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宠爱之秦妃》 第一章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半年前,我遇到一个男人,叫陶文,是个便衣警察。 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在这之前,我对警察一无所知。 陶文和普通的警察不同,因为他从不穿警服。据他说是为了保密。 他给我看了他的证件,证件上有他的照片和职务:二级警司。 那是一个飘雨的日子,空气躁闷郁热。 喝着苦苦的咖啡,他说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你愿不愿意当卧底?” 他说我的外形和个性很适合做卧底,可以完成很多别人无法完成的艰巨任务。 他说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个聪明的女孩,外表是其次的,他看中的是我的冷静和执著。 他说高智商的犯罪分子,犯罪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也越来越隐秘。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必须付出加倍的艰辛和努力。 他说他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是夜总会,酒吧,宾馆,大酒店。高尔夫球馆,所有豪华的消费场所。 他看着我说,他们需要招收愿意献身警察事业的年轻女孩。他诚恳的样子让人很难拒绝。 我笑了,我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心太软。这样的性格,也许不适合做卧底。你应该挑选别的女孩。” 他也笑了,“我相信你。”他的语气充满信心。 我有些动摇:“是不是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我问。 “半年的封闭训练,还有你的热诚。”他笑得很爽朗。 我很冲动地答应了他。很久以后,我还在想这一天,想着那个飘雨的窗外,我为什么没有拒绝他,是因为他的诚恳态度,还是因为生活太平淡,我需要挑战,或者很简单,只是因为好奇。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倘若上天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我一定不会选择跟他走。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只可惜命运就象一列开在单行轨道上的列车,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他郑重地告诉我,训练之后,我会有一个月的实习时间,如果事实证明我并不胜任卧底之职,我还可以回到原先的生活里去,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义无返顾地跟着他上了一辆警车,什么都没有带,他会安排好一切,包括通知我的家人,还有我新的身份,新的生活。 训练的内容很复杂,也很枯躁,只有短短的六个月时间,我的成绩不算理想,陶文来接我的时候,我很灰心地对他说,警察这一行,也许并不适合我。 他没有笑,也没有安慰我,而是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有一个新的很紧迫的任务,需要我的参与。 我很吃惊,但他没有解释,直接带着我去了本市的刑侦科,一位新的上司接见了我,他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气质高贵的男人。 上司说,这个男人叫桑,毕业于国外知名大学,博士生,专攻考古专业。有线报称,他极有可能是一家跨国走私集团的头目,专门走私我国文物。我的任务就是设法接近他,套取情报,近而将他和他的走私团伙一网打尽。上司怕我害怕,不断地强调这次行动的安全性,会有数个携带武器,身怀绝技的便衣在暗中保护我。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晚我紧张得睡不着觉,打开电脑,把上司给我的数据仔细看了一遍,桑是个很年轻,很有才华的男人,很小就出国留学,热衷于考古,特别对先秦史颇有研究。曾经参与挖掘过秦代古墓。看完资料,我莫名地有些惋惜。 经过几天的准备,我正式开始行动,目的地是本市一家夜总会,无数腰缠万贯的男人,在灯红酒绿下一掷千金。据线报,桑今晚会出现在这家夜总会。 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他。震耳的音乐声中,他独自坐在吧台的一角,抽着烟,目光在舞台上那些活色生香的女人身上流连。这是个很奇怪的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特别寒冷,特别忧郁的味道,象是一块在地底埋藏了几千年的寒冰,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他。 按捺住心中的紧张,我大胆地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的空位上,向服务生打了个响指:“一杯可乐。” 他扭过头看着我,表情有些怪,象是很震惊。不过没有持续多久。“一个人?”很浑厚很低沉的男声,再加上他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他一定掳获过很多少女的心,当然,我除外。 “你也是?”我朝他很妩媚地笑了一下。 他也笑了:“第一次来?” 我没有否认,端起可乐,轻轻吸了一口,里面放了很多冰块,很冷。就象他的笑容,冷的象冰。 他抽出一支烟点着,在烟雾里仔细打量我。 “你是这里最特别的女孩。”他把烟灰优雅地掸在烟灰缸里,看着我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是这里最奇怪的男人。”我侧过头,斜眼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放声笑了起来,我没有笑,继续喝我的可乐。 一个身材健壮的高个男人走过来,贴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端起杯子,把里面半杯暗蓝色的液体一气喝干,站起身:“我要走了。”他说。 “明天,你还会来吗?”我的目光越过他,看着舞台上妖艳的舞女。 他半眯起眼睛看着我,嘴角的笑慢慢漾开:“你想约我?”他凑到我耳边,低沉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虽然是职责所在,我的脸还是不自觉地红了。 他笑着离开,没有给我答案。但我有种感觉,他一定会来。 第二天,他真得来了,坐在那个老地方,抽着烟,喝着那种暗蓝色的液体,据说那种液体有个很浪漫的名字,爱不释手。 我挑了一个离他很远的位子坐下,叫了一杯可乐,边喝边欣赏台上的舞蹈。 他很快看见我,立刻端起酒杯走过来,他身后的高个男人恶狠狠地赶走我身边的人,请他坐下。 “我们见过面。”他说。 “昨天。”我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不,几千年以前。”他很严肃地说。 扑……,我嘴里的可乐喷了他一身,高个男人上前,被他抬手止住。 我跳起来,一边把纸巾递给他,一边连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接过纸巾,没有擦,紧紧地盯着我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要不,我请你喝可乐。”我招手叫来服务生。 “不用。”他止住了我,“只要你喝一杯爱不释手,这件事就算了。” “好吧。”我左右权衡了一下,没有拒绝。 服务生把一杯暗蓝色的液体推到我面前。 我端起杯子,看着它,就象海一样的颜色,澄清透明。 “喝吧。”他看着我,脸上又露出那种充满蛊惑的笑容。 我闭上眼,轻轻抿了一口,入口凉凉的,象冰,咽到腹中,却象一团火。烧得我浑身发热,满脸通红。 “是不是很难受?”他问。一双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眼里透着微微的亮光。 “闷得慌。”我点点头,用手抚着脖颈,那里象火烫过一样。 “你没喝过酒?”他见机地递过来一杯冰水。 “谢了。”我接过冰水啜了一口,感觉好了些。 “象你这样的女孩,不该来这种地方。”他扭过头,看着舞池里疯狂舞着的男女。 “象你这样的男人,也不属于这里。”我笑着说。 他看着我,眼睛很亮,象有两团火苗在燃烧。我坦然地面对他。 “想不想出去透透气?”他低声问道。 “你想泡我?”我妩媚地笑着,脸却象火烧一样烫。奇怪啊,才见了两次面,我居然脸红了两次,怎么可能,难道是因为这里太闷,或者是我穿的太多。 他可一点都没脸红,很轻松地笑了两声,“就算是吧。” 一个黑衣的男人挤过人群,走到他身边,他很快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这算不算失约?”我笑。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笑着弯下腰,近乎耳语:“给你一个惩罚我的机会。” 听出他话里的暧昧,我脸红了。 这一晚,我和我的师兄们开了一个碰头会,商量好了明日的行动,回到房间,我打开电脑,看着桑的相片。这样优秀的男人,为什么要做触犯法律的事。 我忽然脸红了,我是在怜惜他吗?怎么可以,他是我们的对手,是罪犯,对罪犯是不可以怜惜的。 第三天晚上,我打了一辆车,刚到夜总会门前,就看到了他,他优雅地斜靠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抽着烟,淡淡的烟雾在他眼前飘来飘去。 我推开车门,他迎着我走过来。“今晚,我没有失约。”他的笑容不再全是寒冷,隐隐有了些温暖的味道。 心情意外的低沉,我没有回答他。 招手吩咐夜总会的保安,把他的车开了过来,那是一辆很豪华的名车,我叫不出名字。 他很绅士地走上前,为我拉开车门,夜晚清凉的风让我感觉很舒服,上司安排的便衣师兄就在附近不远处,我知道,等会他们会跟着我。 汽车很快启动,我隔着车窗看外面的街景。 “去南山吧,那里景色最美。”他在我身边笑着说。 “你不会把我卖了吧?”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他别有意味地看着我,“不会,因为我舍不得。” “我谅你也不敢,拐卖人口可是触犯法律的哦。”我有意忽略他话里的暖昧,开始小心地试探他。 第二章 惊心动魄地穿越 他的目光象是突然变冷,不待我看清,已经恢复常态:“那当然,我是正经商人,不会干违法的事。” “你看起来,不象普通商人。”我字斟句酌地说。 “我是做大生意的。”他的表情依旧温和。 “是跨国公司吗?”我悄悄观察他的脸色。身上的袖珍话筒,会把我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我的师兄们。 他没有回答,扭头望着窗外,那里悬挂着一轮新月,散发着冷冷的光,就象他给我的感觉,寒冷、高贵、孤寂。 车厢里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汽车停住了。司机打开车门,我走了出去,眼前是夜色下黛青色的山峰。波涛拍打着山下的石堤。一条蜿蜒的小路,铺着青石,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密林之中。 “你住在山上?”我问道。 他笑了笑,伸手指着月光下的海面。“先秦的时候,从这里一直往东三千里,都是大海。” “真的吗?”我吐了吐舌头。 “沧海变成桑田,时光永远不会倒流。”他的语气透出几分沧桑的味道。 我忍不住在月光下悄悄看他的脸,他的侧面轮廊分明,象雕塑一般。他突然扭头看我,我一时来不及躲避,深深地看进他的眸子里。 他的眸色忽然深沉了几分。我有些心慌,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他移开视线,向我伸出手:“走吧。” “去哪?”我问。 “我的王国。”他笑得有些异样。我把手小心地放入他的手心,他很快握紧,他的手心很热,灼烫的感觉一直传到心底,心突然一阵悸动,象是开启了一扇积满尘埃的门,那种穿越几千年沧桑的感觉,沉重而又哀戚。久久徘徊在心底。我眼前一阵恍惚。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立刻甩了甩头,“没什么。”那哀伤的感觉为何如此沉重,久久挥之不去。 “是吗?”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只是一时失神而已。”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沿着那条路,慢慢地走。 他微微扬唇,没有再说话。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腰,腰上佩着我的防身武器,一柄锋利的警用匕首。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绿树掩映中,我看到一座很奇怪的建筑,象是宫殿,可又不太象,反正怪怪的。 高个男人推开紧闭的门,我好奇地走了进去。满屋子古色古香,高橱,漆箱,长几,坐席,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器件,象是青铜做的。上面还刻着古怪的文字。我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摸了一下。触手冰冷。心一悸,这些东西难道都是文物。这个彬彬有礼的绅士,真得是犯罪分子吗。那他带自己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我用尽量大的声音,对着怀里的话筒兴奋地喊道:“哇,好多青铜器啊,跟真的似的。”相信,我的师兄们一定听到了,说不定把耳朵震聋了呢。 砰的一声,门在身后合上了。大厅里响起他的声音:“这些都是真的。” 我暗抽一口冷气,回头看着他。 “这里,除了我,从来没有外人来过。”他脸上始终保持着绅士般的微笑。目光却渐渐变得冷酷。 冷汗从我额头上一丝丝冒出来。 “我有样东西送给你。”他打开高橱,捧出一身古装的衣裙:“这是战国女子的服饰,很适合你。” “真漂亮。”我假意露出惊喜的样子。他的车子太好,开得太快,师兄们的破车肯定跟不上他。我现在只有设法拖延时间。 “把它换上吧。”他笑着说。 “呃……为什么?”我接过衣服,一边翻看,一边问道。 “我想看看你穿这身衣服的样子。”他指着我身后:“那间房里有一面铜镜。” “哦,好吧。不过,你答应我的惩罚,可不能忘了。”不去想他奇怪的举动,还有这屋里奇怪的气氛,我笑着问道。 “你可想好了怎么罚我?”他轻松地靠在墙上,点燃一支烟。 “嗯,等会出来再告诉你。”我捧着衣服离开他,进了另一间房。 衣服很复杂,再加上我有意拖延,估计过了半个小时,我才走出房间,临出门之前,我在铜镜前照了照。镜子里那个风华绝代的古代女子也在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惊讶,好奇,还有一丝迷惘。 我推开门,他猛地站起身,烟掉在地上。 这算是惊艳吗?他的表情好象太过激动了。我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他没有笑,开始一步步向我逼近。“这三年来,我一直做一个梦。” “什么梦?”我嘴里问着话,双眼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座宫殿式的建筑没有二楼,只有十几间平房。 “我梦到和你在几千年前。”他的目光象火一般炽热。 “几千年前?”被他的目光逼着,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一直退到围着淡黄色围帐的床榻旁。 “在床榻上,和你……”他顿了一下,猛地扑向我。 他的举动太突然,我来不及震惊,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向他,他很灵活地闪开,一手叨住我的手腕,匕首被他轻轻抛了出去。 这时我简直后悔极了,只怪自己在训练的时候没有认真学防身术,现在…… 他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茫,我被他重重地扑倒在床上。 “和你……。”他俯身压住我的嘴唇。舌尖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撬开我的牙关,在我的嘴里疯狂地肆掠。 短暂的茫然后,我听到汽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顿了一下,我趁机推开他的桎梏,跳下床。他很快追了上来。我随手拿起一旁的青铜器,砸向他的面门,他伸手接住,我又去抬另一个青铜器,触到铜器上一个凸起的图案,它竟然是活动的,被我不小心按了下去,几乎在一瞬间,空中传来一声震耳的雷鸣,地板象是突然裂开了,我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吸住我,将我拽向无底的深渊。我陷入昏迷,意识消失之前,我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 第三章 陷落的城池 头好痛啊,跟针扎似的,痛的象要裂开一样。耳边隐隐传来哭喊声,兵器碰击声,惨叫声,还有粗鲁的喊叫。 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堵被烟熏黑的土墙。 我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上穿的是战国女子的服饰,满头长发披散着,凌乱不堪。一大堆稻草,胡乱地盖在我身上,把我遮得严严实实。我挣扎着坐起来,掀开那些肮脏的稻草,以手撑地,触手一片粘湿,是水吗?我把手举到眼前,手心一片殷红,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袭来。 我慢慢扭过头,身旁的地上躺着一个穿着古装的中年男人,浑身是血,已经死了。 虽然看过无数警匪片,但是这样直面死亡,我还是第一次。 心跳突然停止了,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忘了曾经经历过的事,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有无数支离破碎的片断,若有若无,似远似近,在我的记忆里乱飞。 我用力抱住头,艰难地想着,然后……我想起了那个青铜器,那个被我按下去的凸起,巨大的雷鸣,一瞬间的黑暗,还有撞门声。难道我在无意中按到了什么机关,把我送到了另一个时空。在传送过程中,出了意外,我被洗去部分记忆。 因为我虽然忘了自己是谁,却清楚得记得所有学过的东西。 我努力想抓住那些零散的记忆,它们却似乎离我越来越远。 无法再思考,头痛欲裂…… 突然,一阵极压抑的呻吟声传过来,象是痛苦至极,又象是垂死挣扎。还有喘气的声音,一声比一声粗重。 我试着站起身,还好,手脚还算灵活,只是头还疼得厉害。 我扶着墙,一步步挪过去。探头一看,惊呆了。 一张古代床榻,上面滚着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脸上一热,急忙把头缩回去,想了想,不对啊,那个女人象是在挣扎,再联想到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心一紧,我一脚踢开门,床上的男人立刻跳起身,去拿一旁矮几上放着的剑,我抢先一步过去,抓到剑柄,象使匕首一样刺向他的大腿。他闪身躲避,身上半褪的长衫绊住他的脚,只听一声惨叫,他直直地扑向我的剑,剑尖穿过他的胸膛,血溅了出来,溅到我身上,一片刺目的红。 天啊,我不想杀人。 我弃了手里的剑,抚着胸口,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吐却吐不出来。 年轻女子从床上爬起来,扑到我脚下,捡起地上的剑,抹向自己的脖子,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让我死了吧。”她抬起头,苍白秀气的脸,小巧的眉眼,脸上全是泪水。 我扭头看着那间杂草屋里的中年男人:“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爹……。”她放声痛哭起来。 我弯下腰抚着她的肩:“想不想报仇?” “想……可是,他们是秦军……。”她哭得说不出话。 秦军?我的脑袋短路了,秦国?战国时代,我竟然穿越到了战国这个几千年前的遥远时空。 “我不想活了……。”她用力挣我的手。 我很快清醒过来。“你爹的仇,就这样算了?”我盯着她的眼睛问。 她微微一愣,看着我。 墙后响起脚步声,我拉住她的手:“我们快离开这里,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秦军手里。” 她木木地跟着我,从后门跑了出去。一大批执着武器的士兵在大街上厮杀,地上全是堆积的尸体,肢体纠缠,血流满地,满城都是火光,冲天而起。 我又忍不住想吐,女子挣脱我的手,捂着眼睛尖叫起来,我慌忙去蒙她的嘴,已经晚了,几个秦国士兵发现了我们,手里提着剑冲了过来,边跑边兴奋地喊着什么。 我们对视了几秒钟,我先反应过来,拉着女子飞也似地向前逃跑。他们很快追了上来,我们一直跑出大街,跑进一条巷子,这里也全是士兵,还有穿着古装的老百姓,士兵们象赶鸡鸭一样驱赶着他们,土墙上还留着箭弩,地上是大块大块的血迹。就象一个古代战场。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抓住她们。”士兵在大喊。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完了,我死定了。刚来到这异世,还来不及多看几眼,我竟然就要死了。上天待我可真是太残忍。 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一骑马从身后驶来。马上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手里的剑舞的象游龙一样,我一阵眼花,“上来。”他向我伸出手。 我把手放入他的掌心,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我腾空而起,落在他身后。 我从马上回过头,那女子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们。 “我们走。”男子挥起剑,准备杀过人群。 “不……我不能丢下她。”我冲着他大喊。 “我只能救一个人。”他冷冷的声音道。 我哑然,马很快穿过那群模样狰狞的士兵。我回头看着那女子,一群士兵向她围了过去,她就象一只小羔羊,陷入狼群之中。 我抓住他手里的马缰,用劲一勒。马仰天长嘶,我跳下马,疯了似地向回跑。我知道我也许救不了她,但是要我丢下她,我真得做不到。 “疯子……。”我听到他在我身后怒骂。 马蹄声响起,他再次把我捞上马背,“我不走。”我在他怀里挣扎。 “想救她就别动。”他冷冷地呵斥我,我立刻听话地停了下来,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把脸贴着他宽阔的胸膛,他一手抓紧马缰,另一手挥舞起手里的宝剑,我不敢睁开眼,传入耳中的全是骨头断裂,血肉横飞的声音。太可怕了。 他把那个女子也拉上马背,白马驮着三个人,甩开那些凶神恶煞的追兵,向前急奔,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喊杀声终于消失了,他勒住马:“你可以睁开眼了。” 我不肯睁眼,也不肯松开他。 “抱着我是不是很舒服?”他冷冷的声音夹着一丝揶揄。 我立刻松开他,从马上灵活地跳了下来。眼前是一条幽暗的小巷。他纵身下马,看着那个被吓呆的女子。 女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下来吧。” 女子拉住我的手,却不敢跳。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一手把她拖了下来。女子倒在地上,却没有哭。 “她可是女孩子,你就不能温柔点。”我扶起地上的女子,不满地道。 “若不是你,我不会救他。”他的语气依然冷得可怕。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我问道。 “我救你,是因为你的勇气。”他缓缓道,“而她……自寻死路,自暴自弃……”我一惊,原来刚才我杀秦兵的那一幕,他都看到了。 女子这时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急忙伸手搂住她:“别听他的,你一定要活下去,要为你爹报仇。”女子在我怀里哽咽着点了点头。 他冷哼了一声,推开一扇门,“快进去。” 我立刻拉着女子,跟着他走了进去。门在身后合上。我听到他在黑暗中的声音:“在这等着,我去弄两身衣服。” 说。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我借着微光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小小的房子,空荡荡的,除了一张长几,什么都没有。我拉女子在墙角坐下。向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离姻。”她的声音怯生生的,象小猫叫。 “挺好听的名字。”我在黑暗中笑了,是因为心里太害怕吗?我需要微笑,让自己鼓起勇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啊……赵灵。” “灵儿姐……你说,我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她轻轻问,语气里含着一丝颤抖。 “能,一定能。”我坚定地说。如果连自己都放弃希望,那就真得离死亡不远了。 第四章 战国侠士 门轻轻响了一下,我立刻跳起身,警惕地盯着门口。 门被推开,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随手掷在我们脚下。 几上有灯,他掏出打火石,很快点燃,灯火映着他的脸。 我抬起头,看着他,只是一眼,我呆住了,线条完美的脸,轻润的眼神,面如冠玉,丰神俊逸。 眼前这位救我的侠士,也许应该称呼他为侠士吧,竟然是位秀逸挺拔的美男子。峨冠博带,风采翩翩。若不是他腰上佩着的长剑,还有他衣上未干透的斑斑血迹,我几乎不敢相信,方才那样狠烈的杀戮,是出自这个温文男子的手。 我一直盯着他看,眼珠都不曾转一下。 他也看着我,冷冷地说:“在这乱世,女子生得太美貌,只会带来灾祸。” 他是在说我吗?我回过神来,扭头看着身后的女子,她已经整好了妆容,苍白秀气的瓜子脸,小巧的鼻梁,身上衣衫染满血迹,说不出的狼狈,我也和她一样。 她也在看他,一双秀气的眼眸被灯火映得闪闪发光。 “快把衣服换上。”他解开包裹,里面是两身染血的秦军战衣。 离姻惊叫一声,用手捂着眼睛,我没有惊叫,只是看着他。 他冷冷道:“这是从死人身上刚剥下来的。” “你本来可以找两身干净些的。”我不满道。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他避开我的眼光,“如果连死人的衣服都不敢穿,就别想活着出去。” “谁说我不敢穿?”我咬牙拿起其中一件,忽然想起一事,“只有两件,她穿什么?” “你说她会穿吗?”他看着我道,目光冰冷。 我扭头望着脸色惨白的离姻,虽然心里不服气,却只能承认他说的在理。可是,不换衣服,怎么把她带出去,我不禁为难起来。 “你先换。”他很快合上门走出去。 我好不容易穿好衣服,秦军的战衣十分简陋,几乎没什么重甲,穿在身上并不觉得难受。除了那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打开门,他走进来,拿起另一身长些的战衣。 我拉着离姻到门外等,只是一会儿,他就出来了,看着我披散的长发:“这样不行。” 我脸红了:“我不会梳。” “叫她帮你。”他用下巴指着离姻。离姻立刻上前,麻利地为我梳好男子发髻。 “我们打扮成秦军,她该怎么办?”我说。 他拿出一根绳索,走向离姻,离姻惊慌地后退,我先是一惊,旋即释然,向离姻解释道:“别担心,只是假扮俘虏,如果不这样,会被秦军看出破绽。” 离姻这才含泪停下脚步,我急忙接过他手中的绳索,按学过的教程,不理他惊异的目光,轻轻缚住离姻的双手,打了个活结,又把绳头塞到她手里,附耳道:“这是活结,如果被人识破,你就独自逃命,混入百姓中,不必理会我们。” 离姻急道:“那怎么行?” “逃出一个是一个,明白吗?”我说。 他听到了,冷哼一声道:“她一心寻死,你又何苦再劝。” 我终于忍不住生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佛祖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却一心激人去死。” 他脸色一沉,就要发作。离姻忙道:“都是我不好,你们别争了。” 他闭上嘴,跃身上马,遥指前方:“邯郸城防守最松的是东门,你们从那里出去,往北走三天的路,有赵国的另一座城池,那里若是还没被秦军攻陷,你们还有一线生机。” 来不及想他说出的赵国二字。我错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他要抛下我们。让两个弱女子,留在这个被秦军攻陷的城池,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亏我刚才还以为他是侠士。 我扑过去,抓住他的马缰:“你不能丢下我们。” 他皱了皱眉:“我还有事,不能带着两个累赘。” “救人救到底,你丢下我们,我们就会死。”我死死地抓住马缰不放。 他似乎有些生气,“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杀了人,若是被那些士兵发现,只有死路一条。”我想到方才惨烈的一幕,心有余悸。 “我知道。”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犹豫。“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你们不能跟着我。” “我们不会妨碍你,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就走。”我坚决地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赖上他再说。离了他,真不知我们该怎么活下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不要后悔。” “当然不会。”笑话,我怎么会后悔,不跟着他,我才会后悔呢。 他没有再坚持。 城里的混战已经结束了,秩序渐渐恢复,街上是一队队执着武器的秦军。 半个时辰后,我们跟在一大群难民和佩着刀剑的秦军身后,出现在东门前,他骑着马缓缓而行,我押着离姻,慢慢走在后面,脚上的鞋子很硬,硌脚,疼得厉害,我每走一步,就皱一下眉头。他似乎发现了,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 “狠心的男人。”我在心中咬牙骂道,虽然他救了我,但就凭他现在这态度,我的一腔感激之情,早就冷了一大半了。 城门口立着一队秦军,要演戏就得演真一点,我伸手推了离姻一把,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了几步。领头的秦军看了我们一眼,什么都没说。 看看就要离开邯郸,我心中雀跃。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断喝,清朗的声音,隐隐透着威严。 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我慢慢回过头。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生得面白唇红,相貌俊朗,从马上远远指着离姻:“她是什么人?” 别慌,千万别慌。我低下头,谦恭道:“她是赵国百姓。” “即是普通百姓,就该放了,为何私自绑缚?”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我急忙辩解:“将军,此女子在小巷中手持利刃,意欲伤人,小人才将她拿下。”要命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官衔,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将军,只好胡乱称呼了。 第五章 情根初种 “是这样。”他点了点头,道:“既是事出有因,好,把她押回去,由老将军发落。” 我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押着离姻出了城,走出老远,方才吁了一口气,背上冷汗已经湿透了。 他一直施施然地骑着马,走在前面,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鞋子太磨脚,每一步都钻心痛。我咬牙皱眉,强忍着痛,走得很慢很慢,没有哼一声。 不知走了多久,看看身后已经没有秦军了,我急忙上前解开离姻手上的绳索,自己颓然坐倒。开始脱脚上的鞋子。 “起来。”他冷冷的声音道。 我不理他,自顾自把袜子脱掉,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脚底有几处磨破了皮,又红又肿,碰一下痛彻心肺。 “姐姐,怎么会这样?”离姻吃惊地说。 我苦笑,她穿得是民间女子的硬底布鞋,当然不会有事,不象我,穿的可是战靴。 “女人就是麻烦。”他俯身看着我。 我赌气站起身,脚一碰地立刻痛呼出声。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上来。”他说,其实以我的马术,可以很轻松地上马,但是在此刻,我看了看脚,很快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量。毫不费力地把我拉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后。 他没有向离姻伸出手,似乎对她的成见颇深,我皱了皱眉,伸手拉女子上去,坐在我后面。 他好象很不高兴,不过最终什么都没说。 马缰在他的手里,这匹战马非常健壮,离姻生得娇小瘦弱,和我加起来可能只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重,战马看起来并不费力。 他的脊背很宽阔,很有安全感,小鸟依人般靠在他背上,我开始走神。听他所说的赵国,秦国,邯郸,还有街上的杀戳,我的历史时间渐渐定位,这应该是赵国被灭的那一年,公元前228年。 就这样靠着他,我都会脸红心跳,看来我是真得被这个看似冷漠的古代男人给电到了。可是他,好象没有相同的反应啊。只是电到又如何,我忽然有些悲哀地想,我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也许不知何时,那个带我来到这里的青铜器,又会带我回去。 “到了。”他浑厚的男中音打断了我的瑕想。 我开始装傻,继续搂着他的腰。 他掰开我的手,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么酷干嘛。虽然刚见面,从他救我的举动,还有他拉我上马,我就知道这帅哥的性子,绝对的嘴硬心软。朝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我伸出手,帮着我身后的离姻跳下来,自己却依旧骑在马背上。 眼前是一座山,青山绿水,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脚下流过,溪水里还有游鱼。虽然我很想到溪水里洗把脸,但是想到我的赤脚,刚才被他拉上马的时候,鞋子已经丢了,脚上好几处破了口子哦,就这样下马,跳到石地上,非疼死我不可。 离姻已经开始对着溪水洗脸梳头了,我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盼着他回过头来接我。 他在空地上堆好干柴,燃好火堆,终于如我所愿地走了过来。 “脚好疼。”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微微皱眉,向我伸出手,我立刻自动自发地靠到他怀里。有点象投怀送抱哦,我脸红地想,不过现在是特殊情况,我可是伤病号。 他很轻地抱着我,走到火堆旁,轻柔地放下来。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厚厚的落叶上,仰起头看着他,火光照着他的脸,俊秀的脸庞,精致的眉眼,微微扬起的薄唇。就这样看着他,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天哪,怎么会这样,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大我几千岁的古人,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 “把药搽在脚上,明天就会好。”他把一瓶药递给我。 “谢谢你。”我接过药瓶,看着它笑了起来。 “姐姐,要喝水吗?”离姻柔细的声音唤醒了我,抬起头,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我这时才觉得口渴。接过离姻手里的水喝了几口。我问道:“他呢?” “他去弄吃的了。”提起那个他,离姻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她也喜欢上他了吗?这样的男人,又有哪个女孩不会心动呢。 我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叹了口气。 “姐姐,你怎么了?”离姻问道。 “没什么。”我低下头看着明亮的火堆。 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林子里远远地传来狼的叫声。离姻坐在火堆旁,紧紧地偎依着我。 他猎来几只野鸡,我学过野外求生技能,不过,此刻我宁愿象个柔弱的女子,可以得到他的关心和保护。 他看来不太会烤鸡,几只鸡都被他烤焦了。他挑了一只好一些的给我,我接过来,递给离姻。 她看起来精神状况很不好,对我递来的鸡只是看了一眼,就摇头拒绝了。 但我还是硬性地塞给了她,“吃一点,不然你会被饿死。” 她可怜兮兮地看了我一眼,有些勉为其难的咬了几口,就不再吃。 叹口气,我自己动手拿了一只烤鸡,狠狠地咬了下去,哇,好重的焦味,但我还是在努力地吃,因为我真得很饿。 眼角余光发现他一直在谨慎地打量我,我佯作不知。向她道:“好吃吗?”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我,张嘴道:“好吃。”尖细的声音象小猫叫。 “好吃为什么不多吃一些呢?”我笑着说。 “我……吃饱了。”她低下头。 笑了笑,又啃了一口鸡腿。 夜渐渐深了,我正想叫离姻去睡觉,却发现她已经靠着身后的大树睡着了。 火光映着她的脸,很苍白,国破家亡,这种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她的年龄看起来和我一般大,却要承受这么多。太不容易了。 我把外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夜晚寒气重,我不禁打了个喷涕。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赵灵。” “你不象赵人。”他上下打量我。 我笑了笑,“你是赵人吗?” 他没有笑,也没有回答我,低下头,拨亮火堆。 气氛变得沉闷起来,这男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冷。 我打破沉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赵嘉。”他吐出两个字。 这么巧,我姓赵,他也姓赵,肯定是假名。彼此彼此,我笑着唤他:“赵大哥。” 他一震,抬起头。 只是叫声大哥,他的反应居然这么大。难道从来没有女人这样亲切地叫过他。想不到我竟成了第一个。 我在这里胡思乱想,他站起身:“天晚了,你早些睡吧。”他的语气竟然有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赵大哥,你也睡吧。”我露出关切的表情。 “你先睡,我守着。”他离开火堆,走到更远的地方。 看着他孤单的背影,我心里却暖暖的。 漆箱,长几,青铜器,围帐,床榻……还有一身黑衣的男人…… 从恶梦中醒来。 他正俯身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抓紧盖在身上的披风,看着他:“赵大哥,我做恶梦了。” “因为那个秦兵?”他明亮的眼睛轻轻眯起来。 颤抖着摇头,那个梦,无法启齿。在宫殿里,在有围帐的床榻上,那个黑衣的古装男人……,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蹲下身,安抚地拍我的肩。我一头扑入他怀中,“赵大哥。” 他沉默了一阵,伸出手,揽住我的腰。“别怕,我在这里。” 别怕,我在这里。只是一句话,我却哭了。是因为可怕的战争,还是独自穿越时空的孤寂和痛苦。 他温暖的怀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让我的孤单和寂寞全都消失无踪。 他轻轻抚我的长发,拍我的背,动作很温柔,很有耐心,一直到我停止哭泣。 “睡吧。”他扶我躺下,他的披风还盖在我身上。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我知道他还守在我身旁,这一晚,我没有再做恶梦。直到温暖的阳光照在我脸上。 第六章 亡国公子 有一个黑影挡住了阳光。 我很不情愿地睁开眼。 “你醒了。”他冷冷地看着我,目光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就仿佛昨晚的温柔,只是我的幻觉罢了。 我眨了眨眼:“赵大哥。” “嗯?”他看着我。 我忽然忍不住想,就算他是一块冰,我也要把他给熔化了。这样想着,我就开口了:“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他愣住了,我笑了起来。 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我的目光,将一身民间女子穿着的裙裾和一双鞋递到我手里,清了清嗓子:“快换上,我们还要赶路。”说完就转身走到树后。 明明关心我,却要装作不关心的样子。我暗暗磨了磨牙,换上女装,将鞋套在脚上,乖乖地爬起来。 “灵儿姐。”离姻怯生生地叫道。 “该走了。”他**的声音从树后传过来。 离姻的手抖了一下。 总是这么凶巴巴的,姻儿这样胆小羞怯的女孩怎么受得了。还有她的衣服,还是昨天那身,又脏又破。我不禁不满道:“赵大哥,离姻的衣服呢?” “只有一套,你若是不想穿,就跟她换吧。”他冷冷的声音道。 我立刻脱下衣服,对离姻道:“换上。” 离姻吃惊地看着我,脸红红地道:“姐姐……。” “快换上啊。”我道。 她无奈,只得脱下身上的破衣服,递给我,换上那身刚拿来的干净衣服。 我把她的衣服穿上,向着树后道:“换好了。你出来吧。” 他轻轻哼了一声,走出来,看到我,微微一怔。 “现在你满意了。”我道,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沾满血迹的旧衣服。 我的气话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他迅速扭过头,先跃身上马,向我伸出手,我故意不理他,扶着离姻上去,自己最后跃上马,搂着离姻的腰,离姻羞答答地搂着他。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开口:“到前面市集,我再买一匹马。” 我立刻回应:“那匹马归我。” 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坦然地看着他。 不再看我,扬鞭打马。 “气死你。”我小声说,我的声音淹没在风里。 战火还没烧到这里,这是一个祥和的小镇。市集很热闹,有很多百姓,很多随意摆放的摊子,离姻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步都不敢离开。 我好奇地转来转去,一会拿起这个,一会拿起那个,全是不认识的东西。更何况,我也没有钱。他径直走到卖马的摊子前,和马贩讨价还价。我无聊地四处观望。 一个玉器摊子吸引了我的视线。各色玉器琳琅满目。我拿起一块小小的玉坠,很奇怪的形状,就象青铜器上刻着的文字。 “你的马。”他把马缰塞到我手里,我抬起头看他。他别过脸:“走吧。” 我没有跟上去,他牵着马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阳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她呢?”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有很多人在看我们。 “告诉我。”我喊道。 他扭头看着我,眉头皱得很紧。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牵着马,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呼喊她的名字,“离姻,离姻。”没有人回答我。 他静静地立在一棵大树下,一手握拳,另一手紧紧地握着马缰。 我骑上马,擦过他身旁,“我讨厌你。”我道。赌气往另一个方向走,身后,他没有追上来。 我一直走出市集,沿着铺着黄土的大道,一路急驰。风从耳边呼呼刮过。 我想起我身上没有一个钱,也没有可以吃的干粮。我开始思考我的冲动。一个刚刚认识两天的古代女孩,为什么能让我情绪波动到如此地步,因为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女人,因为她有着和我一样的孤单和茫然,她和我一样,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别的亲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我想保护她,就象保护我自己。 身后传来马蹄声。我拨马回头。 一匹马迎着我驰过来,阳光照在他脸上,就象一座完美的雕像,他身后有一个娇小的身影。 我静静地等着他们。 “这是去齐国的路。”他在我身旁勒住马。 “灵儿姐。”离姻轻声唤我,“不要怪赵大哥,是我不小心走散了。” 心一松,我看着他们笑:“我不认识路。”他果然是嘴硬心软的男人啊。 他没有笑:“以后不可再赌气。这是乱世。”冰冷的话,却透着关心。 心里酸酸的,但我没有哭,他说的对,这是乱世,我要做坚强的女孩。不可以哭。 这天日落的时候,我们到了一座赵国的城池。城上插着赵人的旗帜。 城门口立着两个华服的赵人,他在城门前下马,赵人迎上来,跪倒在他面前,抬起头,喜极而泣:“殿下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我很震惊。 “起来吧。”他弯腰扶起他们,没有看我。 “殿下请。”赵人礼数谦恭。随即表情惊异地看向我们:“这两位是……。”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离姻更糟,使劲往我身后躲。 “她是我的……。”他略略迟疑。接着道:“是我的表妹赵灵。”又看了看离姻,道:“她叫离姻,是我的侍女。”我有些错愕,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表妹,离姻怎么就成了我们的丫环呢。 “原来是赵姑娘,快请。”赵人满脸堆笑。 我拉了发呆的离姻一把,跟在他身后钻进早就预备好的马车。 赵国都城已经被秦军占领,这里却还是一派繁华景象,人们脸上看不到亡国的阴影,街上摆满了铺子,琳琅满目。 但我无心欣赏:“赵大哥。” “嗯?”他询问地看着我。 “这是哪?”我问。 “赵国。”他低声道。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这是赵国的地盘,他说的简直是废话。 对历史我并不是很了解,关于赵亡的那一篇,也只是匆匆扫过。公元前229年,秦军在大将王翦的率领下,大举攻赵,攻陷赵国都城邯郸,俘虏赵王迁。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十分清楚。 不过看他哀戚的表情,还有那两个赵人对他的称呼,他一定是赵国宗室公子。赵国很快就要灭亡了,就算贵为赵国王室,最后也要成为亡国奴,历史是不可改变的。 我悄悄看了看他线条柔和的侧脸,没有再问,这个男人有太多的秘密,就象他神奇地出现在赵国城池一样。他想说的话,他自然会说,我又何须问。我掀开车帘看外面。百姓衣着光鲜,显然颇为富庶,想到将来有一天,秦军的铁骑也要踏上这块土地,血流成河,江山变色,我不禁忘了他的冷漠,轻轻叹息起来。 “要留住眼前的繁华,就必须杀戮。”他的语气象冰。 “留不住的。”我说:“秦国太强,其它诸候国合起来都不是秦军对手。秦国统一天下是迟早的事。” 他猛然把我扳过来,瞪着我看,眸子里透出森冷的杀气。 我后悔不迭,这哪像个普通女人说的话,而且,他是赵国的公子,满脑子都是复国梦,我这样说,简直是自寻死路。但我说的,真的是大实话。 他看了我好一阵,杀气渐渐消失,轻轻放开我。 暗松一口气,我揉了揉生疼的肩膀,轻声道:“我是不是说错了。” “燕赵合纵,同抗暴秦,赵国不会灭。”他坚定地说。 看他这么有信心,我不忍再说打击他的话,轻应道:“也许吧。” 他沉默下来,许久没有说话。 离姻静静地靠在车厢壁上,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细洁白的手。 马车在一座宠伟的建筑前停下来,一群赵人整齐地立在门外,很隆重的欢迎仪式。 我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石阶上一步步走下来,一身红色长衣,面如冠玉,峨冠博带,目光如炬。大笑着向他揖手:“公子嘉,久违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一身黑衣,佩着剑,表情冷漠。 我看到那个黑衣人,脑子里轰的一声,如响了一个炸雷。 刚毅的脸,两道剑眉,刀一般的目光,高鼻薄唇,他的相貌于我竟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让我可以确定,记忆的某个片断里一定有他,只是我已经忘了他是谁,也忘了我和他曾经历过的事。 公子嘉冷冷地还礼:“太子丹远道而来,失敬,失敬。” “这位姑娘是?”男人看着我,他没有看离姻。 太子丹?那个指使荆轲刺秦的燕太子丹,我眼前一片茫然。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说:“她是我表妹赵灵。” 我感觉到胸口发紧,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赵姑娘好象不太舒服。”太子丹关切地看着我。 “你怎么样?”他的脸忽然放大了几倍,冰冷的语气里夹了一丝担忧。 耳朵里一阵嗡嗡乱响,他们的声音都象隔着一扇门,模模糊糊地听不太清。是因为这段时间赶路太累吗?还是面孔熟悉的陌生人,于我的刺激。 一双有力的大手轻轻扶住了我,我放任自己倒下去,倒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第七章 惊人的巧合 眼前是漆黑的密林,我穿过漆黑的夜色,看着他被火光映得非常明亮的脸庞。他站起身,缓缓向我走来,漆黑的眼睛,温和的笑容。 我迎上去,看着他笑,他熟悉的脸庞,忽然化成黑衣男子冷酷的脸。连眸子都冷的象冰。我打了个冷战,一把推开他。 “灵儿……灵儿……”好熟悉的男声,跟催眠曲似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我脑子里空空的,只是觉得难受……那个人,一直在叫我的人,虽然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我实在是太难受了,不要再叫我了好吗?我闭着眼睛皱了皱眉。 “灵儿,你怎么了?”他急切的声音从梦里传过来。 我勉力抬起眼皮,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我躺在铺着丝褥的床榻上,他穿着一身长衣,峨冠博带,腰上环佩葱笼,站在床榻旁,俯身看着我,目光掺杂着一丝温暖。 “你是赵国太子?”我看着他,我的表情一定很奇怪。我睡着的时候,他叫我灵儿,很疼爱的语气,可是我一醒,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 他避而不答:“今晚有个宴会。” 我别过脸,看着窗外,好象在下雨,一丝一丝的。 “穿上吧。”他把一身华美的女子服饰递给我。“我在门外等你。” 他不待我回答,转身向外走。 “赵大哥。”我冲着他的背影喊。我还是叫不惯他公子或是殿下呢。 他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 “我也要参加宴会吗?”我问。是因为我是他表妹的身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回答了一个字,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几个侍女走进来,开始为我梳洗打扮,其中没有离姻。 我温顺地坐着,任凭她们把繁复的战国服饰穿在我身上,为我插上一枝闪光的珠簪。 铜镜照着我的妆容。我痴痴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似水明眸,如月弯眉,美的清澈透明,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山妖水怪,透着一股梦幻般的灵气。如梦如幻,似幻似真。 我对着镜子苦笑了起来,这就是我吗?如此完美的皮相,我有些受之不起呢。 “姑娘,好了。”侍女扶我起来。 拉开门,他迎面看着我,眸子里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好吗?”我挤出一个笑容。 “很好。”他扭过头,走到前面。 因为是赵国太子,所以冷酷吗?我不相信,那一定不是他的本性。 面对我,他曾经温柔过的。就象刚才在梦中,他那样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 *** 我坐在他身边,这应该是主席,客席上还有很多人,俊的丑的,高的矮的,老的少的,我一个都不认识。有很多目光落在我身上,甚至有吸气的声音。 我根本无心理会他们,一直盯着贵宾席看,那应该是燕太子丹的坐席,我在等一个人,他应该会来。 “燕太子驾到。”随着一声高喊。燕太子丹昂首步入大殿,身后簇拥着数个佩剑的侍卫,还有一身黑衣的他。 我几乎忍不住想站起身向他冲过去。可是,他看着我的眼神为何一派陌生,或者,这里人太多,他不好和我交谈。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硬生生地坐下来。手在不自觉中攥成拳,微微颤抖。目光依然停留在他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耳边忽然响起咳嗽声,我回过头,和嘉探询的眸子碰了个正着。 他很快挪开视线,端起酒尊:“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不胜欢喜,这一杯小弟先干为敬。” 他扭过头看着我:“你不会喝酒?” 我低下头,手里的酒尊装着半尊酒,颜色暗暗的。 他压低声音道:“你若不想饮酒,可以不喝。” 我不待他说完,举起酒尊一饮而尽。 眼角瞥到他阴沉的脸色,我佯作不知,放下酒尊,赞道:“好酒。” 宫人上前,为我的酒尊满上酒。 我端起来,他猛地握住我的手,连酒尊握在一起。 我抬眼看着他,他没有看我。 “不要再喝了。”他压低声音道,强硬地接过我手中的酒尊。 我垂下眼帘,看着桌上的美食,却没有胃口。 “对如今局势,殿下可有什么打算?”太子丹放下手中的酒尊,远远地望着他。 “其一征调十五岁以上男子从军,以李牧后人李同为将,操练军马。其二派善辩之士赴各国游说,以为合纵,待时机成熟,再图复国大计。”嘉冷冷道。 我轻轻叹了口气。他似乎听到了,微微皱了皱眉。 太子丹笑着摇头:“殿下,以兵力复国,就如以卵击石。联合各国合纵抗秦,也不可能。依我看,不如派一位勇士,扮成使者去见秦王,逼他退还我们被占领的土地。秦王若不答应,就杀了他。殿下以为如何?” “各国派去刺杀秦王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成功,殿下以为是因为什么?”嘉不以为然,反问道。 “那是因为他们派去的人不是真正的勇士。”太子丹哈哈大笑起来。 我忍不住道:“殿下以为,何为真正的勇士?” 太子丹转眸望着我:“不惧生死,就是真正的勇士。” 我轻笑:“不,殿下错了,不惧生死的,不是勇士,而是莽夫。” 黑衣人忽然开口:“依姑娘之见,怎样才算真正的勇士?”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完全陌生。 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我情不自禁地立起身,拿过一旁侍女手里的酒,不顾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到他面前,为他倒满:“先生请。” 他面无表情地端起酒尊,一饮而尽,道:“姑娘可以说了。” “能称之为勇士的,前有助勾践复国的大将范蠡,后有完璧归赵的丞相蔺相如。此二人智勇双全,谋略超群,堪称为真正的勇士,可以名垂千古,流芳万世。”我慷慨言道,一边不忘向他打眼色。 他却始终是一张扑克脸,象是看不懂我的暗示。 身后传来公子嘉的声音:“说的好。”然后我听到一片赞赏和应和之声,太子丹沉默片刻,也露出笑容。 蔺相如本是赵人,此时把他抬出来,称赞他为勇士,再恰当不过。他们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 可我却看不出他的反应。难道是我暗示的还不够。 “灵儿。”嘉在身后唤我。 我回过头,他的脸色出乎意料地阴沉:“过来。”他冷冷道,声音听起来象命令。 我一愣,转身走过去,在他席前停下来。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坐下。” 我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偷眼看他,一脸的不快,他……该不会是在生气吧,是因为我刚刚喝了酒,还是因为我擅自给别人敬酒。战国时,风气开放,男女之防似乎并不严,女子可以抛头露面,随意在外走动,至于能不能在席上给陌生男人敬酒,我可就不太清楚了。 太子丹端起酒尊,饮了一口,笑指着身旁的那个他道:“这位也是当今之勇士,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是刺杀秦王最好的人选。” 我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 公子嘉冷冷道:“他是何人?” “荆轲。”太子丹道。 我手里的勺子掉到地上,当的一声轻响。所有人都回过头看着我。 荆轲也从对面朝我看过来,表情依然冷冷的。 “怎么回事?”嘉放下手里的酒尊,扭头看着我。 “我……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我垂下眼,心乱到极致。 “好,你去吧。”他沉默半晌,摆了摆手。 我立刻退了出去。 外面还在下雨,一丝一丝的。我站在屋檐下,看着檐上的流水。脑子里嗡嗡直响,一阵乱似一阵。 一定有哪里出了错,他怎么成了刺客荆轲呢?是上天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我会认识荆轲,这个历史上最有名的刺客,我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第八章 一笑 “姑娘不象赵人。”一个声音突地响起。 我猛地回头,太子丹悄无声息地立在我身后,左手扶着曲栏,嘴角透着一抹淡笑,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 我心情不爽,冷冷道:“我是不是赵人,与太子殿下何干?” 太子丹一愣,旋即笑了:“在下也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殿下要好奇的事多呢,比如秦军何时攻打燕国,荆轲用什么办法接近秦王?这些事,岂不比我的身份来历要重要得多。”我毫不留情地反驳他。 太子丹涵养极好,始终面带微笑,待我说完,轻轻道:“姑娘莫非对在下有些成见,不如说出来。” 成见?成见就是你让人家荆轲去送死。 我撇嘴道:“不敢。”说完转身就走。 他趋前一步,一把扯住我的袖子。我大怒道:“古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殿下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表情一震,攸地握住我的双手,语气激动:“你是谁?” 我是谁?这个问题,我也想有人能回答我呢。 只是,他的表现未免太激动了吧。 “太子殿下,您太无礼了吧。”我忍不住斥道。 他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失态,手一松,我急忙揉自己的手,真得很疼。 他痴痴地望着我,目光却透过我的脸,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我摇摇头,准备离开。 他伸手一拦,“且慢。” 我怒道:“你还要怎样?” “十六年了……。”他欲言又止,突然伸手触摸我的脸,低沉的声音道:“你……很象一个人……” 他忧伤的语气让我一愣。 “灵儿。”一个声音陡地响起。 我回过头,赵嘉从走廊上大步走过来,脸色难看得紧。 太子丹收回手,向他拱手道:“子嘉兄。” 他扫了太子丹一眼,目光不善,冷冷道:“殿下好雅兴,是在看雨吗?” 太子丹眉头一皱,没有回答。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我急忙开口:“是啊,我和殿下在这里看雨。”随即望了望天,“这场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太子丹又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随即开口道:“告辞。”转身走了。 走廊上只剩下我和他。 他看了看我:“你刚才在看雨?” “是啊。”我说。看着他腰上的剑。古旧的剑柄,它一定饮过无数人的鲜血。 “是吗?”他冷冷道,握着剑的手青筋暴露,显示他的心情很不好。 “你来找我,是要赶我们走吗?”我抬起头,有些伤感地看着他。虽然他救了我,虽然我心里,真得很喜欢他,可是他对我,却象一块冰,总是冷冷的,若即若离,忽远忽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微微一怔,没有马上回答。 “你放心,我们明天就走。但是今晚,我和离姻想好好休息一下。你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我笑着说,说完伸了个懒腰,“我去睡了。殿下告辞。” 我是真的动了离开的念头,因为我不想再受那个恶梦的折磨,留在我记忆里的青铜鼎,分明是秦国的文物,如果能在秦国找到它,也许就能让它带我回去。虽然很渺茫,但总比没有希望要好。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不去秦国,不破解那个梦,我永远都别想回到属于我的时空。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 我回头看着他,他低下头看我,半晌,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来并不爽朗,也不温和,而是淡淡的,轻轻的,象是冰山溶化一般,象风吹过水池,浅浅的笑容,一闪即逝。 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看我,急忙回头,只看到一个黑衣的背影,紧握的剑柄,挺直的脊背,象是荆轲。 他轻轻开口,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我送你回去。” 我迟疑片刻,没有拒绝。 他把我一直送到门口,停下来。在灯光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明天……。”我说。被他打断:“离开的事,不必再提。” “赵大哥。”我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 “派刺客去秦国,只会激怒秦王。”我鼓起勇气道。明知历史不容改变,明知荆轲会踏上刺秦的不归路,从此一去不复返,我还是忍不住想作一次努力,虽然他之于我,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但我还是不希望他有事。更不希望他白白地赴死。 他看着我:“那是不得已的下策。” “白白的牺牲,换来的不过是秦军的报复。”我忍不住道。 他看了我一眼,表情怪异,我自悔失言,低头不语。 这时他忽道:“我本不赞成刺杀,合纵抗秦,方是上上之策。若不合纵,下一个陷落的就是燕国都城蓟城。” “合纵不合纵,燕国都会亡。”我脱口而出道。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 也许,他早就明白,所有人都明白,六国大势已去,秦国统一天下万事俱备,所欠的,不过时间而已。明知最后的结果是失败,还象飞蛾扑火一般,义无返顾,这就是他们这些古代男人的忠义吗。 荆轲刺秦,廉颇负荆请罪,信陵君窍符救赵,为的不都是一个义字? “忠义真的比性命还重要吗?”我轻声低语。 他握紧手里的剑柄,定睛看着我:“只要能共抗暴秦,个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我进去了。”我转身离开他,早知他会这样回答我,历史不是我这个小小女子,能够改变的。 “等一等。”他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他缓缓开口:“人活在世上,有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我明白。”我低声道,很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把一枚小小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拿着。”他匆匆道,不待我回答,穿过回廊,飞快地走了。 手心有一丝凉意,我把东西举起来,廊前的灯火照着它,是那枚小小的玉坠,形状象一个奇怪的甲骨文。 我惊呆了。这玉坠,是我在小镇的集市上看过的,只是随意看了看,他竟然买了下来。而且,在这种时刻,用这样的方式送给我……难道,他在向我示爱……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又惊又喜又忧,还有不安,也许什么感觉都有。公子嘉,他喜欢上我了,应该雀跃才对啊,为什么开心不起来,是因为我想离开他,去秦国吗?我真得要回去?如果能够留下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也是件幸福的事吗?为什么要离开呢? 身后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哐当一声响,我回过头。是离姻,眼睛红红的,地上是一个翻倒的铜盆,一地的水。 “小姻……。”我轻声唤道。 她用手捂着脸,转身跑了。我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小姻,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我该解释什么,只是我不想看着她伤心。 离姻抬起头,含泪望着我。 “他心里只有复国二字,装不下女人的。”我轻轻道。这个解释是不是有点牵强。 离姻低下头,修长的手指绞扭在一起。 “对不起。”我接着道。离姻喜欢他,我是知道的。可是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离姻离开我,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我,哽咽道:“可他心里,装着你。” 我微微一震,苦笑了起来。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我,走进黑暗中。 感情真是奇怪的东西啊,可以创造一切,也可以摧毁一切。 离姻是我带回来的,我们本该是相依为命的好姐妹,可是现在,我们还能做姐妹吗? 第九章 燕赵联姻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做了很多梦。 把我吵醒的,是清晨的鸟鸣声。 走到院子里,仰望天地间,到处是薄薄的雾气,象一层轻纱。 下了几天的雨已经停了,晴朗的天气,让我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沿着曲折的游廊走了一阵,到了一处园中,里面种满了树,树叶都落尽了,干枯的树枝向空中伸展。 我忍不住张开双臂,在树下旋转一圈,身上红色的贵族女子装束,水袖长可曳地,展开一米有余。薄纱般的雾气围绕着我,如飘渺的仙境一般。 “赵姑娘。”一个声音穿过雾气传过来。 我回过头,轻纱渐渐散去,雾气里走出一个人影,轻轻拉住我甩出去的袖子。 “太子殿下。”看清他的脸,我急忙抽手退后。 袖子从他手中滑出,他的手却依然停在空中,半晌,慢慢收回去,朗声笑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令人心生倾慕。” 以他的身份,竟然如此直白地表达对我的好感,让我吃惊之余,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真是公子嘉的表妹?”他一脸温和的笑容,目光却隐隐透着威严。 “怎么,殿下有所怀疑吗?”我收敛心神,含笑答道。 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好一张厉嘴。堪称勇士者,范蠡、蔺相如是也。”他看着我:“可惜啊,我竟不知赵国宗室中,有一位象姑娘这样出众的女子。” 被他热烈的目光看得一阵心慌,我忍不住退后道:“殿下言重了,赵灵受不起。” “赵灵,灵儿。”他在嘴里玩味着我的名字。突然大步靠近,蓦的伸手扣住我的腰肢,拉向他怀中。 这算是什么状况,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能这么无礼吧。我被他的突然举动彻底炸懵了。 “燕赵联姻,公子嘉一定不会拒绝的。”他含着笑轻语,修长好看的手指扫过我的脸颊,托起我的下巴,俯身凑近我。 身后忽传来一个声音:“殿下。” 太子丹攸地松开我,回过头。“什么事?” “派往邯郸的细作回来了,带来一个消息。”荆轲看了我一眼,迅速垂下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知道了。”太子丹应了一声,回头看着我:“赵姑娘,我先走了。”他轻笑着道。转过身,带着荆轲匆匆离去。 我立在原地,额上冷汗淋淋,若不是荆轲及时出现,我是不是已经被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文有礼的男人给强吻了。 公子嘉那么腼腆,连送块玉坠,都害羞地逃跑了,他却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赵国快要亡了吗?兔死狐悲,燕国不是也快要亡了吗?这种时刻,他还有心玩弄权谋。 我想起史书上对太子丹的评价,在秦国为质的遭遇,使他心中恨透秦国,一心要替燕国报仇,此心可嘉,只可惜他既不操练兵马,也不打算联络诸候共抗暴秦,却把燕国的命运寄托在刺客身上。 实则此举加速了燕国的灭亡。也许我应该告诉他这一切,可是我能说吗?我说了,他又怎么会听。 我突然想到太子丹说的燕赵联姻。那意味着什么。 离开女眷居住的后院,我匆匆赶往男子居住的前院,路上碰到侍女,问清赵嘉正在书房中,急忙奔过去,想也不想就推开房门。 偌大的书房,坐了满满一屋子人,有老有少,人人正襟危坐,几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剑。气氛十分凝重。 赵嘉坐在最上首,几上放着一大堆竹简,手里还捧着一堆。 听到脚步声,嘉和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我。 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忙在门口停下脚步,红着脸道:“表哥。”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从我身边走了出去。 嘉站起身,向我伸手道:“坐吧。” 我轻应一声,径直走进去,在他对面席地而坐。 “什么事?”他问道,目光却停留在我的脖颈上,我知道他在找那个玉坠,却故意装糊涂道:“表哥,你在看什么呢?” 他微微一怔,别过眼光道:“没看什么。” 我伸手到脖颈处,扯出那根丝线,假意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在看这个,原来不是啊。” 他的目光立刻回到那个玉坠上,极快地扫了一眼,开始看我身后的院子,“起了雾,今天一定是好天气。”他说,薄薄的嘴唇微微扬起,象是强忍着笑。 “是啊。”我看着他:“表哥,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比如喜欢我之类的,眼前这男人太内敛了,连送块玉坠,都害羞地转身就逃,不过,这也说明,他没喜欢过别的女孩,我如此这般地想。 他沉默了好一阵,正在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忽道:“秦军离这里只剩几天的路程,城中不过五千守卒,不堪一击。”他轻轻叹息,看着手里的竹简。 等了这么久,他说的,却是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仰头看着他:“秦军来了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走啊,离开这里,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看着我,语气很坚决:“我是赵人,就算死,也不能离开赵国。” 这些男人怎么都这样,死脑筋。我咬了咬牙,开口道:“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何不寻一个安全之所,暂避一时,将来再图复国大计。”现在劝他放弃复国,肯定得不到回应,不如先劝他离开更好。 他吃惊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去别的诸候国?” “当然。”我脱口而出道。 他想了想道:“太子丹请我到燕国暂避。” “不行。”我急急道,突然想起燕赵联姻的话,心里莫名地一紧。 “为什么?”他看着我。 “因为……。”我斟酌了一下字眼:“因为燕国离赵国太近,秦军很快就会打过来,不是安全的地方。” 他沉默下来,许久没有说话。 我也不说话,看着他腰上挂着的环佩,满当当的,有玉璧,有玉璜,有的洁白,有的晶莹。 耳边忽然传来他的笑声:“喜欢吗?” 这是第二次他冲着我笑,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笑容,真正的赏心悦目。 只不知,他有没有对别的女孩,这样温柔地笑过。 第十章 表明心迹 “在想什么?”他忽然站起身靠近我。 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心顿时一阵乱跳。 我红着脸移开视线,暗骂自己不争气,刚才还盼着他有所举动,可是他一贴近,我就心慌意乱,不能自已。 “如果,赵国真得亡了……。”他轻轻道,俯身看着我:“你会跟我走吗?” “当然会。”我抬起头,仰望着他。昨天还想着要离开他去秦国,找到那个青铜器,找回属于我的记忆,可是现在……我的意志真是太不坚定了。 肩上忽然一紧,我被他重重地收入怀抱。 “灵儿。”他在我耳边轻叹。“想当初,太子府门客三千,人人忠肝义胆,誓死为赵国效力。” 他伤感的语气让我心中一震,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 “邯郸被攻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离开我。我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他伸手轻抚我的发丝,沉重的语气,象是压抑了许久:“我几乎想放弃,可这时,我从窗外看到了你,披散着满头青丝,柔弱的手舞着秦军的长剑,毫不犹豫地穿过敌人的胸膛。那一刻,我的心为之震撼。”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他喜欢我的理由吗? 我把头温顺地靠在他胸前,听他温和的语气说下去。 “一个女子,在大难面前,尚且能够如此镇定从容,我堂堂七尺男儿,为何不能?”他低头看着我,扬了扬唇,又笑了。 轻唤。 “嗯?”他含笑注视着我。在我面前,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开朗。 “带我走吧。”我说。 “当然。”他笑着回答我。 “我的意思是……。”我犹豫片刻,缓缓开口:“到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快快乐乐地生活,从此再也不回来。” 他一愣,松开我。 “你做不到?”我看着他,痴痴地看着,他终究做不到啊,他忘不了他亡国公子的身份,忘不了他的复国大任。招集十五岁以上赵国男子入伍,与诸候国合纵,共抗暴秦。这是他的理想,虽然明知永远无法实现,他还是要去做。 他握紧手里的剑柄,没有回答我。 “就算为我,也不行?”我轻问。 他静静地立着,沉默不语。 “那么,燕赵联姻呢?”我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迎娶燕国公主,是父王订下的亲事。”他别过脸,有些不自然地解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要娶燕国公主,那我呢,以他表妹的身份,嫁给燕太子丹,做他的侧室夫人。这就是所谓的燕赵联姻,合纵抗秦。 女人,总是成为他们这些男人政治野心的牺牲品。 我看着他,心里凉凉的,一直凉到心底。 我解下脖子上的玉坠,掷到他面前,“还给你。” 他一怔,捡起玉坠,看向我:“灵儿,你听我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娶你的燕国公主,但是不要逼我嫁给太子丹,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所谓表妹,没有联姻的义务。”我站起身,想逃出他的视线,逃出这个房间。 “灵儿。”他几步上前,拦住我的去路。 “让我走。”我伸手推他,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眼睛。是我错了,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古代男人,我更不应该喜欢上他。 他站在门口纹丝不动:“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嫁给太子丹?” “是太子丹说的……。”我很想出去,但惟一的路已经被他挡住,只好停下脚步。 “太子丹?”他轻声重复,忽然伸手将我揽入怀中。 我用力推他:“放开,别碰我。” 他根本不予理会,俯身看着我:“你喜欢我?” 心微微刺痛,我眼里涌出泪花:“是的,我喜欢你,那又怎么样?” 他轻轻扬唇,眸中溢满喜色:“娶燕国公主,只是单纯的政治联姻,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我一愣,旋即苦笑:“你要娶燕国公主,打算如何安置我?” “正室夫人只能立一人……。”他稍稍犹豫,很快道:“但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心一阵苦涩,想不到我到了古代,竟要成为男人的妾室。 “你不怕太子丹向你要人?”我看着他。 “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复国大计?”他轻声道,语气十分坚定。 我笑得有些苦。 “你不相信?”他伸手轻抚我的长发,方才在挣扎中发簪掉落,青丝垂落至腰际。 我侧身躲开他的手。 “要不,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去代郡,代郡还有两万赵军驻守……。”他轻轻抚摸我的脸颊,表情若有所思。 “你不去燕国了?”我不再避开他的手。 “你说的对,燕国离赵国太近,秦军下一个要攻打的目标,就是燕国都城蓟城。”他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此时和燕国联姻,弊大于利。”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政治。我吃惊地看着他,心里有些冷。 “到代郡,我就请叔父为我们主婚。”他低下头看着我。 “主婚?”我怔怔地看着他。 “对,主婚。”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轻轻执住我的手,柔声道:“如今父王已落入秦军之手,太子丹对合纵毫无诚意,与其迎娶燕国公主,不如回代郡重整骑兵,以图东山再起,恢复失地。”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民女,不是诸候国的公主。”我仰起头,和他四目相对,顿时一阵心慌意乱。 “因为,我喜欢你。”他笑了。 终于听到他表明心迹,心一阵急跳,我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把将我抱起来,走到几前坐下:“其实,那天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他亲自把玉坠戴在我脖子上,笑着说:“昨天看到你为荆轲敬酒,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抢先问道。 “我以为,你喜欢荆轲。”他说到这里,低声笑了起来。 啊,原来当时他在吃醋,怪不得脸色那么难看。我心里甜蜜得快要死了。 “说实话,昨天你和太子丹在回廊上谈了什么?”他低下头看我,俊秀的脸庞又板了起来。 “没有谈什么啊,他问我是不是你的表妹,我说是,他就没说什么了。”我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他的胸膛很宽广,可以当成一张温暖的床。 轻应一声道:“其实荆轲也是个人才,只是对太子丹太忠心。” “是啊。”我喃喃道,把头更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历史,历史是什么,历史只是一些冰冷的文字,文字里没有关于一个叫赵灵的女子的记载,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反映她的存在。我从后世而来,跨越几千年的距离,此刻如此清晰地感受着他真实的心跳。我不去想将来,只想和他在一起,拥有现在。 第十一章 投鼠忌器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整整一天,我都在恍惚中渡过。 早膳,午膳,晚膳,都是在嘉的房间里,和他一起吃。昨晚那个冷酷内敛的男人,似乎一夜间变了,变得成熟,也变得有些陌生。是什么让他改变,是因为邯郸的陷落,还是因为我。 整整一天,他为我描眉,梳头,弹琴,还有敲那些古老的编钟。 太子丹几次要见他,都被他的手下拒于门外。 我靠在他怀里,听他吹那些从未见过的乐器,他说那是赵国民歌。乐谱刻在竹简上,跟天书似的,包括那些案上的简牍,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躺在床上,唇上似乎还留着他的温暖触感,他是个极温柔的男人,吻我的时候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很矛盾,不知道是该和他去代郡,做他的妻子,走上一条未知的路,还是离开他去秦国,找到那个青铜器,找回属于我的记忆。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男人,第一次尝到两情相悦的甜蜜,我真得不想这么快就放弃。 天还很黑,我就起来了,因为睡不着。 院子里还有两盏未熄灭的灯火,我随意披了一件外衣,披散着长发,在游廊上闲逛。这里很安静,没有人声,也没有虫鸣。 我在曲栏上坐下,抱着膝,公子嘉,他一定也睡了吧,他会不会象我一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声轻响惊动了我。抬起头,有一道黑影从我眼前掠过。我略略迟疑,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他似乎有所觉察,很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你是谁?”我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立住脚,在黑暗里端祥着他。 他沉默一阵,笑了:“我还以为是府里的侍卫……原来……”他突然举起火折子,火光一闪,耀着我的眼。 我看到他的脸,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高大的身材,面白唇红,眉清目秀。他分明是我在邯郸城门前遇到的秦军将领,虽然他换了一身赵人服饰,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看着我,眼里掠过一抹笑意:“原来是个漂亮女人。” 我不自觉地后退一大步,脑中开始急速思索,他换上赵人的衣服,潜入赵国城池,定是想对公子嘉不利。 此时院中空无一人,如果我出声叫喊,以他的剑术,未等救兵来到,就可轻易取我的性命,可我若不叫,就等于放走了公子嘉的敌人,我该怎么办。 我的沉默让他有些讶异:“怎么,你见过我?” 我点头,很快又摇头。 他的手扶上剑柄,又放了下来:“我从来不杀女人。” 但愿如此。我吁了口气,忽然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身后的院门处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是巡夜的赵军。 我看到他的手握住剑柄,急忙止住他:“不要杀人,会被发现。快跟我来吧。” 他略略迟疑。 “快点啊。”我上前拉住他的手,拐过游廊,隐身一座假山后。赵军很快走了过去。 “为什么帮我?”虽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看着我的眸子闪闪发光。 “我讨厌流血。”我看着他,这样说。 他轻轻笑了两声:“其实我也讨厌杀人,但是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 “放下武器的人,还有无辜百姓,你也要杀吗?”我仰起头看他,这些古代男人怎么都这么高,随便一个都比我高出一个头。 他沉默了一阵,笑了:“不会。” “记住你今天的话,城破的那一天,手下留情。”我背过身。 他的呼吸忽然停顿了一下,猛地把我扳过来:“你知道……。” “你说过,你从来不杀女人。”我想起他在城门前说过的话,“既是普通百姓,就该放了,为何私自绑缚?”所以,我很坦然地看着他。 一阵窒息的沉默,他轻轻松开我:“我们还会再见面。”他忽然凑到我耳边,低低道。 “也许吧。”我轻笑。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纵身离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象没事人一样,款款往回走。刚转过拐角。 刷,又一道黑影悄然掠过。 难道,他又回来了。 黑影几个起落,眼看就要飞出视线。我忙追了上去。 黑影穿过小院,径直扑向赵嘉居住的院子。纵身跃上屋顶,巧妙地躲过门口的侍卫,闪了进去。 我随后跟到院门处,侍卫见了我,正要行礼,被我轻抬手止住,跟着走了进去,穿过曲廊,我看到了黑影,他无声无息地贴在窗外,窗子里亮着灯,透出两个人影。 我想大声叫喊,想了想,又改变主意,决定先看看他做什么再说,以免打草惊蛇。 避开他的视线,我转到侧面另一扇窗外,这里即能听到房里人的说话,又能看到他的背影。 “赵嘉,你想反悔?”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质问道。这是太子丹的声音。 “赵人最重信义,父王许下的亲事,岂有反悔之理。”赵嘉淡淡的声音道,不知怎么,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就会象琴弦一样轻轻颤动,这就是书上所说,热恋中的感觉吧。可是他话里的含意却让我如被雷击了一般,心里一片冰凉。 “很好,不知聘礼何时送到?”太子丹道。 “到代郡后,在下会派专人将聘礼送到燕国公主府上。” “如此,子嘉兄打算如何安置赵姑娘?”太子丹句句紧逼。 “真心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立为正室,子丹兄不必为在下担心。”赵嘉冷冷道。我低下头,心里不知怎得涌起一丝酸楚。 “依在下所见,赵灵姑娘心性颇高,未必肯居人之下。”太子丹话中带着挑恤。 “灵儿并非寻常女子,不会在乎所谓的名份。”赵嘉语气平静。 我不会在乎名份,但我在乎他的人和心,我不要他心里有我,却和别的女人上床。这和背叛又有什么区别。 房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我却再听不到,倚在窗外,手里的绢帕扭成了一个千千结。 砰的一声,门突然开了,我猛然惊醒,看到太子丹阴沉着脸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黑衣佩剑的荆轲,那个在窗外偷听的黑影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我目送着太子丹和荆轲离去,回眸望向窗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身后突然卷起一股凉风,一抹幽香袭来,未及回头,一柄剑牢牢地抵在颈上,“不许出声。”暗哑的威胁。 不是那个秦国将军,竟是另一个人。 我心中一惊,没有反抗,他挟持着我,慢慢退到院子里,已有侍卫闻声赶了过来,看到我落在刺客手中,面面相觑,不敢出手,只好围拢来,把我和刺客牢牢地堵在院子中间。 赵嘉推门而出,看到被侍卫包围的我们,大惊失色。 太子丹和荆轲闻声也赶了过来,大家互相看了看,都不敢动手。 第十二章 和氏璧 眼见众人投鼠忌器,我心念电转,忙哭道:“太子殿下,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赵嘉还未说话,太子丹在旁道:“子嘉兄,不过是个小小侍女,不如乱箭射杀了罢。” 赵嘉会意,冷冷道:“子丹兄言之有理,你若是真汉子,就与我过几招,何必伤及无辜。” 荆轲插口道:“对付这等毛贼,何需殿下出手,就让小人去收拾他吧。” 黑影四顾一番,见众人都举着剑弩,似乎犹豫起来,抵着我的剑渐渐放了下来,双手作势欲松开我。众人皆松了口气。谁知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女子尖利的叫声:“殿下,快救救小姐,你那么喜欢小姐,一定舍不得小姐死的。”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看向那个方向,只见离姻满脸泪痕,扑到赵嘉面前,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使劲摇他。 她担心我是没错,但在这种时刻,这不是把我往绝地上逼吗? 黑影仰天笑道:“哈哈,竟敢使诡计骗我,若想你们小姐活命,就把和氏璧乖乖献上,我便饶了她。” 和氏璧?想不到这个刺客竟是为和氏璧而来。 我看向赵嘉,他脸色阴沉地推开纠缠着的离姻,挥手命下人把她带走。 虽然明知不应该,我还是忍不住想,他会用和氏璧换我的性命吗? 赵嘉始终沉默不语,黑影不耐烦道:“换还是不换?” 太子丹道:“这位大侠,和氏璧是赵国的镇国之宝,怎可轻易交与他人,不如你先放了赵姑娘,由我做个保人,定个时日,一定将和氏璧双手呈送。” 黑影冷冷道:“太子丹,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想骗就骗。给你们一柱香,若再不交出和氏璧,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赵嘉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他一挥手,“把和氏璧拿来。” “殿下,这可使不得啊。”他身边的中年长者急道,我认得那个人,是赵嘉的堂叔赵成。 “快去。”赵嘉毫不犹豫地说,长者无奈,只得挥手示意亲卫离去。 看着他,我眼前渐渐浮起一抹雾气。名份算什么狗屁,他要娶燕国公主,让他娶好了,他心里喜欢的是我就好,等那个燕国公主嫁过来,我让她天天守空房。这样想着,我含着泪笑了。 赵嘉望着我,就那样望着,此刻的我一定笑靥如花吧,是否让他心动呢?其实他早已为我心动吧。 亲卫拿着一个红布包裹飞奔过来,递到赵嘉手中,赵嘉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个盒子,再把盒子打开,顿时眼前一片耀眼的光华,连月光都似乎黯淡了许多。 这就是传说中的和氏璧吗?我没有心思欣赏什么无价之宝,我眼里只有他,他的关切,他的焦急,他的爱,都写在脸上。 “把它抛过来。”黑影命令道。 赵嘉抬手欲抛,一片惊呼声中,我突然扭头,抬脚,横肘,痛击他的要害。 他的武功比我想象地要高得多,我甚至没有沾到他的衣角,他的剑抹向我的咽喉,又是一片惊呼,他突然停住了:“荧儿?”他看着我的脸,轻呼道。 扑的一声轻响,一枝箭穿过他的肩,带出一点血花,我扭头,人群中,只有太子丹手里执着空空的硬弓。蒙面人手一松,我迅速逃脱,他似乎想伸手拉住我,荆轲的剑太快,已经迫到他眼前,他只能放弃抓我的念头,迎上荆轲,两柄剑在空中交错,叮当一声,溅起几点火星。荆轲的身子晃了一下,他却往后退了两步,一招之内,两人功力已经分出高下。 荆轲是战国有名的勇士,这个蒙面人会有性命之忧呢。 他的死活本来与我无关,只是……他为何唤我荧儿,这个男人认识我?!那么他和我失去的记忆有什么关系呢?我心中又惊又喜又害怕,又有几分疑惑。 没走几步,我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灵儿。”他紧紧地抱住我,抱得那么紧,就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 身后,一片金戈交鸣之声,我不忍再看,低低道:“嘉,带我离开这里。” 轻应了一声,拉着我的手,迅速离开那座院子,一直将我送到西院门口,在那里停下来,松开我的手,语气略带责备:“这么晚,你怎么不睡,到我院子来做什么,方才险些……。”他没有说下去。 “我……睡不着。”我低下头,偷偷瞄他身后跟过来的那些侍卫。 “是吗?”他皱起眉头,“是那些侍女服侍不周,明日我换了她们。” 我一惊,急忙掩住他的口:“不是,是因为你。” “我?”他一愣,会意地笑了起来。 我轻咬下唇,脸颊飞上两片红云。 他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 人提着灯走了,四周顿时暗了下来。 他将我揽入怀中,轻抚我的脸颊,眼中柔情脉脉:“灵儿,睡不着,真得是因为我吗?” “当然是真的,灵儿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我靠在他怀里,拿起他腰上的玉璧,在手里随意把玩。 “真的没事?”他托起我的下巴,望着我。 “嘉,我想问你一件事。”我低低道。 “说吧,什么?”他的声音无比轻柔。 “若是抓到刺客,你会怎么处置他们?” “按赵律,应处车裂。” “车裂?”我一阵心寒,背上嗖嗖地直冒冷气。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他有些疑惑。 “我……害怕。”我往他怀里缩了缩,脑子里却不禁想起那个蒙面黑影,他竟要因我而死呢。我是不是错了,可他是嘉的敌人啊,嘉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不可以怜惜他的。 嘉呼吸一窒,伸手搂紧我,象是要搂入他的身体之内:“别怕,灵儿。”他在我耳边轻叹:“有我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我会离开他吗?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松开我,伸手为我理了理秀发,笑道:“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我再次投入他怀中:“嘉,别走。” “怎么了?”他抚着我的长发,柔声问道。 “我好害怕。”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一闭上眼,脑子里就闪出那个蒙面人血肉模糊的脸,,支离破碎的身体,太可怕了。 “又做恶梦了?”他把我用力搂紧了一些。 在他怀里拼命点头。 他沉默了一阵,突然把我拦腰抱起,大步走进内室,轻轻放在床上,我羞涩地闭紧了眼睛,听到他解下佩剑,放在几上的声音,心顿时一阵乱跳,紧张地喘不过气。 第十三章 十六年前 过了好一会,感觉他小心地坐在枕旁,把被子轻轻盖在我身上,低声道:“睡吧,我守着。” 一下睁开眼,看着他。 他把我额前的乱发抚平,又把被子一直拉到我颈下,宠溺地笑道:“怎么,睡不着。” 脸红道,一边暗想他怎么还不行动。 “我叫侍女送支安息香来。”他起身要走。 我忙从被子里探出手,轻轻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道:“嘉,别走,陪着我。” 他宠溺地笑了笑,坐下来,伸手指在我鼻子上轻轻勾了勾道:“好,我陪着你。” “嘉,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别的女孩?”我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挂在他脖子上,眨巴着眼睛看他。 他一愣,轻轻笑了:“怎么,你想知道?” “我好想知道,你快说嘛。”我柔软的身子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哼,使出****,就不信他没反应。 他低头看我,满眼的温柔:“好,我说,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叫赵兰兰。” 十六年前,他才多大。 “那是个世间少见的女子。”他的语气透着怅惘。 “你喜欢她吗?”我好奇地问。 他笑着回答,“她的性子,和你很象。爱笑,常常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不会武功,但是会些奇怪的招式,我和她切磋过,险些败在她手下。” 忍不住轻唤,十六年前的事,他还记得如此清楚,那时,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吧。 他俯身看着我,眼神中透出一抹怅然:“十六年前的一个深夜,她突然失踪,从此音讯全无。那天我在邯郸遇见你,几乎以为是她回来了。” “我长得和她很象吗?”我问。 凝神看着我,轻轻摇头:“你们的外貌毫无相似之处,只是神情、举止,语气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我心里翻起一阵疑惑,和我一样的神情、举止,语气,古代女子很难做到。除非是现代人。难道十六年前,曾有一个现代女子穿越到战国? 我不禁问道:“太子丹也见过那个女子吗?” 赵嘉肯定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十六年前,还是孩童的嘉和少年的太子丹都遇见了那个女子,在那种年纪,两人对她应该是有些倾慕和喜欢,还谈不上爱。 然后我的突然出现,让嘉埋藏在心底的回忆猛然鲜活起来,再加上一段时间的感情培养,于是,他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我。 这样分析,是不是很自恋。 我突然想到:“那个荆轲见过她吗?” “没有。”赵嘉摇头。 哦。我无语了。 “还是睡不着?”赵嘉宠溺地笑着,轻轻摸我的头。 当然睡不着了,这么死板的男人,人家都主动到这份上了,又是搂脖子,又是抛媚眼的,他还是没反应。 就知道摸摸头,勾勾鼻子,要换上太子丹,早扑上来了。 一肚子委屈,我闭上眼,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假睡,过了一会儿,居然真得睡着了。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我醒来的时候,嘉已经不在身边,不过枕旁还有他坐过的痕迹。 侍女推门进来,为我梳妆更衣。刚刚料理停当,嘉走了进来。 “表哥。”我脸红地站起身。 他笑着拥住我:“昨晚睡得好吗?”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疲倦。 “不好。”我轻道。 “怎么?”他有些讶异。 “还不是因为你。”我气恼地白了他一眼。身旁传来侍女的窍笑声。我的脸更红了。 他急忙摆了摆手,待侍女离去,向我道:“到底怎么了?” “你一个晚上守着我,叫我怎么睡得好?”我嗔怪地说。 “为什么?”他还没有明白。 “堂堂赵国太子,简直就是一个呆子。”我咬牙怒声道。 他愣在原地,良久,笑了起来。 “你还笑。”我脸上如火烧一般。 “好,我是呆子。”他笑着伸出手,把我揽入怀中,在我耳边柔声道:“我也是为了你,你我毕竟还未成亲,你又出身平民,我只怕那些宗室看轻你。” 知道他说的在情在理,心又酸又甜,百味杂陈,我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气话:“你也知道我是平民出身,为什么还要娶我。” “我说过,我喜欢你,至于你是平民,还是公主,我根本不在乎。”他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凝视着我。 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我的心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慌忙岔开话题道:“太子丹呢?” “他们昨晚就离开了。”他松开我,皱起眉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想到那个蒙面人,我心中一惊,嘴上仍强作镇定道:“是因为我吗?” 他笑了:“不,倘若真心合纵,又何需依靠联姻?太子丹本对合纵毫无兴趣,也不操练兵马,只一心想用刺客,这种人,难成大器。” 听他提起刺客,我心里又是一紧,不禁开口道:“荆先生呢?他也走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为何提起他?” “我只是担心你。”听出他语气里隐含的不快,我坦然地对上他的眸子:“刺杀若成功,秦国必然会乱,但不会乱很久,接下来就是血腥的报复,所有诸候国都逃不过这场浩动,刺杀若不成功,秦王也一样会报复。燕国赵国,都难逃劫难。” “这个道理,只可惜太子丹并不明白。昨晚潜入南院的刺客,一定是秦国人。太子丹为此暴跳如雷,刺杀秦王的心更坚定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沉重。 “刺客是秦国人?”我佯作惊讶。 “荆轲本已将刺客拿下,不知何处来了一群人,将他救走了。”嘉似乎有些惋惜。 我却不禁大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我还是不希望那个蒙面人因我而死。虽然他是敌人。 侍女走进来:“殿下,赵姑娘,早膳准备好了。” “去代郡的,除了我们,还有谁?”我抬头看他。 他压低声音道:“还有赵国宗室数百人,两千赵军随后出发。” “离姻呢?把她带上好吗?”我轻道。就象当初在邯郸,现在,我还是不忍心丢下她。 他抚在我腰上的手轻轻松开。“好吧。”他笑着说。那样明朗的笑容。前途似乎一片光明,代郡如他所说,有两万赵军,还有几十万百姓,他依然抱着复国的梦想,而我,根本不忍心说任何打击他的话。 只是短短十年,秦军横扫六国,秦王政一统江山,历史不会因我而改变,而我,也不想改变历史,只想和他在一起,拥有现在,至于将来,我暂时不去想。 化装成商队的赵国宗室分批离开城门的时候,雾已经散尽了,我掀开车帘,望着越来越远的城楼,城楼上还插着赵人的旗帜,秦军前锋离此只有一天的路程了。城中还有无数百姓,他们平凡地活着,为了衣食,为了妻子儿女。 我想起那个年轻的秦军将领,想起他答应我的话,不伤害一个放下武器的人,也不伤害一个无辜百姓,我莫名地相信,他一定会遵守诺言。战争于百姓无关,不管是做赵人,还是做秦人,都一样是百姓,为何要杀戮他们呢? 他搂着我的腰,和我一起探头向外望:“怎么,舍不得?” 我缩回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答非所问:“好冷。”冬天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刮过马车的时候,响起尖利的哨声。 他把我揽到怀里,用自己的披风紧紧裹着我。我把头靠在他胸口最温暖的地方,闭上眼,数他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 他低下头,吻我的发髻,脸颊,耳垂。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让他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我,车厢里弥漫着他的气息,温馨甜蜜,靠在他怀里,我就象个幸福的小女人。 我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幸福能够持续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四年,历史写得很清楚,秦灭六国,韩赵魏楚燕齐,在秦军的铁蹄下,没有世外桃源。 第十四章 小镇屠杀 天黑的时候,赵嘉的车队抵达一个偏僻小镇,后面的车队陆陆续续赶到,最后到达的是两千精锐赵军。因为战乱,镇上人口稀少。只有几家客栈,住不下这么多人,除了赵国宗室,其他人被嘉安排在大街上宿营。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离姻。“小姻。”我轻声唤道。 夜色中感觉到离姻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很快离开人群,走向我。 “今晚和我一起睡,天冷也暖和一点。”我笑着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我拉住她的手,走上客栈的二楼。 屋里燃着火盆,温暖明亮。 我看着离姻,只是几天不见,她仿佛瘦了。 离姻躲开我的目光:“姐姐,为什么要带上我?”她又唤我姐姐了呢,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那么忌妒的。是我想的太多了。 “因为我们是姐妹啊。”我笑了:“姐妹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真的?”离姻抬起泪眼看着我。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离姻忽然掩面哭了起来:“姐姐,我好怕,怕你丢下我。” “怎么会?”我伸手揽住她的肩。“别想太多,到了代郡,我请他赐给你房舍和财物,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要再做侍女了。” 她含泪看着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因为我和你一样,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 离姻沉默下来。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他说离开这座小镇,我们就不再停下歇息了。”我起身想吹熄灯火。离姻忽然拉住我:“姐姐,让我为你梳头好吗?” 我一愣。看了她一眼,笑了:“好吧。” 她轻轻解下我头上的发髻,拔下珠翠,整齐地放在妆台上。 我从铜镜里看着她手里的竹篦:“小姻。” “姐姐。”她轻应。手上的竹篦轻轻梳着我的长发,动作很柔很柔。 “你是个好女孩。”我轻轻说。 她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垂下眼帘。 “我们还是好姐妹。对吗?”我对着铜镜里的她笑了一下。 她也笑了,苍白着脸笑:“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多好。 “好了。”离姻放下手里的篦子。 我左右端祥了一下,轻轻扬唇:“小姻有一双巧手。” “不,是姐姐有一付好相貌。”离姻轻道。 “其实,他喜欢的,不是姐姐的外表。”我想起嘉说过的话,忍不住垂下眼帘笑了。离代郡还有多远,三天、五天,到了那里,我就要成为他的妻,想起来心就跳得厉害。 离姻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睡吧。”我吹熄了灯火。 半夜的时候,有人大力把我推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响起一阵震耳的喧哗声,刀剑声,还有透进来的火光。 “快跟我走。”火光映着嘉的脸。 “出了什么事?”我爬起身,去寻鞋子。他弯下腰,亲自把鞋子套在我脚上,拉着我的手,往外就跑。边跑边道:“有人泄露我们的行踪,秦军追上来了。” 我骇然不已:“怎么会这样?” “马队里一定混进了秦人的细作。”他匆匆道,拉着我径直跑下楼。楼下执剑的侍卫和赵军,正和一群秦军打扮的人捉对厮杀。到处血肉横飞。 我忽然想到离姻,急忙挣开他的手:“离姻还在上面。” 嘉一把拽住我:“她不在。我们先离开这里。” “不在?”我愣住了。 一手紧紧地拉着我,另一手扬起寒光闪闪的宝剑,他的剑舞得流畅,狠绝,招招致人性命。 我眼前一片血红。 混乱中,他抱着我跃上马背,黑暗中似乎有数百骑跟着我们,突出秦军重围,向前一路狂奔。 天亮的时候,我们终于停了下来。 嘉身后只剩下数百人,其中大多是赵国宗室中的青年男子,他们凭借高超的剑术和精湛的武艺,从秦军包围中逃了出来。 嘉吩咐手下在背风的地方燃起火堆,众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风刮得越来越大,天地间一片昏暗。我坐在嘉身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问道:“还有多少人?”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答道:“殿下,只剩下两百三十七人,其他人都……。” 他猛地挥断他:“等到明天,也许还有人逃出来。” “是,殿下。” 我想到离姻,昨天她还为我梳了头,还说和我永远是好姐妹,现在她在哪里? 我离开火堆,走到远远的地方,望着小镇的方向。寒风吹来,象刀刮一样。 “灵儿。”听到他温和的声音,我回过头。 嘉伸出手,把我揽到怀里,爱怜地抚了抚我的长发:“冷吗?” 我靠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轻叹:“要下雪了。” 我一颤,看着他:“嘉,你说离姻她,会不会已经……?”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我低下头,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他叹息着抚我的肩,拍我的背,什么都没有说。 夜渐渐深了,在这里等了一天,只等来了十数骑,个个伤痕累累。据最后回来的人说,秦军烧了客栈,杀了所有的男人,女人则被他们用绳子绑在一起,押往遥远的秦国。 我知道俘虏的命运,为奴为婢还算好的,最糟的是成为苦力,很快就会被折磨致死,离姻是不是也在她们之中。 躺在火堆旁,裹着厚厚的披风,我心里有事,迷迷糊糊地睡不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把我彻底惊醒了。看看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连身边的嘉也不见了。 我站起身,裹紧披风,顺着声音的方向向前走。 山坡后聚着一大群人,都是那些逃出来的赵国宗室,有的身上衣衫破烂,有的浑身血迹斑斑。嘉立在他们面前,手握剑柄,脸色铁青。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站出来,看着他道:“殿下,下令吧,杀了那个女人。” 我认得那个中年男人,他是赵嘉的堂叔赵成。我心中一惊,他要杀谁? 嘉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她不是奸细。” 赵成转过身,冲着身后人道:“你们说,她是不是奸细?” 人群躁动起来,我听到很多人回答:“说的对,她是奸细,杀了她。” 我看到嘉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露。 “我们都知道,她根本不是殿下的表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赵成义愤的声音道。 嘉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周虽未亡于褒姒,却因此妖女国势日衰。殿下难道也要学这三朝昏君吗?”赵成语气越显激愤。 我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第十五章 姐妹成仇 嘉缓缓开口,语气坚决:“我相信她,她绝不会是奸细。” “殿下为何一味袒护此女?”赵成表情激动,几到声泪俱下的地步。 “她不会出卖我。”嘉咬牙冷冷道。 “殿下仔细想一想,你是在哪里见到此女,她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什么人?”赵成问道。 嘉低下头,没有回答。 “连殿下亦说不出她的身份来历,对吗?”赵成朗声道。 嘉沉默下来,没有再为我辩驳。 “这次我们的行踪十分隐秘,秦军从何得知,而且派出数倍于我的人马,痛下杀手,分明是要斩断赵国的血脉。这里在场的都是赵国宗室,谁会出卖自己的家人,亲眷?”赵成虎目含泪,望着身后立着的众人。 “出卖我们的,一定是她,赵灵。”赵成怒喝道。 数百人群情激愤,人人举剑道:“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我闭上眼,眼里酸涩的厉害,却没有眼泪。 嘉轻轻挥手止住他们,缓缓开口:“我相信,她不会这样做。” 我远远地望着他,热泪盈眶。 “看来殿下是宁要女人,不要江山了,赵国的列祖列宗,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看着殿下,他是赵国的太子,却宁愿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他的复国大志,放弃赵国的万世基业,苍天啊,你睁开眼吧……”赵成匍跪于地,放声痛哭起来。 声声倾诉,句句泣血,连我都要怀疑自己是出卖他们的罪魁祸首了。我抬起头,看着嘉,只希望他还能站出来,告诉他们,我是无辜的,只要他相信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我看到嘉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的身躯,咬到发白的薄唇。 我静静地等着,而他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转过身,快步离开,走到火堆旁,颤抖着手,解下拴在树上的马缰,若再不走,就要死在乱剑之下了,在这种众怒难犯的时刻,连嘉亦无法保全我。 “姐姐。”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缓缓回过头,离姻苍白着脸,象鬼一样站在我身后。 “你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我喜极而泣。 离姻静静地立在原地,就那样看着我,不说话,也不笑。 “我们快走,离开这里。”我骑上马,向她伸出手,她温顺地抓住我的手,上了马背。 我们一直驰到一条河边,河上有一座桥,我下了马,一手牵着马缰,一手牵着她。 走到河中心的时候,离姻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姐姐,为什么要走?” “因为他们要杀我。”我匆匆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跟你解释。” “对不起。”离姻忽然看着我。 我愣住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离姻轻轻道。 脑子里象响了一个炸雷,心猛地缩紧,我看着她,直直地看着,说不出话。 “是的,是我,我通知秦军,告诉他们公子的行踪,我还在沿路留下记号,让他们一路追上来。”离姻说着说着,眼里流下泪来。 “为什么?”我问。除了这三个字,我想不出别的话语。 “因为我喜欢公子,他是我的,可他连正眼都没看过我,他心里只有你。”离姻说到后面,尖声叫了起来。情绪渐渐失控。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害死他。”我看着她,心痛难抑。“就为了你的私心,你的忌妒,你害死了多少人,他们都是有妻有儿的,他们本来可以好好地活着,可是你,竟如此狠心……。”我颤抖着嘴唇,说不下去。这就是我不顾一切救回来的女子,这就是我的好姐妹,只是因为爱,只是因为她爱的是爱我的男人,爱情可以让人疯狂吗?疯狂到如此境地。 离姻看着我,眼里泪光盈盈:“我不想的,我也不想啊,我也没有亲人了,我不想害任何人,都是你,是你逼我的……。” 我震惊地看着她,自己何时逼过她,她竟如此颠倒黑白。 “你说和我一样没有亲人,可是你还有公子,我却什么都没有。”她看着我,目光象刀,象剑,森冷刺骨。 “你疯了,就算你害死了我,他也不会喜欢你。”我冷冷道。现在所有人都怀疑我,如果把离姻抓回去,就能洗清我的冤屈,我握了握拳,紧紧地盯着她。 “他会喜欢我的,只要没有你……。”离姻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提起他,她的眼睛就会象星星一样,闪出耀眼的光芒。 “是吗?”我轻笑,猛然伸出手,去扣她的手腕,离姻惊慌地闪避,脚下一滑,倒向浑浊的河水。我大惊,来不及思索,一把拉住她。 “姐姐,你还是关心我的。”离姻笑了,浅浅的笑绽开在她苍白的脸上。 我无言地看着她,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男人,如果把她抓回去,就会死在乱剑之下。难道错的是自己,当日不该救她,在这乱世,凭我一人之力,又能救得了多少人。 一点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我仰起头,天上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湍急的河水中,很快消失了。 “你走吧。”我松开她,“走得远远的,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为什么要放她走,为什么所有的黑锅都宁愿自己背,是因为我的心太软吗?或者,我上辈子欠过她? 离姻呆呆地看着我,我转过身,握紧手里的马缰,准备离开。不能再回到嘉身边了,那些愤怒的赵国族人一定会杀了我,现在除了去秦国,去找那个青铜器,没有别的出路。 “对不起。”我听到离姻的声音说。 脑子里来不及反应,身后一股力量猛地推向我,我站不住脚,直直地栽入河中,冰冷的河水让我的头脑彻底清醒,我想挣扎,但身上厚厚的披风缠住我的手脚,我游不起来。 模糊的意识里,我看到离姻站在桥上,看着我,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远。 “他是我的,可他连正眼都没有看过我,他心里只有你。”是离姻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黑暗笼罩着我,我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如果我能活下来,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心软,那是对自己的残忍。 第一章 女俘营 “灵儿,灵儿……。”是他吗,是他的声音在呼唤我吗? 我想张开嘴,想告诉他,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可是一张嘴,就有大量的水涌入口中,呛得我喘不过气来。是谁在灌我喝水,咸涩的水,就象眼泪。 “他是我的,可他连正眼都没有看过我,他心里只有你。”是离姻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我看着离姻越来越模糊的面容,心一阵阵抽痛。 “你醒了。”我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头顶叫了起来。 努力睁开眼。眼前是一个模样清秀,五官细致的小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扎着小辫,脸色有些苍白,象是营养不良。 “灌了三碗热水,才把你灌醒,可把我给累坏了。”女孩脸上露出天真纯净的笑容。 那笑容让我被伤透的心微微有些感动。 “你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来。”女孩笑着跑了出去,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我心里暖暖的。 身下是稻草铺的褥子,屋顶也是稻草,几根陈旧的木桩支起这栋破旧的草棚。 我想起嘉,想起他站在那些赵国族人面前,紧握的双拳,咬到发白的唇。 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去了,回到他身边,做他的妻子…… 我又想起离姻,想起她看着我的眼睛,那样绝情,那样冰冷,心象被什么猛地一下刺穿了,疼得厉害。 “吃的来了。”小女孩拿着一团热乎乎的东西跑进来,递给我:“快趁热吃吧。” 我试着动了动手脚,不象想象中的僵硬,只是有些麻木罢了。 女孩眨了眨灵活的大眼睛:“我打水的时候,在河边发现你。是雪姨给你揉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揉热乎了,要不你的手和脚就全废了。” “雪姨?”我抬起眼睛。 “快吃啊。”女孩把手里的东西推到我眼前。 我接过来,试着咬了一口,硬硬的,粗涩麻口,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我开始也吃不惯,慢慢地就习惯了。”女孩调皮地笑了一下。 “这是哪?”我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 “是秦军军营。”小女孩轻轻的声音,在我听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我惊骇不已,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在秦军军营,难道是秦国人。可看她的打扮,一身破衣烂衫,蓬头垢面,面带菜色,比下等的婢女还不如。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过激动,女孩吃惊地看着我,一时没有回答。 “她是赵人。”一个温和的声音道。 我抬起头看草棚外,一个衣衫整洁,举止雍容的布衣中年女子缓步走了进来。虽然年纪已近五十,装束也极简陋,却掩不住身上的华贵之气。 “雪姨。”女孩奔过去,扑到中年女子怀里。 “青儿最乖。”雪姨慈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我:“你醒了。” 我挣扎着想起来,一阵疼痛止住了我。 雪姨上前按住我:“别乱动,你落入水中,又正值三九严冬,伤了身体,虽经推拿按摩,短时还难彻底痊愈。”。 听雪姨的语气,还有痊愈的希望,我松了口气,忽然想到自己的声音,忙道:“雪姨,我的嗓子是不是被冻伤了?” “只是暂时的,不妨事。”雪姨道。 我大感宽慰,感激道:“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我救你,不是为了得到报答。”雪姨和蔼地笑了笑。 心里一阵温暖,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谢谢你。”我轻道,旋又看着雪姨:“青儿是赵人,为何在秦军军营中?” “她的母亲是赵国公主,邯郸城破,国已不国,我们这些贵族宗室女,被秦军拿获后,解往咸阳,好些的充为侍妾或奴婢,差些的卖做苦力。”雪姨轻轻叹息。 秦国都城咸阳,不正是我的目的地吗?我一震,旋即苦笑。上天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再一次戏弄我。 青儿误解了我的笑容:“姐姐,你为何如此高兴?” 高兴?我是在高兴吗?失去嘉,永远地失去,又被自己的姐妹推入大河,应该哭的,可是我却哭不出来,看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啊。 垂下眼帘,我低低道:“不瞒两位恩人,我也是赵人,邯郸城破,我只身逃出,谁知涉江之时,不慎失足落水,幸得两位相救,不胜感激。”我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更不想提起离姻。 “原来是这样。”青儿露出恍然之色。雪姨看了看我,目光有些疑惑,但却什么都没有问。 从这天开始,我成了女俘营的一员,雪姨是赵王迁的妹妹,公子嘉的姑母。 雪姨把泥灰抹在我脸上,遮住白嫩的肌肤,换上破烂的衣服,蓬头垢面,粗陋不堪。 在雪姨的精心护理下,身上的冻伤很快痊愈,我已能勉强跟上大队。 押送的队伍走了好几日,因为女子众多,行程缓慢,再加天气太过寒冷,秦军给女俘取暖的柴薪也少得可怜,又有几个女俘经不起严寒,病卧榻上。秦军不但不肯救治,还把病人丢下,催促大队继续向前赶路。众女子皆敢怒不敢言。 这晚在野外宿营,秦军只拿来一些被雪打湿的稻草和树枝,根本生不着火,连青儿都冷病了。若是明日好不了,秦军又会把她丢下。 我终于忍不住了,虽然离姻给我的伤害太深,但青儿和雪姨却和她不同,她们是好人,而且她们救了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问雪姨:“这支秦军的主将是谁?” “蒙恬。” “是他?”竟然是他,大将军蒙恬,我对他的名字可是耳熟能详啊,甚至颇为倾慕。这种人会指使他的手下虐待赵国妇孺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雪姨问。 “我要见他。” 雪姨大惊:“你不能去。” 我径直冲到主帐前,但是帐外的士兵拦住了我。“让我进去,我要见将军。”我沙哑的嗓子喊道。 “一个小小女俘,好大的口气,将军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士兵不屑道。 我略一思索,冲着大帐叫道:“早闻秦国乃中原大国,礼仪之邦,蒙将军当世之英雄,想不到手下的士兵都是粗鲁野蛮之徒。” “你好大的胆子。”士气扬手向我打了过来。 我很灵活地躲了过去,一边继续向帐内喊道:“蒙将军,你快出来。” 话音未落,一个人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士兵立刻退到两旁,向他施礼:“将军,这个女俘胆大妄为,小人正准备将她拿下。” 第二章 大将蒙恬 “蒙将军,小女子今日求见,也是出于无奈,将军一向英名远播,不会放任手下做出荼毒百姓,虐待俘虏的事情,否则怎么取信于天下万民?”我低着头,不卑不亢道。 他沉默了一阵,道:“抬起头来。” 他似曾相识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一时竟不敢抬头。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托起我的下巴,我无奈抬头。他果然是那日潜入公子嘉府中的年轻将军。原来他就是蒙恬,和想象中的完全两样,我原以为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大将一定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肌肉男,反差太大了。 在我涂满泥灰的脸上扫了一眼,他松开手,冷冷道:“擅闯主将大帐,按秦律,应处枭首之刑,你可知道?” 我咬了咬牙:“奴婢是赵人,不知道秦国刑律,但是奴婢知道,无论赵人,秦人,皆是中原百姓,将军身负押送俘虏之重责,可知这些日子死了多少赵国女子?” 蒙恬一愣,望向一旁的手下:“死了赵国女子吗?”看来他竟不知情。 手下不敢隐瞒:“从邯郸出发到现在,一共死了二十一名女俘,她们不过是地位卑残的奴隶,属下以为此等小事不必禀告将军。” 蒙恬大怒:“混帐,离咸阳还有一个月的行程,只不过短短十几天,已经死了二十一人,你还说是小事,来人,把他拖下去,重责一百军棍。” 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我不禁愣了一下,急忙补充道:“将军,责罚他只是其次,如今女俘缺衣少食,又无柴薪,已有多人患病,必须马上请医调治。” 蒙恬回过头:“传我的令,命军医前往探视,女俘的衣被口粮,柴薪,一律按士兵供给,不得有误。” 我立刻拜谢行礼,转身要走,他在身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姒。”我随口编了个假名。 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不敢久留,快步离开。 从这天开始,我们的待遇真得改善了很多,因为离姻的事,除了雪姨和青儿,我不想多和别的赵女接触,但她们看着我的目光,却分明多出了几分敬意。 在女俘营里,我象其他所有被俘的赵国贵族女子一样,吃饭、睡觉,然后就是不停地赶路。 这里已经没有了贵贱之分,就象雪姨所说,邯郸陷落,国之不国,就算贵为公主、夫人,也一样沦为最卑贱的奴隶。走在黄土铺成,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道上,我在思考自己未知的命运。繁华的咸阳城里,真的有我要找的东西吗?它能不能送我回去。还有那个出现在我梦里的古装男人,他之于我,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仅仅是一个梦而已。 黄昏的时候,秦军在一处野地上宿营。 天气依然寒冷,哈气成霜。 吃过晚饭,我到河边打水,河上结着冰,厚厚的一层,象一面巨大的镜子,能照见人的影子,我试着踩到冰面上,有点滑,不过很快我稳住了,踮起脚尖,象跳芭蕾舞一样转一圈,再转一圈…… “你在干什么?”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我不禁吐了下舌头,立刻回过头:“蒙将军,我想打水,可是冰太厚……。” “我来帮你。” 他抽出长剑,擦过我身边,运功在冰块上慢慢划出一个圆圈,再轻轻一拍,轰的一声响,河面上露出一个圆圆的洞,正好可以容下我手里的木桶。 “多谢将军。”我弯下腰,看到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蓬乱的头发,上面粘着草屑和泥灰,一张脸又黑又脏,看不清本来面目,手也是黑的,就象一个真正的奴隶。 而他,高大雄伟,神采飞扬,一身黑甲更衬托得他英气逼人。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一定是幅很奇怪的画面。 我忽然想笑,勉强忍住,弯下腰,提了满满一桶水。 他看着我:“你就是那个叫赵姒的女俘?”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我一怔,急忙回话:“是,将军。” “我查了战俘册,里面没有你的名字。” 我心一跳,急忙回话:“可能是将军的手下一时疏忽,不小心漏掉了奴婢。” “是这样。”他皱了皱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是赵国公主?” “不,奴婢只是赵国宫中的一个普通宫女。”我低眉顺眼地说。在这种时刻,人越普通,越平庸,就越安全。我不想让他认出我。因为我不知道那样的后果是什么。 “你不象普通宫女。”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而且……你的声音,还有身材,都给我似曾相识之感。” 我忽然想起自己冻伤的嗓子已经好了,难道他想起了我,只是太子府的匆匆一晤,在他心里,能留下多少记忆呢? “将军莫非有一位故人,长的很象奴婢?”我抬起头,试探地看着他。 “故人?”他一愣,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说。” “那位故人,一定是将军的同乡吧。”我问。 他顿了顿,露出思索的表情:“不,她和你一样,是赵人。”他仔细看着我,象在努力回忆什么:“我遇到她的那一天,天很黑,她披散着长发,穿着曳地长裙,悄悄地跟着我。” “是吗,真有趣。”我笑着说,心里开始打鼓,他说的果然是我。 “是很有趣。”他也笑了:“她长得很美,很聪明,也很有勇气。她还对我说,城破之日,不要屠杀百姓。” “是这样啊。”我轻应,开始寻思要不要找个借口离开。 “进城之后,我找了她三天,后来才知道,她是公子嘉的女人。”他抬起头,望着冰封的河面,脸色有些阴郁。 公子嘉的女人,是说我吗?现在已经不是了,永远都不会是。在那些赵国族人眼里,我是个妖女,秦人的奸细。就算嘉真心爱我,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心又一丝丝地抽疼了起来。感情的伤口。为何总是这么难以愈合。 我想到离姻,没有了我,嘉真得会喜欢上她吗?她会如愿以偿吗?至少,她一定不会再伤害嘉。 “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一惊,急忙开口:“我在想,她现在在哪里?” 他看了我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望着眼前的河水:“公子嘉带着她逃走了。”他低低道,语气怅然若失。 “原来是这样。”看来嘉真得顺利离开了,他一定去了代郡,只是他带走的那个女人,却不是我。 胸口忽然一阵阵发堵,我不敢再呆下去,匆匆告辞。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我立刻离开他,走出老远,回头一望,他还立在河岸上,夕阳的光芒衬着他的身影,竟有一股说不出的伤感。 第三章 王城咸阳 经过几个月的长途跋涉,我们终于进了咸阳城。 我晚上依然会做梦,有时梦到离姻,更多的时候梦到公子嘉。我不知道他还会想起我吗?他曾经问过我,问我会不会离开他。我真得离开了,却是迫不得已,我若不离开,一定会死在乱剑之下,而他也会因为无法保护我而内疚一生。 我还会想起离姻,没有了我,嘉真得会喜欢上她吗? 今天就是宫里来人挑选侍女的日子,一早起来,我打来凉水,洗去脸上厚厚的泥灰,雪姨用一把粗糙的竹篦给我梳好头发,束在身后。 青儿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用一根布条绑着。倒添了几分俏皮。 我看着雪姨,见她还是一身整洁但却破旧的衣服,不禁问道:“雪姨,你不进宫么?” 雪姨笑了:“傻丫头,只有未出嫁的女子才能进宫,雪姨老了,只能留在军营里。” 青儿讶道:“留在军营里?那怎么行。那些秦军一定会把你当苦力。” 雪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不会,雪姨有一手好医术,蒙将军已经说了,要留雪姨给士兵看病疗伤呢。” 听到提起蒙恬,我莫名地放心,有他的照拂,雪姨一定不会有事。 宫里来的是一个奸瘦如鬼的老太监,听其他人唤他王公公。 那些赵国女子,用充满热切的目光盯着他看,仿佛看着他,就能看到秦王政,得到他的宠爱一般,国破家亡的仇恨,竟然都被她们抛在脑后。秦宫中各国进贡的佳丽数千人,再加上民间选拔的美女,数不胜数,想得到秦王的宠爱,谈何容易,甚至见他一面,都只是奢谈吧。 我和她们不一样,但我对秦国也没有恨,更没有国破家亡的悲哀,在离开嘉之前,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拥有现在。 失去嘉以后,我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回去。 我并不担心秦王政会看上我,更不担心成为他的三宫六院之一,我担心的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若是找不到那个青铜器,该怎么全身而退。 老太监冷冷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了许久,我站到腿酸。 终于,他看到了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我听到他扭头问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秦将。 秦将看了我一眼,连连摇头。 太监略一思索,向我招手:“你出来。” “奴婢赵灵,给公公请安。”我起身出列,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太监微微点头,示意我立在他身后,混浊的目光继续在人群里逡巡,又点了几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点到的人立刻欢欢喜喜地站了出来。 让我欣喜的是,青儿也被选上了。 接我们进宫的马车就在军营外等候。我悄悄退到最后面,扭头回望,是雪姨,她还立在原地,远远地望着我们。这一去,怕是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吧,她的救命之恩,我是无法报答了。 这时,我看到几骑马驶进军营,最前面的雪青色骏马上,坐着英气勃勃的蒙恬。 我立刻低下头,上了马车。 车队很快离开军营,绝尘而去。 “姐姐。” 我笑着回过头:“青儿,什么事?” “秦国的王宫,一定比赵国王宫美吧。”小丫头一脸的憧憬。 看着她纯真无害的笑容,我忽然有些残忍地想,后宫可是个吃人的地方,象青儿这样单纯的女孩,该怎么活下去。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青儿顽皮地拉了拉我的头发。 我笑了,拍着她的肩:“很美,秦宫是天下最美的王宫。”让她留一点美好的幻想吧,那些阴暗残忍的东西,还是不知道的好。 “真的?太好了。”青儿笑着说。 好吗?有什么好。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希望得到君王的垂青,受到君王的宠爱,进而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一步登天。 连青儿这样单纯的女孩也不能例外,心里莫名的有些悲哀,我牵动唇角,勉强笑了一下。 嬴政在赵国为质多年,赵人待他并不好,他心中对赵人亦积怨已久。这次横扫六国,第二个被征讨的就是赵国。挑选赵国的宗室女子进宫,只是成为他发泄心中仇恨的工具吧。 十里王宫,数不清的宫殿,雕梁画柱,有的美轮美奂,有的气势恢宏。 走在前面的赵女不时发出感叹之声,青儿更是兴奋的睁大眼睛,连小嘴也张得大大的,若不是太监伴在一旁,她一定已经尖叫了好一阵了。 “快跪下。”太监轻声喝斥道。 我顿时回过神来,乖乖地跪下。 远远地听到太监高呼:“王上驾到。” 王上,是说秦王吗?那个史书上记载的暴君。据说他生的鸡胸隆背,蜂鼻长目,声如狼嚎。性情刻薄寡恩,心地歹毒。十足一个从内到外,丑陋至极的佝偻儿。 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过来,不紧不慢,沉稳有力。 我几乎忍不住想抬起头来,看看这位千古一帝到底长什么模样,不会是象电影刺秦里的秦始皇那么恐怖吧。 脚步声在我身旁不远处停下,我听到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道:“她们是什么人?”声音不大,却充满王者的威严。令人心生敬畏。 “禀王上,是新来的赵国女子。”太监恭敬的声音道。 哼。象是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脚步声很快远去。我终于忍不住悄悄扭过头一望,只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峨冠博带,腰佩长剑。 只是背影而已啊,为何看起来却是那样的孤寂寒冷,如一块在地底深埋了几千年的寒冰,这种感觉让我极度地不安起来。记忆中,似乎曾有一个人,给过我类似的感觉。 这一晚,我睡不着。 躺在床上,我总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背影,想到那种奇怪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我忽然害怕起来,却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太监来宣旨。 所有赵国女子,一律迁往冷月宫居住。 和我同来的赵女齐齐变了脸色。 冷月宫,不会是冷宫吧。秦王政连这些女子的面都没见,就通通打入冷宫? 我却莫名地开心。 第四章 赵夫人 太监转身出门,我急忙追上去,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声:“公公请留步。” 太监回头看着我:“嗯?” “公公,奴婢想求您一件事。” 也许是我谦恭的语气让他生出好感,太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很快开口道:“说吧,什么事?” “奴婢本是赵宫中的宫女,侍奉过从前的赵国公主,如今公主殿下已经嫁入秦宫,奴婢只想跟随在她身旁,继续服侍她。请公公成全。”进宫之前,我已经向雪姨打听清楚,秦宫中现有一位赵国夫人,本是公子嘉的姐姐,原来的赵国公主。 我以侍奉旧主为名,做个普通宫女,就可以在宫中走动,自然比幽闭冷宫要强得多。 “你是赵夫人的侍女?”太监面露惊骇之色。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奴婢侍奉赵夫人时,只有十岁。”知道他不相信,我笑着解释。 太监沉默了一阵,缓缓道:“好,既然你自愿侍奉旧主,咱家就成全你。”他一定在想,世上竟有这样的傻瓜,放着主子不做,却宁愿做奴才,就算是住在冷宫里,也比当奴才要好吧。 “多谢公公。” “来吧。”太监快步上前,我急忙跟上去,这时青儿跑了出来:“灵儿姐,我要和你一起去。” 太监看了她一眼,疑道:“她是什么人?” 我忙道:“回公公,是奴婢的表妹青儿。” “你也想侍奉赵夫人?”太监看着她。 “姐姐去哪,青儿就去哪。”青儿笑得一脸纯真。 我心里一阵温暖。 太监领着我们来到一座极偏僻的宫院前。推开门。 一个宫女迎了出来,向他施礼:“魏公公。” 太监神情倨傲,淡淡地点了点头,伸手一指我们:“这是新来的赵女,自愿侍奉娘娘。” “公公有劳了。”宫女忙道。 太监哼了一声,不再答话,转身离去。 “你们进来吧。”宫女道。 我一拉青儿,跟着她走了进去。 宫院里触目皆是衰败萧条,冷清之极。 一阵隐隐的琴声传来。如泣如诉,悲怆伤感,令人涕下。 宫女领着我们转过回廊,一个宫装女子,梳着高髻,背对我们,正在抚琴。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过头,素雅的装束,淡月般的弯眉,容颜清丽,楚楚动人,脸上轮廊与公子嘉有几分相似,只是眼中隐隐有泪痕。 我不禁痴痴地看着她,忘了行礼。 她也怔怔地看着我,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我终于回过神来,急忙低头行礼:“奴婢赵灵给娘娘请安。” “你是赵人?”她轻轻道。 “奴婢是赵国邯郸人。” “邯郸?”她恍恍惚惚地默念了一句,眼中忽然涌出泪花:“没有邯郸了,也没有赵国……。”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我急忙上前扶住她:“夫人,你怎么样?” 她闭着眼,象是昏过去了。一旁的宫女上前道:“夫人定是旧疾犯了,我去请太医。” 我一把拉住她:“夫人经常犯病吗?” 宫女眉头轻蹙:“自从邯郸陷落之后,夫人每日忧心忡忡,渐渐成病。以后,再不可提赵国,更不可提邯郸。” “多谢姐姐指点。”我急忙指挥青儿一起将赵夫人扶进房,点燃一旁冰冷的火盆,又为她盖好锦被。窗户破了,冷风呼呼吹过。偌大的宫院,除了我们,竟似再无他人。 “赵夫人定是失宠了。”青儿忽道。 我吃惊地看着她:“你知道什么是失宠?” “当然,我听我娘说过,长公主是王后生的,但外公却不喜欢她,因为外公宠爱的是我的外婆韩夫人。”青儿笑着说。 还是那样纯真的笑,我的心却微微刺痛,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就知道什么是宠爱,失宠。是不是古代的孩子都特别早熟。 “不管赵夫人有没有失宠,她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同乡,我们应该好好照顾她,你说对吗,青儿?”我轻轻道。 “灵儿姐,我听你的。”青儿冲着我笑,那样纯净的笑容,只希望,她永远这般纯净就好了。 从这天开始,我和青儿成了赵夫人的贴身侍女,采依是赵夫人陪嫁来的宫女,一直跟随赵夫人。除了我们,这座冷清的宫院里,还有几个扫地干粗活的仆役。据说秦王政已有三年没有宠幸过赵夫人。宫里的人是最势利的。失势的时候,人都往上踩,得势的时候,个个如苍蝇逐臭一般。 我不知道那几个被迁往冷月宫的赵女境况如何,我只知道,我对自己现在的处境非常满意,赵夫人为人和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待我们象待自己的家人一般。 唯一让我不安的是,看到她,我总是会想起嘉,想起那个我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她身上有着嘉的影子,流着和嘉一样的血。 至于秦王政,自从那天入宫,看到他冰冷的背影后,我就再未见过他。 从太监口中,我知道秦军还在赵国境内攻城掠地,却得不到任何嘉的消息。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对他的思念却未减去半分,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的心软,想到离姻,我竟然没有恨,有的只是悲哀而已。 我暂时没有去找青铜器,因为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是用于祭祀的物品,一般不会放在普通的宫院中。我在等待时机,等待秦国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后宫里,人情冷的象冰,来看望夫人的,只有韩夫人和燕夫人。燕夫人生得娇俏可爱,年纪才十**岁,一高兴就说个没完,每次来,手里都拿着个彩球,随意拨弄着,兴致来了,便拉采依到外面去踢两脚,采依球技十分高超,我有时怀疑,燕夫人来看赵夫人,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踢球。 韩夫人是一个模样秀丽,身材瘦弱的年轻女子,每次来,只是坐在夫人床边,两个人相对叹息。韩国也亡了,她们是同病相怜吧。 听采依说,如今在宫里,最受宠的是新来的齐夫人,进宫刚两个月,王上日日在她的锦绣宫就寝。只有我明白,六国中,秦国最后灭的是齐国,几乎未遇到什么抵抗,就是因为秦王对齐国采取的是拉拢和安抚的政策,使得齐**备松弛,否则以齐国的国力,怎会轻易亡于秦军铁蹄之下。 第五章 宫斗 这一晚,月光太亮,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忽儿想到嘉,他现在好吗?代郡只是偏安之所,秦军的铁蹄,终究会踏上那块土地,到那时,他该何以处之?一忽儿又想到那个恶梦,那个梦中纠缠我的男人。 我忍不住披衣起来,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亮很圆,难道是十五。 自从来到这古代,因为不习惯他们的计时方法,我已经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了。 草丛里传来微弱的虫鸣。 我弯下腰往草里看,耳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我本能地往旁边一跳。砰的一声响。一个乌黑的家伙落在我方才站立的地方,在草地上砸了一个坑,尘土飞扬。 好险……我暗吁一口气,俯身过去,正想看看这个险些砸到我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过来:“别动我的大鹏。” 我慢慢转过身。 月光下,一个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象看宝贝一样看着那个笨重的黑家伙,一脸的沮丧。 “这是你的?”我问。本来还想说它方才险些砸到我,可是我看到他腰上满当当的玉佩,这句话很快缩了回去。 在战国时代,男人腰上环佩越多,身份便越高,看他衣饰华贵,挂的环佩和嘉差不多,一定是秦王政的某个儿子。 “是我的大鹏。”他伸出手,吃力地抬那个东西,东西的下半截卡在泥土里,纹丝不动。 “我帮你。”我扭头四顾,找到一根粗壮的木棍,插到黑东西下面,用力往外撬。 经过一番努力,黑东西终于弄出来了。 他坐在一旁,在上面很仔细地捣鼓起来。 我立在身后看着他,好一阵,忍不住道:“这个……大鹏,是你做的?”说是大鹏,其实一点都不象,倒象是抽象画之类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它弄上天的,掉下来的时候,还险些砸到我,幸好我命大。 他嗯了一声,象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我:“谢谢你。”他的语气很温和。 我在月光下看着他的脸,挺漂亮的小男孩,肌肤光泽如玉,嘴唇红的耀眼。 “你这个大鹏……能飞?”我再次开口。 “当然。”他斩钉截铁的说。 “是用什么做的?” “青铜。” 怪不得这么重。我暗暗咂舌。 “摔坏了。”他修了好一阵,失望地停了下来。 “其实……有很多东西都能飞。”我冒冒失失地开了口。 “真的?”他立刻看向我,一双乌黑的眼睛亮亮的。 “不过,不能用青铜,可以用布啊,竹子啊,有了那些东西,人也可以一起飞的。”被他充满期盼的目光盯着,我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他眼里的光芒很快黯淡下来:“你不用哄我。我不会相信。” “是真的,在我们家乡,有很多能飞的东西,最简单的是纸鸢。” “纸鸢?是什么东西?”他一脸的迷茫。 不是吧,战国还没有纸鸢。 “公子,扶苏公子。”远处传来呼唤声,还有朦胧的光芒朝这边移动。 他敏捷地跳起来,向我打了个手势:“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他很温和地笑了笑,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奇怪的小男孩,原来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公子扶苏。 这么温和淳厚的性情,和他老爹秦王可真是一点都不象。 这天傍晚的时候,我和青儿扶着赵夫人,到宫院外的小湖旁散心。 五月的天气,轻风拂面,鲜花绽放。 湖光水色,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远远的,听到一阵美妙的乐声,是从湖那边的锦绣宫传来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是齐夫人的宫院呢,她一定是在盼着秦王驾临,宫里女人的话题,永远是争宠。女人的心,也永远在争。 “这曲子真好听。”青儿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光芒。 “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夫人弹的琴好听。”我接口道,向青儿使了个眼色。 赵夫人轻轻笑了:“灵儿,你会弹琴么?” “奴婢琴棋书画,一样不通。”我不禁微微脸红。 “怎么会?”赵夫人讶异地看了我一眼。 “真的,不骗夫人,不过灵儿会唱歌啊。要不灵儿唱首歌给夫人听。”我笑道,只想逗她开心。 “好啊,你唱吧。”赵夫人让青儿扶着在桥上坐下,含笑望着我。 我站到她对面,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 “梦中人熟悉的脸孔 你是我守候的温柔 就算泪水淹没天地 我不会放手,每一刻孤独的承受 只因我曾许下承诺 你我之间熟悉的感动 爱就要苏醒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潮起潮落始终不悔真爱的相约 几番苦痛的纠缠多少黑夜挣扎 紧握双手让我和你再也不离分 枕上雪冰封的爱恋 真心相拥才能融解 风中摇曳炉上的火 不灭亦不休 等待花开春去春又来 无情岁月笑我痴狂 心如钢铁任世界荒芜 思念永相随 悲欢离合,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谁都没有遗忘古老,古老的誓言 你的泪水化为漫天飞舞的彩蝶 爱是翼下之风两心相随自在飞 你就是我心中唯一美丽的神话 ……” 我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边唱边舞,裙摆张开,在风中旋转。 赵夫人笑着击掌:“唱得好,歌好,舞也好。” 突然,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猛地打断我:“真难听。” 我一愣,脑中一时来不及反应。 赵夫人缓缓站起身,看向我身后。 我慢慢转过身,一个身材丰盈,神情倨傲的宫装丽人立在我身后不远处,不屑地看着我,她身旁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大群衣着华丽的女子,看起来象是夫人、美人、才人级别的嫔妃,看着我和赵夫人的目光有些兴灾乐祸。 赵夫人低声道:“我们走吧。” “是,夫人。”知道赵夫人性情恬淡,不喜与人争岐,我也不想添麻烦,急忙上前扶着她。 “站住,田姐姐还没发话,你就想走?”另一个体态妖娆的女子出声喝道。 赵夫人顿时脸色苍白。 田姐姐?就是那个身材丰盈,神情倨傲的宫装丽人么?姿色也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秦王最宠爱的女人至少应该比赵夫人强些。 第六章 冲动是魔鬼 我看了赵夫人一眼,施礼道:“齐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是新来的赵女?”齐夫人看着我的目光充满敌意。 “是,夫人。”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齐夫人语气咄咄逼人。 我随口答道:“赵国民间小调。” 妖娆女子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赵国已经亡了,现在只有秦国的邯郸郡,你竟然还念念不忘赵国,该当何罪?” 齐夫人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冷笑。 我暗惊,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姐姐下令吧,把这个赵女拖下去,宫刑伺候。” “就是,不打一顿板子,她不知道宫里的规矩。” 一旁传来那些女子叽叽喳喳的应和声。 赵夫人急忙拦到我身前:“不关她的事,是我叫她唱的。” 齐夫人冷冷的眸光移到她脸上:“赵夫人也忘不了赵国吗?” 赵夫人身子一阵颤抖,我看不到她的脸色,却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 脑子里一热,我忍不住开口道:“齐夫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夫人嫁入秦国几年,偶尔思念家乡,也是人之常情,难道齐夫人就没有家乡和亲人吗?” “灵儿!”赵夫人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我。 “田姐姐,她在绕着弯子骂您呢。”那妖娆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前世得罪了她,一个劲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齐夫人气得柳眉倒竖,粉红的脸颊变得铁青。 赵夫人伸手拉住她:“妹妹,她不过是个奴才,您又何苦跟奴才计较。” “夫人执意护着奴才,莫非也想受大王责罚。”齐夫人冷冷地看着她。 夫人勉强吐出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我见她脸色惨白,心中大急,急忙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向前就走。 “别走。”妖娆女子伸手拦住我。 心中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我向一旁发呆的青儿道:“你先送夫人回去。” 青儿从怔忡中回过神来,为难地看着我:“灵儿姐……。” “快啊。”我推了她一把,赵夫人毕竟是夫人,再失宠,谅她们也不敢明着欺负她,而我,是万万不能连累赵夫人的。 青儿快步上前,扶住神情恍惚的赵夫人,半拖半拽地拉着她走了。 “好忠心的奴才啊。”她们冷眼看着赵夫人和青儿离开,很快冷笑着向我围了过来。 “长得倒挺漂亮,只可惜没长脑子,居然敢和田姐姐作对。”我听到另一个女子的讪笑声。 “漂亮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亡国奴。” “听说她自愿服侍那个失宠的赵夫人。真是个傻瓜。” “赵国已经亡了,王上很快会把赵夫人打入冷宫的。” “王上现在最宠的,就是田姐姐。” “那当然了,齐国与秦国交好,连王后都是我们齐国人。” 我轻咳一声道:“几位夫人、才人、美人娘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另一个桃花眼的美女跳出来道:“少使,没看见齐夫人的鞋子沾了灰么,还不快帮夫人弄干净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道:“这位娘娘,奴婢想您一定弄错了,奴婢不是齐夫人的侍女,是赵夫人的侍女。” “哟,赵夫人怎么了,还拿赵夫人来惮压我们。”美女夸张地张大了嘴:“奴婢就是奴婢,侍候谁不是侍候?” “就是。”围观的女子们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齐夫人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冷冷道:“哼,一个粗使的婢子,给我擦鞋都不配。” “奴婢自然不配,不过这里的娘娘们一定是配的。”我脱口道。说完暗暗有些后悔,冲动是魔鬼,果不其然,我一个小小的侍女,这回是惹了众怒了。 顿时如开了锅一般,那些女子七嘴八舌叫嚣起来。 “好个不晓事的臭丫头,给脸不要脸。” “瞧她那付狐媚相,不知道侍候过多少男人。” 女人们慢慢向我逼近,张着血红的嘴唇,涂脂抹粉的脸,香气扑鼻的身子。 光是退让,似乎不能令她们满意呢。 如今没有谁是我的依靠,赵夫人自身难保。在这后宫之中,我似乎孤立无援。 以下犯上,当然是死罪。 知道今日这一关逃不过,横竖都是死,索性豁出去了。我不理她们的讥讽,哈哈笑了起来,她们吃惊地看着我。 我轻轻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触手一丝凉意,就象眼前碧蓝的湖水,缓缓吟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你说这个干什么?”众女子迷惑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轻笑:“原来是对牛弹琴。” 众女子一愣,渐渐回过神来。“你竟敢骂我们。” “不错,不错,这句总算听懂了。”我哈哈笑着拍掌。 “可恶的赵国女人。” “她在嘲笑我们。” 她们纷纷逼近我。我从桥上灵活地跃下来,几步就穿出她们的包围圈,哈哈笑道:“好啊,有本事就来抓我啊。”话音未落,一头撞在一堵软软的肉墙上。 “王上。”听到身后众女惊慌的叫声,我心中一凛,立刻跪了下来。刚才只顾炫耀自己学过的古文,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脚下的青石很硬,硌得我的膝盖一阵疼痛,我忍不住皱了皱眉。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我面前。四周安静的可怕,我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Oh,mygod!!! 我在心里不停祈祷,希望他马上离开。 “王上,她竟敢骂臣妾,您要为臣妾作主。”是齐夫人娇媚的声音,和刚才的高傲冰冷完全两样。 “下去。”我听到他冷冷的吩咐。 “王上……。”齐夫人的语气透出几分委屈,却不敢再说,似乎怕极了他。听着众女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不知道这个残暴成性的帝王打算如何惩罚我,不会因为我骂了他宠爱的女人就杀了我吧。 “你是赵人?”他突然开口,声音冷得象冰。 “奴……奴婢是赵国邯郸人。”我不敢抬头,额上渐渐渗出汗珠。 “从今日起,没有赵国,邯郸只是秦国的一个郡。”他威严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我低着头,这就是王者吗?他的气势无处不在,让人不禁心生畏惧,我不敢反驳,甚至不敢开口说话。 第七章 全天下的王 “你过来。”他突兀道。 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走了好一阵,他猛地停下脚步,我险些撞在他身上,急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盯着他的靴子看。 他转过身,向我走了一步,我又立刻后退。 他沉默了一阵,突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赵灵。”我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他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对牛弹琴?这句话,是你想出来的?”他冷笑,他的笑声竟是如此冷酷。 我急忙屈膝跪下:“王上,奴婢本是赵宫宫女,在宫中曾听一人说过这句话,觉得很有趣,就记了下来,并不知是什么意思。” “飞鸟尽,良弓藏呢,你也不知道?”虽然低着头,我都能感觉到他看着我的目光,如针刺一般。 “奴婢小时候,听父亲讲过西施的故事,里面提到越国大将范蠡,智勇双全,谋略超群,是位真正的大英雄,奴婢心中向往,方才一时想起,就随口说了出来。” 半晌,他冷哼:“巧言善辩,可惜,寡人不会相信……”他突得出手,把我从地上猛地提了起来,我猝不及防,和他乌黑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心象是被什么猛地劈成两半,时间突然凝固了。 我看着他,呆呆地看着。 ……竟然是他。 那个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古代男人,笔直的鼻梁,深遂而锐利的眼眸,浓密的睫毛向上卷起,紧抿的薄唇,轮廓分明的脸。 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不是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领,我想我一定会头也不回地逃离这里。 他看着我,微怔,忽然伸手轻抚我的眉梢,低喃:“为何用这种眼神看寡人?” 他指尖的灼热透到我脸上,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那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一起涌上心头,我只觉得嘴唇发干,心跳剧烈,呼吸困难。 他突然一把推开我。 身体失去支撑,我一下坐倒在地,无言地看着他。喜怒无常,阴沉莫测,反复多变,刻薄寡恩,这就是这位君王的真实写照。 “赵国已经亡了。”他伸出手,慢慢握紧,象握着一枝无形的权杖,“赵国的一切都属于寡人,寡人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 我慢慢爬起身,跪在冰冷的泥地上:“赵灵只是王宫中一个卑微的宫女,王上可以杀奴婢,也可以不杀奴婢,生杀大权握在王上的手中。”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犀利:“你以为这样说,寡人就不会杀你吗?” “王上如今是秦国的王,将来是全天下的王,全天下的王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奴婢的死活。”我朗声道,心里偷捏了一把冷汗。 “全天下的王?”我听到他阴郁的声音低低重复了一遍,然后是放肆的大笑声。笑声渐去渐远,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悄悄抬起头,看到他黑衣的背影,依然是那样的孤寂寒冷,我忽然想,这个不可一世的君王,他活得开心吗?我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灵儿姐,你可回来了。”刚迈进宫门,青儿迎面奔了过来。 “是啊,我回来了。”我笑着说,背上的冷汗还没干透呢。 青儿好奇地看了看我,问道:“可是我听说,方才王上把你叫去了……。” “嗯,王上问我是哪里人。我告诉他,我是赵人。”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方才的生死一瞬,我不想再提,也不愿再想起。 “只是这样?”青儿有些不敢相信。 “就这样。”我微笑。 “灵儿。”是夫人的声音。 抬起头,赵夫人纤弱的身体倚在围栏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我。我急忙迎上去,轻轻扶住她,忍不住低声道:“夫人,您的身体这么弱,晚上寒气又重,怎么就起来了?”又转身责备青儿:“不是叫你好生照顾夫人吗?” 赵夫人抬起苍白秀丽的脸庞,看着我:“灵儿,你……没事吧?” 我忙道:“没事,这些女人心眼太小,围上来要打我,幸好王上到了。” “王上?”赵夫人美目一眨,又要滴下泪来。 “王上已经免了我的罪,齐夫人她们自然不敢再找奴婢的麻烦。”我笑着宽慰道,怕她还要追问下去,赶紧扶她进房,放倒在床上,又为她盖好几床被子。正待转身,她一把握住我的手:“灵儿。”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我回过身。 “谢谢你。”赵夫人含泪的眸子看着我。 “夫人。”我把她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握了握,放到被子里,转身对青儿道:“你去给夫人端个火盆进来。” 儿退出去了。 赵夫人吃惊地看着我:“你有话要对我说?” “夫人,你还记得公子嘉吗?”我压低声音道。 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猛地抓住我:“你是什么人?” “是殿下派我进宫,照顾夫人。”我柔声道,为何想起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要难过。 她呆呆地看了我半晌,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哽咽道:“他还好吗?” “很好,他现在在代郡,那里有两万赵军,还有几十万忠于赵国的百姓。”我轻声道,只希望这些话,对她的心病能有帮助。 她扬起嘴唇,象是想笑,却耸动着肩膀哭了起来:“他还在……那就好……只要他还活着,赵国就不会亡……。” 我深深地叹息一声,现在没有谁能救赵国,就算是智勇双全的公子嘉也不能,秦国太强大了,可是这些话,我不忍说出口。 她哭了好一阵,终于止住,看着我:“你是嘉的什么人?” 鼻子里一阵酸涩,我勉强笑道:“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侍女。”只是侍女而已啊。他在那遥远的代郡,还会想起我吗?会思念我吗?有离姻在他身边,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毁掉他心里,所有和我有关的记忆。 她含着泪,轻轻笑了:“弟弟太没眼光,象灵儿这样聪慧的好女孩,怎么只是侍女?” 被她由衷的夸奖,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纷纷奔涌而出,我急忙回过头,咬牙道:“夫人早些睡吧,灵儿出去了。” 说完转身出门,迎面碰到青儿,她端着火盆,惊讶地看着我:“灵儿姐,你怎么哭了?” 那日被离姻推下河,我没有哭,今日被秦王以死威胁,我也没有哭,此刻,我却哭了。 我很想解释,却说不出话,只能加快脚步,从她身边擦过,感觉到身后赵夫人讶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我不敢回头,只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这一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忽儿想到嘉,他现在好吗?代郡只是偏安之所,秦军的铁蹄,终究会踏上那块土地,到那时,他该何以处之? 一忽儿又想到嬴政,想到他熟悉的面容,冷彻透骨的声音,还有那个自从来到古代,就隔三差五纠缠着我的恶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太监过来传旨,命令我和青儿立刻收拾一下,搬到芷阳宫,侍奉王上。 第八章 秦王的侍女 象是晴天闪过一个霹雳,我呆立了好一阵,甚至忘了谢恩。 青儿从身后拉了我一把,我这才跪下道:“谢王上。”其实我很想拒绝,但是就算借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不明白那个轻食人的老虎,那个反复无常,动辄杀人的千古一帝,为何要将我和青儿弄到他身边去。 我下意识地回头,赵夫人还睡着,没有醒,可是我和青儿这一走,她的病怕是又要加重了。而我面对那个阴沉的男人,竟没有勇气说一个不字。 回到自己房间,我无精打采的收拾东西,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不禁不寒而栗。 青儿却是一脸的兴奋,小嘴不停地说着话:“灵儿姐,你说王上为什么要我们去芷阳宫?” “不知道。”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些夫人的侍女,平时惯会仗势欺人,到了芷阳宫,做了王上的侍女,她们一定不敢欺负我们了。”她笑的很甜,我心里却直泛酸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被她们欺负,也好过去过那种伴君如伴虎的悲惨岁月。 “灵儿姐,你为什么不高兴?”青儿看着我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迷惑。 “我舍不得赵夫人。”我叹了口气,把包裹提在手上,只是几件换洗的粗布衣服。赵夫人赏给下人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拿,她已经很艰难。 “夫人有没有我们,都没什么区别。”青儿淡淡道,稚嫩的声音竟似不含感情。 我吃惊地看着她:“青儿,可不能说这话,夫人对我们那么好。” “好有什么用?跟着她,只会受人欺负。”青儿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头上冒出冷汗,忍不住斥道:“青儿,这不是你该说的话,她可是夫人。” “姐姐,你怎么不明白,赵国已经亡了,赵夫人失了宠,难道要我们跟着她去冷宫。” 她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无情,到这后宫里才几天,当初纯真可爱的女孩,什么时候变了,变得我都觉得陌生。“青儿,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我定定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姐姐知道吗?昨晚,韩夫人投井死了。” “投井?”那个模样秀丽,性情温厚的年轻夫人,怎么会这样?我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就在你回房睡觉的那会儿,听说韩夫人在花园里散步时,不小心冲撞了齐夫人,被齐夫人身边的侍女呵斥了几句,一时想不开,就……王上下旨,没有责罚齐夫人的侍女,却把韩夫人的侍女全部赐死了,若是赵夫人哪天也上吊或是投井的,我们不是也要……。”青儿平静的表情,就象说的是一件极平常的事。 “不要说了。”我猛地打断她。青儿一脸的愕然。 我闭了闭眼,转过身,径直出了门。 *** “把这个端上去。小心些。”如玉是芷阳宫年龄最大的侍女,所有人都叫她玉姐姐,我和青儿刚安顿好,她就唤了我过去,把一个大大的漆盘递到我手里。 漆盘里装着几捆竹简。 我低着头,屏息走进大殿。 “王上,燕国派来使者议和。”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 燕国使者难道是荆轲,我心中一惊,顾不得失礼,悄悄抬头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相貌堂堂的男子。 “李斯,燕太子丹在秦为质多年,此次议和,定然没有诚意。”是另一个清朗的男声。 啊,那个相貌堂堂的男人,竟然是李斯。 我一边端着漆盘向前走,一边悄悄回望,,第二个说话的是一个俊雅男子,头束高冠,一身白衣。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和我的眸子对了一下,居然微微一笑。 我立刻收敛心神,快步走到秦王面前,把漆盘里的竹简放在几上。又躬身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我没有抬头看他,却能感觉到他冰一般的目光。 和青儿等一干侍女并排在大殿外立了很久,直到正午的阳光照在我们脸上。 大臣们议完事纷纷走了出来,那个头束高冠的俊雅男子在我身边停下脚步,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赵灵。”我施礼道。 “赵灵?”他好看的嘴唇突地抿紧,微微蹙眉:“你是赵人?” “奴婢是赵国邯郸人。”天地良心,我可能根本不是赵人,却要对每个秦国人重复这句假话,要知道秦人最恨的就是赵人。长平一战,不光赵国损失惨重,秦国也是国虚民饥,十五岁以上男子尽皆从军。 他看了我一眼,表情怪异,似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很快擦身而过。 我忍不住问一旁的如玉:“他是谁?” 如玉压低声音道:“是昌平君殿下。” 昌平君?原来这位俊雅的公子就是史上赫赫有名,镇压长信候叛乱的秦国君候。 他为何在殿上冲着我笑,又为何问我的名字呢? 午膳很快呈上来了。我和其他侍女端着漆盘鱼贯而入。 十几个侍女,大大小小不下几十个菜,还有米饭,肉,酒。这秦王真是浪费,一个人哪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想想在女奴营的日子,一天只有三个**的干粮吃。我不禁暗暗磨牙。 “王上想吃什么?”是如玉温柔恭敬的声音。 他从奏章上抬起头,略略扫了一眼,看向我。如玉急忙接过我手里的盘子,小心地放在几上,盛好饭菜,递给他。 他接过饭碗,一边吃,一边低头看着案上的竹简。 不知过了多久,我站到腿酸,肚子又饿,可看他那速度,怕是两个时辰都吃不完。 我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吃饭看书,有害健康。”声音小到象蚊子叫,他竟然听到了,抬头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立马跪下道:“奴婢是说,王上勤于政务,日理万机,堪称一代明君。” “起来吧。”他冷冷道,依旧阴沉着脸,不再看我,继续边吃饭,边看竹简。 我站起身,退回侍女身旁,无聊地四处观望,眼角余光忽瞥到一个青铜器,立刻瞪大了眼睛,那是一个小小的铜鼎,放在他身后大殿的一角,里面冒着冉冉青烟。它的样子,和那个青铜器真得有几分相象。 第九章 宽衣解带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几乎就想跑过去,看个究竟。 身旁的如玉拉了我一把,我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敛眉垂眼地低下头。 吃过午膳继续议事,我很想知道他们在议什么,可惜立在大殿外,什么都听不见。 晚膳结束后,他还呆在大殿里,看那些厚厚的竹简,我忍不住低声问一旁的如玉:“玉姐姐,王上几时就寝?” “说不准,有时三更,有时二更,有时通宵不眠。” “这样啊?”我吐了吐舌头,人又不是铁打的,谁受得了啊,怪不得他正值壮年就归天了,原来是因为疲劳过度,说不定是过劳死。 三更的时候,大殿的灯火终于熄灭了。 “赵灵,赵青,服侍王上沐浴。”一个白胖的太监出来宣旨。 我顿时傻了眼,不是吧,连洗澡也要我们侍候。看一旁的青儿,小脸早已羞得通红。 不能抗旨啊,虽然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我还是和青儿一起走了进去。 “姐姐,我的心跳得好快。”青儿低声道。 “你就当是洗衣服好了。”我轻笑,笑得很勉强。心里还惦记着大殿上那个青铜鼎,等嬴政睡了,我要偷偷溜进去看看就好。 “可他是王上啊。”青儿吃惊道。 “只是比喻而已。”看着她一脸的娇羞不安,我皱了皱眉,不想说更多。 青儿把睡袍轻轻放在几上,走到外面侍候,大浴桶里冒着蒸蒸雾气,我放下手里的布巾,准备退出去。他忽然叫住我:“赵灵。” “奴婢在。”我低眉顺眼地答了一句。 “给寡人宽衣。”他冷冷的声音道。 我险些喷血。有没有搞错,旁边不是有个太监侍候吗?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赵高。 我立在原地,身子僵僵的,迈不动步子。 他把脸一沉,眸子里全是怒气。 我立刻识趣地走到他身后,伸手到他腰上,解他外衣上的束带。糟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衣服是怎么穿的,好象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左解右解,竟然解成了死结,我涨红了脸,背上汗如雨下。 隐隐的,象是听到了笑声,回过头,赵高面无表情,再抬起头,却触到他眸子里一闪而逝的笑意。 难道是幻觉,我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我慌忙跪下道:“奴婢知错,请王上责罚。” 他没有说话,绷着脸,自己把带子解开,看着我:“继续。” “继续?”我呆了一下,想到那个放在大殿上的青铜器,只好深吸一口气,开始解他内衣上的束带,就当他是人体模型好了,古希腊那些著名的大理石雕像,不都是**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在他衣服褪下的那一刻,我还是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半晌,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道:“给寡人捶背。” 我睁开眼,眼前全是雾气,他坐在浴桶里,神情安祥地闭着眼睛。 为了青铜器,我忍,我再忍。我咬牙走到他身后,用上三分力道,在他背上轻捶。 他哼了一声,淡淡道:“吃饭看书,有害健康,什么意思?” 我怔住了,闹了半天,他一字不漏地全听了进去。看来以后再也不能在他身边小声说话。 “回答寡人。”他的声音扬高了几分。 “禀王上,吃饭的时候看奏章,会伤害眼睛和脾胃,所以叫有害健康,奴婢也是关心王上的千金之体。”我汗然道。 “是这样?”他露出思索的表情。 我急着想走,又开口道:“王上,沐浴时间太长,也会有害健康。” “哦?你是在关心寡人吗?”他轻轻挑眉,也许是雾气的原因,他脸上的线条象是突然变得柔和了一些, “奴婢是王上的侍女,关心王上是奴婢的职责。”我故作惶恐。 “寡人灭了赵国,你心中对寡人可有怨恨?”突然,他象是很随意地开口问道。 “在奴婢心中,没有赵人和秦人之分,天下百姓,都是一家人。”中华民族,本来就是一个大家庭嘛。 他猛地变了脸色:“赵人是秦人的奴隶,永远不成一家。”他的语气象含着冰,让我一阵战栗。这男人变脸的速度,简直比龙卷风还快。要有极强的心脏承受力,才能在他身边活下来。 我跪在浴桶前,不敢抬头。耳边听着哗哗的水响,象是他从浴桶里走出来了,一旁的赵高立刻凑上去,为他披上睡袍。他从我身边擦过,我听到赵高尖细的声音道:“王上,今晚还去锦绣宫吗?” 他沉默了一阵,缓缓道:“不必了。” 我一惊,他不离开芷阳宫,那我研究青铜器的想法岂不成了泡影。 过了好一阵,青儿走了进来,轻轻扶起我,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王上刚才的脸色好难看。” 我看着她,唯有苦笑。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悄离了芷阳宫。 路上碰到好几队宫卫,手上明刀执枪的,我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让他们从我身边擦过,这些人通通都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身上的铠甲拍拍的响。 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遇到这么多侍卫,刺客要想刺杀嬴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这样想着,进了玉华宫的门。 卧房的灯还亮着,还有隐隐的琴声。我忍不住推门进去,赵夫人脸色苍白,披着一件外衣,正在低头抚琴。听到门响,她抬起头。 “夫人。”我深深一拜。 她喜地立起身,轻声唤道:“灵儿,你来了。” “夫人,这么晚了,您怎么不歇息?采依呢?”我上前扶她坐下。 “我叫采依去睡了,我自己……睡不着。”她轻叹一声,又看向我,语气有些急切:“王上他,有没有对你……。” 我急忙笑着安慰:“只是端茶端水而已,王上的侍女很多。” “哦,那就好。王上心中对赵人……。”她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一向怀有怨恨,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觉出她语气里的关心,我心中十分感动,开口道:“夫人对灵儿的好,灵儿都记在心里,以后只要有时间,灵儿就过来陪夫人。” “不必了,若是被王上知道,他又要罚你。”赵夫人缓缓起身,脸色一阵发白,险些栽倒,我慌忙扶住她:“夫人不必忧虑,王上每日政务繁忙,哪有时间注意灵儿这样的小奴才。” 赵夫人闻言扭头看着我,半晌,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我有些心慌,忍不住道:“夫人,你怎么了?” 她伸手轻抚我的长发:“灵儿,以你的品貌,做个侍女,不觉着委屈吗?” 我一怔,急忙开口:“怎么会委屈,灵儿就喜欢做侍女,自由自在,衣食无忧,不知有多开心呢。” 她沉默半晌,道,“开心就好,只是……”她没有说下去。 “夫人,我侍候您歇息。”我低头为她更衣,又扶着她上榻,盖好锦被,吹熄灯火,这才匆匆离去。 第十章 早生华发 刚走到赵夫人宫院外,一个黑影窜了出来,挡住我的去路。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赵灵,是我。”他掏出火折子,闪了一下。露出一张洁白如玉的脸。 “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定了定神,抬眼看着他。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听采依说,你到芷阳宫来了。”他看着我,说话的语气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是啊,今早搬过去的。公子找我有事吗?”我勉强忍住一个呵欠。 “你说的纸鸢……。”他迟疑着道:“什么时候,教我做?” “公子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累了一天,我困得快要睡着了,只想早些支开他。 “明晚,行不行?”他热切地看着我。这两父子真是完全不同,做爹的说句话,就让人浑身发抖。做儿子的却温顺纯良,对下人都这么平易近人,没一点公子的架子。 “好吧,明晚。”我从他身边擦过,忽然想到一事,急忙停下来:“公子,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吧。” 我靠过去,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他面露难色,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回到芷阳宫的时候,已快五更了,我只觉得眼皮沉重,呵欠连连。 “赵灵,你来了就好。”如玉从殿内出来,看到我,如看到救星一般。 我有些讶异:“姐姐,出了什么事?” “王上醒了,叫你去服侍。我正准备出去找你。若是惹怒了王上,我们这些人都……。”她脸色苍白,推着我进去。 怎么又是我?这位歹毒的秦王一定是虐我虐上瘾了。在心里哀叹一声,我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漆盘,走了进去。 嬴政刚起来,一个侍女正在为他梳头,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色阴沉。 我放下漆盘,目不斜视地走到他身后,很主动地接过侍女手中的篦子,他的头发很粗,很黑,根根刚硬。我很小心地梳了几下,忽然发现一根白发,忍不住道:“王上,您长白头发了。”这么年轻,怎么就有白发,难道是少年白。或者是忧思过度。早生华发。 他冷冷的声音道:“替寡人拔了。” “禀王上,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我一板正经道。 “一派胡言。”他喝斥道,语气却不象是生气。 我悄悄看了看他铜镜里的脸,还算正常,只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又勃然大怒,侍候这头老虎,我可是要一千一万个小心的。 我不会梳发髻,只好退到一旁,由如玉上去给他梳。 青儿从门外进来,递给我一身玄色王服。我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上,又转到前面,为他整了整衣领,歪着头左右看看,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眸子,乌黑乌黑的,深不见底,让我忍不住想起宝岛台湾的日月潭。 他哼了一声,别开视线,走了出去,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呆呆地直视了他几秒钟,不知道这算不算胆大妄为,外加忤逆。还好他急着出去上朝,似乎忘了责罚我。 站在暖暖的阳光下,我一阵阵发困,看来今晚不能去赵夫人那里了,否则非不住昏倒不可。 如玉似乎看出我的疲倦,没有叫我干什么活,连端奏章进去的事儿也免了。正在昏昏欲睡的当儿,我看到一双靴子停在我面前,抬起头,是昌平君俊雅的容颜。 “君候。”我急忙施礼。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忽道:“你真是邯郸人?” “奴婢确是邯郸人。”我有些讶异,但却不得不重复。 “你去过郭县吗?”他的问题让我大吃一惊,郭县不就是我和公子嘉呆过的那座小小城池吗?他突然问起这个,到底用意何在。 他笑了起来。 我急急地开口:“奴婢从未去过郭县。”只可惜已经晚了,刚才的犹豫,一定让他有所怀疑。 他停顿了半晌,突然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我惊呆了,他笑着转过身,大步离去。望着他的翩翩背影,我心里凉凉的,背上冷汗直流。关于我和公子嘉,他到底知道些什么?他不说,一定有什么目的,秦国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怕。 *** 午膳时间到,秦王象昨天一样,一边吃饭,一边看奏章,看来我的劝谏,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据史书记载,他每天要看一百来斤奏章,不看完不睡觉,做君王其实也满可怜的。这个可笑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只一闪,就消失了。身体是他自己的,他不爱惜也是他的事。 我很快把目光越过他,继续盯着那个铜鼎看,简直恨不得用眼睛把它吞下来,带回房间,好好研究。 好不容易挨到洗澡时间,不是我洗澡,是赢政。真不明白,天气又不热,这些古代男人怎么天天洗澡,也不嫌麻烦。不过也是,他连衣服都不用自己脱,还有人捶背,这么享受,要是我也愿意天天洗啊。 不过,我真得很不愿意捶他的背,湿漉漉,滑溜溜的,捶着捶着,我就脸颊滚烫,更糟的是,老是想起那个一直纠缠我的恶梦。 见他舒服地躺在水里,一脸快意的表情,我忍不住开口道:“王上。” 没有睁眼。 “奴婢给您做个头部按摩吧。”我谦恭地说。 他细长的眼睛一下睁开了。 “人的头部有很多穴位的,经常按摩,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新陈代谢,还可以益寿延年,让王上更年轻,更睿智。”我正正经经道。 “这么多好处?”他深表怀疑。 “王上要是不相信,就让奴婢试一试吧。” 他还没开口,赵高接话了:“你好大的胆子,王上千金之体,岂容你说试就试?” 我只好跪下道:“奴婢不敢了。” “起来吧。”他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低着头站起来。 “还不开始?”他忽道。 我一愣,急忙上前,张开十指,在他头上轻轻按了起来。 第十一章 后宫闹鬼 按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他轻轻摆手:“罢了。” 我拿起几上的睡袍,飞快地转到浴桶后,低着头,听到哗哗的水响,知道差不多了,忙举起手里的睡袍,顺着声音披过去,却扑了个空。 扑,象是他的笑声。我顿时一阵脸红心热。 “这里。”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他手心湿漉漉的,很烫,遥远的记忆里,象有什么被触动了,我一阵恍惚。 他猛地松开我的手,唤道:“赵高。” 赵高立刻上前,接过我手中的睡袍,披在他身上。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垂着头,他大步走了出去,带起一股寒风,气温骤然变冷,心也变冷。 “姐姐。”是青儿的声音,自从那日听她说了那些无情的话以后,我就不自觉地和她保持距离,其实仔细想想,这也不能怪她,是后宫这个地方太可怕,就象一个大染缸,只要投身进去,身上必然染上颜色,又有谁能幸免。 我扭过头,向她一笑:“青儿。” “姐姐,为什么每次你侍候王上沐浴以后,王上的脸色都那么难看?”她好奇地问。 “因为姐姐不会侍候人呗。”我轻道。 “那王上……为何还要姐姐服侍?”青儿脸上的不解更多了。 “因为……。”总不能说他是虐待狂吧。我只好无语。 “姐姐……。”青儿欲言又止。 我问:“怎么?” “你说,王上他……为何不要我服侍?”青儿含羞道。 我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姐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青儿迷惑地看着我。 “你没有说错,错的是我。”我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方才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离姻。离姻提起嘉时,眼里闪烁的,也是她那种耀眼的光芒。 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是一种悲哀,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男人,更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 *** 秋日芷阳宫,夜半无人时…… 我悄悄闪出后门,这次不是去探望赵夫人,也不是去看那个青铜鼎,而是去赴一个小男孩的约会。都怪我一时多嘴,泄露了关于飞行的秘密。唉,看来今晚又没得觉睡了。 公子扶苏住在芷阳宫后面的一座宫院里,离得不算远。 我在后门上敲了三下,门很快开了,他一脸兴奋地看着我:“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什么?”我有些愕然。我说过要准备东西吗? “快进来。”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这时我才发现,这孩子才八、九岁年纪,居然比我矮不了多少,是王宫的营养太好了吧。要是等他长大,岂不是要比我高出好几个头。 “喏,都在这里。”他把我拉进后面的卧房。地上摆满了布匹,还有竹子,绳索,短剑。 “公子真是好聪明啊。知道要准备这些东西。”我拍了拍手。给别人戴高帽子可是我的特长。 他的脸居然红了一下。 我急忙转移话题:“有笔吗,我先在布上画个形状,再照样子裁下来,竹子呢,不能这么粗,要削细一些,喏,象这样。”我比了个长度和粗细。 他会意地点头。 经过半个时辰的忙碌,在我的指挥下,一个燕子形状的风筝做好了。 他兴奋地满脸通红:“这个能飞上天吗?” “当然能,如果做个大的,用竹架固定好,就可以载人飞行了。”我暂时忘了烦恼,和他一起高兴起来。 他把风筝举在手里,爱不释手。我忍不住提醒道:“可不能说是我做的。要不然……。” “你放心,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他笑着挤了挤眼。 我也笑着眨眼:“还有一个秘密,关于齐夫人。” “我知道。”他漂亮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都安排好了,你跟我来。” 趁着夜色,我们到了锦绣宫的后门外。 “这是你要的滑轮。”他轻松地跃到一棵几丈高的大树上,把木头制的轮子挂到树杈上,穿上绳子,一头拽在他手里,另一头垂下来,我把它绑在腰上。 “你能拽得动我吗?”我有点担心地问,他毕竟还小,虽然习武,但我也有八十来斤啊。还要一上一下的。 “放心吧,再多几个我也能行,你只管放心上去玩吧。”他拍着胸膛保证,十足的孩子气。 我忍不住笑了笑,开口道:“开始吧。” 这是我想好的计策。扮鬼吓齐夫人,为死去的韩夫人出口恶气,让她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别的夫人。 “田嫣,田嫣。”我披散着长发,罩着扶苏给我的白披风。一边喊着齐夫人的名字,一边慢慢升上树梢。今晚乌云盖天,黑暗中我雪白的披风显得格外耀眼。 不一会,宫里就有了动静。 一干侍女提着宫灯,拥着齐夫人走了出来。 “还——我——命—拉长语调,冲着她凄惨地叫了起来。扶苏在下面一上一下地拉着绳子,增加恐怖气氛。 齐夫人远远地望着我,我看到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不是吧,这么不禁吓。我还没表演什么呢。 远处传来宫卫的脚步声,扶苏立刻把我放下来,我脚刚落地,就被他拉着飞跑。 “绳子。”我冲他低声道。 他二话不说,回手把我腰上的绳子解开,边跑边卷。我也边跑边把身上的披风取下来,团成一团,随手塞在一个深深的树洞里。 悄悄回到宫女的住处,窗外已敲响了四更,我实在困极了,倒在床上就沉入梦乡之中。 有人大力把我摇醒。“赵灵,快起来。该侍候王上用膳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你这两个晚上怎么了?每天都睡不醒似的。”如玉把我的衣服塞到我手里。 “我梦游啊。”我打了个呵欠。 “梦游?”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前天梦到九天玄女,昨天梦到周公。”我把衣服整好,随意梳了梳头。 如玉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跟你说着玩呢。”我笑了。 第十二章 夜探芷阳宫 “知不知道,昨晚锦绣宫闹鬼了。”如玉到底是好脾气,只是嗔怪地看了我一眼。 “闹鬼?有这样的事?”我假意惊呼道。 “是啊,听说是韩夫人的鬼魂,来找齐夫人索命的。齐夫人吓晕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那些太医都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如玉叹了口气。这宫里冤死的人多了去了,却只有韩夫人冤魂不散,竟然找上门来索命。 “那……大王不是急坏了?”我轻道,悄悄朝前面的寝宫看了一眼。 “王上说要彻查此事,若有人闹鬼,定将他碎尸万段。”如玉的话让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千古一帝,还真不是盖的,这么聪明,居然猜到有人捣鬼?他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吧。 “走吧。”如玉拉着我出了门。 象昨天一样,我端着漆盘,立在玉阶下,不停地打瞌睡,就差没当场睡着。 “赵灵。”模模糊糊听到他叫我。 我立刻睁开眼,差点没打翻手里的盘子。 “你刚才在干什么?”他瞪着我,一脸怒气。 干什么,打瞌睡呗。 “奴婢一时失神,请王上恕罪。”我跪了下来,这段时间在他面前,一天要跪上个七八回,膝盖都跪肿了。 他沉默了一阵,轻轻摆手:“罢了。” “谢王上。”我站起身,瞌睡已经完全醒了,看来他是成心的。不过总比推出去打五十宫杖要好。听如玉说,几个月前,有一个宫女在他身旁打了个呵欠,就被他推出去打了五十宫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 转眼一天终于熬过去,今晚,赢政没有唤我侍候他洗浴,去的是如玉和青儿。松口气的同时,我抓紧机会,到房中先睡了个囫囵觉,睡到四更的时候起来。看看周遭无人,悄悄走出房间,摸黑去了大殿。虽然今晚嬴政又在芷阳宫睡觉,但我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看看那个铜鼎,是不是和我寻找的那一个很象,如果是的话,就说明那个大鼎,一定在秦宫里。 大殿上一片漆黑,我完全凭着感觉和记忆,摸摸索索地往前走,穿过幽深的殿堂,上玉阶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黑暗中,象是有人的呼吸声,我慌忙回头,一个人影都没有。是幻觉吗?我摇摇头,继续自己的冒险行动。 记得铜鼎是放在大殿左边靠墙的地方,我张开双臂,摸了好一阵,终于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应该是垂在铜鼎旁的布幔。 我放开布幔,弯下腰,一个什么东西绊到了我,身子一倾,往前扑了过去。砰的一声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身后叭的一声轻响,灯亮了。 “你在干什么?”浑厚低沉的男声。 我吓出一身冷汗。缓缓回头,嬴政举着灯火,立在我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我,细长的眸子如鹰隼一般闪出寒光,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 顾不得膝盖摔疼了,我立刻跪下来,声音颤抖着道:“奴婢在清扫大殿上的灰尘。” “清扫灰尘?”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咬住嘴唇,象是强忍着什么,咬了好一阵,开口道:“摸黑也能清扫灰尘?” “是啊,王上,这叫跟着感觉走。”我故作镇定,其实心里害怕极了,头贴着地,根本不敢抬起来。 半晌,他冷冷地开口:“很好,你继续清扫。” 我急忙掏出怀里的布巾,望那个角落里的铜鼎走过去,开始擦拭上面的灰尘。 呼的一声,他把灯火吹灭了,在黑暗里看着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我暂时忘了身后的危险,继续擦拭那个青铜器,另一手悄悄地在上面摸来摸去,有很多花纹,还有很多凸起的图案,和记忆中那个大鼎真得好象。 “擦完了没有?”他忽道,他的声音竟然近在咫尺。 我正在全神贯注之中,被他吓的一下跳了起来,头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好疼,黑暗中响起他的抽气声:“你好大的胆子。” 灯火再次点亮,我看到他的脸,下巴被撞了一块淤青。 完了,完了。我在心里大叫不妙,这算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还没找到青铜鼎呢。居然把他的下巴撞成这样。他一怒之下,非杀了我不可。 他怒气冲冲地伸出手,扣住我的手腕,把我一把拉起来,也许是用力过猛,我身不由己跌入他怀中。 他低下头,嘴唇险些触到我的脸颊,看着他乌黑的眸子,有一瞬,我几乎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想吻我。 “赵人。”他低低道,猛地把我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竟然没有惩罚我,或者,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惩罚我。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直响,思维暂时陷入停顿状态。 殿外开始有太监走进来,摆放几案,整理奏章。 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在太监们的目光浴中落荒而逃。 今早,嬴政没有叫我进去服侍他,去的是青儿和如玉。 进去送奏章的时候,我悄悄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我,目光冷得象冰。 站在大殿外,我身旁的侍女窃窃私语。 “王上的下巴怎么青了?”是青儿的声音。 “昨天还好好儿的呢。”另一个宫女道。 “一定是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青儿道。 “不可背后私议王上。”如玉道。 “是,玉姐姐。” 我站在那里,被暖暖的阳光照着,心里却一阵阵发寒。 侍候他洗澡的,依然是青儿。站在帘外,看着她眼睛亮亮,双腮粉红地进去,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青儿她,不会是陷进去了吧。要知道,那个男人是不会轻易爱上任何女人的,因为幼年的记忆,品行不端的母亲,给他的伤害太深,一个被女人重重伤害过的男人,又怎么会轻易爱上他所仇视的女人呢。 嬴政今天沐浴的时间出奇的短,半炷香就出来了,我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白色的睡袍裹着他俊挺强健的身体,颈上还有未拭尽的水珠,两绺湿发贴着他线条分明的脸,我忽然想,他其实也是个很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只可惜…… 第十三章 临幸 我出神的当儿,他剑一般的目光忽然扫过来。 我急忙低下头,他从我身边擦过,突道:“赵灵,过来。” 我一愣,晚上睡觉也要人侍候吗?如玉在身后轻轻推了我一把。我无奈,只得作出一付乖顺状,低着头跟了过去。 卧房里摆着高橱,长几,还有……围着围帐的床榻。 早上给他更衣,都是匆匆进来的,没有仔细看,现在一看,我的头皮顿时跟炸开了似的,一阵阵晕眩。这里的场景,怎么和梦里的那么象。 “在想什么?”他突然问。 “没想什么。”我扭过头答道,心虚地盯着他下巴上的淤青。 他从我身边走过,在榻上坐下:“给寡人按摩。” 我温顺地走过去,在他头上轻轻揉捏。 “你今年多大了?”他缓缓道。 “十七。”我随口道。 “你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奴婢显小,王上。”我继续按压着他的头,心底琢磨着,我若是会点死穴的话,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死在我手里了,历史也将因为我而改写。 象是读懂了我的心思,他突道:“罢了。” 我一愣,急忙收回手,向他屈膝拜道:“奴婢告退。”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我惊道:“王上。” 他站起身,把我一寸寸拉近他面前,看着我,眉头轻轻皱着,象是在思索什么。 他身上还冒着浴后的丝丝热气,透着浴汤的淡香味,暖暖的,熏着我,心急跳了几拍,我鼓起勇气道:“王上,您该歇息了,长期睡眠不足,会损伤身体。” 他恍若未闻,伸手轻抚我的长发:“留了几年?” 这问题问得好怪,我犹豫一会道:“五年。” 把我的长发绕在指间,若有所思。 他的沉默让我心惊胆战,只好再次鼓起勇气道:“王上,时已三更……。” 他攸地松开我的长发,脸一沉:“寡人何时就寝,不用你来提醒。” 只是短短几日,已经看够了他这种几秒一变的脸色,我立刻跪下道:“奴婢知罪。” 他默然片刻,挥手道:“下去吧。” 我忙不迭地起身,逃也似地离开卧房。走出老远,心还怦怦跳个不停。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踏实,做了很多梦,一会梦到嘉,一会梦到离姻,一会梦到他。 象往常一样,是如玉把我摇醒的。 “什么事?”我睡眼惺松地坐起身。 “快梳洗更衣,王上今日要启程前往雍城祭祖。”如玉的话让我激灵一下坐了起来。 祭祖,那不是要用好多青铜器。 我想起大殿上那个小小的铜鼎:“玉姐姐,芷阳宫的大殿,为什么放着个铜鼎?” “那不是铜鼎,是香炉,用来熏香的。”如玉掩嘴一笑。 我涨红了脸,只怪自己对历史了解太少,不过也难怪,我又不是研究先秦史的专家,哪会知道那么多。 “不光王上的大殿,王太后的宫里也放了这样的香炉,不过,大王喜欢淡香,王太后喜欢浓香。” “啊……玉姐姐,你知道秦国有多少青铜鼎吗?” “青铜鼎?”如玉歪着头想了想:“不太清楚,大概十来个吧,如果加上放在库房里的,怕有五六十个。” 我差点当场吐血。 “灵儿,你怎么了?”大概是我一脸的失落,外加火气上涌,满脸通红,两眼喷火,把如玉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这两天没睡好,有点上火。”我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是这样。”她点了点头,很快补充了一句:“不过,称得上真正的大鼎的,除了从周王城运来的天子九鼎,还有三个秦国铸造的大鼎,平时放在库房中,这次雍城祭典,要随车运往雍城祭殿。”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得到我需要的确切情报。我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差点笑出声来。怕她发现,只好扭过头,忽一眼看到青儿的床空着。她一夜未归吗? 看出我的的讶异,如玉轻轻扬眉,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昨晚王上临幸了她。” “临幸?”我呆呆地看着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可惜她是赵国女子,又是女俘出身,以后……。”如玉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停住,把衣服递到我手里,“快换上,误了时辰,连我也要受罚。” 我有些迟钝地接过衣服,套在自己身上,脑子里还在想,青儿才满十四岁啊,那么小,他居然就把她给……,这千古帝王不光心肠歹毒,反复无常,荒淫无耻,还外加BT的说。 突然想起他昨晚那样轻柔地抚我的长发,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是在我离开之后,他要了青儿吗?呼吸莫名地一窒,我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 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秦王出宫一趟,居然摆这么大的排场。我啧啧两声,把头探出车帘外,看外面的风景。 秦王的车驾在队伍的前面,那饰着花纹,由好几十个骑马的虎贲卫前呼后拥的就是。 我想起方才看到的青儿,刚被那个荒淫无耻的家伙给……,原以为一定是苍白憔悴的可怕,想不到她竟比昨日还要娇美了几分,粉红的脸蛋,水汪汪的眸子,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一般,原先青涩的小女孩,浑身上下都透着柔柔的女人味。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娇羞地跟在嬴政身后,眼角都没朝我看一眼。 “不过是和王上睡了一夜,有什么好神气的。”身后传来侍女不满的嘟囔声。 回头一看,是个秀秀气气的女孩,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说出来的话却这么粗俗,巨汗。 “王上定是喝醉了酒,以她的长相,最多混个长使。”开口的是另一个模样清秀的侍女。 我开始抹汗,女人的嫉妒真是可怕,王宫里只有一个男人,那么多女人,光是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要是让齐夫人知道了,有她受的。” “看她能神气多久,哼。” “别说了,快上车吧。”还好如玉来了,不然我要流汗流到虚脱。 第十四章 谁是猎物 青儿不和我们坐一辆马车,也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一直在秦王那边侍候,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她一定觉得很幸福吧。 我想起那天在赵夫人宫里,她和我谈论过的失宠话题。 想不到她这么快就加入了争宠的行列。我忽然莫名地有些担心。 傍晚的时候,车队到了一处行宫,我在门外遇到端着漆盘的青儿。 她微微躲闪了一下,笑了:“灵儿姐。” 就冲她这声姐姐,我忍不住开口:“我们是赵人。” 她愣了一下:“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对赵人有恨。”我看着她:“我们不伤害别人,但要保护自己。” 她大大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开口道:“姐姐这话,我听不明白。” “现在宫中最得势的是齐夫人和楚夫人,你要小心。” 她笑了:“小心什么,姐姐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知道她在装糊涂,我叹一口气,没有再说。 “姐姐,王上还等着茶点呢。”她看着我。我立刻让到一边。 目送她娇小的背影匆匆离去,莫名的,我心里有些伤感,因为我知道,那个纯真善良的青儿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忽然想到雪姨,她现在好吗?她若是知道青儿变成这样,会不会和我一样痛心。 我没有再服侍嬴政洗澡,也没有服侍他更衣。那些事,都是青儿在做。轻松的同时,夹杂着一丝沉重。我几乎可以预见青儿的命运,而她自己却看不到。 自从在行宫谈话以后,她不再理我,也不再唤我姐姐。她不再理睬任何侍女,包括如玉。毕竟是个孩子,这样的锋芒毕露,恃宠而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在随行的官员里,我看到了昌平君,如往常一般,他远远地冲着我笑了一下。笑的我心里直打鼓。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立在山坡下的马车旁,我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原,忍不住发出感慨。 啪啪啪。有人在我身后轻轻击掌。 “昌平君殿下。”我回过头,急忙施礼。 他笑着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你喜欢看日落?” “是啊,殿下,这里的景色多美。”我抬起头,辽阔的黄土高原,金黄色的阳光,连高原上盘旋的雄鹰,那飞翔的美,都让我由衷地震撼。 “很美吗?”他顺着我的目光抬起头。 我指着雄鹰:“你看,它飞的多美。” 他轻轻笑了:“在我眼里,它只是猎物。” “不,在它眼里,我们才是猎物。”我脱口而出道。 他一愣,很快低下头,表情古怪地看着我。 被他看得一阵心慌,我低低道:“殿下,奴婢说错了吗?” 轻轻摇头,深遂的眸光停留在我脸上,笑了起来:“你不象普通宫女。”他的笑容似乎很阳光,但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他的真面目。 “哎呀,糟了。”我轻呼一声。 “嗯?”他讶异地看着我。 “玉姐姐方才叫奴婢找样东西,奴婢竟然给忘了。”我匆匆向他施了一礼,转身就跑。身后传来他轻轻的笑声,难道他知道我在说谎。我只好假装没听见。 车队很快到了雍城,祭典上,我看到了无数青铜器,大大小小,怕有几百个。最高的祭台上,一字排开,放着十二个气势磅礴的大鼎,让我心情激动的是,它们看起来,象极了那个铜鼎。只是,我该怎么靠近它们呢,要知道,那可是祭祠用的天子法器,我一个普通宫女,是永远都没有资格接触它们的。 一阵乐声响起,我的目光很快转到另一边,只见几个穿白衣的祭师,披散着长发,在祭台前手舞足蹈,跳着怪异的舞蹈,我的郁闷忽然消失了,忍不住掩嘴偷笑。 突然有一道刀一般的目光扫过来,悄悄看过去,竟然是他。我立刻敛去笑容,如雕塑一般,毕恭毕敬地站着。 他轻轻扬唇,很快把视线移开。我松了口气,开始在心里默数那些气势恢宏的铜鼎,如果花上一个晚上的时间,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过来。说不定一个不小心,正好摸在机关上,我可不就回去了。 正在这里作白日梦。如玉扯了我一下,我回过头。 “把这个端给王上。”我低头一看,漆盘里是一尊酒,隐隐透着红光。 穿过人群的时候,我有些紧张。嬴政立在高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这时忽有一阵风呼地吹过,刮起眼前的旌旗。我一时走神,险些被石阶绊倒。一双洁白如玉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我,“小心。”他温和的声音道。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多谢殿下。” 昌平君温和的笑了笑,松开我。 我快步走到嬴政身边,“王上请。” 他却没有马上端酒,我讶异地抬头,看到他铁青的脸色,不是吧,一会儿的功夫,又变脸了。我急忙低下头。他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端起酒尊,洒在祭台上。 祭典一结束,赵高就指挥一大群人上来,把大大小小的青铜器和那十一个铜鼎小心翼翼地搬上车,搬走了。 我假装收拾场面,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看着他们把青铜器抬上高高的石阶,那是通往山上的路。 “在看什么?”一个温和的男声突然响起。 “青铜器。”我随口道。 “你喜欢青铜器?”他的语气透出一丝讶异。 “是啊,最喜欢那种铜鼎,上面刻了好多花纹,还有奇怪的文字。”我笑着说。 “是吗?”他呵呵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提醒了我,我急忙施礼:“昌平君殿下。” “明日王上就回咸阳。”他轻轻道。 “这么快?”我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你不想回去?”他看着我,目光一派温和。 我忽然灵机一动:“昌平君殿下,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吧,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我想上山,看看那些青铜器,它们真漂亮。” 第十五章 蕲年宫 “这……恐怕不太好吧。”他有些为难。 “殿下,算我求您了。”我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开口:“好吧,我答应你。” “今天晚上,行吗?”我轻轻道。 “嗯,我在山下等你。”他也看着我,“你不能失约。” “当然,要不我们击掌为誓,谁若失约,罚酒三尊。”我一高兴,都忘了称呼他殿下了。 他笑了笑,立刻伸出手,“击掌为誓。” 我在他洁白如玉的手上重重地击了三下,哈哈笑着跑了,来秦国这么久,他是第一个让我感觉亲切,愉快的人。虽然他那天说的话还记在我心里,但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不忍心看着我被处死,没有别的阴谋。 低着头跑路,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刚想说声对不起,他先开口:“去哪了,这么开心?” 我抬起头,看到他一脸的怒气。方才在祭台上,他就是一付很不高兴的样子,现在的脸色比刚才还差。难道又有谁不小心惹了他? 我急忙行礼:“王上,奴婢看这里景色这么美,觉得很开心。” “景色美,也值得开心吗?”他盯着我看。 “当然,优美的景色可以令人心情愉快,精神百倍,连病痛都忘了……”我没有说完。见他脸色变得更差,急忙闭上嘴。 “过来。”他冷冷道。 我只好小步跟上他,进了书房。 他坐在几前,拿着手里的竹简,整整半个时辰,没有动一下。我不禁有些好奇,那竹简上写了什么,要看这么久。 我伸长脖子,目光飘上他手里的竹简,可惜那些文字,我一个都看不懂。 他忽然回头:“你识字?” 我的头立刻摇得象拨浪鼓一样。 这时青儿走了进来,看到我微微一愣,低下头:“王上,浴汤准备好了。” 他哼了一声,站起身,青儿急忙跟在他身后,我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该跟上去,还是该留下。 他在帘子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赵灵。” 逃都逃不掉,我叹了口气,跟在青儿身后走了进去。 他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 我立刻往外走。身后传来他愠怒的声音:“赵灵留下。” 我只好停住,青儿和赵高从我身边擦过。青儿在出门的一瞬,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象极了离姻,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过来,给寡人宽衣。”他张开双臂。 我乖巧地凑过去,小心地解开他腰上的束带,为他褪下外衣,他里面穿的是白色的中衣,紧着他宽厚的胸膛。 我正在迟疑要不要继续下去,他忽然伸出手,大力拥住我。 我吓了一跳,却不敢挣扎,心里想着,不知道他下一刻会不会又一把推开我,被他推了两次,每次都摔到屁股疼,我是真的有些怕了。 他把我在他怀里紧了紧,呼吸声越来越重,我吓得脸色刷白。不知道这个轻食人的老虎又在玩什么虐人的新花样。 终于,他轻轻松开我,手依然握着我的手,移到他腰上,冷声道:“继续。” 这样面对面的,叫我怎么下手。脸上一片滚烫,想来是全红了。 “快点。”他的语气透出不耐。 我一咬牙,闭着眼解开他的中衣,正想转到身后,被他一把抓住。“扶我进去。” 我一下睁开眼,看着他的脸,不是吧,还要扶,他又不是七老八十,或是伤病缠身。 他皱起眉头,眼里闪出鹰隼般的光芒:“你敢违抗王令?” “奴婢不敢。”我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伸出手,继续温顺状。扶到他腰上,他的肌肤极结实,也很光滑,心又不可遏制的狂跳起来。 幸好,浴桶上蒸腾的雾气,让我看不清他的身体,同样的,他也看不清我通红的脸。 “王上,捶背还是揉肩?”我轻声问道。 “两样都要。”他冷冷吩咐。 我捶了半炷香的时间,又揉了半炷香的时间,他还没有起来的意思。想到和昌平君的约会,我忍不住道:“王上,沐浴时间太长……。” “寡人想洗多久,就洗多久。”他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话。 又生气了,我只好闭上嘴。 浴桶上的热气渐渐淡薄了下来,他终于站起身道:“扶我出来。” 对着他的身体,我既不能向上看,也不能向下看,只能斜着眼往一边看。这简直是精神虐待。我恨得直咬牙,却只能温顺地扶着他,他身上的水珠濡湿了我的双手。 “在想什么?”他突然贴近我的耳朵。 “啊……奴婢在想,什么都没想。”我一阵心慌意乱,幸好他已经出了水,我快快地松开手,去拿一旁几上的睡袍。 他忽然从身后搂住我。我吓得身子一阵僵硬,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敢看寡人?”他轻轻吻我的长发,低低道:“寡人的身体很丑吗?” 身上的衣服那么厚,我都能感觉到身后他的灼热。 “灵儿。”他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心一阵颤栗,我突然大叫一声:“有刺客。” 他的手抖了一下,松开我。门帘一掀,赵高、青儿,还有好几个持着武器的虎贲卫从门外冲了进来。 “刺……刺客在哪?”赵高紧张地四处张望。 “那边,奴婢刚才看到黑影一闪。”我伸手虚指窗外。 “快去搜。”赵高急忙下令。 他怒喝一声:“不必了。” 叭,我听到自己汗珠落地的声音,想不到我的诡计,这么轻易就被他识破。 “王上,快披上睡袍,会着凉的。”我立马把睡袍披在他身上,轻轻束好腰带,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的脸色。 “王上,刚才出了什么事?”赵高战战兢兢道。 青儿看着我,神情古怪,那几个虎贲卫老实地垂着头,手里还紧紧地抓着武器。 半晌,我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道:“都给寡人滚出去。” 我立刻转过身,跟在虎贲卫身后,乖乖地“滚”了出去。 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怒气,象快要爆发的火山。 但我不敢回头,因为我害怕,我怕那个梦会变成现实。我怕我会成为他的女人。 很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叫住我,也没有下令杀我,难道他想留着我的小命,继续慢慢虐待吗?我有些后怕地想。 第十六章 山顶祭殿 “昌平君殿下。”看到山下那个白衣的翩翩身影,我如见了救星一般,飞跑过去,向他施了一礼。 “怎么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微笑着看我。 “别提了,我差点被王上给杀了。”我以手抚胸,脑子里冒出一头穿着白色睡袍,七窍喷火的大老虎。 “怎么会?”他愣了一下,笑了。 “是真的,你不信?” “身为君王,就必须威加海内,令人产生敬畏之心。”他微笑道,看着我:“只要你不犯错,他不会杀你。” 那么我刚才的举动,算不算犯错,我吐了吐舌头,不敢说出来。 “我们走吧。”他快步上前,我急忙跟上去。 石阶的尽头,是一座石砌的宫殿。他解下腰上的铜匙,打开门。 “殿下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我好奇地问。 “我向赵高要来的,说是要清点祭祀物品。”他笑着说。 “殿下真是聪明人。”我欣喜道,这样秦王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了。 “你想看的,就是它们吧。”他指着库房里整齐摆着的青铜器,有好几百个,如果在现代,这么多文物,怕是价值连城吧。 我对那些精巧的小东西没兴趣,直接走到最前面,那里一排放着十二个大鼎,古朴的色彩,精细的花纹,气势雄伟,令人心生敬畏。我一时竟不敢上前细看。 身后,他把门关上了,点燃一旁壁上的灯火。 “殿下先坐一会,马上就好。”我说,鼓起勇气,凑近过去看那些大鼎。 他在一张长几上坐下,看着我:“你好象只喜欢铜鼎?” “是啊,殿下,您说这些铜鼎上为什么刻了这么多文字?”我的手摸过铜鼎繁复的花纹,看着那些奇怪的字,努力回忆着记忆里那个铜鼎的特征。除了复杂的花纹,那些文字是什么形状,什么样子,如果能想起来的话,就不用这样盲目地寻找了。 他轻轻笑了:“每个铜鼎上刻着的文字,都代表一件重要的事,或者一段历史,或者一篇铭文。”他站起身,走到我身旁,仔细看了看我手里的铜鼎,笑道:“比如这段文字,写的是商鞅变法。” “哦?”我为之一震,急忙指着另一个铜鼎,“这里说的是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道:“这是长平之战后,先王命工匠铸造的铜鼎,上面记载的是攻克长平的经过。” 想不到每一个铜鼎都代表一段著名的历史,我忽然想,不知记忆里那个铜鼎,写的是什么?若是知道的话,我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它吗? “你好象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立在我身旁,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是啊,我在找一个能送我回家的东西。”我弯下腰,在每一个铜鼎的花纹上仔细辩认。 “你想回邯郸,何须借助这些铜鼎?”他轻轻问道。 “其实,我不是赵人。”我漫不经心道。眼前这个铜鼎花纹特别多,我看了好一阵,还是失望地松了手。 他似乎很震惊,半晌方道:“你是哪国人?”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我是大王的同乡呢。”我笑着说。身边这个总是微笑着的男人,让人莫名地信任,虽然我知道,我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你是秦人?”他吃惊道。 我回过头看着他:“秦国迟早要统一天下,一个统一的国家,还分什么哪国人呢?” 他沉默下来,许久没有说话。 “累死我了。”这些铜鼎都太大,花纹太复杂,凸起又多,一会爬上爬下,一会弯腰直腰的,才看了一半,我已经累的抬不起手臂。 “要不要我帮你?”他悠闲地靠在墙上,看着我。 “殿下不怕吗?”我问。 “怕什么?”他轻轻挑眉。 “我要找的,是一个会打雷的铜鼎。”我认真地说,那个铜鼎把我送到异时空前,发出了一声震耳的雷鸣声。 他顿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摇摇头。 他忽然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哪有人?”我茫然地回头。 “先躲一躲吧。”他忽然一把抱住我,纵身跃起,我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一道闪电忽然划破天空,轰的一声震耳的雷鸣。 来不及思索,他已经抱着我跃身一个大大的铜器内。盖上盖子。 “我找到了。”我在黑暗里看着他,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 “找到什么?”他也看着我,乌黑的眸子闪闪发亮。 “那个会打雷的铜鼎。”我轻道。 他轻轻笑了:“只是凑巧而已。” “不是凑巧,是真的……”我的话被又一声震耳的雷鸣打断。 雨珠打在屋顶上,响起噼噼啪啪的响声。 虽然在黑暗中,我都能感觉到,他看着我的眼神分明透着几分揶揄,我很不服气地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被他轻轻捂住。 殿门砰的一声开了,几个人走了进来。我很想看看是什么人,只可惜这个青铜器根本一个洞都没有。 “这里来过人。”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头顶滚过一阵炸雷,我惊呆了,这不是……荆轲的声音吗?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快分开找一找。”另一个声音道。 脚步声四散开了。手上忽然一紧,我抬起眼皮,昌平君看着我,做着口型。我读懂了。他是在说:不要怕。 我微微点头。 脚步声在大殿里绕了几圈,停下来,“没有人,可能已经走了。” 沉默了一阵。 “秦王明日启程。”荆轲开口道。 “岷山入口狭窄,我们就在那里伏击他。” “好,就这么办。”荆轲冷冷的声音道。 冷汗从我头顶叭嗒叭嗒掉下来。 “这件事若泄漏出去,诛他九族。”另一个声音道。 荆轲默然了一阵,忽然笑了,他的笑声很古怪,象是隐隐透着杀气:“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 “你的意思是……。”话没有说完,突然被一声凄厉的惨呼声生生打断。 我一头扑到昌平君怀里,他紧紧地搂住我。 第十七章 孰敌孰友 半晌,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颤抖:“为何要杀他?” “他是公子嘉的人。”荆轲平静的声音道。 我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公子嘉一向反对刺秦,他若得知此事,必定设法阻拦。”荆轲冷冷道。 心象被什么重重地击打了一下,几乎停止跳动。 昌平君用力搂紧我。靠在他胸前。 又过了好一阵,听到脚步声渐渐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们走了。”他在我耳边柔声道。 把头埋在他怀里。 “你怕杀人?”他轻问,双手依然紧紧地搂着我,象是不舍松开。 一缕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端,这馨香是从他怀里飘出来的,香味非常淡,如果不是贴得这么近,根本闻不到。 脑子里忽然闪出郭县太子府那个蒙面的黑衣人,他身上也飘着这样淡淡的香味。 我猛地挣出他的怀抱,用力推开头顶的盖子,哐当一声,盖子掉到地上。大殿里响起嗡嗡的回音。 他沉默了一阵,伸手抱住我,纵身跃出去。 我迅速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扭头看着空地上,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看不出任何死亡的痕迹。 他立在原地,看着我,轻声道:“你怎么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借故与我亲近,是为了得到和氏璧,还是因为那个叫荧儿的女子。 “因为公子嘉?”他误会了我的沉默。 如果让他知道我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他会不会杀我灭口,维持现状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我戒备地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公子嘉在代郡自立为代王,每日操练兵马,意图复国。”他平静的声音道。 分开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心弦在不知不觉中颤动起来,对那个我深爱过的男人,原来,我从未曾忘记过。 强忍住眼中的酸涩,我抬起头看着他:“你还知道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我,缓缓道:“我还知道,你本是公子嘉的未婚妻。赵国宗室怀疑你是秦国奸细,逼公子嘉将你处死,你无奈之下,投水自尽。” 除了投水自尽那一节,他全说对了。我震惊地说不出话。 “很吃惊吗?”他冲着我笑:“公子嘉带着那些死里逃生的赵国宗室,躲过秦军锋芒,一路狂奔到代郡,自立为代王,执掌大权之后,他立刻以聚众谋反为借口,杀了他的堂叔赵成,就是那个将你逼死的赵国宗室。我想,铲除异已是假,他真正目的是为你报仇。” 为我报仇? 心微微一颤,我想起那天,他面对所有赵国族人,坚决地说:“我相信,她不会出卖我。” 他果然是爱我的呢,他始终爱我,信我,宠我。 可是,那些愤怒的赵国族人,定欲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 他救不了我,他心里的痛苦并不下于我。 昌平君轻叹一声:“公子嘉每日操练兵马,日以继夜,几到茶饭不思,昼夜不眠的地步。” 我想起曾对离姻说过的话:他心里只有复国二字,装不下女人的。 可他心里,明明曾经有过我,他在努力地想把我忘记吗?就象我想忘记他一样。可我终究做不到,他又能做到吗? 昌平君看了看我,轻声道:“公子嘉新纳了一位侧室夫人,名唤离姻。其实她才是出卖赵人的奸细,你不过是个可怜的替罪羊。代郡有很多秦人为间,这些不是秘密,想知道并不难。” 侧室夫人? 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为了除掉情敌,甘愿做秦人奸细的女人,一个差点让赵国灭族灭家的女人,一个险些害死赵嘉的女人,一条可怕的毒蛇,嘉竟然娶了她,怎么可能? “你不信?”他坦然地望着我。 喉中发堵,我一时说不出话。 嘉一定被蒙蔽了呢,他若知道这真相,怎会娶一个害死无数无辜生命的凶手。 也许,我应该想办法告诉嘉,可是,我又该怎么告诉他,代郡和咸阳,隔着千山万水,我困在这深宫之中,根本不可能出去,而且,就算到了代郡,我能见到嘉吗?也许还没见到,就被离姻给杀人灭口了吧,好可悲,只是因为一时的心软,只是因为救了一个不该救的女人,我不光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也把嘉推到了无比危险的境地。 这个死结,我该如何解开。 似乎看出我的伤感,他很快露出微笑:“王上对此并不知情。” 我咬了咬牙,看着他:“为何要为我保守秘密,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轻轻挑眉,表情有些无辜:“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得到好处。”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王上,他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他轻轻道。 我愣在原地。 “如果知道你不是赵人,他一定很开心。”他低下头注视我。 “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不管在大殿上,马车旁,甚至祭台,他的目光总是在寻找你。”他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表情:“这段日子,他的笑容明显多了很多。” “他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还想杀我,如果这也算上心的话。我宁愿不要。” “王上从小为质赵国,饱受屈辱,备受欺凌,赵国留给他的记忆,不堪回首。” “我不信,赵国就没有关心帮助过他的人。” “有,但是已经死了。”他轻轻叹息一声,看着我:“他把感情藏得太深,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动了真心,否则,你便有九条命,也早已死了。” 他的话让我想起那天在大殿上,我撞青了他的下巴,今晚,我又当面忤逆他,倘若他真得要杀我,我也许早就死了。但是,就算他喜欢我又如何,他就象一块冰,一盆火,一柄剑,不管是爱上他,还是被他爱上,都会受伤,而且会伤得很重。 “昌平君殿下,他要是象你一样该多好,你性子又好,又温柔,人品也好,我甚至从来没看过你发脾气。”我心中一动,歪着头冲着他笑。 他愣在原地。我笑着离开他,继续看那些铜鼎。 他忽然追上来,拉住我的手:“灵儿。”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他握紧我的手,眉头紧皱,神情复杂。 我忍不住笑道:“殿下有什么话要对灵儿说吗?” 他沉默了好一阵,终于轻轻松开我,依旧露出那样温和的笑容:“如果王上真得不喜欢你,我就求他把你赐给我。” “可是……。”想不到他这么直接,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忙道:“没有找到那个铜鼎之前,我不会离开王宫。” “如果你找到了你想找的东西,愿不愿意跟我走。”他低头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可是……找到它的那一天,我就会离开这里。”我轻声道。 “你不能为我留下来吗?”他漂亮的眼眸正对着我。 被他温柔的目光这样注视着,我突然想,这句话,他是否曾对那位名叫荧儿的女子说过呢?象他这样风度翩翩的贵族男子,一定不会轻易为一个女子停留,爱上他也算是一种不幸吧。 第十八章 最信任的人 他的眸子忽然暗下来:“王上不会把你赐给我。” “你没有跟他说,怎么知道他不会?”我开口道,如果找不到我要的东西,就只有设法离开了,如果还能再见到嘉,我一定要告诉他离姻的真实身份,这次,我绝不会再心软。 他喜地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愿意?” “当然愿意啊,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可以象朋友一样,聊天,说笑话。不象和他,每天提心吊胆的。”我不假思索道。如果没有嘉,如果真得可以选择,我也许真会选择和昌平君在一起,好过和那个轻食人的老虎。 他轻轻扬唇,笑了,笑得有些不自然:“原来,你只是把我当朋友。” “不,是好朋友。对吗?昌平君殿下。”我悄悄躲开他的目光,在这种时刻,装傻是我最好的选择。更何况,我根本不相信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心里会有真情,也许他只是想利用我,就象我想利用他一样。 “对,是好朋友。”他笑着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目光一派温暖。 雷声已经止了。我一惊,道:“殿下,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五更了吧。”他回头看了看天色。 “糟了糟了,他又要生我的气了。” “你是说王上吗?” “是啊,他动不动就生气,这回……。”我扭头就往外跑。 “你不找那个会打雷的铜鼎了?” “来不及了。”我边跑边说,现在保命要紧,以后再找机会。 “我送你。”他追上来,拉住我的手,推开殿门,施展轻功,很快就下了山。 山上的大道旁,停满了车马,马队旁边,我看到了脸色铁青的嬴政。 昌平君轻轻松开我的手,迎上去道:“王上。” 我不敢上前,急忙扭过头扎进侍女堆里。背后他的目光象针刺一般扎着我,扎的隐隐生疼。我想起刺客的事,回头一看,昌平君正贴在他耳朵边说着什么。想来是在说刺客。 我忽然想到荆轲,心里暗暗地担心起来。 立在行宫的外间,我无聊地看着几上堆放的一捆捆简章。 身后的大殿里,他和昌平君,还有赵高,正在秘密商议着什么。 马队一早就起程了,包括近千虎贲卫,近百宫女太监,他的安车在一大群虎贲卫的保护下,前呼后拥地前进。只有他、昌平君、赵高,还有我知道,那辆马车里坐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替身。荆轲这次暗杀,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让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在马队离开之前,让赵高悄悄把我叫出人群,带到这间极秘密的宫室,难道,他想保护我。 他怕刺客伤害我这个地位卑微的侍女。那么其他人,包括青儿,他们都跟着马队走了,他就不怕刺客伤害他们吗? 昌平君昨晚说过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他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这怎么可能,我倒宁愿喜欢我的是昌平君,他是那样温暖亲切的男人,比那头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大老虎强多了。 窗外传来的鸟叫声,加重了我的烦躁感,我走到窗前,望了望外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最精锐的虎贲卫,持着刀戟,目不斜视。我又扭头看向大殿,门依然紧紧地闭着,那里面坐着昌平君和他最信任的宦官赵高。 这里都是他最亲信的人,在他最亲信的人里,竟然也包括我吗? 我不敢想下去。 看看四下无人,我悄悄凑过去,贴在门缝上往里看。昌平君正对门缝坐着,他的对面是赵高,嬴政坐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赵高,你相信转世投胎吗?”是嬴政低沉的声音。我一愣,他问这个作什么,这和刺客有什么关系。 “奴臣相信。”赵高恭敬地说。 “子尹,你呢?”嬴政又道。 昌平君犹豫了一会,拱手答道:“臣在咸阳城酒坊中,曾听一位方士言道,人不但可转世投胎,还可服用仙丹长生不老。” “果有此事?”嬴政疑惑道。 “这位方士名唤徐福,传闻有通天入地,驱使鬼神之能,在咸阳城百姓中颇有名望,王上若想见他,下臣择日将他带入宫中。”昌平君道。 嬴政沉默了一阵道:“此事以后再议。” 接着我看到昌平君站起来行礼,似要退出来。 我忙回到几案前,案上摆着竹简,还有一根类似笔的东西。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执起那根东西,在空白的竹简上轻轻写下两笔工工整整的楷书:赢政。 “在写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的手一抖,手上的笔落在竹简上。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我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我慌忙伸手去捂简上的汉字。 他抢先一步拿了过去。看着那两个字。一脸的讶异:“这是什么?” “王上恕罪,奴婢只是随手涂鸦。”我慌慌地解释。 “涂鸦?”他看着我,目光锐利地象是能穿透人心:“怎么寡人看着象两个字?” 我只好跪下:“禀王上,奴婢想学写字,可是……不会写,就写成了这样。” 他沉默了一阵,问我:“你想学写字?”语气听不出是惊是怒。 “奴婢以后不敢了,王上恕罪。”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破天荒地拉我起来,指着竹简:“这上面写的是哪两个字?” 我额上开始冒冷汗,我写的是他的名字,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当然不能说实话,可该说什么,他才不会生气呢? “怎么不说话?”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 “天下。王上。”我急急道。 “天下?”他看着我:“你想写的是天下二字?” “是……是啊。”我恨不得打自己嘴巴,说什么不好,偏要说天下,依眼前这男人多疑的性子,又该往歪处想了,小小婢女,居然想学天下这样气势宏伟的字,是不是很荒谬。 他却出乎意料地笑了,那样冰冷克制的笑容。“天下不是这样写的。”他拉着我走到几前,坐下来。一手拿着竹简,另一手把我的右手连笔一起握入手心。他的手干燥有力,手掌还有一层硬硬的茧。那一定是长年握剑握出的老茧,他虽是君王,却没过过什么养尊处优的日子,小时颠沛流离,长大以后一直在仲父的压制下生活,做着名存实亡的秦王,直到平定长信候叛乱,贬谪吕不韦,最后迫仲父自杀,他终于成了真正的王。 第十九章 嬴政天下 正走神的时候,他的气息忽然呼到我的脖颈里:“天下应该这样写。”他放开我的手,指着眼前的竹简,上面有两个对我来说如天书般的文字。 “天下二字,各有十余种写法。”他难得有耐心地解释。 “这么麻烦。”我忍不住道:“这么多复杂的写法,谁看得懂啊,王上何不统一文字,让全天下的人都用一种写法。” 他扭过头,有些吃惊地打量我。 被他幽深的眸光注视着,我忽然觉得自己挺傻,眼前这位千古帝王,不就是那个统一文字的人吗,而且他还提倡百姓使用隶书这样简单方便的文字。哪用得着我来提醒。 正想着是不是又要跪下来请罪,他却笑了,“好主意,他日寡人统一中原后,一定会让天下万民都用寡人指定的文字。” 他的语气透着高高在上的霸气,还有睥睨天下的雄心。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他,就是这位千古一帝,用十年的时间,催枯拉朽般扫灭六国,统一中原,建立了中华大地上第一个多民族融合的强大帝国,立在他面前,我的心竟不自觉地为之震撼。所谓王者,就是众人之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 我低头看他手里的竹简,竹简上并排两行字:嬴政,天下。 天下,嬴政! 天下,果然是他的呢。 胜者为王。 他是全天下的王。 这天下,终将属于他……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牢牢地扣住了我的腰,把我拉近他身前:“在花园,第一次见你,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寡人?”他轻问,似乎在努力思索:“那样奇怪的眼神,……从那天开始,寡人就忘不了……”他没有说下去,俯身看着我。 两人相距很近,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因为……因为……。”总不能说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他吧。我一阵阵心慌,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因为什么,说啊?”他在我耳边轻轻道,低沉的语调,充满了蛊惑。他的手臂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收拢,把我紧紧地拥入怀中。我大惊,但心存畏惧,不敢挣扎。 “因为……。”我颤抖着嘴唇。 象是没有听到,轻轻抚我的发丝,从发根一直到发梢,细细地抚摸。我靠在他怀里,一阵阵颤栗。 “灵儿。”他轻喃。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王上,时辰不早,您该吃午膳了……。”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 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正在我以为他又要推开我的时候,他的唇突然压上我的唇。 脑子里嗡嗡一阵乱响,我怔怔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甚至忘了呼吸,也忘了拒绝。 他是一个冷情孤傲的男人,但他的嘴唇,却是如此的温暖柔软,温存湿润的触感,所有温柔哀伤的感觉,在他吻住我的那一刻,如奔腾的海浪,蜂涌而来。 不知不觉,我被他压着倒在长几后,他略嫌粗糙的手从我光洁的脖颈上滑过,探入我怀中,触到我胸前的敏感。 挣扎着躲避他的爱抚。 只可惜我的挣扎对他来说实在太微弱,他根本不予理会,唇舌渐渐加紧了进攻,用他男人特有的灼热烧灼着我敏感的神经。 腿在挣扎中碰到了长几,哗啦一声,几上小山般的竹简滚落下来,砸在他身上,份量还挺重的,他松开我,轻轻哼了一声。 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愠怒的脸色,我吓得说不出话。 “你竟敢拒绝寡人?”他狠狠地瞪着我的眼睛。 我垂下眼帘,根本不敢看他。 “看着我。”他用力把我的下巴托起来,让我不得不正视他。 还来不及看清他眼里的怒气。 他炽热的舌尖再次侵占我的唇舌,和方才的温柔甜美不同,他的吻充满了进攻性。 在他的猛烈攻击下,我再也无力挣扎…… 嘉……脑海里浮出那个我曾深爱过男人的脸,他第一次对我笑,浅浅的笑容,如清风吹过小池,如冰山熔化一般,从那一刻起,我便无力自拔。可如今,他在哪里?他怀里是否搂着那个曾深深伤害过我的女人…… 鼻子一酸,有两颗温热的液体从我眼角滑落。 他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虽然没有睁开眼,我却能感觉到他在看我,那样充满怒气的注视。 “为什么!”他咬着牙,几乎是咆哮着低吼。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啊,方才我的眼泪,一定伤到了他的自尊心吧,他本来就是一个极敏感,极多疑的男人。他怀疑一切,包括他的亲生母亲,他的枕边人,甚至他的孩子。 我这个地位卑贱的侍女,不但不以他的宠幸为荣,竟然拒绝他,他一定气疯了,一个气疯了的君王会做什么,杀了我? “王上……。”赵高的声音好死不死地传了过来。 他怒气冲冲地离开我:“什么事?” “侍卫长来……来报,刺……刺客全……全死了……。”赵高流畅的语调突然变得结巴了起来,难道他发现了衣衫不整的我。 “混帐,怎么没留活口?”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倍,砰的一声,长几在他的掌下被震得跳了起来。 心猛地缩紧,他的怒气,难道全是因我而来。 “王上……恕罪。”虽然看不到赵高的脸色,我却能猜到,他的脸,一定比冬天的雪花还要白。 着他的脚步声气乎乎地出去了,赵高小步跟在他身边,象是在为他整理身上凌乱的衣服。 过了好一阵,我终于从几后慢慢坐起身,寻着散落一旁的衣服,一件件披在身上,掩好衣襟,缩到墙角,抱着膝,呆呆地出神。 这是他第几次生我的气,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了解他,他的骄傲,他的固执,他的寂寞……,他这么爱乱发脾气,大概只是为了掩饰心底极度的孤独吧,生为一个王者的孤独,我会是那个让他不再孤独的人吗?我不敢想。 倘若昨晚我没有拉昌平君去祭殿,没有偷听到荆轲他们的谈话,秦王政会不会已经死在乱石之下,难道改变历史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或者,我已经溶入历史之中了。 赵高说,刺客全死了,里面会有荆轲吗?他一定不会在那些被杀的刺客中吧,要不,又哪来的荆轲刺秦呢。明知他悲剧般的命运,我为何无力阻止他。 我想到嘉,想到他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悲怆得厉害,倘若当日,没有那些愤怒的赵国族人作梗,没有离姻的嫁祸,没有秦军的屠杀,我一定还守候在他身边,被他爱着,宠着。就算赵国会亡,就算他什么都没有,我都愿意跟着他,和他在一起,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第二十章 麻雀变凤凰 “灵儿。” 我看向门口,昌平君立在门槛外,手里扶着剑柄,一身锦衣,风度翩翩。 “君侯……。”我缓缓起身,看着他。 他的目光在我凌乱的发髻上停留了一秒,很快移开,轻轻道:“王上一口气杀了包括侍卫长在内的数十人。罪名是疏于职守。” 我搂紧双臂,脊背上涌起一股股寒气,让我觉着好冷。 他轻叹一声,目光从我脸上掠过,温和的声音道:“走吧。” “去哪?” “回咸阳。” 昌平君已经转身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迟疑片刻,跟在他身后,出了行宫,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太监恭敬地掀起车帘,他拉着我坐了上去。 车帘很厚,遮盖了车外所有的一切。 我忽然觉得脖颈上空空的。伸手一摸,那块玉坠不见了,那是嘉送给我的,也是他留给我唯一的纪念,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了它。 “你在找什么?”他关切地看着我。 “没有。”我急忙摇头,避开他的目光,凑到帘缝里,望外面的风景,马车外,辽阔的平原上飞翔着雄鹰。看着它们,我的心空空的。 “这里就是岷山口。”昌平君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狭窄的入口,已经看不到杀戮的痕迹,只有一些杂乱的脚印和车轮印,天空还在下雨,雨水很快就会把一切冲刷干净。 离开岷山,在前面的行宫,我和昌平君赶上了大队,在侍女的马车上,我意外地看到了青儿,她独自一人靠在车厢壁上,苍白的脸色,曾经灵动的眼睛变得有些呆滞,目光穿过所有人,望着不知名的远处。 “刺客行刺大王,她离大王的安车最近,受了些惊吓。所以……”如玉轻轻顿住话头,叹了口气。 垂下眼帘,不忍再看。 如玉拉着我,和我上了另一辆马车。 “我们……不和青儿坐一起吗?”我忍不住问。 如玉没有回答。 “她和我们不一样,她可是被大王宠幸过的侍女。” “她那么高贵,怎么能和我们坐一起。” “麻雀就是麻雀,偏要把自己当凤凰。” “就是。” 听着这一片嘲讽之声,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少说两句吧。”如玉轻轻道。 车厢里终于渐渐沉默下来。 我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望着窗外。一丝一丝的雨,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我象是一只陷在巨网里的昆虫,挣扎,呼救,却只是让那网缠得越来越紧。 也许是经历了刺客的原因,接下来,马队的警备森严了很多,没有人知道秦王现在在哪,甚至连我都不知道他坐在哪辆马车里。 我忽然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因为他的身份,他的处境,还有他儿时受过的创伤,他不敢相信任何人,更不敢敞开心扉接受别人。一个人高高在上的感觉,除了权力和享受,还有随之而来的孤寂。所谓的寂寞高手,大概也包括他这种人。 马车进入咸阳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也许是一路劳顿的原因,秦王没有批阅奏章,也没有召集大臣议事,早早的去了景仪宫,那里有他的另一个妃子楚夫人。 他没有去齐夫人的锦绣宫,听说她的病一直没好,而且越来越严重,甚至发展到了不认人的地步。 我明白,这不光是因为我假扮鬼魂吓了她,更因为她心中有暗鬼,韩夫人的死将纠缠她一生,使她永远没有解脱的时刻。后宫的女人,终究还是可怜啊,得宠永远只是暂时,失宠却在一瞬之间。 吃过晚饭,我独自一人离开住处,穿过柳林,在湖边停下,坐在桥上。 湖上的风清新无比,带着奇花异草的香气。 “赵灵。”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我从桥上下来:“公子。” 扶苏手里举着那只燕子风筝,迎着我跑过来。掩不住一脸的兴奋:“你去了这么久,都没人陪我玩。” “怎么会?”我看着他手里的风筝:“宫里那么多人,随便找个人陪你呗。”知道他的好脾气,我说起话来也就省了大量礼节。 “他们哪能跟你比?”他不屑地撇了撇嘴:“就知道跪啊,拜的,要不就是饶命啊,不敢了,真没劲。” 我笑着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好了,知道了,我陪你玩好吧。” “太好了。”他高兴地跳起来,一手把风筝塞到我手里,向前就跑。 我懒洋洋地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傍晚的风很大,风筝很快就上了天。 他笑得很开心,花园里全是他欢快的笑声。毕竟是个孩子。 我也忍不住笑了,若是能永远象孩子一样开心,无忧无虑,该多好。 我寻了一块干爽的草地,躺下来,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看天上渐渐亮起来的星星,它们一眨一眨的,象是亘古到今,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似乎玩累了,跑到我身边,学我的样子躺下来,抬头看天上:“你在看什么?” “神仙。” “神仙?”他一脸的讶异。 “神仙说,我们该回去睡觉了。”我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愣了一下,笑了:“你真有趣,和别的宫女不一样。” “本来就不一样嘛。”我也笑了。“我是从天上来的,神仙知道扶苏公子寂寞,所以派我下凡来陪你玩。” “你骗我。”他满脸的不信。 “我是说真的,我来的那天,响了一个炸雷,天被劈开了,我掉了下来,正好掉在咸阳王宫的御花园里。”我说着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他笑了起来,乌黑的眸子弯弯的。 “你不信?”我看着他。 他笑着摇头。 本来也没打算让他相信。我笑着道:“好了,奴婢该回去了,公子也该回去睡觉了。” “别走。”他拉住我的袖子:“灵姐姐,给我讲个故事好吗?” “你想听故事?”我低头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唤我姐姐,这个称呼让我倍感亲切,记忆的碎片里似乎有很多象他一般大的孩子亲亲热热地唤过我姐姐。 “是啊,我想听姐姐讲神仙的故事。”他充满期盼地望着我。 “啊……这个,好吧,我讲个牛郎织女的故事。”我指着天上那道宽宽的银河。“从前,天上有一个织女,她嫁给地上一个叫牛郎的男子,两人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三年,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可是有一天,天上的神仙发现织女私下凡间,……王母娘娘用头上的簪子划下一条宽宽的银河,……从此他们只能在每年的七月初七鹊桥相会……。”故事讲完了,小男孩在发呆。 “你怎么了?”我问。 “我在想,神仙为什么不能和凡人在一起?他们太可怜了。”小男孩睁着纯净的眼睛看着我。 “神仙永远不会死,凡人却只能活几十年,他们要是成为夫妻,几十年后牛郎死了,织女不是要永远痛苦吗?”我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 “原来是这样啊。”他摸了摸后脑勺。 “好了,你该睡了,小公子。” “明天你还陪我玩。”小孩认真地说: “是,公子。”我一板正经地施礼。 目送着男孩快步离去,我扭过头,突一眼瞥到嬴政,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眸子深得见不到底。心砰的跳了一下。天哪,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和扶苏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沉默不语。 我回过神,正要行礼,他突然转身走了,他的脚步疾快,就仿佛有人在后面推着他似的。晚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袍袖一摇一摆,他就象一阵黑色旋风,转眼就消失了。 留下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二十一章 巫师招魂 “灵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玉姐姐,我睡不着。”我扭过头,向她笑了一下。 我敏感地发现,她总是一派沉静的眼睛里透着一抹忧郁。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每个人看起来都怪怪的。 如玉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忍不住道:“玉姐姐,你有话对我说吗?” “听说,在雍城的那晚……你和昌平君殿下在一起?”她用的是怀疑的语气。 “是啊。”我没有否认。 “昌平君殿下一定会向王上要了你。”她微笑,纯粹是为我高兴的样子。 我知道她误会了,但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事向来是越抹越黑。我只好也笑着回答她:“也许吧。” “王上很信任昌平君,他想要的,王上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笑出几分伤感的味道。 心一动,我笑了:“玉姐姐,不如我跟昌平君殿下说,请他向王上要了你吧。” 如玉登时绯红了脸,笑骂道:“你这丫头,看我不撕你的嘴。” 我哈哈笑着躲开她的手。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慵懒华贵的语调,还有温暖的笑声。 我们一起扭过头,是昌平君。 “我走了。”如玉红着脸,几乎是用跑地离开我。 “哎,玉姐姐……。”我急忙叫道,可她已经跑没影了。 “灵儿。”他上前一步,看着我。 “殿下也睡不着吗?”我轻问。 “是啊。”他笑了:“自那日离开咸阳以后,本君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殿下是担心王上?” 他敛起笑容,看着我:“你知道刺客是什么人?” “不是赵嘉。”我脱口而出。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 “我不认识刺客。”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有些后悔。就象那天在芷阳宫外,我对他说:我没有去过郭县。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告诉我,他并不相信我的话。 “殿下不信奴婢。”我有些心慌地避开他的视线。 “刺客用的是赵人的兵器。”他看着我,缓缓开口。“王上一向憎恨赵人。” “灵儿只是奴婢,不关心朝中大事。” “连王上的安危,你也不关心吗?” “殿下……您想要奴婢的性命。” “不,你怎么会这样想?”他飞快地握住我的手。 “奴婢说的话,殿下一句都不肯相信,殿下不是想要奴婢的性命吗?”我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看着他。 他笑得有些无奈:“我信不信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上信你。” “大王只相信殿下和赵公公。” 他轻叹一声:“也许吧。” “殿下还不睡么?”我问。 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笑容:“我一直在想那天宫里闹鬼的事,……”,他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齐夫人吓病的事,我可不相信……什么冤魂索命,王上肯定也不信。” “君候不相信有鬼,为何在王上面前说什么方士之言,鬼神之说。看来君候心中还是信鬼的哦。”我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这男人表面上看起来温文有礼,亲切和煦,对秦王忠心耿耿,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他不禁一愣。 “奴婢去睡了。”我转身告辞。 他在身后笑道:“女人太聪明了可不好。” 切,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女人聪明有什么不好,女人都笨笨的,好让你们这些男人欺负就好了吗?不过,我什么都没说。 “赵灵,侍郎大人叫你过去。”刚到宫院门口,一个陌生的侍女迎着我过来。 “你是说赵侍郎吗?” “是啊。”她伸手一指前面:“赵侍郎要你即刻过去。”她说话节奏极快,似乎事情真得很急迫。 我顺她手指的方向一望,那是一座极偏僻的宫院,透着隐隐的灯光。 赵侍郎找我?不会吧。他找我做什么。 不过,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要我过去,我没道理不去的。我还没胆大到这个地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就去吧,我怕他作什么。 这样想着,我鼓起勇气朝那个方向走。 路上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四周一片寂静。 这个赵高,搞什么。不会是逗我玩吧,他可不象那种人啊。 我犹豫着停下来,不知道还要不要过去。 突然,静夜中响起乐声,吹了两下,又突然停了。 这声音我很熟悉,是埙,只有埙才能吹出这么悲怆古朴的调子。 我顺着乐声传来的方向往前走,走道尽头有一扇紧闭的门,我试着轻推,门没有锁,呀的一声开了。 门里灯火辉煌,照得如白昼一般,我看到几个披头散发,戴着面具的白衣鬼怪纷纷跳将出来,在我眼前手舞足蹈,铜铃摇得山响,火焰喷出几丈高,长长的布幔悬在空中,扭曲摇摆。 领头的鬼怪手里拈着一道符,念念有词,念完突然将符点燃,在空中旋转。 我抬起头看着那旋转的火光。 头突然痛得厉害,痛得象要裂开一样,无数记忆的碎片,象涨潮的海水一般席卷而来…… 模糊的迷雾中,现出一个中年华服男子,他站在深深的土坑旁,挥手示意军士将一个红衣女孩拖过来,抛入土坑中。 “为什么杀我?”红衣女孩大声问道。 “政儿头上的竹簪子,是你给他的?”华服中年男人微笑着问。 “是又怎么样?”女孩怒喝。 “这就是我杀你的理由。”男人笑道。 “你骗不了他,总有一日,他会为我报仇,到时你会说,何功于秦,何亲于秦,竟落到如此下场。”红衣女孩双手被绑,躺在土坑中,怒目瞪着他。 华服男人一阵骇然,口中喃喃道:“果然是妖女。”随即镇定下来,冷笑:“小丫头,当年白起将军坑赵军降卒四十万,今日我吕不韦只坑你一人,你应该感到荣幸,若要怨,就怨他太在意你。” “你想让他绝情绝爱,做一个冷酷无情的君王。只可惜这样的君王,就算得了天下,也坐不长久,终有一天,你会为今日之事后悔。”红衣女孩愤怒地说。 “只要能让他成为最高宝座上的那个人,就算付出一切,我都无怨无悔。”中年华服男子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 一锹锹黄土拨下,黑暗中,红衣女孩渐渐窒息…… 那窒息的感觉竟是如此清晰,如此强烈,我感到晕眩。 白衣的鬼怪继续围着我跳舞,仿佛永不停止的铜铃声,蓝色的火焰,迎风招展的幡布后,我看到了黑影里的他。 高大的身躯,一身玄色长衣,扶着剑,腰上垂着一块黑色雕花的玉璧,我的目光穿过白衣的巫师们,看着他,他的眸子冷得象冰,我分明能感觉到冰层下有什么在急速地流淌,象沸腾的岩浆。 他静静地立着,他在等…… “赵高,你相信转世投胎吗?”他那天说过的话突然浮出我的脑海。 无数记忆的碎片此刻象陨石一样落在我身上,砸痛我的心。 我无法把那些记忆串成片,我无法想起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能猜到的是,他在招魂。伟大的秦王陛下,他招集这么多巫师来,是为了招魂。 是我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吗?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到底是她的,还是我的。 为什么那些片断里的人物,让我的心不可遏制的疼痛,泪几乎奔涌而出。 第一章 男孩的誓言 突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一双闪着锐利光芒的眼睛,虽然隔着面具,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暗藏的凛冽杀气。 荆轲?难道是荆轲。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 我迅速穿过人群,向那个戴着面具的巫师靠近。 说时迟,那时快,轰的一声,巫师手里拿的道具喷出巨大的白色浓烟,很快弥漫在整个空间。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挡在嬴政身前。混乱中,我听到一片尖叫声,还有隐隐的风声,一柄长剑穿过白色的雾气,贯入我的右肩,也许是剑太锋利,被刺穿的那一刻,我竟然感觉不到疼。 雾气渐渐消散,我看到站在我面前的刺客。 他看着我,只有短短的几秒,忽然拔剑后退,鲜血如箭一般喷射而出。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扬起手里沾满鲜血的剑,眼神却透着犹豫。 剑上没有寒光,原来,他的凶器竟然是竹子削的竹剑。 也能如此锋利,一剑便将我几乎刺穿…… “灵儿,灵儿。”熟悉的声音大喊着。 眼前无数人影乱晃。 晕眩感如此沉重。 仅仅是失血……可以让我衰弱至此? 我伸手一抹,血是黑的,原来,剑上淬了剧毒。 我眼前渐渐变得昏暗,昏迷之前,我还在想,我为什么救秦王? 我对他,除了敬仰,畏惧,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为何我不顾生死,挡在他身前。 升腾的雾气里,我看到一个极优雅的男人,他靠在夜总会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在他眼前飘来飘去。 “我们见过面,在几千年前。”他笑着说,他的笑容冷得象可乐杯里的冰块。 “先秦的时候,从这里往东三千里,都是大海。”他的目光越过我,看着月光下的海面。 我看到那个青铜大鼎,它上面刻满了巴掌大的文字,每一个文字都装饰着向上凸起的花纹。 还有日月星辰,龙飞凤舞,九州地图。 越来越亮的光影里。 一个漂亮的黑衣男孩,远远地向我跑来。“兰兰姐。”他粉红的嘴唇张开,大声呼唤着。 我张开双臂,将怀抱迎向他。 “兰兰姐,是我,我回来了。”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纯真,象个长翅的天使。 “你看,这是你给我的竹簪,我一直戴在头上。”他指着发髻,那里插着一支粗陋的旧簪子。 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突然刺向他。 “八儿。”我惊呼。 “姐姐,救我。”八儿惨白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 我扑过去,挡在他身前。 长剑猛地刺穿了我。 “姐姐,不要……。”八儿绝望地扑向我。 一个中年华服男子,紧紧地拖着八儿的手臂,将他投入污黑的泥潭。 “姐姐,姐姐。”他挣扎着,呼喊着,越陷越深。 “八儿,八儿……。”我声嘶力竭地喊着,伸出手想抓住他。 “八儿在这里。”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声音透过迷雾,焦灼,急切,痛苦。 剧烈的疼痛袭来,我几乎无法呼吸。 “太医,太医何在?”声音愤怒地大喊。 …… “王上,夫人中的毒……无药可救。”战兢兢的声音。 “拖出去,砍了。”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 我被恶梦煎熬着,每次短暂的醒来,听到的总是这几句。 一个男人渐渐变得沙哑的声音。 哭泣声。 混乱的嘈杂声。 我的手,被一个人紧紧地握着,始终握着,不管我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一直握着我。 “王上,国尉大人求见。” “不见。” “王上,楚国使臣晋见。” “不见。” “王上,蒙将军……。” “不见。” “王上……。” “滚,都滚,滚出去。”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我再一次醒来。 “不要离开我。”男人的声音沙哑的几乎听不清。 “我等了你整整十八年,十八年了……。”男人的声音低不可闻。 两滴温热液体无声地落在我手背上。 “王上,徐福到。” 急切地喊道。 两根手指搭在我脉上,许久许久,室内一片沉默。 终于,男人耐不住道:“如何?” “王上,夫人中的是剧毒。” “寡人想知道的是,有救吗?”男人的声音充满期望。 “这个……。” “快说。” “有救,不过……” “不过什么?” “草民必须知道毒药的配方,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长久的沉默后,男人开腔:“只有这个办法?” “是。” “……。” “草民这里有十颗续命丹,可以延长十天寿命,每日给夫人服一颗,过了十天,若还找不到配方,恕草民无能为力。” “……。” “草民告退。” …… “来人。” “在。” “宣蒙恬。” “是。” 我再次昏迷。 醒来的时候,有人在喂我吃药,温暖的舌尖轻轻撬开我紧闭的冰冷的唇,将丹药推进去。 一只手紧紧地拥着我,甘甜的水,轻轻灌入我的咽喉。 “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要所有赵人为你陪葬。”男人近乎发狠似的发誓。 我的心微微颤栗。 “昌平君殿下到。” 沉默良久:“让他进来。” “王上,依微臣之见,刺客并非赵人。” “何以见得?” “赵国公子嘉平生从不用巫师。” “而且,赵嘉身边的细作称,赵嘉一贯反对刺秦,认为应以军法制胜。” “依你之见,刺客是何方人士?” “依臣之见,刺客应是燕人,燕国多方士术士,燕王极信任巫师。每逢大军出征,必卜一卦,以断吉凶。” “在城中张贴告示,若有人能解夫人之毒,封五等爵,赏良田万亩。” “王上的意思是……?” “速速去办。” “是,王上英明。” 一片寂静中,那个一直握着我的手突然松开了。手心空落落的,很冷…… “王上,该歇息了。” “嗯。” “王上,奴臣给您宽衣。” “嗯。” 被子掀开,一个火热的身体轻轻躺进来,两只强有力的手臂拥着我,紧紧地拥着。 “你是我的,我不会再失去你,永远都不会。” …… 梦中,一个黑衣的男孩,说着此生不变的誓言。 “将来我就算负天下人,也绝不会负你……。” …… 第二章 天下和她 这样混混噩噩,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男人越来越沉默。 沉默到我以为他不在。 如果不是他握着我的手,如果不是他用舌尖喂我吃丹药,如果不是他有力的手臂每晚拥着我,我一定以为他已经走了。 除了他,还有三个人,徐福,蒙恬,和昌平君。 徐福每次只是搭脉,不发一语。 蒙恬来只说一句话。 他问,蒙恬答。 “刺客找到了吗?” “还在找。” 然后就是沉默。 有一次醒来,他似乎不在房中,我听到蒙恬在门外问侍女:“夫人怎么样?” “不好……。” 蒙恬便无声了。 昌平君后来只来过一次,两人爆发了一次不算激烈的争吵。 昌平君问他:“王上是以统一天下为重,还是以女子为重?” 他说:“两样都重要。” “如果只能选择一样呢?”昌平君问。 他依然回答:“寡人要天下,和她。” “王上,您不能这样选择。”昌平君无奈。 “天下和她,并不矛盾。” “王上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已有几日未上殿。魏国、齐国、燕国,是王上头上悬着的剑,王上莫非把这些忘了,宁愿为一个无药可救的女人,误了统一天下的大业。” “寡人没有。”他暴怒。 随之是沉默,继续沉默。昌平君拂袖而去。 从那天开始,白天他不再守候我身边,只有晚上,他会来,拥着我,紧紧地拥着。似乎拥得再紧,都无法留住我。 我听到他胸腔里发出的沉重的叹息声。 有一次,我模糊醒来的时候,他睡着了。 他在睡梦中握着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低语:不要离开我。 充满温情和眷恋的语气。 我无力回答他,无力睁眼看他的模样。 我只能想象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无奈和痛苦。 耳边响着他轻轻的呼吸声,这种暖暖的感觉,这温馨的场面,我和他,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 除了那些奇怪的梦,梦里的男孩八儿,我不记得到赵国邯郸以前的事。 他,秦王,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他还是那个冷酷高傲的暴君,为什么,一切都似乎不同了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在我眼里,在我心上,都不一样了。是从那天巫师在宫里招魂开始的吧。 那天晚上,无数记忆碎片象雨点一样敲打着我的心,一阵阵疼痛,就在那天,我扑到他身前,挡住了刺客偷袭的暗剑,就在那天,我可以为他去死。 我想,也许我的记忆里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我不知道,让他如此痛苦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是因为那个不知名的灵魂。 “王上,已经八天了。”赵高小声说。 他不说话。我却仿佛看到他苍白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 “王上,告示被人揭了。” 他猛地站起身,撞翻了一旁的长几,砰的一声。 “只是……。”宫人欲言又止。 “快说。”他怒喝。 “揭告示的是质于我国的燕国太子丹。” “是他?”他停顿了一下。 “王上,宣还是不宣。” 说完,又道:“不要少了礼数。” 人唯唯诺诺地走了。 太子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上我的手。 许久,我听到他说:“大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他冷冷道:“说。” “在下想看看夫人的气色。” 他的呼吸突然重了几拍。 “若不看夫人气色,在下无法对症下药。”太子丹的话温和,但坚决。 似乎咬着牙说。 帘子被掀开。 只一会儿,很快关上了。 过了许久,太子丹都没说话。 “怎么样?”他焦急地问。 “看不出夫人中的什么毒,但在下这有个方子,能解百种奇毒,只能暂且一试。” 他依然沉默良久,道:“也好。” “三日后,在下再来诊治夫人。”太子丹走了。 房里开始熬药,一种闻起来就很苦的药,然后,那个男人,那个在我记忆中,残忍暴虐的君王,亲自用嘴,把药喂到我口中,顶着我的咽喉,迫着我一口口咽下去。 药很苦,非常苦,苦到让人流泪,让人想吐。 他不觉着苦么? 第二日,徐福来了,他只一搭脉,便喜道:“夫人的毒已解了三分。” 我听到房里几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王上,太子丹的药果然有效。”这是蒙恬的声音呢,他何时来的呢。 “只怕下毒刺杀王上的便是此人吧。”昌平君道。 他始终沉默不语。 “若下毒之人是他,他为何要亲自解毒,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蒙恬不解。 我的手被紧紧握着,他缓缓道:“只要能解她的毒,不管是何人,寡人绝不失信。” 我莫名地松了口气。为太子丹,也为他。 第三日,我已能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沉睡的他。 他一只手拥着我,另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长长的乌黑的睫毛覆在他的眼睑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的眼皮动了一下,我立刻闭上眼假睡。 他很轻地起身,在我额上印下一吻,心一跳,原来的亲密,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如今醒来了,他还是如此,我非常之不习惯。 他低声唤赵高。 赵高进来,他小心地掀开被,下床,赵高为他更衣。然后他走到门口,又回来,掀开帘子,好一会,才转身离去。 “王上。太子丹今日要来。” 他停了一会,道:“好。” 太子丹来后,依然说要看气色,他掀开帘子的那一刻,我迅即睁眼,朝他一眨,又立刻闭上。 他似乎呆住了,僵了好一会。 “怎么样?”秦王的声音夹着隐隐的怒气。 他这才放下帘子道:“夫人的气色好多了。” “这都是太子之功。”秦王缓和了些。 “在下再开两天的药,服药后,应让夫人起来走动,躺的时间太长,周身经络都已瘀塞,在下要用银针为夫人通络。” “你说什么?”赵高大怒喝道。 秦王似也沉郁不悦。 “若不用银针通络,夫人恐会瘫痪。”太子丹肯定地说。 秦王隐忍许久,终道:“罢了,就依太子之言。” 第三章 宠爱(一) 药煎好了,我听到秦王遣退众人,我感觉到秦王靠近床前,坐下来,轻轻吹着,吹凉了,先喝到嘴里,俯下身,我知道他又要嘴对嘴地喂给我喝。 我一下睁开眼,看着他。 他一愣,旋即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对我笑,笑得温暖,柔情,毫无保留,毫不设防。 这样动人的笑容,让我的心莫名地颤动。 他慢慢凑近我的唇,眼看着他的唇就要触到我的。我慌忙道:“王上,奴婢……” 他不理,执意吻住我的唇,苦涩的药被他轻轻推送进去。 药喝完了,暖暖的舌尖还停留在我嘴里,轻柔地挑逗着。 我的舌尖四处藏着躲开他。 他不肯,放下手里的碗,一手紧拥住我,一手抚住我的后脑,让我不能挣脱。 他的吻温柔地让人惊讶,似怕伤了我。 轻轻地吮吸,轻柔地抚慰,辗转缠绵。 他终于松开我,我有些气促,头阵阵晕眩。 他顿时一脸的担忧,转身唤:“太医。” 帘子放下,太医伸手搭我的脉,良久,很有几分尴尬道:“王上,夫人病体未愈,不可……不可……。” 我忍不住想笑。 他板着脸道:“下去。” 我躺在床上,别过脸不理他。 其实是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彼此身份的改变,他对我的宠爱,我都无法适应。 “你是寡人的妻子,以后不可再自称奴婢。”他坐在我身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我已知道,我是他的夫人了,从此不再是侍女赵灵。而是宫中最受宠的赵夫人。 是因为我舍身挡下的一剑,还是因为我身体里那个灵魂。 昌平君那天和他的争岐,我还记得很清楚。 然,就算他舍弃天下,选我又如何。 我心中对他,原本没有爱,从来都没有。 只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我可以勉强接受他的亲近。 他在我身边坐了很久,静静地坐着,看着我,象是在看一样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样恋恋不舍的眼神。 直到赵高过来催促他上朝,他才勉强起身离去。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想起来。”他临走的时候说。 想起什么呢? 那个灵魂于他意味着什么,可以让他如此深情,如此不舍地眷恋着。 他走后,来了一屋子花红柳绿的女人,领头的是现在宫中主事的楚夫人。 秦王曾有过王后,是齐人,生下扶苏不久病死。宫中现在没有王后。 原来是齐夫人主事,现在换了楚夫人。 我想到赵夫人,她没有来。她的身体想必越发差了。 楚夫人生得很美,却比齐夫人好多了,也不恃宠而骄,就是冷冷的,是个冷美人,象水中的仙子,让人无法亲近。 进宫这么久,我只遇到她三次,听如玉说,她很少出来,每日呆在后宫,也不与其他妃子来往,象一块冰,这个特点倒与秦王相似。两块冰在一起,能擦出火花吗? 除了扶苏,秦王还有十几个子女,分别出自十几位夫人、美人、才人和八子等妃嫔,在这些妃嫔中,最受宠的是齐夫人,如今齐夫人病了,最受宠的自然是楚夫人,当然还有魏夫人、燕夫人、秦夫人、徐美人、王才人等等与她争宠。 我曾经担忧过青儿,如今,我也要与这帮女人争宠吗? “妹妹好些了么?”秦夫人一进来便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这便是当日强逼我给齐夫人擦鞋的女子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风水轮流转,可笑呢。 “妹妹瘦了好多呢。”魏夫人凑上来怜惜地说,这便是当日百般与我作对的妖娆女子么,真不敢相信。 楚夫人在一旁冷冷道:“王上说了,妹妹病中,不可喧哗打扰。” 魏夫人顿时噤声,眉眼间却有些不服。 燕夫人立在楚夫人身后,含笑看着我。 我静静地躺着,唇上挤出一抹微笑,面对她们。 被楚夫人呵斥,众人都不敢说话。 楚夫人略坐了坐,到我床前,轻抚我的手,柔声道:“好好歇息,以后再来看你。” 又嘱咐宫人,“把我带来的燕窝多炖些给妹妹喝,不要忘了。” 宫人唯唯地应着。 这场聚会便这样闷闷地散了。 很闷很闷。 楚夫人统辖的后宫,比齐夫人的安静,也更干静。 接下来的两天,秦王没有过来,听说我病中的这段日子,芷阳宫里累积了无数奏折等着他处理,他忙于国事,忙得甚至没有时间歇息。 两天后,我已能起床。 宫女小妍是我的近侍,秦王特意拨给我的,她也是赵人。 早上,小妍招呼宫女扶着我,把我扶上垫着厚厚褥子的躺椅,抬我到外面晒太阳。 “拿镜子来。”我轻道。 小妍忙拿来镜子。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长发如墨,眉眼如画,面如白纸,气若游丝。现在的我,活象病西施呢。 “夫人,要梳头么?” 我想到太子丹今日要来为我针灸,道:“轻轻梳吧。” 睡了这么多日子,头发乱得象草,宫女已经很小心,我还是忍不住吸气。 梳好长发,也不挽髻,小妍为我披上厚厚的披风,盖上薄毯,我看着芷阳宫。 秦王在那里,如玉也在,过了这么久,一直没有青儿的消息。 我很想知道她现在好吗?但我不敢问。 一个失去爱的女人,活着就象行尸走肉。问与不问,都已知道答案。 宫里的女人,终究是可怜呢。 就争了宠又如何,失了宠又如何。 缘来缘去,有谁能留住男人多变的心。 太子丹来的时候,已过了晌午。 他被赵高领着,远远地穿杨过柳,向我靠近。 我抬眼,冲着他远远地笑。 他呆住了,愣愣地站在那里,迈不动步子。 赵高在前面催促,他才回过神来。 “夫人好些了?”他向我行礼。 我仔细打量他,两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满怀雄心的太子丹似乎不见了,他看起来拘谨,小心,如履薄冰。 只在看我的时候,他眼里会时不时闪过一道道异芒。 “殿下要开始了么?”我见他放下一个木盒,取出里面长长的银针,忍不住问。 他抬起眸子微笑:“夫人,可能会有些疼,需忍着些才好。” “要不要咬木棍?”我拿手比划。 身后的小妍扑哧笑出声。 他也笑,笑容不完全,笑七分,留三分。这笑容,我似曾相识。 第四章 宠爱(二) 赵高在后面重重地咳了一声。 太子丹立刻敛了笑容,轻轻执了一根银针道:“请帮夫人挽起衣袖。” 赵高喝道:“不可,夫人玉体怎能随意让男人观看?” 我忍不住道:“赵侍郎,太子殿下是为了给我治病,这也不行吗?” 赵高施礼道:“奴臣不敢。” 第一次见他如此,心中大感快意。 我向太子丹道:“殿下请。” 小妍小心地撸起我的袖子,露出白得有些苍白的手臂,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太子丹轻轻落针,象蛟子咬一样,不算疼。 太子丹在我手臂,头部,脚踝分别落下几针,松口气道:“好了。” 我见他满头密密的汗,心中颇为感动,向小妍道:“给殿下斟茶,赐座。” “谢夫人。”太子丹坐下,捧着香茗。 我很想说些什么,他似也想说。 但碍着众人,两人相看着,竟无语。 “冬天又快到了。”我望着眼前颓败的花景。 “是啊,花开花落,一晃两年。”太子丹感叹。 两年?我与嘉分开也快两年了。他现在好吗?为何我还会想起他。 是我用情太深吗? 对那个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男人。那个一笑便俘获我的心,却最后不得不放手的男人。 风吹过,我一松手,手里的帕子飞起来。 赵高忙带着那些宫女去追。帕子向着水池飘过去,飘得很高很高。 太子丹起身,优雅地飞跃,在池边截住了帕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夫人,你的帕子。”他走到我身边。 身后赵高和宫女气喘吁吁地往回跑。 他把帕子塞到我手中,低低道:“夫人之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令人心生倾慕。” 我有些吃惊地抬头,看到他隐在黑眸里的点点亮光, 记忆忽然回到从前,那时的太子丹,曾是一个令我有些许厌恶的燕太子呢,而如今,救我的人竟是他。 世事难料。 就算下毒之人是他又如何,他原本无意伤害我,如今又亲自涉险入宫为我解毒,我怎能怨他。 心里泛着淡淡苦涩,我却嫣然一笑。 太子丹拔下银针,告辞走了。 半夜的时候,赢政回来了,我听到他的声音。 前段日子,他每次来,都格外小心,可今天,却重手重脚,象要特意把我吵醒。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偷抬眼看他,发现,他竟然两眼赤红,喷着浓浓的酒气。 发生了什么事? 他掀起帘子,看了我一眼,脸色十分难看。难道是庭议上有谁惹了他,或者攻魏失利? “你进宫几年了?”他冷冷地突然开口。 我一愣,轻道:“一年了。” “一年?已快两年了。” 他沉默片刻,突然俯身握住我的肩,我忙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看着寡人。”他把我的脸强硬地掰过来。 “王上喝醉了,早些歇息吧。”我垂了眼道。 “寡人没有醉,寡人只是心痛。”他把我手抓着,贴到他胸口。 “王上……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我抬眼看着他。 “不需要太医,太医治不好寡人的病。”他坐下,更近地贴近我,看着我的眼睛。 “王上想说什么,奴……臣妾不明白。”我垂下头。 “进宫两年,你从未对寡人笑过。”他眼里掠过一抹黯然,突然怒目瞪着我,“可是今天,你一直在对他笑,寡人竟不如那个质子姬丹。” 我悚然一惊,原来是因为太子丹,一定是赵高这家伙告的密,只是,他可是王上,我一个侍女,没事对着他笑,万一他不高兴,责罚我怎么办,现在他却来怪我为何不对他笑。 “燕太子对臣妾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满心委屈,试着解释。 “不必说了,你看看,这是什么?”他俯身瞪视着我,眼里似燃烧着烈焰。 叭,一件白色的物事抛在我眼前。 我看着那物事,那一片白刺得我眼睛微疼。那是那晚我扮成冤魂所披的白色披风。 “还有这个,是他送给你的吧。”他张开手,手心躺着一块小小的玉坠。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而我竟以为完全把他蒙在鼓中。 细想,我和嘉的过往,连昌平君都知道,他又怎么可能不知。 他在黄幔后冷冷地注视我,我就象个全裸的人,在他眼前袒露了心中的全部,却浑然不自知。 我无言以对。 他今天把这些事告诉我,只是想让我明白,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所有的掩饰,所有的伪装,就象遮羞布,被他一件件取下来,剥干净,我不知道我还剩下什么,也许只有心,若是连心都没了,又该如何? 我闭上眼睛。 耳边听着悉说的声音。 悄睁眼一看。 他在脱衣服,脱得干干净净。 我额上出了冷汗,他不会……今晚就想把我给……临幸了吧。 见他扭头,我立刻闭眼。 他钻进被子,搂住我。 感觉到他身上某个坚硬的部位高高扬起,我身子一阵僵硬。 “看着我。”他把我扳转过来,我无奈睁眼看他。 他低头,近乎恶狠狠地吻住我。 唇上传来一阵疼痛,我轻吟出声。 他更深地吻下去,吻到我无法呼吸。 他的手,探入被子,开始脱我的衣服。 轻轻挣扎。 他不理。 嘶,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他急迫得象个未经人事的男孩。 身上一片沁凉,病后的身体异常虚弱,挣扎了几下,我很快乏力,虚脱般瘫软在床上。 他低吼一声,覆上我的身。 光滑的肌肤彼此亲密接触,他的渴望高涨着,硬硬地灼烫着我。 他的手,在我胸前用力揉捏了一阵,迅速向下滑。 我惊呼出声。 他用唇封住我,他不是个温柔的男人,他的吻也象他的人一样专横霸道。 今天,是真的要被他临幸了呢。 脑子里轰的一阵巨响。 他沉重地象大山,象要把我彻底压垮,击碎,揉散。 “我要你心里只有我,我要你只属于我,我要你永远不离开我。”他在我耳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话。 我开始晕眩。 他的脸在眼前转来转去。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幻化出无数个。 “我要你。”他重重地喘息着。 双腿被强行分开。 他收紧手臂,猛地握住我的腰。 “啊……” 在他攻入的那一刻,我痛苦地呻吟出声,早知道这一刻会来,只是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 我的一生还有多少个早已猜到的结局。 为何明知结局如此,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深地沉沦下去。 为何还是要流泪。 他开始在我体内缓缓抽动,我的身体伴着他被动地摇摆。他的每一下律动,都带来揪心的痛。 我无力开口,无力拒绝,无力挣扎。 我只能流泪,我的泪水流到枕边,和汗水一起,濡湿了我的头发。 渐渐的,他的动作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无法承受。 痛楚,仿佛无休无止,额上全是冷汗,我终于不住,昏了过去。 第五章 宠爱(三) 眼前一片漆黑。 “兰兰,兰兰。” 一个声音远远地呼唤着。 谁是兰兰,兰兰是谁。 天空渐渐亮起来。 一个长发如墨,笑如春花的红衣少女,在雾气里不停地旋转。 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得她的笑声,清脆悦耳,无比动人。 “这是产自君山的湘妃茶,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红衣的燕国太子,欢喜地端起茶杯,递到她面前。 “我的肩膀已经借给你了,你若是想要,就来找我。”俊美的赵国公子,看着她微笑。 “是又如何,你若是要恨,就来恨我吧。”黑衣男孩的背影比月光还要清冷。 …… “她怎么样?”男人的声音焦急,无奈,深深地自责。 “夫人……夫人身子还未痊愈,过度……过度……。” “快说,快说。”男人愤怒地大喊。 “恐怕……。” “拖出去,车裂。”男人杀气腾腾地下令。 “王上,王上……。” 一切都是混乱。 “王上,草民这里有续命丹……。” 砰的一声。 “寡人不要续命丹,寡人要她醒过来,要她向寡人笑,要她陪着寡人……。” “王上,这个……恐怕……。” “王上,不如宣燕太子丹?” “王上……。” “王上……。” “王上……。” 久久的沉默。 我再次昏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 两根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搭在脉上。 很久很久。 “怎么样?”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大王是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太子丹的声音。 “真话。”他沉重地说。 “夫人体内毒素未净,这次又……元气大伤,除非……。” “除非怎样?” “将夫人送往清幽之处静养,远离王宫喧哗,每日针灸,配以滋补中药,一月之后,或可痊愈。” 咚的一声,象是什么被踢倒。 “大王?” “不行。”他吼道。 “除此之外,在下别无他法。”太子丹温柔的语气透着坚定的决心。 “要一个月?”他沉默了很久,缓缓道。 “一个月,或许还不够。” 砰,哗啦啦,东西碎了一地。 “大王明鉴,若想救夫人,这是唯一的办法。”燕太子丹毫不松口。 “不必说了,送客。” “大王不想救夫人。”太子丹说。 “你说什么?”他似乎怒极。 “大王不把夫人送走,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你眼前。” “大胆。”他斥道。 “在下告退。” …… “宣太子丹。” “大王已经想好了?” “蒙恬,你送夫人去雍城静养。多带些侍卫。” “是,王上。” 那只一直握着我的手轻轻松开了,又很快握住,我的手很冷,他的手很热,手心烫得灼人。 “王上,车马已经预备好了。” “王上,天色不早了。” “王上,夫人该启程了。” “王上,蒙将军在宫门外等候。” “王上,太子丹求见。” “王上……。” “出去。”他怒喝道。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我唇上。 “灵儿,不要怪寡人。” …… “寡人只是太想要你。” …… “寡人不想失去你。” …… “小妍,照顾好夫人。” “是,王上。” “走吧。”空中传来他的叹息声。 我模模糊糊地想,他在为我叹气吗? 从此,再也回不去,再也不是从前的赵灵,再也不是嘉曾爱过的赵灵,他狠心断了我的路,夺了我的一切,还想夺走我的心。 这个暴君。 马车走得很慢很慢。 我额上满是冷冷的汗。 小妍不停地为我擦汗。 “蒙将军,拿袋热水来。”她向着车外吩咐。 一袋热水迅速被递进来。 “夫人,你不要吓奴婢,你若是有事,奴婢也活不成了。”小妍低低地哭泣着。 热乎乎的水袋被轻轻包裹,贴在我胸口,暖着我冰冷的心。 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夫人,夫人……。”低低的呼唤。 我睁不开眼,说不出话。 “太子殿下,夫人她还未醒。” 帘子轻轻掀开,一个黑影凑近来。 “殿下,您逾礼了。”小妍急道。 “夫人病情十分危急,在下若不看气色,如何诊治?”太子丹道。 “蒙将军,您看这……。”小妍迟疑不决。 室内一片沉默。 窗被人轻轻关上。 格的一声轻响。 我再次陷入昏迷。 醒来的时候,眼前有灯影轻轻摇晃。 帘子严严实实地拉着。 身上似乎稍微有了些气力,我勉力睁眼,灯照着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帘子上。 一个娇小,一个高大。 “小妍,还需要什么?”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 “不需要了,夫人一直睡着……蒙将军,夜已深,您早些歇息吧。”小妍叹着气。 “整整一天一夜了,夫人……还是如此。”男人的语气透着明显的担忧。 久久的静默。 灯忽然暗下来。 影子在帘上摇晃。 “快下雪了。”男人的声音。 “夫人的被褥,也不知够不够。”小妍担忧道。 “雍城库房中有各国进贡的狐皮,我这就去取。”男人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极度疲倦涌上来。我又一次坠入深深的梦境。 醒时,梦时。 这段日子一直如此。 我已渐渐分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不管是睡里还是梦里。 总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说的全是我。 每天都有人喂我吃药,药很苦,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下去。 喂药的人很耐心。我吐了,她又继续熬,继续喂。 直到我不再吐,直到那些药汁全部被我喝进肚子里。 我渐渐有了力气,渐渐能够睁开眼,能说几句话,不能说太多,会累到喘气。 小妍一直守在我床前。 她的眼圈漆黑,丰润的脸颊明显瘦了一圈。 我第一次睁开眼看她,她喜得险些流下泪来。 我的醒来,真得可以让她如此开心么。 清晨,我望着窗外,那里开了一条小缝,可以看到外面。 “下雪了?”我说。 窗外一片雪白。 立刻有一只手把窗户小心地关上。 “是谁开的窗?”太子丹怒声问。 他的声音沙哑,眼里全是血丝。 “不要关。”我勉强说完,止不住地喘气。 “夫人。”他看着我,眼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流动。 “我想……看雪。”我吃力地说。 “来人,拿夫人的狐皮披风来。”蒙恬说。 “蒙将军,夫人不能受寒。”太子丹急着制止。 “夫人要看雪。”蒙恬瞪着他,两个男人互相对视着。 最后,太子丹别过脸。 第六章 宠爱(四) 我静静地躺着,看着蒙恬指挥小妍和其他宫女,忙碌着,把我包裹停当,小心地抱起来,放在厚得象山包一样的躺椅上。 无数热水袋,火盆,拥挤着,围绕在我周围。 几个宫女打着伞,抬着躺椅,把我和那一大堆东西一起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 我躺在山包里,不,是深深地陷在山包里,陷在那一大堆可以取暖,可以让我不受寒的东西里。 蒙恬指挥宫女在屋檐下放下我。 “夫人,请看。”他弯腰站在我身边,恭敬地行礼。 雪花,漫天飞舞。 脸上热热的,我流泪了。 多美的雪花,若是能象雪花一样自由地飞舞,即使生命只有短暂的一瞬,依然华丽光辉。 “太子丹。”我轻唤。 “夫人。”他从身后闪出来,望着我。 “我还能活多久?” “夫人……。” “跟我说实话。” “夫人……。” “说啊,我不怕。” “夫人的身体很快就会痊愈,不必担忧。”太子丹肯定地回答。 我笑了,流着泪笑:“不要骗我。” “会好,只是即便好了,也已经大不如前。需好生调理才是。”太子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只是这样吗?”我轻问。 “只是这样,在下不敢欺骗夫人。” 大不如前?大不如前? 喉中突然一阵腥甜,我止不住剧烈咳嗽。 小妍慌忙递过帕子。帕子映在我唇上,拿开,一片刺目的红。 “夫人……。”小妍花容失色。 一阵天旋地转。 “我说过,夫人不能受寒。” “快送夫人回房。” 一片混乱。 我还能活多久?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 心已死,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我想到赵夫人。 她为何总是缠绵病榻,为何总是不好。 她得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国破家亡,亲人离散,从邯郸陷落的那一刻,她心中早已有死的念头吧。 我已了无生念,我活着,只是活着。 失去嘉,失去爱,失去自己,直到失去活的勇气。 我心已死。 黑沉的梦境里,有人在我耳边低语。 “夫人,夫人。” 我无法回答。 “夫人,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轻轻的,悄悄的。 “你若是死了,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为你陪葬。” “夫人心性善良,一定不忍牵累无辜之人。” 为了那些无辜的人,活下去。 我能做到吗?我又怎么能做到。 …… “夫人得的是心病。”长长的叹息声。 “心病该如何医治?” “药石无用,针灸亦无效。” “太子的意思,夫人已经无救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只要找到夫人的心结,夫人就有救了。” “夫人的心结是什么?” “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太子丹一字一顿地说。 “大王对夫人这么宠爱,夫人还想死吗?”小妍惊诧莫名。 太子丹深深地叹气。 许久许久。 小妍怯怯地打破沉默:“夫人……好象喜欢看雪。” ……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太子丹在为我扎针,这种动作,他每天都要重复一遍。 床头燃着火盆。房间里暖和明亮。 小妍立在一旁,她身后,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房间里竟然能看到这么美的雪。 还是那扇窗子,有什么不一样呢。 窗格是透明的,虽然不够清晰,但已足够,可以模糊看到雪花飞落旋转的样子。 优雅,轻盈,动人。 “夫人,美吗?”太子丹顺着我的目光看着那雪。 “美,很美。”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时代没有玻璃,那些透明的东西是什么。 “是大王派人送来的,最上等的羊肠膜拼接而成。”小妍向我解释。 我无语了。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宁愿回到从前,依然是那个谨小卑微的侍女,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秦王。 小妍端来参汤,喂给我喝,我不肯,扭过头。 她哭了:“夫人,吃一点吧。” 我硬着心肠不理。 “王上说,你若是有事,我们这些人都得陪你死。”小妍的泪水颗颗流下来。 我抬眼看太子丹。 “她说得是真的。”太子丹轻轻道。 他要用这里所有人的生命,把我牢牢地困住,锁住,就象一张沾满血腥的大网。 我死了,他们也得死。 这就是他的宠爱吗?这就是他爱我的方式。 “夫人,其实……”太子丹欲言又止。 “梅花快开了。”他转而言其他。 梅花?我仿佛看到一大丛鲜红的腊梅盛开在皑皑白雪中,何等娇艳,何等妖娆,何等倾城。 在如此严寒残酷的环境中,梅花依然倔强地活着,甚至开出如此美艳的花儿。 而我,竟不如梅花。 死,不易,活着,比死更不易。 生,死,竟在我一念之间呢。 我是个逃兵,选了容易的方式。 …… 窗外,有人在吹埙。 曲子悠长,象跳跃的山泉,轻轻击打在卵石之上,就象轻风吹过树林,树叶沙沙地响,曲子一转,吹出忧伤的情愫,远方的游子思念着家中的亲人,思念浓烈的象酒,已经醉了。 听着那熟悉的乐声,我想起了一首歌。 你的柔情似水,几度让我爱得沉醉。 毫无保留,不知道后悔。 你能不能体会,真情可贵。 没有一粒伤悲。 爱情象难收的覆水。 长长来路。 走得太憔悴。 你只留下我收拾这一切。 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 不让你的吻留着余味。 忘了曾经爱过谁。 慢慢习惯寂寞相随。 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 不让你的脸梦里相对。 爱的潮水已经退。 我的真情不再随便给。 …… 我知道,这个吹埙人,不会是嘉。 可我,还是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小妍。” “夫人。” “扶我起来。” “夫人,这……。” “快。” 厚厚的披风包裹着我。 宫女一左一右端着火盆。 一把大伞撑开在我头顶。 小妍支撑着我的身体。 推开紧闭的门。 我走了出去。 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雪花中立着一个玄衣的男人,落寞的身影,象是沉寂了几千年,沉默而又哀戚。 “王上?”我立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望着他。 他慢慢回过头。 “王上吹的是赵国民歌呢。”我轻轻扬唇,想笑,终究没有笑出来。 他在吹赵国民歌呢,他竟然在吹赵国民歌。 是为了取悦我吗? 当年周王为了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候。 他为了我,可以吹响赵国的民歌。 只可惜,他不是周幽王,我也不是褒姒。 “已经没有赵国。”他抬头,让雪花一片片落在他脸上,唇上,很快融化成水。 我闭上眼,又睁开,看着他:“赵国没有亡,赵国还有代郡,加上魏、楚、燕、齐,它们都是悬在王上头顶的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我知道我在激怒他,如果这样就能被他赐死,也算是一种解脱呢。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绷紧,温怒。 “代郡,不过弹丸之地。”他握紧手里的埙,眼里燃烧着火焰。 我静静地看着他。 “寡人的大军随时可以摧毁它,就象这团雪花。”他轻蔑地看着我,轻蔑地攥起一团雪,轻而易举地把它揉散,揉化。 第七章 宠爱(五) 他提起代郡,轻蔑的眼神,猛地刺痛了我。 他有秦国的虎狼之师,一统天下的野心和实力。 嘉,根本阻挡不了他。 明知如此。 可我,无法接受。 我突然感到惭愧。 面对这个狠狠断我的路,催毁我所有生的勇气的人,我表现得象个逃兵。 只是**而已啊。 我怎么可以失去斗志,失去活的勇气。 他的轻蔑,象鞭子抽痛我的心。 不,我不可以就这样被他击败。 就象嘉,他心里早就明白。 复国,几乎不可能。 但他依然在做,依然在努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若是连反抗都不能,这样死去,只会让人轻蔑。 我要活着,不是为他,不是为小妍,不是为这里的所有人,我是为我自己活着。 他可以摧毁代郡,踏平六国,他也可以摧毁我的一切,但他降服不了我的心。 我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他。 他走的时候,我还在昏迷中。 身体极度虚弱,只略站了站,我就不住,当着他的面昏了过去。 小妍说,他守了我一夜,天亮的时候,不得不走了。 咸阳宫里,有无数国事等着他处理。 他太累了,灭赵,灭韩,攻燕,攻魏,攻楚,他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耗费在统一中原,他花费毕生努力兴建的强大的大秦帝国,却在他死后不到两年,灰飞烟灭…… 英雄垂老,美女迟暮…… 我清楚地知道他的未来,知道秦国的未来,听小妍说完,想起那个站在雪里,无比落寞孤寂的背影,心里不知怎么突然悲怆的厉害。 不可以,我不可以怜惜。 对他,我是无情的。 在燕太子丹的努力下,在无数珍贵补药的作用下,在我活下去的勇气支撑下。 我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我已经可以让小妍扶着在院子里转几圈。 我从所有人的眼里读到了欢喜。 包括蒙恬,包括小妍,包括燕太子丹。 只是,太子丹的眼里除了欢喜,还有别的东西。 那东西让我觉着隐隐的担忧。 第一场大雪停后,天放晴了。 我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看外面的雪景。 蒙恬说离雍城不远的山坡上,有一片梅林,梅花刚开。 我便执意要来。 太子丹不许,我依然要来,他拗不过我。 经过一番紧张的准备,我出发了。 说是看梅花,却出动了雍城所有的军队,宫人和侍女。 曾几何时,我受过这样的荣宠。 长长的队伍,我看到前面的蒙恬。 这几天,我的病情大有起色。他脸上的笑,似乎也多了许多。 我知道,他早已认出我,在我昏迷的时候,他就已认出我,但他什么都没说,就仿佛过去的事,从未发生过。 “小妍,叫蒙将军过来。”我说。 小妍向前面招手:“蒙将军。” 蒙恬立刻策马奔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他在马上弯腰施礼。 “我想骑马。” 面露难色。 “不可以吗?”我掀开车帘,期盼地看着他。 “夫人身子虚弱,这些都是战马,不适合夫人乘骑。”他别过脸,似在躲我的目光。 “如果和将军共乘呢?”我问。 他猛地一震,俯身看我。 “行吗?”我扬眉,轻笑。 “夫人可以骑马,不过……”他沉默了一会说。 “不过什么?”我问。 他突然弯腰探手,把我从马车里整个抱了出来,连同裹在我身上的厚厚披风。 身子突然悬空,我听到小妍的一声惊呼。 太意外,我一时没有反应。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侧坐在他前面,他一手扯过自己的披风,把我裹在其中,一手执马缰。 “若要共乘,只能得罪夫人了。”他轻声说。 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心中突涌起一股热流。 我从披风里探出头,看到小妍惊愕的表情,太子丹莫名的眼神。 心情出乎寻常的好,我笑了,低声催促蒙恬:“快点,甩了他们。” 他明显地一愣。 我伸手推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遵命,夫人。” 话音未落,马象急风一般卷了出去。 “夫人……。” “蒙将军……。” 听着那些喧哗被甩在身后,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蒙将军。”我向上喊着。风太大,他没有听清,忙勒马减速,俯身道:“夫人请说。” “将军,他们追得上我们吗?”我问。 他停了一下,笑了起来:“夫人放心,追不上。这匹马是王上赐给我的风燕。能够日行千里,一般的马无法望其项背。” 我把手环住他的腰,喊道:“再快点,我想飞。” “飞……是,夫人。”他扬起马鞭,听着那清脆的鞭响,我把头更深地埋进他的披风,他的温暖的胸前。紧紧地抓着他。 风声呼啸着,但我不觉着冷。 当战马跑到极速的时候,感觉象在飞翔,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自由地飞。 “夫人。” “嗯。” “夫人……。” “嗯……。” “到了。”他勒住马缰,轻声唤我。 我一下抬起头,他把披风打开,眼前一片无边无际的红。 “太美了。”我感叹着。 他跃身下马,向我伸出手。 我扶着他的手臂,轻盈地落在软软的雪地上。 零星的雪花,被风吹着,从红红的梅花花瓣上轻轻飘落,就象人间仙境。 我走到树下积雪浅的地方,踮着脚尖旋转,就象跳芭蕾舞。 “夫人……。”蒙恬低声唤着。 我回头嫣然一笑,“蒙将军,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他沉默了好一阵,弯腰施礼:“只要能让夫人开心,臣愿为夫人执马缰。” 舞步有些乱了,我停下来,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为我执马缰? 他可是秦国赫赫有名的权臣,先是内史,后是上卿。 而他,竟愿意为我执马缰。 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他悲剧般的结局。 英雄末路,水月镜花。 难言的悲凉涌上心头。 我扭头,不让他看到突然模糊的双眼。 “梅花,真香。”我轻叹。 “夫人等着。”他跃身而起,到那惊艳的花丛中,轻折一枝,双手捧着,献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手里的花,轻轻笑了。 这是我病后,第一次笑得如此舒心,如此快意。 他看着我,似有些痴了。 “夫人,夫人。”急切地呼唤声。 我和他一起扭头看,马车,小妍,太子丹,他们全都来了。 小妍呆呆地看着我,一脸的惊讶。 太子丹紧皱着眉。 “小妍。”我唤她过来,把花递到她手里。“我累了,回吧。” 我是真的累了。 身累,心更累。 满室蒸腾的雾气。 我坐在雾气里,轻拂水珠,水珠从我颈上慢慢往下滑落。 长长的头发,如乌云般披在脑后。 蒙恬为我折的梅花,插在一个细颈的长瓶里,放在窗台上。 雾气里,它看起来更美,甚至透着某种妖异。 我不知道,雾气里的我,是否也散发着某种妖气。 朦胧地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猜不着。 有人走了进来。 我唤道:“小妍。” 他不答。 “给我揉揉肩。”马跑得太快,颠得骨头疼。 一双大手轻轻滑到我肩上,小心地揉捏。 肩上一阵酥麻。 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回过头,惊呼。 “王上。” 他突然低下头,狠狠地吻往我。 第八章 宠爱(六) 原以为这个吻一定如那夜般凶狠霸道,却不料他的唇在触到我的唇一瞬间,所有的锐气突然消失无踪,化作和风轻柔无比。 只是舌尖轻叩,浅尝辄止。 他离了我的唇,意犹未尽般,又在我的脸颊鼻尖落下无数轻吻。 我呆呆地望着他,猜不透这个暴君今日的温柔,从何而来。 一个象他那样有深度的男人,不是轻易就可以读懂的,我自以为了解的那部分,也许只是冰山一角。 晕乎乎地被他抱出水,他用一旁的睡袍轻轻裹住我的娇躯,毫不迟疑地抱着我向内室走。 听着他越来越重的喘息声,我的心一阵战栗。 那一夜的痛苦折磨依然历历在目,我不想,再一次屈辱地躺在他身下,被他咨意求欢。 “小妍,小妍。”我轻声呼唤。 那个丫头竟然不理我。 心一片冰凉。 被他轻轻放在床榻上,看着他急切地除去身上所有的衣服,露出强健的身体,我额上沁出了冷汗。 “我想了你很久……今天终于又可以……。”他含混地说了一句,低头轻吻我的颈。 很久?……只是短短一个月而已。 他微凉的大手抚上我的肌肤,忽紧忽慢的节奏,象被火烧着,烫得灼人。 我拼命咬紧嘴唇,抵抗着,身体却渐渐有了反应,随着他的动作,麻酥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这种感觉让我觉着痛苦。 如果能象那天一样昏过去就好了。 可为何他的动作如此温柔……温柔地不象他。 “疼吗?”进入我身体的那一刻,他低声问。 我很想流泪,很想说疼,可我说不出话。 我恨自己,我在心里排斥着他,身体却在不自觉地迎合他的动作。 “灵儿,我要你也喜欢我。”他低语着,喘息着,渐渐加快律动。 我恨自己的身体,为何面对他的进攻,我这么轻易就丢盔卸甲,完全屈服在他的身下。 身体的屈就与心的屈就又有什么区别。 在与他的战争中,我一败涂地。 我不想做逃兵。 可是,不作逃兵,就要作他的俘虏。 他俘虏了我的身体,接下来,就该俘虏我的心。 在这块最后的阵地上,我还能守住吗?我突然没了信心。 这一夜,很累,无梦。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雪光透过窗户,照在纱帐上。 我睁开眼,却蓦然发现他在看我。 他穿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象征王权的高冠,一身黑色王服,静静地坐在床榻旁,看着我,深深地看着。 那目光深得让我不敢对视。 他不是一个仁慈的君王,他没有给后世留下多少美名,但他是个伟大的君王,他的万里长城经历千百年风雨,依然傲然挺立。 他倡导的文字,沿用了几千年。 这世上,有谁能和他相提并论。 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可我,无法爱他。 “醒了。”他轻轻伸手为我把被子掖紧。 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盼着他快些离去。 昨晚的迷乱,让我想起来,心里堵得慌。 我可以失了身体,但我不能失了心。 若是连心都失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伸手到我额上,轻轻探了探,满意地说:“还好。” 什么意思?他怕我又会因为他昨晚的举动,昏过去吗? 我扭过头,不想说话。 身后,他起身,到窗台前拿了那枝梅,在手里把玩了一阵,淡淡道:“该给蒙恬娶妻了,他虽有几房姬妾,却一直未迎娶正室。” 不知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想。 “你喜欢梅花,我命人到宫里多种几棵。”他又说。 我忽然明白了,想笑却化作苦涩。 他唤道:“小妍。” 那个丫头立刻闪了进来:“王上。” “好好照顾夫人。” “是。” “过两日,就接夫人回宫。”他临走时说。 回宫? 咸阳离雍城虽不远,但也不近。 在这样严寒的天气,他依然从百忙中抽出身,过来看我。 看来,我是真得很受宠啊。 习惯了雍城的生活,我不想回去,回到他身边,被他千般宠,万般爱。 …… 太子丹依然来给我扎针,扎完针,他幽幽道:“夫人的病已快好了。” 小妍喜道:“王上说过两日就要来接夫人呢。” 太子丹的脸色突变了变。 “雪快化了。”我望窗外。 “是啊,快化了。”太子丹说。 “蒙将军呢?”我忆起今日一早便没见到他。平时这个时候,他的身影总是立在门外,默默地守护着我。 “王上召蒙将军回咸阳了。”小妍如是说。 “是吗?”我轻应。 “在下采了梅上的雪,正好泡茶,不知夫人可肯赏光。”太子丹轻道。 我想也不想道:“好啊。” 房里燃起火堆,小妍将太子丹收来的雪小心地放入壶中,提到火上烹煮。 我看着太子丹拿起那套器具,做了一番动作,便将茶泡好了。 茶水泛着光,沁着清香。 看着那杯中景致,我莫名道:“湘妃茶?” 太子丹手一抖,茶水溢了出来。 “殿下,您这是……?”我讶道。 他迅速收敛心神,笑道:“夫人怎知这是湘妃茶?” “随口说说。”我笑,其实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湘妃茶。 他便痴痴地看我,手里的茶壶也忘了放下。 “咳咳。”小妍在身后轻咳两声。 他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道:“夫人请品茶。” 我心中想着嬴政说的话,过两日便来接我,心中顿时说不出的烦闷,根本无心饮茶,只端起来略品一品,便放下。 太子丹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向身后道:“小妍,你去库房里取几个盛花的瓶儿来。” 小妍点头去了。 我看着那些宫人,侍女,又道:“你们每人给我折支梅花来,我要带回咸阳。” 那些人喏喏地退了出去。 大门一关,太子丹迅捷抓紧我的手,深深唤道:“灵儿,想不到还能见到你。” “殿下有话要对我说?”我低头看他的手,洁白修长,毫无瑕疵。美得象女孩儿。 “我得到你投水自尽的消息,曾赶往代郡质问赵嘉。”他叹息道。 “他怎么说?”我问,心里掠过一抹悲凉。 “他什么都不肯说,甚至不肯见我。我从他的侍卫处得知,赵国宗室怀疑你是秦人的细作,逼公子嘉处死你,你无奈,只得投水自尽。”太子丹说完,很快又道:“我根本不相信。细作一定另有其人。象夫人这样的人品,怎会甘心受秦人差遣。” 我苦笑了。 “灵儿,跟我走吧。”他急急道。 我看着他,有一丝恍惚,曾几何时,我曾对一个男人说:带我走吧。 若我能看到今日之结局,我不会跟他走。 然而,又有谁能看透,不到最后,有谁知道自己的结局如何? 就如眼前的太子丹,为了杀秦王,他一直在努力,虽然没有成功,但他的执著,令人忍不住叹息。 他若知自己的结局,他还会努力么? 所有的努力,不过是落入深渊前的挣扎,挣扎得越厉害,就坠得越深…… “是吗?”我淡然。 “雍城不过五百守军,蒙恬又被调回咸阳宫,绝好的机会。”他很有把握地说。 我却只是苦笑。 “你不信我?”他急道。 “你真得有把握?”我望着他。 “我已悄悄画下雍城地图,万无一失。” “真的吗?” “已经备好车马,我只等你一句话。”他握紧我的手。 “走,去哪?”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地。 “辽东。那里是我的封地。进可入中原,退可出鸭绿江。”他神采飞扬地说,似乎很有希望呢。 真得走吗?离开嬴政给我筑造的金丝玉笼,投入太子丹的怀抱。 不过是另一个金丝玉笼罢了。 那个笼子似乎还更脆弱呢。 看着眼前男人殷切的眼。 我心不觉着喜欢,只觉得悲哀。是为自己,为太子丹,还是为秦王? 第九章 宠爱(七) 门开了,太子丹迅速放开我,端正地坐好,脸上又恢复了小心谨慎的表情。 看着他,我心里苦涩的厉害。 还能说什么呢? 就算最后的结局是坠入深渊,但我至少努力过。 就算摔得粉身碎骨,又如何? 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天气还很寒冷,如果真得离开雍城,我需要很多御寒的衣物。自从病后,我比以前更怕冷。 我不想跟着太子丹,但我真得想离开。 虽然跟随太子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只要能离开他身边,我已顾不得其他。 我不想被他杀得一败涂地,丢盔卸甲。我更不想一次次屈服于他的身下,曲意承欢。 这样的我,让我觉得可耻。 我问小妍:“库房里有酒么?” 祭祀祖先,酒应该不会少。 “夫人要酒做什么?”小妍惊讶地问。 “天冷了,给那些士兵热些酒,喝了也好暖暖身子。” 小妍犹豫着。 “去呀。”我道。 她不敢违拗,起身下去吩咐。 太子丹会在酒里添入为雍城守军准备的安神药。 我知道,他原本想添的是致命的毒药。 但我不许,我不允许他杀任何人,我不想有人为我无辜送命。 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太子丹借口为我诊脉,将一块画着逃跑路线图的帕子悄悄塞给我。 我已经仔细参详过。 约定时间,今晚二更。 晌午过后,起风了,好大的风。 呼啸着刮过屋顶。 望着窗外,我在想,老天是不是在酝酿今年的第二场大雪。 我很庆幸,蒙恬不在。 我不想伤害他。 虽然我对他只有单纯的欣赏和信任,但我不想我的出走,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然而,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昌平君。 他进门的时候,夹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 我看着他取下披风,跺着脚,搓着手,温玉般的面颊冻得通红,忙唤小妍端来火盆给他烤火。 “君候怎么来了?”我说。 “来看夫人。”他笑着,依然那么优雅的举止,慵懒华贵的神情。 “是吗?”我忍不住道,总觉着他的笑有些别的内容。 “夫人气色好了很多,只是苍白了些。”他端祥着我的脸。 我笑笑:“是燕太子之功。” “王上也如此说。”他轻道。 我敏感地发现他朝我眨了下眼。 我扭头唤小妍:“去给君候沏壶热茶。” 小妍走了。 昌平君起身将门关紧,走到我身边坐下,看着我:“夫人,若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我。” “君候说什么呢,我不明白。”心一跳,我故作镇定。 “王上突然调集五百最精锐的虎贲军,由蒙恬率领,赶往雍城来,是否与你有关?”他眯着眼看我,意味深长道。 我紧握双手,手心出了冷汗。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君候为何告诉我这些?”我看着他。 这个男人是敌是友,我始终看不清。 他起身望着窗外,负手而立。 我站起来,和他并肩而立,窗外,万物萧条,了无生机。 “夫人可知自己的身世?”他轻轻叹气。 我猛抬头看着他。 “看来,夫人是真的全忘了。” …… “夫人的母亲原名赵荧,是齐国临安君府上的歌姬,后被临安君送给赵国长安君,长安君将她转赠平原君,平原君又将她进献赵王,封为荧美人。” 我用手紧紧地抓住一旁的漆柜,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 “荧美人产下夫人后,因事得罪王后,被打入冷宫,整整十五年,直到邯郸落入秦军之手。” 手心密密的,全是冷汗。 “荧美人一直幽居冷宫,宫中见过她和夫人的人极少,连太子赵嘉亦未见过荧美人和夫人。” 砰的一声,我听到自己心破碎的声音。 “我曾亲自到邯郸寻找你母亲的下落,可惜,佳人已沓,无处寻觅。”他的语气无比怅然。 我闭上眼,两行泪水从眼角轻轻滑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绿的玉镯:“这是我当年送给你母亲之物,如果不是它,我也不会探知你的真实身份。” 我看着那镯子,那是我的,从第一次出现在邯郸城,我就戴在手腕上,这次生病,手镯突然不翼而飞,原来是被他拿走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 我和嘉是兄妹?我们竟然是兄妹。 “夫人,小心。”昌平君一手揽住我。 我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如果没有他的支撑,我想我早已轰然倒下。 原来,这故事一开始就是悲剧。 就算没有离姻,没有秦王,依然是悲剧。 可笑啊,可悲啊。 过去的一切,就象一出戏。 “君候,帮我通知太子丹,秦军来的消息。”我最后叮嘱昌平君。 他奇怪地看着我,奇怪地皱眉。却没有点头。 我已无心理会。 我的世界已经崩溃。 送走昌平君,我一个人坐在窗前,痴痴地坐着,看着风摇动枯死的树干,看着风把一切尘埃刮走,我的泪已干。 半夜的厮杀声把我惊醒。 我起身唤小妍:“小妍,小妍。” “夫人。”她披衣迎过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 “夫人只管歇息吧,君候临走时交待,外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动夫人。”小妍平静地说。 我看着她,许久无语。 原来,昌平君没有把消息传给太子丹么?他只在乎我的死活,别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我怎么忘了,他是楚国的公子,他更是秦国的昌平君,对秦国的敌人,他不会心软。 “小妍,拿我的披风来。” “夫人。” “快点。” “是,夫人。” 我推开门,顺着那厮杀惨呼的声音,踉踉跄跄地奔跑着。 “夫人,等等我。” “夫人……。” 我不理。 黑暗中,我跑丢了一只鞋,赤着脚,脚被扎破了,淌着血,可我却不觉着疼。 一片刀枪的林,闪着寒光的剑阵,我看到领头的年轻男子:蒙恬。 原来一切都是局,秦王设下的局。 秦王早想除掉太子丹,也许在太子丹给我治病的那一天,他就有除掉这个人质的念头。 他故意调走蒙恬,故意说过两天接我回宫。 他在等,等着太子丹发难,最好的机会,有时其实是最可怕的陷阱。 在这个局里,我只是一个饵,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被欺骗,被利用的痛苦,象火漫延全身。 第十章 宠爱(八) 我拼尽全力喊道:“住手。” 所有人回头看着我。 杀红了眼的屠夫,同样杀红了眼的蒙恬。 我从未见过他这一面。 面对敌人,他凶狠残忍地象个真正的屠夫。 他的剑上全是鲜血,他的眼前全是堆积的伤者和死人。 可他屠杀的,是太子丹,我的朋友。 他看见我,迅速策马穿过人群,跃下马,把我紧紧地抱住,不让我看那惨烈的一幕。 “快送夫人离开这里。”他把我推到宫人手里。 趁他不防,我抽了他腰上的剑。 “住手。”我喊道。 蒙恬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 冰冷的剑,指着我的咽喉。 “放了他们。”我一手指着被军队团团围住,已经难以的太子丹和他的手下。 “夫人……。”蒙恬和太子丹异口同声喊道。 太子丹鲜红的衣上沾满了暗黑色的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他身边那个武功最高,身手最矫健,下手最狠辣的,一定是荆轲,只是他蒙着面,我看不到他的真容。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了他们。”我的手微微颤抖,我的剑更贴近我的咽喉,我已闻到死亡的气息,死神在冲着我狞笑,这一刻,我不惧生死。 “不要。”太子丹惊呼。 “让开。”我看到蒙恬坚决地挥手,紧围着的阵分开一条生路。 太子丹远远地向我揖手:“夫人再生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子丹一拜。”他的声音竟似有几分哽咽。 “告诉他,小心身边的人。”我喊着,不知他能否听懂。 太子丹凝凝地看着我,坚定地点头。 他一定懂了,燕赵合纵,同抗暴秦。 于公于私,他都会替我传话。 只不知嘉能否理解,能否看清他的身边。 荆轲扶着受伤的人,一行人默默离开。 “给他们马。”我说。 恬招手。 太子丹跃上马,最后一次向我揖手。 我知道,我此生不会再见到他,几年以后,他的头颅被送到秦王眼前。高高地挂在城楼上示众。 荆轲也一样。 但,我不能看着他死在我眼前。 我无法接受。 马蹄声渐渐远了,终于再听不到。 我的手一软。 “夫人……。”听着那一片惊呼声。 我慢慢倒下。 身累了,心更累。 活着,为何这么难。 抱着我的人有着宽宽的肩膀,健壮的身躯,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我在想,如果有一天,秦军的铁蹄踏上代郡,带回赵嘉的头颅,我会如何? 心象被敲碎了般,痛到无法自抑。 …… 无边的梦境,嘉立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 夕阳如血。 嘉望着我,远远地望着。 我看到遮天蔽日的箭弩,象蝗虫一样飞向他。 我看到象征赵国的旌旗,被血海淹没。 我看到离姻。 她轻蔑地望着我,轻蔑地说:“我是秦王派在赵嘉身边的细作。” “真得是你。”我愤怒地望着她。 她哈哈狂笑。 “现在才知道,已经太晚了。”她向我走来,笑得疯狂,笑得得意。 “你疯了,你爱他,为何还要害他?”我冲着她大喊。 “是啊,我爱他,可是他呢?他从未爱过我,他心里只有你。”她瞪着我,眼里充斥着满满的恨。 “我要杀了他,这样他的心就完全属于我了。” 她疯狂地笑着,我看到嘉浑身是血。 我看到漫天的血水,铺天盖地而来。 我感到窒息。 唉,有人在轻轻叹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为我拭去额上冷汗。 “小妍。”我迷迷糊糊地喊。 “夫人,奴婢是如玉。” 我猛地睁开眼:“如玉。” “是奴婢,夫人醒了。”真得是如玉,沉静的眸子里隐着些许忧伤。 “怎么是你,小妍呢?”我抓着她的手问。 “小妍她……还提她做什么。”如玉轻叹一声,端过一旁的粥,扶我起来,轻道:“喝点粥吧。” 我瞬间明白了:“是大王?” “没有照顾好夫人,罪当处死,不过是个奴婢,在这宫里,奴婢的性命不值得珍惜。”如玉低低道。 他是在惩罚我吗?我用自己的性命相胁,救下太子丹和荆轲等人,他就用小妍的性命警告我,我再受宠,也不过是他的女人。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是他,拥有无上权力的人也是他。 “不光小妍,还有雍城宫中所有侍候夫人的宫人侍女。” 我挣扎起来。 “夫人。”如玉扶住我:“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大王,大王现在在哪?” “夫人真得想救他们?”如玉轻轻问道。 “是。” “夫人若想救他们,切记,不可和大王顶撞。”如玉如是说。 我不禁看她,眼前这性情沉静,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其实有着太多的内涵。 只可惜,没有男人有耐心读懂她。 说。 如玉微微一笑,为我披上披风,系上带子。头上的乱发被她梳顺了,略挽个髻,其余的垂在脑后。 “脸色苍白了些,若再打些腮红便更好。”她匆匆看了看,取了胭脂,轻拍我的脸颊。 镜中的我,白的近乎透明,添上那抹腮红,刹那间妖娆无比。 “应该还来得及。”如玉轻轻扶住我。 走出宫院,我推开如玉的手,示意她离开。 如玉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咬紧牙关,轻轻推开虚掩的宫门,呀的一声。 我看到眼前的一切。 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一片寂静,甚至听不到喘气的声音。 一个无比孤单的身影,立在大殿之上,殿外的风,卷起他的袍袖,君临天下的气势,横扫六国的野心,一统江山的豪情,在此刻,通通消失了,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寂寞,象是累积了几千年,沉重而又哀戚。 我立在门外望着他,心里竟然泛起些微的疼痛。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他的性情,用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又怎么能形容。 我看到他慢慢扬起手臂,猛地一挥。 一大群如狼似虎的武士扑了上去,拖起地上跪着的人。象是突然接通电源,哭声和哀求声在瞬间响起,震天动地。 脑子一热,我冲进殿门,跑向他身边,甚至于忘了他的暴怒残忍,阴沉莫测。 “王上……。”我的话哽在喉咙里,他突然回头,手里的长剑指着我的脖颈,只差一厘就能刺穿我的咽喉。我惊得说不出话。剑尖上还留着未干涸的血迹。他刚杀了人?看着这一地跪着的人,我还以为,他暴怒的时刻,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想不到…… 第十一章 疯子 冰冷的剑气刺得我肌肤上起了一层寒栗。我顺着他青筋暴露的手看过去,看到他的脸,脸色阴沉得可怕,眼里冰冷的杀气,足以吓退任何人。 我忽然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他是谁?历史上有名的暴君,他在位十数年,惹得秦朝天怒人怨,百姓不堪压迫,起而反之。始皇暴政,焚书坑儒,史书上留下了多少百姓的血泪。而我竟然天真地以为自己了解他。天真和毁灭只有一步之差。至理名言啊。只是现在明白,是不是有些晚。 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被他的剑指着,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能望着他。 剑尖轻轻颤抖,发出龙鸣般的声音。 那些武士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迟疑不定地看着他,甚至那些哭泣着的人,他们都停了下来,他们在等什么,等着王上的剑刺穿我的咽喉吗? 他迟迟没有动,我心底渐渐燃起一丝希望,也许,他根本不想杀我。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身后的人是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剑已经举起,怎能轻易放下。 生为帝王,一生都被刀光剑影和数不清的暗杀笼罩,变得冷酷无情、怀疑一切,也在情理之中吧,也许他杀人,只是为了渲泄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这种时刻,他的利剑指着我的咽喉,我竟然还在为他辩解,我是不是很傻。他以我为饵诱杀燕太子丹,我本该恨他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每到此时,我内心深处总有另一个我情不自禁地站出来原谅他。 我想起如玉说过的话,不可和大王顶撞。 没有任何征兆的,我忽然后退一步,以手抚心:“好疼。” 他微微一愣,手中的长剑,剑尖下垂,离开我的咽喉。 “臣妾是为大王心疼。”我松了一口气,定睛望着他。 “为何?”他冷冷道。 能说话,就说明他还未到真正疯狂的地步。我鼓起勇气道:“大王国事繁忙,还要操心后宫之事,臣妾是怕大王操劳过度,伤了身体,所以心疼。” 他眼里的眸光不易察觉地闪了闪,看着我:“是吗?” 听出他的语气已经平和了许多。我扭头望着那些跪着的人道:“他们都是臣妾宫里的人,若犯错,也是臣妾管束不严,大王若要责罚,就责罚臣妾吧。” 他顿时变了脸色,冷冷道:“你可知他们犯了什么错?” “大王当年曾经下过一道旨意,驱逐所有列国之人,廷尉李斯也在被驱逐之列,他为大王上了一道谏逐客书,大王可还记得?” 他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道:“燕国太子丹是燕国派到秦国的质子,秦国自秦昭公以来,从未有诛杀质子的先例,所以臣妾斗胆,力谏蒙恬放走燕国太子。这样,天下人都会以为大王是宽宏大量,胸襟开阔之人。大王若觉得臣妾这样做错了,大王就责罚臣妾吧,臣妾甘愿受罚。” 他沉默了很久。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心中忐忑,他能够接受李斯的谏逐客书,却未必会接受我的劝谏,毕竟,李斯是良臣,而我……却是他后宫众多女人之一。 更何况,他也不是一个从谏如流的君王,史书留下更多的是他的暴虐和残忍。 “来人。”他突然提高声音唤道。 赵高穿过人群,飞快地跑了过来。 “将这些人拖出去,重打五十宫杖。”他冷冷的声音道。 “奴才遵旨。”赵高的目光从我脸上一掠而过,退了出去。 哭泣声再次响起,我动了动嘴唇,他立刻道:“不必再说了,没有照顾好夫人,本是死罪,寡人已经为你破了先例。” 我一时无语。 听着那哭泣声渐渐远了,大殿里恢复了方才的宁静,我弯下腰,向眼前这动辄取人性命的暴君施了一礼,准备离开。 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心口还疼吗?”他握过剑柄的手,小心地拥住我。 刚刚看到他毫不留情地用剑指着我,这一刻,他语气里的怜惜让我一时无法接受。 我木木地靠在他怀里,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似乎有些怜爱地抚了抚我的长发。 我咬紧牙关,继续温顺状,小鸟依人般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跟寡人回咸阳吧。”他在我耳边低语。 “王上,臣妾……。” “今天就走。” “可是……。” 他把我打横抱起,出了宫院。 …… 长长的车队,我不知道秦王坐在哪辆安车上。 我知道,他不信任我。 因为太子丹,他比从前更不信我。 他不信任任何人,他只相信他自己。 这样活着,也是种悲哀呢。 回到咸阳宫,已是深夜。 他吩咐如玉照顾好我,来不及歇息,匆匆去了芷阳宫,尉僚和李斯在那里等他。 攻魏一年,掠城池十余座,进展起初颇顺利,渐至魏国都城,遇着魏军顽强地抵抗,攻势略有停滞,这当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我知道,他们谈的是攻伐。 这些男人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国事。 第二日,我去看小妍,她受了二十宫杖,伤得不清。 见到我,她哭得很伤心,却是感激地哭。 能从死刑中逃脱,对她来说,原是意料不到的事。 不知不觉间,我竟也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所倚仗的,不过是秦王对我的宠爱。 在这宫里,奴婢不值得珍惜。 饭后,如玉扶我去最偏僻的冷宫后园,她说那里有个人,我一定想见。 远远的,我看到她了,苍白的脸,披散的长发,痴呆的眼睛。 她坐在草地里,手里捧着一把落叶,向着空中抛,落叶落下来,掉在她发上,粘在她身上,她便傻傻地笑,笑得纯真,快乐。 看着她,我险些流下泪来,这便是从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儿么?这便是我认识的青儿么? “青儿。”我走近她身前,试着唤她。 她痴痴地看我,良久,突然笑道:“哈哈,我认得你,你是韩夫人。” 我一惊。 “不对啊,韩夫人已经死了。”她皱着眉想,想了想又说:“哦,错了,你是赵夫人。你的身体好了,不怕吹风么。” “我是灵儿姐,你不认得了么?”我上前,拉她的手。 她躲开我:“别靠近我,我不认识你。别过来,别过来。”她挥手乱打。 我轻轻闪开,回头问如玉:“她一直是如此么?” “从雍城回来以后,便是如此,先时还认得我,后来便完全糊涂了。”如玉叹息着。 我沉默了。 “如今,只有夫人能救她,否则,她会死。” 我看着她:“你觉得,我会救她?” “是,夫人。”她毫不迟疑,毫不犹豫。 原来我在她眼中,是个慈善家。 第十二章 安睡 我曾发过誓,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心软,那是对自己的残忍。 但是,对青儿,我无法遵守自己的誓言,我真得很想帮她。 不光因为她救过我。 看着她,我想起了另一个人:雪姨。 雪姨医术高明,而且,有一颗仁慈的心。 把青儿交给她,我很放心。 “我可以救她,但要一个人帮我。”我道。 “夫人说得是谁?” “蒙恬将军,你能替我传口信给他吗?” 她静静望着我。 “不行吗?”我问。 “宫中侍女出宫,必须得到王上或王太后的许可。”她谦恭地说。 唉。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不想见那个人,但为了青儿,却不得不见。 “你可知我为何要你传口信给蒙将军?”我道。 如玉摇头:“奴婢不知。” 我不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叹气:“怪不得王上八年来,一直让你贴身侍候。” 如玉不语,只是面上微微动容。 “在这宫里,没有什么能逃过王上的眼睛。”我轻轻道,似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 夜已深,秦王还未回来。 听如玉说,王上还在芷阳宫,与尉僚大人议政。 自回到咸阳,我便再未见过他。 他一直忙于国事,忙得分身无术。 今夜,我却有事要找他。 青儿的疯病,不能再拖。 我不让小妍跟过来,自己悄悄来到芷阳宫门外。 这时,我看到了尉僚,他是秦国的国尉,是他在史书上留下了关于秦王相貌性情的第一手资料。误导了无数后人。 他刚接受过秦王的召见,准备离去。 他似乎没有看到我。 大殿上灯火通明。 我听到赵高尖叫,知道秦王今晚的召见已经结束,接下来,该批阅奏折了。一百来斤奏折,他要批阅到明天五更,紧接着又是庭议,召见,没完没了,无休无止。 赵高看到了我,一脸的惊异。 我接过他手里的漆盘,示意他退下。 他立刻乖乖地退下,顺便把宫里所有的人都召走了。 空旷的大殿里,我看到秦王,这个夜晚,他的身影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更清冷,更孤单。 我把漆盘里的茶点轻轻放在长几上。 他没有抬头,低声道:“过来。” 我放下漆盘,走到他身边。 “给寡人捶背。”他动了动肩,显然肩膀极酸痛。 我便走到他身后,轻轻跪下,伸出手,轻轻捶捏他的双肩、他的臂,他有着强健的肌肉,结实的凸起,隔着柔软华贵的布料,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简章。 他突然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简章,用笔在上面重重地划了两下,将简章掷到一旁,向我伸手道:“拿来。” 我忙起身,把未看过的简章递到他手里。 他接过去,继续看。 我记着青儿的事,想说,见他如此聚精会神,又犹豫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伸了个懒腰,吩咐道:“赵高,去给寡人沏一壶热茶。” 我呆了一下,立刻起身,从他身边走过。 未走几步,他突然叫住我:“等等。” 我忙停住。他径直起身,把我一把扳过来。 我垂下眼帘:“王上恕罪。” 他愣愣地看着我,冰冷的眸子渐渐漾出笑意:“原来是你。今日怎么偷偷来见寡人,是因为思念寡人吗?” “王上,臣妾……。” “这几日寡人忙于国事,冷落了你,你可曾怪寡人?”他伸手拥我入怀,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着我的腰。 不是这样的。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我低了眉,轻道:“臣妾不怪王上。” 他静静地拥了我好一阵,松开我道:“早些回去歇息吧,过几日,寡人一定陪你。” “不,臣妾现在不想歇息。”我急急道。 他想了想,笑道:“也好。”随即叫道:“赵高,沏一壶热茶,为夫人拿一件披风。” 赵高应声进来。 他拉着我的手:“来,坐下。” 我坐在他身边,赵高把披风递给我,倒好两杯热茶。 我静静地看着他批阅奏章,他全神贯注,忽儿皱眉,忽儿点头。 我不停地为他续茶,又伸手为他揉肩。不知过了多久。 宫外起风了,呼呼的风声刮过树枝,响起尖利的啸声。 我起身把敞开的窗全部关上,连宫门也关紧了,扭头看他。 他安静地坐着,看着手里的简章,一动不动。 我想起那天,在雍城,他也是这样看着手里的竹简,半个时辰没有动一下。 我悄悄走过去,俯身看他的脸。……他,居然是闭着眼的,……长长的乌黑的睫毛覆在他的眼睑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王上。”我试探着唤了一声。 他不答。 我大着胆子轻轻一推,他手里的简章啪的一声轻响,落在长几上。他也和简章一起伏在案上。 我呆住了。 他……他竟然累得睡着了,就在我眼前,就在我身边,疲倦地睡去。 我不知手措地呆了好一会,才想起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覆在他身上。 他安静地睡着,我看着他,目光不知不觉落到他的嘴唇,他的唇是暗暗的红色,棱角分明,看着他的唇,我不禁想起他的吻,有时狂野霸道,有时又温柔如水。 我慌乱地摇头,自己定是疯了,怎么可以想他的吻,想他吻我的样子时,为什么会脸红。 我坐下来,坐在他身边,看静静睡着的他,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安静地睡去,他怎么可以这么信任我,他不是一个多疑善变的君王吗?可现在,他睡着的样子,安祥地象个婴儿。 我轻手轻脚地过去,为他把披风掖紧了些,整好几上的奏章,又将一旁的靠枕塞到他颈下,让他可以睡得更舒服些。 我起身想走,他突然反手用力握住我,我惊了一跳,正准备挣开,他喃喃道:“灵儿。” 他语气里的温柔眷恋让我犹豫了,我不再挣扎,温顺地让他握着我的手,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灯还亮着,闪着我的眼,我一口吹熄了它。黑暗中,我听不到风声,耳边只有他轻轻的呼吸声,让他睡吧,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太累了…… 睡梦中有人轻轻吻我的眉心。 柔声低语:“你心里,有我?……” 第十三章 猜心 模糊中隐隐听到赵高的尖叫:“王上,该上朝了。” 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瞥见那道黑衣的影子站起来欲走。 忙出声唤住他:“王上。” 他在门口停住,看着我。 “臣妾有一事相求。” “说吧。”淡淡的晨光照在他脸上,他看起来温和平静。 “王上恩准,放青儿出宫吧。”我看着他。 “青儿?”他皱着眉思索。 他已经忘了……君王最无情。 “王上,青儿是赵人,也是王上的侍女。”我心里突涌出一缕悲凉。 他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很快道:“即是宫中侍女,由夫人作主就是。” 我起身施礼:“臣妾代青儿谢王上。” 他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想到那个坐在冷宫的台阶上,痴痴地向天空抛洒落叶的女孩,心顿时冷了,昨晚那一抹悄然泛起的温情,顷刻消失,再也寻不见。 接青儿出宫的马车在宫门外静静等候。 想不到蒙恬竟然亲自来了。 我惊讶之余,有些感动。 “夫人。”他穿了一身戒装,骑在马上,欠身向我施礼。 我忙抬手止住他,转头吩咐两个宫女:“扶青儿上车。” “好多落叶,一片,一片,又一片……。”青儿呵呵笑着,蓬乱的头发已经梳得整齐,穿着一身新衣裙,我要如玉准备了很多上好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连同给雪姨的赏赐。 青儿上了车,厚厚的车帘遮住她憔悴的脸。 走了也好,有雪姨的照顾,她一定会很快康复。 其实,我恨不得马车上的人换作我,从此离开这精巧的笼,恢复自由身。 “蒙将军。”我立在门内,看着门外的他,欲言又止。 蒙恬拱了拱手:“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那日逼你放走太子丹,你心里可怨我?”我轻轻道。 他顿时变了脸色,拱手拜道:“夫人,臣不敢。” “大王可曾责罚将军,若因我得罪,怎么过意得去?” 他急急道:“不曾,只是口头训戒而已。夫人不必担心臣。” 我松口气道:“那就好。” “臣告退。” 目送车马远去,我静静地立了许久。 雪姨,她还好吗? 她是否还会想起我。 离开以后,我从未象现在这样想念她。 小妍扶着我,自那次事故之后,这丫头对我似乎忠心无比,我却并不敢完全相信她,我宁愿相信如玉。 这晚我睡不着,在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一阵,索性披衣起来,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那轮孤月。 “夫人,睡吧,夜已深。”听到我的声音,小妍忙起来,小心地立在我身后,我不睡,她也不敢睡。 “给我找一只埙来。”我说。 “夫人要吹埙么?” “是啊,小妍,你听过赵国民歌吗?”我笑着回眸。 “奴婢很小就到了秦国,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小妍犹豫着低低道。 我叹了口气,她定是不敢说呢。 赵国亡了,便连赵国二字都不能提么。在这宫里,没有谁不惧怕那位高高在上的王上。 生为君王,必须威加海内,令人心存敬畏,道理是不错,但是真得坐到这样的位置上,那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孤独又有谁能体会。 “你说,王上活得开心吗?”我轻轻道,象是问她,更象是问自己。 小妍满脸诧异,低着头不敢吱声。 “开不开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吧。”我叹息着,手从窗上抚过,触手丝丝凉意,不知不觉已是暮春,天还凉着,咸阳的夏天来得要晚些罢。 “夫人,您要的埙。”小妍小心地把埙递到我手里。 我倚在窗前,拿着那只古老的埙,对着窗外,吹一支歌,一支赵国的民歌,是嘉教我的,那天在太子府,他第一次向我倾诉真情,他给我吹的,就是这支赵国民歌,他吹得很好听。那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我吹得不好,很难听。 身后,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听到小妍轻呼王上。 我听到他沉声道:“下去吧。” 房门被轻轻关上。 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没有回头,继续吹我的埙。 他静静地听着,许久许久。 我终于放下手里的埙,回头看着他:“王上不觉着难听么?” 他看着我,唇角轻扬,笑了。 一如那日的笑,温暖,柔情,毫无保留,毫不设防。 这笑容让我心里莫名的不安。 “来,坐在寡人膝上。”他在身边坐下,向我伸出手。 我不肯过去。 他一手把我揽到他膝上,随手指向窗外一颗带着点暗红色的星辰。“知道这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被他圈在怀里,我有点晕乎乎的。 “灵惑。” “灵惑?”我看着那颗星。“为什么叫灵惑呢?” “因为寡人叫它灵惑,所以它就是灵惑。”他很认真地说。 灵惑?灵儿的困惑! 我在心里反复念了几句,不禁扑哧一笑。 他低头看着我,我顿时心慌意乱。 “你第一次对我笑。”他轻轻道,带着些凉意的大手抚上我的脸颊。 我竟然笑了,我怎么可以对他笑。 “以后,要天天对我笑。”说完这句类似命令的话,他俯身吻住我。 身后的床榻接住我向后倾倒的身体,他的大手托住我的后颈。 激烈缠绵的吻,舌尖因为被他用力地吮吸,传来隐隐的疼痛,呼吸几乎阻断,我无法再思考。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艾香。 他忽然弹指熄灭了云灯。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暗中他的唇缠住了我的舌。近乎窒息的深吻,他的大手有些急切地探入我的长裙里面,在我腰间轻轻摩挲。 我抓住他的手,想把它从我身上拿开。 他轻而易举地反握住我。 “为我生个孩子。”我听到他低沉霸道的声音说。 孩子?我和他的孩子? 不…… 随着他越来越激烈的动作,我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 身体的愉悦如潮水般涌来,把我彻底淹没了。 第一次是被迫,第二次是无奈,第三次……又是什么? 我不敢问自己。 面对他,我已经完全没了勇气。 黑沉的夜里,他紧紧地拥着我,拥得那么紧。 我在黑暗中悄悄看他,他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声,似乎睡得很沉。 我好想把他摇醒,问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要他这样宠我,爱我,我宁愿回到从前。 他的宠爱,象巨石压在我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第十四章 伤逝 这一晚,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我回到邯郸,在一座开满鲜花的宫院里,我看到了久别的赵夫人。 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黑发飘飘。 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 她回眸一笑,倾国倾城。 “夫人。”我远远地冲着她喊。 她只是笑,那样明媚的笑颜。 我依稀听到她的声音,她在说:“邯郸,我回来了。” 她笑着,轻语着,快乐的象个天真的女孩儿。 我从梦中突然惊醒,冷汗湿透了几重衣裙。 身边,他已经走了。窗外透进淡淡的晨光。 想到梦中的情景,心猛然沉入谷底,…… 我掀开帐子喊小妍。 “夫人醒了。”小妍喜滋滋地上前,扶我起来,为我披上外衣。 榻上还留着昨晚激情燃烧的痕迹。 他把这里也当成战场呢,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面对他的攻伐,我毫无还手之力。 “准备一些补品,我要去见赵夫人。”我如此说道。 她讶异地看我。 “快去。”我急着催促她。 是我疏忽了…… 她病得那么重…… 还未到玉华宫,我已听到风传来的恸哭声。 终究还是晚了。 我推开小妍扶着我的手,迈着踉跄的步子,闯进那敞开的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形销骨立,憔悴不堪的赵夫人,我还是忍不住心如刀割。 她就那么倚在枕上,瘦得象要被风吹走。曾经美丽的容颜,如枯萎的花一般,从枝头飘落,再也寻不见。 房里的人看到我,惊得站起身,我扑到榻前,紧紧地握着她还透着丝丝余温的手,不停的,拼命地摇她。 一个人走过来,冲着我叫:“夫人,夫人。” 我张着嘴喊,却喊不出一个字。 胸中仿佛有一股热流,膨胀得厉害,就快奔涌而出,眼里却干涩着,流不出一滴泪。 “夫人,她已经死了。”如玉把我的手从赵夫人身上用力扯开,平静地说。 轰的一声巨响。 世界突然恢复了嘈杂。 我抬起头,看到小妍焦急的眼神,采依哭肿的双眼,如玉脸上的一派沉静。 她死了。 嘉的姐姐,那个温柔美好的女子。 她真得死了。 方才,她是在给我托梦吗?她想告诉我什么。 邯郸的王宫里,她象个天真的少女,无忧无虑地笑着,舞着,倾国倾城。 “夫人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小妍轻轻扶着我,柔声劝慰。 我没有哭,只是扭头看采依:“夫人临走前,可曾交待什么?” 采依红了眼圈:“夫人昏迷了几日,嘴里不停地喊着:回邯郸,我要回邯郸……。” 回邯郸?只是回邯郸而已啊! 这是她的遗愿,只是要实现却是如此艰难。 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满足她的愿望,那个人就是秦王。 我呆了一阵,转身奔出门。 芷阳宫里灯火通明。 赵高侍立在门外,见了我,忙伸手拦住。 “我要见王上,让开。”我喝道。 他垂首,谦卑道:“夫人恕罪,王上有令,他与国尉大人议政,任何人不得入见。” 我知道,他们谈的一定是攻伐。 在他那样强有力的男人心里,女人只是很微小的一部分,是他们闲瑕时的消遣,统一天下才是他的要务。 宫里死个把女人,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就象青儿,他甚至把她忘了。 心猛地一阵刺痛,我甩手给了赵高一个耳光,“大胆奴才,滚开。” 他抬眼,眼里掠过一抹狠戾,很快隐去,向后退开,抬手:“夫人请。” 我仰首而入,巨大的殿柱挡在眼前,没有人发现我的到来。 让我惊讶地是,殿内除了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孩子的身影,扶苏公子。 扶苏跪着,正在接受秦王训诫。 “身为秦国公子,玩物丧志,成何体统。”秦王冷声喝斥。 扶苏低低道:“父王,儿臣知错。” 尉僚在旁笑道:“王上,扶苏公子还小,好玩本是孩童天性,不可太过苛责。” “当年寡人四岁便听夫子讲学,六岁习骑射,八岁习兵法,十三岁登基称王,这孩子虽是寡人亲生,却与寡人毫无相似之处。生性怯弱,温厚有余,难当大任。”秦王重重地叹气。 我一时停住,望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心中一阵悲凉。 尉僚笑道:“当世能如王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能有几人。公子年幼,以后再细细调教不迟。” 秦王哼了一声道:“罢了,回去把那只纸鸢毁了,好好听夫子讲学,去吧。” 扶苏忽然急急开口道:“父王,那只燕子是灵儿姐姐给扶苏做的第一个纸鸢,儿臣实在舍不得。” 秦王顿时变了脸色。 我心知要糟,忙走出道:“王上,国尉大人,公子。” 三人一起回头看我,尉僚站起来行礼。 我还了一礼,假装未看到秦王阴沉的脸,径直到扶苏面前道:“公子长大了呢,不能总玩纸鸢,应该学得一身本领,满腹韬纶,将来要象王上一样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威震四方。” “可我……。”扶苏皱着眉,怯怯地抬眼瞄他父亲。 “秦国这么大,要做的事那么多,你若是不帮你父王,你父王岂不是很累?”我轻声说。 秦王微微挑眉,眸子里光芒闪烁,并不言语。 “不是有很多将军,大臣吗?打仗让将军去,治理天下让大臣去。父王就不会这么累了。”扶苏低声道。 秦王顿时满脸怒色。 我忙道:“公子,我问你,一只狼率领的羊群,和一只羊率领的狼群,谁会赢?” “当然是狼群。”他不假思索道。 “错,赢得是狼率领的羊群。” “不可能。”孩子瞪大了眼睛。 “赵夫人言之有理,公子,是你错了。”尉僚接过我的话头。 秦王突抬手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们都退下。” 那两人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大殿里突然静下来,静得让人不安。 他沉着脸,连眸子都沉着。 我知道,是我方才的那些话,触怒了他。 但我知道,他不会责罚我。 因为,我是宫里他最宠的女人。 “王上,臣妾有一事相求。”我轻轻跪下来。 “说吧。”他静静地坐着,没有伸手扶我。 “赵夫人走了。” 他冷冷地嗯了一声。 这冷淡让我寒心。 我不禁抬高声音:“请王上恩准,让臣妾送赵夫人灵柩回归故里。” 第十五章 归途 他猛地抬头看我。 我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冰冷锐利。 我几乎失去勇气,但我仍坚持说:“请王上恩准,让臣妾送赵夫人灵柩回归故里。” 他的怒气象即将爆发的火山。 我静静地跪着,静静地等。 “不准。”他怒声喝道。 有一刹,我感觉又回到了当侍女的日子,那时他也是这样恶狠狠地吼我。 自从做了他的夫人,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过话。 “臣妾恳请大王。” “不准。” “请王上恩准。” “不准。” “王上。” “不准。” 象是陷入了一个怪圈,就这样僵持着。 他的怒火越烧越旺,我依然坚持:“王上若是不准,臣妾就一直跪在这里,跪到王上答应为止。”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突然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宫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巨响,他的脚步声沉重地象石块坠落。 我稍微挪动了一下,好让自己跪得舒服一点,坚持得久一些。 地板很冷,春天的夜晚,寒气非常重。 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病后的身体,正如太子丹所说,大不如前了。 稍微多走几步,便会气喘,肩上的剑伤,一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疼。 这样孱弱的身体,还能活多久,我不愿去想。 天不知不觉亮了,小妍急匆匆赶来,送来一件厚厚的披风,和一个软软的坐垫,外加一杯热茶。 我不肯要。 她急得流泪,我依然不肯。 我知道,我在内疚,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我只能用这种折磨自己的方法,才能让我心里好过一些。 如果不是我的疏忽,赵夫人不会死。 回邯郸是她唯一的愿望,我一定要帮她实现。 腿开始疼,后来便渐渐麻木了。寒气一丝丝地吸入身体里,血液都似快凝固了般。 这天早膳后,我开始咳嗽,胸口一阵阵发闷。 午后,我咳出了鲜血,映在帕上,醒目的红。 只是短短几个时辰。 我知道,我已经坚持不住了。 他一直没有来。 是我高估了自己么,在他心里,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宫里的女人多了去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这样死了,是不是也很好,从此不用再烦恼。当初被离姻推下河,我就该死了,心已经没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的灵魂因为意识的模糊,渐渐离了这身躯,在虚空中飘,我仿佛看到赵夫人明媚的笑颜。 “灵姐姐,灵姐姐,不要跪了,你会死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赶了来。 是扶苏公子呢,想不到竟然是他。 “我去找父王,我去求他。你等着。”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远了,我依然飘浮着,浑身说不出的畅快,若死亡真得如此美妙,谁还畏惧死亡呢。 上天教世人怕死,只是为了让世人珍惜上帝赐予的生命吧。 一大片阴影遮住了我。 我模糊的眼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为什么?” 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问。 他是在问我吗?问我为什么这么傻,问我为什么自己找死。 我也糊涂得紧,是因为死去的赵夫人吗?还是因为嘉,那个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男人。那个一笑便俘获我的心,却最后不得不放手的男人。 就算我真得死了,他又如何会知道,这样的付出,是不是太傻。 人影把我轻轻抱起,灵魂重新回到**上,沉睡着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我呻吟出声。 他只是搂着我,搂到他胸前,沉默不语。 我听到他胸腔里发出的沉重的叹息声。 我突然好想哭…… 他抱着我,大步往外走。 外面的阳光刺着我的眼。 他突然凑近我的耳朵,恶狠狠道:“为了她,你竟连死都不怕。” 心突得一跳,他说的是她,还是他? 我蓦地睁开沉重的眼。 他俯身瞪视着我,眼里似燃烧着炽红的烈焰。 我茫然地看着他。茫然的眼里,只有他深得不见底的双眸。 我闭上眼,不敢再看他。 他眼里深深的痛楚象铁锤,重重敲打我的心。 我知道他的宠,他的爱,他对我的好。 但我的心不在这里,我已没有心,无法交给他。 “你要去邯郸,何苦糟践自己的身体?”空中传来他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我苦笑着,若不这样,他会让我去吗? “以后,再不可如此。”他握紧我的手,低沉的语气透着深深的无奈。 以后……我和他还有以后吗? 头一阵昏重,我陷入黑暗中。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窗外暗蓝的天空,如他的黑眸,深不见底。 我轻声唤道:“小妍。” “夫人。”小妍掌着灯,站在我面前。 “你一直未睡么?”我见她衣着整齐,不禁问。 “王上也一直未睡,五更才走……。”小妍轻轻道。 “王上?”我轻语。 “王上已经下令,命蒙将军和昌平君殿下送夫人去邯郸。”小妍小心地扶我起来,为我披上外衣。 我愣住了。他……竟然答应了。 他明知道我想离开他,他还是答应放我走,到了邯郸,我还会回来吗? 坐在马车上,我掀开帘子看身后,身后空空的,空的象我此刻的心境。 “夫人是在等王上吗?”小妍小心地问。 迅速放下帘子,坚决地摇头。 从今日起,他和这座壮观宏伟的宫殿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我不会再回头。 马队渐渐加速,驶离了王宫,驶上黄土滚滚的大道。 “夫人。”蒙恬驶近马车。 我轻轻掀开车帘:“将军,什么事?” “王上要臣把这块玉璧交给夫人。”蒙恬将一块黑色的玉璧郑重地递给我。 玉璧上还带着暖暖的体温。 我望着那玉璧,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带在身上,显然无比珍视,而今日他把他最珍视的随身之物给了我。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呢? “夫人,风大,关了帘子吧。”昌平君修长洁白的手轻轻为我拉上车帘,我看到他脸上优雅温和的笑容。 这是个极有内涵的男人,成熟,英俊,充满魅力。 但,这男人给我的感觉却总是复杂莫名。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原来一直以为他喜欢我,但若说他是喜欢我的,为何我成了秦王的女人,在他眼里却看不到任何不舍或是忧伤。 也许他很无奈。 可,蒙恬看我的眼神就与他不同,蒙恬乌黑的眸子里总是隐着一抹淡淡的感伤。 他却没有。 他对我,不象是情人之间,倒象是亲人之间。 *** 终于离开咸阳了,放礼花庆祝^O^ 第十六章 岂曰无衣 “夫人,夫人。” 嗯。我迷迷糊糊睁开眼。 “夫人,蒙将军说前面就是从前的韩赵边境,能不能让士兵们稍事休息,明晚再走。”小妍小心地请示。 天气渐渐暖和,赵夫人的丧事不能再耽搁,我一心催着大队赶路,却忘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 已经连续五个昼夜不停地行军,他们定然是累了。 我点点头道:“好吧。” 小妍忙去传令,不久,隐隐传来一阵欢呼声,我不禁摇头苦笑。 入夜,营地上响起嘹亮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柔,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激昂悲壮,震地而来,闻之令人热血沸腾。 我站在帐外,看着那片火光,被火光照亮的秦军,心里油然升起敬畏,甚至惧怕。 虎贲军是这个时代最强大、最不可战胜的军队,有谁能够阻挡秦王统一天下的步伐。 天下一统,当然好。 但,我不想赵嘉兵败被杀,我更不想他的人头悬挂在咸阳城上。 我无法接受。 就算改变历史,亦无不可。 “夫人在看什么?。” 我回头:“君候。” 这里,只有他会用这种随意的语气和我说话。 “在看他们?”他顺着我的目光伸手一指。 “是啊。”我轻轻点头:“虎贲军果然名不虚传。” 昌平君脸上透出一抹忧虑,转瞬即逝。 “这就是韩赵边境吗?”我仰头望着眼前那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峰。 “当年,王上就是从这里离开赵国,前往咸阳。”昌平君感慨道。“转眼十八年,天下七雄,只余其五。” “不,赵国没有亡。”我急急争辩。 他回眸看我,笑了:“那不是赵,而是代。” “有什么区别吗?”我道。 他笑着摇头:“好吧,就依夫人所说,赵国没有亡,只是区区代郡,弹丸之地,夫人以为可以躲过秦军的攻伐吗?” “殿下是楚国公子,若有一日王上发兵攻楚,殿下又会如何呢?”我转眸望着他。 他微怔,很快别过视线,向我身后笑道:“蒙将军。” 我回过头。 蒙恬静静地立在身后,向我们施礼道:“夫人,君候。” 见他身上依然穿戴整齐,剑不离身。我忍不住道:“将军夜不卸甲,莫非这一路上不太平?” 蒙恬略有犹豫,很快道:“夫人放心,下臣此次带了两千虎贲军,都是骑兵中的精锐,区区山贼不足挂齿。” “原来这里有山贼。”我回头望去,眼前两座高耸云端的大山,在夜色下漆黑的看不太清。黄土铺成的大道从山间穿过,两侧险峻异常。 昌平君淡淡道:“虽说两千虎贲军都是精锐,但若山贼从侧翼偷袭,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蒙恬剑眉微皱,冷声道:“殿下莫非有甚良策?” 昌平君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将军难道不知,此次本君奉王令,随行保护夫人安危,至于指挥虎贲军的兵符,却在将军那里。”他语气中似夹着些微不悦。 我暗暗咂舌,原来秦王把军队的指挥权给了蒙恬,而不是其位在蒙恬之上的君候,怪不得昌平君不高兴。 蒙恬笑道:“下臣是领军之将,君候却是殿上之臣,各司其职,分工不同而已,君候只管保护夫人安全,行军打仗这等危险之事,便由下臣一人承担罢。”不卑不亢的语气,隐隐含着锋芒,外表忠厚的蒙恬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听到这番话,一向温和的昌平君也不禁脸色难看。 我悄悄看昌平君脸色,又看了看蒙恬脸色,心里暗想,这两人莫非要演一出将相斗。芷阳宫里的那位果然擅长驾御下臣之道,让这两个人相互制衡,互相监视,便不怕他们联合起来闹鬼。 只是赵夫人的葬礼耽搁不起,他们要斗也等到了邯郸再斗罢。 想到这里,我抬手指着那条山道笑道:“依我看,这两座山未必有什么山贼,说不定有很多野果可以吃,要不明天我们去山上看看,你们说好不好。” 那两人的脸色一起缓和下来。 昌平君率先笑道:“夫人,这恐怕不好吧,还是赶路要紧。” 蒙恬道:“夫人若要去,下臣陪同便是。” 连这点小事意见都不统一,秦王的朝堂之上岂不是每天都吵翻了天,脑子里突然冒出嬴政双手抱头,用棉花塞住耳朵,满眼金星的样子。做大王也不容易,特别是做尉僚、李斯、蒙恬、王翦、昌平君等人的大王。这么多能臣悍将,若没有过人的精力和超人的心智,恐怕连王位都坐不稳吧。 该死,想他做什么,离开咸阳,不就是为了离开他吗? 我立刻敛了心神道:“还是君候说得有理,明天我就不去了。”说完便要走。 蒙恬忙道:“夫人,王上有令,要臣带夫人上山,祭拜一位女子。” 他伸手指着黑色的山峰:“这位女子本是赵人,对王上有大恩。” 我讶异地抬起头。 “两年前,秦军攻陷邯郸,王上亲自驱车赶往赵国,途经此处,停留了三日,寻找这位女子的尸骨,可惜一无所获。他最后只得命人在山腰上立碑,刻下那个女子的名字,并下令县丞每年来此祭拜这个女子的亡灵。不得间断。” 心中一动,我不禁问道:“将军可知这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赵兰兰。” 赵兰兰?兰兰?就是出现在我梦中的女子么? 我等了你整整十八年,十八年了。他沙哑低沉的声音穿过夜空,回荡在我耳边。 心内莫名地一阵颤栗,我沉吟不语。 昌平君在旁道:“即是王上有令,我明日陪夫人同去,将军就不必去了,保护夫人是我的职责,行军打仗这类危险的事就交给将军了。” 这是在拿蒙恬的话反击蒙恬呢。 蒙恬一时无语,俊秀的脸庞绷得很紧。 明知他们在暗斗,我忍不住道:“好吧,就这样,不必说了,早些歇息吧。” 第十七章 身世之谜 山路很陡,昌平君拉着我的手,一步步往上攀爬。 远远地看到那座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几个字,我上前欲细看。 “夫人,小心。”昌平君突然一把抱住我。 扑…… 劲弩贯穿血肉的声音。 昌平君紧紧地搂着我,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他手起剑落,第二支劲弩被他拦腰斩断。 没有第三支,蒙恬率领虎贲军潮水般涌了上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夫人怎么样?”蒙恬急切地问。 我回头,肩上猛然一沉,伸手摸去,摸到一手粘湿。 “殿下……。”我惊呼,身后,昌平君缓缓倒下,一抹殷红的血迹象鲜花一般在他背上缓缓绽放。 “殿下,殿下……。”我蹲下身,把他的头抱入怀中,大声呼唤他。 他勉强抬起眼眸,朝着我微笑,“夫人,你……没伤着吧?”他有些吃力地低声问。 我看着他,心莫名地震撼,这个男人竟然愿意用血肉之躯挡住射向我的暗箭,甚至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时刻,关心得依然是我的安危,为什么? 他和荧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可以为她的女儿付出生命。 我真得迷惑了。 “军医,军医。”蒙恬在我身后大喊。 军医把他抬起来,迅速为他止血。 “夫人,快回营地,这里危险。”蒙恬招来一大群侍卫,把我紧紧地围在中间,护送着我下山,身后秦军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快追,不要让刺客跑了。”蒙恬大声下令。 石碑立在山腰上,只有一条大道,四周全是密密的山林,刺客若想跑,可以跑得很从容。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们的目标竟然是我吗?秦王的一个妃子,刺杀我有什么意义呢?值得他们用生命来冒险。 小妍在山下迎接我,听说了刺客的事,她脸上花容失色,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只好一个劲地安慰她,好不容易才让她止住哭泣。 昌平君被护送到他的帐篷里,我本想去探视,军医说殿下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之中,我只好打消了这念头。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 白天发生的事,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昌平君说过的话,也在我耳边不停回响。 从第一次在太子府,他看着我的脸呼唤荧儿,到雍城,他掏出我的玉镯,说是他送给母亲的。再到今天,他不顾生死挡住袭向我的利箭…… 为什么? 是因为我的母亲吗? 难道他深爱着母亲,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世上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 若我是母亲,也要被他感动。 只是,十八年前,他才多大,怎么可能去爱一个大他很多的歌伎。 还有我,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是被俘后流放蛮野之地的赵王迁吗? 所有的疑问堵在心头,我很困惑。 快天亮的时候,我终于睡着了,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满眼的雾气,雾气里跑来一红一黑两个小小身影。 “八儿,看你往哪跑?”长发如墨,笑如春花的红衣女子,在雾气中咯咯轻笑。 “姐姐,我在这里。”一个黑衣的男孩,满脸灿烂的笑容。 “抓着你了。”红衣女子扑过去,一把抓住男孩的袖子。 男孩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哪摔疼了?”女孩慌乱地弯下腰。 男孩抽身就跑,哈哈笑道:“哈,抓不着我,抓不着我。” “八儿,你骗我。”女孩柳眉倒竖,一脸的怒气。 “此谓兵不厌诈。”男孩得意地说。 “你可以骗天下人,但是不可以骗我。因为我是最最喜欢你,最最疼你的兰兰姐。”女孩认真地说。 “是八儿错了。”男孩上前,拉住女孩的衣袖:“姐姐原谅八儿吧,八儿以后再也不敢骗姐姐了。” 女孩一笑,拉着男孩欲走,我急忙叫道:“等等。” 他们一起回过头。 “你是谁?”我望着那女孩,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着她的笑明艳动人,魅惑人心。 “我就是你啊。”女孩伸手指我,回手指自己,咯咯笑着。 我就是你?我迷惑了。 …… 醒来以后,我在窗前坐了很久,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红衣女孩说的那句话:我就是你啊。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是赵兰兰在梦里暗示我什么吗? 或者是我身体里曾有过的一段记忆,它在悄悄苏醒。 我仿佛已经猜到那谜底,却不愿再猜下去。 吃过早饭,我终于忍不住屏退众人,走进昌平君的帐子。 他静静地躺着。 我问过军医,说君候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休养。 我就在他床前坐下,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长着一张冠玉般洁白滑润的脸庞,修长笔直的眉,总着透着温和优雅的星眸紧紧地闭着。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头上的玉冠取了下来,平时被整齐束着的发垂落枕畔。倒给他添了几分少见的邪魅。 他在睡梦中轻叹一声,漂亮的眉微皱着。 我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眉心,想把那些皱纹抚平了。 他的肌肤象美玉一般光滑,额上凉凉的,有微微的冷汗。 我掏出怀里的帕子,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珠。 他沉沉地睡着,神态安祥从容。 我默默地看着他。 昌平君是那样一个从容优雅、又极有情趣的优秀男人,如果没有赵嘉,如果不是他秦国君候的身份,说不定我真得会喜欢上他。 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 他给我的,一直是兄长般的关怀、怜惜和疼爱。 可以无限地接近,却永远不必担心他侵犯我。 有时,我甚至忘了他也是潜藏的敌人。 那年在太子府,他的剑险些划断我的咽喉。 如果不是我酷似荧儿的面容,如果不是太子丹那一箭,我早已死在他剑下。 他对我这么好,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喜欢我的母亲,或者,只是为了和氏璧? 象他这样城府极深的男人,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未必能读透。 如果相爱的两个人总要费尽心机地彼此试探、揣测,只会把曾经深浓的爱消磨殆尽。 我从怀里掏出铜镜,仔细地端祥自己。 眉眼、脸庞、鼻梁,都与眼前的男人毫无相似之处。 难道是我猜错了。 第十八章 迷雾重重 我放下铜镜,深深地叹了口气。 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君候。”我试探着轻唤。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是我的错觉吗? “君候,你醒了吗?”我伸手轻抚他的额。 他紧闭着眼,似乎依然昏迷。 我弯下腰,凑到他耳边,低声问:“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他没有动,只是呼吸似乎有些乱了。 “我的父亲是谁,是长安君、平原君、临安君,还是赵王?”我咬着牙问,这个问题困惑了我整整一夜。 他没有回答,可我明明看到他的手指又在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醒着。”我轻摇他的手臂。 他有些无奈地睁眼。 “告诉我。”我固执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着叹息:“你真是个聪明的丫头。” “当初为什么骗我?”猜测竟然被证实,心猛地缩紧,我站起身离开他。 “其实,我没有想过骗你。”他笑着摇头:“在郭县,第一次遇见你,我以为只是巧合,后来,在咸阳王宫再次遇见你,我依然以为你只是一个酷似赵荧的陌生女子。” “后来呢?”我低低问道。 “还记得在雍城的那一晚吗?”他叹了口气:“那晚在祭殿,我看到了你手上的玉镯。” “那个玉镯,真是你送给我母亲的吗?”我问。 “不,是我父王赐给你母亲的,玉镯的内壁上刻着你母亲的生辰,世上绝没有第二只。”他抬起星眸,眼里划过一抹失落:“当时我想,你母亲为何要将父王送给她的玉镯戴在你的手上?” “因为她怕有一天我会遇到你或是别的亲人,对吗?”我咬紧下唇,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是啊,若不是那个镯子,说不定我真得会向王上要了你,让你做我的女人。”昌平君笑了,笑得有几分苦涩。 “就是说,看到玉镯的那天,你就怀疑我是你的妹妹?”我忍不住道。 停顿了一下,苦笑起来:“你母亲赵荧本是赵王宫里的歌伎,赵王把她送给我父王,进宫第二年便生下了你,当时我才十二岁,只觉着这位叫荧儿的歌伎生得极美,舞也跳得极好,可惜……”他叹了口气,轻声道:“父王去世后,她抱着刚满周岁的你悄悄离开楚国,回到赵国邯郸,从此下落不明。” 我脑子里顿时冒出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孤苦伶仃地在大雪中艰难跋涉,。 “你早就知道,却跑到雍城告诉我说,我是赵王的女儿,为什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心情复杂地瞪着他。 “我想让你对赵嘉死心。” “……”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当时你已是王上的女人,却暗地里串通燕太子丹,决意出走。王上的性子你也知道,我怕他盛怒之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所以一得知消息,我就急着赶往雍城阻止你。”他支撑着坐起身。 “为我?我看是为了你的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吧。”我冷眼看他。 “不,为你,也是为了楚国。”他坚定地说。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君候到底是楚国的公子,还是秦国的昌平君。” “身体的背叛和心的背叛,哪种更痛苦呢?”他抬眼看着我。 “看来君候也两难呢,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的背叛,他都无法容忍,这个道理,你一定比我更明白?”这一刻,无比明了那个男人的品性,他不能容许任何背叛。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条。 即使是我,结果也一样。 “那又怎样?”他轻轻扬眉:“秦国下一个要攻打的,就是楚国,那里有我的宗氏族人。与其背叛楚国,不如背叛秦国。” “那你……还要把我推到秦王的怀抱里?”我恨恨地瞪着他。就算他是我的哥哥又如何,一个连妹妹都可以利用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倒是我错看他了。 “就算没有我,他一样喜欢你,一样会把你变成他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吗?”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看。 我一时无语。 “如今只有将错就错,你依然回邯郸,埋葬赵夫人,然后,跟我回楚国。” “回楚国,做什么?做一枚危难之时,用来要胁秦王的棋子?”我冷笑道。 他看着我,轻轻叹息:“别忘了,你也是楚国人。” “天下迟早一统,还分什么楚、赵、秦?”我咬牙,背过身。天下迟早一统。他们的攻伐与我无关。 “他是个暴君,身为楚国人,绝不能让楚国的子孙被暴君统治。”他眼里焕发出异样的光芒。 我突然想到西楚霸王项羽。 历史,不应该被改变,但我,自认无法说服眼前这个固执的男人。 “好吧,你回你的楚国,但是不要带上我,我不想成为你的工具。”我转身拂袖而去。 走出不远,我看到蒙恬,他站在营门处,正在和几个军士低声说着什么。见了我,他拱手道:“夫人。” 我微笑:“我刚去看君候,他的伤已不妨事。” 蒙恬轻哼一声道:“那枝弩只伤了他的皮肉,他竟然能够当场晕倒,真是令人佩服。”语气中颇为不屑。 我不禁好笑,嘴上道:“蒙将军,这里离邯郸还有多远路程。” “最多十天便可到邯郸。夫人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转身欲走。 “夫人,刺客用的是赵人的弩。”蒙恬在我身后道。 赵人?又是赵人。 我回过头,缓缓道:“将军可曾想过,赵人为何杀我,你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吗?” 蒙恬举起手里的弩,递到我眼前道:“只有李牧手下的赵国骑兵装备这种劲弩,所以,依下臣推断,刺杀夫人的应是李牧的旧部。让下臣疑惑的是,刺客行动仓促,倒象是突然起意,不似早有埋伏。” 突然起意?我心中忽一动:“将军,能把这支弩给我看看吗?” 蒙恬迟疑片刻道:“也好,夫人小心。”他把弩递到我手里。 那是一支乌黑透亮的弩箭,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多谢将军。”我接过弩箭,转身离开。 车队日夜兼程的赶路,防守严密得多,路上再未遇到刺客,终于赶在一个日落的时候到达古城邯郸。 远远的,我看到夕阳的金光笼罩在整座城池上方。 城墙上插着象征秦国的玄鸟旗,有一天,这旗也会插到代郡的城墙上。 国破家亡,山河染血。 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第十九章 邯郸旧宅 车队缓缓进城,我掀起帘子向外张望。 大街上一片死寂,一个人影都没有,冷清得让人心底发寒。 我忍不住问一旁的妍儿:“这是怎么回事?” 小妍茫然地摇头:“夫人,奴婢也正觉着奇怪呢。” 我望了望前面,低声道:“叫蒙将军,我有事问他。” “是,夫人。” 蒙将军很快策马过来,在我马车前躬身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这大街上的老百姓都到哪去了?”我问。 蒙恬为难起来:“这个……。” “不好说吗?”我抬眼看他。 “夫人,大王有令,邯郸城中颇多乱民,不得不防,所以臣颁下严令,夫人进城之时,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外。”蒙恬小心地回答。 大王,大王,又是大王。 如此严令,果真是因为我的安全么,还是怕我趁机混入人群中逃走。 离开咸阳这么久了,他的影子依然如影随形,仿佛就在身边。 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我刷的拉下帘子,再也不想往那死寂的大街上看一眼。 在靠近赵国历代先王的墓地旁,我为赵夫人选了一块地,这块地背山环水,南望咸阳,北靠邯郸。 蒙恬招来城中最有名的能工巧匠,为她营造墓穴,极尽奢华。 我知道,这是大王的意思。 夫人很快下葬入殓,已防天气炎热,尸体毁坏,但修筑她的墓地还需半个月的时间。 蒙恬安排我在城东一所旧宅住下,据他说,这也是大王的意思,这座旧宅是大王从前质于邯郸住过的宅子,一切都保留着十八年前他离开时的旧貌。 吃过晚饭,我让小妍扶着,到院子里散步。 院子中间种着一棵老榆树,长得遮天蔽日,郁郁葱葱。 树下一大块空地,正好让孩子玩耍。 坐在这里,我不禁想,他小时候就是被禁锢在这座小小的院子里吗?身为一个质子的后代,所受的岐视和冷落可想而知。 我不知道他在邯郸的八年是如何度过的。 一个受尽仇视和侮辱的孩子,会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态看待这个世界。 对那些与他有仇怨的赵人,他心中一定充满了仇恨。 这世上好人与坏人的界限真得有那么分明吗?天使与魔鬼只有一线之差,每个孩子都有做天使的潜质,就算后来进化为魔鬼,那也是环境造成的。 风吹过,树叶哗哗地响,似在无声地倾诉着什么。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君候。”小妍轻道。 “退下。”昌平君温和优雅的声音响起。 我回过头。 昌平君一身白衣,满头乌发用一个玉冠紧紧地束着,含笑看着我。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养伤,我也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只听军医说他的身子渐渐好了,此时果然见他脸上恢复了红润,依然是那么优雅温和,潇洒倜傥的翩翩贵族。 “殿下身子好了。”我施了一礼,淡淡道。 他只是微笑:“早已好了,今日来见夫人,有句要紧的话要对夫人说。” “君候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昌平君四周看看,开口道:“你可想好了?” “我不会跟你去楚国,你不必再劝。”我扭头望着高高的院墙,十八年前,这里定然重兵把守,他是否也曾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望着墙外那片广阔的天空出神。 “你真得甘心一辈子守着那个暴君?”他审慎地看我。 我徐徐开口:“你走我不管,但请不要杀蒙恬。” 他一顿,很快道:“我不想杀他,但他不得不死。” “他可以不死。”我轻轻道。 “灵儿,你太善良了。”他趋前握住我的手,毫不忌讳地直呼我的名字:“你是楚人,他是秦人,秦人是我们的敌人。我也不喜欢杀人,但是对敌人,我们不能手软。” 我抬起头看他,质问道:“如果可以,你会连我也杀了,对吗?什么为了楚国,你想做的,是全天下的王吧。” 这个男人的野心,不在秦王之下,只不过秦王占了先机,天命所归,统一江山的终究是秦王,而他终其一生,不过是个配角。 他的眼里有一丝隐隐的痛:“你错了,早在三个月前,我就可以离开秦国回我的故地,但我迟迟下不了决心,因为我放不下你。我只想带你回去,在父王坟前上一炷香,告诉他,你已回来,他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望着他忧郁的眸子,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跟我回去吧,妹妹。”他抬起清澈的双眸,望着我。 我忽然轻笑:“其实,你也不能确定我是不是你的妹妹?” 美丽多难的母亲,先是齐国临安君府上的歌伎,后被转送赵国长安君,长安君转送平原君,又被平原君送给赵王,最后被赵王送给昌平君的父亲楚王。 赵王、平原君、昌平君的父亲,所有这些男人,都有可能是我的父亲。 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男人,比如长安君府上的乐师,平原君的众多儿子,赵王的叔伯兄弟。 是不是很可悲。 他一愣,苦笑了:“灵儿,你为何不肯信我?” 我扭过头,淡淡道:“你们这些男人,每天脑子里想的就是你争我夺,杀来杀去。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为国也好,为家也好,为自己也好,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你若是一个普通百姓,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嫁了一个普通的男人,也许,我会信你,只可惜,我是秦王的女人,而你,是楚国的公子,我们原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又凭什么信你?” 他默然一阵,轻轻道:“你可以不信我,但我所做的,的确是为了你。希望你能明白。” “为我?”我轻哼,从身后取出那枝弩,掷到他面前:“君候,这枝弩你可认得?” 他平静地微笑:“这是一枝弩,我当然见过。” “这枝弩是刺客用过的,用赵人的弩嫁祸赵人,君候好计谋。”我定睛望着他。 他只是笑:“灵儿,你在说什么?” “君候舍生取义,为了取得赵夫人的信任,甘愿以身涉险,险些丧身弩下,当真可敬可佩。”我啧啧轻叹。 “灵儿,你怎么了,为何对我说这些?”他一脸的茫然。 “蒙恬说刺客行事仓促,我便有些怀疑,早听闻战国时弩箭锐不可挡,可以穿墙透室,至于人的身体,自然可以轻易穿透,当日刺客离我们很近,这枝弩箭却只是轻轻刺破君候的皮肉,放了点血。莫非刺客心存良知,不忍下手。或者是君候的皮太厚,堪比邯郸城墙。”我长身而起,退后一步,望着他冷笑。 第二十章 旁敲侧击 昌平君沉默良久,笑了:“好,我承认,那些刺客是我安排的,为了与夫人兄妹相认,不得不行此险着,请夫人见谅。” “相认又如何?天下早些统一,百姓便少些苦难,这个道理,殿下一定比我更懂。何苦再争……”我叹了一声,低低道。 他猛地抬头看我,黑眸微眯:“灵儿,你还想着秦王?” 我一惊,急道:“殿下,你扯远了。” “他对你极尽宠爱,远甚宫中其他女子,你心里,真得没有丝毫感动。”昌平君若有所思地看我。 “殿下。”我咬牙瞪着他。 “好,就算不是为秦王,那么赵嘉呢,你不想再见到他吗?”他含笑道。 我沉默不语。 他定定地看着我:“只要取得蒙恬的虎符,就可以调开邯郸城的虎贲军,你若是想去代郡,我送你去。” 我承认,他的话击中了我的要害,我不会再回咸阳,也不会跟他去楚国,但我要去代郡,我想见赵嘉。没有昌平君的帮助,即使窃得虎符,顺利离开邯郸,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一个孤身女子能走多远。 “我可以跟你离开邯郸,不过,请你不要伤害蒙恬。”我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并没有答应和他结伴出逃,只是一起离开邯郸而已,至于以后的路,我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沉默了许久,唇上浮出一抹浅笑:“灵儿,你想得太简单,就算我不杀蒙恬,秦王也会杀他,放走了赵夫人和昌平君,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回去吗?” 我心中一惊,脑子里冒出蒙恬饮刀自刎的悲壮情景。 “事不宜迟,明晚就走。”他起身告辞。 “慢着。”我缓缓道:“君侯,蒙恬的事,你不必再管,我自有分寸。” 昌平君犹豫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若历史不会因我而改变,那么,蒙恬也不会因我而死,他的死,应是二十年后的事。 昌平君走后,我靠在树上,怔怔地望着墙外,心中思绪万千。 蒙恬在城外率领一千秦军监督工匠,每日入夜的时候方回来。 城中留下一千秦军,和原来的守军一起,牢牢地把守在邯郸城每个角落。 如果没有蒙恬的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城半步。 在秦王心里,最信任的还是蒙恬,而不是昌平君。 想到这里,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第二日,我便开始收拾行装,小妍以为我急着回咸阳,忙着帮我收拾,脸上带着笑。 这丫头定是急着跟我回王宫呢,若知道我根本不想回去,她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 我决意瞒着她,离开也不会带她走。 这天傍晚的时候,秦王的王令到了,是快马送来的。只有寥寥数字:夫人速返咸阳。末尾盖着他鲜红的王印。 我不识字,但我看到那王印,似乎用力过猛,拖出一道暗红的印迹。 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写下这道王令时,满心的焦虑。 我令小妍留大王的使者在旧宅客房中歇息一夜,明日随我一同起程。 这一晚,没有月光,院子里特别清冷。 “小妍,请蒙将军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我遣小妍前去。 蒙恬很快到了。 我向他招手,他拘谨地在我对面席地而坐。 “看到你,我就想起从前在郭县和女俘营的往事。”我向他轻轻一笑。 他也笑,笑得有几分伤感。 我示意小妍满上酒:“这第一杯,敬将军一路辛劳。” 蒙恬没有推辞,接过酒一饮而尽。 “第二杯,愿将军早日立下战功,助大王一统江山。” 这第二杯,他依然一饮而尽。 “第三杯,祝将军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第三杯下肚,他已有了微微的醉意。 我示意小妍退下。小妍犹豫了一会,带那些宫人走了。 我起身亲自为蒙恬斟酒。 他抬起头看我,眸子里寒凉寒凉的,溢着晶莹的水光。 “这一杯,谢将军昔日为灵儿执缰。”我将杯举到他眼前。 他轻轻接过,仰脖干了。 我听到酒落愁肠的咕嘟声。 我放下酒壶,他一把拿起来,自己满上,一口一口,不停地闷头喝酒。 我本意是想把他灌醉,但不是现在,我还有几句很关键的话要问他呢。 “将军,不要再喝了。”我抢过他手中的酒壶。 他抬起模糊的双眸,嘴角凝着一抹苦涩的笑。 “夫人。” 我朝他一笑,站起身,眼望窗外的繁星满天,轻道:“将军跟随大王多少年了?” 他一愣,低声道:“已有八年。” “你觉得,大王是个怎样的人?”我轻问。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透着茫然。 “放心,并非背后私议王上,我只是想知道,在将军心目中,是怎样评价大王的功绩的?”我安慰地笑笑。 他也笑了:“大王的功绩,天下人尽知,蒙恬粗口拙舌,不知该如何形容。” “如果有一天,大王让你死,你会如何?” 他猛然一震,很快道:“大王不会这样做。” “我只是说假如,假如有这一天,你会遵守王令吗?”我看着他。 他沉默了许久,摇摇头:“不会,臣对王上忠心耿耿,王上就算赐臣死,一定会给臣申诉的机会。” 我叹了口气,早知他会如此回答,只可惜胡亥和李斯、赵高等人不会给他申诉的机会。 历史,果然是不可改变的呢,那么赵嘉和他的代郡呢,我一个小小女子,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吗? 假意叹息一声,“早知道当初就让你认出来,王上动不动就杀人,跟他在一起,每天提心吊胆的,我真担心有一天,他会把我也给杀了。”我低下头,语气伤感。 “怎么会,王上赏罚分明,不会滥杀无辜,更何况,你是王上最宠爱的夫人。”他转眸看我,唇角的笑透着微微的苦涩。 他说得很对,秦王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秦朝是一个极重视法律的朝代,刑法虽残忍严酷,但却没有一个贪官污吏,所有的官员都在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在这点上,后面的许多朝代都无法和秦朝相比。 悲凉啊。 哀哉大秦,十余年繁华,转眼成空。 他若知身后事,会如何想。 人已在地下,又管他身后如何呢。 第二十一章 故地重游 “如果,我不肯跟你回咸阳,你说,他会杀我吗?”我试探地问道。 他浑身一震,定定地看着我。 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我不禁想起那日在雍城,他睁着血红的双眼,象个真正的屠夫,屠杀着所有秦国的敌人。 如果我也变成他的敌人,他会不会把屠刀举到我的头顶。 这个男人,对秦的忠,远胜过儿女情长。 为了他的王上,他可以舍弃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心中一凛,我起身离开他,换了冰冷的语气道:“王上临走时是怎么交待你的,若夫人不回,杀无赦?” 他在我身后轻叹:“夫人果真有此想法?” 我苦笑:“杀我,还是绑我回去,你不如说出来,我也好斟酌斟酌。” 他沉默片刻,微喟道:“夫人,王上对你可谓爱之深,你这又是何苦?” 爱之深?心里涌起一抹难言的苦涩味道,我甩甩头,笑嘻嘻道:“哈,蒙将军,我跟你闹着玩呢,来,我们喝酒,喝酒。” “夫人……” “今朝有酒今朝醉,那管明日身何处?” “夫人……。”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 一杯一杯又一杯,我没有喝,喝酒的是蒙恬。 酒里的安神药渐渐开始发挥效用。 我看着他缓缓倒下,身后,昌平君大步走进,在蒙恬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虎符,唇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们呢?”我道。 “关在后院厢房里。一时半会醒不了。”他动手拿出准备好的绳索,把蒙恬牢牢地绑起来。 “那些虎贲军怎么办?”我站在一旁看着他。 “我马上假传王令,命那些虎贲军赶往魏国前线,支援王贲。” 松口气。 “若杀了蒙恬,就没这么麻烦。”他微皱眉。 “我不许你伤害他。”我握拳宣布。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绷紧的脸忽然舒展开来,眉轻扬,嘴角荡开柔柔的笑:“你这点,真象你娘。” …… 昌平君带着手下,化装成商队,趁着早晨蒙蒙的雾气,离了邯郸,向代郡进发。 一切进展得太顺利,顺利盗得虎符,顺利调开虎贲军,顺利离开邯郸。 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一件事若进行得太顺利,难免有些蹊跷,我几乎怀疑外表忠厚,实则精明的蒙恬是故意放走我们。 然,这怎么可能? 路过郭县。 我请求商队停下来。 昌平君勉强答应了我,他一定知道,这个地方,于我,意味着什么。 入夜的时候,我来到太子府门前,静静地立着,看着满眼的漆黑。 昌平君说,公子嘉撤离郭县后,秦军立刻进驻县城,没有屠杀平民百姓,只是放了把大火,烧了太子府。 如今这满眼的漆黑,就是太子府劫掠后留下的痕迹。 “灵儿,该回去了。”昌平君温和地说。 我站着不动。 “灵儿,秦军很快就会追来,事不宜迟,必须马上离开。” “就一会,让我再看一会。” “灵儿……。” 轰,天空传来隐隐的雷声。 “要下雨了。”昌平君抬起头。 话音未落,一阵风刮过,雨点噼哩啪啦打下来。 昌平君急忙拉着我躲到一旁的屋檐下。 风卷着雨点斜飞,身上的衣裙很快半湿。 未怕被人发现,昌平君没有带任何随从,出来的匆忙,也未带雨伞。 幸好,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我的身子太弱,淋雨以后回到客栈,头便昏沉沉,第二日竟发起烧来。 商队无奈地停下。 请来的大夫医术并不高明,几剂药下去,我开始说胡话。 昌平君守着我,白天黑夜地守着。 我每次睁眼,都看到他满眼的血丝,焦虑的神情。 自离了邯郸,这一路上,他脸上便不再有秦国时的潇洒风姿,总是布满了焦虑和担忧,甚至不安。 因为,在这世上,没有人敢跟秦王作对。 做他的敌人,需要有百倍的勇气才行。 即使在面对我的时候,昌平君依然掩不住心中的惶恐,我知道他在害怕,那个男人,那个阴沉莫测,如虎狼般的男人,象梗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叛逃秦国,已经是死罪,更何况拐走了他最宠爱的赵夫人。 秦王若抓住他,一定会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君候……。”我吃力地张开嘴,和病痛奋斗了几天,身体终于渐渐占了上风。 他急忙凑近:“要喝水吗?” 商队里没有女人,病中的这段时间,他象一个真正的兄长,细心地照料着我。 看着他日渐憔悴的脸庞,心中涌上一丝温暖。 也许我真是他的亲妹妹吧。他对我做的一切,都出自他的本心,即使偶尔的利用,也是迫不得已,男人活在这个乱世,比女人有更多的艰难和无奈。 我靠在他怀里,喝了两口,摇摇头。 他扶我躺下。 “君候。”我轻唤。 “什么?”他俯身靠近我。 “从今日起,我不再叫你君候或是殿下,你也不再叫我夫人,我们……以兄妹相称好吗?” “你我……兄妹?”他轻轻道,眼里飞快地掠过一抹光亮。 “是啊,有一个这么年轻这么英俊的哥哥,我真得很开心。”我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他笑了,笑得满眼温柔:“好,秦军正在四处搜捕我们,这样称呼十分妥当。”这段话他说得分外柔和。 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公子。” 他起身走了出去。 我竖起耳朵,听到断续的几个字:秦军,危急…… 秦军,果然来了呢。 昌平君推门进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可怕。 我支起身子,笑着说:“哥哥,我已经好了,今天就出发。”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我:“灵儿……。” “哥哥。”我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轻道“能不能抱妹妹上车?” 他笑着向我伸出手:然如初见他时的优雅温和。 其实,我更喜欢在秦国的昌平君,那时的他,是温暖无害的。 把头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我想起另一个人的怀抱,很暖和,很干净,我喜欢的温暖感觉。 离开郭县,我从帘缝里望着渐渐远去的城楼。 “舍不得?”他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看外面。 我摇摇头,闭上眼,过去的回忆如此鲜活地留在脑海里,一幕幕…… 只是身边,已没有他。 …… *** 明天出差,今天多更一章 第二十二章 时空机器 商队离了郭县,日夜兼程地赶路,有几次,我们刚走,秦军的前锋便紧紧地追来,稍有不慎,我们便要成为秦人的俘虏。 听昌平君说,率领秦军追赶我们的是大将王翦的儿子王贲,那是一位名震六国的勇猛悍将。字典上对他的注释是:王贲,秦国名将王翦之子,骁勇善战,战国时勇将。 他有着敏锐的嗅觉,惊人的判断力,象一只最出色的猎犬,紧紧地咬着我们,几乎是我们走到哪,他和他的虎贲军就跟到哪。 商队不过几百人,如若被他围住,只有死路一条。 这天晚上在野外宿营,我梦到了秦王。 看不到他,但他的气息近在咫尺。 我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望着帐篷外淡淡的月光,我有种莫名的预感,他追来了,而且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就在我们身边。 我奔出去找昌平君。 掀开帐帘,他正在脱衣服,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淡栗色的肌肤,健壮的体魄。 我有些僵硬地扭头。 “什么事?”他在身后温和地问。 “他来了。”我急急地说。 “他?”他的眼皮抖了一下,唇角抿紧。 “我感觉到了,他就在附近,很快……。” 他已经开始穿衣服,束冠系带,快步向外走。 “等等。”我叫住他。“我有个主意。” 夜色下,商队继续前行,化装成昌平君的随从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化装成我的随从蒙着面,坐在马车里。 我和昌平君远远地跟着商队,走了有半个时辰,什么都没有发生。 昌平君扭头看着我。 我也疑惑了,难道,那感觉是错误的。 脚下的地突然动了。 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排山倒海而来。 昌平君的脸色苍白如纸:“是虎贲军最精锐的骑兵,他真的来了。” 他顿了一下,猛地抓住我的手,冲进密密的树林。 “你觉得,我们能跑得了吗?”我听到自己苦涩的声音。 我真得不想回去,他会怎么惩罚我,就算不死,那种屈辱依然是我无法忍受的。 “只有一条路。”他停下来,侧耳细听,远处响起哗哗的水声。 “跳河逃生?”我苦笑。我这辈子一定是和水结上了冤仇,上次被离姻推下河,险些淹死,这次又要落水,我虽会游泳,但身体如此虚弱,我没有信心可以横渡那条宽阔的大江。 “是回去,还是离开,你可以选。”他看着我,眸子里星光闪烁。 我轻咬下唇:“即然选了离开,我就不会再回去。” 站在陡峭的水岸上,望着眼前滔滔而过的江水。 他回头望着我:“灵儿,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是遗言吧,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跳下去以后,还能生还。 “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微笑了。 “芷姜。”他笑着回答。 芷姜,芷姜,这果真是我的名字吗? “哥哥,你的心愿是什么?”我看着他。 他笑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我不是你哥哥,你会不会喜欢我?” 我猛然一震,看着他。 此刻,他的眼里溢满了柔情…… 我心中感慨万千。 如果他不是我哥哥,我会不会喜欢他。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 倘若没有经历过的那些事,没有嘉,没有秦王,没有战争。 倘若我遇到的第一个男人是他,也许,我会喜欢象他这样温柔的男人。 但没有也许。 生命中有很多事早已注定,有很多人注定要错过。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眼光。 风呼呼地吹过。 他解下腰上的束带,把我和他系在一起。 “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活下去。”我听到他在风中最后的声音。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湍急的江水,把我们狠狠地推向下游。 …… “乐灵琳,乐灵琳。” 乐灵琳是谁? 我茫然地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球状空间。 一个个单调的数字在那个球体上缓慢地移动。 “乐灵琳,是我,我是陶文。” 我回过头,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 “荆轲。”我讶道。 “荆轲是我的前身。我是你的师兄陶文。”他拧紧眉,摇头道:“科学家通过脑电波,好不容易才锁定你,电流不稳定,随时可能断开,我只能长话短说。” 脑电波锁定?我揉着太阳穴,难怪头这么晕。 “你是我们警局的卧底警探,叫乐灵琳。”他急匆匆地说。 乐灵琳,原来这才是我的真实姓名。 “桑房里那个青铜鼎其实是一个时空机器,是秦始皇命当时的方士徐福铸造的,可以穿越时空,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他一直没有使用。” 啊……时空机器。我的头越来越晕。 他的语速极快:“桑的前身就是秦始皇,他通过考古,找到那个时空机器,想利用它穿越到秦国,改变历史,让秦朝千秋万世。” 改变历史?我无言地看着他。 他一脸的焦虑:“历史是不能改变的。一个微小的改动,都可能产生无法想象的可怕后果。科学家经过努力,找到一个叫赵兰兰的战国女子,她曾经救过秦始皇。” “赵兰兰就是我的前身?”我疑道。 “不,应该说赵兰兰就是你。” 我越听越糊涂了。 “十八年前,你通过桑房里那个时空机器,穿越到赵国邯郸,化身赵兰兰,救了八岁的嬴政。我们原计划让你跟嬴政去秦国,杀掉制造时空机器的徐福,但是,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你在去秦国的路上,被吕不韦坑杀了。”他叹了口气。 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中年华服男子,他把一个红衣少女抛入土坑中。 原来,那个男子就是吕不韦,而红衣少女就是赵兰兰,也就是我。 “我们只能临时改变计划,让你再次穿越,谁知,时空机器出了故障,你的记忆被洗掉了一部分。” 我无语了。 “不过还好,你已经成功潜入秦国,做了秦王的妃子,我们得知这个消息,都很高兴。”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有谁知道他们的快乐是建立在我无边的痛苦之上,吐血中…… 他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我:“我知道这对你有些难,不过,你是警察,这是你的任务,也是你的职责。历史改变的后果,谁都无法承受,你明白吗?” 有些难?是很难!身和心的付出,**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回去以后,我会给你请功。” “不必了。”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如果现在死掉,是不是就可以回去?”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道:“时空机器还在调试中,你现在死,不知道会穿越到什么地方去,说不定是石器时代,所以……。” “所以我一定不能死,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在这乱世,要保住小命,似乎很难呢。穿越到石器时代……想到那些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我欲哭无泪。 噼哩啪啦一阵乱响,他的影子突然模糊起来。 “时间不多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他急急地喊。 什么,他就要走,这可是两千多年前,让我一个女子独自面对那么多强悍的敌人,这也太那个什么了吧。 “快回到秦王身边去,杀徐福。”他的声音渐渐遥远,象在空气中飘。 拜托,我不想回到他身边去。谁来救我啊。 “等等。”我冲着他的影子叫:“我的那个……二十一世纪的身体……保管得怎么样?” “等任务完成,一定完璧归赵。” “还有啊,别走,再问一件事。” “什么?”他的声音渐渐飘渺。 “徐福现在在哪?” “咸阳。” 咸阳?干脆花钱派个刺客到咸阳杀了他算了,省得回去那人身边,我心中窍喜。 眼见他的影子已经渐渐融化在白色的球状体里面。 我突然想起忘了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等等,等等……”我朝着虚空大喊。 “什么……。” “告诉我,赵嘉的结局。” “公元前222年……,代亡……”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 “然后呢,然后呢?”我对着虚空徒劳地喊着。 那个该死的陶文已经完全消失了。 三年后,代亡……秦王会如何处置嘉?杀了他,还是流放…… 第二十三章 桃花源记(一) 我清楚地知道,我又在做梦,这个梦比以前任何梦都奇怪。 梦里那个男人,明明是荆轲的模样,却穿着警察的制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叫陶文,是我的师兄。 回秦王身边,杀徐福。 这就是我两次辛苦穿越,必须完成的任务吗? 是不是真的? 杀了徐福,我真得能回去? 从此,战国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与我无关。 可能吗? 我苦笑了。 这具身体虽然不是我的,灵魂却是我的。 喜怒哀乐也是我,曾经的付出和接受,也是我亲身感受着,经历着,不是别人。 曾经有过的爱恨情仇,依然留在我的心底…… 在这场戏里,投入感情的,不光是别人,还有我自己。 暖暖的阳光照着我。 我睁开眼。 这是一间小木屋,墙角堆满了柴草。 我坐起身,低头看自己,一身干爽的新衣服。 心里莫名地一惊,我急忙检查自己身上,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连内衣都换了,难道是他…… 我跃身而起,砰地一声踢开门。 门外三三两两的行人,荷锄挑担,有男有女,老老少少,坡下一大片良田,鸡犬相闻,道旁种满桃树,树上结满鲜红的桃子,如一片鲜红的云海。 果香扑鼻而来。 难道,我还在做梦。 我用力咬唇,咝……好痛。 “姑娘,你醒了。” “芷姜姑娘,你身子好些了么?” “姑娘……。” 我的出现惊动了那群百姓打扮的人,他们纷纷围拢来,七嘴八舌地问候着。 “我哥呢?”我抓住其中一个妇人的手。 “你是说熊尹啊,他上山砍柴去了。”妇人热情地回答我。 砍柴? 我脑子里立刻冒出昌平君锦衣佩剑,狼狈地背着一大捆柴的样子,忍不住扑地笑出声来。 妇人呆了呆,掩嘴笑道:“芷姜姑娘生得好俊俏哦,昨晚我给你换衣服,换得眼都直了。” 我愣住,原来我的衣服是她换的。 “订了亲没有,若是没有,我倒有一门好亲事,正好说与你。”妇人满脸热情的笑。 啊啊……亲事? 一旁早插过一人道:“玉嫂,要结亲家也轮不着你啊,村长的儿子赵良今年都二十了,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和赵姑娘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虎背熊腰,力大无穷?还跟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好想笑……憋得脸都白了。 “你看人家姑娘那表情,就知道人家不愿意,我看还是我侄子赵直合适,又文雅,又俊秀,那才真是天生的夫妻相呢。” 热心人似乎越来越多呢。 趁他们争论的时候,我悄悄退出人群,未走几步,那些妇人早追了上来,边跑边道:“姑娘先别走啊,不如到我家坐坐吧。” “还是去我家吧。” “不,去我家。” “是我先说的。” …… 幸好这时,我看到了昌平君,他穿着一身灰布短衫,扛着一捆柴,从山路上大步走来,步履潇洒,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狼狈。 我立刻奔过去,如见了救星般道:“哥哥。” 他放下柴,笑道:“芷姜,你醒了。” “哥哥,快救我。”我躲到他背后,指着那群热情过火的妇人们。 他忙伸手拦道:“各位大婶,嫂子,什么事?” “熊尹,正要找你商量呢。”妇人亲热地拉住他:“你这妹妹生得好模样儿,可曾许了人家?” “啊……这个……”昌平君一时无语。 “村长的儿子赵良今年二十了,和赵姑娘……。” “不,还是我侄儿赵直合适……。” “我妹妹已经许了人家。”昌平君憋了半日,忍不住开口。 那些妇人顿时一片沉默。 我松了口气。 先前那玉嫂又道:“熊尹,你订了亲没有,若是没有的话,我倒有个好人家……。” 昌平君还未说话,我探出头道:“玉嫂,我哥哥孤身一人,正想找个嫂子,不如……。” 昌平君一把拉住我道:“此事以后再议,告辞。”说完挤出人群就跑。 “哎,等等啊……熊尹……。” “熊兄弟……别走啊……。” 昌平君拉着我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才甩开那些人。 我靠着桃树,早笑成一团,好不容易直起腰道:“哥哥,你跑什么啊?” “你这丫头。”昌平君又气又笑。 “难道哥哥不想找个嫂子,聊解寂寞么?”我理直气壮。 “她们都是良家女儿,我不想欺骗她们的感情。”昌平君摇头叹气。 “呀,哥哥,看不出,你原来这么有责任感。”我啧啧两声,装模作样地围着他转来转去。 昌平君板着那张俊脸:“我在你眼里是个坏男人吗?”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我哈哈一笑。 “胡说。”昌平君脸板得更紧。 见他真有些生气,我便到桃树旁坐下,看着天上的云彩,轻轻道:“我娘她长得美吗?” 他一怔,低低道:“美。” “哥哥,有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 “我娘为什么不喜欢你,反倒喜欢你爹那个糟老头?” “……”昌平君被雷翻的样子好傻。 “你这么温柔,这么讨人喜欢,我要是我娘,一定会爱上你的。”我故意盯着他左看右看。 他哑然片刻,笑着抚了抚我的长发,轻声道:“傻丫头。” “我是说真的。娘没有选择你,却选择你爹,最后落得孤苦无依的下场,早知道,还不如选你呢,最少也能混个侧室夫人当当。” 他摇摇头,笑了:“不……有很多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而且,父王也不是糟老头,他年轻时是战国诸公子中最英俊的一个。” 我不禁看着昌平君,他生得如此好相貌,他爹自然不会差。 “难道,在那么多男人中,我娘最喜欢的是你爹?”我忍不住问。 “女人的心,就象天上的云彩,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你娘最喜欢的人是谁,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他轻轻摇头。 “你们男人不也一样,女人有一个不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收那么多侍妾呢。花心。”我反唇相讥。 他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我气了,扭头不理他。 “你可曾看过有两朵花是完全相似的。”他笑完道。 “这就是你们妻妾成群的理由吗?”我撇撇嘴。 “也许吧。”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道:“不过,在每个男人心里,总有一个他最喜欢的,比如我,比如王上。” 我假装听不懂,仰头看天。 不知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卧底身份后,我看这个世界的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以前我是局内人,当局者迷,现在我是旁观者,可以冷静地观察、思考。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 我从此不再是依附于这个身体的灵魂,而是一个独立的人。 我可以用比以前更洒脱的态度看昌平君,看赵嘉,看秦王,看这个乱世,甚至看我自己。 如果那个奇怪的梦是真实的,那么我只不过是这个时空的过客,既然来了,为何要带着遗憾离开呢。 第二十四章 桃花源记(二) 晚上的菜很丰盛。 “这条鱼是村长家送来的。” “这只鸡是玉嫂送的。” “这些蛋是红嫂给的。” 昌平君指点着那些摆满小屋的东西。 我忍不住笑道:“他们家里是不是都有待嫁的女儿呀?” 昌平君苦笑:“还不是你这丫头惹的祸,我好心帮你回绝,你却成心给我添乱。” “哥哥,你真得生气啊。”我上前撒娇地摇他的手。不知怎么,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在我眼里,真得象个可以依赖的兄长。而他也如兄长般照顾着我,我宁愿这种感觉始终保持下去,忘了彼此的身份,忘了他的野心和利用。 “好了,我不生气,吃饭吧。”昌平君端起碗。 “这些菜是谁弄的?”我好奇地看着几上。 “是村长的妻子花嫂送来的。” “她也有待嫁的女儿?” 昌平君忍不住伸手在我头上轻敲了一下,咬牙道:“没有,只有两个儿子。还没成亲,不如我把你许给他们吧。” “哥哥,你已经放出话去,说我订了亲,现在可不能反悔。”我伸手揉揉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昌平君一时无语。 我忙夹了两块鱼递到他碗里,柔声道:“哥哥请用。” 昌平君低头吃菜,表情郁闷。 “这座房子也是村长借给我们的吗?”我小心地开口。 他嗯了一声。 “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很美啊,种那么多桃花。” “桃花源。” “……桃花源?”我惊呼。 “村长说十八年前,一位叫赵兰兰的女子将他们带到这里,并给这里取名桃花源。后来邯郸陷落,他们就在此处定居下来。” 啪,我手里的勺子落到地上,断成两截。 昌平君皱起眉头:“怎么了?” “村长住在哪,我要去见他。”我几乎抑不住心中的兴奋。 “吃完再去,急什么?”昌平君叹气。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回来再吃。” …… “村长,我想听听赵兰兰的故事。”我坐在黑脸男子面前,充满渴望的眼睛凝凝地望着他。 听昌平君说,村长叫赵朴,这个村子所有人都来自邯郸,而且都是赵兰兰领养的孤儿。 在我的坚持下,赵朴长叹一声,开始了他的讲述。 随着他的述说,我的思绪飞到十九年前。 那时,正是邯郸之战结束的第五年,接连与秦国恶战数年,赵国元气大伤,无数青壮男子战死,许多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爹娘,沦为孤儿。 这时,有一个女孩来到邯郸,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她叫赵兰兰。 她开了一家店铺,专卖各种新式的点心,就靠这家店铺,她养活了无数孤儿。 十八年前,她带着赵朴来到这里,告诉他,有一天秦国会统一天下,如果秦军打到邯郸,他们就到这处桃花源躲避,等战争结束再回家。 她还说,将来会有一个人,他给天下带来了几百年的和平。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汉朝的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 回到住处,我一个晚上没有睡觉,脑子里全是赵兰兰。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只是,赵兰兰留下的,都是所有美好的回忆,为何我给人留下的,却只有眼泪和伤痕,来战国的两年,连我自己亦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和那个我相比,这个我真得很失败。 失去了记忆,便连本性都失去了吗? 如果可以,我宁愿做回从前的赵兰兰。 但是,还有这种可能吗? 在桃花源一住数天,村里的人朴实善良,每日都会送些瓜果蔬菜,活鸡活鸭或是鲜鱼来,昌平君跟着那些男人们出去砍柴,打渔,我在家里做饭,有时也到别家串门,学她们织布,种菜。 日子过得平静而轻松。 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其实也不错。 若不是陶文交给我的任务,还有困守代郡的赵嘉,时不时从脑海里跳出来打扰我,我想我会很乐意过这种生活。 玉嫂知道我已经订了亲,便不再提亲事的事,倒是可怜的昌平君,被她们缠得够呛,只好一再以暂时不想成亲为借口,勉强拖着。 穿过早晨的雾气,我来到小溪边的高坡上散步。 这里的空气很适合我,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不再头晕,走路也不再气喘。 昌平君一早就和那些男人们出去打渔,这里的生活,他适应得很快。 我知道,他很快就会带我离开,呆在这里只是为了暂避秦军的搜捕,不,应该说是秦王的搜捕。 桃花源外,一定布满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 他是一个那样果断固执的男人,不会轻易放弃。 “喏,我扮楚军,你扮秦军,开始。” 男孩朗朗的声音引起我的注意。 风吹开雾气,我看到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们头上用树枝束着发,腰上佩着树枝做的剑,拉开架势,却是一对一的摔跤。 穿黄衣的少年两个回合便被穿青衣的少年摔倒了。 摔跤啊?这好象是我很喜欢的一项体育运动,来战国两年多,面对的全是使剑的武林高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都快忘光了。 我一时技痒,忍不住过去道:“不如算上我一个吧,我扮赵军。” “赵军?哪还有赵军?”少年们哈哈笑起来。 我怒道:“怎么没有,代郡还有几万赵军。” 青衣少年远远道:“你便是新来的芷姜姑娘吧,快回去,我们不和女人打架。” 我向他勾勾手指:“过来。” “怎么?”他不知有诈,起身走近。 我一个擒拿动作,迅速叼住他的手腕,向后一带,他扑通一声摔出老远。众少年见状哗然。 我叉着腰,看他慢慢爬起来,笑道:“如何?” “赵成,这回你可摔了。” “嘿嘿,被女人摔,脸可丢大了。” “就是。” 听着这片议论声,赵成憋红了脸道:“这次不算,我们再来。” 人群散开,围成一个圆弧。 我漫不经心地把裙摆扎到腰带里,束紧脚上的布靴,向他招手:“请。” 赵成两脚在原地磨擦了几下,照直冲过来。 我看准他下盘不稳,一脚踢向他的膝,他慌忙躲闪,我扯住他的衣袖,借力打力,一掌把他推出一步远,叭,摔了个狗啃屎。 赵成再爬起来,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我向他轻勾手指,他犹豫着,不肯再上前。 其实此时我已经是强弩之末,方才那几下几乎耗费我全身力气,摔跤本是靠巧力,我如今竟连这点巧力都没了,这身体果然是大不如前啊。 见他不肯来,我松口气,笑道:“你即然认输,今日便到此为止,我走了。” 那些少年向两旁让开,我便直走过去。 赵成在身后道:“你等着,我叫我哥哥去,和你正式比试。” 我潇洒地回头,微笑:“好啊,我也叫我哥哥去。” 众人哄笑:“明日就在村口祠堂,由村长作证人。” 第二十五章 桃花源记(三) 昌平君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 我不禁道:“哥哥,出什么事?” “你今天跟赵成摔跤了?” “是啊,我跟他玩呢。”我笑。 “赵成是村长的小儿子。” “那又怎样?只是玩耍,他还记仇吗?”我好奇。 “他说你已经跟他约好,由我和他哥哥比试,可有此事?”昌平君严肃道。 我想了想道:“好象是说了这么一句。” 他伸手捏住我的鼻子,咬牙道:“你这丫头,添得乱还不够多么,还要赔上哥哥。” “只是比试而已,以你的武功,还怕输给一个小孩。”我推开他的手,咪咪笑着说。 “小孩?”昌平君苦笑:“怎么当初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他一时说不下去。 “无事生非的丫头是吧。”我笑。 他站起身道:“你可知桃花源的规矩?” “什么规矩?” “外人来到桃花源,桃花源人只当他是客,自来自走,绝不强留。但若他主动提出与村中人比试,便要由村长作证,在祠堂比武,嬴了便娶村中女子为妻,输了,便入赘村中,永为桃花源人。” “还有这样的破规矩,是谁订的?”我疑道。 “村长赵朴。” 扑……吐血中。 “丫头,你害死我了。”昌平君咬牙皱眉,一脸苦相。 “奇怪啊,他为什么要订这样的规矩?”我托着腮,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曾有一个外来男子,看中了村中一个女子,想将女子带走,村中人不肯,他便提出和村中武功最高的人比试,若输了便留下,若嬴了便带女子离开,所以……。”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明日的比试,不管昌平君是胜是败,都必须娶一个本村的女子为妻。 我也学着昌平君叹气。 摆了满几案的菜,是我辛苦弄的,味道还算马马虎虎,可惜昌平君没胃口,说什么也不吃。 我只得劝道:“要不我们吃了这顿饭,就偷偷打包离开。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看着我苦笑:“若是这样,我早走了。这几日我趁打柴之机,到桃花源洞口看过,外面全是秦军,正在沿河一路搜寻,若不是洞口伪装得好,我们早被抓住了,现在离开,岂不是自寻死路。” “难道只有娶村中女子,带她走?” “不可能。”昌平君拼命摇头。 “哎呀,哥哥,你就勉为其难一下嘛,反正吃亏得又不是你,等打嬴了,你就挑个最漂亮的,带她回楚国好了。”我笑着说。 昌平君咬牙:“你明知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然怎么办?” “除非,把你嫁了。” “那可不行。”我一下跳起身。 昌平君紧板着的脸松开,露出一丝笑意:“你也知道着急了?” 看着他的笑容,我突然有了主意:“我有个办法。” “什么?” “我们成亲。” 平君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当然是假成亲了,傻哥哥。”我哈哈一笑。 昌平君呆呆地看着我,良久,以手抚额,哭笑不得。 由不得他反抗,一切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清早,可怜的昌平君不得不去找村长,告诉他,其实我和他是一对情侣,因为我爹反对,不得不私奔出来,原先之所以隐瞒,是不想连累村里人,如此这般。 村长果然是个宅心仁厚的人,不但不计较,反倒热孜孜地要给我们主持婚礼,说是村里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要好好地给我们庆祝一下。 庆祝就庆祝呗,我对昌平君一点都不担心,也许他是我遇到的男人里,最没危险的一个,就算同居一室我都不会觉着害怕。 结婚的前一天,是不可以见新郎的,我被带到玉嫂家,和她睡在一起。 玉嫂织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说是送给我的新婚礼物。 我很开心地收了。 “你那未婚夫,真是个好男人呢。”玉嫂感叹着说,她麻利地为我拔下头上的簪子,用一把密密的竹篦子,轻轻梳我的发。 我看着铜镜里的玉嫂,忍不住道:“嫂子,大哥呢?” 玉嫂的手轻抖,许久叹道:“他……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嫂子。”我忙道。 呵,她在铜镜里惨然一笑:“他没有死,只是走了。他说桃花源不适合他,他是男人,要去外面建功立业,等将来发达了,他会回来接我,这一去,就是十年。” 我听出她话里的伤感,在这兵荒马乱的时空,失踪十年,意味着什么。 “嫂子。”我回头握住她颤抖的手:“别担心,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我也这么想。”玉嫂轻轻低眉,拭去眼角的泪花,柔声道:“早些睡吧,新娘子可不能累着。” 躺在床上,我听到玉嫂低低的叹息声,知道她还没睡,忍不住道:“大哥叫什么名字?” “我夫君叫离方,有一身好武艺,是村子里最英俊,最勇敢的男人。”玉嫂充满自豪地说。 “他对你好吗?” “可好着呢,他每次打猎回来,总会带一些山里的野果,或是漂亮的野花给我。”微光下,玉嫂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 “想不到大哥这么有情调。”我笑。 “情调?”玉嫂疑惑。 “呵,就是说大哥很温柔,很会体贴人啊。” “是啊,他很温柔,洞房花烛那晚,他不停地问我疼不疼,我故意骗他说疼死了,都快疼晕过去了,他吓得什么似的……。”玉嫂低低道。 我脸红了,不知怎么想到和嬴政的第一夜,那夜,他喝醉了…… “你和你未婚夫……有没有?”玉嫂语气暖味地问。 “啊……那个,当然没有。”我慌忙否认。 “第一次,会有些疼的,不过只要男人温存体贴,一会就过去了。别害怕。”玉嫂体贴地劝我。 “啊胡乱应着,手却不自觉地探到怀里,摸到那块黑色的玉璧。 它从蒙恬交给我的那一天,就一直陪伴着我,我……我也没想过要把它丢掉,至少没钱的时候,可以用它当点银子花,就这个理由,不是吗? “女人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玉嫂悠悠道。 “哦……。” “我也想过改嫁,可我,就是忘不了他,忘不了洞房花烛那天,他又担心又害怕的样子,傻傻的……。”玉嫂说着说着,低声饮泣起来。 我转过身,轻轻拍她的肩,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我的第一个男人,是嬴政。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忘不了他吗? 第二十六章 桃花源记(四) 漆黑的夜里,我看到秦王。 他轻轻推开门,无声地走到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 “王上……。”我轻道。 “灵儿,我很想你。”他伸手轻抚我的额,微凉的手指落到我唇上。 心突然急跳,浑身阵阵发热。 “灵儿,你想我吗?”他柔声问。 我说不出话。 他俯身,微烫的唇含住我的,轻轻吮吸。 想推开他,却觉得四肢如抽空了般无力。 “我要你。”他轻喃,大手熟练地解开我的腰带,有些急切地覆上我的身。 …… “芷姜,芷姜。”玉嫂在唤我。 我猛地睁眼坐起身。 刚才的一切,竟然是梦。 我……我竟然做了个春梦,而且梦里的主角是他。 怎么会这样。 “你做恶梦了?”玉嫂关心地问。 “是啊,一个恶梦。”我轻道,悄悄拭去额头的汗。 “别怕,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全村的人都来了。”玉嫂扶我起来,认真地为我梳头。 挽上云髻,插上鲜花,穿上大红的喜服。 她扶着我走出去。 那日和我摔跤的少年赵成赶了过来:“芷姜姐姐,你今日要成亲了么?” “是啊。”我微笑。 他把一块石头塞到我手里:“这是我送给你的,祝福你们。” “谢谢你,赵成。”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跑了。 我低头看那块石头,上面布满了波纹,很漂亮的小石头,很别致的礼物。 “赵良,快过来背新娘子。”说话间,走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肌肉男,笑起来憨憨的,露出雪白的牙齿,原来他就是赵良啊,玉嫂想介绍给我的男人。 我忍不住掩嘴偷笑。 “快来背啊,新娘子都笑了呢。”众人起哄。 赵良在我身前哈下腰,我轻轻搂住他的脖子,随着众人一声起。 他背着我站了起来,哗,感觉视野都一下开阔了好多。 嫁给身强力壮的肌肉男,似乎也很不错啊。我有点坏坏地想。 昌平君穿着新郎服,脸色苍白得可怕。 “新郎笑一笑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就是啊,大喜的日子,开心点嘛。” “新郎倌,你昨晚是不是兴奋得一夜没睡啊,哈哈……。” “有情人终成眷属,羡煞旁人啊。” 昌平君勾起唇角,一边作揖,一边微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远远地望着他,我深表同情。 其实昌平君也满可怜的。 他明明是我哥哥,可我,却逼着他和我成亲,兄妹成亲,**啊。虽然是作戏,这戏未免太伤他。 “一拜天地。”我和昌平君象木偶一样被牵着,向着祠堂里的神像深深地一拜。 “二拜高堂。”没有高堂,村长和花嫂充做高堂,满脸喜色地望着我们,竟比自己嫁娶还开心呢。 “夫妻对拜。”我转过身,看到昌平君紧抿的唇,无奈的笑容。 “对不起。”我轻道,他似乎听到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 “送入洞房。”夹杂着孩子们的喧闹声,我被拉着进了那间暂时借来的新房。 昌平君在外面独自面对四面八方的恭贺声,劝酒声,一直到深夜。 听到门砰的一响,我赶紧迎上去,门开了。 昌平君踉跄着脚步迈进来,我忙伸手扶住他,轻道:“干什么,喝得这么醉,你不会是借酒浇愁吧。” 昌平君抬起朦胧的醉眼,似想说什么,突然一把将我抱入怀中,抬手捂住我的嘴。 我大惊,他朝我眨眨眼,向帐后喝道:“都给我出来。” 哗啦啦,帐后钻出来七、八个大大小小的男人,背新娘子的赵良,送我石头的赵成也夹在他们中间。 大家都是一脸的傻笑。 我暗松一口气,幸好方才没有乱说话,不然可就糟了。 昌平君一手拥着我,一手指着门外:“出去。” “新郎倌好酒量啊。” “酒醉三分醒嘛。” “好好享用吧。” “我们不打扰了。” 那些男人和男孩笑哄哄地出去。 我挣出手唤道:“等等。” 他们回过头。 我抓了一大把各样小吃零食,塞到他们手里:“走吧,不许在门外偷听,否则我让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那些男人面面相觑。 昌平君笑道:“好了好了,都走吧。” 门砰的一声关紧,房里只剩下我们。 昌平君立刻松开我,走到几前,拿了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看着手里的酒杯,满脸的萧瑟。 “你没喝醉?”我疑道。 “除非真得想醉,否则越喝只会越清醒。”他的语气透着苦涩。 我不禁想到秦王,那晚他也许根本就没醉,他只是借着醉意发泄心中的痛苦罢了。 窗棂格的一声轻响,昌平君猛地站起身,一口吹熄油灯,柔声道:“天色不早,睡吧。” 黑暗中,他轻轻拥住我,我听到窗外传来的喘气声。 这群该死的男人! “既然他们这么想听床,就让他们听吧。”昌平君苦笑道。 “可是我……。” 身子忽然一轻,我被他拦腰抱起,轻轻抛在床上。 床榻咯吱一阵轻响,他重重地上床,合衣躺在我身边。 “十八年前,你爹和我娘……。”我忍不住在他耳边问。 嘘……他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慢慢运功轻推,身下的床榻发出一阵阵类似撞击的声音。 窗外的喘气声更大了。 “你……稍微配合一下。”他咬着牙,喘息着道。 我试着呻吟了两声,肚里一阵抽搐,险些笑场。 他停下来,在黑暗中看着我,两眼闪闪发光。 “还是你叫吧,我……我实在忍不住……。”我憋笑快憋出内伤了。 “你这丫头……。”他从牙缝里恨恨道。 手背猛然一痛,我惊呼出声。 “就这样……。”他淡淡道。 讨厌的昌平君,我咬牙,在他胸口上重重地回击一拳。 他哎哟了一声,很夸张,很假。 我索性翻身起来,在他身上一阵乱打。 他先还配合地哎哟几声,后来自己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我捂住他的嘴,咬牙:“不许笑。”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我一阵,突然猛地一个翻身,把我重重的压在身下。 我被他的举动惊呆了,说不出话,心怦怦地狂跳。 *** 快乐的新文lt;妃你莫属gt;正式上传,很好看哦 第二十七章 桃花源记(五) “灵儿,灵儿……。”他俯在我颈上,喃喃低语。 灼热的气息轻轻吞吐,象要把我化了。 我吓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他……不会想对我那个什么吧?我……我可能是他的妹妹啊! 心头突然掠过一道电光,把心底的疑问都照得清清楚楚。 昌平君,真得是我哥哥吗?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说的。 我的母亲是赵荧,临安君府上的歌伎,被先后转送几位君候,然后入宫,然后送给他的父亲。 我是赵荧嫁给他父亲后所生的女儿。 我和我的母亲悄悄离开王宫回邯郸,之后下落不明。 都是他告诉我的。 关于我的身世,关于我的一切。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说的是真话。 他唯一的证明是那个据说由他父亲亲手送给我母亲的玉镯。 我看过,那个镯子上真得刻着字,可是,我根本不识字,那上面刻的是生辰还是别的什么,我也看不懂。 如果,他存心骗我,如果我不是赵荧的女儿,如果我的母亲根本没有嫁给他父亲,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话。 那么,他就绝不可能是我的哥哥,而是一个最危险、最可怕的男人。 他说我是他的妹妹,最终目的只是想骗我乖乖跟他去楚国吗? 或者,只是为了和氏璧? 幸好这时,听床的人似乎听够了,窗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一下推开他,坐起身。 “芷姜……。”他在身后有些沙哑地轻唤。 “我娘,真得是你父亲的小妾?”我咬着牙问。 他沉默了一阵,叹息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若是不信,我亦无话可说。” “那你刚才……。” “好了,他们已经走了。”他轻轻打断我的话,起身下床,点燃桌上的油灯,优雅地束冠,轻拂衣袖,一派潇洒,一双星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被他这样看着,刚刚平复的心又急跳起来。 昌平君的魅力果然无敌。 在一起相处得久了,我都快忘了他也是男人,而且是个非常危险的男人,我只把他当朋友,兄长,甚至最亲的亲人。 戒备地离他远些,在对面落坐,我静静地看着他。 “芷姜,刚才吓着你了吧。”他微笑,笑容一派温和。 这样的昌平君似乎很安全,这是真实的他,还是假象,我已经分不清。 “如果你不是我妹妹,说不定,我真得会控制不住自己,毕竟,我也是男人。”他自嘲地笑了笑,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的伤感悄然触动了我。 也许,是我误会他了,他毕竟是男人,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能够克制住自己,没有越雷池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哥哥,别喝了。”我上前夺过他的酒壶。 他有些无奈地看我:“芷姜。” “睡吧。”我转身。 “睡哪?”他在我身后道。 房里只有一张床。 “一人一半。”我把被子折成卷,挡在床榻中央,先爬到里面睡下。 他吹熄灯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跟我讲讲我娘的事。”我平静地躺着,仰着脸,在黑暗中看着他。 “你娘……。”他俯身,轻道。 突然,一阵极大的喧闹声打断了我们。 我急忙下床穿鞋,推门奔出去。 门外还是漆黑的夜。夜色下到处是火把。 我上前拉住满脸焦急的红嫂:“出了什么事?” “玉嫂不见了。”红嫂说。 “村长召集所有男人到处找。” “连河边都找了。” “就是找不到她。” “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呢?”我疑惑地问。 “一定是看到你们成亲,触景生情……。”花嫂掩面叹息。 “不会是想不开吧……。”女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那可就糟了。” 我回头看着昌平君,他也看着我。 我们互相对视一会,拉着手走出人群。 “我看……。”两人异口同声道。 昌平君道:“你先说。” “我怀疑玉嫂出了桃花源。”我道。 “我也这么想。”昌平君点头。 “我们去找她吧。”我道。 “你疯了。”昌平君一把拽住我,“外面很危险。” “他们对我们这么好,你忍心袖手旁观?”我看着他,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我觉着他其实是有情有义的男人,我不相信我会看错。 他皱了皱眉,果然勉强道:“好吧。” “这就是洞口?”我惊讶地望着眼前这块巨大的山石,昌平君带着我避开人群,穿过桃花林,七拐八弯便到了这里,这里十分偏僻,似乎是个死角,我从未来过。 “是啊,我曾经悄悄跟村长来过这里,村里知道这个洞口的只有宗祠里的长辈,玉嫂负责祠堂的祭祠三牲,所以也知道。”昌平君说完,伸手轻轻拨开山石旁密密麻麻的山藤,露出一个碗口大的洞,洞里有一个旋钮,向左转一下,向右转两下,再向左转三下。巨石嗄地一声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供两人进出的山洞。 昌平君拉着我的手,钻了进去。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洞走了几百米,眼前渐渐透出光明。 两个人影映在墙上。 “玉嫂。”我轻呼。 真得是玉嫂,她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低垂着头,似乎已经昏迷。 “玉嫂,你回来了,村长到处找你。”我喜得叫道。 昌平君突然将我拉到身后,冷声道:“玉嫂,快放开他,他是秦国人。” “不,他不是秦国人,他是我男人。”玉嫂慌忙护住男人,惊惶地摇头。 “他穿着秦人的战甲,佩着秦人的剑。”昌平君抽出腰上的剑,冷冷地指着男人。 “我不管,我只知道他是我男人,谁也别想伤害我男人,芷姜妹子。”玉嫂惊慌失措,求助地看着我。 我为难了,若真是秦人,我们绝不能救他,救了他,会引来无数秦军,我、昌平君、还有村里的无辜百姓,都难逃劫难。 可是,玉嫂伤心的眼睛,深深地触动了我。 她昨晚说过的话,还响在我耳边。 她等了她男人十年,若这个男人真是她夫君,杀了他,岂不是等于杀了玉嫂。 第二十八章 桃花源记(六) “他真是你男人?”我示意昌平君松手,缓缓靠近。 “是真的,他长得和我男人一模一样。”玉嫂哭着说。 “你在哪看到他?”我问。 “就在河边的山坡下。”玉嫂急急道。 秦人果然还没有撤离,没有找到我和昌平君的尸首,那个男人不会死心。不过,已经过去这么久,他应该已经离开了,那么代替他在这里驻守的,一定是王贲和他的虎贲军。 昌平君举起手里的火把,和我一起凑前细看。 男人很年轻,最多二十来岁,长着两道微皱的浓眉,铁青色的唇紧抿着,微翘的下巴,苍白清秀的脸上留着一抹血迹。 我很快摇头:“玉嫂,你弄错了,他绝不是你男人。” 一看年龄就不对嘛,玉嫂都三十多了,这男人才二十。 “不可能,不可能。”玉嫂连连摇头。 昌平君起身拉开她。 “不,不要杀他,他是我男人,求求你们,不要杀他。”玉嫂哭着哀求。 我有些不忍。 昌平君举起手里的剑,玉嫂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死死地抱着。 我看到昌平君眼里一掠而过的杀气,悚然一惊,这个男人并不象表面看起来的温和优雅,若是狠下心来,连玉嫂亦可以杀了灭口。 他可以杀秦军,但他不可以杀玉嫂。 我不许。 “慢着。”我叫住他。 “芷姜,不能有妇人之仁,你知道后果是什么。”昌平君沉声道,他的手紧握着剑,手上青筋暴露,若不是碍着我,他早已挥剑杀了眼前这两人。 我看了他一眼,上前安抚地搂住玉嫂的肩:“玉嫂,你先回去吧,我夫君方才是和你闹着玩呢,他就是这么个人,咋咋呼呼的。等会我叫他背你男人回去,好么?” 玉嫂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你送我的同心结,我还挂在身上呢。”我把颈上的同心结扯出来给她看。 她安心了,点头道:“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我摇头:“这可不好,得先把他送到村长那去,他伤得这么重,要请大夫看病,而且,他离开村子这么多年,大家心里一定疑惑着呢,我得帮你向村长解释,你一个妇人,若被那些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呃……私通。”我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玉嫂慌了,忙道:“芷姜,你相信我,他真是我男人,我没有和他私通,没有……。” “我相信你,不过也要村长相信你才行啊。你快回去吧。”我柔声道。 玉嫂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的背影一消失,昌平君便拔剑要刺。 我忙拉住他道:“且慢。” 他看着我,轻轻扬眉:“怎么,你不忍心?” 我瞥了他一眼道:“哥哥。我是在想,何不留下他一条命,顺便问问秦军的动向,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撤军,我们也好去代郡啊。” 昌平君沉默了很久。 “留下他的性命,不是为玉嫂,是为我们自己。”我看着昌平君,又道。 “好吧。”昌平君终于收剑:“问清楚以后,再杀不迟。” 背着那个秦军回到村里,我们向村长简短地解释了一番,村长说了一段让我震惊的话:“兰姐说过,不管是秦人还是赵人,将来都是一家人。即然是玉嫂救回来的,就让他留下吧,治好伤以后,他若是想走,我们可以送他走。” 想不到,赵兰兰,我的前身,她在用天下大同的现代思想教育战国的古人。 经历过这么多以后,我清楚地知道,在战国,这条大道理是行不通的。 秦人想统一天下,魏、楚、燕、赵、齐想保有自己的国,甚至赵嘉,明知复国不可能,他依然在努力,我能说他们傻吗? 在时人眼里,没有天下大同的概念,有的只是吞并、侵占、掠夺与反吞并、反侵占、反掠夺。 他们要保护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国家,他们也有家仇国恨,不可能强迫他们为了天下统一放下武器,让别人霸占自己的家园。 统一就象分娩,是需要经过必然的震痛的。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秦国人被村长安排在一间空房里住下,由玉嫂照顾他。 我和昌平君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退出人群。 回到房里,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哎,哥哥,你有什么想法?”我忍不住道。 他望着窗外,不肯回答。 “我知道,你又在心里说,这个无事生非的丫头,就知道给我添乱。”我凑过去,亲热地搂住他的胳膊。 他的身子颤了一下,回过头,好笑地刮刮我的鼻子,柔声道:“唉,我怎么会有个象你这样的妹妹。” “我才不要做你的妹妹呢,我宁愿做个陌生人。”我拿开他捏在我鼻子上的手,不高兴地说。 “为什么?”他一怔。 “女孩在你们眼里,不过是政治联姻的工具,年满十五岁,就被你们远远地嫁掉,从此生老病死,听天由命。” 他愣住,旋即面露思索之色。 “我说得不对吗?” “对,很对。”他点头,苦笑。 “其实,那个秦国人的出现,未必是坏事啊,你看他满身的伤,是不是秦军在搜捕我们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被赵国的义军偷袭了,这里原来本是赵国的地盘。”我想了想道。 他皱眉道:“也有这种可能。” “等他伤好了,我们就偷偷把他抓起来,关在黑屋子里拷问,逼他说出对我们有用的情报,然后再……杀了他,你看怎么样?”我歪着头问。 “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睡吧,哥哥。”我扭头看着床榻,那床被子原封不动地挡在中央。 “你先睡。”他望着窗外。 我立刻爬上床,打了个呵欠,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我身边留着一个凹下去的痕迹。 原来他已经睡过了,只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么体贴的男人,真得很少见哦。 第二十九章 桃花源记(七) 自从那个秦国人来了以后,玉嫂一天天的鲜嫩起来。 看到每个人,她都在笑。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她丈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拆穿这谎言。 我无意中听到女人们在一起议论,说等男人伤好了,就筹办他和玉嫂的婚事。 那个男人据说叫王简,整比玉嫂小十几岁。 几天后,他身子好些了,渐渐在外走动。 村里人并不问他的过去,就象对我和昌平君一样。 玉嫂扶着他,笑得象桃花般灿烂。 我几次在村旁小路上遇到他们。 玉嫂见了我,一张嘴便兴奋地说个没完。 我只得停下,耐心地听她说她的快乐。 男人静静地立在一旁,闪烁的眸光有意无意地飞到我脸上,象胶水似的粘在那里,粘得我很不舒服。 这天一早,昌平君上山砍柴去了,我坐在房前的空地上,小心地补着渔网上那个洞,初升的阳光洒在我脸上,暖暖的。 一个黑影突然挡住阳光。 我抬起头。 “嫂子在织渔网?”身材高挑的王简俯身看着我,亮亮的眼睛微微眯着。 我戒备地向后挪挪身子,离他远些,淡淡道:“是啊。” “听说那天,是你和你男人救了我?”他笑着问。 “不,是玉嫂救了你。我和我男人只是路过。”我拿起渔网,打算进屋。 他有意无意地迈进一步,刚好拦住我的去路。 我微愠道:“你还有什么事?” “你们这些人真奇怪,居然想让我娶那个老太婆,连婚期都替我订好了,就在两天后,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他俯身,更近地看我。 我退后一步,冷冷道:“玉嫂不是老太婆,而且她救了你,你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吗?” 其实,说实话,我对这种凑合似的婚姻并不赞同,不过我的前身赵兰兰似乎没有教过他们有关婚姻自由的东东,也许就算教了,他们也不会接受吧。 但这个王简看我的目光,实在太让人难以忍受了,完全**裸,色迷迷的。 他让我想起那个被我误杀的秦国士兵。 “听说村里有个规矩,若是看上了什么女人,只要公开比试一场,嬴了便可以带那个女人走,是不是真的?”他低下头,滚热的气息喷到我脸上。 该死。 我咬牙后退,冷讽道:“你弄错了,那个规矩只针对没有成亲的女人,我刚刚成亲,你来晚了一步。” “可惜啊。”他轻喟,“我看过了,这里的女人都是些庸脂俗粉,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你想怎样?”我渐渐涌起怒气。 “你男人有什么好,就知道砍柴打鱼,我现在是三等爵,家中还有几十亩良田,你不如跟了我,再也不用补什么破渔网了。”他自顾自地说。 想不到啊,竟有人以这样的条件诱惑我,三等爵,家中几十亩良田,便要我抛弃丈夫跟他走。 我望着他,不禁哑然失笑。 他痴痴地看着我,咕嘟咽了口唾沫,还算清秀的眸子里透出一抹淫邪的光。 我暗道不好。 他慢慢向我靠近。 “我男人就快回来了。”我步步后退,本待大叫,又怕此情此景,伤了玉嫂的心。 “你男人?”他嘿嘿笑了起来:“现在村子里所有的男人都走了,如今,我就是你的男人。”他说着,便向我猛扑过来。 我闪身躲开,顺手把渔网丢向他,一口气跑进屋,紧紧地拴上门。 砰的一声,门被他一剑劈开。 我大惊,一步步退向内室。他淫笑着向我逼近。 “美人,别跑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来人啊。”我放声大喊。 他猛地扑上来,紧紧地捂住我的嘴。 唔……我奋力挣扎。 奈何他的体力远胜过我。 不一会,我就无力地停止了挣扎。 “好香啊。”他俯身在我颈上,用力吸着。 我又急又怕,嘴也被他捂着,出不了半点声音。 他空着的一只手,疯狂地撕扯我的衣服…… 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哀,今日竟要被这个无耻小人羞辱。在这乱世,女子再强,也不过是男人们眼里的玩物。 突然,他身子猛地一颤,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趴在我身上。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狠狠地把他从我身上提起来,重重地丢到一边。 我抬起眸子,悲从心起,轻唤一声:“哥哥。”泪流了下来。 他蹲下身,把我带入怀中,紧紧地拥着我,柔声安抚:“别哭,哥哥回来了,哥哥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芷姜。” 我颤抖着把头埋在他怀里,埋得很深很深。 他怜惜地抚了抚我凌乱的发,动作无比轻柔。 他身上熟悉的淡淡幽香,让我渐渐平静下来。 他轻轻地拥着我,一直到我停止哭泣。 我拭干眼泪,咬牙离开他的怀抱,跑到那个象死猪一样躺在一边的男人身边,狠狠地踢了他几脚。 身后,昌平君忙拉开我:“好了,我只是把他打晕而已,别把他踢醒了。等会我们还要好好地拷问他。” 我这才恨恨地住了脚。 他拎起王简,丢到后面的杂物棚里,紧紧地锁上门。 “你怎么回来了?”我讶道。 “我忘了带剑防身,独自回来取,幸好来得及时。”他转过身,轻吁一口气道。 我也不禁后怕,若他来晚一步,结果会如何? 他摇摇头,正待说什么,突然眉头一皱,盯着我身后,眼里掠过一抹杀气。 “妹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唤道。 我扭过头,玉嫂脸色苍白地立在破了的大门外。 “玉嫂,你……你怎么来了?”我惊了一跳,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笑不出来。 昌平君沉默着立在我身后,右手悄悄抚上剑柄,我侧头,用眼角余光制止他。 “芷姜妹子,你看到我男人么?”玉嫂双眼空洞地望着我。 “阿……你是说王大哥么?他没来过啊。”我强作镇定道。 “我找遍了村子,都没见着他,方才红嫂跟我说,仿佛看见他朝这边来了。”玉嫂大睁着眼睛望着我。 第三十章 桃花源记(八) “有吗?哎,夫君,你有看到王简?”我扭头看着昌平君,拼命对他打眼色。 他牵了一下唇角,淡淡道:“没有。玉嫂,你到别处找找吧,我和我娘子一直呆在屋里,刚才突然刮来一阵狂风,把门吹破了,我正准备修。”他说着就到里屋找工具。 “玉嫂,坐坐吧。”我勉强微笑。 “不了,我要去找我男人。”她恍惚地离开我,象梦游一般往远处飘。 我望着她凄惶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昌平君找来一块木板,临时把门口挡住,独自到里面审问王简。 我坐在外面,静静地等。 战国时有各种可怕的刑罚,昌平君精于此道,再加方才王简险些凌辱我,他一定不会手软。 听着门缝里隐隐传来的惨呼声,我拿来两团破布,牢牢地塞住耳朵。 过了半个时辰,昌平君出来了,一脸的疲惫:“都问清楚了,带领他们的是大将王贲,一共有两千骑兵,他们在上游的小镇驻扎,离这只有五十里。这个王简是王贲的族兄,立了一些战功,受封三等爵,不过,他只知道跟着大队出去找人,至于找什么人,并不是很清楚。前天,他们在过河时遇到山匪,他受了伤,所有……。” 上下打量着他,他看起来平静优雅,不象是刚刚对别人施了酷刑的样子。 杂物棚里寂寂无声。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让他开口的?” 昌平君带笑看我:“你想知道,不如进去看看。” 忙摆手。 他便动手去搬那块门板。 我望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道:“他是不是已经被你虐死了?” 他回头看我,表情郁闷:“我也是堂堂楚国公子,你未免把我想得太下作。” “哥哥,别生气嘛,我也是担心你,现在村里人都知道王简,婚事也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两天后便要让他们成亲,如今这样……玉嫂只怕又要伤心了呢。”我说完,深深叹息。 “杀也不是,留也不是,你说该怎么办?”昌平君看着我。 “人是你打晕的,也是你带回来的,我不管。”我做甩手掌柜。 他在我身后苦笑:“你这丫头……。” “是杀是留,随你……”我轻道。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出玉嫂凄惶的表情。 她仿佛拉着我的手,苦苦地哀求着:还我男人,还我男人…… 我知道,对这个险些凌辱我的秦国男子,我不可以心软,然而,我真得不忍看玉嫂伤心。 “你若是不忍心,我倒有个办法,蒙住他的眼睛,把他丢到河边,他醒了,自己会走。”昌平君无奈地说。 我苦笑了:“丢到河边?和失踪有什么区别,玉嫂再也看不到他,还不是一样伤心。如果是你,你喜欢的女人突然不见了,你会不会伤心?” 昌平君叹气,神情黯然:“当然会,但是如果那个女人不喜欢我,伤心又有何用?” “哥哥,其实你也是个多情的男人啊。”我抬起眸子,有些哀怨,有些欣赏,又有些忧郁地看着他。 他象被雷击了一般,愣愣地看着我,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哥哥,你怎么了?”我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他猛地起身,把我拉入怀中,伸手轻抚我的脸,语气温柔如水:“芷姜,如果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你母亲,只是一个说尽谎话,想把你留在身边的坏男人,你信吗?” 脑子里轰的一声,我惊得说不出话。 “芷姜,你信吗?”他柔声低问。 我忍不住仰头盯着他看。 他的眸子清亮清亮的,表情很认真,不象是在和我开玩笑。 可能吗?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喜欢我? 我不信。 象他这样充满野心的男人,早已看淡了儿女情长,不会真心为一个女人付出。 他这样说,是为了试探我吧,既如此,我也将计就计好了。 我轻舒玉臂,环住他的脖颈,柔声道:“哥哥,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么?妹妹好感动哦。” 他俯身看我,唇角的笑温柔甜蜜:“如果是真的,你会不会喜欢哥哥这个坏男人?” “当然会,你那么好,那么温柔,又那么会体贴人,如果你不是我哥哥,我一定会喜欢上你。”我把头贴在他胸前,轻轻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昌平君是这样一个男人,靠在他怀里,你会莫名地觉着心安,他的怀抱温暖舒适,让人忍不住依赖,甚至向往,只可惜……。 他沉默了好一会,笑了,笑声透着微微的苦涩:“唉,我现在真希望我不认识你母亲……” “哥哥,你又在说谎骗我,以后芷姜再也不敢相信你了。”我皱眉嗔道。 他的身子一僵,更紧地拥着我,低语:“芷姜,哥哥……当然不会骗你,因为,哥哥舍不得。” 他拥得那么紧,紧得没有一丝空隙,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我渐渐不安起来。 难道他说得是真的,他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他喜欢我。 不可能。 意识里从未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爱的男人,只是一个兄长,一个信赖的朋友。 从亲人朋友的角色,突然逆转,我下意识地抗拒。 在他怀里勉强坚持了一阵,我终于忍不住推开他,退到窗前,埋怨道:“哥哥,你抱疼我了。” 他看了看我,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黯然,很快恢复了平素的优雅温和,淡淡笑道:“你真得想留下王简?” “是啊。”我道,心里暗松了口气,还是和他保持这样的关系好,简单轻松。 “你以为留下他,玉嫂就不会伤心吗?”昌平君正视着我。 “是啊,这个男人根本不喜欢玉嫂,到最后还是要伤心的。”我自言自语,说完仰天长叹。 昌平君看了我半晌,摇头无语。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又在说:你这丫头…… 这个秦国男人,如今成了烫手的山芋。 该怎么处置他,我一时没了主意。 时间刚到午后,外面全是行人。 我们并肩走出来,他开始修门,我依旧补那张破渔网。 “熊大哥,怎么,门破了?”五大三粗的赵良问,他刚砍柴回来,肩上的柴堆有别人三个那么大。 “是啊,被风吹的。”昌平君优雅地微笑。 “今天刮大风了吗?”赵良迷惑地望天。 “是啊,好大的龙卷风。”我笑笑说。 第三十一章 桃花源灭(一) 良点头,从那个大柴堆上解下一半,堆到我们眼前:“熊大哥,你今天没有砍柴,这些柴火就送给你们吧。” 我忙起身笑道:“这怎么好?” “没事,大家都是邻里乡亲,应该的。”赵良笑着走了。 昌平君在身后道:“那天带头听床的就是他,他一定是被你迷住了,连柴火都送来给你烧。” “哪有。”我矢口否认:“人家明明一口一个大哥,别把除你之外的其他男人都想那么坏。” 昌平君唇角轻扬,漫不经心道:“芷姜,别把男人想那么好,除了我,这里的每个男人都想得到你,你信不信?” “哥哥,你又在胡说。”我脸红了。 他轻轻一笑,转身继续修他的门。 连微笑的样子都那么潇洒,昌平君少年的时候一定风流盖世,倾倒无数少女吧。 如果,他说得是真的,他真得和我母亲没有任何关系,我会不会喜欢他? 答案是否定的。 吃晚饭的时候,我托着腮出神。 昌平君把鱼夹到我碗里,笑道:“在想那个秦国人?” “不是,我在想玉嫂,她真得好可怜哦。” “我知道她可怜,只是,这个秦国人实在不值得她如此。”昌平君叹息一声。 “她今晚肯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推开饭碗,望着窗外发呆。 “这好办,等离开这里以后,我到楚国找个最俊美的男人给她做丈夫,你看可好?”昌平君开玩笑道。 “哈,哥哥,你可是堂堂秦国君候,楚国公子,金口玉牙,说出去的话驷马难追。”我立刻兴奋地扑过去,抓紧他的手,一阵猛摇。 昌平君勺里的汤被我摇出一半,不禁苦笑着摇头:“好好,都依你,只要你肯乖乖跟我回楚国,我什么都依你。” 回楚国? 离开邯郸的那天,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送我去代郡,现在怎么成了回楚国。 “哥哥,你说什么呢,不是送我去代郡吗?”我嗔怪地看他。 他轻轻扬眉,似笑非笑:“不去楚国,难道你想去辽东嫁给太子丹,或者回代郡,让那些赵国宗室以叛国罪将你处死?” 他的话击中了我的要害,心猛地缩紧,竟然泛起微微的痛。 如今我当真没有退路了吗? 他说得对,若以我现在的秦妃身份去,岂不是自寻死路。那些赵国宗室定然不会轻饶我,我又何苦把嘉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当年他在赵国宗室面前无力保护我,现在又能如何? 但是,不跟他回楚国,我又能如何,我只是一个弱女子,身无武功,若没有他的陪同,我连这个桃花源都走不出。 出了王简这件事,我更深刻地体会到,在这乱世,身为女子,若没有强有力的男子的庇佑,命运便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任人摆弄。 我放开他,走到窗前,默默地想心事。 身后昌平君道:“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住了口,脑子里忽然一亮。 我怎么忘了,我已不再是从前的赵灵,嘉也不再是从前的亡国公子嘉。 我深吸一口气,扭过头笑道:“哥哥莫非忘了,我现在不是秦王的夫人赵灵,而是你的妹妹,楚国公主芷姜,赵国宗室胆子再大,也不敢处死昌平君的亲妹子,哥哥,你说是吗?” 他微微一怔,旋即微笑:“我也是为你好,代郡荒凉苦寒之地,你这身子如何经受得起,不如去南方楚地,那里风景如画,温暖如春,最适合你调养。” 说来说去,似乎都是为了我。 是因为我是秦王的女人,还是因为和氏璧,或者仅仅是因为我。 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 “好吧,我可以跟你走。”我终于点了点头。 “真的,你真得愿意去楚国?”昌平君欢喜地握住我的手。 他手里暖暖的温度传到我的手心。 心里有些微的感动,但我很快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淡淡道:“哥哥,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吧。” “交易?”他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在去楚国之前,我帮你办一件事,你也帮我办一件事。”我语气坚决道。 “你先说是什么事?”昌平君表情谨慎,这些在权力斗争中摸爬滚打的男人个个比狐狸还精。 “你帮我杀方士徐福,我帮你拿到天下至宝和氏璧。”我一字一顿道。 他愣了半晌,唇角绽出一抹苦笑:“这个交易,怎么听起来好象我吃亏?” “徐福只是一个普通方士,杀他不用吹灰之力,和氏璧却是天下至宝,用一个普通方士的性命交换天下至宝,哥哥绝不会吃亏。”我悠然道。 “不对,不对。”他皱眉摇头:“且不说徐福不是普通方士,而且和氏璧在赵嘉手中,要拿到它,就必须送你去代郡,算来算去还是我吃亏。” “哥哥,你不想要和氏璧吗?”我倚在窗前,看着他笑。 昌平君面带苦笑:“我现在不过是秦王通缉的要犯,连性命都难保,要天下至宝又有何用?” “和氏璧授命于天,将它献给楚王,一定可以得到他的信任,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且,送我去代郡,还可顺便商谈楚代合纵之事,为楚国多争得一个筹码,何乐而不为呢。”我笑道,眼角余光忽瞥到满眼亮光,回头一望,窗外,明亮的火把照亮了半个夜空。 昌平君也看到了,一脸讶异。 我忙和他一起出去,拦住人群中的红嫂问道:“发生什么事?” “玉嫂又不见了。”红嫂叹息着说。 我和昌平君面面相觑。 “什么时候不见的?”我问。 “大概在两炷香前吧。”红嫂道。 脑中突然一闪念。 我暗道一声糟了,忙拉了昌平君匆匆回房,打开杂物间的门,里面空空如也,地上只有一堆粗藤和一把生锈的斧子。 “让他跑了。”昌平君恨恨地捶墙。 很明显,一定是玉嫂把斧子从窗外丢进来,王简用它割断粗藤,从窗户爬出去逃生的。 “快,也许还来得及。”我转身就跑,昌平君立刻跟上我。 冲到洞口,两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巨石被移开,露出那个乌黑的山洞,一个人影倒伏在洞口,一地的血。 我抢步过去,抱起地上的人,又气又痛,咬牙道:“玉嫂,真得是你么?” 玉嫂缓缓睁开眼,昏暗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悲凉:“他……不是我男人,我男人……不会杀我……。”她吃力地说完,不停地喘气,血从她胸口汩汩流出。 我慌忙撕下布条为她止血。 “不用了……让我死了吧……芷姜。”她用力推开我。 我眼中滚出泪花:“玉嫂,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要是我办得到的……。” “找到我……男人,把这个……给他,告诉他……玉儿,永远等……他回来。”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帕子,勉强塞到我手里。 帕子上绣着一对喜鹊。 我眼前模糊了。 第三十二章 桃花源灭(二) “芷姜,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昌平君急着拉我起来。 “玉嫂……。”我被昌平君用力拉着,回头望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越来越远。 一路狂奔到村里,顾不得那些诧异的目光。 我和昌平君径直去找村长。 “秦军很快就会杀来,赶快召集村里的人,离开这里,另谋出路。”我急急道。 村长惊诧莫名。 我把玉嫂的帕子掏出来,喉中哽咽:“那个秦国人杀了玉嫂……。” 村长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猛然醒悟,急忙冲出院子,敲响悬在祠堂的那口大钟。 村中百姓如潮水般涌来,黑压压地站了一片。 “十八年前,兰姐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桃花源染上鲜血,便不再是我们的乐土。”村长眼含热泪宣布。 台下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村长抬手止住他们道:“没想到这一天真得来了,现在请熊尹夫妻带着我儿子赵良和那些孩子先走,祠堂里有一条挖好的地道,可以通往后山,我们稍后便到。” 我急了,忙上前道:“村长,事不宜迟,秦军说话间便到了,跟我们一起走吧。” 秦军是战国有名的虎狼之师,素来残忍,不会轻易放过这些无辜的赵国百姓,更何况领军的是以冷血闻名的王贲,如若是蒙恬,这些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村长坚决地说:“你们先走,我们在桃花源住了这么多年,有很多行李要收拾,随后就到,不必担心。” 见他心意已决,我无法再劝,只好退到一旁。 人群乱了一阵,分成两队,一队由赵良带领着,只有寥寥数十人,而且多是未成年的孩子,留下收拾行李的那一队有几百人之众。 昌平君拉着我的手,紧紧地拉着,跟着举着火把的赵良,带着那帮孩子,从村口祠堂的地道口下去,我们身后只有数十个孩童。赵成也在其中。 看到我扭头看他,他笑了:“嫂子,我的石头你还收着么?” 我苦笑:“还收着。” 往前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后山。 昌平君指挥赵良和那些孩子在林子里宿营。 我站在地道入口,许久许久,站到腿酸,依然不见村长人等的踪影。 “芷姜,别等了,好不容易离开这里,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昌平君走到我身旁道。 我知道他的心情,终于逃脱秦军的追杀,他恨不得今晚就离开这里,赶到楚国去。 但我终究不放心。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村长他们怎么还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接过昌平君手里的火把,向着洞口就走。 昌平君一把拉住我:“你干什么?” 我低头在他耳边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我一起回桃花源,二是我一个人回桃花源。” 他一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大哥,嫂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赵成赶过来问道。 “我突然想起有样重要的东西忘了带,去去就来。”我笑着说。 昌平君自始至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回到地道入口,轻轻推开头顶的木板。我发现自己又到了祠堂之中。 昌平君拉我出来。 祠堂外传来隐隐的人声,象是有人在说话。 我便要奔出去,昌平君一把拉住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从门缝里往外看。 这一看,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无数火把,照亮了桃花源的夜空。 祠堂外的空地上立着一个巨大的汤鼎,有几人高,汤鼎上空高高地吊着一个人,满脸血迹,似乎已经昏迷。 是村长赵朴,竟然是赵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汤鼎旁密密麻麻站着留下的桃花源村人。 秦军枪戟如林,将祠堂围得水泄不通。 当先一个黑盔黑甲的少年将军,年龄不过十七、八岁,鹰钩鼻,长方脸,浓眉大眼,眼里闪着鹰隼般的光芒,浑身透着一股森冷的煞气。 这个人定然是赫赫有名的大将王贲。 他下首一个满脸邪气的青年男子,手臂上缠着布带,唇角微扬,似笑非笑,这人正是杀玉嫂的王简。 怒火从心底喷涌而出。 “说,其他人在哪里?”王简得意洋洋地喊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把绳子松一松。”他扬起下巴。 随着一阵惊呼,赵朴从高空坠落下来,将要跌入汤鼎时突然停住,缓缓向上爬了两米。 “嘿嘿,看到没有,不想你们的村长死,就把那些人交出来。”王简满脸邪恶的笑。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手指微微颤抖。 昌平君从身后用力拥住我,拥得很紧很紧,我感觉到,他也在颤抖。 “不说是吧。再松一松。” “不要……。”是花嫂的声音。 “好啊,花嫂你来说。”王简得意洋洋地高仰着头。 “花儿,不能说。”赵朴突然睁开眼,哑声喊着。 花嫂满脸泪水:“夫君。” “好感人啊,好深情啊。”王简呵呵冷笑。 我攥紧了拳,便想推门冲出去。 昌平君死死地抓住我,说什么都不肯放。 “如果不想你男人变成人肉汤,就乖乖地说出来,否则……。”王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马上的王贲不耐烦了:“跟他罗嗦什么,把这个女人也给我吊上去。” 王简恭敬道:“是,将军。” 花嫂无助地吊上高台,几绺长发滑落下来,遮住她的脸。她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象一具穿着花衣服的木偶,汤鼎冒出的雾气把她和她的夫君包围,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说,其他人在哪?”王简冷冰冰地问。 花嫂沉默不语。 王贲冷冷地下令:“倒数十,若再不说,就把他们一起丢下去。” 不……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十、九、八……”王简得意洋洋地大声报着数。 昌平君死死地捂住我的嘴,我说不出话,喊不出声音,挣扎不出他的怀抱。 “赵朴和花嫂为什么宁死都不肯说,因为他们不想我们和那些孩子落到秦军手里。你明白吗?”昌平君咬着牙,在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第三十三章 桃花源灭(三) 我不明白,我真得不明白。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只是无辜的村民,他们做错了什么,难道善良也有错吗?上天为何不庇佑善良的人,却让恶人得逞。 我拼命摇头,却哭不出眼泪,背上全是冷汗。 “六、五、四……” 门外的村民突然躁动起来,男人们冲向执着武器的秦军。和他们拼抢。 女人们红了眼,纷纷扑向高台上的汤鼎。 汤鼎下面燃烧的熊熊火焰刺痛了我的眼。 我听到王贲冷冷地下令:“反抗者脆利落的命令。 “风,风鼓,震耳的呼声。 无数闪着黑芒的弩,缓缓举起,只等王贲高扬的手落下。 不要……看着他高高举起的手。 心痛到无法呼吸。 如果不是我,他们不会死,如果不是我,桃花源还会象从前一样安宁平静。 十八年前赵兰兰开辟了桃花源,救了这么多孤儿,十八年后,却是我亲手毁了他们。 这是轮回,还是上天的报应。 我不明白,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村长……。” “夫君……。” 门外响起一片呦哭声。 …… “大哥,嫂子,你们在做什么?”一个略嫌稚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砰,心猛地往下一沉。脑子里空茫一片。 昌平君和我一起回头。 赵成高举着火把,笑嘻嘻地看着我们。他脚下,隐蔽的地道门毫不设防地敞开着。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整个祠堂。 “赵成……。”我轻唤,心一阵抽动,嘴唇猛然苦涩得厉害。 昌平君迅速扑过去,夺了他手里的火把,在脚下用力踩,想把火踩熄。 “来不及了。”我无力地靠在门上,看着他。 他不理,睁着血红的眼睛,咬着牙,拼命地踩。 “嫂子,出了什么事?大哥在做什么?”赵成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睛。 我回头,透过门缝,看到马上的王贲,他缓缓扭过头,阴冷锐利的目光,如箭般电射而来。 背上无端升起一股寒气。 王贲冷冷地望向这边。 虽然隔着门,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眼睛,就象一只噬血的猛兽,冷酷到极至,仿佛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 他盯着这边看了好一会,抬手,止住那些举着弓弩的秦军,微微俯身,在王简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王简急招手,一队虎贲军纵马过来。 他们走得很慢,充满戒备。 那一瞬,我心中涌起绝望。 今日这一劫终究躲不过了。 我不能让赵朴和花嫂白白牺牲。 如果一定要死,不如让我来吧。 穿越到石器时代也不错啊,说不定能当个母系氏族的族长,坐拥无数肌肉美男,尽享原始艳福。 “哥哥,快带他走。”我潇洒地回头,看着他说。 昌平君一愣,停了下来。 “赵成,跟大哥走吧,这里……已经不能住了。”我想微笑,却只微微牵动唇角。 “芷姜。”昌平君看着我的眸子掠过一抹痛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成手足无措地站着问。 昌平君回手,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把他打晕。 “走吧。若是看到赵嘉,告诉他,这世上根本没有桃花源。”我哑声道。 桃花源不过是一个虚构的世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在这乱世,何处是净土呢。 他咬牙皱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决然地扭过头,不再看我,抱起赵成,跃下地道,暗门被合上的一瞬间,我瞥到他眼里悄然闪过的泪花。 我奔过去,把长几挪到地道的上方,严实地挡住入口。 门外,马蹄声渐渐近了。 我轻抬手,理了理满头长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呀的一声。 满眼火光,亮得耀眼。 风吹动我的衣袂,我独自面对那片火光,轻扬唇,嫣然一笑。 那些虎贲骑兵看着我的笑容,呆住了。 象是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一人身上。 我也曾想过这种万众嘱目的时刻,但不是在此刻,不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这一刻,我是他们的猎物。 面对他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我无处可逃。 我双手交握,高仰着头,优雅地前行,骑兵侧马让开道。 我一直走到祠堂的高台上,停下,巨大的汤鼎就在眼前,赵朴和花嫂被高高地悬挂在那里,风把他们吹得摇摇晃晃。 我不敢看,闭了闭眼,咬牙攥紧拳,朗声道:“王贲何在?” 众人惊愕,我略侧身,眼角余光扫到王简,那个无耻的男人大张着嘴,满脸的迷惑。 王贲远远地策马奔来,径直驰到我面前,跃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幅绢画,看了一眼,又极快地在我脸上扫了一眼。面色一紧。 我轻启唇,淡淡道:“你就是王贲?” 他犹豫片刻,微微弯腰:“正是下臣。” 他的举动引起一片哗然,那些桃花源村的百姓,齐齐望着我,眼里充斥着迷茫、惊讶,甚至仇恨。 心不觉收紧,很快释然。 如果这样可以救他们,我宁愿他们仇恨我。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你找的人,莫非是我?” 他略低头,不卑不亢道:“臣奉王令,迎夫人回咸阳。” “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我冷声道。 他面无表情:“迎夫人回咸阳,是臣的职责,铲除叛匪乱民,也是臣的职责。臣只听大王号令,请夫人见谅。” 冰冷的语气,竟然毫无转圈的余地。 我暗暗心惊,嘴上仍道:“他们不是乱民,只是一群老实本分的百姓,你又何苦造下杀孽,毁了大王的仁慈之名。” “下臣已经说过,只听大王号令,夫人请吧。”他抬眼,毫不避讳地直视我。 是啊,我只是王上的女人,我没有权利指挥这些浴血沙场的将士。 在这个年轻气盛的冷血将军眼里,我不过是个靠美色蛊惑大王的红颜祸水。 王贲锐利如刀剑的目光,令人无法对视。 这个少年就象一块冰冷的石头,毫无软化的可能。 但我不甘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桃花源村民因我而死。 我咬牙,向他招手。 他略迟疑,俯身下来,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王贲,你是秦国将军,熟知秦律,我想请教将军,企图玷辱大王后宫之人,应受何种刑罚?秦律中一定有这一条吧。” 王贲微怔,很快道:“车裂,诛九族。” “好,很好。只不知将军是否在那个人的九族之内?”我在他身侧抬手,不着痕迹地指向那个悄悄隐向人后,面色煞白,双腿打颤的王简。 第三十四章 桃花源灭(四) 王贲冷冷的回头,王简触到他森冷的目光,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似乎已经昏厥,身旁的士兵急忙把他架走。 我扭头轻喟,想不到玉嫂喜欢的男人,竟然如此无能。 王贲回过头,目光投向远处,脸色冷青,沉默不语。 “将军是秦国的栋梁,将军的父亲更是建下无数战功,深得大王恩宠,前程无量……。”我有意顿住,摇头轻叹:“可惜啊可惜,为了一群贱民,多不值啊。” 王贲咬牙皱眉,森冷的目光寒到冰点。 对付这种冷血的男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拿他自己的前程和性命相威胁。 我就不信,他会傻到不要自己的命。看看史书上他爹的所作所为,便知这姓王的一家都是千年老狐狸投胎,鬼精鬼精的。 悄悄侧目,瞥到王贲紧攥的双拳,青筋暴露的手背。 我知道,这招果然奏效。 王贲隐忍片刻,向身后道:“把那两个人放了。” 士兵上前,小心地放赵朴和花嫂下来,那些女人立刻扑上去,把他们围在中间。 王贲又道:“牵马来。” 士兵牵来一匹马,王贲抬手:“夫人请。” “能否借将军一臂之力。”我抬头浅笑。 他一愣,立刻沉下脸来。 我道:“将军不肯么?” 他额上青筋突突跳了好一回,皱眉屈身,伸出一臂。我踮脚在他臂上一点,轻盈地上马。 他收回手臂,脸色已难看到极点。 哼,我今天整得就是你。以后还要整你,整不死你也要整脱你一层皮。我咬牙暗道。 王贲听不到我的腹语。 他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冷冷地下令:“放火。” 放火? 我大惊失色。 虎贲军举起手里的火把,点燃祠堂。 火光立刻冲天而起。 “王贲。”我怒喝道。 他若无其事地扭头,淡淡道:“夫人,只是放火而已,若不烧了这些乱民的巢穴,如何向王上交待。” 咬牙,却说不出一句话。 虎贲军有条不紊地挨个点燃那些漂亮的村居,连桃花林也被他们放了一把火。 顷刻间整个桃花源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村民们的恸哭声震地而来。 “把他们驱散。”我听到王贲冷冷地下令。 “走。” “快走。” 虎贲军紧握着手中的武器,象驱赶牲畜一样驱赶着他们。 男人们想冲进起火的家,抢出一些东西,却被他们鞭打着,被迫离开。 女人们抱着手里的孩子,无助地哭喊着。 这样的场面,不是我预想到的。 十八年前,赵兰兰辛苦建立的桃花源,盛载了多少乱世百姓美好的期望。 十八年后,化身赵灵的我,毁了赵兰兰所有一切的美好,留下的只是痛苦和仇恨。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我穿越时空,逆天而行吗? 上天怒了,用我自己狠狠地惩罚我。 本是我的过错,却降罪于他人。 身后,曾经无比美丽宁静的桃花源,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 那些妖艳的桃花,都化作了灰烬。 我不敢回头,不敢再看。 “夫人,小心。”王贲伸手带住我的马缰,前面是一口深塘。 我心中充斥着愤怒,恨恨地瞪着他。 他微微扭头,避开我的目光。 他定是恨我拿王简要胁他,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 这个该死的秦国男人。 虎贲军训练有素地上马,整齐得象一个人。 身后的呦哭声渐渐远了。 我闭上眼。 从此,我心中再无桃花源。 天下大同,离我们太遥远,即使在两千多年后的现代,依然遥不可及。 分裂、战争,无时无刻不在继续。 何处能寻着一片乐土? 我被带到军营,关在一间帐篷里,帐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百最精锐的虎贲军。 和坐牢差不多。 该死的王贲,他想幽禁我。 我掀开帐帘,帐外的兵马俑跪下道:“夫人请回。” “我要见王将军。”我道。 “夫人稍等。”兵马俑跑去报信。 过了很久,王贲终于来了。 “夫人有什么吩咐?”王贲远远走来,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停下,微欠身行礼。 我见他依然一身戎装,忍不住讥道:“将军夜不卸甲,莫非害怕山贼?” 他的脸色瞬间铁青。 我只作不知,叹道:“想不到父亲如此英雄,生的儿子却是鼠辈。” 他咬了咬牙,隐忍道:“夫人叫下臣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错,我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冷冷道。 “夫人请说。”他攥紧拳,额上青筋暴露。 “你过来说话。”我向他招手。 “臣,不敢。”他站着不动。 这家伙真跟他爹一样狐。 我轻轻一笑,道:“好,那我就用喊的了,你族兄王简他……。” 他猛然纵身过来,粗鲁地打断我的话:“夫人,这么近应该够了吧。” 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道:“外面冷,还是到里面说话方便。” 他皱眉,从牙缝里挤出字:“夫人,于礼不合,臣还是站在外面。” 好啊,外面就外面,我不说话,围着他转过来,转过去,又转过去,转过来。 他被我转得脸色发白,额上沁出冷汗几许。 我想到史书上好象说这个王贲娶了秦王的女儿为妻,做了驸马,不禁停下来,又多看了他几眼。 他忍不住开口:“夫人,你……。” 我打断他道:“好,你可以走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走啊。怎么还不走,你想留下来吗?”我冷讽道。 他立刻离了我,脚步如风般离去。 你个死王贲,烧了桃花源,看我怎么整你。我望着他的背影,咬牙恨恨。 天上月亮象银盘一样。 我倒在床上,看着窗子里漏进来的月光。 该死的昌平君,他居然真得把我抛下了,真得忍心袖手旁观,看着我被王贲押走。 他就不能扮个蒙面大侠,从天而降把我救走吗? 唉,想想也不能怪他。 两千精锐的虎贲军,被王贲这个冷血动物带着,真正的虎狼之师,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上前来捋虎须啊。 第三十五章 纵火 从这刻开始,王贲学乖了,任我怎么叫,他都不肯来。 我想绝食,可是绝食就无力,无力了还怎么想办法逃跑。 军营里除了我,一个女人都没有。 我不知道秦王是怎么想的,他派人来找我,没想过派个侍女给我吗? 我不需要人服侍,但我需要有人陪我说话啊。 关在帐篷里,很无聊的。 军队离了桃花源,慢条斯理地行军,走了一天,才走了大约五十里。 不是说兵贵神速,这个王贲是怎么带兵的,走走停停,前顾后盼,难道他在等? 我突然醒悟,他定然在等秦王的王令。 抓到和昌平君私逃的赵夫人,自然是大功一件,他当然要派快马去咸阳报信,但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却只能等咸阳的消息,所以才会走得这么慢。 我在想咸阳城里的那个他。 得知我被活擒的消息,他会如何? 若是再得知我已经和昌平君成亲的消息,他会不会气得想把我也给车裂了。 我宁愿来个痛快,而不是被撕得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没整着。 军队走了五十里以后,天黑了,王贲下令就地扎营。 营地在河边,就着山搭建而成。 那些将士们停下来,围着火堆唱雄壮激昂的军歌。 我坐在帐篷里,呆呆地出神。 我在计算快马到达咸阳的时间,大概十来天左右吧,再加上回来的时间,也就是说一个月以后,是死是留,是被押回咸阳,还是就地处决,都有了明确的答案。 他会杀我么? 这个残忍暴虐、阴沉莫测、反复无常的男人。 他会如何对待我的背叛。 就算不死,一定不会比死好过。 他会狠狠地惩罚我。 把我给予他的,十倍地偿还给我。 若是就地处决反倒好了。 但我不想死。 我想念桃花源、赵嘉、甚至我的哥哥昌平君,我珍惜这次生命,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更何况我还有我的未完成的任务,和未了的牵挂。 我想活着离开这里。 沿着河走了一天,连个拦路抢劫的都没看到。这地方太太平了,不是说有山贼吗?过来骚扰一番,我也好趁乱逃走啊。 正想着,外面果然乱了起来。 “山贼来了。”我听到秦军的呼声。 哗,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 我兴奋地爬起身,往外就跑。 外面几个兵马俑堵住我,一溜跪下道:“夫人请回。” “我看热闹啊,不行吗?”我笑道。 “夫人……危险。” “危险?有你们这么神勇的虎贲军保护,哪来的危险?”我踮脚抬头,想看得更远一些。影影绰绰的,象是有火把闪动,还有混乱的马蹄声。敢袭击这支正规军的山贼,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好期待啊。 “夫人……您还是进去吧。” “哎呀,别吵,我还没看清呢。” “夫人……。” “别吵,别吵。” “将军。”声音突然止了。 我扭过头,那个该死的王贲大踏步过来,脸色阴沉得象锅底灰。 “只是几个毛贼,惊了夫人,请夫人恕罪。”他略欠腰,高傲的语气毫无恭敬之意。 哼,不就仗着他爹现在在秦王面前正火辣吗?神气什么啊。 我冷哼一声:“将军,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他皱眉道:“夫人请进帐。” “我不进去。”我看着他,心想,我就不进去,你能奈我何? “夫人。”他渐露愠意。 哼,气你气你气死你。 “夫人,恕臣无礼。”他说完突然一把将我扛在肩上,几步冲进帐篷,把我丢在榻上。掉头就往外走。 我被他转得头昏眼花。待回过神来,他已经没了人影。 我急忙跳起身,上去推帐门,咦,居然推不动。外面被什么挡住了,挡得死死的。 “喂,王贲,你这个死人。”我大喊。帐外寂寂无声。 “王贲,你这个鼠辈,胆小鬼,无耻小人,就知道欺负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连几个山贼都奈何不了,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给蒙恬提鞋都不配。” “懦夫,绣花枕头,空心菜,小气包,神经病……”我气极了,张嘴乱骂。 帐外渐渐响起厮杀之声,那厮杀声越来越近。 这可是营地中心的主帐。 好厉害的毛贼。 我眼角余光瞥到几上的油灯,心念一闪,有了。 对啊,现在我就给他来个乱上加乱,让那个该死的王贲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我端起油灯,把里面的油洒在帐帘上,点上火。 火借油势,噼哩啪啦地烧了起来,越烧越大。 外面果然乱了。 “快救火……。” “夫人还在里面……。” “来人啊……。” 越乱越好,最好乱到王贲一不小心被毛贼杀了。 我站在火光前哈哈大笑。 咚,一个人从外面劈开烧得漆黑的帐篷,一跃而入,把我捉到怀里。 火光照着他被烟熏黑的脸膛。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你这个该死的赵女。” 我笑着捂住他的嘴,低低道:“将军轻点,辱骂大王的女人,是不是也想车裂啊?” 他紧闭嘴唇,牙齿咬得咯咯响。 “唉,算了,我骂了你一晚上,你才骂我一句。我大人有大量,懒得跟小人计较。”我悠闲地靠在他胸前,漫不经心地说。 他低头,近乎充血的眼睛恶狠狠的剜了我一眼,转身,愣住。 满眼火光,大火已经把我们团团围住。 我只是纵火而已,可没想被火活活烧死。 秦军救火的效率实在太低,太无能了。 热气扑面而来,我心里害怕,不知不觉伸出手,用力搂紧他的脖子,贴到他胸前。 他一愣,俯身看我。 我触到他怪异的目光,不想被他轻视,一咬牙,索性仰起头放声笑道:“哈哈,不错啊,死了还有将军陪葬,你说,大王若是得知此事,会怎么想啊,到时,你那英名一世的老爹,可就……。” “住口。”他喝住我,嘴角的肌肉象抽风一样猛抖。 “什么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听不清啊,你能不能大声点。……哦,你说好想给我陪葬啊……。”我装模作样地竖起耳朵,盯住他乌云密布的长脸,狠狠地刺激他。 “你,你咬牙,微黑的脸憋到发青,若不是碍着我的身份,我想他早已把我活活掐死了。 第三十六章 血与火 “将军,将军,是你在里面吗……。”外面响起士兵的呼声。 他冲着外面怒喝:“战车架上云梯,推过来。” 不一会,云梯穿过燃烧的火焰,出现在我们眼前。 他咬牙在我耳边低声道:“想让我陪葬,没那么容易。” 我想笑,陪葬?就算他想,我还不想呢。 穿越到石器时代已经很惨了,再加上这个冷血将军,我非疯掉不可。 他抱起我,跃上云梯。几个起落,我们在草地上安全着陆。 我松了口气,悄悄抬眼,他正在看我,双眼血红,象喷着火。 “将军,已经安全了,你还抱着我,莫非……。”我懒懒道。 他立刻放开我,转身就走,速度快得惊人。 几个秦军执着武器冲过来,把我团团围住。 如今没有了帐篷,场面又这么乱,他们只能用这种方法保护我。 我的目光越过秦军,远远地望着王贲,火光中,他踩蹬上马,手中紧握着一枝长长的戟,回头扫了我一眼,脸色阴沉的象雷雨前的天空,完全没有半点应有的恭敬,是啊,他为何要恭敬,在这个冷血将军眼里,我已不再是大王宠爱的妃子,只是一个待罪的赵女。 他身后,军营已经被火光包围了,到处是喊杀之声,此起彼伏。 王贲策马转身,准备指挥他的虎贲军迎击越来越近的山贼。 这是个逃跑的绝好机会,场面一片混乱,守着我的几个秦军焦灼不安,心不在焉。 我眼珠一转,冲着那个冷血少年将军的背影大声喊道:“王贲,你这么喜欢杀人,做将军真是太可惜了,应该做屠夫。” 他猛然停住,扭头看我。 我微笑:“做屠夫好啊,每天杀猪宰羊,沾满血腥,最适合你这种嗜血恶魔。不过,听说屠夫死后,要被阎罗王丢到油锅里炸成麻花,给那些被你杀死的牲畜分食。”我摇头,“太惨了。” 他怒目瞪着我。 我继续微笑:“以后我就不再叫你将军,叫你人屠王贲好了,如何?这称呼还满意吧。” 他一动不动地立着,脸色阴沉得可怕。 “哎呀,我怎么忘了,当年被处死的武安君白起的外号就叫人屠。你不能叫人屠,让我想想……。”我皱皱眉,突然灵机一动:“王贲,你喜欢煮人肉汤喝,干脆叫人肉汤屠吧。哈,这名字好,将来回到咸阳,我便请王上给你封个人肉汤屠大将军,以后你出去征战,旗上就画个人肉汤鼎,各国百姓闻之色变,将军不需一兵一卒,靠着这个名字便可以攻城掠地,屡战屡胜。如何?我真是天才,哈哈哈……。” 火光映着王贲的脸,铁青的面皮,紧咬的唇。 这个冷血少年定是怒极了。 他可是秦国有名的大将,在沙场上横扫千军,今日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捉弄得团团转。 哼,我就是要气他,当年东吴周郎智勇双全、英明一世,最后还不是被诸葛亮气得吐血而死。 “将军,山贼杀了先锋……。”一个满脸是血的虎贲军飞奔而来,扑倒在王贲马前。 几乎在同时,一道刺目的闪电猛地划过天空,轰的一声,天崩地裂,震耳欲聋。 须臾,狂风大作,燃着的帐篷被风吹着,如火红的恶魔在草地上狰狞地扭曲着,飞舞着。 王贲有些僵硬地扭头,我看到他抬起手臂,猛地一挥,大批虎贲军跟在他身后冲入黑暗中。 风声夹杂着喊杀声,震地而来。 天地间一片混浊。 快下雨了。 我仰起头,风吹乱我的长发,吹来漫天黄沙,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几个秦兵一动不动地守着我。 我坐下,悠闲地盘着腿。 他们也慌忙蹲下,警惕地观察四周。 黑夜,战场上一片混乱。风声、马蹄声混成一片。 我不禁想,这些秦军和山贼是怎么区分敌我的,如果不小心在黑暗中伤了自己人,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里,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啊,既然大家都看不清,分不清。那么,我的哥哥昌平君就算混在山贼里想救我出去,也会因为找不到我而一筹莫展。 我抬眼看那几个兵马俑,他们的表情一律是没有表情。 “很无聊啊,你们要不要听我唱歌?”我笑着说。 他们吃惊地看我,都不敢吱声。 “不说话就是同意,我可唱了。”我放开歌喉便唱起来: 沉默了几世纪 没放弃逆转的宿命 蝴蝶恋的传奇 势多必写满了贪心 跨越百年距离 多努力想改这剧情 却不能在情人名字名字都不行 这故事失落到你无从说起 时间全都成风景 不甘心还要回到黄泉哭泣 我不相信 时间全都成风景 你却还在我心里 我该怎么昏迷 我们说好的约定 爱的上演的悲剧 是我不变的定律 但我只能悄悄的碎了颗心 你却还在我心里 我该怎么昏迷 我们说好的约定 深呼吸你的字迹 有勇气和你一起 希望只能和你 成为他人的情 沉默了几世纪 没放弃逆转的宿命 蝴蝶恋的传奇 势多必写满了贪心 跨越百年距离 多努力想改这剧情 却不能在情人名字名字都不行 这故事失落到你无从说起 不甘心还要回到黄泉哭泣 我不相信 …… 我边唱边舞,声音越来越大,传得越来越远。 秦军开始还愣愣地听着,看着我,渐渐的,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领头的秦军忙道:“夫人,不要唱了。” 我斜了他们一眼,哼,有种上来捂我的嘴啊,你们敢吗。 正在这时,一片黄沙漫起的阴影中,一骑马奔驰而来,马上人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太快了,我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觉一片耀目的光影中,我身边的秦军纷纷倒地。 “上来。”马上的蒙面人向我伸出手,很陌生的声音,我不禁犹豫起来。 远处马蹄声骤起,夹杂着王贲的怒喝:“保护夫人。” 身后,大队秦军急驰而来。 人急迫地催促着我。 我一咬牙,把手放入他的手心。 他拉着我腾空而起。 “放下夫人。”传来一声断喝,王贲跃马挺戟,笔直地扑了过来。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手数十招。 我眼前全花了,身不由己地被那个蒙面人抱着,忽而侧身,忽而后仰,忽而旋转。 我好想吐,忍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蒙面人略一迟疑,王贲趁机一戟扎向他的咽喉。 “不要。”我惊呼。 一瞬间,我看到王贲眼里的犹豫,一闪而过。 长戟依然毫不留情地刺向抱着我的男人。 第三十七章 割发换袍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另一个人临空架开他的长戟。 王贲和战马一起倒退了两步,脸色铁青,咬牙强忍着什么。 那人的身子晃了晃,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王贲看他一眼,表情突然一阵扭曲,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华丽丽地染红了战马。 “将军。”他身后的秦军一脸惊骇。 那人轻轻抬袖,拭去唇上的血迹,扭头看了我一眼,蒙面巾上那双眼睛亮得耀眼。 这眼睛,我好熟悉啊,他是谁?难道是我的哥哥昌平君。 不对,我哥哥的目光比他温和得多,没有那股穿透人心的锐利和仿佛与生俱来的杀气。 抱着我的人惊呼:“你是……。” “把她给我。”那人哑声喝道。 听不出他的声音,象是有意做了伪装。 “接着。”抱着我的蒙面人唤道。 我象布娃娃一样被他从空中抛向那人。 那人迅速伸手接住我。 蒙面人掩护着他,迅速向远处逃离。 王贲随后追来。 “快走。”蒙面人大喝,他的枪已经笔直地刺向王贲,两人很快战成一团。 那人紧紧地抱着我,立在原地,犹豫不决。 身后,更多的虎贲卫扑了上来,手里晃着枪戟,明晃晃地耀眼。 那人一跺脚,纵马离去。 身前身后有数十个人影拼死护卫着我们。 我听到兵戈交鸣的声音。 原来他们都是来救我的。 只是为了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要牺牲多少人的性命。 难道是我错了。 我不想伤害别人,却让别人因我而死。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离开,执意要去找赵嘉,我也许已经完成杀徐福的任务。 如果我回到秦王身边,继续安心做他的女人。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桃花源不会毁于大火,桃花源的村民们依然快乐平静地生活着。 我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这里发生的一切本与我无关。 然,身为局中人,又怎能置身事外。 原来,旁观者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微微侧头,瞥到抱着我的人。 此时他身上已经溅满鲜血,额上全是汗珠,方才迎击王贲那一戟,定然使出了他全部内力,否则也不会吐血。 他抱着我匆匆奔逃,躲避着虎贲军的追赶。 如果丢下我,他一定可以顺利逃脱。 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只一闪,就消失了。 这种时刻,我不能死。 我要活下去。 我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把脸贴在他胸口。这样,他就可以解放出抱着我的双臂,迎战越来越多的虎贲军。 蓦然,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我没有抬头,稍稍侧过脸,耳边他的心跳很快,如擂响的战鼓。 他迅速松开抱着我的手,拔出腰间的剑,金戈交鸣之声,黑夜中,到处是血与火的海,无边无际。 这支虎贲军的战斗力比我想象得还要可怕。 山贼最初的攻击让他们暂时乱了阵脚,但很快就在王贲的指挥下反扑过来。 抱着我的人渐渐不支,我感觉到他在勉力,但是越来越多的虎贲军让他疲于应付,更何况怀里还抱着我。 身边传来另一个声音:“快,把她给我。” 是昌平君,我的子尹哥哥,他也来了。 望着火光中那张焦灼不安,同时又无比熟悉的脸庞,我几乎想哭。 身子一轻,我再次象布娃娃一样被抛向空中,准确地落到昌平君的怀抱里。 依然是马不停蹄地奔逃,那人和他的手下掩护着我们。 火光中,我的长发和粉色的长裙太显眼,昌平君带着我逃到哪,他们就追到哪。 如果不是要活擒我,他们早已死在秦军的劲弩之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突然想到三国时曹操的割须换袍。 我立刻仰起头道:“哥哥,我有个办法可以甩开追兵。” 昌平君一愣,哑声道:“什么办法?” “割发换袍。”我道。 昌平君面带犹豫。 我闭了闭眼,猛地拔出他腰上的剑,一剑挥断满头青丝,散乱的长发很快被风吹去。 昌平君定定地看着我,眼里眸光亮得耀目。 我松开抱着他的臂,咬牙扯去身上的长裙,露出雪白的中衣和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肌肤。 他迅速用染血的黑色披风裹住我,把我紧紧地搂到胸前。 黑暗中,秦军再也找不到刚才还无比显眼的目标,蒙面人和手下拼死挡住凶猛的秦军,掩护我们逃离。 混乱中,我扭头回望,军营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 这次,勇将王贲以众敌寡,却打了平生第一个败仗。 芷阳宫里的他一定暴跳如雷吧。 即然离开,就不打算回去。 他若要恨,便来恨我吧。 他的宠爱,对我来说,太过沉重,我愧不敢当,亦承受不起。 喊杀声渐渐远去。 昌平君带着我逃到河边,跃上早已停泊的船。长相威武的艄公迎上来道:“其他人呢?” 昌平君依然紧紧地抱着我,我听到他小声说:“秦军追捕甚急,先送我们过去。” 艄公迟疑道:“不如等将军回来,再走不迟。” “项将军武功高强,不会有事,我妹妹身体虚弱,耽搁不得,我们还是先走吧。”昌平君坚持道。 沉默片刻,艄公道:“也好。” 项将军?是谁?我还想思考,意识已经不受控制,视线渐渐模糊。 折腾了一晚,孱弱的身体不堪之重,我拼命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不要睡着…… 终于,还是睡着了。 …… 第一章 关外 一群穿树皮的野人围着我跳火把舞。 火堆上烤着大块羊肉,上面滴着油。 野人恭敬地把烤熟的肉放在我面前,好香啊,好想吃…… “芷姜,芷姜。”有人在耳边低声唤我。 芷姜?谁是芷姜? 好讨厌,怎么可以打断我的美梦,那块羊肉真得好诱人,那么香,流着金黄色的油,我从来没有这么饿……都怪王贲这个屠夫,跟他在一起,我就没好好吃过饭,没胃口。 “妹妹,妹妹。”声音渐渐清晰,是我的子尹哥哥,昌平君殿下。 我勉强动了动眼皮。 “这丫头不饿吗?都睡了一天一夜。”耳边传来他带笑的叹息声。 香味,真得是烤羊肉的香味,不是做梦。 我霍地一下睁开眼。 一团明亮的火光,火光上面架着一大块羊排,烤得直流油,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把我从怀里抱起来,放在那堆火光前。 不对啊,怎么是从他怀里,难道我就这样紧紧地抱着他睡了一夜。 说实话,在一起朝夕相处这么久,我对他,真得一点戒心都没有,若他对我有什么歹意,我早已被他吃了无数回了。 幸好幸好,除了假成亲那晚,他再未做过什么让我无法忍受的举动。 我背过身,悄悄吐了吐舌头,还好昌平君面色如常。 “吃吧。”他从羊排上割下一大块,用刀插着,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大口就咬,他坐在一旁温文尔雅地笑着,静静地看我。 我咬了几口才想到问他:“你不饿么,只管看着我吃。” 他笑着摇头:“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 我连吃了好几块,感觉肚子填饱了,这才想起看看四周,这是一艘普通的小船,只有一个船舱,里面一出一进,便是客厅和卧房,甲板上一个男人正在摇橹。船顺流而下。 我想起那晚的血与火,还有拼死救我的那两个人,不禁疑道:“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没来?” 昌平君微微一笑:“不必担心他们,只要我们安全便好。” 我闻言不禁看他,他脸上一派温和宁静,只是眉间隐着些微忧虑。 我恍然道:“他们救了我们,你却狠心把他们丢下,带着我独自逃走?” 昌平君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嘴角透出一抹苦涩的笑:“我在你眼里,当真如此不堪。”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扭过头,怪不得我这样想他,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说枭雄还差不多。 昌平君道:“那晚船夫先送我们过江,随后便过去接他们,王贲没有船,只能望江兴叹。”他看了看我,又道:“这次多亏了项燕将军和他的几百死士,一接到我的快马传信,他就急忙赶来,不过,还有一个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说到后面,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 “你是说那个把王贲打到吐血的蒙面人?”我道。 那个蒙面人有着我熟悉的眼睛和出众的武功。 我心中已经猜到他是谁。 “荆轲是战国第一勇士,若单论武功,王贲亦不是他的对手,我没想到,他也会赶来救你。”昌平君若有所思地看我。 “难道是太子丹的命令?”我道。 摇摇头,“太子丹远在辽东,对此事毫不知情。荆轲能来,是因为他护送燕国公主远嫁,途经此处。至于他如何得知你的消息,我也不知道。” 我看着他,脑子里蓦然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梦里那个酷似荆轲的男人曾自称是荆轲的后世,难道……是他使了什么法子通知荆轲救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里,我看着他道:“项将军和荆先生呢,总不会不等我说声谢谢,就被做哥哥的赶走了吧。” 昌平君一愣,旋即失笑:“你这丫头,哥哥象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吗?项将军有军务在身,况且不能泄露行踪,救出我们后,便急着赶回楚国,至于荆轲,他昨晚就告辞了,燕国公主婚期在即,不能再耽搁。” 我一愣,荆轲送燕国公主远嫁?嫁给谁? 昌平君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时候去代郡。”我笑着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伤感,燕国公主嫁给谁,自然是赵嘉,他们早已订下婚约的,不是吗? 昌平君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我,他沉默了一阵,道:“燕太子丹选在此时将妹妹远嫁代郡,定有深意,我也正想去代郡拜访我的姨父赵国长安君,听闻赵嘉对他十分信任,凡事皆听从之。” 我一怔,笑了,从当初的反对,到现在突然决定,昌平君自始至终想的是如何合纵抗秦,如何实现自己的野心。此时他带我去代郡,一定不是盗取和氏璧那么简单,难道还有别的阴谋。不过,管他阴谋阳谋,秦统一天下的历史不会改变,我只需要做我想做的事,其他的,与我何干。 昌平君回头看我,道:“秦军正在四处搜捕我们,为了掩人耳目,今后我们只能以夫妻相称,你便是我的妻子芷姜,我便是你的夫君楚国王孙尹,如何?” 我笑了笑:“就听哥哥的。” 他也笑,笑得有些心不在焉。 满头短发用布巾包住,脸上戴上面纱,穿着昌平君为我准备的粗布荆裙。我们正式启程赶往代郡。 秦军搜捕甚严,秦国施行严苛的法律,凡隐瞒不报者,与通缉者同罪,连坐。 所以,百姓人人自危。 我们不敢走大道,绕山路而行,晚上在一些乡村人家或是小店,甚至破庙中借宿,幸好一路都还太平,随着离代郡越来越近,昌平君变得寡言少语,有好几次,我醒来,发现他没有睡,立在窗前沉思。 这天晚上,我们睡在破庙里,天气渐渐转凉,半夜的时候,我被冻醒了,看看身边的火堆已经熄了,昌平君不知去向。 我起身到外面寻他,远远地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立在河边,望着南方出神,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袖狂舞。 我转身寻了披风出来,轻手轻脚走过去,披在他身上。 他一愣,回过头看我,眼里透出一抹温柔:“妹妹,你醒了。” “是啊,怎么还不睡,白天要赶路,晚上又不休息,长此以往,你的身子怎么吃不消?” 他叹道:“妹妹,你是在关心哥哥吗?” 我笑了:“我只有你这个哥哥,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他定睛看着我,许久,悠悠道:“哥哥想问你一件事,若是拿到和氏璧,你还会跟哥哥去楚国吗?” 我笑道:“当然会,芷姜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轻道:“这样,哥哥就放心了。” 我心里暗道:我会和他回去楚国才怪。想不到我也是这么一个恶劣的人呢。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几年后,他那悲壮的一跃,心中凄然。 我不禁回握他的手,柔声道:“哥哥,你这段日子睡不着,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他一愣,旋即失笑:“怎么会,妹妹多心了,哥哥在想楚国,那里是哥哥的故乡。哥哥担心得是,楚王未必肯迎哥哥回国啊。”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昌平君本是楚国公子,一个强有力的王位竞争者,生在君王家,兄弟姐妹并无多少真情,也很可悲呢。 我笑道:“哥哥何须担心,只要取得和氏璧,再与燕代签下合纵之约,便是大功两件,楚王就算想将你拒之国外,也不可能吧。” 他展颜一笑:“芷姜说得有理,好,我们去睡吧。” 这一晚,他睡在火堆的另一边,我听到他梦中的叹息声,他到底在担忧什么,我真得不明白了。 不知是秦王忙于国事,不愿再为一个逃跑的女人伤神,还是因为秦军有了别的更重要的攻伐任务,把搜捕放到次要,总之,这天以后,风声渐渐小了,再未见秦军大队地来回搜寻。 我和昌平君终于顺利踏出秦国国境,进入代郡境内。 边境两边都驻着少量军队,双方按兵不动,现出难得的和平,百姓可以自由出入。 出了关外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放眼望去,只觉云淡风轻,心情出乎意料地好。 我和昌平君在草原上并肩而骑,眼见那一片草原美景,忍不住笑道:“哥哥知道吗,有一首民歌,是专门为这里而作。” 笑了:“那天你在秦军军营唱了一首歌,这次你又要唱什么?” 我笑道:“那天我若不唱歌,黑咕隆冬的,你们到哪去找我。所以说,歌声有时也是看不见的武器呢。” “好啊,今天你再唱一首,我倒要看这武器到底有多大威力。”他哈哈一笑。 “好,你听着。”我放开歌喉,开口唱道: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罩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昌平君击掌道:“好一个风吹草低见牛羊,芷姜,你唱得太好了。” 话音刚落,身后奔来几骑,领头穿红装的胡人女子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妹子,你在唱什么,这么好听,不如教我吧。” 我看了她一眼,只见这胡人女子生得圆脸大眼,英姿飒爽,不算漂亮,但却别有一番异族风韵,不禁笑道:“好啊,我教你。” 说完便把歌重复唱了几遍,女子悟性极高,嗓子也极好,音域宽广,很快学会了,向我连声道谢,带着那几个随从纵马离去。 昌平君冷眼看她们离开,淡淡道:“你为何要教她?” 我笑笑说:“你看她身上穿金戴银,说起话来牛气冲天,身后带这么多手下,一定不是普通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帮得了我。” 昌平君微挑眉,看着我不言语。 知道他不以为然,我懒得再说,扬鞭打马,在草原上尽情驰骋,昌平君在身后笑道:“想不到你的骑术这么好。” 我回头道:“赵国骑兵天下无敌,若不是赵王昏庸,天下还不知是谁的呢?” 他一愣,旋即大笑。 第二章 代郡王城 王城原本是代郡郡府所在地,房屋颇为简陋。城门口闲闲地立着两个兵丁。 我和昌平君一前一后牵着马,混在百姓中进城。 兵丁自顾聊天,根本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我有些诧异,扭头看昌平君,他也是一脸的迷惑。 进了城,看看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如织,穿长衫的中原人,夹杂着众多短装打扮的胡人。店铺林立,颇为热闹。 我不禁感慨道:“原以为代郡离战争很近,如今看来,原来战争离得很远啊,至少离这些百姓很远。” 昌平君笑了:“听闻代王嘉勤于练兵,军纪甚严,莫非是误传。” “也许因为他就要迎娶燕国公主,大婚在即,一时无瑕处理军务吧。”我悠悠叹道。 昌平君扭头看我,我不看他,看着天上飘浮的云彩。 街边忽传来一阵争吵声。人们纷纷围过去看热闹。 昌平君拉着我挤入人群中。 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胡人与一个白发老者正在争论什么。 “钱袋是我的。”满脸络腮胡的胡人说。 “你胡说,钱袋明明是我的。”一个白发苍苍,道貌岸然的老头说。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围观者议论纷纷,舆论明显偏向老者。 一个人拨开人群站了出来,先向两个人拱了拱手,慢条斯理的说:“两位都说这钱袋是自己的,不知有什么证据?” 我精神一振,断案的人来了,仔细一看不禁想笑。只见来人年纪十七八岁,生得面白唇红,十分俊秀,一双如水明眸忽闪忽闪,虽然穿了一身男子长衫,有意压低声音,我依然一眼看出她是个女的。 她身后立着两个随从,长得牛高马大,腰上佩着长剑,眼里闪着鹰隼般的凶光,看样子象是她的保镖。 两个吵架的人立刻噤了声。 我悄悄捅了捅昌平君,他俯身下来,我指指女子,在他耳边道:“是个女人。” 他一怔,看了看男装女子,哑然失笑。 女子发现了他,怒声道:“你笑什么?” 昌平君轻咳一声,淡淡道:“对不住,在下天生就是这付笑脸,若是得罪了这位小兄弟,还请莫见怪才好。” 女子怒道:“那有人一天到晚笑的,你分明是在嘲笑我。” 昌平君拱拱手道:“不敢,小兄弟若不喜欢,可以不看在下,在下又没逼小兄弟看在下的笑脸。” 女子一时语塞。 我憋着笑,拉了昌平君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说。 昌平君会意,点点头。 女子咬牙道:“等会再跟你算账。”随即指着老者道:“你先说,这钱袋为何是你的?” 老者言道:“这钱袋是我夫人送给我的,上面还有她亲手绣的喜鹊一对。” 女子接过钱袋一看,上面果然绣着一对喜鹊。 她于是恍然道:“原来钱袋是这位大叔的。” 我不禁小声嘀咕道:“钱袋上绣什么,连我都看到了,这哪能算证据。” 女子耳力极好,立刻看向我这边道:“戴面纱的丫头,你说什么?” 她才多大,居然叫我丫头。 我当然不高兴,当然也就不理她,继续呆在人群里看热闹。 女子皱皱眉,又向胡人道:“你说这钱袋有什么特征?” 胡人憨憨地搔搔头,道:“我自买了这钱袋以后,便没仔细看过,要说特征,还真想不起来。”人群里响起一片笑声,我心中一动,不禁仔细端详那胡人,见他目光纯净,倒是那白发老者,一双眼闪烁不停。 女子开口道:“我倒有个主意,谁能说出钱袋里还有多少银子,钱袋便归谁。” 我心道:笨蛋,钱袋里的钱是要花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粗心,谁记得钱袋里还剩多少钱。 果然两个人都是齐声道:“这个,在下记不清了。” 人群里有人提议:“干脆一人一半算了。” 两个人互看一眼,立刻齐声反对:“我的钱为何要分一半给他?” 眼看着僵持不下,我眼珠一转,瞧见那胡人背着一个大袋,袋里露出五彩斑阑的动物皮毛,登时有了主意,忙到昌平君耳边细细说了一遍。昌平君颇为赞赏地看了看我,站出来笑道:“我有个办法。” 女子立马怀疑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昌平君不理她,向两人道:“想不想拿回自己的钱?” “当然想啊。” “这不是废话吗。” “好,那么请问胡人大哥,你是做什么的?”昌平君问道。 “我做毛皮生意。刚从北边贩虎皮过来。”胡人老实地回答。 “那么请问大叔,您又是做什么的?” 老者迟疑片刻,道:“老夫是开布庄的。” “好,谁家里养了狗的,牵一只过来,马上见分晓。”昌平君胸有成竹地笑道。 女子疑道:“牵狗做何用?” 昌平君斜了她一眼,但笑不语。女子顿时满脸怒色,我看看女子,看看昌平君,心中暗叹:哥哥呀,得罪什么也不能得罪女人,人家问你你就好好回答嘛,这回可惹麻烦了。 立马有热心人牵了一只狗过来。 昌平君把钱袋置于大道中央,请所有人退后,主人驱狗向前,狗慢慢行到钱袋边,嗅了嗅,忽得毛发尽竖,四肢战栗,喉中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女子吃惊地问:“它这是怎么了?” “它在害怕。”昌平君微微一笑。虎可是兽中之王,这位胡人大哥卖虎皮,一定打过不少老虎,钱袋当然有老虎味,狗能不怕吗? 话音未落,狗连连倒退,直退到人群中,转身飞跑而去,主人唤都唤不住。 “这下真相大白了。”我笑说,一眼瞥到老者欲走,忙唤道:“大叔,您怎么急着走啊?” “老夫认错了,对不住,对不住。”老者远远地说,人早已一道烟挤过人群溜了。 围观之人哄然大笑,昌平君把钱袋交给胡人:“大哥,以后可要保管好了。” 胡人感激地看了看他,从钱袋里掏出一锭大银,便要往他手里塞。 昌平君坚决不受,拉着我挤出人群就走。 走到一个僻静之处,那女子忽然从前面闪出来,拦住我们的去路,冷哼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我微微一愣,看向昌平君,心道:果然,这下麻烦惹大了。 昌平君安抚地握了握我的手,拱手笑道:“姑娘拦着在下,有何见教?” 女子顿时涨红了脸,“你……你怎么……?”她猛地顿住,目光投向我,冷冷道:“这个戴面纱的丫头是你什么人?” “是拙荆。”昌平君笑道。 “拙荆?”女子信步过来,绕着我转了几圈,突然来揭我的面纱。昌平君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开,她扑了个空,索性收了手道:“光下化日之下,戴着面纱,莫非心有暗鬼。” “我娘子受了风寒,不能吹风。”昌平君平静道。 “哼,听闻城中进了秦国奸细,我看就是你们两个吧。”女子突然凤目一张,恶狠狠道。 昌平君不悦道:“在下与姑娘无怨无仇,姑娘为何苦苦相逼。” 女子脸一红,怒道:“我就看你不顺眼。怎么着。” 昌平君面不改色:“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没功夫和姑娘闲聊,就此别过。”拉着我转身就走。 女子手一扬,那两个随从挡到身前。 我吐吐舌头,早知道就不叫昌平君出头了,这丫头分明是记仇嘛。 想到这里,我开口道:“姑娘,你要怎样才肯放我们走?” 女子凤目一眯,冷冷道:“那就要看你男人的武功如何了。”她说完,以目示意,那两个随从扑身上前,拳脚生风,袭向昌平君,昌平君忙把我推到一旁,迎上他们。 我寻了个石级,坐下,悠闲地看着他们比武,昌平君姿势优雅,举手抬足间流畅飘逸,那两个随从也不是等闲之辈,场上拳影如风,煞是精彩。 女子突然靠过来道:“你不担心你男人么?” 我懒懒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男人是楚国第一勇士,当然不会输给两个奴才。” “楚人?”女子哼了一声,突然又伸手来揭我的面纱,我闪身躲开,她步步逼近,似乎身怀武功,我被她迫得连连躲闪,眼看面纱要被她揭下,这时只听砰嘭两声,夹杂着两声闪哼,昌平君踢开两个随从,跳出来一把抓住女子,用力一推,女子惊叫一声,退开几步远,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这还是昌平君看她是女人,手下留情,否则够她受的。 昌平君看了看我,关切道:“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我们离开这里。”他拉着我走。 女子在身后喝道:“站住。” 昌平君不理。 “有种就留下姓名。”女子又道。 昌平君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拉着我离开。 第三章 燕国公主 坐在窗前,我看着沙漏,昌平君望着窗外,足有半个时辰没说话。 “哥哥,你生我气啊。”我道。 他不理我。 “哥哥,我知道,你一定又在说,这个无事生非的丫头,是不是?”我道。 他还是不理我。 “哥哥,你说句话啊。”我上前拉他的手。 他叹息一声,低声道:“那个女子是燕国人。” 我惊道:“你怎么知道?” “她说话带燕地口音,我本来就有所怀疑,方才见她两个手下的武功招式,定是燕人无疑了。”昌平君道。 “奇怪啊,那女子是燕人,为何在代郡,难道是燕国公主的手下?”我猜测道。 昌平君笑了:“也许吧,我只怕她不肯善罢甘休。” “怕什么。”我不以为然:“这里是赵人的地盘,她能怎样。况且,我们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早些睡吧,明日我就带你去见我姨父。”昌平君扭头吹熄了油灯。 床太窄,昌平君把床让给我,自己用长几拼一张床,睡在上面。 我听到他忽快忽慢的呼吸声,知道他还没睡着。 窗外响了二更。 我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昌平君坐起身,叹了口气:“怎么了,在想什么,不睡觉?” “我在想玉嫂,其实她要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我轻声道。 他在黑暗中笑了:“傻丫头,男人的心事,你们女人是不会明白的。” 我撇嘴:“不就是事业为重,女人为轻吗?现在玉嫂死了,离方若知道,会不会后悔呢。” “也许吧,只是后悔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 人生有很多事情,是不可以后悔的。 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自己,如果当初没有救离姻,没有进宫,一切都不会发生,然而,我已回不去。 想起那个将我狠心推下河的女子,我早已没有恨,有的只是难言的悲哀。 我不相信离姻真得没有后悔过。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良心不会自我拷问吗? 被推下河的我,就象一个巨大的阴影,永远横在她和赵嘉之间。 抢来的爱,又怎么能带来幸福。 “哥哥,有个问题我想问你。”我道。 “说吧,什么问题。” “如果几年前,你曾经杀过一个人,你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昌平君沉默片刻道:“我只有一个选择,再杀他一次。” “为什么?”我轻问。 “因为我杀过他,他心中对我有恨,若不先下手为强,就会死在他手中。” “是吧。”我咧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如果,他已经不恨你了呢,你也要杀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喃喃重复。 照昌平君的逻辑,不管我心中对离姻有没有恨,她都会因为害怕而向我举起屠刀。而我,若是再死在她手中,就不是仁慈,而是傻子了。 “为什么问这个?”昌平君关切道。 “没什么,我累了。”我向后一靠,闭上眼睡觉。 刚躺一会,门外传来一阵极大的喧闹声。 我勉强睁开眼。昌平君不在长几上,立在窗前,望着楼下。 我爬起身,凑到他身边一看。 只见楼下大厅里挤满了客栈的住客,一大群佩剑的兵丁,举着明亮的火把,把客栈照得如白昼一般。 “出来,都给我出来。”领头的军士恶狠狠道。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 “说是城中混进了秦国奸细。” “那有这种事。”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想那么多干嘛,乖乖下去吧。”门外传来议论之声。 我和昌平君对视一眼,不禁想起那个女扮男装的燕国女子,难道是她。 只是白天那点小事,有必要出动军队吗?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我把面纱牢牢地戴在脸上,出了门,和昌平君一起混在客人之中。 不一会,大门敞开,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看到她,我和昌平君同时叹了口气。果然是她呢,白天得罪的那个燕国人。 她身后跟着一个白盔白甲的将军,低着头,恭敬道:“公主殿下,都在这里,你看看可有那两个人。” 公主殿下?胸口猛然一紧,我呆在原地。 原来,她就是太子丹的妹妹,赵嘉未过门的妻子。 手心一暖,被昌平君轻轻握住,他的眸光温柔如水。 我说不出话,心情莫名的低沉。 燕国公主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阵,欣喜道:“哈,可找到你了。” 她说着,径直穿过人群走过来,一把抓住昌平君的衣袖。 昌平君一脸苦笑。 “殿下,你说的就是他们?”白甲将军讶异地问。 “离将军,就是他,他竟敢当众羞辱我,该当何罪。”公主语气严厉。 我心中感慨,只是一点小过节,她便出动军队挟怨报复,这样骄横的女人,赵嘉竟也不得不娶。所谓政治联姻,果然是件很荒谬的事情呢。 “把他们带走。”白甲将军一挥手。 我这时才看到他的脸,心中又是一惊,这男人长得和王简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比他少了邪气,多了沉稳,脑子里莫名地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 我探手摸到怀里那块染血的帕子,那是玉嫂留给我的,我一直珍藏着,今日也许能派上用场。 昌平君的手握住剑柄,我急忙用眼光制止他,悄悄掏出帕子。 士兵押着我们,走过白甲将军身边,我状似无意般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帕子一松,落到地上。 他似乎看到了,眼里有什么飞快地掠过。 “离将军,把他们押到我住的驿馆,先关起来,明天我要亲自审问。”公主得意的声音传来。 “是,殿下。”白甲将军道。 公主扬长而去。 昌平君盯着她的背影摇头苦笑。 我悄悄扭头,地上的帕子已经不见了,果然呢,我的唇角不知不觉轻轻扬起。 第四章 杀人灭口 士兵把我们押到驿馆,重重地锁上门,站在门外守候。 昌平君四处看了看,门窗都关得极紧,伸手在窗上推,根本推不动。 我坐在长几上,看着他转了一回,忍不住笑道:“哥哥,别转了,过来,我们坐坐。” 昌平君扭头看着我:“你不急么?” “急什么,大不了被她打一顿,出了气就好了,反正哥哥皮厚,堪比邯郸城墙。”我懒洋洋道。 昌平君失笑:“你这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此事可小可大,若依赵律,当街羞辱王族,是要被割舌的。” “这么严重?不如请人传信长安君,让他来救我们。”我想了想道。 “我从前的身份是秦国君候,就算是我姨父长安君,他顾着自己的身份,也未必肯帮我。”昌平君叹气。 我想了想又道:“等会那个凶公主审问你的时候,你就说你是楚国王孙,长安君的亲戚,她定然不敢用私刑,到时再想办法。” 昌平君长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这时,门外有人道:“把门打开,你们都下去。” “是,将军。”整齐的声音。 门轻轻推开,那个白甲将军走了进来。 他看着我们,表情复杂:“你们是什么人?” 昌平君起身护到我身前,淡淡道:“我是楚国王孙尹,她是我夫人芷姜,你们擅自扣押楚国宗室,该当何罪。” 白甲将军沉吟片刻,反手把门关紧,冷冷道:“即是楚国人,为何来到代郡?” “我和妻子前来拜会亲友,并未触犯赵律,不知将军为何要关押我们。”昌平君道。 “公主殿下说,你当街羞辱于她,可有此事?”他厉声喝问。 我道:“我夫君只是帮一位胡人大哥拿回了钱袋,根本就不曾羞辱她,当街百姓都可以为我们作证。” 离将军扫了我一眼,扭头看昌平君:“果真如此?” “正是如此,如今秦国大军压境,代王一力主张与各国合纵抗秦,将军却听从公主之令,扣押楚国宗室,若传扬出去,代王颜面何在,赵人颜面何在?”昌平君语气诚恳。 他沉默了一阵,道:“这个先不说,我只问你,那块帕子从何而来?” 昌平君扭头看我,我开口道:“是玉嫂给我的,她还要我带句话给她男人。” 他立刻抬起头:“什么话?” “告诉我男人,玉儿永远等他回来。”我说完,静静地看着他。 他神情一震,脸上写满了凄怆,久久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回去?她一直在等,到死的那一刻,依然在等,可她的男人,却永远都等不到了。”我轻轻道。 离方的手攥紧那块帕子,攥得很紧,象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她说她的夫君是桃花源最勇敢、最英俊的男人,她说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她还说……。” “不必说了。”离方猛地打断我,额上青筋必现。 昌平君立刻走过来,把我拉到身后,戒备地看着他。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冷冷道:“走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他果然放我们走呢,是因为对玉嫂的内疚吗? 既然内疚,当初为何要抛弃,是因为荣华富贵,还是别的什么,可以把那个曾经深爱妻子的男人留在代郡,永远不回去。 昌平君立刻拉着我奔出门。 我被他拉着在黑乎乎的大街上一路狂奔,跑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停下道:“跑这么快干什么?” “那个男人已经动了杀心,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什么,他要杀我们,刚才为什么不动手?”我大惊。 “那是燕国公主的驿馆,他当然不能动手,至于这里。”他扭头四顾空荡荡的街道,“最好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我猛然醒悟:“你是说,因为我们知道他和玉嫂的事,他便要杀我们灭口。” 平君道。 我心中仍不敢相信,我将玉嫂的遗物交给他,他便要杀我们,为什么? 我承认,到战国这么久,人心的险恶,我依然看不清楚。 昌平君突然停下,拉着我靠紧墙根,四处张望。 我不敢出声。 暗夜中响起飒飒风声。 数十个黑影此起彼伏,腾飞跳跃,出现在远处的屋顶上。 离方,玉嫂的男人,他果然要下杀手呢。 想不到,玉嫂等了一辈子的男人,竟是如此无情之人。 心里凉凉的,一直凉到心底。浑身都冰冷了,我打了个冷战。 黑影四处搜寻了一阵,往前追去。 昌平君轻轻吁了口气,我抬袖拭去额上的冷汗。 “他们还会回来,离天亮只剩一个时辰,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昌平君四下看了看,抱着我腾身而起,翻越眼前这堵高墙。 落地的时候,响起一阵狗吠声,不一会,几个提灯笼的士兵赶了过来。 院子里无遮无挡,我们无处可藏,为怕引来刺客,昌平君不敢动手,只好束手就擒。 再一次被恶狠狠地推进柴房,我和昌平君相视苦笑。 “看来代郡这地方和我们两人犯冲,不然怎么牢狱之灾不断啊。”我自嘲地笑笑。 “还不是你这丫头,硬要来见赵嘉,现在好了,明天主人就会把我们扭送郡府。”昌平君靠着墙苦笑。 我不说话,心中充满了忧虑,赵嘉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个心肠狠毒的无耻小人。 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小人欺瞒,被奸臣蛊惑,亡了国,亦亡了心…… “又在想什么?”昌平君凑过来看我:“自从到桃花源,你就一直这样,动不动就走神。” 是啊,从那时起,我就老走神,难道是现代的那些科学家们在作怪。 什么脑电波锁定,他们不会在拿我做什么智能试验吧,比如尝试控制人的大脑意识,让我听他们指挥,象牵线木偶一样…… 我甩甩头,轻轻道:“啥都没想,睡吧。” 昌平君嘴唇动了动,一声不吭地躺下。 我也躺下来,静静地躺着,而已,因为我睡不着,分开这么久,第一次,我离嘉那么近,可我却莫名地心慌,因为心底那曾浓得象是永远化不开的悲伤,此刻竟再也不能让我流泪。 历尽千辛万苦,为得只是再见他一面,为何心中没有一丝就要重逢的喜悦,只有莫名的悲哀,如此沉重,压得我无法呼吸。 第五章 南姬 清晨的时候,门被小心推开,我听到有人说:“南夫人,就是这两个毛贼,昨晚偷偷潜入将军府。” 我坐起身,看到那胡人女子,两人异口同声道:“是你。” 原来胡人女子名叫南姬,是赵嘉的夫人。 短短两年半,赵嘉娶了离姻,又娶了她。马上又要娶那个骄横的燕国公主做老婆。 我甩甩头,想这个干什么。赵嘉娶多少老婆,与我何干。 我和昌平君被很客气地带到厅堂,南夫人一脸的讶异:“你们怎么会到我府中来?” 我看了昌平君一眼,屈膝拜道:“请夫人为我们做主。” 南夫人慌忙扶住我:“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看看四周,轻声道:“此事关系代郡安危,请夫人屏退左右。” 南夫人面色一紧,立刻挥手令所有人退下,开口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我看向昌平君,昌平君会意,拱手道:“在下楚国王孙尹,这次受楚王之托,前来代郡商谈楚代合纵之事,却被连夜追杀,险些丧命,不得已才逃到夫人府上。” “有这等事,是何人追杀你们?”南姬大惊。 “追杀我们的人位高权重,若是说出来,只怕对夫人不利,夫人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有意试探她。 南姬猛一拍桌,怒气冲冲道:“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王城追杀楚国王孙,你只管说出来,不必惧怕,我自会向大王禀报,大王会为你们作主。” 大王,呵,大王。 我一咬牙:“追杀我们的人是离方。” “是他?”南姬大吃一惊。 昌平君道:“正是此人,他明知我们是前来商谈合纵的楚国使者,却暗中派出杀手一路追杀,分明是想破坏大王的合纵之计,若不是夫人,我们早已死在他手中,此人用心险恶,不得不防。” 这番话即开脱了自己,捧了夫人,又给离方戴上了居心叵测的帽子,我不禁看向昌平君,悄悄竖起大拇指,昌平君朝我一眨眼,脸上不动声色。 南姬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转了好几圈,浓眉倒竖,眉间升起一道煞气。冷冷道:“哼,不就仗着他妹子是大王的女人,他又娶了长安君的女儿,便可以无法无天了么。” 我心中一惊,忍不住问:“他的妹子,是大王的女人?” “他的妹子叫离姻,一个出身卑贱的侍女。”她咬了咬牙,恨恨道:“大王根本不喜欢她,收她入宫,只因为她曾侍奉过孝容王后。” 孝容王后?我有些迷惑。 南姬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叹道:“大王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还未过门就死了,大王追封她为孝容王后,宗祠里还有她的牌位。” 孝容王后,竟是我? 我说不出话,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南姬以为我害怕,上前轻握我的手,和颜悦色道:“你们不用害怕,只管在这里安心住下,这是大王赐给我哥哥的宅子,我哥哥带兵在外镇守,不常回来,你们就把这当成家好了。” 昌平君忙拉着我道谢。 我恍恍惚惚地被他拉着走,听到他在我耳边叹息:“你这丫头……。” 其实我听得到,看得到,就是脑子不够用。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太乱,我必须把自己封闭起来,好好地想一想,理清头绪。 离方是离姻的妹妹,南姬是赵嘉新娶的夫人,毫无疑问,这也是一桩政治联姻,因为南姬的哥哥是胡人大将,赵嘉为了笼络人心,迎娶他的妹妹入宫。 而离姻,只是因为她曾经侍奉过我,他也把她给娶了么? 离方,十年前离开结发妻子,为了荣华富贵,娶长安君的女儿为妻,又因为妹妹嫁进王宫,得到赵嘉的信任,成为手握兵权的将军,怪不得他要杀我灭口。若他遗弃发妻的事传到赵国宗室耳中,结果会如何呢?赵嘉是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怎会甘心被自己的手下欺骗。 吃过晚饭,我坐在铜镜前发呆。 “你的头发,长了。”昌平君伸出手,轻轻抚弄我的发。 乌黑的发丝已经垂落肩头,可以挽一个小小的髻。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苍白消瘦得厉害。 昌平君拿起妆台上的发钗,微笑:“我为你插上吧。” 漫不经心地应着。 看着他挽起我的发,把发钗插在我发间,左右看着,我忍不住问:“长安君那里,你不去了么?” 镜里,昌平君的目光温柔如水,:“我已经打听过,离方势力很大,整个王城的军队都由他统领,南将军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出门得好。” 心微微一颤,嘉,竟然把整个王城,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交在离方手中。 他为何如此信任这个卑鄙小人。 只是因为,他是离姻的哥哥,长安君的女婿。 赵孝成王只相信宗室亲人,以致丢了国,嘉也要步他的后尘么。 我哦了一声,看着头上的发钗,他插得很仔细,位置不偏不倚,十分的好。 我不禁微笑:“哥哥府中一定有很多姬妾吧。” 昌平君一愣,也笑了:“不过,我从未为她们梳过头。你是第一个。” 我恼了,嗔道:“我又不是你的姬妾,怎么拿我和她们比。” 昌平君忙道:“算哥哥说错了好不好,别生气。” “懒得跟你生气。”我扭过头。 “代王大婚之期,定在明日。”昌平君拈起一枝发簪,在手里把弄着,状似无意道。 淡淡应着。 “你不想去看看?” “想啊,这么热闹,怎么不想,不过,我们怎么去呢?” “就以楚国王孙夫妇的身份,准备一份贺礼,你看如何?”昌平君在镜子里冲着我笑。 “好啊,由你安排。”我懒懒道。 他沉默一会,突然凑近过来看我,“他要成亲了,你怎么不伤心?” “为何要伤心,这又不是他第一次成亲。”我自顾自起身,推门出去。 伤心?为何要伤心? 他早已不属于我,我也不是他的女人。 我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呢。 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阳光下,我有些晕眩,看不清眼前的石级,步子一跄,往前就倒,迎面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胡人男子,一把扶住我:“小心。” 我抬起头,道了声谢谢。 他长着一张朴实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明亮有神,和南姬有几分貌似,想必就是她那常年驻军在外的哥哥南冲了,他怎么回来了,是来参加大王的婚礼么。 他憨厚地笑了笑:“不客气,你是南姬的朋友吧。” 我还未答话,眼前一暗,昌平君挡在我身前,朗声道:“见过将军,在下楚国王孙尹,她是在下的妻子。” 我不禁想笑,如今昌平君见了每个人都要大声宣布我是他的妻子,这个……用得着这样满世界地宣布吗? 南将军恍然道:“原来是你们,妹妹已经和我说过了。” “拙荆身子弱,不能吹风。请将军见谅,告辞。”昌平君三言两语说完,便拉我回去,一边把面纱戴在我脸上。 我这才恍然,刚才出来得急,竟连面纱都忘戴了。 “明日不要再忘了戴面纱。”昌平君不放心地叮嘱。 我乖巧地点头:“是,哥哥。” 明日?明日很快就到了呢,明日的嘉迎娶他的王后,从此代与燕结盟。 心早已碎了,我已没有心。 一个没有心的人,自然不知道心痛,不是吗? 第六章 贺喜 婚宴设在落成不久的王宫大殿之上,我依然戴着面纱,坐在昌平君身边。 南将军坐在昌平君身侧,面带笑容。 从进来的那刻起,我便感觉到有人在看我,那个人是离方。 我捅了捅昌平君。 他回过头,冷冷地望向离方,温和的目光瞬间冷如刀剑。 离方在他的注视下哼了一声,不自然地扭过头。 我的目光落到他身边的盛妆女子脸上,柳眉凤眼,如花朵般艳丽,这便是他迎娶的赵国宗室女么。 可怜玉嫂,等了一生,始终等不到她深爱的男人。 每看离方一次,心中的嫌恶便多添几分。 我扭过头,不再看他,看着眼前的酒尊。 随着一声高呼:“大王驾到。” 我猛然一惊,看向那个方向。 珠帘轻卷,脚步声起。 早已寒凉的心忽然有了些微疼痛的感觉,象针刺一般,点点滴滴,嘴里苦涩得厉害,我端起面前的酒,一只手猛地把它夺走。 “你身子弱,不要喝酒。”昌平君轻道,我的酒尊被他远远地拿开,再也够不着。 我苦笑了,连借酒浇愁都不能够。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宾客们起身行礼。 我依然呆呆地坐着,昌平君迅速扶我起来。 我便靠在他身上,我不敢抬头,我竟不敢抬头,我怕看到那个我苦苦思念两年之久的男子,我怕我会控制不住痛哭出声。 我竟不敢,竟没有勇气。 “芷姜。”昌平君不着痕迹地拥住我,紧紧地拥着。 心中百转千回,昌平君的温柔关爱,细心呵护,点点滴滴,我又如何不知。 没有一个哥哥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他对我,早已超越了兄妹之情。 只是,我宁愿他是我哥哥,永远都是。 随着众人一起坐下,我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于我是如此熟悉。 熟悉到让我想流泪,无数次神牵魂绕,半夜梦回…… 在郭县的太子府。 他俯身看着我:“如果,赵国真得亡了,你会跟我走吗?”那样温柔的语气,似乎就在昨天。 西院的门口,他在我耳边轻叹:“有我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面对愤怒的赵国宗室,他缓缓开口,语气坚决:“我相信她,她绝不是奸细。” 所有有关他的回忆,悲伤的,快乐的,喜悦的,忧愁的。一起涌上心头。 “你为什么娶我,我只是平民,不是诸候国的公主?” “因为,我喜欢你。” “堂堂赵国太子,简直就是一个呆子。” “好,我是呆子。”他朗朗笑着。 往事一幕幕…… 我好想哭,好想笑,却哭不出来,也笑不出。 终于,我抬起眸子,看向那个位置,那里坐着一个穿王服的男子。 一样的容颜,一样的微笑,但又有很多不一样。 这么多日子不见,他明显消瘦了。 曾经丰润的脸庞微微下陷,唇更薄,鼻更挺,眉更深,眼里的眸光多了几分威严,少了几分柔和。 就这样看着他,心跳仿佛要停止般。 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果然,沧海桑田呢。 这一刻,我和他的距离有多远,有两千光年那么远吧,就象牛郎和织女星,中间隔着一条波涛汹涌的银河,牛朗和织女还能够在每年七月七相见一次,而我与他却只能就这样相看着,碰不到,够不着。 我轻扬唇,竟是微笑了。只是面纱牢牢地遮住我的笑容,没有人能看见。 他的目光在殿内旋转一圈,碰到我,微微停滞,当然,他没有认出我,之所以停滞,只是因为我是大殿里唯一戴面纱的女人罢了。 他的眼里只有陌生,陌生到让人心碎。 他的视线很快离开我,举起手里的酒尊。 我低下头,只感到浑身无力,和他对视的那一眼,仿佛耗尽我所有的勇气,所有的等待,期望,憧憬,思念,哀伤,都在他冰冷的目光中化作虚无。 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一双手轻轻把我拥入怀中,我乖巧地靠在他肩上,不知何时,我竟已习惯了他的双臂和他总是透着淡淡幽香的怀抱。 “王孙,我敬你一杯。”南将军举起酒盏。 昌平君松开我,笑着迎向他。 他们低低的对话声飘入我的耳朵。 “你夫人也是楚人吗?” “是啊。” “早闻楚女美貌,果不其然。” 这里,只有南冲见过我的真容呢。 “不敢,不敢。”昌平君轻轻的笑声。 “楚王孙夫妇千里迢迢来代郡,莫非受楚王之托?” 昌平君优雅地微笑:“不错,在下正是为楚王而来。” 南将军面色一紧。 昌平君轻轻招手,南冲立刻凑近过去。 我站起身,悄悄走了出去。 大殿外的宫院里,秋风一阵阵,满地落叶。 我一个人站在树下,仰着头,让落叶一片片落在我脸上,轻柔的触感,就象一只温柔的手,抚过我的心。 酒宴还在进行中,我一人独自离开那片喧嚣,享受这里的宁静。 今晚是赵嘉的大喜日子,他和他的新娘就住在这座宫院里。 他心里,早已忘了我吧,除了那块摆在宗祠里,刻着孝容王后的冰冷牌位,我留给他的,还有什么。 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个黑影,我回头。黑影一闪即没。 嗖的一声,一枝冷箭笔直地向我飞来。 脑中来不及反应,我愣愣地立在原地。 身后突然卷起一股劲风,一双手臂把我猛地抱起,向后退开,说时迟,那时快,那枝箭贴着我的胸口划过,钉在树上,箭尾还在轻轻颤动。 没有第二枝箭,刺客一击不中,已经退走。 我心中暗叹,杀我的人再没有第二个,一定是离方。 想不到嘉的王城,对我来说步步危机,一不小心就要丧命于此呢。 在秦王的咸阳王宫里,至少,我不需要天天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是不是很可悲。 抱着我的人松开手,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回过头,轻呼:“荆先生。”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冷道:“下次小心些,我不会每次都这么及时。” 不在乎他的冷漠,我笑了:“想不到还能再见你,为什么你每次都能带给我惊喜。”这惊喜当然包括梦中的陶文,只是,他听不懂罢了。 他的表情一僵,很快岔开话题:“你嫁人了?” “是啊,嫁的是楚国王孙尹。他给我改了名字,叫芷姜。”我笑着说。 他微眯了眼,表情依旧冷冷的。 唉,如今在代郡,只有他知道我在说谎,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酒宴那么热闹,你怎么不去?”我望着远处的大殿,那些人喝得痛快,连我的哥哥昌平君在内,没人知道我方才险些死了。 他没有回答,冷冷道:“我今晚启程回燕。” “为刺秦做准备?”我轻道。 他不说话,握剑的手紧了紧。 我苦笑了,历史不容改变,一点微小的改变都可能导致无法预料的可怕后果。 但我,真得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慷慨赴死,什么都不做? “一过易水,便再无归期了啊。”我看着他,有些沉重地轻喃。 “殿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唯有荆轲这条性命。”他的眉微颤了颤,这样回答我。 呵,果然呢。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若知他那惊艳的一刺,把他的主上太子丹逼到了绝境,他还会如此做么。 第七章 女人的嫉妒 荆轲突道:“自己小心。”转身一纵而去。 我有些讶异,扭过头四处寻他。 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唤着我的名字:“芷姜,芷姜。” 我慢慢回过头。 南姬笑咪咪地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这两日不见,还真有些想你,那日你教我的歌,王上可喜欢听了。不如我跟王上请旨,让你进宫陪我一段日子吧,这宫里闷得很,就一个离姻,长着张死人脸,整天跟游魂似的,荡来荡去,看着就别扭。” 进宫?我的唇角微微抽搐,很快挣脱她的手,勉强笑道:“夫人,王后不是进宫了么,以后宫里可就热闹了。” 南姬冷笑:“热闹得很呢,还没当上王后,就在城里兴风作浪,指挥军队抓捕楚国王孙,太嚣张了,我已向王上说了此事,王上震怒,她就等着吃好果子吧。”她说完竟有些得意,自己笑个不住。 我看着她,微哂,女人的嫉妒,真得好可怕,象南姬这样爽朗的女子,也不得不落入这俗套。 旋即暗叹,怪不得离方故意纵容燕国公主在城中搜捕,原来安着这个心思啊。经此一事,骄横的燕国公主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宫里的女人,唉,可怜又可悲。 “哎,我说芷姜妹子,你一天到晚戴着这个面纱作什么,摘下来透透气吧。”南姬伸手过来,我忙退开几步,轻声道:“我的脸吹不得风,不得不戴着,请夫人见谅。” “这样啊。好,戴着吧。”南姬收回手,不以为意地笑笑。 “芷姜,芷姜。”远远传来昌平君焦急的喊声,我的哥哥,他终于发现我失踪了吗?只不知他和南冲谈了什么,只是他们谈什么,又与我何干。 南姬笑着应道:“你夫人在这里。” 昌平君快步跑过来,拉着我喜道:“让我好找。没事就好。” 果真没事呢。若不是荆轲,此时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吧。 南姬失笑:“宫里能有什么事,你这男人,太紧张你娘子了。非把她宠坏了不可。” 昌平君笑了笑:“夫人说得是。我们走吧。”他伸手拉过我,顺便把披风给我披上。 去的路特别短,回来的路特别长。 我靠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昌平君叹了口气道:“还在想心事?” “嗯,我在想,和氏璧的事,暂时急不得。需得先除掉两个人。”我道。 “谁?” “离姻兄妹。” 昌平君想了想道:“我也这么想,这两人留着,终究是个祸害,特别是离方,只是,此人手握重兵,离姻又在深宫之中,你打算怎么做?” “当初离姻是怎么和秦军联络的,你可知情?”我含笑看着他。 昌平君恍然道:“你打算逼离姻现形?” “对,就以和氏璧为饵,不怕离姻不上当。”我微微一笑,这次,对付那对无情无义的兄妹,我绝不会手软。 昌平君笑道:“好主意,除掉离姻,便等于除掉离方,回去之后,我们再细细谋划。” 我看他一眼,闭上眼睛养神,马车辘辘,驶过静静的黑夜。 代郡的夜晚似乎特别长,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数数,无穷无尽似的。 沙漏轻轻的声音,如此刺耳。 今夜,荆轲启程去燕国,今夜,嘉迎娶他的王后,今夜,无眠。 原来,不是代郡的夜晚太长,而是,今夜特别长。 我和昌平君已经商量过,要除掉离姻,首先必须取得南夫人和她哥哥的信任。 南将军,自然交给昌平君,晚上的酒宴上,他们已经相谈甚欢。 至于南夫人,只能交给我。 昌平君一回府,就去了南冲的书房。 两人谈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天亮时,他才满脸倦容的回来。 我本想问的,见他神情疲惫,便没有问。 昌平君解下腰间佩剑,递给我,笑道:“看看吧,这可是南冲送给我的宝剑。” 我微微扬唇:“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哄他把剑都给了你。” 昌平君优雅地微笑:“我只是告诉他,楚代若成功合纵,他是第一功臣。” “就这样。”我漫不经心道,随手抽出宝剑,剑锋锐利,闪着寒光。 我好玩地拿着它朝长几上一挥,刷的一声,几角随剑而落,断口整整齐齐。 我不禁赞道:“好剑。” 昌平君到榻上躺下,枕着手臂,笑道:“我探了他的口风,他和离方因为练兵之事,早有过节,再加上他的妹妹和离方的妹妹争宠,彼此积怨颇深,只要稍加挑拨,就可成事。” “这么说,是天助我们。”我笑着说。 “差不多吧。”昌平君抬眼望着天花板,低声道:“等除掉离姻,我就带你去见长安君,毕竟离方是他的女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回眸一笑。 他看着我,呆了一阵,笑了:“说得好,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要靠秦国人帮我们吹吧。” 昌平君一骨碌爬起来,凑到我身边,轻轻道:“我必须去边境一趟,找秦军借东风,来回三天的时间。” “三天?”我低低道,心里掠过一抹莫名的不安,只是三天而已,然而,我早已习惯他在身边,寸步不离,突然要走…… 身后,他笑了:“你这丫头,原来也会为我担心么?” 我回过头看着他。 他的目光温柔如水,修长的手轻轻勾起我的下巴,凝望着我。 “哥哥英明神武,有什么好担心的,早去早回啊。”微微仰头,避开他的手,藏起那抹奇怪的情绪,我咧嘴一笑。 “你,当真不担心我?”他似咬着牙道。 我笑着摇头。 他的眼神有一丝挫败:“从离开咸阳到现在,我以为,你已经习惯我在身边,习惯我陪着你……” “是啊。”我急急打断他,脸上依然笑着:“我已经习惯叫你哥哥,习惯做你的妹妹了,这样不好吗?” 他定定地看我许久,闭上眼,长叹一声,声音低不可闻:“原来,你的心是铁石做的么?” 那么低沉忧郁的声音,透着一抹散不开的痛。 我狠心别过脸,不去看他,望着窗外:“已是深秋了,好多落叶。” “是啊,好多落叶。”他轻叹。 “哥哥,什么时候启程?” “就在今晚,我和南冲一起走。” “我送你。” 他笑了,眼底隐着一抹淡淡的忧郁:“还是不要送罢,离别怪伤人的。” 我也笑了:“不过三天而已,算什么离别。” 他看着我,仿佛不经意般:“如果,我不肯送你来代郡,你会如何?” “一个人走啊,学那个燕国公主,哦,不,是王后,女扮男装。”我故作轻松地笑。 他微眯了眼看我,嘴角轻扬,:“如果这次我一去不复返呢。” “不会。”我摇头:“因为,你舍不得……。” “舍不得你吗?”他的语气透着明显的调笑味道,心里莫名地一惊,难道今天他想突破那层兄妹关系。 也许,真得可以考虑和他在一起? 不,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我和他,不可能的。 第八章 覆水难收 想到这里,我白他一眼,道:“是和氏璧,在你心里,和氏璧一定比我重要得多吧。” 昌平君定定地看我良久,突然执住我的手,柔声道:“好,我会证明给你看,是和氏璧重要,还是你更重要。” 我一阵心慌,抽手退后,低声道:“哥哥又何需证明什么。如今除去离家兄妹,楚代合纵,才是当务之急。” “芷姜,那些其实都不重要,我来代郡,只是因为你。”他趋前一步,再次握住我的手,见他言语一味紧逼,似乎定要将彼此心照不宣的那层窗户纸捅破,我大为窘迫,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能不伤到他。 正在两难之时,门忽然开了,南冲出现在门口,见到房中情景,他立刻扭头,嘴上笑道:“大白天的,夫妻两个也如此柔情蜜意,着实令人羡慕啊。” 我趁机甩开昌平君的手。 昌平君微皱眉,上前拱手道:“将军莫非有什么急事?” “王上有令,宣楚国王孙夫妇入宫,有要事相商。”南冲道。 我大出意外,忍不住扭头看昌平君,他也是一脸茫然。 “车马已经备好,请吧。”容不得我们推辞,南冲已经走在前面。 终究还是躲不过呢,即然躲不过,不如勇敢面对吧。 暗叹一声,我和昌平君并肩上了马车。 “别担心,有我呢。”昌平君握紧我的手,他嘴里安慰我,眉间的忧虑却不比我少,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他担心赵嘉认出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我戴着面纱,就算我不戴面纱,在嘉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眼熟的陌生人,不是赵灵,不是他曾爱过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早已死在冰冷的河水中,从此再也不会回来。 马车很快就到了王宫。 侍者领我们来到一间大大的书房,几案上摆满了竹简,他坐在几前,手里还捧着满满的一堆。 就这样望着他,我几乎以为又回到了从前,郭县的太子府,我第一次向他吐露心迹,他也是这样坐着,捧着那么一堆竹简。只是,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心里一阵悲凉,我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王上,楚国王孙和夫人到了。”侍者上前道。 他从竹简上抬起头,略扫了一眼,招手唤来一人,吩咐道:“你带夫人去南姬那里。” 我一怔,忙起身随侍者出去。 看到南姬笑咪咪地坐在花园里,身边围绕着一群宫廷乐手,我方才明白,原来招我入宫的不是嘉,而是南姬。 合纵抗秦本是男人的事,代王又怎么会招我前来商谈呢。我竟会错了意呢。自嘲地咧了咧嘴,我向满面春风的南姬施了一礼。 “来,快坐下。我已经跟大王说了,你夫君这几日要随我哥哥去边境,你就搬到宫里住吧,省得刺客找你麻烦。” 我苦笑着道:“夫人,我还是住在将军府吧,这里,不太适合我。”岂止是不适合,简直是要命呢。死了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南姬面容一整:“有什么不适合的,有我在,这里就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以后你就陪我聊天,教我唱歌,至于西院那个长着死人脸的离姻,你若碰见她,不理她就是。” 见她语气坚决,容不得反驳,我苦笑着,只有默默点头。 南姬看看四周,神秘地贴到我耳边,压低声音道:“知道吗?昨晚那个燕国公主独守了一晚上空房,王上根本就没去她那里。” 勉强咧了咧嘴。 “王上在书房呆了一晚,分明是故意冷落她,可把我给笑死了。”南姬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再教我唱首歌,今晚我就唱给王上听。”南姬笑着说。 我肚里一阵抽搐,闹了半天她是在争宠,歌声果然是厉害的武器呢,郁闷中…… “来,丝竹。”她向后一招手,看那架势,如今是教也得教,不教也得教。 我无奈起身,轻舒歌喉,曼声唱道: 你的柔情似水,几度让我爱得沉醉。 毫无保留,不知道后悔。 你能不能体会,真情可贵。 没有一粒伤悲。 爱情象难收的覆水。 长长来路。 走得太憔悴。 你只留下我收拾这一切。 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 不让你的温柔留着余味。 忘了曾经爱过谁。 慢慢习惯寂寞相随。 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 不让你的脸梦里相对。 爱的潮水已经退。 我的真情不再随便给。 …… 一曲终了,南姬笑道:“好听是好听,就是悲了些。” 是啊,我为何唱这首歌,我为何竟唱了这首歌。 我别过脸,轻轻道:“乐曲就象人生一样,有喜有悲,大王每日忧心国事,心里肯定不开心,如果听到夫人唱一些欢欢喜喜的曲子,会以为夫人只知享乐,不知忧患。若听一听悲伤的歌曲,反倒会把夫人视为知己,夫人以为呢?“ 南姬沉吟片刻,喜道:“说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怪不得离姻每天板着张死人脸。” 我的唇角再次剧烈抽搐。 昌平君来找我的时候,南姬已经把那首歌学得三分熟了,昌平君便要带我回将军府,南姬说什么也不肯。 “今晚我要妹妹在宫中陪我,王孙不必再说了,请吧。”南姬对昌平君下了逐客令。 昌平君无奈,扭头看我,我挤出一个笑容,道:“放心吧,夫人会保护我的,等你回来,再来接我回去。” 昌平君执着我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 南姬在旁笑道:“罢了,看你们这么难舍难分,来人,陪夫人送楚国王孙出宫。” 于是,在两个侍卫的陪同下,我和昌平君并肩向宫门走去。 昌平君面带忧容,几次欲言又止。 我知他心中所想,他亦知我心中所想。 只是竟不知该如何说。 终于,我先开口:“王上招你去,是为了合纵之事么?” “是啊。”他轻应一声:“王上对合纵之事十分赞同,此事已经**不离十了,只等立下合约,诏告天下。” “那么,楚王那里……?” “我自会写信告知,有项燕在,楚王定会同意此事。” 我又沉默下来。 两人默默地走着,看看离宫门越来越近。 昌平君停下脚步,紧握我的手,忧心忡忡道:“我只是担心你,这三天,你一定要小心。” 我笑了:“没事,夫人对我很好,这三天,我就和她住在一起。” “可是……。”他愁眉不展。 “哟,这不是楚国王孙和夫人吗?站在这里作什么,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听到这个熟悉的女声,我和昌平君一起回过头。 燕国公主,不,是王后,被一众侍女簇拥着,立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凤目微张,一脸的傲气。 我忙屈膝行礼,昌平君紧绷了脸,略点头道:“见过王后。”王后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脸色白了白,恨声道:“楚国王孙怎么了,这里可是代郡,不是楚国,小心我告你大不敬之罪。” “不敢。”昌平君冷冷道:“大王请在下进宫商议合纵大事,若有对王后不敬之处,请王后见谅。” 王后愣了愣,大声道:“别以为你道了歉,我……本宫就会原谅你。” “一切都是在下之过,与夫人无关,请王后不要为难夫人。”昌平君不卑不亢道。 王后一怔,旋即点头道:“怪不得这么低声下气,原来是为了你夫人。”她扭头看向我,语气不屑:“一天到晚戴着面纱,莫非生得貌似无盐,怕吓坏王上。” 昌平君脸色一变,我忙一把拉住他,示意他不要说下去。施礼道:“正如王后所言,芷姜生得貌丑,幸得夫君不嫌弃芷姜。” 王后哼了一声,高昂起头,盯着我身后的侍卫:“你们是南夫人的手下么?” 两个侍卫行礼道:“是。” “好好保护这位王孙夫人,不要让她揭下面纱在王宫里乱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呢。”她说完哈哈大笑,得意地扬长而去。 昌平君立在我身旁,双拳紧攥,青筋暴露。 我叹息道:“王后心情不好,不要怪她。” 昌平君扭头看我:“你还为她辩解?” 我稍稍避开侍卫,在他耳边道:“其实我倒觉得,王后是这宫里最没心机的人,与其和她作敌人,不如作朋友。” 昌平君疑道:“你当真如此想?” 我笑着点头。 他仍是犹豫不决,不肯动身。 这时,侍者过来催道:“王孙殿下,南将军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走吧,我等你回来接我。”我笑着轻推他。 “芷姜。” “走吧。” 昌平君恋恋不舍地离开我,向宫外走去。 望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我轻叹,这回我真得是一个人了,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需得提起百倍的精神,对付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 第九章 仇恨大过天 南姬把我安排在她宫院里住下,晚饭十分丰盛,牛羊肉摆了一长几。 我没有胃口,略动了几筷子,便推辞肚子不舒服,要回去睡觉。 走出门,听到身后南姬吩咐侍女:“去请王上,就说我新学了一支曲子,要唱给他听。” 我呆了呆,迅速加快脚步,逃也似地离开。 这一晚,比昨晚还要长。 在床上翻到半夜,我终于爬起身,走到外面散心。 再不出来透口气,我就要崩溃了。 池里的水在夜色下象一面乌黑的镜子,泛着反射的月光。 我在池边坐下,伸手拂水,水很凉,从指尖轻轻滑过,荡起圈圈涟漪。 蓦然觉得有人在看我,猛地回头,我呆住了。 赵嘉立在我身后远处,静静地望着我。 我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起身行礼。 他远远地抬手,淡淡道:“是南姬留你在宫中住下的?” 我慌乱地嗯了一声。 “这么晚,怎么不歇息?”他看着我,似是无意道。 我拼命压低声音道:“睡不着。” 他看了看我,轻叹一声道:“其实,我也睡不着。” 我惊讶地发现他没有用寡人,用得是我。 “你是楚人?”他再次看我。 我不敢和他对视,低低道:“嗯。” “楚国当真有意合纵?”他问道。 我只是嗯了一声。 他从胸中呼出一口长气,轻轻道:“合纵又如何?” 我一惊,抬头看他。 从前的他可是抱着复国的强烈愿望,一心想要合纵抗秦,今日怎么…… “你一定觉得我问得很奇怪?”他微微一叹:“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么多……”他猛地顿住,甩甩头,轻声道:“早些歇息吧,夜晚寒气重。”说完这句,他匆匆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胸口猛然间堵得慌,我不敢再独自呆下去,逃也似地离了水池,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单独出来散心,永不。 还未到住处门口,我听到侍女窃窃私语。 “这位王孙夫人好奇怪啊,每天戴着面纱。” “是啊,我也觉着奇怪,她连晚上睡觉都戴着。” “可不是,我端水进去时,以为她会取下面纱,想不到她洗脸时都戴着。” “听王后身边的侍女说她长得很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最开始那个侍女笑道:“我有个主意,等她睡着了,揭开看看,看是不是真得很丑。” “哟,绿衣姐姐,你不怕么?”后面的侍女调笑。 “怕什么,总比离夫人的死人脸好看些吧。” 哈哈哈,响起一连串笑声。 我忍不住唇角轻扬,好奇心真是人的天性呢,她们既然这么想看我的脸,我就让她们看吧,而且要让所有想看的人都好好地看一看。 看过以后,我反倒比以前更安全。 上台阶时,我特意加重脚步声,笑声立刻止了。 走到门口,瞥了瞥那几个四散而去的背影,我暗笑着推开门。 拉紧窗帘,室内一片黑暗,我摸到妆台上的粉盒,把它打开,取下面纱,借着微光,在脸上狠狠抹了一阵,又拿出胭脂,唇红,眉笔,仔细地妆扮一番。 妆罢一看,自己忍不住失笑。 又粗又弯的眉毛,象两条毛毛虫爬在脸上,有意夸张的熊猫眼袋,长着几颗大黑痣的鼻梁,红得刺目的血盆大口,惨白的脸色,厚厚的白粉遮盖下,再也看不清本来面目。 我把门闰紧,戴上面纱,安心睡觉。 早饭刚吃完,南姬就叫人唤我过去。 “那首歌我还没学会,不如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吧。”南姬笑道。 我不禁疑惑:“昨晚,王上没听夫人唱歌么?” “昨晚,王上在离姻那里。”南姬眼里飞快地掠过一抹失落,很快笑道:“我们不提这个,来,我叫乐师照着你唱的歌配了曲子,你听听可好。” 她扭头招手。 我只得起身站到场中,随着乐师的音律,开口唱了一遍。 南姬明显心不在焉,胡乱听了一遍,便道:“算了算了,今天不唱歌,妹妹,陪我到花园里走走。” 正是深秋时分,花园里一片萧瑟,哪有什么看头。只有一丛菊花开得还算好。 南姬沉默不语,我也不好开口,只默默得陪着她。 远处响起环佩叮当之声,只见一众人簇拥着一个盛装女子迎面而来。 我以为是王后,待走近才看清,竟是离姻。 几年未见,她似乎变了很多,身材比以前越加削瘦,柳腰削肩,弱不禁风。 小巧的瓜子脸上不施脂粉,苍白得可怕,两片薄唇抿得极紧。 怪不得南姬叫她死人脸。 为何憔悴成如此模样,难道得到了所爱的男人,她依然不开心么。 看到她,我竟没有任何感觉,就仿佛看着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女人。 都说仇恨大如天,不会随着时间消逝。 而我心中,为何没有恨。 难道是她这付连风都会吹走的憔悴样子,让我恨不起来。 南姬冷冷地停住,淡淡道:“你也来赏花么?” 离姻薄唇上绽出一抹冰冷的笑:“王上说想用菊花泡茶,我特意过来摘,怎么,南妹妹不知道么?” 南姬一笑,轻声道:“我已经叫厨房炖了一碗莲子羹送去,大王这几日没有睡好,心火太旺,需得喝莲子降火,怎么,姐姐也不知道么?” 离姻却不再说,只是笑着,命侍女收了些菊花,便飘然走了。 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南姬身旁的侍女道:“真是奇怪,大王都有好久没有招幸离夫人了,昨晚怎么又去了她那里。” 南姬冷哼一声:“一定是这个死人脸又想了什么不要脸的招术,勾引王上。” “看她那付神气样。”侍女道。 “她神气不了多久的。等着瞧吧。”南姬咬牙恨恨道。 我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不知道。 南姬吩咐道:“叫厨房炖一碗莲子银耳羹给大王送去。” “是,夫人。” 南姬扭头执住我的手,笑道:“好好的赏花,让那个死人脸扰了兴致,没劲,我们回去吧。” 我轻应一声。 南姬想了想又道:“多炖些莲子银耳羹,我们也吃些去火。” “是,夫人。” 我忽然想笑,这位南夫人率真的性子其实也很可爱呢。 第十章 舞伎枉死 坐在院子里,听乐师轻轻吹奏,秋风习习,落叶飞舞,这意境,这心境,始终透着沉重忧伤。 我开始想昌平君,不知他打算如何借秦国的东风呢。 随即我又想到了另一个一直不敢想的人,秦王。 秦军下一个要攻伐的,是魏、楚、燕,还是代? 他若知我到了代郡,会如何想? 天下终将一统,何处才是我安身之地。 还有两年时间,我真不知自己该如何渡过,若没有昌平君,我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只怕要流落街头,冻饿而死。 想起来只觉着可悲。 一个女人,任你现代是什么,到了古代,除了依附于男人,似乎别无出路。 侍女把莲子羹放到我面前。 南姬端起来便喝。 说实话,我从来不爱甜食,看着那碗粘稠的东西,只觉着象一团白色的浓鼻涕,哪里吃得下去,略皱了皱眉,笑道:“夫人,只有乐曲,没有人跳舞,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南姬想了想道:“说得对,今天我们尽兴玩一玩,叫舞伎过来。” 说话间,一个身姿婀娜的清丽女子领着几个人轻盈地上场,轻甩水袖,舞了起来。 女子的腰肢极柔软,下腰,横跨,劈腿,如弱柳扶风,轻风蔽月,十分美妙。 “她叫水儿,是长安君府上的舞伎,曾在宫中舞了一曲,王上随口赞了一句,长安君便送进宫来,王上其实不喜欢看舞蹈,就赐给了我,你看如何?”南姬贴在我耳边笑道。 “好,极好。”我向那舞伎招手,她趋步过来,施礼道:“王孙夫人。” “你跳得这么好,我没什么赏的,这碗莲子羹就赏给你,你歇一歇,吃了吧。”我笑着说。 舞伎忙接过道:“谢夫人。” 侍女带她到一旁坐下。 我继续抬头看其他舞伎跳舞。 没过多久,蓦的响起一声尖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急忙回过头,只见舞伎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侍女慌忙围上去。 南姬急道:“快叫太医。” 我上前拨开人群,伸手到她颈上一探,叹道:“不必了,她已经死了。” 那碗吃了一半的莲子羹洒在地上。 舞伎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眼里透着惊恐和痛苦。 我不忍再看,轻轻伸手,为她合上双眼。 可怜的女人,凶手要毒死的本来是我,她竟是替我死了,何其无辜。 南姬惊道:“死了?” “请夫人叫人牵条狗来,看看是不是莲子羹有毒。”我叹息着说。 夫人震惊地看了看我,依言下令,不一会,侍者牵来一条小狗,让它舔食地上剩余的莲子羹。只一会,狗立刻翻滚在地,哀叫了几声毙命。 果然呢,莲子羹中有毒。 “为何我吃了没事?”南姬脸色惨白,口中喃喃道。 我只是叹气,却不知该说什么。 南姬突然惊呼:“坏了,王上那里……。”她猛地顿住,转身就跑。 我带着一众侍女,急忙跟在她身后。 远远地听到我熟悉的乐声,我不禁驻足,这不是当年在太子府,嘉曾吹给我听的赵国民歌么? 古朴的曲调,那是埙才能吹出来的呢。 乐声突然停了。 我快步奔过去,只见赵嘉坐在廊下的长几前,手里握着一只埙,几上摆着一碗莲子羹,还有一壶菊花茶,他没事,那就好。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离姻坐在他对面,低眉顺眼,眼里满是温柔的笑。 南姬一步奔过去,挥掉几上的羹碗。 赵嘉抬起头,眸中射出厉光:“你干什么?” “这……这羹里有毒。”南姬跑得气喘吁吁,涨红了脸。 离姻爆发出一阵轻笑:“哈哈,太可笑了,这莲子羹不是南夫人叫厨房给王上炖的,这回又跑来说有毒?” 南姬忙道:“王上,你听我解释,真得有毒,舞伎吃过之后,已经倒地身亡。” 离姻起身道:“这么说,这毒是夫人下的?” “你……你血口喷人。”南姬气得柳眉倒竖,指着离姻,手指微微颤抖。 “我血口喷人?”离姻插在发上那枝碧蓝色十分耀眼的发钗迎风抖动。“莲子羹是你叫人炖的,你现在倒来说我血口喷人。” “毒不是我……我下的,我可以对天发,发誓。”南姬气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赵嘉沉默地坐在一边,轻抚手里的埙,仿佛这里的争吵与他无关。 望着他静静的侧影,我轻扬唇角,逸出一丝低低的叹息。 他似乎听到了,极快地扫了我一眼,依旧低下头,看他手里的埙。 “哟,吵什么呢,这么热闹。”听到这个声音,我微喟,好戏就要开锣了。 王后一身盛装,在一大群侍女簇拥下,款款走来。 “王后,她说我下毒。”南姬走过去道。 后轻挑眉,笑道:“离姻,你说南姬下毒,有什么证据?” 离姻冷笑:“何须证据,人都已经死了。南姬,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死了人,竟有这种事。”王后吃惊地张大嘴巴。 我眼珠一转,迅即移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莲子羹是厨房炖的,侍女端来的,南夫人一直与我在一起,怎会下毒。依我之见,这毒不是御厨,便是侍女所下。” 王后一惊,向我附耳道:“你敢确定?” “确定,南夫人若是下毒之人,怎会傻到不打自招,王后何不马上派人追查,这可是在后宫树立威信的大好时机。”我微微一笑。 离姻冰冷的目光从对面射过来,我微微侧身,让王后挡住她的视线。下毒的再没别人,定是离姻,她为了保护哥哥,对我下毒手。又嫁祸南姬,好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王后看了我一眼,果然开口道:“王上,臣妾以为,下毒之人肯定不是南姬。” 离姻抢道:“何以见得?” 王后轻笑:“我若是南姬,怎么会傻到不打自招呢,依我看,应该马上派人缉拿为王上炖莲子羹的厨师和送莲子羹的侍女。” 离姻还想说什么,赵嘉抬手道:“此事交给王后处理。”说完满脸疲惫地站起身,转身就走。 第十一章 天网恢恢 王后大喜,立刻招手命侍卫依言行事。 静立一旁的离姻突然向我逼近,冷冷道:“你就是楚王孙夫人?” “夫人有什么吩咐?”我努力压低声音,微笑道。 她含笑道:“你看那边。” 我扭过头,她悴然伸手揭下我的面纱。 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连赵嘉亦回头看向我。 昨晚那番妆扮效果果然不错,我满意地看到所有人眼里的惊艳。 离姻呆呆地看着我那张骇人的脸,说不出话。 “芷姜貌丑,吓着夫人了,真是对不住。”我接过她手里的面纱,团在手中,微微行礼,轻盈地离开。 身后一片死寂,我闭上眼,眼里竟是满满的酸涩。 走出离姻的宫院,前面的拐角有一个人拦住我的去路。 我抬起头,竟是他。 他眼里透着一丝歉意,“小姻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怪罪她。” 他特意赶过来,原来只是为了替她向我道歉。 胸口有些堵,我深吸一口气,微笑:“没事,只怪芷姜生得貌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怎么敢怪罪夫人。” 他沉默了一会,语气温和道:“我看得出,王孙尹对你很好,貌丑又有何妨。” 鼻子里一阵酸涩,我再深吸一口气,含笑道:“芷姜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了夫君,他身为楚国王孙,却不嫌芷姜家贫貌丑,芷姜觉得……很开心。” 脸上一片湿热,我竟然哭了,我怎么哭了,怎么可以? 他怔怔地看着我,低语:“其实……。”猛地顿住,从怀里掏出帕子塞到我手里,柔声道:“把眼泪擦擦吧。” 帕子上还留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淡味道。 我接过帕子使劲捂住脸,再也控制不住,匆匆说了声告退,当着他的面,很没骨气地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呢,原来我是个这么放不下的人。 对着铜镜洗去脸上如鬼一般的浓妆,露出那张苍白素净的脸,我重新把面纱戴上,从此,不需要再化什么鬼妆了,因为不会再有人好奇我的脸,更不会再有人揭去我的面纱。 王后那边很快有了消息,炖莲子羹的厨师死了,端莲子羹的侍女也死了,都死于莲子羹里的巨毒。 杀人灭口,做得好彻底,好干净,几年不见,离姻比以前更狠更毒。 我得知消息,立刻去找南姬,到她门前,却见门紧关着,我有些奇怪,问了侍女才知。 原来,南姬回来以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里,谁敲门都不开。 轻叹一声,屏退门外的那些侍女,我轻轻敲门。 什么东西砸在门上,砰的一声响。 叹口气,大声自言自语道:“除非真得理亏,否则干嘛把自己藏起来,不敢见人。” “谁说我理亏了。”门澎地一声打开,南姬双眼通红地站在我面前。 “你哭了?”我看着她,轻道。 “妹妹脸上表情一松,声音顿时有些哽咽。 “王后和王上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别难过了。”我笑着拉她。 “真的,王上知道我是冤枉的。”她的眼睛陡的一亮,直直地看着我。 “夫人想想,王上若认为是你下的毒,早把你下入天牢,还会在这里。”我笑着提醒她。 南姬想了想道:“对呀。我就知道王上英明,不会冤枉好人。”她说着眼圈一阵发红,就要滴下泪来。 我拉她出来,一边道:“以后可要小心了,这宫里有人想陷害夫人,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是谁想陷害我?”南姬猛地抬起头,忽恍然道:“是离姻那个死人脸,我这就去跟王上说。” 我一把拉住她:“你有证据吗?” 南姬失望地摇头:“没有。” “王上很宠她,没有证据,你打算怎么让王上相信?”我看着她道。 “那你说怎么办?”她道。 “我想去厨房看看,他们不会做得这么干净。”我道。王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离姻在宫中几年,想必培植了许多党羽,再加上她哥哥的势力,这宫里很多都是她的人,那些人未必会好好搜查。 “好啊,我和你一起去。”她说话就要走。 “现在不能去,人多嘴杂,等二更的时候再去。”我笑着再次按她坐下。 南姬心急,两人坐在房里,不时起来看沙漏,好不容易挨到二更,便拉着我去,我不许她多带人,只有两个最贴心的侍女跟着。 夜深人静之时,四周万籁俱寂。 南姬带着我避开那些巡逻的士兵,悄悄进了厨房。 我叫那两个侍女站在门外望风。 厨房里收拾得非常干净,似乎被仔细地打扫过,象离姻那样的女人,自然不会留下什么尾巴给别人踩,不过,我还是有发现呢。 望着被踢到门缝里,只露出一点微光的那枝碧蓝色的发钗,我忽然好想大笑。 这不是她下毒时留下的,而是厨师被灭口后,她第二次到厨房,检查自己是否留下什么证据时,不小心落下的。 一个女人心思太缜密,也会弄巧成拙呢,她害怕被人发现证据,却不小心把证据留下了。这算不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芷姜,有什么发现吗?”南姬在那头问。 “没有。”我迅速把发钗揣入怀中。 南姬很失望,我只好一路安慰她。 回到房里,劝她睡下,我便去找来侍女,请她带我去见王后。 这一晚,王后依然独守空房,嘉在离姻那儿。 一见面她就急着问我:“芷姜,你帮我想想,到底是谁下的毒,王上把案子交给了我,可现在死无对证,我都快急死了,正想找你来商量。” 我不禁微笑:“王后不必担心,凶手迟早会露出马脚。” “哎呀,我可等不了,这回整个后宫的人都看着我呢。如果破不了案,我的脸往哪搁啊。”她急地在房里团团转。 我站在那里,只是笑。 她猛然停住,拉着我的手道:“我不管,是你叫我接下这桩案子,你得帮我查出来。不然,不然……。” “不然,告我大不敬之罪。”我道。 她脸上一红,松了我的手,笑道:“还提那个事干什么,你快帮我想办法吧。” 我慢条斯理坐下来道:“王后想想,凶手为什么在南姬的莲子羹里下毒,却不在离姻的菊花茶里下毒。” 第十二章 寒气逼人 王后两眼一亮:“你是说?” “杀人是要有理由的,如果没有好处,谁会随便干这种掉脑袋的事,你想想,如果南姬的莲子羹毒死了人,谁的好处最大?” “当然是离姻。”王后不假思索道。 “还有她的哥哥离方,离将军执掌王城军权,南夫人的哥哥执掌塞外军权,如果南夫人有事,她的哥哥自然要受株连,这样一来,王上最信任的将军就只剩下离方了。” 王后恍然:“原来如此。”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笑道。 “话虽如此,不过没有证据啊。”王后摸摸头。 “如果有证据的话,王后打算怎么做?”我笑着问道。 王后喜得握住我的手:“你找到证据了?” “现在只看王后敢不敢出头,毕竟她现在是王上最宠的女人。”我假意叹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未免太小看我。”王后不满地瞪着我。 我拿出怀里的发钗:“这是在厨房里找到的,王后可认得它?” 王后接过发钗看了看,惊道:“这不是离姻的么,我今天白天还看到她插在头上,亮晃晃的。没别人有这样的发钗,一定是王上赐给她的。” “可惜,这发钗不能定她的罪,只能说明她去过厨房。”我道。 “那你说怎么办?”王后急道。 “明日早朝时,叫一个太监把发钗交给王上,告诉他,是在厨房里找到的,看王上如何说。”我轻声道。 先用一枝发钗投石问路,我只是想看看在嘉心里,离姻占着一个怎样的位置,若他深爱离姻,一心庇护她,便找到了证据,又能如何呢,除非能让他明白,离姻才是秦国奸细,否则,我永远都别想除掉这个狠毒的女人。 这件事,我当然不能自己出面,南姬也不合适,因为这件案子牵连到她,只有王后,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后恍然道:“芷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想不到你这么聪明。” “其实王后生性更聪明,只是当局者迷罢了。”我淡淡一笑。 王后看着我,眼中透出歉意:“我之前那样对你,想不到你还肯帮我。” “王后错了,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夫君,楚国和代国、燕国结成联盟,对大家都有好处。”我笑着淡然道。 她略有些窘,轻轻道:“我该怎么谢你。” 我摇摇头:“不用谢,只要王后下次见了我夫君,不要治他的罪就好了。” 王后脸上透出一抹红晕:“我哪有啊,唉,不过说真的,你夫君真得好讨厌,居然敢那样对我,不过,王上比他更讨厌,竟然故意冷落我。”她语气间,透出一抹难言的失落。 我转过身,边走边道:“其实,那天离将军答应王后在城中搜捕楚国王孙,是为了他妹妹,王后冰雪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 身后,我听到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摔到地上。 推开门,望着门外那片黑夜,我的唇角轻扬,想不到我也是这样一个长舌的女人呢,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要把嘉的后宫做成女人的战场。 只是,就算没有我,这场女人的战争迟早还是要打吧,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离姻大获全胜,那个狠毒的女人。 这一晚,我依然无眠。 不知不觉在宫中已经渡过了两日,每一日对我来说都如在刀尖上跳舞,踏错一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离姻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 我忽然有些期盼明日早朝时,嘉看到那枝发钗,会是什么表情。 怀着这样一种看热闹的心情,我早早就醒了,邀上南姬,一起去前面院子里等着,这里是嘉回后宫的必经之路,迎面我遇到了王后,她也是一脸的期盼,看到我,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只有南姬被蒙在鼓里,象她那样直爽的性格,还是少知道些的好。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下朝了。 我看着赵嘉一身王服,从外面大步走进来,脸上神色如常。 王后忙起身道:“王上。” 他只略扫了她一眼,点点头,便走了,竟是没有一句话。 王后还想追上去,我上前拉住她,低声道:“不必追了,他已决意为她隐瞒。” “为什么?那个长着死人脸的女人,给他喝了什么迷汤,明明是她做的事,他却还要护着她。”王后眼里写满了不解。 南姬呆呆地立在那里,神情恍惚,对我们的谈话没反应。 这场战争,我和王后、南姬这方,已经败了,败得好彻底,我仿佛听到离姻得意的大笑声。 王后气乎乎地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扬起唇角,我笑得有些勉强。 听侍女说,王上退朝后,一直呆在离姻那里,给她吹损,喝她泡的菊花茶。 他的心,已经完全在她身上了么?为何如此宠她,爱她。 一个险些害死我的女人,一个秦国奸细,一个差点让赵国灭族灭家的女人,竟可以得到他如此的宠溺。 为什么? 呆在这座王宫里,我感觉到心头发冷,越来越冷。我冷得睡不着觉。 我裹着厚厚的大衣,叫上两个侍女,让她们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秋日的夜晚寒气逼人。 我悄无声息地走着,侍女一前一后伴在我身边。 在这座王宫里,我已不敢独自外出,因为我的生命得不到保障,离姻随时可以杀了我,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望着头顶冰冷的月亮,我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因为嘉爱离姻,所以可以纵容她的一切,甚至包括下毒害我。 不知怎么,我想起秦王,他似乎也一直在纵容我,甚至对我在后宫扮鬼,吓疯齐夫人这样诛九族的大罪,他依然容忍了。 可我却还是选择离开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对他的伤害有多大。 心底有一丝微微的颤栗,我叹了口气。 空中传来熟悉的乐声,这几天,嘉一直在吹这支曲子。 只是听他吹埙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深深伤害过我的女人。 多可笑的讽刺。 第十三章 原来陌生 “夫人,这里是离夫人的宫院。”侍女小声提醒我。 我猛地顿住,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离姻的宫院外。 院门微开了一条缝,我看到那两个人,一个静静地坐着,吹着他的埙,另一个静静地跪着,小心地为他斟茶。 多么温馨的场景啊,我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离姻,这两个晚上,我都梦到你姐姐。”赵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我一震,在墙外停下脚步。 “王上,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离姻的笑声听来为何如此苍白。 “我已经很久没梦到她了。”嘉深深地叹息,“可这两天,她总是到我的梦里来。” “是不是姐姐来给王上托梦呢?”离姻轻声道。 “她什么都不说,就是不停地流眼泪,好象很伤心。”嘉低声道。 “王上可曾问过她?”离姻柔声道。 “我追上去,想拉住她,她狠狠地推开我,就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王上,只是梦而已,姐姐已经走了三年多了,还想她作什么,小心伤了身体。”离姻的声音夹着叹息。 “可我怎能不想?我也想忘,终究忘不了啊。”嘉的声音渗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离姻不说话了,我仿佛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紧咬的唇。 心里升起一抹莫名的伤感,我却忍不住轻笑,她终于得到了她最爱的男人,只可惜这男人,却始终忘不了她害死的女人。 她最爱的男人,每天到她这里来倾诉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这也是种痛苦的折磨罢。怪不得离姻瘦了那么多。 “你早些睡吧,我走了。”赵嘉道。 “王上,不留下么,夜已经深了。”离姻柔声挽留。 “离姻,今晚,我可能又会梦到她。你明白吗……”赵嘉叹气。 “……不,我不明白。”离姻的声音透着一丝哽咽:“三年多了,我整颗心都在你身上。可是在你心里,我还不如那个死去的人,王上……。”离姻说着说着,失声痛哭。 “离姻,她是你姐姐。”赵嘉提高声音道。 “我不管,我只知道她死了,而我还活着,王上宁愿去等一个死去的人,都不愿陪一个活着的人,我不甘心……。”离姻抽抽噎噎道。 “小姻,别哭了。”赵嘉沉默了一阵,放缓声调,柔声安抚。 接下来,该是一场温婉动人的柔情戏吧。 我不想再听下去,转身离开。 头顶的月亮亮得骇人,我在月光下默默走着。 “夫人,还要散心么?”侍女怯怯地问。 因着那一日的惊艳亮相,所有人都知道我貌似无盐,也难怪她们都不敢看我,陪着我这么丑陋的女人走路,对她们来说,应是一种折磨吧。 我叹了口气,笑道:“再转一圈吧,还早。” 侍女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跟在我身后。 原谅我变得恶劣的心情,我不是有意要折磨她们的,我只是暂时睡不着,又不想一个人罢了。 兜到第二圈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回去了。 刚刚走到房门前,一个黑影走出来,挡住我的去路。 我惊了一跳,待看清他的脸,忙屈膝施礼:“王上。” 他轻轻挥手,侍女无声地退下。 黑暗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不是在离姻那里么,怎么这么快就……我心里一阵紧张。 他沉默了一会,道:“那枝发钗是你找到的?” 他既然来问,就已没必要隐瞒,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这件事,是离姻的错。”他犹豫一会,叹息着说。 心猛地缩紧,原来他都知道,他早就知道,那天在离姻和南姬面前的沉默,是因为他对整件事情了如指掌。 他可知道他无声的纵容,险些又一次间接害死我。 胸口猛然憋闷得厉害,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原谅她吧,她是孝容王后唯一的亲人。”他看着我,略带些歉意地说。 我几乎失笑出声,想不到我这个早该死去的人,竟成了离姻的免死金牌。 我咬了咬唇,低声道:“我可以不追究她下毒害我,但无辜死去的舞伎、厨子和侍女呢,他们的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我已经传旨厚葬他们,也给了他们家人金钱。” 厚葬?金钱? 若是我死了,他也会将我厚葬,给昌平君一大笔钱作补偿吧。 只是我可怜的哥哥昌平君一定无法接受这结局呢。 “那么,南姬呢?”我仰起头直视他:“她就该背这黑锅吗?” 他明知南姬是冤枉的,却不肯出来为她澄清。 嘉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我若是南姬,一定会恨王上吧。”我苦涩地笑着。 爱上这个男人,真得很不幸呢。 他的脸色变了变,俯视着我:“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寡人说话。” 他又自称寡人了呢,方才为了离姻他自愿放低身份,如今因为南姬,他竟又自称寡人。 他还是从前我深爱的男人么?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但我却无法怪他。 因为他如此呵护纵容离姻的原因是我。 罪魅祸首亦是我,若是当初我不救离姻,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象寓言里那个愚蠢的农夫,把冻僵的蛇捂在怀里,让它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毒齿咬我,咬到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索性把一切都招认了吧,我就是赵灵,那个被妹妹推下河的傻女人。 结果会如何呢? 他还会象从前一样爱我、宠我吗? 也许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继续做他的小女人,不去管将来,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别无他求。 真得可以如此吗? 做回赵灵,便意味着卷入这一场女人的战争,在离姻的屠刀下左右躲闪,被那些赵国宗室绑上祭台。 我不敢想。 这样的结果,我没法鼓起勇气面对,更无法尝试。 我勉强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他在身后叫我:“芷姜。” 他竟唤我的名字,为何不唤我夫人。 我停下脚步。 “对不起。”他要说的,竟是这三个字。 “我保证,昨天的事不会再发生。”他坚决地说。 他是说他会保护我吗?保护我不被他宠的女人伤害。他明知那女人想伤害我,却只能给我一个承诺,其他什么都不能做。 对不起?又如何? 我头也不回地走开。 第十四章 我不是白狐 今天,该是昌平君回来的日子,我从未象现在这样想念他。 一早起来,我拉紧帘子,取下面纱,对着铜镜梳理我越来越长的黑发。 我想起昌平君温柔的手,为我挽上发髻,插上发钗。 我叹息着,自己挽好发髻,重新戴上厚厚的面纱,推门出去。 天气很好,很晴朗,也很冷。 我回屋拿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披上,自那次受伤以后,我变得很怕冷,不管什么季节,指尖始终冰凉。 “南夫人请您过去。”侍女迎上来道。 “南夫人?”我有些讶异,昨日她一直恍恍惚惚地,跟她说话也不怎么理,今日好了么? 南姬坐在院子里,身后坐满了乐师,见我过来,她笑道:“快来,王上说了,今日要来听我唱歌呢。” 啊……我有些愣愣地说不出话。 他不是一直陪着离姻的么,今日为何要来陪南姬,只因为我昨晚的那句话吗。 我说我若是南姬,一定会恨王上。 他心中对南姬,终究有些内疚的罢。 “既然王上要来,我还是回避吧。”我起身便要走。 南姬忙止住道:“别走,你今日就要回将军府,为何不肯多陪陪姐姐。” 听她如此说,我倒不好走了,只得停下来,坐在她身边。 “今日再教我唱首歌好么,芷姜妹子。”南姬道。 我心情低沉,有些无力地摇头:“今天嗓子不舒服,不唱了罢。” “就唱一首,好么?”南姬有些央求的语气。 我推不过,只得道:“就一首。” “嗯,一首。” 我起身,为她唱一首白狐: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 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 ……” 我没有跳舞,只是用我有意压低的声音,淡淡地唱着,轻轻地唱这首歌,我不是来报恩的白狐,我只是想见见我曾深爱的男人,想改变他国破家亡的命运,我不能亲眼看着他被押上断头台,我更不能看到他的头悬挂在咸阳王城的城墙上,为了他,我甚至不惜改变历史。 这一切,他知道吗?他会明白吗? 等他的命运改变之时,便是我离开之日。 从此再也不回来,所有曾经的爱意、等待都化做虚无…… 胸口轻微的痛,随着美妙哀伤的音律,缓缓散开。 一曲刚罢,我突然看到赵嘉,他静静地坐在乐师中间,手里执着一只古老的埙,他是什么时候悄悄来的,刚才竟是他在为我伴奏么? 他放下手里的埙,看着我,微微一笑。 如冰山融化一般,如轻风吹过水池,那一笑,恍若我们从未曾分开过,他依然是我深爱的嘉,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回到从前。 然而,怎么可能? 我们都已回不去了。 轻轻垂下眼,我施了一礼,淡淡道:“王上。” 南姬惊喜道:“王上,您是何时来的?”她高兴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赵嘉起身道:“寡人早已来了,只是你听歌太入迷,不知道罢了。” 难得听到他用这种貌似轻松的语气说话。 眼角余光瞥到南姬欢快的笑脸,我在想自己这个配角是不是该退场了,于是,我开口告退。 南姬没有留我。 我静静地退出去,也许是错觉,我总觉着赵嘉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我身上,走出老远,依然能感觉到。 对我,他一定有些好奇罢,只是好奇,而已。 天气越发冷了,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抛向空中。 我坐在窗前,紧紧地裹着我的大氅,简直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大氅里。 侍女端来火盆,放在我脚边,我依然觉着冷,一直冷到骨髓里,无处可藏。 我索性躺到床上,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盖在身上,紧紧地裹着。 这样才稍微好一些。 一直等到傍晚,昌平君依然没有回来。 我渐渐担忧起来,催侍女去问了几次,回来只说还未有消息。 他说过三天后就回来接我的,他怎么可以失信。 是我想得太简单,他如今是秦国的通缉犯,秦王恨不得抓住他碎尸万段,他孤身一人去秦军军营,危险可想而知。 我想起他离开那天,对我说的那些话,他恋恋不舍的背影,难道他早已猜到,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 是啊,他曾问过我的,若他一去不复返会如何。 我说不会,因为他舍不得和氏璧。 不是吗? 为了和氏璧,他一定会回来见我。 窗外的天空已经黑得象墨,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我渐渐慌乱起来,裹着被子在房中来回踱步。 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不敢想,若是他再也不回来,我该怎么办。 天不知不觉间亮了,我竟又是一夜无眠呢。 在嘉的王宫里,我已有四日未曾安歇。 坐在南姬房里,听着乐师奏乐,听着南姬欢喜地唱那支刚学会的白狐,我拢紧大氅,不停地拢紧,依然抵不住寒冷。 北方的寒潮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猛烈。 南姬终于发现我的异常,关心道:“你冷吗?” 我拼命点头。 她忙吩咐侍女多拿来几个火盆,又拿来一件厚厚的毛皮披风,给我披在身上,我这才稍微好过了些。 “楚国王孙还未回来么?”她关切地问。 我点点头,无语。 “莫非出了什么事?”南姬皱起眉头。 我看了她一眼,说不出话,拼命摇头。 南姬笑了笑,安抚地拍我的肩,“别担心,会回来的,有我哥呢。” 她很快转移话题:“昨日王上夸你歌唱得好,说要留你在宫里多住些日子,教我多唱几首歌。” 我微微一怔。 厚厚的面纱遮着我,无论我是哭还是笑,没有人能看见。 一个黑影挡住门口的阳光,我抬起头,是赵嘉。 他走进来,似是无意般在我身边不远处坐下。 我下意识地挪动身子,离他远些。 第十五章 不打不相识 南姬迎上去,亲亲热热地坐在他左手,笑道:“今天这么早就退朝,没什么事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又该告退了。但我真不想离开这暖暖的房子,回到我的冰窟窿里去。 于是,我硬着头皮,继续坐着。 赵嘉扭头看我:“王孙还未回来?” 应了一声。 “你只管安心住着,不必拘礼。”他沉默一阵,淡淡道。 我实在懒得开口,只点了点头。 气氛沉闷起来。 南姬耐不住开口:“叫几个舞伎过来,跳支舞,热闹些。” 不一会,丝竹声起,看着那舞蹈,我困极了,头渐渐抬不起来,隐约听到南姬说:“妹妹,你若是困了,就到里面睡吧。” 我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有一双手轻轻抱我起来。 他身上有一股我熟悉的味道,很干净,很素淡。 我不自觉地靠近,把头贴在他胸前,紧紧地贴着。 他的步子微一停滞,继续稳稳地抱着我,放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 我直觉他还没有离开,依然立在床头看着我,是嘉吗?昏沉沉的脑子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低喃:“尹哥哥……。” 扑,传来女子的笑声:“王上,芷姜妹子,做梦都在叫她的夫君呢。” 人淡淡的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一床大被从天而降,把我牢牢地盖住,连同脸上的面纱。 好暖和,我就被暖和包围着,渐渐睡去。 梦中,我回到了咸阳王宫。 秦王坐在长几前,手里拿着竹简,眉头紧紧地皱着。 我立在门外,就这样看着他,呆呆地看着。 他不经意间抬头,看了我一眼,低下去,又猛地抬起。 “你回来了。”他猛地站起身,略有些憔悴的脸上洋溢着惊喜。 “我走了,你不生气么?”我立在原地,望着他问。 他沉默了一会,笑了:“刚开始,我是很生气,我对自己说,如果抓你回来,一定要狠狠地惩罚你。可是后来,我渐渐冷静下来。我开始想,你为什么离开我?” “为什么呢?”我象是问他,更象是问自己。 他抬起头,注视着我,眼里柔情溢溢:“因为你无法确定,你喜欢的是我,还是赵嘉。” 我猛地一震,看向他。 “于是,我想,我应该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你回来了,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慢慢走近,微笑着,向我打开他的怀抱。 看着那个我无比熟悉的胸膛,我犹豫了,我往后退着离开他。 “灵儿。”他轻轻唤着。 “不,不转过身,逃也似地跑开。 …… “芷姜,芷姜,芷姜。”一个人狠狠地推我,硬是把我推醒。 我勉强睁开眼。 “你在做恶梦吧。”南姬看着我,一脸的担忧。 “恶梦?”我坐起身,额上全是冷汗。 “梦到什么了,出这么多汗。”南姬怜惜地掏出帕子,递给我。 我无意识地接过去,轻轻拭汗。 “你在梦里一直喊着不。” 我说不出话,那个梦,太真实了。 真实得不象是梦。 我回到咸阳王宫,遇到秦王,他对我说的那些话。 我心里,真得已经有了答案吗? 不,绝不可能。 我慌乱地摇头。 “芷姜。”南姬握住我的双肩。“你到底怎么了?” 我伏到她肩上,低声问:“我夫君,他还没回来吗?” 南姬叹息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问。 “王上已经派人去了前线,很快就会有消息,别怕。”南姬安抚地拍我的背。 已经第五天了,他迟到了两天,为什么?我不敢想下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变得越来越沉默。 南姬看出我心情不好,没有再来打扰我。 其实,是因为嘉一直在她身边吧,她快乐得把我忘了。 我依旧裹着大氅和南姬给我的毛皮大衣,静静地坐在窗前,直到王后过来看我。 从当初的敌对,到现在成为朋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得很奇妙。 “听说你不舒服?”王后问。 我无力地点头。 “手怎么这么冷?”王后执着我的手轻呼。 “我身子不好,怕冷。”我悠悠道。 若没有荆轲的那一剑,我怎会如此孱弱。 想到荆轲,突然想到刺秦,心口猛然一紧,我似是无意般问道:“王后,太子丹殿下他可好?” “他呀,好着呢。”她说完,看向我:“你认得我哥哥?” 我笑:“曾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他和我夫君交情颇深。”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我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呢。”王后毫无心机地微笑。 我也只是笑。 “不过,自从咸阳回来以后,哥哥有些变了,老是发呆,问他什么,他也不说。”王后皱着眉道。 淡淡应着。 “我走的时候,他要我带句话给王上,说是什么,小心他身边的人。”王后摸了摸头。 “你已经跟王上说了么?”我道。 “唉,我哪有机会说啊,他到现在和我说的话,还没超过三句。”王后轻叹一声,一脸的萧瑟。 “其实……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只要做他喜欢的事。”我悠悠道。 王后红了脸,轻道:“王上喜欢什么呢?” “赵国民歌。” “你是说王上常吹的那支曲子?”王后问。 “你可以去找王上,告诉他,你想学这支民歌,他一定会教你。”我笑着说,心里慢慢泛起一抹苦涩,我在做什么,教别的女人如何博取嘉的欢心吗? 因为我宁愿他喜欢的是王后,而不是离姻。 嘉已经在南姬这里待了几天,再加上王后争宠,我不信离姻还可以按兵不动,我就是要刺激她,让她自乱阵脚。 王后大喜,兴冲冲道:“说得对啊,太好了,你跟我一起去。” “王后还想推辞,早被她叫上两个侍女,拖着我走了。 第十六章 时过境迁 外面比屋里更冷,仿佛要下雪似的,寒风刮得生疼。 我把手揣到袖子里,用力裹紧毛皮,慢吞吞地跟在王后身后。 远远地望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王后提起裙摆,一路奔过去笑道:“王上。” 我在身后摇头莞尔。 “什么事?”赵嘉停下脚步,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越过王后,停留在我身上。 我慢慢扭过头。 “王上每天吹的那支曲子很好听,臣妾想学。”王后娇憨道。 “你想学赵国民歌?”赵嘉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 “是啊。”王后急切道。 赵嘉沉默了好一会,道:“好。” “谢王上。”王后欢欢喜喜地跟上去,竟是把我给忘了,好一个重色轻友的女人。 我自嘲地笑笑,转身独自回去,这里离住的地方那么近,又是大白天,不会有事吧。 “站住。”离姻出现在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 她果然忍不住了呢。 我抬起双眼,淡淡道:“夫人,有事吗?” “你到底是谁?”她怒目瞪着我,象一只好战的斗鸡。 “我是芷姜,楚王孙尹的夫人。”我道。 “哼,我看你是秦国奸细。”离姻逼近一步,挑衅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夫人,没有证据不要乱说,小心我告诉大王,你想破坏楚代合纵。” “不要拿大王来吓唬我。”离姻咬紧牙,薄薄的嘴唇几乎看不见。 “我怎么敢吓唬夫人,是夫人在吓唬我呢。”我笑了笑。 一个明显理亏的女人,怎么可以象她那样趾高气扬,有恃无恐,莫非是被赵嘉给宠的。 “自你来了以后,大王对我,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为什么?”她低低道,猛地抬头看我:“一定是你在大王面前搬弄是非,是不是?” 我失笑:“王上宠不宠夫人,与我何干,夫人应该去问王上,怎么来问我呢?” 她的脸色白了白,忽然流出泪来:“我不管你是谁,不要再见大王,好吗?我看得出,他对你,和对别的女人不一样。”她的语气温婉可人,脸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呢。 “王上对我不一样吗,我怎么不觉得?这是夫人的错觉吧故意叹口气:“原来只有南姬,现在又多了王后,也难怪夫人忧心呢。” 离姻的脸色越发苍白。 挑拨离间啊,我竟成了这样的女人。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水池边,池子很深,水透着暗蓝的颜色。 “芷姜,你果然是楚人么?”离姻站在我身后,突然问。 脑子里莫名的一紧,这种场景,这种姿势,似曾相识啊。 我猛地回头,果然,她正伸手作势欲推向我,见我看她,动作一滞。 “夫人想做什么呢?”我轻笑,她竟又要故伎重施呢。 离姻表情一震,很快笑道:“我想拉你一把。” “这样啊。”我故作恍然,缓缓扭过头,继续走在她前面。 感觉到身后的风声,我迅速侧身,用力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离姻一头栽到冰冷的池水中。 望着那个在水里挣扎的女人,心情竟是出乎意料地好,我笑着拍手:“怎么,夫人失足落水么?” 她呛咳了几声,手在空中徒劳地抓着,哭了起来:“救我……我,不会……水……。” 这个地方选得太好了,这么偏僻,连个鬼影都没有,真是杀人灭口的好去处。 “为什么杀我?”我蹲下身,望着她。 “你先……救我……。”她拼命挣扎着,看着我的眸子楚楚可怜。 “你先说。”我冷冷道。 “为了我哥……。”她扑腾了几下,开始往下沉。 我有些犹豫,如果就这样死了,当然好,但是,我的冤屈呢,谁来为我洗清,赵嘉会永远思念她,我不要她死得这么容易。 但是,水真得很冷。 “芷姜,你在干什么?”一个人厉声喝道。 好巧啊。 我慢慢回过头。 早有侍者冲上去,跳入水中,救起奄奄一息的离姻。 侍女拿来衣服,把她紧紧地包裹起来。 “王上……。”离姻哭着向他伸出苍白的手。 赵嘉脸色铁青,迅速擦过我身边,把离姻紧紧地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离姻含泪望着他,哀声道:“王上……这个女人……她推我下水……。”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呢。 赵嘉慢慢抬起头,看着我,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惊讶、犹豫、痛心和愤怒。 多么可笑,受害者如今成了害人的人。 “为什么?”他沙哑的声音问。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躺在水池里的,就是我。”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王上,她……说谎……您要相信臣妾……。”离姻喘着粗气,哭得好伤心,柔弱的双肩不停地颤动。 赵嘉沉默了一阵,抬起头,冷冷地瞪着我。 他的眼神那么寒冷,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凉。 “王上,为我报仇……。”离姻哭泣着道。 被他看见了后半段,我百口莫辩。 赵嘉依然看着我,他在等什么,等我解释吗? 离姻伏在他怀里,哀哀地哭泣。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搂着我,我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象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恍若梦境,时过境迁,如今他怀里不会再有我,可悲,可笑,可叹。 轻扬唇,我冷冷地说:“如果王上只肯相信自己的女人,那么,无论芷姜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是啊,我能说什么呢。 他当然不会相信我,他只相信离姻。 可我依然希望能在他眼里看到什么。 赵嘉却扭过头,不再看我,看着离姻。 “把她带下去。”我听到他冷冷的吩咐。 他明知离姻是个怎样的女人,却依然选择相信她。 就象他的父亲,一生都被小人蒙蔽,直到亡了国,亡了家。 侍卫上前抓我,“不必了。”我推开他们的手:“我自己会走。” 轻盈地转身,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这次,是真得有些心灰意冷了呢。 第十七章 心灰意冷 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是王后。 在这种众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 我心里莫名地感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后急急地问。 “离姻想推我下水,我不得已才动手。”我懒懒地说。 “原来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解释?”王后满脸义愤。 “你以为王上会相信我吗?”我看着她。 “我去跟他说。”王后起身欲走。 “不用了。”我一把拉住她:“只求王后能给我多带些盖的穿的来,这里……好冷。” 王后回头看我,轻道:“我已经把哥哥的话带给王上,要他小心身边的人。你放心。” 我很放心,这里反倒比外面安全,至少离姻不会再下毒杀我,因为她不需要。 谋杀大王的女人,不知是判袅首,还是车裂,总之哪一样都不好呢。 我还可以等到昌平君回来的那天吗? 第二个来看我的人,竟是离姻。 她脸上扑了胭脂,红红的,看起来春风满面。 “你输了。”她冷冷地笑着说。 我没理她。 “王上最宠的,还是我。”她得意地笑。 我冷眼看着她。 “在这好好呆着吧,王上很快就会杀了你的,丑女。”她大笑着扬长而去。 可怜又可恨的女人,望着她张扬的背影,我这样想。 第三个来看我的,才是南姬。 不过,我不怪她。 她好不容易得到大王的眷顾,一定要一万个小心的。 “被子够了么?”她怜惜地握住我冰冷的手。 “王后给我送了很多来。”我笑着说。 “这一定是离姻那个死人脸的错。”她恨恨地咬牙。 连她都明白我呢,为何他却不明白。心里一阵悲凉。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她临走时对我说。 我只是苦笑。 来代郡短短的日子,我已经遭受了三次牢狱之灾,被暗杀了三次,只不知哪一次是最后。 难道我当初的决定真得错了。 我轻轻问自己。 我做的这一切,有意义吗? 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却始终不明白。 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心,是离姻,还是他自己。 我不相信他真得不明白,也许他只是不敢面对罢,无法复国的现实,离姻是坏女人的现实,他选择了逃避。 而我,就是他逃避现实的牺牲品。 我该怎么帮他呢,如果他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又有谁能帮得了。 面对眼前这一切,我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在寒冷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我不停地卷紧身子,还是冷。 模糊中,我听到有人在叹息。 悄悄眯开一条缝,我吃惊地发现,竟然是嘉,他就坐在我身边,默默地看着我。 牢房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子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照着他的脸。 他看起来是如此憔悴忧郁,脸上曾有的光泽再也看不见。 我一下坐起身,远远地离开他。 “你醒了。”他看着我,问。 “王上是来杀芷姜的吗?”我冷声问道。 他唇角绽开一抹苦笑:“我不会杀你,因为,不是你的错。” 他果然知道呢。 “王上知道,却不肯为芷姜辩白。”我笑得苦涩。 “我在孝容王后灵前立过重誓,要照顾离姻一辈子。”他有些沉重地说。 唉,又是我呢,我真是万恶不赦啊。 “那么,王上打算如何处置芷姜?”我看着他。 不杀我,他又怎么象离姻交待。 这个男人活得太累,比嬴政还累。 赢政至少不会这么没有原则地宠爱一个女人。 也不会让一个女人迷了心智。 即使是我,也不能。 再这样下去,赵嘉迟早会被自己的优柔寡断害死。 他沉默了一阵,缓缓道:“等王孙尹回来,我就送你出宫。” “如果他不回来呢,你打算关我一辈子?”我冷笑。 他看着我,轻轻道:“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如果伤害了别人,只需要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心安。 那么,谁都可以去狠狠地伤害别人。 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躺下来,用被子紧紧地裹着自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心,比以前更冷了。 混混噩噩,不知挨了多少日子。 有饭吃,有衣穿,有被子盖。什么都不用做。 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啊,除了没有自由以外。 终于有一天,一直紧关着的门哐当一声开了。 牢役喝道:“王孙夫人,出来。” 我迷迷糊糊地站起身,进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地扶着我。 脸上的面纱这么久没有洗,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们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我坏坏地笑,呵呵。 好久没有见阳光了,阳光透过面纱,给我脸上投下一丝温暖。 我模模糊糊的眼睛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奋力向我奔来:“芷姜,芷姜。” 是昌平君,是他回来了呢。 所有的委屈、无奈、痛苦一起涌上心头。 我好想云淡风轻地笑一笑,却已经泪流满面。 侍女轻轻松开我。 我踉踉跄跄地迎着他跑过去,一头扑入他温暖的怀抱。 他抱起我,紧紧地抱着,在风中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 我伸出双臂,用力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昌平君终于把我放下来,紧紧地搂在他怀里,我侧过头,看到赵嘉,他静静地立在宫院一角,望着我们,眼里的神情复杂莫名。 第十八章 落荒而逃 我不想再看他,低声道:“我们走。” “好,我们回家。”昌平君把我打横抱起,快步离开王宫。 坐在将军府的客房里,我依然死死地抱着他,不肯下来。 他也由着我,只是笑:“怎么了,这么想我。” 拼命点头。 他抱着我,轻柔地坐下来,温柔的手,取下我脸上的面纱,看了我一眼,微皱眉:“怎么又瘦了,而且脸上那么脏,他们对你不好吗?” “岂止是不好。”我本想说,又咽了回去,笑了:“他们不给我洗脸,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洗脸了。” “难怪,跟只野猫似的。”他好笑地捏我的鼻尖。 我也看着他,他也是一脸的灰尖,想不到一向优雅洁净的昌平君,今日也是如此狼狈呢。 我不禁笑道:“还说我呢,你也跟野猫差不离。” “我都不嫌你脏,你倒嫌我?”他说着就来胳肢我。 这是从未有过地亲密动作。我有些慌乱。又有些紧张。很快止不住笑成一团。 他终于松开我。低头。突然轻吻我地脸颊。嘴里喃喃道:“我好想你。” 那样温柔深情地语气。 我地心猛地急跳了一下。 他……果然要开始了么。 应该拒绝地啊。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不停地喊不。 此刻只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拥着我,心太冷了,冷得充满了渴望,对温情的渴望。 昌平君一定是个合格的情人。 他温热的嘴唇在我的脸颊上停留了一刻,慢慢下滑,猛地吻住我的唇。 心微微颤栗,我没有拒绝。伸臂搂住他地脖子,更紧地依偎在他胸前。 他的吻急切又不失温柔,慢慢撬开我的贝齿,舌尖紧紧地交缠。 被他这样不紧不慢地挑逗着,我终于忍不住轻吟出声。 他突然松开我的唇,把我抱起,轻柔地放倒在榻上。 细密的吻,落在我的眉心,鼻尖。耳垂。 听着他越来越激烈的呼吸声,我的心跳也渐渐加快。 脑子里有一个小人跳出来,激烈地喊着:赵灵,醒一醒吧,你和他不可以的。 另一个小人立刻跳出来反驳:管他呢,反正这身体又不是我地。偶尔放纵一下,有什么关系?这想法几乎冲破我最后的犹豫。 他抬起头,深情地凝望着我。喃喃低语:“芷姜。” 轻轻应了一声。 “芷姜。”他低沉的声音充斥着压抑已久的渴望。 我抬起双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一怔,旋即失笑:“当然是夫妻。” “夫妻?”这回轮到我愣住。 “你忘了,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他慢慢俯身下来,看着我,目光渐渐迷离:“我们是夫妻,今晚……。” “我不是你妹妹?” “当然不是。” “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喜欢你。”他灼烫的大手抚上我地脖颈。 “王孙殿下,将军请……。”一个声音插进来。 他的动作猛地停住。我立刻用被子捂住脸,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侍女怔怔地立在门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昌平君迅即起身。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我呆呆地看着他涨得通红地脸,蓦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你忘了关门。哈哈哈……。” 完了,笑场了,这场戏没法再演下去。 我心里竟然莫名地松了口气。 昌平君过来捂我的嘴,我实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隐隐生疼。 “芷姜……。”昌平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我一边拢紧外衣,一边指着他笑道:“呀,你身上全是灰尖,脏死了,还不快去洗澡。” 他有些窘迫地看着我。 “好了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我也要去洗澡了。”我迅速整好衣服,戴上面纱,擦过他身边,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呢,也许我该庆幸,昌平君忘了关门,否则,我现在一定已经做了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放纵,有时会不小心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不是吗? 昌平君被叫到将军地房议事,半夜才回来。 感觉他轻轻脱了靴子,爬到我身旁躺下。 我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轻轻道:“今天的事,把它忘了吧。” 他的呼吸一窒,猛然把我掰过来,盯着我看。 我很想坦然地微笑,可他脸上受伤的表情,让我笑不出来。 怎么总觉着欠他的越来越多呢,多的自己还不了,甚至不知该怎么去还。 欠的越多,内疚感便越强烈。 可我真得没办法把自己给他。 他在我心里,始终是亲人,不是情人。 “对不起。”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忘不了。”他近乎赌气地说,俯身便吻向我的唇。 “哥哥。”我轻呼,用手挡住他地嘴。 “我不是你哥哥。”他发泄似地狠狠道。用力拿开我地手,毫不犹豫地压上我的唇。 我不肯迎合,咬紧牙关,无声地抗拒着。 僵持了一阵,他猛地松开我,翻身下床,一脚踢倒了长几,哗啦一声巨响。 心骤然缩紧,昌平君是那样一个温和优雅地男人,我方才的举动,一定伤他太深,他才会这样失态。 我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地腰,轻轻道:“对不起,哥哥。” 他的身子颤了一下,回过身,把我揽入怀中,低低道:“要怎样,怎样做,你才肯接受我。” “对不起。”我只能说。为何我也总说对不起。 如果伤害一个人,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的话,一切就变得简单得多了。 赵嘉对我说了三次对不起。 今晚,我对昌平君也说了三次对不起。 好苍白的三个字。 他松开我,轻轻笑了起来。 “哥哥。”我担心地唤他。 他不理我,笑着推开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我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忙追上去道:“深更半夜的,你去 他不肯理我。 “等等。”我忙叫住他:“再给我点时间,我……。” 他停了下来。 我上去拉住他的手,他没有推开我。 我把他一直拖进房,关上房门。 他低头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我犹豫了一会,低低道:“我需要一点时间,你知道,之前,我一直把你当哥哥……。”我有些困难地停住,见他依然双目炯炯地等着,只得道:“也许,慢慢的,我会喜欢上你。” 第十九章 引蛇出洞 我说完,几乎不敢看他。 尹哥哥,原谅我,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呢。 就算是谎言,如果有一天被揭穿了,你就把它当成妹妹善意的欺骗吧。 他看着我,许久,猛地把我拥入怀中。 “我可以等。”他在我耳边沙哑的声音说。 他抱得太紧,双肩隐隐生疼。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他,我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歉意,如果抱着我,可以让他心里好过些,那么就让他抱着我吧。 “哥哥,荧儿到底是谁?” “是一个歌伎。” “那么,我又是谁?” “芷姜。” “哥哥。你说实话嘛。” “呵。你确实叫芷姜。不过。不是我亲妹妹。” “你地父亲是谁。我也不知道。呵呵。” “真地?” “这次绝对是真地。” 其实。谁是我这个身体地父亲。我已经不在意了。 不过,和昌平君恢复那种轻松的兄妹关系,感觉真好。 对他,我许了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呢。 让我吃惊的是,昌平君推迟回来的原因,是因为荆轲刺秦。 结果和史一模一样。 荆轲被秦王挥剑砍下十数剑,死得极悲壮。 秦王盛怒之下,以王翦为将,发兵攻燕。 大军即日便将启程。 悲哉,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明知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他依然义无返顾。 “和氏璧的事怎么样了?”按下心里那缕油然而生的伤感。我问。 “来取和氏璧的秦人细作,这几日就会抵达王城,他们会通过城中的秦国奸细,设法跟离姻联络。接下来,就看离姻的了。”昌平君微微一笑。 “我怕离姻又会杀人灭口。”我皱起眉头道。这个女人心思狠毒。真如蛇蝎一般。 她如今一心都在赵嘉身上,如何肯乖乖就范。 不过,我真得很想看看她收到秦国细作的来信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定大快人心吧。 “我给离姻约的地点是城西客栈,那里地处闹市,想杀人灭口。没那么容易。”昌平君很自信。 我还是担心。这女人太过狡诈,狠毒,需得多加提防。 “依我看,她自己未必会出面,可能会假手她地哥哥。”我想了想道。 “我已经和南冲商量好,在城西客栈设下几重埋伏,不管是离姻还是她哥哥来,都休想逃出去。这次一定要人赃俱获。”昌平君握了握拳,轻声道。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这段时间一直悬着的心砰的落了回去。 我轻喃:“谢谢哥哥。”人一旦放松,倦意立刻袭来。我沉沉地睡去。梦中仿佛听到他轻轻的笑声。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呆在将军府,足不出户,尽情享受我地假期生活。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吃了睡,睡了吃,一切都有昌平君为我打理。 有时我太闲了,会想一想离姻。知道赵嘉放我出宫。她会不会大吵大闹呢。 赵嘉对她,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乐极生悲的道理。离姻想来是不明白的。 这天傍晚,昌平君回来告诉我。秦人的细作到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们来了?” 昌平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曾经是秦国的国相,对这些事了如指掌。秦国每年向其他诸候国派出数以百计的奸细,对那些一意抗秦地官员或义士,他们或造谣中伤,或施以重贿,不为所动的,就干脆派人刺杀。” “这么厉害。”我暗暗咂舌。 想不到战国时就流行间谍,说起来最大的间谍头子便是秦王嬴政,怪不得宫里发生的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按我估计,明日,离姻就会收到秦人的信,到时,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昌平君道。 “你是说,王宫里也有秦人的细作?”我大惊。 “正是如此。” 天哪,竟有这等事。那我在王宫里的一切,岂不是都被秦国奸细看在眼里,那么,这些消息会传到咸阳城地他耳朵里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以他的心智,岂不是马上就会猜到是我。 我莫名地恐慌起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昌平君伸手抚我的额头。 “没事,我就是有些头晕。”我转身倒到榻上。 他走过来,给我盖上被子,笑道:“你睡吧,我还有事先出去。” 我嗯了一声,听着他轻轻关上门,方才拢着被子坐起身,望着窗外,呆呆地出神。 如果他知道我在代郡,会怎么做? 攻代?还是置之不理。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笑。 都离开这么久了,他身边一定又有了其他地美女,怎么会为了我这样一个逃跑的妃子大伤脑筋呢。 象他这样的男人,自然是江山为重,女子为轻我,早已被他抛到脑后了吧。 这样,不是更好吗? 第二天晚上,昌平君和南冲正式开始行动。 我知道,不管如何,离姻都一定会想办法应付秦人的约会,因为她输不起,如若她不来,秦国人定会报复她,甚至将她的奸细身份大白于天下,到那时。便是嘉有心护她,那些愤怒的赵国宗室也会把她乱剑砍死。 所以,我料定她会赴约,至于是她本人,还是别的什么人。是乖乖交出和氏璧,还是杀人灭口,就要看她的了。 夜已经很深,这段时间,昌平君总是很晚回来,问他。他就说他在忙离姻的事。 今晚,他肯定更晚。 我坐在几前,静静地等着。 只希望,他带回来地,是一个好消息。 格地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昌平君走了进来。 “怎么样?”我立刻迎上去。 他看着我,笑了。表情略有些疲惫,“没有抓到离姻,也没有抓到离方,只抓到离方身边一个亲信。我们晚了一步,那两个秦国人被毒药毒死了。这个亲信下毒之后就想跑,被我们在后巷堵住。” 我忙道:“他现在关在哪里?” “关在将军府地地牢里。”昌平君说完,讶道,“你怎么这么紧张?” “快,晚了只怕来不及了。”我推门就跑。 “去哪?” “地牢。” 昌平君赶上来,拉着我一起跑,边跑边道:“别担心,关在地牢里地是……。” 话未说完。便看到一个黑影从眼前掠过。纵身欲走。 “快拦住他。”我大喊。 昌平君拔剑上前。 黑影抽剑还击,两人在空中交战数十招。不分胜负,我的喊声惊动了府里地人。南冲带着一群侍卫迅速赶了过来,很快把黑影团团围住。 火光中,黑影脸上蒙着面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 “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饶你不死。”南冲怒声喝道。 周围的侍卫举着剑,齐声呐喊。 黑影一时分神,被昌平君一剑刺中右臂,南冲立刻扑身上前,将他紧紧压住,取下他脸上地面巾。 看到他的脸,众人一阵惊呼。 果然呢,是离方。 他被牢牢地压住,脸上依然一脸傲气,冷冷道:“快放了我,我是王城守将离方。” 南冲哈哈大笑:“什么离方,我眼里只有一个刺客,竟敢私自潜入将军府,该当何罪?” 离方怒声道:“你们私自捉拿我的侍卫,又该当何罪?” 昌平君优雅地笑了笑,道:“南将军,不必跟他费口舌,明日在大王面前对质,看他还有何话说。” 南冲笑道:“好,就依你之言。”挥手命士兵将他带走。 我上前道:“且慢。” 昌平君回头看我:“还有什么事?”他的语气十分温柔。 “为何要赶在明日,此事宜早不宜迟,就在今晚,立刻进宫面见王上。”我开口道。不能给离姻时间准备,要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南冲和昌平君对视一眼,道:“也好。” “我和你们同去。”我道。 王宫的大殿上灯火通明。 “什么事?”赵嘉从珠帘后走出,坐在王座上,一脸倦意。 只是几日不见,他似乎又憔悴了不少呢,是什么在折磨他,让他如此消瘦。 南冲上前道:“深夜惊扰大王,实乃迫不得已,末将抓到一个秦国奸细,请大王审问。” “秦国奸细?”赵嘉脸色一变,低头看着被紧紧按跪在地上的离方。 “就是此人,勾结秦人,意欲出卖国之瑰宝和氏璧,换取他地身家性命。”南冲怒气冲冲地指着离方。 “他……好象是离将军吧。”赵嘉迟疑道。 昌平君上前,拱了拱手,“离将军和他的妹妹早就与秦人互相勾结,证据确凿。这次秦国人提出要和氏璧,离方派亲信前去与秦人接洽,因为被南将军发现,害怕事情败露,在茶中下毒,毒死两个秦国人,杀人灭口。在下已经将秦国人的尸首带来,请大王派仵作验看。” 赵嘉掩不住脸上的惊异。 他慢慢扭过头,看到了我,眼神蓦地一沉,很快道:“宣仵作。” 等仵作验完尸,已是三更。 “禀王上,两人乃中毒而死。”仵作道。 “只不知,这毒和那日毒死厨师、舞伎等人的毒,是不是一样呢?”我立在昌平君身后,有意开口道。 赵嘉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道:“夫人何出此言?” “是不是,请仵作验一验就知道了。”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漆瓶,举起来:“这是那日把舞伎毒死的莲子羹,我留了一些,请仵作验毒。” 赵嘉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笑着,已经把漆瓶交到仵作手中。 他似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 还想护着你地离姻么?我看着他,在面纱后面偷偷地笑,唉,我真得好恶劣呢,越来越恶劣,明知道这样会让他难过,为何还要这样做,为什么还要刺激他。 第二十章 与蛇共舞 仵作验了毒,很快道:“两种毒药完全一样,应是出于一人之手。” 我看到赵嘉放在龙案上的手微微颤抖。 “此事关系到代国的安危,大王一定不会徇私情吧。”我望着他,只是静静地望着。 嘉,不要怪我步步紧逼,不要怪我不肯放过你的女人。 留着那条毒蛇在你身边,只会害死你。 赵嘉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眼里说不出是什么神情,终于,他缓缓招手:“宣离夫人。” 不一会,脸色苍白的离姻被两个侍女扶到大殿上,看到跪在地上,嘴被死死堵着的离方,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依然强作镇定。 “现在,人犯已经齐了,大王可以开始审问。”我冷冷道。 赵嘉动了动嘴唇,表情迟疑。 “王上,我哥哥,他犯了什么事?”离姻回过头,泪眼汪汪地看着赵嘉,那样楚楚动人的表情,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被她软化吧。 “南将军说你哥哥勾结秦国奸细,意图盗取和氏璧,寡人只是叫你来问一问。不妨事。”赵嘉轻声安抚道。 他还要庇护她么。他以为。他庇护得了么? 所有地证据摆在他面前。他地心。依然向着这条毒蛇般地女人。 我是真得有点不明白。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我曾深爱地嘉。竟然如此是非不分。忠奸不明。甘心情愿被小人蒙蔽。为什么? 胸口突然泛起一丝隐隐地疼痛。我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 离姻哭道:“我不信。哥哥一向忠于王上。怎么会和秦人私通。分明是他们造谣中伤。想害我地哥哥。请王上为我们作主。”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呢。 心中极端厌恶她这套搏人同情的伎俩。我轻呼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天。 赵嘉示意:“把离将军嘴里的布取掉,寡人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这么明显的偏袒,在场众人都看在眼里,南冲脸上现出不平之色,我和昌平君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离方嘴里的布一拉开,立即叫了起来:“王上,妹妹。我是冤枉的。” 南冲怒极反笑:“冤枉?你大半夜的跑到我府里来,居然说冤枉。” “你私自缉捕我地手下,诬陷他和秦人勾通,我无奈,只得夜闯将军府。探明此事,这有何不可?”离方扭头怒视着南冲,振振有辞道。 昌平君笑道:“依在下之见,你是怕亲信说出你和秦人勾结地事实,决定亲自杀人灭口吧。” 离姻尖声叫道:“你说我哥哥杀人灭口,有何证据?” 昌平君胸有成足:“有证人可以证明,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离方顿时大惊失色。 昌平君冷眼看着他,笑道:“离大将军。你一定想不到吧。关在将军府地牢里,被你灭口的是个替身。真正的证人我早藏起来了。” 我喜地握住昌平君的手,他俯身向我微笑。笑容温暖甜蜜。 我回头,无意间触到赵嘉的目光,他竟也在看我,目光透着一抹深深的忧郁。 他在害怕么?害怕失去离姻? 唉,无声地叹一口气,我低下头。 听着大殿外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离方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后,他突然站起身道:“王上,其实……。” “哥哥。”离姻猛地打断他,轻盈地上前,走到他身边,抬起一双泪眼,悠悠道:“哥哥,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好不容易在代郡重逢,妹妹心里,真得好开心。” “妹妹……。”离方脸上露出忧伤的表情。 “哥哥,想不到今天……。”离姻一顿,突然抽出一旁南冲腰上地宝剑,猛地刺入离方的胸口。 事发突然,大家都呆住了。 方愣愣地看着她,喉咙一阵咕咕乱响,嘴里渐渐涌出血沫。 离姻猛地拔剑后退,血象飞瀑一般喷射而出。 离方瞪大眼睛看着她,眼里充斥着愤怒、痛苦、不甘,在原地晃了晃,他砰的一声倒下,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着心猛地跳得厉害,喘不过气来。 “别怕,别怕。”昌平君把我揽到怀里,紧紧地拥着,不让我看那血腥地一幕。 押着犯人的士兵停在大门口,茫然地望着里面。 “哥哥,对不起,是你背叛王上在先,妹妹今日为王上杀了你,你不要怪妹妹……”离姻抛了手里的剑,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我木木地伏在昌平君怀里,心里久久无法平静,她,竟然杀了她的亲哥哥,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的女人。 太可怕了。 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我自愧弗如。 最后,昌平君抱着我回到马车上,我只记得赵嘉命令手下把尸首抬了下去,大殿也被打扫干净,然后,他拉着离姻,亲自拉着离姻的手,步入珠帘之后。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全空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哥哥,你知道心死是什么感觉吗?”我裹紧身上几层厚厚地毛皮,望着窗外轻轻飞舞地雪花,轻声问。 “什么感觉?”昌平君低头拨亮火盆。微笑着问。 “就是我这种感觉,空空地,好象身体里少了什么东西,怪难受地。”我自嘲地苦笑。 “傻丫头。”他上前拥住我,轻轻抚我的长发。 在代郡王城一住几个月,冬天已经来了,漫天都是纷纷扬扬地雪花,不知不觉,我到这异世也有四年了。 自那日离开王宫,我就一直住在将军府。 听说。离姻被嘉打入冷宫。衣食住行依然如前,嘉还时常去看她,为她吹埙,所谓的冷宫,其实不冷。 也许是出于内疚,嘉不再冷落王后,对南姬也很好,宫里的生活,表面上似乎平静了。有谁知道,平静下来隐藏着可怕的激流。 经历了那一夜可怕的刺激,我几乎放弃复仇的念头。 即然嘉喜欢和毒蛇共舞,我又何必自找无趣,让人讨厌呢。 “还想报仇吗?”昌平君立在我身后。陪我一起看雪花。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我轻叹着说。 “芷姜,在我眼里,你可不是一个轻易说放弃的女子。”昌平君笑了。 “我不想让嘉恨我。”我悠悠道。“其实,赵嘉并不象你想得那么昏庸,很多事他都明白,也许比我们更明白。”昌平君笑着说。 他真得明白吗?他若是不明白倒好了呢。 “为什么帮他说好话?”我问。 “因为,我看得出,你心里已经无他。”昌平君平静地声音道。 我心里已经无他? 真得吗?真得已经没有他。 不再为他伤心。为他落泪。为他魂牵梦绕,寝食难安。 从前那样执著地想念。执著地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起远走高飞。找一处桃花源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什么时候,已经化作云烟,对他的爱,在他说第三次对不起的时候,在他拉着离姻的手,步入珠帘之后,在他陌生的目光背后,都消耗殆尽了么? “项将军传信给我,楚王已经答应楚代合纵之约,我很快就要归国了。芷姜,跟我走吧。”昌平君握紧我的手。 归楚?归楚! 我蓦然感觉天地之间,自己已无容身之地。 归楚又如何,看着楚国淹没在一片战火之中,看着昌平君从城楼上悲壮地一跃。 归楚,依然无路可走呢。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我不敢看昌平君殷切的眼睛,扭过头,轻轻道:“还有和氏璧,我一定要帮你拿到手。” 昌平君沉默了很久,笑了:“你留下来,真得是为和氏璧,还是为了赵嘉?” 知道他心里充满了疑惑,我不禁想,也许有些事,应该告诉昌平君,坦白反倒更好。 “哥哥可知道,我为何一定要除掉离姻?”我回头看他。 “为何?” “那次,我不是投水自尽,而是被她推下河。”我低头叹息。 昌平君吃惊地说不出话。 “我一定要除掉离姻,不光是为赵嘉,更是为了自己。”我不是仁慈地圣人,也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我只是想把离姻加于我身上的,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我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一个象她这样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活在世上。 我不能看着她继续害人。 “你打算怎么做?”昌平君怜惜地望着我。 “我已经想好了,不过还需要王后的帮助。”我皱起眉头:“只是现在进宫,对我来说却有些难。除非王后下旨招见我。” 昌平君道:“放心,王后很快就会招见你。” “为什么?” “因为秦军已经攻入燕国,燕军节节败退,若我料得不错,太子丹地求救信已经到了王城。”昌平君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忧虑。 唇亡齿寒,留下的诸候国越少,楚国和代国就越危险,历史一步步走来,竟是分毫不差。 一切当真如昌平君所料,这天傍晚,宫中来人带来王后手令,命我速速进宫,有要事相商。 我戴着厚厚的面纱,小心地跟在侍女后面,进了宫。 许多日子不见,王后看起来容光焕发,比从前更娇艳动人了。 一个沐浴在爱河中的女人,便是她这付模样吧。 看来赵嘉对她果然很好呢。 我心里为何竟不觉着难过,难道我对嘉的爱,果然消失殆尽了么。 这个念头让我莫名地心慌。 第二十一章 何苦再争 王后见了我,喜地迎上来道:“芷姜,你可来了。” 我微微苦笑,她竟真得把我当朋友,只是我对她,却只是利用而已。 “秦军大举攻燕,蓟城危在旦夕,你可知道?”王后一坐下便道。 “那又如何?”我轻轻扬眉。 “你夫君和我哥哥是至交,可否请楚国增兵救援?”王后急得粉脸通红,语气急切。 “楚国远在南方,远水不解近渴,如何救?还不如请大王派一支骑兵,和燕军联合,或许可以击败秦军,解蓟城之围。”我淡然道。 王后呆了呆,颓然坐倒:“我知道,可是大王不肯发兵……我劝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我真得不知该怎么办好。”她掩着脸低声哭泣。 家与国,亲人与爱人,战国时的诸候公主其实也很可怜呢。 任你身份如何尊贵,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若是嫁得如意郎君,倒也罢了,若是无宠无子,又该如何? 我叹息着抚了抚她的肩:“王后,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芷姜只是区区一个女子,也帮不了你,只能回去和夫君商量商量,不过,有一件事,必须马上做。” 王后抬起头,含泪看着我:“什么事?” “要想燕代合纵。共抗秦军。必须先除掉大王身边那个居心叵测地女人。我怀疑大王不肯发兵。一定是受了她地蛊惑。”我巧妙地把矛头指向那个隐在嘉身后地女人身上。 王后想了想。又惊又怒:“你是说离姻。我早怀疑这个女人。听说她哥哥是秦国奸细。她一定也逃不了干系。可恨大王对她依然恩宠有加。已经打入冷宫。居然还时常去看望她。”她说到这里。咬紧了牙。眼里充斥着怒火。 我垂下眼帘。微微一哂。这次却真得不是离姻所为。她习惯了嫁祸于人。这次却被人嫁祸。若知道。不知会是何种表情。 “可是。王上对她言听计从。我们怎么除掉她?”王后急切地问。 “我有办法。不过需要王后出手相助。” “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地。”王后眼中露出坚决地表情。 我在她耳边附耳叮嘱了一阵,笑道:“后面的事,便由芷姜来做,这次一定要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王后连连点头:“芷姜,我听你的就是。” “王上那边。我会叫我夫君去劝他,你放心吧。”我说到最后,心中忍不住轻叹,这一仗,燕国大败,没有谁能救太子丹,几个月后,蓟城陷落,从此王后与哥哥人鬼殊途。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只是,这么残忍地预言,我怎么忍心说出来。 太子丹的命运,历史早已注定呢。 纵然心有不忍,又能如何? 王后派了两个侍女,护送我出宫。 虽然离姻已经被打入冷宫,但我依然不敢一个人在宫中走动,因为。和离姻相比,我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呢。 离姻杀了我,她不会有事,依然做她的夫人,我杀了离姻,赵嘉却是会杀我的,悲哀啊。 路上。我遇到了赵嘉。他迎面而来,避无可避。我只能停下来,施礼道:“王上。” 他无声地停下。无声地挥手,下人一起退走,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独自面对。 我沉默不语,他也沉默不语。 寒风呼啸着刮过,四年前和他分开的那晚,也是这样的天气,刮着寒风,冷到骨髓里。 我的面纱险些被风吹开,我急忙用手按住。 寒风吹起他地衣摆。 我低下头,看着他腰上的玉璧,满当当的,有玉珏,有玉璧,有的洁白,有的晶莹。 “喜欢吗?”他突然道。 我一怔,这句问话为何如此熟悉,很久很久以前,我似乎也曾经这样呆呆地看着他腰上的玉璧出神,而他也曾这样问过我。 “喜欢吗?”他又问。 我猛然惊醒,轻轻道:“大王这句话,应该去问离夫人。” “你心中怨我?”他看着我问。 “芷姜不敢。”我冷声道。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不该事事处处顾着离姻。”他近乎自言自语道。 我笑了:“这句话,大王应该问南夫人或是王后,却来问芷姜,问得好奇怪。” 他沉默了好一会,缓缓道:“为何针对离姻,她欠了你什么?让你如此恨她。” 好奇怪的问题。 我恨离姻?我当然恨,不过那是曾经,现在的她,根本没资格让我恨。 在我眼里,她根本不是人,是一条毒蛇,谁会去恨一条蛇。 “为什么不回答?”他低低道。 我只是笑:“大王,芷姜出宫的时候,能不能多派几个侍卫,芷姜害怕会死在宫里,让大王不得不破费厚葬。” 他怔住了,许久没说话。 “芷姜告退。”我擦过他身边,大步走去。 他在身后道:“芷姜,她不会再伤害你。” 可能吗?毒蛇会忍住不咬人? “我保证。”他说。 我不需要你地保证,我要亲手除去离姻的假面具,让所有人看看她丑陋扭曲的心灵,让你知道你枕边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走不多远,几个侍卫迎上来,恭敬地施礼:“小人送夫人出宫。” 我自嘲地笑了,他果然派了几个侍卫来送我,这便是他道歉的方式吗? 只可惜,我已经不需要他的道歉。 第二天,王后派人送来密信,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我听昌平君把信读完。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三日后,赵嘉率领赵国宗室和朝中大臣,前往城东的宗祠祭祠赵国的列祖列宗。 我便要在赵国列祖列宗面前,揭穿离姻地真面目,那一日,便是离姻地死期了,有赵国宗室和所有大臣作证,我不信,她还可以逃出生天。 昌平君道:“我已经查清楚。宗祠共有数十间房,还有无数小道通往后山,一旦事情有变,我立刻带你离开。” 看着他,只是点头。 在平静中过了两天,第三天天还没亮,我就开始梳妆打扮,挽上云髻,插上珠翠。淡施粉黛,铅华妆成。 铜镜里的我,别样妩媚,千般妖娆。 昌平君看着我,眸子里星光闪烁:“芷姜,你真美。” “自古红颜多祸水,惑国殃民,媚言惑行,你不怕么?”我在铜镜里朝他嫣然一笑。 他微微一震。笑了:“若能被你媚言惑行,子尹不枉此生。” 不枉此生,呵,不枉此生。 我不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可以让男人放弃权势和江山。 我站起身笑道:“等我为你拿到和氏璧,你便是楚国的王,到那时,我再来对你媚言惑行吧。” “芷姜。真得有那一天吗?”他看着我,眸子里柔情脉脉。 “那一天,不会太远的。”我轻语。 一年后,楚王被俘,昌平君被项燕立为楚王。 只是,我不会陪伴在他身边,更不会对他媚言惑行。 对不起啊,子尹哥哥,这辈子欠你的。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戴上厚厚的面纱遮住脸。用布巾蒙住头,披风裹在我地身上。 走出门。我被寒风刺激了一下,连打两个寒战。 昌平君拥住我。把我一直拥到马车里。 “南将军那边,准备好了吗?”我忍不住问。 “都准备好了,你放心。”昌平君道。 是啊,有昌平君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总是把一切都料理得妥妥当当,从来不用我操马车静静地驶过清冷地大街。 今天是祭祖的日子,百姓都不许私自出入。 昌平君得了南冲的将令,所以可以在大街上畅通无阻。 赵嘉和宗室群臣还未到。 王后和离姻已经先到了。 王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她要离姻来,离姻又怎能不来。 祭祖虽是男人的事,但宗祠中有孝容王后的牌位,身为后宫女子,前来祭祠孝容王后,也在情理之中。 在王后的帮助下,我隐身在赵国列祖列宗的牌位后。只等好戏开场。 昌平君和南冲分别在前、后门外把守,拦住前来祭祠地代王和宗室大臣,让他们做一回观众,免费看一场人鬼对质地大戏。 “离姻,孝容王后是你地姐姐,你先进去祭祠,也好说些体己话。我到后面等候,祭祠完了,你再来叫我。”门外传来王后地声音。 我慢慢取下脸上的面纱。 呀地一声,门开了,离姻走了进来,她走得很慢,很轻,每一步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她在不远处停下,静静地立着,许久许久。 “姐姐。”终于,她低低唤了一声。 我突然有些好奇,想听听她在我的牌位前,会说些什么。“以后,不要再来纠缠嘉了,好么?”离姻哀伤的声音道。 呵,我在暗处冷笑。 “这段日子,他每晚都梦到你,我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却什么都不能做。”离姻低声啜泣起来。 嘉每天都梦到我么?怎么可能,有离姻陪伴他,我以为,他心里早已没有我,他应该忘了我才对啊。 她的声音渐渐扬高:“你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嘉,放过我。” 第二十二章 别来无恙 我轻喟,是我不肯放过他们吗?不,是他们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罢。 “一个死人,还跟我争什么?嘉现在是我的,将来也是,永远都是,你除了做做梦,还能做什么?” 争?若是从前,我也许会争,但现在,对嘉,我早已心灰意冷,就算她把嘉让给我,我也不会争呢。 “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吧,你知道嘉为什么娶我吗?”离姻的声音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因为,我告诉他,你唯一的遗愿就是要他照顾我。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呵可怜的女人,你死了,还要被我利用。”离姻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压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嘉在我的牌位前誓一辈子照顾她,怪不得无论她做什么,嘉都一味地纵容呵护。 然而,就算是因为我,离姻的所作所为,他都看不到吗? 怎能为了一个轻飘飘的誓言,忍心看着无辜的人被她伤害。 呼,身后卷起一股凉风。 灯影摇晃,宗祠里变得阴森森的。 我听到远远传来地脚步声。他们来了。 离姻敛起笑容。恢复了那张死人脸。 我立刻站起身。走了出去。 “小姻。别来无恙。”看着眼前地女子。我拉长声音。冷冰冰道。 长长地水袖垂落于地。如云地黑披散耳后。雪白地长裙。被牌位地阴影衬托着。我地样子一定象极了一个幽灵。 “是你……。”离姻惊得直往后退。 我满意地看到她惨白地脸色,惊骇的眼睛。 “小姻。不认得姐姐了么?”我向前迈进一步。 她又惊得连连后退。 “没有话要对姐姐说吗?”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地笑意。 离姻退到墙角。扑地一声摔倒在地,爬了几下,都没爬起来,近乎绝望地抬起眼睛,却不敢看我。 “小姻。”我轻声唤她。 “你别过来。”离姻用手捂住脸,双肩不停地颤抖。 刚才还很近地脚步声突然消失了。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从微微敞开的门缝里、从透亮的窗格里看着我们,我没有看外面,我不知道嘉是否也在看。看到我,他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小姻,姐姐今天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心中可曾后悔过?”我徐徐开口,吐出这句话。 “后悔?”离姻惨白的脸色越白了。也许在这里,她比我更象鬼。 “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不会害怕吗?你亲手把我推下河,又把勾结秦军地罪,推到我的头上,还亲手杀了你的哥哥,你心里就一点都不后悔?”我在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下,直勾勾地看着她。距离太近,会被她识破。距离太远。达不到恐怖的效果。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离姻小声哭泣着。两只苍白的手,不停在空中挥舞。 “为什么呢?你的心被毒蛇的毒汁泡过吗?还是。你本没有心?”我看着她,只是看着,这一刻,我真得很想知道答案。 “姐姐。”她终于抬起泪眼看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啊。”两行眼泪从她眼中无声地流淌而下。 “你是我救回来的女子啊,妹妹,你怎么忍心杀我?”我闭了闭眼,胸口一阵阵闷,对她地质问,让所有痛苦的回忆一起涌上心头,我觉着心口微微的疼痛。 离姻哭了起来:“我爱赵嘉,我那么爱他,可他心里只有你,眼里也只有你。我若是不杀你,他永远不会看到我。爱一个人的痛苦,你明白吗?姐姐。”她哭泣着看着我,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动情。 “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我的语气象冰,心底的愤怒让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我继续向她逼近:“为了你的爱,你便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 “我也不想啊……,我只想要他爱我,只要他肯爱我,肯对我好……,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离姻颤抖着哭着。 “为了爱他,你连亲哥哥都可以下手。”望着这个瘫倒在地上地女子,我忽然有种深深地无力感。 “如果他知道我是秦国奸细,他一定不会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我不想杀我哥哥的,真得不想。”离姻哭成了泪人。 她什么都不想,可她什么都做了。可怜又可恨地女人,她知不知道每做一次,她的罪孽便深了一层,地狱之门早已敞开,如果真地有地狱的话,等待她的将是灵魂永远的痛苦吧。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死后会下地狱的。”我近乎恶狠狠的诅咒道。 她愣愣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止住哭泣,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轻声道:“你已经死了,我怎么忘了,你已经夺不走他了,因为你只能在黑暗里出现,你见不了阳光,对吗?心很痛吧。是不是很痛。我也曾经这样痛过,看着嘉把玉坠送给你,看着嘉和你成双成对,我哪点比你差,为什么他喜欢你,不喜欢我,你做他的表妹,我却做他的奴婢。”她模糊着泪眼,说出来的话象在梦呓。“我要你比我痛苦一百倍。哈哈……哈哈哈。” 我也笑了,轻轻笑着:“可惜啊,我根本就不会痛苦,因为,没有他,我依然是我,而你,却不再是你了,等着下地狱吧,小姻妹妹。”我冷冷地吐出这几句早就想说的话,转身就走。 砰的一声,身后,门被重重地撞开。 “灵儿。”赵嘉出现在门口,他脸上交织着狂喜和痛苦。那样奇怪的神情,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呢。 我没有回头。 “灵儿。不要走。”赵嘉急切地喊着。飞一般向我追来。 我迅速转过牌位,门后,昌平君一把拉住我,把面纱戴在我脸上,用布巾裹住我的头,为我披上披风。我把披风遮住身上白色的长裙,若无其事地和他并肩而行。 “灵儿……。”赵嘉冲出后门外,急切地声音猛地顿住。 我们一起回过头。 “王上,你怎么了?生了什么事?”昌平君迎上去,迷惑地问。 赵嘉定定地看着我,我弯腰施了一礼,默不作声。 赵嘉闭了闭眼,不再看我,看着昌平君:“刚才,你看到了什么?你和芷姜怎么会在这里?” “王上。在下带芷姜去见王后。”昌平君顿了顿,补充一句:“刚才,我和芷姜什么都没看见。” “没有看见?”赵嘉呆立在原地,神情恍惚得厉害。 “是啊,芷姜和夫君什么都没看见。”我微微一笑,不去看他恍惚的神情。 这回他该确信他看到地是鬼吧。 从前曾被他爱过、也深爱着他地赵灵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 “王上。”长安君在身后唤他,那是一个一身素服的中年长,他心里一定恨离姻吧。因为离姻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女婿。 赵嘉转过身,他走得很慢很慢。双手紧紧地攥着,不停地颤抖。 宗祠的大堂里。祖宗的牌位前,那些愤怒地赵国宗室和大臣们,都在等着他。 这回,他还会庇护离姻吗?他能庇护得了吗? 我忽然很想看看,“尹哥哥,我们过去吧。”我对昌平君低低道。 昌平君笑了,“好。” 这么长的时间,他总是尽己所能,从未曾拒绝过我呢。 能有一个这样的男人陪伴在身边,我真得很幸运,比那个爱得疯狂,爱得糊涂,爱得血腥的女人要幸运得多吧。 静静地立在那些赵国宗室身后,我越过人群,看着赵嘉,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仿佛一瞬间大病了一场。 离姻还跪在地上,几个仗剑的侍卫牢牢地看着她。 “为什么?”我听到赵嘉低沉苦涩的声音质问着,我看到他额上青筋暴露,双拳紧握,努力控制着自己。 为什么?因为她爱你啊,嘉,你还不明白吗?其实答案早已在彼此心里,为何还要问。 “你在王孙夫人的莲子羹中下毒,嫁祸南姬,寡人念你是孝容王后唯一的亲人,没有将你定罪;后来,你又狠心推王孙夫人落水,寡人依然宽恕了你,甚至……。”赵嘉顿了顿,掩不住脸上的痛苦神色:“想不到,你竟是害死孝容王后地真凶,当年那些葬身秦军刀剑之下的赵国宗室族人,都是被你出卖的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终于肯为南姬和我辩白了么?这一天,来得真不容易啊。 “说,快说。”长安君和赵国宗室们愤怒地喊道。 “嘉,你爱过我吗?”离姻抬起头,梨花带雨般的脸上,绽开一抹凄美的笑容。 赵嘉微微一震,没有回答。 “你……没有爱过我?”离姻惨白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赵嘉扭过头,不再看她。 “可笑啊,原来,我只是她的影子,对吗?”离姻轻轻笑了起来:“你心里从未爱过我,只是把我当成她的影子,你每天来找我,给我吹那支吹了几年的曲子,还问我,好听吗?好不好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那支曲子,我有多讨厌你提起她,可我还是得微笑,微笑着说:我喜欢听,很好听。只是为了哄你开心。” 第二十三章 爱得残忍 赵嘉怔怔地立着,仿佛听不到她说的话。 离姻止住笑,眼里渐渐落下泪来:“一年前,你不再吹那支曲子了,你开始喝我泡的菊花茶,我好开心,……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她。可是,自从那个叫芷姜的女人来了以后,你又开始吹那支讨厌的曲子,开始提起她,我恨那个死去的女人,我恨芷姜,我恨那支赵国民歌。 原来,这就是她恨我的原因啊。 即使我是芷姜,即使我长得貌似无盐。 宗祠里静悄悄的,只有离姻的哭泣声和低低的诉说。 赵嘉始终静静地立着,脸上除了深深的痛苦,没有任何别的表情。 那些赵国宗室终于不耐烦了,他们拥上来,举起手里的剑,齐声喊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这个秦国奸细, 这一幕,于我是如此的熟悉。 想当年,他们也是这样威胁嘉杀了我呢。 我望着嘉,远远地望着。 杀离姻,他舍得吗?一个爱他到骨子里的女人,一个为了爱他,疯狂屠杀别人的女人。 赵嘉猛地抬手。止住那些躁动地赵国族人。 他抬起眸子。远远地望着我。他竟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孝容王后说。离姻死后会下地狱。好。寡人今日就遵照孝容王后地意思。来人。把这个犯人下入天牢。明日行刑。” 我有些迷惑了。他为何要对着我说这句话。他为何说遵照王后地意思。为何明日才行刑。 明日行刑。会不会是虚晃一招。只是为了偷偷放走离姻。施放地烟雾弹。放虎归山。后果会如何。他不明白么? 我回过头。蓦然看到王后。她立在宗祠最后面地角落。用几乎是胜利地表情看着我。 见我看她。她立刻走了过来。在我耳边道:“芷姜妹妹。你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个死人脸招供了?” 死人脸吗?这回真得是死人脸了。 我一笑:“听说过招魂吗?” “招魂?”王后大感惊异。 “我用符咒唤来孝容王后地冤魂,人鬼对质。离姻怎能不招供。”我淡定地说。 王后惊得张大了嘴。半是敬畏,半是惊恐地看着我。 “别害怕。这种符咒只对死人有用。”我笑着安抚她。 离开宗祠的时候,我注意到赵嘉的目光越过所有人。依然凝注在我身上。 他是在恨我吧,因为我始终不肯放过他地离姻。 可我在他的目光里没有感觉到恨,那又是什么呢。怎么还是心事重重地?”回来的路上,昌平君体贴地问我。 “你觉得,赵嘉会杀离姻吗?”我问。 “应该会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怎么能反悔?”昌平君想了想道。 叹了口气:“男人的心思,女人又怎么会明白。” “你怕他手下留情?”昌平君笑了。 “说不定呢。”我摇头:“谁知道,毕竟离姻跟了他三年,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昌平君哑然失笑:“一日夫妻百日恩?说得好,我和你已经这么多天夫妻了,感情不可谓不深吧。”他说着便勾起我的下巴,俯身下来。 我一把推开他:“你说过等我的。” 昌平君明亮的眸子瞬间变得有些黯淡:“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 被他的目光看着有些心慌,我开口问道:“大王还是不肯派援军?” “你是说援助太子丹?”昌平君轻轻挑眉:“依我看,不是赵嘉不派援军,而是没有合适的领军之将。” 他说的对。离方已死,南冲镇守边关,不可轻动,赵嘉手中竟无可用之将。 悲哀啊。忠臣良将都投秦王这个明主去了。 我心中一动,抬起头盯着昌平君左看右看他忙道:“你别打我地主意,我不会给赵嘉带兵地。” “你不想要兵权吗?”我看着他。 他微微一怔。 “这一仗,燕代必败。不过,如果有哥哥领军。即使败,也会败得很体面呢。”我笑。 他忍不住伸手捏我鼻尖:“你这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秦军的前锋是王贲,这家伙是员勇将,自以为天下无敌,一身傲气,根本看不起代军。哥哥可以利用他地傲慢,为代军保存实力。”我道。 “怎么个利用法,说来听听。”昌平君笑着看我。 “他觉得你不行,你就摆出不行的样子呗,边打边跑,让他轻敌,秦军地战线拉得太长,粮食补给就会跟不上,现在是大冷天,雪积得厚,步兵跑不动,可以充分利用赵国骑兵的优势,动不动偷袭他一下,他吃不上饭,又打不了仗,自然就会乖乖地退兵。”我胸有成足道。 昌平君不笑了,他愣愣地看着我,眼里透着赞许之色。 “我说得对吗?”我笑了,没办法,看战争片看多了,想不知道也不行啊。 昌平君有些激动地上前握住我的双肩,柔声道:“你说得对,这确实是对付秦军的好办法,只是,你觉得,赵嘉会让我率领代国的军队吗?” “就看明日了,若他处死离姻,你便可为他带兵,若他放离姻走。那么,我们只有离开了。” 如果他真得不顾一切放走离姻。那么,我对这个男人,就彻底死心了。 这样地男人。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帮不了他。 一早,便有侍女来报。大王派来接我和昌平君的马车在门外等候。 这么早,他接我们去哪里。作什么? 我一肚子疑惑,叫昌平君问宫里来地侍者,侍者回答说,王上要带我们去看离姻受刑。 难道又要看一场赵嘉和他的女人生离死别的哭戏。 我心里郁闷得厉害,但却不得不去。 “别担心,到了那里,若是赵嘉一意孤行,我们只管离开就是,我是楚国王孙,楚代已经合纵。他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昌平君安慰我说。 话虽如此。我依然担心,那个男人为了保住离姻。也许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知道长安君他们去不去?”我问。有赵国宗室在场,应该会好些吧。 “应该会去。”昌平君道。 我点了点头。更紧地缩到毛皮大氅里。听着车轮辘辘地声音,心里泛起一抹苦涩的味道。 想不到,我和赵嘉之间,竟然到了这种境地。 我根本不敢相信他,他在我心里,已经完全是个是非不分的男人。 三个苍白地对不起,一次长达数十天的牢狱之灾,他还会带给我什么样地惊喜呢。 我拭目以待呢。 马车在城东的菜市口停下。 街上一片雪白。 雪积得很厚。 我小心地下马车,雪很快把我的靴子陷了进去。 “小心。”昌平君拉住我。 “好冷。”我缩紧脖子。不管穿再多,身上的衣服依然觉着不够。 昌平君解下身上的披风,紧紧地裹住我,我依偎在他怀里。 菜市口便是古代行刑的地方呢。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让昌平君抱着我,太冷了,简直是一种折磨,我开始怀疑赵嘉是不是知道我怕冷,故意带我到这种地方来,借机惩罚我,为他的夫人报仇。 一群赵国宗室围在刑场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上。”我听到侍者高声叫道。 回过头,赵嘉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王上,犯人何在?”长安君首先问道。 “她已经到了。”赵嘉回过头,看着我道。 为何要看着我说,为何? 我避开他的视线,环顾左右,这里除了赵国宗室、官员和行刑之人,竟没有一个女人,连王后和南夫人都不在场,只有我这一个女子。 “带离姻。”侍者道。 我回过头,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她脸上已经了无生气,惨白地额,微闭地双眼,一绺长发散落在她额前,娇小瘦弱的身体仿佛用力一勒就会断成两截。 我开始看赵嘉,我开始怀疑他地用意,为什么要让我来看,难道想要唤起我的同情吗? 他可知,对这个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我地女子,我是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的。 对毒蛇的怜悯,只会把自己带入地狱。 赵嘉也看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看出什么,可惜啊,我带着面纱,喜怒哀乐岂是他能看到的。 侍者高呼:“时辰到,行刑。” 创子手举起手里的大刀。 赵嘉还在看我,这次,只怕要让你失望了,对这个女人,我不但不会怜悯,连眼泪都不会流一滴呢。 “等等。”我突然抬起手臂。 所有人都看着我,连昌平君也充满惊讶地看我。 “我想和离夫人说最后一句话。”我道。 赵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我轻盈地走上刑台,走近离姻身边。身后,赵嘉的目光象针刺一般扎着我。 看吧,继续看吧,我微微一笑,贴近离姻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知道吗?你的姐姐赵灵没有死,她现在活得很好,非常好。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很开心?” 离姻猛地抬起头看着我,黯淡的眸子里射出一抹困兽般绝望的光芒。 “她活着,活得很开心,而你,却要死了,被自己所爱的男人处死,那感觉,一定很痛苦吧。”不要怪我的残忍,这些话在我心里压抑得太久,不能不一吐为快。 第二十四章 离姻之死 优雅地离开,慢慢步下高台,身后创子手再一次举起屠 来离姻的尖叫声:“我不想死,王上,救我,救救我吧……。” 不出我的所料,知道赵灵没有死,这女人很不甘心呢,她本已抱着必死的信念,此刻,却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我就是要看着她想活,却不得不受死的样子。 我真得变得好恶劣。 我扭头对昌平君说:“夫君,我们走吧。” 平君小心地扶着我,迈上马车。 “救我,王上,救救我……。”那个女人还在尖声哭叫着。 我不需要再留下来,因为我不想看那血腥的场面,更因为方才离姻被押上台的那一刻,我在赵嘉眼里没有看到任何留恋和温情,只有决绝。他已经下了杀她的决心。 他终于下了决心呢。 多不容易啊。 “行刑。”赵嘉厉声道。 随着一声惨叫。身后一片死寂。 心骤然一松。世上再无离姻这个女人。 从这刻起。我终于可以安心睡觉。安心做我地芷姜。安心进宫盗取和氏璧了。呵呵。 赵嘉若知我地真实想法。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心里会恨我么?我不去想。 围着火盆。我烤了一天一夜地火。太冷了。简直跟冰窟窿似地。 我开始想念昌平君温暖的怀抱,有他在。我不会这么冷。 都怪该死的南冲,这么晚还叫他去议事。 离方死后,王城地军权由赵嘉亲自统领,只是暂时,长安君建议在宗室中选择合适的人选,南冲则主张选取有才能的赵国平民为将军。 两方争岐不下。迟迟没有决定。 叫昌平君去,一定是希望他向王上劝谏吧。 我很怀疑长安君是不是昌平君的姨父,因为那天在宗祠,两个人打了照面,却完全是陌生人的样子。 难道昌平君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唉。就算他瞒着我,也很正常啊,我不也有很多事瞒着他吗? 我靠着火盆,想着想着,渐渐睡去。 第二天醒来,我已经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足以压死我的几床厚被子加上毛皮。 昌平君不在身边。问门外地侍女,答道:王孙殿下一早和南将军出去了。 我索性继续躺在榻上。继续我的假期生活。 然而,宫里派来接我的马车又来了。 “王上请夫人进宫,有要事相商。”侍女恭敬地说。请我商谈要事? 奇怪啊。 满肚子疑问,我上了马车。 穿过宫院的时候。我看到了王后,忙唤道:“王后姐姐。” 王后看到是我,满面春风地奔过来笑道:“是芷姜妹妹啊,你怎么来了?” 我看看左右,在她耳边低声道:“王上招我前来,想来是商谈出兵援燕之事,王后不如和我同去。” 王后喜道:“好啊。” 我暗暗心喜,有王后陪着,就不怕赵嘉对我不利了。 想想又觉着可悲,在这个我曾爱过的男人面前。我竟不得不想尽办法保护自己呢。 门开了。赵嘉破例起身道:“夫人请坐。” 他随即看到跟进来地王后,脸色一变。道:“王后怎么来了?” “芷姜妹妹要我来的。”王后笑着说。 赵嘉看向我。 我施礼道:“王上谈的定是国家大事,芷姜不过一个大字不识的女子。想必是听不懂的,所以请了王后来,若有听不懂的地方,王后可以解释给芷姜听。” 赵嘉看着我,似是我的错觉,我觉着他看着我的眸子竟似透着一丝温暖,而不是恨。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我眼花。 “寡人听南冲言道,王孙有意助我代国进兵援燕,击退秦军。”赵嘉看着我,如此说。 “夫君确有此意。”我道。 “不过,他毕竟是楚人。”赵嘉皱起眉头,“寡人担心宗室族人会有异议。” 我不禁笑了:“代国地君主是谁?” 王后在旁道:“自然是大 “大王是代国的大王,为何要听臣子摆布?”我望着他,轻轻道。 “赵国从未有拜楚人为将的先例,今日,夫人是要寡人破这个先例吗?”赵嘉平静地看着我,平静得象冰冻的湖面。 我突然想,难道他早就决定了,现在问我,只是想听我说些什么。 虽如此想,我依然道:“范蠡是楚人,却做了越国地大将军,助勾践复国,所以说,拜楚人为将,早有先例。” 赵嘉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自那次在南夫人处唱那首白狐,他扮成乐师,为我伴奏,轻轻一笑,今日,是我来代郡后,他第二次对我笑。 依然是那明朗温和的笑容,可心里的感觉,却已经完全两样了。 昨日,他刚刚杀了离姻,不伤心么?今日便可以对间接杀死离姻的女人,露出这样灿烂的笑容。 也许,这个男人并非我想象的那么深情,那他当初对离姻的宠和爱,难道都是假象吗?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我真得看不清了。 果然,他很快道:“寡人有意封王孙为都将军,统领五千骑兵,夫人觉得如何?” “但凭王上吩咐。”我道。 身边的王后早已耐不住,站起身笑道:“王上。我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她说着,便丢下我跑了出去。 我立刻起身,想跟她出去。 赵嘉在身后叫住我:“芷姜。” 我无奈地回头。 “听说,你会用符咒招魂?”他看着我,只是看着,那目光。竟让我莫名地心慌。 该死,定是王后这个重色亲友地女人说地,我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王上。” “能不能,再为寡人招一次孝容王后的魂魄?”他定定地看着我说。 我低下头:“王上。芷姜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赵嘉看着我地目光深沉得让人无法承受。 我扭过头,低低道:“因为孝容王后临走时对芷姜说,她不想再见到王上,所以,就算芷姜想为王上招魂,也不能够。” 他的眸子猛地一沉,表情竟是说不出地苦涩:“她,不想见我?” “孝容王后已经死了快四年了。如今大仇得报,她也该安息了,王上,又何苦去打扰一个死者的清静。”我如此说道。竟有些不忍看他。 毫无疑问,此刻,我已经可以确定,他是爱我的,他心里真得爱我,对离姻的宠和爱,甚至无原则地纵容,都是因为我。 他为了爱我,丧失了最基本的分辩能力,为了保护离姻。他甚至不惜伤害别人。 只可惜。他伤害的人里,也包括我。 即使是无意。即使并非出自他的本心,然而。我已无法再爱他,曾经无比执著的爱,已经在他那三次对不起以后,在他执着离姻地手,步入珠帘之后,在他对离姻没有原则的宠爱放纵之后,在他为了那个毒蛇般的女人,把我打入天牢以后……永远消失了,再也找不回来。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神情竟是说不出的哀伤颓废。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离姻说得没错,这些日子,他消瘦憔悴了很多。 那又如何呢? 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我一直在帮他,尽我的努力,帮他远离小人奸佞,甚至让我地哥哥昌平君助他抵御外敌,与楚国合纵。 让他如此憔悴的,绝不是我,应该是离姻才对。 不是吗? 我施了一礼道:“芷姜告退。” 他没有拦我。 走出宫外,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想见孝容王后呢,原谅我,不能为他达成宿愿。 他加给我的伤害,我可以因为他的不知情原谅他。 但,要我做回赵灵,去面对他地宠和爱,我做不到。 慵懒地躺在榻上,看着昌平君忙碌地吩咐侍女端来火盆,又为我盖上毛皮,还不停地问我:“冷吗?” 我不禁笑了:“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知不知道?” 昌平君一顿,反手关上门,看着我笑了:“我就是要让你习惯我的宠,直到离不开我。” 很自信啊。 “哥哥啊,你以前是不是没追过女孩子?”我托着腮,顽皮地冲他眨眼睛。 他一怔,失笑:“女孩子需要追吗?她们都会主动迎合我,想嫁入候府的还排着队呢。” 呵。我笑了:“怪不得你不会追女人。” 昌平君愣了愣,立刻靠过来,抓着我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嬴得美人心?” 我笑:“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听没听过?” “什么?” “越是得不到的,越强,越是握在手中的,越不懂得珍惜。”我一字一字轻声道。 昌平君呆立了半晌,眼里渐渐浮起一抹淡淡的苦涩:“我便是那个握在你手中的?” 仰起头,凝视他地眼睛:“我地哥哥,不应该被女人握在手中,应该是胸有大志,将女人视如草芥的大英雄。未来地楚国之王。” 昌平君眼里的苦涩更深:“你是在委婉地拒绝我吗?要我将你视如草芥,你明知不可能,还要这样说?” “对不起。”我叹了口气,以昌平君地聪明,怎会听不出我的言外之意。 第二十五章 新人换旧人 “你心里已经没有赵嘉,为何还不肯接受我?”他俯下身,握住我的双肩。 双肩被他握得隐隐生疼。 “因为芷姜是个傻瓜啊。”我笑得有些恍惚:“爱一个人不知道保留,伤得太深,把心给碎了,要缝补好了,才能再去爱另一个人,而且,就算补好了,还是会有疤痕呢,这么难看的心,会有人要吗?”我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他微微一怔,大力把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低低道:“不管碎成什么样,我都要。” 我靠在他怀里,无声地叹着气。 心都碎了,他还要么? 我果真是媚言惑行的红颜祸水呢。 一早,昌平君被南冲找去,说是要看看即将出征援燕的赵国骑兵。 昌平君走后,我依然慵懒地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寒冬来了,我象只冬眠的虫,用丝把自己密密的包裹起来。 侍女的到访打断了我的好梦。 “王孙夫人,南夫人请您进宫。” 叹着气。却不得不去了。 一进宫。南姬就叫侍女把我请到她地宫院里。 “除掉了离姻那个死人脸。我觉着天都蓝了。”南姬一见我便笑着感慨。 我陪着她笑。 “来。听曲子。”南姬热情地拉我坐下。 哎呀。又是听曲子。这回不会又要我教她唱什么歌吧。要知道。能完整记住歌词地歌。我可只有那么几首。 南姬轻轻击掌,一群舞姬伴着乐曲翩翩起舞。 听着乐曲声,我有些惊讶,这不是那首《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吗? 似乎稍微改了些。更适合舞蹈。 “是大王亲自谱的曲,叫舞姬排练了好几天,大王说这支曲子最好。”南姬一脸明媚的笑容。 他亲自谱的曲?这支曲子,真有这么好么? 也许,是因为适合他的心境吧。 可怜的南姬,硬让我陪她听了一上午的曲子,不停地看那个舞蹈,再好看地舞。再好听的歌,听多了也是要烦的,宫里的女人,真得很无聊呢。 我未见到赵嘉,听南姬身边的侍女说,王上这些日子一直在王后那边,教王后吹赵国民歌呢。 看来我教王后的法子,非常之有效。 南姬眼里透着浓浓的失落。听曲子时,我常常发现她在发呆,即使乐师很卖力地吹奏那些好听的乐曲,她依然开心不起来。 自古只闻新人笑,那知旧人哭。 赵嘉只娶了她和离姻、王后三个女人,在诸候王中,已经算很不错地了。他本来可以再多娶一些女人进宫的,但他没有,也许是因为离姻罢,那个女人想必是非常善妒的。 王后和南姬之间,我谁都不想得罪,她们谁更得宠。也与我无关。 我只想安心住在王城里,继续过我的假期生活,每天吃饱了睡,睡了吃,闷了有昌平君陪我聊天,要不就是没完没了地陪南姬聊天,吃那种极甜的莲子羹,听歌,看舞。 无聊,但很舒服。 我开始在心里数日子。离陶文说的离去之期。也就是秦王一统天下的日子,还有多久。 我的任务。真得能完成吗? 裹着厚厚地毛皮,缩着脖子。跺着脚,我陪兴致勃勃的南姬在花园里赏雪景。 离姻死后,天便没有晴过,不是小雪,就是大雪,雪也一直没有化,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南姬来了兴致,叫上一伙侍女,陪着她打雪仗。 我因为怕冷,只好立到一边,看着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 呼,一个超大雪球笔直地朝我飞来。 我向后躲闪,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雪球迎面打在我脸上,打得我满头满脸满脖子都是雪花,好冷,象刀割一样。 身上也全是雪,若不赶紧拍掉,就要湿透了。 我慌忙拔下头上的发簪,轻拍粘在长发上的雪,一旁早有侍女跑过来,解开我身上的毛皮,拿在手上一阵乱抖,抖干净了,依旧披在我身上。 面纱完全湿透了,贴在脸上,象要结冰似的,被寒风一吹,冷得难受。 我吩咐侍女道:“我先回去,你们不用跟着。” 侍女应声离开。 我提起裙摆,忙忙地踏过积雪,一气跑到门前,正欲伸手推门,一个人突然拦住我,轻声道:“既然湿了,为何不取下来?” 我看他一眼,立刻施礼:“芷姜怕吓到王上。” 他微一怔,笑了:“已经看过一次,再看一次又何妨。” 我后退一步,淡淡道:“王上执意要看,莫非心中对芷姜有恨?” 他立刻皱起眉头道:“何出此言?” “王上明知芷姜貌丑,若不是心中对芷姜逼死离夫人一事存有怨恨,为何要如此羞辱芷姜呢?”虽知这话定然伤他,我却不得不说。 他立在原地,不再说话。 我立刻擦过他身边,推门进去,砰的一声把门关紧,反手拉上窗帘,那块面纱被我揉成一团,掷在妆台之上。 铜镜里地我,脸已经被冻得通红。 我看到自己眸子里闪着的泪光。对他已没有爱,心里为何还是要难过。 为何流泪。 我是在怨他吗? 因为他曾狠狠地伤害了我,我现在要把这伤害还给他。 我真是一个报复心很强的女人呢。 天气晴朗,化雪的日子比下雪还冷,早晨起来,我足足披了三件毛皮,还是冷得手指发青。 侍女过来,说王后有请,我便去了,远远地看到王后。欢喜得象个孩子。 见我来了,她迎上来道:“芷姜,快来看看我的小鹿,是王上赏给我的。” 她指着脚下趴着吃草地一对梅花鹿。 “很可爱呢。”我笑,原来这位可爱的王后叫我来,只是为了炫耀大王赐给她的礼物么? “只有一对小鹿,王上全都赏给了我。”她说话的语气有种形而上地得意。 也难怪,王上这段日子。对她颇多眷顾,对南姬,却有些冷落了。 为什么呢? 果真是新人换旧人吗?或者依然是为了政治,燕与代刚刚签订合纵之盟,代军援燕,燕国蓟城危在旦夕,此时若冷落燕国公主,传到天下人耳中。有伤代国颜面。 在赵嘉心里,政治利益始终大过个人感情。 除了对离姻。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息。 “听说南姬这些日子常叫你过去陪她?”王后似无意问道。 我轻扬唇:“是啊,她满寂寞的。不象王后,还有王上和小鹿陪伴。” 王后听了这些话,果然极开心:“那当然了,论长相。论出身,那个女人哪比得上我,一口的胡蛮口音,听着就想发笑。”王后掩住嘴,扑哧笑出声来。 离姻死了,只剩两个女人。还要这样争来争去,累不累啊。 “你摸摸,好软。”王后拉着我的手过去,轻抚小鹿的皮毛,小鹿温顺地立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好软。”我笑:“怪不得王后这么喜欢。” “你若是喜欢,寡人赐一对给你。”身后传来那个男人熟悉地声音。 我有些僵硬地回头,赵嘉就立在我身后,含笑看着我,和王后。 看惯了他脸上地阴郁沉闷。这样笑着地赵嘉。让我很不习惯,我有些心慌地想。他地笑容多了这么多,是因为什么。 王后笑了:“王上。芷姜妹子身体这么弱,连出门都不愿意,哪能养鹿啊,如果还有一对,不如也赐给臣妾吧。” 到底是心思单纯的女子,说话憨味十足,我不禁哑然失笑。幸好这时,王后又笑又叫:“王上,快帮帮臣妾,小鹿跑了。” 赵嘉只能离开我,迅速追过去,抓住那只想逃跑地顽皮小鹿。 这里,我又成了多余的呢,这段日子好象走到哪里都显得特别多余。 我笑着,悄悄走开。 晚上,南姬叫我去吃饭,我来到房里,惊讶地发现赵嘉也在场。 “王上说你怕冷,特意要厨房炖了暖身子的热汤。来,快坐下。”见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南姬忙上前拉着我,坐在她身边。 看着满几的菜,我没有胃 侍女为我舀了一碗热汤,我一口口,慢慢喝,慢慢咽下去,我知道他在看我,一直在看。但我装作不知道。 “南姬,库房里还有羊血酒,不如一起取来吧。”赵嘉微笑着说,看来心情不错。 南姬喜道:“我亲自取好了。”她说着,便起身出去。 她的背影刚消失,赵嘉便起身过来,坐在我身边,“为什么不吃,不合口味?”他看着我,关切道。 我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淡淡道:“芷姜身体不适,没有胃 他嘴角浮起苦笑:“因为离姻,你怨我?” “芷姜不敢怨王上。”我低下头,避开他地目光。“其实,离姻的死是她咎由自取,寡人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他顿了顿,又说。 “王上不需要解释什么。”我依旧淡淡道。 他一时停住,半天不说话,脸色有些苍白。 我也不说话,低下头,继续喝那碗热汤。 “你夫君果真是楚人?”他沉默了好一阵,轻轻道。 应了一声。 他忽然叹道:“芷姜,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我微微一怔。 他直视着我,徐徐道:“你的夫君不是楚国王孙,而是秦国昌平君,寡人说得没错吧。” 第二十六章 暗箭难防 心莫名的一颤,他怎么会知道? 我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一片澄明。 我想起昌平君对我说过的话。 赵嘉并不象我想象的那么昏庸,很多事他都明白,也许比我们更明白。 除了离姻对他说的那些有关我的谎言,其他的事,他或许真得很明白。 能够率领赵国宗室逃到代郡,能够铲除异己,自立为王,赵嘉的心智并不低于他人,是我小看了他呢。 也许他只是被离姻迷惑了,现在,离姻死了,他又成了从前的赵嘉,只是,我对他的爱,在经历过这么多以后,却再也无力复活了。 不过,就算他知道昌平君的真实身份又如何,昌平君是楚国公子,并且已经让楚与代合纵,如此大功,足够抵掉先前的欺瞒之罪了吧。 更何况,他已经当着王后的面,许诺拜昌平君为大将,领军出征,迎击秦军,我相信,以他的个性,定是不会食言的。 赵嘉定定地看着我:“夫人可否告诉寡人,昌平君叛逃秦国,来到代郡,用意何在?” 我已经恢复镇定,淡淡道:“为了楚代合纵之约,为了共抗暴秦。” “果真如此吗?”他看着我:“夫人说地可是真心话?” “芷姜只是一个女子。不关心男人地大事。大王若是不相信地话。可以去问芷姜地夫君。时辰不早。芷姜该告退了。”我说完便起身欲走。 他一把拉住我地手。低声唤道:“芷姜……。” 这时。门开了。南姬立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端酒地侍女。看到屋内情景。她地表情略微迟滞。 赵嘉若无其事地松开我。轻声吩咐:“把酒热一热吧。王孙夫人身子寒凉。指尖冰冷。应该多喝些热酒暖身。” 南姬僵硬地表情略微松了些。扭头示意侍女暖酒。 我坐下来,静静地坐着,此时若马上离开,反倒有些做贼心虚了,虽然,我和赵嘉什么都没生,但是。方才那一幕,足够让南姬怀疑我们有什么暧昧。 唉,女人在自己所爱的男人面前,总是出乎寻常的敏感呢。 我看向赵嘉,他地表情平静无波。他怎么可以这么平静,他不怕南姬误会我们吗? “妹妹,喝酒。”南姬笑得勉强,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先前亲密,她心里果然有了芥蒂呢。 我接过酒,笑道:“芷姜方才起得太急,险些摔倒,幸好王上扶着。不然非摔得头破血流不可。” 该死,他不肯解释,就让我自己来解释好了。 南姬看我一眼,我满脸坦然,终于,她释然了,笑道:“芷姜妹子,你身子弱,这酒就不要多喝了,还是喝汤吧。” “谢谢姐姐。”接过侍女递来的汤。我偷眼看赵嘉。却和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我立刻别过脸。 “天怪冷的,不能出去。只好呆在房里,我都快闷死了。”南姬笑着说。 我心中一动。笑道:“夫人为何不和王上出去散散心呢,大雪过后,正好猎狐呢。” 赵嘉抬头看我,我若无其事地低头喝热汤。 南姬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赵嘉哼了一声道:“你不会打猎,还是呆在宫里吧。” “宫里真得很闷嘛。”南姬撒娇地摇赵嘉地手臂:“王上,答应臣妾好么,代郡每年冬天都举行田猎,臣妾好想去开开眼界。” 赵嘉皱起眉头,似想拉开她的手,她抓着不放。 我只作不见,继续喝我的汤。 赵嘉始终沉默不语,南姬终于松开他,脸上明显得不高兴。 这时,我开口道:“听闻代郡出产一种火狐皮,皮毛红胜火,是狐皮中之珍品,但是很难得到完整的皮毛,因为箭会在皮上留下洞,除非……。” 赵嘉忽然打断我的话,淡淡道:“除非猎手箭术高明,能够一箭射穿它的双眼。” 我低头不语。 南姬惊道:“一箭射穿双眼?谁有这样高超的箭术?” “夫人想要一张火狐皮?”赵嘉没有回答她,看着我问。 我摇摇头:“火狐是代郡之宝,就算真有,也不该归芷姜所有。” “芷姜,真正地代郡之宝是和氏璧,火狐算得了什么?”一旁的南姬道,似乎有些好笑我的孤陋寡闻。 “和氏璧?”我故作惊讶:“听闻邯郸陷落之后,和氏璧落入秦人之手,想不到,竟在这里。” “是啊,和氏璧现在就藏在王宫之中。臣妾曾有幸见过一次,果然是天下瑰宝,任何珍宝玉器放在它面前,都要黯然失色。”南姬得意道。 我故作遗憾地叹一口气:“早听夫君提起和氏璧,若能亲眼看看这块天下至宝,芷姜和夫君此生无憾。” “你想看和氏璧?”赵嘉低声问道。 “只是随口说说,大王不必放在心上。”我一笑抹开,和氏璧果然藏在王宫中。 赵嘉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略坐了坐,我借口困倦,想早些歇息,急忙告辞出来,南姬没有留我,喝了几口羊血酒,她的脸已经红得象刚成熟的苹果,腻在赵嘉身边,醉意阑姗,春意烂漫,再呆下去,就很难看了。 走不多远,身后传来匆匆地脚步声,回头,竟是赵嘉。 他连披风都没披,就这么急急地赶过来。 我停下来,等他靠近,施礼道:“南夫人睡了么?” 他一顿,淡淡道:“睡了。” 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他和我并肩而行,也不说话。 就这么默默地走到宫门处。 “王上。芷姜告退。”我道,转身欲走。 他在身后道:“两日后的田猎,希望王孙和夫人能来。” 我一时停住,很快道:“王上,芷姜身子弱。恐怕不能来了,多谢王上美意。” “夫人是在拒绝寡人?”他淡淡道。 我不想说话,低下头。 “王孙和夫人口口声声要与代合纵结盟,如今却连代郡一年一度的田猎都不肯参加,叫寡人如何相信你们的合纵诚意。”他平静地站在那里,用平静的声音淡淡道。 心中泛起一阵恼意,他竟在威胁我。 那个所谓该死的田猎。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我参加。 我扯起这个话题,只是想借机打探和氏璧的消息罢了。 赵嘉不待我回答,已经转身走了。 我不想去那个什么田猎,但为了昌平君的安全。却不得不去。 回到将军府,昌平君还未回来,我早早地上了床,却再也睡不着。 我在想赵嘉今天地表现,心里莫名地慌乱。 他似乎看出了什么,他不会怀疑我就是孝容王后吧。 不过,怀疑又怎样,有昌平君在。有那些赵国宗室,燕国王后在,我不信他会做什么,有很多事,他不得不顾忌,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顾忌太多的男人。 他从来不是为自己活着,家、国、仇,太多太多,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他早已承受不起。才会如此憔悴吧。再加上离姻的突然离去,他又怎能不憔悴。 他把离姻当成孝容王后的影子。现在,他是要把我当成孝容王后的影子吗? 两日后。田猎果然开始了。 南姬和王后陪同,昌平君和我也在被邀请之列。 大队人马,包括那些赵国宗室,浩浩荡荡地出。 一望无际地雪地上,留着些许动物爪印,早有有经验的猎手上前,将猎物从森林中驱赶出来。 我裹着厚厚的毛皮,乐得跟在后面,和昌平君并肩而行,慢慢地骑马,一边欣赏草原上,森林里的雪景。“冷吗?”昌平君看着我,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 前面地赵国宗室齐声唤道:“王孙殿下,还呆在后面作什么。” “是啊,久闻王孙剑术高明,箭法更是超绝,今日何不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昌平君看了看前面,又看看我,有些为难。 我笑着推他:“去吧,别让那些赵国宗室看轻了你,你马上就要做大将军了,将来地楚国还等着你当王呢。” 昌平君微笑了,轻轻拍拍我,柔声道:“小心些,别离大队太远,我去去就来。” 我点点头,看着他纵马远去,赶上那些满脸兴奋的赵室贵族们。 忽然觉得背后有一双怨毒地眼睛在看我。 惊讶地回头,只见几骑马飞驰而来,当先的马上坐着一个红装地年轻女子,飞扬的长,红朴朴的脸,乍一看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女子驰到我身边,忽然勒马停住:“好漂亮地马啊。”她说完,似赞赏般拍了拍我座骑的头,收回手,扫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怨毒之色,竟似将我恨之入骨般,不待我有反应,她哈哈一笑,已经扬长而去。 我盯着她的背影,想了好一会,猛然一惊,这不是离方的第二任妻子,长安君的女儿吗?若不是我和昌平君的到来,离方还是王城的守将,大王信任的臣子,她地夫君。 怪不得她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好好的恩爱夫妻,被我弄到阴阳两隔,她恨我,也在情理之中吧。 我微微苦笑,刚刚去了离姻,又多了这么个对头。 我不禁想,她方才拍我座骑的头,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一瞬 四周一片静寂,我扭头一看,刚刚出神的当儿,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只留下我孤零零地立在雪原之上。 虽说红日与白雪辉映,满眼密密的森林,景色十分壮丽,但壮丽的景色里还藏着无数虎狼呢,我可不想成为野兽的食物。 这样一想,我立刻催马急驰,沿着雪上留下的脚印,追赶他们。 马跑得飞快,越来越快,险些把我从马上颠下来,我急忙收紧缰绳,叫它慢下来,意外的是,它竟不听使唤,如疯了般一个劲地狂奔,该死,这马是怎么了,早不疯晚不疯,这个时候疯。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我心中一阵恐慌。 “夫人,夫人。”斜刺里冲出一匹骏马,迅速向我靠近。 马速太快,我看不清他是谁。 “夫人,前面是悬崖,快停下。”来人急切地大喊。 悬崖?该死的。我也想停啊,可马不肯停,怎么办? 我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勒缰绳,马就是不肯就范。 难道只有跳下去? 我低头看看脚下。头一阵晕眩。 “芷姜。芷姜。”身后传来一个人急切地呼喊。是赵嘉来了呢。他什么时候赶来地。 我已经看到眼前不远处地断崖。 “夫人。快跳。”那个先前赶来地黑影在不远处叫道。 跳。我跳。我试着把脚从马蹬里抽出来。事急慌乱。脚上厚厚地靴子被蹬子卡住了。越急越抽不出。 该死地。真得要去石器时代?上帝啊。救我吧。 呼的一声,一个绳套远远地抛过来,套住马头,用力一拉。 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把我猛地甩了下来,我吓得闭上眼睛。 有人伸出双臂。在半空中紧紧地抱住我,一起滚下悬崖旁的高坡。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被那人抱着,不停地翻滚,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对我却有几个世纪那么长。 他终于抱着我停了下来,把头伏在我肩上,轻轻喘气。 我仰面朝天地躺在他身下,望着头顶澄明地天空。眼前无数金星乱闪,阵阵晕眩。 “芷姜。”他轻声唤道。 头好晕啊,我还没有从翻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芷姜,你怎么样?”他抬起头。 我渐渐回过神来。 是赵嘉,他近乎完美的脸庞就在咫尺之间。 那么近,近得呼吸相闻,让人心慌意乱。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触手可及,方才,若不是他,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脑中一时没有反应。 他慢慢伸出手,颤抖着,犹豫着,抚上我的额。似要揭开我地面纱。 感觉到他指尖暖暖的温度,我猛然惊醒,他在干什么,他想揭我的面纱? 我一把推开他,站起身就跑。 “芷姜……。”他从身后追上来。 我猛地停住,再往前两步,就是望不到底的深渊,我就站在深渊的旁边,风呼的一声吹过,我几乎站立不稳。 他惊恐地叫道:“芷姜。小心。” “别过来。”我看着他。 “为什么还要骗我。你要骗我到几时,其实。你就是……”他望着我,满眼的痛苦和不解。 “王上错了。我是芷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女人,更不是她的影子。”我猛地打断他的话,冷淡地回答他。 他定定地看着我,许久许久,唇角浮起一抹苦涩地笑:“因为离姻,你依然不肯原谅我?”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 他向前一步,我立刻后退一步,踢到身后的雪花,扑扑的掉落。 他不敢再往前,只是看着我,眼里透着深深的无奈。 “为什么?”他轻声问我。 为什么呵,为什么。当初因为离姻,他也曾经问过我的,他问我为什么处处针对离姻,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现在,他又来问我。 因为爱,所以原谅,因为不爱,所以不原谅呢。他不明白么。 我久久地沉默,他也沉默着,只是看着我,眼里的期盼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深深的痛苦,深得见不到底。 这样的赵嘉,让我不忍细看,这样地赵嘉,不是我希望的。 他浑身都散着仿佛永远化不开的忧伤,我害怕自己会心软,我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再去爱他,心已经碎了,就算缝补得再好,也会留下疤痕呢。 他和离姻一次次伤害我,给我心上留下无数抹不去的伤。 我不可以再爱他,我已无力爱他。 寒风刺骨,方才在翻滚中,身上沾满了雪花,裹着的毛皮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雪渐渐融化,透过我的衣服,浸入我的骨髓,我感到寒冷,我用力缩紧身子,打了个冷战。 他顿时满脸的担忧,似乎想上前扶我,却被我抬手逼住,不敢再近前一步。 赵嘉啊赵嘉,你以为我真得会跳么,我有那么傻么?我只是需要时间,让彼此冷静。 成为他的女人,这曾是我无比执著地梦想,如今,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也许,我和他真得可以重新开始,真得可以回到他身边,依旧做他宠着、爱着的小女人。 然而,我却不觉着丝毫欢喜。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死去的离姻呢。 就算他对离姻没有爱,可是,经历过的那些事。他为了离姻,给我的伤害,我怎能忘,我怎能再爱他。 那份美好,早已荡然无存了呢。 我心里只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这个念头因为他眼里地渴盼和痛苦,变得更加坚决。 身份绝不能被揭穿。一旦揭穿,不但是我那无法预料的结局,一直陪伴我身边的昌平君也会被置于无比危险的境地,那个男人,我欠他太多,绝不能让他因为我受到一丝半毫地伤害。 在他面前,我只能是芷姜,我不可能再做灵儿,他地孝容王后。 好冷啊,总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没有摔死。我可不想再被活活冻死。 “王上爱离夫人吗?”我突然开口。 他一愣,很快道:“不,不爱。” “那么,王上爱孝容王后吗?” 他看着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旧是那样宠溺的表情,那样温柔地眼神。 心里有一丝轻微的刺痛,若没有分开地那些岁月,若没有离姻。该多好。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我呢,我好想回到从前,所有的事都没有生过,我依然是我,他依然是他,我们依然彼此相爱。 然而,我已不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 我点点头,冷冷地说:“如果王上爱孝容王后。那么请不要揭开芷姜的面纱,芷姜就是芷姜,楚国王孙尹的妻子,芷姜这辈子只想继续做芷姜,不想做别人的影子,王上若不答应,便再也见不到芷姜了。”这算不算威胁呢。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黯然,眼里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王上若是不答应,芷姜只好……。”我故意顿住,扭头看后面。好深啊。好吓人,我不敢再看。慌忙闭上眼睛。 身后,他急急道:“别……芷姜。我答应你。” “只可惜,芷姜却不敢相信王上呢。” “我保证。”他急急道。 轻轻扬起唇角,我笑了:“王上为了离夫人,也曾向芷姜做过保证,保证离夫人不会再伤害芷姜,现在,王上又对芷姜做保证,若是做不到,王上又该如何呢?” “芷姜,要怎样,你才肯信我?”他满脸的无奈。 “王上可不可以破例,为芷姜个毒誓。”虽是请求,却容不得他拒绝呢。 他没有生气,只是望着我,坚决道:“好,我誓,若我有违誓言,定遭亡国灭家之灾,死无葬身之地。” 好毒地誓啊。 我的心微微震颤。 他怎么可以,下这样的毒誓,他能够保证此生都把我当芷姜吗? 不,我不可以心软,对他,我早已心灰意冷。 背上的雪水似乎结冰了,冷沏透骨。 我忍不住又蜷紧了身子,连打两个寒战。 “芷姜,快过来。”他向我伸出双臂。 我一咬牙,走了过去。 赵嘉看着我,突然伸手将我重重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的寒意似乎突然减轻了不少。 我没有动,静静地伏在他胸前,让他抱着我。 只是一个拥抱,没什么的,我真得好冷。 “还冷吗?”他柔声问。 点点头。 他解下身上厚厚的披风,小心地裹住我,他地动作很轻很柔,记忆仿佛回到从前,离开郭县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拥着我,空气中满是他的气息,淡淡的,温馨的味道。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以后,不要再离开,好吗?”他低低开口,语气透着浓浓的宠溺。 不会离开吗?不会离开。呵,我做不到呢。 我不说话,静静地靠着他,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我嵌入他体内,我不动,任由他。 “大王,大王……。”有人在远处大声呼喊着。 我推开赵嘉,扭头回望。 一个人影从一侧的高坡上缓缓爬下来,越来越近。 我回过头,看着赵嘉。 他伸出手,小心地为我拉了拉面纱,更紧地蒙住我的脸。 他终究不敢违背他地誓言,他怕我真得会离开他吗?就算他永不违背誓言,我依然要离开呢。 第二十八章 勾心斗角 人影很快走近,是个毫不起眼的武士,身上的武士服被雪水浸透了,想来他能绕到高坡下,也很不容易。 我想起那个大呼前面有悬崖的声音,不禁道:“你就是那个抛绳套套马的人?” 武士单膝跪地:“正是小人。” 赵嘉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武威。” “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殿前侍卫。”赵嘉笑道。 “谢王上。”武威面无表情地叩。 “走吧。”赵嘉毫不避讳地执住我的手,是啊,他有何避讳,昌平君只是一个客居代郡的楚国王孙,他是代郡的王,在代郡,他想作什么,是没有人能够阻挡的。除了那个不揭穿我身份的保证,我真得没有什么可以约束他。 抱着我,沿着绳索攀上高坡,跃下的那一刻,赵嘉突然在我耳边低低道:“昌平君真是你夫君?” 我扭过头,他的眸子深深的,看不出心中所想。 我轻扬唇,微笑:“是。若没有夫君,芷姜早该死了,夫君对芷姜有再生之恩,芷姜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夫君,只有以身相许。”我故意把以身相许四个字咬得极重。 赵嘉地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我又一次刺痛了他呢。 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刺痛他。 离姻已经死了。可她地阴影还象一根刺梗在我心里。是我想得太天真。我以为她一死。从此天清月明。原来。她还象毒蛇般盘在记忆里。让彼此痛苦。 高坡上。我地马倒卧于地。已经没有声息。 赵嘉骤然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马突然疯了。”我轻轻道。武威迅速上前,低头观看马地额头。回身禀道:“大王,有人在马的额头上插了毒针。” 果然呢。长安君的女儿赵芳想害我。只是她作得还不够干净,怎么能够留下证据呢。而且,今天地雪积得那么厚。就算我摔下悬崖,也未必会死啊。若是我不死。谋杀王孙夫人的罪,她承受得起吗?她的父亲长安君也一样要受牵连呢。 悄悄扭头看赵嘉,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眸子里闪烁的光芒,让人惧怕。 “是谁?”他看着我问。 “什么?”我故作茫然。 这时,武威忽道:“大王,夫人,他们来了。” 我回过头,雪地上远远地驶来一众人,正是那些赵国宗室,王后和昌平君奔在前面。 “王上。”王后跃身下马,立刻扑到赵嘉身前,左看右看,语气急切:“王上怎么样,出了什么事?” 赵嘉不动声色地推开她,淡淡道:“寡人没事,是王孙夫人,有人欲加害于她。” 昌平君几步奔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急急道:“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心中莫名地感动,我微笑:“没事,夫君别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他更紧地拥住我,我稍稍侧头,看到赵嘉,他的脸色越苍白了呢。 “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加害夫人。”随后赶来地长安君义愤填膺,怒声喝道。 这件事,他果然不知情吗?我却不相信呢。 “竟有这等事?”那群赵国宗室顿时议论纷纷。 我的目光越过赵嘉身边,望着离方地寡妻赵芳。 此时她地脸色苍白得厉害,扭着头,竟是在拼命躲着我呢。 南姬也赶了过来,飞身下马,扑到赵嘉胸前,抽抽噎噎道:“王上可好,吓死臣妾了。” 赵嘉皱眉,轻轻推开她道:“寡人不妨事,是王孙夫人被人加害,险些命丧于此。” 南姬转向我,关切道:“你还好吧,是谁人加害于你?” 长安君立刻开口道:“夫人知道是何人加害吗?” 我继续盯着赵芳看,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昌平君依然拥着我,我听到他轻轻地叹息声,想来,他也想到了呢。 “此事关系重大,夫人切不可胡乱猜测,以免殃及无辜。”长安君又道,我敏感地现他看着我的目光透着隐隐地警告。 我沉默下来,不是我怕他,但现在代郡正在用人之时,长安君在宗室中辈分较高,势力不小,代郡外有强敌,如果再生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说吧,寡人今日定要为你作主。”赵嘉看着我,如此说。 就象当初他一心护着离姻,现在他也要一心护着我么。 但我不是离姻,我不会让他无原则的宠爱毁了代郡,毁了他自己。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芷姜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加害,不过,芷姜想,这个害我地人一定是代郡的敌人,只有代郡的敌人,才会故意加害芷姜,想趁机离间楚代两国的关系,破坏合纵之约。” 王后惊道:“难道是秦国奸细?” 我看着赵芳,她呆立在原地,吃惊地望着我。她一定想不明白,我为何不肯供出她吧。 不过她的父亲长安君一定是明白的。 果然,长安君很快道:“王上,王孙夫人言之有理。” 赵嘉阴沉着脸,没有回答。 以他的聪明,我刚才那番有关破坏合纵的解释,未必能够让他相信。只是,他毕竟是代郡地王。他也有他的顾忌啊,若当真知道是长安君地女儿所为,他会如何做呢。终究还是两难呢。 “依小人之见,只要查到这根毒针是何人之物,便可揪出加害王孙夫人之人。”是武威插话。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什么毒针?”昌平君问,他的语气透着焦灼。 “有人在夫人地座骑额头插上毒针。”武威道。 昌平君紧皱眉头,离开我。走到高坡上,低头看那匹马。 我望着他的背影。胸口一阵阵闷。方才在高坡下待得太久,背上的雪水早已结了冰。透过衣服,寒气早已扯了一大半到我体内。此时只觉得头脑晕眩,喉中堵。莫非,我这没用的身子又要病了。 寒风掠过,喉间猛然一阵腥甜,我慌忙用帕子捂住嘴,剧烈地呛咳起来。 昌平君立刻回头看我,我向他摇摇头。 噗的一口鲜血落在帕上,一片刺目的红色。 “夫人?”武威似乎伸手要扶我。 另一双手抢先把我揽入怀中,“你怎么样?”瞥到赵嘉满脸地焦急不安,一阵天旋地转。 “头好晕……。”我勉强说道,太子丹说得没错,我果然是不能受寒呢。话未说完,眼前已是一片黑暗。脉上,许久许久。 赵嘉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如何?” “王孙夫人地身子,弱不可言,就算用最好地补药调理,也无甚效果。”大夫轻道。 呵,果然是弱不可言呢,连秦国最好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这位大夫又能如何? 赵嘉地声音明显透出焦虑:“她的身子怎会如此虚弱?” “夫人似曾受过重伤,元气大损,已经伤及心腑……”大夫欲言又止。 “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说,寡人命人去办。”赵嘉急切地声音道。 “臣开一道方子,暂且一试。” 听着脚步声远去,帐外一片沉默,我吃力地起身掀开帘子,榻前坐着昌平君,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看到我,笑了笑,笑容明显得有些勉强。 随即我吃惊地现赵嘉也没有走,而是立在窗前,沉默不语,听到身后响动,他扭过头看着我,脸色阴郁,双眉紧皱。 “夫君,这是哪?”我不看他,看着昌平君。 “是寡人的住处。”赵嘉回答说。 我一愣,昌平君微笑道:“王上见你突然昏倒,亲自抱你回宫。” 当着那么多人地面,他竟然亲自抱我回宫,赵嘉啊赵嘉,你这是要把我丢到风口浪尖上,让我不得安宁啊。 是不是因为我逼着你毒誓,你才这样惩罚我。 我低下头,无语了。 赵嘉重重地踱到我面前,沉声道:“告诉我,到底生了什么事,你的身子怎么会……如此孱弱?” 为何? 我轻扬唇:“芷姜的身子向来这么差的。” “寡人不信,一定有大夫可以治好你的病,寡人明日就在城中贴告示,寻访民间良方,赏以千金。”他说道。 “不用了,芷姜看过天下最好的大夫,没有人能治芷姜畏寒之病。”我开口制止他。 他便看着我,神情竟是说不出的担忧。 “王上,不必为芷姜操心了,人之生老病死,上天早已注定,早死早干净呢。”我轻松地笑着说。 昌平君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我向他笑道:“夫君,我们该回去了,怎么能呆在王上的宫院里。” 昌平君笑了:“芷姜说得是,王上,在下告退。” 赵嘉默然一阵道:“也好。” 昌平君扶起我,擦过他身边,推门出去。 门外是一望无际的白雪大地,寒风吹来,我打了个冷战。 “天冷,多披些吧。”一件温暖的毛皮小心地披在我身上,把我紧紧地包裹起来。 我回头,身后赵嘉也走了出来,立在我身旁,两个男人互相对视,目光闪烁。 气氛明显地凝固。我毫不犹豫地握住昌平君冰冷的手。 他拉着我急急走着,我没有回头,我不知道赵嘉是不是在看我们,但我知道,这座王宫不属于我,这里那个我曾深爱的男人也不会,永远不会属于我。 就象我永远不会属于他一样。 第二十九章 今晚作夫妻 靠在昌平君怀里,马车静静地行驶。 昌平君一直沉默不语,我很想问问他,昏迷之后到底生了什么。 看着他紧绷的脸,我又没了问的勇气。 马车到了将军府,昌平君拉着我一言不,径直进了房,把我往床上一推,往我身上横七竖八盖了好几床被子,这才转身出去。 我乖乖地躺在那里,看着他进进出出地招呼侍女拿了许多火盆来,围在榻边,最后才关紧门,在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呆。 我忍不住开口:“哥哥,我昏迷了几天?” “一天。”他低低道。 “那你……” “赵嘉是不是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凑近过来,一把握住我的肩,紧紧地握着,隐隐生疼。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毫不回避地望着他:“我依然是芷姜,我不会做他的孝容王后,不会进他的王宫,不会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不会。” 他看着我,目光渐渐软化,黯淡,最后,他终于松开我,颓然坐倒,轻道:“果然,他已经猜到你的身份。” “这改变不了什么地。你是楚国王孙。我是你地夫人。他一心想合纵抗秦。心有顾忌。哥哥。你又何需担忧?”我从被子里钻出来。握住他地手。 “是吗?”他低低重复。笑容更苦:“他已经颁下王令。命我明日率大军出征。你知道吗?”他深深地叹息。 明天?“这么快?”我轻呼。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柔声道:“我们走吧。回楚国。” 下意识地拒绝。 他掩不住眼里地失望:“你心里始终没有我。对吗?” “尹哥哥……。”我试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说的需要一点时间,只是一个谎言。只有我这个傻瓜才会相信。”他哑声道,眼里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好,明天我就率军出征,战场之上枪戟无眼,若是我再不回来,记得在我坟上上炷香,好妹妹。”他说完,迅速站起身,往外就走。 我呆呆地看着他推门而出。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合上,砰的一声,带进一股寒风,我的心也变冷了。 他离去时的眼神,让我感到心痛,在这里,被我伤得最深的男人,就是他。 他说他是傻瓜,其实真正的傻瓜应该是我吧。 我已经不爱赵嘉,为何还要留在代郡。为何还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难道我心里,对他还存着一丝幻想,或是一丝留恋。 当初离开咸阳。不顾命地奔到代郡。真得只是为了改变他兵败被杀地命运吗,或只是为了逃避自己吧。 我在害怕什么? 真正最爱我。最关心我的男人一直守候在我身边,我却把他比喻成握在手中的。永远不知道珍惜,也许真是我错了。我为什么不可以接受一份真正的感情。为什么要逃避。 拿起榻上厚厚的披风,我走了出去,在冰封的水池边,我看到了静静立着的昌平君。我把披风披在他身上,他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从身后搂住他,紧紧地搂着,喃喃道:“今晚,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吧。” 他猛地一颤,回过头看我。 我抬起手臂,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抱我回去。” 他沉默了好久,突然将我一把抱起,大踏步走进房。 房里无数火盆,燃烧着烈焰,他地手也象着了火,烫得灼人。 “你……真得愿意?”他沙哑着,不确定地问。 闭着眼点了点头。 他不再犹豫,俯身含住我的唇,舌尖灵活地滑进去,在我嘴里轻轻搅动吸吮。 我热烈地回应他。 他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大手落到我胸脯上,隔着衣服,轻轻地,熟练地揉捏着。 一阵酥麻传遍全身,我情不自禁地迎上去,环住他的脖颈。 火热的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他的动作极尽温柔,解开衣襟,褪去外衣,身上涌起一阵凉意,我蜷曲身子,用力抱紧他。 他把我压倒在榻上,俯身吸吮我的脖颈,胸口,滚烫的手从双肩,锁骨上扫过,沿着雪白滑腻的肌肤一直往下,滑到小腹上,抓住我的腰带,猛地一把扯开。 腰上一松,我轻轻呼出一口长气,他突然停住,拿起一样东西看了一眼,是那块黑色地玉璧,他只是看了看,立刻把它丢到一边,看着那玉璧滚到脚边,心莫名地颤动了一下,我闭上眼睛,更紧地抱住他。 他的大手,开始在我身上来回的揉搓,我地肌肤应着他地抚触阵阵燥热,抑制不住地轻颤。 被他不停地亲吻揉捏,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四肢瘫软,碎吟出声。 “灵儿,你喜欢我吗?”他吻着我的肌肤,沙哑地问。 “嗯,我喜欢你,你爱我吗?”我抬起朦胧地双眼,看着他。 为什么要在出征的前夜,把自己给他,是我欠他太多了吧。 我对他,始终只有怜悯和感激,没有爱呢。 用我地身体报答他一直以来的深情,我觉得并没有错。 他为我付出了太多,我不可以这样无情。 昌平君是欢爱地高手。一个合格的情人,他娴熟的动作,成功地调动起我所有的热情,我只觉着嘴唇干涩,呼吸困难。 “爱,永远爱。”他喘着粗气,眼里掺杂着原始的强烈。 “那么。开始吧。”我主动伸出手,解他的腰带,我很紧张,双手因为紧张而颤抖,他的腰带,象跟我闹别扭一样,怎么都不能解开。 他笑了,握住我地手,笑着摇了摇头。俯身在我唇上吻了吻,自己动手脱衣服,我侧过头,不再看他,看着那块滚到脚边的玉璧,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着冷气,闪烁着冷冷的光泽。 思绪突然飞得很远,远到千里之外的咸阳王宫。 “知道这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吗?”耳旁响起他温和的声音。 “什么?” “灵惑。” “灵惑?”我看着那颗星。“为什么叫灵惑呢?” “因为寡人叫它灵惑,所以它就是灵惑。”他很认真地说。 “原来是你。今日怎么偷偷来见寡人。是因为思念寡人吗?”他的语气透着明显的惊喜。 “王上,臣妾……。” “这几日寡人忙于国事,冷落了你。你可曾怪寡人?”他伸手拥我入怀。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着我的腰。 我不自觉地摇头,拼命摇头。我怎么可以想他,我为什么想他。 昌平君突然松开我。起身,面无表情地把被子盖在我身上。盖了好几层,开始穿他地衣服。 我愣住了,拥着被子,坐起身看他。 他整好衣冠,背过身,没有看我,淡淡道:“我不想和一个女人上床的时候,她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隐隐的苦涩,苦得让我无法承受。 我咬牙轻道:“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一时失神,对吗?”他低声问,突然回头瞪视着我,声音明显变得激动:“我想要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一个躯壳,有什么意义,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他静静地看着我,看了许久,表情终于渐渐缓和下来,过来为我更紧地拢了拢被子,低声道:“今晚我就不回来了,你好好睡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抑制不住地苦笑出声。 越是得不到的,越强,越是握在手中地,越不知道珍惜…… 古老的传说,竟然在我身上应验了。 我真得好恶劣,越来越恶劣。 昌平君一夜未归。 我独自一人守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白的天空,呆呆地出神。 下了几天地大雪停了,阳光反射着雪光,竟有些刺眼。 昌平君说过,不让我送他,说是离别太伤人。 我悄悄地去了,躲在马车里,隔着帘子往外望。 五千骑兵,都是代国地精锐,他们即将踏上征程,去迎接那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 陶文说不能改变历史。 其实,历史当真会改变么? 我地穿越,荆轲的刺秦,甚至秦王攻燕,莫非,都是历史早已注定,莫非,本来就是历史。 只是,历史上没有记载秦王有多少妃子,自然不会留下我地名姓。 也许,我早已是历史的一部分。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徐福会死吗? 他地结局写得很清楚,率领五百童男童女,出海寻觅仙丹,从此一去不复返,如此清楚的历史,是可以改变的么? 我当真杀得了他? 这一次,我真得不敢确定了。 最终的答案,在上帝的手里。 望着昌平君带着五千骑兵,渐去渐远。 我心里没有太多担忧。 因为我知道,昌平君一定会活着回来,历史写得明白,楚王负刍被俘,项燕立昌平君为楚王。对于他,我很有信心呢。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停下,我惊讶地现,王宫的马车早已在那里等候。 “王上召夫人入宫。”侍女上前,谦恭地说。 他为何要招我入宫,在昌平君离去的时刻,为何? 第三十章 天意弄人 “王上说,将军远征,所以接夫人进宫小住。”侍女接着说。 我轻扬唇,笑了。 他是怕我寂寞么?其实,一个人待在将军府,并不是那么可怕的,没有了离姻加害,我还有什么怕的呢。 我不想进宫,不想面对那个我已不再爱的男人。 “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替我转告王上,多谢他的美意。”我擦过惊愕的侍女,转身进府。 不是我不怕死,而是因为我太了解赵嘉,以他的性子和人品,绝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 只要他肯遵守毒誓,我并不担心什么。 更何况,他有太多的顾忌,有太多比我更重要的东西,牵挂着他,占据着他的心,这个男人从来不是为自己活着。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宫里再没人来接我。 不过,几天后,我听侍女说,南姬回来了。 奇怪的是,她回来以后,没来找我,而是独自呆在后院。 我问了侍女。说南姬在花园里看锦鲤。便起身去找她。 远远地看着两个侍女侍立着。南姬坐在池边出神。侍女看到了我。正要行礼。我抬手止住她们。偷偷挪到南姬身后。蒙住她地眼睛。哑声道:“猜猜我是谁?” 南姬笑了。笑声干涩:“还能是谁。当然是芷姜妹妹。” “这么容易就被你猜到。南姐姐好聪明啊。”我假意叹道。 南姬表情苦涩:“不是我聪明。是因为。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朋友?当真是朋友吗?若知道我地身份。便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扭头看我,表情有些怪:“芷姜,你的面纱下面,果然是一张丑陋地脸吗?” 听她地语气。似乎听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也难怪,那天赵嘉当着所有人的面抱我上马,亲密之态暴露无疑,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暧昧。果然是藏不住的呢。 我坦然地笑了:“其实,丑陋也罢,美丽也罢,对南姐姐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芷姜是王孙尹的妻子。南姐姐是大王地夫人。井水不犯河水。南姐姐又何必非要弄个清楚明白呢。” “若我今日一定要弄清楚呢?”她继续盯着我看。 “好啊,我可以让你看清楚。不过你必须先听我说件事。”我镇静道。 “什么,你说。”南姬道。 “如若有一天。秦军攻代,姐姐打算如何?”我扭头看着她。 她的表情一阵凄然。旋即苦涩道:“王上去哪,南姬就去哪,南姬誓死追随王上。” 听着她这番生死相随的表白,我不禁为赵嘉感叹。 毕竟,他得到的都是女人的真爱。就算国亡了,家没了,还有深爱他的女人跟着他,也算是一种幸福呢,只是这幸福,他未必愿意接受。 “姐姐说傻话了。”我笑道:“鱼没有退路,是因为它们不是人,没有自己地思想,人却是可以有退路的,只要早做筹谋。” 南姬两眼一亮,看着我道:“你有什么计策?” 我挥手命侍女退下,在她耳边低低道:“王城之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四通八达,只要在城中备一条暗道,便可随心所欲,何乐而不为?” 南姬喜道:“对极,我这就去准备。” “切不可告诉任何人。”我叮嘱道。 南姬会意地点点头,便急着要走。 我忙拉住她道:“姐姐不想看看妹妹的真容吗?” 她想了想,笑了:“其实妹妹长得貌若天仙也好,貌似无盐也罢,与姐姐有什么关系。妹妹是有夫之妇,姐姐也是有夫之妇呢。”她说完,笑着走远。 望着她的背影,我也笑了。和胸襟开阔,光明磊落的女人打交道,果然要容易得多。 我仔细想过,她比王后更适合赵嘉,因为她是胡人女子,身体强健,善骑射,能吃苦,可以跟着赵嘉浪迹天涯,王后就不行。 赵嘉自上次碰了钉子,便再没招我进宫,只是,宫里地珍奇补品和衣服饰,各种赏赐,开始源源不断地送来。 春天送春天地,夏天送夏天的,秋天来了,便送秋天地。 还有珍鲜异果,珍馐美味,只要是代郡有的,他都叫人送了来。 我不知道赵嘉在想什么,国事如此繁忙,他为何还要想尽办法地搜罗各种他认为最好地东西赏给我。 如今,整个代郡都知道,大王对我另眼相看。 我渐渐开始后悔,让昌平君去打仗,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收到的一直是坏消息,燕代联军节节败退,秦军所向披靡,蓟城已被重重包围数月,太子丹时日不多了。 这天一早起来,取下脸上地面纱,我看着铜镜里那个苍白削瘦的女子呆。 真是越来越象病西施了,在代郡一住就是两年多,时间过得好快。 我的任务好象还没完成呢,陶文会答应我回去吗? 如果回不去,我该怎么办。 一个弱女子,没有谋生之道,难道只有饿死,或是被人抢去做老婆。自嘲地笑了笑,正欲起身,门被轻轻叩了两下。 我随口道:“进来。” 侍女推门而入,是那个叫绿衣的宫女,我认得她,她是赵嘉贴身侍女,宫里的赏赐。大多是她送来的。想来她应是赵嘉地亲信罢。 她低着头道:“楚使到了,王上请夫人过去。” 楚使?果然是进宫地好机会。 我没有拒绝,应道:“好。” 她抬起头,看到我的脸,突然惊呼道:“夫人,你……。” 看着她满眼的惊诧。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时大意,忘了戴面纱。 只是,现在再戴,是不是有些晚。 我索性笑道:“呵,病了一场,模样都有些变了。是不是?” 她依然一脸的惊骇,说不出话。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若无其事地取面纱戴上,起身出去,绿衣战战兢兢地跟在我身后。 刚进宫门,我看到赵嘉。他迎面朝我走来。身后没有一个人跟随。 看到我,他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喜悦。立刻摆了摆手。 绿衣无声地退下。 我弯腰施礼,还未说话。呼的一阵大风刮过,面纱被吹了起来。高高地飘在半空中,我惊呆了,我看着面纱,它飘得那么高,似乎故意和我捉迷藏似地,一忽儿便飘飘悠悠地飞到赵嘉眼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手中。 赵嘉低下头,轻轻握住面纱,紧紧地握了一下,很快抬起头,远远地看着我,眸子里透着狂喜和兴奋,毫不掩饰的笑容,一脸的灿烂。 我顾不得其他,转身便跑。 身后他很快追了过来。 我不敢回头,一口气跑到大殿后密密的树林里,他在林子深处截住我,用力拉到他怀里,紧紧地拥住。 我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震耳的心跳。 我说不出话来。 “芷姜,这是天意,天意,你明白吗?我什么都没做,是上天揭开你地面纱,你为何不肯接受天意的安排呢……”他急切地说着,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抚上我的眼,我的眉,我的腮,我地额……修长地指尖无声地滑下来,停在我的唇瓣上。 他指尖地热度透到我唇上,传到我心底。 我推他,他不肯,更紧地抱住我,我在他怀里用力挣扎。 “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离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我心里,怎么都忘不了,象一柄剑,插在我的心口上,只要一想起来,就会疼得厉害。我宁愿当初没有把你从邯郸带走,没有和你订下婚约,没有遇见你,这样,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你知不知道?”他大声冲着我吼,把我地耳朵震得嗡嗡响。他的声音透着浓浓地苦涩,象是永远都化不开。 这还是我认识的赵嘉吗,他竟也有这样激烈的一面,象是压抑得太久的火山,就在我眼前喷了。 我脑子里全乱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场面,他的痛苦自内心,我完完全全能够感觉得到。 但我,真得不想成为他的女人,心已经远了,再也回不来。 我的身体和心,都已无法接受他。 我突然朝他身后道:“王后……。” 他立刻松开我,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他扭头看我,表情哭笑不得:“你竟敢戏弄我。” 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退开几步远站定,淡淡道:“王上还是有顾忌的呢,芷姜还以为王上心中再无顾忌,可以为所欲为。” 他沉默下来,眼里炽热的光芒渐渐隐去,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芷姜只是想提醒王上,这里是代郡的王城,王上是代郡的王,芷姜是楚国王孙的妻子,王上不可以毫无顾忌的,芷姜不想每次都解释。”我继续道。 他依旧看着我,皱眉不语。 “芷姜告退。”我转过身。 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别走了,以后就住在宫里吧,那座孝容王后的宫院,我一直为你留着。”他的语气虽然平和,却不容拒绝。 呵,我苦笑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芷姜,相信我,我很快会废了王后,立你为后。给我点时间好吗?”他把我用力扳转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肯松手,语气无比诚恳。 然而,我愣住了,我从他肩后看到了一个人,是王后,她静静地立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可怕,她身后,绿衣缩着头站着,不敢看我们。 第三十一章 此生难忘 “王上,王后她……。”我道。 赵嘉柔声打断我:“不要提她,这里只有我和你。” “不,是王后来了……。”我又说。 他爱怜地抚了抚我的长,轻轻笑了起来。 “真的……。”这次却是真的,他却不信。我苦笑,看着王后苦笑。 王后泪水盈盈地看着我,转身掩面而去。 赵嘉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快去跟她解释,还来得及。”我轻推他,他站着不动,淡淡道:“由她去吧,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王后是爱他的,我早已看在眼里,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深爱他的女人。 我咬牙跺脚,猛地推开他,朝王后追去。 赵嘉无奈地跟上我。 “你听我解释。”我在拐角处追上还在哭泣地王后。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王后咬着嘴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 “王后。事情不是你想象地那样。”我冲着她地背影喊。她根本不理我。 唉。女人啊女人。面对自己所爱地男人。她们总是这样痛苦和冲动呢。 我若是还爱着嘉。一定也会痛苦不堪吧。 “她根本不想听你解释,你又何苦再解释。”赵嘉拉住我的手。 我瞪他一眼,掉头就走。 “芷姜。”他在身后唤我。 我不理。 宫门口把守着几个宫卫,见了我恭敬道:“夫人请回,大王有令,不得放夫人出宫。”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想软禁我,他怎么可以,他有什么权利。 我不是他的孝容王后。不是他的女人。 我离了宫门,气乎乎地往回走。问了侍女,说赵嘉正在书房中议事,我便直奔书房而来。 这时,有一个人闪了出来,拦住我唤道:“夫人。” 我抬头一看,疑道:“武威?”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玉璧:“属下在林子里拾到的。请夫人收好。” 那块玉璧正是秦王送给我的,一定是方才和赵嘉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我接过玉璧。心中忽一动。玉璧是在林子里捡到地,他怎么知道是我的,难道方才他也在场,联想到那天在郊外他地举动,心里油然生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禁抬头,仔细看了他几眼,一张极平凡的脸,稍显削瘦,身材矫健。眼神沉稳。现我在看他。他低了头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是赵人?”我问。 “不,小人是齐人。”他谦恭道。 “你的骑术。很不错。” “小人从小便骑马。” “听闻秦人最善养马,当初秦人的祖先便是养马起家。秦国的骑兵更是天下无敌。”我边说边盯着他看。 他脸上始终毫无表情:“夫人,赵国地骑兵也十分厉害。” 我笑了:“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何必紧张呢?” 他神情一震,看着我。 “那天田猎,你怎么会现我落了单,莫非一直在注意我……甚至,监视我。”我突然压低声音道。 “夫人,绝无此事。”他眼里掠过一抹惊慌,嘴上仍镇定道。 “没有,那就最好了,不然……。”我意味深长地停住,接着道:“我一定告诉王上,让他治你的罪。” “夫人不会这样做。”他看着我。 这个小人物竟有一双如此明亮的眼睛,透着锐利地光芒。 不过,他凭什么认为我不会这样做呢。 赶到书房门口,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说吧,你想要什么,除了芷姜。”赵嘉平静的声音道。 “王上,芷姜是在下的妻子。”是昌平君的声音。 “你本是秦国君候,寡人没有治你的罪,已经是法外开恩,念在你带军有功,寡人可以赏赐你,财宝女人,你想要什么,寡人都可以给你,除了芷姜,因为她是寡人的。”赵嘉坚决道。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会这样,赵嘉竟然在威胁昌平君,我可怜的哥哥。 昌平君很久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都站着,彼此审视对方,只是赵嘉表情平静,唇带微笑,昌平君的眉梢眼角却透着深深地苦涩。 赵嘉看到我,伸出手臂:“芷姜。” 我没理他,毫不犹豫地跑到昌平君身边,拉住他冰冷地手:“我们走,回楚国。” 昌平君愣住了,低头俯视我。 “尹哥哥,我跟你回楚国。”我抬起头,坚定地说。 “你真得……和我回楚国?”昌平君的眼神透着一丝不确定。 点点头。 昌平君轻扬唇角,笑了,“好,有你这句话,子尹此生足矣。”“ “那,我们走吧。”我紧握他地手。 他却轻轻挣开我,退后一步。 “尹哥哥……。”我吃惊地看他。 “你能说这句话,我很高兴。”昌平君依然笑着,笑容透着隐隐的忧伤和决绝:“只是,我不能带你走,秦军地战火已经烧到楚国境内,我身为楚人,必须回去为楚国战斗,战场上枪戟无眼,我不能让你为我受伤害。” 我愣愣地看着他,鼻中一阵酸涩,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他轻轻抬手,温柔地为我拭去脸上的泪花。满眼地柔情:“对不起,芷姜妹妹。我这辈子和你只有兄妹的缘分,做不了夫妻了。如果有下辈子,你可愿意嫁给我?”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我扑到他透着淡淡幽香的怀抱里,拼命地点头,哭着说:“我愿意。我愿意,下辈子,我非尹哥哥不嫁。” 他把我紧紧地抱了一下。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抱入他的身体之内,只有短短的几秒,我还来不及感觉他的心跳,他已经咬牙松开我,转头望着赵嘉:“大王说地话可是真的?” 赵嘉神情复杂地看了看他道:“绝无虚言。” “好,子尹只想要和氏璧,大王舍得吗?”昌平君微笑了,那么优雅,那么迷人。他转过头。柔声对我说:“妹妹,你说得没错。哥哥心里最重要地,确实是和氏璧。不是妹妹你啊。” 明知他说的是谎话,心猛然痛得厉害。我泪眼模糊地看看他,又看看赵嘉。 赵嘉也笑了:“寡人当然舍得。”他站起身,打开身后墙角的暗匣,取出红布包裹的盒子,盒子打开,里面光彩逼人,整个室内都仿佛明亮起来。 “这便是和氏璧,拿着它走吧。”赵嘉把和氏璧递到他面前:“它在我手中毫无用处,不如给你。”他说完,深情地看着我,我却不敢看他,深深地低下头。 人为什么都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昌平君陪伴我几年的时光,日日夜夜,点点滴滴,他几乎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地一部分,我却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甚至连一丝爱,一丝真情,都没有给过。我真是太恶劣了。我恨这样的自己。 昌平君接过和氏璧,最后看了我一眼,大步离去,望着他的背影,潇洒风流,无牵无绊,泪水再一次充斥我地双眸。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的啊,归楚,也是一条不归路,就象当年荆轲渡过易水,明知是条死路,他依然走得义无返顾。 这就是这些古代男人的忠义吧。 赵、韩、魏、楚、燕、齐。 天下一统,当然好,然而那些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国,慷慨赴义的勇士战将,历史不会忘记他们,他们必将永垂青史,被后世传诵。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想到芷阳宫里的他。 我为什么要离开,真得如梦中所说,我无法确定自己爱的是他还是嘉,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现在该怎么办?我真得茫然了,事情已经朝着我无法控制的方向展,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往何处去。 依陶文的话,我应该回咸阳,与其留在这里,等着赵嘉废了燕国公主,立我为王后,还不如乖乖回去秦王身边,有点自情节,是不是可以轻判呢。但我没有足够地勇气回去面对那个男人。 留下,也依然是逃不出那个男人地手掌,去楚国,结果也一样。 想到这里,我自嘲地苦笑。 站在城楼上,望着昌平君潇洒的翩翩身影渐渐远去,他一直没有回头。 我心里堵得慌,满是难言地悲怆。 嘉在我耳边轻道:“你若是想哭,就大哭一场吧。” 我便伏在他怀里,尽情地哭泣。 赵嘉抱着我,把我抱回孝容王后的宫院,我一直在他怀里哭泣,直到累得睡着。 醒来地时候,赵嘉已经走了,房里似乎还余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这一晚,他竟是与我同床而眠,因为枕上还留着他地印迹,但他没有碰我,只是抱着,轻轻抱着,嘉始终是个君子呢。 我坐在妆台前,理了理妆容,看了看浮肿的双眼,用力把面纱掷到一边,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戴了。 从此以后,我就是我。 轻轻推开门,叭的一声,一个布包从天而降,落在我脚边。 我吃惊地扭头四顾,只看到一个黑影飞也似地没入拐角。 我没有追上去,这人若是要杀我,方才早已下手了,想来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我捡起布包,打开,里面空空的,只有一枝竹简。 看着那竹简,心突得一跳,整个人都呆住了。竹简上面刻着字,四个我此生难忘的字。 嬴政天下,天下嬴政…… 第三十二章 云淡风轻 我眨眨眼,使劲盯着它看。 真得是嬴政天下。 竹简已经有些旧了,我和他共同写下的那四个字却还保存得极完好,干干净净,字迹清晰。 象四记重锤,重重地敲打在我心上。 心刹那间被狂喜和慌乱淹没。 竟是他,是他来了吗? 他为什么拿这枝竹简给我,他想告诉我什么。 竹简上只有我和他留下的痕迹,他是想对我说,我可以回到他身边,不会责罚我吗?还是说,我和天下都是属于他的,逃到哪里,都别想逃出他的手心。 或,他只是想告诉我,他心里有天下,和我…… 我真得猜不出来了。 他会怎么对待我。 我不敢想。 望着那枝竹简。我考虑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在宫门处。我找到了武威。他站得很挺。象标枪一样。双眼警惕地打量四周。比那些神情委靡地赵军明显朝气得多。 他很快看到了我。眼里掠过一抹讶异。 我向他招手。他略一迟疑。很快走了过来。 我带着他一直走到僻静地角落。看看四下无人。停下来。突然问道:“告诉我。这支竹简是谁给你地?” 他一脸茫然,看着那竹简道:“夫人在说什么?” 我叹气:“我看起来真有那么笨吗,你还想骗我?” 他沉默一会,居然微笑了:“蒙将军说夫人是个聪明人,果然不出将军所料。” “是蒙恬要你把它给我的?”心中的猜测再次被证实,我苦笑着看他,武威竟然真得是秦国细作。 他若要刺杀赵嘉,简直不费吃灰之力,只是,他为何没有这样做呢? “蒙将军说,夫人看了以后。自然会有所表示。”武威低下头,语气恭敬。 表示?我能有什么表示呢。 离开代郡,重回秦王的怀抱,他还会象梦中一样敞开怀抱迎接我吗? 经历了这么多,以他那样多疑的个性,怎能重新接纳我。 在他眼里,我早已是个淫耻浪荡的女子吧,先是昌平君。后是赵嘉,他怎么相信我的贞洁。 要知道。他是最恨女子不贞的。 “不许你伤害赵嘉,否则,我一定杀了你。”我说完,拂袖而去。 我知道。身后,他一直望着我的背影,直到我完全消失为止。 踏进宫门,我吃惊地现赵嘉在等我,见我进来,他轻轻起身,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望着突然间变得极空荡的宫院。我心里泛起一抹苦涩地味道。 “芷姜轻轻抬手。 我在他对面席地而坐。 “王上……。” “芷姜……。” 两人异口同声,我低下头。 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以后,就住在宫里吧。缺什么,就告诉我。” 我咧开嘴角。笑得有些难看:“王上,有件事,芷姜必须告诉你。” “说吧,什么事?”他看着我。 “王上可知道孝容王后的身世?”明知说出来会让他伤心,但我依然要说。不得不说。 “王后的身世?”他皱眉。 “孝容王后的生母赵荧,原是齐国歌姬,后来被王上的父王纳入宫中,生下一女。”我缓缓道。 他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 “幸好有离夫人,否则,王上和孝容王后以兄妹的身份成亲,真是人世间一大悲剧啊。”我继续诉说,却不忍看他的脸。 他的呼吸声一声重似一声,最后,他猛然开口:“这不是真地,父王从未娶过一位叫赵荧的女子,更不曾生下一个叫赵灵地女儿。” “芷姜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只可惜……”我没有说完,他猛地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这一去,他没有再回来,接下来的几天,我依然没有看到他,听侍女隐约提起,说大王这段时间性情大变,日日和王后侍女们饮酒作乐,连庭议都无心去了。 唉,果然又伤到了他呢,这样的结果,不是我希望地,但相比这下,我宁愿要这个结果。 想当年得知这个假秘密时,我也曾伤痛欲绝呢,他的伤痛一定不会比我轻。 远远地就听到王后宫中一片丝竹之声,我本不想来的,但我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沉沦下去。再这样不离酒和女人,他迟早会毁了自己。 侍女没有拦我,在这宫里,谁都知道我和大王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谁又敢拦我呢。 大门敞开着,王后先看到我,她愣了一下,却装作没看见。 我立在门口,施礼道:“王上,王后。” 王后勉强点了点头,赵嘉却象没听到我的声音,继续喝他的酒,一杯接一杯。 我掰着手指:“一个、两个、三个……还剩几个?” 王后忍不住开口:“你在数什么?” 我长叹一声道:“我在数剩下的诸候国呢。大王每天喝酒作乐,莫非把赵国宗室,复国的重任,全都忘了。王后陪着大王喝酒作乐,莫非也把兄长地仇恨忘了吗?” 王后立刻红了眼圈,恨声道:“不关你事,你出去。” 我看了看赵嘉,他依然无动于衷。 “好,我走。我今晚就离开代郡,到一个没有战争地地方去,快快乐乐地生活,从此再也不回来。”我说完,掉头离去。 我一直走到孝容王后的宫院前,满身酒气地赵嘉拦住了我,他眼里充斥着深深的痛苦,“为什么?”他抓住我地手,紧紧地握着。痛苦地仿佛就要崩溃一般:“为什么还要说这句话,为什么要把从前你对我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我听。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地身世,为什么不继续瞒着我,为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苦涩深得象海,呼啸而来,象要把我彻底淹没。 “因为我不想看着我的哥哥象个废人一样。还没等秦军来,就自己打败自己。我地哥哥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一个真正的英雄,拿得起,放得下,要败也败得惊天地。泣鬼神。就算不能复国又怎么样,国亡了,还有人,只要人在,将来还可以复国,还可以东山再起,没有孝容王后有什么关系,还有王后和南姬在。她们都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表现得象个懦夫。”我冲着他喊道,劝他放弃王位。放弃抵抗,依然不切实际。还不如给他一点渺茫的希望,二十年后。六国贵族重新合纵,击溃强秦,然后才有楚汉争霸,天下一统,这是史实。 他眼里的痛苦渐渐隐去,他看着我,目光明亮。 我笑了:“这才是我的哥哥。” 他苦笑了,叹了口气,伸手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紧紧地拥着,轻轻道:“你若不是我妹妹,该多好,我会带你走,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闻着他身上干净清淡的味道,想到那个总是透着淡淡幽香地怀抱,如果那天我没有拒绝,如果那天我没有想到咸阳宫里的他,如果我早些接受昌平君,如果……没有如果,优雅温和地昌平君,总是微笑着的昌平君,给予我无数关爱呵护,始终不离不弃的昌平君,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就象荆轲、太子丹,这些曾经无比鲜活的人影,曾经和我靠得那么近地男人们,一个个踏上不归路,一个个慷慨就义,无怨无悔,有一天,嘉也会和他们一样,走上这条不归路吗?我真得不想再看这样的结局,真得不希望,再一次面对生离死别,再一次看着爱我的男人,义无返顾地投入深渊,再一次心酸落泪。这不是我期望的结果。 “不要再坚持了,逃走吧。逃得远远的,带着王后和南姬,代郡已经守不住了。”我靠在他怀里,轻声恳求他。 他的身子蓦然一僵,很快推开我。 他终究放不下呢,国仇家恨,赵氏江山,他不能逃,更不能离开那些将复国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赵国宗室们。 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这时,我看到了王后,她吃惊地望着我们。 我微微一笑,施了一礼:“王后。” 她有些僵硬的咧开嘴角,笑得很别扭:“妹妹。”原来,方才地话,她都听到了。 这一句妹妹,却是真心地呢。 从此以后,云淡风轻。 和王后恢复到朋友的关系,也是件让人愉快地事情呢。 从这天开始,我安心在宫里住下,陪王后聊天,看她喂小鹿,看她微笑着,却暗暗藏着忧虑,所有人都知道,代郡时日已经不多了。 整个王城,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亡国的气息,弥漫在人们之间。 而嘉,依然不肯放弃,依然坚持着。 就象荆轲、太子丹、昌平君。 谁是傻瓜?没有,他们都是极聪明极执著,极优秀地男子。 他们忠于自己的国,就象秦王忠于自己地统一大业。 秦军的锋芒扫过中原大地,逼向南方的楚国,第一仗,楚国在昌平君的帮助下,大获全胜。然而,第二仗,楚国败了,败得很彻底,一败涂地。 接到楚国沦陷的消息,我正在花园里陪王后看鱼。 赵嘉匆匆赶来,对我说:“有个消息,你听了不要难过。” “什么?”我问,心中早有预感,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昌平君跃下城楼,以身殉国,楚国,亡了。”赵嘉的声音无比沉重。 第三十三章 王城之劫 早已预料到的一天,早已预料到的结局,我还是哭了,我在想,昌平君跃下城楼的那一刻,可还记得我对他许下的誓言,下辈子非他不嫁,如果真得有下辈子的话,如果真得可以再遇到他,他是否还记得我,我是否真得可以嫁给他,下辈子的事,谁又能保证,谁又能说得清,说不定,下辈子他爱的人已不再是我,而是别的女人,我又对尹哥哥许了一个也许永远无法实现的美丽谎言呢。 剩下的诸候国,已经很少很少了,下一个灭国的会是谁呢? 君臣昏庸的齐国、苟延残喘的燕国辽东,还是代郡? 代,真得要亡了。 这一晚是新年,宫里设了酒宴,南冲和南姬兄妹都来了,还有长安君和那些心神不宁的赵国宗室们,所有人都知道,很快,代郡将并入秦国的版图,气氛异常的沉重,不象酒宴,倒象最后的晚餐。 我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只是叫侍女通知南姬,要她来见我。 她很快来了,我就坐在长几后,点着一盏油灯,静静地等着她。 南姬看到我,笑了起来。 我提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笑道:“南姐姐,现在该叫你一声嫂子了,我们边喝边聊。” 南姬笑着唤声妹妹,看了我一眼,果然端茶就饮,并无戒 “楚国已经亡了,秦军很快就会打到代郡来,可惜我劝了王上几次,他就是不肯走,王嫂可有什么好办法?”我叹息着问。 “王上生性固执。连你都劝不了。我又怎么劝得了。”南姬深深地叹息。眉眼间写满无奈。 “退路地事。南将军知道吗?”我又问。 “知道。我已经告诉他。他很赞成。” “那就好。如果城破那天王上不肯走。只有强行送他走。就看夫人和将军有没有这个勇气。” 南姬惊道:“你是说。强迫王上走?” 我笑了:“不。是解救王上。给赵国留一条血脉。以图东山再起。相信我。二十年后。六国会重现天下。代王将不再是代王。而是赵国地王。” 南姬惊得说不出话。 “还记得孝容王后吗?我用符咒招来她的魂魄,与离姻人鬼对质。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你最好相信我,因为这是唯一的出路。”我言辞恳切地说。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南姬疑惑地问。 “因为夫人是最适合王上的人,可以陪伴王上身边。不离不弃。”我握住她的手,真诚地看着她。 南姬和我四目相对。眼里渐渐盈出泪花,终于开口:“我该怎么带王上走。若是他执意不肯,怎么办?” “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就算绑也要把他绑走,王上一定会明白你和将军的苦心的。”我握紧南姬地手。鼓励地看着她。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她看着我。 我笑了:“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办法。” 目送南姬远去,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嘉,不要怪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只希望你能理解我和南姬的一片苦心。 生活又恢复到从前地样子,我还象从前一样,陪王后聊天,听嘉吹埙,弹琴,看他和宗室大臣们商议国事,看他紧皱着眉,伏在长几前,看着那一大堆简章。 时间从指缝间流逝,象流沙一样,再也留不住。 终于,我听到战鼓震天般擂响,秦军攻城了,这次,代郡难逃劫难。 从秦军攻城的那一刻起,我就再未见过嘉,他一直守在城楼上,誓与城池共存亡。 南冲将军在他的身边。 不知过了多少天,这日黄昏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前看刚刚飘落地星点雪花,王宫里突然乱了。 哭声喊声不绝于耳。 “秦军进城了。” “快跑啊。” 我推门出去,那些侍女太监提着细软包裹,匆匆奔逃,我镇静地看着他们,这时,那个叫绿衣的女子也从我身边跑过,我忙叫住她道:“王后呢?” “这个时候,谁还管别人啊。”她说着便跑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急忙逆着人流奔到王后的宫院,宫院里一片狼藉,就象刚刚被洗劫过一般。 “王后。”我轻道。 没有人理我。 我径直进去,内室更加混乱,一地的碎片。 “王后。”我又道。 墙后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转过墙一看,王后倒在长几后,脸色苍白如纸,我忙奔过去,扶起她道:“你怎么样?” 她勉强看了我一眼,眼里涌出泪花,“我想拦住他们……他们不但不肯留下……,还推了我一把……我地脚好疼……”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本就如此。来,我背你吧。”我道,便想把她弄到背上。奈何她比我想象得还要重,我弄到浑身大汗,依然不能做到。 “你……走吧,不要……管我……。”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欠你哥哥一条命,就还在你身上吧。”我说着,又道:“你等着,我去叫帮手来。” 我走出来一看,不禁呆住,只是片刻功夫,宫里竟已空空如也,除了满地狼籍,一片萧瑟,再没有一个活物。 这时,一个人迎面冲我跑过来。 他冲我喊道:“夫人,情况危急,跟小人走吧,蒙将军在城外等候。” 我这时不想跟他废话,只急道:“快跟我去救人。”说着便拉着他一路跑,到了王后宫院中,原以为他会拒绝,想不到他二话不说,就把王后背在背上。 我跟着他一路奔跑。在我住的宫院门口,我看到了嘉,他一身染血的白甲,满脸烟尘。带着浑身浴血的南冲、南姬和几个赵国宗室,急匆匆地赶过来,我立刻拉着武威伏在树丛后。 王后想开口,武威一把捂住她地嘴。眼睁睁地看着赵嘉一行冲了进去,我们站起身继续跑。 “芷姜,……为什么……。”王后吃力地问。 “因为,我不能做他的累赘,如果王后真心爱王上。一定也不想做他地累赘吧。”我说,心里却忍不住一阵悲凉,嘉分明是来找我的啊,这种时刻。他依然记挂着我。 不过,有南姬在他身边。真情相伴,他应该会幸福吧。 王后定定地看我一眼。居然笑了:“怪不得……王上疼你……原来……我真得不如你……。” 我微微苦笑,握了握她苍白地手。 秦军还没有攻进王宫。街道上已经展开混战,到处浓烟滚滚。杀声震天。 立在武威身后,望着那一片惨烈的景象,王后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夫人,快走。”武威拼命拉住我。 我回过神来,立刻跟上他。 武威带着我们来到一座空无一人的客栈,放下王后,这才道:“先在这里躲一躲吧。太危险了,夫人若有什么事,小人承担不起。” 王后吃惊地看看我,又看看他,道:“你是什么人?” 武威看着我,我笑笑道:“他是秦国奸细,不过,现在已经弃暗投明了。” 王后一脸震惊,武威紧咬下唇,眼里还是逸出一丝笑意。 我到后面打水,武威跟上我道:“夫人是现在回咸阳,还是去军营?” “不告诉你。”我白了他一眼,其实是我还没想好。 武威满脸尴尬。 这一晚,王后地脚疼得很厉害,武威不知从哪弄了些药材和干粮来,我把药捶烂了,给王后敷在脚上,又拿了干粮给她,看着她勉强吃下去。 王后靠着火堆,沉沉睡去,我睡不着,翻来覆去,武威也没有睡,望着窗外呆呆地出神。 我不知道嘉的情况怎样,我只能求上天保佑他,能够顺利逃走,象上次离开邯郸一样,有惊无险。 厮杀声渐渐平息,我心事重重,到天亮时,终于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又做梦了。 梦里,依然是那个白色圆球,依然是缓缓移动地数字,但来见我的却不是陶文,而是另一个陌生的面孔。 “陶文牺牲了。”他很沉重地说。 电流的咝咝声夹着他地声音,我惊骇不已。 “桑率领手下冲进实验室,挟持科学家,陶文在搏斗中不幸遇难。科学家和时空机器被桑带走,上司怀疑他已经利用机器,穿越到秦国,企图改变历史,为了全人类,你必须马上找到桑,制止他的阴谋。”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 “实验室快爆炸了,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与你联络……。”他最后说道,轰的一声巨响,那个白色球体象烟花一样炸开。 眼前一片漆黑。 不要啊……我惊呼。 “夫人,夫人?”武威急切地喊着。 我从恶梦中醒来,浑身冷汗。 桑穿越,陶文牺牲,实验室爆炸?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 桑已经利用机器穿越到秦国,他会变成什么人,在这个时代,要想轻轻松松地改变历史,除非做秦王。 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担忧,紧紧地攫住我的心,背上冷汗直流,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桑占据他地身体,更不要桑占据他的灵魂,我要从前的秦王嬴政,那个和我拥有同样回忆的男人,那个给过我伤害、痛苦甚至绝望地男人。 第三十四章 完全遗忘 “夫人,生了什么事?”武威盯着我的脸看,我的脸色一定是苍白得可怕吧。 我勉强微笑:“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如果真得只是一个梦,该多好。 我走过去看王后,她还在睡,摸摸额头,凉凉的。 我扭头吩咐武威:“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我跟你去见蒙将军。” 这次,我是真得决定了,我一定要回去见秦王,不光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为了他和秦的未来。 武威会意的点头。 混战厮杀早已结束,街上冷清太平,只有成队的秦军来回警戒着。 没有人拦我们的马车,因为马车上绘着秦国文字和玄鸟图腾。 武威准备的果然很充分呢。 王后被留了下来,武威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这时挥了巨大的能量,他居然找到了几个想逃跑的宫中侍女,要她们照顾王后,并且交待秦军,不许伤害她们,说是夫人的命令。我没有和王后道别,离开的时候,她还沉沉睡着,这一晚,对她来说,太震撼,太可怕。 留下来对她来说。是最好地选择。我现在有更重要地事要办。不能带上她。 领军攻打代郡地是王翦地军队。我不想见王贲。要武威弄了一身士兵地衣服。勉强穿在身上。直接去找蒙恬。 他地营帐在军营地另一头。离王贲父子很远。 掀开营帐。看着端坐在大帐里地蒙恬。我竟然有种想哭地感觉。 他在我眼里。就象一个久别地亲人。看到他。就想起秦 原来。这么多日日夜夜。秦王一直藏在我地心底。心底地最深处。我一直在想念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我一直不敢想。甚至不敢提起他。 第一次,我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他,想要看看他好不好,他地面容还是那样憔悴吗?他还会记起我吗?曾经共同拥有的一切。共同写下的竹简,那颗由他命名的星辰。他吹给我听的赵国民歌,所有关于他和我的回忆。 我好害怕,就这样失去。我更害怕他用陌生人的眼神看我。 恨并不可怕,可怕得是被遗忘。世上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 蒙恬依旧是那付清俊地模样,只是脸上多了些风霜,使他显得更老成一些。 “蒙将军。”我解下披风,摘下厚厚的遮盖在头上地帽子,轻声唤道。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去,再猛地抬起。满脸的不可置信。 “蒙将军,是我。我回来了。”我走近一步。他脸上的迷惑渐渐变成狂喜,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夫人?” “不。是秦军的俘虏。”我微笑着,笑得有些苦。 他起身大步向我走近。在离我一步远地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俯身注视着我,许久许久。 “我是不是变了很多,老了,瘦了?”我轻抚自己的脸颊。 “不,夫人还是那么美,只是苍白憔悴了一些。”他说完,深深叹息。 “王上,他还好吗?”我不敢问,却还是忍不住问。 “王上?他现在就在军中,夫人要去见他吗?”蒙恬问。 他在军中?他竟在军中? 胸中猛然涌起一股狂潮,我激动地几乎站立不稳。 “天下即将一统,夫人在此刻回来,王上一定十分欢喜啊。”蒙恬的笑容里透着一抹隐隐的忧伤。 天下一统? 是啊,天下即将大统,从此再无战国七雄,只有零星的反抗和山匪盗贼的袭扰,百废待兴,一幅美丽地江山画卷,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已经初具雏形,在他地笔下展翅欲飞。 然而,他还是从前的他吗?我真不敢想象如果他不再是他,如果他对我已经没有爱,如果所有地一切,他都忘了,又该如何呢? 曾经,我也是这样,狠心离开他,甚至想忘掉所有和他共有的一切。 面对这样地我,他又该如何的心痛,可我,竟从来不曾为他想过,只是冷漠和背叛,这样做,对他地伤害有多深。 眼看着离他所在的大帐越来越近,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从当初地决意要离开他,到现在的急着回到他身边,这其中的转变,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果然是人世间最奇妙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远远地看到赵高,他象从前一样乖乖地立在大帐外,帐内,秦王在和臣子商议国事,天下一统,百废待兴,他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望着那一片灯火通明,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走吧。”蒙恬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我跟在蒙恬身后,走了过去。 走过赵高身边的时候,我把头压得很低,他没有看我,只对蒙恬略施一礼。 帐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我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心里紧张极了,又怕他认出我,又怕他认不出,那种患得患失,忽左忽右的心情,难以用言词来形容。 如果他是桑,他一定认不出我,如果他是嬴政,那么,他一定可以从万人中一眼把我认出来。 我只有赌,赌这一把。 我不敢想,如果不幸输了,我该怎么办? “赵嘉抓到了吗?”座上传来他透着些许沙哑的声音。 心猛地一跳,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不是梦,是真实,心中猛然涌起无尽的忧伤,就象穿越了无数次轮回。再次看到他熟悉的面容,听到他亲切的声音。 我没有抬头,我已经没有赌的勇气,我怕那结果,不是我希望的。 “王上,还没有。” “臣再多派人手,遍搜全城,一定将赵嘉生擒。请王上放心。” “好,王将军。擒住赵嘉,寡人记你大功一件。” 赵嘉还没抓到,他当真和南姬走了,好啊。我吁了一口气。这才现自己还象木桩一样杵在门口,蒙恬走到前面,低下头,在秦王耳边说着什么。 我慢慢退到身后,足够远,足够安全。灯火照不到地地方,这才敢抬起头悄悄看他。 他的脸庞略微瘦削。唇依然是暗红的颜色,眉舒展着。眸子里透着君临天下的气势,闪着耀眼的光芒。 依然是他。依然是从前的秦王,只是。为何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好象多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 这时,蒙恬说完了,秦王猛地扭过头,锐利的目光越过人群,笔直地刺向我,只是一眼,猝不及防的对视,来不及躲藏,来不及逃避,然而,我听到自己地心,在他的目光里,砰地一声,碎了。 他看我的眼神没有惊讶、喜悦,甚至连恨都没有,只有陌生,完完全全的陌生,就象街边的路人。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似乎都被冰雪浸透了,一直凉到骨子里。 他不是嬴政,不是秦王,不是那个狠狠伤害过我,却在我心里留下最难遗忘地印迹,让我爱着、痛着、思念着的男人。 我好想痛哭一场,却只是愣愣地站着,听着秦王严厉的声音说:“你竟敢回来见寡人?” 我站在那里,止不住苦笑。 不是秦王,那么等待我的只有一个结果,被杀。 因为我是秦王最宠爱的妃子,如果我是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灭口,以免露出破绽,以我地罪,背叛秦国,和昌平君、赵嘉为伍,本就该杀,我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心灰意冷地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冷冷地施礼,冷冷地开口:“王上仁慈,给罪妇留个全尸吧。” “王上,她是赵夫人啊。”蒙恬惊呼。 我听到另一个人地声音:“臣以为,赵夫人能回来,说明她心中还是向着王上的。” 咦,竟是王贲地声音,这个冷血的家伙吃错药了,居然帮我说话。我不禁看了他一眼,他依然是冷血地表情,眼角余光都没朝我扫一下。 另一个白苍苍的想必是他爹,赫赫有名地王翦,他一声不吭地坐着,象是没看到我。 嬴政脸上没有任何松动,不耐烦地摆手:“把她推出帐外,乱棍打死。” 话音未落,几个人同时吸气,蒙恬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王贲紧咬下唇,眉头微皱,王翦依然无动于衷。 唉,他已不是从前的秦王呢,若是从前的秦王,他会杀我么,我不知道,我不敢想,对自己,我已经完全没有信心了。 我凭什么让秦王继续爱我,我不过是个女人,后宫中美女如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又算得了什么。 不如走得潇洒一点吧。 面对前来抓我的武士,我笑了:“让我自己走好吗?” 武士有些犹豫,扭头看秦王,秦王面无表情。 我再向座上施了一礼,淡淡道:“谢王上留全尸。” 转身,轻盈地解下披风,解开长,抖了抖衣襟,掸去身上的灰尘,我不想死得太难看。叭的一声轻响,那枝竹简从我袖子里滑下来,落在地上。 蒙恬迅速跑过来,拿起竹简,递到秦王面前:“王上,夫人一直带着这枝竹简,夫人的心,是王上的啊。” 秦王没有说话。 他不是嬴政啊,不是那个曾经爱过我的男人,他怎么会有所触动呢。 第三十五章 封印的咒语 我继续往外走,然而,在门口,秦王叫住了我:“慢。” 我停下,没有回头。 我听到他的声音问王贲:“王将军,这个女子贵为寡人的夫人,竟然随昌平君叛逃,这种不贞不洁的女子,你为何为她求情?” 不贞不洁?呵,我苦笑。 “王上,臣有证人,可以证明夫人的清白。”王贲道。 我愣住了。 “带绿衣。”王贲扬声道。 我看着帐外,绿衣姗姗走过,擦过我身边时,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王上,奴婢绿衣,王将军派奴婢在代王身边服侍,赵夫人的事,奴婢全都知情。”绿衣说。 果然呢,又是一个秦国细作。 王冷冷的声音。 “赵夫人是代王嘉地亲妹妹。两人并无苟且之事。至于昌平君。奴婢亲耳听到他说。只把赵夫人当妹妹。还说下辈子有缘。再和赵夫人做夫妻。”绿衣恭敬地说。 帐内一片沉默。 我抬起头。心中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想不到我地清白竟然需要秦国细作地证明。我再次看向王贲。他早料到有今天吗?所以派一个侍女混到我和赵嘉身边。他为什么帮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我真得想不明白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削去她地封号。贬为宫奴。”秦王终于打破沉默。依旧是冷冰冰地声音。冷冰冷地话语。不带一丝重逢地喜悦。 他为何竟不杀我。是因着蒙恬和王贲地求情罢。如果他再一意孤行。定要杀我。会引起这两员猛将地怀疑呢。毕竟。宠我地嬴政不会舍得就这样杀了我。 不过。宫奴?好啊。至少不用做他地女人。他不是嬴政。不是那个深爱着我地男人。可以免去和他上床地痛苦。很值得庆幸呢。 我松了口气,跪下施礼:“奴婢谢王上不杀之恩。” 他没看我。没有再看我一眼。 帐篷里黑洞洞地,连一盏油灯都没有。 我坐在窗前,抱着膝,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 被人完全遗忘的痛苦,我让秦王品尝过一次,现在,该轮到我了。 桑果然占据了他的身体。甚至控制了他的思想和灵魂。 他不是这么容易被击败地啊,他是全天下的王。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被外来的灵魂击败。我不信,我不敢相信。 窗外寒冷的风吹进来。吹着我,我从里到外。都化成冰了,连心也不例外。 就象当初去代郡,第一次见到曾深爱过地嘉,我的心,也是这样的痛,只是现在比那次痛得还厉害,昌平君说过,就算我的心全碎了,他也要,可如今,他又在哪里呢? 还有到最后时刻,依然不肯丢下我的嘉。 即使在我病得不成人样的时候,依然由衷夸赞夫人之姿,令人心生倾慕的太子丹。 救了我几次,还说下次他不会来得这么及时地荆轲。 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永远…… 我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咧开唇角,笑了,笑得苦涩,笑得惨然。 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蓦然回,冷冷清清…… “被人遗忘地感觉,是不是很痛苦?”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心象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几乎停止跳动。 “想不到,历尽千辛万苦,得来地却是王上的冷漠,你心中一定充满了恨吧?”声音依旧冷冷地。 我说不出话,眼泪水哗的流了下来。 “借送灵柩地机会,和昌平君私逃,也就罢了,又勾结山贼袭击秦队,让我吃了平生第一个败仗,还跑到代郡见赵嘉,你根本不把王上放在眼里,得到这样的结局,应该在意料之中。”他继续冷冷地说。 我没有回头,不让他看到满脸狼籍的泪痕,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为什么帮我?” 他不说话。 我扭过头,盯着他冰冷的脸看:“你不想让我死得这么痛快?”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眉头微皱了一下。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现在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奴,就算将军杀了我,也不会有人责怪将军,将军动手吧。” 他沉默良久,咬牙道:“你这个该死的赵女,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不过不是现在。”说完,他转身就走。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过头。 “把这块玉璧交给王上,我现在只是个宫奴,没有资格拥有王上的心爱之物。”我掏出玉璧,放到他手里。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莫名。 “将军请吧。宫奴要睡了。”我背过身,身后,他的脚步声响起,迅速远去。 心里一阵悲凉,我想起曾对昌平君说过的话,越是得不到的,越强,越是握在手中的,越不知道珍惜。 这简直是咒语,我就象被这咒语封印的女妖,永远别想得到想要的爱情。 蒙恬忙于军务,一直没来看过我,只是偶尔在军营外遇到他,他很克制地点头,下意识地微笑,他的眸子里分明藏着担忧,我装作没看见,恭敬地向他施礼,迅速走开。 这天,在帐外,我遇到了赵高,他看着我,鼻孔朝天,得意洋洋。 我深深地弯腰:“侍郎大人。” 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淡淡道:“把这车马粪推到后面去。” 我吃惊地抬头,一辆推车摆在一旁的空地上。车上堆满马粪,冻得很硬,不臭,但很重。 我扭头看赵高,他眸子里满是冷笑:“推啊。” 我站着不动,不是我胆大敢抗命,我知道自己的能量。就算使出所有地力气,我也别想推动这辆车。 赵高冷笑着把鞭子递到宫人手中:“这些奴隶就是犯贱,不打不肯卖力,她要是敢偷懒。只管狠狠地打。” 那个宫人有些犹豫:“大人,她是……?” “她是宫奴,宫奴,明白吗?”赵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大人。”宫人谄笑。转向我,立刻一脸的凶相:“快点推,想挨鞭子吗?贱奴。” 我心下雪亮,赵高是因着我的那一耳光,故意公报私仇,想往死里整我,他本就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小人。 我索性放下手来,看着赵高轻声道:“如果打我可以让侍郎大人心里舒服些。那么,请便吧。” 赵高眉一竖。满脸怒气:“你以为我不敢吗?你这个贱奴,王上早把你忘了。不要以为你当过夫人,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打死你,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我只是静静地站着,冷笑。 “还不快动手。”他怒骂宫人。宫人慌忙举起鞭子,狠狠地抽向我,我闭上眼,啪的一声,鞭声响亮,却不觉着疼,睁眼一看,王贲挡在我身前,手里紧紧地拽着鞭子。 赵高脸色难看:“王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我惩罚不听话的宫奴,你为何拦着。” 王贲冷冷道:“王上只说贬为宫奴,并未说杀她,她的身体因为王上受过伤,几鞭子就可以要她的命,到时万一王上怪罪下来,侍郎大人打算如何解释。” 赵高犹豫片刻,脸色青白一阵,冷哼道:“好,就看将军地面子,暂且饶过这贱奴着他掉头而去,我扭头看向王贲:“将军为何救我?” 他的表情迅速冷下来:“我只是不想宫奴枉死。” “将军本该恨我的,我给将军添了不少麻烦。”我依然看着他说。 他不置可否,只是说:“下次看到赵高,躲着点,我和蒙恬不能天天守着你。” 望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我眼里一阵潮湿。 这个冷血将军,他为何要帮我,为何? 在这里,奴婢地性命不值得珍惜,不值得珍惜啊,但我不能死,我要找回从前的嬴政,我要他回来,而不是那个从后世而来,一心想改变历史的陌生男人。 秦王在长城边停留了两日,终于决定返回咸阳,大队车马浩浩荡荡向遥远的王城进。 蒙恬被留了下来,开始修筑那个历史上最伟大的奇迹之一,万里长城。 如今我唯一地依靠,唯一保护我,让我不受伤害的人,竟是王贲,那个我以为冷酷到底的人肉汤屠大将军。 真得很奇怪啊,他为什么不肯我死,是为了留下我的命慢慢折磨吗?我不信这个战功卓著的勇将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天气依然很冷,我和几个宫奴提着大堆的衣物,来到河边清洗。 河水冰沏透骨,雪白细嫩地手指早已冻得通红,很多地方破了,一碰水就疼得厉害。 我强忍着疼痛,象一个真正的奴隶,和其他宫奴一起,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突然,我身边地宫奴纷纷起身,施礼,跑开。 我慢慢回头,是嬴政,他默默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我,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 “王上?”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他竟然孤身一人,难道是特意来找我的。 刷,长剑猛地逼向我地咽喉。 “你是谁?”他压低嗓子问道。 咽喉被剑气迫得微微刺痛,我感到害怕,但我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奴婢是一个卑贱的宫奴,王上。”我直视着他,毫不闪避。 第三十六章 不一样的他 “说谎,你根本不是赵灵,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里,目的是什么?”他一连串抛出好几个问题。 我想起那根写着楷体嬴政的竹简,他猜到了什么,他怀疑我也是现代人吗? 心中突得闪亮,那个时空机器在穿越时空时,会洗去部分记忆,他脑子里的记忆也被洗去了吗?洗去的部分里是否包括我? “快说。”他的剑更近地贴紧我的咽喉,只要稍微一动,就可以让我死在剑下。 “王上要杀一个忠于王上的女子?为什么?”我盯着他看。 他微愣,眸子里有什么飞快掠过,很快道:“不要岔开话题,告诉我,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我是谁?”我笑了,笑得有些苦涩:“我是一个只要能和王上在一起,什么都不怕的女人,一个为了爱王上,飞蛾扑火、义无返顾的女人,一个以为王上赏罚分明,不会滥杀无辜的女人,一个希望王上千秋万世,希望秦国千秋万代的傻瓜。” 他的剑微微颤抖。 我望着他握剑的手,望着他深沉的眸子,望着他身后广阔的天空,微笑:“王上若想杀这个傻瓜,那么,开始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呛的一声,我睁眼,他的剑抛在冻得坚硬的泥地上。 他用手抱住头。眉头紧皱。额上沁出冷汗。 “王上……。”我失声惊呼。扑到他身前。双手抱住他。 他地身子因为痛苦颤栗不止。 他慢慢向后倒。我抱不动他。被他沉重地身体一起带倒。腿摔疼了。但我顾不得。我把他地头揽到怀里。一遍遍轻抚他地额。拭去他脸上地汗珠。呼唤他地名字:“王上。嬴政。政。政……。” 他在昏迷中握紧我地手。低声呼唤:“灵儿。灵儿……。” 鼻中一阵酸涩。我满脸泪痕。是他。竟然是他。他依然是他。他还是他。至少这一刻。这个靠在我怀里。在痛苦中挣扎地男子。真是嬴政。那个爱着我。也被我爱着地男子。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依然在这个身体里,只是表现出来的,却是另一个灵魂。难道他只是在沉睡,因为某个不知名地原因。 我很想弄清楚,桑是何时入侵他的身体,在什么情况下占据他的意识。 那一定是他意志最薄弱的时刻,否则以他那样坚强的个性,又怎会这么轻易就被别人击败。 我想,我也许可以唤醒沉睡在他体内的秦王,帮助他战胜桑。我没有别地武器,只有我对他的爱。 我不知道这一刻能够维持多久,我只知道,这一刻,他战胜了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他有了自己地意识和思想,我把他搂紧,紧紧地搂到我胸前。紧紧地抱着他,紧紧地抱着,“政,我好想你……”我说着,泪已如决堤的江河,奔腾而下。 河边地风很大,我把外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把他的披风裹紧,这刻,我地心象被火烧着,我不觉着冷。 远处,赵高走了过来,带着一大群宫人侍卫,他惊骇地看着我,看着我怀里的男人,我不说话,轻轻挥手,他立刻带着那些人掉头离去,我瞥到他眼里地惊恐,我不觉着欢喜,我只觉着害怕,我怕怀里这个痛苦着的男人一旦醒来,又会失去灵知,重新变成那个一心想杀我的陌生男子。 跨越两千光年的距离,我再次来寻他,寻到的,却只是失望,而已吗? 我低头看怀里的男人,蓦然现他也在看我,紧板着的脸上全是我的泪水。 我慌忙扶他起身,跪下请罪:“王上,恕奴婢大不敬之罪。” 他没有走,坐在面前,向我伸出手:“有帕子没有?” 我从怀里掏出帕子,双手递给他。 他接过帕子,在脸上轻轻擦了擦,看着我:“哭什么,寡人又没杀你。” 感觉到他眼里的杀气已经完全消失了,我忙低下头,轻声道:“奴婢只是一时担心王上才哭,方才赵侍郎来找王 他哦了一声,把帕子掷还给我,冷冷道:“不要做宫奴了,以后在寡人身边侍候 我心里又惊又喜,却只是愣愣地站着。 他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风吹动我的衣摆,河水哗哗流淌,我还站在那里,握着那块在他脸上擦拭过的帕子,帕子湿了,很凉,我却不觉着。 “恭喜夫人,重新回到王上身边。”听到这个声音,我回过头。 王贲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刚才你都看到了?”我问。 “大军攻下楚国之日,王上突然头疼,昏迷了整晚,宫中太医束手无策,第二日,王上醒来,说话行事与从前便有些不一样。”他看着我说。 我心下顿时雪亮,原来他心中也早有怀疑,看来并非所有人都不明白,毕竟,一个现代人冒充古人,不可能毫无破绽。 “王上时常头疼,到代郡后,好了很多,今日又……。”他顿住,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河水。 “王上还是从前的王上,只是……忘了一些事。”我轻道。 “臣也是这么想,如今只有夫人能帮王上想起来。”王贲说。 “所以,你留下我的性命。”我苦笑了:“只可惜,能让王上想起来的,只有王上自己。” “不。没有你,王上永远不会想起。”他坚决地说。 我看着他。他凭什么这么相信我,他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找回从前地王上。 就因为我是政心底的那个女人吗? 我好害怕自己做不到呢。 端茶倒水。捶背揉肩,除了沐浴,所有地一切都由我侍候。 好象回到从前给他当侍女的日子,只是心里地感觉已完全不同。 秦王依然批奏折到深夜,依然爱脾气。依然充满野心。 我常常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呆呆地望着他的侧影呆,有时会不小心和他看我的目光碰个正着,我慌忙低下头,他也立刻别开视线,继续看他手里的奏折。 离咸阳渐近。秦王时常召王贲在帐中议事,两人一谈就到深夜,我静静侍立一旁。 他们谈得无非是肃清叛乱。镇压剩下地六国贵族,我听得打瞌睡。 正在迷迷糊糊地时候。忽然听到他叫:“赵灵,过来。” 我猛地抬头。王贲不知何时走了,他立在帐外。望着我,月光照在他脸上,涂上一层淡淡的清辉,看起来似乎多了几分温柔,少了几分陌生。 我急忙小步奔过去,温顺地在他面前站住。 他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陪寡人走走。” 啊……我脑子一炸。 他已经拉着我走了。 他的步子跨得很大,我只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他似乎察觉到,放慢了些。 “想回咸阳吗?”他问。 “为什么爱寡人?”他停下来,在月光下看我。 “因为,王上是真正的男人。”我低着头说。 他扑地笑出声来:“就因为这样?”如赵嘉,昌平君,王贲,甚至蒙恬……你为什么独独爱寡人?”他似乎不自觉地伸出手,掠过我的长,轻轻拢了拢。 “因为王上是男人中的男人。”我看着他地眸子,他的眸子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让我想拼尽所有,用心留住地东你眼里的爱意,让我下不了手,说不定,我真会杀了你,你不怕吗?” “只要能和自己所爱地人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我说,完全自内心,完全无怨无悔。 “怎么可以这么傻,这么执著,这么不顾一切。”他看着我,喃喃低语:“爱可以让一个聪明的女人变得很傻大,王上想统一天下,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做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帝王,而赵灵的愿望却很小很小,只想陪伴在王上身边,看王上治理天下,建功立业,所以,王上觉得赵灵是个傻女人。” 他轻轻扬唇,笑了,这一刻,我看到他眼里一掠而过的温情。 “你真是这么想的?” 他迟疑了一会,伸手拥住我。 靠着他的怀抱,我有种错觉,觉着他回来了。 我温顺地把脸伏在他胸前,依然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心跳,依然是熟悉的味道,然而,却不是他…… 只是一会儿,他很快把我从怀里转过身,轻轻推开我:“回去吧,寡人还要处理国事。” 低眉顺眼地退下。 黑暗中,我觉着身后的他还在看我,久久地看着。 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猜。 这以后,我继续做我的侍女,那晚月光下的事,他似乎忘了。 到达咸阳宫后,他更忙了,我没有见到如玉和小妍,那些曾经熟悉的宫人侍女,似乎一夜间都不见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桑做得很彻底呢,要想不露出破绽,只有除掉所有了解秦王的贴身人,只是他为何不杀我,当真如他所说,是因为我眼里的爱意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正 第三十七章 天荒地老 回到宫女的住处,我睡不着,披衣起来,到水池边坐下,默默想着心事。专业提供手机电子书电子书下载. 水里忽然多了一个影子。 我吃惊地回头,竟是桑,他披着外衣,静静地站在身后,望着我的眸子幽深得见不到底。 我忙施礼:“王上。” 他抬手止住我,轻道:“怎么,也睡不着吗?”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我稍稍心安,忙道:“回王上,奴婢每到月圆之日就睡不着,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月圆之日?”他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抬头望月亮:“你喜欢看月亮。” “是啊,月亮很美,比所有星星都美。它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谁能和它相比。” 他笑了:“是吗?怎么寡人也觉得你和别的宫中女子不一样,就象天上的月亮,独一无二,似乎离寡人很近,其实无比遥远。” 我一怔,轻道:“王上,奴婢和其他女子并无不同,都是王上的女人。” 他眸子里的笑意更深:“原来,你也是我的女人,我,倒是忘了呢。”他说到后面,声音逐渐模糊。 我沉默下来。他也沉默了许久。突道:“赵灵。你可知寡人为何让你在身边侍候?” 我想了想道:“奴婢愚钝。请大王明示。”气。缓缓道:“因为你是寡人曾经喜欢过地女人。” 我微怔。很快道:“承蒙王上错爱。奴婢愧不敢当。” 肩上突然一紧。他在黑暗中拥住我。低沉地语气恍若梦呓:“想不想要寡人重新喜欢上你?” 我不禁抬起头看他。夜色下。他地眸子象星光一般灿烂。我想看到他地眸子深处。想看清他在想什么。 然而。除了那片光芒。我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这样看寡人?”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温热的鼻息扑到我脸上。 “因为……。”我说不下去了,空气里满是他熟悉的味道,他的唇就在咫尺之间,所有温柔哀伤的回忆,所有的快乐和痛苦。还有曾经的癫狂,一起涌上心头,我感到浑身无力。 他地手轻轻一带,我便身不由己地倒在他怀里。 “灵儿。”他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就象他在我眼前睡去的那晚,梦中。他也是这样温柔地呼唤我…… 他慢慢俯身下来,眼看就要唇唇相触。突然猛地一把推开我。 我一时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他似要伸手扶我,很快如躲避瘟疫般退后一步。 我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怔怔地望着变化无常的男人。 “你是赵人,寡人灭了你地国。你为何还爱寡人?”他冷冷地问。 “因为奴婢情不自禁,王上。”我低下头。眼里不禁一阵酸涩。 “情不自禁?”他低低重复一遍,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奴婢深爱王上。却不自觉,历尽沧桑以后才明白。只是王上心中……已经没有奴婢……”我原本不想在他面前流泪,却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 他看着我,突然用手抱住头,双眉紧皱,额上渗出斗大的汗珠。 我大惊,忙道:“王上,奴婢去请太医……。” 他从身后一把拖住我,“不要走,灵儿……” 我回头看他,他的眸子抹上了一层痛苦的颜色,有什么在他眼底深处挣扎,就象一条被困在水底的蛟龙,翻滚着,就要破浪而出。 难道是他回来了吗?那个爱我,却一直被我逃避着地男人。 他突然松开手,摇晃着倒下,我伸手想扶他,他的身体太沉重,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把我压倒。 “王上……。”身后传来赵高地惊呼声。 “侍郎大人,快传太医。”我叫道。 赵高什么都没说,乖乖地跑了。他依然昏迷不醒。 “王上的头疼病又犯了。”太医叹息着说。 一大群夫人守在榻前,为的是久未谋面的楚夫人,我远远地杂在侍女堆里,只看到一片花红柳绿,水泄不通。 她们终究是秦王的女人呢,而我只是一个奴婢,连陪在他身边地资格都没有。 好可悲。 沉默了许久,魏夫人先开口:“赵侍郎,王上已有许久没有头疼了,这次怎么又病 赵高小心地答道:“这个……奴臣也不太清楚。”他说着,回过头,似有意似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我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秦夫人突然惊喜道:“快看,王上醒了。” 人群一阵骚动,一起拥上去,紧紧地围着。 我也好想走过去,陪在他身边,看看他,可我只能象个真正地侍女,低眉顺眼地守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灵儿。” 我猛地抬起头。 “灵儿。”真地是他,是他在唤我的名字。 女人们一起回过头,被那么多各怀心思地目光聚焦着,我有些无措。 “赵灵夫人轻盈地起身,向我伸出手。 “是,夫人。”我低着头走过去。在这里。”楚夫人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我。 “奴婢不敢。”我忙道。 她把我按坐在榻旁,又把我的手和秦王的手交握,轻轻道:“王上希望你陪着他,明白吗?” 她看着我的眸子荡漾着暖暖地笑意。 我不禁一愣。这时,秦王又在昏迷中唤道:“灵儿。” “灵儿在这里。”楚夫人轻声应道。 “灵儿,别走……。”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握得那么重,手指隐隐生疼,可我心中却只有欢喜,是他,真得是他。他回来了,不是桑,而是政。 身后楚夫人轻轻招手,那些夫人悄悄退下,房内空荡荡。只有我和他。 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他的眉因为痛苦轻皱,他的唇紧紧抿着,几成一条直线,他的眉宇间蕴含着无数沧桑沉重。 恍若沧海桑田。跨越两千光年,我穿越时空。难道只是为了寻他,为了他的爱,为了陪伴在他身边。 我俯下身,把头枕在他胸前,轻轻抚他地胸口,他的心跳声又快又急。震动我的鼓膜。 “不要走……。”他在梦中轻喃。 “不走,永远不走。” “灵儿……。”在这里……。”我说。脸上忽然一片潮湿,我竟又流泪了。为何,这些日子。自以为坚强的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真得很无用…… 哪怕只有一刻,哪怕只有一分一秒,哪怕醒来时,他不再是他,而我,依然是我。 “灵儿,喜欢我吗?”他低声问道。 “喜欢。” “以后还会离开我吗?” “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 “永远?” “永远,永远在一起。” “天荒地老?” “嗯,天荒地老,永远不变。” “真地?” “真的。”我说完,心里蓦然一惊,急忙抬起头。 他躺在那里,一双细长明亮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唇边含笑,温情似水。 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慌忙挣开他的手,跪下道:“王上,奴婢万死。” 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拖起来,紧紧地拥入怀中。 “灵儿,你刚才说得都是真心话?”他在我耳边低声问。 胸口猛然间堵得慌,我地嘴唇一阵颤抖,说不出话来。 “怎么,刚说过的话就想反悔?”他地语气突然沉了几分。 我愣愣的,脑子一时无法“快,把说过的话全部重复一遍,否则……。”他眯起眼睛,威胁道:“寡人会狠狠惩罚你。” 心跳猛地加速,我大睁着眼睛看他,他的眸子深沉似海,他的表情冷酷中透着丝丝温柔,难道是他…… 心中涌起一股狂潮,我几乎掉下泪来。 “你刚才说喜欢我。” “永远不离开。” “天荒地老。”你,因为你私自离开王宫,足有两年之久,狠心把寡人丢下,此乃第一罪;而且,寡人说过要你为寡人生个孩子,你没有做到,此乃第二罪;寡人身体不适,你身为寡人的夫人,竟然不守在榻旁,远远地躲在侍女堆里,此乃第三罪……。”他板着脸说。 熟悉地语气,熟悉的伤痛,熟悉地感觉,熟悉到让我心碎。 胸口被什么东西胀满了,疼得厉害。 我一头扑到他怀里,轻唤道:水如江河般急涌而下。 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一遍遍轻吻我地,我的脸,火热地唇含住我的唇,熟悉的触感,如水的温情,波涛汹涌,瞬间将我淹没。 “灵儿,我好想你。”糊地低语,滚烫的大手抚上我的背。 意识渐渐迷茫,他的唇紧紧地绞缠着我的唇,忘我的缠绵。 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狂乱。 象火焰,让彼此燃烧,耗尽每一颗思念,耗尽每一滴泪,彼此纠缠,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 焚心以火,让火烧熔我和他,熔成一体,天荒地老,永远不离开…… 最癫狂的时刻,他在我耳边说:“我喜欢你。” 我含着泪微笑,是的,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穿越时空,彼此相爱。(,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作, 第三十八章 决别(大结局) 窗外夜色如墨,他抱着我,沉沉睡去。专业提供手机电子书电子书下载. 我睡不着。 我在夜色中看着他,他的眉舒展着,唇角还带着一丝动人的微笑。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他立刻翻了个身,把我压在身下,紧紧地压住。 “别走。”他在梦中低语。 我想笑,鼻子里却猛然一阵酸涩。 此刻,他是嬴政,那个和我有着共同记忆的男人,下一刻,他是否又会变成桑,依然冷漠,依然无情。 我好害怕,醒来后,他又会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我,不再有今夜的温情。 我想改变这一切,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他。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占据他的身体,却什么都不能做。 脸上有点痒,我推开那只抚弄我的手,他扑的一声笑 秦王穿着一身黑色王服。坐在榻旁。乌黑地眸子看着我。一只手玩弄着我脸上地 我起身扑到他怀里。紧紧地贴着他地胸口。醒来以后还是他。真好。 他重重地抱了我一下。轻轻松开。板着脸道:“寡人要去上朝了。你继续睡吧。抱着他不肯松手。 “怎么了?舍不得寡人?”他地语气带着笑。 把脸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他地手轻轻抚了抚我地黑。好一会。还是推开我:“好了。寡人真得要走 知道不能再留他,我只能低眉顺眼地说:“恭送王 他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块温热地东西,放在我的手心,轻轻握紧,低声命令道:“好好收着,以后不许再把它还给寡人。” 我张开手。是那块黑色的玉璧,静静地躺在手心,闪着冷冷的光。 抬起头,他已经走了,可房里似乎还留着他的影子。他的味道。 “夫人。”侍女依次走进来,侍候我更衣洗漱。 夫人呵夫人,我又重新做回夫人了,嘴角勉强咧了咧,我心里更多的是沉重。 若是桑知道我这个卑微的侍女。如今又成了大王地夫人,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夜渐渐深了。我无聊地摆弄着妆台上的漆盒,盒里盛着满满的饰,看着它们,我不禁想起南姬,宫里的女人真得很无聊哦,每天除了等着王上宠幸。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干。又该作什么呢。都说秦王政是个热爱音乐地人。到秦朝这么久,我就没看过他欣赏音乐。也许是因为太忙吧,他忙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半使。睡觉的时间压缩再压缩,史书居然说他荒淫,他连荒淫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呢。 喜欢上这样的男人,就得容忍他时常不能陪伴身边,还得容忍他把天下看得比你重很多。 即使如此,我依然喜欢他呢,望着窗外那颗叫灵惑的星星,我轻扬唇角,忍不住笑了起来。 “夫人,夜深了,早些歇息吧。”宫女小蝶走了进来。 “小蝶,王上呢?”我下意识地问。 小蝶一愣,看了看我道:“奴婢方才听燕公公说,王上还在咸阳宫与大臣们议事,一时半会,可能来不了。”她边说,乌溜溜地眼睛悄悄看我。 我的脸微微热,忙道:“哦,我知道了,不过我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小蝶提起宫灯,陪着我在月光下散步,今晚地月亮特别大,特别圆,洒满一地清辉。 我轻叹一口气,低低道:“两情若是长久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一个人接过我的话。 心一颤,我回过头。 月光下,秦王的脸朦朦胧不着,猜不透。 他无声地挥手,小蝶退下,四周顿时暗下来。 我背上莫名地出了冷汗。 他缓缓向我走近,淡淡道:“接下来,该吟什么,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还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赵灵。” 我被他迫得后退,撞到身后的榆树,风吹过,树叶一阵乱响。 他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唉,我真不想杀你。其实在这个世界,我也很孤单,但是,你知道得太多了,我若不杀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你手里。” “你以为,杀了我,你就可以安心做秦王吗?”我把心一横,直视着他。 “不杀你,我更不安心。”他上前一步,把我整个压在树上,眸子里透着狠厉的杀气。 我沉默片刻,轻轻笑了。 “笑什么?”他看着我。 “我笑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杀我,你还可以安心做你地秦王,杀了我,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只能做一个游魂,在这个时空里飘来飘去。”我讥讽道。 他的眸子骤然眯起,冷冷道:“你敢吓唬我?” “王上这段日子是不是经常头疼?”我道。 他一怔,笑道:“只是头我看着他:“王上不觉得头疼地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吗,昨天晚上作了什么,王上可还记得?” “昨晚?”他扬起眉头,语气变得有些暧昧:“不错,昨晚我宠幸了你。赵夫人。你以为这样我就不忍心杀你么?” 我笑了:“只是昨晚宠幸我的却不是你,而是真正地秦王。” 他的脸色一变,很快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现在我才是秦王。” “不错,看起来你似乎是秦王。”我点了点头。“只是下一刻,你可能就不是秦王了。” 他猛地伸手扣住我地颈,唇上现出残忍的笑意,手上却没有半分力量:“是吗?赵灵。说了这么多,你终究还是不想死呢。” 我轻声道:“没有谁想死,王上一定也不想死吧,我们何不打个赌?” “打赌?”他低声重复一遍,冷冷道:“什么赌。” “就赌此时此刻。你若真得动手杀我,秦王就会变成真正的秦王。”我抬眼直视着他。 他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我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许久许久。 他突然松开我,轻笑道:“很有趣的一个赌,不过。人。我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女人打赌呢。” “王上果然英明呢。”我松了口气,他到底不敢赌。 “我一向都很英明的,不是吗?”桑轻松地靠在我身旁,望着天上的星星,语气轻松得就好象方才想杀我地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别人。 “臣妾告退。”我转身想走。他从身后一把抓住我:“急什么,寡人现在一点都不困。不如我们再聊聊。” 我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容:“王上想聊什么?” “就聊昨晚吧。昨晚我是怎么宠幸你的。”他一手扣住我的腰,另一手托起我的下巴。悠闲地俯视着我。 我好不容易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看着他道:“王上不知道么?却来问臣妾。” “你不想说,要不,我们今晚再试试。”桑满脸地暧昧,语气渐渐低沉,扶在我腰上的手慢慢收紧。 “宫中美女如云,王上还是找别人试试吧,臣妾今晚有点不舒服。”我试着想推开他的手。 “说得也是,宫中美女没有三千,也有两千,不过我今晚只想和你试。说说看,你昨晚是怎么勾引我的,我怎么就没把持住,把你给宠了呢。”他笑着靠近我,粗重的鼻息喷到我腮上。,虽然没有背叛他的身体,但是灵魂地背叛,比身体的背叛更让人无法容忍呢。 我伸臂勾住他的脖颈,轻笑着道:“这三年来,我一直做一个梦。” 他微微一愣。 “沧海变成桑田,时光永远不会倒流。” 他低下头看着我,眸子里掠过一抹奇怪的表情。 “还有什么呢?”我想了想,那些曾经出现在梦里的无数碎片,此刻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从这里往东三千里,都是大海。”我说完,看着他。 他沉默片刻,突然猛地抓紧我的手,低声道:“你是谁?” “你想起来了?我也很想记起那些事,可是,只是一些片断而已。”我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从前见过……爱不释手……?”他望着我喃喃低语,目光深沉。 “让王上爱不释手地,应该是江山吧。”我笑了。 “说得对啊。寡人最爱的,始终是江山。”他地手徐徐松开我,眸子里有一丝犹豫一掠而过,嘴角的笑张狂霸气,就象真正地秦王。 “那么,臣妾应该预祝秦王陛下一统江山,千秋万代了。”我弯下腰,一板正经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他看我的目光变得复杂莫名:“赵灵,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王上过奖了,这世上又有谁能比得上王上的英明呢,英明的君主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他看了看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好,说得好,寡人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赵灵。明日随寡人去阿房宫。寡人要带你见一个人。” “王上要让臣妾见什么人?” “一个你做梦都想见到的人。” 我真得有些惊讶了,我做梦都想见到的人,会是谁呢。 答案很快揭晓。 望着立在阿房宫大红的宫门外,一身白袍,一头白,满脸白须,仙风道骨,飘然欲飞地男子。我心中恍然。 “他就是徐福。”秦王立在我身旁,紧紧地盯着我说。 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术士。 他也看到了我。 虽然离得很远,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平静淡然,但又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 “寡人决定封徐福为国师。为寡人铸造青铜大鼎。”秦王执住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 心猛地一跳,这个大鼎,莫非就是那个可怕的时空机器。 历史将因此而改变,更糟糕的是。有了时空机器,桑便可为所欲为。没有任何人阻止他,甚至包括真正的秦王,想想看,他可以改变将来,也可以改变过去,后果太可怕了。望着身边这个得意到极致的男人,我背上渐渐渗出冷汗。 不。我不能让他这样做,我一定要阻止他。就算付出再大地代价,我也绝不后悔。 趁着秦王和那些秦国宗室族人在宫中商讨要事。我悄悄摸了一把其他人放在几上的剑,走了出来,现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杀徐福。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杀得了他,但我决心一试。 在那座巨大的,用青石砌成的房子里,我看到了徐福。 “赵夫人?”他从几案上抬起头,目光平静。 “不,不是赵夫人,只是一个侍女。”我说。 “有什么区别,就象从前的大王和现在地大王一样,只要他是大王,一切就不会改变。”他意味深长地说。 原来他也知道。 “听闻先生能够洞悉过去将来,可知自己的未来?”我把剑背在身后,负手而立。 他叹了口气:“我从来不计算自己的未来,不过,我却知道王上和夫人的未来。” “是吗?”我微微一笑:“不如说来听听。” “天机不可泄露,恕老夫不敢直言。”握紧身后的剑,只是笑:“先生即然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为何还要逆天而行?” “一切皆有定数,非老夫逆天而行啊。夫人放下手里地剑吧,你杀不了老夫。”他长身而起,定睛望着我。 我的手心微微出汗,嘴上仍笑道:“先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为大王铸造大鼎。”他微笑着说:“赵夫人,就因为这样,你要杀我吗?” “这座大鼎铸成之日,就是历史改变之时,你一定比我更明白。”我看着他。 “是啊。”他叹了口气:“但我不能违抗王命,除非……。” “怎样?” “夫人肯忘记所有地一切,回到从前,也就是大鼎铸造之前,如果没有时空大鼎,就不会有夫人的穿越,更不会有秦王的改变,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夫人可愿意?”他盯着我看。 回到从前,从此不再有穿越后的赵灵,不再有赵兰兰,不再有秦王的爱,忘记所有的一切,那是一种怎样地痛苦。 “夫人做不到吗?也难怪,情之一字,从古至今,无人能够参透啊。”他仰天长 我说不出话,手一松,身后的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这是上天地安排,夫人不必为此伤心了。请回坐下,在绢布上描绘大鼎的雏形。 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桑改变历史,占据秦王地身体,甚至他的灵魂,而我为了自己地一点私心,宁愿接受这个可怕的后果。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宁愿回到从前,至少,他还是从前的他,一切都不会改变。 而我,也可以做回从前的我,忘了所有的一切,忘了爱…… “如果我能做到呢?”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看着他问。 “夫人若真能做到遗忘,徐福一定能帮助夫人回到从前。” “好,我答应你。”我坚决地点头。 “今晚子时,就是大鼎出炉之时,只要夫人和秦王一起出现在这里,徐福就有办法让乐灵琳和桑一起回去。”他抚着长须,笑着说。 这一晚,秦王真得来了,我看着徐福点燃符咒,看着他把符咒掷入熔炉之中,我看到秦王眼里突然的空茫,徐福念念有词,随着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的灵魂渐渐离开,在上空,我最后一次回头,赵夫人倒下了,倒在秦王怀里,秦王抱着她,绝望地呼唤着什么。 熔炉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忘了吧,忘了我,忘了他自己,忘了曾经共同拥有的一切,忘了爱,永远永恒…… 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住我,鸣声,眼前一片黑暗,虚空中,有一只手猛地握住我,紧紧地握住,你是谁?我想问,却说不出一句话。脑子里只剩下嬴政眼里的绝望和痛苦,那么深。 ……(,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