悴的女人说出真相。只是续上上次的话题,道:“吴律师,你什么时间就搬走了?上次我到那个小区找你没有找到。那个小胡子当事人的钱还在我那里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我也就停住了。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只得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刚燃,她首先捂着嘴咳了一声。我只好把烟熄灭在烟灰缸里。就出门,嘱咐着服务员,上两杯清茶。 碧绿的茶叶在杯口聚集着,蒸腾出氤氲的香气。我只得坑坑巴巴说:“你生活的还好吧!” 吴律师把要躺下的身子挺直了一些,说:“还好,老样子!你呢?” 我晃着脑袋吹着杯口上的茶叶,喝了一口茶,放下说:“也还是老样子。这不,过年了,准备回家去了,也不知道明年还来不来这里!”我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眼也透过窗户望着对面有些模糊的街景。冬天的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一家酒店。二楼的窗户遮着窗帘,那里面灯火辉煌。我的心旌摇晃了一下。能感受到里面火辣的**。我就垂下眼睑。 她哀哀的说:“是该回家了!人在外飘着也不是事啊!你的孩子多大了。” 我说:“七岁,哦,不,八岁。”我说得模棱两可,她就笑道:“你不会连孩子几岁都忘记了?你不想这样的人?” 我脸瞬间也涨红了,低头又抬头,说:“我有四五年都没有回去了,就觉得愧疚孩子和妻子。”用手揉了揉发酸的眼。 她也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下意识的用手抚摸着小腹。眼里汪着一泓软软的水。说:“我如果有孩子了,我不能让她和我分开的。” 我说:“你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能看得出来。”作为过来人,其实我已经察觉了她已经怀孕了。但李局长还那样对待她,就有些不耻。心里就生出恨意出来。我又望了一眼那对面的窗户,虽隔着窗帘,依旧是灯光灿烂,隐约的能听到里面的吵闹声。不过,我决定了不能把那个消息透露出来。看着她恬淡的神情,我真的不忍心。就让她继续保持着一个美丽的梦吧! 决定后,我突然就感到了无话可说。似乎计划全都打乱了,我要理出一些头绪出来。像从一团乱麻里抽出一条丝线出来。我只好说:“像你这样,应该在家多休息。” 她就注视着我,没有说话。一副努力倾听着的样子。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就扭了一下身子。捧着杯子,竖在眼前,把面孔遮挡在杯子后面。 她才叹口气,说:“无论怎样,生活都要走下去。是不是?即使走了弯路,也要调整过来。”这句话像说给我听的,也像是说她自己的。 我说:“是的,就像我一样。一直在给以前犯的错清偿着。这个弯就太急了点。” 她又昂起头,又恢复了律师的职业精神。说:“再大的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发现错了还不去纠正。那就没有办法了,那谁也帮不了你的。” 一杯茶喝得精淡无味。我拿过水瓶要给她续水时,她摆手说:“不要了,时间不早了,要回家去了。”就起身穿起了外套。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把衣服就拎在手里说:“我送你回去吧!” 她说:“不了,我开了车。”我就在前面引路,到了马路边。停在她泊车的位置。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酒店的窗户,那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熄灭了,留下黑洞洞的窗口,似乎把什么给吞噬掉了。只有偶尔即使过的汽车,闪亮的灯影,像彗星从玻璃上滑过。 我替她拉开了车门,低声说:“小心点。” 她绑好安全带,把车子发动,打开大灯,雪亮的灯光照在前面的一块空地上,才偏过脑袋对我露齿一笑。透过车内仪表盘微弱的光,能看到她整齐的贝齿和黑漆漆的眼睛。她说:“谢谢。” 我有些糊涂,就俯身说:“谢我什么?” 她说:“晚上陪我!”眼神突然就暗了下来。 我百感交集,纠结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后会有期,再见——” 突然就听到一串“咯咯咯”的疯笑声,声音其实并不是太大,不过在这个寂静的冬夜里就显得格外的张扬了。我心猛的抽搐了一下。就拍了拍车门,说:“你赶紧走吧!”同时又转过身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紧跟着又传来一声娇滴滴声音。“老公,不好吗!”这声音就像是一支利剑就穿过我的身体。我不用看都知道这是小青发出来的。看到从酒店的大门里出来两个朦胧的身影,我就像是看到乌黑的枪管,赶紧就闭上了眼。 “老婆,你,你,今天好性感哟!”一个男人醉醺醺道。即使男人的声音揉成冰渣,也能听得出来。 女人肆无忌惮道:“真会说话,老婆就奖励你,来亲一口。” 我只感到身后的有一个力量在推我。我还是用身体紧紧的贴着冰凉的车门,“你给我让开!”冰冷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匕首,就扎向我。如果当时吴律师手里有一把刀的话,她肯定把我像荆棘一把三下五除二砍开的。我不得不松开站立的脚步。 车门打开,也来不及关上,吴律师就像是一阵风一般从车上下来,就穿过街道,站立在那两个黑影前面。车我拖起疲沓的脚步,也撵了上去。 两个人自动的分开。小青望了望站在面前的女人,又回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北风顺着这空旷的街道,一路疯跑着。她感受到一丝压抑和危险。脚步不易察觉的退后了两步。男人就凸显在前面。 我站在吴律师的身后,看到风扬起她肩上的长发,像块纱巾就遮住了她有些煞白的脸颊。她就任凭着风在鼓动。像极力煽动着腾起的火星。胸口起起伏伏的。 男人打破了沉寂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吴律师的声音已经碎成了一片玻璃残渣。道:“姓李的,你太过分了吧!你——” 男人道:“我,我,我——”嘴巴像被一只手紧紧的捂住,再吐不出一个囫囵的字眼。 吴律师摇晃着脑袋,说:“姓李的,你这个骗子,这就是你说的加班,这就是你说的工作吗?”吴律师抬起一只手,掩住嘴巴,但抽泣声还是淅沥的漏了出来。 又有一辆车驶过,照亮了站立的人,同时也把他们的影子一同收走。在那一霎那间,我瞥见李局长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眼睛像闪电一般恶狠狠的瞪了了一眼。那只是稍纵即逝的目光。跟着脸色又陷入黑暗里。他支支吾吾道:“老婆,原谅我,原谅我。” 吴律师飞快的转身,决绝的穿过街道。僵硬着身体缩进了驾驶室里。“砰”的一声钝响,合上了车门。车就开了出去。 两百三十七 一夜 这时,只有和李局长对峙了。空洞的风在我和他之间无阻碍的流淌着。我看不清他的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如同风箱一般喘息声。我挠了挠头上凌乱的头发,掩饰着自己。巨大的恐惧也淹没了我,在一个兜里装着枪的公安局长面前,我无疑就是一个讨厌的泄密者,一个不得好死的家伙。不知道是冷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什么,我两条腿禁不住抖动了起来。 一辆车突然就停在了我的身后,就听得车里人喊道:“刘明,上车!” 我得救般撇下气势汹汹的李局长,就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车就无声的驶了出去。把那个不期而遇的李局长和小青抛在了黑夜里。 车在无人的午夜里穿行。那千篇一律的街景和寂寥的路灯,以及投射下的光秃秃的枝丫,就像是反复被揭开的书页,也不知道书的最后一页在哪。我和她都没有话,也没有音乐,只有懒洋洋的暖气包裹着我。我歪在座椅上,恹恹欲睡。 车停下来时,我才醒。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夜,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吹着嚣张的唿哨声。我也坐直了身子。说:“对不起!我不是——本来我想——”,当看到她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改变主意。可是没想到竟然和李局长遭遇到一起。 吴律师手扶着方向盘,头也抵着上面。我以为她睡着了,就不再吭声。她却突然抬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嗓子有些嘶哑,像是被扯破的丝巾。 “你为什么这么残忍,恶毒!”眼睛浮着一层水光,目光就有些闪烁了。头发纷披着就像是一个巫婆。 我也惭愧的低下头,说:“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的错。”好像我就是那个伤疤的揭开者。如果不是我的话,那么似乎一切都会完好如初的。我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我俩都是失去理智的人,在封闭的空间里,我浑身燥热。我就打开车门,把自己扔进了旷野当中。一阵风就席卷着我,抽丝剥茧的扒拉走我身上的热量。我仰面朝天,目光也融进了如漆的墨色里。我感觉脸上有一滴水迹,就顺着面颊一直流淌,挂到唇边。我舔舐了一口,咸咸的,就阻断了她前行的路。不一会,又有一滴,也蜿蜒而下。我伸出舌头又去舔。跟着水珠就像是雨点一般,就一齐涌下来,我负气的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立着。 直到一只滚烫的手拽了我一把,我才回头。吴律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我的身旁。我也察觉到我的浑身上下就像是一块刚从冷冻室里拉出来的冻肉。 吴律师轻声说:“看你手冷得,赶紧上车去吧!” 我的手被烫了一下,赶紧缩了回去。两只手就塞进冷冰冰的裤兜里。才发现冷得够呛,顺从的打开车门,坐进后排。 吴律师说:“坐前面吧!前面暖和一些。” 我也下车,往前跨了一步,移步进了副驾驶。车子没有熄火,那暖风就从出风口呼呼的喷了出来。我的手像冰雪融化般,伴着灼痛感慢慢的伸展开来。五个指头就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生姜,青的青、红的红。 吴律师就打开了音乐,一首抒情的乐曲就回荡在车里,也就掩住了车外呼啸的风声。闭上眼,有一刻,我竟然迷离着躺在在莺飞草长的阳春三月的草地上。有一只金色的小蜜蜂嘤嘤嗡嗡的徘徊在我的耳畔。 这时,一阵急促的音乐就掺杂进来。把我从三月的梦境里拉了出来。吴律师就抓住亮屏的手机看了一眼,暗了,就丢在仪表盘上。 跟着电话又响了起来,吴律师又掐掉了。音乐就像是连环播放着的,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播放着。我猜到应该是李局长的,就劝说:“你还是接了吧!” 吴律师才按了接听键。那边李局长很焦虑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有回家!” 像闻了犯恶心的气味,吴律师鼻梁上就皱出些微细碎的皱纹,嫌弃的把手机挂掉,关机。 我说:“这也没有的,如果他想找你,只要动用一下手里的权力就行了。” 她嘴角牵出了一丝苦笑,说:“他如果真的在乎的话,就不会那样做的了。”然后闭上眼,头靠在椅背上,借着车顶灯,她脸部有些像被水浸泡过后的浮肿。我也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盯着没有穷尽的黑暗。 “我真的瞎了眼!”一个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我回头,她的嘴唇紧闭着,右侧的脸颊上滑过一滴泪。我从纸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就递到她的手上。她无力的用纸巾在眼眶处抹了两下。抽搐了两下鼻子,就寂然无声了。 突然我就感觉呼吸不畅,嘴牢牢的被堵住,滚烫湿润的舌头像一只凶狠的勺子就要撬开我的嘴唇。我摆动着脑袋,要挣脱这有力的纠缠,这才发现头已经被一只手有力的固定住了。我睁开眼,面前现出吴律师痴迷的神情,眼闭得铁紧。摩挲着我的脸颊上的脸浮出两朵红云。我像被塞进水底,仓皇中不得不张嘴,吴律师的舌头趁虚而入,钻进了我的口腔中。像一条被渔网兜住的鱼,孤注一掷的翻滚蹦跶着。然后就停住了,我的舌头就被牢牢的吸附柱了。一阵昏厥过后,她也渐渐平息下来,吹出的鼻息,散发着淡淡的甜味。像鹅毛轻抚着我的面部。 过了很长时间,似乎等到海枯石烂,我们才从水底浮现出来,像一枚咬在一起的鱼化石。我喘匀了呼吸,并不敢拿眼睛看她。透过挡风玻璃,天边出现了一丝亮光,像极了鲸鱼的肚皮,整个天空也变成了剥去蟹黄的壳。我说:“天快亮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免又打起了哈欠。 她还是没有动。这迫在眉睫的天亮,确实是最大的困难。如果说昨夜的冲突和矛盾多少被黑夜掩盖着,有些模糊。我们才得以稀里糊涂的相拥接吻。那么今早,一切都显出了形状。虽然在曙色中,周围的物体都覆盖在一层薄灰里,但遮不住那突兀的棱角。就连吴律师缩在椅背上,多了一份僵硬和沮丧。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躲得远远的!”她像是自言自语,回过头来,见我没有反应,又兀自摇了摇头。 我只好应声道:“你能到哪里去呢?你能放下手里的事情,就这样不顾一切的逃走吗?”其实我没有点出错处是李局长犯下的,吴律师也是受害者。如果这是别人的案子,吴律师就能准确的分析出来,可是轮到自己,也就不可避免的一时感情用事,犯晕了。 我说:“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这回她没有再坚持,就挂上档位,车子就掉头行驶。两边的街景就像是擦拭过的玻璃,就逐渐清晰起来。原来昨晚车子就驶到了一条小河旁。这时小河像一条暗色的路,就一直迢递着陪着我们。河的那一边是田野。黑色的土地蒙着一层白霜,像散了一把细碎的盐。 两百三十八逃 她一直把车开到了那个茶楼下面。街道对面的酒楼门前已经架起了一只炉子,炉子上烤着煎饼。一个老头带着毡帽,正转动着平底锅。我有些恍惚,昨夜这里真的发生了邂逅的一幕吗?吴律师瞥了一眼对面,又低下头。 我望着她憔悴的脸,问,“想吃饼子吗?” 她摇着头,一缕刘海就耷拉下来。我就又重申道:“那就回去吧!回去好好歇一歇。” 她这才抬头说:“我就把你送到这里吧!”我们俩的眼同时就扫到了停在路边灰头土脸的皮卡车。 我就点头,说:“那你行不行?真的不用我陪的吗?” 这次她头点的很果断。我就打开车门,下车,走了两步又回头,低头朝着她挥了挥手。透过玻璃,她表情严肃得就像是面对着照相机。然后就是一脚油门,车就呼的一声,就射了出去。 我刚坐回到车里,还是打开了门,下去,走到那个煎饼铺前,喷香的味儿就扑向了我。我对老头说:“买两个饼子。” 老头熟练得就腾出手来,揪下一只塑料袋,套在手上,伸手就抓了两只,翻过袋子,饼子就提在手来,递给我。我就把钱付了过去。重新坐回到车里,我大口咬了一嘴。电话就响了,我边嚼着,边接通了电话。“喂!”说出的话就瓮声瓮气的,像是被捂住嘴。 刘亮说:“你,你怎么了?” 我费力扒拉的把那口饼子吞完,才说:“我在吃东西!” “什么?”刘亮提高了声调,说:“你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可以想到刘亮板着面孔在说。 “我?”我预感到不好,还没容我说话,刘亮就又抢先说:“你现在在哪?” 我没有说还在酒店的门口,支吾道:“我正准备回矿上。” 刘亮果断的下命令道:“你赶紧把皮卡车就停在那里,自己找一家小旅馆住下,千万不要泄露了你的身份,知道吗?还有把自己的手机也关掉。有什么事就找公用电话打给我。”刘亮说的很快,简直就密不透风。 我想询问具体的情况,就接上说:“哥,到底怎么了?” 刘亮不耐烦的说:“以后再说吧!”好像有人在催着他一般,就匆匆的挂了电话。 我身上的汗毛就竖了起来,抬眼看着窗外,就感到四周的人都有些不怀好意。不论走过来的人还是走过去的,那一双双眼,或平视,或斜视,都不无例外的盯着我。就连那些走过去的人,我都感到他的脑后长着一双眼,不错的盯着我。 我是从驾驶室里爬出来的。手里还举着那块没有吃完的饼子,像一本书遮住了脸。眼睛就盯着地上。一路快速的行走。我的眼睛还不时像探照灯一般,左右来回的扫荡。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小巷,走得身上都冒出了腾腾热气,像一杯热水。才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蹲下来。 把手里软绵绵的饼子连同袋子都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点了一根烟,狠狠的吸了一口。烟雾散开。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人?那仓皇的神色就像是背负着命案的逃犯。我把烟塞到鞋底下踏灭,就站起身,看到前面就是一家家庭旅馆,就走了过去。 上了二楼,才发现好像曾经来过这里的,直到见到那个胖乎乎的老板娘,还是坐在那只破沙发上,仰躺着看着对面墙壁上的电视。我“咳”了一声,熟门熟路的说:“大姐,我又来了。” 老板娘挣扎着从沙发上起身,凝视了我一会,认出了我,就笑得点点头。应了一声道:“来了。”走到柜台前,拉开抽屉,说:“这回住几天?” 我也熟络的单手伏在柜台上,身体前倾着说:“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一个月,说不准,这得看这笔生意谈得怎么样了?” “身份证?”老板娘抬头问。 我说:“在车上,刚刚走的时候太匆忙了,被送我过来的司机给带走了!” 老板娘的脸还没有变,那吊梢眉夸张的弯在眼眶上,认真看着我的时候,眼睛就格外的惊悚。也没有说话,就低头在一张收据上写着,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我。我就掏出五百块钱,说:“先交五百。”就拿起钥匙,收起收据,就开门进了房间。 我把自己扔到了**,四仰八叉的像只翻了身的乌龟。眼前是影影绰绰的黑影。我刚闭上眼,把自己也埋进了黑暗中。就听到了敲门声,门外的老板娘说:“老板,给你送一瓶水。” 我就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就看到老板娘笑吟吟的一手拎着一只水瓶,一手端着一只玻璃杯。玻璃杯里还放着几片茶叶。她说:“这杯子是干净的,给你泡杯茶吧!” 我有些感动,连声说:“谢谢了。” 老板娘把水瓶和杯子都放在了一张桌上,临出门时回头说:“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吩咐。” 我点点头。老板娘出门就带上了门,屋子里就剩下我一人了。我再躺下已经找不到了适意的感觉。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能躲到什么时候呢?还是问问情况吧! 我就径直出门,老板娘还躺在沙发上,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匆匆的挤出一丝微笑,就带着那抹笑容出门了。走到一家公用电话钱。我先掏出十元钱,买了一包黄山烟,然后拆开封纸,叼了一根。拿起电话,先拨通了小李的电话。 小李在电话里说:“喂!” 我说:“是我!刘明。” 小李说:“刘哥,你到哪里去了!有几个人早上来找你呢?” 我心就一悸,搪塞道:“家里突然有点事,我先回去处理一下。”又问:“那些人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小李说:“听口气是警察,但又没有穿制服。” 我说:“我晓得了!你去忙吧!还有不要告诉他们我打了电话,跟谁都别说。” 小李说:“你放心,我知道。” 我放下电话,就摸出火机点燃了烟,吸了一口,又抓起电话拨通了刘亮的。 刘亮劈头盖脸的说:“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昨晚你和李局长的老婆呆了一晚上。你要掂量清楚那可是李局长的老婆啊!这城里多少漂亮女人没有,你怎么就动起来那个心思。” 我说:“哥,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亮没恨铁不成钢道:“刘明平日里看你是正人君子,你怎么?”刘亮一定在晃着那个笆斗大的脑袋。“你说说到底怎么办?现在李局长到处在找你!你让我怎么向李局长交代啊!李局长说了,如果交不出人来,矿山就得关掉了。” 我说:“哥,你先别急,如果我有错的地方,我会承担的。可是——”我真的有苦难言。 刘亮就打断我的话说:“好了,你就别说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藏起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就挂了电话。 两百三十九一瞬 如果真的如刘亮所说的话,那么吴律师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掂着电话,还是给吴律师打了电话。吴律师的声音有些潮湿,带着嘶啦的鼻腔。 “我是刘明。”我自爆了名字。 吴律师说:“没想到那个姓李的那么卑鄙无耻。血口喷人,竟然倒打一耙——” 我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就安慰说:“吴律师,不要生气——” 吴律师止不住的哭诉道:“你不知道,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苦心维持着这个家庭,没想到——哇——”放肆的声音就像是堤坝里的水,就一泻而下了。像跌进了深深的地洞里,再没有一点声响了。 我举着话筒,烟已经烧到烟嘴,还含在嘴里。直到小店的老板“哼”了一声,我才错愕的丢下早已经没有声音的话筒,嘴半张着,烟屁股也随之掉落下来。 我郁郁的往回走,刚上了旅馆的二楼,就听到旅馆里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一个男人问:“我们是警察,例行检查,我们怀疑这里有卖**嫖娼的行为。” 就听到老板娘抱屈的说:“警察兄弟,我这里都十多天没有生意了,哪里有人在这里住啊!你真是冤枉死我了!” 警察也不听,就径直往里面闯。我赶紧停住脚步,蹑手蹑脚的上了三楼,就贴着墙角,大气也不敢喘。接着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行人就下到一楼,从楼下的通道涌出,又散开。我这才下楼。 老板娘像一只蚂蚁,在屋子里团团转着。嘴里不停的捯着气。看到我进来,就叉着腰,挺着大肚腩,道:“真是活见鬼,跑到老娘的地盘上来了撒野。”她一激动,脸就涨得通红的。 我故意问道:“什么?我刚刚上楼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人下来的,是他们吗?” 老板娘说:“以为老娘好欺负的吗?老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能给这几个小屁孩哄住吗?” 我劝道:“老板,别激动。”又给桌上的杯子添满水,端到老板娘的手上,说:“他们是什么人?干嘛来了。来先喝口水。” 老板娘顺从的喝了一口,脸色慢慢平复下来。也坐回到了沙发上。说:“他们说是警察,想糊弄我啊!没一点关系这个旅馆能开起来吗?”老板娘一说就动起气来。就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声音瞬间就柔和起来,道:“喂,是曹所长吗?对,对,我就是小刘啊!你说气不气人,有一群自称是警察的人到我这里来查房,什么你不知道这事?我就说吗,他们肯定是骗子——” 放下电话,老板娘面色柔和起来,得意得对我说:“我说嘛!连派出所的所长都不知道这些事。”然后又惊呼道:“我应该报警的,把这群坏蛋抓起来。” 我心里盘算着这群人不是简单的骗子,心也沉沉的,压了一块石头。就要往房间里走。在进门的刹那间,就听到老板娘又对着电话说:“什么?真的是警察,怎么可能?” 我也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庆幸刚才正好出去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逃出这里,如果是回家,他们如果真的费心思去找,家也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我无疑就是自投罗网了。我刚一回家,他们肯定是后脚就跟进了。我就和衣躺在**,中午也没有出去,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才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 老板娘在外面喊道:“我能进来吗?” 我就爬起身来,身上凉飕飕的,头有些晕。鼻子被堵住了一般,有些吸不动,床头的被子还完整得叠放在那。说:“进来吧!” 老板娘进门后,就打开了灯。嘘寒问暖道:“你没事吧!你都睡了一天了。” 我揉了揉艰涩的眼睛,走到窗前,掀开一角,天已经蒙蒙黑了。路上的行人也都裹着一层灰雾脚不离地的行走着。我回过头来问,“几点了?” 老板娘说:“都快五点半了。你一天都没有吃饭了。” 我扶了扶脑袋,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动。却说:“老板,我——”心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却没有说出口。嗫嚅道:“那我到下面买点吃的。” 老板娘白了我一眼,说:“你这样子还能下楼吗?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里吃的。没什么好菜,都是素的。” 我谢绝了她的好意,就出门。夜晚的风很凶猛,就裹挟着我,要把我推倒。我扶住一棵树,才喘口气。街上的人好像都被黑夜给收走了,路边的小商店都早早的关门闭户,透过那狭小的玻璃,透出点晕黄的光亮来。我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在踽踽游荡着。 走了一条街,都没有一个卖吃的。我这才想到或许新年临近,辛苦一年的人都早早回家,准备迎接新的一年的开始了。再走回来,感觉就有些吃不消了,身子软得就像是玩具布娃娃,似乎随时都可能丢下一只胳膊,一条腿。 终于踅到旅馆楼下,我身上淌满了汗。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冷战。才想到自己的肚子还是瘪的,就找了一家小卖店,买了一盒方便面,又讨了热水泡了。像一个流浪汉一般,就蹲在附近吃了。吃得浑身膨胀了一般。把方便面盒丢在垃圾桶里,用手掌抹了一下嘴,嘴里就溢出了面条尖锐的味道,我狠狠的吞了几口口水,才压住。 回到旅馆。旅馆的门掩着。我推门进去,老板娘正肆无忌惮的张大嘴打着哈欠,见我进来,就用手背掩着,才问:“吃过了?” 我点头。也没有继续搭讪,就在她疑惑的目光下走进了房间。也懒得再洗脸洗脚的,就直接上了床。一夜都在被一个又一个梦惊醒。就像是不间断的连续剧,我就是一个逃亡者,每次都被按到在地,嘴里啃着冰冷的泥土,然后才睁开眼。 天还没有亮,我就穿过漆黑的客厅,把钥匙就丢在了柜台上,就开门离开。城市的早晨和乡村差不多,都浮着一层雾气。天就像是一只锅底,就罩在头顶上。 两百四十投奔 一家门外挂着公用电话牌子的小店开着灯。我走上前去,敲开了关着的窗口,说:“我要打电话!”我的声音很低,却格外的粗重,就像是一个垂死者一般。 店主看了我一眼,就把电话递到了窗口外。我打开了手机,找到了那个电话,就拨过去。 “喂!你找谁?”对方说。 我没有找谁,只是自我介绍说:“我是医院里的,我们住在一个病房里。” “病房?”那边的声音迟疑了。 我继续提醒道:“我那个朋友是植物人,我去帮忙照顾的——”我说的很动容,愈热切,如同自己在脚下垫着砖头,去尽力向上够着。同时随时都会跌下去的危险。也挖了一个坑, 那头还是在支支吾吾着,似乎还没有睡醒,又像是在思考。我的心已经凉到了冰点。就嘀咕道:“你出院的时候还让我去看你的呀!” 我准备挂断电话。就听到对面一个惊呼声,“你就是那个给我买过面条,煮过稀饭的刘——”声音就在这时候卡壳了。 我说:“对,我就是刘明。” 老头说:“你好,你好。你看,人老了记性就不行了。”就讪讪的笑着。 我开门见山的说:“您现在住哪?我过去看看你去。” 老头就报了自己的住址。我说了声,待会见。就挂断电话。天这时候已经大亮了。不过早起的人群还包裹在严严实实的棉衣当中,只留下一双有些恍惚的眼。我付了话费。站在路旁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地址,车就疾驶出去。把一个蒙昧的清晨就甩到了身后。 这是一个靠近郊区的两层小楼,就在马路旁边。外面砌了一圈围墙。背后是连绵的苍茫的山。我叩击着黑色的铁门。里面就传来了老头的应答声,“谁啊?”接着就是一串脚步声。 “是我,刘明。”我回应着。 老头就热情的说:“快进来!”就把我给迎了进去。 就看到院子里摆放了几十盆盆景。都被白色的塑料袋给遮盖住了。我停住脚步,说:“你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啊!这么多的花草。” 老头羞涩的笑了笑,说:“也就是瞎弄,打发时间呗!”然后老头又催促道:“快进来,外面太冷了。” 屋里也在角落里放置着几盆郁郁芊芊的花草。老头就去拿杯子泡茶。一边回头问我,“刘明,你这是?”一脸的疑问。 我轻描淡写说:“马上要过年了,到你这里看看,准备回家。也不知道明年还来不来。”我是没有把实情说出来,也是害怕老头担心。 老头把茶端到茶几上,我捧着滚烫的茶杯,吹了一口浮在杯口上的茶叶,吸了一口。那水就像是一串电流,就窜到我的心底。我瞬间就被激活了。就感激的望了望老头一眼。 老头说:“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迟疑了片刻,老头说:“来,我去下面条去。” 就转身去了旁边的厨房。厨房里就响起了自来水哗哗声。接着又是煤气灶的打火声。我环视了一圈屋里的陈设,一张餐桌搁在厨房和客厅中央,墙上挂着一幅画。拐角处是一只木制楼梯,就扶摇着上到二楼。我踱到厨房边,向里面张望着。老头也看到了我,就冲我笑了笑。 我说:“您老的哮喘好了没有?” 老头正把煮熟的面条往碗里捞,一边说:“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我们这个年龄,机器都老化了。只要自己不生气就行了。” 老头就端着满满一碗面条,低头就出来了。我伸手去接。老头说:“不用,你让开就行了。”我只好就缩到一边,让开了通道。 一碗飘着扑鼻香味的面就摆上了桌。一双筷子就横担在上面。上面漂着翠绿的葱花。闭上眼都勾人食欲。我不好意思道:“谢谢了。” 也是太饿的缘故。昨晚只吃了一碗泡面,到现在早就前胸贴后背了。我挑起素色的面条,那袅袅的雾气就模糊了我的眼。眼睛也就有些湿润,我也来不及擦,就“系啦系啦”大口的吞咽起来。体会到什么是幸福?就是飘荡不定时有一个这样的居所,饿的时候有一碗这样的面。这就够了。这就是幸福的所有的诠释。 当我想起什么,才抬头,老头正笑眯眯的看着我。我才说:“不好意思,都把吃完了。”面前的碗里只剩下浑浊的面汤。 老头说:“我早上起得早,已经吃过了。” 老头把我的空碗收拾进了厨房。我抢先要洗,老头说:“别,你是客人,先坐沙发上看会电视去吧!” 我只好歉意的笑了笑,重新给水杯里续上水,坐在沙发上,头就仰靠着,身体就像泄气的皮球,就打起了鼾。 当我醒来的时候,屋里浮着一层暧昧的光,如同浑浊的**。老头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就起身,揭开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着的被子。就推开门,老头正弯腰搬弄着一只盆景。 我就一个箭步跨出门,说:“老人家,我来帮你!” 老头就直起腰,仰脸看了看低沉的天空,说:“这天要下雪了,你来得正好,把我这几盆花都给端进屋里去。” 我把外套剥去,穿着一件线衫,蹲踞在地,两只手用力一提。就感到两只手实沉沉的,腿就发软。地也跟着晃荡着。叉着八字步,摇摇晃晃的就进了屋。老头一路小跑着跟进来。说:“来,放这里!”我就迫不及待的丢下手里的花盆,直起腰,吐了一口憋在心底的气。 老头关切道:“行不行?不行我们两个抬吧!” 我摆摆手,说:“没事!”又接着搬第二盆。老头在一旁念叨着说:“我让我那儿子来帮我,他整天说忙,还要我请小工过来,你讲讲他是不是三不值两。”又叹口气。 我笑笑,没有再说话。那十几盆花都端进来,客厅里转个身都有些困难。我向老头竖起大拇指,说:“老人家,你真的厉害,养了这么多!” 老头说:“现在我已经想开了,也不想和儿子们住到一起,在一起反而别扭,哪有我现在自由自在,想吃饭就吃饭,想睡觉就睡觉。” 我擦了脸上的汗,说:“是啊!只有身体健康,心里愉快就行了。” 老头说:“晚上我们到街上吃饭去,那里有一家土菜馆确实不错。” 我扭捏道:“还是在家弄点吧!我晚上还要回去——”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老头实情,当然也就没有说明在这里避几天风头,住几天。 老头说:“晚上就在这里住,陪我这个老头子。你看你一身的汗,去洗洗,我们就过去。” 两百四十一雪夜喝酒 老头走在路上,很兴奋,不停的指着这个那个说着什么。像一个孩子。我也就跟着,陪着笑。走在暮色四合的路上,我还是忧心忡忡的,往身后张望着,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到了一家小饭店,只是门脸上挂着一个牌子,不注意看还以为这就是寻常的住家呢!进去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院子,又有几间平房就连缀着。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见到老头,就热情的招呼说:“老爷子,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是去儿子那里了。” 老头一脸不屑道:“我才不稀罕那里,哪里有这里自在呢!晚上多搞些拿手的菜,我的一位朋友来了。” 老板看了我一眼,然后对老头低语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刚我一个亲戚送来了一只野猪肉,那味道绝对是一流。” 老头说:“那你给我搞一个红烧野猪肉,再要一个小杂鱼。一个老鸭汤。然后配几个小菜。” 老板应了一声,“好嘞!”又说:“你两个先坐着,菜马上就要到。”就掩上平房的小门,出去了。然后又进来,端了两杯刚泡好的茶,就放在桌上。 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放着几把椅子,头顶上吊着一盏日光灯。四壁都是光秃秃的了。我把目光收住,就盯着冒着热气袅袅的茶杯,一时间就拘谨起来。老头慈眉善目的抿了一口茶,说:“我早想到这里来喝酒了,只是一个人喝酒也没有劲,菜也吃不了。就在家里糊弄着。这要感谢你啊!”老头目光灼灼的,脸上的皱纹都抖落开了。 突然之间,我萌生了晚上必须要离开的念头。我不能因为我而打乱这个老头平静安详的生活。我的身后有许多未知的东西。我掏出手机,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的状态。漆黑的屏幕映着灯,照出我凌乱的脸。 这时,老头的电话响了。老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就大大咧咧一声“喂!”就像是吵架一般,把我也吓了一跳。 老头又说:“我在前面土菜馆里,你过来吗?”然后就负气的挂了电话。对我解释说:“是我那个儿子。” 老头笑了笑,脸上就闪出骄傲的神色。跟记忆里的老头绝然两样了。看来老头确实是想通了。这时菜也陆续的被送进来。老头嚷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拿来。” 老板笑吟吟道:“老爷子,你今天也喝啊!你要少喝点。” 老头鼓着嘴道:“让你拿酒就拿酒,你怕我不付账是不是?” 老板立即纠正道:“好,好,我错了!那就拿十年陈酿。” 不一会,门被推开了。门口就站着一个魁梧的身躯,就把门给挡得结结实实的。 老头招呼道:“快来坐,没有吃饭吧!” 来人戴着近视眼镜,薄薄的嘴唇抿得铁紧。脸庞宽大,绷得就像是一面鼓。老头脸色就变了,把掂在手里的筷子,就放到桌上,与来人刀一把锋利的目光对视着。 这人应当就是老头的儿子。儿子就松了一口气,道:“你不是要搬花盆的吗?搬到这里来了!” 老头鼻子“哼”了一声,说:“等你,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儿子就把手抬过额头,似乎并不想再与老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就说:“不是忙吗!”又警惕的看着我一眼。就费了的吸着鼻子,似乎要从我身上探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老头说:“忙,忙,你就可以把老头子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问!你还能想起来有这个爸爸吗?”老头的话也没有了一丝客气成分。可能就是被儿子的表情激怒的。 儿子委屈了,眨了一下眼,又抬手把眼镜往上扶了扶,说:“这不我把你儿媳妇和孙子都带回来看你,都在家里等你呢,还商量着今年过年到海南去。你却跑到这里喝酒,你不是不知道不能喝酒的吗?医生都打过招呼的。” 老头就挥着手,像驱赶着苍蝇,说:“你走,走。我不想。” 我伸手就拍了拍老头的肩,息事宁人说:“老人家,不能生气哟!要不你就回家。” 老头嚷道:“回什么!”手里就像是拿着一根竹杠,像打老鼠一般,就用力的敲着着我的脑袋。我也只好闭嘴。 儿子嫌隙着我就是导火索,愤恨的盯着我。就对我说:“你是什么人?” 我张嘴,没有发出一个声音,就被老头阻断掉了。“他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回家陪你的老婆去吧!别在这里丢人了!” 儿子白净的脸就搁不住变得通红了。就嘀咕道:“随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就用力的跺着地。恨不能把地踩一个洞。我知道他那么用力,好像是踩在身上的。 儿子说:“现在骗子很多,你要注意一点。”又轻微的点着头,门就被有力的带上,就拂袖而去。 我有些尴尬。就看着老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头又捡起筷子,手举着,指着桌上的菜盘说:“来,吃,吃。” 我说:“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等你!”这场争执,我是难推其咎的。我没有拿起筷子,反而起身,推门,走了出去。路旁停着一辆白色的越野车。老头的儿子正靠在车旁,有力的吸着烟。那明灭的烟火在幽暗中一闪一闪的,然后把烟丢在地上,又踏上一脚。开门,就发动车子,车灯亮着,就驶出去。 我只好收住脚步,目送着车子消失。才怏怏得往回走。那晚上离开的信念就更加坚定了。老头已经坐在餐桌前,咪了一口酒。很陶醉的摆头咂嘴。见我进来,就招呼道:“来喝酒!” 我叹了口气,就苦着脸坐下来。老头或许还在为刚才的事郁闷着,就说:“不要管他!养儿子都是给老婆养的。他老婆放个屁他都说是香的。” 其实老头并不知道我负责的心思。当他的儿子提及到骗子,我心也跟着抖动了起来。就担心万一他儿子把警察叫来,那我就主动招来了麻烦,自动暴露了目标。这不是不可能的。像他儿子有很多钱的人,有一两个公安朋友那也是很正常的。 老头抬眼道:“咦!你怎么不喝呢?”我还愣在那里。老头又提醒了一声。 我本来想说,不喝了。可是老头一脸的兴奋,两朵红云都飞到脸颊上。就不想拂了老头的兴致,就端起杯舔了一口。酒就像是火一般,就腾的点燃了我整个食道,继而又肆意蔓延到整个身体。 老头笑眯眯的说:“这就对了,寒冬腊月的,喝点酒暖和暖和身子。”就劝我吃菜。说:“这里的菜味道不错,多吃点!” 我夹了一口野猪肉,塞在嘴里,用力的嚼着。指着酒杯说:“我就这么多了!” 老头说:“今天我们也不喝多,就把这一瓶酒干完,就回去睡觉。”眼睛是征询着看着我,语气却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我说:“晚上我还要回去!家里还有事。” 老头说:“这么大冷的天怎么走呢?再说马上就要下雪了。歇一晚上,你就陪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明天走也不迟啊!” 只是我的主意已定。也就没有和老头再在这个去留的问题上耽搁下去。就举着杯,充满着感激之情说:“老人家,来喝!” 一杯酒下肚,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烤熟的龙虾,浑身通红着。眼睛也充着血,舔了舔灼烫的嘴唇。似乎能听到铁锅被烧干的声音。老头就拿着酒瓶,要往我空杯里倒酒。我一只手就逮着酒瓶。说:“真的不能喝了!” 我和他的手在酒瓶上较了一会劲,老头当然不是我的对手。我态度也很明确。老头就不再强求,就自顾着把自己杯里酒喝得底朝天,一口菜也不吃。就把酒瓶里剩的酒就咕噜咕噜倒在了酒杯里,一毫都没有泼洒。老头就得意的笑了起来。 我说:“老人家,不能喝这么多,刚才你儿子还打了招呼。” 这时,老头已经把其他的一切都丢在了九霄云外了。眼里只有这杯透明的酒,晃动着魅惑的涟漪,把人心都给吸了进去。说:“不管他!” 我又强调说:“医生都打过招呼不能喝酒的!” 老头忿忿的说:“你听他们的,就不要活了。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那些医生谁不抽烟喝酒,听他们年都过错了。” 我实在是讲不过。就趁他在说话的功夫,就快速的把他的酒杯端过来,就倾倒在我的酒杯里。他发现后,说:“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陪着笑脸说:“酒真的不能喝多!” 老头说:“我今天高兴,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痛快!”两只手握着酒杯,目光怔怔的看着我,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我担心他真的喝醉了。就故技重施要夺过杯子,没想到老头有了防范,松开一只手挡住我,另一只手就把酒杯送到唇边,头一扬,嘴一张,一杯酒就下去了。我只有眼巴巴的瞪着看。 就只剩下我杯子里的了。我一点一点抿着,味如嚼蜡一般的苦。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心也怅怅的,被阻塞得喘不过气来。并且这里还是穷乡僻壤,连个出租都找不到。再说,我走又能走到哪里呢!我不过就是一辆奔驰的列车,路旁的小站都可能是我的落脚点,可都不是。从未有过的疲惫就压住我的肩。 饭店老板就把我们送到了门口,说:“老爷子,你悠着点,慢走。” 老头拍着我的肩,打着酒嗝说:“你放心,我有保镖呢!” 两百四十二黎明访客 我和老头就站在小饭店的门口。漆黑的夜,分不清天上地上了。天上扬起了雪子,像沙粒一般就落在了屋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有的直接就砸在脸上,生疼的。 我把扶住老头的手松开,说:“老人家,我真的要走——”话还没有说完,老头就站立不稳的,就朝地上直接坐下。我就及时伸手把老头拦腰抱住。老头却哈哈笑了起来,嚷道:“痒痒!” 我就把老头的一只胳膊架在我的肩上,两个人的步伐就走得散漫又毫无节制的。经常不是我别到他的腿,就是他一脚滑出去老远的,我也猝不及防的被拉拽着险些跌倒。 雪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就有柔软的雪花飘下来,像冰凉的唇就印在你的脸上,后脖上。我大口喘着粗气,大口吞咽着雪花,就拉住老头说:“老人家,来,我背你吧!” 老头没有拒绝。,就连一个扭捏的动作也没有。我就半蹲下身,老头就趴在我的后背上。老头温暖的鼻息就吹在我的颈子上,我的手背到后面,操住他的两条腿。就大踏步的往前走。 还没走五步,老头就鼾声如同风箱一般的在我背上**。走到院门外,我颠了颠后背,说:“老人家,我们到了!” 我还以为叫不醒他,没想到老头就从我背上溜了下来。又仰脸道:“下雪了!” 我说:“是的!” 他就摸出钥匙,一边打着哈欠说:“我睡着了吗?” 我说:“是的!” 他赶紧说:“你背我回来的!那多不好意思!”又叹口气说:“今天酒喝多了!” 打开院门,就直接走了进去。然后又打开里面的门,我也跟着走了进去。绕开下午搬进去的花盆,老头说:“我不行了。”又叮嘱道:“卫生间在那边,你自己弄吧!”就上了二楼的一个房间,躺倒就没有一点声息了。 打开窗户,看到窗外飘着棉絮一般的雪花,就一齐涌了进来。赶紧关上,这个天,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好进了卫生间,洗洗,就靠着沙发上,就着那床薄被,囫囵着闭上眼。半夜,似乎听到敲门声,就一个激灵醒了。窗外的雪还在肆无忌惮的飘着,却没有一丝声响,地面上泛着柔和的白光。我又困顿的睡了过去。 清早,就听到老头粗重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老头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睡了?” 我也起身,打着哈欠,说:“外面下雪了!” 老头还是那副吃惊的样子,说:“下雪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就把头凑到窗前。脸上就抖出了笑意,说:“真的下雪了!好,好,瑞雪兆丰年。” 老头就进了卫生间,一边还把头探出来,问道:“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这时,院门外就有人喊:“老爷子,快开开门!” 老头就钻了出去,嘴里还嘟囔着:“这么早,是谁呢?” 两个大檐帽的警察就被老头领进了屋。老头嚷道:“小陈,你这是干什么?” 那个叫小陈的警察就唉声叹气道:“这么大雪天的,谁愿意出门,我们也没有办法,例行公事。” 老头回头问:“什么公事?” 小陈说:“这不要过年了,要做好防火防盗!”就出门在客厅里。 我这时候正单衣单褂的躲在卫生间里。手里抱着我脱下的衣服。正哆嗦成一团。客厅里的沙发上的被子没有来得及叠。 那警察小陈就扭头对老头说:“你家来客人了吗?” 老头没好气道:“我儿子来了!” 小陈脸上就现出诡异的笑容,也没有再和老头纠缠,,就信步上了二楼,那身后的警察也跟了上去。逐一打开上面的房门,老头就在后面大声的喊:“你们想干什么?”手抓着栏杆也追了上去。爬到中断,身子就像是面条一般瘫软下去了。 小陈一声惊呼道:“老爷子,你怎么了?”蹬蹬蹬的下楼来搀扶。我也赶紧从卫生间里奔出来。就跨上楼梯, 老头张大嘴,捯饬着粗气。小陈狐疑的望着我,问道:“你是谁?” 我并没有搭理他,命令道:“赶紧把老人抬到沙发上。” 小李也就不敢怠慢,就抬脚的抬脚,扶头的扶头。就把老头弄上了沙发。我又说:“赶紧倒杯水过来。”我知道老人的哮喘又犯了,如果耽搁一会,老头一口气喘不过来,那就会出大事的。 我把水喂到了老头的嘴里,老头涨红的脸才渐渐的缓和下来。才抬头,看到两个警察正虎视眈眈得俯视着我看。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是谁了吧!”小陈问。 我直起腰,,慢吞吞的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等把最后一件外衣的拉链拉上,另外一个警察警惕道:“你给我老实点!”身子蓄势得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 我就耷拉着双手,塌着肩,睁着很蒙昧的眼,好像是一个火星人一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不说是不是?那好吧!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小陈伸手做了邀请的姿势。 另一个警察厉声道:“到了那里我们自有办法让你开口的。” 我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老头。老头已经睡了过去。我就弯腰把被子就盖到了他的身上,就起步往外走。两个警察就后脚跟进。 两百四十三派出所 我拉开门,一股寒潮就扑面而来。地上白得晃人眼。就像是看到一块巨大的玻璃镜子。我抬手竖起了衣领。脑袋也往里缩了缩。就一脚踩到了雪地上。脚下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正打开院门时,身后就传来老头的呐喊,“刘明,你跟他们到哪里去?” 接着就是杂乱的脚步声,就冲到了我们的眼前。老头说:“小陈,你这是干嘛?我是看你长大的。”就掰开小陈搭在我胳膊上的手。又说:“刘明是我的客人。” 小陈叫道:“老爷子,他涉嫌犯了法!要配合我们到派出所调查去。” 老头就把小陈给隔开。就拍着胸脯说:“他不会犯法的,我打包票!”那瘦骨嶙峋的拳头敲在身上“砰砰”直响。 小陈无奈的摇头,央求道:“老爷子,我们只是把他带回去配合一下。” 老头很果断的说:“不行,绝对不行。”老头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像一棵树叶掉尽的老树,僵在那里。 我拍着他枯索的肩,安慰道:“尽管两位领导一定要我过去,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 老头不信任的看着我,我又进一步说:“你放心吧!”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其实我也想通了,就是被李局长给捉住,他能以什么方式来处罚我,是中伤?还是诬陷?从前天接到刘亮的电话后我就慌了神。感觉自己被吓破了胆。 老头这才松了劲说:“你们等等!”就小跑着去了屋里,然后又出来,头上多了一顶棉帽子,身上穿着一件大衣。手里抓着一条围巾。说:“这个你把围上!我和你们一起去。” 两个警察眼神碰了一下,也没有多话,就带着我和老头上了停在院门外的警车。车就缓缓的碾着白雪,就往郊区的派出所开去。 到了派出所,我被领进了一个房间,老头也跟了进来。低声对我说:“别怕,这里的警察我都认识!他们不敢把你怎样的。” 小陈说:“老爷子你能不能出去一下,在休息室里等一下行不行!” 老头决绝的摇头,脖子梗梗的说:“不行!小陈,你不要和我耍什么花招!” 小陈就厌恶的看了老头一眼。就没有说话。老头也不管周围那些过往的警察诧异的眼神,头拧着,就盯着屋里天花板的一角。 小陈指着那只空板凳说:“你坐吧!”我顺从的坐了下来,解开了围巾和外面的大衣。 小陈说:“叫什么名字?”手也在一张纸上画着。 我说:“刘明。” 小陈说:“知道喊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情。很无望着看着警察小陈。 小陈提醒我说:“你再好好想想。”用手指旋动着签字笔,左一圈,右两圈。似乎有足够的耐心。 我的眼睛也盯累了,就垂下头。心也像弹力球上下只跳着,一刻不安宁。然后偷偷的抬眼,觑一下小陈。小陈还在不厌其烦的转动着笔。三圈四圈。我就安慰我自己,他能用什么借口拘留我呢?总不能用告密吧!这样想了,我心里就沉甸甸的,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脸上也浮出了点滴笑容。 小陈突然就把笔往桌上一拍,厉声道:“你到底说不说!想顽抗到底吗?” 这时,老头也在一边站起来说:“他没有犯法你让他怎么说呢?又说什么呢!” 我以为小陈会把老头驱赶出去的,可是没有,他只是用眼睛狠狠的怄了老头一眼。才又打开合上的件夹,看着说:“你涉嫌非法融资,在你的老家。有这回事吗?” 他终于抖开了包藏严实的包袱,我就不免心惊肉跳。他们竟然把这陈年老账给翻了出来。我一时间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就发不出声音。那刚刚还洋溢在脸上的笑就凝固住了,然后像一块冰块就瓦解了。 “是不是?”警察小陈就把头往前伸了伸,两只眼像探照灯,要搜寻出我脸上的蛛丝马迹。 我就像被脱光了衣服,手就猥琐的停在裆前,脑袋就像是一层皮连着,耷在胸前。拼死躲过着具有挑衅的眼睛。心里念叨着,该来的还都来了。 老头看到我这副模样,也慌了神。一会看看我,一会又盯着小陈。又自顾嘀咕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只是我太不争气了,像见光死,恨不能把脸藏到衣服里。 这时,办公室里的电话骤响起,像一串电流就击中了我,我浑身上下就猛一阵哆嗦,牙齿也跟着慌乱得咬合不紧。 小陈就拎起电话,说了一声,“喂!” 然后又说:“我知道,知道。”就快速的挂了电话,起身对老头说:“你赶紧出去,我们所长要来了!”就连撵带抱得把老头移出了办公室。 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桌子上还摆着打开的件夹。那里有我全部的秘密。我想去看看究竟,无奈腿就是迈不动。不一会门被推开,我才打消念头。小陈就进来了,刚一坐下,就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穿着一身警服,很是威武的样子。 看到他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般,慌了神。裆里就生出了尿急的冲动。大腿就使劲的夹住,整个脸也被浸入水里。脸也涨红了。 小陈站起来喊了一声,“所长来了!过来坐。” 所长轻蔑得扫了一眼我,却冲着小陈点了一下头。往前移了一步,就闪出了身后的一个人。一个女声道:“这个拘捕令早就撤销了。”随之就是一张纸片晃动的声音。 当时我也没有在意,只是一个劲的弯着腰,托着下体,能感受到裤裆里还是一阵温热。 “我们能走了吗?”女声说。 那个高大的警察就看了小陈一眼,然后就爽朗的笑道:“当然,当然能走了。” 女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还是没有留意。直到小陈走到我身前,拎着我的衣领,像抓一只小猫一般,就把我给提溜起来,说:“你可以走了!” 我就像一只被烤熟的鸭子就球缩成一团,脸上也就写满了痛苦。“刘明,你怎么了?” 我战战兢兢地抬头,就看到吴律师关切的表情。我尴尬的摇头。吴律师就安慰道:“刘明,现在你没事了。安全了。” 吴律师一定还以为我处在恐惧当中。就扶了一把我,我却止不住的一泄如注,连同两个库管都湿迹斑斑,地上也有了尿迹,像印染的一副地图。 吴律师咆哮道:“我要控告你们,刑讯逼供。” 高大警察就看着小陈,小陈莫名其妙道:“我没有,真的没有!” 吴律师正色道:“刘明都已经小便失禁了,还没有!我要向督导组投诉。” 小陈喊道:“所长,我真的没有!” 所长不客气道:“别跟我说,去和吴律师说去!” 小陈就皱缩着核桃般的脸,说:“吴律师,我真的没有动手啊!不信你问他。” 吴律师趾高气昂的并不以理睬。小陈就低头问我,目光里满是待。我这时羞愧的恨不得要钻进地里去。小陈又追问了一句,道:“你可要帮帮我啊!不能害我。”小陈的口气皱皱巴巴,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我只得摇摇头。然后就像是一只箭矢射了出去。正撞上了走廊上的老头。老头看我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就小跑着追了过去,一边撕心裂肺的喊:“刘明,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对面的一个警察看到这个情形,就一把拦住了我的去路,我颤栗着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我,我,我要去卫生间。” 那人愣了一下,才伸手向身后的尽头指去,我就是一个脱缰的野马,就奔了过去。一头撞开了卫生间的门,就站到了小便池前。急忙解开冷冰冰的裤子,褪下。该撒的都撒完了,我这样做纯粹是多此一举。就一下子就拎起了裤子。像两条腿塞进了冰凉的水桶里。 两百四十四释放 直到门又被推开,老头在身后说:“你没事吧!刘明。” 听到问话,我掉头就往外走,没有继续按原来返回。一直就顺着楼梯下到一楼去了。雪已经停了。地上的雪被踩得乌七八糟的。老头在身后费力的喊:“刘明,你等等我。” 我就站在了派出所的院门外。老头停到我身旁,大口大口的吐着热气,说:“那个,那个女律师让你等等她,她有话要对你说。” 我凝视着院外的马路,不时有小车就卷起一阵雪沫就飞驰而去。收住目光,望了望派出所的小楼。老头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那件难堪的事,还在说:“刘明,我知道你是没事的!怎么样?”就讨好的对我笑了笑。 远远的一辆空出租车驶过来,直到驶过去,我才想起抬手,车子在雪地上漂移着,才停住。发出一阵被撕裂般的刹车。接着车轮反转着,就退到我的身旁。我就拉开车门,老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嘀咕着说:“律师还在等你呢!”看到我没有迟疑,就顺从着跟着我上了车。 出租车驾驶员是一个年轻人,翻着眼看着我们俩一眼,就把计价器拉下,问:“到哪?” 我问了老头家的住址,老头没有多话,只是指挥着司机一直往前开。我的两条腿还是凉飕飕的,我就专注的望着窗外的街景。直到那一串高楼闪现出去,眼界也开阔着了,那整片的庄稼地都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我的表情严肃,还有些冷漠。就像是经受了一场磨难,没有大难不死的庆幸,相反的人活着,心已死。 老头又嘟囔着说:“律师在等你!”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然后又深深的叹了口气,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我才转过冷冰冰的眼神,看了一眼,说:“待会打个电话给她说说吧!” 车子停到了门口。我付了帐,老头下车开门。我就进了卫生间,然后央求着老头说:“老人家,借你的衣服给我穿一穿。” 老头把衣服递进了卫生间。嬉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年纪的人还挺迷信的呢!不过就进了一趟派出所!” 没听见我的应答,老头又自嘲的说:“这也对,无缘无故就被逮进了派出所,没有事,但也是虚惊一场。也该洗掉晦气。” 其实这时,我站在淋浴下,让哗啦啦的水就直冲在**的身上。水很烫,狭小的卫生间里已经氤氲一片。雾气把我团团裹住,像一只有力的拳头要把我给揉碎掉。我使劲的搓揉着大腿,恨不能把我这身皮给褪掉,扒下。低头就瞅见腿上都露出了斑斑的血丝。还有那一堆脱在地上的衣服。已经被水打湿了,湿哒哒的,就像是一只死狗,却是我耻辱的记忆。我凶猛的跺上两脚,水花四溅。我像耗尽了全部气力,就瘫软的顺着墙壁倒了下来。 我穿着老头的一身棉衣出来,顶着湿漉漉的脑袋。老头见了就惊呼道:“你头不擦啊!小心着凉。”老头就找了一条干毛巾,递给我。我胡乱得在头上揉了一把。 老头就把我手机递过来了,焦急的说:“你赶紧打电话,不然那个律师兴许还在派出所门口等着你呢!” 我的手机一直关着的,这时候我不得不打开,拨通了吴律师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 这时我可以挺直腰杆说话了,“喂!吴律师吗?” 吴律师应了一声道:“是我!” 我就避开老头,就站到窗前,轻声细语道:“谢谢你!不然,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真的很感激你!”我说出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吴律师说:“你怎么走了呢?我出门就不见你了,你没有事了吧!” 刚刚忘记了刚才那让人耻笑的一幕又飘到眼前。我知道她是没有恶意的。我说:“我没有事。我就先走了,没有和你打招呼,不好意思。” 吴律师诚恳道:“没事就好。那我就挂了——” 我还没有答应,她又飞快的补了一句道:“现在没事了,你也不要——”声音很轻,像风拂湖面,不留一点痕迹。 我的好奇心就涌了上来,说:“你怎么找到我的呢?”我自以为是偶遇,但世界如此之大,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如果有,那也仅限于电视剧当中。所以我不得不提。 吴律师却淡淡的说:“早上无意中听到了,然后就赶了过去。只是你那件事还是很棘手的,如果有人举报,那么你还有可能——你还是想法把那件事彻底的解决掉。” 感觉自己失足跌进水里,就有些打不到底。我愣怔着“无意”是什么意思?我的事又非常棘手,却又安全着陆了。一个接一个谜团,像一个个巨大的空白,我的脑子有些疼了。就赶紧截断电话,道:“哪天再聊吧!”就关掉电话。 这时,老头就捧着一碗水饺过来,说:“来,先吃饭吧!” 我就走到餐桌前,坐下。吃了两口,又想起什么给刘亮打了过去。 “你回来了!”刘亮开门见山道。 我说:“没有,我现在还在郊区的一个朋友家里。” 刘亮说:“那事已经搞定了,两个人和好了!不过矿山马上就要关门了,你赶紧回来,许多事等着要处理。” 我说:“这里太远了,下雪天又打不到出租。” 刘亮说:“不行,我开车过来接你吧!” 我不希望他看到我这副狼狈相。就说:“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还有我的皮卡还停在路边呢!” 刘亮说:“那也行,那你小心点。” 我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水饺消灭掉。就对旁边的老头说:“老人家,我有点急事,要走了,这里离最近的公交车站还有多少路?”住了一天,这里安静的连狗叫声也少之又少。汽车的马达声更是听不到。人也就站起来,看着那围墙顶上的残雪。 老头就从饭碗里抬头,说:“这下雪天,叫车真的不好叫。路上还打滑。” 我说:“公交车离这里远吗?” “如果顺着马路走,要半小时。如果从田埂里穿过,要十几分钟时间。”老头睁着茫然的眼。又问:“你今天一定要走吗?” 我说:“单位里还有一堆事,处理完了,就回家了。不然马上要过年了,就没有时间了。” 老头有些不舍,但还是说:“好吧!待会我送你出去。” 我说:“不用的,你给我指下方向就行了。” 突然老头就笑了,手点着我,说:“你看你,就这样出去吗?” 我低头,看到自己还穿着老头的棉衣,俨然像个小老头,就咧着嘴,又把额头皱缩起来,说:“这可怎么好呢?”我那衣服刚刚洗好,还挂在卫生间里,等它们干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老头说:“你别急,我找找看,有没有儿子的衣服?”就蹬蹬的上楼去了。 我焦虑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个劲的唉声叹气。想着矿山已经关掉了,大概人已经走光了吧!就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如同一堆未化的雪。 两百四十五回矿上 就拨了小李的电话,小李说:“喂!刘哥,我以为你失踪了呢!打你电话也是关机的——”就像是机关枪就是一梭子。 我有些不适应他这种速度,耳朵出现暂时的耳鸣,就打断道:“你慢点。” 他才一个急刹,过了半饷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听不见你说什么,你声音大些。” 小李才一字一顿道:“我们今天拿到工资就回家了。” 我“哦”了一声。说:“是吗?我估计今天就能回来。” 然后他叹口气说:“明年这里就干不成了,说开过年就要把拆掉了。” 我似乎看到他迷茫的眼神。然后他又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刘哥了。” 我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说:“我不还在这里吗?相见随时都能见到。” 放下电话就有些怅怅的感觉。确实在一起共事了这几年,都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帮助过我的,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以往的点滴。眼睛也恍惚起来了。 老人担心的问道:“刘明,你怎么了?”他站在我眼前,我都没有看到,然后他就碰了我一下胳膊,说:“这个给你!” 我才注意到他拿着一套西服和保暖内衣,说:“这个你就先凑合着穿吧!实在找不到了。” 我说:“谢谢,谢谢。”就除去睡衣,就把那身衣服穿上了。穿着身上有些大,只是这个下雪天西服穿得有些不合时宜。老头眯着眼瞧了我好一阵,然后点头说:“不要嫌弃,这还是儿子结婚的时候穿的,还是我和老婆子给他买的。”目光中就透露出父亲的慈祥。 我伸出手,老头半天反应过来,就把手交了过来,我紧紧的把攥住,说:“老人家,谢谢你。” 老头一时懵住了,脸上挤出不自然的笑,说:“谢——什么谢啊!还是我拖累了你,肯定是我那儿子给派出所的人打了招呼,他们才过来。害的你还带到派出所去了。是我对不起你了,让你担惊受怕一场。” 我没有料到老头会这样说,就说:“老人家,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过去的也就过去了。你想多了,感谢这两天的款待。那我走了。”就松开手,打开门,屋外凛冽的冷风就一拥而进。我就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老头说:“别急,我来送送你吧!” 我吸了一口冷气,就把老头挡在了门里,同时转身,两只手护住老头说:“您老还是回去吧!太冷了。” 老头犟着身子,同时也挡开了我的手,说:“我把你从小路送过去,你也不会走。” 我说:“不用,这大白天的我就顺着马路走呗!遇到出租就打个车走了。省的你来回跑的,再说路上还结着冰,滑的很。” 老头依旧在坚持着说:“这天哪里有什么出租,毛都没有一个。快走吧,我就把你送上大路就行了。” 我只好同意道:“好吧!”同时又叮嘱道:“那你把衣服穿厚实一点,帽子也戴上。” 我站在院子外面,就不停地跺着脚,脚下的雪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嘴里就喷出一串串的热气。大路上结了一层冰,根本就没有行人和车辆,唯一有一只鸟迷失方向的仓皇得抖动翅膀,划过天空。 老头返身锁好门,就穿过门前的马路,指着前面的小路说:“从这里走。” 我就跟上一步,身体前倾,时刻注意着老头突然滑倒。田埂上的雪还保持着煮熟的馒头样的蓬松状,不过表面蒙了一层黑灰,一脚踩下去,就现出深深的足迹。田埂旁有一个水渠,有清亮的水无声的流过。我就沿着老头的足迹一步步的往前挪着。放眼望去,都是一抹白,只有走到近前,才看到枯黄的草屈服在雪里,就像是起伏的浪。大概走了有十几分钟,我身上微微起了汗意,就解开了西服的纽扣。老头这时也停步,指着前面,说:“快到了!就在前面。” 我似乎能看到有黑色的车影,再定眼一瞧,却不见了。我说:“我知道怎么走了!您还是回去吧” 老头并没有动,伤感道:“你看看这里。”这里都是一片片的庄稼地,有嫩苗就覆盖在积雪里,乖巧得贴伏在地上,很温情适意。 老头就以自己为圆心,手臂张开,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说:“你看这里怎么样?” 我点头,说:“不错。”虽说是冬天,可是来年的春天,那郁郁葱葱繁忙热闹的景色,就呼之欲出的涌到了眼前。 老头说:“可是,这里马上就要被征用了!”老头忿忿道:“盖那么多房子能当饭吃吗?”就无解的摇头。 我的头脑里就想象着着一栋栋高楼像竹笋一般耸立起来,与一丛丛绿色的蔬菜相比,谁更有意义。也就没有说话,就又拉住老头的手,说:“你回去吧!我知道怎么走了。” 老头还在较着劲,赌气说:“我看他们以后吃什么?如果楼房能吃的话。”老头激动得口沫也喷了出来。手也被甩了出来。 我就抚着他的肩,安慰说:“您老快回去吧!许多事不是你我可能主宰的。” 趁老头还在沉思之际,我就紧跑了两步,跨过了水渠,就站住,挥挥手,道:“那我先走了,你也回去吧!” 老头还落寞的站在那里,被雪景一衬,就像突然的老了很多。老头半天没反应,我想回去,他却抬起手,轻轻地摆了一下,表示没事,就像被折断的枯枝,就掉落下了。我的心也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又拔腿往前走去。快上公路时,再回头,老头已经像一粒芝麻掉进了面缸里。 在车站站了一会,来路和去路都平展展的延伸着,没有尽头,也没有车影,如荒郊野外般凄凉。有阴冷的风吹来,我不得不抱紧胳膊,站久了腿有些麻,脚底如无数根针扎着。我不得不起步往前走,不然晚上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有汽车吱吱的引擎声。我回头,身后有一辆红色的公交车就挟着一团风就疾驶过来。我赶紧招手,又大声的嚷嚷着,车熟视无睹的就过去了。就留给一个红色的屁股。当时涌到身体里的热血就骤然冷去,又像是被阴风把我体内的血都吸干。我的开过来。 我放下胳膊,车在前面十几米处就一个急刹,碾着雪沫就停在了路中间。车门咣当一声打开。我紧跑两步,就追了过去。戴着绒线帽的司机白了我一眼,道:“这车下班了,不到车站去了。” 我千恩万谢道:“没事,没事。只有把我带到能打到出租的地方就成了。” 公交车又上路了,我摇晃着手扶着车顶上的栏杆一路往后挪着步子。车里没有一个人,地上都是湿漉漉的水迹。我就坐到最后一批的位置上,与前面的司机对峙着。窗外不断有寂静的田野晃过,拐过一天大路,路上基本上已经没有雪迹,有的地势高的地方露出干爽的白,车子也多了起来。车突然就停下来,车门打开,一股凶猛的风趁机就闯了进来。司机回头说:“只能到这里了。” 我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说:“谢谢,好的,谢谢。”就扶着车门下来。脚刚站稳,车就远去了。一辆出租车恰好停到我的身边,司机歪头问:“到哪?” 我凑到车窗前,感激的说了矿山的位置。司机摇头说:“太远了,又是山路不好走。” 我有些失望。就直起腰身,车子前行了一会,又退回来,停到我的身旁。司机又伸过脑袋说:“上不上,你加点钱!这个鬼天是没有车的。” 我原以为他不送,没想到是钱的问题。我就拉开车门,说:“没问题!” 司机说好了价格,我挥挥手,说:“你快走吧!”矿上工人如果拿了钱都要应当回家过年去了,怎样我都要见他们最后一面,明年他们肯定是不会来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明年自己的下落。刚刚从老头家里离开的时候这个愿望很强烈,只是到了车站,一直没有搭到车,心情也就骤降了。现在坐上暖和的出租车,那愿望冒了出来。 车开得很快,路上也没有多少车。很快就透过窗户眺望到了那个被白雪覆盖的山头。上山的时候,路旁的积雪就多了起来,有的拐弯的地方,整个路面都结着厚厚的一层冰。司机忿忿的嘴里念叨着什么,车在一个陡坡冲了几次,都没有开上去。又吱溜着滑下来。 司机望着我说:“老板,这真的上不去!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我的油都要耗尽了。” 虽然没有到目的地,我还是一分不少的付了钱。拉开车门,就往上走。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冰面上,每一脚都像是在“咯吱咯吱”嚼着冰糖。我也点了一根烟,天阴沉着,周围的山林都披了一层雪,有些原始苍茫的味道。冬天的天黑得很快,只是一根烟的功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也渐渐的从远处消融掉。 两百四十六最后的夜 到达矿上时,包括矗立的井架都被夜色遮盖掉了。有一刻,就像是突然之间就抹平掉了。我竟然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那个我工作几年的矿山。还是一座废弃的荒郊野外。直到走到那栋两层小楼,上了楼梯,我才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开门,进去。打开灯,按了几次都没有亮。我又按了按插座。根本就没有电。就颓然的躺倒在有些潮乎乎的床铺上。外面呼呼的刮起了风,整个山林也山呼海啸般震荡着,像一只有力的手,要把一切树木枯草都连根拔起。心里哀叹到,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回来还是迟了,没有赶上他们离开的脚步。结束也意味着开始,可是我的开始又在哪里? 我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轻盈得就像是在梦里。可睁开眼,除了黑还是黑,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我被吸附进了黑洞中。那脚步声还在,像焦黄的树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并且那脚步声非但没有停止,而且愈来愈清晰稳重起来。我不由的觳觫起来。在这个荒野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我就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弹。眼也不敢再眨一下。这时就听得喁喁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就像是一支烟头冒出的烟雾。 “不会回来的?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说。 一个人坚定道:“不,他会的,我知道。”后面的话又有些犹豫道:“明天我们一早就走,可以吧!”也是商量也是妥协。 我一骨碌从**蹦下来,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拉开了门,喊了一声,“老张,小李。” 两个站在楼下的人突然就被吓得傻掉了。时间就停滞了五秒,就听到小李胆怯道:“刘——哥,是你吗?”那声音就像是从坟墓里飘出来的,也像是对着坟墓说的。 我俯在走道上的栏杆,说:“是我!对。” 小李就蹦起来,还拍着巴掌道:“我说是刘哥,刘哥肯定会回来的。”也就丢下还在疑惑着的老张,就一步三跳的上了楼梯,冲动的一把把我给抱住。,伸出拳头敲打着我的后背,像是在验证着到底是不是我,还是一块石头。 我被捂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说:“你轻点,我不是铁打的,要被你锤散架了。” 小林竟然“呜呜呜”的像小孩子一般呜咽起来。还是不肯撒手。老张也站到了小李的身后,说:“老刘,真的是你啊!” 我就摸了我的肩头,却摸到了一摊水迹。就自嘲道:“小李,你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小李搭在肩上的手并没有动,还在抽泣道:“我真的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老张在黑暗中说:“好了,你怎么愈过愈矫情起来。” 我说:“赶紧回屋里去,我都快冻死了!” “怎么?”小李应声,还是松开了手。 刚下地还不怎么觉得,时间一长,这冷气直从脚底板往上窜。我也像是光脚踩在冰雪上一样。就小跑着摸到了**,用被子把脚给捂住。然后嚷嚷道:“我没有穿鞋呢?” 他俩也跟着进来。门就被关上。我看不到他俩,只是感受到两人的友谊像铁链一般把我紧紧的捆住,有些沉重,可是发自内心的很欣慰感动。 小李就“嘿嘿嘿”的不好意思的笑着。老张凑过身来说:“给!” 我有些茫然。老张又道:“烟。”我才在空中胡乱的抓了一把,才碰到老张的手,又摸索着接过软软的烟卷。老张就“啪嗒”一声,按着了打火机,一支火苗就窜了出来,照着我们彼此有些发暗的脸。我把烟碰了过去,吸了一口,烟头就亮了,一绺烟就冒了出来。 接着老张又递给了小李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我才问:“你们怎么没走?没有拿到钱吗?” 小李快言快语道:“什么吗?我们只是在等你。你下午打电话过来,我们就一直在等。” 烟头在老张的嘴前明灭着,老张确认道:“是啊!我说我们走吧,小李就是不同意,说一定等你来。你看看这里什么也没有,脸电也停了。”老张叹口气,似乎是手在肚子上摩挲了一圈。里面就发出了一阵响声。 我又问:“这里怎么停电了?你们不会晚饭也没吃吧!” 小李说:“吃了,我和老张一人一袋方便面。干嚼的,没水。” 我说:“水不会也停了吧!” 老张说:“水昨天就停了,电还是今早停的。” 我就按亮了手机,也找到了地上的鞋子,把脚塞了进去,就在那个办公柜兼橱柜里翻捡着,找到了两袋茶干,一袋花生米,还有一只鸭爪,我就像从聚宝盆里一件一件往外捞。小李在一边接着,还咂巴着嘴说:“刘哥,你这里的货还真多,早知道就到你这里来捞一把,也省的啃干巴巴的方便面了。这要有酒就太好了!那我也蹭了刘哥一餐酒了。” 老张却连连点头。把几袋食品打开,就摆上桌子上,说:“这就很不错了。” 酒没有找到,我就又窜到**,说:“今天就凑合着吃吧!想喝酒明天下山我请你们喝,喝个痛快,怎么样?” 小李就用力的咬了一口茶干,夸张的嚼着,说:“好,就这样决定了。今晚我们就开个茶话会。” 老张也“个吧个吧”咀嚼着蹦脆的花生米,迟疑了半天才轻松的说:“老刘,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 我说:“回家啊!家里有点小事。”可是说得有些力不从心,没有底气。 突然之间就没了声音,他俩像突然就消失掉了一般。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人很专注的面对着,攥紧的手心里都出了汗。我就喊了一声,“老张!”也是验证着我的存在。 老张说:“那天有人找你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我真的很无耻,还在对这两个关心我的人一味的欺骗。在伤害着他们的友谊。我垂下头,说:“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两人还在沉默着,是在期盼也在等待着。 我就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吴律师对我有恩,我不能视而不见吧!你们说是不是?” 小李恨恨的发表着意见道:“这个李局长太不是东西了!当官的都没几个好东西。” 老张才说:“这外面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参乎!像我们这些人惹上了就丢不掉了。” 小李不乐意说:“老张你这说的就不对了,都像你这样,那么当官的都骑到我们的脖子上拉屎,你也不去管吗?”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小李赞赏的说:“刘哥做的对,我举双手赞同你。那天来的两个人就是为这事找你的吧!不过日后要同我们暗示一声,省的我们跟着担惊受怕。” 我没有再说结局了,结局是以吴律师妥协而告终,这多少让我不得理解,郁闷的地方。 两百四十七分离 然后我们三个人就挤在我的**,在半睡半醒中熬到了天亮。我挣扎着起身,推开窗户,一股干爽的寒意就袭了过来。天空无比的澄净,就像是邻家洗的窗帘,清爽的挂在窗前。我也有脱胎换骨的轻松。 我就招呼道:“赶紧起来吧!天都晴了,我们下山去搞点吃的。” 老张就爬起来,小李还赖在**,闭上眼,想了一阵,说:“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人睡一张床。刘哥,你记得吗?” 我凝神时,老张答道:“这怎么忘掉呢?那还是在三间平房里,门窗都被拆掉了,晚上冻得要死。一个个都成了团长了。” 小李煞有介事的点头说:“老张,看你不老啊!记性还真的不错。” 老张就板着脸,很认真的说:“我真的老了吗?”眼睛是撑大了,不过额头上出现铅笔勾画的纹路。 小李就一跃下床,肯定的说:“真的不老,不老。不信你让刘哥给你看看。”就憋不住的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老张就怀疑的走到镜子前,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出来。就费解的摇头。我说:“赶紧走吧!今天都腊月二十七了。你们还有赶车子呢!” 小李说:“我先到宿舍里把行李拿过来。”老张说:“我也去。”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的走了。 突然之间就剩下我一人了。我望着蓝天白雪,想着也该回家去了。就进屋整理着被褥,剩下的就是衣服,其余的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带的。也就把衣服塞到一个包里,就下楼去,他俩也正好背着包到了楼下。 阳光照在雪地里,像抹了一层胭脂还没有洗净。路面上看似坚硬的冰,踩上一脚,就软得海绵一般挤出了脏污的水。我们就朝着阳光升起的地方,都没有说话,一直往下走着。下到山底,才无限感伤的心情望了望身后矗立在山顶上的井架。那锈迹斑斑的铁轮在阳光下也熠熠生辉了。 我们就停到了路口,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就停了下来。我们就坐了上去。穿过乡间的公路,一些人脸上都迫不及待的绽放着微笑,或骑着摩托车,或徒步,应当去镇上赶集。就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我问:“是在刘镇下,还是到前面的城里?” 小李看着老张,老张又反过来望着小李,两人显得心事重重的。我又说:“说好了今天喝酒的!昨晚。”我又确认了一遍。 老张征询说:“还是到城里算了!到汽车站。” “好吧!”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当中。车子颠簸着,一任把这生活几年的地方都通通抛弃掉了。三个人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包裹就占到了一半,眼睛也盯着外面。车子一路开开停停,上了几个人又下去几个。我想说些什么,缓和着彼此的气氛。突然,就感到了生分像气体泄漏一般,就突然弥漫了我们的周围。我还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到了长途车站,我像憋了一口气,下车就长长的呼出一口。车站门前人流熙攘着。都像我一样大包小包一个劲的往站里挤着。有的直接就把包裹当成坐凳,就骑坐在上面。我招呼他俩道:“走,我们找一家饭店。” 小李和老张像哑巴一样,又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就绕开周围的人,一直就跟着我走。转了一条街,背阴处残存着一堆堆来不及融化的黑雪。街外阳光明媚,这里还透着蛰骨的寒意。走了几家,都不无例外的关着门。只有街口一两家包子铺、面馆开着,冒着腾腾的热气。我有些失望,就站住道:“我们再到前面看看去吧!” 就率先往前走,走出去老远,才感觉不对劲,回头。小李和老张还停在原地。我腾出一只手,挥挥说:“走啊!” 两个人看我一眼,小李才喊道:“老刘,这才刚刚八点,那个饭店会开门啊!” 老张也说:“我们干脆买几个包子啃啃算了。饿得也没有劲了”眼睛就盯着旁边的包子铺。 我有些泄气,只好妥协道:“好吧!”就转身跟了过去。我就走了进去,说:“老板来三笼小笼包。再来三碗稀饭。”就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把肩上的包裹也放下。 在门口忙碌着的老板应道:“好嘞!马上就来。”又抬头对他俩说:“两位进去坐吧!” 小李和老张还停在门口,挡住了通道。我还以为在等着包子,就招呼说:“你们进来啊!” 小李走进去,没有放下包裹,连腰都没有弯,就为难的说:“刘哥,我们就不吃了,还要赶路呢!迟了怕是车票买不到,误了车。” 我一愣,旋即就说:“好吧!那你们多买的带着。”我就拍了小李一下肩膀,超了过去,对老板说:“他们的全打包带走。稀饭就不要了,再一人加五个肉包子。” 老张对着我歉意的笑着,我故意不看他。老板就提着两个袋子递到了面前。小李和老张分别接过。嗫嚅着嘴,想说什么,却给我一巴掌拍在老张身上拍掉了,我说:“你们快走吧!要赶车,这茬我没有想到!”两人就被我撵出了包子铺。我毅然的扭头就进了铺子,老张和小李迟疑了一下,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也一跺脚,转身离去。 坐回到座位上,老板端着一笼包子进来,跟着又送进来一碗白花花的稀饭,还有一碟小菜。我就猛地一低头。一滴泪从眼眶里滑出来。我猜想过无数次的分别,就是没有想到这次的分别是如此的平淡。或许相逢和分别都是一样的,都是不经意之间在前行的道路上携手走上一程,然后又各自散开。追寻着自己的路径而已。 我独自一人喝着稀饭,包子一口一个。我把嘴巴堵得满满的,就尽量不去想那么盘绕在头脑里的事。然后一口就喝下那碗稀饭,翻胀的眼才松弛下来。然后一刻不停的就背起了包裹,在门口付了帐,头也不回的走上了街上。 两百四十八律师不见了 我也踅摸到了汽车站,靠近一处墙角,点了一根烟。这时,电话响起来了,我以为是小李,可是不是的。刘亮说:“你还没有到矿上吗?” 我回应道:“哦,哥,我今早才从山上下来。” 刘亮问:“你现在在哪?” 我有气无力的说:“我到了汽车站!” “回家?”刘亮问,“你工资不要了!还有我的皮卡车你把丢哪里了?” 这些天一直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纠缠着,我突然记起皮卡车还放在那家酒店的门口,我摸了摸脑门,就摸出了一些汗出来。还有我根本都没有上班。哪里好再提工资呢!等了好长时间才说:“车还放在那个酒店门口。”又说:“矿上不是关掉了吗?” 刘亮肯定也听出了我情绪很低落。就说:“你在那里等着,我马上就过来。”电话就“嘟嘟”的传来了忙音。 我又点了一根烟。看着周围的人不断的涌进了车站,不断有大客车载着一车的人开了出来。有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走到我面前,突然回头说:“老板,要不要住店,里面有小姐按摩!要不要?” 我像没有听见一般,并没有理睬他。他却嫌恶的唾了一口唾沫,扭头就走了,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跟着一辆车停在路边,突兀的按着几声响亮的喇叭。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到那辆浑身铮亮的豪车,似乎与有些脏兮兮的车站不协调。众人也都低下头去。当我也把目光投过去时,喇叭声就停了下来。黑色的玻璃窗就自动的落了下来。一只手就朝着我挥了一下。当我背起包裹,穿过人群,向车边走去时,我就成了焦点,目光又齐刷刷的盯在了我的身上。我低头走到了车前,拉开了车门,把包裹甩了进去,人也跟着猫腰进去了。车无声的启动,就像突然的黑屏,我也就消失在黑色的屏幕里。 刘亮戴着一副墨镜,莫测高深的样子,说:“你就这样走了啊!” 我摇了摇头,消沉的说:“不走还能怎样?也没有事情做了。” 车还在街上行驶着,刘亮侧过头,唇边抖出一丝微笑说:“几天不见,你小子长个性了。” 我黑着脸,像一坨铁。刘亮似乎还在撩拨我,说:“谁惹你生气了?”一个手就松开方向盘,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就递了过来,说:“这个你拿着。” 我低头一看,是一张银行卡。犹豫着到底接不接。刘亮唬了一声道:“拿着!”跟着车子就是一个急停急转,就让过了前方的一辆电瓶车。慌乱中我一把把卡抓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亮重新扶稳方向盘,淡淡说:“这是给你的股份钱。里面有六十五万。”虽然曾经刘亮就说过要送股给我,但真的接到这笔钱后,我还是有种天上掉了馅饼,稳稳的砸在了头顶。我有些晕乎。嘴巴囫囵了半天,才气若游丝的说:“真怎么可以呢?怎么行呢!”像一个垂死人的声音,连我自己听了也力不从心。 刘亮这时又伸出手,我也噤声了。我恨不能他用降龙十八掌,把我推一个八丈远,我也好揣上这张银行卡,就来个就地消失算了。也省的我自己折磨自己了,欺骗自己了。 车停在了我停皮卡车的地方。对我说:“把车开到这个地方,钥匙也丢给这个店主。”他随手就撕下一张纸,上面有电话号码和地址。我没有多说,就下了车。把包裹丢在了蒙了一层灰的皮卡车,刘亮并没有走,摇开窗户,冲我神秘的笑着。我也一凛,像吸了口冷气,就摔上皮卡车门,抖落了一层灰,不情愿还是走了过去。 直觉中我有些不安,就透过车窗问:“你把车送到这里干嘛?”谈话就是从车开始的。 刘亮露齿一笑,手扶着方向盘,说:“把破车卖了,反正也没有什么用途了。”至此之中,刘亮的墨镜都没有摘。 我努力在他的脸上寻找到熟悉的表情,没有。我逡巡了好一阵,然后就放弃了。说:“为什么?” 刘亮撑了懒腰,蹙眉说:“我已经申请了移民,这里我呆腻了,你看这城市,到处都是垃圾,天也从未有清爽过。” 我抬头看了看天,天蓝得如同新洗过一般。就怀疑他的墨镜有问题,不然就是他的眼睛。但他决定这样说,是蓝色他也不会说蓝的了。我只好说:“怎么这么突然?以前也没有听你说起过。” 刘亮有些怜惜的看着我说:“你记不记得卖给我矿山的老板了?” 我点头说:“记得,不就是那个胖胖的左老板吗?” 刘亮说:“那时候听他说要去国外,我就想到了,他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呢!是不是?还不是没钱吗?我就发誓要拼命的挣钱,挣很多的钱。正好小龙学习也不好,就把他带到国外去算了。国内?哎!”就叹口气。 我只好说:“什么时候走!” 刘亮又眯着眼,似乎看破红尘的样子,说:“快了!” 我问,“那大伯和伯母咋办?” 刘亮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不行就让你爸妈搬到这边住,或是让他们到你爸妈那里买个房子,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的。不过这要和他们好好的谈。” 我就有些怅怅然,也就失去了说话的**。就嘀咕道:“那我去送车去了。”转身要走。 刘亮的车在我身后,低沉的喘息着。突然刘亮在我背后叫了一声,道:“刘明,那个,那个律师你最好去看看——”我疑惑的转头,车就像滑过的鸟,就撒手消失不见了。 两百五十到家 橘黄色的路灯照着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这就到了我的家了吗?我还有些迷糊。直到站在路灯下,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才真正从梦里醒来。 其实每一处的黑暗都是大同小异的。黎明前的曙光还迷失在东方的夜色里。天气还是很冷,像一枚枚匕首,就嗖嗖的贴着面孔削了过去。我辨了一下方向,才放步往前走。 这里应当是过界公路。几年没有回来,我真的有些无所适从了。街面上偶然有骑三轮车的,摩托车的,突突的从虚无里出来,又朝着虚无驶去。走了半个钟头,才在一家小吃店门前看到一辆出租车。车主正坐在亮着灯的铺子里喝着稀饭。我就站在门外,冲着空车喊:“现在走不走?” 司机抬起枯黄的脸,望了我一会。我又说了一遍,他才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有气无力的说:“那要等一会了,我正在吃饭。” 我也就走了进来,要了一碗稀饭,就喝了起来。等司机起身抽出一张纸巾,抹着嘴,说:“走啦!”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坐进了车里,我报了家的地址,车就很快的掉头,往来时的方向开去。即将要见到女儿,见到妻子小金,我的心不觉激动起来。我不知道我们见面会以什么方式见面,会欢笑,还是会流泪。毕竟都几年时间了。心也就虚虚的抖动了一下。 我站在自家的门前沉思了很久,才举起右手的扣着门。里面好半天才听到里面的动静。先是纤细的声音,十分的警惕道:“有人在敲门?”这应当是女儿的声音。 接着一个慵懒的女声,像透过被窝发出来的。“谁啊!大清早的。”一阵拖鞋的拖沓声,就停到了门前。 我不自信的摸着脑袋,头发应当是乱如稻草,根本就抓不动。衣服也油腻腻的。我一阵后悔,应该提前打电话回来的,昨天上车的时候。但这时,我就朗声道:“是我!” 门寂然打开,小金和女儿就站在门口,像一堵墙。小金似乎还没有睡醒,就睁大了眼睛,很认真的看着我,好像我不过是一个幻影。女儿严肃地审视着我。 我咧嘴笑了一下,打破了僵局,确认道:“是我!”又自嘲道:“我不认识了吗?” 墙就散开了。小金和女儿都退后一步。我也走了进去。反手就关上了门。小金嘴巴蠕动着,眼里却涌出了两滴饱满的泪,迅速的滑过脸颊就坠下了。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柔软的身体就贴服在我的身上,身体一耸一耸的。女儿也效仿着一头就钻到我的怀里,嘤嘤嗡嗡的哭出来。我一手抚着小金的背,一手拍着女儿,拼命忍着,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泛滥得像夏天的暴雨。 时间过了很久,感觉泪都流干了,两个人才脱离了我的怀抱。我的手还僵硬的摆放在那里,像雕塑一般。小金抹着眼泪,突兀的问:“你怎么回来了?不会——” 我把手放下,说:“没什么?”很无辜的望着她俩。 小金就把我拉到房里,又掩上门,厉声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那每一个字都是坠着铅,砸我的脚背。 我噗嗤笑了一下,想缓和气氛,说:“真的没什么?” 小金还是锐眼看着我,一眨不眨。我被看得有些发毛。就支吾道:“真的,真的没有其他的事的,你,你就放心吧!”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吱吱的冒着底气。 小金质疑道:“那你的行李呢?你的包呢?你这样子像是在外打工的人吗?”眼睛没有须臾离开我的眼。似乎透过眼睛洞察到我的心底。 我只好把两只手架到她的瘦弱的肩膀上,赌天发誓道:“你要相信我!我回来就不去了。” 小金这才眯着眼,疑问说:“事情解决了!” 我摇头,把她就拉坐在**。**有一堆的被褥,我有些累了。就掏出了那张银行卡,原本我不打算拿出来的,可是现在看来不拿出来,小金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就说:“这里面有六十五万。是刘亮给的。” 小金一直没有说话,接过卡翻来覆去的看。问:“他为什么给这么多!” 我就原原本本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然后就放松的靠在被子上,吐了口气。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小金也松了口气,说:“你不是最看重钱的,现在怎么想起来还账的!”就扬手把卡丢在我的身上。我睁开眼,要爬坐起来。她已经开门出去了。我就仰跌在床。就再也睁不开眼了。感觉有人影在晃动,我也没能起身,像身上压着一个厚厚的磨盘。 中午,女儿就拉着我的胳膊说:“老刘,老刘,妈妈喊你吃饭了!” 我就翻坐起来。身上盖住暖和的被子。我摸了一把她的小脸蛋,虎着脸说:“你喊我什么?”就像一只发怒的公牛就追着女儿。女儿“咯咯”的笑着,就从房间窜到客厅,又奔到小金身旁。躲在小金的身后,一边嚷嚷着道:“妈,妈,你看他。” 我冲进厨房的时候,小金不耐烦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又白了我一眼,说:“小没小样,大没大样。都出去,没看到我正在烧饭啊!小心烫到了。” 我先乖巧的出去,女儿也踅摸着出来。我看她已经走出了厨房,还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不无得意的扬起了嘴角。我又一转身,向她扑过来。掐起她的两个胳膊,就要举起来。她就大叫了一声。小金在里面喊:“又怎么了?” 女儿才闭上嘴。女儿长高了,我举得有些吃力,像一个蹩脚的举重运动员,摇晃着硬撑着。女儿可怜巴巴的低着头,与仰视的我四目相对。我说:“下次应该喊我什么知道吗?” 女儿点头。担心稍微的动弹,我的两只胳膊就像枯树枝就嘎然断裂,她也就从我头顶上摔下来。 我说:“喊我什么?” “老——”跟着又改口道:“爸——爸”就像是一个刚学会讲话的孩子那般生涩。 我就把她放下来,羞愧的低头。独自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心事重重的点了一个烟。女儿也走到我的身旁,一声不吭的依着我坐下。沙发上堆着没有来得及折的衣服,茶几上丢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没有男人的家庭,也就是残缺的家庭,就像是一艘缺少动力的船,没有终点,也没有目标,就随风漂流着。日子就这样搪塞着过来的。我就这样突然深沉下去。 女儿很小心的喊着:“爸——爸”。我回看着她,她不放心的问:“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然后又用手在她的小脑袋上一阵搓揉,说:“没事,爸爸怎么会有事呢!” 这时小金端着饭碗出来了,说:“赶紧去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去超市,今年过年一件年货都没有买,明天就是三十晚上了。” 我就把女儿拖起来,拉坐在椅子上,说:“好,我们赶紧吃饭!吃完去超市喽!” 一顿午饭后,厨房里的水哗啦啦的流淌着,小金正在洗碗。我和女儿在客厅里筹划着买些什么回来。我一边报,她一边用笔在纸上记着。 小金甩着湿漉漉的手,喊道:“我好了!我们走吧。”突然又停住了,牙疼般蹙眉说:“刘明,看你穿的什么啊!赶紧给我换掉。” 两百五十一遇债主 我呆站在那,没有动弹。小金嫌恶道:“快点啊!” 虽然这是我的家,可是这几年里,我一直呆在外面,即使回来了,那也是极其短暂。家相对于我只是一个车站,片刻的逗留后,又各奔东西了。我突然像嘴里塞了东西,就语塞住了,费了的说:“我,我,我没带衣服回来。” 小金生气的一抖手,说:“还不是在衣柜里吗?”就走进房间里,我也像做错事的孩子跟了进去。衣柜一拉开,里面的衣服都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突然之间,我就萌生了感动,就想着一把把小金给抱住。可是房门开着,女儿就在客厅里。我就按捺住冲动,呼吸也粗重起来。小金面朝着柜子,**的脖子感受到我的鼻息,也停顿了一会。见我没有动静,就从柜子里拿出衣服,说:“给你!” 衣服交到我的手里,我就托举着。我鼻子有些酸。看着衣柜里摆放得一丝不苟的衣服。直到小金转身离开,小金抽了一下鼻子,说:“一股味儿,快洗个澡去。我和女儿在楼下等你。”然后就听到门被碰上的声音。 我胡乱的冲了一把,就穿上了小金拿出来的衣服,有一股樟脑丸的味儿。我把衣服贴在鼻子上,狠狠的吸了一口。不要说网上新闻里,就是在一些左邻右舍,常常就发生老公跑路,老婆早就把老公的东西都丢到了。有的甚至直接找一个男人回来。小金的不离不弃,真的让我很感动。 这时就听得楼下传来女儿的声音,“爸爸,快点。车子来了。” 我一边扣着衣服,快步跑到阳台上,拉开窗户,女儿和小金都正仰脸,旁边停着一辆绿色的出租车。我就挥了挥手。套上裤子,把脚就塞到鞋里,也来不及拔起来,就踢踢踏踏得锁门下去了。 我跑进车旁,她们俩已经坐到了后排。我也拉开了后座,小金指示着副驾驶的位置,我摇着头,说:“往里面坐。”小金往里面移了一些,我就关上了门。车子就启动往城里最大的超市开去。 付钱下车。女儿就撒着欢的往前跑,我赶紧就喝住道:“等等!”女儿却并不听,还是像泥鳅往人堆里钻。我迈出大步,一把就把她的手薅住,然后一手就拉着女儿,回到了小金的身旁,一手牵着小金。庄重神圣的汇入了汹涌的人流当中。 女儿一进超市,就急不可耐的挣脱了我的手,我再想伸手去捞,已经没有影子了。我急得汗都流出来,说:“女儿呢?”踮起脚尖去眺望。但密密麻麻的人,像压缩罐头里的沙丁鱼。 “没事!”小金拽了一把我的衣袖,说:“她肯定是跑到三楼的儿童乐园去玩去了!”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说:“你确定!这么多人?” 小金说:“待会买过东西再去找她。不要紧的,她每回都这样的。” 我也就跟着小金来到了食品区。我就推着小推车,她一件一件的从货架上拿下,往车斗里放。车根本推不动。小金都走到了老前面,手里拿着挑选好的商品,一回头,我已经远远的落在了后面了。我只能苦涩的摆一下手。 到了服装区,人就少了许多。小金说:“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就过来。”就自顾着往前走,我就留下守着小推车。不一会,小金就拿了一件羽绒服过来,说:“来,你试试。” 我说:“我就不买了!”但还是脱下早上穿上身的大衣,听话的套上羽绒服。 小金在一旁抖着脱下的大衣,说:“你看你以前的衣服都大了,穿在身上像麻袋套上去的。”然后左瞅右瞅,又帮着我把拉链拉上。嘟起嘴,点头说:“大小正合适。就要它了。”然后又说:“刘明,你瘦了!” 我就把衣服脱下,认真的说:“你不买我就不要了。还有你给女儿也买一套吧!” 小金说:“好好好,我买行了吧!”就又调转身进了女装部。我的眼睛一刻不离的粘在她的身上,直到一件红色衣服把她给遮住,目光被掐断了。 “你干什么?”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收银员叫道。 一个庞大的身躯就堵在了收银的通道口。嚷嚷道:“你怕老子没钱是不是?”就上下摸着自己的口袋,嘴里还在念叨着,“老子有的是钱。”可是掏遍了口袋,只拿出皱巴巴的几张十元的钞票。 立即就过来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不由分说的一人就扒拉着那人的胳膊,说:“你跟我们到警卫室去一趟。” 那人粗着嗓门叫嚣着说:“干什么?” 保安不温不火道:“干什么!你去了就知道了。” 周围就围聚了很多人,七嘴八舌道:“现在人真看不出来,衣服都偷啊!”啧嘴感叹声不断。我无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转过身把屁股朝着那群人。 那人这时咆哮道:“你们到底干什么?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们裤裆里还没长毛呢!” 一个保安厉声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就听到一个说:“你让一让!” 我才回头,两个保安还是把那人反剪着手押住正站在我的身后。我就把推车退后一下,那人一抬头,我看到他圆圆的脑袋,头顶上是密密匝匝的白发。眼袋垂下来。眼睛不经意的一瞥,像一把锐利的小刀,在我身上割了一下。就擦着我的身过去。 等他的背影即将消失,我就冲着两个保安喊道:“对不起。”丢下那推车里的商品往前奔去。保安和那人也愣住了,就回头看我。 我赶过去叫道:“这,这,是我的哥哥。刚才走散了。”又故意问:“怎么回事?” 保安没好气道:“他妈的一把年龄了,还做小偷,把衣服穿在身上就要走。看你没有吃过亏哟!” 我赶紧赔不是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哥太喜欢这件衣服了,穿上就舍不得脱了。这衣服多少钱?我付。”又恳求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对不起,对不起。怪我这个哥哥脾气不好。”就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保安就松开了胳膊,象征性的搭在那人身上,目光也不再是硬邦邦的一坨铁,挥着手打断说:“钱给我干嘛!给收银的去。” 我就对那人说:“把衣服脱下来,我去付钱去!” 两百五十二落寞 那人还是理直气壮的褪下衣服,翻着眼,还扭了一把有些酸胀的脖子。我接过衣服,就一路小跑着到收银处,就付完钱拿着小票又回来,把小票递给了其中的一个保安手上,堆起笑容说:“那,领导,我们可以走了吗?” 两个保安对视了片刻,就松开了手。一个说:“走走走,以后给我注意点。” 那人神气道:“你说什么?”摞起了衣袖瞪着眼说:“信不信老子一手把你给捏死。”那拳头也竖在眼前。 我就把他给拉住,息事宁人道:“走吧!”就拖拽着他的胳膊就朝超市外面走去。那人还不依不饶的回头叫嚣道:“你小子过来啊!有种就过来。” 在一处背阴的地方,我才松开了手,同时把那件衣服也递给了他。他疑惑的望着我,不解的问:“你认识我吗?”过了一会又说:“刚才谢谢你了!” 其实我看到他的眼神时,就知道他原来就是把我给逮进了宾馆里的周老板,不过我不知道那时他多么耀武扬威。幸好小金报警才把我给解救出来。不过现在他落魄到今天的地步,实在是让我大跌眼镜。 我点头,旋即又摇头。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小金在电话里劈头盖脸道:“你跑哪里去了!” 我对着话筒说:“我刚好遇到了一个熟人,就出来了。好,我马上来。”回头对着那个人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就急匆匆的往超市里冲。汗流浃背的到了三楼,小金叉腰站在那里,远远的看到我跑过来,说:“你到哪里去了?小推车呢?” 我原地转了一圈,一只手就挠着头发,说:“刚才还在这里的啊!”就信步往前走着,目光里除了人还是人,把一条条甬道挤得满满的。 小金还是置气得站在那里,也堵塞了前行的人流。路过的人都不免回头张望一下,有些出言不逊的人就说:“走啊!还让不让人走了。像坨屎。”有点直接就推着小金一把,小金像片树叶觳觫的动弹了一下,然后又站直了。 我就牵着她的手,商量着说:“不行我们再去从拿吧!你看呢?” 小金没有说话,咬着牙,和谁较劲着。还是不动。旁边一个导购走过来,说:“你们是不是在找那个装满物品的推车?” 我急忙点头说:“是是。你看到了吗?” 导购手往尽头指去,说:“刚刚我看没人推,又挡路,我就推倒那边去了。” 我道着谢,就往她指的方向走去。车是被停到了一个角落里。我就推上,走到小金的面前说:“都在这里呢!” 小金白了我一眼。对我说:“你到出口等我。”不一会就手里就多了两个袋子,一件是我试穿的衣服,一件是红色的外套。我就把物品一一的拿了出来,收银员飞快的计算着,我付了帐。出门时,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出口等着了。我手拎得满满的,在路边,就拦了一辆车,把东西放进了车里,小金和女儿也坐了进去。我说:“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事,马上就回来。”就摔上了车门。 小金摇下车窗,质疑的望着我说:“你干嘛去?” 我说:“回家再和你说吧!”起步往周老板停留的地方走去。 远远的就看到昔日的周老板正躲在背风处低着头抽着烟。我走到他身旁,他都没有注意到。我喊了一声:“周老板。” 周老板愣住了,眼神更加复杂。嘴巴像缺氧张开成标准的鸭蛋形,眉毛也耸立起来,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完整的字。“你——你——” 我微微一笑,才说:“几年未见,周老板不认识我了?我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份担心,周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一刀劈了我。虽不能说都是我的责任,但我的不辞而别,他的处境肯定有些影响的。 一个大巴掌就拍在我的肩上。周恶狠狠的说:“妈的,是你小子,刘明。老子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我被震得浑身要散了架。说:“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周说:“你看我现在混得这么惨,我的钱你什么时候还。上次找到李伟的家,他回来了,那小子现在纯粹就是一个傻子” 我就开门见山说:“我手上有点钱了,先还你一部分。” 就像是天上掉馅饼,砸到了周的头上。周喜笑颜开道:“好,好,现在我最缺钱的了。”就一把把我的脖子搂住,说:“刘明,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有义气。” 我是剥开周的手,说:“你先把借条拿来,好不好?然后我们一个小时后还在这里碰面,你看呢?” “还在这?”周摇头,说:“还是到对面的茶楼,你看呢?我这就回去拿。”手扬起指着茶楼。 我点点头,就目送着他厚实的背影在我眼中消失。我则到银行取了五万块钱,装进了一只塑料袋里就走进了茶楼。 茶楼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有我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杯碧螺春,点了一根烟。凝视着寒风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好像我从未离开过这个城市一般。 跟着一串粗重的脚步声就停到了我的面前。周抹了一把汗湿的额头,就一屁股坐到我的对面,喘着气,就从口袋里掏出揉皱的一张纸,递给我说:“给你!” 我扫了一眼,上面有着李伟和我的签名。就收下说:“你要什么喝的?” “茶吧!”他就龇着一口黑牙,不安得用手挠着短而白的头发,说:“老子现在这副吊样,真的生不如死啊!老弟啊!” 一会儿服务员端着一杯绿茶过来。周龇牙咧嘴的喝了一口。我担心他又会发表长篇大论,就掏出塑料袋装的五万块钱,从摆放到桌面上,说:“这是五万,还差你五万,对不对?”就征询望着他。 他的眼珠就停在了眼眶里,一眨不眨的。人也仿佛凝固住了。歇了半天,他才小心的伸手。眼睛就看着我,手以迅雷不及掩耳就把那钱攥到手中。移到自己的面前。就笑了。嘴也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睛热烈的看着我。 我说:“对不起,我现在只有这么多,那五万块过段时间吧!”就喊了服务员过来,借了支笔和纸用一下。然后重新打了张借条。我就在上面签了字。递给了周,说:“你看看行不行?” 周点头,满口应承着说:“行!你老弟是重情重义的人。”突然周低下声,把头努力的伸过来,说:“你老弟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别看我已经老了,社会上还是认识几个人的。” 可能是周还是不敢相信突如其来的好事。我伸手阻挡住他伸过来的脑袋,他却没有缩回去,脖子上肿起根根青筋。抬头纹也蹙起,说:“老弟,你不相信。我马上可以调二三十人过来,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我只好放弃的靠到了沙发上。点头应承说:“相信,相信。你要不把钱数一数。”我的意思是把钱数过,就可以结束这场聚会。小金和女儿在家里等着我呢!家里还有一大摊的事要做,明天就是除夕了。还有我要尽早的把欠下的帐均匀的还一些。 周打开塑料袋,瞄了一眼,又把塑料袋缠绕起来,放到座椅边,说:“不急。”就递给我一根烟。这烟有几十块钱,较之他在超市外面抽的几块钱的大不相同了。就慢条斯理的点了起来。他吸了一口,深深的吐了一口。我没有点。就殷勤地把打火机伸到我的面前,我说:“待会。”他还是坚持着。我只好两只手护住火苗,伸头凑上。 我说:“那我先走了!”就把借条给了他,也站起身。 两百五十三款待 他一骨碌从沙发上爬坐起来。吃惊的说:“走干嘛?”也站住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说:“我家里还有点事!得马上回去了!” 周断然的否决道:“不行,不行。现在都几点了。如果你还看得起我老周,你就不许走。咱哥俩喝点酒。如果你信不过我,那么你就走吧!”就向后撤了一步,把头拧向了一边。 我为难道:“这哪跟哪啊!我真的有事。老婆孩子都在家等着。”我的语气有些退让。 他说:“不过就是我老哥请你吃顿饭而已。不行把弟妹也叫来。” 我说:“还是算了吧!”窗外已经笼罩了一层雾气,似乎是从阴霾的天空上落了下来。行人的影子也恍惚起来了。只有茶楼里灯火通明,欢歌笑语不绝于耳。 周说:“不行,你把弟妹的号码报给我,我来打。”他还是很认真的样子。我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就重新坐下。 他也坐了下来。掏出手机,看了时间,说:“我们待会就去楼下的一个餐厅,你看咋样?”又递给我一支烟,说:“抽了这支烟就过去。” 我就站起来,走到一个角落,拨通了小金的电话。说:“小金,我还有一点事,就不回去吃饭了,不用等我了,你带女儿吃吧!”在小金愣神的时候就挂了电话。 看我走来,周也喝干了杯里的茶水,也站起来。把塑料袋里的钱全部都装进了外套的口袋里,不放心的手摸着鼓鼓囊囊的口袋,说:“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每座城市似乎都不缺乏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到了楼下,餐厅里的人都爆满。周膀大腰圆,想横着走,也不得不侧身吸着肚子,踅摸着往里面走。我踏进大厅然后就却步了。我说:“算了!” 周被感染得也满面红光,说:“这里的餐厅老板我认识!走,进去打个招呼。” 我担心进去了出来都是一个问题。只好摆手。他倒好,就一头扎了进去。过了一会,他像从栅栏里缝隙挤出来,脸上淌着油汗,手就摸了湿哒哒的一把。自嘲的说:“老板他人不在!” 我说:“不在就不在吧!我们走。”就往外走。 他突然拦住了一个服务员,说:“你们老板呢?” 服务员嘴角抖出微笑,说:“不要说老板了,就是总理来了,也都没有办法!”就风风火火的走开了。 周狠狠的骂了一句。我就拖着他的胳膊,就找到一家小饭店。落座后,周突然就老了许多,沉着脸不说话。我就说:“小店还安逸一些,那个餐厅吵吵嚷嚷的,一进去就头疼,哪里有食欲啊!” 似乎周也缓过神来。就冲着小店老板叫道:“老板,把你们这里最拿手的最贵的菜全都上上来。老子有的是钱。”就把塑料袋从口袋里拿出,掏出一沓钱,示威的在空中扬了扬。 小店老板说:“好,马上来。”一转身就进了厨房。里面就传出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周就抽出五张递给我。我说:“干嘛?” 周笑道:“衣服钱啊!不能让你付啊。” 我就把钱退回去,说:“你看你,还张口闭口兄弟,拿着吧!” 周坚决不要。我说:“那你这个老哥就看不起我这个小弟了。那我马上就走。”装模作样的就站起来。 他就大手一伸,把我摁住。说:“好,我先收下。”我们俩没喝酒,却像是喝醉酒,绕着舌说着话。气氛也渐渐放松起来。 很快,老板就端来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火锅,手脚麻利的炒了两个菜,体恤的说:“就你们两个人吧!这就够啦!搞多了也浪费。” 我向他伸出大拇指,说:“对,老板说的好。” 周说:“味道好,我下次还来吃。” 小店老板微笑着把油手擦在围裙上。说:“这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吃好喝好,不能浪费。做生意要诚实守信。” 我见老板并没有走,就说:“老板,不嫌弃的话,到这里喝一杯。” 老板笑着摆手说:“不了,明天就要过年了,这不伙计都让他们回家了,我把厨房里收拾收拾,也关门回家了。我再给你俩送几个小菜。你俩慢用。”就转身离开了。 我赶忙说:“谢谢,谢谢。” 周喝道:“老板,酒还没有拿呢?” 老板转身说:“喝什么酒?” 周气势很盛说:“你这里最好的。茅台五粮液,有什么拿什么。” 老板傻了眼,一时被逼急了说不出话来,嘴里也结巴道:“这——这个——” 我就站起来拦住了周,说:“老板,别听他的,就拿你们这里几十块钱的酒吧!”就递烟给老板,老板摆手示意不会。周接了一支,在桌子上顿了顿烟卷,看老板的眼色就有些鄙夷的味道。 老板把目光全都投向了我,商量着说:“现在流行喝那种酒,价格也公道,我给你们拿。” 周就操起筷子,划了一圈,说:“老弟,吃啊!”然后就夹了一筷子,塞到嘴里,呱啦呱啦吃起来,一边说:“妈的,饿死了。”然后又点头道:“味道还真的不错哟!” 就上来了,我俩就一人一杯,一瓶酒就倒成了两杯。周率先举起说:“刘老弟,以前有什么得罪之处聚担待着点。”就吞了一口。 我喝了一口,说:“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可能他还记得把我从车站给掳走,关进了宾馆里,对我的人身攻击。 周没有说话,端起杯子就是半杯下肚借着酒色遮住羞红的脸庞,说:“对不住了老弟。这一口是我赔罪的。”又端着杯子要往嘴里灌。 我就一把捏住杯子,说:“周老哥,我也不喊你老板了,酒不是你这样喝的。来吃菜。”我就用火锅里的汤勺,舀了一勺子,伸手就放在他面前的瓷碗里。 他低着头,像是无力抬起。手一直攥住酒杯,埋头说:“老弟,我今天真的很高兴,很愉快。俗话说,患难见真情。”突然他抬起头,睁着发红的眼睛。吃力的说:“这一杯,我无论如何都要喝。为了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 两百五十四正途 这回,我没有再去阻拦了。看着他端起杯子,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大口。我也说:“好,我来陪你。”也喝了一口。酒就像是一枚生涩的苦果就咕咚一声吞进了肚子里。 老板端着两碟凉菜过来,就看到我和周面红耳赤得相对着,杯里的就只剩下一小半了,就劝道:“两位,先吃吃菜。你们这样喝法都会喝倒的。来,尝尝我这里的菜,绝对是不错的。” 我感觉胃里像被一只手正在不安分的捏揉着,,一股股的酸水就要涌上来。赶紧拿起筷子,夹着菜,大口大口吞咽着。 周索性就趴在桌子上,从手臂处就露出长着白发的脑壳。突然他抬头说:“有烟吗?” 我就把口袋里剩下的半包烟丢到了他的面前。他就迟缓的抽出一根。在手里捏揉着,就歪叼在嘴上。然后又双手摸了一圈衣兜,又上下掏了一把。 我又把打火机丢到了对面。他自嘲的笑笑,点燃。吸了一口,烟旋在嘴里还来不及吐,就憋不住的咳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咳,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倒出来。整身体绷得像一支蓄满力的弓。我费力的起身,就摸着桌子到了他的身旁,说:“不要紧吧!”一只手就在他的背上轻敲着。 老板闻讯从厨房里出来,我说:“有没有白开水,倒一杯过来。” 老板就急慌忙慌的又进去,出来时就端了一杯过来。我接住,问道:“周老哥,来,喝一口。” 周艰难的抬起头,那烟卷已经烧了一半还捏在手上。我就把杯口凑到他的嘴边,他抿了一口。才安静下来。说:“没事的,你给我歇一会,我马上就好。”又把头低到臂弯里。 我就把白开水放下,把剩下的白酒端给了老板,示意他拿走。他犹疑着,我点了一下头,轻声说:“拿走,他已经不能再喝了。”老板才端着酒杯走开了。254 这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透过饭店的落地玻璃门,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是从不远处的大街上传来热闹的音乐声。那里应当是张灯结彩,已经在倒计时开始迎着接新年的到来。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不看,都知道是小金的。我还是接了。小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一个朋友喝醉了,我正陪着他。他醒了,我就回去。” 小金说:“你快点,都几点了。”不痛快的挂了电话。 我想想还是给父母打电话。电话响了,母亲在电话里战战兢兢的问:“你是谁?” 我叫了一声,“妈。” 母亲惊喜道:“刘明吗?” 我答应说:“是我。我已经回来了” 母亲像跑了一百米一样,气就喘不匀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我说:“我今天早上回来的。明天到你家里过年。” 母亲应声道:“好!” 我说:“明天见面再说吧!现在不说了。”打完电话,我心里略微舒服一些。周还是趴在桌前,周竟然打起了鼾。桌上的火锅酒精已经燃尽,那最后淡蓝色的火苗像一面旗帜扯起,又突然寂灭了。我试着碰了他的胳膊,鼾声停止,嘴里又吧嗒吧嗒的吃着什么。我说:“老哥,醒醒!” 这时他才把头扬起。睁着混沌的眼,像不认识这里一样。然后像洗脸一般用手抹着一把脸,歉意的笑着说:“我,我怎么睡着了!”也不看我,就又端起玻璃杯,贪婪的喝了一口。咽下,也没有说话。笑容尴尬的挂在脸上。 当然,我也没有说把酒换成了水。他也没有提。我就又叫了老板,“再倒杯水过来。”老板屁颠屁颠的拎着水瓶过来,给周的杯子加了水,又转身取了一只空杯子,放在我的面前。我拿起地上的水瓶说:“你忙去吧!这里还是我来吧!” 老板就把手搭在额头上,招呼说:“那就多谢了!”就又进了厨房里。 周说:“我出去一下,买包烟过来。”就踉跄着起身。 我指着他面前的烟盒,说:“这不还有吗?” 他说:“总不能老是抽你的。” 我说:“这不都是一样的。”就伸手捡起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了他。他也接住。又拿起打火机替他点燃。他深深的吸着。在烟雾腾起的霎那,摇了摇头。面目旋即就变得暧昧不清了。 他就这样打开了话匣。他说:“妈的,老子曾经也风光过,光手下的小弟都有十多个。在这里,不要说小混混了,就是派出所的民警见到我,都要打个招呼。”一说及过去,他脸上就放着光,似乎是脸上依旧残存着过往的荣耀。 “可是。”就像是一块乌云就遮住了他的脸。他也低下头。晃悠了一下脑袋,又叹了口气,说:“自从坐牢以后,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就闭上眼,吸了口烟。 本来我是隔着一分钟就掏出手机看一会。我是在等电话,可是偏偏的电话就是不响。一旦小金来电话我就立即撤了。可是现在周抛出了一个巨大的疑团,像魔术师手里的一块黑布把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就等着他慢悠悠的吐出烟雾,又一丝不纳的被鼻子吸了进去。又从嘴里喷了出来。然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有些亟不可待了。见他半天都没有说话的意图,才咳了一声,说:“你,你怎么还坐过牢——” 他却说:“有的东西不想说了。”可能是饿了,他就拿起筷子,操了操已经冻成一坨冰的火锅,夹上沾着白花花油的一块肉,就毫无顾忌的塞到嘴里。腮帮子夸张的嚼动着。然后又伸手去夹。 我其实是等不及了,但还是不得不说:“都冷的,我去叫老板再加点酒精。” 他说:“不用。”自己就放下筷子。然后又喝了一口水,才解禁说:“我是被一个兄弟害的。你知道我们这些人,不都是打打杀杀拼出来的。有几个好兄弟帮忙着撑起来的。有一回,在ktv里,一个兄弟和一帮人干了起来。我上前去劝架。那伙人见我也给了我一拳。我当时就恼了,就瞅到茶几上的西瓜刀。就给了一人一刀。当场血就溅了投影墙上。现场的人都吓呆了,都纷纷的逃走了。我当时傻掉了,脚也迈不动,直到警察来,手里还攥着刀子。”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却粲然一笑。说:“像我这样混了一辈子,没意思。幸好那家伙没死,我也坐了几年的牢,可是出来后,没人认识你。我也拼不动了。”那肿胀的眼皮低落下来,像两块厚实的幕布。 这时,老板已经脱下了白色的围裙,询问说:“两位,吃好了没有?都快点十点了。” 我也像是刚睡醒,就说:“好了。耽误你时间了。”眼看着周,说:“老哥,今天就到这吧!饭店要关门了。”他没有动。 我问:“老板多少钱?”伸手掏钱。老板就说了一个数,拿着点菜单过来。 他的眼睛像青蛙的眼就噗嗤睁开,就厉声道:“你敢收他的,老子就让你开不了店。” 老板就瑟缩着把伸出去的手就收了回来。看着周。我说:“老哥,你干什么?人家小本生意也不容易。”我误会了他,以为他不准备付账的。 他掏出钱来,直杵杵的递到了老板面前。老板接住,点头哈腰道:“谢谢,谢谢。”就送出门。 周在跨出门,又回头,用手点着店主,说:“给你提一个建议,这,这菜怎么都是冷的?”一个饱嗝就及时的阻止了他后面的话。我扶住他的肩,说:“走啦!” 一个阵冷风就在门外推了我俩一把,我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服。我把脖子缩进了衣领里。喟叹了一声:“真冷啊!”就想起前天还步行到了矿上,现在已经站在这里。 我跺着有些麻木的脚,说:“你家在哪?我打的送你回去。” 他大手一挥,说:“你看我还像是有家的人吗?我是四海为家。”他爽朗的笑了起来。在有些静寂的午夜,就传出去老远。他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我又递给了他一根烟,说:“不用的。”伸出手抓紧他的手,使劲的摇了摇。说:“那你慢走。” 就见他迈着有些潦草的步子,摇摇晃晃的往前踱去。走了五米,他停下,把头藏在衣服里,点燃了眼。火光亮起的瞬间,迅速得勾勒出他的背影,然后又坠入黑暗中。 两百五十五莫名电话 我走到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就往家的方向赶去。车子到了楼下,电话就响了。我看都没看,就接通,说:“我到了楼下。”就塞到口袋里。 电话又响起了。我攀爬到了家门口。叮叮咚咚的声音在楼道里格外的响亮。我就停住,还是掏出来,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不得不接通。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声,“你是刘明吗?” 我的心里一颤,说:“我是。你是——” 那人说:“我是谁不重要,这里有一个人想见你,请你立即到医院来一趟。” 我以为又是撞见了骗子。就毫不犹豫的挂了电话。我还在愣神,停顿了五秒,还是那个电话。电话里的女声说:“你来不来后果自负!”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我打开了门。屋里黑灯瞎火的,小金和女儿已经睡着了。我也蹑手蹑脚的进屋,脱去衣服,尽量不惊醒小金。安静的躺在床边。心里却不可遏止的凌乱起来。 一夜就断断续续的听着零星的鞭炮声,一直到了天明。我睁着发红的眼,就爬起身来。小金还在酣睡着,我到了客厅,尽量不发出声音出来。客厅里静寂的像沉在深海里。我就坐到沙发上,折着那堆成小山一般的衣服。心里还在思量着半夜里突然闯进来的电话。生生的就横在家门口。 一定是骗子。我努力说服自己。曾经我就接到过来自短信啊,还有法院的电话,那都是过来骗钱的。不过这些电话都是响了两声就挂断的,不像这个电话,蹊跷得拨了两遍,还能说出我的名字。我就手里抓着衣服,就愣在那里。 小金穿着睡衣,一脸惺忪的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出来,就停在我的面前,说:“你昨晚几点回来的?不会是刚回来吧!”然后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揉了揉发胀的眼,说:“早就回来了!” 小金说:“那看你就像是没有睡觉一样。老实说。” 我摇着头,体恤说:“早上睡不着,就干点事。也不能指望你一个,你一人在家,也是很累的。”那手也没有停住,折好的衣服就码了有一沙发的。 小金嘴刚要动,就听到女儿在小房间喊道:“妈妈,我要起床。” 小金扬脸说:“多大了?你明天都十一岁了,自己还不穿衣服。自己穿。”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应声说:“我去,我帮你穿。”就进了女儿的房间。 女儿扑闪着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看着我进来,就一骨碌爬坐起来,拍着巴掌说:“爸爸就是比妈妈好。” 还没容我说话,小金就叉腰站在门口,怒目道:“你说什么?” 女儿像鸵鸟一般把脸就埋到了被子里。我就小金说:“女儿开玩笑的,你何必当真呢!”然后又对着女儿说:“妈妈辛苦,妈妈最伟大的。傻丫头,说话都不会说。”就把小金拦出了门。说:“赶紧穿衣服去,小心冻到了。” 再回头,女儿的小嘴撅着。自己把毛衣往头上套着。我就帮着抓住衣袖。女儿还有些不屈不饶道:“本来吗?那么凶巴巴的,像只老虎,要吃人。” 我一边捂住她的嘴,一边回头查看门。嘴里就“嘘”了一声。轻声说:“不能再讲了!” 女儿问:“爸爸,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老实交代说:“正好遇到一个朋友,在一起吃了饭。” 女儿小大人一般的点头。问:“明天就是新年了。” 我坐在床前,替她穿上了毛线裤,点头说:“是啊!你又要长大一岁了,又懂事了。” 女儿说:“那你也长大一岁了?”就从**蹦下来。 我说:“我不能说长大,长大是对你们这些小孩子说的,我是又老了一岁了。” 女儿说:“老?老到后来呢?是长命百岁——还会怎样?”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老了就意味着死亡。但和女儿又怎么能说的清楚呢?再说大过年的说这些话不吉利。就搪塞道:“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女儿狡黠的一笑说:“会不会死?老了都会死的吧!” 我被一口气堵在嘴里,吐不出来。就说:“赶紧刷牙洗脸去。小孩子想这么多干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话吐出来,心却往下一沉,不祥的预感再次攫住我。 女儿不管不顾的往外走。我却脸色暗沉,像木偶一般停在了那里。从房间里往外走,我脸上的表情还没有融化。 小金站在门口,说:“发什么呆啊!你?” 我就掩饰着摸着脸,似乎想把脸上的薄冰剥开。就走了出去。小金说:“下午我们先到我父母家去,吃个早年饭,然后再去你家行吗?” 我当然没有意见,就点头。女儿在一旁催促道:“那你还不快点,还站在那里。”眼睛就不满地翻着。 我费了好大劲把那些缠着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的事统统的推了出去。这时,外面就响起了鞭炮声,稀里哗啦的好一阵热闹。女儿兴奋的趴在阳台上往外看。 小金就把昨天新买的衣服就丢掉我的面前,说:“赶紧穿上。把对联贴起来。” 我把家里都忙活好了之后,突然想起什么,才说:“小金,你们先过去,我把那些该还的钱都还上,大过年的,都急等着钱用。”就掏出那本笔记本,翻看了起来。 小金沉默了半饷,嘴巴蠕动着,还是说:“那你搞快点。我和女儿就先到我妈那里去。” 出门的时候,我把她俩送上了出租车,自己也拦了一辆。就照着笔记本上的电话拨打过去。起初接电话的人还不敢相信,我就苦口婆心的说,我在银行门口等着你们。 两百五十六阴影 我站到银行门口,还没点上一根烟,第一个债主就开车来了。我简单的说了情况,先付一半。就去银行的柜员机上取钱。接到钱的债主就伸出手,紧紧的握着,说:“多谢多谢。”然后客气的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我说:“不用,我还有事!”那人就乐颠颠的走了。 跟着又来了几个拿着欠条的人。我都一一付了一半,然后再在欠条上注明了。等到三点多钟,银行里的人说要关门了。我细细的数了人数,就差几个了,也就到了附近的一家超市里买了老年人吃的营养品,又坐车回来了。 车停在了小金父母家的小区门口。我的电话又来了。我还以为是来迟的债主,可是不是。还是昨夜里的号码。电话铃声响了半天,我都没有接。铃声真有些锲而不舍的劲头。我才按了接听键。 “喂?你找谁?”我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到底来了没有?”那边的语气很犀利,简直就是一顿劈头盖脸。 我心就悬着,说:“你到底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你让我到哪里去。”我一口气说完,身上就有了汗意。 那边还是没有丝毫的客气,就说:“我是谁不重要。你到底来了没有,一切后果你自负。”然后对方自顾把医院的地址又报了一遍。就挂断了电话。 我就独自站在小区门口,踌躇了好一阵。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异乡人。两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把我整个人弄得心烦意乱的。医院?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人和医院发生关系。并且这个电话还是我刚刚回来的城里。我没有把什么东西留在那里,当然也是不会再去的。 难到时刘亮吗?应该是刘亮,抑或是大伯和伯母。正当我愁眉不展。电话又突然想起来。我如今对电话有种天然的恐惧感。我还是捏成手机。电话显示是小金的。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到呢?快吃饭了。”小金说。 我说:“我到了小区门口,马上就到了。” 小金不耐烦道:“那你快点吧!就等你了。”就挂掉了。 我又拾起脚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旁边突然就一顿骤响,电光火石之中,红色的纸屑尽情的撕裂着,平地里就腾起一阵幽兰色的青烟。我赶紧收住脚步,像一脚就掉进了深坑里。掩住了面部。就听到一阵小孩子的嬉笑声。 烟雾散开,就听到一个人在远处招呼道:“对不起,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到你。” 我松开掩面的手,才看到一个中年模样的人,在对我说话,然后低头训斥着身旁站着的两个小孩子。 我挥挥手,就继续往前走。心里还是有挥不去的烟云徘徊在心头。在小金父母的楼下,我才拨通了电话,电话直接打给了刘亮的。 刘亮在电话里乐哈哈的说:“新年好!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的。” 我机械的应付道:“新年好!”过了五秒,我犹豫着说:“替我向伯伯和伯母问好。”我思量着如果突兀着问直接问,毕竟不好。 刘亮说:“也替我问叔叔婶婶好,等一下,我爸要和你说话。” 大伯接过话筒,说:“刘明,你爸妈还好吗?”从电话里传出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就像是在飘摇的梨花,那身影就不真切了。 我喊道:“大伯,我现在还没有回家,等到家了,我让我爸打电话给你,好吗?” 那头就满口应承道:“好好好,我们老哥俩好多年没见了。” 排除了大伯一家,我却没有轻松,反而更加迷惑不解。毕竟这就像是一个谜团,我堂而皇之的在明处。就像是一只风筝,随时就可以轻拉引线,就可以把我从天空中拽下来。 我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攀着,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着大红的对联。我努力着让自己的心情也焕然一新起来。可是,我就像局外人一般,就像是一滴油浮在水面上。就那么格格不入。 我叩开了门。岳母开的门。岳母笑吟吟的看着我,扫了一眼我手里的礼物,说:“刘明来了,快快进屋。”然后又说:“怎么还买东西呢?”就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我换了鞋。小金正在厨房里帮忙着烧菜。岳父坐在沙发上,也站起身,招呼道:“刘明过来坐!” 女儿跑过来就拉着我的手,拖着我往沙发边走去。我的身体僵硬着。就显得有些别扭。似乎是过往的争吵山呼海啸般向我涌过来。 可能是岳父看到我的扭捏,或许还在以为我为之前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歉疚。就一边拿起一只杯子,抓了茶叶,泡了一杯水,就端在了茶几上。然后又殷勤的递了一支烟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支,坐在我的对面,说:“刘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把烟点燃,让烟把我整个人团团的包围住。这样让岳父看我就像隔着一团雾。岳父在我眼里也影影绰绰的。我几口把烟给吸完,眼前突然云开雾散一般,可心里还被沉沉的压着,透不过气来。我就眼神忧郁的坐着。 岳父咳了一声,说:“刘明,烟要少抽。”然后立即纠正道:“不是不抽。” 看我并没有答话,又没话找话道:“来喝口水,马上要吃饭了。” 两百五十七两顿年饭 这时,小金从厨房里端出一盆盆菜,说:“吃饭了!”又吩咐我说:“你下去带女儿放炮竹去,回来就可以吃饭了。” 一直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电视的女儿就蹦起来,说:“好哟!放炮竹。”一会跑到小金身旁,小金撵小鸡样说:“快,叫上你爸爸!” 女儿又掉头来拉我。我被拽得踉踉跄跄的,也站起来。确实,有好几年都没有回家过年了,我能想象到缺少我的家庭是一副什么样的家。不能说缺少了我,是少了一个父亲,一个女婿,一个丈夫的家,是一个什么样的。 岳父及时的从屋子里抱出一捆鞭炮,直嚷嚷道:“快接住,接住。” 我赶紧反手托住,不解道:“这么多啊!” 岳父擦着汗说:“今年就要多放些!过年就要热闹呗!”就露齿一笑。 我就抱着鞭炮,就亦步亦趋的下着楼。根本就看不到脚下的状况。女儿小大人一般在前面引路道:“爸爸,你慢点,小心台阶哟!”然后就“一二三四五”在前面数着。 我把炮竹放好,点了一根烟。女儿扬脸朝着楼上喊:“妈妈,外公,外婆。”又低头对我说:“爸爸,你看!”我也抬头。看他阳台窗户上探出了三个人头,像三只候鸟。 我向他们扬了一下手,就嘱咐女儿,让她躲到一边去。立即就爆竹声四起。一时弥漫成了战场。跟着祝福的电话短信也像潮水一般凶猛的席卷过来。 我坐在饭桌前,一边不停的回着短信。小金不满道:“你不能歇下再搞,我爸在找你喝酒呢!” 我说:“好,好。”就端起酒杯,眼没离开手机屏幕,喝了一口。 岳母站到我这边来,说:“这短信一定要回的,不要紧的。”拿眼觑了一下小金。 小金努起嘴,说:“妈,你到底帮谁啊!” 岳父笑呵呵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样的。” 一顿饭吃到四五点。还是小金催促道:“快点走了,要不然就打不到车了。” 我也醉意阑珊喝了一口茶,同岳父岳母告辞。小金和女儿已经站到了门外,岳父拉着我的手,有些恋恋不舍的说:“刘明,你要好好的了,不能再糊涂,做些不靠谱的傻事了。”才松了口气。 我手上回应着用了点力,说:“爸,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出门果然是没有出租车。整条路上空荡荡的。小金烦躁的往前紧走两步,抬头向前张望着,然后又回头,数落着说:“让你早点你还在那里慢慢的磨!这下倒好。”就停住了步子。 女儿向前跑着,那一身红色的羽绒服就像是一支跳跃的火焰。跟着,女儿回头大喊道:“妈,车子来了。”我和小金就紧跑两步,追了上去。 果然一辆墨绿色的公交车从街角就轰轰的驶了过来。就在前面的一处车站停下来。我以为跟不上了,就喘着气慢下步子。女儿回头,气得直跺脚,说:“你们快点啊!” 车还停在车站没有走。我上车后,捂着胸口,像缺氧样,大张着嘴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连声说:“谢谢,谢谢。”跟着小金也登上了车,一连串的叫着:“妈啊!妈呀!”只叫唤着。 女儿这时用手抹着额前的碎发,神气的坐在椅子上。把两只手也端抱在胸前。神气活现的看着我和小金。我拉了一把小金,她才跌坐在椅子上。 车走走停停,就到了终点站。我们才下了车。女儿还是一马当先的跑进了家门。母亲先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那里,眼睛微眯着。我的心砰然一动。连贯的步子也迟疑起来。好像脚下的坚实的土地,都立即变得泥泞不堪。 还是母亲招呼道:“刘明回来了?”不自觉的背过身去,用手背拂了一下眼睛。转身回来,眼睛还是像沾了露水一般。 我喊了一声。“妈。”郁气塞在心底,也堵得慌。 还是父亲出来说:“都站着外面干嘛!不冷吗?” 我叫了一声,“爸!”就和小金鱼贯的进了屋里。 父亲在后面悄声说:“大过年的,你流什么眼泪啊!” 屋子的桌子从靠墙的位置移到了中间。桌子上摆满了冷盘。母亲进了一趟厨房,端出热乎乎的包子,说:“你们吃吧!”绕着小金和我转了一圈,都表示说不吃了,刚刚才吃过。 这时母亲的表情也恢复正常了。每一道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母亲就拿了一个递给了女儿,女儿摇摇头。母亲就哄道:“小宝吃,特好吃。”就揪下包子皮塞在嘴里。夸张的嚼着。女儿还是不看。母亲就把馅给挤了出来,递到了女儿的嘴边。说:“小宝尝一尝,就尝一点。” 父亲看不下去了,就说:“不吃就不吃呗!看你那么矫情。” 女儿就坐在电视前,安静的看着少儿节目。小金也倚着女儿坐在火桶里。我就进了厨房,摞着衣袖说:“要不要我帮忙的?” 母亲挥手说:“不用的。菜都是熟的,只有几个炒菜炒好了就行了。” 我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父亲咚咚咚切着菜,母亲正手持着锅铲,在锅里起劲地翻炒着。突然,母亲回头说:“刘明,你那事搞好了没有?” 我是一愣。父亲也抬头望着我。我点点头说:“差不多了吧!” 父亲搭腔道:“差不多是什么意思!搞好就搞好了,没搞好就没有,什么差不多——”父亲的犟脾气又上来了。 我一阵语塞。母亲给我解围道:“你那么凶干嘛!”母亲谨小慎微的数落着。 好像我就是一只蒲公英,似乎稍稍的风吹草动,我就可能化为无形。其实,我知道他们诚惶诚恐的心态。似乎是伤害的太深。我才说:“有几个人都找不到,在外地。” 父亲叹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踅摸着要走,有些站不住了,还是忍住了。就端起一盘菜,就往外走。嘴上还吆喝着:“好烫啊”放下盘子,两只手就捏着耳朵,直嚷嚷。小金回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女儿根本就没有听到一样。还在那里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 “开饭了”随着父亲一声呼喊,桌子上已经摆放得热气腾腾的菜肴。年味就从饭桌上弥漫开来。 父亲招呼说:“小金,过来坐啊!”小金没有动。 我碰了她一下,也喊道:“爸在喊你。” 小金才懒洋洋的抚摸着肚子,好像不舒服的样子。皱眉说:“肚子还饱的。” 母亲把碗筷布置好,及时说:“饱了也坐一会吧!过年,不是其他什么日子。” 小金才依依不舍的从火桶里起身。母亲吩咐说:“刘明,你把火桶移到桌子边,让小金坐里面。” 我把火桶搬过来。又拉着女儿的手,让她也坐到桌子前。女儿嫌恶的直翻眼,啧嘴。说:“妈妈不吃我也不吃!” 我说:“你妈马上就来了。我们先到外面贴春联放炮竹去。”女儿才跟我一道出门。 两百五十八归心似箭 进门的时候,父亲已经打开了一瓶酒,坐到了座位上。然后给每一个杯子加满酒。就坐了下来。小金也坐在火桶里,缩着身子好像格外的冷似的。 父亲举着杯子,又放下,对还在厨房里的母亲喊道:“你还在忙什么?快点吃饭了。” 母亲这才端着一盆鸡汤出来,说:“来了,最后一个汤了!” 等母亲把手上的油擦净,落座。父亲又端起杯子,说:“这今年第一杯酒,我想是要敬小金的,多亏了她,我们才能重新坐到一起。我先干了。”父亲一口就吞下,喉结上下窜动了一下。 小金委屈的望着眼前的酒杯,说:“我不能喝!” 母亲就用勺子舀了一勺鸡汤放到了小金的碗里,说:“你就喝鸡汤吧!” 小金就端起碗,浅尝了一口,就放下。我说:“妈,我来敬你!” 母亲眼里满是柔情,说:“好,好。”就站起来眼睛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杯子,就拿起父亲的酒杯,要喝一口。父亲伸手拦住了,说:“拿只空杯子,也不是没有酒。” 母亲扭捏道:“我只喝一口。” 父亲说:“今天是过年,不是平常。” 我已经站起来,去厨房里找了一只玻璃杯,又拿起酒杯,斟了一半。母亲在一旁说:“够了,喝不了那么多!” 我说:“能喝多少就多少呗!” 母亲蹙着眉,似乎是被那半杯酒吓到了,还是担心浪费,就有些局促不安。拿起杯子要倒给父亲,父亲捂住杯口。说:“儿子倒的,你不能不喝。” 我就端起杯说:“妈,今天是大年三十,剩一点就剩一点,年年有余。”就抿了一口。 母亲说:“这,这,我不会喝酒,把这好酒就喝糟掉了。”也只好端杯,喝了一口。 小金和女儿又被播放的新春晚会吸引去了。这时,桌子上就剩下父母和我了,我陪着父亲把那杯酒喝完,也没有挪窝,就一直看着父亲悠悠的咪着小酒,很享受的样子。似乎是又重新回到了儿童时代。每天父亲下班回来,忙完了门前的一片菜园地,才安心踏地的坐在门口,就着两个小菜,端起母亲给他倒好的一杯就,就喝开了。这一喝就是几个小时。那时的我愿意默不作声的守在父亲身旁,就像是一棵大树下,抑或是倚在一座大山下。我恍惚看到父亲年轻的模样。 再一抬眼,父亲两鬓已经斑白了,魁梧的身材也萎缩下去,佝偻着腰,神情舒展着。母亲在一旁劝道:“你少喝点!” 父亲满面红光的笑道:“今天过年,高兴。” “过年也少喝点,你血压有些高。”母亲嗔怒说,就要去夺父亲的酒杯。 父亲偏执的说:“都七十岁的人了,身上的零件都老化了,哪里会没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活到一百岁岂不成了老妖怪了。” 母亲叹口气说:“身体还需要自己保养的,也不能糟蹋啊!” 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我才说:“爸,你该打个电话给大伯了,给他拜个年。” 父亲应承道:“是啊!”就摸着口袋问,“我的手机呢?” 母亲站起来,又坐下,说:“你的手机我怎么知道?自己找去。”看来母亲依旧在气头上。 我就把我的手机掏出来,拨了号码说:“拿我的打吧!”就递给了父亲。 父亲拿出老远看了一下。我说:“拨过了。”父亲才贴到耳边,就粗声大气的说:“喂!是大哥吗?”显然那边并没有接,父亲脸上就有些茫然。 我说:“还没接。”然后又说:“下午我给堂哥打过电话了,他们一家马上要出国去了。” 父亲睁大眼,“哦”了一声。手依旧举着手机紧紧的贴在耳边。这时,父亲喊了一声,“大哥!新年好,我给你拜年了。”那脸上就活泛起来,像荡漾的湖水。 大伯在那边说着什么,父亲就点头,中气十足的说:“好好,你什么时候过来玩啊!” 父亲沉默了半天,母亲也偏过脑袋去倾听,父亲才说:“你什么时候过来,什么?等刘亮出去以后,好,我知道了。” 父亲放下电话就印证了我的说法。就把杯子里残余的就一口干了,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大哥让我回老家,我是不会回去的。这里有我的孙子。”父亲撅嘴说。 母亲起身给父亲兜了一碗饭,我示意不吃了。母亲又问小金和女儿,两个人同时摇头。我说:“小金,你俩到底回不回去啊!” 小金抬头看了时间,有些恹恹道:“这么晚了,就不走了吧!” 母亲欢喜道:“不走,小宝就和我睡。”然后就搂着女儿说:“跟奶奶睡,小宝愿不愿意?” 女儿就惊呼道:“好哟,我跟奶奶睡。”就倚在母亲身上,一只手也攀着母亲的脖子。 我说:“不行!平常都可以,今天不行,明天大清早还要放爆竹。” 女儿的手立即松懈下来。嘴巴瘪着,眼睛委屈看着我。母亲怄了我一眼,把女儿抱得铁紧。喃喃道:“好长时间都没带过小宝睡觉了?” 我还在坚持着,一边催促着小金,快走。到家要快十二点了,要放鞭炮。小金疑惑的看着我,不理解我这样的决绝是为的什么?就说:“现在都十点了,哪里有车呢?” 我说:“应该有车吧!我们到路上等等。”然后又退了一步说:“真要是没有就回来!” 还是父亲说:“还是回去吧!都立了门户,有自己的家,就要有这样的责任感。” 听到父亲这样说,母亲也就不再阻拦,就开始哄着女儿说:“小宝明天来,明天爸爸让你在这里住,和奶奶一起睡!小宝最听话,最乖的,是不是?”就用嘴往女儿的脖子上吹气。女儿痒得直缩脖子,笑了起来。 小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好领着女儿出门。父母一直把我们送到了大路边。寒风吹过来,直穿透厚厚的棉衣。我说:“爸妈,你们回去吧!” 母亲坚持说:“等到车来我再走。”就抱紧了女儿。 小金冷得直哆嗦,较劲的说:“再没有车,我们就回去。” 似乎是印证着小金的话,一辆出租车远远的驶来。女儿叹口气说:“有人!” 车却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了一个人。我就赶紧迎上去,就坐了进去。小金和女儿也都坐了后排里面去了。我招呼着说:“爸妈,你们回去!” 两个人还是没有动。车开起来,我拧头看到路口两个黑影还是伫立在那里,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出租车一路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能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伴着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女儿已经靠在小金的怀里睡着了,小金也疲惫的闭上了眼。我闭了一会眼,又不得不睁开。炯炯有神的注视着外面荒凉的路面。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像是经过清水洗涤过。一束路灯从挡风玻璃打过来,就照亮了神情专注开车的司机,嘴巴抿得铁紧。我怀疑是幻听。还没等到我把这个念头放下,那声音就飘了过来,“你为什么不到你妈那里住?” 我才回头。小金瞪着晶亮的眼,似乎要洞穿我的内心深处。“肯定有什么事!”她确认道。 当然有事了。我有些慌,那两个匿名的电话突然就消失掉了。就像是壁虎的尾巴,无缘无故就丢失掉了。虽然没有疼痛,可是心里却像是打鼓一般,一刻不得消停。这肯定不能说了。说出来只能徒然增加小金的负担。并且我也害怕那电话在父母家又毫无征兆的冒出来。范围又会扩大。 我选择了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就是迫不得已,那也只得向小金交代。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没有电话,我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无情的丢在了这里。什么是折磨?应当就是这样的吧!恨和爱都交织在一起。 我幽幽的说:“还能有什么事呢!基本上都解决了。虽然没有还完,那些人基本上已经认可了。到有钱的时候再还!你就放心吧!”我尽量不带任何感情。 小金在黑暗里沉默了许久,打冷颤般牙齿就磕碰到了一起。说:“那个事——” 我浑身上下也一顿惊悚,但还是装作糊涂的样子,说:“还有什么事?我知道这几年辛苦了,是我对不住你!” 小金温婉的提示道:“那个女人——” 车嘎然而停。才解了我的围。我就掏出钱来付账。小金拍着女儿的小脸,说:“小宝,到家了,快醒醒。” 两百五十九寂寥的除夕 我下车,就让小金下来,说:“别叫醒小宝了。我抱上楼去。”就俯身探进了后座,一把把女儿给搂了出来。一边念叨着,“小宝别怕哟!”就一步一台阶的上了楼。小金在身后不断的唏嘘道:“慢点慢点,别碰到了头。” 我累得气喘吁吁的。刚打开门,把女儿放到了**,腰还没直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震天的鞭炮声。瞬间就密集的像暴雨铺天盖地。我也抓了一挂鞭炮下楼,鞭炮的炸响就映红了半边天。我躲在走廊的一角,看着这幽蓝的烟雾袅袅的升起,又暗合住了阴沉的天空。 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直觉。如果不是小金提及,我还真的忘记了那个开着超市的女人。那个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帮助,给我温暖的女人。一年或两年没有联系过了吧!我有些记不清了。能记住的是小金突然的造访,就彻底中断了我和她的联系。但是我还庆幸着快刀斩乱麻,可是现在想起来,就有些无情无义。 等喧阗的鞭炮声沉寂下来,夜黑得像是铁一般冰凉。我依旧站在那个角落里一动不动。脚下已经丢下了七八个烟头。嘴里干燥无味,只想呕吐。无论怎样,家还是要回的。我湿迹而上。走得格外缓慢,我担心小金正摆好了审判台,就等着我去过堂。 “真的都结束了!”我嘱咐自己。语气没有波澜,像是一个证人在叙述着别人的事。我满意的点着头,说:“这就对了!” 轻轻的推开门,客厅里灯火辉煌。没有人影,也没有丝毫的动静。似乎听到电流吱吱的响声。房间的门关着。小金应当睡了。我坐在沙发上,有些怅然若失。 我突然想到那个电话该不会和小芳有关吧!我挠了挠头,这两年我和她都互相躲避着,虽然我知道她在哪。她同样也知道我的地址。我俩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极力的避免发生着纠葛、碰撞。万一真的是小芳,她可能在医院里,那么就不能从惯常的思维去考虑了,可能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我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歪躺在沙发的我陡然就坐直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就袭击了我。就狠狠的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站起身,掏出手机,走到了卫生间里,把门关紧。手颤动着翻到那个陌生的电话,像掀动着爆炸的启动按钮,就闭眼按了下去。手机就传来悠扬的歌声,我也仿佛听到电话铃声清越响起来,在这个寂寥无边的夜里,久久回荡着。直到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接着就是一串叽里呱啦的英语声。 应当没事。我的心略微平息了些。就关掉了客厅里的灯,推开房门,房间里空荡荡的,显然小金搂着女儿在小房间里睡了。我也平躺下来,等待我的是一连串的噩梦。 睁开发胀的眼,外面又是持续的鞭炮声。乳白色的空气在屋里飘荡着。我又拨了那个电话,不一会,就有人拿起了电话,“喂”了一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那边就恼了,不客气道:“说话啊!”又自言自语道:“神经病!”啪的一声就挂了。 我就从**爬起来,胡乱的套上衣服,下地。推开小房间的门,小金和女儿脸对着脸还在酣睡。我悄然的掩门。又拿了一挂炮竹下楼。手里紧紧的攥着手机。 楼下遍地都是红色的纸屑。看着就像是流淌的血,让我触目惊心。我点了炮竹,就躲到了一边。又拨通了那个电话。我还是有些结巴,磕磕碰碰的说:“你好,请问哪个昨天打我电话?” 那边无礼道:“你是谁?谁打你电话了?” 我耐心解释说:“前天就有一个人打了,昨天又打了一个。” 那边说:“这里是公用电话,谁打的我怎么知道?” 我没有放弃说:“你这电话在什么地方。”我担心他又武断的挂了。就恳求道:“麻烦你,我有急事,谢谢了。” 那人没有挂电话,缓和的说了地址。然后想起来说:“记起来了,是有一个女孩子打的,说话很冲的那个,是不是?”他向我求证。 我连连说:“对,对。是一个女的声音。” 似乎我已经接触到了谜底,我哆嗦着问:“那女孩长得什么样?” 那人遗憾的说:“不记得了,来来往往好多人,哪里记得这么多呢?” 我又陷入了迷惑当中。但可以印证的是这个人不是骗子,应当有非常重要的事,当然是牵扯到我的。我就站在楼下。心里盘算着还是需要去一趟那里,不然我这个年无法安生的度过去的。 大年初一的清晨很冷清。铅云低悬着。地面上的鞭炮屑还来不及清扫,一片狂欢盛宴后的狼藉。看不见的风拂不动那孤零零**枝丫的树木,却一个劲的钻透我身上的羽绒衣。我裹紧身体,才发现下床时,只套了一件羽绒服,里面的保暖内衣却忘记穿了。心里想说有一群蚂蚁在爬动。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我把烟头丢到地上,狠狠的用鞋底碾着。 两百六十离家 上楼开门。屋里静得像一碗浑浊的水。我咬着牙,推开了小房间的门。小金和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身,这时候已经背靠着背,脸埋在被子里熟睡着。我掀开被角,女儿的小脸红扑扑的,像一只红苹果。小金眼脸低垂,脸上出现了不很明显的斑纹。舒展的皱纹像是被揉皱的纸摊开着。我伸出的手,就停在半空中,不忍心再拍醒她。就到了客厅,找了一张纸和笔,留言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如果一切顺利,晚上就可以到家。最迟也就两三天的功夫。落款是,爱你的人。” 我穿上了内衣,想想又找了一个包,装了几件衣服,就出门去了。大街上几乎没有人,更没有车子。我站在马路中央,回头张望着。我才想到我的举动是这么鲁莽,,我就一直沿着马路往前走。这时,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到了我的身旁。一个中年男人摇下车窗,招呼道:“到哪?我送你。” 我警惕的看着这个陌生人,迟疑着。他说:“价格好说!” 我才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副驾驶里。说:“去汽车站。多少钱?” 中年人说:“给五十,这大年初一的,我也是闲着没事,倒腾点烟钱。” 这是一个黑车,平日里应当偷着拉人赚钱。一般出租车到汽车站也就十块二十的,没想到他张口就五十。我没有还价,就说:“好吧!我赶时间呢?”车就挂档起步,一路飞驰着把女儿小金以及温情弥漫的家都抛在了身后。 到了车站,往日里熙熙攘攘的汽车站就像是被洗劫一空,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疲惫的斜靠在塑料椅子上,酣睡着。显然他们是没有赶上回家的班车,就滞留在车站里。我快步奔到售票窗口,敲开一扇窗。里面一位穿着蓝色制服的女人像是一夜未睡,眼睛迷糊着,像是睁不动。我敲了半天,她才低头看到我,一脸的不悦。 我把头伸进了窗口,就像是一张大头照,问道:“今天到xx市的车什么时候的?有没有票了?” 蓝制服看了我一眼,像我打搅了她的睡眠,赌气就不看我了。我又重申了一遍。懒洋洋的声音才飘出来,“那里有时刻表,你自己不会看啊!” 我依旧低头哈腰道:“对不起,我赶时间。” 蓝制服鼓着的嘴才瘪了下来,顺手翻了翻手边的时刻表,才说:“要到下午三点才有车,是顺路的车。” 我失望的抬起头。窗户就啪的一声就关上了。我落魄的往外走,就停在了车站的门口。广场上已经有一个穿着黄马甲的老头正拿着大扫帚,一下一下的像是小孩子在学描红写大字,有气无力的扫着地。路边多了一辆黑色的车。 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正朝我招手。我就走了过去。原来还是那个黑车司机。他笑嘻嘻的对我说:“大年初一哪有长途车啊!”他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外星人一般。 我生气的把头拧向了一边,盯着脚下那一片黄叶,又被扫地老头一把扫进了一个下水口,用扫帚给塞了进去。 中年人把脸上的讥笑收了回去,说:“我把你送回去吧!三十,成本价,我绝对不多收一分钱。” 我坚持着往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却有些疲沓和力不从心。我以为走了足够远了,已经远远的把他抛在了身后,刚一停脚,中年人又跟过来了,说:“老板,你到哪?我可以送你。” 我被憋得厉害,就嘀咕了一声,其实也是自言自语。中年人就惊呼道:“那么远啊!” 中年人沉思了片刻,像狠了心说:“两千块,我把你送到位,你是我今年的第一个客人,当然对你对我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怎么样?”他这时从我的背面站到了我的前面,又念叨着说:“两千块。绝对不贵,今天这个时间,除了我,你就是有钱,也找不到车了。” 这时,我才真切的听到他的话。就看着他的脸,他的小眼睛忽闪着,有些狡黠,但也不乏真情。他又说:“怎么样?” 我跺了一下脚,说:“好吧!”就掉头往车旁走去。他一阵小跑着殷勤的帮我打开车门,自己又转到驾驶的位置,坐定。又唠叨说:“老板,不要说你吃亏了,这亲情是无价的,你说许多人都从千里之外的地方往家里赶,还有的从国外回来的,是不是?我是和我媳妇吵了一架,在家呆着没意思,才出来遛一遛的。” 我绷着脸没有说话。车渐渐的把这个城市甩在了身后。心里却翻江倒海的接近那个巨大的谜底。我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承受的住。只是可以明确的是躲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很多时候,来得早一点,比晚要好一些。如果那是一个错误的话。最起码就少了点遗憾,也减轻些愧疚,对当事人来说,都是一件正确的做法。 我迷迷糊糊的就闭上眼。中年人也闭上了饶舌的嘴。耳朵里只听到呼呼的风声,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时,我被推了一把,我才睁开朦胧的眼。 车已经到了一处服务区。中年人说:“要不要下去方便一下?” 中年人已经打开车门,下车。我腿脚发软的下地。并没有感觉到内急,肚子却饿得难受。才想到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看着他进了卫生间。我就转到超市里,要了一盒方便面,拿到饮水区,泡好。放在脚边,自己也蹲在地上,点了一根烟。中年人甩着湿哒哒的手出来,我就递给他一根烟,又问:“你吃不吃?要不要我替你买一盒!” 他就退后一步,像避开一般,摇头说:“这玩意我都吃怕了!一闻到那味就反胃。”也站在空旷里歪着头,叼着烟。 两百六十一途中 我说:“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我确实饿了,几口就把面给吞完,连里面的汤也喝得一滴不剩。才站起来,抹了一下嘴,说:“我们走吧!” “还有多远?”坐上车后,我问。 司机说:“还有两百公里。” 我“哦”了一声,又要睡过去。中年人说:“不能再睡了!再睡的话,我把车开到沟里去了。”他吓唬我。 我愣怔着,似乎并没有明白。然后他露齿一笑,解释说:“这开高速人特别犯困,你又在旁边呼啦呼啦的,嘴边还淌口水,我实在受不了。” “这睡觉还传染吗?”我说,但我还是坐直了身子。眼就望着窗外,那一片肃杀的田地就裹着风就呼呼的跃过去,清白的土地里似乎有一丝绿意在萌动。虽然今天是新年的头一天,但郊外还是那样的郊外,一如既往的荒凉。 我在想刚刚做的梦。像影子一般就浮在眼前,伸手又抓不住。就这样混混沌沌的。就那样冥思苦想。蹩仄的车厢里,就感觉呼吸不畅的要呕吐,那刚刚吃下的方便面就冒泡一般,一个劲的往上窜着。我伸手就关掉了热风。 中年人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不舒服?” 我用手压着胸口,说:“这里有点闷的慌!” 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接住喝了一口,一线冰凉就从嘴巴一直延伸到了胃里。放下瓶子,说:“不过现在好多了。” 中年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笔直的道路,问:“你这么着急的到这里来,又急事?在这里上班?还是走亲戚?” 我无法用简单的回答,也就含糊的说:“都有一点吧!” 中年人就瞥了我一眼,嘴巴略微张开,就一脸的吃惊状。半天才说:“如果不急,过完年再回来也不迟啊!”就不屑的摇着头,自作聪明的说:“也是和老婆吵嘴了,像我一样。女人吗?有的时候哄哄就可以了,然后再到**温存一番,哪里有天大的矛盾!”他就被自己逗乐了,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我问:“现在几点了?”我掏出手机。 中年人说:“快到十二点了!” 手机没有未接电话,连一个短信都没有。我有些奇怪。小金到现在都没有电话过来,不会一直睡到现在吧!还是根本就不在乎我的离开。我的脑壳在隐隐作疼。脸上泛着土灰色。 中年人见我还是一声不吭,嘴角就抖出诡谲的一笑,又猜测道:“不会这边的小三催的紧吧!”又自顾说:“男人都像猫,哪个不沾腥,特别像出门在外的人。能憋个三五天还可以,要是三五个月,我看都不行。我就不行。”他坦率的说着。 我没有接茬,就直接拨通了小金的电话。我说:“小金,我去外地一趟,等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早上走得匆忙,就没有和你打招呼了,你在家带好女儿。”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就酸酸的,语气也弱不禁风。 小金很利落道:“我知道,你不是留纸条了吗?” 我有些百感交集。还是淡淡的说:“那好,就这样,忙完了,我立即回来。”尽量不泄露一丝情绪。就挂了电话。 中年人笑得就嘚瑟起来,说:“果然是小三吧!” 我恼怒的瞪着他,他才噤声,张开的嘴又合上。他哪里知道我是为了一个隐秘的电话。就是这个电话扰乱了我刚刚才平静的生活,我有一刻在突然想到,这个电话最好就是一个骗子,那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我不过是去了外面晃荡了一圈,又重新恢复自己的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怎么可能呢?两个电话真实的存在,还有那个真实的女人,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骗局?如果是,那也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身子又无端的哆嗦起来。中年人好心的又拧开热风,说:“冷了吧!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快到了。” 果然眼前的楼房渐渐多了起来,城市的雏形也慢慢的展开。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故乡已经成了异乡,异地已经成了我心里暗示的家了。 车停到了一个路口,中年人面对着我,手摊开在方向盘上,说:“怎么走?还是就到这?走的话你要指挥。” 我说:“好吧!”就确认了一下方位,指着旁边的一条岔路说:“一直往前走,我让你转弯的时候你就转。” 车子重新启动。穿过大半个城市,就来到了一家银行门口,我对中年人说:“你等一会,我取个钱,马上就来。” 可能是担心我玩失踪,中年人也跳下车,看到我进了银行里。就隔着玻璃一眼不错的盯着我。似乎一眨眼我就像空气一般消失掉了。 我拿到钱,回到车里,直接把两千块钱数给了中年人。中年人从手里也过了一遍,说:“正好!”就微笑着把钱装进了口袋里。问:“到哪?” 我打开车门,说:“就到这吧!” 他又问:“不用送的了?” 我手指着前面,说:“就在前面。”前方就是一座巍峨的医院大楼。惊心动魄的矗立在灰色的天空下。我心里不禁又咚咚跳了起来。就像是一块伤疤,等着我去揭开。 两百六十二医院 我在医院门口徘徊着,门口洞开着,不时有零星的人进出着。我就像是摸不到门,还在掂量着到底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我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抽完一根烟,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报刊亭,窗口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公用电话”。就走了过去。 报刊亭里坐着一位白胡子老人,我轻声轻语道:“请问昨天来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子长得什么样?她是往哪里走的!” 老头一脸无解的看着我,神情很凝重。半天才张嘴,说:“你说什么?” 我又问了一遍。 他有些神秘道:“你,你是警察,又出了什么事?”身子就伏在报纸,脸就朝前探了探。似乎担心遗漏了什么。 我就解释说:“我是大清早打电话的那个人,昨天和前天不都有人用你这电话打给我的吗?我就从老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哦”跟着就是一声叹息。老头的身子就往回撤了些,也坐回到板凳上。就用手整理着手边的报纸和杂志。不再望我一眼。 我的形容枯槁,嗓子眼冒着火,就把头整个伸进了柜台里,焦急的问:“老板求求你了,我真的有急事!十万火急。”话一出口,就感到干涩无味。像一粒粒的饭粒。 老头才搭腔道:“早上不是和你说了吗?一天来往那么多的人,我哪里能记住。不过到这里来打电话的大多数住院病人的家属。”就扬手往前方一指。 我就掉头往前走去。到了医院的大厅,我有陷入了迷茫之中。医院这么大,哪里能够找到打电话的人呢?再说,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长得什么样?我就靠在了一个石柱上,就觉得自己荒唐可笑。两个有些惊悚的电话就把我重新召唤到这里。我一筹莫展的闭上眼。疲惫像山一般压了过来。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感到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在一步步的走进我,似乎是一口就要把我给吞进去。 医院里的人很少。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要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我这个失意的男人。眼神粘稠得在走后,我的脸上还沾着什么东西似的。我不得不低下头。倚着石柱,站立不稳的往下滑去。一屁股就坐到了冰凉的地板上。 直到我的眼前出现了两双鞋,一双是小孩子的红皮鞋,上面还有一朵小花。一双是黑色的女式皮鞋。我的目光就顺着鞋往上攀爬着,然后就是大手握着的小手。一张稚嫩的小脸。黑眼珠就戒备的注视着我。当我的目光和她的遭遇后,她就直接把小脸躲到了大手的后面。我也仰视着看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我也不能肯定。我就慢吞吞的站起来,有些拘谨。胆怯的问:“你是?” 马尾辫额头上留有一排好看的刘海。整齐的遮住了眉毛。她用手抹了一把刘海,不温不火的说:“你终于来了!” 我还是在疑疑惑惑的看着她,一时还不明白她究竟是谁?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她那样铿锵语调显然是早就认识我了。我平视的眼,就费力的眨着,像要穿过幽远的时光隧道捕捉生活的记忆。可是没有,一点点的痕迹都寻不到。就连那个两三岁的孩子,在触碰到她的眼神的刹那间,也是那么熟悉。不过这时候,小女孩已经完全的藏在了马尾辫的背后。 马尾辫不再给我遐想的时间了,神色冷峻的说:“你是刘明!现在小芳正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 我就有种坍塌的感觉。世界瞬间就暗了下去。我哆嗦着嘴,口齿不清说:“你,你到底说什么?小芳到底怎么了?” 姑娘把背后的小女孩拉到前面,小女孩齐耳短发。一双眼睛一闪一闪的。望着我,又回头看着马尾辫。嘴巴一瘪一瘪的,憋屈得要哭。马尾辫说:“她还在抢救着。”眼里就漫出水来,盈盈得像是荷叶上的一滴水珠。 我拔腿就往里跑,慌不择路得像逃跑,一边说:“她在哪?”那声音高昂的像立起的一面旗帜。跟着空旷的大厅里就回荡着我的脚步声。 马尾辫也拖曳着小女孩跟了上来,说:“现在看不到的,在重症室里。” 我想冷静下来,可是我无法停止下来。眼泪就哗哗的滚落下来,手就就交替着拧在一起。那小芳的音容笑貌就栩栩如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马尾辫和小女孩木偶一般站立在我面前。我就像一个负心的男人,被堵在了这里。 我说:“我要去看她!她住在几楼?”我的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鼓胀着,流动不畅随时可能会爆裂。 “八楼!”马尾辫嘴巴没动,哼了一声。 我就跑到电梯前。电梯的指示灯在十七层闪烁着,我就转到安全门前,推开了厚重的门,就一步四跨的往上奔去。一口气就上到了五楼,就感觉透不过气来,拽着扶梯往上爬。 又是一扇厚重的门,推开是明亮的走廊。我拖着疲沓的双脚走了进去。前台一个小护士惊讶的看着我,好像我是从地洞里爬出来的。我抹着脸上的汗,电梯门也开了,出来马尾辫和小女孩。马尾辫喊了一声,“在这边。” 我就停住步子,朝左手边望去。一扇门把一个走廊封闭住了。我踅摸着试着推了推门。门锁着。我瞅着往里面看。玻璃上遮了一层布。我手上暗暗用劲。门从里面开了。 一个戴眼镜戴着蓝色口罩的的医生拉开门出来,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说:“你想干嘛?”随手又把门给带严实。从闪开的门缝里窥探到还是一条光洁的走廊。 我哀求说:“医生,我要看看?” “看什么看!”还是冷冰冰的话语,就越过了站在一旁的马尾辫和小女孩,就一直往办公室走去。 我就愣在那里,才想起,就紧追两步,进了医生的办公室。刚刚那个医生正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水,喝着。我就木木的望着他。他放下水杯,我才说:“医生,那个叫小芳的病人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把眼睛投向了我。 我愚蠢的说:“她什么时候醒?”好像医生在我眼里就是无所不能的上帝。 医生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复杂的变化着,过了一会才说:“不知道!” 我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站立在那里。还是马尾辫进来,拽了我一把衣袖,我才醒悟的想跟着走了出去。站在走廊上,我低头才发现那个小女孩已经站在我的身旁,我挤出一丝微笑。小女孩不再害怕,也没有躲开我。 两百六十三事故 我问:“到底怎么回事?” 马尾辫说:“大前天,就是腊月二十九。芳姐正好从店里关门往回走。经过一个小区的路口,一辆大货车就侧面横撞过来。芳姐就倒在了血泊里——”说到这里,马尾辫就用手背捂住了嘴,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就噗嗤噗嗤往下落。 “阿姨,阿姨,不哭,不哭。”小女孩就拉着马尾辫的衣角,仰脸可怜巴巴的看着。 马尾辫低头摸了女孩的头,止住了哽咽,安慰道:“好,阿姨不哭。”又掏出纸巾,蹲下来,在女孩脏乎乎的小脸上擦了一把。 小女孩懂事的摸了一把马尾辫湿漉漉的脸。奶生生的问:“阿姨,妈妈去哪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呢?” 马尾辫尽量的把一个个间断的字串接起来,带着轰轰作响的鼻音,说:“妈—妈—去外地出差了。”就不忍心再看他,就偏过脸去。眼泪又无声的漫了出来。 我有些手足无措,就摸出了一根烟出来,刚刚点上,就被一个女声呵斥住了。道:“这里不准抽烟。”我就飞快的把烟给掐灭了,丢掉电梯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摸了摸静淡无味的嘴唇。才摸出手机,发了短信给小金。说:“这里有了麻烦事!我一时半会回不去了。”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道:“一个朋友出了车祸。”就发送了出去。 我继续在走廊上走着,一趟又一趟。医院外面还有零星的鞭炮声,新年才刚刚开始,但对我一切都结束了。马尾辫和小女孩依偎在一只板凳上。我停到了她俩的面前,说:“不行,你俩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情况我就通知你。” 马尾辫倦倦的抬起眼。又低头看了小女孩一样,轻唤道:“月月,醒醒!” 月月眯着眼,没有完全睁开。我说:“在这里睡着了,会生病的!” 马尾辫就没有坚持。把月月摇醒,说:“月月,跟阿姨回家吧!” 月月就像是一只小木偶,被马尾辫牵着就站到了电梯前。电梯门开了,两个人就被张开的匣子给吞了进去。在门关上的刹那间,我想起什么就要追过去,可是严丝合缝的金属门就挡住了我。从上面可以看到一个潦倒的身影。我按了电梯向下的按钮。 过了好半天,电梯才打开。我就走了进去。到了一楼,我就冲了出去。大厅里的人还是很少,马尾辫和小女孩就不见踪迹了。我跑到大门口,又往前追了一两步,仿佛看到她们俩在远处的树影里闪了一下,又不见了。我突然就丧失了追过去的勇气。就亦步亦趋的往回走。像丢了魂一般。 我到了八楼,就坐到了刚才小女孩坐的位子上。塑料凳上似乎还残留着她俩的体温。我像一个罪人一般,低着头。 怎么会这样呢?我实在想不出命运就如此残忍的捉弄着小芳。那个小女孩应该是小芳的女儿吧!小芳应该是结了婚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马尾辫好像就是以前在刘镇上替小芳打工的,好像叫什么红吧!但一切都是是而非。如果我继续和她保持着联系,小芳还会这样吗?我想不出,也不敢想。我沉沉的闭上眼。时间就像是一块坚硬的冰。 这时,就听到电梯门打开,似乎突然就涌入了一个嘈杂的菜市场。我疲惫的睁开眼,一个干瘦的女人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女人有六十多了,面目黧黑,一脸皱纹。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衣。气势汹汹的问:“你是刘——” 我惘然的点头。女人身后跟着一大群的人,我胆怯的应了一声,说:“我,我是刘明。” 女人朝身后一招手,喊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我来偿命。” 后面的人就一拥而上,手脚噼里啪啦的一起就像一只大锅盖压了上来。把我从凳子上直接掀倒在地。我只有用手抱着头。身体弯曲得像一只绝望的虾米。 这时,就听到一个护士惊叫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医院。” 但这声音是多么的细微,像蚊子的细长的脚。我感觉身上的点击率陡然升高,后来我就麻木了,疼感就跟着消失。我就像被重物压在身上,喘息也极其费力。 “谁让你们在这里打架的!都给我住手。”一声断喝声。三五个膀大腰圆的保安就从电梯里下来的,就七手八脚的拉开了群聚集的人群。 我就像是一只枯死的鱼,奄奄一息的躺在地板上。这时疼痛就像是密集的箭就一起射来。我丝毫都不能动弹。好像手不是我的手,脚也不是我的脚。就连头也骨碌着已经滚出去老远的。 就听得那个干瘦的女人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刺耳的啼哭就充盈着整个楼层。“都是这个男人,把我女儿害成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活?不如死了算了。” 地上突然躺倒两个人,一脸严肃的保安也傻了眼。都面面相觑着,就不敢再伸手。场面突然冷清下来。 旁边就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样的男人就是该打!省的再去害人了。”还有人说:“打死就好了!天理不容。”火苗瞬间又点燃了。 有一个就叫嚣道:“这里不准打,我们把他拖出去打算了。”就有一个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旁边一个医生说:“不能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的了。到时候你们谁也逃不掉的。” 显然这些人被吓住了,也都没有动手。从我肿胀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一个白大褂就俯下身,又抬头,吩咐着说:“还站在那里干什么?陈师傅,快把他扶进去。”跟着就有一个保安过来抬起我的头,有人就拎起我的脚。我就像麻袋一般,被拎着进了医生的办公室,门就被关上,把那群人的目光就挡在了外面。 一个护士就替我用酒精擦拭着我流血的鼻子,以及红肿的眼睑。我再一次疼得哼都哼不出声音出来。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无端的痛打了一顿。我的意识逐渐在恢复。想理清前因后果,可是片段支离破碎的像是像是一面玻璃碎片,已经无法在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了。 264 两百六十四受伤的夜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不禁心跟着抽搐着。医生打开了门。问:“有什么事?” 马尾辫一脸焦急的俯身看着我。说:“刘明,你怎么了?” 我朦朦胧胧的看着她,她却一跺脚,就出去了。就听到外面又吵杂开来。我担心外面又要打开了,就奋力的要爬起来。可是无奈,胳膊只是屈了一点,我又像一只鳖趴在**。 护士训斥道:“不许动!” 其实我想动也没法动起来。过了一会,走廊上突然静寂起来。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马尾辫有没有危险?还有那个小女孩安全吗?突然之中,我的脑海里就映着小女孩的形象。我只有睁着眼睛祈祷。过了好长时间,我以为自己睡着了。这时,马尾辫又完好无缺的进来了,她柔声问:“他要不要紧?” 医生说:“表面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不知道骨头受伤了没有?最好做一个全身的检查。” 马尾辫答应道:“那就做吧!”就要去楼下缴费。 我动了两根手指,吚吚呜呜说了一通,马尾辫听了一阵,摇着头就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马尾辫就推着一把轮椅进来。在医生和护士的帮助下,我就瘫坐在上面。一只手就无力的摆动。其实我的意思很清楚,我没有事的?歇一阵就好了。 从把楼下来,一直绕了两个楼层,才把全身检查了一遍。在走廊上对我说:“不行,你还是住院吧!你在这里呆一会。我去去就来。” 我噗通一声,把自己给丢到了地上。她蹲下身子,说:“你这是干嘛?芳姐都这样了,我哪里有时间服侍你啊!”细牙紧咬,眉头蹙起。 我绝望的摇着头,像一只待宰的老牛,眼里就涌出了两坨泪。像一个断手断脚的乞丐。 马尾辫无法一人把我给弄上轮椅上。就跺着脚,看着我叹气。正巧有一个过路的病人家属拎着饭盒经过,她央求着那人,那个人才帮着一个托着我的胳膊,就架坐到了轮椅上。但我还是坐在轮椅上不老实,磨着屁股扭动着。腮帮子肿的像一只大水蜜桃。一下一下,用力的吞吐着什么。 直到轮椅一直推到八楼,我才安静下来。其实这时候我想到的是,我能和小芳尽量接近一些,用心去感受她的心跳。用我身上的痛苦感知她身上的痛。剩下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过了一会,马尾辫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盒稀饭,就挑了一勺子喂到我嘴里。我的嘴唇紧闭着。眼也坚决不睁开。我决心和小芳融为一体。马尾辫的耐心受到了挑战,就一丢勺子走开了。 我悲悯的看着她,又把目光收住。我一点也不觉得饿,精神高度的亢奋当中。那久远的记忆就一通涌到了我的眼前。那些与小芳的缠绵就落英一般,铺满在地。 直到夜晚来临,我依旧守在那个角落里,正对着重症病室。似乎门一打开,虽然看不到小芳的行迹,但似乎透露着她身上的点滴的味道。 马尾辫气得没有办法,只好把我丢在那里。过了一会,那个干瘦的女人出现了,鄙夷的看了我一眼。威胁道:“你不走的话,待会有人把你赶出去。” 我就是一个顽石,或就是一截腐烂的木头。对她们的询问置若罔闻。过了一会,就上来了两个保安,厉声道:“这里不允许留人的。”手就试着推着我的轮椅。 我像是一只受伤的狼,低吼着。保安像是被电触到一般,就缩回了手。疑惑的望着我,又悄声对另外的一人说:“这小子像是被打疯了!” 另一人说:“给他留在这里,晚上把他给冻死。”两人结伴着离开。 医院里的灯亮了起来。就像是一只手在拨弄着眼皮,我把脸就埋在衣领里。当时过往的医生护士都要好奇的看我一眼。后来,经过时看都不看一眼了。好像我已经羽化成了空气。 半夜,楼道里的灯也暗了下来。我身上动弹了一下,重新又陷入昏昏沉沉当中。 直到天亮,我才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披了一件衣服。应该是半夜里哪个好心人给我身上加了一件棉衣。我当时一阵感动着。 黎明的曙光就透过密封的玻璃就泄露出光亮出来。走道里的日光灯几近与无。我冷冷的看着,就有些恍惚。从昨天到现在我只吃了一碗方便面。不过肚子里还鼓胀着,像揣了什么东西一般。胃里还不住的翻着饱嗝。我试着下地,脚竟然能撑起我的身体。我又试着走了几步,完好无损。 我摸索着到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揉着发酸的眼,就惊奇道:“你,你能走了!”恍如看到了外星人。 我点头,软软的说:“我好了!没事的。” 我又问:“小芳怎么样了?” 医生面色严峻道:“基本上还正常,不能保证的是一直会这样的,谁也说不清!” 沮丧重新笼罩着我。我喃喃道:“有没有机会呢?”一夜的困惑就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医生并没有回答,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我只好蹒跚着往外走。一直到那只轮椅前才坐下。陆续的医院里的走道上就有了来往的人。电梯的门时而打开又时而闭上。我重新像一支枯死的植物就坐在轮椅上。 “吃一口吧!”一只汤勺就伸到我的嘴旁,我还是锁着眉,没有动。 “一点都不烫!”那稚嫩的声音又响起。我才缓缓的抬头。 原来是那个小女孩举着汤勺,凑到我的眼前。汤勺里有浅浅的米汤,沉着几粒饭粒。马尾辫蹲在一边,捧着一只电饭煲。 我失语般张了张嘴,不忍心面对着小女孩那纯真无邪的眼,就吞下那一勺米汤。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阿姨,他哭了!”小女孩就转头对马尾辫说。同时又挑了一勺米汤送了过来。 我机械的又张嘴吞下。小女孩接过马尾辫递来的一张餐巾纸,就把我脸颊上的泪水一点点的沾去,又在我的眼窝里揉了一下。 两百六十五悔 这时,电梯门又开了。那个干瘦的女人出来,小女孩冲着喊了一声:“婆婆来了!” 婆婆就应了一声。我尴尬的别过脸去。马尾辫就把保温饭盒就塞到我的手里,我不得不接住。马尾辫也叫道:“姨来了!” 婆婆却叹了口气。婆婆应当是小芳的妈妈吧!也是小女孩的外婆。看来小芳已经结婚了,但是她的老公呢?小女孩的父亲却一直没有见到过。 昨天我无缘无故的被狠狠的揍了一顿,应当是被婆婆误认为是肇事的司机吧!虽然我身上还痛着,不过我的心情略微的好了些。只是我察觉,我作为一个小芳的朋友在这里是不是合适? 婆婆已经坐到走廊上的一张塑料凳子上。小女孩站在我的身旁没有动,眼巴巴的看着我说:“你怎么不吃了?吃啊!”见我还没动弹,就伸手去捞饭盒里的勺子。 我歉意的笑了一下,说:“叔叔自己来。” 马尾辫依着婆婆坐下了。凑到婆婆的耳边说着什么。 婆婆却突然拔高了音调说:“为什么不打!这种忘恩负义的陈世美就要把他给打死。”像是咬碎了牙齿说出来的。 马尾辫不满道:“打能解决问题吗?” 婆婆就挺起胸,像一枚竹竿一般。说:“他把我女儿弄成这样,我就让他一命尝一命。小芳他一辈子太苦了——”就吚吚呜呜的哭了起来。 马尾辫就站起身,恼怒的说:“姨,他好歹是月月的父亲啊!” 我就愣住了,手里的汤勺也“叮当”跌落在地。我像一座冰山,瞬间就发生了崩塌。我像一个傻子一般,就张着嘴,根本就发不出声音。眼睛茫然的搜索着小女孩。 小女孩懵懂的站在婆婆面前,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婆婆本来因为愤怒涨红的脸,刹那间就失血一般,纸一般发白。 马尾辫还像一口气没有倒出来,依旧不依不饶的说:“姨,你有没有想过,月月以后咋办!跟着你——”马尾辫的嘴角浮出一丝吊诡的笑。 婆婆像霜打的,抑或像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就把头垂落下来。我拖着疲乏的身子,就忍痛挪步到了婆婆的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扬着的头也俯倒在地。 婆婆想被虫子蛰了一般,就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叫道:“你这干什么?” 其实我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在见到月月的第一眼,我就感到熟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不过,我不敢想月月竟然是我的女儿,心里念叨着月月是小芳的女儿。 婆婆与我拉开了距离,极力辩解道:“月月有爸爸。你以为他是好人吗?不也丢下小芳和月月一走了之了。” 马尾辫荒诞的一笑,说:“你是说那个姓黄的,他除了从芳姐那里拿钱,什么时候带过月月的,姨,你不能再糊涂了。要为月月以后考虑了。” 婆婆就着急走到电梯门口,按动按钮,不再敢回看一眼。就冲进了电梯里。决绝的躲开了我,马尾辫,和小月月。 还有一个“姓黄的”,我脑子有些乱,跟不上应有的节奏。依然跪伏在地,似乎没有力气站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狗。 过了半天,马尾辫就来搀我的胳膊。费力好大的劲,只把我身体拉直,然后一泄气,我又像一圈绳子,又瘫软在地上。月月看到了,也帮着搀扶我,当她的小手一触到我,我就像是被通了电,就一个激灵的站起来。 我坐回到了椅子上,马尾辫忿忿道:“你别听我姨的。我姨就是势利眼。以前芳姐没钱的时候,再不来看她的,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后来芳姐生意做大了,就过来了。” 我弱弱的问:“那月月怎么回事?”头还不敢抬,不敢看月月一眼。 马尾辫说:“这是你和芳姐生的。那时你和芳姐分开后,芳姐已经怀孕了。就是城里的新店开业的时候。芳姐就让我过来帮忙,我当时就对芳姐说把你找回来,芳姐摇头不让。说有了孩子就行了。你知道芳姐头一个老公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过。一个女人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挺着大肚子,流言蜚语的确实不是人过的日子。后来就找了一个姓黄的,结了婚。哪里晓得姓黄的又是赌又是嫖的,和芳姐结婚就是看中了芳姐的钱。芳姐就一气之下又和她离了。” 我的眼泪悬在眼眶里,心里就隐隐作痛。呼吸不畅的张大嘴。嘴里就呼呼的像跑火车一般。 马尾辫就端起我放在地上的保温盒,就一勺一勺给我嘴里送着米汤。我的喘息声才渐渐平息,用拳头抵着胸口。 马尾辫这才说:“芳姐清醒的时候,叫的就是你的名字。我就把你给喊来了。” 我在心里一次次的撕扯着自己。像一张纸一般,扯得支离破碎,又一扬手,就顺着风飞出去老远。 我失声痛哭:“我对不起小芳,对不起她。”眼泪就汹涌的漫了出来。一下一下就锤击着自己的脑袋。 这荒唐的举动把月月吓哭了。就躲到马尾辫的怀里,不忍心再看一眼。小心的抽泣着。 马尾辫断喝一声,道:“刘明,你这是干什么?我让你到这里来是帮芳姐的,你怎么还不嫌麻烦,尽添乱呢!” 我的手就停在空中。透过迷蒙的泪眼,看到马尾辫义正言辞的伫立在我的头顶。就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喃喃道:“小芳,小芳。” 这时,电梯不断的停下来,送出来病人的家属,以及医生护士。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马尾辫说:“我们到那边谈谈吧!”就弯腰把月月抱在怀里,径直往楼梯口走去。我只好踅摸着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走。 两百六十六真相 这里比较昏暗。我无力的靠在冰凉的墙面上。马尾辫响亮的说:“你是男子汉,要拿出男人的气魄出来。哭能解决问题吗?” 她的话就像鞭子,狠狠的抽向了我。我站立不稳,身子就要依着墙壁滑跌下去。两只手用力抵着,才止住下滑的趋势。 她却根本没有缓和的趋势,依旧厉声道:“如果不是看在月月的份上,我才不去管这些事呢!”她清了清嗓音,说:“现在姓黄的要来分家产,你说怎么办?” 我看不清她的脸,连抱在怀里的月月也沉默着。似乎疲倦的睡着了。只能窥探到她模糊的轮廓。但可以想到她一定是涨红着脸。能听到她呼呼的喘息声。 我说:“现在需要我做什么?”确实,我本来是一个外人,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小月月,我的亲生骨肉,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马尾辫叹口气,语调瞬间就低沉下去。说:“那个姓黄的,如今要争夺月月的抚养权,这就意味着月月那份财产就要给他支配了。现在芳姐还没有醒,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姓黄的天天到超市里闹,我嘚赶紧回去,不然超市里不知闹腾得什么样了。” 我说:“那姓黄的岂不是无赖?” 马尾辫鄙夷说:“何止无赖,简直就是人渣。”就抱着月月往外走,我也无声的跟了出去。 在电梯口,马尾辫回头说:“月月暂时放你这里,你看着她。”反手就把酣睡中的月月递到我手里。我接住,月月迷蒙的睁了一下眼,立即扯出一声尖利的啼哭声。 我吃力的抖动着身子,但月月哭得更厉害了。好像我身上长着刺。就撑着劲要从我身上滑下来。还嚷道:“阿姨,阿姨——”眼泪鼻涕一起都下来了。 马尾辫就安慰道:“月月乖,阿姨有事去,一会就回来好不好?到时候带你去游乐场去玩好不好。”头也抵着月月的小脑袋。 月月还是不肯妥协,依旧绷紧身子,像蓄了力的弓。吵嚷着说:“不嘛!我要和阿姨在一起。” 马尾辫对着月月耳语道:“月月,你不是想要爸爸吗?他就是你爸爸呀!”然后又吓唬道:“爸爸再走我也没办法了。” 声音很轻,我抱着月月,还是听得像大锤敲击着我的心房。小月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抬头,疑惑的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寻找到爸爸的影子。 泪光闪闪的问:“你真是爸爸吗?” 我的喉咙里似乎梗着一块鱼骨头,发不出声音。马尾辫在一旁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我,轻抬下巴。我就用力的点了一下头。似乎把鱼骨头也吐了出来,受到鼓励般说:“是的,我就是你爸爸!” 马尾辫也松了口气,说:“好了,月月。你要听爸爸的话哟!不准调皮,知不知道。”这时身后的电梯门打开,她就一闪身就进了电梯里。 我久久的贴着月月的脸,使劲的嗅着。似乎在寻找熟悉的味道。那过往的一切又历历在目的出现了。还是我刚来刘镇的第一天清晨,我借小芳公用电话,就看到刚刚起床的小芳,带着慵懒和媚态,看着我心里怦然一动。我不知道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这一晃就过去了四五年了。我自认为已经我与这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现在手里捧着我和小芳的女儿。如今小芳已经人事不清,安静的躺在监护室里。我抬头,看着灰白的天花板,祈求着,如果可能,就让我的生命来换取小芳的健康。 似乎我的脸上的胡子扎到了月月。月月嫩生生的说:“疼,疼。”又唤道:“下,下。” 我没有坚持,就顺从着把月月放到了地上。月月牵着我的手,指着电梯说:“坐,坐。” 我就掀动按钮,电梯停下。月月就拉着我走了进去。电梯下行到了一层。月月指着敞开的门,说:“去,去。” 刚走到门口,小月月就甩开了我的手,小短腿就滴溜溜的往前跑着。不再看我一眼。我吃力的在后面追。一边喊道:“月月,慢点,小心车子。”但她根本就不听。穿过一丛干枯的灌木,就到了医院后面的游乐场。自己就攀爬着上了滑梯。我到了她身旁时,她已经从高处滑了下来。带着银铃般的笑声。然后又向滑梯上爬,好像我在追着她一般。 我俯在塑料的滑梯边,说:“月月,你要小心一点。” 她却趾高气昂的歪着头,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就一气滑了七八回。然后又迈着小短腿,像和我捉迷藏一般。就到了秋千前。指着秋千道:“坐,坐。” 我就把月月抱上了秋千架上。教她两只手分别抓着两边的秋千绳,说:“月月,抓紧。” 确实像我这个年纪再添一个孩子,就有些不适应。我的神态就显得疲态了。像一个爷爷,轻轻的晃动着秋千,像风吹动。一只手胆怯的拎着月月的衣领。月月扭了一下身子,好像要摆脱我的手。 我说:“月月,外面冷,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说的轻松适意,好像我从她的身上已经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这是古老的血液所传承下来的。 月月皱了一下眉,但没有坚持,就顺从的被我从秋千架上抱了下来。我就牵着她的小手,一直往病房里走。 月月突然抬头,停住了脚步,问:“我们怎么不回家?怎么天天都呆在这里?”她的小鼻子皱了皱,像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摸了一把稻草一般的乱发,就说:“我们在等妈妈回家!” 月月的黑溜溜的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思索了一会,才说:“妈妈不是出差了吗?我们干嘛不回家去等,这里一点都不好玩!”她无聊的摆了一下脑袋。 她又仰脸说:“妈妈会不会带芭比娃娃给我!妈妈前几天答应我的。”好像在征询着我。 月月的跳跃性的思维我跟不上趟,我只好说:“妈妈肯定会的,月月是妈妈的小宝贝啊!”我的心又在隐隐作痛。只能期盼着小芳又完好如初,或者时光倒流。但天空中灰塌塌的,被一层层蒙蔽住了,寻不到一点过往的踪迹。就是即使能回归过去,我又能怎么做呢? 我对自己已经丧失了信心。我能够抛弃掉小金和女儿吗?当然不能。如今月月就像一支小草,伫立在我的身旁,我能狠心的丢下吗? 两百六十七芭比娃娃 我和月月上了八楼。一人就坐在墙边的板凳上。到了中午时分,马尾辫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饭盒。月月从板凳上跳下来,就跑到马尾辫前,一把抱住了马尾辫的腿,像一只缠绵的小猫,抱着就不松手。马尾辫说:“月月,松开,阿姨走不动了!” 月月才瘪着嘴说:“阿姨,你带我回家吧!我不想在这里呆了。” 马尾辫微笑了一下,说:“好,早上阿姨去超市了,吃完饭下午就带你回家。行不行?”就屈膝用手指刮了月月的小鼻头。 我也站起来,走了过去。马尾辫就把饭盒递到我手里,说:“先吃饭吧!早上芳姐怎么样?” 我说:“医生没有讲,应该是老样子!” 马尾辫又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我说:“好多了!”就伸长胳膊,做扩胸运动。除了胸腔里还有点隐隐的被撕扯般的疼,其他都正常了。 马尾辫就拿出一只小碗,盛了饭,拿着一只汤勺喂起了月月。我端着饭盒又放下,想了想说:“你在这里等等,我下去一下,马上就来。” 也没容马尾辫答应,就匆忙起身,直接坐电梯下了一楼。然后撒着欢往医院外面跑。看到一家超市,就钻了进去,直接问收银的人说:“你这里有没有卖芭比娃娃?” 收银的茫然的看着我,摇头说:“不知道,你到里面问导购?” 我又奔到卖玩具的货架前,问一位导购的大妈,说:“你这里有没有芭比娃娃?” 大妈张望了一下,说:“以前有,现在应该是卖完了。” 我像被谁追赶着,又上气不接下气的进了一家超市。超市里的人摇着头,直截了当的说:“没有!我们这个小店哪里进那种娃娃呢!也不好卖、” 我就又朝前进了两家超市,都没有货。还有一家说:“你定,我明天就可以发货!” 我尴尬的摇头,扭头就走。然后出门伸手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接到了市中心。到了中心商场,找到了一头金发的芭比娃娃,又坐上出租车回来了。回到了医院里,坐上了电梯,对着光洁的金属壁,我抹了头上细密的汗珠,又整了整衣服,才迈出了电梯。 马尾辫先看到我,圆眼一瞪,埋怨说:“你到哪里——”话没有说完,就看到我手里的玩具,就把出口的话吞了进去。 我把芭比遮住了脸,就冲着月月叫道:“月月,你看这是什么?” 月月就朝我本来,嚷道:“芭比娃娃!”就一把拉拽进了怀里,又紧紧的抱住。好像有人跟她抢一般。 我微笑的说:“月月,这是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马尾辫看了月月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我,就伤感的摇了一下头。 我捧着饭盒,吃了一口。看到月月已经把包装盒打开,正在给芭比梳着小辫。我说:“你把月月带回去吧!这里我盯着就行了。”又担心她不放心,又说:“有什么事我就打电话给你。” 马尾辫说:“也好,你快吃。我把饭盒带回去,晚上再送饭菜过来!” 我把一口饭咽下,说:“不用的,到晚上,我到下面随便搞点吃的。省的你又带月月,还要两头跑的。”马尾辫还在沉呤着。 我又说:“你把电话告诉我。”就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按照马尾辫报出的号码录了进去,完了又按了拨号键,不一会,音乐就从马尾辫那里传来了。 马尾辫就起来牵着月月的手,说:“那好吧!我就先带月月回家去了!” 月月还在低头摆弄着芭比。直到马尾辫拉了一把月月,说:“跟爸爸打个招呼,我们先走了!” 月月才抬头,欣喜的看着我,扬了一下手,说:“爸爸,再见!” 我就捧着饭盒,一直把她们送上了电梯。看到电梯下行到一楼,才重新返回,坐到了板凳上。一口一口吞咽着有些凉的饭菜。 饭刚吃完,我拿着空饭盒去了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花白的水就冲泻下来。电话在兜里响了半天,我才听到。手就在衣襟上抹了一下,掏出电话。电话是刘亮打来的。 “你回来了?”刘亮问。 我疑惑的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事我只和小金留言过,但也没有确定是哪里。 刘亮说:“这你就别管了!回来有什么事!” 我吭哧了半天,说:“一言难尽啊!说不清。”就抵触着不想说了。 刘亮说:“到底什么事!兴许我可以帮你啊!” 如今这边的重担已经压着我的肩上,丢是万万丢不得的。这是一个隐秘的事,我不想扩大化,目前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沮丧着说:“算了,不说了!” 他咬住我不放,说:“你到底在哪?” 两百六十八说服 我推脱着说:“算了,哥。” 刘亮命令道:“到底在哪?” 我支吾着说出了地址。电话就啪的挂掉了。我又陷入无序当中。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那从走廊上穿梭的医生护士,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个飘忽的影子。 直到电话再次突兀的响起,我把电话送到耳边,里面传来刘亮严肃的声音,“你在几楼?” 我有气无力的答道:“八楼!” 话音刚落,刘亮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刘亮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站得老远,审慎的看着我,似乎在确认我究竟是不是刘明,再走近一步。说:“刘明,到底怎么回事?” 我其实也在发愣,在看到刘亮时,我一直像一个木头人,就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刘亮逼近到我的眼前,我只是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就像是照相机聚焦一般。然后就可怜巴巴的直起身,身上的骨节就磕巴巴断裂般的脆响。还是没有说话。 刘亮恼怒的掏出一根烟,点燃有力的吸了一口。烟雾爆炸般的散开。正好一个护士走出去老远,回头,厉声道:“这里不准吸烟!” 刘亮野猫山丘的瞪了她一眼,还是走到垃圾桶前,把烟熄灭,丢了进去。又走了回来。就一屁股坐到我身旁,说:“大过年的到这里来是干什么?”就无趣的摇头。 我咧着干渴的嘴,像干涸的池塘。低头幽幽的说:“刘镇的小芳超市知道吗?” 刘亮把眼一横,说:“知道啊!就是那个寡妇,她不是搬到城里来开超市了吗?” 我有些听不惯,把厌恶给咽下,说:“就前几天,她出车祸了,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呢!” 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的眼睛,鼻子吸了一下,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咽喉被塞住般,吐不出话,又像是有着千言万语,却挑不出头绪出来。 刘亮诡异的一笑。脸上表情是看不出的,那是从轻轻闪动的眼睛里泄漏出来的。一字一顿道:“你们现在还有关系吗?” 我摇摇脑袋,就像晃荡着一根掉在枯藤上的葫芦,又及时止住。刘亮眼睛像蒙了一层水,也恍惚起来。质问道:“你这什么意思?” 我惨然一笑,比哭还难看。说:“断了,早就断了。可是——”在刘亮探照灯的审视下,我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刘亮面色冷峻,听完后,半天嘴都合不拢。一筹莫展的抚了一下脑袋,说:“怎么会这样的?你不会是上当受骗了吧!” 他又打趣说:“妈的,刘明你小子,竟然有了小二子了。好福气。”看看我的神色不对,才发现玩笑开的不是地方,就止住了。 我说:“哥,你说我怎么办?”猛然间抬头,那额头上的皱纹就凑聚着,一下子就老了许多。 刘亮两只手就有力的抓着脑袋,像要把头上的头发一起拔光。就豁然起身,说:“走到楼道里抽着烟去!”就率先往前走。 半天我都没有跟上。他回头招呼道:“走啊!” 我费力的撑着双手,把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腿却搭不上劲。刘亮就走过来搀了我一把,问:“怎么了?” 我摇头,说:“没事!腿坐麻了!你先走。”就推开他的手。其实还是昨天被打后,我的腿就突然疼痛难忍。 刘亮没有走,就垂着手,冷眼看着我。我就咬牙切齿挪不动半步。刘亮蹙着眉,说:“这分明就是被人打的!”刘亮一语就参破天机。 我只好就搭住他的手,就一瘸一拐的扶住他往楼道的尽头走去。刘亮却停步说:“还是坐在那里吧!” 我却执意要去,说:“抽一支烟吧!”我的嘴巴寡淡寡淡的,那迷人的烟味就**着我。 进了楼梯间,我像卸下重担,就坐到了台阶上。刘亮就递给我一根烟,我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来。身体顿感轻松了许多。刘亮起先站着,又与我挨排坐下。等一支烟吸完,刘亮才说:“你这事要好好的捋一捋。不能稀里糊涂的被人陷害了。” 我决绝的摇头,说:“不会的!”在我第一眼看到月月的时候,我就被什么狠狠的抓住。这第六感比什么都敏锐,能够突破重重障碍,直抵灵魂。就像我接到马尾辫莫名其妙的电话,我就觉得生命中的弦被拨响了。 刘亮大大咧咧的说:“没有什么不会的?现在社会上稀奇古怪的事层出不穷。”就像刀一般,一刀两断截断了我的话。 我信誓旦旦的说:“小芳不会,就像是她一直没有去找我!直到现在——” 刘亮冷笑道:“没事当然不会去找你的!有事当然要来讹你了。” 我感觉真的无法和刘亮沟通下去。当然我知道他是好心,但也要考虑我的想法。就冷着脸,默不作声了。 目前这窘境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没有理由再去计较什么,唯一就是沉默。像一块石头。 刘亮又用手挠头发,挠累了,才说:“那个叫什么月月的孩子你见到了吗?” 我还是在憋着气,像一只被吹足气的青蛙,接着一只有力的手就挤压着我,我叹了一口意味深长的气,伴着嗝声,道:“见过!” 刘亮却调转话头,换了一个思路说:“如果你默认了孩子,那么你的家庭怎么办?你的老婆会接受吗?还有你的父母——你要想清楚,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说到后来,刘亮愈发的语重心长了。 我无奈的摇头,说:“没想过,哪里想到那么多!现在是只祈求小芳平安无事,一切完好。” 刘亮说:“你不要想这么简单好不好!”他又恢复了老江湖的做派。 我说:“那怎么办?总不能一走了之吧!哥,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刘亮说:“对啊!你这思路就对了。很多人躲都躲不及的,你还自投罗网。”他拍着大腿,捶胸顿足的味道。 我别过脸,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咄咄逼人的气息。说:“哥,难得你不相信真情吗?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情谊,你不会否认吧!如果不认可,你也不会呆在这里劝我的吧!”我说得很伤感,但也很困难。 刘亮气呼呼的说:“你就能证明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吗?凭什么?”从幽暗的楼道里,能瞥见他眼里射出来的光。他连贯的句式像三板斧就砸向了我。 我只得退让着,半天才淡淡的说:“从月月的眼神里。”接下来就什么也没有说下去。 刘亮就起来,跺着发麻的腿,地板跟着轰隆隆的。似乎要把地板跺出一个洞来。,然后就惊叫道:“刘明,你要冷静一下,要好好休息,我看你已经完全陷了进去。”就来拉我的手。我像一个树桩,没有丝毫的动弹。 刘亮气呼呼的说:“好了,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吧!”就夺步往外走,推开那个楼梯间厚重的门,我已经他出去了。没料到他又返回到我的身旁,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就在我脑袋上方,叮当晃悠着,说:“这是我家里的钥匙,没事你就到我那里休息吧!洗洗澡换换衣服。我明天就要去上海了,准备去国外了。” 两百六十九噩梦 我依旧没有动。刘亮松开手,钥匙就丢到我的胸前。又说:“我不在这里,有什么事,你找那个胖子,就是以前帮过我们的。”然后就起步往外走。突起的脚步声,一声声的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像踩在我的心底。 过了好长时间,我的耳边失聪般空荡荡的。我挣扎着起身,摸着墙壁走回到了座椅上。等夜色渐黑,马尾辫才拎着饭盒过来。月月没有带过来。我难看的笑了一下,说:“你不要来送的,我到楼下随便吃点就行了!” 马尾辫坐到我的身旁,说:“这大过年的,哪个饭店开门啊!” 我没有胃口,只是胡乱的往嘴里填塞着食物,没有嚼,就拼命的往下咽着。然后就停住,说:“月月呢?” 马尾辫说:“在家,外婆带着她!” 我说:“你回去吧!我不想吃了!这天黑得早,又没有出租车,早点回吧!” 马尾辫担忧的看着我,说:“你要多吃点,不能把自己身体拖垮了,不想你自己,也要为月月考虑呀!” 我说:“我真的不想吃!没有胃口。要不你把饭留在这里吧!等我饿了,我再吃怎么样!” 马尾辫也被折磨得心灰意冷,也就没有再坚持了。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这边你要照应着点了。” 我说:“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饭盒就丢在椅凳上,我再也没有去看它一眼。一天确实难熬,到现在我实在撑不住,就闭上了眼。一直到半夜,我都迷迷糊糊的。就听到走廊里突然涌出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像潮汐拍激着沙滩。我一睁眼,就看到一群医生护士从我身旁穿过,那一直关闭的门就突然打开,白衣人就窸窣消失在里面,门又被结结实实的关上了。 我突然就升起不祥的预感。心头像无数只的蚂蚁在爬动,躁躁的起身,整个人都伏在门上。眼睛就往里面瞅着。可是门上一点缝隙都没有。耳旁就听到里面传出的金属器械的磕碰声。过了一会,连这声音都没有了,只能聆听到咚咚的撞击,那声音就像是弹力球冲击着空洞的墙面。我抚摸着心口,原来是我的心跳声。 门被寂然的拉开。我心虚的缩回了身子。一个男医生解开套在嘴上的口罩,无比憔悴,对身后的一个护士说:“赶紧通知家属,见最后一面吧!” 我傻傻的站在那里,半天不敢吭声。直到一位护士惊叫道:“他不就是那床的家属吗?” 我当时急红了眼。说:“谁?哪床的家属?你不要瞎说。”就瞪着她,饿急了要咬她一口。护士退到一边。说:“十五床的,就是出了车祸的那个女人!” 我眼一黑,感觉天旋地转,就要瘫倒在地。还是那个护士扶了我一把,说:“快去见最后一面吧!要不来不及了。” 我就被跌跌撞撞的扶进了那个神秘的门。一个全身插满管子的人躺在病**,脸色蜡黄,眼闭着。那里哪里是长发披肩的小芳,我突然就不敢再前进一步。 护士好心的说:“快点!” 我才迈上一步,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人,那眉眼依稀能窥探到小芳的影子。但还是和我的想象相差甚远。哆嗦着嘴,喊了一声:“小芳,是你吗?” 病**的人睫毛闪了一下。微微张开了一丝眼缝,那眼睛里像含了浑浊的水。我又喊了一声。小芳眼睛又睁大了些,迷惘的看着我,又似乎在盯着发白的天花板。 我焦急的俯身,说:“我是刘明,你不认识我了!” 小芳的眼睛眨了一下,那眼眶里的水就顺着枯瘦的面颊滑下,像是雨滴滑过干枯的树皮。就没入了白色的床单上。眼睛就透亮的看着我,嘴边才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像水纹一般,又消失掉了。 我的眼泪就像是急雨就慌不择路的往下流淌着。嘴巴嗫嚅着:“小芳,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的胸腔在共鸣,吐出的却是软糯糯的几个字。 小芳嘴唇翕动了一下,我低下脑袋,却只闻到几缕游丝般的气息。我说:“你说什么?”一滴泪就滴到了小芳的脸上。 这时,就听到门外有惊呼声。“芳姐,芳姐!”马尾辫就冲撞进来。就支持不住的趴到了床边。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吚吚呜呜的痛哭流涕。 月月被外婆抱着也冲了进来。在看到小芳时,身子就倒了下去。幸好我及时的把月月一把揽住。也睁开了朦胧的睡眼,看了一眼外婆,又扫了一眼嘶哑喘息着的马尾辫,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手就揉着眼睛,嘴巴一张,也哇哇的哭了起来。 我喉咙发紧,就劝着月月说:“月月,去看看妈妈吧!” 两百七十较量 月月才注意到病**的小芳。眼睛微眯着。月月就挣脱我的手,溜了下来。就扑向病床去。喊着:“妈妈,妈妈,你怎么了?怎么到现在都不回家,月月想你了!”小手就伸向小芳的脸。 小芳挤出一丝微笑。嘴巴微微启动,轻声说:“月月乖,月月听话。”眼睛微微的眨动着,似乎瞥见我的影子,我也就上前一步。 小芳脸挣得发白,说:“月月要听爸爸的话。” 月月懂事的点头。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就抚着月月瘦弱的肩。顺手就抹掉了月月小脸上挂的泪珠。月月没有反抗,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小芳。 小芳又笑了一下,额头舒展开,又抽搐着收缩着。淡淡的说:“月月,你长大了可不要忘了妈妈!”眼一闭,两粒黄豆般的泪滴就滚落下来。 刚刚还静寂的病房里立刻就爆发出哭声,像被阻挡的洪水在堤坝上冲击着,一次次的要掀开堤岸,冲毁一切。 “好了!”身旁的一个护士冷冷的说,“节哀顺变吧!人已经走了。”就走上前去,除去身上的被子,又把那些连接的管子一一拔去,用一面白布遮盖住。 我哆嗦着嘴,说:“等等。”就揭开蒙住脸的布,端详着小芳,颤抖着伸出右手,把脸上的泪痕擦去。小芳的脸冰凉的,渗出丝丝寒意。摸在手中,就像是一个面具。 护士环顾了片刻,说:“你们赶紧要准备后事吧!”就把我们都撵了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就像是一只木偶,被提溜着走。一闭眼,就是与小芳陈年旧事就携着风带着雨就呼啸而来,我像被泡着海水里,一口口吞咽着咸涩的苦水。我一次次在心底呐喊道:“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可当我在片刻清醒时,却寻不着一点梦的影子。 直到从火葬场出来,被冬天的阳光一照,我又恍惚起来。等人群散尽,偌大的空地上只有月月抱着小芳的遗像,被马尾辫牵着衣领蹒跚着往前走。 “刘明。”马尾辫沉重的喊道。 我一惊悚就止住了步子。脸还是朝着无可挑剔的阳光,我的眼睛失明一般一眨都未眨。 马尾辫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眯着眼,通透的阳光消失掉了,瞬间天昏地黑了。前面就是一路荆棘,我也要走下去。我低头寻找着小月月。月月还站在阳光中。我点了一下头,说:“走下去!” 然后又加了一句说:“把月月带着!” 这时,就见到黑影就奔袭过来,马尾辫本能的把月月收在怀里,惊叫道:“你想干什么?” 男人留在长发,头发遮住了两边的脸颊,就露出刀片一般的黄脸。男人得意的说:“月月是我的女儿,凭什么你把带走!” 马尾辫厉声道:“你不是和芳姐早就离婚了吗?” 男人抖索着瘦腿,那宽带的裤脚,就飘荡着。说:“是啊!是离婚了,不过小芳死了,当然我就成了月月的抚养人了!难道不是吗?”男人龇牙,就露出残缺不全的黑牙。 “你休想!”马尾辫把月月抱得更紧一些。好像月月成了她身上的一部分。月月被马尾辫捂得呜呜的叫唤起来了。 男人又换了一副面孔,矮下身子说:“月月,我是你爸爸,爸爸带你去玩,好不好?” 月月就别过脸,透了一口气。眼泪巴巴的看着这个男人,没有动。马尾辫就用手把月月的脑袋按住,脸又被转了过来。成了马尾辫身体的一部分。 我这时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应当就是小芳的前夫吧!就是那个姓黄的男人。可能是姓黄的见我一直没有动,就放着胆子前进了一步,一把就逮住了月月的胳膊。月月像被咬了一口,就一声裂帛的哭,直冲高远的天空。 “放开她!”马尾辫圆眼一瞪。 “凭什么我放开,要放开的应当是你。”姓黄的手攥得青筋鼓突着。“她是我的女儿,当然是我要带走了!” 马尾辫喝道:“你放屁!她是你的骨肉吗?你什么时候管过她,带过她。你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渣。” 姓黄的手没有松,抬头嘲弄着说:“对,我就是人渣,但我也是月月的父亲!” 马尾辫说:“你不配!”就来撕扯着姓黄的手。姓黄的手握得更紧些。月月哭天喊地的叫嚣道:“妈啊妈啊!”用力的要向马尾辫身上靠。 起先我像一个陌生人一般。在听到月月哭喊时,就像是一把尖刀我割我的肉。我就站了出来,说:“朋友,请你松手,不要为难孩子,好不好?” 姓黄的脸上渗出汗珠,挑衅的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哪根葱,在这里说话!给我滚一边去。” “你不要管我是谁,你这样是不对的!”我尽量压住心头的怒火,一字一顿的说。 姓黄的说:“我让你趁早躲一边去,不要找麻烦!” 马尾辫腮帮子咬得鼓鼓的,头发一绺一绺就垂挂下来。脸也绷得铁紧。说:“他怎么不能管了,他就是月月的亲父亲!” 姓黄的才松手,把披散在眼前的头发一把捋了上去,说:“好,你就是月月的亲爸爸吧!老子就要找你!”就攥着瘦巴巴的拳头向我扑来。 我让了一步,躲开了一组乱拳。说:“你想干什么?” 姓黄的咬着碎牙说:“老子想让你死!”捶棒般的拳头,就像是敲打在鼓面上的棒槌。 我一只手就捏住了他的手腕。一只手就较劲的卡主他的细脖子。他的喉咙里就咕噜咕噜的发出喝水一般的吞咽声。眼睛吃力的往上翻着,露出瘆人的眼白。身体扑腾挣扎了两下,就软了下来。我手里就像是拎了一块从菜市场买来的骨头。 “你松手!”姓黄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变形的字。 我担心再加把劲,他的喉咙就会断了,手就稍稍松懈了些。他才像解开领口的绳索,扒拉开我的手,踉跄的退了几步远。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还在不依不饶道:“你小子等着,别走。”又像是肯定的点了一下头,就一溜烟跑远了。 两百七十一被追击 他的背影在我眼里消失,我望着眼泪依旧汪汪的月月,说:“没事了!我们走吧。” 马尾辫嘴唇还在哆嗦着,眼睛扑闪着,惊魂未定道:“他,他还会来的,会叫上他的狐朋狗友一起过来的,你,你还是躲一躲吧!” 我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紧张,顾自笑了一下,不过嘴上却说:“没事的,要来躲能躲过去吗?没事的。”看着身旁的月月,我陡然豪气万丈。 马尾辫还是不放心道:“你还是躲起来吧!他是无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没有一点人性。” 我怜惜着看着马尾辫,又望了一眼睫毛上还湿漉漉的月月,说:“我躲起来月月咋办?” 马尾辫不由分说的说:“她跟你一起藏起来。” 我说:“那你呢?” 马尾辫回答道:“我一个女人,晾他也不敢把我怎样?不行我就跟他拼了。”马尾辫咬牙道。 我连忙打住,挥手道:“算了!还是我来对付他吧!再说你在明处,他在暗处,防不胜防。” 马尾辫嘴唇动了动,我就直截了当的说:“这几天你把月月带好吧!我就住到店里去,晚上值班,你看这样行吗?” 这时,月月的外婆手里捧着骨灰盒过来。人软得像一根草,一股风就可以把她给吹倒。马尾辫走过去扶了一把。抬头立即脸色就变得沙白。慌乱的说:“我们赶紧走!” 就拖曳着月月的外婆往停车场走去。我也顾不上其他,就抱上小月月,也跟了过去。月月的外婆两条腿像被绳索拴住,走得跌跌绊绊的。 刚坐上车,透过窗玻璃,就看到刚才站立的那里就聚着一群黑衣人。大声的嚷嚷道:“人呢?” 显然,站在中间的是姓黄的男人,一只手就护着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扫了一圈后,才说:“走,肯定去了超市!老子非要把超市给踏平掉。”就蜂拥着钻进一辆面包车里,车喷着白烟,就扬长而去。 马尾辫坐上车,手抖着,拧了几次车钥匙,车还没有发动。嘴里强迫着念叨着:“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从侧门能看到她的一缕湿发就搭在脸颊上。 我把月月从腿上放到座椅上,说:“还是我来吧!” 就从后排下车,又打开驾驶室的门。她这才从椅子上挪动双脚,下到地上来。我伸手扶了她的胳膊一把,她站稳,钻进了后排上。 我发动车子,车就往前一窜,就直接开走了。到了市区,我问:“你们先回家还是——” 月月的外婆对我还是不理不睬。马尾辫直起腰,说:“还是先回超市吧!”就斜靠在座椅上。 我就凭着记忆,一路开到了超市门前。超市还是那个超市。牌匾上还是打着“明芳超市”四个字。我眼一热。物是人非,小芳已经不在了,永远永远的离开了。 我下了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月月外婆扶着车门,移步下来。脚还没落稳当,就看到姓黄的男人就从路旁的一辆车里下来,带着狞笑,道:“跑了初一还能跑到十五。哥几个给我上,把他往死里打!”手就往后一招。 五六个瘦条条的小伙子,就手提着刀,扛着铁棍就上来了。我往后退了一步。马尾辫在身后喊:“还不快跑!”顺手就拉了我一把。 我反而站得更稳了。我回头说:“你把月月她们带走。这里有我。”我嘴里丝啦啦的像是咬到辣椒一把,张大嘴,像吞一口水一般,就吞下一口空气。眼看着那几个面露凶光的人逼近,就命令道:“你快走!不要管我。” 这时就一根铁棍带着风声就呼啸得舞了过来。我退后一步,把马尾辫往身后也推了一把。铁棍叮当一声就落到地上。马尾辫一手抱着月月,一手就拽着月月的婆婆,就往身后的小巷里跑。 又有一面雪亮的刀片劈了过来,我躲闪不及,刀片就挂到了我的外衣上,衣服就翻卷着露出里面的内衬。我就一直退到墙根。看着小巷里已经见不到马尾辫他们的身影,身体才倚住墙壁,稳住。扫了一眼来势汹汹的人,平静的说:“来吧!” 前面的一个举着砍刀的年轻人,咧嘴,又吸了口气,挥手,刀片就掠过我的头顶飞了过去。我心一紧,眼就一闭。等我再次睁眼时,我还是完好无损的立在墙根。 姓黄的声嘶力竭嚷道:“砍啊!快给老子把他劈了。” 那个挥刀的年轻人回转过头来,歪嘴吸了口气说:“钱呢?” “钱?”姓黄的一愣。然后又说:“你把他给劈了我就给钱。” 年轻人沉呤了一会,摇了摇头,说:“不行?一手交钱我一手办事。这是江湖规矩。” 姓黄的用手搜遍了口袋,才拽出几十块钱,摊开。嚷嚷道:“你把他砍了,这个超市全都是我的,你还怕没钱是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我没想到这时会出现这么一段插曲。一直就冷眼看着。说:“我和这个超市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更没有了。你早就和小芳离婚了。到哪里,这根本就没有你一点份。”我说的极其自然,没有一丝磕碰。又看了一眼那个手里还掂着刀的年轻人,说:“你不能相信他的话。” 姓黄的穷凶极恶,瞪着发红的眼,道:“你们不干是不是?那好,我来。你们休想得到一分钱。”就排开身旁的众人,就发疯得要去夺年轻人手里的刀。 这突起的状况让年轻人的同伙也猝不及防,伸手就抓住姓黄的衣领。那个年轻人就推了他一把。姓黄的就像一捆散柴就倒了下去。 这时,远远的就听到警笛声,山呼海啸的往这边涌来。那堆人一个叫道:“快散,条子来了!” 就像是一窝蜂被炸开,就朝着马路对面跑去,又一个个消失在街口的小巷里。姓黄的也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瘸着腿也跑掉了。 两百七十二出警 两辆警车停在了路边,几个警察下车,朝四周看了看,才走向了我。我颓然的靠在墙上,又摸出一根烟点燃,用力的吸了一口。一个年轻警察走向前来,问:“这里刚才有人打架吗?” 我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听懂他说的话。还在闷着头抽烟。警察有些失望,就走到隔壁一家洗衣店。马尾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了出来,看到我沮丧的神色,就大呼小叫道:“刘明,你怎么了?” 我的眼里满是无解的符号,也没有吭声。马尾辫气得跺着脚,就朝着警察的背影喊:“警察,刚刚这里有一群人——” 警察就停住脚步,转身过来。马尾辫说:“刚刚警是我报的,有七八个黑衣小伙子就拿着刀棍把他给围住了。” 刚才被黑衣人包围的时候,街面上没有多少人,这时,就聚着看客,把我和警察就团团围住。 “到底怎么回事?”一个警察端正的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我说得清汤寡水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怎么可能呢?”马尾辫不满的翻着眼,说:“他们是从那里一直追过来的,手里还拿着这么长的刀。”她张开双臂比划着长度。 警察又厉声叫了一遍,不耐烦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能说什么呢?他们根本就没有动我,我当然也不想和这些社会上的人结仇。他们不过是被花钱雇来的打手罢了。 马尾辫焦躁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就催促道:“刘明快说啊!他们有没有打你啊!” 我的反应就像是傻子,还是淡淡的摇头,说:“没有,他们后来就走了。” 警察肯定认为我是被吓破胆了,就换了另外一幅表情说:“那你认不认识这些人?” 我还是淡淡的晃动脑袋。马尾辫急匆匆的插嘴说:“那个姓黄的你不认识吗?快说1”眼睛就逼视着我。我的头只有沉沉的耷拉下来。 我抬头,坚决的说:“没有!没有认识的,他们只是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就走开了。也许是他们认错了人。” 马尾辫彻底的灰心了。不相信的看着我,以为我的脑袋被打坏了一般。一直把脑袋荡得像秋千架,那辫子也跟着晃荡着。 一个警察息事宁人道:“好了,我们走吧!”就拨开围聚的人群。一个警察就拿着登记薄分别让我和马尾辫签了字。警察就陆续上了车,两辆警车一前一后走了。一群人就这样散开了。 马尾辫还在迷惘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像面对着一道难解的题。我开口说:“月月呢?” 马尾辫才“哦”了一声,说:“我让月月婆婆带回家了!” 我点了一下头。望了一眼紧闭的超市的门,又看了看那“明芳超市”四个字。心头就像是融化的冰雪,软的湿哒哒的。才叹了口气。 我说:“这边没事了,我要回去了!” 马尾辫脸就拉长了,说:“这怎么行?这超市怎么办?还有月月呢?”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月月我带走。超市我没有份——”就摇着头。 “怎么没份了?这都是月月的,你不能不管啊!”马尾辫目光灼灼的望着我。似乎担心我一转眼就又恢复到陌生人的表情。 天空还是湛蓝如洗,阳光撇到了一栋高楼后面。低下头来,又清了清嗓子,不得不说:“你也许知道,我在老家还有一个家,我不能不回去。这里,还是你负责,不就行了。” 马尾辫沉默了,也搜寻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我决心已定,也就没有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劝阻我。就说:“那暂时只好这样了,不过你要经常带月月过来看看。这个超市是月月的。”马尾辫最后一句话就加重了语气。 其实我这时已经被即将把月月接回家的念头困扰着,我不知道小金会不会接受,还有女儿。我吃力的挠了挠脑门。就像是一扇门挡在我的眼前。我无法窥探到其中的所有。 这时,马尾辫吃惊道:“那个姓黄的还会不会来闹?” 我说:“我一离开他就是来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马尾辫牙疼般的直吸气,说:“他可是无赖啊!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也不知道芳姐当时看上他哪一点了?”然后解气道:“刚才你就应该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我微微一笑,说:“能抓几天?三五天就放出来了,还有那些地痞流氓,你惹了他们,他就天天缠着你骚扰你。你还要在这里开店呢!”我把我当时保持沉默的初衷说了出来。 马尾辫半信不信的样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当时也是和警察一样认为我是被打怕了,就不敢吱声一句。我又说:“你在明处,他们要想为难你那是轻而易举的。” 马尾辫还是不肯相信,忧心忡忡的说:“那怎么办呢?”就摸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超市的门。 两百七十三沉思 一股潮湿阴冷就扑面而来。我也跟了进去。马尾辫就走进里间的办公室,从一个件架上抽出了一沓账本,递给我,说:“这是账目,你看一看。” 我的手伸出去,像被烫到了一般又缩了回来。说:“我不管这些东西,不要给我看。” 马尾辫的韧劲上来了,说:“你不看怎么行?月月这么小,你是她的监护人,理应你来管了。你不看也行,我也不管了。”马尾辫就较真的转过身去。 我只得胡乱的翻了翻,然后就放到了桌子上。马尾辫沉思了片刻说:“你晚上真的住在这里?” 我点点头。其实我还有地方去的,刘亮的家里就是一个落脚点。不过,我更愿意在充满着小芳气息的空间里呆着。我注意到一张老板桌上摆放着小芳和月月的照片。在金色的阳光下,月月牵着小芳的手,蹒跚着在绿色的草地上学步。但照片里似乎空缺了什么?我努力冥想着。 马尾辫说:“那我就走了!” 我的沉思就砰的一声被击碎。恍惚中,我抬头看了一眼马尾辫。眼神也就拉了回来。 “那明天超市还正常营业吗?”她又问。 我答应道:“当然,当然要开门营业了。” 马尾辫看我的目光好像我还处在梦中。轻轻的啧嘴道:“那姓黄的怎么办?”好像是蚂蝗吸在腿上,马尾辫焦急的要蹦脚。 我说:“好吧!我来想想办法。” 马尾辫就怏怏的转身离去。我一直看着她出门,又拦了一辆车,就钻进了车里。我举着手,想招呼一声小心一点。却没有说出来,车就一溜烟就远去了。 我重新锁上超市的门。穿过长长的货架,又回到了那间办公室里。又把门给关严。这时候,整个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和小芳。我又拾起那张照片,放在眼前。月月和小芳笑得很开心,我却潸然泪下。泪水挂在脸上,就任其流淌着。 我轻声说:“对不起,小芳。对不起。” 小芳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摇着头叹着气。幽幽的说:“说什么都迟了,迟了。”那嘴角竟然还扯出一丝笑意出来。 那宽容的笑,让我不得不低下头。直到那悬在半空中的声音又响起,说:“刘明,注定我们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只是月月你要把她带好了,经常带她回来看看我,不能忘记我了。” 我惭愧的点着头。一边应承道:“小芳,你放心吧!”点一下头说一声。“放心吧!” 突然超市外就传出玻璃瓶被掼碎的声音。接着就是卷闸门被踢得哗啦啦作响。就听到一个男人大着舌头的声音,“姓刘的,做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单挑。” 隔了几道门,还都能闻到那满口的酒气。我一惊厥,小芳就消失掉了。门又哗啦啦响着,一下比一下用着劲。我就从办公室里出来,就隔着垂落下来的卷闸门与门外的人对峙着。 “你这个吃软饭的家伙,有本事出来较量。老子像捏死一只蚂蚁把你捏死。”显然门外站着的是姓黄的男人,还在那里骂骂咧咧。 我心头腾的一下就升腾起了怒火,把我烧得要浑身炸开了一般,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我几乎就要掏出钥匙开门出去。姓黄的男人又朝门摔了一个酒瓶。酒瓶骨碌碌滚出老远,却没有摔碎。然后就寂静了,拖沓的脚步声就渐行渐远,直到耳边又空灵起来。似乎能听到门外的徐徐风掀动着枯叶的声音。 我还是打开了门,让冷飕飕的风直灌进超市。我在空无一人的路边游走。担心再进超市里,小芳又跳了出来,与我四目相对。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在马路上转了多少圈,一直累到我嗷嗷的要呕吐,我都不敢停下来。似乎一闭眼,小芳凄楚得就出现在我的头顶上。 天亮的时候,我斟酌再三还是打了个电话。准备打给小李的,让他过来商量。想想还是作罢,他已经回到了老家,就是愿意过来也要一两天的功夫。后来还是打给了刘亮丢下来的胖子号码。 “谁?”胖子在电话里应当是闭着眼的,说话也软弱无力。 我就自曝道:“刘亮,刘亮你认识吧!我是他的堂弟,刘明。” 胖子瓮声瓮气道:“刘亮,刘亮不是出国了吗?哦,你是刘明。”然后就是一阵窸窣声,可能是胖子一骨碌就爬起来。然后就大声道:“原来是刘明,你好!” 我也招呼道:“你好,你好。”然后又问,“过年你没有出门吧!” 胖子警惕道:“有什么事?” 我说:“我有点麻烦,想请你帮个忙。” 胖子沉稳道:“你说,看我能不能帮到。” 我就简单的说了姓黄的一直在超市里闹事,超市也没有办法开下去。请你帮着去通融一声。 胖子说:“这事啊!”语气旋即就明快起来,满口应道:“我先帮你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头的,然后我再打电话和你说。” 两百七十四意外 我就道了谢,挂了电话。就拿起一把拖把,把超市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当我拿着一块抹布上上下下擦拭玻璃的时候,门外就站着几个年轻人,好像还是昨天的那几个人,其中就有姓黄的在其中。就堵住了超市的门。 我就停住脚步,就站到了他们的面前。姓黄的显然也是一夜未睡,睁着兔子一般的红眼,斜着嘴角,不停的在吸气。手一挥,说:“兄弟,帮我给砸掉。” 我手脚冰凉,但还是伸出手臂就拦住了他们前行的路径。我软下声音说:“朋友,我们无冤无仇,再说这个超市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是昨天拿着刀的年轻人,不过手里并没有带刀。叼着烟,说:“我们拿钱替人消灾。给我上。” 一夜未睡,我身上软得像面条,就被一个马仔攘到了一边,靠在墙上才停住。又瞪眼呵斥道:“你最好乖乖的给我站在一边。” 就听到一声玻璃被砸开的破碎声。我就紧闭上眼。接着又是一声货架被掀倒的轰隆声,我就挣扎着起身,抓起靠在墙边的拖把,像一杆枪一般握在手中。惊叫道:“都别给我动。” 我声嘶力竭的喊着,但那群人却置若罔闻。我就对着一个黑衣人后背就抡了过去。那个人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我就像是一只饿狼,就又重新冲到了他们面前。 我说:“都给我住手!” 一直抱着手在一旁观望的姓黄的就瞪着我,恨不得把我给吃了。嘴里叫嚣着道:“我看你还敢动手,兄弟们,给我上,把他给我大卸八块。” 那些人就停住手上的动作,就像大括号从两边就围了过来,形成一个圆,我就是其中的圆心。我的手止不住的在抖动。嘴里吞吞吐吐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被我一棍子掀翻在地的年轻人勾着背扶坐起身,一只手就抚着背,嘴里嘶啦嘶啦呻唤着。 突然,我裤兜里的手机蜂鸣般发出了振动。我就收回了拖把,把手机掏出来。接通了又撂进口袋里。那个受伤的年轻人在身后鼓动着说:“老大,快给兄弟我报仇。”嘴里夸张的叫唤着。 我大着胆子喊一声:“在明芳超市你们不要胡作非为。” 话音未落,我就踉跄的扑倒在地,来了一个狗啃泥。背上就被身后的人飞起一脚踹了个结实。跟着我的背上就被一只脚踩住。就再也动弹不得。 那个老大模样的人在我头顶上说:“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和我这样说话的。我看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他说得平平淡淡,一如一匹打开的丝绸绢布。 姓黄的也冲到我身旁,喊道:“他妈的,把我的女人抢走,现在还有抢我的超市。”就狠狠的跺了我一脚。我没有求饶,甚至哼都没有哼一声,身体只是**得抖动了一下,衣服与地面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我闭上眼,就看到小芳满脸焦急的在半空中凝视着我,一声声轻唤道:“刘明,你怎么了?”我的眼里挤出了泪水,轻语说:“对不起,小芳,我不能完成你的夙愿了,今生今世我都对不起你。我马上就要来陪你了。”当时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准备挨上第二脚,第三脚。 老大拉开了姓黄的,说:“住手,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姓黄的就冲动叫道:“老大,我再加十万,你只要把他给废掉。” 现场没了声音。有一个手下就嘀咕道:“老大,可以干啊!”确实十万块钱很诱人。不过就是把我这个死鱼再翻几次身而已。 姓黄的煽动道:“老大,干不干!” “不许动”就听到门口响起了断喝声。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 “胖哥。”我依稀听到在场的人都喊了一声。围聚在我四周的人的脚像扎根不深的栅栏就开始松动了。 似乎是年轻老大说:“胖哥,是什么风把你这么早就吹过来了。”然后是奉承着笑着。 胖子没有搭理他,直接就蹲下身,扶起了还趴在地上的我。说:“刘哥,你怎么了?” 我的鼻子被摔折了,脸歪的也拧不正,眯缝着肿胀的眼,看了一眼面前的胖子。胖子穿着一件貂皮大衣,光着秃头。就咧了一下嘴。 胖子低声问道:“刘哥,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的?” 我费力的摇头。想要把身体撑起来。胖子喝道:“妈的,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把刘哥扶起来。” 在场的人都还在云里雾里。听到喊声还没有动。还是年轻的老大抢先一步,就架起了我的胳膊,又吩咐道:“快去拿只椅子来。” 我就被扶坐到椅子上,整个身体就瘫软着。后来又有人打来了水,帮着我擦了脸,脸上被火烤的疼。就听到胖子教训道:“你们这群小狗日的,老子几天不看你们,你就给老子捅篓子,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周围没有一个敢发声的。都潜水一般,不敢喘息一口。“这是我的刘哥,你们都给老子看好了。”然后就独自点了一根烟,大口大口抽着。 最先出声的是年轻的老大,老大满腹委屈道:“胖哥,这我们真的不知道,不然,不然——” 胖哥武断道:“我不管,你看这笔账怎么算?还有这个超市,你们看着办!”手就夹着烟卷轮番点了一圈。 老大眼珠瞪得老大,转眼又熄灭了,说:“这个我们负责帮着把恢复原样,刘哥带到医院去。” 胖子才没有大声说话了。接着那个年轻的老大像蚊子哼哼道:“那,那我这个受伤的兄弟咋办?”眨着眼观察胖子的变化。 胖子哈哈一笑,说:“好办,交给我!老子都没找你了,你反倒来咬一口,谁让你过来的,啊!动动脑筋,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一点都不成器。”胖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两百七十五结局 老大弱弱的说了一声,道:“我知道了。”转眼就找姓黄的,可是超市里根本就没有他的踪迹,也不知道姓黄的什么时候就溜走了。 老大就指挥身旁的两个人道:“快把姓黄的给我逮回来。不要给他溜掉了。”两个人就得令就跑了出去。 老大缓下声来,说:“刘哥,我们去医院吧!” 我摇一下脑袋,都感觉疼。翕动嘴唇说:“不去。” 老大以为我放心不下超市,就说:“刘哥,这里你放心,我保证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我还是摇头。老大就眼巴巴的看着胖子。说:“胖哥,他,他说他不去,这怎么办呢?”两只手就缠在一起,像是在拧湿毛巾。 胖子并没有看他,头还昂得高高的,像一只负气的鸵鸟。老大就没了辙,又去看我。怂恿我说:“要不刘哥,你对胖哥说说。” 我就被老大搀扶起来,移步到了胖子的身旁,说:“谢谢你帮了我。我真的没事的,别再为难这些小兄弟了。” 胖子这才低下眉,说:“看在刘哥的份上,,今天就饶了你。以后再发现你出现在这里,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老大立马就点头如捣蒜说:“胖哥,你说的我懂,我懂。” 胖子就挥挥手,像挥开一只苍蝇一般,说:“滚,都给我滚!” 老大就转身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掉头说:“刘哥,你放心,这里我立马找人过来收拾。”看到我有气无力的颔首,才呵斥着还有几个手下,道:“走,都给我找那个姓黄的。”众人才悻悻离开。 看他们离开后,胖子才转过身去。才换了另外的一幅面孔不相信的,说:“刘哥,那些小兔崽子真的动手了。” 我凝视了片刻,像透过遥远的虚无,只达到彼岸,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摇了下头。 胖子掏出烟,递一只给我,自己也叼了一根。喷了一口,幽幽的说:“我听刘亮说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半信半疑的看着我。 我也点燃了烟,吐了一口,身上的疼痛似乎是缓解了一些。沉默了半天,还是摇头。然后我抬眼看着胖子,说:“你最近不错啊!” 胖子很爽朗的一笑,说:“不都在瞎混,做点小买卖糊口而已。” 我点了一下头。他似乎并没有深讲下去,我也没有问。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彼此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都没有说话的**。场面有些尴尬。 从门外进来两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就问道,“这里有什么需要维修的吗?” 胖子颐指气使的说:“把这些都给我打扫干净,还有这块碎玻璃要换掉。”胖子说完,就抬起大象腿一般的手腕看手表,我说:“胖哥,你有事,就先忙着吧!” 胖子这才焦躁的说:“我还真有事?”就歉意的笑了笑,说:“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就直接打电话给我,没有我搞不定的。” 我感到他的话不是说出来的,是从鼻腔里哼出的话。我费力巴拉的要站起来,可是脊背被踩了一脚,像是把我的腰给踩折了,根本就无法直立起来。我重新龇牙咧嘴的跌坐在一阵上。 胖子一把把我给扶住。说:“你就别动了。”低下头询问道:“你真的不要紧吗?我把你送医院吧!” 我勉强的说:“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事。”伸手就推了他一把。他才迈出步去,转眼庞大的身躯就消失在门前。 “老板,你看行不行?”一个瘦巴巴的男人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拧头望了一眼。货架已经被扶了起来,物品也归纳的整整齐齐的。另外一个也走了过来,说:“那块玻璃已经量好了,下午我们就送过来。” 我点点头。说:“行,多少钱?” 瘦子说:“有人付过了。” 我说:“那好,你们走吧!你帮着拿瓶水给我喝。” 瘦子就过去,拿了一瓶水,交到我的手上,才一前一后的离开了。我像喝就一般,小口抿着。感觉醉了一般,等我睁开眼,月月就站在我的身旁,拽着我的衣袖。 马尾辫从货架里钻了出来,惊惧道:“这里怎么了?刘明。” 我张张嘴,搪塞道:“没什么?”眼睛和她对视了一下,就垂落下来。 马尾辫不相信,就走到了碎玻璃前,继续说:“这个怎么碎了?刘明,不要骗人了。”话就机关枪一样扫过来。目光像钉子一般摁在我身上。 我抚摸着月月的头发,表情轻松的说:“真的没有事?玻璃是我不小心滑倒碰破的。”我依旧继续着我的谎言,眉头不经意的抖动了一下。 “那你站起来!”马尾辫就杵在我的面前。我再也掩饰不了我的痛苦,脸皱缩成核桃样。不得不俯下身去。 月月小心的问:“你怎么了?”还低头瞅着我。 我已经把头埋到怀里去了,人缩成一团。我把气喘匀,才咬牙说:“没事,真的没事。” 马尾辫就放弃了努力,就劝道:“那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就保持着不说话。 马尾辫就跺着脚,说:“算了,我去给你买点止疼药回来。”就背着包出去了。 月月孤零零的就呆在我身旁,也不说话。我摸着月月的脑袋,说:“月月,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月月就睁着大眼睛,点了一下头。我说:“那你帮我扶到里面的办公室去,我拿一件东西就走。” 月月就伸出手背,搀着我进了办公室。我无比留恋的看了一圈。虽然我只是在这里住了一晚,但这里的气息是那么的熟悉,止不住就泪眼婆娑起来。这里是小芳呆过的地方。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要把这里的空气一并带走。然后就把桌上的照片揣进了口袋里。 月月就像是一根小拐棍,就撑着我往门外走去。路上正好停着一辆出租车,我就佝偻着腰,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拉开车门,月月就钻了进去。我就像是一个奇形怪状的树根,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了进去。对司机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