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大明》 狗尾续貂之倚天屠龙笑传 春江钓客:我知道,很多人看到这个狗尾续貂的名字后,就想骂我,bs,sb,二百五,傻冒,瓜娃子……诸如此类,无法一一列举,好吧,我承认我今天是喝了点酒,要写点酒话,以博诸君一笑。假如你能耐心看完了这我酒后编出的故事,能有三分钟的思索后再做出判断,那么我会很欣慰,假如你只会不停的咒骂我,却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那么我会为你感到可悲,因为照逻辑推断,喜欢在网上看书的人,一般来说都喜欢独立思考问题,如果看了许多书之后,却依旧只能用别人的逻辑思考,你说可悲不可悲? 片头曲,《心太软改编版》,歌词: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逐鹿天下,画成了拳打脚踢,把勾心斗角,写成了顽童游戏…… 导演:春江钓客,编剧:春江钓客,主演:朱元璋饰演朱元璋张无忌饰演张无忌,赵敏饰演赵敏,韩林儿饰演韩林儿…… 濠州城中,张无忌转头看了看貌美如花的赵敏,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赵敏轻笑道:“无忌哥哥,你我既然已经决定要退隐江湖,你还忧心些什么?” 张无忌眼见赵敏的笑容,心中豁然开朗,展眉沉声说道:“若是教中众位兄弟知晓我要和敏妹你归隐山林,只怕多有劝阻,不如由我留下一封书信给他们,将教主之位传给光明左使杨逍如何?” 赵敏皱眉沉吟片刻后断然说道:“万万不可。” 张无忌听得赵敏如此决绝的口气,不禁愕然。 “你莫要忘记了,杨逍身为光明左使,自然做得教主之位,范遥身为光明右使,韦一笑身为护教法王,又何尝做不得教主?五行旗的那些人也是个个眼高于顶,试问目下明教之中除了你张大教主,谁能服众?杨逍可以拿出一封信来说你传了教主之位给他,韦一笑又何尝不可?”赵敏叹了口气后接道:“民间多有临摹宋朝时苏,黄,米,蔡四门书法,高手为之,几可乱真,就更别说模仿你张大教主写一封信了。” 张无忌听得赵敏这般说,不禁微微不悦,淡淡说道:“韦一笑兄弟虽则行事乖张,却是个光明磊落的奇男子,断然不会行此鬼蜮伎俩。” 赵敏眼见张无忌有些着恼,不禁伸了伸舌头,白了他一眼,伸手掠了略鬓边秀发后沉声说道:“杨逍,韦一笑断然不会这般做,但是你想过没有,咱们此刻所在的濠州城外,全是朱元璋手下的兵马,若是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溜走,待得杨逍拿出你的书信来说要当明教教主,朱元璋发动兵变,说杨逍暗害了咱们两人,让人临摹你张大教主的书信,意欲篡夺教主之位,空口无凭之下谁能辨明真伪?到时候,只怕不只是杨逍,就是明教中各位素有威望之辈,都难逃朱元璋的毒手。” 张无忌少年之时曾和朱元璋打过交道,深知此人心狠手辣,素有大志,和徐达大有不同,此时听得赵敏这般说,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寒意,皱眉说道:“照你这般说来,若是我留下这么一封信,岂非要搞得祸起萧墙,让教中兄弟个个自相猜忌,甚至在朱元璋的挑拨离间下自相残杀?”说话间语音也禁不住微微颤抖,他宅心仁厚,自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悄然出走,反给教中弟兄招来杀身之祸。 赵敏双目注视张无忌说道:“依我看,只有你将教中杨逍,范遥,韦一笑,五行旗掌旗使,以及军中朱元璋,徐达,韩林儿等人都召集起来,当中宣布将教主之位传给韩林儿,方可免去后顾之忧。” 张无忌听得赵敏要他将教主之位传给韩林儿,不禁更是愕然。 赵敏眼见张无忌一副不解之状,沉声说道:“韩山童死后,他军中的手下弟兄,自然以韩林儿马首是瞻,朱元璋即便想要动他,也须得掂量掂量,杨逍纵然武功高强,在教中也颇具威望,其势也难和韩林儿相提并论。说到这里,心中不禁微微叹息忖道:我这个傻头傻脑的无忌哥哥,当真不是争夺天下的料,难道你时至今日,尚不知晓,你明教目下的势力所在,乃是掌握了数万军队的朱元璋,徐达,韩山童而绝非武功高强的光明左右使者么? 黄昏时分,濠州城红巾军元帅府中,一个身穿甲胄的将领疾步走进花园之中,正是朱元璋手下的廖永忠。 廖永忠步入花园之后,眼见四周一无旁人,抬头看了看凉亭中那熟悉的背影,默默走过去微微躬身,抱拳说道:“元帅,不知你找我来,所为何事?”他被朱元璋派人急召,本以为有紧急军情,此时眼见得平日里和朱元璋素来亲厚的徐达,汤和以及其他将领都不见踪影,显见得朱元璋乃是单独召见自己,心中不禁略有忐忑之意。 朱元璋轻轻叹了口气,霍然转身下指了指桌上早已备下的酒菜说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儿,只是想找你陪我喝喝酒而已。” 酒过三巡之后,廖永忠回想方才朱元璋话中流露出的落寞之意,轻轻问道:“元帅,不知你今日为何不快?” 朱元璋仰首干下一杯酒后缓缓说道:“韩山童兄弟拥兵数万,深得军心,素来和咱们遥相呼应,互为臂助,前不久兵败身死,军中群龙无首,咱们濠州的兵马只怕独木难支呀。”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张教主武功绝顶,又于武林中各位威望素著的掌门有活命之恩,正是年少有为之时,无奈愚兄观他无心争夺天下,似有归隐之意,不知我明教的各路义军,哪一天又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岂非白白便宜了鞑子么?” 廖永忠今日也得张无忌传令,三日后召集教中光明使者等重要人物,以及徐达,汤和等军中宿将,甚至是韩山童的旧部也要赶来濠州商议要事。此时听得这番话,看了看端坐夕阳背影中,面目已然有些暗淡不清的朱元璋,咬牙说道:“明日濠州城外,我手下的五千弟兄就要和徐达将军手下弟兄换防,驻扎城中,待到教中商议大事之时,我立即下令禁闭四门,不如咱们……”说到这里,伸手狠狠比划了一下。在他看来,只要解决了明教中自张无忌以下的首脑,解决了韩山童军中忠于韩林儿的部下,以朱元璋在军中的威望,招降韩山童的军队,绝非什么难事。 “此等言语,如何说得?”朱元璋淡淡说道。 廖永忠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心知朱元璋素有大志,此时听得他言语之间并无什么怒意,暗自忖道:所谓提刀半夜走,富贵险中求,索性豁出去了,主意打定后恶狠狠说道:“元帅,我手下的弟兄只记得是您带领咱们浴血厮杀,打下了濠州这片基业,可不认得什么仁义无双的张大教主。” 朱元璋缓缓放下酒杯来,淡淡问道:“你为何要说这般话来?” 廖永忠闻得朱元璋这般问,心中思忖片刻后断然说道:“张大教主纵是武功绝顶,在武林中威望素著,却给两个娘们耍得团团乱转,行事婆婆妈妈,若是跟着这样的老大去和鞑子打仗,只怕到死都会是一个糊涂鬼。试问军中诸将除了徐达兄弟,谁不想赶走了鞑子,元帅您做了皇帝,咱们得个封妻荫子,拜将封侯?军中如我这般想法的,也不在少数。” 朱元璋闻言默然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既是如此,明日里你率军进城和徐达兄弟换防,三日后这般这般……” 廖永忠起身施礼后疾步告辞而去,自去军中安排。 花园中虫鸣啾啾,一片寂静,端坐黑暗之中的朱元璋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后,看了看夜空中那一轮明月,微微冷笑着仰首喝光了杯中酒,心中思忖道:仁义无双的张大教主,足智多谋的赵敏郡主,注定了只能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第三日晨间,张无忌所居住的一处富户客厅之中,已然端坐了明教中自张无忌,杨逍,范遥,韦一笑以下的各位首脑,军中众将帅除了朱元璋,徐达,汤和,廖永忠之外,尚有三个原属韩山童红巾军所部的悍将。 张无忌眼见教中重要人物尽皆到来,正要开口说话,将教主之位传给韩林儿,只见朱元璋缓缓站起身来,神情之间似有话说,不禁皱眉问道:“元璋兄弟有事?” 朱元璋伸手缓缓抽出腰侧长剑,倒持在手后来到张无忌面前,将手中三尺长剑双手奉上后沉声说道:“教主,你仁义无双,元璋素来心服,只是今日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若是元璋说完之后,教主或是教中各位尊长,觉得元璋言语之间有冒犯教主威严之处,便请以此剑杀死朱元璋,我绝无二话。” 厅中众人自张无忌以下眼见得朱元璋此举,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所谓,他们尽皆乃是武功高强之辈,自然并不担心朱元璋会对张无忌动武,也就强自按捺着没有出声。 端坐一旁的赵敏冷眼旁观之下,眼见朱元璋今日竟然先发制人的说出这般话来,显然是想阻止张无忌当众传下教主之位,心中不禁恨意大增,心知对付朱元璋此等工于心计之辈,最好就是不要让他多话,思虑及此,淡淡接过话头说道:“武林之中,最讲尊卑,此等犯上不敬的狂徒,该当立即拿下。” 朱元璋瞥了赵敏一眼后冷冷说道:“郡主娘娘,朱某虽则不才,可麾下几万红巾军弟兄皆是明教弟兄,今日咱们明教商议大事,郡主娘娘都能插言发话,难道朱某反倒说不得几句肺腑之言么?” 张无忌听得朱元璋此等言语,饶是脾气素好,也是暗暗动了怒气,看了看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徐达,汤和等人,显见得也不知朱元璋今日要说些什么,显然没有参与其中,内心略安之下心中思忖道:敏妹虽则和他父亲闹翻,毕竟乃是鞑子皇帝下旨封的郡主,此事教中多有弟兄知晓,目下我明教麾下的红巾军正四处和鞑子征战,若是我不问情由的将朱元璋拿下,只怕更要寒了徐达等军中弟兄的心。心中顾忌重重之下,也就默然不语,意欲静观其变。 赵敏给朱元璋抢白两句之后却是发作不得,看了看站立朱元璋身侧的廖永忠,心中暗暗思忖道:姓朱的倒也厉害,话里话外死死扣住我乃是元朝皇帝下旨封的郡主,厅中和我爹爹,哥哥有大仇之人不在少数,当众和他理论只怕更要着了道儿。也罢,待得你手下意欲推荐你做教主之时,我再来当众揭穿你意欲篡权的阴谋,让你无所遁形。 朱元璋眼见厅中明教首脑尽皆以敌视的目光注视自己,心中微微冷笑,口中沉声说道:“教主在我明教之中,乃是万人之上,一言一行,无不作为表率,故此元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教主念及我明教麾下的红巾军将士,目下正在各处和鞑子浴血奋战,普天下所有汉人老百姓皆被鞑子视作第四等人,将妖女赵敏当众杀死,以表明心迹,终此一生,也会和元朝鞑子皇帝誓不两立。” “住口,你是想率军兵谏,威胁于我不成?”张无忌对赵敏一往情深,此时听得朱元璋竟然当众这般说法,也是不禁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手指朱元璋怒斥道。 韩林儿素来将张无忌视为天人,此刻眼见朱元璋如此无礼,忍不住怒气勃发,不可抑制,疾上两步,挥拳朝朱元璋打去。 廖永忠早已有所防备,眼见韩林儿满面怒色的站起身来,疾步来到朱元璋身前,肩上重重吃了对方一拳后,也不还手,口中只是嚷道“元帅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我手下弟兄和郡主娘娘的父兄手下的鞑子兵多有交战,若是他们知晓自己在前方浴血杀敌,教主却要娶个元朝鞑子郡主,只怕寒了军中弟兄们的心。” 张无忌此时头脑稍微冷静下来,眼见徐达此时也是面沉如水,双拳紧握的站立在朱元璋身侧,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无力之感,暗暗忖道:罢了罢了,只看徐达兄弟今日一言不发,只怕朱元璋手下如廖永忠之辈也不在少数,难道当真要韩林儿和他们刀兵相见么?他毕竟不愿教中兄弟,因为自己一人婚姻之事搞得祸起萧墙,刀兵相见。 光明右使范遥冷眼旁观之下,突然朗声说道:“我昔日曾混入汝阳王府中,赵姑娘乃是我自幼看着长大,她和那些鞑子兵,和他的父兄全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论。” “光明右使自毁容颜混入汝阳王府,元璋甚是佩服,只是元璋有所不明,倒要请教范右使一二。数年以来,对各路义军威胁最大的一支,便是这位郡主娘娘的父兄所率鞑子兵,既然光明右使混入王府这么多年,为何不下手除掉他二人,解决掉这咱们各路义军的心腹大患,岂不胜过解救那些对咱们明教不甚友好的各位掌门多多?鞑子郡主善良杀不得?双手沾满我红巾军兄弟鲜血的鞑子王爷,将军也杀不得?偏生是我手下的明教弟兄该死?朱元璋施施然问道。 韩林儿眼见朱元璋如此无礼,冲冲大怒下又想厮打过去,却给徐达,廖永忠拉住。 朱元璋目光瞥过怒发冲冠的韩林儿,心中暗暗冷笑,突然轻轻拉开了廖永忠和徐达两人,目光扫了扫韩林儿以及他身后的三个昔日韩山童手下的将领,突然冷笑道:“今日厅中众人皆可骂我朱元璋,唯独韩兄弟你没有这个资格。” 韩林儿眼见朱元璋冒犯教主反倒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更是怒道:“为何我便说不得你?” “韩山童大哥是如何死的?韩兄弟你或许已然忘记,可朱某却不曾忘记,想来韩山童大哥军中的弟兄也未曾忘记,说到这里手指了指那三个站立韩林儿身后,好言劝架的红巾军悍将,目视韩林儿一字一顿说道:“韩山童韩大哥可是和郡主娘娘的老子,元朝汝阳王大军激战身死,你不思为父报仇雪恨倒也罢了,今日反倒为了鞑子郡主,要和本教兄弟拳脚相见,是否还知孝义二字?”朱元璋眼见韩林儿额头青筋暴起,心中暗暗冷笑忖道:朱某千军万马杀得昏天黑地,死人堆里里爬出来的场面见得多了,莫说你这个愣头青,就是张大教主武功绝顶又能耐我何?天下之事说不过一个理字,若是这就能将朱某唬住,只怕我还在皇觉寺里当秃驴呢。 赵敏听得朱元璋痛斥韩林儿不孝,不义,看了看韩林儿身后沉着脸一言不发的三个将领,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意,暗自忖道:自两宋以来,汉人极为崇尚孝,这些征战沙场,浴血江湖的汉子更加看重弟兄义气,这般不孝不义的帽子一给扣上,只怕纵然是无忌哥哥将教主之位传给了韩林儿,他也未必能服众。直到此时,她方才明了朱元璋今日有备而来,并不是要针对张无忌,甚至也不是要对付自己,而是要削弱韩林儿在红巾军中的威望,当他方才那番话说出口之时,目的已然达到,纵使张无忌不顾教中兄弟的反对,强行将教主之位传给韩林儿,只怕这个愣小子也万万斗不过朱元璋,手下数万兵马也不过是徒作他人嫁衣。这个莽撞直率的韩林儿,一心维护张无忌,冲动之下已然不知不觉坠入蛊中尚不知觉。最可恨的是自己纵然知晓他一心篡权,却碍于父兄乃是各路义军的死敌,只怕再要插手他们明教传位大事,更要给居心险恶的朱元璋加以利用。 张无忌转头看了赵敏一眼后断然说道:“要我杀死敏妹,那是断然没有可能。” 徐达方才自朱元璋和赵敏,韩林儿起了争执之后,心中也是左右为难,他素来极为钦佩张无忌,可这数年来和朱元璋并肩作战,浴血沙场,自然也是将其视为大哥一般,念及昨日换防之后,濠州城中驻扎的全是廖永忠的部下,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忖道:不论如何,即使豁出性命来,也不能让人伤了无忌兄弟和元璋大哥的性命。打定主意后,走上一步,来到朱元璋身侧沉声说道:“以我看来,赵姑娘侠义为怀,正是我辈江湖儿女,不可和其父兄视作一路。” 朱元璋目光闪动间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纵然赵姑娘生性良善,无奈他的父兄统帅鞑子精兵,乃是我所有红巾军将士弟兄,更是普天下所有汉人老百姓的生死大敌。”说到这里,转身拍了拍徐达的肩膀,调头对张无忌缓缓说道:“教主,咱们江湖儿女讲究的便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是你能当众和赵敏割袍断义,从此泾渭分明,那元璋甘愿领受教规责罚。” 朱元璋身后自徐达,汤和,廖永忠以下的将领闻言之下,不禁都是微微动容,要知武林各门派中最讲究一个上下尊卑,明教自然也不例外,朱元璋今日言行,已然算得上犯上不敬的大罪,若是张无忌一心追究,只怕当场杀了他,旁人也是不得多言。 廖永忠自昨日和朱元璋密谈之后,已然成为其心腹将领,心知厅中自张无忌,光明左右使者,五行旗掌旗使者以下,全是武功高强之辈,远非朱元璋和自己所能力敌,心中虽是略有不安,但他毕竟也是率兵厮杀的悍勇之辈,此时暗暗咬牙,心中打定了主意忖道:也罢,既然元帅话已然说到这个份儿上,城中有我手下五千弟兄,若是要动武,大不了一拍两散。 朱元璋面露平静之色的注视张无忌,一言不发,心中暗暗忖道:可惜张大教主既不可能杀赵敏,也断然做不出这般绝情决意,当众割袍断义之举。既然如此,那又如何名正言顺的来处置我朱元璋呢?他朝夕和徐达相处,自然心知其不是如廖永忠那般心狠手辣,却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今日自己虽则占了道理,不妨暂退一步,因为他太了解张无忌的性子了,自己纵使稍作退让,对方却断然做不出绝情之事,伤了赵敏之心。所谓进退有度,既然退可以显示自己并非步步紧逼之辈,又给了军中那些犹自对张无忌心存幻想的弟兄的义气,何乐而不为? “敏妹对我一往情深,我岂可如此相待?此事也是绝无可能。”张无忌神色冷冷的缓缓说道。 徐达听得张无忌如此说,回想自己麾下的红巾军弟兄,伤亡在赵敏的父兄,汝阳王和王保保手中的绝非少数,也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朱元璋闻言也是长叹一声,默然不语,既然他希望张无忌所作的决定,对方已然做出,既然他希望张无忌要说的话,已然由他亲口当着众位军中弟兄的面说出,那么自己还用得着多费唇舌么? 张无忌本有退隐江湖之心,今日争执之下,心中更是意兴索然,转头扫视了厅中众人一眼后,沉声说道:“张某本无意争夺天下,今日召集教中,军中各位弟兄前来,便是想当众宣布,自今日起教主之位便传给韩林儿兄弟,还望教中众位兄弟尽心辅佐才是。” 杨逍和范遥闻得张无忌这般言语,心中不禁微微叹息,他二人都是见识广博,阅人无数之辈,方才只见那韩林儿莽撞冲动之举,显见得绝非担当教主的适宜人选,无奈此刻教中除了张无忌以下,便是以他们光明左右使者为尊,若是出言反对张无忌传位韩林儿,倒显得自己二人想当教主一般。杨逍当年只因教主之位和韦一笑,周癫等人更是大打出手,险些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之下反给外人灭了明教,此时却因顾忌重重,开不得口。 “教主,永忠认为韩林儿威望不足,难以服众,不足以承担教主之位。”廖永忠适时的出声说道。 赵敏闻言心中暗暗冷笑忖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她方才碍于尴尬身份一只没有再插言发话,便是不想给朱元璋又揪住自己元朝郡主的身份说事儿,意欲静观其变之下等待朱元璋露出破绽,再当众揭穿其意欲篡夺教主之位的险恶用心。 朱元璋漠然扫视赵敏以及杨逍,范遥等人,心中微微冷笑忖道:你们以为我处心积虑之下,就为了当这教主么?我没有小看过你们,可惜你们却小看了我朱元璋,把对手当成猪的人,永远都只能是输家。我情愿去争取多那么几千号令严明,令行禁止的士卒,也实在对你们视若珍宝,稀罕得不得了的教主提不起什么兴趣。 廖永忠昨日早得了朱元璋嘱咐,此时自然不会蠢到当众推举朱元璋去做教主,当下抱拳朗声说道:“以永忠愚见,既然张教主不愿再担当教主之位,那么理应由光明左使杨逍担任。” 赵敏耳闻廖永忠此言,不禁皱眉不语,要知明教中自教主以下,自然便是光明左右使者为尊,廖永忠此言完全合情合理,完全无懈可击,她又能说些什么? 朱元璋心中暗暗好笑,暗自忖道:杨逍当年和韦一笑,周颠等人为了教主之位打得你死我活,险些让明教覆灭,此乃众所周知之丑事,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污点。范遥相貌狞恶,混入汝阳王府中多年,竟然连本教的死对头汝阳王,王保保也放过不杀,与其说是静待时机,不如说是避祸不出,当了缩头乌龟。此二人虽则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无奈掌握不了军队,又能有多大作为?反正今日即便是教主之位当真传给了韩林儿,只怕这个连老爹的杀父之仇都能忘记的傻棒子,也翻不起多大浪来。原来他今日远非如赵敏所想,要去争那教主之位,而是利用赵敏的蒙古郡主身份,削弱张无忌,韩林儿,范遥等人在教中,更为重要的是在军中的威望,以待后日徐徐图之。 韩林儿虽则鲁莽,到也颇有自知之明,此刻眼见张无忌竟要将教主之位传给自己,不禁吓了一跳,双手连摇下抵死不从。 赵敏此刻心中暗暗叹息,心中暗暗想道:韩林儿麾下虽有数万人马,无奈今日给朱元璋扣上个不孝不义之命,再加上他那莽撞性子,岂能是朱元璋的对手?杨逍,范遥两人垂垂老亦,手中更没有掌握军队,假以时日后,谁能制得住朱元璋此人?想到这里,不禁意兴阑珊。 张无忌无奈之下,也只得改变心意,将教主之位当众传给杨逍,以免日后明教众兄弟再为此起了芥蒂,又成分崩离析之局。 杨逍推辞几番后不得,念及明教大局,也只得勉强接替张无忌,成为了明教之主。 第二日清晨时分,濠州城外,和张无忌并肩而行的赵敏回首观望遍布红巾军旗帜的濠州城头,突然幽幽叹道:“无忌哥哥,直到昨日我方才明白,这世上最为可怕的计谋非是阴谋诡计,而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何谓阳谋?”张无忌听得赵敏说出这个不伦不类的“阳谋”,不禁愕然。 赵敏苦笑说道:“提高了自己在军中将士心目中的威望,打击了潜在对手的声势,为自己日后篡权夺位做好铺垫,却能做得这般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咱们纵然对其险恶用心心知肚明,却无又无力可施,只能按照他设下的棋局一步步走下去,是为阳谋。” 濠州城头,朱元璋遥望张无忌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面上不自觉的流露出讥诮之色,冷冷笑道:“当普天下的所有汉人老百姓被鞑子迫得家破人亡,视作三四等人,在我等众兄弟率军厮杀,和汝阳王,王保保打得你死我活,誓要恢复汉人正统江山的时候,仁义无双的张教主拍拍屁股走人,和鞑子郡主去归隐了,好个仁义无双,侠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 站在朱元璋身后的廖永忠闻言突然笑道:“昨日那般情形,思之倒也让我捏了把冷汗,若是张无忌发起怒来,只怕一掌一个就将咱们都杀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为张教主是大侠,见不得兄弟们火并,宁愿要美人不要江山。而我朱元璋则是一个不择手段,誓要恢复汉人江山的大恶人,故此今日之结局早已注定。”说到这里,突然转头注视廖永忠淡淡说道:“昔日本帅倒也佩服张无忌武功绝顶,心地仁善。可前些时日里听个读书人的一番话之后,豁然顿悟张教主的什么乾坤大挪移,太极拳,什么明教教主,武林盟主带着一帮江湖好汉拳打脚踢,斗个不亦乐乎,什么机智多谋的赵敏,在此话面前也不过如顽童伎俩般可笑。这一句话,如果你读不懂它,也不过是九个字而已,元璋却是深深以为,那足以胜过百万雄兵。” 廖永忠闻言忖道:老大虽也识不得许多字,却整日里喜欢和那些酸秀才腐儒聊天,听听他们说什么刘邦的故事,心中虽然这样想,口中还是恭敬的问道:“不知元帅所说的是什么话?哪九个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朱元璋抬头注视着苍穹,心中充满豪气,一字一顿的念出声来,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忖道:我朱元璋就要凭借这九字真言厚积薄发,建立一支令行禁止,所向披靡的红巾军,打垮陈友谅,灭了张士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君临天下。 结语:当我十几岁的时候,也觉得朱元璋逼走张无忌恁也可恨,绝对是个坏人,陈友谅老是和猪脚作对,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是坏人,想当然他们所做的事情就不是好事,可当我了解到元朝暴政的真相,了解到历史上到底是谁推翻了元朝暴政,是朱元璋,陈友谅。他们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自然算不上君子,但他们敢于反抗民族压迫和歧视,拿起刀剑奋战到底,这到底算不算正义的壮举?恐怕不是某一个人,某一本书所能左右。 不可否认,张无忌自然是一个好人,很多人喜欢他,也正是因为他身上所体现出中国自古以来很多文人雅士所推崇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情怀。可惜这种独善其身的做法是否值得推崇?那也要看看历史环境,当我阅读到历史上许多和张无忌处于类似环境,却采取了截然不同做法,铮铮男儿的豪言壮志时,我由衷的感到庆幸。 汉武帝刘彻赐了一座豪宅给骠骑将军霍去病的时候,冠军侯推辞道:“陛下,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南宋岳飞率领岳家军痛击金兵的时候,长缨在手喝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明朝戚继光带领戚家军扫灭倭寇之时,由衷言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张无忌悠然南山的做法,若和这三位相比,也难免黯然失色,相形见拙。 金戈铁马,容得几许,儿女柔情? 乱世争雄,尔虞我诈,身不由己。 采菊东篱,抛诸脑后,国仇家恨。 历史长河,功过是非,胡乱歪曲。 后世子孙,人云亦云,尚能记否? 捕鱼儿海,长缨在手,逐狼漠北。 怒发冲冠,广陵散鸣,冲天豪情。 汉唐和亲,两宋岁币,尽皆不取。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唯我大明。 片尾曲《爱美人更爱江山》 歌词:美人虽好怎堪比江山如画 昭君出塞非军旅男儿所愿 卡通片获胜的总是喜羊羊 创造历史的却是那朱和尚。 《酱油集 》 以此打油诗送给《狼图腾》一书 《灭狼烟》 黑白颠倒尤可恨 是非不辨更可叹 青锋振鞘扫妖氛 跃马挺枪灭狼烟 马踏匈奴满江红 魑魅魍魉皆丧胆 《赠姜戎》 姜桂之性当油煎 戎狄心肝黑似炭 汉胡之争尽胡言 奸邪当心拉清单 《洪武皇帝》 饿殍遍野白骨苍易子而食泣彷徨 淮右布衣朱元璋筑墙积粮缓称王 摧张灭陈战鄱阳北伐中原旌旗昂 八股文章束思想科举之制胜宋唐 剥皮实草杀贪官皇亲国戚亦不免 主少国疑忌功臣腥风血雨护皇权 气吞山河诛暴元驱逐胡虏涤腥膻 斯民小康数千万恢复中华谁比肩 治隆唐宋蛮酋赞千秋功过后人辨 第一章 :以攻为守 随着口中低喝一声,杨海波左脚朝前,微微一个佯攻的假动作之后,右脚连贯而上,一个横踢,自右朝左的朝对手腰间重重扫去。与此同时,却见对方极其迅速的一个左转腰。杨海波出于本能的脸朝后一扬,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杨海波右脚扎扎实实扫中对手腰间的同时,感觉到脸上传来一阵被鞭子抽中般的剧烈疼痛。随着一声韩语的口令,身穿黄色裁判服装的裁判员将两位选手隔开。 杨海波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个年龄差不多也同是十七岁的对手,在自己进攻的同时,恰到好处的把握住了时机,使出了一记左脚“后旋踢”,朝自己头部扫来。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做出了闪避,只是被对方脚尖擦到一点,或许这就成了决定胜负的致命一击。 裁判站在两个选手之间,面朝杨海波,竟是用手势和韩国外语数起秒来。 杨海波心头非常不爽,却又无可奈何,原来按照跆拳道比赛规则,出于对运动员的保护,如果比赛中有一方被明显踢中头部。那裁判员就必须向被击中的选手读秒,以确定运动员是否受伤,有没有终止比赛的必要。 杨海波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朝裁判员举了举握紧的右拳,并示以坚定异常的眼神,以表示自己还能继续比赛。转头看了看对面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的对手,心中想到:我刚才那一下踢到这小子腰部得分点,只能得一分,他踢中我脑袋得两分,而且裁判给我数秒,他又会追加一分,等于一下拿到我三分。这小子居然还一副死表情,面不改色的毫不得意,看来还相当的难缠啊。想起自己的教练李征在平常训练的时候,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比赛中优秀的防守反击型选手,就好比军队中的狙击手,他们不会高喊着“冲呀”,朝你亡命冲杀,相反的,他们只会静静的在瞄准镜中看着口中高喊着“冲呀”这类口号的家伙的脑袋,等待着最有利的时机,果断的扣下拌机,射出那致命的一颗子弹。这小子比赛开始后,并没有散发出张牙舞爪的迫人气势,却是象节约子弹一般节省着自己有限的体力,看准了自己连续进攻的空档准确反击,几次得手之下竟是在分数上领先于自己。 比赛继续,几次交锋后双方都没有再得分,随着裁判的口令,第二局比赛结束。双方运动员需要休息一分钟,再继续第三回合,也就是决胜局的比赛。 杨海波转头看了看比赛场地边的电子记分牌,本来自己领先的五比四变成了六比七,自己反倒落后一分,心有不甘,恨恨瞪了对手一眼,朝场边自己的教练走去。 比赛场边,一个年纪三十二三的青年一直注视着杨海波的一举一动。他身穿白色跆拳道服,腰间黑带上绣着四根黄色的横杠,显示他的段位是四段。他名叫李征,正是杨海波的跆拳道教练。 比赛的休息空隙,播音员的声音回荡在这可以容纳五千人左右的室内体育馆:“各位观众,这里正在举行的是s省第五届跆拳道锦标赛,目前在c场地举行的是男子少年组58公斤级别决赛,红方选手是来自c市“胜己”跆拳道馆的杨海波,青方选手是来自a市“腾龙”跆拳道馆的王浩。” 李征听到播音员的广播,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嘲弄的神情,心中有气。原来他当跆拳道教练日久,对本省的跆拳道实力型选手知根知底,和自己的学生比赛的这个选手,其实名叫王志伟,是本省的体院跆拳道专业队运动员,是冒名顶替参加比赛。再看今晚剩下的这几场决赛的运动员,除了杨海波是自己这个民间道馆的业余训练出身外,其他还真没一个“杂牌军”,全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体院跆拳道“正规军”。本来象省市锦标赛的少年组比赛,是出于发掘跆拳道新选手目的而举行的比赛,是严禁体院的跆拳道专业运动员参加的,结果到了决赛,几乎全是禁赛类的人物,真是莫大的讽刺。 李征心中虽是不平,却又无可奈何,有什么法子呢,谁叫人家其他的跆拳道馆愿意花钱请专业运动员来冒名顶替的打比赛呢,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游戏规则”吧? 看了看杨海波那倔强的眼神,李征满意的笑了笑,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了他,转头看了看比赛观众席上那一群群声势浩大的啦啦队,对杨海波笑道:“咱们这队还真是寒酸了一点,啦啦队都被我这教练一人兼职了。”原来李征此次只带了杨海波一个学生来参赛,所以教练和领队也只能由自己老实不客气的全包了。 杨海波只觉得浑身汗流浃背,跆拳道服都已经湿透,身上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和嘴巴一样,随着呼吸朝外面喷热气。此时听得教练如此说,忍不住一笑,紧接着一皱眉,咧了咧嘴,拿起一边的矿泉水瓶,漱了漱口,又将嘴里的水吐在旁边的水桶中。眼见水里竟有几丝红色,原来刚才杨海波被那王志伟一脚扫到嘴边,虽然有保护的跆拳道头盔缓冲,而且自己及时还作出了闪避,没给踢个“爆头”,但牙根竟还是给打出了血来。 李征接过毛巾,给杨海波扇起风来,笑问到:“怎么样,假牙没给踢飞吧。” 杨海波一边用手揉着腮帮,一边摇头示意没事,口中接着李征刚才的话题道:“我虽然是第一次参加比赛,但还是看得出来,到了半决赛,没被淘汰的这些家伙就没几盏省油的灯了,连我这个号称本道馆第一……。”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忙又改口笑道:“连我这个在本道馆号称第二高手的人都英勇挂彩,如果其他师兄弟来比赛,万一运气不好,第一轮就抽签遇到个生猛点的,怕是会给送进医院两个都不一定。” 李征点了点头,对杨海波刚才反应迅速下的改口表示很满意。本来嘛,这小子居然还敢自称为“本道馆第一高手”,这不是明摆着找抽吗?口中哈哈一笑,指了指旁边放着的手提摄像机,笑道:“我那个师兄林教练,在咱们来比赛之前就说了,你小子这个业余运动员第一次比赛比赛,能进4强就很不错了。真要能拿省锦标赛冠军,他不但会想办法把你弄进跆拳道省专业队,还请咱们去大吃一顿,地方随便咱们挑,现在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杨海波听得教练的师兄竟然这样小看自己,忍不住心中不快。虽然他早就知道教练那个姓林的师兄,现在担任s省的省跆拳道队主教练,在本省跆拳道圈子里很有点名气,但还是忍不住心中不服气,想道:林教练和我都从来没有见过面,怎么就断定我肯定拿不到冠军?你说我拿不了,我就偏偏拿给你看看不可。心里想着,却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用两个手指的指甲狠狠的夹住了下巴下面刚刚冒头的一根胡须,脆生生的一拔,鼻子里“哼”了一声,随着传来的那一阵微微刺疼和鼻子喷出的气体,胸中的不平似乎得到了痛快的发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跆拳道比赛护具,准备上场。原来此时休息时间已经结束,裁判走到了比赛场地中央,用手势示意双方选手到位,准备开始第三回合,决胜局的比赛。 杨海波转头对李征笑道:“教练,等我拿了冠军,咱们叫你师兄请咱们两个去吃海鲜,好好痛宰他一顿。” 李征拍了拍杨海波的肩膀,哈哈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单单带你来参加比赛么?因为不管什么样的对手,你小子都敢于面对,大有一副不怕和全世界作对的架势。” 杨海波朝比赛场中走去,耳边只能听到对手王志伟的啦啦队,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不由得苦笑,谁叫别人是代表了本省最大规模的跆拳道馆比赛呢。啦啦队几乎占据了观众席位的四分之一,而自己呢?几乎是孤军奋战,听着那些“敌人”偶尔传来的:打倒红方,揍扁他之类的叫嚣。杨海波不但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压抑,反而觉得身体内有一股火焰开始剧烈的燃烧起来,刚才的疲劳和疼痛,仿佛都离自己远去。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恍惚间,自己好象成为了孤身一人,骑着骏马的古代将军,挥动手中的长枪,即将跃马挺枪,朝着千军万马的敌人发起冲锋。 从摄像机中看到自己的学生,走到场中的同时,转身朝自己用手指做出的v字胜利手势。李征忍不住满意的笑了,对于自己这个极端好胜又很有些逆反心理的学生,他是太了解了,这是一个天生的战士,为了前进而生的男人,永远不会逃避。也只有激将法才能调动他与生具来的那一种战意,全部的潜力。处于这压力强大的比赛场决胜局,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还处于比分落后的地位,战意的调动反而要重于战术的指导了。如果气势上输人家一大截,什么战术都只能是空谈。 第三局比赛即将正式开始,体育馆的观众席也安静下来,气氛凝重。原来前几轮淘汰赛的时候,abcd四个场地同时有四队选手比赛。但此时最后的几场决赛,是逐一进行,所以几千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海波和王志伟两个运动员的身上。 随着裁判示意比赛的手势刚一落下,杨海波纵身而上,身体腾空中,左右拧腰,双脚连续做出两个横扫的动作,朝王志伟的两侧腰间扫去。 王志伟没有料到他竟会在裁判刚发令的一瞬间说打就打,而且还没有任何的佯攻,而是直接强攻而上,措手不及之下朝后闪避,躲开了右脚却没能闪开左脚,只听得“呯”的一声,腰间给杨海波重重一脚踢中。 随着观众席上的喝彩,电子计分牌的分数变成了,七比七,双方平手。 杨海波心中一喜的同时,只觉得右脚踝关节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跳了两下,仿佛站立不稳。裁判忙做出暂停比赛的手势,赛场边的李征心中一沉,忙拿过旁边的止疼药,跑上前去。 杨海波满脸是汗的头上又滚落几滴豆大的汗珠,牙关紧咬,让教练朝自己的踝关节喷了几下气雾型的止疼药。一阵清凉感传来,疼痛感立刻消失了大半。正要站起身来,却见对手王志伟,平静的面上竟是有些欣喜之色,心中一动。 杨海波站起身来,朝裁判示意自己可以继续比赛。 李征退出赛场后,随着裁判的口令,比赛继续。 杨海波一边紧盯着对手,一边脑中飞快的转着念头:这小子见我脚上受伤,肯定有点高兴了。心中有了打算,也就不再进攻,只是做些假动作虚张声势,并不再主动攻击。 王志伟警惕着对手的一举一动,想道:这小子的脚背刚才擦到了我手肘尖,肯定伤得不轻,那种止疼药效果最多就几十秒,等你再疼起来的时候,我再收拾你。 双方此时竟是进入到了僵持状态,都不进攻,又过了一分钟左右,比赛观众席上的一些观众也觉得闷起来,有两个没什么素质的家伙居然还吹起了口哨,喝起了倒彩。连裁判也不耐烦起来,直接对两个运动员各判罚消极比赛,各警告一次。 此时杨海波脚上又隐约开始作痛,心中想到,再拖时间对我不利,可要是冒然进攻的话,也很可能给对方抓住机会得分,念头一转,有了打算。 王志伟见时机成熟,心中想到,现在比分是七比七平手,双方各被警告一次,我也不需要进攻,只要把你逼得退出比赛边线。你再得一次警告,即使比赛结束比分不变,我得一次警告不扣分,但你两次警告却要扣一分,那还是我赢。打定主意后,竟是一寸寸朝前挪,朝杨海波逼近。 赛场边的李征看见自己的学生,被对方步步为营的逼到了边线旁,再退一步,就出线犯规了,心中焦急。转头看了看赛场边的电子记分牌,只见第三回合的时间已经进入了最后十秒倒数。如果杨海波此时继续后退,无疑会被裁判判定为消极比赛,而被警告失分,面对这样一个擅长于防守反击且全神戒备的对手,即使进攻也很可能被对手趁机会反击得分。局势相当不利,不由得心中一沉。 此时的王志伟忍不住心中喜悦,只要杨海波再退一步,得到再一次警告,那几乎就是败局已定。即使他进攻,或者左右闪避,也很难逃过自己早已准备的凌厉的反击。在他的眼中,此时的对手已经成为了一只无处可逃的瓮中之鳖。 可惜的是他忘记了两点:第一,瓮中鳖也还是鳖。第二:鳖咬人,很疼。 杨海波突然朝前一上步,身体旋转腾空而起,一个“旋风踢”朝对方扫去。 第二章 :无所畏惧 他刚一动,王志伟也一转身,一个“后踢”,朝对方腾空而起的身体狠狠踹了过去。转身的这一瞬间,他看不到对手的动作,但无数次的严格训练让他完全有信心,这一脚必中。 就在王志伟感觉自己的脚结结实实踹中对手的同时,头上突然就象被根木棍狠狠砸了一样,一阵剧烈的疼痛和晕旋接踵而至,耳中“嗡”的一声,摔到在地,昏迷了过去。 杨海波这一脚扫中对方头部的同时,就觉得自己好象被飞驰而来的汽车狠狠一撞,竟是身不由己的飞了出去,重重摔出了比赛场地。 裁判员见双方运动员倒地,朝赛场边负责计时的边裁示意暂停比赛记时,快步走到王志伟身边,蹲下看了看已经失去意识的王志伟,转身朝赛场边早已经闲得无聊的医护人员招了招手。两个医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进入赛场,将王志伟抬了下去做紧急处理。 赛场边的李征在杨海波飞出去那一瞬间,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朝不远处的学生看去。 此时地上的杨海波也很不好受,虽然没昏迷过去,但两眼金星直冒,五脏六腑好像摔得整个翻转过来一般,浑身没有一丝气力。 裁判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杨海波身边,一边蹲下朝他做着手势,一边用韩语口令数了起来:“一,二,三……。” 卷曲在地上的杨海波耳中听到裁判的数秒,努力的苦苦挣扎起来,慢慢的用手肘,手臂,手掌,缓缓的挣扎着,想站起身来。此时的他感觉到全身空荡荡的,仿佛一个被放干了气的气球,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 李征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杨海波现在的样子,好象一阵风都可能让他再一次倒下,但他却充满了信心,对这个极其好胜的学生充满了信心。 杨海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努力的站直了身体,在裁判数到“六”的时候站起身来。如果裁判数到“八”了,他还是无法自己站立起来,那么比赛因为两个运动员同时受伤而无法继续,就会依照两人的比分和警告次数计分,无疑就会让他输掉这场决赛。 裁判仔细看了看杨海波,走到赛场中央,用手势和口令指示杨海波返回比赛开始时,红方运动员的就位的位置。 杨海波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汗水,脚步蹒跚的走了过去,这几米的距离在他来说,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裁判举起了杨海波的右手,宣布比赛结束。赛场广播员的声音在塞场中回荡开来:“男子58公斤级别决赛,蓝方运动员王志伟由于伤势无法继续比赛,红方运动员杨海波获得本次比赛男子58公斤级别冠军。”听到这宣判,体育馆中刚才因双方运动员一起倒地而被惊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的观众,突然不约而同的爆发出激烈而持续的掌声,就连刚才对杨海波存了敌意,王志伟的啦拉队员们,也有一些忍不住衷心的为他鼓掌起来。 杨海波听到这自己梦寐以求的结果,反而呆住了,摇了摇头,转头朝自己的教练看去,却见身着白色跆拳道服的教练李征口中打了一个呼哨,快步冲进场中,身体轻轻的一纵竟是打了一个空翻,显然是忍不住心中,那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喜悦和感动。 杨海波转头看了看赛场观众席上热情的观众,又看了看赛场边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几分钟前还和自己激烈拼搏的王志伟,心中突然一阵感慨:此刻人们的眼中只有我这个胜利者,而失败者注定要被人们遗忘,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成王败寇吧。 四个小时之后,李征和杨海波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c市。 这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过了。直到此时,他们兴奋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想起两人都还没吃晚饭,李征笑着对杨海波说道:“小子,今天教练请客,吃过饭了教练还要给你一个惊喜。” 杨海波笑道:“反正学校的食堂现在怕是只有老鼠活动了,不吃白不吃。” c市第十中学坐落在市区中心,这所杨海波就读的学校,是一所市教委特别开设的福利中学,专门为s省内的孤儿所开设,因为考虑到不给这些自幼失去家庭温暖的少年儿童带来不利的心理压力,所以并未使用类似福利学校的名字,而是以“十”的数字代表了红十字会的意思。 十中旁边的一家饭店中,杨海波坐下后用李征的手机给自己的班主任刘老师打了一个电话,报了个平安,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到学校。 不一会儿,几个菜端上桌来,杨海波一看,忍不住食欲大增。“宫爆鸡丁,回锅肉,水煮牛肉”,全是自己最喜欢吃的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抓起筷子就要开动。 李征看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朝杨海波肩膀上一拳,笑骂道:“慌什么,搞得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说着话,拿起自己身边的背包打开,拿出一套还没拆掉包装,崭新的跆拳道服递给杨海波。微笑着说道:“拿着,教练送给你的。” 杨海波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夺过李征手中的跆拳道服,风卷落叶般的撕去了包装,拿出衣服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兴奋的叫道:“正好合身。”看到衣服上那个独特的三角形的商标,更是狂喜。原来这个牌子的跆拳道服是公认的质量最好。在各种重大的跆拳道比赛中,也是最常见的运动员道服。 杨海波忍不住笑道:“教练,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种牌子的道服啊?” 李征忍不住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有几次我在道馆播放国外的跆拳道比赛给你们看的时候,你看着那些老外穿着这种道服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杨海波看着这桌上自己喜欢吃的几样菜,和手中的衣服,忍不住眼角湿润了。 原来,李征目前已经是c市最大规模的跆拳道馆的馆长,两年前专门在杨海波所在的学校开设了一个分馆,不计任何报酬的教这些自幼失去家庭温暖的青少年练习跆拳道。 李征见杨海波默默的坐下后,忙岔开话题笑着说道:“快点吃饭了,这水煮牛肉冷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正风卷残云的消灭着饭菜,旁边电视中似乎传来了“跆拳道”三个字眼,都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去,原来电视中的晚间体育新闻中,恰好也正在播出今天杨海波所参加的比赛,精彩镜头集锦中,居然还有杨海波比赛的一段画面。 杨海波看着画面中自己被对手一脚踢得飞出去后,又摇摇欲坠的走回比赛场中的画面时,忍不住咋舌,说道:“这一脚这么重,我居然还能站起来?”原来他此时以一个旁观者清的角度去观看自己的比赛,更感觉到对手给自己的打击之沉重,对于自己能够忍耐这样的重击也有点不敢置信。 李征笑道:“人的极限忍耐力是无法估量的。我教过上千的学生,所见过的人中,你小子貌似是其中战意最强的一个,不管面对任何样的对手,你都敢于出手。比赛中那种激烈的气氛和沉重打击,反而激发了你那种天生的战斗欲望,所以你才能坚持下来。” 吃过饭后,两人分手,李征开着车回家去了。 此时的天气异常沉闷,似乎快有暴雨一样。 杨海波转身朝不远处的学校走去。为了不让守门的大爷,有第二天在班主任刘老师面前告自己状的机会。他挑了个僻静角落,翻墙溜进了学校。想起自己还在宿舍楼顶凉了几件衣服,来不及进寝室,把装着跆拳道服的书包朝寝室里床上一丢,就冲上了楼顶,去抢收衣服,兴奋之际,扯起嗓子吼道:“下雨收衣服喽。”转眼惹来其他寝室同学的一片喝骂。 楼顶上,杨海波手忙脚乱的去拿铁丝上挂的衣服,没有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离水泥地面几十厘米的空气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这个亮点慢慢的游弋着,随着它的游弋速度加快,亮光也越来越强,越来越大,几秒的时间竟变成了一个拳头般大小,一个蓝色的球状物。 杨海波收完衣服,转身朝前冲去,给眼前这个飘动的蓝色小球吓了一大跳,急忙站定身形,仔细看去。只见这个闪烁着蓝色的小光球,好象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一般,四处移动,居然还发出一阵“霹啪”的响声。 看着眼前这见所未见的景象,杨海波吓得满头冷汗直冒,脑中转动着念头,突然想起以前在一本科学杂志上,读到的关于球形闪电的介绍。据说这种球形闪电中,蕴涵了现在的科技也无法估计的强大的能量。想起这点,杨海波更是一动不敢动,眼睛眨也不敢眨,盯着在身边转动的球形闪电,内心不断的祈祷这鬼东西赶快消失。哪知事与愿违,这球形闪电不但不消失,移动越来越快,突然直奔杨海波双腿而来。 杨海波尖叫一声,朝旁边蹿去。陡然间双眼一黑,竟是被什么东西蒙头盖了起来。原来此时楼顶的大风竟是将他自己手中的衣服刮了起来,盖住了他的头。就在此时,球形闪电竟是突然改变了方向,直直的撞在了杨海波身上。 杨海波脑中什么念头也来不及转,突然出现了一阵空白,感觉好像世间万物,甚至于时间都停止了下来。 随着一阵夺目的光芒之后,楼顶上恢复了平静,杨海波却已然消失不见。 第三章 :如梦似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海波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呼唤:“喂,喂,醒醒?”鼻中貌似还嗅到了淡淡的兰花幽香,睁开双眼来,只见一个白色人影蹲在自己身边,一根手指却直直的朝自己鼻下戳来。出于本能的反应,杨海波左手一抬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白色人影出乎意料之外,忙伸另一手朝杨海波的左手肘下一托。 杨海波陡然间只觉得身体一轻,居然凌空飞了起来,远远的朝前落下,眼看便要狠狠的跌一个狗吃屎。 虽然脑中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但他毕竟经过两年跆拳道的练习,危险时刻保护自己的本能比未经训练之人强得多,落地之前一扭身偏头,身体一侧,变成了肩膀着地,虽然疼痛,所幸脑袋还是安然无恙。 身体的疼痛使得杨海波立即清醒过来,站起身来一面用左手揉着摔疼的右肩膀,一面怒视对面不远处的白色人影,口中恼怒的叫道:“你干嘛摔我?想挨……。”说到这里,突然目瞪口呆,说不下去了。原来此时他才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打扮非常奇特。 只见这人身高比自己矮半个头,五官端正,容貌俊秀。最古怪的是他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衫,头发却用一条青色布条扎了起来,左手拿了一把带鞘的长剑,正面夹寒霜,冷冷的看着自己,样子完全就是古装电视剧里,做书生打扮的少年侠客。 眼前居然出现如此匪疑所思的一幕,杨海波忍不住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白衣少年书生双眉微皱,朝杨海波怒道:“谁叫你毛手毛脚的乱抓?活该摔一跤。”眼见得杨海波似乎并无大碍,不由得放下心来。原来这少年书生也是久习武功之人,刚才出奇不意之下竟被杨海波抓住了手腕,出于自保,情不自禁之下将之摔出,本以为会将他摔个满脸开花,心中已经大是后悔,不料杨海波竟能凌空扭身,避开了面门要害。回想这傻小子的反应,似乎也还会点粗浅的武功。 白衣少年书生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喂,你是不是练过点三脚猫的武功?” 杨海波此时还没完全弄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面用手锤了下脑袋,一面朝周围环境看去。只见自己站立的竟然已经不是学校的楼顶,而是一条青石砌成路面的小街,漆黑的街上一个路人也没有,左右两边居然也没有楼房,而是木头修建的平房。远远的街边有两盏灯笼随风摆动,上面模模糊糊的写了个什么字。 白衣少年眼见这个衣着打扮古怪无比的少年,居然呆头呆脑的四处张望,竟是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忍不住心中恼怒,脚尖轻点,人已经迅捷无比的闪到杨海波身前三尺之地。 杨海波见对方居然鬼魅般的突然靠近,被吓了一大跳,忙朝旁边跳开闪避。 白衣少年书生眼见他居然被自己吓得受惊猴子一般张谎失措,忍不住笑道:“亏你还是练过武功之人,居然如此胆小如鼠。” 杨海波眼见得对方突然带寒霜的表情,瞬间变作了一脸笑容,忍不住一呆,只觉得对方的表情怎么变化莫测,仿佛自寒冬飘雪透骨之寒,化做了阳春三月的风和日丽,没来由的心中微微一颤。 杨海波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这少年书生,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拍什么电视剧呢?”在他以为,眼前的此人肯定是什么电视剧的演员。 白衣少年书生鼻中哼了一声口中道:“不知所云。”眼见得对方没有受伤,再加被对方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心慌意乱,不愿再多作纠缠,当下一拱手道:“既然兄台并无大碍,在下告辞?”说罢,转身顺着长街走去。 杨海波听得一楞一楞的,兄台?在下?眼见那白衣少年书生已经走远,忙朝他追去,叫道:“喂,喂,你去哪啊?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眼见得杨海波追到身边,少年书生只好停下脚步,口中淡淡道:“此地乃是应天城中。方才在下路过时,见你倒卧街边,口鼻中尚有呼吸,便好意将你救醒……。”正说到这里,寂静的长街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零乱的脚步声,两人忍不住都朝前看去。 随着人影晃动,只见一人奔到面前。 杨海波仔细看去,只见此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张,喘息不止,身上居然也是古代装束,只是长发飘散,衣衫污秽,好似叫花子模样,脚步踉跄之下,竟是摔到在两人身前。 杨海波正看得一头雾水,只听一阵冷笑伴随着脚步声,两个人影走到了那叫花子身边。 这两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健壮男子,也是一身古装打扮,一身紧身装束,服饰类同,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左边那个的人脸上一条三寸左右的刀疤,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少年书生和杨海波,也不在意,转过头来对地上的叫花子狞笑道:“胡亭,乖乖的认命,跟官爷回去交差?老爷我自会给你一个痛快。”说罢右手一伸,朝爬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个叫胡亭的人抓来。 “住手,你等究竟所为何事?”白衣少年书生站在一旁,冷冷喝道。 旁边脸生横肉,手持钢刀的汉子,看了看少年书生手中的长剑,鼻中哼了一声,趾高气扬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铜牌,朝少年书生面前一举,口中粗声道:“爷们两位,乃是锦衣卫校尉,奉有皇命在身,捉拿胡惟庸逆党人犯胡亭,若有包庇窝藏人犯者,以逆党同谋论处。” 杨海波听着两个神态凶恶的汉子自称“锦衣卫”,忍不住一呆,想道:锦衣卫不是明朝时候的特务机关么? “草民冤枉,草民只是凑巧姓胡而已,跟胡惟庸素不相识。”爬在地上的那个叫花子有气无力的申辩道。 白衣少年书生自打见到这个神态凶恶的汉子,华丽的衣衫一角,以丝线锈了一条肋生双翅的飞鱼图案,便已经认定了对方乃是皇帝直接管辖的锦衣卫属下。自从半年前,曾经官拜丞相的胡惟庸以谋逆之罪被皇帝灭了三族,案子竟是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被锦衣卫缉捕斩决的人已达好几千。很多所谓的“谋逆同党”头天被抓,第二日便被处以斩决。究竟是否经过详查审问,鬼才知道。眼前此人显见得乃是一介贫民,只怕就是姓错了一个胡字,便要枉送了性命。 白衣少年书生虽然一心想救此人性命,但一想起自己的家世,若是直接和锦衣卫冲突起来,只怕会给家里惹来无穷后患,心中这样想,不由得踌躇起来。 脸生横肉的锦衣卫官员,眼见得这少年书生被自己的身份镇住,索性不再理会于他。转头对地上的胡宁嘿嘿狞笑道:“那就只能下辈子别再姓错了姓,小子。”口中说话,寒光一闪,手中钢刀朝胡宁腿上砍来。他生怕再给胡宁逃脱,便要狠下辣手。 若不是深夜长街无人,而白衣书生手持长剑,显见得身有武功,使得这两个锦衣卫也有些顾忌,以他二人日常的蛮横,早已是一巴掌抡了过去,何来如此耐性的说明身份。 地上的胡宁急忙侧身滚开,只听得“哧”的一声,衣衫却是被刀锋掠过,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脸生横肉的锦衣卫眼见一刀落空,恼羞成怒,紧上一步,一刀剁向胡宁颈中。 突然身边人影闪动,手臂突觉一阵剧痛,好似被一只铁棍重重击中。 杨海波见这人居然用锋利的刀子砍人家脑袋,也是大惊,危急中不及思索,一脚狠狠踢中了对方手臂。救人心切之下,这一脚已是用上了全力,本以为会将对方手臂骨也打断了,哪知对方不但钢刀不曾脱手,反倒将自己脚震得一阵疼痛,忍不住便单脚在地上跳来跳去。一边跳,一边口中气急败坏的嚷道:“喂,喂,你这样拿刀子乱砍,想整死人么?” 白衣少年书生见得杨海波这般滑稽模样,忍不住好笑,心中却是暗道一声惭愧,寻思道:这小子的三脚猫武功,虽则不值一哂,但这般拔刀相助,说做就做的侠义性子,却是胜过我了。 两个锦衣卫日常嚣张惯了,何曾遇到过这般公然包庇逆党,反抗作乱的事情?面上都是勃然变色。 疤脸汉子口中阴阴一笑,手中钢刀朝杨海波一指道:“又一个胡惟庸逆党,又是百两赏银。”说罢,和同伴并肩挥刀朝杨海波砍来。 杨海波被这两人吓了一大跳,朝旁边一闪,只觉得眼前白色人影闪动,脑中来不及思索,狠狠一脚朝疤脸汉子一脚踹去,他刚才吃了个亏,此时学了乖,朝着对方柔软的腹部下手了。 只听得“嘿”的一声闷哼,疤脸汉子被他踢得飞了出去“砰”的一下重重撞在街边木门上,落下地来竟是一动不动了,似乎已然晕了过去。 杨海波转头看到另外那个脸生横肉的汉子,手中钢刀扬起却是落不下来,泥塑木雕般站在身前,脸上的汹汹之情竟是变成一片张慌失措之色,只有一双小眼咕碌乱转,口中犹自强道:“小子,你这可是公然的造反作乱了。” 杨海波眼见那白衣少年书生站在身前,从那呆呆不动的汉子身上收回右手食指,方才反应过来,方才是那白衣少年书生出手制服了这两个汉子,忍不住张口结舌,心中突然起了一个怪念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点穴?这是做梦还是拍电影啊?” 白衣少年书生出手制住这两个汉子,心中却是犯了难,暗暗想道:“锦衣卫势力遍布京城,这两个家伙已经看见了我的样貌,难免没有后患。但要杀了他们似乎又于心不忍,左右为难之下,朝杨海波瞪了一眼,冷冷道:“你说这二人却是做何处置?” 杨海波对眼前这少年书生“骇人听闻”的“武功”还没回过神来,听得他这般一问,忍不住一呆道:“我怎么知道。” 白衣少年书生闻言一跺脚,怒道:“救人你动作倒快,如今叫你出个主意,却成了个呆子一般。” 杨海波正要说话,右侧屋顶上却飘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二人却是不必犯难,只跟我走便好。”话音未落,只听风声响动,一个人影竟是从屋顶上“嗖”的一声,纵到了杨海波身前一丈远近的地上。 第四章 :黄雀在后 杨海波耳中刚听得旁边屋顶有人说话,就见这人居然鬼魅般来到身前,不禁心惊。 白衣少年书生见了这突然现身之人的身法,心中不禁一震,暗道:此人隐身于附近屋顶之上,我居然毫不知情。看他落地之时脚下点尘不起,只怕武功在我之上。仔细打量对方,只见此人身高和杨海波相若,浓眉鹰眼,面容瘦削,表情呆板。衣衫打扮和方才被自己制住的那两个汉子完全相同,显见得也是锦衣卫中人。 那个被白衣少年书生点穴后又被杨海波踢倒的疤面汉子此时已然醒转,在地上嚷道:“赵兄弟,快拿下这两个乱党,便是你大功一件。” 旁边那个手持钢刀,作势欲砍的锦衣卫此时也满脸大汗的叫道:“赵兄弟,你今儿初来乍到,说送我们哥俩一个人情,来抓这胡宁,却不料怎么碰上这么个扎手的硬点子。快将此二人拿下,便是咱哥三个大功一件。”原来这姓赵的锦衣卫新来乍到,今日才被分到这疤脸汉子和脸生横肉的汉子一组,此人早些时候说是送个人情给两位同僚,这才有了两人追捕胡宁的事情。 赵姓锦衣卫听得两个同僚如此说,却不理会,鼻中哼了一声,疾上一步,右手一扬,一条黑色索状兵器自袖中飞出,直取白衣少年书生肩膀而来。 少年书生脚步一错,右手一振,三尺长剑离鞘削出,发出“哧,哧,哧”的一声破空之声,长剑竟在月光映射下,飞起三道清越的剑光,落向对手左腕,左肘和左肩。 赵姓锦衣卫,手腕一扬,一个侧身,手中索状兵器好似毒蛇伤人般暴起,迎向对方剑光。 杨海波在两人开始动手之际,便闪到一旁观看,此时眼前火花闪动,只听得“叮,叮,叮”三声,正是这两人兵器激烈交锋了三下。 杨海波此时已经看清楚,那赵姓汉子手中所持的居然是一条精钢打造的九节鞭。 白衣少年书生兵器和对手交击三下,手腕微感酸麻,知道此人武功精强,还略胜自己,左手朝杨海波摆了摆,沉声道:“快走,我拖住他。” 杨海波此时也看出少年书生和这汉子交手,丝毫占不到便宜,如何肯走,口中不满的嚷道:“我们两个一起打他,说罢走到书生身侧。” 白衣少年书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却是感动,口中却是怒道:“你那两下子,忙帮不上却只会碍手……。”话未说完,身前人影闪动,对手猱身越上,手中九节鞭突然一直,竟是变得好似一条钢鞭一般,凌空扫来,内劲震荡之下,威猛绝伦,势不可挡。 白衣少年书生兵器乃是长剑,不愿硬接对方九节鞭,只得后退三步让过来势。眼前人影闪动,原来却是杨海波跳将起来,飞起一脚踢向那赵姓汉子胸腹,心中大急,却已来不及施展援手。 杨海波这一下时机把握得不错,照理说那赵姓汉子跳起来之后,身在半空势难闪避,可惜的是对手的身手,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只见赵姓锦衣卫口中“嘿”的一声,身在空中姿势不变,左肘轻轻一摆,靠开了杨海波飞出的右脚,顺势手臂一展,左手食指点在了杨海波身上。 杨海波被对方手指点中的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一身的力气竟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犹如一只麻袋般重重掉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再也动弹不得一丝一毫。脑中闪过的尽是方才交手时,对方电光石火般击倒自己的一幕,胸中竟是涌起一阵从所未有的沮丧,心道:这简直就是妖术。 白衣书生见杨海波被赵姓汉子点倒,心中一急,长剑挥出,矫夭灵动之极的朝对方袭去,关切的问道:“呆子,你没死吧?” 杨海波心中沮丧,“嗯”了一声,却未说话。 白衣书生听得他回答,放下心来。 赵姓汉子口中哈哈大笑道:“你放心,他毫发无损。这小子武功低微,人却义气,刚才不肯丢下你独自逃走,假若你胜负未分就要逃走,那别怪我心狠手辣,拿这小子开刀。”原来这赵姓汉子奸诈之极,一心想拿下对手,但交手之下方才发觉,对方武功竟是得自明师传授,大大超乎自己所料,自己虽说内力胜过两筹,但对方若是转身逃走,自己却未必能拦得住。是以口中便有了这激将之言,使得对方和自己相斗,而不至于逃走。 此时两人全力出手,只见得剑光飞舞,鞭影纵横,两相交错,竟是比方才又激烈三分。 赵姓汉子见对方剑势灵动异常,自己一时半会儿竟是占不到上风,心中一动,口中轻咳一声,内力变化处,九节鞭连续三记猛扫,将对方逼得朝后退了两步,来到了那被追捕的胡亭身旁。 白衣书生连退两步,火星激射之下,第三招被迫得和对方硬接一记,正待跃开和对方展开游斗,突然却觉得双脚一紧,竟是丝毫动弹不得,心中大惊,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胡亭居然爬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双脚,口中还嚷道:“救命,救命。” 白衣书生强敌在侧,心中大急,口中叫道:“快放手。”哪知这胡亭似乎被眼前二人的恶斗吓得呆了,双手竟是死死抱住不放。 杨海波躺在一边地上看得心惊肉跳,吼道:“快放手,快放开他。” 赵姓汉子嘿嘿冷笑着,纵身贴近,右手挥鞭,左手却是施展出擒拿手法,白衣书生此时移动不得,无奈之下长剑和对方硬碰硬的交手三招,手臂已经酸麻,眼见得对方九节鞭再次挥到,无奈之下也只能硬接,长剑几乎给震得脱手而出,已是岌岌可危之势。 白衣书生气急之下,两次伸手欲点了胡亭的穴道将他掷开,但在对手疾风骤雨的攻势下竟是腾不出手来。 杨海波眼见情势如此险恶,自己却又帮不上手,忍不住破口大骂,情急之下一片污言秽语,也不知骂的是赵姓汉子抑或是那胡亭。 又过两招,白衣书生终于撑持不住,被赵姓汉子点中双肩穴道,长剑也落在了地上。 胡亭站起身来,恭敬的站到了赵姓汉子身侧,一副属下的礼数。 白衣书生惊怒交集,怒道:“你二人是一伙?” 赵姓汉子弯腰自地上拾起了白衣书生的三尺长剑。 胡亭面有得色,狞笑道:“不知你却是个什么角色,竟劳动咱们锦衣卫右。。。。”话未说完,只见剑光一闪而没,胡亭的话截然而断。 杨海波只觉得面上一热,竟有几点温热的水滴洒到了脸上一般,鼻中传来一阵血腥味道,抬眼看去,胡亭面上尽是惊恐痛苦之色,两眼死死盯住赵姓汉子,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咽喉,鲜血自他指间不断涌出,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挣扎两下竟是不再动弹。 此时众人眼见这姓赵的汉子居然匪夷所思的杀死自己的属下,都是骇然变色,目瞪口呆。 赵姓汉子汉子手腕轻抖,九节鞭犹如毒蛇入洞一般隐没在衣袖中,转身手持白衣书生的长剑,朝旁边那动弹不得的两个锦衣卫走去。 那脸生横肉的锦衣卫脑子虽是不太灵光,此时见他朝自己走来,心知不妙,脸色已是吓得刹白,口中牙齿直打架,含糊不清的道:“赵兄弟,你……。” 两道剑光掠过后,一站一躺的两个锦衣卫已是被削断了咽喉,一声不响,胡里胡涂的送了性命。 杨海波眼见这三人被杀的情景如此血腥残酷,完全不似做假,不禁有些心惊胆战起来,满头冷汗间,一颗心已是提到了嗓子眼。所幸那赵姓汉子杀死两个同伴之后,竟是面不改色的走回白衣书生身前,淡淡的道:“尊驾这就跟我走吧。” 白衣书生被对方制住后便一直在思索脱身之策,心中暗道:此人心狠手辣,计谋深沉,今日利用这胡亭设局制我,却并不急于取我性命,看来是另有他图,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心念飞转间,趁对方转身去杀两个锦衣卫之时,已是悄悄用脚尖在地上划了几个字。眼见对方的举动,似乎无意杀死杨海波灭口,也放下心来。 赵姓汉子此时竟是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杨海波,径直朝前走去。 白衣书生虽身上穴道被制,使不出内力,但脚下走路却是不碍,当下不再说话,跟随赵姓汉子顺着长街朝前走去。不片刻两人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第五章 :另有所 杨海波心中焦躁,偏又完全动弹不得,心中翻滚激烈,暗暗想道:这个书生倒是很有义气,方才他如果弃我于不顾,兴许还有机会逃走,都怪我没用,不但帮不了忙,反而拖累了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海波只觉得身体渐渐有了知觉,慢慢的努力站起身来,顺着刚才二人离去的方向便要急追,哪知他穴道被封后血脉不畅,四肢麻木不堪,这一心急,竟是一个踉跄跪到在地。 “咦”,随着一声诧异之声,杨海波发现自己旁边的地上竟是有几个字,仔细一看,原来却是“城南灵慧寺”三个字。 杨海波心中奇怪之极,回想起先前那白衣书生趁着赵姓汉子转身之际,自己隐约曾见他用脚在地上划了几下,心中想道:他写这几个字在地上是什么用意?难道是指点我去这个地方搬救兵?眼望漆黑的长街,心中想道:我现在即便去追他们,也是盲人骑瞎马的乱撞,未必能找到,退一万步讲,即便追上了怕也禁不起那怪物一拳。既然他叫我去寺庙,肯定是找和尚,和尚庙里肯定高手多,想到这里,心中虽是对自己无力营救那白衣书生感到憋气,但也无可奈何,看了看头上的星辰,辨别了方向,朝北方跑去。 在这个叫“应天”的城中一跑开,杨海波才发觉,这里虽则街道纵横交错,却是不见一条马路,地上尽是青石板,整个城市静悄悄的隐没于黑暗之中。双目望去,朦胧之中也没见到一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杨海波心中虽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但此时一心救人,便也不再多加思索,朝着南方疾奔。 跑了老半天,前面黑暗中突然隐隐约约的显出一片异常高大的黑影,仿佛是什么高楼大厦一般。杨海波欣喜异常,等他气喘吁续的奔近,看到眼前的景色,仿佛被当头浇落一盆冷水,只见眼前竟然乃是一片环立的古代城墙,高约五丈。左右看去,竟是看不到尽头,城墙上一个写着“巡”字的灯笼移动,仿佛有什么人手持灯笼在城墙上巡逻一般。 “过了这道城墙,肯定就是城外了。”杨海波一面伸手抹了抹满头的大汗,一面心里这样想道。黑灯瞎火的,也没有路人可以问路,杨海波无可奈何之下也只有强忍疲劳,在周围街道中乱转。 又是一阵疾奔之后,杨海波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正在焦急不堪之时,鼻中突然闻到一股古怪的香气。杨海波心中奇怪,暗道:深更半夜,鬼都看不到一个,哪来的香味?皱了皱鼻子,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和尚”突然间想起这个香味很象过年的时候放鞭炮用的香燃烧所发出的味道。 寻着香味又在旁边几个纵横的街道中转得两个圈子,远方两条街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几点隐隐约约的灯火。 杨海波朝着灯火奔去,鼻中那香味也是越来越浓,心中一阵喜悦,暗暗祈祷,希望这就是自己寻死觅活的“灵慧寺”。 奔到近前,才发觉这是一个占地颇宽的四方形院落,院落中左右两排房子黑灯瞎火,只有中间那间最高大的房子有几点灯火闪烁。来到大门前,一扇破久的木门紧闭,门上一扇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却不是“灵慧寺”又是什么? 杨海波喜悦无限,也懒得敲门,手忙脚乱的翻墙而入,进到院中,就着清冷的月光看去,只见得周围野草及膝,两颗高大的树木分立在那杂草间生的院中,石板路旁,两侧厢房漆黑一片,窗破门斜,耳中只听得荒草丛中那“叽叽”虫鸣,好一片寂寞冷清之状。青石板路的尽头几十层阶梯的上方,一座大房子中,几点灯火掩映下,似有人影闪动。 杨海波脸上忍不住露出喜悦之情,奔过石板路,跑上阶梯,来到一座大殿门口。朝前看去,却见大殿中一座破旧的佛像矗立,佛像前的桌子上,香烟缭绕,供果摆设。“品”字形分立殿中的三张桌子上各有一盏油灯明灭不定。佛像前的地上摆着两个破旧的蒲团,两个蒲团之间的地上去放置着一张围棋棋盘,左面蒲团上端坐着一个身披月白色伽裟的光头和尚,身形略显佝偻,面上满是皱纹,至少年过五旬。右面蒲团上却是坐了一个身穿灰色衣衫,头带蓝色方巾,脸容若刀削,颔下一从山羊胡须的精瘦老者,一派老学究打扮。此时却见他右手食中两指拈了一颗白色棋子,却是凝神思索,举棋不定,没有落子。此刻两人的心神完全关注于这小小的棋枰之上,对杨海波的到来恍如未见。 杨海波大喜若狂,心中暗道:古寺荒庙,月黑风高,平常人怎么会半夜三更的在这里下棋?正是武林高手的行径。和尚越老,肯定功夫越高。想到此时,心中竟是转过一个念头,待这神僧大展神威,将先前那一根手指就收拾了自己的赵姓汉子,打得满地找牙,救出白衣书生之后,自己定要死缠烂打的请这和尚传授自己三招两式不可。杨海波跨进门槛,忍不住喜孜孜,毕恭毕敬的大声说道:“神僧,晚辈杨海波拜见,说话间居然还作了一揖。施礼的同时,心中又是奇怪又是好笑,心中突然暗道:我怎么突然也象在演古装剧了一样。 那老学究突闻杨海波的声音,忍不住心神激荡,右手一颤,那粒白色棋子落下,“叮”的一声,恰好占据了一个棋盘上一个空出的位置。老学究一看自己落子之处,忍不住面上黯然,原来他的白棋本来颇具上风,此时自己这一粒落子不但将优势尽皆葬送,而且转胜为败,局势恶劣之极,不出十手,自己只能推枰认输了。 老和尚凝神一看对方落子之处,忍不住微笑道:“荆兄,此子乃是你受人惊扰而致误手,自然不算。”说着话伸手朝棋盘上落下,便要拿起那粒误下的白子。 荆姓老者伸手将老僧的右手轻轻拂开,没好气的冷道“罢了,荆某认输便了,若是今日悔了这手棋,只怕你这老和尚一生都有得说嘴。”说罢转过头来,朝杨海波怒容满面的道:“半夜三更,哪来的野小子在此咶噪,扰人棋局。”他给杨海波一扰而致输了棋局,心中自是极为不快。待得他目光扫过身侧杨海波的面容,看清他的长相,面上却露出既是欣喜,又是诧异的古怪表情,口中道:“殿下,你不在府中养病,却来找老夫做甚?” 杨海波听得对方言语之间莫名其妙,竟唤自己什么“殿下”,忍不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愕然。 那荆姓老者站起身来,走近两步,这才注意到杨海波一身的奇装异服,以及那古怪不堪的头发样式,忍不住一呆,取过桌上油灯来到杨海波面前,举灯看去。只见杨海波样貌和自己认识的“殿下”确是很相似,但精神奕奕,绝非近日患病的那个“殿下”,显见得乃是另外一人,不由得一愕。心道:天下居然有如此相象之人?这古怪少年若是穿了宁王殿下的衣衫,稍作打扮,怕是连老夫这等常随殿下身边之人,也未必能够识破。 灯火照耀下,杨海波却是心中一突,笑容竟是突然僵硬了,原来此时他和那荆姓老者相距甚近,看得清楚,只见这学究年纪约在五旬左右,竟是鹰钩鼻子,两道明亮的目光自一双三角眼中射出,面有凶相,竟活象一个土匪山贼抢了一身教书先生的衣衫穿上,总有那么一股不伦不类的滑稽之感。 一旁站立的老和尚此时口中道:“阿弥陀佛,施主深夜驾临,不知所为何来?” 杨海波脑中转了两转,大致明白了对方的话,当下便急道:“我来是请你施展武功,去救一个人?” 他得那白衣书生暗示来此灵慧寺求救,自然而然的便先入为主的认为,眼前这个老和尚便是白衣书生的师傅,是以有此一说。 老学究听得此话,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看那老僧,无奈笑道:“老夫和这个光头和尚,皆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如何施展武功救人?”眼见杨海波一脸惶急,微笑道:“你莫心急,且将事情来龙去脉仔细说于我听。” 杨海波见他这副尊容笑脸,忍不住心中有点发毛,心中暗暗想道:那个白衣书生危急时叫我来这里,定有他的用意。当下便定了定神,说出了长街和书生相遇后发生的事情。此时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了这个尽说古代话的地方,便不提起自己的来历,只从长街醒来,遇到那白衣服书生说起。 两人静静的听着杨海波诉说,面容平静,只是当他们听得那书生的年纪打扮和兵器时,都忍不住口中“咦”的一声,显见得和那白衣书生相识。待得听到锦衣卫校尉,那个赵姓汉子杀死两个同伴和那胡亭,带走白衣书生之时,忍不住转头对望了一眼。白衣老僧忍不住双手合什,口念:“善哉,善哉。”荆姓老者鼻中冷哼一声,面露讥诮之色,喃喃道:“难怪朝野之中,文武百官对那锦衣卫谈虎色变,看来锦衣卫之中,倒也有几个颇具小聪明之辈。” 杨海波眼见得他二人知晓那白衣书生落入强敌之手,却还是一副悠闲表情。想起白衣书生此时情势定是凶险之极,心中大急,正要说话。 荆姓老者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念转,已然有了解救之策,眼见得杨海波满头大汗,衣衫污秽,一副心急火燎的表情,心中暗道:今日那锦衣卫汉子设下如此圈套,擒住了徐世侄。世侄他本有机会逃走,但为这少年所累,身陷敌手。此时这少年如此在意他的安危,显见得乃是一个涉世不深,品性纯厚之人,倒也不枉了世侄他此番仗义出手。想到这里,微笑着道:“实不相瞒,这少年书生乃是我二人一个至交好友的徒弟,你虽是个重义之人,却不知晓此事涉及数十人甚至更多人的性命,非武力强求可以解得,须得谨慎从事,我那世侄尚无性命之忧,却是无疑。” 杨海波心中怀疑,不满,失望之情充塞胸中,口中嘀咕道:“又不是你二人的徒弟,怪不得你等不急。”他少年人心性,心中所想,便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两人闻得杨海波如此说,却不以为忤,相视而笑。 荆姓老者微笑道:“那赵姓汉子今夜和那胡亭设计,暗算徐世侄,却不是为了取他性命,乃是另有所图。试问他既是心狠手辣,杀得自己两个同伴,得手后如何不当场杀死你二人,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之所以留了你的性命,却是故意让你回来通风报信。” 第六章 :应对之计 杨海波本是心思机敏之人,刚才情急心乱,失去了冷静。此时听得老者如此一说,再将先前自己和那书生长街遇险的经过细细思量,心中终是信了七八分,暂时放下心来,问道:“那我们怎么做才好呢?” 荆姓老者微笑道:“你且在此歇息,待我世侄的尊师来了再作计较。”眼见得杨海波将自己所坐的蒲团搬到桌边坐下,却犹自目光灼灼的瞪着自己,忍不住好笑,口中安慰道:“你且放宽心来,老夫虽是不会武功,但我那老友却是身负超卓武功,且为人机智,昔日纵横于乱世几十年,手段极是了得。”顿了顿,又将自己和这和尚的姓名说出。原来这荆姓老者名鲲,那老和尚却是法名道衍,只因出家为僧,故又名僧道衍。 杨海波听得他说白衣书生的师傅武功高超,心神略定。一夜的激斗,加之半夜奔波,心力交瘁,倦意上涌,双眼朦胧起来,心中有个古怪的念头,如果我一梦醒来,离开这个奇怪的世界,回到我的学校就好了。脑海中翻滚着白衣书生激斗那赵姓汉子却叫自己逃走的神情,又是一阵不舍,暗暗想到:我若是离开了这个世界,还能再见到他吗?他乃是一个孤儿,自幼没有没有父母关怀之情,所以今日白衣书生舍命搭救自己,让他极为感激,心忖道:只要能将他救出,无论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去做的。脑中缠绕着这些胡思乱想,昏沉沉睡去。 道衍微笑着双手合什,朝荆姓老者低声道:“荆兄,为何秦兄直到此时还不见到来?” 荆鲲正要接口,却听得殿外一人的声音远远接道:“你两个下棋,老夫若是在旁观,稍有响动,便要看你等脸色,来这么早做什么?”话音未落,一阵风声,人影晃动。烛火摇曳间,大殿中已是站了一个身高只有五尺,瘦小精悍,身穿青色短衫之人。 只见此人年纪约莫在四十许上下,头发零乱不堪,满身酒气,容貌五官还算端正,却是平平无奇,略显呆板,好似一个平常农夫一般无二,腰带上挂了一个葫芦,仿佛随时便要躺倒在地的酒鬼,冷冷的看着他二人。 青衣瘦小醉汉拿下腰上的葫芦,拔下木塞灌了一口酒,咂了咂嘴,突然皱了皱眉,苦笑道:“本以为皇宫大内御膳监中能有两坛好酒,不料竟也是如此的难以下咽。还不如一个时辰前在一家富户所拿的酒好喝。看来朱元璋这老小子当真不会享福。”说到这里,抬手将葫芦里所剩的酒尽数倒在地上。一时间,殿中竟被他搞得酒气熏天。 道衍见他如此举动,不禁皱了皱眉,却是哭笑不得。荆鲲见了道衍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忍不住纵声大笑。 青衣醉汉笑道:“道衍,荆鲲这老小子虽也和你一般,一肚子坏水,却有一样地方比你强。至少咱们三人一起时,他要笑便笑,要骂就骂,却不会似你一般,憋着自己。” 荆鲲听得他的话,忍不住骂道:“老夫为人长短,却不须你老酒鬼来评说。” 原来这看似只有四十许间,比他年轻得多的汉子名叫秦卓峰,其实年纪比荆鲲和荆鲲还大得几岁,三人乃是自己十几岁时便已识得的至交好友。他虽不似两位挚交好友一般饱读诗书,胸有韬略,却是一个身负绝世武功,游历风尘的江湖怪人。 杨海波今晚虽是疲累不堪,但今晚所经历,尽是以前所无法想象的怪事,怪人。朦胧中听到有人说话,鼻中给那一阵刺鼻的酒气一激,已是醒了过来,朝秦卓峰,道衍,荆鲲三人看去。 秦卓峰眼睛瞟了瞟“奇装异服”的杨海波,对道衍笑道:“这小子却是何人?莫非是你的俗家弟子?你这和尚既然拜了灵应宫道士席应真习道家《易经》,怎么不干脆收了一个尼姑做弟子?也好做古往今来第一古怪光头。”说到这里,忍不住大笑。 荆鲲也是忍俊不禁,笑道:“我二人是打也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 杨海波听得秦卓峰诉说,道衍这和尚的师傅,居然是一个道士,感觉简直荒诞不经,也是忍不住大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卓峰听得杨海波的笑声,转过头来,笑道:“这家伙以前刚出家的时候,我就奇怪怎么一个和尚会叫“道衍”这个古怪法名,后来方知他竟是拜了道士做师傅,你说怪不怪哉?” 杨海波心中好笑,忖道:和尚拜道士做师傅?看来古代的人也喜欢搞点独出心裁的行为艺术。站起身来,走近三人,和秦卓峰面面相对之下,见得对方那平平无奇的样貌,忍不住心中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如荆鲲说的那么了不起。 荆鲲面露凝重之色,口中道:“上月和秦兄你约定在此相会,本来是有事相托。岂知变故突起,你的徒弟徐瑛给人设计,被人捉拿去了,此时只怕已是身入牢笼。” 秦卓峰听得此话,转头看了看荆鲲和道衍,目光一转,扫向杨海波,冷冷道:“什么人活腻味了,胆敢设计我的瑛儿,待我去将他脑袋揪将下来。”原来他性格古怪,喜欢独往独来,了无牵挂。本打算终身不收徒,但这白衣少年书生的父亲却是自己在元朝末年,群雄并起之时所相识的一个好友。禁不住好友所请,又见这徐瑛的确是根骨颇佳,便收为徒弟。十多年相处下来,已是将这唯一的徒弟视若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此时听得徒弟竟是被人捉拿,怎不冲冲大怒? 杨海波,和对方那利若出鞘长剑的目光一接,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寒,忍不住有一种冲动,想转头避开对方迫人的扫视。强忍心中惧意,双目直视对方那突然变得幽深无底的目光,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和白衣书生在长街所遭遇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秦卓峰心中微微诧异,暗道:这小子功夫差劲之极,却还颇有点胆色。原来他武功绝顶,昔日身在乱世江湖之中,杀人无算。此时恼怒之极,听得杨海波所说,自己的徒弟徐瑛竟是被锦衣卫中人设巧计捉拿而去,忍不住心中更是动了杀机,眼神中也不自觉的有了三分杀意,眼见得杨海波虽是武功低微,却颇有定力,颇为出乎意料之外。再加上他这身奇装异服的古怪打扮,忍不住对他的来历有了三分好奇。 待得秦卓峰听完杨海波的诉说,不由得暗自沉吟不语,想起爱徒的父亲乃是朝中重臣,极有名望之人,心中不由得沉重起来,沉吟道:“这厮如此奸狡,设局对付瑛儿,当不是为了急于杀死她,莫非是出于皇帝朱元璋的授意?说到这里,转头冷冷看着荆鲲和荆鲲,冷道:“你二人不是自负聪明机变么?这便想个万全之策出来。”秦卓峰心知那姓赵的锦衣卫捉拿自己的徒弟乃是另有图谋,此刻爱徒极可能被关押在锦衣卫的“诏狱”之中,若是强行动武,难免使自己的好友身负造反谋逆的大罪,正中对方下怀,是以此刻口中有此“完全之策”一说,希望两个好友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救人,却又不授人以柄。 杨海波听得秦卓峰这般话,脑中“轰‘的一声,他虽是以前对历史课一直兴趣不大,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却还是知道,心中古怪的迷团突然有了答案,口中忍不住喃喃念道:“难道这里竟是朱元璋的明朝?原来那个白衣书生名字中有一个“英”字,却不知道姓什么?他却不知秦卓峰口中的此“瑛”字却非彼“英”。 秦卓峰听得他古怪的念叨,忍不住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以为这是哪?” 杨海波先前见那赵姓锦衣卫杀人血腥残酷,断然不是做戏,此时再见秦卓峰全然不似作伪的表情,忍不住脑中混乱不堪,心忖道:难道那球形闪电的巨大能量将我穿越时空,回到了朱元璋的时代?心中虽是这样疑问,却已然是信了个九分。 荆鲲淡淡的道:“锦衣卫此计虽毒,也未必能难倒老夫。”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僧道衍,目中却是大有深意。原来他和僧道衍虽是几十年的交情,但两人尽是足智多谋之辈,日常相处,便也处处存了争胜之心。此时他眼望好友,便是看其能否看破自己的计谋。 僧道衍心中思索,突然间想起先前荆鲲初见杨海波之时,曾将他误认为乃是“殿下”,由此来看,此刻面前这少年,定然和这位自己素未谋面的“宁王殿下”长得极为相似。想到这里,微笑道:“荆贤弟早有计较,秦兄且莫心急。”说着话,眼光却是落到了杨海波的身上。 荆鲲见僧道衍目光所及,心知对方明了自己心中所想,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秦卓峰笑道:“如此一来,老夫便要请你秦兄先去救治一个人。这也是月前和你相约今晚相会,所欲托之事。” 秦卓峰听得皱了皱眉,不耐道:“又是什么人?” “就是当今洪武皇帝的第十七子,宁王殿下朱权。”荆鲲笑道。 秦卓峰心中对朱元璋素无好感,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道:“说来你两人也真能攀龙附凤,老和尚教“燕王”朱棣读书,你老穷酸却又去教了那“宁王”朱权。你等既然自负有经天纬地的丞相之才,为何不干脆找个机会去依附朱元漳?若不是为了我的瑛儿,鬼才去救朱元漳的儿子。说罢,究竟要我如何?” 荆鲲,道衍心知这老友昔日在元朝末年群雄逐鹿之时,曾和朱元漳的的死敌陈友谅颇有渊源,是以听得秦卓峰的话,心中并不以为忤。 荆鲲微笑道:“依附朱元璋?老夫和和尚却不想做那刘基,或是李善长第二。”说到这里,转头看着杨海波道:“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待得天明,咱们便去到宁王府中,秦兄为殿下治好了病,再请杨贤侄将今晚所遭遇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宁王殿下,请他假冒海波贤侄,自承乃是昨晚和锦衣卫冲突之人,打救秦兄的高徒。” 第七章 :王府之中 秦卓峰并未见过“宁王”朱权,并不知晓他两人容貌相仿,闻得荆鲲口出“宁王”假冒杨海波之言,忍不住愕然。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海波贤侄长得竟和“宁王”殿下极为相似,以至于老夫这等常随殿下之人乍见之下,也是难免张冠李戴。”荆鲲见秦卓峰听得一头雾水,忙说明原委。 秦卓峰沉吟道:“即便朱权这小子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只要没有断气,老夫都可以以内力暂时保住他的小命,让他去救瑛儿。若是我救了他的小命后,还对救瑛儿推三阻四的话,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杨海波听秦卓峰说得如此横蛮,忍不住口中说道:“如果你救了他性命,他自是义不容辞。如果他不愿相助,我便和老前辈你一起去找到那个赵姓汉子,救出你的徒弟。”心中虽是对那赵姓汉子的武功心有余悸,但却已是打定了主意:昨晚若不是那白衣书生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就尸横长街,纵是为救他送了性命,也算是还了与他。 秦卓峰听得杨海波如此说,微微点头,心中对他颇有赞许和好感,依旧冷冷的道:“无情最是帝王家,你个一口气都能吹倒的小子,却知道什么?” 杨海波以前好歹练过两年,对自己颇有自信,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居然被人制得束手缚脚,毫无抵抗之力,以前的自信已经被搞得支离破碎,郁闷了一晚上。此时听得这个其貌不扬的三寸丁老头居然如此蔑视自己,忍不住心下怒气陡生,但想他的徒弟乃是那徐瑛,便不好发作,忍不住又用两根手指的指甲,紧紧的夹住下巴下的一根胡须狠狠一拔,冷冷哼了一声,却不说话,一面用手摸了摸頦下那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心中暗暗忖道:看来不能经常生气咧,要不胡子可不够使了。 秦卓峰见杨海波一副强忍怒气的的表情,心中极是快意,哈哈大笑道:“小子功夫差得一塌糊涂,却还有点性子。你可是不信我能一口气吹到你?”他心中对这少年知恩图报的性子颇有好感,再见他武功低微,有心激怒于他,想看看他的武功底细,有心指点一二。 杨海波给他一再撩拨,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说得这样的大话?” 秦卓峰嘿嘿冷笑着走开两步,口中道:“老夫就站在这里不动,你且来打我试试。” 荆鲲深知秦卓峰的脾性,猜到他故意激怒杨海波定有深意,但还是忍不住喃喃骂道:“秦猴子说人话,便是从来不会留点口德。”说着话,和僧道衍走开了两步。 杨海波毕竟是少年心性,实在忍耐不住下,便走过两步,来到秦卓峰身前不远处。 秦卓峰低低喝道:“出手吧。” 随着这声低喝,杨海波感觉自己身体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变成了有质无形的实体,对方那瘦小的身形竟似乎突然暴涨成了一座山岳般,巍巍然不可憾动。对方虽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一站,目光中再没有了那朦胧的酒意和刚才的蔑视,灼灼而来的目光居然无形中给了自己莫大的压力,使得自己内心深处生出一种难以压抑的莫名惊骇,甚至有调头逃走的感觉。 秦卓峰见对方不出手,仰头灌了一口葫芦中的烈酒,朝杨海波一步走来。他虽不出手,但旁边站立的荆鲲和道衍虽是丝毫不通武功,此时却也觉得有一阵仿佛泰山崩倒于前的感觉,忍不住心惊,面露惊恐之色。 杨海波只觉得对方朝自己走来的一瞬间,巍然屹立的高山仿佛仿佛突然间完全崩塌了一般,眼前似乎有无数的巨石压顶而下,直有摧毁一切的磅礴气势,朝自己迫来。此时他性格中潜藏的好胜和战意竟是被对方完全激发出来,跃起身来,左脚晃动佯攻,右脚朝对方头侧太阳穴扫去。这完全是他出于对自己性命保护的本能,出脚的迅捷猛烈,远胜平时。 秦卓峰见得对方出脚攻击的动作,也是心中暗叫古怪,原来他眼高于顶,刚才激杨海波出手,并非是有意折辱于他,实在是见他奇装异服,古怪得紧,是以想从武功看出这小子的来历。此时眼见对方这般不知死活的攻来,内力一迫,口中一道“酒箭”激射而出,竟是如强弓硬弩一般朝对方胸腹飞去。 “噗”的一声闷响,酒水四溅。身在空中的杨海波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道灼热铁棒贯胸而过,耳中嗡嗡作响,全身的力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朝后飞去,眼见便要摔个极为难看的四脚朝天。 快要落地的瞬间,杨海波觉得眼前人影晃动,胸口一紧,紧接着被人轻轻的仰面放在地上。 面前出现秦卓峰那张极为可憎的面容,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却不说话。 杨海波口中喃喃道:“妖怪,妖怪,你就是个妖怪。”事虽至此,心中犹自不肯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内心暗暗道:这是人力能及么,简直就是妖法。 秦卓峰听得他如此说,忍不住纵声大笑道:“小子一口中原口音,居然会点高丽杂耍功夫,只是你这功夫和那些高丽人又似是而非,当真怪哉。”说到这里,口中顿了顿,又叹道:“你的武功长在招式简明快捷,够准。致命之处却是全无内力修为,不够狠辣,即便和内力只有有三分火候的江湖人物动手,只怕也完全耐何不得对方。”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是到了接近黎明时分,又接道:“待大事了却,老夫再指点你一二。”原来秦卓峰表面上虽对杨海波的功夫颇带讽刺,但内心却是忍不住的有几分诧异,暗道:即便是江湖一流高手,面对老夫刚才那种无形的迫人气势,只怕敢先出手的也不多,这小子虽则武功低微,但敢于出手。胆气已属极为难能可贵,心感这少年的天赋特异,此时竟是起了收徒之意。 “胡说八道”杨海波口中强道,心中却突然想起自己初学跆拳道时,在书上看到,跆拳道起源于朝鲜半岛,古代历史上的名字正是叫做高丽。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心中忖道:这老小子眼光好毒,居然一眼就看出我功夫的来历。” 四人一同走出“灵慧寺”来,僧道衍朝杨海波等三人双手合什微笑道:“荆贤弟智谋无双,秦兄的高徒想来定能脱险,若是需要贫僧出手相助之时,尽可来燕王府寻老和尚便是。” 荆鲲没好气的道:“若是老夫计穷之时,自然甘拜下风,来求你老和尚相助。” 僧道衍听得他如此说,也不以为忤,微笑不语,转身扬长而去。 当下荆鲲带领秦杨二人,穿街过巷,朝宁王府走去。秦卓峰看杨海波的打扮实在别扭,路上便买了套青布短衫给他罩在外面。 杨海波看着自己此时的一身古人打扮,也觉得啼笑皆非。天明后街上的行人不但装束打扮,便是言谈举止都是一派古人的作风,已是全然相信自己来到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时代。 应天城虽大,好在这“灵慧寺”离宁王府却是不远,穿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大街便远远的看到了气派宏大的门户,和门上那醒目的匾额和左右耸立的两座石雕狮子。 此时天色尚未全亮,街上依旧没有多少行人。荆鲲突然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原来他此时突然想起杨海波的样貌和宁王殿下极为相象,若是直接跟随自己入府,定会节外生枝。便转过头对秦卓峰道:“老夫单独入府,秦兄你携了杨世兄入府。”他深知这老友的手段,便大致说了宁王的寝居所在。 秦卓峰点了点头,和杨海波走到墙角附近,避开了巡逻驻守的军士。手提他腰带纵身而起,进入院中。此时天色未明,院中并无下人走动。两人在房顶上穿过三进院落后,避过两队巡府的卫士,来到后院之中。只见这后院占地甚广,中间一个小小的湖泊,一座小楼孤零零的矗立于湖畔,背靠竹林,却是黑沉沉的一无灯火,楼下居然也没有一个侍奉的丫环或是下人。 秦卓峰心知此处就是荆鲲所说的那宁王的寝居,当下便携了杨海波悄悄掩到楼后竹林中躲藏,等待荆鲲。 杨海波从面前小楼第一层的窗口望去,却见这一楼的房间中摆设着一张书桌,上置文房四宝,桌后一张太师椅。四周尽是满置书籍的书架,房内的器物尽是檀香木精雕细刻而成,显得极是雅致。 荆鲲敲开了府门,进到府中,径直朝后院宁王居所走来。路上遇到的巡逻军士尽皆朝他微微躬腰行礼。原来他客居宁王府中,教习这朱元璋的儿子读书。是以府中下人对他都颇有些敬畏。 不一会儿,荆鲲来到了后院湖畔的小楼下,眼见得小楼上一无灯火,近月来侍奉宁王起居的那个丫环兰儿居然也是踪影不见,不由得皱了皱眉,心中奇怪。 秦,杨二人眼见得荆鲲到来,正待走出竹林相会。却见远处院落的月洞门处人影晃动,一个陌生人朝楼下疾步走来,便又隐住身形,朝来人看去。 荆鲲听得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来人身材略微肥胖,圆脸上一双小眼闪烁不定,身上的紫红色华丽衣衫皱皱巴巴的,脸上混合了汗水和灰尘,竟是颇有有狼狈之状,竟是王府总管周晋。 “先生所为何来?”,周晋一面以衣袖拭了拭脸,一面陪着笑脸,低声问道。 荆鲲一面打量周晋凌乱的衣衫,一面道:“老夫有一知交好友,对医道略有心得。故此想引荐给殿下诊治,先来请示殿下。”左右看了看那胖子,微笑着接道:“总管大人如何搞得这般模样?”口中说着话,心中却是暗暗奇怪,心忖道:这周胖子乃是个势利小人,在王府中素来是是颐指气使惯了,平日里张狂得紧,怎的今日和我言语间,竟是如此卑微,倒像是做贼心虚一般? 第八章 :意料之外 周晋不太自然的笑着“哦”了一声,口中道:“殿下昨夜服了一剂药,此时尚在沉睡。”说话间,脚步转动,竟是挡在楼梯口,大有阻止荆鲲上楼之态,口中接着道:“因此请先生晌午后再来。” 荆鲲眼见得对方竟是拦路阻挡自己上楼,举动蹊跷,说得这两句话后,脸上更见冒汗,心中更是怀疑,口中却道:“如此老夫便晚些时候再来。”说罢,转身便欲。 周晋眼见得这个扫帚星便要离开,心中一块大石放下,正松了一口气,突然却见得荆鲲又停下了脚步,心里不由自主的一紧 荆鲲转身盯着周晋,沉声道:“近月来侍奉殿下的那个丫环兰儿呢?却又去了哪里?请总管大人示下。” 周晋万没料想这老学究临走之际,竟又出奇不意的质问起自己来,心中发虚,张口结舌的竟是不知道如何应付,心中直是后悔不迭,心道:早知道这老酸儒今早天不亮就来,便该另叫个丫环在此挡驾,就不会给他搞得阵脚大乱了。 荆鲲仔细打量之下,发现对方居然衣衫凌乱,神情惶急,已然断定是另有隐情,口中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过话题微笑道:“总管大人为何这般模样?”说着话手指了指周晋安身上,接道:“倒好似忙了整晚一般光景。” 周晋焦急万分,又无可奈何,只得胡乱搪塞。 竹林中的秦卓峰听得荆鲲那一声咳嗽,心知其意,当下在楼后轻轻一纵,跃上二楼。听得楼中居然一无声息,竟好似空无一人般寂静。秦卓峰心中奇怪,左手搭住窗户的同时,右手轻轻的一摸,“格”的一声,窗格已是震断,身形一翻,轻轻巧巧的进到屋中,鼻中竟是突然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秦卓峰心中心中一凛,提气戒备,朝前看去。 此时天色已是大亮,光线自大开的窗户射入,地上竟是血污四处。两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脚边不远处乃一个年纪不大的翠绿色服饰的丫环爬在地上,背上鲜血浸透了后心。一柄沾着血迹的长剑落在丫环的尸身旁边。另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头蜷缩着倒在床前,胸腹间也尽是血迹斑斑。两丈外华丽的雕花床上,床帘紧闭,却不知道有没有人,一个药箱散落在床前,银针和药瓶落了一地。 秦卓峰眼见得如此古怪的一幕,忙推门来到屋外,朝楼下沉声道:“这房中死了两人。” 荆鲲听得他如此说,面色一变,急匆匆朝楼上跑来,情急之下,身形不稳,竟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周晋见楼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身着黑衣的古怪之人,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眼前人影一闪,那人竟自三丈高的楼上捷似灵猿般纵到身前。跟着身上一轻,给那怪人提着跃上了楼去,进到房中。他一贯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般如鬼似魅般的人物,一张脸吓得刹白,秦卓峰一松手,便自落在地上,瑟瑟发抖。 杨海波在楼后竹林中眼见得他几人举动古怪,心中好奇,便也登上楼来,走到房中。眼见得眼前这般光景,鼻中闻得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阵恶心,忍不住走到窗边,吸了两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心中想道:这个古代世界怎的如此乱法,到处都在杀人,连这个宁王的卧室竟也成了凶案现场了? 荆鲲进得屋来,跌跌撞撞的走到床前,掀起床帘看去,只见一个年纪约在十八岁的少年仰卧在锦被之中,剑眉星目,脸容瘦削,却是双眼紧闭,一无声息。 秦卓峰走到荆鲲身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少年,皱了皱眉,冷冷道:“不用看了,早就死透了。”说到这里突然转过头来,仔细打量朝床边走来的杨海波两眼,口中突然怪怪的笑道:“有趣,有趣。”原来他此时见到这宁王的容貌竟真如荆鲲所言,和杨海波极为相似,忍不住转起了其他的念头。 荆鲲此时心中大乱,听得秦卓峰此话,忍不住怒道:“老猴子乱放狗屁。”说着话,伸出颤抖的右手朝床上那少年鼻前探去。触手之下,竟是气息尽绝,一片冰凉。刹那间,荆鲲陡觉自己的内心如冰浇雪铸,回想自己自负大才,辅佐宁王殿下朱权,便是想日后能有一番作为,此时自己全心辅佐的殿下,竟是身故了,壮志成空,一番努力教导皆赴流水。悲痛,失望之下,竟有万念俱灰之感。 杨海波见这老猴子居然一面看床上的死人,一面看自己,还口中喃喃自语的说什么有趣,心中忍不住有点发毛,来到床边朝里看去,不由得楞住了。原来他此时见到床上死去的那少年,不但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最奇的还是他的面容和自己极为相象,只是脸容过于瘦削了点,好似久病缠身而致。心中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初到“灵慧寺”,被荆鲲称为“宁王”殿下,搞了半天是因为自己和这死去的宁王容貌相似,给错认了,想起自己居然被荆鲲误认为一个死人,心中暗叫晦气。 荆鲲转过身来,冲到那软到在地的周晋身边,一伸青筋突起的颤抖左手,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的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怒气冲冲之下,右手竟是拿起了落在一边地上的长剑。 秦卓峰和荆鲲相交几十年,何曾见过他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忍不住好笑却也有些不忍,来到他身边,伸出一掌印在他背后,以内力助他稳定心神。一面转头看了看杨海波。突然笑道:“一脸秽气的样子做啥?象朱元漳的儿子不好么?” “象个死人好个屁”杨海波没好气的鼻中冷哼了一声,又接道:“你才象个死猴子。” 秦卓峰听得他如此说,不但不以为忤,竟是哈哈一笑,心中暗暗想道:这古怪小子武功低微,性格儿倒强,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却也有趣,看来日后又多一个斗口之人。看着杨海波充满倔强之色的面容,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更有趣的主意突然涌上心头来。 此时荆鲲得秦卓峰相助,心绪逐渐宁定下来,丢开手中长剑,站起身来。 周晋眼见得他们似乎并不再急于杀死自己,惊惧之情略微平复,壮着胆子讲出了事情原委。原来昨夜趁着荆鲲外出,周晋便大着胆子将自己一个城中行医的远房表叔唤到府中,为患病的宁王朱权针灸。在他想来,能医好殿下,自是大功一件,医不好也没什么损失。岂知自己这表叔老眼昏花之下,出针偏了位置,朱权给施针之后,竟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半盏茶的功夫竟是一命呜呼。 眼见得自己闯下滔天大祸,周晋索性一狠心,拿了墙上的长剑,杀死了自己的表叔和服侍朱权起居的那个丫环灭口。跟着便是连夜回到自己屋中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走。岂料金银细软太多,竟是到了荆鲲回来后也未收拾妥当,他远远的见这殿下的老师竟朝后院走来,心惧罪行败露,只得硬了头皮出来挡驾,希望为自己逃走赢得时间,怎知还是给荆鲲识破,没能过得了关。 荆鲲此时听得自己一心教导辅佐的宁王殿下,竟是如此糊里糊涂的葬送在周晋这猥祟小人召来的庸医手中,一时竟是百感交集,胸中痛恨,鄙视,后悔,痛惜之情翻滚不已。强自忍耐之下,方才没有拿起长剑捅过去。 秦卓峰心中想着自己的那个有趣的打算,此时沉声道:“事已至此,老夫到有一计。既然张冠李戴不得,便李冠张戴如何?” 荆鲲转过头来,看了看秦卓峰,又看了看那和宁王容貌极为相似的杨海波,一转念间,明白了老友的打算,沉吟道:此事虽是勉强可为之,但杨世兄却会因此冒上奇险。不知他意下如何?会否心存畏惧,半途而废。” 杨海波听到秦卓峰口中的“李冠张戴”,脑中灵光一闪,猜出了他们是要自己冒充朱元璋的儿子,这个死去的宁王去救出那白衣书生,胸中一热,冲口道:“不就是冒充这个宁王朱权,去救那白衣书生么?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本来他还想说一句电视上听来的俗语:滴水之恩,涌泉以报。突然脑海中浮现出昨夜长街,那白衣书生独战强敌,却叫自己逃走的一幕,深知这远非什么滴水之恩,是以话到嘴边,却是再也说不出口来。面上涨得通红,情急之状,可见一斑。 荆鲲和秦卓峰听得杨海波竟是直呼朱元璋的名字,不禁都是一呆,他们可不知道杨海波并非生长在这个讲究君权天授,皇权至上的时代,对皇帝完全没有世人的畏惧之心,是以听他如此直呼朱元璋的名字,忍不住都是有些惊异。 秦卓峰笑道:“正该如此。”眼见杨海波如此知恩图报,甘冒奇险搭救自己的爱徒,看他又顺眼了几分。 第九章 :一念之仁 秦海波满意的笑了笑,正要说出自己徒弟的来历家世,眼光突然瞥到依旧爬在地上的周晋,冷笑了一声,朝他走去。 杨海波眼见得秦卓峰面露杀机,心中一突,忙挺身拦住了他,口中道:“你要做什么?”心中虽是惧怕,但依旧双目直视着秦卓峰寒光凛冽的目光,并未退让。要知道他毕竟来自讲究法制的社会,是以内心之中始终坚信杀人肯定是不对的。 秦卓峰冷笑道:“今日不杀他,说不定天不黑咱们便要人头落地。”说着话,转头看了看好友荆鲲。 荆鲲明白他是问自己要不要杀了周晋灭口,心中权衡,眼望杨海波,心中忍不住暗暗叹气,忖道:这少年虽是重义气,轻生死。但显然涉世不深,不知局面中的凶险艰难,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这周晋贪财惧死,稍有机会肯定便要逃命而去,使我等陷入绝境。 周晋此时眼见得对方要杀死自己灭口,想要夺门而逃,却是始终鼓不起勇气。此时生死攸关,眼见得杨海波不忍杀害自己,便如落水将要溺毙之人,便是一根稻草也要紧紧抓住,情急之下便紧紧抱住了杨海波的双腿,哀哀哭泣。 杨海波心中虽明知此人杀死无辜丫环灭口,人品卑鄙之极,但若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杀死,却又硬不起这个心肠来。 荆鲲看了看杨海波,突然暗自叹息一声,心道:看来非得让此子经历一些非常人所能经历之事,对人心险恶有所感悟,方堪造就。主意打定,转头对秦卓峰道:“周总管乃是王府中重要人物,很多事情掩饰打点还需要他相助道。须得想个法子让他不能泄露今日之事方可。” 周晋听得一线生机,忙不迭的急道:“若是小人泄露三位今日的只言片语,便教我死在刀剑之下。” “婆婆妈妈,聒噪得紧。”秦卓峰不耐的说道。他深知荆鲲智谋深远,绝无妇人之仁,这般说自有深意。心中自然不会去相信周晋这龌龊小人的什么狗屁毒誓,寻思一番,眼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药丸,有了主意,伸手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一把将周晋揪将过来,瓶中白色药粉一股脑儿尽数灌进,又取过桌上茶壶,猛灌半壶茶水。 周晋眼见得对方竟给自己灌了些莫名其妙的药粉进肚,嘴中一股刺鼻的怪味,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秦卓峰冷笑了一声,口中道:“此乃穿肠裂骨的毒药,非老夫的独门解药不能解除。只要你闭紧了嘴巴,莫要乱嚼舌头,老夫自会每日给你一次解药。稍待你便会腹中绞痛,此乃初服毒的正常之状,不须解药。” 杨海波听得啼笑皆非,嘴上虽是忍不住笑,却是暗暗心惊:亏他想得出这么一个阴毒的法子来。 周晋听得他如此说,脸色不禁刹白,方才心中转的那个摆脱荆鲲,杨海波等三人后,立即逃走的念头,此刻已是消失得踪影全无。正要说话间,眉头一皱,双手捧住了肚子,脸上黄豆大的冷汗直冒,剧痛难当,对秦卓峰的话哪里还有不信十足的。 荆鲲见此事已是处理妥善,点了点头,对周晋道:“你且出去,另外找两个下人来守在楼下,对下府中人等说宁王殿下病体稍愈,需要静养,禁止任何府中下人进到后院。”顿了顿又道:“若有来访宾客,就说殿下正在安睡。能挡则挡,实在挡不了的切莫勉强,早些来禀报于我,以免徒自引得来客疑心。”原来自宁王病倒以来,时有皇亲国戚来探望,是以荆鲲要如此郑重交代一下。 周晋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几个瘟神,听得荆鲲如此说,如逢大赦,忙不迭的一溜烟跑了。 秦卓峰听得周晋脚步声远去,便又重拾刚才的话题笑道:“你所要救的白衣书生,我的徒弟,名叫徐瑛,乃是当朝的魏国公,太子太傅徐达的女儿。”说着话,忍不住伸手用力拍了拍杨海波的肩膀,笑道:“你不知瑛儿的家世,却能为报恩甘冒大险,颇合老夫心意。知恩图报,正是咱们江湖中人的脾气,待救出了瑛儿,老夫便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听得徐达的名字,杨海波,眼皮不禁一跳。诧异道:“明朝的开国元勋徐达?” “不是他,却又是谁?”秦卓峰没好气的笑道。 杨海波听得那徐瑛不但是个女子,还是徐达的女儿,忍不住呆了呆,突然问道:“徐达的官既然如此大,为何昨晚那些锦衣卫还敢那般设计捉拿那徐瑛呢?” “此中原委,就非三言两语可以解说清楚了。”荆鲲不禁低底叹息了一声。 秦卓峰突然站起身来,口中道:“昨晚一夜忙活,倒是忘记去和瑛儿的老爹说一声了,爱女一夜不归,估计他也急了,老夫去告知他一声。”转身指了指地上两具尸体道:“此时院中虽是无人,但王府外尽是大街小巷,光天化日的不宜冒险。待得今晚夜深人静之时,老夫再来处理这三具尸首。” 荆鲲突然低声道:“徐达面前,切切不可稍微露咱们密谋之事。”他虽和徐达并不相识,但对其为人也有所听闻,知道他对朱元璋忠心耿耿,是以有此嘱托。 秦卓峰口中“嗯”了一声,走到窗口,看了看外面动静,身形一跃而出,远远的去了。 杨海波好奇的问道:“荆先生,你说徐达知道了女儿被锦衣卫捉拿,会如何应对?” 荆鲲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以徐达的沉稳性格,他不会自己出马。身为太子太傅,倒是去请太子朱标出马的可能性较大。” 杨海波却也知道所谓的“太子”,就是以后接任皇位之人,想来说话很有份量,不由对徐瑛的安危放下心来,忍不住笑道:“既是如此,想来必是马到功成了。” 荆鲲微微苦笑着摇头道:“太子并非亲眼目睹徐世侄冤情之人,只怕说了话也未必管用。否则咱们何必多此一举的来冒充宁王殿下,是以此中关键还是你,乃是当时亲眼目睹冤情之人,说话站得住脚。” “这些锦衣卫难道连太子的命令也不听?”,杨海波犹自认为释放徐瑛只是太子朱标一句话的事情。 “锦衣卫只服从朱元漳的之命,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衙门的同知,官居三品的蒋贤,只怕当朝很多显贵至今也如老夫一般,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这正是他们最可怕之处。”荆鲲缓缓的说道,话到这里却是题锋一转,说道:“是以现在的关键,乃是你刻意去摹仿宁王殿下,特别你是那说话的方式须得改一改才好。比如吃饭要说成进膳,睡觉要说就寝……。” “上厕所是不是说成如厕?”杨海波没好气的打断道,心里暗暗想,我们几百年后的人说话可没你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鬼名堂。 荆鲲面露欣慰之色,沉声道:“你且再将昨晚所遭遇之事,再详细诉说几遍,记得注意细节末枝的措词。切记咱们不但要瞒过奸狡似狐的锦衣卫,更要瞒过当今的洪武皇帝。” 杨海波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叙说起昨晚,一直到现在的所有经历。好在他昨晚一直和荆鲲,荆鲲,秦卓峰不断的对话,已经对他们的说话方式逐渐习惯,再加上此刻荆鲲在一旁的不断指正,是以进展颇快,言语间的破绽已是越来越少。 却说女扮男装,作白衣书生打扮的徐瑛,被赵姓锦衣卫带着离开了杨海波所在的长街。走在深夜的应天城街头,心中却是暗暗想道:这赵姓汉子不惜利用属下的性命也要将我活捉,杀死三个属下灭口,栽赃于我,却又放走了那笨头笨脑的小子,定是故意让他给我父亲留下线索,如此煞费苦心,定是冲着父亲而来。回想起开国第一功臣李善长和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胡惟用,被定为谋逆作乱之罪,满门抄斩时的凄惨之状,内心也禁不住微微颤抖,暗暗转着念头,思索着应对之策。 两人一路无言沉默的走着,穿街过巷半个多时辰后,来到了一座占地极为宽广的官衙大门所在。 徐瑛仔细一打量,此处竟是令满朝官员谈虎色变的“诏狱”,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所在。 叫开大门出示腰牌之后,面容呆板的赵姓汉子领着徐瑛穿过一重漆黑的院落,来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偏房。 桌前一个椅上,一个睡眼朦胧,身着锦衣卫飞鱼服饰,腰配绣春刀的三十余岁汉子眼见同僚捉拿人犯而归,忙站起身来,拿过手铐,脚镣,牢牢锁住徐瑛的双手双脚。 徐瑛面露厌恶之情的看了看这个大鼻子小眼的锦衣卫汉子,鼻中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此刻赵姓汉子面上露出别扭之极的笑容,口中说道:“小弟初来乍到,还是头一次来这南镇府司衙门,以后还要大人多多关照呢。”说着话,双手递过了一块腰牌。 负责接收犯人的这锦衣卫汉子一面伸手接过对方的木制腰牌,一面瞥了对方一眼,口中笑道:“若是如你这般“校尉”也日日来咱们镇抚司衙门,只怕门槛也要踏破了。 原来锦衣卫的官阶级顺序由上至下依此为指挥使,南北镇抚司同知,然后是五个卫所,其统领官称为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普通军士称为校尉。这负责接收犯人的锦衣卫汉子乃是一个“小旗”,日常专司负责给人犯和负责抓捕,押解人犯的锦衣卫登记造册。此时他目光一瞟对方的木制腰牌,不用看便知道了对方的官阶。 “小旗”看了看牌子,一面翻开登记册薄,一面头也没有抬的问道:“犯人姓名?年龄?所犯何罪?” “姓余,名英。年龄十六。至于罪行……。”徐瑛冷笑着看了看面前的两个锦衣卫,接道:“就是在大街上杀了三个锦衣卫。”她眼见自己被那赵校尉带到这里,索性就自己承认了对方要强加给自己的罪名。 赵校尉怒声道:“余英,你包庇“胡惟庸逆党”胡亭,拘捕杀死锦衣卫王贵,钱宗二位校尉。到了此时此地,还要猖狂么?”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徐瑛被制后落在自己手中的长剑放在桌上,对那“小旗”沉声道:“这便是凶器。” 徐瑛本料想对方定是知晓自己的来历,故才设计活捉自己,以牵连到自己的父亲,“魏国公”徐达。岂知对方居然也依了自己所报的假名“余英”来称呼自己,不禁给对方搞的一头雾水。心中暗暗想道:“若他不知我来历,这般煞费苦心的设计抓捕自己,岂非小题大做?再回想起对方那精强的武功,又怎会是锦衣卫中的一个低级军官? “小旗”眼睛瞟过桌上那柄带血的长剑,眼皮不禁一跳。转眼看了看那一旁镇定自若的徐瑛,暗想道:朝中多少高官到了这里也是屁滚尿流。这小子杀官拘捕,犯了株连九族之罪,还这般理直气壮,到也少见。本来他初见徐瑛一介布衣书生,平民打扮。却被押送到这非当朝二三品大员无法“就寝”的锦衣卫“诏狱”感到奇怪,此时见了徐瑛那猖獗的神情,和武林中人使用的长剑,不禁释然。 赵校尉咳嗽了一声道:“王贵,钱宗二位兄弟和那被属下杀死的逃犯胡亭的尸首,还在城北“洛阳街”,烦请派人收回。 “那是自然。”小旗点了点头,唤来几个手下,依照赵校尉的诉说,去找回尸体。 赵校尉眼见交接犯人的手续办妥,便施了一个礼,告辞而去。 第十章 :紫禁城中 “小子,莫以为你会点武功就这般横蛮。实话告诉你,进了这门再想直着出去可就难似登天了。咱们这有的是手段,对付你这等硬骨头。”狞笑着的小旗,来到徐瑛身边,伸手一拽她手铐上的精钢锁链。心中盘算着给这个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挑一个最肮脏的牢房,酷刑拷打。 徐瑛秀眉一扬,正待怒叱,耳中突然听得远远的廊下有人沉声问道:“何故喧哗?”紧接着一阵低沉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来到两人身前。 徐瑛见得对方的身法,心中一凛,暗道:此人武功大是不弱,只怕比姓赵的那厮还要强上三分。 灯火照耀下,只见这身材魁伟的汉子鹰眼高鼻,双目如电,下巴尖削,颏下几根短须根根见肉,容貌竟似乎一个绿林豪客一般,身穿一件色呈淡金的华丽衣衫。 “小旗”见到此人来到,低头躬身道:“大人,这小子横蛮的紧。下官想……”话没说完,见那大汉微微摆了摆手,忙紧闭了嘴巴,静候一旁。 金衣汉子冷冷打量了徐瑛一眼,心中一凛,阅人无数的经历使得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芥布衣的书生身怀武功,师门大有来历,不是一般江湖侠客。伸手拿起桌上登记册看去,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暗暗想道:赵庆方,隶属锦衣卫,“木”字卫所,一个小小的校尉,竟也能独自擒拿这般身手的江湖人物?原来锦衣卫自指挥使以下,便是南北镇抚司衙门,再下便是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命名的五个卫所,“木,水”属南镇妇司,“火,土”属北镇抚司,至于那个连自己也毫不知情的“金”字卫所的底细,只怕就只有当今的洪武皇帝朱元漳方才知晓了。 徐瑛见得此人武功,气度,衣着尽皆不同于普通的锦衣卫,心中一凛,待得看见对方一双袖口上各有一条红丝线绣制的的背生双翅的飞鱼,随着衣袖摆动,竟若活灵活现的游动在水中一般。心中一震,想起以前自己的父亲所告诉自己,锦衣卫的官阶服饰,突然忍不住问道:“你是南镇抚司同知,曹文斌?” 曹文斌听得心中微微一震,转过头来,问道:“你倒底是什么人?”此时他已经完全断定了眼前这书生来路决绝不简单,否则绝不能只从衣着,便识得自己官居何职,甚至唤出自己的名字。 徐瑛笑了笑,说道:“那上面不是写了么?余英,莫非你不识字不成?” 曹文斌冷哼了一声,口中冷道:“如此就只有委屈芳驾在此小住了。”说罢,唤来两个手下,沉声道:“将他带到我书房侧的天字号牢房关押,不得用刑,好生看管。” 看着远去的徐瑛的背影,曹文斌拿起桌上徐瑛的长剑,手指轻轻一弹。突然对那静立一旁的小旗冷道:“找人去仔细查一下,这柄剑的来历。”原来,洪武年间,应天因为是京师所在,所以严禁任何平民携带兵器入城,除了官府中人和军中人等,平民携带武器上街,便可以定为“逆党之罪”,格杀勿论。应天城中的所有兵器铺早已经被封,铁匠铺也严禁打造任何兵器。是以即便是江湖中人,也不敢在大白天公然携带兵器招摇过市。曹文斌便想自这“凶器”入手,探查徐英的来历。 徐瑛被来到了这所谓的“上房”前,不由得呆住了,只见这房子竟是完全由整块巨大无比的花岗岩由内雕空而成房间,忍不住骇然。进到里面,更让她咋舌的是居然连“床”也是雕刻而成,精钢铸造的门和墙壁都厚达一尺,绝非人力所能撼动。好在这“上房”内虽是黑暗,却颇为洁净,倒似有人经常打扫,却极少有人居住一般。 徐瑛身为女儿家,自然爱洁,眼见得此处并不污秽,心下不由微微得意。原来她方才故意猜测曹文斌的身份,便是要他知道自己有些来历,让他心存顾忌,不敢折辱于自己。她深知象曹文斌这种位高权重之人,绝非鲁莽之辈。是以才有那番言语,让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但又不敢轻易对自己怎么样。躺在石头床上,徐瑛突然想起杨海波来,眉头一皱,想道:刚才那捉拿自己的赵庆方,叫人去收回尸体。那笨手笨脚的小子别穴道没解,也给抓来这里就糟糕了。如此一想,竟是颇有些挂怀起来。 却说那赵庆方走出南镇抚司衙门来后,纵身上了屋顶,一溜轻烟似的展开轻功,竟是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来到皇宫前的一条小巷,赵庆方四顾寂静的长街一无人影,脱下外面的“校卫”锦衣服,将里面的华丽衣衫也除了下来,再将“校卫”衣衫穿在里面,外罩华丽衣衫。一抬手,撕下面上那张精巧的人皮面具,揣进怀中。露出一张俊秀间带些书卷气息,但又略失血色的苍白面容,大步昂昂的朝皇宫的走去。 皇宫南面洪武门前通明的灯火,映照得他那淡金色飞鱼服,双袖上那翠绿的飞鱼也是栩栩如生。服饰除了袖上的飞鱼图形颜色有异,其它竟和“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曹文斌一般无二。 进了门便是皇宫的外城,洪武门内有一条自南而北的中轴线,即御道。所有宫殿和朝廷机构都沿着这条中轴线组合在一起。御道的尽头是外五龙桥。 赵庆方顺着御道过了外五龙桥,再穿过午门,这里已经是又名“紫禁城”的内皇城。 赵庆方一路出示一面翠玉做成的腰牌,进到皇宫后竟是一路通行无阻,经过几十队巡逻的锦衣卫之后,来到了“金銮殿”以西的“武英殿”前。 灯火照耀下的“武英殿”四周和殿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站满了“锦衣卫”卫士。 赵庆方来到“武英殿”大门前广场中,静静的等候起来。那些守卫的“锦衣卫”却是最为精锐的“金”字卫所的属下,不是他所能管辖。 大约一盏茶的时刻后,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面白无须,身材略胖,年纪在四十许间穿一身宦官服饰的中年人来到他面前,一面朝他微笑着,一面用略带些尖利的嗓音说道:“蒋大人,此刻皇上正在召见一个人,你怕是要再等些时候了。” 原来这个所谓的“锦衣卫”校尉“赵庆方”,真实的身份乃是和曹文斌齐名的“锦衣卫”两大巨头之一,官居从三品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同知,蒋贤。 蒋贤听得这负责御书房的太监薛京如此说,心中微微觉得得诧异。原来每日夜间的这个时刻,他都要到御书房觐见“洪武皇帝”朱元璋,今日皇帝却在此时召见其他朝臣,极为少见。心中虽是如此想,却只是鼻中“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双眼连瞥都没有瞥一眼,这个每日夜间都在御书房随侍朱元璋的总管太监。 薛京这时候出来,乃是想和这“锦衣卫”中的显赫人物套套近乎,岂知对方竟是这般崖岸自高,安全不将自己打在眼里,心中好生无趣,又不敢发作,强作了个笑脸,灰溜溜的走进殿去。 原来朱元璋当政的洪武时期,宦官莫说干预国政,连生活起居都甚是拮据。随侍朱元璋之时,稍有不慎,犯了龙颜,也会死得惨不堪言,毫无任何实际权力可言。 “武英殿”中的御书房中,宽大的书桌上放着三叠尺许高的奏折,书桌后的紫檀木椅上,端坐着一个身材中等,略微发福的花甲老者,身穿金黄色五爪龙袍。正是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只见他两鬓斑白,一张马脸满是皱纹,塌鼻斜眉,下巴好似一柄铲子朝前略朝前方伸出,容貌极为奇特,疲惫不堪的双眼冷冷的看着一丈外站立的这个人。 只见此人三十许岁数,头戴青色方巾,身穿一袭浆洗的发白的蓝色长袍,衣着朴素大方,身材中等但略显单薄,头发乌黑,容貌俊朗,剑眉下的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巴紧闭。 朱元璋端详着面前这个乡间教书先生摸样的年轻人,和颜悦色的说道:“方孝儒,三年前,东阁大学士吴沉向朕举荐你,你应征至京后,在奉天门奉旨作《灵芝》、《甘露》二诗,至今朕依然记忆犹新,近日听闻你游学京师,特召你相见,是想当面问你几句话。” “不知陛下想垂询何事?”方孝儒微微欠了欠身。 朱元璋轻叹一声,口中淡淡的说道:“去年朝中因户部侍郎郭桓和北平的布政司李彧,倒卖官粮二千四百万石的案子,牵连甚广,是以杀了不少的人,听说朝野因此对朕颇有微词?” 方孝儒听得朱元璋如此说,忍不住深深皱眉说道:“陛下大力整饬吏治,惩处贪官,减轻百姓负担,用意虽好,也收到了些许实效,只是,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但此案牵连过大,用刑过重,上至户部,下至,各府,州,县,株连达数万人。未尝没有冤死之人,失之于矫枉过正。”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两道目光灼灼,突然问道:“时任山东济宁知府,方克勤,你的父亲。还有担任过太子太傅的宋濂,你的老师,也是死于矫枉过正么?” 方孝儒听得朱元璋如此说,忍不住低下头来,身体激动得发颤,指甲已是深深陷入自己的手心中。 第十一章 :君心难测 朱元璋见他并未反驳,怒气略微平息,端起桌上的茶杯,正待要喝。 方孝儒心中虽是有些畏惧,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父亲生前在家中穿了十几年,打满补丁的布袍,和被押送刑场的惨状,只觉得胸中悲愤汹涌,再难自禁,突然抬起头来,眼角噙满了泪水的说道:“家父为官清廉,负责彻查的朝官,并无任何家父贪赃枉法的真凭实据。至于恩师宋濂,更和胡惟庸素无来往,又怎会身涉谋逆?” 朱元璋听他如此说,面色变幻不定,要方孝孺死虽易如反掌,但此人乃饱学之士,学问渊博,加之师出名门,是以此时在士林中已是颇具人望,杀之难免使得天下读书人对自己开设的科举择才望而却步。想到这里,朱元璋强压心中的恼怒。 看着方孝孺,朱元璋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他的老师宋濂,想起了和宋濂并称为“四学士”的那些人,青田的刘伯温,刘基,龙泉的章溢,丽水的叶琛,想起了号称明朝第一开国功臣的李善长,更想起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却跟随自己走过元末乱世,建立大明帝国的那群读书人。 如今大明帝国建立还未满二十年,可以说百废待兴,更离不开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洪武四年自己曾下诏:自今年八月始,特设科举,务取经明行修,博通古今,名实相称者。朕将亲策于廷,第其高下而仕之以官,使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进,非科举者毋得与官。自洪武十七年开始,又实行每三年举行一次科举考试的定制。从下而上分为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这一切不正是为了尽揽天下饱学士子之心,尽为我大明皇朝所用么?为何昔日我朝不保夕之时却能谦卑的对,宋濂等“四学士说出:“我为天下屈四先生。”今日成了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却反而容不得他这个学生说两句真话了呢?” 想到这里,朱元璋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的面色逐渐温和了下来。他阅人无数,内心中自是透澈,对付这些自幼饱读“孔孟”的儒家士子,崇尚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迂腐书生,怀柔往往比刀剑有用。正要开口,突见方孝孺那激动得微微颤抖的身躯和那充满倔强的眼神,心中转了几个念头,突然改变了主意,低头喝着杯中的茶水,再也不去看方孝孺,只是挥了挥手,冷冷的道:“你去吧。” 方孝孺方才话出口后,心中难免忐忑,此时见朱元璋如此反应,不免大觉意外,转眼看到御书桌上那一堆奏折,犹豫之下还是一面跪拜,一面低声道:“望陛下多加珍重,草民告退。”说罢,躬身倒退几步,转身出殿而去。 朱元璋双眼冷冷看着方孝孺远去的背影,心情甚是复杂:这是一个学问渊博之士,且更难得的是不善于作伪,若是方孝孺刚才说自己不恨这个杀了他父亲和逼死他老师的皇帝,那定然就是个奸猾之徒,此刻自己多半会叫人将他处死。可惜的是此人虽有学问,但却丝毫不知避讳,不符合自己目前所推行的重典治国。 等候在殿外的蒋贤,看着方孝孺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正自思索。听得殿中远远传来朱元璋的声音“蒋贤在么?” 蒋贤忙转身进殿,朝御书房走去。 进到房中,只见此时的朱元璋面色平静,正坐在书桌后冷冷的盯着他。 蒋贤叩拜后低声道:“今夜洛阳街上,“木”字卫所三名校尉在捉拿胡惟庸逆党胡宁时,被一扮作白衣书生的女子和一少年阻挠,抗拒中,逃犯胡宁被杀,那少年逃走。女子杀死两名校尉王贵,钱宗后,为锦衣卫校尉赵庆方擒获,现关押于南镇抚使诏狱。” 朱元璋心知这二人若不是有些来历,断不会身入诏狱,而蒋贤也不会以此等琐碎小事来罗嗦,虽则如此,但还是面色如常,并不开口询问。 蒋贤低声接道:“后经卑职查实,那女子乃是魏国公徐达的长女徐瑛。至于那少年,却还未曾查到来历。” 朱元璋本来面沉如水,但听得“魏国公徐达”几字,双眉不禁斜斜皱起,眼中寒光闪烁,直勾勾的盯着蒋贤。 蒋贤被他如刀似剑的目光瞥过,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寒,低下头去。 朱元璋突然转头朝御书房外问道:“今晚轮值的太医来了么?唤他进来。” 蒋贤眼见朱元璋耳闻如此事件,居然还是不动声色,不由得暗暗奇怪,深知朱元璋不是一个喜欢多嘴人的君王,事情交代清楚后,便不再开口。 御书方总管太监薛京在房外应了一声,领命而去。片刻后,一个身着宫内太医服饰,须发皆白,年过花甲的的老者进到御书房中,伏身叩拜,口中朗声道:“微臣林骏叩见陛下。” 朱元璋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个锦绣的小布袋来,抛到林骏面前,冷冷说道:“你且看看,这些药材是治疗什么病症所用?” 林骏虽则知道平日里晚间,朱元璋偶尔会召见太医院轮值的医生,但自己今日却也是首次夜间蒙召,本以为是皇帝身有不适,此刻听的他说话的口气,倒不象诊治一般,心中微微奇怪,也不敢多问。低头拾起那个布包,打开一看,仔细端详后又拿到鼻端嗅了嗅,低声道:这乃是十几味中药熬制后的药渣,所服用之人昔日定是受过无数的创伤,已然大伤元气。”说到这里,林骏又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可惜的是这些药却是治标不治本,只是延缓得病人多活半年一载罢了。” “你可会看走眼?”朱元璋面夹寒霜的问道。 林骏叹了口气,决断的道:“微臣行医数十年,亲手熬过无数药材,断断不会有差错。” 朱元璋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转过神来,挥手吩咐林骏退出殿外后,对蒋贤淡淡的道:“即刻向曹文斌传我的口谕,让他好生看管徐瑛,少了半根头发,惟他是问。另派得力属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若有情况即刻来报。”说完话轻轻一挥手,又走回书桌边坐下去翻看奏章,不再理会一旁肃立的蒋贤。 蒋贤退出殿来。对这个皇帝口中所说的“他”是谁?他自然是心领神会。今日自己在皇帝面前所说的事确有破绽,难以逃过朱元璋的法眼,但徐瑛杀官之事乃是人赃并获,尸体凶器皆有,跳进黄河也难以洗刷明白,皇帝要的是除去心腹大患的把柄,定然不会来纠缠这些细枝末节。 朱元璋看着渐行渐远的蒋贤,面上忍不住微微冷笑,自从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镶身涉胡惟庸之案,被处死之后。这指挥使一职便始终空缺,近两年来,自蒋贤和曹文斌以下分成了两派,互相明争暗斗。 转念间,朱元璋心忖道:魏国公徐达素来洁身自好,深居简出,即便是前些年李善长,胡惟庸和刘基斗到风口浪尖之时,也是卓立其外。他的长女徐瑛又怎会去做下这等杀官救逆的举动?两个锦衣卫校尉被徐瑛杀死,可见她有些手段。却又怎么会被那小小校尉“赵庆方”所获?看来蒋贤今夜捉拿徐瑛后,却将其关押在自己的死对头曹文斌处,颇有些“一石二鸟”的意味,成则帮自己除去了肘腋之患,立下大功一件。败则可能给曹文斌树下一个极为可怕的对头。属下这些勾心斗角的举动,哪里瞒得过朱元璋的眼睛,只不过这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心中这样想,朱元璋忍不住面上露出了微笑,这是一种只有他自己独处时,方有的微笑。 “宁王”府中,荆鲲听得杨海波逐字逐句复述几次昨晚的经过,言语用词间已是颇为“自然”,眉头舒展,微笑道:“你且好生歇息,待得晚间秦兄来了再作计较。” 杨海波遵照荆鲲的吩咐,从衣柜中寻得朱权的一件王袍穿上,照了照镜子竟是有了九分相像,放下心来,心中虽是又点发毛,还是勉强将那死去的宁王朱权的尸体搬下床来,躺上床,昏沉沉的睡去。 吃过王府总管周晋亲自送上楼来的午饭,杨海波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广阔院落中明媚的眼光,听着荆鲲介绍王府中的情况,又诉说了宁王朱权的身世,原来这朱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七子,乃一杨姓妃子所生。杨海波听得自己假冒的朱权不但和自己相貌相似,年岁也是一般,且那朱权的生母居然也恰巧姓杨,忍不住诧异万分。待得听荆鲲诉说那朱元璋竟是一口气生了二十六个儿子,十多个女儿,忍不住笑道:“从来只知朱元璋杀人如麻,却不知他“造人”的功夫竟也如此了得。” 正在此时,远远只见院落中有三人缓步行来,一人乃是王府总管周晋,另一人仿佛作文士打扮,中间那为首之人却是个身着黄色服饰,装束华丽的公子打扮的人。三人顺着院中卵石铺就的小道一路行来,看见杨海波站在窗口,那贵公子面露笑容的挥了挥手。 杨海波眼见得对方朝自己所在的小楼走来,不禁有点张皇失措起来。 第十二章 :太子殿下 荆鲲眼见得周晋随侍那公子模样的人,心中一沉,知道对方的身份极为显赫,非是他所能阻挠。待得他三人行到楼下十数丈之时,看清了对方衣着服饰,转头对杨海波道:“来的是当今太子朱标,你的大哥。” 杨海波对什么“太子”倒不在意,听得对方居然是自己这个冒牌王爷的大哥,不禁慌乱起来,自己虽是和朱权容貌相若,但和这“大哥”相处,只怕三言两语就会露了破绽。 荆鲲却是很沉得住气,一面拉他下楼,一面柔声安慰道:“切莫惊慌,太子和你并非朝夕相处之人,对你的熟悉只怕尚不如老夫。老夫来到“宁王”府中一年,今日尚是首次见他到来。” 杨海波跟随他下楼,听得他如此说,不免微微奇怪,心道:皇帝家里的人还当真古怪,一人住一个地方,还不怎么见面,连普通亲戚的走访也没有。虽是诧异,心中也略微安稳了一些。 下得楼来,朱标等三人已是走到离他们几丈外。荆鲲此时突然想起一件特别紧要之事,在杨海波耳边轻轻说道:“切记等下要快步迎上去,跪拜迎接,口中说,臣弟朱权参见太子殿下。” 杨海波听得他如此说,脸上神气古怪,他对说什么话倒是完全不在乎,但要跪拜迎接这一套心中却是抗拒得很。他来自现代社会,崇尚的是人人平等。在他想来,什么皇帝,太子之类的也都是凡人,什么皇权至上,君臣纲常全是忽悠人的鬼话。 此时三人已是行到身前,荆鲲见了杨海波一副倔强不屈的神情,心中虽是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拜倒在地,口中道:“荆鲲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朱标朝荆鲲点了点头,口中道:荆先生博学之人,不须多礼,请起。”跟着转过头来,温和的冲自己微笑道:“权弟今日气色似乎不错。” 王府总管周晋跟在那贵公子身后,眼见得杨海波居然昂然挺立在太子面前,不行君臣大礼,脸都白了,汗透衣衫,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贵公子身后的那文士眼见得如此情状,眼神闪烁,却是隐有怒色闪过。。 杨海波本来便是个极为倔强的人,认定了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死道理,心中对跪拜他人极是抗拒,眼见得旁边那文士竟有点微微怒视自己,就更不想做这下跪磕头的奴才行径。 荆鲲和杨海波相处了一晚上,对这个性子倔强的少年已是有了三分了解,心念转动间。突然轻轻说了一个字:“徐。” 杨海波听得这个字,脑中如雷轰电闪般交错,想起自己现在之所以假扮这个宁王朱权正是为了救出徐瑛,想到这里,不再犹豫,走上一步,嘴中说道:“臣弟参见太子殿下。”朝地上跪去,膝盖一弯,还未曾碰到地面,手臂一紧,却是被人双手紧紧扶住了,抬头一看。只见太子朱标一脸温和的微笑,说道:“自己兄弟,何来这些繁文缛节?” 杨海波此时离得近了,便看得真切,只见这此人年纪至少当在三十五以上,身材高自己半个头,头束高冠,身穿的黄色袍子上有一条在云中游动的绣金龙。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颇为俊朗脸上略带一丝倦意,但双眼中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殷殷关切之意。 这和徐瑛在危机之时,义气为先的关切又自不同,完全是另外一种关怀自己的感受。 杨海波自幼便是一个孤儿,从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内心世界中也渴望有这么一个大哥关怀自己,此刻只觉得这个“大哥”的笑容如冰消雪融,春回大地,完全是将自己当做了亲人看待,心中突然情难自禁,眼角也微微有点湿润了。 朱标眼见得杨海波的样子,心内抱愧,口中温言道:“权弟,这却是大哥的不是,近来一个月听得你身体不适,却未曾来看望你。”说到这里,心中有点暗暗抱怨自己的父亲朱元璋,心道:“也不知父皇是如何想的,日常和兄弟们走往多了,便要申斥于我,难道身在皇家便不能讲兄弟情分了么?” 尴尬的局面竟是峰回路转,荆鲲心中暗道:莫非这便是天意么?此时他二人皆有兄弟情意,谁人能看得出来这宁王乃是假冒之人?想到这里,心中一阵舒畅,放下心来。 朱标身后那文士走上前来,跪到在地,朝杨海波道:“下官黄子澄,参见宁王殿下。” 杨海波方才对此人竟朝自己显出敌意颇为不满,眼见他跪倒,心中快意,但还是伸手虚扶一下,淡淡道:“黄大人不须多礼,请起。”一面说着话,一面仔细打量眼前这个黄子澄。 只见此人身穿白色长衫,细眉细眼,容貌略带些冷峻之色,年纪约莫比朱标还大得几岁,郂下一从长须,颇带了三分潇洒出尘之态。 “黄先生乃去年科举会试第一、殿试第三、探花及第。父皇授翰林编修,伴读东宫,课教太孙,你的侄儿允文便是跟他读书,以后有机会你们三位多多亲近。”朱标丝毫未觉他二人方才的敌对之意,温颜对杨荆二人道。 杨海波以前在学校里便是个捣蛋鬼,此时听得对方似乎是个读书考试的“书呆子”,对他便完全没有了兴趣,毫不在意。 荆鲲乃博学之极的“怪才”,平生所学极广,虽对儒家学派也颇有涉及,但内心对儒家很多迂腐而不知变通的东西,却是深深的不以为然。听得朱标说黄子澄什么殿试第三,探花及第,也只是微笑着口中说着:“失敬。”心中却是不以意,待得听道,“伴读东宫”,内心不由微微一凛,仔细打量了黄子澄几眼。这“伴读东宫”虽只是陪伴太子读书解惑,此刻看来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待得太子登基,伴读东宫之人却十有**便摇身一变,而成为辅助皇帝的左膀右臂,朝中重臣,想到这里,不由得对这个黄子澄上了心。 四人相互见过礼后,朱标突然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四弟,为兄今日探访,一来为了探视于你,二则却是另有要事和你相商。”口中说着话,眼角却朝黄子澄投去轻轻的一瞥。 黄子澄心领神会,微笑着对荆鲲道:“荆先生担当殿下的老师,想来对诗词歌赋颇有造诣,今日难得相逢,更要多多讨教一二才行。”说着话,竟是伸手轻拉荆鲲的衣袖。 荆鲲明白太子有不愿为外人知晓的事情要和杨海波说,回想其那魏国公徐达曾担任太子太傅,再联想秦卓峰离去时说的话,以及平素听得得那徐达的为人行事,心中转动间,对太子朱标今日的来意已是透澈无比,转身和黄子澄走到几丈外去了。 王府总管周晋乃是个极为乖觉之人,眼见得杨海波和太子之间其乐融融的气氛,太子朱标对杨海波的身份丝毫未曾起疑心,便也放心告退而去。 太子朱标眼见得他几人走开,口中轻轻叹了口气,突然皱眉道:“权弟,此刻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大哥有几句话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坦诚相告,莫要搪塞为兄才好。” 杨海波不明所以,笑道:“大哥有话但说不妨,小弟自当实言相告。” “父皇近年因为胡惟庸,李善长,空印案,多有株连三族,多达万人,其中多有罪不至死之人。为兄心中颇觉不忍。”朱标说到这里,忍不住面露忧色,双目却是灼灼的看着杨海波。 杨海波听得居然杀了几万人,不禁骇然失色,心中道:以前咱们学校才千把学生,都在操场跑得鸡飞狗跳,一杀几万人?想起以前在看历史课本,有点印象,明朝朱元璋皇帝似乎和那秦始皇一般,以“杀戮”出名,想到这里,忍不住由衷的说道:“臣弟以为,一人不管犯了多大的罪,都不该祸及家人,大人犯罪,儿女却是无辜。” 朱标听得他如此说,面露喜慰之色,道:“正是如此。”原来这朱标虽是朱元璋的长子,自幼生性宽和,和朱元璋大不相同,加之自幼受儒家“与人为善”思想的陶冶,是以对朱元璋的“重典治国”,“杀戮功臣”行径虽是无可奈何,内心中却极不赞同。 朱标探明杨海波的心意,放下心来,低声说道:“今早“魏国公”徐达托人捎信于我,说起他的女儿徐瑛昨晚因为误会所致,误伤了“锦衣卫”属下的校尉,当时你也在场,请为兄设法相助,是以才来找你相商。”朱标出生之时,正逢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自幼跟随朱元璋军中,对这个朱元璋军中的第一统帅,逐鞑虏于漠北,打下大明江山后却不倾轧异己的徐达极是崇敬,实不忍徐达遇害,是以想竭尽全力,斡旋其中,以化解危机。 杨海波此刻恍然大悟,回想起那“猴精”秦卓峰离去之时,曾说过要去告知徐达昨晚之事,想来徐达便是去请了太子来找自己商量。想到这里,忙道:“臣弟当时确是在场,徐瑛确是冤枉,不若我二人此刻便去“锦衣卫”中,说明情况后由大哥你下令将她放出。”在他想来,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放个人岂不易如反掌?想到徐瑛即将脱险,忍不住面露喜色。 朱标听得他如此说,面上微微一红,面露愧色的道:“这却是你这个当大哥的无用了,锦衣卫中只怕也连一个千户都未必听为兄之命,更别说“诏狱”那等要紧所在,便是为兄也难以擅入。 “那大哥不论作何打算,兄弟自是以你马首是瞻。”杨海波慨然道。 朱标听得他如此说,面露喜色道:“此中关键还在于父皇。今日大哥前来,便是想邀你同去宫中,面见父皇,解说清楚其中原委,救出那徐瑛。” 杨海波心道:朱元璋也不过就是个糟老头子,莫非还能是三头六臂而不成?想到这里,便道:“那咱们现在便动身吧,说罢拉了太子朱标便朝外行去。 第十三章 :针锋相对 荆鲲虽是站在远处,随口应付着黄子澄,但一门心思却是全在杨海波身上。此刻见他二人似要出门,紧赶两步,口中问道:“殿下病体初愈,却要去哪里?”眼光却是看着杨海波。 太子朱标笑道:“和十七弟同去宫中,觐见父皇。” 荆鲲耳中听得他如此说,不禁变色。他深知朱元璋老奸巨猾,远非朱标这等忠厚之人可比,正想加以劝阻,见得杨海波那决绝的眼神,心中无奈,只得低声道:“太子可是想去营救徐瑛?若是如此,老朽便有一忠言相告。” 朱标看了看杨海波,点了点头,心道:这荆鲲身为权弟的老师,自然便是十七弟的心腹之人,他知晓徐瑛之事,却也不足为奇。 杨海波见荆鲲这样就能猜到,暗暗佩服他心思竟是转得如此之快。 荆鲲低声道:“太子和宁王殿下去到宫中,面见皇上之时,须得谨记,万万不可说那锦衣卫两名校尉是被那赵庆方所杀。”说到这里,顿了顿,转眼注视杨海波接道:“此事还须得宁王殿下自承亲手错杀锦衣卫,至于那胡惟庸逆党胡宁,却是被死去的两人所杀。若不如此,局势更加不可收拾。”说话间,面色竟是郑重之极。 太子朱标此时听得荆鲲如此说,面上竟是露出讶异之色。原来徐达托人送到自己府中的信上,详细叙述了昨晚杨海波和徐瑛遭遇之事,但在信末却郑重嘱托,若太子去到宫中,向朱元璋解说实情之时,切莫提到锦衣卫校尉栽赃嫁祸之事,而只能请自己这个弟弟,宁王朱权一力承担。朱标虽是纳闷,但素来佩服徐达的智计,便想在去到宫中,方便之时,悄悄告诉于他。此时荆鲲居然也是这般珍重嘱托,竟和徐达不谋而合,心中难免万分诧异。 杨海波听得这话,不禁皱眉,心道:那两个锦衣卫,明明是被姓赵的那家伙杀死。为何却要我来背这天大的黑锅?看了看荆鲲那灼灼放光的三角眼,心道:荆先生聪明得很,他如此说自有他的道理,只要能救出徐瑛那丫头,黑锅也只能咬咬牙背了。主意打定点了点头,说道:“只须救出徐瑛,这也算不得什么。”拉了朱标朝衣袖,朝外走去。 荆鲲送他三人行出府外,见府门口一个甲胄鲜明,身材矮壮,黑须黑面,年纪在二十多岁的青年将军拜倒在朱标面前。 杨海波曾听荆鲲介绍府中人,知道此人乃是自己王府的将领,名叫左鸿,负责统率守卫王府的军士,当下也不以为意,径自登上总管周晋早已安排好的座车。 太子今日竟也是坐了一辆普通的车子,只带了三个随从,显见得此行到宁王府来,并不欲大张旗鼓,颇有掩人耳目的意味。 黄子澄眼见得杨海波竟自上车,毫无礼数,眼中一闪,面色微微一寒,没有做声,恭送朱标登车后,也上了同一辆座车,放下了布帘。 两驾座车竟是杨海波在前,太子在后的缓缓远去。 荆鲲眼望远去的行车,面露苦笑,心道:海波这野小子,完全不知礼数,方才种种情状落在那黄子澄眼中,只怕他会多些心思。转念一想,太子朱标对徐达的女儿施以援手,自有其可取之处,但此事既涉朱元璋和徐达两人,局面便会另有微妙之处,却非是黄子澄应该与闻,他竟也跟随进宫面君?由此看来,这黄子澄虽是饱学博览之士,显见得也是一个忠贞有余,却对宫廷机谋不谙之辈,想到这里,心中已是略微轻视于他。 王府守将左鸿向来负责“宁王府”的守卫,虽和朱权并非日日相见,但前些时日宁王患病之事,他还是知晓,方才见杨海波竟似步态矫健,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病意,忍不住心中有些诧异。 周晋眼见得杨海波居然和太子同行而去,心中惧怕这家伙又惹出什么祸端,露出马脚,忍不住面色有点发白,额头微微冒汗。 左鸿眼见周晋的举动,心中忍不住有些奇怪,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开去。 一想到自己此去,就要见到这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杨海波心中却是心潮起伏,颇为复杂,想起他曾今统帅千军万马纵横沙场,推翻了元朝的暴政,建立了明朝,不由得有几分崇敬。一转念间,想起以前学历史时,书上评价的朱元璋,却又似乎是整个中国历史上出了名,心狠手辣的皇帝,再回想刚才太子朱标所说的话,他惩治一个“贪赃枉法”的案子,杀戮好几万人,心中难免又有些忐忑不安。 另外一辆车上,坐着太子朱标和黄子澄。黄子澄见此时只有自己和朱标独处,口中低声说道:“刚才微臣眼见那“宁王”的举动,心中有些不安,有些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今日能斡旋于父皇朱元璋和自己素来敬重的徐达之间,朱标心情颇有些愉悦,闻言微笑道:“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微臣眼见那宁王殿下今日对太子殿下您的举动,虽则亲热,却有些失了臣下的礼数。”黄子澄皱着眉头,轻轻的说道。 朱标听得他如此说,不由得一愣,心中微微有些不悦,沉声道:“何以见得?” 黄子澄看了看朱标的表情,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宁王下拜之际,颇有些勉强为难。此刻竟又坐车前行,实有越矩,殿下日后须得对他提防一二才好。 朱标一面轻轻撩起车帘,看着外面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一面笑道:“权弟他少不更事,近日又在病中,难免心神不宁,先生却是多心了。” 黄子澄见他对杨海波先前的无礼举动全不在意,虽是略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内心暗叹道:殿下宅心仁厚,宽和待人,和皇帝的性子竟是南辕北辙,大不相同,日后登基,定能施以仁政,造福于黎民天下。 个把时辰之后,两车已经来到了宏伟宽阔的“洪武门”前,太子朱标带领两人昂然阔步而入,自是无所阻挡。 杨海波行进在宽阔的御道上,四处观望,只见万里无云,风和日丽下,明媚的阳光反射在那一队队巡行的,甲胄鲜明的军士手中的兵器上,竟是灼灼耀目,越发映衬得这皇宫的气势恢弘。抬头看去,只见各殿规划严整,气魄宏伟,极为壮观,和前世自己在电视上所见的北京故宫竟是形相仿佛。心中暗暗叹道:这处皇城虽然似乎没北京的故宫规模那么大,建筑形式却是差不多一般。 一路上偶有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行来,都是远远的便伏在道旁,迎候太子,觐见后也不敢立即起身,待得他三人走远后,方才恭敬的起身离去。 杨海波心中叹道:做皇帝太子竟是这般威风。他虽是一个来自于讲究人人平等的世界,但此刻身在威严宏大的皇宫,感受到这古代皇权至上的气氛,不自觉的也沉默起来。 黄子澄眼望远处那座五军都督府所在的武楼,心道:皇上将节制中外诸军事的大都督府改设置为左,右,前,后,中五都督府,掌军旅之事,各领其都司。而且除了锦衣卫等亲军不属五都督府管辖外,各都督府虽则负责军队的管理,却无擅自调动任何军队的权力。“魏国公”徐达辞去大都督之职后,也是深居简出,但在军旅中的各骁将,莫不是他昔日的属下,加之他忠心为国,韬光养晦,在朝中并不罗织党羽,远非李善长,胡惟庸之流可比,太子和他亲近,有百利而无一害,想到这里,心中甚是慰藉。原来他素来敬重徐达,今日早上得知徐达请太子出面搭救徐瑛,便一力赞成朱标的举动,希望太子以此向徐达示好。 不一会儿,三人已是过了外五龙桥和午门,进到了又名“紫禁城”的内宫城。 黄子澄此时心中微微一动,朝杨海波微微侧视,微笑道:“古时天朝中负责观测星象的官吏,将天上的星宿分为三垣、二十八宿和其他星座。三垣指太微垣、紫微垣和天市垣。紫微垣是中垣,又称紫微宫、紫宫。在北斗星的东北方。“太平天子当中坐,清慎官员四海分”,古人认为那是天帝居住的地方。皇上乃是天帝之子,九五之尊,日后太子殿下您登基之后,办理朝政与日常居住的地方,也就成了天下的中心。”说着话,却朝太子朱标微微躬身。原来他先前见杨海波似乎颇有些不臣之举,是以便想以此言语警戒于他。 朱标听得黄子澄如此说,心中不免有点好笑,却几分佩服,心道:黄先生此举虽则蛇足,但如此一说,却也不伤权弟的颜面。 杨海波自打见到这个黄子澄之后,就感觉这家伙似乎是怎么看自己怎么不顺眼,是以心中对他便也没什么好感,此刻在自己面前,对“紫禁城”的名字来历讲究,居然也能说得这般头头是道?心中有些佩服,却也隐隐感觉气闷,暗道:哼,莫非你还真是无所不知不成? 第十四章 :君臣之道 “不知这皇城几个大门的名字来历,讲究,黄先生可曾知道?”杨海波一脸谦恭的出声问道。 黄子澄知道对方是故意考校自己,微微一笑,也不推辞,从“东华门”,“西华门”说到“玄武门”,杨海波听得他如此娓娓而谈,心中也不免由衷赞叹他的饱学,待得他说到“玄武门”,不由得一愣。想起历史上大大有名的“玄武门之变”,突然问道:这“玄武门”便是唐太宗李世民那个玄武门么?”原来他来到这个所谓的“应天”城后,虽是知道了自己所在的朝代,但却一直对自己身在后代哪个城市不甚了了,此时听得黄子澄卖弄学问,便想道:难道这里是唐朝时候的都城长安?长安不就是西安么? 黄子澄听他居然东拉西扯的将此“玄武门”比作彼“玄武门”,气得面上勃然变色,郂下长须抖动。唐太宗在玄武门之变杀死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而登基,天下谁人不知?这小子在自己以“紫禁城”的名字警戒于他之时,居然公然说出此等言语,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要当面指斥其不臣之心,又似乎稍嫌捕风捉影,恼怒异常,说不出话来。 太子朱标听得杨海波提到“玄武门之变”,心中也是微微一凛,转眼凝视过去,却见杨海波一脸无辜的样儿看着黄子澄,显然并不明白黄子澄为何这般气急败坏。当下心中释然,忖道:权弟少不更事,不知避讳,却是无心之言。便即微笑道:“唐太宗以玄武门之变登基,方才开创名留青史的贞观之治,黄先生莫要杯弓蛇影才好。” 杨海波眼见得黄子澄气恼的样子,心中有些快意,暗道:这家伙虽是学问渊博,却恁的小气,一句话便气得吹胡子瞪眼。 黄子澄听得朱标如此一说,转念一想,暗道:这宁王朱权虽则颇有张狂举动,但显然非是心机深沉之辈,否则绝不会在太子殿下之前,说出这玄武门之变的言语,招来忌讳,想到这里,心气略平。 此时三人已经来到了朱元璋御书房所在的“武英殿”门外,刚到门口,大门里一人走了出来,只见此人身材矮壮,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出得门来迎面望见朱标,忙伏地叩头道:“微臣兵部侍郎齐泰叩见太子殿下。”转眼看见杨海波身着亲王的服色,却是一愣,不知该如何称呼。 朱标忙一面扶起齐泰,一面笑道:“齐先生近日方才升任兵部侍郎,是以未曾认得权弟你。”原来朱元璋的儿子很多,一共二十多个,即便是朝中重臣见了诸王,也未必尽皆熟识,何况是这新近被朱元璋提拔为兵部侍郎的齐泰。 一旁的黄子澄却走上前去,笑着和齐泰寒暄,显得颇是熟识。原来齐泰乃是洪武十七年举应天乡试第一,第二年举进士。黄子澄则更不得了,乃是洪武十八年会试第一、殿试第三、探花及第。原来他二人年龄相仿,且都是科举出身,是以平日里便多有交往。 御书房中,刚下了早朝的朱元璋正在翻看奏折,忽见御书房总管太监薛京在书房门口伏地禀报道:“启禀万岁,太子殿下和宁王殿下以及东宫伴读黄子澄先生,在殿门外候旨觐见。” “哦”,朱元璋听得他如此说,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略一思索,内心中略微有些诧异,心道:徐达曾担任太子太傅,和朱标交好,此时朱标定为了那徐瑛说情而来。可朱权和他大哥联袂而来,却是颇有蹊跷。一转念又想起自己因为国事繁忙,几乎差不多一年未曾见过这第十七子朱权了,心中也确是有些挂念。沉吟片刻,沉声道:“宣太子和宁王觐见,至于黄子澄,叫他殿外候旨便是。”口中这般说,心下却是微微苦笑,忖道:这个黄子澄,毕竟是读书人出身,难免有些迂腐,今日太子和我诉说徐达女儿之事,多有忌讳之处,他不知避讳,竟是陪同太子来见我。心念一转又暗道:黄子澄今日陪同太子觐见的举动,一则说明了他迂腐,但同时也说明了他对标儿的一片忠心。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在他看来,为臣子的,才能固然重要,而这忠心耿介,又重过了才能。 杨海波在殿门口正等得不耐,却见一个面白无须,身材略胖,年纪在四十许间的,穿一身宦官肤色的中年人来到殿门口前,以尖利的嗓音声宣道:“圣上有旨,宣太子,宁王殿下觐见,黄子澄殿外候旨。”说到这里,转头对一旁的黄子澄媚笑道:“黄先生,委屈你在此等候了。”薛京久在宫中,深知“东宫伴读”乃是一个前途无量的较色,此时自然也想示好于黄子澄。 黄子澄素来清高自傲,鄙视这些阉宦,此时听得自己无法觐见皇上,心中失望,对这薛京更没了好脸色,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完全不加理会。 薛京见自己的热脸竟是贴了冷屁股,顿时感觉有点下不了台来,心中虽是记恨,也无可奈何,朝中便是任意一个官员给自己脸色看,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莲。转过头来,面容一整,微笑着带领朱标和杨海波进殿而去。 杨海波眼见得这目空一切的黄子澄,竟是当众给了这宦官一个难堪,但这胖子却是无法发作,不由得心中纳闷。自己以前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印象中,太监似乎都是权高位重的奸诈之辈,对文武百官是生杀予夺,即便皇上都要看太监的脸色,怎的今日所见竟是大不相同呢? 其实在明朝洪武时期,太监莫说干预国政,便是小小的文官也不敢轻易得罪,自从三年前这御书房的总管太监被朱元璋以“擅议国政”之罪处以剥皮极刑后,宫中哪个太监不是如履薄冰,夹着尾巴做人? 旁边的兵部主事齐泰,眼见得杨海波这“宁王殿下”竟是和太子朱标并肩而入,不由得眉头一皱,转眼看见黄子澄投来一个颇有意味的苦笑,不由得一愣,心中一动,皱眉转身去了。 杨海波走在殿中,感觉衣袖一紧,心中诧异,转头去看,正是那御书房总管太监薛京,轻轻的拉住了自己的衣袖,以极低的声音对自己悄声道:“殿下,此时乃是去觐见圣上,您不可逾矩,须得跟随在太子殿下身后,不可并肩而行。”原来这薛京乃是个人精,眼见得杨海波如此无礼举动,索性提点于他,一来示好于杨海波,而来也表示了对太子朱标的尊崇,一箭双雕。 杨海波此时脚步一顿,不由自主的落后朱标两步,此时听得薛京如此说,心中不由得一凛,突然想起自己这“宁王”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可莫要再朱元璋面前露了破绽,给他识穿身份,丢了小命。想到这里,虽则对薛京这宦官依旧没有好感,但心里还是颇为感激,口中自觉的说道:“多谢。” “多谢”这二字一入薛京之耳,不由得把他听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他本身因为身体残缺,内心不自禁的有些自伤自怜,再加上受尽朝中各官的白眼和冷嘲热讽,几曾有如“宁王殿下”这般身份尊崇之人对他说过“多谢”二字来?此时闻得杨海波此言,忍不住大有受宠若惊之感。 进到宽阔的御书房中,杨海波抬头看去,只见这御书房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宽大的书桌居中摆设,旁边摆着几个放满书籍的书架,书桌后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身材中等,略微发福的花甲老者,身穿金黄色五爪龙袍。仔细打量下,只见他两鬓斑白,一张马脸满是皱纹,塌鼻斜眉,下巴好似一柄铲子朝前略朝前方伸出,样貌颇有几分古怪,想来便是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 眼见得朱元璋竟是生得有点恶形恶状,杨海波忍不住感觉有点好笑,但眼光和奏折上移来的,朱元璋那如刀似箭的目光对视瞬间后,不敢太过无礼,漏了破绽,低下头来,跪伏于地,口中朗声道:“儿臣朱权参见父皇。” 朱元璋眼光在朱标身上一瞟之后,注视在杨海波身上,口中温言道:“你二人且起身回话。”心中却是暗暗想道:即便是朱标身为太子,也对我这个父皇心存畏惧,朱权这小子到还似乎有点胆量,竟似全不惧怕于我一般。原来朱元璋操心政务,再加之儿子众多,是以除了对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关注外,对其他的儿子过问极少。这第十七子朱权,更是几乎一年未曾见过了。他手段狠辣,近些年处理几个大案,杀戮极重,朝中百官即便如魏国公徐达,冯胜,汤和这般昔日跟随自己打天下,见惯厮杀的沙场宿将,见了自己也是低眉顺眼,何来如此的凛然不惧,直视天威?此时自己在一众庸庸碌碌的儿子中陡然又发觉一个和朱棣一般颇有胆识之子,不但没有恼怒,心中忍不住却还有了一丝欣喜。 第十五章 :枭雄帝王 “今日来所为何事?”朱元璋缓缓问道,他乃是城府深沉之人,虽是欣赏杨海波的胆识气度,面上依旧丝毫不露声色。 朱标自进宫以来,便在暗自打着腹稿,一心想为徐达的女儿徐瑛辩护脱罪,此时抬头和朱元璋深沉若渊的目光一触,竟是有些心虚,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去,只得转眼去看杨海波。 杨海波心知此时乃是徐瑛的生死关头,心念转动间,便说出了和徐瑛在长街遭遇锦衣卫校尉王贵,钱宗,赵庆方捉拿“胡惟庸逆党”胡宁之事。只是依照荆鲲的嘱托,将胡宁说成是死于王贵手中,王贵钱宗说成是被自己杀死,而后徐瑛被赵庆方捉拿而去,对赵庆方诬陷徐瑛的举动绝口不提。 朱元璋闻言,不由得面颊寒霜,口中冷道:“你为何要杀死锦衣卫校尉王贵,钱宗二人?” 杨海波心知此时若不一力承担这杀人的罪名,对徐瑛大是不利,对朱元璋的目光凛然不惧,理直气壮的道:“他二人不听儿臣的劝解也就罢了,竟还动刀子砍我,不杀了他们难道还束手待毙不成?” 朱元璋听得倒是一愣,心中转念想道:听这混小子此番掩饰之词,竟是对徐瑛那丫头颇多维护?哼,久闻徐瑛虽是出身将门,却习了一身的江湖功夫。定是这丫头出手杀人,朱权这小子此刻却来顶缸。想到这里,不由得沉声问道:“夜深人静,你和徐瑛那丫头在长街之上闲逛什么?” 杨海波听得他如此问,不由得暗叫糟糕,却是有口难言,心道:难道我说自己根本不是你儿子朱权,而是莫名其妙,糊里糊涂的来自另外一世界,刚醒转便遇到了徐瑛,接着便遇到锦衣卫追捕胡宁,又杀了两个锦衣卫?可不这么说,却又如何解释为何自己却在深夜和那徐瑛一起,心中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面上涨得通红。 太子朱标此时见了杨海波面红过耳,却是会错了意,在一旁笑道:“至于此事,儿臣到是略知一二。” 朱元璋听得一奇,不由得转头去看朱标。 “据闻魏国公徐达之女徐瑛,生得花容月貌,且年纪和权弟相仿,想来二人在城中夜市结伴游玩,遭遇锦衣卫追捕犯人,情急之下,不识改扮的权弟,以至于有了误会。”朱标一面口中娓娓而道,一面捉狭的去看杨海波。 “成何体统,身为亲王,深夜竟还在外游玩。”朱元璋眼见得杨海波此时的尴尬和难以启齿之状绝不似作伪,已然相信太子朱标之言,忍不住低声斥责。心中道:朱权这小子今年也已十七岁,想来徐瑛那丫头容貌端正,又和他年纪相若,竟是有了私情。眼见得杨海波一脸的尴尬面红之色,对朱标所说已然信了九分。 杨海波听他如此说,如释重负,不由得跟着干笑了两声,心中却是暗暗感激朱标的错打错着,帮自己解了围。 太子朱标眼见得杨海波投来感激的目光,心中暗暗好笑,心道:难怪权弟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在父皇面前撒这弥天大谎,一力为徐瑛承担这么大的罪名,原来他二人是早有情愫在先。一转念想起徐达乃是开国功臣,若是自己一力促成杨海波和那徐瑛的姻缘,自可保徐达的安危。想到这里,转身对朱元璋笑道:“父皇,以儿臣所见,权弟和那徐瑛。。。。”此时他一心想促使朱元璋开口赐婚,以保得徐达在朝中稳若泰山。 岂知朱元璋突然一抬手,打断了朱标未说完的话,突然朗声道:“薛京。” 御书房外等候的薛京闻得皇帝召唤,忙不迭的一路小跑进来,跪伏于地。 “即刻传朕的口谕,着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曹文斌,立即无罪释放徐瑛。”朱元璋略顿了顿,又接道:“将徐瑛在诏狱的所有登记,即刻呈送上来。” 薛京躬身领命而去。 杨海波和太子朱标见徐瑛获释,忍不住都是满面欣慰之色。 书房外一个年轻宦官走进房来,跪拜于地,请示今日中午朱元璋等三人是否还在御书房用膳。 此时大事办妥,杨海波放下心事,突然听得那宦官说起“用膳”,肚子便突然不争气的咕咕作响,这才想起今日早上什么东西都没下肚,而此时的时辰已近晌午。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今儿还是在这里吃罢。” 片刻后,四名宦官轻手轻脚的放置好桌椅,将饭菜端上桌来后,站在一旁伺候。 杨海波满心以为可以蹭一顿山珍海味,燕窝鱼翅什么的,正自高兴。此时眼见得桌上只有七个菜,完全不是自己印象中的美味佳肴摆一大桌子,忍不住好生失望,不自禁的面上便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来。 吃饭间,朱元璋看了看杨海波,突然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二人可知,父皇为何能驱逐蒙古鞑虏,建立咱们朱家的大明王朝么?” 朱标乃是朱元璋的长子,跟随他日久,知道父皇对杨海波刚才的表情不悦,便没有说话。 杨海波虽不是熟读历史之人,但也知道蒙古骑兵的剽悍战斗力乃是非常强大的,否则也不会几乎征服了整个欧亚大陆。心念转动间,口中便说道:“自然是父皇你和徐达元帅,常遇春,李文忠他们率领的军队,战斗力更胜蒙古人一筹。” 朱元璋轻轻点了点头,道:“若论后来徐达,常遇春他们北伐之时,咱们大明的军队战斗力,那是胜过了蒙古骑兵。但当年为父初起事之时,咱们的义军根本无法和蒙古骑兵作正面的大规模野战。蒙古人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骑射之精绝,冠绝天下,非是你等所能想象。”说到这里,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道:“其实最关键在于当时的蒙古贵族,最是歧视咱们汉人,横征暴敛。古人不是有一句诗词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时的老百姓远不止如此凄惨,咱们凤阳那地方,甚至很多老百姓易子而食。” 杨海波听得“易子而食”,头皮都感觉有点微微发麻,这在他来说根本是无法想象的。 “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这乃是最基本的为君之道。试想若是元朝之时,让老百姓都安居乐业,又有几人肯跟随咱们义军冒那杀头的风险,揭竿而起呢?”朱元璋凝神注视他二人,口中说道。 杨海波听他如此说,不由得点头,默然不语,心忖道:这话倒是大有道理,若是大家都生活富足,只怕便没人想去冒掉脑袋的风险造反了,再能打仗,没人跟随造反也是没用。 朱元璋目射寒光,冷道:“是以朕常对朝中文武百官言道:天下初定,百姓才力俱困,如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在安养生息而已。惟廉者能约己而利人,尔等当深念之。现在朝野之中的很多人,包括朱标你,都不太赞同朕这几年在,空印案,户部的侍郎郭桓和北平的布政司李彧、赵全德倒卖官粮的案子中杀人太多。哼,朝中这些个饱读诗书之辈都清高得紧,手上沾不得血,都喜欢做好人,那这大恶人也只有留给朕来做了。” 听得朱元璋此时言语间,流露出的那种霸气,杨海波和朱标都不禁默然。 朱标虽对父亲的大肆杀戮还是无法认同,此时听得这番言语还是无法辩驳。 今天朱元璋难得在百忙之余和两个儿子同桌吃饭,是以兴致颇高,又微笑道:“今日早朝之上,朕又颁布法令,以后凡我大明朝的官员一律实行‘考察’和“考满”,并昭告天下,地方官员有敢于贪赃枉法的,允许当地百姓三个人、五个人,几十个人到京来告状,由朕亲自接待。各地官员和把守道路的这些,巡检司,这些哨所、关口,不能阻挡,如果阻挡了,以扣押实封论处。而且采用“实封”,什么叫“实封”呢?就是给为父我上的奏书粘好了,不让别人看,直接让朕知道,如果你不让别人来告状,中间受到阻拦了,阻拦的官员要以扣留上报奏章的罪来论处,凡官员贪赃上白银六十两的,一概以处以“剥皮实草”之刑。” 杨海波,听得他这个独处心裁的举动,忍不住想道:看来朱元璋这些举措倒是很实际的做法。听得“剥皮实草”四字,却是忍不住心头一阵寒意涌起,他虽不知这“剥皮实草”是个什么古怪刑法,但光是“剥皮”二字,肯定便已经令人难以消受了。 明朝洪武时期所实行的“考满”,就是对于天下所有的官员进行考察。不限于哪一个官员的具体的任期。考满就是就一个官员而言,在他任职三年、六年、九年的阶段,进行考察。这叫考满。所以考满三年叫做初考,六年叫做再考,九年叫做通考,通考就是把这九年任职期间的表现都考察下来。考察的等级根据工作表现,根据你所承担任务的繁重程度,定称职、平常、不称职。九年考下来再给一个总成绩,决定升迁,四品以上的官员到朱元璋面前,由皇帝裁决,这个官员是怎么用,四品以下由吏部来处理,这叫考满。考察,什么是考察呢?考察又称为大计,分为京察和外察,京察又称为“通天下之官员而计之”。就是把所有天下的官员统统地进行一次考察,一般是六年进行一次。以亥、巳之年进行。咱们是申酉戌亥,十二干支,它六年一次,亥年和巳年进行。还有在亥、巳年之外也进行的考察叫做“润考”,就是临时增加的考察。 第十六章 :无孔不入 吃过饭后,三人又闲聊几句,太子朱标便带领杨海波退出殿去。走在皇城宽阔的御道上,杨海波心潮起伏不定,回想起今日自己居然见到了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洪武皇帝朱元璋,恍如梦中,心忖刚才所见朱元璋的言行举止,心忖道:虽则他杀戮无数,手段颇有些残暴,让人觉得畏惧。但自己内心中却隐隐觉得此人,也并非完全是以前自己在所看到的书中记载,只懂得杀戮的“暴君”,所能概括全貌。 送杨海波出得皇城来,太子朱标殷切叮嘱杨海波几句,要他多保重身体,便转身回自己的东宫去了。 杨海波眼望朱标远去的背影,心中颇为感动,心道:朱元璋是好是坏,难以说得明白,但我这个大哥道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想起这父子二人的性子竟是全不相同,直有南辕北辙之感,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今日天清气朗,阳光明媚,看看时辰尚在过午不久。杨海波乃是少年热闹心性,眼见得大街上熙来攘往,人潮如流,极是繁华,好玩之心大起,不愿这么急着回府,当下就坐着自己的亲王座车在这应天城的大街上游玩起来。 宁王府中,总管周晋自打杨海波随太子进宫后,便独自一人躲在自己房中,如坐针毡。眼见此刻早过晌午,杨海波竟是还未回府,更觉得焦急不安。几次想要收拾细软逃走,但一想起那手段如鬼魅般不可思议的秦卓峰,给自己喂下的毒药,立即又失去了逃走的勇气。正在彷徨间,只听得自己的房门响动,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顶盔贯甲之人,走进房来,正是负责守卫宁王府的将领左鸿。 周晋此时心情正是烦躁不安之时,眼见得这平素对自己颇有敬畏的左鸿,竟然大摇大摆的不请自来,闯到自己房中,忍不住怒道:“不经召唤,你却来我房中作甚?” 左鸿此时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低眉顺眼之态,闻言皮笑肉不笑的冷冷道:“末将前来,是想请教总管大人一下,殿下今日的异常举动。”原来他平素虽是负责管束守卫王府的卫士,和朱权并非朝夕相处,但也知道昨日宁王还卧病在床,今儿和太子朱标出门之时,竟似乎精神奕奕,已然痊愈,不由得心中狐疑,再见得周晋的坐卧不安的情状,心中更是对杨海波有些狐疑。 周晋听得他如此说,吓得心惊肉跳,口中强自斥责道:“你小小的参将,何来的权力指责殿下?”口气虽是强硬,面上已然微微冒汗。 左鸿眼见得对方色厉内荏之状尽显无疑,不再犹豫,走上两步,一探手紧紧握住对方的右腕,面色阴森的道:“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乃皇上钦派的锦衣卫千户。”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面小小的铜牌,递到周晋面前。 周晋仔细看去,只见这牌子竟然乃是黄铜精工雕刻而成,牌子中间镌刻着一个“金”字,下面一行小字所刻,却是“大明锦衣卫千户”几字。 周晋只觉得手腕仿佛落入了铁钳一般,疼痛难忍,忍不住便想招供,但一想起秦卓峰给自己服下的穿肠毒药,只得强自忍耐,怒道:“你说殿下举止异常,却有何证据?若是他有什么异样,能跟随太子殿下去见当今皇上么?” 左鸿被他问得一呆,今日杨海波随太子朱标进宫觐见皇上,是自己亲眼所见,难道这假冒宁王的少年,竟能骗过太子朱标后又骗过皇帝朱元璋? 周晋乃是极为精乖之人,此时见得对方的神情,便知道左鸿并无真凭实据,又变得趾高气昂,怒道:“再要放肆,我便去找殿下,说你以下犯上,意图不轨。” 左鸿他突然变得强项,也觉有点无可奈何,只得放开周晋,冷笑道:“总管大人,咱们锦衣卫的手段,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今日之事若敢张扬出去,本千户自有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欲死不能。”说罢转身出门而去。 周晋听得他如此恫吓,心胆俱寒,汗透衣衫。他久在京城,自然知道锦衣卫的势力手段。刚才心中所想,叫秦卓峰那个老妖怪杀了这左鸿灭口的打算,在这瞬间也给对方恐吓得无影无踪。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有半个时辰,杨海波总算是回到了府中,周晋心中暗暗咒骂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祖宗,心中虽是恨恨不已,面上却还是一脸的陪着笑,和他一起来到后院。走上杨海波所居住的小楼,明亮的灯火下端坐着两人,一个乃是荆鲲,另一身穿黑色衣衫的瘦小之人正是秦卓峰。 此时房中的三具尸体已是踪影全无,房中的血迹也再不见一丝一毫,想来是秦卓峰打理了。周晋眼见得秦卓峰处理得干手净脚,心中略安,几次想要说出左鸿之事,让秦卓峰处理,但话到嘴边,脑中想起日常里听说锦衣卫的种种酷烈手段,终是不敢开口,只得下楼去张罗三人的晚饭。 荆鲲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暗暗奇怪,也没有说什么。 杨海波询问起徐瑛,待得从秦卓峰之处得知她已安然回府,便完全放下了心事。 荆鲲问起杨海波今日进宫后情形,听得杨海波进宫之时那黄子澄的举动,面上不由得露出苦笑,口中淡淡的道:“今日咱们侥幸过关,但日后和太子朱标相处之时,切记莫再有擅越无礼的言行。”当下又教了下杨海波面见皇帝和太子及朝中大臣之时,该当遵从的礼仪。 正说话间,王府总管周晋手持托盘,将三人的饭菜送了上来。 周晋将饭菜摆上桌面之时,荆鲲目光所及,见到周晋右手腕处竟有五条略带乌青之色,仿佛给人用力握过一般,眉头微皱,没开口询问。秦卓峰自然也看见了,但眼见荆鲲并不出声,自也没有话说。 周晋眼见得他三人似有话说,便走下楼去。 杨海波今日入宫解救了徐瑛之后,心情大好,眼见得周晋战战兢兢的服侍自己三人,心中微觉不忍,面上便不自觉的露了出来。 秦卓峰突然说道:今日天黑之后,我入府来之时,隐约见得一个身穿武将服色之人在府外走动巡视,竟是身有武功,颇有些蹊跷。” 杨海波哑然失笑道:“一个武将会两下子却有什么值得奇怪?” 秦卓峰瞪了他一眼,微怒道:“小子无知,这武将的弓马技艺和江湖身手岂能一概而论?” 杨海波今日心情大好,听得他的话也不以为意,只笑嘻嘻的点头称是。 荆鲲听得秦卓峰所说,再联想王府总管周晋方才的古怪神情,心中已是明白了三分,目光闪动间,见杨海波一脸的轻松神态,忍不住心中暗叹:此子虽则聪慧,毕竟年岁尚轻,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怎生想个法儿警醒于他才好? 秦卓峰一面吃着饭,回想起先前杨海波入宫觐见朱元璋之时,他对太子朱标和杨海波二人所说的话,此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感慨万千的道:“昔日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败于朱元璋之手,张士诚和方国珍也尽为其所灭,连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兵也给他打得远遁漠北。老夫尚以为是因为朱元璋手下能人辈出之故,难免有些侥幸成事。听海波今日所说,方才知道还是小觑了朱元璋这老儿,只看他惩治贪官注重百姓生计来看,至少算得一个勤政爱民之君。” 杨海波以前每听得秦卓峰谈论起朱元璋,莫不是充满敌意,今日见他居然也对这洪武皇帝颇有两分赞许和钦佩之色,忍不住心中奇怪。 秦卓峰见了杨海波的面色,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来历。原来他昔日在元末豪杰并起,逐鹿天下之际,是陈友谅军中的得力手下,专司负责刺探元朝军队的军情,刺杀身居要害之职的元朝官员。后陈友谅与朱元璋鄱阳湖大战前夕,潜入徐达军中,见其军容整肃,不滥杀降卒和百姓,感佩徐达制军严谨,不似其他义军将领麾下,多有巧取豪夺,奸淫掳掠之事,便和徐达结为好友,再不曾回到陈友谅身边。 杨海波以前在书中读到关于朱元璋的描写是,仿佛第一句话便是他大肆杀戮开国忠臣,乃是一个心狠手辣,忘情绝义的大大坏人。今日面见朱元璋之时,耳听得他注重百姓生计,严惩贪污腐败官员的手段,心内便不由得有些疑心,自己以前所见到的对朱元璋的评判是否有失公允?此时眼见得秦卓峰这般见多识广,武功惊世骇俗之辈竟也对他颇有称道,忍不住口中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朱元璋至少不算个昏君。” 秦卓峰耳听得他这幼稚的言语,不禁哑然失笑,面露讥诮之色。 “历数古来明君,必得杀伐决断,该杀之人就得杀。一个宅心仁厚之人,未必能做一个好皇帝。对执掌天下万民的九五之尊,苛责以孔孟的迂腐仁善,却是大大的有失公允了。”荆鲲沉吟道。 杨海波听得荆鲲此言,似乎是暗指太子朱标未必能做一个好皇帝,心中虽是不甚服气,也找不到什么言语来反驳。 第十七章 :路见不平 此时已是夜深,荆鲲和秦卓峰便即离去,杨海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回想起自己被球形闪电击中后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以及后来的曲折经历,忍不住好笑,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晰的出现徐瑛那眉清目秀的面容,白衣飘飘,手持长剑和锦衣卫激斗的洛神之姿,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突然想道:她身着书生打扮,手持长剑的神态颇为英武,知身着女儿装扮又该是怎样一种风姿?胡思乱想之下,抱着锦被沉沉昏睡过去。 昏昏沉沉之中,杨海波耳中却传来一阵隐约的声音,朦胧之中竟好似有人在小楼后的竹林中低声说话一般。 杨海波心生警觉,睁开眼来,只见天色依旧漆黑,自己所在的后院中静悄悄的。是以竹林中的两人虽是压低了声音,依旧隐约可闻,鼻中突然传来一阵香气。杨海波皱了皱鼻子,努力嗅去,这香气竟似有人在烧烤一般,忍不住有点食指大动,原来这两日在王府中,自己乃是一个“久病初愈”的王爷,总管周晋为免府中下人怀疑,所以亲自送来的饭菜尽皆是清淡的素菜,吃得他嘴巴甚淡,此时闻得有烧烤美味,再也忍耐不住,翻身下床,穿上初来王府之时,秦卓峰给自己顺手买的青衣短衫,悄悄的下得楼来,朝竹林后掩去。 茂密的竹林中,月光映照的假山之后,一堆摇曳的篝火旁坐着两个人。杨海波隐约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壮硕,另一人是身材瘦高,仿佛一根竹竿也似。只听得哪身材粗壮的男子以粗豪的声音问道:“大哥,你说那小阉奴如何去了这般久?莫不是将咱们兄弟二人给卖了?” 身材瘦高的男子一面转动着篝火上烧烤的鲜鱼,一面鼻中哼了一声,低声道:“咱们二人调来这王府守卫虽才两日光景,但总管周晋,那副刻薄的小人嘴脸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小阉奴去告发咱们兄弟,又能捞到个什么好果子吃?他何必去自讨苦吃。” 粗豪大汉听义兄如此说,放下心来。 杨海波此时走到了离二人不到两丈之处,眼见火光旁那二人身上的衣衫竟似反光的军士衣甲,听得他二人说什么才调来王府守卫云云,心中奇怪,暗道:看这两人说话,倒似守卫王府的军士一般。正想到此处,脚下突然踩到了一节枯竹,发出一声“噼啪”响动。 篝火旁的二人闻声跳起身来,抓过身旁斜靠的长枪,低喝道:“谁?出来。” 杨海波被对方发觉,心中正自心虚,转念想道:这王府中自然以我这个殿下最大,怕个什么?当下不再躲藏,朝篝火边走去。 来到近前,只见那身材粗壮的汉子样貌粗豪,古铜色的脸颇,一双浓眉下大眼炯炯有神,颇带几分燕赵之士的豪气。另外那个瘦高的汉子是张国字脸,高鼻深目,也显得英姿勃勃。两人都是二十余岁年纪,身穿鲜明的甲胄,便和自己跟随太子朱标出府之时,在大门口所见的守卫王府的军士一般无二。 两个军汉此时眼见得这个弓眉剑目,面目俊秀的健壮少年身穿敝旧的青衣,神态悠闲的来到身前,都是惊疑不定,正要说话间,见那少年蹲下身来,贼恁嘻嘻的转动着篝火上烧烤的鲜鱼,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粗豪大汉眼见他如此举动,忍不住有点恼怒,伸手朝他脖子上揪去。 瘦高汉子性格较他沉稳,伸手拦住后,蹲下身来,伸手在杨海波肩上轻拍一下,拿过已经烤得微焦的鱼来,递到他手中,微笑道:“小哥也在王府中当差呢,不知在府中何处贵干?”原来这两个军士都是近日方才从别处调来“宁王府”守卫的军士,新来乍到,对王府中除总管周晋和顶头上司左鸿的其他人等完全不识,更不知道这后院乃是宁王殿下的养病静修之所。今夜负责府外守卫,吹了大半夜的冷风,实在忍耐不住,便即翻墙溜进院中,在小湖中摸了几尾鲜鱼,在此烧烤解馋。 杨海波想起他二人方才所说,乃是调到王府不久的军士,心道难怪不认识自己这个冒牌王爷,当下便不说破,一面津津有味的吃着烤鱼,一面笑道:“我乃是负责打扫这后院的小厮。” 那瘦高汉子听他如此说,双眼目光闪烁间,落在了杨海波双手之上,忍不住心中一凛,原来杨还波的双手皮肤光洁,和王府中常做粗活的下人的双手自是不同,瘦高汉自心中狐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微笑道:“今日之事,还望小哥担待一二,莫要声张出去才好。在下景骏,他乃是我的结义兄弟,唤作司马超。”说着话,手指了指一旁那相貌粗豪的大汉。”景骏正待出言打探杨海波的姓名来历,见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鱼烤得有点过了头,有酒没有?”说着话,转头去看那司马超。 司马超刚才见了杨海波一副大模大样,坐享其成的样子,便是一肚子的气,此刻又听得他还要挑三拣四,他不过是一个小厮,竟是如此张狂,实在忍耐不住,抬手便是一个耳刮子,狠狠扇了过去。 杨海波一闪让过,跳起身来怒道:“莫非想打架不成?”说着话,便将手中吃剩的半条鱼朝司马超劈脸掷去。 司马超闪开烤鱼,忍不住冲冲大怒,他乃是横蛮惯了的人,此时再不理会景骏的劝解,便要扑上厮打。正在此时,竹林中沙沙作响,仿佛有人走近一般。他三人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走近身前,乃是一个身材瘦小,面有菜色的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双丹凤眼,面皮白净,衣衫污秽,手捧着一个小酒坛,脸露畏惧神态的走到司马超身前,低声道:“司马大哥,这是小弟从厨房偷来的酒。” 司马超此刻正是恼怒异常,闻言一把抢过那小厮手中的酒坛,顺手一记耳刮子将那小厮打得眼冒金星,倒在地上,口中怒道:“马三保,你这小子如何拿一坛劣酒竟到此时才来?” 马三保给司马超这重重的一掌打得嘴角流血,爬起身来,敢怒不敢言,口中说道:“先前总管大人要我服侍吃酒,是以不得脱身。” 杨海波眼见得这司马超一个粗豪大汉,竟对马三保这少年如此轻贱侮辱,忍不住动了侠义心肠,冷哼一声,道:“也不知羞,这么大一条汉子,竟是如此的欺软怕硬,殴打一个半大孩子。” 司马超给他说得恼羞成怒,猱身扑上,恶狠狠朝杨海波挥拳打来。他心中虽是恼怒异常,也完全没将矮了自己半个头的杨海波放在眼里。 杨海波出言挑逗之际,便早做好了殴斗的准备,眼见对方身形稍动之时,便纵身跳起,一脚重重的扫去,狠狠的踢在司马超右颊之上,将他踢了一个趔趄。 身形落地,杨海波忍不住大喜若狂,眉飞色舞,原来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遇到会武之人,武功莫不远胜于自己,且不说秦卓峰,徐瑛那等身手自己望尘莫及,便是锦衣卫的小喽啰竟也对自己的功夫视若无睹,自尊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一直郁闷不堪。此时突然遇到一个不会高深武功的大汉斗殴,竟是雀跃之极,不等对方站直身形,冲过去又是两脚,朝对方肋下狠狠踢去。 马三保此时呆呆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对杨海波的仗义出手甚是感激,心中却是纳闷,忖道:“这位大哥不知是府中哪里做事的,竟如此大胆,和守卫王府的军士殴斗,最奇的是他竟还身有武功。”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暗想自己若有杨海波这身手,便不至于受司马超和景骏的侮辱了。 司马超虽是军中键卒,也只擅长弓马技艺,徒手殴斗非其所长,刚才被杨海波踢得下颌疼痛难忍,仗着皮粗肉厚挺了过来,此时便低吼一声,朝杨海波拳打足踢而去。 杨海波见得对方神态间气急败坏,全不似秦卓峰那等高手风范,心中甚喜,绕身游斗,飞脚乱踢,朝对方身上招呼。 司马超虽是力大,却苦于对方身手滑溜,难以着手,身上连连被踢。 景骏眼见司马超不是对手,扑上前来便要挥拳殴击杨海波,突然只觉得身形一重,转头看去,正是那小厮马三保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腰,不让自己上前助司马超出手夹击。 景骏大怒,喝道:“小阉奴,作死么?”挥拳痛击马三保背心。 马三保背心吃痛,不肯放手,紧紧抱住对方,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景骏。 杨海波眼见得马三保如此义气,心中甚感快慰,心道:这司马超皮粗肉厚耐得住打,若要给他扯住了衣衫揪到在地,只怕会给打成猪头。 第十八章 :义气相投 原来司马超笨人自有笨办法,只是双手护住了头脸,任凭对方在自己腰间胯上乱踢,朝杨海波一味猛扑,指望能将其揪到厮打。 杨海波转眼看了下周围环境,有了计较,闪开两步,高高纵起,朝旁边一棵斜长于地,粗如碗口的楠竹落下,楠竹给他这重重一踩,不由自主的弯了下去,倒伏地上。 司马超朝杨海波虎扑而来,杨海波看准时机借着楠竹的反弹之力,跃起身来,朝对方面门狠狠两脚,连环踢来。 司马超双手挡开对方的双脚,却突然感到裆下剧痛,忍不住弯下腰来,原来他只顾格挡对方双脚,却没料到那根粗竹反弹而起,重重抽在要害上。 杨海波得势不饶人,连出两脚,恶狠狠地踢在他下巴上,终于将对方打得晕眩倒地,转身又朝景骏打来。 景骏眼见兄弟司马超居然被这刁猾的小厮打到,心中焦急,无可奈何。马三保虽已给他揍得鼻青脸肿,但依旧是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大腿不松手。景骏眼见杨海波朝自己抬脚踢来,只得手忙脚乱的招架,再腾不出手来殴击马三保。 杨海波朝着这个“瓮中之鳖”得意洋洋的猛击,片刻之后终于得手,在景骏脸上猛踢了几脚,打得他鼻血四溅,昏倒在地。 马三保眼见杨海波殴倒了景骏,忍不住低低欢呼一声,送开了双手,爬在地上起不来身。原来他给景骏情急之下一顿猛揍,也是受伤不轻,方才全靠一股意志撑持,此时全身疼痛欲裂,好像周身的骨头都已经碎裂开来,再也动弹不得。 此时四个人都倒在地上,三人是给人痛殴所致,杨海波却是殴人疲劳所致。 杨海波仰面躺在地上,眼望着已破晓的天空,口中喘着粗气,内心却是欢畅无比。 耳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原来是司马超醒转过来。只听得他口中喃喃咒骂道:“他妈的贼小子,打得老子好生疼痛。”一面用手抚摸着高高肿起的面颊,一面污言秽语的咒骂。片刻之后,景骏也清醒过来,沉默不语。他二人虽是醒转过来,也一时起不得身。 听得他二人饱含怨毒的咒骂,杨海波忍不住哈哈大笑。突然听得竹林外一人朗声笑道:“老夫遍寻殿下不见,不料您竟有此雅兴,在此竹林中做清晨悠游。”竹林间人影晃动,一个身穿灰色衣衫的老者走近身前,正是荆鲲。他走近后见得四人的古怪形状,一地散落的烤鱼,不禁讶然。 杨海波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伸手去拍衣衫上所沾的杂草和泥尘。 宁王府中有几人当得“殿下”的称呼?司马超景骏和马三保虽未曾见过荆鲲,也曾耳闻得他乃是宁王朱棣的老师,此时见他如此称呼杨海波,都是惊得呆了,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拜伏于杨海波面前。马三保听得帮自己斗殴之人竟是宁王殿下,忍不住呆呆的伏倒在地,脑海中一片混乱不堪,恍惚若在梦中。 司马超和景骏耳闻得杨海波的身份,面上皆是一副露出大出意料之外的表情。景骏稳住心神,朝结义兄弟使了一个眼色,抢上两步,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小的二人不知殿下身份,致有冲撞,愿领责罚。”口中说着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间的靠近了那斜依在一旁竹枝上的长枪。 荆鲲眼见得这两个王府的小兵,此刻身犯殴打殿下的不赦死罪,不但还未慌了心神,尚能娓娓而谈,心中一动,看到了景骏身边的长枪,忍不住一惊,心道:眼前这景骏颇有心计,若是海波执意处死他二人,只怕他们便会当场反噬,杀死我等三人后逃走。荆鲲可不想冒这个险,便想开口劝阻杨海波从宽发落,以免将这两个军士迫到鱼死网破的局面。 杨海波见这三人跪在自己面前,感觉不自在得紧,忙伸手将他们拉了起来,笑道:“算了,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们切记莫要到处乱说才好,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眼见得司马超和景骏二人一脸的犹疑不信之色,便笑着拍了拍司马超的肩膀,笑道:“放心,本王说出的话决不反悔。” 这几句话更是大出景骏,司马超二人的意料之外,他二人本以为杨海波即便饶过自己二人性命,活罪却定是难逃,岂知宁王殿下竟是轻轻一言,便将今日这杀头大罪揭过。 司马超脸色变幻,突然心一横,咬牙躬身道:“我兄弟二人本是在外地犯了命案后,为逃避官府追捕混迹于军中,今日殿下若要杀我二人,想来小人等也逃不掉,只有奋力死拼。若是殿下不杀我兄弟二人,那我司马超的这条命就算送给了殿下,日后若是殿下有所差遣,定当万死不辞。”神色间虽是平静,口气却是决绝,显见得乃是出于至诚。 杨海波眼见对方如此耿介,竟将自己来历隐秘之处说出,心中也颇为感动,笑道:“和景大哥,司马二哥打架,倒也痛快之极。”他此时心情愉悦之下,竟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乃是身份尊贵的宁王,只将对方当成了哥们看待。 景骏听得自己这结义兄弟居然口出什么:若殿下不饶我二人,咱们便要拼个鱼死网破的言语,忍不住哭笑不得。此刻再听得宁王殿下说话间语气,并未将自己和司马超看作下人,饶是他素来沉稳,也忍不住心折于殿下的容人之量,诚恳的道:“殿下的胸襟如海,令人拜服。但小二人却万万不敢当殿下如此称呼,没得折杀了小人,以后我兄弟二人惟殿下之命是从。”他生性稳重,虽是打定主意日后效劳于殿下,但却不会如司马超一般,说出激昂之言。 荆鲲乃老于世故之人,如何看不出这两个大汉语气间的至诚,心中感叹,心道:只看这兄弟二人今日殴打殿下之后,却未曾惊慌失措,当此大变,犹能心智不乱,便知乃是可用之才。海波此番言谈举动,得此二人效忠,却是大出老夫的意料之外了。心神转动间,一双三角眼目光灼灼的看着杨海波,脑中突然又冒出了另外一个古怪的念头。 杨海波给他看得心虚,转身拉起马三保,朝自己所居住的小楼走去。转头见马三保脚步蹒跚,身形摇晃。杨海波回想起先前自己和司马超斗殴之际,马三保不但未曾逃走,反是舍命纠缠住景骏,对他的义气甚是感动,当下不由分说的将他背到背上,朝自己所居住的小楼走去。 荆鲲快步而去,找总管周晋寻觅治疗的伤药。 马三保伏在杨海波的背上,回想起自己一生孤苦,此刻却被殿下如此关怀,却是泪水忍不住的夺眶而出,忍不住低声呜咽。 回到自己居处,杨海波二人进到书房坐定,看着周围古色古香的书架书桌以及桌上的文房四宝,鼻中闻得那淡淡的书香,杨海波微微苦笑,心道:在这住了好几天,还是头次来这书房。 片刻后,荆鲲拿着治疗青肿的外伤药走进房中。杨海波给自己身上敷药后,又将马三保按在椅子上坐定,也给他敷起药来。 荆鲲在一旁冷冷旁观,并不出手帮忙。 杨海波正敷药,却觉得几滴水落在手臂之上,抬头见了马三保脸上滚滚而落的泪花,忍不住佯怒道:“你小子怎的这般没出息,这点疼痛便娘们般的嚎个不止。” 马三保一面以袖拭泪,一面哽噎着说道:“小人一生身世飘零,自幼孤苦,身有残疾,给人为奴为仆,从来只有被人轻贱,有时半夜梦回,真想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以免在这世上遭人白眼。不想今日得遇殿下如此亲厚,是以心中感怀,情难自禁,还望殿下恕罪。” 杨海波和荆鲲此时听得这马三保谈吐文雅,言语得体,显见得乃是读过些书的人,忍不住讶异,要知为人奴仆乃是当世身份最为低贱之人,素来为人所看不起,但听这马三保的言语,他竟似还坡有些来历一般,不由得好奇心起。 杨海波听得对方的说话好似带了点云南口音,温言问道:“你是云南人?如何来的此处?”他此时来到这古代的世界已有几日,虽不知这里倒底是哪座城市的前身,隐隐约约觉得昨日在街上游玩之时,老百姓大多带点江苏口音,是以有此一问。 马三保点了点头,低声道:“小人祖籍正是云南。”接着便详细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乃是云南昆阳人,是元朝云南行省平章赛典赤的后代。这个塞典赤当年曾经追随成吉思汗军中,立过大功,所以当过云南行省平章,很大的官。马三保自幼喜爱看书,所阅甚广,算得出身于书香门第。前两年洪武皇帝朱元璋派兵攻破了云南,明军将其俘获,送回应天宫中“阉割”后,再由宫中“宗人府”分到各个亲王府中为奴,他便是年前被分到宁王府,再由总管周晋分到厨房做最下等的杂役。 说到自己曾身受阉割之刑,马三保不由得面色苍白,语气中也尽是自伤自怜之情。 第十九章 :凌云壮志 杨海波听得他小小年纪,竟是身受此残酷的刑法,心中极是不忍,眼见得他的伤心模样,忍不住伸手轻拍他的肩膀,意示安慰,脑中努力的思索着,暗暗想道:他受了如此刑罚,一生残疾,若是以后再受别人轻视侮辱,难免又会有想不开的时候,搞不好又要轻生,怎么样想个法儿让他鼓起勇气继续生活下去才好?对了,举一个身受残疾却做成了大事的名人来鼓励他最好,想是这样想,心中为难。总不能举个自己那个时代的什么科学家之类的名人来吧,他听都没听过,起个什么屁用?要想个古代人吧,情急之下难以记起,眼望着周围书架上的书籍,心中焦急,心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荆鲲眼见得杨海波的面色,微微一沉吟间,已是明白了他的为难之处,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伸手拿出了一本“史记”,竟是坐回椅子上悠闲的翻阅起来。 杨海波眼见得他居然悠哉游在的看起书来,忍不住心中暗暗咒骂,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口中念道:“《史记》,司马迁。”回想起以前自己在一本介绍中国历史上以写书立传的名人的书籍上,曾看到的一段关于《史记》,作者司马迁的详细介绍,便朗声说道:“《史记》,司马迁,你总该知道吧。” 马三保心中一颤,他自幼博览群书,自然知道司马迁的故事,此时已是猜到了杨海波要说的话。 杨海波继续道:“司马迁生活在汉武帝的时期,他少年时期便有一个志愿,想要写作一本《史记》,为了写成这本书,他游历四方,花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但这本书还没写完,他却因为受别人的牵连,大大的得罪了当时的皇帝,汉武帝刘彻被定为死罪,打进大牢。依照当时汉朝的刑法,死罪犯人有两种方法可以免死:一就是缴纳一大笔钱,二是接受宫刑。司马迁作为史官,家境清贫,拿不出钱来,也没有人借。因此,司马迁要想活命,只能接受宫刑。” 口中说着司马迁的苦难经历,杨海波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年马三保的痛苦,最大的根源或许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被人轻视,侮辱,被人戳脊梁骨那种难受滋味,口中接道:“或许很多有骨气的人情愿象个男人一样的去坦然赴死,但司马迁为了完成自己毕生的志愿,完成《史记》,自愿的选择了苟且偷生的活下来,若不如此,怎么会有这一部名垂青史的《史记》?你又如何能知道他的故事?别人说你不是个男人,那你就做出一翻惊天动地的大事,实现你自己胸中的抱负,当你做成的时候,看看有几个自认为很有男人气的人敢于嘲笑你?” 说到这里,杨海波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颇有些训诫的姿态。 荆鲲眼见得这个前两日方才相识,滥竽充数来冒充宁王的少年,竟说出如此一番惊心动魄的言语来,心中一阵震撼,心道:看他今日这番言语,倒如佛门禅宗的当头棒喝一般无二。 耳中听得杨海波这番言语,马三保忍不住手足颤抖,心内波澜起伏,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心道:殿下说得不错,我这身受阉割之刑是被强迫,司马迁是为了完成自己的著作,明知会在以后的无穷无尽的岁月中遭人歧视,受人白眼,却甘心承受屈辱,完成毕生志向。想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杨海波充满鼓励的眼光,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毅然道:“小的虽是读过些书,自问没有司马公的学问能写书立传,但小人自幼便有一个梦想。”看了看杨海波眼中绝无嘲笑之意,一咬牙说道:“小人越是阅读前人呕心沥血所作的书籍,越觉得我华夏文化浩瀚如烟海,无穷无尽,乃是世上最博大精深的文化。是以希望有朝一日能驾帆远航,周游四海,去到海角天边,人所不能及之处,犹如汉武帝时候的张骞一样,让那些异域番邦国度之人,对我华夏文明顶礼膜拜,让我大明朝的国威能光及四海。”说到这里,眼神中再没有了自轻自怜之色,而满是充满了神采的的光芒。 杨海波和荆鲲眼见得他此时已经完全鼓起了继续生存的勇气,都是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杨海波心中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紧紧握住马三保的右手,笑道:“以后没外人在的时候,就别叫我殿下,王爷之类的了。你今年十六岁,我大得你一岁,以后便唤我作大哥吧。” 荆鲲眼见得的马三保那充满感激的目光,心中暗暗叹道:海波今日这番言语真让人刮目相看,司马超,景骏,以及眼前这个少年马三保,此生定会忠于他一人,虽万死不辞,若是真正的宁王殿下能做到么? 杨海波看着马三保突然有点汗颜,转头指着四周书架上满满的书籍,面露苦笑的道:“可惜我这个殿下学问浅薄,算得草包一个,不象你一般饱读诗书。” 荆鲲此时微笑着道:“殿下便将此少年召来书房作个书童,伴读便是,日后也有个伴。” 杨海波欣然点了点头,道:“不如你便搬到这书房居住,与我做个伴。” 马三保听得自己以后不用再去厨房做那污秽的杂役,还能在书房伴读,忍不住欣喜若狂,雀跃着便跑下楼去收拾自己行装。突然间又停住脚步,转头笑道:“殿下,想来是小人福缘未尽,小人前日晚间被宫中宗人府送去燕王府为仆,不料那王府总管见小人身材单薄,怕做不得重活,死活不肯要小人,宗人府的公公无奈之下,只得将小人送来了宁王府,不想竟能得遇殿下。”说完话,却是一脸庆幸的表情,雀跃着跑下楼去。 杨海波站在窗口,远远望着院落中,明媚阳光下奔远的马三保的背影,忍不住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道:“完全是个小孩子一般。”心中突然一动,心道:他说前日晚间被送到宁王府,那时却不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么?也当真巧了。 荆鲲此时站在他身边,突然微笑着说道:“马三保希望做张骞第二,殿下您呢?何妨就如那汉武帝刘彻一般,做一番轰轰烈烈,开天辟地之举。”说到这里,一双三角眼目射奇光。 杨海波听得一楞,奇道:“你莫非是要我皇帝?”想到这里,心中剧烈一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因为卷入锦衣卫捉拿徐瑛之事而奔波,他的脑海里始终是为了替徐瑛洗刷不白之冤,所以才听从荆鲲的安排,冒充宁王朱权。此时听荆鲲言下之意竟有让自己去争夺皇位,自然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之外了。 杨海波心忖道:现在的皇帝是朱元璋,等他死了皇帝自然该是太子朱标来做,感觉荆鲲的话大是荒诞不经,忍不住大笑,回想起昨日太子朱标对自己的兄弟之情,心中颇有些愧疚,说道:“朱标对我不错,我为何要去抢他的皇帝位置。”说到这里,突然间回想起昨日和皇帝朱元璋见面之时,曾见到他书桌上厚厚的奏折,看来做一个好皇帝是相当累人的事情,我为何不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宁王,而非要自讨苦吃的做什么皇帝?他从未曾受过什么君权天授,皇权至高无上的思想灌输,所以在他看来,争夺皇位乃是一件有没有必要,想不想去做的事情?却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荆鲲见他一脸轻松,举重若轻的表情,并无惶恐之态,心中大是快意,眨动着一双三角眼,突然转头直视着杨海波,笑道:“假若太子朱标这个好人知道了你假冒宁王的身份,他又会如何呢?” 杨海波听得心中一阵寒意涌起,昨日和太子朱标进宫之时,那黄子澄因为自己的某些举动而对自己敌意大起,已经让他充分的体验到了这个古代世界的人,对君臣之道,尊卑之别看得好似比什么都重,若是给朱标,朱元璋知道了自己这个冒牌货的身份,只怕也会给自己来个“剥皮实草”之类,光听名字就知道残酷而变态的刑法,也是大有可能,想到这里冷冷的道:“真要到那时,我自然也会逃走,不能坐以待毙。” 荆鲲呵呵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转头见院中一人慌慌张张的朝小楼奔来,却是王府总管周晋。周晋奔到楼下,朝窗口的杨海波和荆鲲说道:“大内有人前来传旨给殿下。” 杨海波忙换过了亲王服饰,和荆鲲连袂下楼,朝外堂走去。一路上荆鲲将接圣旨的诸多礼仪跟杨海波又讲了一遍。 进到王府宽阔而富丽堂皇的客厅,只见一个面皮白净,身材瘦小,年纪和杨海波相仿的少年宦官大模大样,翘着二郎腿的坐在太师椅中,见到杨海波的服饰,咳嗽一声,施施然道:“殿下倒叫洒家好等。”说着话便站起身来,面南背北的站定,接道:“这便接旨吧。” 杨海波自打进到客厅,看见那少年太监的嚣张劲儿,心中便是老大不快,此时虽是明知自己要跪倒接旨,但眼看对方的样子,却是怎么也不想下跪,矮这个狐假虎威的臭小子半截,是以听到对方的话后静静站立,冷冷的看着那小宦官,并不上前跪倒。 第二十章 :东宫伴读 荆鲲这两日和他相处,已然深悉其执拗之性,忍不住叹息一声,微笑道:“殿下前两日夜间在外游玩,偶感风寒,今日还在病中,是以心绪不宁,无礼之处还请公公海涵一二。” 那小宦官听荆鲲如此说,面色稍和,点了点头,口中又道:“便请殿下接旨吧。” 杨海波听得荆鲲的话,想起自己若是强项顶撞,因小失大而被拆穿了这假冒宁王的身份,势必连累到徐瑛和他父亲徐达,当下强忍委屈,跪倒在那小宦官身前,口道:“微臣宁王朱权恭领旨意。”心中却是暗道:本以为做个王爷威风八面,怎么这样窝囊,见了太子得跪,见了皇帝得跪,如今见了这个欠揍的小子还得装孙子。心中委屈之极,忍不住暗暗的恶毒咒骂。 那小宦官眼见得杨海波一脸的委曲求全之状,心中快意,拿起手中黄绫制作的圣旨展开,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王朱权,敏睿好学,朕特诏其自今日始,每日辰时入东宫伴读皇孙朱允炆,钦此。”念完后,将圣旨收拢递给杨海波后,冷冷的道:“旨意传到,咱家这边便去了。”说完扭头便要离去。 荆鲲走近一步,微笑着问道:“劳烦请问公公一句,和殿下同入东宫的还有哪位王爷么?” 那小宦官认得面前这个老学究乃是宁王的老师,不敢太过造次,答道:“圣上只吩咐了咱家召唤燕王,宁王二位殿下入宫伴读。”说着话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杨海波,轻声道:“二十多个皇子,陛下却只召唤了殿下两位。多少皇子求之不得呢。”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荆鲲看了看一旁恨恨不已的杨海波,心中微感好笑,陪伴他朝王府外走去。 出得大门,两人一起上了周晋早已备好的王车,落下车帘,朝皇宫进发。 荆鲲坐在车中,虽见杨海波闷闷不乐,还是淡淡说道:“皇帝特召你进宫伴读皇孙,不知是何用意,此行切记小心从事,不可因小失大。” “那皇孙多大?莫非我也要跪他不成?”杨海波鼻中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问道,他自然明白荆鲲言中,小心从事,因小失大的真正含义。 荆鲲轻叹一声,说道:“君尊臣卑,正该如此。皇孙朱允炆,乃朱标嫡子,今年十二岁。那燕王朱棣年岁二十许,乃是殿下的四哥,老夫虽未曾见过,只怕也不可小觑。”嘴里说着,脑海中却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身为燕王老师的僧道衍。心忖道:老和尚虽是身在佛门,却也和老夫一般雄心不灭,他身负有经天纬地之才,自然不甘寂寞。朱元璋那么多儿子,道衍贼秃却单单选中了这燕王朱棣,由此可见,此子却非久居人下之辈。 “什么正该如此?说得天经地义一般。”杨海波冷道。 半个时辰之后,王车来到了皇宫外的洪武正门,下得车来,杨海波正要大步迈进皇宫。听得身后车马声喧嚣,转头看去,只见一辆和自己座车相仿的王车来到身旁停下,车帘掀动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迈步下车来,朝自己大笑道:“权弟,半年未见,上月听闻你身染小恙,本想过府看望,但恐父皇着恼,你大人有大量,却得宽恕四哥我才好。”言语间甚是亲热。 杨海波见得对方的王车,已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仔细打量之下,见这个青年身材颇为高大健壮,竟是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剑眉鹰眼,鼻梁挺立,双目有神,颇有几分彪悍之色。杨海波心中微微奇怪,但还是笑着走上前去,用力捶了对方肩膀一下,笑道:“四哥,你知错便好,且看你拿什么赔罪才好。”他见对方的身份乃是自己的兄弟,且态度和自己颇是亲近,是以便也故作亲热之状。 杨海波却不知道,这燕王朱棣和自己假冒的这个宁王朱权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是以相貌只有两分相象。 燕王朱棣给他捶了一拳,呵呵笑道:“那愚兄改日便给贤弟你摆一桌陪罪酒,总得了吧。”口中这么说,心中微微纳闷,暗道:朱权这小子怎的手劲突然变得这么大了?倒好似练过点武功一样,看来他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想起父皇朱元璋突然召自己这个十七弟入东宫伴读,想来是对他也颇为赞许。朱棣乃是城府深沉之辈,此刻已是对杨海波暗起了戒备之心。面上笑呵呵的却未露曾出半点破绽来。 荆鲲一面上前见礼,一面心中暗暗想道:“这燕王朱棣貌似粗鲁,言语得体,也不可小觑。僧道衍这假和尚虽是道貌岸然,眼光却是不差,他选中辅佐之人,定有其才。想到这里,转过头去,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杨海波,告辞转身,闲庭漫步的朝宁王府走去。他虽想陪伴杨海波进宫,但不得圣旨,无法入宫,也是无可奈何。 杨海波和朱棣并肩走进洪武门,跟随宫中一个宦官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走在御道之上,远远的便有宫中宦官,宫女,和禁军军士拜伏道旁,迎接两位亲王殿下。 杨海波见得他们的恭谨模样,心中道:早上我跪一人,现在便有不下数十人跪我。算来还不太吃亏,想到这里,竟是不由自主有些快意起来。朱棣一面和杨海波微笑闲谈,一面心中暗道:朱权这小子,平日也未见有何出众之处,未必得父皇喜爱,今日居然和我同入东宫伴读朱允炆那个小崽子,莫非只是因他喜爱习武,颇有为将之才么?” 过得一盏茶时分,两人来到了东宫区域所在,只见这里的宫殿金壁辉煌,雕梁画栋,屋顶的黄色的琉璃瓦被阳光映衬得越发肃穆庄重。 东转西绕的片刻后,两人来到了东宫太子朱标的书房所在殿外台阶下。那引路的宦官躬声道:“太子殿下的书房,奴才未蒙召是不敢擅入,便请两位殿下自便。”说完话,转身离去。 上得台阶,进到宽大的书房中,只见四面墙壁下都放满了书架,满置书籍。书房正中三张低矮的小书桌,桌前各有一椅。正前方一张宽大的书桌一张太师椅置于其后,桌椅皆用沉香木所制,墙角一个铜制香炉中飘起缈缈檀香烟雾。一长一幼两人正站在书房正中交谈。 杨海波凝神看去,那青年三十余岁,头戴青色方巾,身穿蓝色长袍,衣着朴素大方,身材中等但略显单薄,头发乌黑,容貌俊朗,剑眉下的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巴,一派读书人的打扮,正自打量着自己和朱棣二人。那年幼之人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长得眉清目秀,肌肤雪白,瓷娃娃一般模样,一双灵活的大眼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和朱棣二人。 朱棣急赶两步,超过杨海波身前,拜到在那一长一幼两人身前跪倒,口中道:“微臣朱棣,参见皇孙殿下。” 朱允炆满意的笑道:“罢了,在此书房之中你该先拜见先生,不是我,下次记得,且起身吧。” 朱棣闻言,站起身来肃立一旁。 杨海波进宫的路上便已打定主意,不能因小失大,败露身份,此时随是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却也只得勉为其难,朝前一步,还没等他跪倒,却听朱允炆冷冷的道:“你为何不跪下行礼?” 杨海波本欲见礼,听得对方如此一说,反而再也拜不下去,站直身来,看着朱允炆那一副稚气未脱,努力装得沉稳镇静的样儿和旁边朱棣一副噤若寒蝉的表情,忍不住好笑,便道:“我身为亲王,为何这方先生不对我行礼?” 朱允炆见他居然如此无礼发笑,忍不住怒道:“陛下曾亲口说过,此间书房之内,只讲师生之礼,长幼之序,无君臣尊卑。” 杨海波哈哈大笑着拜倒在地,斜斜的只拜那方先生,口中也只道:“学生朱权拜见方先生。”口中说着话,心中却暗暗安慰自己:这方先生年纪长我许多,而且现在乃是我的老师,学生拜老师却也算不得吃亏。 第二十一章 :书房风波 朱允炆见他故意不朝自己跪拜,忍不住勃然变色,怒道:“为何不拜我?” 杨海波站起身来,讶然道:“你方才不是说此间书房内,只讲师生之礼,长幼之序么?你乃是我大哥的儿子,倒底是你长还是我长?且说来听听。” 朱允炆给他问得一楞,口中强道:“这,这……。”张口结舌,再也理直气壮不起来。 原来皇帝朱元璋自幼生活困苦,没读过什么书,希望自己这些身为亲王的儿子们,多接受儒家思想的教育,是以便时时召众亲王进宫,在这间书房伴读太子。他的儿子众多,年龄差距悬殊,如太子朱标,次子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皆是自己的原配马皇后所生,年纪都已是三十余岁,燕王朱棣,宁王朱权,都还不满二十。为了让这些亲王们在翰林院那些年轻士子们面前虚心求教,不至于用亲王的身份压着老师,便定下了这书房内不论尊卑,只讲师生之礼,长幼之序的规矩。 朱允炆心内对方孝孺的学问大是崇敬,本想以此来抬高老师方孝孺的身份,岂料今日给杨海波抓着话头,倒打了一耙。他自幼聪敏,深得朱元璋的喜爱,再加之身为皇孙的身份,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帝和身为太子的父亲,平素那些身为亲王的叔叔们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何曾遇到过如今日这个宁王朱权的刺头,顿时给挤兑得满脸通红,忍不住转头朝方孝孺望去,求助于他。 朱棣站在一旁,眼见得朱允炆被杨海波挤兑得狼狈尴尬,心中大感幸灾乐祸,面上一片安详,看着面有得色的杨海波,心道:朱权这小子竟是如此狡诈多智,有此诡辩。 方孝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深的看了看一旁忍不住好笑的杨海波,心道:这朱权心思机敏,颇有些急智,居然在此三言两语间,便抓住皇孙殿下言语之间的漏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内心自然知道问题的关键在于朱元璋的话大有语病,但此刻总不能当着朱允炆,朱棣,朱权的面,说明是皇帝的错吧?心中为难之下。踌躇不语。 杨海波眼见得这个方先生皱起了眉头,更是得意,眼睛瞟了瞟朱棣,心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想要我跪你,没那么容易。 正在为难之间,只听得书房外传来一人轻轻的咳嗽。房中众人转头看去,人影晃动,两个人站在书房门口,年长的身穿龙袍,面容奇特的老者站在了书房门口,一双似开似阖的双目,冷冷的盯着杨海波,没有说话。另一个是三十余岁,面有些许病容的青年,正是皇帝朱元璋,太子朱标父子。 杨海波给朱元璋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方孝孺口中道:“微臣方孝孺。。。。。”正要跪倒磕头,被朱元璋一抬手扶住了,拜不下去。朱允炆正要给爷爷和父亲叩拜之时,也给他一把拉住了衣袖,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一双灵活的大眼看了看朱元璋,又去看父亲朱标。 方孝孺见朱元璋阻止自己行君臣之礼,且口称自己“方先生”,也是忍不住诧异万分,不由得呆住了。 朱元璋淡淡的道:“在这书房中,方先生不须行此君臣之礼。”转头又看着杨海波冷道:“你小子能啊。” 杨海波万万料想不到朱元璋父子居然此时来到,忍不住干笑了两声,见此时朱棣跪倒在地,叩拜朱元璋以及太子朱标,朱元璋却不阻拦,忙也跟着朱棣行起叩拜之礼。 朱元璋待他二人站起,便道:“以前朕说的话今日须得改一改了。自今日起,在这书房中朕,太子朱标,朱允炆,还有你们这些个亲王,须得以师生之礼待授课的先生。”说到这里,转头盯着杨海波,接道:“但你们这些个亲王,不论在何时何地,待朕,太子,皇孙须得以君臣之礼。” 杨海波在朱元璋的注视之下,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郑重其事的叩拜了朱允炆。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服气,暗道:这是什么混账的强盗逻辑? 原来前日朱元璋见过杨海波后,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十七子朱权,竟是颇有些桀骜不驯,不如其他儿子般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是以有意将他召进宫来伴读皇孙朱允炆,便是要时时警醒于他,岂料今日自己在书房外静听之下,这个混账小子竟是当众给了朱允炆和方孝孺一个不大不小的难堪,心中忍不住暗暗想道:朱棣这小子颇有城府,生性坚毅沉稳,朱权这小子,狡诈机智,也不是个乖乖听话的善茬。看来日后须得让这两个小子时常跟随方孝孺,黄子澄等儒家子弟读书,常习君臣纲常之道才行。想到这里,突然伸手将书桌上的戒尺拿了起来,伸手递到方孝孺手中,口中道:“有劳方先生,替朕严厉管教两个小子,让他们心知为臣之道才是。”说完话,带领太子朱标转身出了书房,远远的去了。 杨海波看了看方孝孺手中的戒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忖道:看来以后须得多加小心了。 朱允炆看着此时给朱元璋制得温驯若绵羊般的杨海波和朱棣,心中也不由得暗暗想道:看来对待这些臣子,须得以雷霆手段才能驯服不可。今天御书房的这一幕,已是在那聪敏幼小的心灵中烙印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走在回武英殿御书房的路上,朱元璋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上夺目的阳光,眼睛忍不住咪缝了起来,心情甚是复杂,回想起昔日自己手下的那些猛将,常遇春,胡大海,李文忠,朱文正,这些个战场上的悍将,不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些桀骜不驯的性子么?一想起这些已经不在人世的猛将,思绪仿佛又飞到了元朝末年烽烟四起的岁月,自己率军和元朝的精锐,汉名唤作王保保的元军,手下的十余万精锐骑兵血战山西,甘肃两省的那种尸横遍野,修罗地狱的场面,忍不住心下凛然。 和蒙古鞑子“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个草原游牧部族的彪悍善战,以及那种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自己的儿子虽是众多,但大部分皆是庸庸碌碌,唯唯诺诺之辈,不堪造就。太子朱标虽是宽厚待人,却失之于没有杀伐决断,稍显魄力不足,乃是守成之君。朱棣,朱权这两个小子性子都甚是强悍,想到这里,忍不住驻足,看了看北方那清朗的天空,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日后北元死灰复燃之际,还要依靠他们作我大明帝国的北方长城,捍卫天朝的疆土,不遭受异族的铁蹄蹂躏。 此时东宫书房中,杨海波和朱棣已然乖乖的坐于皇孙朱允炆身后的矮桌边,听方孝孺讲课。 方孝孺此时已然完全明白了朱元璋特地召唤燕王朱棣,宁王朱权二人进宫,伴读皇孙朱允炆的用意,朗声讲解起了汉武帝时期的著名学士,董仲舒的言论,“惟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杨海波听得他用词晦涩,二懂不懂,只知道似乎是说什么皇帝称为“天子”,意思就是天的儿子。是以只能皇帝直接承受天命,世上其他的人只能完全无条件的服从于天子之命等等云云。他乃是来自现代社会,心中自然完全不相信这些愚弄村夫愚妇的狗屁道理,听得索然无味,只觉得方孝孺那朗朗的声音催眠得紧,一双眼皮直打架,倦意上涌,忍不住便低低的打了一个哈欠,强自忍耐了一会儿,终于按耐不住,爬在书后,昏昏沉沉的打起瞌睡来。 朱允炆听得背后哈欠声,忍不住面露怒意,转头看去,见燕王朱棣正襟危坐,听得仔细。杨海波那边书本直立桌上,看不见他头脸,耳中竟似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低沉的鼾声。眼见得这朱权竟是如此惫懒,心中恼怒,忍不住打断方孝孺的讲解,口中道:“先生,你看。”说着话手指了指杨海波的方向。 方孝孺离得杨海波较远,加之他一但开始讲解学问,便全副身心的沉醉其中,颇有点自得其乐,一时间便没注意到杨海波和朱棣的举动,此时见状也忍不住恼怒起来,疾步走到杨海波身前,见对方居然全无所觉,鼾声依旧,一咬牙,朝着杨海波摊开的手掌便是重重的一戒尺下去。 杨海波今日天还没亮,便给自己王府中那两个卫士景骏和司马超,吵起来打了一架,此时正睡得酣畅,突然间只觉得手心剧痛,若中箭的兔子般蹦了起来,冲冲大怒,怒视站在身前的方孝孺,抗声道:“怎么兴体罚学生啊?”一脸的无辜样儿,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第二十二章 :难兄难弟 看着面前冷冷注视自己,作先生打扮的方孝孺和旁边一脸惊诧的朱棣,杨海波方才醒悟起自己此时并不是身在以前自己生活的学校中,不感兴趣的课堂上。呐呐的便又坐下,努力学着旁边朱棣那正儿八经的模样,眼睛瞟了瞟目光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朱允炆,心道:这小子太不地道了,居然打我的小报告,总得想个法儿收拾一下,方才称了我心意。 方孝孺见杨海波端坐下来,便继续授课。 杨海波手心火辣辣的作痛,心中恼怒,寻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朱允炆这小子,整他须得不露痕迹才好,怎生想个法儿才好?正在思索间,耳边听得一阵轻微的“嗡嗡”作响之声,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只蜜蜂落在了自己的桌边,正自缓缓爬动。心中恨恨的思索着,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摸索着下巴,终于紧紧的嵌住了一根短短的胡须,狠狠的一拔,随着那一瞬间的刺痛快感,心中有了主意。悄悄的伸出手指去,小心翼翼的趁着方孝孺不备的时机,将那蜜蜂悄悄的掐掉了翅膀,却不给它刺到,再看准方孝孺转身之际,悄悄把自己的书桌一分一寸的往前移动了些许,找到一个机会,扬手将蜜蜂朝不远处的朱允炆的衣领内脖颈之处抛去。 燕王朱棣虽是装得一副正经摸样在听课,也完全注意到了杨海波的一举一动,见他捉住蜜蜂后,贼头贼脑的挪动书桌,靠近朱允炆,已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忍不住心中凛然一惊,暗暗想道:想不到朱权这小子竟是如此的刁钻。眼见他抛出蜜蜂,心念转动间,突然椅子一斜,发出“唉哟”一声,突然“不小心”的摔倒在地上。 朱允炆突然觉得异物入了背后衣衫中,忍不住站起身来,伸手朝后被摸索,突然间只觉得背后如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一刺,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 见到朱允炆突然间疼痛得面容扭曲,竟似什么急症发作,而那朱棣慢慢的从地上站起身来。方孝孺眼见得变故突起,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手足无措起来。 书房外服侍的一个太监听得皇孙殿下居然发出颇有些凄厉的叫声,吓得腿都软了,跌跌撞撞的奔到书房门外,朝里看去,见朱允炆爬在地上,手指着自己背上,疼得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旁边是蹲着手足无措,面露惊慌之色的方孝孺。 杨海波见那个奔进书房的少年宦官吓得面色苍白,嘴唇轻颤。正是早上去自己府中传旨的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宦官,心中极为快意,面上装作惊慌不解的神态,在一旁隔岸观火。 朱棣沉着脸快步走到朱允炆身边,轻轻的脱下他身上的衣衫,将那死蜜蜂抖落地上,抬眼看去,朱允炆后背上已然是红肿了起来,足有手指头大小。 那负责服侍朱允炆的太监名唤作白徵,此时手足无措满头大汗的的道:“原来是蜜蜂恰好飞到了殿下的衣衫中,蛰伤了他。” 方孝孺想起刚才这朱权被朱允炆指责,才被自己责打过,心中狐疑,忍不住狠狠的瞪视着杨海波。 杨海波心知此时若是回避对方目光,只会更惹人生疑,索性一脸无辜的看着方孝孺的双眼。 朱棣此时低下头去,用嘴在朱允炆的红肿处用力吮吸了两口,又吐掉,对白徵道:“白公公请去太医处找些消肿止痛的药来,敷在上面便无大碍了。” 白徵回过神来,吞吞吐吐的道:“不须唤太医了么?” 朱棣转头深深的看了杨海波一眼,淡淡道:“如此小事,便不须惊动父皇了吧?” 白徵恍然大悟,疾步奔出房去,一面跑,一面伸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心中暗暗想道:“莫看方先生学问高,处理起事来却远没燕王殿下顾虑周全,体贴咱们做下人的。心中对朱棣大起好感,暗暗盘算着等下在太医处便说自己给蜂子蛰伤,待皇孙朱允炆好转后,自己再去哀求于他,不将今日这可能将自己弄掉脑袋的小事张扬起来,传到皇帝朱元璋耳朵里去,一想起朱元璋那冰霜般的目光和狠辣的手段,手足也是颤抖不已。 方孝孺直直的瞪着杨海波,气得手足轻颤,心中也知道自他口中问不出什么实情来,转头对燕王朱棣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朱棣见了对方一副质问自己的样子,心中恼怒异常,心道:这酸儒当真好大的胆子,居然仗着父皇的势头,以这般口气与本王说话。心中痛恨,面上不露声色,淡淡道:学生方才不慎摔倒,未曾看见。” 方孝孺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虽怀疑是杨海波搞鬼,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这蜜蜂恰巧飞进朱允炆的衣衫,怪不到任何人的头上,自己能耐他们何?眼见朱允炆此时疼痛稍止,已然站起身来,便也放下心来。 杨海波方才见到朱允炆受苦,白徵吓得屁滚尿流的狼狈之状后,心中涌起的快意竟是被朱棣那举重若轻的手段吹得无影无踪,冷冷看着朱棣,心道:这家伙好快的心思,居然瞬间便即想出这么一个滴水不漏的法子,轻轻的这么一“摔”,便理直气壮的逃避了方孝孺的质问,既不得罪朱允炆,也不得罪自己。看他年纪也不过二十余岁,处事竟是如此老辣,看来他这盏“灯”也是相当的不省油啊。想到这里,心中对这个“四哥”竟是大起戒惧之心。 片刻后,白徵取了药物给朱允炆敷上,再伺候他更衣,扶着他回自己的寝宫休息。 朱允炆敷药后只觉得伤处一片清凉,疼痛大减,心中自然明白乃是杨海波搞鬼,一双眼睛恨恨的瞪着对方,如欲喷火。伸手猛的将白徵推开,骂道:“不中用的奴才。” 白徵此时吓得连忙跪倒,磕头如捣蒜,口中求饶的话吓得再也说不出口。 朱棣深知像白徵这等太子身边服侍之人,虽是地位卑贱,但对自己颇有可用之处,突然跪倒在地柔声道:“白公公无辜受累,微臣恳求殿下莫要声张到父皇处,以免累及无辜。” 方孝孺轻轻叹了口气,也劝道:“今日之事,也怪不得白徵。” 朱允炆此时疼痛消失,想起以前几个因为小事被朱元璋处死的宦官,心中也是不忍,觉得此事还是不要让朱元璋知道的好,便点了点头。 白徵听得小命得保,心中大石落下,暗想:还好殿下读书之时这周围便只有我一个服侍,想来不至于传到陛下耳中。转头眼看着跪倒在自己身边的朱棣,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暗暗寻思:燕王殿下今日于我有大恩,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杨海波眼见朱允炆口骂“奴才”的时候,瞪着自己,心中自然明白他言下的指桑骂槐之意,也不生气,笑了笑,悠闲的走到桌边坐下喝起茶来。 今日出了这等变故,方孝孺自然再无法继续授课,当下便和朱允炆,白徵离殿远去。临出门,朱允炆回头又狠狠的瞪了杨海波一眼,他自幼被祖父和父亲娇惯,从来都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何曾受过今日这般憋屈?心中已是对这个狡诈如狐的杨海波恨之入骨。 待得朱允炆等三人走得踪影不见,朱棣突然转头看了看杨海波,朗声大笑,脸色一沉,模仿着先前朱元璋的口气冷冷道:“你能啊。” 杨海波忍不住没好气的笑道:“你莫非是变色龙么?变得恁快。” 朱棣听得一楞,“龙”乃是皇帝的象征,不过这“变色”二字就有点刺耳。面上略微露出讥诮之色,轻轻道:“十七弟,为兄这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顿了顿,突然又道:“今日他吃了你这般大的亏,只怕便会恨你一生一世,日后咱们两个难兄难弟还须互相照应才好。” 杨海波忍不住笑道:“反正恶人是我当的,你是什么难兄?” 第二十三章 :如临深渊 “你莫非没看见么?方孝孺那酸儒忌惮我之心,只怕还胜过了你这个元凶。”,朱棣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杨海波的肩膀,他心知自己这个刺头弟弟和朱允炆,方孝孺也是彼此敌视,此时便直呼其名,不再称呼什么皇孙殿下,方先生,言语间着意向杨海波示好。 杨海波今日和他也是初次见面,内心说不上有什么好恶之感,待得刚才见了他应付方孝孺的手段,心中对他的感觉甚是复杂,鄙夷他的滑头,忌惮他的城府,却也对他的随机应变有那么三分佩服,此时见他举动言语间,如此向自己着意亲热,一时间不知其用意所在,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朱棣见他沉默不语,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儿,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心试探一二,走近身边,压低声音的道:“父皇膝下那么许多王子,只单单挑了咱们兄弟二人入宫伴读,自然有他的深意。”犹豫了一下,转口接道:“太子殿下虽则宽厚待人,但他身边这些读书士子,如方孝孺,黄子澄,一个个都为伴读之事,忌惮你我兄弟之才。我等说起来贵为亲王,整日价须得言行自谨,如履薄冰,深怕给朝中那群忠于太子的文官们揪住了小辫子,贤弟的老师荆老先生和道衍大师素有交情,咱们以后须得同舟共济才是。”他此时虽亲眼见到杨海波和皇孙朱允炆之间的敌意,依旧不敢言尽,只说黄子澄和方孝孺等人,不牵扯到太子朱标身上。 杨海波回想起自己和那朱标身边的黄子澄,也是相互之间看不顺眼,听得朱棣如此说,忍不住心中微微起了同仇敌忾之情,轻轻点了点头,心道:“此时不知他言语是否出于真心,待回去和荆老先生商议后再作决定不迟。想到这里,笑了笑道:“小弟一大清早的在府中习武,此时已然腹中饥饿难耐,先回府去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朱棣听了他的话,突然一伸手轻轻拉住了他,抚掌大笑道:“不想咱们兄弟,尽皆是好武之人,再过得十日,便是父皇规定的每月校场习练之时,到时咱们可以尽兴切磋一二。”眼见得杨海波一脸的莫名其妙,笑了笑道:“近月来听得贤弟你身有小恙,想来忘记了父皇规定咱们亲王,每月须得在月末去校场较艺,比试弓马武艺,三日后不正是月初的比试么?”原来朱元璋自大明帝国建立之后,对以前军中的那些久经沙场的骁勇善战之将心存忌惮,有意削弱军中将领的实权,只是北元残军虽则远遁漠北,实力依旧不可小视,如此两难情况之下,朱元璋便有意在自己众多的儿子中培养将帅之才,日后藩卫帝国。是以便有此规定,各亲王有好武之辈,每月便可于月初,月中,月末在校场比武竞技。 朱棣此番约战杨海波,自然并非只为比武,乃是今日课堂之上看杨海波整治皇孙朱允炆之际,手段狠辣,又不授人以柄,内心中对他已然有了三分忌惮,便想暗里交好于他,为己所用。 “小弟平素只在府中习武,忘记了此事。那咱们兄弟,便到时候较量一二。”杨海波身为习武之人,深知这所谓的“切磋”多半便是要干仗,也凛然不惧,此时听得朱棣如此说,便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满口应承下来。 两人一面说,一面并肩走出书房,朝宫门外缓步走去,杨海波心知这朱棣心思慎密,远非太子朱标那等厚道之人可比,便有意无意的落后朱棣半步。 出了御书房,朱棣面上又立即换作了一脸的平静恬淡,沉默不语,再不和杨海波热情交谈。 杨海波看着朱棣的背影,心中突然转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心道:“大哥朱标忠厚,这朱棣却又是个胸有城府,颇为阴狠之人,性子竟是全然不同,回想起面见朱元璋时那种内心中若有若无的压力,竟和这朱棣此时给自己的感觉颇有三分相似。 午后,宁王府后院的小楼书房中,杨海波和荆鲲隔着茶几而坐,举起手中的茶盏牛饮而尽,伸了一个懒腰,极为舒畅的长长嘘了一口气,将一双腿放在了旁边一张檀木椅子上,心中惬意极了。 荆鲲正襟危坐的看了看四仰八叉躺在“王床”上的秦卓峰,又转头看了看杨海波,眼神中忍不住略微流露出羡慕之色,突然微笑道:“你两人倒是颇为投缘,尽皆是那不拘小节之辈。” 秦卓峰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坐起身来,面露讥诮之色的笑道:“海波这小子最入老夫眼的,便是这般随心所欲的真性情,不似你和老和尚一般,什么时候都做得循规蹈矩的摸样,惹人生厌得紧。” 杨海波听得秦卓峰如此说,忍不住大起知音之感,大笑道:“此刻再不用看什么皇帝,太子,皇孙以及黄子澄,方孝孺那等书呆子的脸色,更不用给什么人下跪,自然快意。”一说起下跪,脸上又忍不住露出悻悻的表情。 荆鲲微笑着淡淡道:“咱们身为臣子的,面见君王,太子,自然当遵从礼法。” 杨海波性子极为好强争胜,加之年龄正处于逆反心理的旺盛时期,自然将给人下跪视为奇耻大辱,此时听得荆鲲戳自己的痛脚,忍不住想起自己委曲求全的卑微时刻,口中怒道:“狗屁礼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子为何天生便要矮人半截?给人当孙子?”他当初假扮宁王,本以为身为王爷,定是身份尊贵,威风八面的要紧人物,岂知这两日尽在受气,朱元璋也自不必说了,连朱允炆身边那个小宦官白徵,不也在自己面前嚣张跋扈得紧么?此时给荆鲲一撩拨,实在忍耐不住,口出恶言起来。 秦卓峰听得他如此豪言壮语,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杨海波身前,幸灾乐祸的笑道:“是叫你给人当儿子,不是孙子。” 杨海波看着眼前那可憎的笑脸,心中突然有一种挥拳猛殴的冲动,自问完全不是对手,方才强自忍耐,鼻子中哼了一声,懒得说话。恼怒之中,不知不觉的又伸手想去拔颔下得胡须,待得摸索之下,发觉已然没了几根,只得郁闷的放下手来。 荆鲲耳听得杨海波的恶言恶语,也不以为忤,突然微笑道:“若是等日后你坐上了朱元璋的位置,自然没人再能让你屈膝受辱。” 杨海波听得一愣,随即明白他是唆使自己去争夺皇位,想起太子朱标待自己颇有兄弟之情,忍不住道:“朱标做皇帝蛮好的,我为何不就做一个自由自在的逍遥王爷呢?整日和人勾心斗角,口蜜腹剑的争夺皇位,累得紧,有什么乐趣?”口中说着话,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朱元璋书桌上那厚厚的奏折和那疲惫的面容,忍不住摇了摇头。此时他早从秦卓峰处得知了徐瑛已然脱险,便满足于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宁王了。 “可惜咱们今日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势必难以善罢。”话音一顿,荆鲲双目直视杨海波的目光,接道:“看你今日进宫情形,不但皇孙朱允炆,方孝孺对你大有敌意,便是那道衍辅佐的燕王朱棣,也绝非易于之辈,已然对你心有忌惮,日后他二人任谁坐了皇位,只怕你性命也难保全了。” 杨海波回想起朱允炆看待自己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和朱棣那笑里藏刀的城府,忍不住心里一突,强笑道:“日后皇帝自然是朱标来做,他乃是个好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嘴里这么说,心中突然一震,陡然想起自己以前在学校的历史课上,似乎曾看到过,明朝朱元璋的儿子中,有一个什么王爷后来造反做了皇帝,便是明成祖。郑和下西洋,编纂奇书《永乐大典》便是发生在这个永乐皇帝在位的时代,可惜的是自己以前对历史课不太感兴趣,记不得那个王爷的封号和名字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他总算切身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沉默中的杨海波联想起今日东宫所见那燕王朱棣的狡诈和言谈举止,忍不住微微心惊,暗忖道:莫非朱棣这家伙便是后来的永乐皇帝不成? 荆鲲面露讥诮之色,淡淡的道:“一个人做了皇帝,成为九五至尊,往往性子便会转变。只怕如李善长胡惟庸那等自负聪明才智之辈,昔日跟随朱元璋,同甘共苦之时,也料不到日后会死在朱元璋手中吧?以老夫对太子朱标之印象,他似乎也不是身体康健之辈,万一有个什么病痛,等朱允炆或是朱棣做了皇帝,只怕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以今日咱们的情形而言,乃是不为刀咀,便做鱼肉。” 杨海波听得他如此一番直白的言语,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是想道:今日我还能平安的呆在这里,全靠了这宁王的身份,在这个陌生世界,若是没了这王爷的身份,自己能逃过锦衣卫的追杀么?即便一直假冒这个宁王,朱允炆,朱棣会放过自己么?此时他耳中听得荆鲲那咄咄逼人的言语,手足一片冰凉,犹如身处一个悬崖峭壁的边缘,身前恍恍惚惚的人影是皇帝朱元璋,太子朱标,朱允炆,朱棣,这些人都是敌人,自己身后已然是万丈深渊,只须退得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第二十四章 :班门弄斧 荆鲲和秦卓峰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都是轻叹了一口气。秦卓峰伸手轻轻拍了杨海波的肩膀,待得他回过神来,便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来,转头看了看荆鲲,说道:“这是那王府总管周晋所服毒药的解药,若是你于心不忍,便给他吃了吧。”说罢伸手一拉杨海波,突然笑道:“前日老夫曾经说过,待瑛儿脱险之后,便传授你武功。今日正得闲,便先传授你一套内功心法吧。” 荆鲲虽和秦卓峰交好,但此时乃是传授他的独门内功心法,自需避嫌,转身走下楼去。 杨海波听得他如此说,暂且抛开了心事,跟随秦卓峰背诵起了入门心法,待得完全将三百余字的心法背得烂熟,再由秦卓峰逐字逐句的教授行功运气之法。遇到不明之处,秦卓峰也耐心释疑,待得杨海波完全学会后,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秦卓峰见杨海波天份极高,学得甚快,忍不住面露满意之色,笑道:“以后每日早晚由老夫在旁助你行功,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说到武功,杨海波突然回想起曾和朱棣相约三日后,校场比试弓马之事,便说了出来。 秦卓峰面露为难之色,道:“骑术老夫自可教你,但这弓箭之技,老夫只是略通一二,须得找人来演示一番才好。” 杨海波突然间回想起早上和自己斗殴的王府军士司马超和景骏来,跑下楼去,让书童马三保去找来了王府总管周晋。 周晋眼见得秦卓峰站在杨海波身边,不由得脸色都有些发白,听得杨海波的话后,突然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道:“王府中倒是有一匹良驹,乃是半年前曹国公李景隆馈赠殿下,名字似乎唤作什么“乌云盖雪”,据说乃是曹国公花重金自西域求来。马到是好马,但性子极烈,平常除了喂饲之人,见人便踢,容不得其他人等靠近,就是王府其他马匹,也不敢和它同槽而食,若是殿下要骑,只怕伤了贵体。” 杨海波听得这马名字居然如此风雅,也是好奇,笑道:“快快让人牵来我看。” 秦卓峰阅历极广,耳听得这“乌云盖雪”的特异脾气,且出自西域,已知非是普通马匹,忍不住不耐道:“一匹畜生,还能有多大手段?快快牵来,莫要啰嗦。” 周晋给他一喝,只得快步而去。 片刻后,司马超和景骏也奉召来到了后院中,正在参见杨海波时,众人却听得背后一声马嘶,一起转头看去,却见在周晋的带领下,一个王府仆役手牵着一匹黑色的高大骏马缓步而来。 此时院中众人眼见得此马形象和寻常马匹截然不同,都是忍不住围观上来。 只见此马身材高大,四肢修长,腰围适中,皮毛好似过水的绸缎,在阳光下光滑如镜,一双大眼充满敌意的瞪视着周围的众人,全无惧怕之意。最奇特的还是这马身上通体漆黑如墨,四蹄偏又成雪白之色,显得极是耀眼。 周晋此时低声道:“曹国公将此马馈赠殿下时,曾说道这马的来历,据说乃是天山脚下最大一群野马的首领,后被牧民们设计捕获,辗转经马商带到应天出售,被他重金买来,降伏不了,至今未曾有人骑乘过,性子却是野得紧。 司马超和景骏也是爱马之辈,见这马形象特异,忍不住目中都露出了艳羡之意。 杨海波看着这“乌云盖雪”光洁的皮毛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朝它的背脊抚摸,不料方才走近,那马却突然扬蹄踹来,幸好他反应迅捷才不至于吃这重重一踢,只是出其不意之下,吓了一大跳。 “乌云盖雪”鼻中喷着热气,恨恨的瞪视着杨海波。 杨海波忍不住笑道:“好大的脾气。” 秦卓峰面露郑重之色,淡淡道:“此马既曾是马群的首领,自然傲性十足,极难降服。然则一旦降服便会忠于自己的主人,容不得他人骑乘,老夫虽则降服它乃是轻而易举,但若殿下想骑乘须得自己降服才好。若是有人骑乘他却被他摔下,便不会被它惧怕,再要做它的主人却是千难万难了。”顿了顿转头对那负责喂饲的仆役道:“你且将此马放开,待它在次院中自由漫步两日,和殿下熟悉后才有机会靠近。” 那仆役眼见宁王殿下也点了点头,便松手放开了马缰绳。 “乌云盖雪”自从被人捕获此时方得自由,忍不住嘶鸣一声,声音中却是充满了愉悦之情,一路小跑的离开众人,到远处草地上吃草去了。 周晋见杨海波和秦卓峰居然将此雅致清幽的后花园当做了天然草场牧马,忍不住哭笑不得,只得叫仆役另外牵一匹普通骏马进来,给杨海波骑乘。 在秦卓峰嘱咐两句之后,杨海波已是摩拳擦掌良久,急迫的骑上了那匹红色骏马,在仆役牵着缰绳的帮助下学习起马术来。这匹红马久经训练,性子温和,片刻后杨海波已然可以自己握缰绳,一路小跑起来,只是这红马似乎极为惧怕那“乌云盖雪”远远的绕开了奔跑,完全不敢靠近其身边近处。杨海波少年心性,此时心中极为愉悦,眼望着远处姿态神骏“乌云盖雪”,心中暗暗想道:骑着这匹普通马已然快活,却不知道那乌云盖雪被我降服后骑乘却是什么光景?”骑乘累了之后,来到司马超身前,指了指他背上的一张大弓笑道:“将这弓给我试射两箭。” 司马超笑道:“只怕殿下。。。。。。”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景骏打断道:“殿下先试射小人手中的这张黄桦弓吧。”说着话,景骏伸手将自己手中体型较小的弓,连着两只羽箭递给了杨海波。 杨海波伸手接过弓来,笑了笑道:“却有何不同呢?”说着话便在景骏的教导示范,下身躯微蹲,气沉丹田,搭箭上弦,奋力去拉那张黄桦弓。见这张黄桦弓体型较小,他本不放在心上,哪知此时用尽了全身力气,面上微红,勉强将此弓拉到满月状,手臂已然微微发颤,只怕便是放出箭去也是完全没了准头。杨海波忍不住咂舌道:“这弓拉满还真需要些气力。” 景骏微微躬身微笑道:“此弓大约需要一石之力方可拉满,能射百步开外,殿下贵为皇子,能有如此臂力已属难能可贵。”司马超也忍不住点了点头,他二人不知杨海波以前也曾受过几年严格训练,力量自然远非那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普通王子可比。 杨海波指着司马超背上的那麻背长弓道:“你这张弓大概能射多远?需要多大劲力方能拉开?” 司马超面露得色的笑道:“小人的这张麻背长弓,乃是自制而成,须得四石左右的力方能拉开,能射三百七八十步。”说着话,有心卖弄,微微下蹲,张弓搭箭,看准了远处大约百步的一棵小树,“嗖”的一声射出。随着清亮的破空之声,羽箭“吧”的一声,正中小树干,小树枝叶乱颤,足见得箭力雄强。 此时院中围观的杨海波,马三保见司马超的箭术精湛,忍不住都露出佩服的神色。荆鲲微笑不语,心道:“看来这景骏心思慎密,顾事周全,方才阻止殿下拉司马超的强弓乃是顾全殿下的颜面。 司马超心中得意,忍不住又笑道:“不是小人自夸,如今却还没见过有人能将小人的此弓拉得圆满。” 景骏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微微皱眉,心道:这小子一得意就忘形,殿下面前也说起这般大话来了。 杨海波听得他如此卖弄,心中暗暗好笑,眼睛朝一脸冷漠之状,静立一旁的秦卓峰瞟了一眼,心道:这个老猴精眼高于顶,最不喜欢旁人在他面前卖弄武技,在他面前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十五章 :帝王无情 “胡吹什么大气?”秦卓峰冷冷的道,说着话俯身拾起在地上的箭袋,右手一伸,抽出一只羽箭来,掂了掂分量。 司马超先前见这个其貌不扬,身材瘦小的黑衣汉子竟然当面讥刺自己,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若不是碍着宁王殿下在旁,便要上前厮打了。 秦卓峰大咧咧的手指三十余步开外的那座青山小桥头石柱上的小狮子道:“弓箭技艺只怕你也只是点皮毛功夫,咱们便来比比劲力准头,射那小狮子看看。” 司马超自问这般远近之下,射中那拳头般大小的石头狮子,绝不至失手,但对方说什么比劲力,忍不住口中笑道:“难道你还能箭射入石不成?”他心知这雕刻所用的青石,都是质地极为坚实,便以自己手中的强弓射出,也断断不可能射得动,一心便想看秦卓峰出丑露乖。 秦卓峰哂笑道:“汉代飞将军李广,狩猎之时,将大石误作猛虎,箭射入石的故事听过没?可见若是你心中先入为主,还没射便认定了不可能射入,自是断无可能了。”说着话,神态悠闲的一扬手,“刷”的一记犹如利刃裂帛般的空气撕裂声响起,羽箭破空飞去,石屑四溅,穿透了那青石狮子的脑袋,牢牢的钉在了上面。 看着周围的机人张口结舌的骇然之状,秦卓峰哈哈大笑着将手中的羽箭随手挥洒着掷出,尽皆穿透了那石狮子的脑袋,待射过三箭,小狮已子是轰然碎裂,几块碎石落下地来。 司马超眼见对方施展如此雷霆万钧的手法,背上冷汗湿透衣衫,呐呐的呆在了原地。 景骏虽是素来沉得住气,此时也是心中震撼,心道:不想殿下身边竟是藏龙卧虎,竟还有如此高人。 秦卓峰之所以牛刀小试,显露武功。便是听了荆鲲诉说这司马超,景骏二人颇有些才能,有心将其震慑,使其甘心为杨海波所用。此时转身对杨海波说道:“武功,射箭颇有相通之处,若认为挥拳只用臂力,出脚只用腿力便是大谬。须知一个人最大的劲力乃是集中全身,脚腿,腰马,肩肘,乃至全身上下,每一分之力合于一处,顺势而出。”说着话,伸手拿过司马超手中的麻背长弓来,随手拉得状如满月,渊庭岳歭,口中悠闲的微笑道:“拉弓时谨记先前老夫传授你的和人动手之际的运功心法,劲出丹田,力从地起,上至于腰,过肩顺肘,发于拳掌。”他以前在陈友谅军中,对军士开弓引箭也是耳濡目染,加之本身武功精深,眼光老道,此时细看了司马超的动作,已然是知道了其中的诀窍所在。 杨海波听得跃跃欲试,抢过他手中的那张长弓,心中默念着他方才所说的口诀来,集中全身之力,张弓搭箭,竟是出乎意料的将弓拉得半开,“嗖”的一声,羽箭破空飞出,竟是远远的飞出了两百来步,落入小湖之中。 秦卓峰满意的点了点头,淡淡道:“等你修炼老夫所传授的内功,有了两分火候,要将此弓拉得全开,便是举手之劳。只是这准头,尚需加以时日磨练方有进境。” 杨海波听得兴奋,拿起长弓和箭壶,便选了一棵远近大概三十步的小树射了起来。 马三保和杨海波岁数相近,也忍不住意动,借了景骏的黄桦弓也随杨海波习练起来,两人少年好动,加之有人作伴便各有竞争之心,一直射到手臂酸软,实在拉不开弓了方才走到秦卓峰等几人身边,此时却见那司马超和景骏正各骑了以匹马,正各自手持一柄长刀和红缨枪走马过招,演示给秦卓峰观看,此时他二人虽只是演示招式,却也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过招,生怕给这世外高人看轻了去。 只见司马超手中的大刀气势威猛,砍,劈,抹诸般招式挥舞而出,势若狂风骤雨。 景骏的长枪上红缨撒动,拦,扎,挑,崩也尽有妙招,虽不如司马超猛恶,却更见灵动,过招之间丝毫不落下风。两人真刀实枪的过招,若有危险之际,秦卓峰便扬手以内力掷出石子将两人的刀口枪尖打歪了去。渐渐的景骏,司马超便也放下心来,全力出手,再不留情,情势看似危险,却是稳若泰山。此时那匹骏马“乌云盖雪”也似乎被眼前这激烈的交锋所吸引,竟是在周围转来转去的,神情亢奋,不能自已。 一盏茶的光景,两人已然汗流浃背,喘着气跳下马来,听秦卓峰指点。 杨海波看得两人马上的雄姿,心中艳羡道:原来这马上的功夫和地上赤手空拳相斗竟是全然不同,单打独斗我有把握胜得过他二人,若是马上交锋只怕三两下便要给刀劈枪挑。看得心动之际,忍不住问道:“我却学什么兵器好呢?” 秦卓峰沉吟道;“今日仔细看了他二人马上交锋,老夫才得明白为何枪被称为百兵之王,历代名将中也多出枪法大家,如唐末名将“王铁枪”王彦章,宋代率领岳家军横扫金兵的岳飞,杨再兴竟是枪法名家。” 景骏毕恭毕敬的躬身道:“便请老前辈指点一二。” 秦卓峰瞪了他一眼,微怒道:“老夫很老么?” 杨海波心中好笑,暗道:这老猴子内功精深,看起来像个中年汉子,自己口称老夫却又不喜人家叫他老前辈,当真不可理喻。 秦卓峰指了指司马超的大刀,笑道:“大刀这种兵器虽是威猛绝伦,但挥舞间大多是大开大合的招式,刚不能久,这般威猛的招式若是在战场上和数十乃至上百的敌人兵器磕碰,即便有再好的力气,不给砍死也,不给活活累死,也要叫人家打飞了兵器,束手待毙。”顿了顿接道:“象他二人那般借助马力疾驰,飞奔而来,力量又比站在地上大得许多,你砍得过一人十人,总也拼不过百人千人吧。”说着话手指了指景骏手中的红缨长枪,接道:“这长枪胜在使用之际的刺,扎,挑等诸般招式灵动矫夭,攻守皆是不崇尚和对方硬拼,厮杀中便节省了许多力气。 杨海波拿过景骏手中的长枪,学着他方才的样儿凭空刺扎了几下,突然笑道:“这枪上的红缨是否用以扰乱敌人的目光,心神,使得对方露出破绽呢?” 景骏心中佩服他心思灵动,点头称善,接过长枪,手腕一震,枪尖舞动,抖起三个碗大的枪花,随即迅捷无论的一枪直刺而出。 时光匆匆而过,第二日午间,杨海波正躺在草地上酣睡,朦胧之中鼻端传来一阵麻痒难耐的感觉,忍不住重重打了一个喷嚏,醒转过来,一抬头,却见一个身穿雪白的衣衫,作少年书生打扮的人站在自己跟前,仔细看去,却见他一头漆黑的头发,脸若朝霞,远山青黛下一双湛若秋水的大眼流露出捉狭的神态看着自己,右手中却是拿了一只狗尾野草,显见的方才便是他捉弄自己。微风拂来,吹得他点尘不染的衣角轻扬。正是曾在长街救过自己性命,后被锦衣卫抓走的徐瑛。 朦胧睡眠中陡然醒来的杨海波,眼见她突然现身,鼻中随风而来的却是淡淡幽香,忍不住呆住了,心弦禁不住微微一颤。 徐瑛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忍不住脸上微微一红,心道:这野小子好生无礼,便是朱棣,蓝玉来到家中拜见父亲之时,却也不敢如他一般无礼。用脚尖轻轻的一踢地上的杨海波,微笑道:“客人到访,你这个王爷竟还自由自在的躺在地上,是何待客之道?” 杨海波听她如此说,忍不住面露苦笑的表情,一面站起身来,一面道:“我这个冒牌王爷的底细你却还不知道么?”顿了顿,又转头道:“你被锦衣卫捉去,他们没为难你吧?” 徐瑛听得他语带关切,忍不住也微微感动,笑道:“那姓赵的家伙将我关入诏狱,只过得个把时辰后,那锦衣卫同知曹文斌便将我放了出来,却没为难我。听得师傅说你假扮宁王甘冒大险,入宫救我,本想来当面致谢,无奈家父对我此次惹祸发了老大脾气,今日方才找个空儿溜达出来。”说道这里面上突然又露出捉狭顽皮的神态,笑道:“身为皇子,地位尊贵无比,便是家父见了你也当叩拜。多少人梦寐以求,可看你的样儿,竟是做得煞是辛苦一般?” 回想起觐见皇帝朱元璋时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皇孙朱允炆的趾高气昂,黄子澄和方孝孺言语中的敌意,还有那城府深不可测,笑里藏刀的燕王朱棣,杨海波忍不住回想起以前的世界中自己的教练李征,回想起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突然由衷的道:“我看皇帝家里的人,除了太子朱标外,似乎皆是皆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辈,只讲地位尊卑,权力大小,竟全不讲一点亲情一般,这个王子做起来憋屈得紧,却有什么乐趣可言?” 第二十六章 :挟恩求报 徐瑛的父亲乃是明朝的开国元勋,魏国公徐达,在朝野威望素著,是以自幼便见惯了登门造访,对父亲阿谀奉承,尽力巴结的朝中官员,心下极是厌恶,此时听得杨海波如此说,忍不住眨了眨眼,心道:“父亲曾言道,一个人位高权重,地位尊荣之后,性子便会不知不觉的转变,看来也并非人人都是如此。” “对了,我怎么说也曾救过你性命,你却该如何报答于我?”杨海波突然一本正经的道。 徐瑛见他竟是如此说,忍不住面上微微一寒,冷道:“那你想本公子如何报答于你?” 杨海波手指了指徐瑛手中的那个长条形布袋,干笑道:“你那剑法似乎不坏,可否传授于我?大不了我拜你为师便是。”口中这样说,心里却是暗道:若是她应承传授我武功,便可经常与她相见了,心里也忍不住暗暗佩服自己居然能想出这么一个好法子来。他刚一来到这个古代世界,便即卷入了锦衣卫的阴谋厮杀,被徐瑛相救,心中自然对她感激非常,此时和她相处内心中竟是充满了平和,完全没有了前两日的那种提心吊胆,忘记了宫廷中的尔虞我诈,甚至忘记了自己此时乃是宁王朱权的身份,只想时时见到她而已。 徐瑛听他竟如此“挟恩求报”,忍不住沉吟了一下,扬眉笑道:“传授你武功那是可以,想拜师却是休想,你天赋低劣,若是学艺不精,岂不是大大的丢了我的颜面。” 杨海波素来心高气傲,此时竟被眼前这个女子如此看轻,忍不住恼羞成怒,但回想起徐瑛那不凡的武功,却又忍不住气结,悻悻的道:“那是因为你拜了秦老猴子作师傅,早练了几年,待我功夫强过了你,看你却如何说大话?” 徐瑛听他竟称呼自己的恩师秦卓峰作“老猴子”,忍不住佯怒着伸手“狠狠”打了他一拳,嗔道:“作死么?竟对家师如此无礼。”心道:这小子心高气傲,若是激励于他,便会刻苦学武。武功高了,对他应付现在危机四伏的局面大有助益。想到这里,冷道:“只怕你未必有这番能耐?”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杨海波以前不知被自己的教练李征使过多少次,哪有看不出来的?眼睛转了转,笑道:“那咱们不妨打个赌约如何?” 徐瑛见这家伙居然如此惫懒,居然反来激自己,忍不住既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不知你却想赌个什么?” 杨海波踱来踱去的走了几步,突然笑道:“看你的装扮,似乎时时都是书生打扮,虽多了两分两分英气,未免美中不足,若是待我武功胜过了你,你便穿女儿家的衣衫我看看如何?” 徐瑛自幼习武,出门在外为了行走方便,便时时做书生打扮,听得杨海波如此要求,忍不住一楞,好胜心起,毫不犹豫的道“便是如此,待你武功胜过我之时,我便换过装束。”说到这里,心念一转笑道:“但你胜不过我之时,却须唤我作师姐才可。一日胜不得,便唤一日,一辈子胜不了,便得一生一世唤我作师姐?” 杨海波哼了一声,道:“看你年纪肯定还小过我一两岁,却是这么喜欢当师姐?”伸出手掌来,道:“那咱们便来击掌为誓如何?” 徐瑛毫不犹豫的伸掌和他相击,转头却见杨海波似乎在偷笑,心道:这个小子心里鬼念头忒多,须得严训不可。想到这里,面颊寒霜的开始教授起杨海波武功来。 半个时辰后,杨海波累的气喘吁吁,忍不住坐在草地上歇息起来,伸手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看了看旁边气定神闲的徐瑛,问道:“师姐,你说小弟我天赋如何?” 徐瑛听了他的话心中暗暗沉吟道:这小子天赋很高也就罢了,最古怪之处乃是武功甚奇特,招式虽是简洁,但却是实用。虽是毫无内功习练的基础,居然还能完全依仗体力和我过招片刻,竟似习练过几年功夫一般?心中虽是如此想,但口中却淡淡的道:“平庸之极。” 杨海波眼见他如此口不对心,忍不住也有点着恼,想起自己在秦卓峰的指点下,虽是习练日短,说不上什么骑术,却已能自如的骑乘那匹普通红马。当下手指着不远处那悠闲的吃着湖边青草的良驹“乌云盖雪”,道:“那咱们便比比骑术如何?”他那日入宫觐见朱元璋后回府之前曾在街上游玩半日,却未曾见过应天城中,有一个女子骑马的,此刻如此提议,便想以此来难住对方。 徐瑛心念一转,已然明白对方的居心,忍不住笑道:“自作聪明,实话告诉你吧,以前时有军中将领来拜访家父,本公子见过的良驹只怕还多过你见过的人,莫说骑马,便是弓箭技艺,也略知一二。” 杨海波听得徐瑛如此说,忍不住心中冰凉,暗道:不是说古代女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的柔弱之辈么?怎的我却碰上如此一个厉害的主儿? 此时却见徐瑛手指了指那匹“乌云盖雪”,面露郑重之色的道:“此马大非寻常,只怕只有我师父那等武功才能降伏于它,本公子若不想伤它,只怕也是难以办到。” 杨海波听她如此说,站起身来,口中强道:“不就是一匹马么?竟是如此小题大做,且看我来骑它。”他生性好强,今日屡次被徐瑛出言轻视,心中大是不忿,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便想降服“乌云盖雪”来压倒徐瑛。主意打定,便紧了紧身上装束,朝“乌云盖雪”缓步走去。 徐瑛忍不住好笑,心想有自己在一旁看护,自无大碍。危险之时,出手救助,看这个小子还如何落台。 “乌云盖雪”在院中自由自在的溜达了一天,时时和杨海波相见,再得他喂食了两次草料,对他的陌生和戒备之心已然大减,此时见杨海波走近伸手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脊背,之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反抗,又低头吃草。 杨海波一面抚摸“乌云盖雪”的鬃毛,一面口中喃喃道:“乖乖马儿,让我骑一会儿便好。若是表现好,便拿好吃的喂你。若是让我出丑露乖,看不拿鞭子狠狠教训你。”看准机会,突然纵身跃上马背,坐上了马背上的马鞍,两手死死的拽住马缰。 那马儿从未给人骑乘过,此时居然被杨海波偷袭,忍不住前提扬起,昂首嘶鸣,声纵云霄,怒冲冲的上下跳动起来,想将他掼下地来。 杨海波给它陡然一跳之下,险些摔飞出去,心中惧怕不已,忍不住双腿用尽全力,夹住马腹,两手将缰绳在手臂上紧紧的挽了两个圈,死命拽紧,上身却是伏于马颈项旁。 “乌云盖雪”此时上下乱跳,脖子却是奋力的左右猛扭,想将缰绳从杨海波手中挣脱。 徐瑛眼见危险,忍不住走近两步,笑道:“不要逞强了,这马儿你现在却是降服不了的。”她说此话是怕烈马纵跃之下,伤了杨海波。 手上虎口被缰绳勒得剧痛难当,皮破血流,五脏六腑竟好似要翻转一般,杨海波难受之极,心道:只听过骑虎难下的,骑了这马儿只怕比骑老虎还危险几分。耳中听得徐瑛的劝解,反而咬了咬牙,心道说什么也要将这匹畜生降服,免得这丫头一辈子有了说嘴处。此时他全力和这马儿相抗,之过了盏茶时分便已然是衣衫凌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眼前金星乱冒,已然岌岌可危。正在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乌云盖雪突然摇头甩尾的安静了下来,缓步朝一旁走去。 杨海波见状欣喜若狂,忍不住哈哈大笑,忍不住放开了双手,得意的朝一旁的徐瑛挥手,努力作出悠闲的神态来,口中正说道:“你。。。。。。”话音未落,却感觉那乌云盖雪竟突然从悠闲的漫步变作了离弦的羽箭,势若疾风的奔驰出去,朝着小湖窜去。这一下出乎意料之外,杨海波吓得手忙脚乱的去抓缰绳,颠簸之下,却是落了空,只得赶紧伸出双手死死搂抱住马脖子,感觉耳边的景物飞驰而过,风刮得耳朵呜呜作响。 徐瑛也万没料到这乌云盖雪竟是如此灵性,竟然会在假作驯服之际突然发难,惊骇之下,施展轻功朝单人匹马疾追而去。 第二十七章 :心腹之患 “乌云盖雪”此时势如奔雷的狂飙到了小湖边,马首一低,四肢竟是如生根的老树一般牢牢的钉在了地上,硬生生的突然自疾奔之势停止得纹丝不动。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杨海波只觉得自己竟然凌空飞起,身体不由自主的再空中翻了个跟头,狼狈万状的远远落入湖中,摔得水花四溅,头晕脑胀,不知身在何处。 徐瑛见他落入湖中,稍觉放心。 杨海波在水中摇了摇头,清醒过来。小湖只有半人深浅,但湖底尽是被泡得软软的淤泥,他虽是摔得狼狈不堪,却未受伤,心中郁闷,眼见得徐瑛和“乌云盖雪”都站在湖边,一人一马,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似乎皆有嘲弄之意,忍不住着恼,心念一转间,便不起身,两手朝徐瑛挥舞,面上作出惶急万分之状,嚷道:“我不会水,快来救我。” 徐瑛听他如此说,也是面上变色,她虽是武功不弱,却也丝毫不通水性。要知在这个古代,莫说是女子了,便是很多男子也是碍于礼法,不会游泳。 杨海波见她左右踱步的焦急之状,心中暗暗好笑,索性在水中微微下蹲,头没入水中,含了一口水,又冒出头来,张口吐出,结结巴巴的吼道:“快来。。。” 徐瑛转头四望,见这个诺大的王府后花园中竟是看不到旁人,迫于无奈之下,一咬牙,提剑在旁边竹林砍了一棵两丈来长的竹枝,胆战心惊的挪步走进水中,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深浅,朝杨海波走来,希望将竹枝递到他手中,再将其拉上岸来。 杨海波眼见她手持竹竿而来,显见的是不会水,心道:她不会水却还敢下来救我,对我倒当真不错。眼见得徐瑛雪白的衣衫一脚已然没入湖水,被弄得污秽,心中抱愧,便突然站起身来,笑道:“算了,你别下来了。” 徐瑛眼见得他浑身湿淋淋的突然子水中站起,忍不住一呆,瞬间面色变幻,羞恼交集,走回岸边,抛去手中竹竿,拾起意个小石子,扬手朝杨海波掷出,一跺脚怒道:“混账小子,无礼得紧。”她自来爱洁,此时眼看着污秽的衣角,忍不住恼怒异常,转身远远奔了出去,来到墙边,纵身越墙而出,对杨海波的呼唤置之不理。 杨海波手抚摸着脑袋上被石头打肿之处,喃喃道:“怎么如此小气呢?”意兴阑珊的走回楼上换衣服,心中却是暗暗后悔。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楼,换过衣衫,却是没见到荆鲲和秦卓峰的踪影,只有自己的书童马三保在书房看书,问起荆鲲的去向,马三保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回到自己的卧房喝闷茶。 天色已然黑了下来,此时窗外乱风呼啸,刮得竹林沙沙作响,似乎要下雨了一般。 杨海波坐在自己房中正觉寂寥,却听得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人来到自己的房门口,轻声道:“殿下,小的周晋求见。” 杨海波正觉得一个人无聊,便将其唤进房中来,周晋双手捧着托盘走进房中,盘上的饭菜放在桌上后,便请杨海波用膳。 周晋却是低头弓腰的侍立一旁,一副恭顺的模样,似乎已然完全忘记了面前这个“宁王殿下”乃是假冒。 杨海波邀他同桌吃饭他也是死活不肯,只是在一旁端茶倒水,尽心伺候。 杨海波转头看见一旁茶几上有那个小小的清华瓷瓶,陡然想起这乃是秦卓峰所留,据说是解除周晋身中毒药的独门解药,心中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拿过递到周晋手中,对他说道:“你将此药服下,便可去了剧毒,以免你整日提心吊胆。” 周晋闻言大喜,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解药,和着茶水吞下,不由长长嘘了一口气,内心不无感激的道:“多谢殿下赐药解除小人心腹之患。”原来他自从给秦卓峰制住后强迫服毒,既担心毒发身亡,又怕杨海波这假王爷的身份泄露出去,搞得这两日却是食不香,睡不宁,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此时除去了肘腋之患,心头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半。 杨海波淡淡道:“我给你解药,乃是不忍你担惊受怕,你却不会出卖我吧?” 周晋连忙双膝跪地,口道:“殿下对小的有活命之恩,小得如何能猪油蒙了心做此禽兽不如之事?”顿了顿又媚笑道:“再说若是殿下的机密之事泄露出去,小的也脱不了干系,也是死路一条。” 杨海波回想起初到宁王府那晚所见的情形,宁王朱权乃是被周晋召来的庸医胡乱治死,若自己身份泄露,查究起朱权的真正死因,这王府总管周晋难脱死罪,当下便完全的放下心来。 周晋服侍杨海波吃完饭后便收拾了碗筷匆匆离去。 杨海波独自一人枯坐房中,忍不住焦躁起来,心道:“荆鲲和秦猴子却不知跑哪里去了,从早到晚的居然也不见踪影。”走到门口,正要下楼去找马三保聊天,却突然听得楼梯上以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矮胖的人影跑上楼来,居然是周晋去而复返。 杨海波正在奇怪,却见他躬身禀道:“殿下,有人求见。”杨海波心中正在微微奇怪,却见周晋一脸神秘的附耳道:“便是下午和殿下在院中游玩的那位白衣公子。”原来他下午从后院门口经过时听得院中杨海波闹得马嘶人吼,煞是热闹,便忍不住好奇的看了两眼,见到院中一个白衣少年书生和杨海波在哪里胡闹。他乃是老于世故的精乖之辈,自然看得出徐瑛乃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杨海波听他说徐瑛来访,忍不住喜悦,一面下楼跟随周晋朝后院角落的一个小门走去。 却说徐瑛一怒之下离开宁王府后,在城中闲逛,回到自己家中已然是黄昏时分。刚一进门,迎头却见一个青衣老仆走来,面带焦急的表情对她道:“小姐,你去了哪里?老爷找了两次都不见你踪影,起先发了好大的火呢。”却是家中的老管家徐福。 徐瑛忍不住伸了伸舌头,低声笑道:“爹爹气消了么?没消我再出去躲一会儿,等他气顺了我再回来。” 徐福见徐瑛如此说,忙不迭的笑道:“你午间前脚出门,后脚燕王殿下便过府拜见老爷,坐了好一会儿才走。下午蓝玉将军又过府拜见老爷,两人吃过夜饭之后还在书房喝茶呢,此刻老爷便有再大的火也消了。您现在去书房见老爷吧,他当着客人的面却也不好责备于你。”老奴先去了,说罢转身朝厨房走去,给徐达熬药去了。 徐瑛本想见父亲,但此刻听得蓝玉也在书房,蹩了秀眉,蹑手蹑脚的走回自己的闺房中,不愿给父亲发觉。回到房中,坐在铜镜前,心念转动间突然想起下午和杨海波的赌约,不由得好笑,暗道:这小子居然如此张狂可恶,说什么比武胜过我,便要叫我心甘情愿的换过女儿家装束给他看,无疑痴人说梦。不知不觉的站起身来,换过一身淡黄绸衫,坐在镜前打扮起来。 门口传来一人的轻轻咳嗽,紧接着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瑛儿,为父有话对你说。” 徐瑛听得是自己父亲徐达,连忙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口,将父亲迎进房来。 徐达本是沉着脸走进房来,待得坐下,接过徐瑛递来的青瓷茶杯,抬头见到女儿今日居然难得的一身女儿家打扮,不由得心中一软,想起自己的妻子亡故后,自己心系国事,对女儿的关心甚少,忍不住心内歉疚,再也发不出气来,叹了口气道:“瑛儿,日后出门万事小心谨慎。” 徐瑛低声道:“爹爹,前两日女儿和锦衣卫结怨,惹下如此大事,你不怪我了么?” 徐达听她如此说,突然长叹了一口气,道:“为父当年让你跟随你师父习武,便是希望你能作个恩怨分明的侠义女子。说起来你的师父乃是为父生平颇为敬重之人,虽是性子古怪了些,表面上看起来不拘小节,实则恩怨分明,大是大非上清醒异常。当年陛下和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前,你师父当时乃是陈友谅麾下的豪杰,潜入军营中,意图刺杀为父,但事到临头,他却不愿下手加害为父了,只因他混入为父的军伍数日,觉得咱们大明朝的义军乃是不扰百姓,真心将蒙古鞑子赶出中原,回复咱们汉人的江山,远胜陈友谅,张士诚之流。是以这才放过了为父,且留在了为父军中,为驱逐异族效力。” 徐瑛突然轻笑道:“师父他老人家也常常得意的说,瑛儿象他的女儿还胜过象爹爹你的女儿呢。” 第二十八章 :生死一线 听得女儿如此说,徐达不以为忤,反而笑道:“为父其实很羡慕你的师父,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不象为父一般为人处事诸多顾忌。”说道这里顿了顿,伸手轻抚爱女的秀发,笑道:“待得居庸关,山海关修整完善,为父便辞官回老家去。到时你愿随师父闯荡江湖,或是伴随为父,便也由得你了。” 徐瑛正自欢喜,突然回想起杨海波此时假扮的乃是地位尊贵的宁王朱权,忍不住蹩了秀眉轻声道:“爹爹,你说一个人以前虽是粗食布衣,但后来位高权重,锦衣玉食,时日久了,性子会改变么?” 徐达听女儿问得奇怪,不由得一楞,回想起因为死守洪都,独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为大明帝国建立逆转乾坤之功,后因骄奢淫欲被被朱元璋处死的天才将领,朱元璋的侄儿朱文正。想起跟随自己为先锋,远征漠北,力克蒙古悍将扩廓帖木儿,现今却屡屡侵占民田的蓝玉。叹了口气道:“权利富贵的确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越是聪明的人,说不定掌权之后越是转变得快。” 听得自己素来敬服的父亲如此说,徐瑛忍不住暗自担心起来,心道:那个小子初见我之时,虽是看起来笨头笨脑的,但仗义出手,侠义为怀颇有可取之处,但他现在是王爷的身份,尊贵无比,天长日久之后会不会也转了性子呢?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心中想道:爹说聪明之人得到权利富贵之后转变得快,以他那顽劣的性子哪里会是贪图富贵权利之人。 徐达眼见得女儿的奇怪表情,不禁讶然。 徐瑛生怕父亲看破自己心事,忙转过话题笑道:“不知那蓝玉蓝大哥今日来拜会父亲却有何事?” 徐达听得女儿如此问,忍不住笑道:“他找为父却也无甚大事,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的闲聊家常。” “他身为军中将领,相比公事繁杂,如何却来找您闲聊家常?”徐瑛忍不住奇道。 徐达听女儿如此问,没好气的笑道:“蓝玉这小子来找我,不如说是找为父,不如说是想见你一面。” 徐瑛听父亲如此一说,忍不住双颊绯红,扑入父亲怀中,撒娇道:“爹,你乱说什么呢,女儿可不喜欢他。”说道这里,抬起头来,不无担心的笑道:“爹你不会强迫女儿嫁给他吧?” 徐达面色一整,正色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做主,有何不妥?”说完话,眼见得女儿微微流露出忧色,不忍再捉弄她,笑道:“以前他每次来,你都是避而不见,为父如何不知晓你的心事?本来为父有意撮合你俩,但观他近年言行举止,恐非你的良配佳偶了。” 徐瑛听父亲如此说,心中大石落定,却又忍不住好奇,问道:“爹你以前不是常常背后夸赞他么?”原来徐达为人平和,极少许人,但前两年常自感叹蓝玉用兵颇有天分,常能于险诡处,出奇制胜。此时听得父亲如此说,徐瑛难免心中微微诧异。 徐达面上略微流露出一丝忧色,叹了口气道:“要说蓝玉这小子,用兵打仗的确天赋甚高,只怕年轻一辈将领中无人可与之比肩。可为父观他近两年言行,颇不通为臣之道,屡次劝解,他也唯唯诺诺,不放在心上,日后恐有祸端也说不一定。”说到这里,徐达突然想起管家徐福给自己熬的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道:“你且好生歇息吧,为父也困了。”说罢,转身离去。原来他近半年来患病,却是不愿女儿担心,是以也吩咐过徐福,要他守口如瓶,瞒过了女儿,不愿徒徐瑛的烦恼。 徐瑛自父亲离开后,心中念转,突然打定主意,换过了衣衫,走出门外,眼看乌云盖顶,乱风四起,便拿了一把竹伞离家,一路朝宁王府走去。行在路上徐瑛心道:待见了那个笨小子,我便告诉他,待父亲辞官归隐,他的武功有成,咱们没了后顾之忧便让他和我行走江湖,不做什么王爷了。想起杨海波下午和自己说起王室的勾心斗角时的厌倦表情,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意。 宁王府后院中,杨海波跟随王府总管周晋来到了院落一角的一处小门,却见木门紧闭,门锁之上锈迹斑斑,原来却是以前建王府之时,让施工匠人方便而特设的小门,荒草掩映,显见得长年未曾开启过了。 杨海波喜孜孜的看着周晋开门落锁,忙不迭的奔出门外,举目四望之下,却见此处乃是王府院墙外的一处小小的死胡同,宽不过一丈,举目不见一个路人,地上却是躺了两个衣甲鲜明的王府卫士,正是景骏和司马超两人,却见他二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生死不知。 本是满怀喜悦来见徐瑛的杨海波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忍不住一呆,突然只听得背后一阵风声响动,有人袭来,本能的一往旁边一跳,右手朝后挥去。只觉得手腕一震,右臂麻软不堪,转过身来,却见一个蒙面的黑衣汉子挥手猛攻而来,忙自招架。 杨海波虽跟随秦卓峰习武,但毕竟时日太欠,火候差得太多,几招过后,一个闪避不及,便被那黑衣汉子手一伸点中了要害穴道,身体一阵酸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此时杨海波虽是动弹不了,但直觉尚在,只觉得脸上一凉,原来此时天上已是稀稀落落下黄豆大的雨点来。人影晃动,周晋来到自己身边,用脚踢了他一下,喜不自禁的道:“料理了么?” “此事非同小可,不可造次。待你二人跟随我回锦衣卫卫所,查明真相。”那蒙面汉子以低沉的声音说道,说着话又伸手疾点,制住了杨海波的哑穴。 杨海波此时已然明白乃是周晋和人合伙算计于自己,心中愤怒不堪,回想起那日自己初到宁王府之时,秦卓峰要杀死他灭口之时,自己帮其求情,方留了他的狗命。回想起不久之前,他得到自己解药之时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肠子都快悔青了,若不是哑穴被制,发不出声音来,早已破口大骂,连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过了。 蒙面汉子此时沉吟道:“这小子武功奇特,似非我中原武林的江湖身手。”突然却见周晋手指远处,街口道低声道:“小心,有人。”蒙面汉子心生警惕,忙不迭的转身看看去。 此时却见周晋趁着那蒙面汉子转身的空挡,自怀中突然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面露狰狞之色的狠狠朝杨海波心口插下,欲致其死命。原来他深恐杨海波活着落入锦衣卫之手,严刑拷问之下,难免涉及自己召庸医治死了宁王朱权的丑事,便想杀人灭口。若是杨海波身死,自己这个举报之人,便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的再将杀害朱权丧命之事全推到杨海波身上,是以下此毒手。 突然只听得一声强弓劲弩般的破空之声传来,火花四溅中,周晋手中的匕首如被雷电击中,巨震之下,匕首脱手飞出,竟是牢牢钉入了街边的石墙。于此同时,杨海波只觉得身体似乎被什么指头般大小的东西一撞,一股柔和的劲力传遍全身,穴道已然解开,忙翻身跳起。 蒙面汉子刚才听得那猛恶之际的破空声,再见杨海波突然行动自如,心知对方有了极强的帮手到来,他武功不弱,心知万万不是来人的对手,一纵身上了屋顶,正要逃走,却只觉得右肩一沉,似乎有人伸手将自己的肩膀朝下一按,顿觉得恍若泰山压顶一般的力道自肩上传来,运功相抗,却听得自己骨头都已然“噼啪”轻响,心知来人武功骇人听闻,若是再加抗拒,只怕脊椎骨都要寸寸断裂开来,索性便乖乖的蹲下身来,任由对方发落了。 杨海波抬头见一个黑衣瘦小的中年汉子在房顶上制服了那蒙面汉子,眼见得正是秦卓峰的背影,不由得放下心来,喉咙中低低的怒吼一声,朝旁边想偷偷溜走得周晋拳打脚踢,猛殴而去,一顿猛揍只打得周晋鼻青脸肿,苦不堪言。 此时雨越下越大,杨海波也是浑然不觉,旁边小门中却是人影一闪,走出一人来,青衣方巾,却是手持竹伞的荆鲲,冷冷的看着杨海波在泥泞中追打周晋,却不言语。 秦卓峰伸手点了那蒙面汉子的穴道,将其制服后纵身跃下地来,站在荆鲲身边伞下,也是一言不发。 第二十九章 :决不退缩 杨海波心中怒火难抑,转身在墙上用力拔出先前周晋用的匕首,追着周晋,恶狠狠地扑去。此时耳中却突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小子你做什么?快住手。”朦胧大雨中一人手持竹伞奔来,奔到身前方才看清乃是一身白衣的徐瑛。 徐瑛伸手用伞遮住了两人头顶倾盆而下得大雨。 杨海波见她此时出现,也不由得一愣,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瑛眼见得眼前地上的胖子被杨海波殴得浑身泥水,满脸青肿,忍不住双眉蹩起,淡淡道:“我来找你有几句话说,走到附近,远远看见屋顶上有人纵跃,便过来瞧瞧。”说到这里,忍不住微有怒意的道:“你却在做什么呢?此人明明不会武功,你却一副恶狠狠欲致其死命的样儿,却是为何?” 周晋耳闻这杨海波中意的女子言下竟是大有同情自己之意,显见的不知自己出卖杨海波的内情,忍不住喜悦,忙扑过来抱住杨海波的腿,哀哀道:“殿下,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欺骗于你,望你大人大量饶过小人一命。” 徐瑛听得周晋的话,忍不住不悦道:“只是欺骗了你,也用不着取人性命吧。”眼见杨海波依然双目露出杀机的瞪着周晋,便伸手轻轻的拉住杨海波的衣袖,柔声道:“刚才回到家中,听家父言道,他也有退隐之心,待他老人家归隐,你武功练好了,咱们便离开这里吧。”说到这里,粉脸忍不住微红。 杨海波听得她如此说,转眼看到她眼中的神色,手一软,匕首掉落在地。 徐瑛眼见得杨海波眼中的杀机消逝,忍不住内心喜悦。 周晋此时突然朗声道:“小人以后定当终于殿下,若有违此言,死于刀剑之下。” 杨海波陡然听得他说出上次秦卓峰欲杀其灭口之时的誓言,心中突然回想起了他得到自己解药之后的暗算,脑海中突然回想起皇帝朱元璋,黄子澄,朱允炆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和朱棣暗藏玄机的微笑,假若这周晋落入那些人中任何一人之手,只怕自己和徐瑛一家转眼便有横祸,脑中突然想起了荆鲲劝自己争夺皇位之时的那番话,不由得咬牙喃喃道:“不为刀俎,便为鱼肉。”这一瞬间,他才充分体会到自己目前这看似平静,却若临深渊的险境,体会到人世的险恶。突然一伸手,抽出了徐瑛腰畔的长剑,狠狠一剑刺出。 徐瑛眼见杨海波面色转趋平和,正放下心来,出其不意之下,被杨海波抽出自己的长剑,正自一呆,还来不及阻止便听得周晋哀号一声,被长剑贯胸而过,倒伏地上。惊骇中转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上洒到的斑斑血迹,又看了看杨海波脸上的一丝鲜血,心中突然一痛,感觉眼前这少年再不是自己初见面之时的那忠厚纯良,侠义为怀的少年,后退了两步,将手中的雨伞抛掉,远远的去了,身上淋着漂泼的大雨,心中却是翻滚杂乱,难以自已:看来父亲说得不错,一个人若是位高权重,便会变了性子,他本来是个善良之人,如何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荆鲲亲眼看着杨海波杀死了周晋,心知这少年已然如自己所愿的充分体会到了形势的严峻,人心的险恶,有了自己的决定,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朝院内走去。 司马超和景骏二人昏头昏脑的从地上爬起,眼见得四周的情景,不禁一脸的愕然。原来他二人今日恰好在王府院墙外的小巷守卫,糊里糊涂的给人打晕在地,失去了知觉。此时醒来,却见到王府总管周晋尸横就地,眼前一个蒙面汉子给秦卓峰制服,心中满是疑问,有心询问,待见得宁王殿下那阴沉的面色,心中不由打了一个突,话到嘴边,却是再也不敢说出,默默的在秦卓峰的指挥下,将周晋的尸体搬进王府后院隐秘之处藏匿。 杨海波沉默不语的回到自己的居所,换过了衣衫,坐在摇曳的烛火下。这一路淋着大雨,他的头脑清醒了下来,脑中思索起来,暗暗道:荆先生和秦老猴子今日一天不见,却恰巧在我处于命悬一线之际到来,断非巧合。难道他们是故意让我身处奇险之地,再加以援手么?脑海中突然电光石火的闪现出荆鲲劝自己争夺皇位的言语,心中已然完全明白了过来,看了看周围,却见一旁的荆鲲依旧是面带微笑,一如平常的坐着,秦卓峰舒舒服服的坐着品茶,一脸的淡然,旁边依然站着那个微微颤抖,掩饰不住内心惊惧的蒙面汉子。自己身侧却肃然立着两个王府卫士,正是司马超和景骏。 荆鲲看了看司马超和景骏那安静却不慌乱的表情,甚是满意,突然淡淡的对杨海波道:“海波,你主意已定么?” 杨海波脑中突然转过一个非常奇怪的念头:今日的皇孙朱允炆,燕王朱棣,便犹如我以前参加跆拳道比赛的对手,只是以后的这个“比赛”残酷非常,最后获胜的人再不用向别人屈膝叩拜,看人眼色。输掉比赛,出局的人只有窝窝囊囊的死路一条。现在的我乃是大明帝国的宁王朱权,一个会获得最终胜利的人。而这场生死攸关的比赛该怎么打,理该由自己来决定。心中这样想,竟是难以自已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好似回到了那气氛激烈的赛场。想到这里,稳定了一下情绪,一脸平静的道:“本王朱权,乃是一个下棋之人,不愿做受人摆布的棋子。” 荆鲲心知杨海波已然看破今日秦卓峰出手相救,乃是自己所设下的巧局,若是他一脸愤怒的对自己破口大骂,也毫不稀奇,可是此刻,他却是一脸平静的说出此话来,心中忍不住微微一震,欢喜中夹杂着一丝惧意,因为此时此刻,那个来历奇特的少年杨海波已然不见,自己今后所要辅佐的,便是眼前这个大明帝国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儿子,宁王朱权殿下,想到这里,突然起身整了整衣衫,一脸肃穆的躬身对朱权道:“请殿下宽恕老朽今日的自作主张,日后老朽定当尽心尽力辅佐殿下,以成大事。断不会再有今日情事发生。” 此时秦卓峰却依旧懒洋洋的坐在远处太师椅中,悠闲的品着茶,他自幼生长于元末乱世,见过无数的枭雄由弱变强,自盛而灭,对什么皇帝,王爷的全然不放在心上,此时淡淡笑道:“只要你今后好生对待瑛儿,莫要辜负于她,老夫何妨出手助你登上皇位?”口中说着话心里却是想道:朱元璋此人心狠手辣,一心剪除异己,生怕旁人夺了他朱家的江山,若是以后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但是个假冒的货色,且夺走了他子孙的天下,该是如何一副狼狈样儿?越想越觉有趣,面上竟是流露出愉悦之极的表情来。 景骏,司马超听得宁王朱权的宏图大志,忍不住心中巨震,他二人今虽是地位卑微,但内心实也有一番雄心壮志,此时对望了一眼,同时拜倒在地,朗声道:“小人兄弟愿追随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权伸手示意,让司马超和景骏二人站起,转头看着那个蒙面汉子道:“你却是何人?竟敢来暗算本王?” 秦卓峰伸手轻轻一挥,劲风过处,扫落了蒙面汉子面上所覆的面巾,露出一张黑须黑面,面露精悍之色的中年男子容貌。 眼见得眼前之人居然便是景骏,司马超等一众王府卫士的首领,偏将左鸿。朱权和景骏,司马超三人都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荆鲲和秦卓峰却是一脸的淡然。 左鸿被秦卓峰制服之后却未被当场杀死灭口,闻得朱权等人的机密,一直脑中便在转着念头,此时凛然不惧的道:“在下乃是锦衣卫金字卫所的千户。直属当今陛下指挥,你等若是杀了我,只怕未必能够善了。” 朱权听他如此说,心道:这左鸿远在我未到王府之时便潜伏于此,显然并非针对我的身份而来。莫非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心么?回想起朱元璋的阴狠多智,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寒,心念一转,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笑道:“即便我不杀你,等你回到父皇身边,揭发了本王的机密,铲除完我等之后,只怕不但是你,连你的家人也难以善终了。”说罢转头对秦卓峰笑道:“便请秦前辈解了左千户的穴道,容他自己斟酌一二。” 秦卓峰他自问若是此人想逃,不出此屋,便会给自己格杀,挥手解除了左鸿的穴道。 荆鲲听得朱权说出如此一番话,忍不住面露赞赏之色,却依旧沉默不语。 第三十章 :受制于人 左鸿听得朱权的这一番话,脸上的神色却是变幻莫测,面上肌肉微微抽动,他身为锦衣卫中只有朱元璋才能调动的金字卫所千户,自然深悉皇帝的狠辣性子,知道朱权此言不虚,日前朱权跟随太子朱标觐见皇帝后居然安然无事,乃是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身为九五之尊,亲生儿子也给人假冒,那是多大的笑话?自己知晓了朱权机密的同时,却也犯了皇帝朱元璋的忌讳,若是告发对方,自己和一家老小,事后定被皇帝尽数杀死灭口。此时已然全无退路,只有效忠于这宁王殿下方有一线生机。主意打定之后,不再犹豫,俯身拜倒,低声道:“小人愿追随殿下。”眼睛却是忍不住瞟了一旁的景骏和司马超二人,心中暗自庆幸道:不想今日和周晋的举动计谋,竟是全然落在了荆鲲和这武功奇高的怪人眼中,幸得今日我蒙面之后便未出手取了这两个军士的性命,否则只怕早已死在那怪人的手中了。回想起荆鲲计谋深远,和秦卓峰惊世骇俗的武功,有意示忠的道:“殿下,每三日便要将殿下的一举一动,以机密手法传送回宫中。若是消息断绝,恐皇帝生疑,日后小人的消息该如何把握分寸,轻殿下示下。” 朱权听他如此说,心道:自己身为宁王,和皇帝朱元璋,太子朱标,以及燕王朱棣之间的情形极是微妙,眼见朱元璋单独召了自己和朱棣进东宫伴读皇孙朱允炆,却未召其他亲王,此举似有深意,心知荆鲲足智多谋,便朝他问道:“荆先生以你所见,陛下单召本王和燕王入宫伴读,究竟是何用意?” 荆鲲沉吟片刻,微笑道:“当今太子朱标虽则宽厚,却失之于柔弱。因此皇帝对魏国公徐达,汤和,冯胜,傅友德,沐英等军中宿将的疑忌之心,只怕尚在昔日刘伯温,李善长,胡惟庸之上。只是北元虽远遁漠北,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犹有元气。以老朽愚见,皇帝乃是有意在众位亲王之中栽培出一两个将帅之才,外可战北元,内可防范朝中的这一班宿将。”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道:“若是殿下能表现出军旅将帅之才,日后或能分封到北方一带,手握军权,以作朝廷捍卫边疆之长城。” 朱权听得他如此解说沉吟点头道:“此番道理那燕王朱棣自然也是明白,怪不得他也崇尚弓马技艺,看来是早有打算。” 荆鲲又低声问道:“不知皇帝召殿下入东宫伴读,却是何人为师?传授何等学问?” “乃是一个酸秀才,名唤作方孝孺,给本王讲授孔孟之道,说些什么惟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听得那些无趣得紧的东西。让本王昏昏欲睡。”朱权没好气的笑道。 “儒家学派,源远流长,自有其可取之处,惟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此言出自于汉武帝之时的董仲舒,然皇帝朱元璋此举却是颇有深意,在于以方孝孺此等饱学之士来对殿下和燕王潜移默化,加以约束。使得殿下日后心甘情愿的效忠于太子殿下。”荆鲲淡淡的笑道。 朱权听他如此说,打定主意,便对左鸿道:“日后你向皇帝传递消息之际,可如实告知本王日日在王府中习练习弓马技艺,一干琐碎的言行,只要不涉及机密大事的,尽可如实禀告。”略微一顿又接道:“只是周晋身为王府总管,突然失踪,却该如何善了,方不使府中人等疑心?” 左鸿一脸平和,躬身道:“周晋此人乃是酒色贪欲之人,时有患疾,昨夜暴病身亡。此事交由小的去办,定不会让旁人疑心。” 朱权听他如此乖觉,忍不住微微颔首,意示同意。 左鸿心知此时自己初归,不比荆鲲等朱权心腹,不敢过多与闻机密,便告退下楼而去。 景骏,司马超二人眼见得左鸿这个隶属皇帝指挥的锦衣卫千户,给朱权三言两语制得俯首听命,忍不住心中惴惴之间却又暗藏了一丝喜悦之情。 朱权待得左鸿的脚步声远去,对荆鲲微笑道:“本王除了日常练习武艺之外是否也要博览兵书呢?” 荆鲲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以老朽之见,殿下目前对兵家著作最好是一本都不读的好?”眼见朱权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忙接道:“老朽我从未经历过战场血腥厮杀,对兵家之学,为将之道一无所知,然想军旅将帅之才该是一门极为依赖实践经验的大学问。古人传下的兵法著作,不管如何的优秀,也是他们自己结合当时交战双方的实力,地形,天气等诸多因素而成,若是殿下这般未经战事之人阅读,心中难免便会有了先入为主之意,无异于给自己画地为牢,成为纸上谈兵,反为不美。” “还是先学精了骑马射箭,上了你死我活的战场,拿刀子剁人,不吓得尿裤子是个正经。”秦卓峰乃是昔日乱世战火里活下来的人,此时听他们言语忍不住没好气的苦笑道:“你等见过如蝗飞箭射到千百兵士,万马奔腾将人踏为肉屑的场面么?”说着话,一伸手掳起了右袖,指着手臂上四个狰狞的伤疤,接道:“若是先做不到一个伤痕累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兵油子,便是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却又奈何?” 荆鲲听得秦卓峰如此语带讥诮,也不以为忤,反而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心中深知自己虽是博览群书,胸有韬略,但从未经历过修罗地狱般的战场,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资格和秦卓峰争论什么。 朱权听得秦卓峰的话,不由得也点了点头,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穿越到这个古代之前,参加的那场激烈异常的跆拳道比赛,当时很多场下的很多选手热身运动时,看起来一个个生龙活虎,灵活矫健。显见得也受过严格的训练,可一走到赛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比赛,却很多都成了软脚虾,实力发挥不出练习之时的一成。这却是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那种没有比赛过的人根本体会不到的巨大压力作怪。看来这军事方面的才能也需要等自己上过战场,有过切身体会之后才能真正的提高。想到这里,忍不住道:“看来这为将之道却和学武功一般无二,乃是实践方出真知啊?” 一旁的几人耳听得他如此一句精辟之极的言语,忍不住都呆呆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朱权见得他们的表情,也是心中暗暗叫苦,心道:看来说话得多加小心才是,莫要乱出这等,在他们看来惊世骇俗的言语。 第二日清晨,朱权爬起身来,正站到窗口边伸着懒腰,双眼朦胧间却见得一个白色衣衫的人影远远的站在小湖边朦胧的若烟雾的水气中,正是徐瑛的背影,忍不住欣喜若狂,疾步奔下楼来。 朱权满心喜悦的奔到徐瑛身后,正要开口说话,待得见到徐瑛转过身来后面上那如笼冰霜的表情,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不由得一呆,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犹豫再三后呐呐的低声道:“来啦,这么早。” 徐瑛眼见得朱权那衣衫凌乱,头发直立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好笑,轻咳一声,面容一整,肃然躬身道:“民女徐瑛,拜见宁王殿下。” 朱权见她如此言语,顿感手足无措,吞吞吐吐的道:“这里没有外人,莫要叫什么王爷之类的,感觉好生别扭,咱们还是不要这些繁文缛节,朋友论交的好。” “身份有别,王爷贵为皇子,民女如何敢高攀得上?”徐瑛没好气的道。 朱权生性好强,眼见得她竟是如此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心中也微觉不快,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徐瑛昨晚见到自己杀死周晋之时那伤心失望的眼神,雨中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心中一软,柔声道:“昨夜之事,实乃事出有因,望你听我解释一二。”正要解释之间,却被徐瑛挥手打断,只听她淡淡的道:“本公子乃是信守承诺之人,昨日既然应承了传授你武艺,自当遵守诺言,咱们以后只讲授艺,不涉其他。” 朱权洋洋自得的道:“既然你自负注重诺言,那本人便非要你听我解释了昨晚之事,才跟随你习武术。否则你便无法完成诺言,一辈子欠了我的,记我一生一世。”说到后来,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笑。 第三十一章 :结伴出游 徐瑛听得这惫懒小子不但如此要挟于自己,还口中说什么要自己记得他一生一世,忍不住面上一红,微微一跺脚,恨恨嗔道:“这等无礼言语,你也说得如此振振有词?”有心转身离去,一转念间心道:这小子即便贪图荣华富贵,假冒这王爷也不过才几日,性子便是要变也无法这般快,或许他昨日辣手杀人也是另有苦衷。心中不由得一软,微微点头,示意朱权解释。待听得朱权诉说那王府总管周晋曾经下手杀死医生和丫环灭口,得到解毒之药后竟勾结锦衣卫密探暗算加害朱权之时,心中顿时完全一软,眼神也柔和了起来,嗔道:“本公子还以为你做了三天王爷,便即成了心狠手辣之辈了呢,不料此中尚有隐情。” 朱权眼见得她表情变幻之间犹如数九寒天陡然变作了冰消雪融的阳春暖阳,忍不住一呆,心道:“她的表情言语如何能有这般强烈的反差呢?女人就是女人,当真奇怪得紧。” 徐瑛此时心中也是念转,暗道:锦衣卫的密探竟也有潜身于王府之中的,看来他这个王爷却也是危机四伏,看来他昨晚突然狠下心肠杀死那个卑鄙小人,未尝不是为了我和家父的安危。想到这里,胸中柔情顿起,一转眼间看到朱权那无礼的眼神,佯怒道:“小子无礼得紧。”说话间,一伸手朝朱权肩头一掌拍去。 朱权猝不及防之下,狼狈万状的一侧身,让过了对方的掌势,突然笑道:“你知道么,和你相处之时,感觉轻松自在,我完全忘记了自己使个王爷,说话行事自由自由的感觉真好。”说到这里,心中也是微微奇怪,暗道:不知为何,现在便是荆先生在我面前说话也似乎有了一丝拘谨,全不如徐瑛这般洒脱了。 徐瑛听得他如此说,忍不住一呆,心道:看来他始终乃是一个忠厚善良之辈,日后须和他时时相处,免得他当真以为自己乃是王爷,沦为骄奢之辈。想到这里,忍不住微笑道:“却是为何?” “可能因为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之人吧。”朱权冥思苦想了片刻,一脸诚恳的道。他此时突然回想起自己穿越时空,来到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便在那寂静无人的长街上偶遇徐瑛的情景,心中所想,口中便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胡说八道,没个正经。本公子又不是你娘亲,如何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之人?”徐瑛听他莫名其妙之言,忍不住低声啐道,回想起自己的言语,面上也忍不住绯红,抬手朝朱权一掌“狠狠”劈去,以掩饰自己的窘态。出手渐急,再容不得朱权胡言乱语。 远处书房中的马三保见了朱权和徐瑛在练习武艺,也忍不住心痒难骚,正欲过来一起练习之际,被朱权恨恨的瞪了几眼之后,便也乖乖的缩回书房读书去了。 时光匆匆,转眼便已快到黄昏之分,朱权骑着那匹“乌云盖雪”在后院中奔驰,心中欢畅之际,身上给这良驹摔得几处乌青之处却是全然不觉疼痛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之光洒在远处徐瑛的衣衫上,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心道:若是她能永远如今日这般陪伴于我,我也再不用见什么皇帝,皇孙,那该多好。心中念转,突然纵马朝徐瑛奔去,在她面前嘎然而止,原来他今日摔了十七八跤之后,总算将这匹良驹驯服,此时他骑术已然大进,加之这“乌云盖雪”灵异异常,便想吓唬徐瑛一下。 徐瑛娇笑着闪避一旁,突然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如此喜爱骑马射箭,看来也不是个耐得住寂寞之人,我只希望你今生今世能做一个匡扶社稷,抵御异族的将军,却不要去做什么皇帝。”口中说着话,心中却是突然回想起自己的父亲徐达,回想起父亲在自己面前谈论起刘基,李善长,和当今皇帝朱元璋之时所流露出的那种失落之情。心中突然明白了,以前朱元璋和自己的父亲浴血沙场,同甘共苦驱逐蒙古人之时,定然和现在的朱元璋颇有不同。难道一个人做了皇帝,就难免改变么?想到这里,竟是有了一丝丝的惧意。 朱权听她说得如此诚恳,胸中忍不住一热,便想答允,却见徐瑛的目光远远的看着院落前门处,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心中好奇,便也转头看去。却见远远两人朝这边走来,落后一步那个汉子,一身甲胄,步态矫健,正是左鸿。另一人却是个衣衫华丽,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贵公子打扮的陌生少年,正朝自己挥手,一阵爽朗的笑声远远的传来道:“殿下当真好兴致,竟是将自家后院,作了蒙古人的阴山草原,在此尽兴游猎了。” 朱权眼见得此人衣衫华丽,手持一柄折扇的朝自己二人缓步而来,显见得非是自己王府之中的下人,不禁面露狐疑之色。 徐瑛见朱权面露疑问的神色,忙低声道:“来人乃是曹国公李景隆,李文忠将军的儿子,应天城里的头号纨绔子弟。”说着话,面上却是微微露出鄙夷之色。 朱权脑海中念转,虽则一时对什么“纨绔子弟”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意思,却突然回想起日前曾听得那个病死的周晋诉说,自己座下这匹骏马“乌云盖雪”便是这李景隆所赠。当下便提起了手中马鞭虚空一抽,笑着对李景隆道:“此马甚合我意,却要多谢贤弟你赠马之谊了。”说着话,打量起走到身前的李景隆来。却见他容貌颇有几分俊美,只是双眼略陷,有了三分憔悴之情。 李景隆来到朱权马前,拜倒在地,朗声道:“微臣李景隆见过殿下。” 朱权此时对这乌云盖雪大是喜爱,心中对这李景隆便多了三分好感,跳下马来将他扶起。 李景隆抬头四顾,看了看周围院落中给朱权纵马踏得一塌糊涂的草地,不禁由衷笑道:“微臣当日赠送殿下这匹“乌云盖雪”之时,尚自担心殿下不能善待于它,今日见了殿下这院子,才知景隆乃是杞人忧天了。”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良驹得遇明主,便如美人配英雄一般,也只有殿下这般范蠡般的英雄人物,方才配得起这马中的西施,“乌云盖雪”了。” 朱权毕竟也是少年心性,听得李景隆这比喻,忍不住也有点飘飘然起来,对李景隆大起好感。 左鸿今日见李景隆前来拜访朱权,心中本有点担心他不识得李景隆的身份,一个不慎露了破绽,是以陪同入院,此时眼见得朱权应付得体,心中暗自佩服他的做戏才能,放下心来,告辞而去。 “以人比畜,曹国公倒也真能发些奇谈怪论。”徐瑛在一旁冷冷的道,原来她虽是女子,却是个好强性子,听得李景隆这般不伦不类的比喻,忍不住心中大大的不快。 朱权见她面露不悦,心中恍然,心道:徐瑛性子颇为好强,加之身为女子,自然听不得这些将西施比作“乌云盖雪”的言论,看来以后相处却要注意说话间不要触怒于她才好。 李景隆眼见得这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书生不但认识自己,且对自己的身份毫无顾忌,也不上前参见,不由得讶然,仔细打量之下,不但发觉了徐瑛乃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且感觉有三分眼熟,只是记不得乃是朝中哪家公,侯府中的千金了。 “不知贤弟今日来找为兄有何事?”朱权微笑着道。他自经历过昨晚周晋之事,心中已然对自己的处境颇有些警惕之感,便出言探寻李景隆的来意。 李景隆听得朱权如此兄弟相称,微微有些受宠若惊的叹了口气,微笑道:“陛下膝下皇子虽多,却只有太子殿下,燕王殿下,以及殿下您平易近人,礼贤下士。” 朱权听得他如此说,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动,心道:太子朱标乃是厚道之人,他说话温和有礼乃是出于性子使然,这燕王朱棣也非易于之人,只怕乃是另有所图了。 “今日乃是元宵佳节,皇上下旨在秦淮河放灯,小弟想殿下久病蜗居,定是闷得慌了,是以相约殿下,今夜泛舟河上,一同凑一凑热闹。”李景隆笑道。 朱权听得他说什么秦淮河,忍不住一呆,心中道:莫非这应天便是后世的南京么?要不怎么会有秦淮河?想到这里也是玩性大起,笑道:“如此甚好,咱们这便去吧。” 徐瑛耳听得这纨绔子弟李景隆,约朱权去秦淮河那等风月场所,心内不悦,正想告辞,眼见得朱权颇有些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心念一转,暗道:这小子跟随李景隆这浮华子弟到那等场所游玩,说不定会做出些不堪之事,还是一起去的好。 第三十二章 :秦淮河畔 主意打定后,三人便要起行。李景隆却突然对朱权笑道:“殿下还是更衣后再出府的好,以免惊了百姓。” 朱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折腾了一天,污秽不堪的王袍,忍不住恍然,忙跑回楼上换过了一件华丽的衣衫,和徐李二人出得王府,朝秦淮河畔行去。 来到秦淮河畔的“乌衣巷”之时,天色已然全黑,抬眼看去,却见两岸人潮涌动,华灯灿烂,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河中数艘货郎的小舟穿梭往来,贩卖吃食,河灯。河面粼粼的波光上,点点河灯犹如银河中的众多星辰,随着微波缓缓飘荡,景色竟是极美。 朱权眼见得如此美景,忍不住喜动颜色,笑着对徐瑛道:“这乌衣巷的名字甚怪,可有什么来历?” 徐瑛微笑道:“相传三国时孙吴的卫戍部队驻此,因官兵皆身穿黑色军服,故此驻地被称为乌衣巷。”口中说着话,却是有些芳心忐忑,原来她今日也是瞒着父亲偷偷溜出府来,自己家居的魏国公府邸,便在左近,想起严厉的父亲,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朱徐二人跟随着李景隆一路来到了贡院街附近的夫子庙,李景隆一面走着,一面手指着贡院街,笑道:“国子监便在那边呢。” 朱权前两日和荆鲲闲谈间得知这国子监乃是当朝的最高学府,再见得这祭祀孔子的夫子庙却也建秦淮河这等高级娱乐场所附近,忍不住失笑道:“这等学府建在此处,只怕士子们却是无心读书了。” “殿下此言差矣,《金缕衣》中道得好: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从古至今,这秦淮两岸,关于才子与佳人的风流韵事便经久不息。”李景隆笑吟吟的低声道。 “若是这些个自负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尽在此等场所流连忘返,只怕过不几代,大明帝国便要如那南宋偏安一隅了。”徐瑛没好气的微蹩秀眉道,说着话,拉起朱权朝聚星亭、思乐亭走去。李景隆听得徐瑛如此说,颇为扫兴,但见朱权依旧笑吟吟的不以为忤,便也不好发作。 一盏茶的时光后,三人来到了茶肆落座,朱权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拿起竹筷,吃起桌上荤素搭配,甜咸俱有,形态各异的十数种小吃,不由得喜上眉梢,口中嚼着一个热乎乎的薄皮包饺,嘴里含混不清的道:“当真美味,比我府中的厨子弄得好多了。” 李景隆虽是年纪不大,却是久历风月场所的贵公子,徐瑛身为女子,两人自然吃相比之朱权那村夫的牛咽斯文得多。徐瑛见朱权一副猴急的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微笑道:“这乃是秦淮河畔八绝呢,第一绝:永和园的黄桥烧饼和开洋干丝,第二绝:蒋有记的牛肉汤和牛肉锅贴,第三绝:六凤居的豆腐脑和葱油饼,第四绝:奇芳阁的鸭油酥烧饼和什锦菜包,第五绝:奇芳阁的麻油素干丝和鸡丝浇面,第六绝:莲湖糕团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和五色小糕,第七绝:瞻园面馆熏鱼银丝面和薄皮包饺,第八绝:魁光阁的五香豆和五香蛋。”她家居这秦淮河附近,对这些自然是熟悉。 朱权见徐李二人看着自己的吃相皱眉,忍不住把口中的五香蛋嚼了两下,囫囵吞下,拿起茶杯猛灌了两口,佯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吃饭便该狼吞虎咽,细嚼慢咽的像个女子,却是无趣得紧了。” 徐瑛此时听他如此说,突然笑道:“看着你这吃相,倒让我想起蓝玉蓝大哥来。你二人吃饭的样子都是一般的鲸吞牛饮,全无顾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接道:“说起来我也有一年未曾见过蓝大哥了呢。” “这小子却是个什么来头?”朱权见她如此言语,忍不住没好气的道。 李景隆听得她唤蓝玉这大明帝国将领中,公认的后起之秀作蓝大哥,不由得对她的来历更觉好奇。想出言探寻,却怕惹得朱权不快,开不得口。 吃罢小吃,徐瑛拉着朱权朝河边走去,买了一堆河灯在粼粼波光中放了起来。 看着徐瑛一双嫩藕般的手臂拂动河水,将那盏盏河灯远送,脸上一脸的娇笑,朱权心中一动,暗笑道:这丫头舞剑的时候颇显英武,此时却全然是个女孩子的样儿了。 此时河中缓缓飘来一艘华丽之极的画舫,只见船两侧挂满了明亮的宫灯,两个船侧纱窗上人影闪现,宽阔的船头上站立了一个衣衫华丽,年纪约在四十余岁,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船头挂了一个精雕细刻得木牌,上面却是“清波舫”三字。 李景隆眼见得这艘画舫到来,忍不住喜笑颜开,对那船头的老鸨唤道:“王妈妈,快些将船靠岸,待本公子上船。”原来他今日到这秦淮河畔便是想会这画舫上的姑娘,此时偶然相遇河畔如何不喜。 那老鸨听得呼唤,转头看见了李景隆,面上却是流露出为难之色,犹豫片刻方道:“李公子,纪姑娘今日另有贵客,特意吩咐过今日不得相扰,多有得罪之处,改日贱妾再给公子赔罪了。”口中说着话,却不吩咐艄公泊岸,显见得并无招待李景隆上船之意。 老鸨王妈妈虽是拒绝了李景隆,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道:清波这丫头琴棋书画颇有造诣,连带着心气也便高了,对解缙这等才子是青睐有加,对这曹国公李景隆,却是淡淡的爱搭不理。想这李景隆乃是世袭了其父李文忠将军的爵位,听说便是当今皇上对他也颇有回护。以他这般家世却对清波这丫头谦恭有礼,从不相迫,显见得乃是一片真情,如何便是入不得清波的眼呢?当真奇怪。 李景隆听得此言,胸中郁闷难当,原来他虽贵为曹国公,家世显赫,却对这清波舫上的姑娘纪清波一往情深,难以自已,素知这纪清波是秦淮河上的名妓,不但姿色出众亦且颇有才具,平素接待的也多是士林中的才子,自己这显赫的家世在别人几句诗文前却是不堪一击,虽是心中失落,却也无可奈何,呆呆的站在河边。 徐瑛抬头看了那画舫一眼,突然对朱权道:“若是李公子要上船游玩,你却是不许去。”她素闻这纪清波在应天城中颇有名气,是以有此一说。 朱权眼见她突然从一脸的娇笑变作了微带寒霜,忍不住笑道:“却是为何?” 徐瑛听他竟是如此追问到底,忍不住俏脸微红,微微一跺叫,佯怒道:“你若登此船,明日习武之时便须多吃苦头。” 耳闻徐瑛居然又以师姐的身份要挟,朱权不由得气结,一脸的苦笑。 正在此时,却听得河对面长街上一阵人吼马嘶,纷乱不已,三人抬头看去,却见河对面人潮拥挤街道上,竟是有一个人趾高气昂的骑着高头骏马奔来。今夜这秦淮河两岸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此时竟有人纵马,顿时惊得游人们大呼小叫着,连忙闪避,有几个嘴里咒骂,或是闪避稍慢的路人给那马上骑士夹头夹脑的几下皮鞭,顿时抽得惊呼着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徐瑛看清了对岸那骑士的面容,忍不住一楞,原来却是她熟悉之人,正要出声呼唤,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朱权,却是蹩了秀眉,没有开口了。 “蓝大哥,小弟李景隆在此。”旁边的李景隆却是挥手朝对岸的骑士呼唤起来。 对岸的骑士乃是一个青年男子,身形修长,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冷峻,左脸上一条,淡淡的疤痕,浓眉下一双寒光闪烁的鹰眼,发出漠视一切的寒光,座下乃是一匹红色的骏马。青年骑士陡然听得呼唤,转头朝河对岸看去,目光扫过李景隆之后落在徐瑛身上,双目陡然露出喜悦之情,手挽马缰朝正对秦淮河的小街奔出十余步,掉转马头对着秦淮河对岸杨徐等三人站立之处,挥鞭策马,疾奔而来。 此时沿河两岸之人见他的情状自然明白他是想纵马跃过河去,眼见得他飞马自河边跃起,旁观的游人忍不住都惊呼出声,原来此处的秦淮河虽是河道略窄,却也有三丈余宽,在众人想来,不管那马如何神骏,骑乘之人之人骑术再精,也断然难以成功。 众目睽睽之下,那青年骑士跃马腾起飞出一丈多后,“腾”地一声巨响,竟是恰巧落在了河中那名为“清波”的画舫宽阔的船头,红马四蹄一借力,青年骑士一声低吼,缰绳一揽,一人一马竟是再度腾起直朝朱权和李景隆站立之处落来。 第三十三章 :大明悍将 “清波舫”吃这巨大的冲力,船身不由得剧烈摇晃了两下,船后掌舵的汉子猝不及防之下,也给震落河中,狼狈不堪的怒视着那青年骑士,想要喝骂却是不敢开口了。在京师之地做这行的首要的便是眼光要毒,只看对方这惊人的骑术,便知非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善茬,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朝肚子里咽。 朱权身后的几个游人眼见骏马从天而降,吓得作鸟兽散。李景隆惊呼一声,却是给两个游人一挤,“噗通”一声,栽进了河中。 清波舫给这一番惊扰,舱中之人自然有了惊觉,锦帘掀动间,走出一个三十余岁,面容俊朗身穿蓝衫,头戴方巾的文士来,他眼见李景隆在河中挣扎,当即喝令船家靠近,施以援手。 朱权眼见得这奔腾如山呼海啸的纵马之势,眉头一皱,微微侧肩避开了对方,转过身来,冷冷的注视着对方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却是凛然不惧,喝道:“你是何人?这般横冲直撞的,想撞死人么?”心中却是暗暗惊异,心道这人的气势给人倒很像是一柄杀人无数的战刀,一柄不带鞘的刀。 青年骑士鹰眼中闪烁着寒光,冷冷的扫视着朱权,面容冷峭,心中也是暗暗惊异,暗道:看他和李景隆那个二世祖同行,本以为也是一个朝中的浮华子弟,此时这少年竟是对自己凛然不惧,倒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之外了,冷冷的看着朱权,也不说话。 徐瑛眼见得这两人竟是瞬息之间便成剑拔弩张之势,心知那青年骑士蓝玉乃是久历沙场,杀人如麻的悍将,忍不住担心,忙站到朱权身前,朝蓝玉道:“蓝大哥,你何时回京的?” 蓝玉眼见得徐瑛竟是如此回护这楞小子,忍不住恼怒异常,原来他乃是明朝开国大将常遇春的妻弟,自幼跟随常遇春于军中效力,和徐达也极为熟悉,素来对徐瑛便有情意,前两日回京后,今日黄昏去到魏国公徐达府上听得徐瑛出外,心中便是闷闷不乐,正在郁闷之间,陡然在河对岸看见徐瑛忍不住大喜,跃马过来,正要相见之时,却见徐瑛举动间对朱权甚有情意的维护举动,突然明白了徐瑛这两日接连出府的原因,忍不住胸中怒气陡升,当下也不答话,刷的一声,马鞭挥出,掠过了徐瑛发髻朝朱权头上狠狠抽来。 朱权见飞马撞来,便已然不乐,此时见那蓝玉竟是如此横蛮,忍不住也是恼怒,绕过徐瑛,闪避开对方的马鞭,纵身跃起,一脚朝蓝玉腰间踹去。 蓝玉见对方身手矫健异常,一个翻身轻巧的落马闪开对方的攻击,沉着脸挥拳朝朱权咽喉狠狠打去,紧跟着抬脚便朝对方下阴猛踢。出手全是致人死命的招数,这倒不完全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他久历血腥沙场,自然而然的出手间便将对手当做了死敌。 朱权这几日在秦卓峰和徐瑛的**之下,武功已然大进,此时在对方凛凛的杀气逼迫下,反而激发出了斗志和潜能,闪开对方的狠击之后,伸手推开了徐瑛的阻挠,和蓝玉激斗在一起。 徐瑛好意阻拦两人,却给朱权不知好歹的推开,忍不住也有点着恼,跺足道:“便等你二人打个你死我活吧。”话虽如此,但还是站在以旁观战,她自持武功高于两人许多,危险之际出手阻拦也尽来得及,再见朱权略占上风,便轻轻咬着嘴唇,看他二人厮打。 此时河中的李景隆已然浑身湿淋淋,狼狈万状的爬上了清波舫,抬头一看那蓝衫文士,不由得面色一红,惭惭道:“方先生,如何是你?”原来这蓝衫文士便是在东宫给皇孙朱允炆,燕王朱棣,朱权授课的先生,士林名士方孝孺。 方孝孺端详了一下对方的面容,失笑道:“曹国公如何落得这般光景?” 李景隆心中暗叫晦气,心道:今日这般狼狈的情状如何便恰巧落在了这腐儒的眼中。手指着岸上的蓝玉强笑道:“还不是给蓝将军的骇人举动给惊的?” 方孝孺听得他言语,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便是跟随徐达元帅出征漠北,击溃元朝名将王保保的蓝玉将军?” “不是他是谁?咱们大明军中大名鼎鼎的两个横人,老的乃是冯胜将军,少的便是他“永昌侯”蓝玉了。” 李景隆此时浑身湿透,寒风吹过,忍不住瑟瑟发抖。朝岸上厮打的杨蓝二人叫了几句,却给旁边游人的哄闹掩盖,面露苦笑,无奈之下只得让老鸨找来两件衣衫,在画舫上找个地方换衣服去了。 方孝孺确认对方乃是蓝玉之后,不由得回想起太子朱标和自己谈论起军中将领之时,言语间对这蓝玉不但大加赞赏,亦且颇为亲厚。忍不住面露微笑,心中有了主意。 蓝玉虽是久历沙场,但最擅长的毕竟是马上交锋,极少和人赤手空拳的搏命,几招过后,一个闪避不及,胯上和后背给朱权狠狠踢了两脚,脸上吃了一拳。 朱权眼见对方给自己猛击几下竟是面不改色,也忍不住心惊,看着对方脸上的那道疤痕,心道:这小子多半乃是战场厮杀出来的狠角色,这般抗得住揍。 蓝玉虽是给对方猛击却是全不在意,他身上刀疤,箭创几处,便是脸上也吃过蒙古人一刀,却怕何来?他此时已然看出对方身手矫健,拼着胸腹又吃朱权两拳,陡然伸手抓住了他衣袖,扑进怀中,用脑门朝朱权鼻子狠狠撞去。在他看来,什么招式,好看,全不管用,只要能弄死对方的就要用。 朱权猝不及防之下,一偏头虽是闪过了面门,眼角却给对方坚硬如铁的额头一撞,顿时疼痛难忍,眼冒金星之下,本能的一肘子狠狠甩在对方脸上,将蓝玉也打得一个趔趄。 两人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正要再扑上厮拼,却见白色人影一闪,身上顿时一麻,浑身动弹不得。原来却是徐瑛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点了他二人的穴道。 旁观的游人此时已然是人山人海,此时众目睽睽之下,见这个少年书生竟是瞬间便制服了两个狠人,都忍不住哄笑,有好事之徒竟是笑道:“休息片刻,继续干,不分个胜败便算不得好汉子。” 蓝玉苦笑道:“瑛妹,你这是做甚?大庭广众的怪难堪的。” 此时朱权身子虽是不能动弹,但却见到刚才河中的画舫“清波”此时已然靠岸,船头上一个蓝衫文士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摇头叹气,却不是给自己和朱棣授课的方孝孺是谁?忍不住也有点心虚,便想溜走,便也面露哀求之色的道:“快解了穴道,我回府去了。” 徐瑛见他二人服软,便哼了一声,解了二人穴道。 蓝玉得脱自由,忍不住怒视朱权,道:“有种的,下次马背上较量一二。” 朱权此时便想迅速脱身,以面听方孝孺啰嗦,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徐瑛眼见得此时天色已晚,便也不再和蓝玉多言,施展轻功,跳上画舫,再以纵身,去到河对岸,远远的去了。 蓝玉此时伸手揉了揉身上隐约作痛的伤处,转头却见李景隆和方孝孺并肩自画舫上走了下来,忍不住奇道:“李贤弟,这位却是何人?”他眼见方孝孺气度不凡,忍不住出言相询。本来李景隆世袭其父李文忠的曹国公爵位,身份远高于他,但他自来心高气傲,不大看得其这些世袭的贵胄公子,是以私下里边和李景隆兄弟相称。 李景隆对他素来有几分忌惮,听他如此呼唤自己,却也不已为忤,本想告知朱权的宁王身份,但一转念心道:蓝玉对我素来有几分轻视,他得罪了殿下,却也活该。当下笑着对蓝玉道:“这位乃是当今名士,方孝孺先生,现在东宫给皇孙殿下担任授业之师.。” 方孝孺在朝野名气极大,蓝玉虽是军中将领,却也有所耳闻,再加之他和太子朱标交好,此时听得李景隆的介绍,不由得肃然起敬。 李景隆此时已然进舱纠缠自己心仪的纪清波去了。 方孝孺微笑着对蓝玉道:“久闻将军威名远播,不意今日偶遇,正要请教一二。”说罢伸手相邀。 蓝玉虽是个横蛮性子,却是服软不服硬,眼见得对方如此礼遇,便不再拒绝,跟随方孝孺朝画舫上一间雅间行去。 两人落座后,方孝孺屏退了左右。 蓝玉素在军中,心知朝中文臣武将素来不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冷冷的道:“先生既是身在东宫,想来和太子殿下交厚,不知今日相邀,却要指点什么?”心中却是隐约感觉今日方孝孺相邀,可能和太子朱标有关。 方孝孺淡淡的道:“若是朝中有人对太子殿下怀有不臣之心,将军该当如何自处?” 蓝玉听得方孝孺如此惊心动魄的言语,忍不住脸上一寒,冷冷道:“这话如何可以胡乱说得?方先生莫非不怕诛灭九族么?”说着话,两道如刀似箭的目光直勾勾的瞪视着方孝孺。 第三十四章 :未雨绸缪 方孝孺双目一接触到对方狼睥鹰睨般的目光,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森森杀气,忍不住内心中也是微微颤抖,背后也是沁出了冷汗。 蓝玉刀锋般的目光闪烁,突然微笑了起来,心道:这个大名鼎鼎的才子眼中虽有畏惧却无心虚,想来此番乃是太子殿下派来试探于我。想到这里,面容一整,沉声道:“身为臣子,却觊觎皇位,便是谋逆的乱臣贼子,蓝某自然容不得他。”说着话,竟是不知不觉的将手中茶杯都捏碎了。蓝玉抛掉手中的碎瓷片,自怀中掏出一张方巾,若无其事的擦拭着手掌给割裂处涌出的鲜血。他心知方孝孺既然今日有此惊人言语,便自会解说清楚,便不再急于追问。 方孝孺眼见得蓝玉耳闻如此秘闻,却依旧沉得住气,暗暗赞许,低声道:“当今的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皆非久居人下之辈,恐当今太子殿下登基之后,他二人便会有不臣之举。”说到这里,犹豫了下又接道:“是以在下今日斗胆瞒住了太子殿下,前来告知将军,希望我等对太子殿下忠贞不二之臣,能同心一体,未雨绸缪。” 蓝玉听得他如此说,不禁点了点头,暗道:太子殿下并非擅长心机之辈,原来今日却是他巧遇我后自作主张,不由得对方孝孺的话又多信了三分。轻叹一声,道:“燕王殿下末将却是曾见过,的确是一个城府深沉,足智多谋之辈。”说到这里,又问道:“却不知那宁王殿下品性却是如何?” 方孝孺听他如此说,不禁讶然道:“蓝将军莫非不识得宁王朱权么?” “蓝某一直在边塞军中,对京师的各位亲王却是不熟悉。”蓝玉摇了摇头道。 方孝孺面露苦笑的道:“方才在河边,和将军厮打的那个少年便是当今的宁王。” “喔”蓝玉忍不住有点惊诧,心道:这小子居然便是宁王,他虽贵为亲王,在朝中却无实权,能耐我何?今日河边和我厮打,却非是什么光彩之事,想来他也未必会告到皇帝面前去。想到这里,伸手揉了揉自己腰间隐约作痛处,回想起刚才朱权和自己猛殴之时的那股狠劲,心中暗暗咒骂,哼了一声道:“的确不象个服软之人。”说到这里,言语一顿,转头看着对方淡淡的问道:“依先生之见,蓝某却是该当如何呢?” 方孝孺眼见他知道了刚才殴打的人乃是当今皇帝的亲儿子,宁王朱权,眼神中虽流露诧异之情,举止却毫无张皇失措之态,不由得暗暗心服,心道:蓝将军年纪虽轻,却不愧是千军万马中纵横睥睨的人物,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沉吟片刻,低声道:“不若敲山震虎,将军在适当的场合,表明对太子殿下的忠心不二,使得二王不再心存侥幸,再存非分之想。” 蓝玉点了点头,意示同意,他虽是赞许方孝孺对太子的忠心,但内心总感觉和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有一些难以描述的隔阂,总觉有点话不投机。此时表明心迹之后,便不想和其再加纠缠,告辞而去。 方孝孺站在船头,远望着蓝玉纵马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是一片愉悦之情,心道:徐达元帅身为太子太傅,自来和殿下亲厚。这军中的青年俊彦蓝将军,也对殿下忠贞不二,只需他二人在朝中屹立不倒,殿下便稳若泰山了。耳中听得老鸨言语方知,曹国公李景隆已然被纪清波委婉的下了逐客令,方才便已怏怏不乐的离去了。 方孝孺面露苦笑的转身走进了画舫中一间布置陈设极为雅致的房间,冲鼻而来的却是满面的酒气,抬头看了看埋头伏于檀木桌上的一个青衫士子打扮的年轻人的背影,想起他的遭遇,忍不住叹了口气,方才心中的愉悦顿时烟消云散。 房间中另一个人却是一个双十年华,容貌文秀,身穿淡黄衣衫的女子,正是画舫主人,纪清波。她乃是极为善解人意之辈,心知今日方孝孺来此寻这少年书生解缙,并非为了风花雪月,此时解缙酒醉和他交谈失言之处落在自己耳中须不好看,便微笑着给方孝孺和解缙各斟了一杯茶,告辞出房而去。 方孝孺静静的坐在桌旁,也不言语。 盏茶时光之后,解缙酒意稍去,摇了摇头,坐起身来,端起茶杯猛灌了两口,这才发觉桌旁端坐的方孝孺,心感失态,忍不住脸上一红,拿起桌旁水盆中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脸,感觉清醒了许多之后哦,方才端坐桌前,强笑道:“今日小弟失意之下,酒醉失态。却是教方兄见笑了。”心中懊悔不已,原来他年纪虽是小过方孝孺许多,但自幼聪明好学,加之天赋极高,素有才名,今年高中进士之后,在武英殿御书房还得到了朱元璋特别召见。他所呈上的《太平十策》也对当今朝政,提出了极为中肯的建议和批评,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朱元璋没有暴跳如雷的砍掉他的脑袋,还颇有赞许之词。 经过此事,顿时使得解缙在士林中的名声鹊起,已然直逼方孝孺这个前辈。解缙自负才高八斗,加之年纪小上许多,心中难免不再如以前般对方孝孺大是崇敬了。此时自己酒醉后的丑态落入对方眼中,心里难免懊悔。 方孝孺此时温颜道:“贤弟此次虽经挫折,岂不知日后有东山再起之日,待得太子殿下登基,愚兄定当竭力举荐于你,使得贤弟的治国抱负,能一展所长。” 解缙听得他的话,忍不住又是心如死灰,面色苍白,原来他昨日因替好友上书中涉及了李善长被杀于案,言辞中对朱元璋诛杀李善长满门颇有微词。竟是得到了皇帝一句冷冰冰的话:“妄议朝政,限三日内回籍闲住,十年后再用。” 解缙自幼身负才子盛名,寒窗苦读,心高气傲,满心以为身负经天纬地之才,必得朝廷重用,岂知昨日竟是因为只言片语,便遭逐出京城,此时心中的理想抱负,似乎已然被击得粉碎,不由得顿起万念俱灰之感。此时听方孝孺出言宽慰,也是呆呆的坐着不发一语。心中只是暗暗自问:难道直言敢谏便错了吗?脑海中想象自己回家之后要面对多少人的白眼,嘲笑,更是郁闷难当。 方孝孺宽慰了一会儿之后,便即嘱托了几句一路顺风,善加珍重的话,便即起身告辞。 站在船头的解缙,远远看着方孝孺的背影远去,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那个来向自己传达朱元璋旨意,将自己驱逐的老太监,御书房的总管薛京悄悄对自己所说的一句话:先生虽是学问渊博,却是只会做学问,不会做官啊。一想起薛京那充满同情的目光,解缙不由得呆住了,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心道:如果我的老师也是如方孝孺的老师,辅助皇帝开创大明帝国的四名士,宋濂一般的人物,我还会有今日这般凄凄惶惶的回乡之路么?一想起那个请自己上书讥刺皇帝诛杀李善长,事后却是托病不见面的“好友”,对前两日触动朱元璋逆鳞的举动有了几分悔意。心中已然是隐隐约约的明白了这为官之道和学问之道的差别所在。 朱权顺着来时的路,朝自己的宁王府一路行去,回到王府附近之时,突然回想起自己在河边洗脸之时,看见的自己一个眼圈乌黑的怪模怪样,便不走大门入内,悄悄来到墙边景骏和司马超负责职守的地段,让他二人蹲下,脚踩了他两人的肩膀,毛手毛脚的爬进自己居住的后花园中。 景骏和司马超两人眼见得他如此相貌,也忍不住偷笑。景骏心中暗暗想道:看来殿下确实将我兄弟视若心腹之人,否则这般丑事不会落入我二人眼中了。 朱权翻进院中,眼见得小楼的底楼书房中依旧是灯火摇曳,不由得苦笑,朝楼前走来。来到书房中,却见马三保和荆鲲两人在房中看书,便坐了下来。 马三保给他斟茶后,看到他眼睛青淤之处,忍不住好笑,给朱权瞪了一眼后便出房去了。 荆鲲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了看朱权的面容,目光中流露出诧异之情,却依然正襟危坐,并不出言询问。待听得朱权叙说到今夜和蓝玉在秦淮河边斗殴之事,荆鲲颇有点啼笑皆非之感,但闻得斗殴之时竟是巧遇方孝孺,荆鲲却是面色一沉,沉吟了片刻,突然微笑问道:“不知殿下离开之时,那蓝姓青年却去了哪里?” 朱权征了一下,道:“好似是上了方孝孺的画舫了。”想到这里,突然省起明早又得入宫伴读朱允炆,不禁面露苦笑,心道:今日也忒不走运,打架斗殴居然被老师抓个正着,看来明日又有得戒尺吃了。 第三十五章 :校场之约 “不知殿下对那蓝姓青年有何观感?”荆鲲淡淡的道。 朱权伸手接过马三保递过的煮熟的热鸡蛋来,在眼圈上轻轻擦拭,心中回想起蓝玉那凛冽迫人的杀气,和精湛无比的骑术,突然道:“这小子似乎是个军旅中人一般,心狠手辣。” 荆鲲点头微笑道:“此人**不离十便是大名将领中的后起之秀,威名赫赫的蓝玉。” 朱权回想起太子朱标身边的黄子澄,方孝孺对自己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心中一凛道:“莫非那方孝孺会见蓝玉乃是针对我而来?”他此时已然明白自己身处的危局,心中警惕感已然便得强了。 荆鲲沉吟道:“现下观皇帝的施政措施,乃是要扬文而略抑武,朝中文官武将素有心病,那方孝孺和蓝玉即便是相识,估计也不会有多大交情。今夜他相邀蓝玉多半便是为了殿下你和燕王。”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突然微笑道:“殿下今夜河边举动虽是稍嫌孟浪,但既是巧遇方孝孺,说不定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朱权听得他居然如此说,心中不由苦笑,心道:明日挨戒尺的是我不是你,你当然是如此说了。 “日前老朽见那燕王举动言语,再听殿下叙说伴读之时燕王那举重若轻的处事应变。这朱棣绝非易与之辈,只怕老辣深沉处还胜过当今皇帝昔日,日后必为殿下劲敌无疑。不知殿下打算如何与之相处?”荆鲲淡淡的问道。 朱权听他如此一说,想起朱棣的为人,心中也是微微一寒,回想起现在自己所处的局势,突然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心道:看今日这般局势,皇帝朱元璋自然是支持朱允炆,我和朱棣却是各有自己的打算。倒好似《三国演义》里的局势了,朱允炆得皇帝相助,自然现在有压倒性的优势,如曹操一般。我虽有荆先生和秦卓峰,景骏,司马超等人相助,但手下能人多半还不如朱棣,算得兵微将寡的刘备了。朱棣自然而然的便是强过自己,却也无法单独对抗皇帝的孙权了。回想起《三国演义》,中孙刘两家在赤壁之战时联合抗曹的战例,不由得对朱棣那日御书房所说的,互相扶持的话信了几分。 想到这里,朱权忍不住口道:“看今日的情形,最好是联孙抗曹了。”转头看了看荆鲲一脸的不解之情,心中一跳,恍然间心道:搞不好现在连《三国演义》都没写出来,荆先生即便是博览群书,只怕也是闻所未闻了。想到这里,又回想起自己以前参加跆拳道比赛时候的情景,对参加比赛时候的自己,最好的情形莫过于两个强悍的对手恰巧没有抽到和自己同组的签,而提前在另一组遭遇,自己坐山观虎斗的同时,了解一下他们的实力,让一个对手帮着自己淘汰另一个对手,剩下那个也苦战到伤痕累累,那对付起来就轻松多了。如何能让他们抽到一组死战的“签”呢?最好便是让他们轻视于自己,不再将自己看作威胁,放开手去打。重视任何一个对手,却尽其所能的让对手轻视自己,这不也正是以前自己的教练李征教授自己比赛时的心理战术么? 想到这里,朱权突然微笑道:“看来现在咱们最好是能够暗中示好于燕王,再对太子殿下和朱允炆那小子故作恭顺,让他们不感觉到我是一个威胁。日后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 荆鲲万万没有想到朱权居然能说出如此超乎自己意料之外的话,忍不住呆呆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话一出口,朱权脑中一闪,突然明白了荆鲲为何刚才会说,自己今日和蓝玉的当街胡闹,落在方孝孺眼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了。自己身为王爷,竟然不顾身份,在这秦淮河畔,众目睽睽之下和人斗殴,此事若是传到黄子澄,朱允炆等的耳中,不正显得自己乃是一个胸无大志,的浪荡王子么?最妙的却是今日之事纯属意外偶遇,自然无比,想到这里朱权也忍不住好笑。 荆鲲此时已是定下心神,沉吟道:“只是那燕王朱棣恐怕非是黄子澄,方孝孺那般士子好糊弄,殿下与之相处,自该谦让一二,却也不能矫枉过正,戏演过了头,反而弄巧成拙。” 回想起朱棣变色龙般的高超演技,朱权内心也完全赞同荆鲲的看法,暗暗道:这小子也是很有做戏天分的演技派,却要好好把握分寸才好。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朱权便是日日跟随秦卓峰习练武艺,每三日便进东宫伴读一次。他本有武术基础,此时进展甚快,美中不足的却是这骑马和射箭,却非短时间内,能一蹴而就,也只能勉强稳坐在“乌云盖雪”的背上小跑而已。在秦卓峰的相助下,习练他传授的独门气功,《乾清坤厚功》虽是达到了第一层的境界,劲力大增,能将司马超那张四石的强弓拉得圆满,可惜箭射出去的准头却是差得多了。 至于进宫伴读皇孙朱允炆,他对方孝孺传授的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再加之听荆鲲解说了朱元璋安排自己伴读的用意,索性便在课堂上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事,有机会就睡觉。既然内心明白了该当藏锋敛刃的道理,言语礼节方面便不再去冲撞招惹那朱允炆了。 这日天光大亮,朱权骑着“乌云盖雪”和徐瑛并马而行。旁边的一辆小车中坐着神态悠闲的荆鲲,车旁两个甲胄鲜明的两个军士却是景骏和司马超二人,此时他二人已然被负责守卫王府的偏将左鸿“破格提升”为卫护宁王的亲兵小队长。 一行人等出了王府,在徐瑛的带领下,朝应天城南的校场行去。原来今日正是月末,朱权和燕王朱棣相约校场切磋之日。 半个时辰之后,已然来到了校场的大门外,只见两侧的甬道上却是肃立了两排军士,原来这校场乃是军中将士操练专用,是以八道门尽皆有军士把守,防止平民入内。 此时率领军士把守校场大门的却是一个“总旗”,他虽不认得朱权,但见他身着的乃是黄绫制作的团龙补服,知道乃是亲王驾到,当即率领军士跪拜甬道两侧。 徐瑛此时突然蹩住了眉头,突然低声道:“我今日便不进去了。”说罢也不等朱权答话便扬鞭策马走了。 朱权见她突然离去,忍不住纳闷,心道:这丫头平日里最爱凑热闹,今日闻得我和燕王朱棣校场相约如何却是走了? 徐瑛牵着马走在长街上,心中却是难以平静,暗道:他和蓝大哥都是性子极为好强之人,今日希望别再和燕王朱棣也起了争端才好。回想起朱棣这段时日也是隔三差五的来自己家中拜见父亲徐达,回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忍不住面上微微一红。转念道:今日他和朱棣校场比试,我在一旁只怕不妥,还是避开的为好。主意打定,缓步朝自己家行去。 荆鲲下得车来,低声对朱权道:“殿下,今日老朽和那道衍老和尚有约。”告了个罪后,坐上小车,朝城中的河边行去。 朱权策马带领景骏和司马超正走在甬道中,突然前方远处传来一片天崩地裂般的怒吼,仿佛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吼叫一般。此时三人陡闻这般响动,不禁给骇了一跳。 刚一进校军场,眼前豁然开阔。只见前方宽阔足足有数十倾的空地上,马嘶人吼,数百骑兵和为数更多的步兵分成左右两边,各占据了一大片空地操练。骑兵纵马挥刀,冲突往来,步兵却是手持长枪,砍刀和盾牌不断变换着阵型,挥舞着兵器刺杀砍剁。尘土飞扬间,盔甲兵器上反射的阳光灼人双目。一个标枪般的人影顶盔贯甲,策着一匹神骏的红马在步兵阵型中缓步而行,一面粗言秽语的斥骂着,一面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毫不留情的鞭笞着那些动作不够凶狠,声音不够洪亮的士卒。 朱权抬眼看见那青年将军所骑得红马和他的吼声,有几分象河边和自己打架的蓝玉,转头看了看跟随自己马后的司马超和景骏二人,忍不住气结,心道:想不到这小子竟是个神气活现的将军,指挥着上千的军士,相比之下,咱们这个队伍简直就见不得人了。 三人正在观看那只军队操练,校场北面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悠长的牛角号声,随着号声响动,一只百余人的人马自北门而入,一人身着黄色服饰,鹤立鸡群的策马当先。身后率领的一百余军士步态矫健,神情威武,衣着鲜明,和校场中操练的军士又自不同。 蓝玉耳闻得这悠长的号声,转头一看那队人马,忙翻身下马吩咐身旁的军士集合队伍,自己却是单膝跪地,恭迎着那骑马率队之人。 朱权远远看见那人的身影似乎是皇帝朱元璋,忙策马赶去,在蓝玉身侧下马,拜服于地。 朱元璋策马走到身前,眼见得朱权也在此,忍不住面上微微露出诧异之色,问道:“权儿,你今日为何也在此处?” 朱权正要答话,却见朱元璋身侧一个身着牛皮轻甲的的青年躬身道:“禀告父皇,权弟今日乃是和儿臣相约,在此校场中比试弓马武艺。”说话的正是燕王朱棣。 第三十六章 :军令如山 朱元璋闻言,忍不住捻须微笑道:“正该如此,你等身为亲王更应担负起身先士卒,痛击异族,匡扶社稷的重责。”说到这里,抬手指了指蓝玉和他身后那一群灰头土脸,累的满身大汗的明军军士,道:“若是只知躲在这京师之地,贪图享受,又如何使得这些百姓子弟心甘情愿的为咱们大明朱家舍生忘死,效力沙场呢?”说到这里,脑海中闪过太子朱标多病孱弱的身体,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标儿虽是好学多问,颇有仁君之相,但却是体弱,否则朕定会令他和棣儿,权儿一般习练武艺。 朱元璋沉思片刻,挥手对朱权和朱棣道:“你二人且随我上台观看蓝玉操练士卒,也好长些见识。”说到这里,转头对蓝玉道:“今日朕便看看你这个官居二品的都督俭事的手段了。”说罢,转身率领朱棣,朱权和锦衣卫中最精锐的一百零八个带刀卫士,扬长上了城墙上的“观武台”。 蓝玉待朱元璋走上台去,方才站起身来,翻身上马,将令传达之后,片刻之后,五百骑兵和一千五百步兵已然整肃队伍,分列校场东西两面,相互之间隔着大约四百步的距离。骑兵队型呈三角形,背对城墙,步兵队型却呈整齐规则的正方形。此时诺大的校场中顿时静悄悄的一片,只隐隐约约有战马轻嘶远远传来,却听不到任何人语。 太子朱标眼见蓝玉手下的军士似乎是要对阵厮杀,忍不住皱着眉头,走到墙边,朝下面担心的问道:“蓝将军,刀兵无眼,如此对阵,只恐军士们有性命之忧。” 蓝玉闻言忙在马上躬身道:“启禀殿下,军士们此刻手中的用的乃是木刀,羽箭也去掉了箭镞,诸般火器皆不使用,想来不会有大碍。” 朱标听得他如此说,抬头朝远处的两队人马看去,果然再见不到兵器闪烁的光芒,放下了心,转身走回朱元璋身侧。 朱权听得朱标如此说,不远处朱元璋身后的朱棣脸上,却有一丝略带嘲弄的笑意一闪而没,忍不住心中暗暗叹气,心道:大哥也忒心软了些,此等言语落在朱棣耳中定是暗中偷笑了。 朱元璋眼见两对军士在蓝玉得号令下集结队伍甚是迅速,面上流露出满意的微笑,朝城下挥手道:“开始吧。” 蓝玉得令后转身朝身边两名副将一声低喝,两名副将得令后各自纵马朝骑兵河步兵队伍奔去,负责指挥步兵的副将来到队伍前,却是翻身下马,走进了方阵当中。 眼见两队准备完毕,蓝玉手中令旗一挥。 骑兵副将本骑着战马在自己队伍的当先跃跃欲试,此时得到了命令,不再犹豫,长刀挥出,当先纵马而出,朝敌军冲去。他身后的骑兵皆是精神饱满,如弓弦上引而未发的羽箭,此时见得主将号令,顿时纵马而出。几百匹骏马嘶鸣着奔出,马蹄落处,如同鼓点打在众人的心中一般,校场中顿时一片尘土飞扬。 朱权还是首次见到几百的骑兵同时跃马奔驰的壮观景象,忍不住心跳加剧,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眼见这五百的骑兵此时虽是跃马奔驰,但队伍依旧是保持着大致的三角形队型,忍不住暗暗想道:若是让几百人静静的站整齐队伍不难,但要如这般奔驰之极也能保持队型,只怕就难比登天了。这人好指挥,但马这畜生就不那么好指挥了,看来这些骑兵的马术都甚是精湛,奔驰之际尚能控制速度。 燕王朱棣此时却走上一步,来到朱元璋的身侧,低声问道:“父皇,以儿臣只见,这骑兵对付步兵阵型,最要紧的便是迅速接近,尽快冲入对方人堆之中,以减少对方弓箭给骑士带来的伤亡。如何此时看着骑兵的队形虽甚是齐整,却显见并未纵马狂奔,施展全速,不知是何用意?” 朱元璋听了朱棣的话,笑了笑道:“战场上对敌,岂能只是蛮打硬冲?耐下性子看吧。” 朱权听得朱元璋的话,忍不住心中一动,心中暗暗地想:看来这两军交锋也和两个人动手过招一般,需要讲究战术诱敌,莫非此时骑兵的冲击尚是迷惑对手的假动作不成? 此时骑兵在哪偏将的率领下已然奔近道距离步兵方阵前方两百步左右,此时那偏将将手中的战刀高举手中,挥手绕了两圈。他身后的数百骑士顿时身体伏地,双腿猛夹马腹,骑兵队伍陡然加速,队型也略微散乱了。 正在此时,步兵方阵最前列那一列引弓待发的弓箭手中同时一松,只听得“嗡”的一声大响。城墙上观看的众人只觉得半空中突然一暗,显然便是那数百只羽箭同时飞出所致。 弓弦响动的同时,却见那骑兵阵型陡然分开,犹如一个汹涌的浪潮被一把无形的巨剑从中左右分开,成了两只队伍,约莫二百人的骑兵直奔步兵方阵的左侧,三百人的队伍却是朝敌军右侧袭去,两只队伍迂回着朝敌军掩杀而去。数百只羽箭中的大部分都落在骑兵分队后中间的空地上,只有数十只落在了骑兵中稍微落后的骑士身上。羽箭中人却不见血光飞溅,显见得乃是没有了箭簇。 步兵方阵的军士刚一待羽箭射出,对方分兵侧袭,陡然同声大吼,阵型中的军士突然将手中那个的盾牌朝头上一举,队伍两侧的人则侧举盾牌,护住了队伍两侧,两队骑兵射出的羽箭尽皆射在了盾牌之上,发出密集如雨点般的响声,一千五百名步军一起朝正前方飞步奔去。 两队骑兵此时正是纵马狂奔,迂回之后一时收不住脚,敌军的方阵突然前奔,两队骑兵若再不勒马减速,便要自己两队人马冲撞了。骑兵将领忙下令让骑士们勒马减速,两队人马如两股潮水汇流,顿时夹杂在了一起,队形顿时出现了混乱。 此时步兵方阵在主将的指挥下,陡然停顿了下来,一起转身,此时步兵方阵中的盾牌同时放下,露出无数手持弓箭和弩箭的士卒,步兵主将一声令下,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片“嗡嗡”的响声大作,一片乌云般的羽箭飞过半空,朝骑兵队伍飞去。 此时骑兵两只队伍杂乱的交汇在一起,加之刚才一阵疾奔,马力稍怠,而且此时乃是侧面对着敌军,在对方的箭雨之下暴露无疑,顿时中箭者无数,数十个骑士被那无箭镞但却由强劲弩弓射出的羽箭射中了面门,呼叫着跌落马下。好几个骑士被战马践踏而过,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眼见得没了活路。 朱元璋看到此时胜负已分,忙朝城下的蓝玉挥手道:“鸣金收兵吧。” 蓝玉躬身领命,朝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骑兵和步军两队人马得令后忙在各自的将领率领之下回到了蓝玉身前列队。 朱权眼见得两队人马的变阵厮杀,忍不住想道:着数百上千的人要共同进退,变幻阵型,只怕比想象中得难得多了。看来训练士卒,带兵打仗的确是大有学问。看来蓝玉这小子狂则狂已,领兵打仗却是丝毫不含糊。 朱棣眼见蓝玉手下的这两千人马训练有素,回想起他一贯和太子朱标交好,忍不住心中忧虑,面上却依然是微笑着不动声色。 太子朱标远望着那校场远处空地上趟在地上哀号的骑士,忍不住面上流露出不忍之色。 朱元璋率领众人走下城墙,来到蓝玉身前,微笑道:“吩咐军士们将受伤的士卒抬下来医治吧。” 蓝玉忙转身朝步军偏将下令,那偏将得令后便率领了百来士卒去安置受伤的骑士。 朱元璋微笑着对蓝玉点了点头,道:“这些年中,每年都有将领率军来京师演示军阵,让朕时时刻刻知道咱们大明军士的战力,只怕他们加起来伤亡的人数都不及你今日这般多了。” 蓝玉听得朱元璋如此说,面露惶恐之色,忙伏地请罪。 朱元璋伸手将他扶起,笑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最近乎沙场的厮杀,才能锻炼出虎狼之师来。” 朱标此时忍不住道:“父皇,今日军士们伤亡的该如何赏赐呢?” 朱元璋听他如此说,犹豫了一下,对身旁的朱标道:“标儿,今日校场军演的军士,身亡的以战死沙场论功,皆封百户,世袭罔替,各抚恤家属白银二百两。受伤的着军医妥善医治,各赏白银五十两。其他军士各赏赐白银十两,两名偏将各领五十两。由你去颁赐处置。”朱标闻得朱元璋厚赏军士,心下稍安。 场中灰头土脸的一千多士卒闻得今日军演的赏赐如同沙场厮杀立功一般,忍不住都欢声雷动,尽皆欢喜无限,忍不住山呼万岁。只是素来在蓝玉严训之下,不得军令却是无一人下跪谢恩。原来蓝玉治军极为严厉,不得他的军令,军士们竟是不敢擅动,以至乱了队形。 朱元璋眼见这些士卒们虽是高呼万岁,却是无一人下跪谢恩,忍不住眉头微皱。只是他乃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面上却是一片平常,转身对蓝玉道:“且将这些军士带出城去安营,你留下来,朕还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比武较技 蓝玉心知这些年外地戍边的军队来京师军演,尽皆驻扎城外,不得在城中过夜,忙吩咐两名偏将率领军士列队朝校军场走去。太子朱标此时也便率领了二十名锦衣卫跟随军队朝外走去,想道军营中去赏赐安慰受伤的士卒。 朱元璋眼望着那在蓝玉一声令下后,便即整肃队列,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的明军队伍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叹了口气,道:“若我大明的军卒都有此等战力,何愁北元扰边?” 朱棣此时却是转头朝朱权看了一眼,目光中似有深意。朱权眼见他目视自己,以为他要和自己切磋弓马武艺,忍不住心道:今日来到这里,免不得要比试,还不如我提出来的好。想到这里,忙躬身对朱元璋道:父皇,四哥和我今日相约,较量武艺,便请父皇作个公正如何?” 朱元璋听得两个儿子要比武,忍不住面露微笑,饶有兴致的坐在侍卫安置的椅中,道:“朕今日难得出宫来走走,便看你俩个得手段了,你既是岁数小些,便由你定下比试的方法,由朕来定优劣胜败。” 朱权听他如此说,当即跳到场中空地上,左手揉着右手的指关节,发出“噼啪”轻响,笑道:“小弟便请四哥和我徒手搏击,被打倒在地,起步得身来,便算是输。” 朱棣见了朱权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忍不住心中惴惴,暗道:看这小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只怕当真有些手段也不可知。想到这里,心念一转,笑道:“放着蓝玉将军在此,愚兄却是不敢班门弄斧了,不若你和蓝将军切磋一二。”口中说着话,心中却道:蓝玉此人心性高傲,若是他出手,赢了朱权,只怕父皇也未必喜欢。若是输了,也正好杀一杀他的狂性。 蓝玉听朱棣如此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回想起在秦淮河边给朱权猛殴的情景,犹豫了下还是躬身道:“宁王殿下身手矫健,臣下自问徒手相斗非其对手,自承认输。” 朱元璋深知蓝玉久经沙场,胆略过人且好胜心极强,此时只说“徒手搏斗”非宁王对手,似乎也并不全是谦逊之词,忍不住微微露出诧异之色,看了看朱权。 朱权听蓝玉当众承认不是自己对手,忍不住对他又了三分好感,觉得蓝玉此人虽是狂,却还是个光明磊落之辈,转眼见得朱元璋的眼色,心知他有了疑心,索性打定念头将那夜和曹国公李景隆,徐瑛夜游秦淮河畔,和蓝玉误会殴斗之事说了。 朱元璋何等言语,听得朱权的叙述,回想起曾得锦衣卫密报蓝玉和朱棣似乎都对徐达的女儿徐瑛有意,猜知这儿子和蓝玉打架起因徐瑛身上,忍不住面上流露出苦笑不得的神色,口中没好气的道:“你这小子,竟是如此胡闹。”看了看朱权身上的亲王袍服,又笑道:“快去换过了衣衫,练武便该当有个练武的样子,如此打扮成何体统?” 朱权脱下身上的王袍露出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衫,走回场中。 朱元璋眼见蓝玉似乎都不敢和朱权放对,心中好奇,便对朱棣道:“将你的卫士唤来一个和权儿交手。”他如此说也是免得朱棣这个作四哥的给弟弟猛殴,下不得台了,是以有此一说。 朱棣唤过手下一个名脚张玉的王府卫士,便即下令他和朱权过招。 朱权眼见面前这个身材健壮的张玉,却是凛然不惧,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张玉叩拜过朱元璋后站起身来,他此时听得乃是徒手搏击,略微放心,便即站到场中朱权对面,躬身道:“宁王殿下还请手下留情。”话虽说得客气,心中却想,这殿下身材瘦小,想来乃是养尊处优,却没几分真实手段。 朱权微微躬身作礼后便在对方面前两步开外,侧身而立,脚下微微跳动,双拳在自己两腮边晃动,寻找对方的破绽。 旁观众人从未见过这等稀奇古怪的现代搏击姿势,只觉得他贼恁嘻嘻的摇头晃脑,都忍不住有点好笑。 朱元璋昔日反元的红巾军中也多有江湖好汉,是以他虽是不通江湖武艺,却也有几分眼力,此时眼见得朱权的动作,忍不住奇怪,对旁边站立的锦衣卫首领李翎道:“他这样子似乎有点贼头贼脑的,却好像又不是猴拳?却是什么门派?” 李翎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此时听得朱元璋的话,再看了朱权的身手,忍不住面露凝重之色,低声道:“宁王殿下的拳脚虽是看起来杂乱无章,却能在最简单的动作中迅捷异常,发挥出全身的劲力,只为击倒对手,没有多余的动作,竟似大有道理。只是我中原武术为了下盘稳重,向来讲究个“抬脚不过腰”,一般不会去踢对方的胸腹和头部。殿下出脚却甚是飘忽不定,好似有几分高丽人的武术一般。” 此时朱权晃动几下后,猛的一个疾步闪到张玉面前,左手虚晃,一记刺拳佯攻对方胸腹,紧接着一记直拳猛击而来。张玉虽是朱棣王府中的猛士,却是擅长兵刃器械,加之从没见过对方的古怪动作,下意识的便伸手拍开对方左拳,闪避不及之下,眼睛上重重吃了对方一拳,给轰得眼冒金星,紧接着腰侧又吃了对方一记狠狠的扫击,忍不住弯下腰来。 朱权得势不饶人,趁势一个左侧踢猛踹对方胸口,将他踢得仰面跌倒,重重摔了出去。他这半月来跟随秦卓峰习练他的独门内功,“乾清坤厚”心法,劲力已然和以前全然不同。朱权眼见自己拳脚的威力已然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忍不住欣喜异常,心道:看来现代搏击的招式一样管用,我修习秦猴子的内功心法不过半月,尚只是入门的第一层,已有如此成效,日后内力精深了,还有几人当得起我的拳脚? 旁观的众人随料那张玉很可能会对宁王殿下相让,却也料不到朱权居然简简单单的三拳两脚,快若疾风闪电的机下击倒对手。忍不住都是面露讶异之色,低低惊呼。 朱棣看得眼皮有点跳,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和这个彪悍的弟弟亲自过招,要不给他当着父皇的面这般狠殴,岂非大大的难堪。 蓝玉在一旁也是看的暗暗心惊:这小子不过半月不见,怎的出手竟是比上次还狠了几分? 张玉翻身爬起,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他不但是燕王朱棣的心腹卫士,而且乃是王府中有名的骁勇之士,此刻代表燕王府出手,竟是一个照面便给打得狼狈不堪,忍不住有点恼羞成怒,站起身来低吼一声,便要猱身扑上,继续比试。 “住手。”朱棣一声冷喝。他不愿为此等小事和这个弟弟宁王结怨,出声喝止了手下。 朱元璋此时突然冷冷的看着朱权,道:“权儿,你这功夫怕不是咱们中原门派的功夫吧?” 朱权听得他的话,却是毫不惊慌,原来他上次给秦卓峰看破自己武术的来历后,便想到了日后或许会给其他人怀疑,早就编好了说辞,此时躬身道:“半年前,一个送高丽参的商人来到儿臣府中,儿臣见他的功夫甚是有趣,便即跟随着习练了月余。”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微笑道:“子儿臣习练武功之后,感觉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再没有了往昔的病态。” 朱元璋闻言忍不住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习武强身是好的,但却不必学那番邦的微末技艺,要知我中华武术博大精深,昔日为父的红巾军中也尽多江湖豪杰呢。” 蓝玉肃立一旁,此时他眼宁王朱权乃是身负武功,争胜好强之辈不由得回想起那晚秦淮河畔方孝孺对自己所说的话来,便即走上前来躬身对皇帝朱元璋道:“陛下,微臣斗胆请宁王殿下的属下和臣比试一二,以为切磋。” 朱元璋身后以李翎为首的数十名锦衣卫眼见这蓝玉竟是如此胆大妄为,竟是公然在皇帝面前挑战亲王殿下,忍不住都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朱元璋乃是以造反取天下,本人昔日也曾在战场浴血拼杀,是以尤其重视对于子孙的尚武精神的培养,此时听得蓝玉的话,竟是不以为忤,转头对朱权道:“权儿,便叫你的属下和蓝玉试试。” 第三十八章 :百步穿杨 司马超跪拜于地,口称领旨,站起身来对蓝玉大声道:“蓝将军,小的斗胆,便在弓箭上讨教一二了。” 蓝玉冷冷的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片刻后,校场远处约一百八十步的远近处便即摆设了一个箭靶。 司马超左手持着那张四石的强弓,右手自腰畔的箭壶中抽出一只羽箭来,张弓引箭,“嗖”的一箭射出,羽箭刚一离弦,右手瞬即又抽出箭壶中的一箭射出,瞬息之间,连发三箭,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三只羽箭如飞曳一般,“噗,噗,噗”的三声过后全部命中了远处的箭靶。 蓝玉眼见司马超有此手段,忍不住也是颇出意料之外,心道:宁王府中一个卫士便有此等手段,看来他是一心搜罗奇人异士。由此看来,那酸儒方孝孺所说的话,倒也非是捕风捉影了。 司马超躬身谢恩之后,满面得色的走回朱权身后。朱权眼见得司马超如此给自己长脸,忍不住大喜,伸手轻拍其肩,笑道:“待回府之后赏你。” 景骏看了看远处那燕王朱棣冷冷看这朱权的眼神,心道:二弟一心卖弄手段,只怕落在燕王殿下眼中却未必是好事了。 朱元璋年轻之时也曾习练弓箭技艺,对此道颇有些见识,此时眼见得司马超的羽箭竟能飞出一百八十来步,已然知其所用的弓,只较射力,便远在普通的长弓之上,再加上如此巧妙的连珠箭手法,忍不住也是叹为观止,点头微笑着道:“不想权儿府中竟也有此等善射之士。”转头对蓝玉笑道:“且看你的手段了。” 蓝玉此时打定了主意要压压着宁王的威风,便即躬身道:“微臣素来习惯于马上射箭。”待朱元璋点头允诺后,便即来到自己那匹神骏的红马之前,翻身上马,跑出几十步去,勒马转头,从众人前方疾驰而过,抬手举弓,羽箭离弦疾飞而出,却是朝着半空而去。 旁观众人本以为他乃是要纵马在疾驰中射那箭靶,此时见他仰面斜射,不由得眼光都朝半空中看去。却见那羽箭飞出,“噗”的一声轻响中,空中羽毛飞扬,原来那羽箭却是命中了半空中一只疾飞而过的飞鸟。 那只拳头般大小的死鸟带着贯穿而过的羽箭落下地来,让旁观的数十人都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司马超以强弓连射,连中箭靶,已然难能可贵,但那箭靶毕竟乃是半人大小的静止死物,但蓝玉纵马疾驰中箭射飞鸟,此中高下自然一看即明。 朱权虽是对蓝玉得那股狂傲之性很看不惯眼,此时也不由得不暗暗心服:这小子地上空手搏斗菜得紧,原来马上竟是如此厉害,怪不得如此傲慢,当真有手段。 朱元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棣儿,权儿,若是你等属下不服,尽可与蓝玉比试。” 司马超不料自己苦练的弓箭技艺竟给蓝玉比得如同儿戏一般,忍不住脸上涨得通红,面上难堪,此时再见了蓝玉那冷冷的目光,忍不住便要上前应战,衣袖一紧,却被身边的义兄景骏伸手拉住了,只听他低声道:“陛下说的是两位殿下,且看燕王殿下属下的身手吧,不可锋芒太露。” 朱权听得景骏口说的“锋芒太露”,心中一凛,突然想起今日若是司马超和景骏二人若是太过表露实力,实在不符王府卫士的身份,若是如此,不但皇帝朱元璋,怕是连朱棣都要对自己心生警惕了,想到这里,便即笑着对朱棣道:“四哥,小弟已然输了一阵,便看四哥的手段,帮小弟找回场子了。”他此时说话,俨然乃是和朱棣荣辱与共了。 朱棣眼见蓝玉今日竟是如此卖弄手段,心中明白他乃是对太子朱标忠心耿耿,想以比武较技来压服自己和朱权,看着蓝玉寒光闪烁的目光,微微心惊:若是这小子痛下杀手,伤了张玉,却推说失手,却是奈何不得他。若是不应战,却又给他小觑了。想到这里,转头对身边一个双目精光闪烁的卫士道:“朱能,你便和张玉二人同战蓝将军,即便输了本王也不会怪罪。” 张玉和朱能二人乃是燕王府中朱棣的心腹之人,对其忠心不二,本打算即便送了性命也要拼死一战,此时听得朱棣如此说,忍不住心中感激,躬身领命后寻了两匹战马,翻身而上。 朱元璋听得朱棣如此说,想起蓝玉那开弓的技艺,转头对场中的三人道:“比试武艺不是战场厮杀,莫要用弓箭伤人。” 张玉先前给朱权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深感不忿,此时见了那蓝玉耀武扬威,更是怒不可遏,拍马上前,朝蓝玉驰去。朱能跃马跟随其后,手持大刀在张玉左侧掩护。 蓝玉手持长枪迎上,待得张玉右手刚一举鞭,双腿猛的一夹马腹,那红马朝前猛的一窜,一个回马枪如毒蛇出洞般迅捷无比的朝张玉后心刺去。他骑术精湛无比,此时坐骑猛的一加速,不待张玉钢鞭落下便已然和他擦身而过,自然而然的便闪开了对方那石破天惊的一鞭猛击。 朱能武艺还在张玉之上,眼见蓝玉跃马急纵,心中已知不妙,不及思索间一刀劈下,直奔蓝玉头颅而去。 张玉听得背后疾风响动,知道厉害,此时来不及转身,一个蹬里藏身,左脚离开了马蹬,身体侧伏于坐骑右侧,饶是他应变得快,也听得“哧”的一声后心虽未中枪,却也是一凉,衣甲也是给蓝玉锋锐无匹的枪尖挑破。紧接着,朱能手中的大刀也是险险的贴着蓝玉肩膀擦过,割破了他肩上的护甲,差点将其手臂也剁了下来。 三匹马交错而过,奔出数十步后转头相对。蓝玉低头看了看右肩衣甲破裂之处,也是暗暗心惊,原来朱能刚才那一刀之猛恶,来势之快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若不是为闪避这致命的一刀,刚才张玉定然逃脱不过自己奔雷闪电般的那一枪。 朱权眼见得这三人只这电光石火的交错间,竟是惊心动魄之极,忍不住心中一动,对身边的景骏低声道:“看来这马上的厮杀却是骑术和武艺都得精湛了。”口中如此说,心中却是忍不住想道:蓝玉这小子地上赤手空拳打架,万不是我对手,给打得猪头一般,不料马上竟是如此厉害。若是我跃马和他这般厮杀,只怕一两招间便要给这小子取了性命。 景骏微微躬身道:“正是如此,马上骑士施展的地方有限,难以做出闪展腾挪诸般动作,骑术和马力的优劣都是取胜之道。” 那张玉本是一个极为悍勇之辈,刚才自蓝玉枪下逃过性命,不但毫不畏惧,反更激起了他的凶性,纵马又朝蓝玉奔来,钢鞭疾风骤雨般朝对手打来,打定了主意要取其性命。 朱能此时却是在蓝玉周围游移不定,时不时的看准蓝玉要害挥刀狠斩,攻其必救,化解张玉的险境。张玉朱能二人日常在燕王府中便常切磋武艺,彼此熟悉,此时一个完全对蓝玉得杀招不闪不避,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一个却是在旁扰敌心神,真真假假的突然来那么一下子,饶是蓝玉武艺高超,却也是无可奈何,十数招一过,张玉和蓝玉又是迭遇险招。 燕王朱棣眼见两个手下和蓝玉杀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来到朱元璋身边,低声道:“父皇,儿臣认输了。”他说此话乃是不愿两个得力手下有了闪失,送了性命,却也是由衷之言,蓝玉刚才显露的惊人箭术给朱元璋严令不得使用,若非如此,以他胯下红马的神骏,若是拉开了距离开弓放箭,只怕张玉,朱能已然殒命。 朱元璋听儿子认输,便即挥了挥手,喝道:“罢手了吧。” 场中三人听得朱元璋的话,便也只好悻悻作罢,勒马分开,恨恨的瞪视着对方。 朱权眼见这蓝玉竟是一副取人性命的下黑手,心中决定不再让司马超和景骏和他比试了,当下便即冷冷看这蓝玉,沉默不语。 朱棣眼见今日这蓝玉乃是一心和自己两兄弟过不去,忍不住恼怒异常,转头见朱权沉默不言,看了看他身边站着的司马超一脸忿忿不平的怒视着蓝玉,心中一动,面上却是微笑着对朱权笑道:“愚兄的属下无用,只有看权弟你的手段了。”顿了一顿,又看着司马超笑道:“以愚兄之见,你的两个卫士还是一二敌一得好,免得妄自送了性命。”原来他先前见司马超箭术颇为精湛,对朱权已然有了嫉恨之心,眼看司马超乃是一个性急之人,便故意出言挑逗,希望他舍命和蓝玉单打独斗,送命在其手下,这样一来,自己这个彪悍的弟弟势必和蓝玉结下解不开的梁子。 第三十九章 :山河为枰 朱元璋冷眼旁观,心道:蓝玉虽是桀骜不驯,却对太子朱标忠心不二,他今日故意狠下杀手,似乎是有意为标儿出力一般。本想出言阻止蓝玉继续比试,但抬头看了看朱棣面上的微笑和一旁冷冷盯着蓝玉得朱权,突然转念想道:棣儿城府甚深,权儿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之子,今日让蓝玉杀杀这两个小子的锐气,对标儿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回想起朱标的柔弱之处,也忍不住暗暗叹气。心中主意打定,便即不再阻止比试。 朱权眼见蓝玉武艺高超,心知司马超单打独斗绝非其对手,不愿中了朱棣的挑拨离间之计,正要开口认输,却见司马超单膝跪地,道:“殿下,小人。。。。”话还未说完,却听身侧的景骏突然沉声道:“小人愿领蓝将军的赐教。”说罢跪下对朱元璋磕了个头,来到兵器架上伸手抄起意柄长枪,走到一匹战马身侧,翻身而上。竟是一副要和蓝玉单打独斗模样。 朱权未见过景骏马上的身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暗暗担心,对身侧的司马超低声问道:“他成么?” 司马超犹豫了下,低声道:“大哥他武艺远在我之上,只是比这蓝玉还是要略逊一筹。” 朱权悄悄的道:“拿好弓箭,若是景骏有性命之忧,射死那个姓蓝的王八蛋。父皇要怪罪,我顶着。” 司马超听得他如此说,心中大喜,左手持弓,右手却是悄悄的从箭壶中抽出一只羽箭来,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义兄危机,便要出手放箭。他这两日被这宁王殿下视为心腹,深感知遇之恩,方才明知自己武艺最多和张玉差不多,却是不看受辱,宁愿单打独斗中送命在蓝玉手下,也要拼死一战。早将性命豁出去了,此时眼见得宁王殿下如此说,心中更是感激,双目不瞬的看着场中二人,待景骏危急之时便要放箭,大不了给皇帝朱元璋砍了脑袋便是。 朱棣冷样旁观,心中窃喜,心中满含希望,希望司马超等下一箭射死了蓝玉,给自己除去了这个心腹大患。 景骏此次和蓝玉比试,却非出于鲁莽,他心知若是战场厮杀,双方自然是不论手段。但此时蓝玉给朱元璋严令了不得使用弓箭,便只能和自己比试枪术,说起来自己乃是占了大便宜,此时冷冷的手持长枪,勒马不动,只是双手朝二十步外的蓝玉一拱,大声道:“小人身份低微,便请将军出手赐教。”说罢也不纵马朝对方驰去,只是原地不动。 蓝玉眼见对方不动,心道我乃是官居二品的都督俭事,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的和这个王府小兵大眼瞪笑眼的干耗着吧?想到这里,双腿一夹,红马疾驰着朝景骏飞奔而去。奔近身前之时,手腕一震,长枪上的红缨抖起三个碗大的枪花,惑敌双目,紧接着“刷”的一枪斜刺对方肋下。 景骏不为其诱招所动,看准时机双手一抡,长枪朝右一扫,“叮”的一声,火星微溅中,两柄长枪的枪尖相击,已然将蓝玉这一枪荡开。紧接着双手反抡,长枪的枪杆却做棍使,朝蓝玉头上横扫而至,转眼间便是反守为攻。 两马交错之际,蓝玉一仰面,闪开了对方的扫击,纵马奔出去数十步后勒马回头,却见景骏又是原地不动,只待自己纵马去攻。忍不住忿忿不平,心道:若是战场厮杀,哪有这等机会给你悠闲的以静制动?我早放箭将你射死了。心中虽是如此想,却是无可奈何得只得又跃马挺枪杀去。 朱权眼见景骏这个似拙实巧的法子,忍不住心中一动,暗道:看来这马上的武艺比试也得多动脑子才行,景骏的坐骑远不如蓝玉那红马神骏,若是纵马和他对冲,只怕几个回合下来,马力疲惫后便要吃亏。此时他全然不动,却是将自己的坐骑这个劣势化解了。 景骏枪法虽还是比不上蓝玉,但也只是略处下风而已。两人又交手二十余招,蓝玉却依旧奈何他不得。景骏此时心中突然省道:今日不可太过张扬,若是我堪堪和蓝玉打个平手,于殿下未必是好事。想到这里,故意一枪将劲力用老了刺去。 蓝玉在沙场和人厮杀无数,经验丰富,对手如此明显的破绽如何瞒得过他,身体微侧,将对方的长枪让到肋下,紧接着右手放开了长枪,朝下猛的一夹,紧紧夹住了对方的枪杆,紧接着左手单手运枪,猛烈之极的朝景骏奔去。 景骏无可奈何之下,面露惊骇之色,猛的一闪,却是身形摇晃着摔下马来,朝旁边侧滚,待得站起身来,已然是灰头土脸,大是狼狈,朝蓝玉拱手大声道:“小人认输了,多谢蓝将军手下容情。” 蓝玉今日虽是一心想取景骏性命,借此杀一杀这个宁王殿下的的锐气。但当着这许多人的眼前,却无法再对一个已然认输的王府卫士再痛下杀手,只得悻悻的收回长枪,冷道:“容情不出手,出手不容情。末将枪下素无情面可讲,今日你得以保全性命全是你自己的本事。”说道这里,已然翻身下马,来到朱元璋身前。 朱权眼见景骏虽是输得颇为狼狈,但总算未曾受伤,不由得放下心来。 司马超眼见自己的义兄落败,却是扼腕叹息。 “可惜,可惜。”燕王朱棣口中轻叹,心中却是暗自喜悦。 朱元璋唤过景骏,双目直视着他,一瞬也不瞬,淡淡的道:“你身为王府卫士却能和蓝玉打得二十回合,已然难能可贵。”说到这里,语气却是一冷,接道:“刚才何故落马?” 景骏跪在地上,却是面露惭愧之极的表情,道:“小人从未经历过沙场厮杀,方才蓝将军出手之际,气势极为惊人,仿佛直欲取小人性命。小的一时惊慌失措,是以落马。” 朱元璋心中释然,转头对蓝玉笑道:“你小子和你姐夫常遇春一般模样,都是上了马就不要命的主儿,今日乃是比试武艺,却弄得拼命一般。”说到这里,吩咐随从赏赐蓝玉,景骏,司马超和朱棣属下的张玉朱能二人。四人跪倒在地,恭领皇帝赏赐。 朱权此时惭惭笑道:“儿臣无能,今日已然是输得一塌糊涂了。” 朱元璋大笑道:“日后你俩兄弟多亲近些,熟练了弓马战阵武艺,可是好事。明日早朝廷议,你俩兄弟也来吧。”说完话,上马带领锦衣卫,摆驾回宫去了。 蓝玉也对朱棣,朱权告了个罪,上马扬长而去。 燕王朱棣对朱权笑道:“权弟,便随我回府,咱们兄弟二人共进午膳如何?” 朱权心知朱棣相邀,绝非只为了吃顿饭而已,当下便即笑着答应了,带领景骏,司马超二人跟随朱棣出了校军场,一路朝燕王府而去。 却说荆鲲离开朱权之后,坐着小车缓缓而行,来到了秦淮河畔,下了坐车,漫步上了一座小丘,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凉亭。 此时凉亭中端坐的一个身着月白色僧袍,一双三角眼,形容古怪的老僧,正是自己的好友道衍。 道衍见他走近,站起身来,微笑合什道:“荆兄,老衲待你多时,今日得闲,正好手谈一局如何?”说到这里,手指了指亭中青石桌上早已摆设的棋枰。 荆鲲四顾之下,却见栏杆上悠闲的躺着一个人,脸上盖着一个范阳斗笠,看身形正是秦卓峰,小亭四周再无旁人,便冷笑着一拂衣袖,道:“咱们二人棋艺差相仿佛,下了几十年也腻味了,不若比较些其他的门道如何?” 道衍听他如此说,淡淡道:“不知荆兄却想比个什么?” 秦卓峰此时伸手拿开斗笠,坐起身来,笑道:“不如老夫给你二人出个法子比较如何?”说着话,跳起身来,指着那棋枰笑道:“你二人不是都自负有王佐之才么?不如你二人便各自辅佐燕王,宁王去夺了那太子朱标的皇位,和朱元璋斗个不亦乐乎如何?” 荆鲲听他如此说,忍耐不住抚掌大笑,道:“山河为枰,众生皆为棋子。秦兄此言正合我意。” 道衍前几日得知朱权冒充宁王朱权之事,以为只是为了搭救徐瑛所致,此时听荆鲲之言,才知这荆鲲竟然也有了辅佐朱权问鼎之意,不由得颇出意外。沉吟片刻,一双三角眼目射奇光,淡淡道:“宁王殿下主意已定?当真要和燕王殿下一较短长么?”他虽心知朱权的身份乃是假冒,但此时却是口称宁王殿下,意示不会揭穿朱权的假冒身份,和荆鲲公平博弈。 第四十章 :项庄舞剑 “时至今日,殿下和老夫已是骑虎难下,不论是以后皇孙朱允炆登基或是燕王朱棣当了皇帝,宁王殿下都落不得个好,索性咱们便背水一战,轰轰烈烈的斗一场。”荆鲲微笑着说道。 道衍闻言不由得动容,双目直视着荆鲲,赞道:“荆兄,你我相交多年,贫僧最钦佩的便是你这份气度。”脑海中回想起和朱权初遇之时他那个涉世未深的淳朴之态,忍不住轻叹道:“只是贫僧却嫌有些胜之不武了。” 荆鲲撇了撇嘴,没好气的道:“老和尚最不让老夫佩服的却是每次下棋之前,胡吹大气,说得自己稳操胜券一般。” 秦卓峰此时忽然忍不住笑道:“朱元璋以造反取天下,做了皇帝却生怕手下造了他的反。若是临到老来却被自己的儿子造了反,那当真是最有趣不过了。” 道衍听得他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口气,却是哭笑不得,喃喃道:“洪武皇帝杀了胡惟庸之后,撤销了中书丞相一职,改由六部尚书分掌其权。杀了朱文正以后,不再设大都督,五军都督也无权调兵,须得听从兵部之命。再加上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咱们两家今日须得同舟共济,借以自保。朱元璋在世之时,却都是不敢妄动了。” 荆鲲点了点头,叹道:“正是如此,咱们虽是自负棋艺不俗,但却根本就没有和朱元璋同桌而奕的资格,只有暂时蛰伏,静待时机了。” 秦卓峰听他二人竟都是如此说,忍不住不快,心中转念暗想:看来只有待朱元璋临死之际,再由我告诉他,他这个儿子宁王朱权乃是个假冒的货色。脑海中不由得想象起朱元璋得知此事后却又无力改变之时的表情,想到有趣处,面上又忍耐不住,露出了饱含深意的微笑。 朱权跟随朱棣在应天城中走得半个时辰左右,已然来到了燕王府邸,景骏和司马超自有张玉和朱能招呼。 朱权跟随朱棣进道客厅,刚分宾主落座,丫环上得茶来。却见一个身着蓝衫,面容略显清瘦的中年汉子来到身前,跪拜于地,朝自己恭顺的道:“小人孙和,忝掌王府主事,拜见宁王殿下。” 眼见这燕王府的总管孙和其貌不扬,朱权也不以为意,转眼看了朱棣那一副悠闲自得,从容不迫的神态,似乎全不将早前校场中蓝玉盛气凌人之事着恼一般。心中暗暗想道:这朱棣也是个胸中藏得下千山万水的人物,与他打交道却也得多加小心才是。想到这里,面上流露出一幅忿忿不平之色,怒道:“蓝玉这小子当真可恶至极,今日校场中张牙舞爪,摆明了是跟咱们兄弟过不去。”说到气急处,一抬手,将手中那个青瓷茶杯重重摔在地上,击得粉碎,茶水洒了一地,碎瓷片四溅飞扬。他此时恼怒之态,却有六分乃是不忿蓝玉的嚣张,四分却是惺惺作态。 客厅中服侍的那个丫鬟和总管孙和眼见宁王突然发怒,都不由得面上微微露出惊慌之态。 朱棣看着那丫鬟清扫着地上的茶杯碎片,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叹了口气道:“权弟此言差矣,蓝将军虽是年轻气盛,但忠于父皇和太子殿下,一心为国。前些年跟随颍国公,征南将军傅友德远征云南,击溃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十万大军,屡立大功。性子虽是好强争胜,实乃忠义之人。” 朱权耳中听得他的话,心中暗暗咒骂,心道:你小子说话做人真真假假的,不知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眼见朱棣一副道貌岸然的替蓝玉辩护,心中一动,回想起自己王府中那个左鸿,看了看肃手立于朱棣身侧的孙和,突然笑道:“小弟也是一是气盛,倒教四哥你见笑了。” 朱棣微笑着吩咐孙和下去整治宴席,孙和躬身领命后走出了客厅,自去忙碌了。 朱棣屏退了丫鬟,坐到朱权身侧,低声道:“蓝玉今日此举,显然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有心针对你我兄弟,可惜的是咱们虽是贵为亲王,却是毫无实权,又能将他如何?” 朱权心知他所说这句成语中的“沛公”便是指的后来做了汉高祖的刘邦,忍不住笑道:“原来蓝玉这个项庄却是何你这个“沛公”叫上了阵势,小弟只怕也就是个适逢其会的樊哙了。” 朱棣自然没有傻到全然相信他的话,但听得他将自己比作了刘邦,心中也忍不住甚是惬意。轻咳一声,正色道:“权弟,日后咱们兄弟二人须得同舟共济,携起手来。方不至于沦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小弟自然以四哥你马首是瞻,却不知你有何打算?”朱权问道。他心知朱元璋老奸巨猾,再加上黄子澄,方孝孺一班酸儒对自己和朱棣素有敌意,是以早有打算和朱棣联手以图自保。这两句话,倒也算得是肺腑之言。 朱棣沉吟片刻,突然微笑道:“徐达,冯胜,傅友德,沐英,蓝玉等虽皆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但父皇却未必对他们放心得下。只是碍于北元残存军力尚在,还远未到飞鸟尽,良弓藏之时机。”说道这里,话语一顿,突然转过话题问道:“父皇早朝廷议之时,还从未召我等旁听,你说为何今日校场之上,却唤我二人明日早朝呢?” 朱权虽是冒充宁王,却对朝廷之事不熟悉,闻言皱眉道:“小弟却也是不得要领。” 朱棣低声接道:“蓝玉这两年一直在辽东镇守,近日却奉召入京。”朱权听得他如此说,双目一亮,问道:“难道父皇打算对蒙古人用兵不成?”此时心中暗暗想道:若是要和蒙古人打仗,对我来说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若是身在军旅,自然可以趁机学学这古代的战场兵法了。 朱棣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若是明日父皇真的决意对北元用兵,咱们兄弟却可趁机请缨,跟随大军远征,建立军功。” 朱权听得怦然心动:蓝玉那小子嚣张跋扈,便是因为他乃是能征惯战的将军。若是我习得将帅统兵之才,手中有了十万二十万的军队,只怕便是朱允炆那个臭小子也奈何我不得了。 朱棣见他意动,又接道:“明日朝会若是父皇提出对北元用兵之事,朝中的那些文臣书呆子定有不少反对。咱们兄弟可得一力支持出兵才是,若老是蜗居京师之地,当个空头王爷,只怕便要一生一世受气了。” “四哥所言甚是,小弟也想身入军中,建立军功。”朱权答道。朱棣虽是奸猾,但此时言之有理,不由得他不赞同。 朱棣此时突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明日若是父皇提出用兵,则那般文臣不论如何反对,此举也是势在必行。我等支持出兵,便是等于支持父皇,绝没有坏处。” 朱权奇道:“父皇既是让早朝廷议,想来便是要朝中群臣商议,再作决断。若是决议出兵,直接下旨便了。又何必非得廷议决断?岂非多此一举?” 朱棣听得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朱权的肩,神秘兮兮的微笑道:“此中缘由,却是不可说,只可悟了。” 朱权眼见朱棣那副高深莫测,故作神秘表情,忍不住拳头又有点发痒了。 此时燕王府总管孙和在门外禀告朱棣,说是宴席已然备好。朱棣当即吩咐下人将酒菜端进厅来,和朱权一面吃着酒宴,一面笑谈早上校场比武之事,再不涉及其他。 夜幕逐渐降下,宁王府的后花园中,书房之中,端坐着朱权,荆鲲,景骏,司马超四人,书童马三保却是肃立一旁。 荆鲲正凝神听着朱权叙说早上校场之事,司马超突然对身边的景骏略带埋怨的道:“大哥,今日若是你输得当真不值,若是能当众胜过了那蓝玉,给殿下出得一口气便好了。”原来他到此时,内心之中依旧对早上自己和景骏输在蓝玉手中之事忿忿不平。 景骏听他如此说,突然躬身对朱权道:“说到此事,还得请殿下宽恕小人才好。” “一场比试,算得什么。而且本王以为你当众输给了蓝玉却也未必是坏事,试想若是我身边的一个亲信卫士居然能胜过了官居二品的都督俭事,骠骑将军蓝玉。那时只怕不但父皇,便是燕王也要对我心生警惕了。”朱权笑了笑说道。 第四十一章 :庙堂之争 景骏听朱权如此言语,双眼中不由得流露出钦佩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接道:“其实若是单论枪法,小人虽则还不是蓝玉的对手,但自问一百招之内可以全然不落下风,正是担心若是全力以赴,对殿下可能会有树大招风之害,是以故意装作惊吓之余,落马致败。” 朱权听得他如此说,不由得大是出乎意料之外。原来景骏掩饰得体,是以早上校场之中,不但朱元璋,朱棣,蓝玉等人皆被瞒过,便是朱权也未曾看出丝毫破绽来。 荆鲲听得景骏如此说,忍不住点了点头,捻须微笑着道:“现在朝中的局势,正需要殿下和那燕王殿下携手结盟。还是不要过于惹人注目的为好。” 当下朱权又将今日午间,在燕王府和朱棣商议之事详细说了。 荆鲲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后道:“老朽愚见和燕王相同,今日大明王朝中虽是不乏能征惯战的将帅之才,如徐达,冯胜,傅友德,沐英,蓝玉之流。但当今皇帝却不放心其中的任何一个,看来以后很可能会在殿下等亲王中挑选几人,统率精兵,镇守太原,大都等重镇,以作朝廷的边疆番卫。若是殿下不甘心日后束手待毙,便得争取从军远征,以修习将帅之才。” 第二日天色黎明时分,皇宫内的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已然分列左右。朱权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四顾着宏大宽广的金銮殿,回头看着身后那一群衣冠楚楚的官员,忍不住好笑,心道:以前电视看那些古代当官的个个锦衣玉食,好像享受得紧,可眼下朱元璋手下的这帮文武官员一个个大清早的便来此站立,噤若寒蝉的等候早朝,当真受罪得紧了。 朱权看了看站在自己左侧的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又转过头朝自己右侧看去,却见几步之外站立着三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者,身着最高品级的“公”才能穿着的大红色麒麟补服,后面那个身材瘦高,精神矍铄,站在殿中和诸臣相比,仿佛鹤立鸡群。中间那个身材略矮,却甚是健壮,须发花白,双目如电。前面那个面容瘦削,面上略带着病容,容貌竟和徐瑛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心中一动,暗想道:难道这个老者便是魏国公徐达元帅? 正在思索间,却见前方一个太监手持拂尘的走到群臣前,朗声道:“皇上驾到。”正是御书房的总管太监薛京。朱权只得收回心思,跟随太子河燕王下拜,和群臣接驾。 身穿五爪金龙皇袍的朱元璋缓步来到椅前坐下,冷冷的扫视了一会儿殿下的群臣,问道:“今日早朝廷议,诸位爱卿可有本上奏?” 此时朱权对面那一排官员中,有一个三十余岁,身穿七品画鸂鸂文官服饰,表情略显木讷的官员走出一步来,躬身道:“微臣周观政有本上奏。” 朱元璋今日本来想在廷议中决断几件要紧之事,此时听得这个巡城御史有本上奏,心中微微不悦,却也只得点了点头道:“讲吧。” 周观政朗声道:“今日微臣入宫之时,见得一群太监正领着十数名女乐入宫。根据大明的内宫制度,女乐是不准入内的。微臣上前阻止,带头的御书房总管薛京却理直气壮的言道,他是奉了陛下的圣旨办事,微臣认为此举不妥,硬是给拦了下来。希望陛下能否说明此事是否乃是薛京奉旨而为?”说到这里,却是抬眼去看那站在皇帝身边的薛京。 文武百官万没料到今日一上朝,这个朝中出了名“二愣子”周观政便即向洪武皇帝当众发难,不由得都面面相觑,暗中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朱元璋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心中虽是极为恼怒这周观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自己落不了台。却又无可奈何,略微尴尬的看了看一旁手足无措的薛京,道:“此事的确是朕一时疏忽了,以后断然不会再有此等情事了。”他选拔周观政担任巡城御史之时,便是看中了此等道学先生认死理,脑筋不会转弯的特点,用以监察朝中官员的不检点之处。他深知这周观政的性子耿介,若是自己推诿,非又惹得他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索性便直承乃是自己的过错,速速了结的为上。 周观政眼见皇帝朱元璋已然认错,便走回了队列中。 朱权眼见得如此一幕,双眼都看直了,心道:这个周观政不过乃是一个七品小官,竟然敢指斥皇帝朱元璋的过错?不但还没有被砍掉脑袋,还逼迫得皇帝当面认错,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当真奇了。 正在此时,却见朱权身后的那名面上略带病容的老者,轻轻咳嗽着走出队列,躬身道:“微臣徐达有本上奏。” 朱权眼见此人果然便是徐瑛的父亲,魏国公徐达,不由得心中一凛。 徐达朗声道:“微臣月前巡视居庸,山海二关,深觉其城墙还不够高大,坚固。故此恳请陛下降旨,让户部再增拨白银五百万两,用以增修山海关,居庸关两处要塞关隘。” 朱元璋戎马一生,如何不知在这等险要之地构筑雄关要塞,借以防御塞外北元骑兵的重要之处?心中虽是极为赞同徐达的建议,却是没有当即应允,转头看了看徐达对面那一排身着一品仙鹤服饰的文官,问道:“列位爱卿可有什么看法?” “微臣王靖以为魏国公此举不妥。”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官员走出文官队列,躬身奏道,正是户部尚书王靖。 王靖看了看徐达,朗声道:“魏国公自洪武元年以来,兴修长城,主持重建居庸关。洪武四年,修永平,界岭等三十二关。创建山海关,内设山海卫。历年来修建关隘要塞,耗费钱粮物资无算,本朝开国还不到二十年,陛下体恤百姓,实行轻徭薄赋,户部已然是竭尽全力,捉襟见肘。此时若是再增拨白银数百万两用以增修山海关,居庸关。国库,太仓只怕会是不堪重负了。” 朱元璋微笑着不置可否,却是转头对太子朱标道:“标儿,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朱标却是面露为难之色,他内心中比较赞同户部尚书王靖的看法,但另外一方面,他虽是不通兵家之事,可对徐达的为人和见识素来敬服,见他如此重视此事,定有原由。此时听得朱元璋如此问,却是左右为难了。 徐达自称病辞去中书省左丞相和五军中都督之职后,除了定期视察边关要塞的修筑之外,便是在家闲居养病。今日抱病上朝,实在世因为山海关,居庸关地势极为险要,放心不下,今日才抱病上朝,郑重提出此事。此事眼见得太子朱标一副为难的神态,心道:若是太子殿下当众赞成王靖之言,只怕朝中文官便要纷纷附和,阻挠了关塞的修建。想到这里,忙接道:“若是户部实在为难,不妨暂时搁置居庸关,调拨白银两百万两,用以加固山海关。辽西走廊面海倚山,自古以来便是从中原到东北的交通要道,山海关其地大山北峙,巨海南浸,高岭东环,石河西绕,形势险要诚天造地设,在此驻守精兵数万,便足以遏制异族入侵我中原腹心之地。” “以魏国公此言,咱们大明朝目下的雄兵百万,骁勇惯战之将,便都成了摆设不成?非得背靠坚城,才能击溃北元的入侵?”随着话音,一个青年文官走出了队列躬身奏道。正是王靖的门生,礼部侍郎李宪。 王靖听得自己门生口出如此言语,支持自己,心中却是不喜反忧,微微皱着眉头,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个门生,心道:“李宪毕竟年轻气盛,不知轻重,今日朝会就事论事,尽可畅所欲言。但此等公然挑衅军中将领的言语,却是大大的不该了。 果不其然,除徐达以下的数位军中将领听得此等言语,面上都流露出怒意。徐达等三公身后一个青年将领走出一步来,凛然奏道:“北元丧家之犬,不足以惧,目下我大明朝边关皆有雄兵悍将,来多少咱都能灭他多少,足以保得朝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人们平安。” 朱权听得此人言语甚是熟悉,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此人面上有一条淡淡的的疤痕,一脸精悍之色,身着二品狮子武官服色的青年,正是自己的对头蓝玉。不由得心下有点好笑,心道:蓝玉这小子虽是面目可憎,但如此言语,倒也正适合对付这帮酸秀才。想到这里,心中对蓝玉的恶感稍减。 李宪听得蓝玉如此嚣张的言语,忍不住大怒,正想反唇相讥,却见自己的座师,户部尚书王靖微怒的瞪视着自己,神情不善,便不敢再多言语,只得隐忍不发,退了回去。 第四十二章 :第一雄关 蓝玉身侧那个身材瘦高,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颖国公傅友德,他深知日后朝中文官日益权重,乃是无法避免的趋势,蓝玉此等意气用事的言语非但不能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反而可能会激怒朝中一干文臣,给徐达的大事制造障碍,转头朝蓝玉低声斥道:“莫要给徐帅添乱了。” 蓝玉虽是一时激愤,但毕竟也是个头脑清醒,极具战略眼光之人,深知山海关构筑的重大意义,给傅友德如此呵斥,当即醒悟过来,拱手对李宪道:“末将一时失言,还望李大人莫要见怪才好。”说完便即退到了傅友德身后。 大殿中一众文官,耳中听得蓝玉将自己等“一网打尽”,通通纳入了“手无缚鸡之力之辈”,言语颇带讥诮意味,心中虽都是忿忿不平,但他们大多都是颇具见识之辈,并不愿和蓝玉作这意气之争,此时眼见蓝玉公然认错,心中的一口气便也平了,暂时便没有人出言反击。 朱权反复回味徐达方才的话,脑海中一闪,突然回想起以前在历史书上看到的记载,明朝末年,李自成打进了北京城,逼死了崇祯皇帝后,负责镇守山海关的明朝总兵,大汉奸吴三桂统率数万精兵,却不抵抗满洲骑兵,反而引狼入室,从而导致了满清精兵毫发无损的越过了这天下第一关。听到此时,内心中对徐达充满了崇敬,暗暗想道:不服不行啊,这一预见一直从明初预见到了两百多年后的明末,没有超越寻常军事将领的远见卓识和战略眼光,绝难做到。想到这里,走出队列,躬身对朱元璋道:“儿臣认为魏国公徐元帅的话大有道理,咱们该当将这山海关修建得坚固无比,方能抵抗日后的异族入侵。” “殿下此言大谬。”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一面出言反驳,一面走了出来,正是工部尚书赵衡。 朱权见这个老头儿竟是当众驳斥自己这个“殿下”,不由得心中苦笑,回想起以前在电视中看的那些“辫子戏”中,大臣动不动就跪在地上口称奴才的景象,心道:我这个父皇可是个动不动就杀上万人的狠角色。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不但有大臣敢于当众驳斥我这个皇帝的“儿子”,而且还有刚才那个巡城御史周观政。敢于直言皇帝所为之事不对,他们起码比那些“奴才”有骨气得多了。 赵衡捻须道:“《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记载,战国名家吴起辅佐魏武王,一日二人同舟行于西河。魏武王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吴起答曰:“在德不在险。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龙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老臣以为,潼关虽险,毕竟项羽曾入之,曹操曾入之,刘裕曾入之,安史叛军亦曾入之。可见固国不以山河之险,而在于施政者是否有德。古之先贤,早有定论。” 赵衡这一番摇头晃脑的高谈阔论,听得朱权头直晕,感觉二懂二不懂,但“固国不以山河之险。”这句话使得朱权内心中为之一颤,只觉得这句话很有些道理,虽然一时间自己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深味。 徐达此时突然朗声接道:“咱们大明朝不能完全依赖险关要塞,并非就是说险关要隘便一无用处。纵观青史,历来塞外的游牧民族一直给北疆以很大的军事压力。盛唐时有突厥,强汉时有匈奴,概莫能免,宋朝更是亡于蒙古人之手。河北北部燕山山脉一线,遂成为咱们大明天朝抗御游牧民族南下的重要前沿地带。在燕山山脉的外围,又有两个最主要的来路:一个是辽西走廊,通辽河流域;一个是大同盆地至桑干河谷一带,通蒙古草原。山海关扼辽西方向的来路,居庸关、紫荆关扼大同方向的来路。依凭这些险关要塞,咱们第二流的士卒凭借弓弩,火器便足以遏制第一流的异族铁骑南下。为子孙后代百年计,大力修葺山海关,居庸关,驻防精兵数万。可以使得咱们中原黎民百姓不至再遭受异族铁蹄的践踏,免去兵火之灾。”他深知朝中这些文官虽是难免有点“迂”,但在让黎民百姓免于兵火这等大关节上还不至于部分轻重,是以有此详细一说,阐明二关的战略要冲之所在。 户部尚书王靖,工部尚书赵衡等一众文官虽是不通军事,但听得徐达的言语也默然不语,不再出言反对,不是他们说不过徐达,实在是“使中原黎民百姓免遭异族铁蹄的践踏。”这句话分量太重,让他们这些熟读史书的文人不由得回想起了宋朝屈辱的历史。 朱元璋听得徐达上奏后,心中早有定论,一直是微笑着欣赏着这些文臣武将的激烈争论,听到此时,也觉得差不多了,便朗声道:“魏国公徐达,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你等三人下去后,可商量下边塞之地哪里还需建关筑塞,屯驻重兵,然后递折子给朕。”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户部尚书王靖,笑道:“王靖,赵衡所言也是有理,咱们户部银根不富裕,却要修那么多的要紧关隘,定要花上不少银子。”说到这里,沉吟片刻,沉声接道:“再过三个月,便是朕的六十寿辰,只怕目下朝中臣子们已然开始琢磨该送朕什么寿礼了。赵衡接旨。” 赵衡颤巍巍的跪倒,口称:“老臣恭领圣上旨意。” 朱元璋叹了口气,接道:“朕任命你为为朕六十寿辰的司礼总监,将寿礼尽量办得简单些,能省的都省些,三品以上官员所送的贺礼所值,不得超过十两白银。凡三品以下官员只贡献贺词,对联等物。”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手指臣笑道:“太子,燕王,宁王等王子,公主今月宗人府发的银子也不用领了。今日在朝官员,这个月的俸银也都拿出一半来,用作修葺山海关,居庸关,你等可服?” 朱权跟随太子和一众朝臣拜服于地,齐声道:“臣等遵旨。”看着刚才争得激烈无比的文官武将此时拜倒在地,尽皆对“扣工资”一事心悦诚服,不由得心中感叹:领导就是有才啊,先拒绝腐败送礼之风,再扣了儿子的“工资”,最后拿这群“员工”开刀,扣人工资扣到大家心服口服,尽皆拥戴,不由得人不服气啊,这才是真正的领导艺术吧。 此时坐回龙椅上的朱元璋,面色突然有点阴暗的冷冷说道:“朝中的官员只怕背后对朕颇有非议,说什么处贪墨六十两白银的官员以“剥皮实草”极刑,太过狠辣。可你们想过没有,咱们大明朝京官便过万,地方官员更是不计其数,即便是十分之一的官员,每人贪墨六十两白银,那便难以计数。朕杀了这些个贪官污吏,用银子去办多些正事,却不更好么?”说着话,看了看远处的蓝玉,想起今日还有一件大事,便手指了指他,朗声说道:“蓝玉,你且说说边关的事情吧。” 蓝玉一脸凝重之色的躬身道:“末将这两年驻守辽东,元太尉纳哈楚在这半年来,拥兵二十万于金山,屡侵辽东,杀戮掳掠我天朝人畜无算。臣请旨陛下发兵,痛击北元鞑子,解除心腹之患。” 朱元璋看了看那一列文臣,沉声道:“列位爱卿,若有什么不同看法,尽可直抒己见。既然是朝会廷议么,朕自然便是想听听大家的心里话。” 礼部侍郎李宪朝蓝玉拱手道:“敢问蓝将军,北元纳哈楚所部扰边害民,将军可曾予以反击?” 蓝玉皱眉道:“纳哈楚寻常只以数百或者上千的轻骑来袭我辽东村落,小镇。来去如风,打了迅即便跑。末将属下虽有两万余精兵,但因负有守城之责,只得以数千精骑逐退北元小股骑兵,大军却是不敢轻动。” 户部尚书王靖对蓝玉道:“看来北元扰边尚属癣芥之患,以蓝将军之意,该当调集多少军马予以痛击?” 蓝玉沉吟道:“以臣下之意,至少调动二十万大军方可重创纳哈楚。” “二十万?”蓝玉的话显然是颇出乎一众文官的意料,惹得他们低低的一片轻呼,有些官员已然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朱权眼见一众文官显然不太赞同蓝玉的兴师动众,心中回想起昨日燕王朱棣和自己所说的话,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侧一脸平和的朱棣,心道:朱棣这小子不但料到了今日会有出兵之事,而且还预计到了一众文官所带来的阻力。这小子甚有先见之明,便象是个胸有成竹的棋手,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后面的棋局都已然看得透彻。转头看了看龙椅上面带微笑的看着一众文官议论的皇帝朱元璋,忍不住心中一动,暗道:朱元璋似乎很喜欢看这些文官武将争论不休,他其实已然打定了主意,却是在一旁看热闹,待得文官武将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再出面和稀泥,乾纲独断。 第四十三章 :忘战必忧 颖国公傅友德挺身而出,冷冷道:“北元骑兵扰边,目下虽只是数百上千的袭扰,但王大人说成是癣芥之患,未免过于轻率。”他性如烈火,满心希望能提调大军重创纳哈楚,一来可以保境安民,二来可以借此提高武将在朝野间的地位。 王靖皱眉道:“敢问颖国公,若是以蓝将军之意,出动大军二十万,须得征集多少民夫运送粮草?” 宋国公冯胜对朝野中文官权重也是无可奈何,是以方才一直便未曾插言,现在见得王靖一干文臣啰嗦不休,心中也感不耐,冷道:“以臣看来,若是调集二十万大军和纳哈楚决战,粮草必得充足,最好能有四十万民夫运送粮草。”他素来嗓门大,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若雷鸣一般,把身侧出乎意料的朱权也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朱权苦笑着看了看身侧这个身材健壮的冯胜,心道:这个老爷子精神还真健旺,说话的气势都是如此惊人,只怕打仗也是生猛得紧。 “出动二十万大军,却要四十万民夫运送粮草。岂非劳师动众,大伤民力?”李宪忍不住道。 冯胜瞪了李宪一眼,怒道:“这是大军远征,非是儿戏。黄口小儿不要坐而论道,空谈误国。”他此时恼怒起来,不知不觉间,嗓门又大了三分。 李宪年岁虽是只当得冯胜子侄辈,但也有三十余岁,此时听得冯胜将自己说成了“黄口小儿”,忍不住恼羞成怒,抗声道:“洪武十四年,颖国公率三十万大军平定云南之时,也只得三十余万民夫运送粮草,如何今次便要动用四十万民夫?” 魏国公徐达跟随朱元璋多年,深知其性子,完全不担心出动大军是否远征,反而担心李宪之流对大军远征的粮草补给横加掣肘,此时一面咳嗽着,一面走出队列来道:“以臣看来,元庭虽是败亡,毕竟其民风乃是彪悍善战,这些年退居漠北草原之后,得了十数年的喘息之机,只怕此时其精骑战力还胜过了昔日臣北伐之时。”说到这里,看了看一众文官不太相信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北伐之时,臣率大军追击元庭悍将王保保,贺宗哲。由于大意,轻信了王保保的诈败之计,轻敌冒进,于岭北(今内蒙古北部)中了元军埋伏,伤亡过万。日后思之,招致大败的根由便是轻敌,连胜之下小觑了蒙古骑兵的彪悍战力。北元退到草原之后,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只怕战力已然大有回复,强过了昔日岭北之战时。是以若是陛下决意调动大军远征,须得粮草充足,切不可有轻敌之意。” 傅友德看了看徐达,心中暗暗佩服,他戎马一生,和元朝骑兵血战无数,深知蒙古骑兵来去如风的剽悍战力,心知徐达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承昔日大败乃是为了引起朝野对目下北元大军实力的重视。 朱权听徐达诉说自己昔日的惨败,心中忍不住激动,暗暗想道:身为一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元帅,自是将自己的战败视为奇耻大辱,徐达今日当众这般说,自然乃是顾及到国事,军士的性命。由此可见,一个做大事的人须得气量恢弘,不能只顾着自己的面子说话行事。 太子朱标心中对动用几十万人力的庞大远征不太赞同,对朱元璋朗声说道:“儿臣以为,父皇增调精兵数万增防辽东。再派遣得力文臣作为大明天朝的使者,去到辽东纳哈楚面前,陈说利害,劝其不要挑动战事。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上策?” 六部尚书为首的一众文官尽皆躬身道:“太子殿下此言甚是体恤百姓,臣下赞同。”有两个文官还跪倒在地,奏道:“臣等愿作我大明天朝使者,出使漠北北元诸部落,劝其不要妄动刀兵。” 朱权看了看一旁微笑不语的燕王朱棣,忍耐不住朗声道:“小弟认为太子殿下此言不妥。便是要出使,也要给予北元大军重创,将其打怕了再派使者。若是不战便即出使,反示弱于元军,以为咱们怕了他们。”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王靖,赵衡等人,突然笑道:“本王便打个比方说明此事,元军扰边,便如一些盗贼小偷入户行窃,刚开始做贼心虚,只是翻墙盗物,但若主人家只是呵斥责骂,只怕盗贼们反以为主人家胆小怕事,会越来越多,更加肆无忌惮,便要上房揭瓦,放火杀人了。” “国事家事,岂能如此比喻?殿下此言却是有失妥当了。”赵衡忍不住皱眉道。 冯胜吹胡子瞪眼的大声道:“臣下以为殿下比喻甚是贴切,对付将劫掠杀人视若田间劳作般寻常的蒙古鞑子,便该当五年一大打,两年一小打,以免养虎为患。” 朱元璋眼看也吵得差不多了,正想说话,转头突然见到四儿子朱棣依然是一副三缄其口,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神态,心中一动,问道:“棣儿,你却是如何看待此事?” 朱棣躬身对朱元璋道:“儿臣以为太子殿下之言,颇为有理。” 朱权听得朱棣的话,心中暗暗咒骂,暗道:你小子也太过滑头了,叫我一力主战,自己却反而装作对太子的恭顺,倒成了一个和平爱好者了,当真可恶至极。看着朱棣一脸真诚的表情,内心突然有一种想痛殴他的冲动。 此时文官末列走出一个颔下飘着三缕长须,神态颇为潇洒的中年文官,朗声道:“国虽大,好战必亡。秦国穷兵黩武,二世便亡,列位国公,将军该当以史为鉴。不可轻动刀兵。” 朱权听得这清朗的声音甚是熟悉,忍不住转头看去,却见乃是太子朱标的亲信,对自己颇具敌意的那个黄子澄,此时却是穿着七品画鸂鸂补服。 赵衡,王靖,李宪等一众文官眼见这个身为七品翰林侍讲的黄子澄引用《司马法》中的名句结合秦朝速亡的史实反击冯胜,傅友德,蓝玉一干主战的武将,忍不住都微微颔首,心中对他颇为赞赏。 朱权自然知道秦国虽是扫灭六国,一统天下。但却只到了秦始皇的儿子胡亥,便即被项羽刘邦打垮。“国虽大,好战必亡。”这句话这么有分量,定然是大有来历。心中虽还是坚定的主战,却不由得暗暗对黄子澄有点佩服,心道:看来在这个古代,多读书当真大有好处,若不然给这帮酸儒冷嘲热讽的,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话来自何方,有何典故,岂非狼狈不堪? 颖国公傅友德面露轻蔑的微笑,大声道:“黄侍讲当真好学问,既是如此,傅友德便回你两句《司马法》中所说,“天下虽安,忘战必忧。”北宋徽宗,赵佶虽是读了一肚皮的书,一手字画称得上技惊天下,但却是畏战惧敌,偏安江南一隅,坐视金兵势大,最后不但丧邦辱国,更将大好江山,万千黎民置于异族铁蹄之下。此等惨痛教训,我等粗鲁武夫无一日或忘。”他虽素来沉稳,但此时说到激烈处,却已然是声震殿宇,振聋发聩。 朝中六部尚书以下的一众文官耳听得颖国公傅友德居然出乎意料之外的“以子之矛,攻己之盾。”不但同样的引用《司马法》中的名句,结合宋朝的屈辱历史反击。强调北宋徽宗,赵佶的字画双绝,却误国误己的历史,暗讽朝中这些反对大军远征北元纳哈楚的一干文臣空谈误国,言辞如此犀利,不由得有点如坐针毡,略感狼狈。 黄子澄却是膛目结舌,无言以对。要知这些大臣虽是有点迂,但却最认同事实,非是强词夺理之辈,此时傅友德的言语虽是如刀似箭般凌厉逼人,却是无从反驳。 冯胜心中对这帮自以为是的文官早就憋了一肚子的不忿,此时见傅友德当众将他们说说得哑口无言,大显狼狈,顿时胸怀大畅,裂开嘴大笑。 蓝玉素来有点目中无人,和傅友德彼此暗存了不服之意,但此时见他引经据典,反驳黄子澄,也不由得暗暗心悦诚服,暗忖道:看来颖国公乃是文武双全之才,我尚逊他几分。 朱权听得傅友德的这番激烈昂扬的言辞,只觉得身体里血液也好似被点燃了般的激烈涌动,沸腾不止,忍不住心中激动地想道:弱肉强食,这个道理道理千古不变。不但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便是以前自己所处的那个文明世界,一个国家民族没有强大的军队保境安民,也只能备受欺凌,就好似那个富国却缺乏尚武精神的宋朝一般,沦为他人任意宰割的鱼肉。 洪武皇帝朱元璋眼见傅友德今日如此慷慨激昂的驳倒了一众文官,回想起他跟随徐达,李文忠北伐之时,徐达惨败于王保保之手,李文忠虽是悍勇,却也只得个惨胜。只有这个傅友德麾下只得几千人,却从甘肃一直打到蒙古草原,再打回甘肃。一路上和元军七次交锋,皆是大获全胜,斩获无算,将蒙古人打得丢盔弃甲。最后实在是因为缴获的辎重太多,俘虏太多,严重影响行军速度,只得怏怏班师的事。心忖道:这还当真是一只老虎啊,而且还是一只文武双全的老虎。心中转着念头,口中却是哈哈大笑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忧。这话当真说到朕心坎里去了。” 第四十四章 :功高震主 徐达眼见朱元璋那面上的欢畅的笑容,回想起傅友德那颇为复杂曲折的经历,心中却是微微一寒,暗暗有点替傅友德担心。原来傅友德的的人生经历,可算得是明军高级将帅中最曲折的一位,傅友德是一位较早步入军旅的将才,他早年参加刘福通的起义军,每逢战阵必勇猛冲锋,拼死作战,身先士卒,而后他转战至四川,在四川投奔了明玉珍,但怎奈明玉珍不是伯乐,他不能识别傅友德这匹能征惯战的千里马,对之不予重用,傅友德对此甚是恼火和苦闷,于是他选择了离去。借着一个有利的时机,傅友德带领自己的军队投奔了陈友谅。但是陈友谅,也同样让傅友德很失望,他每日只图享受,猜疑和争权,毫无进取之决心,开创霸业之动力,这使傅友德的内心感到了阵阵冰冷,他遂又有了放弃陈友谅,再次转投明主的决心。 机会很快来了,元至正二十年八月,朱元璋亲自率领大军征伐陈友谅,兵锋直指陈友谅的军重镇江州。傅友德闻之,欣喜万分。他素知朱元璋赏罚分明,知人善任,是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领导者,于是他率部投奔了朱元璋。 元至正二十三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展开了鄱阳湖之战。此战中傅友德异常勇敢,他独自驾着舟船冲杀于敌阵,刀劈剑砍,斩杀**无数名,但自己亦身受重伤。其手下将士见之,无不动容,遂拼死向前,奋勇砍杀,最后大获全胜。几十天的交锋混战,陈友谅军大败。及至**后撤途中,又中了傅友德伏兵的劫杀,在此数万人的战阵中,傅友德指挥有方,镇定自若,最后箭杀**魁首陈友谅,为朱元璋铲除了心腹大敌。 正因为如此,傅友德便成了大明朝开国将帅中唯一一位功勋卓著,但却又不是如徐达,常遇春一般,出身淮西旧部的将帅。 朱元璋说到这里,转头手指着一干文臣道:“你们这帮子文人,一说起秦国,便是暴政虐民的横加指责,咒骂。可以前朕听诚意伯刘基给朕讲战国的故事时深有体会,秦国局促西域穷困之地,国力贫乏,若不是上至君王,下到黎民皆是尚武刚毅,能征惯战的猛士。只怕早给齐,楚,燕,赵,韩,魏六国瓜分,哪里来的商鞅变法图强?又哪来的一统天下?你们儒家子弟奉为圣贤的孟子,不是也略通武艺么?”说到这里,双眼看着户部尚书王靖。 王靖轻轻叹了口气,躬身道:“孟子大贤精于射箭,不仅如此,当时很多的战国名士不但饱读诗书,亦且身怀剑术,可称得上文武双全。” “这不就是了,以朕看来,宋朝亡于国君,臣民已然只知享乐,苟安不思危,忘记了怎么去战,畏惧去战,成为了待宰的羔羊。而我大明天朝的疆域,绝不容异族染指一寸。”说到这里,已然是站起身来,双目如电的扫视着这些文臣武将,沉声接道:“朕意已决,宋国公冯胜,辽东都督同知王弼接旨。” 傅友德眼见此次北征事关重大,自己却无法担任主帅,心中大是失望。 蓝玉身后一个三十余岁,英姿勃勃的青年将军和冯胜尽皆躬身道:“微臣恭领旨意。”傅友德虽明白朱元璋战意已决,但却没有呼唤蓝玉接旨,忍不住有点微微皱眉。 朱元璋朗声道:“冯胜为征虏大元帅,颖国公傅友德为副帅,王弼为先锋将军。即日从甘肃,陕西诸卫所征调大军二十万,三月后兵发辽东,征讨北元纳哈楚。”他心中本不愿调遣傅友德参与北征,但一想到漠北元庭很可能出兵增援纳哈楚,犹豫再三后还是决意派遣傅友德为征北副元帅。 冯胜,傅友德王弼躬身领命。王弼在辽东素为蓝玉的副手,本以为此次远征的前锋将军,非自己的上司蓝玉莫属,此时意外得到如此建功立业的机会,忍不住大是欣喜。 蓝玉方才眼见朱元璋决意北征,忍不住欣喜若狂,此时却见皇帝竟似完全忘记了自己,竟派自己手下那个庸碌的王弼担任先锋将军,感觉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哑然不语,闷闷不乐。 朱权此时听得朱元璋的话语,更感觉如火上泼油,躬身道:“儿臣愿随冯将军远征辽东,痛击北元鞑虏。”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然忘记了自己要求随军远征的初衷乃是趁机修习兵法,争取以后统率军队,借以和皇孙朱允炆和燕王朱棣对抗的初衷。 燕王朱棣也忙躬身道:“儿臣也愿随宋国公,远征辽东,征讨纳哈楚。”语音一顿,接道:“蓝玉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儿臣恳请父皇封他为大军先锋。” 朱权听得朱棣居然言语,在这紧要的关头推荐昨日将自己整得狼狈不堪的蓝玉担任先锋将军,忍不住呆住了,心忖道:蓝玉这小子嚣张跋扈,亦且对我和朱棣大怀敌意。朱棣这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竟还推荐他去建功立业? 蓝玉心知昨日自己在校军场大败司马超,景骏,张玉,朱能。大大削了燕王和宁王的颜面,若是此二人对自己心怀怨恨,一力反对自己出征建功倒还顺理成章,此时燕王却是极力推荐自己,心中顿时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朱元璋听得自己这两个儿子竟都奋勇争先,大是宽慰,笑吟吟的道:“正该如此。” 太子朱标乃是朱元璋的长子,幼时多曾目睹过朱元璋昔年和陈友谅血战时,那尸山血海的惨状,此时看了看身边的朱棣和朱权,心中不忍,劝道:“父皇,四弟和权弟年纪尚轻,何苦让他二人去履那刀兵沙场之险?” 兵部侍郎齐泰眼见燕王,宁王尽皆要求随军远征,忍不住紧紧皱起了双眉,心道:看陛下将这许多儿子尽皆封为了亲王,今日又有意让宁王和燕王跟随宋国公,远征辽东。看来日后保不定有让诸位亲王手握重兵,藩卫边地重镇之意。若是如此,江山社稷危亦。想到这里,心中大急,忙走出队列躬身奏道:“宋国公,蓝将军皆乃久历沙场的将帅,有他们足以击溃纳哈楚,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让燕王,宁王殿下沙场从军。”想起亲王藩镇割据的危害之大,语音已然是微微颤抖。 六部尚书等一众文臣见这个素来冷静沉着的黄子澄此时对燕王,宁王随军远征竟是如临大敌,都是讶然。王靖,黄子澄等心思敏捷者回想起朱元璋对自己这些儿子的大肆封王和分拆军权,架空魏国公徐达的一系列举措,忍不住都是凛然心惊,回想起了汉朝景帝之时的吴楚七国之乱,都是出言反对宁王,燕王随军远征。一些心思迟钝者见太子朱标和六部尚书都是坚决反对此事,出于对太子的忠诚,也都人云亦云起来。顷刻间,一干文臣都是跪伏于地恳请朱元璋收回成命。 冯胜,王弼也是拜倒在地,奏请朱元璋收回成命,他们的心思又自不同,乃是怕这两个完全不知兵家之事的“少爷”去到军中,对自己调兵遣将有所掣肘,再说沙场凶险,万一要出了意外,却是难以担待了。 刚才吵得不亦乐乎的文臣武将此时却忽然间变成了同一阵营,立场坚定的一致反对此事。 朱权见这些家伙居然抱成团的针对自己和朱棣,忍不住心道:你们居然都合起伙来反对我远征,我便偏要从军杀敌,还要争取立下功劳,看你们能怎样?想到这里,哈哈大笑道:“我等身为王子,在此外敌入侵之时,正当奋勇争先,杀敌保民,以作军中将士表率,你等为何反对?” 一干文臣面面相觑,也只能说些什么王子殿下身份尊贵,无须蹈险的废话。黄子澄,王靖,李宪,赵衡等虽是能言善辩,对这些亲王怀了防备之心,但此时朱元璋只是决定让两个儿子随军远征,却不是命他们立即藩镇各地,形成割据。所以也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反对,言语间甚是无力,无法对朱权这番冠冕堂皇之极的言语给予有力的反对。 此时武将中只有徐达和蓝玉却是没有表态。徐达对朱元璋和众臣的心思洞若观火,心知皇帝在大事方面极有主见,绝非臣下所能劝动,是以心中虽是对以后的朝局也有若齐泰一般的担忧,却是沉默不语。 蓝玉眼见自己没有担任先锋将军,心中失落之极,也是一脸的漠然,沉默不语。 朱元璋不耐的挥了挥手,冷冷道:“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多言。” 众臣心知朱元璋的杀伐决断,见他面色不善,都有些畏惧,只得怏怏站起。 黄子澄站起身来之际,眼光扫过对面如标枪般挺拔的蓝玉身上,心中念转:蓝玉对太子殿下忠心不二,今日咱们反对不了燕王,宁王的远征,便只得退而求其次,让蓝将军建功立业,成为殿下登基后的卫国柱石之臣。主意打定后,躬身奏道:“蓝玉将军忠心为国,兼且善用奇兵巧计。我等虽为文臣,也是素来仰慕,恳请陛下改封蓝玉将军为先锋将军。” 一众文臣在黄子澄言语提醒下,都是幡然醒悟,尽皆出言附和,此中虽大有对蓝玉的嚣张看不过眼之人,但心中念着国事为重,看在太子朱标的面上,却也没有太过去计较刚才蓝玉当众对所有文官的冷嘲热讽。 礼部侍郎李宪刚才给蓝玉当众出言顶撞讥讽,对他没有好感,本不想出言赞同,但转头看到自己座师户部尚书王靖冷冷的目光,无奈之下只得勉强出言赞同一众文臣的请求。 冯胜,傅友德深知蓝玉用兵之法变化多端,多有出奇制胜之举,由他担任先锋,对征讨纳哈楚助力非浅,便也一致赞同。 第四十五章 :欲擒故纵 朱权刚才亲眼目睹了蓝玉将所有文臣列入“手无缚鸡之力”之流,大肆嘲讽。可此时这些“书呆子”们竟是众口一词的举荐他担任先锋将军,可见这些文臣们虽是有点迂,但却深明大义,大关节上指知道轻重,不是小肚鸡肠之辈。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南宋岳飞所说的话: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心中突起感慨,心忖道:文臣不爱财只怕又不如这文臣不爱面子难了。想到这里,也躬身道:“父皇,儿臣也一力赞同由蓝玉将军担任先锋将军,远征辽东。”嘴上虽是如此说,心中却是暗暗惭愧,原来他此时突然心念转动,深知蓝玉对自己和朱棣怀有敌意,说不定日后便会成为自己的头号大敌,若是自己跟随在他军中,不但可以借机偷学兵法,而且这用兵之道和以前跆拳道比赛之时运动员的风格战术相较,只怕也有相通之处,每个不同的将帅或许都有其特点,长短之处。自己正好多了解一下蓝玉的底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孙子兵法上不是有这么一句么? 朱元璋听得一众臣下尽皆举荐蓝玉,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吟不语。他素知蓝玉之能,内心也极为认同他乃是此次远征先锋的最佳人选,之所以方才故意调蓝玉的副手,辽东都督同知王弼为先锋,乃是因为昨日蓝玉在校场技压燕王和宁王的属下,虽是骁勇善战,个性却是过于张扬,心中隐隐有点不喜。 此时却听一个老者轻轻咳嗽着说道:“老臣以为,蓝玉虽是颇有将才,但其用兵喜好险诡,不够稳妥。此次二十万大军远征,咱们可以步步为营,稳妥为上,是以老臣认为还是以王弼为先锋的好。”众臣转头看去,却见出言反对,力排众议的竟然是魏国公徐达,忍不住都大出意料之外。徐达身为开国元勋,在群臣中威望极高,此时他虽早已称病在家,没有掌握军中实权,但话语间的分量却非其它臣下可比。 开国元勋常遇春乃是蓝玉的姐夫,北伐攻破大都之后,班师之际却是病亡于途中。太子朱标幼时跟随朱元璋军中,对徐达,常遇春,汤和等跟随朱元璋的最早一批淮西将领向来视同叔伯,因此对常遇春在大明帝国建立之初便即英年早逝,内心中一直是抱有深深的遗憾和痛惜,此时心忖道:昔日常叔叔跟随父皇打天下,为我大明朝开国立业建立不世功勋,却没有享受到什么荣华尊荣,今日便让蓝玉代替他扫灭北元鞑虏,建功立业,位极人臣,借此聊以慰藉他在天之灵。想到这里,主意打定,对朱元璋道:“蓝玉年轻有为,其将才不在昔日曹国公常遇春之下,儿臣以为他乃是担任此次北征先锋的不二人选。” 朱元璋听得朱标提起亡故的常遇春,饶是他城府极深,也忍不住悚然动容,心中念转:蓝玉这小子虽是有点跋扈,但智勇双全,彪悍善战正象昔日勇猛但却嗜杀的常遇春一般不二,性格都是那么张扬,用兵都是那么勇悍。蓝玉今日对太子朱标的忠心不二,不也正如昔日常遇春在世之时对自己一摸一样么?想到这里,主意已定,朗声道:“辽东都督俭事蓝玉跟随冯胜麾下,为北征大军先锋将军,王弼改为先锋副将军。” 蓝玉大喜若狂,拜倒在地,大声道:“末将蓝玉当奋勇当先,痛击北元鞑虏,以报陛下和太子殿下知遇之恩。” 徐达眼见蓝玉终究还是得偿所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流露出一丝忧色。 朱权听见身侧的徐达叹气,看了看他的面色,忍不住心中奇怪,暗暗思索道:徐达元帅定是了解蓝玉的才能,而且他和蓝玉的姐夫常遇春交情也定然非比寻常。此时眼见他得到征战立功的机会却似乎不太高兴一般,当真奇怪?一转头间却突然看到了自己左侧的燕王朱棣却是面上流露出微笑,更是一头雾水,心中更是大奇,心道:蓝玉这小子忠于太子,忠于朱允炆那小子,说不定日后还是我和朱棣那小子的心腹大患,为何朱棣今日反而极力推荐他建功立业呢?该当高兴地不高兴,不该高兴地却是兴高采烈,当真古怪。 宋国公冯胜用他那雷鸣般的嗓音奏道:“陛下此次委臣北征重任,微臣希望能给军中调集足够的精锐火器,弓弩等必须物资。” 朱元璋久历沙场,自然深知精锐火器和弓弩在对付北元骑兵之时的至关要紧之处,微微颔首,转头对兵部侍郎齐泰道:“兵部武库中现有多少火器,弓弩?” 齐泰闻言,略一思索,答道:“库中现有完好可用的黄桦弓六十四万五千二百七十一张,麻背弓五十三万七千六百五十四张。。。。。。。”一口气说了黄桦、白桦、黑漆、麻背弓等好几种弓。神臂弓、蹶张弩、腰开弩、窝弩、双飞弩,等好几种弩。火铳,盏口铜铳,碗口铳、神机铳等诸多火器,流水价般的背了下来,尽皆有详细数字,显见的他对自己属下的兵部武库中,各类武器保管极为上心。 朱元璋不厌其烦的听得他啰嗦了半天,微微点头,心中却是颇为赞许齐泰对武库中各类军械的如数家珍。 朱权听得有点头晕,心中苦笑着暗暗佩服这个兵部侍郎,有这么好的记性,居然能将这么多东西记得一清二楚。耳中听得“火铳”这个字眼却是不由得一凛,心忖道:这东西好像就是枪的鼻祖吧? 朱元璋对殿中众臣沉声说道:“北征大军所需的物资粮草务必在三月内准备妥当,四月大军务必要集结于辽东,寻机征讨北元纳哈楚所部。” 殿中众臣尽皆躬身领命,朱元璋转头对朱棣和朱权笑道:“你二人出征之前须得在校军场多操练弓马技艺,亦且要多多熟悉军中弓弩,火器等军械。” 兵部侍郎齐泰奏道:“微臣明日便会安排火器司和弓弩司的主事,为二位殿下详细讲解诸般军械使用之法。” 散朝之后,蓝玉跟随在魏国公徐达身后,一路沉默不语,出得洪武门来,眼见周围没有了其他朝臣,忙抢上一步,来到徐达身侧,低声问道:“伯父,为何你老人家会反对我担任此次北征的先锋将军呢?” 徐达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边黑沉沉的乌云,低声道:“北元退居漠北后,犹如野草般顽强坚韧,非是单凭大军一两次征伐可以彻底肃清之患。你今年方只二十余岁,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多了去,为何非要亟不可待的争先立功?待得太子殿下登基之后,你尽可一展抱负,也为时不晚。”说到这里,话音一顿,转头面色凝重的对蓝玉道:“你和你姐夫一般都是霹雳火爆的性子,却不知为将者须得谨守自持,不可太过张扬,须知刚极必折,朝中为将为官,很多时候要学会藏锋敛刃方好。”说完,再不理会蓝玉,径自去了。 蓝玉心知徐达对自己好胜争强的张扬性子不太看得惯,便也一笑了之,跨上自己红色的骏马扬鞭疾驰而去,心道:少年人意气风发便又算得什么?我蓝某若也是活得如你们老人家一般谨言慎行,那就当真无趣得紧了。 朱权走出宫来,抬头看了看苍穹中那色如重铅的彤云,心中也颇是郁闷难当,当下走进自己的王车,在车中换了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衫,打发自己的座车回府,自己却是独自一路徜徉着在应天城中穿梭,朝自己的宁王府缓缓行去。 他今日上朝之前,本打算散朝后装作普通百姓,在城中自由自在的游玩闲逛,可今日朝中面对朱元璋和朱棣的一番高深莫测的行事,此时心中却是落落寡欢,心情沉甸甸的高兴不起来,便想趁机独自思索,是以独自漫步而行。 缓步走在繁华闹市之中,身旁走过无数行人,朱权却是视而不见,心中想道:看朱元璋行事,乃是一个极有主见之人,他所认定的事情,只怕什么人的意见也听不进去。今日朝会上所议的修筑山海关,居庸关和大军远征之事,只怕他从一开头便已然打定了主意。他身为皇帝,一言可决之事,却要让一帮文臣武将争得不可开交,却不是多此一举么?此时脑海中回想起朱元璋那多疑的性子,脑中灵光一闪,已然明白了朱元璋此举绝非蛇足,乃是借机制造文官和将帅之间的嫌隙。回想起燕王朱棣举荐蓝玉担任先锋将军的举动,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喃喃自语道:“朱棣这小子乃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如何竟会大力举荐蓝玉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子担任先锋?这不是养虎为患么?”本来这些疑问若是回到王府,问过那个足智多谋的荆鲲,或许便有了答案,但朱权心知日后的险恶局面或许会接连不断,便还是决意自己用心思索,以求答案。若是根本看不穿朱元璋和朱棣的心思,自己怎么和他们周旋?什么事情都去依赖别人解答么?这不是我的性格,朱权一面走着一面心中暗暗这样想。 此时他已然漫步到了一座石桥之上,天边的乌云缝隙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刹那间将大地照得一片雪白,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轰轰然传来,朱权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震,陡然间回想起了早朝之时,朱元璋调兵遣将之初,并未将蓝玉任命为大军先锋,后在黄子澄和太子朱标的大力举荐下才勉强同意的情景,联系昨日校场中蓝玉耀武扬威的神态,脑中突然转过一个念头,蓝玉这小子的性子好胜且跋扈,朱元璋如此厉害之人,自然也是洞若观火,他今日之所以明知其大有将才,却不委任作先锋,自然乃是心中对他颇有防备之心。 蓝玉这小子今日还只是一个二品的辽东都督俭事,已然敢于当着皇帝的面让我们亲王的落不了台,若是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岂不更加张狂了?如此一来,只怕更招朱元璋的忌讳。 第四十六章 :离经叛道 想到这里,朱权心中已然透彻,蓝玉这小子乃是忠于太子,若是燕王朱棣极力反对他出征辽东,只怕不但朝中一干忠于太子朱标的文臣,便是皇帝朱元璋也要对他有所疑心了。既然不能反对,他索性便反其道而行之,自己大力推荐蓝玉,既可不用将自己摆到明处与太子作对,说不定还能借刀杀人,让自己的父皇去解决蓝玉。看来朱棣这家伙大力举荐蓝玉去建功立业倒很有点不怀好意,欲擒故纵的味道。 此时心中想明白了朱棣和朱元璋的深沉机谋,心中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愉悦之情,只觉得压抑难当,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一句老猴子秦卓峰所说的话:无情最是帝王家。他本来乃是一个单纯的少年,虽是聪明却从未经历过人世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古代世界后,所经历之事,多有人心险恶,短短数日间的经历,已然使他仿佛突然长大了十余岁一般。 乱风吹得衣衫咧咧作响,想起皇帝朱元璋和燕王朱棣父子二人的深沉心机,忍不住微微心寒,内心竟是有了一丝畏惧之意。 正在此时,桥下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朱权不识音律,也分不清这是笛子还是萧的声音。这乐声初时低柔婉转,待得第二遍重复之际,音调已然拔高,欣欣然已然带有激昂向上之意,待得第三遍吹奏时,竟是隐含了一股孤傲之意,仿若傲雪寒梅矗立于凛冽寒风中,更显落落不群之意。 朱权本是一个意志极为坚韧之人,今日心情低落之时,陡然闻得这催人向上的天籁之音,心中舒展,心中似乎已然开解,心忖道:不管是狡诈机智的燕王朱棣也好,深沉老辣的朱元璋也罢,今日既然我已无丝毫退路可言,那就只有跟你们周旋到底。想到这里,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下桥来,转头看去,那乐声来自桥洞之下一条乌篷小舟之中。只见这小舟上的船家身披蓑衣,船舱上布帘深垂,却是见不到舟中演奏之人。 心中觉得这乐声听的自己心胸舒畅,便即在桥边花钱雇了一艘小船尾随那小舟而去。 朱权站在小舟船头,迎着天上洒落的淅淅沥沥的细雨,心中却是一片愉悦,连声催促船家将船驶近,紧紧尾随在那乌篷小船三丈之外,朝清波荡漾的秦淮河上驶去。 一盏茶之后,乐声嘎然而止,乌篷小船缓缓停了下来。 朱权听得这乐声消失,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失望之极。 此时却见那乌篷小船的布帘掀动间,走出一个模样甚是标致的青衣少女,作丫鬟打扮。 那青衣小婢一双眼睛灵活之极的转动间,仔细打量了朱权两眼,轻咳一声,面色微寒,朝朱权轻声斥道:“我家主人让小婢问你一声,一路尾随,究竟是何意图?” 朱权眼见这小丫头的语气,心中微微不悦,心忖她的主人既能吹奏如此意境高雅的乐曲,连自己这等对音律一窍不通之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大受感染,可见颇有造诣,想来也是一个值得敬重之人,便拱手道:“在下偶然在河边路过,心情不佳之下,闻得贵主人吹奏的曲子,心胸舒畅,感觉心中阴霾顿扫,是以不知不觉间便跟随了下来。”他心中敬重那吹奏之人,说话间的语气便也诚恳之极。 此时两艘小船已然并排二列,两船相距甚近,乌篷小船舱中之人闻得朱权语出至诚,心中却是微微一动,回想起自己颇为惹人烦恼的家事,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丝知己之感。 青衣小婢返身进到船舱之中,抿嘴笑道:“原来是一个傻小子,听得小姐你的笛声,呆头鹅一般的冒雨尾随而来。” 船舱中端坐着一个年纪只在二八年华,身穿淡紫色衣衫的少女,却见她生得细腰雪肤,一张瓜子脸肤若凝脂,双眉若远山青黛,一双大眼好似深潭中的明月,春葱般的五指轻轻抚弄着一只斑竹笛子,斜斜倚靠在舱壁上,显得略有三分慵懒之意。闻得那小婢的言语,秀眉微蹩,不悦道:“你这丫头便是言语无礼得紧,怎的将人唤作了呆头鹅?” 朱权身处不远,耳中闻得舱中那女子轻柔之极的声音,心知她主婢二人口中所指的“呆头鹅”,不是自己却又是谁?不由得甚是狼狈尴尬,心忖道:早知是个少年女子。我便不跟来了。 那小姐侧头从船舱的小窗上布帘中隐约见得朱权身处一艘无棚的小舟船头,迎着微微细雨,心中一动,柔声唤道:“公子既是喜欢此曲,便也算得颇有缘分,便请同舟一行,待我再试奏一曲,请阁下品评,指正一二。”她听得朱权说被此曲所感染,便也以为他乃是个深通音律雅人。 朱权听得她相邀,便掏出些碎银给自己拿小舟的船家,以作船资,轻轻迈步上了那艘乌篷小舟的船尾,心忖道:古代女子好像都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东西,我便站在船尾静静听她演奏便好。 布帘掀动间,青衣小婢钻出舱来,递给他一柄油纸伞,轻笑道:“莫要淋成落汤鸡了。” 朱权听得她的言语,心忖道:这小丫头当真刁钻难缠。目光扫过小婢身侧却是隐约见到舱中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衫的女子身影斜靠在舱壁上,容貌身形尽皆给那青衣小婢遮去,只见得她的兰花般的五指轻轻握住的那一只斑竹笛子。心中突然好奇道:不知她的样貌如何?想到这里,脸上也是微微一红,暗叫惭愧,心忖道:我去关心人家容貌美不美做什么? 舱中的少女隔着布帘,只隐约可见朱权的身形,对他的神情却是一无所知,将斑竹笛横置于朱唇边,轻轻吹奏起来,低声悠扬婉转,正是朱权先前所听到的那一首曲子。 轻风细雨中,朱权手持着油纸雨伞,矗立在船尾,随波荡漾在河上,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接触的诸多人心险恶竟似被这笛声吹得随风飘散,无影无踪。一曲终了,才恍然回过神来。 只听得舱中那少女柔和之极的语声道:“小女子微末之技,难免贻笑大方。这一首《梅花三弄》可还入得公子法眼?” 朱权闻得她谦逊的口气,竟似将自己当作了善解音律之人,忙不迭的摆手道:“莫要误会了,本人对音乐之事乃是一窍不通。”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叹了口气道:“我近日家事中多有烦恼之处,不知为何听得姑娘你的笛声,便相通了一些左右为难,不易决断之事。” 舱中少女听得朱权坦然自承不通音律,心中讶然,待得听朱权说起家事烦恼,回想起自己的身世,原来她自幼孤苦伶仃,蒙义父收留抚养,对自己可说是关怀备至,视若亲生。转念想起义父虽是朝中重臣,但却甚是贪图权力地位,前几日大哥和自己交谈的言下之意,竟似有意将自己嫁与魏国公徐达的儿子徐辉祖,一个和自己素未蒙面的陌生少年。回想起义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却也是左右为难了。 朱权轻叹一声,低声道:“家父乃是一个极为精明厉害之人,却将我大哥一个善良厚道之人立为了一家之长,传承他的家业。我四哥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认为自己的才能远胜过大哥,便来邀约我共同进退,以作联盟。最为难之处乃是,大哥对我虽甚是关怀,但他的儿子和一帮忠于他的属下之人,却又对我大起敌意,认定了我乃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倒叫我左右为难了。”他心感朱家父子皇权之争甚是险恶,便将这庙堂朝野中的暗流汹涌比作了一个家族之内的争权夺利了。 少女听得朱权诉说自己的心事,不由得一怔,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便是我和他这般易位而处,怕也是难以决断了。想到自己的心事,心中不由涌起了三分同病相怜之情。 朱权突然笑道:方才听了姑娘你催人向上的曲子,我已然是恍然大悟。试问一个人最为要紧的是什么?若是连在这个世界生存都成了问题,哪里还谈得上其他?为了生存,不论与什么人为敌,都不能算作是错。我听姑娘演奏的曲子中,竟似颇带寒梅,傲雪的顽强生命力,做人不也该当如此么?” 紫衣少女听得朱权此番言语,不由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番言论在她听来,无异于作石破天惊,惊世骇俗。要知当此世事,文人士子莫不深受儒家风气熏陶,崇尚孟子的言论,所谓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是以朱权这番后世重视生命的言论,无异于离经叛道。若是方孝孺,黄子澄之类的饱学之士亲耳听闻,不痛斥其非,才叫拙拙怪事。 第四十七章 :知音难觅 紫衣少女听得朱权特立独行的言语,心中却是微微一颤,暗暗想道:这曲子我习练成千上万次,只是感悟梅花的顽强意志,却从未想深一层。梅花傲立冰雪寒风之中,所为何来?不正是为了生存么?这少年的言语咋一听来,仿佛离经叛道,可却也正说明了他乃是一个不善于矫揉造作的性情中人。 朱权今日说出了深藏内心的话,心中极为痛快,愉悦,突然笑道:“不知姑娘你演奏的曲子唤作什么名字?” 紫衣少女闻言,不由得轻笑道:“此曲名为《梅花三弄》。”说到这,微微一顿,接道:“说起来这个曲子中的来历典故和今日你我二人相逢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朱权听得她银铃般的笑声,不由得有点心摇神驰,好奇的问道:“却有什么来历典故呢?” 紫衣少女淡淡道:“相传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赴东晋的都城建康,所乘的船停泊在青溪码头。恰巧将军桓伊在岸上过,王徽之与桓伊并不相识。这时船上一位客人道,“这是桓野王(桓伊字野王)。”王徽之便命人对桓伊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伊此时已是高官贵胄,但他也久闻王徽之的大名,便下车上船。桓伊坐在胡床上,出笛吹三弄梅花之调,高妙绝伦。吹奏完毕,桓伊立即上车走了,宾主双方没有交谈一句话。“倾盖如故,白头如新”这番友人之间知心莫逆之情,却也隐含在此曲背后。” 朱权听得这个故事,回想起今日朝中文臣武将争得不可开交的场面,暗暗好笑,心忖道:“要想一个武将和文人雅士相交莫逆,只怕还当真不易,看来音乐这东西当真奇妙得紧。两个素不相识且性格各异的人竟会因为一首乐曲而心灵互通。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转念想道:我今日心情郁闷之时听得她的笛声,才有了这般认识的机会,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奇妙得紧。 “不知姑娘你却贵姓芳名?”此时朱权突然回想起自己和这姑娘说了半天话,却还不知对方姓名,是以有此一问。 紫衣少女闻言微一沉吟,心道:如实他知道了我的家世,只怕会对义父他老人家心生畏惧,我二人以后便不能如今日这般无拘无束的畅谈心曲了。主意打定,轻声道:“我姓凌,单名一个萱字。” 朱权笑道:“我姓杨名海波。”口中说着话,脑中却突然想起自己王府和皇宫中的宫女等人等见到自己时的唯唯诺诺之状,心忖道:看来还是不要让她也知道我冒牌身份的好,这样她和我说话便如那个淘气的徐瑛一般无二,没有顾忌,却也自由自在。 凌萱轻叹一口气,语声颇带忧虑之情,轻声道:“我自小蒙义父抚养长大,可义父却一心将我嫁入公侯将相,豪门之中,是以我也是左右为难,忧怀难遣,是以今日出府来这河中游玩散散心。”话一出口,粉面却是微红,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心中奇道:今日却是怎的了?这番心事便是翠香这丫头我也未曾和她说起,怎的却是对他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诉说? 朱权听得她的心事,不由得甚是感慨,有点佩服她身为女子却颇有知恩图报的情操,口中却是慨然道:“婚姻大事,终身幸福却不该用以报恩,若你的义父心知你的心思,怕也会改变心意了,自己的幸福该当自己去争取。”他来自崇尚感情婚姻自由的社会,心中所想,口中便说了出来,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凌萱听得他这番言语,心中巨震,却是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要知这明朝乃是极为讲究男尊女卑,女子的婚姻素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权此番言语不但将女子视若了男子平等的地位,这一句“自己的幸福该当自己去争取。”已然大大超乎这个古代世界的女子所能想象。 凌萱思索对方的言语,心中暗暗思索,心道:义父虽是贪图荣华富贵,但我也从未向他老人家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若是我恳求义父,只怕他老人家便也未必会强我所难。她虽是个大家闺秀,性子不是完全任人摆布的柔弱性子,是以对朱权的一番奇谈怪论,特立独行之言颇有些感触。 小舟顺着应天城中的秦淮河顺流而下,朱权眼见此处已然离自己的王府不太远,心忖自己今日出来了大半天,只怕王府中人担心自己这个“王爷”的去向,莫要节外生枝才好,便回头对道:“此处离我家甚近,就此告别。” 凌萱眼见他要离去,心中微有不舍之意,羞涩间却也不敢挽留。 朱权突然转头问道:“你经常来这附近游玩么?不知道何时还能见到你?” 凌萱听得他如此直白的言语,忍不住螓首低垂,面上涌起两朵红晕,却是不敢答话。 朱权半响不闻她回答,心中大是失望,眼见此处距离河岸不远,便即纵身朝岸上跳去。正要转身离去,却闻得小船舱中传来一声低吟:“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情不自禁的转头看去,却见那个青衣婢女翠香站在船尾,双手叉腰,气鼓鼓的瞪着自己,没好气的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借了我家小姐的雨伞而去,便不当说明何时归还么?” 朱权看了看手中撑持的雨伞,心中恍然,却是哑口无言。 翠香眼见他无言以对,忍不住微笑道:“小姐说了,明日过午之时,在刚才相遇的那做桥畔,你便将雨伞还了来罢。”说罢转身入舱。 朱权眼见那一叶扁舟渐行渐远,心中微微好笑,心道:女孩子的心思还当真难以琢磨,徐瑛那个丫头也是这般。抬头眼见这柄油纸雨伞制作精细,伞面上画着点点雪花间的一只梅花,画工颇精,不知是否出自的手笔,鼻中隐隐传来一阵幽香。回想起今日因《梅花三弄》之曲巧识的遭遇,难以自遣,转身朝自己的宁王府行去。 回到宁王府之时,已然过了中午。蒙蒙的细雨中,却见一个身穿雪白衣衫的人影手持一柄雨伞走出府门来,正是徐瑛。 徐瑛眼见朱权回转,方才放下心来,两人并肩朝府中走去。 趁着身边没人之时,徐瑛白了朱权一眼,没好气的问道:“如何此时方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又给锦衣卫捉了去呢?” 朱权她语气间对自己甚是关切,不由得心中感激,笑道:“散朝之后,便在城中闲逛了一下。”说道这里,突然咳嗽一声,正色道:“我乃是当今宁王殿下,锦衣卫的同知见了本殿下也须叩拜,如何敢来捉我?” 徐瑛伸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佯怒道:“你小子还真是买干鱼放生,不知死活。” 朱权回想起她昨日陪伴自己去到校军场之时却突然离去,忍不住问道:“为何你昨日去到校军场后却突然离去?” 徐瑛听他如此问,面上却是微微一红,低声道:“你目下如履薄冰,实不可再和燕王朱棣结怨,是以我昨日便不想去校军场看你们比试武艺了。” 朱权听得没头没脑的,奇道:“他这个人狡诈似狐一般,厉害得紧,我也不愿此时和他结怨。不过这和你却有什么关系?” 徐瑛此时突然低头看见朱权手持的那柄竹伞做工极为精细,伞面上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梅花,点点白色的雪花点缀在黑色的伞面上,显得极是雅致,不由得面颊寒霜,冷道:“你自何处得来这柄伞的?如此精工细作之物,绝非市面上所能买到,倒想是豪门大户的女眷所用?”说着话,伸手夺过了朱权手中的雨伞,细细把玩起来。 朱权不由得乍舌,回想起那不但精善音律,言谈间也甚是甚是善解人意,斯文有礼,显见得有些来历。心忖道,女人家心思就是细微,一柄伞便能看出主人来历不凡了。口中微笑道:“是我偶然相识的一个朋友相借,明日还须还给人家的。” “想来是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吧?”徐瑛冷冷的道。 朱权想起近日虽是和相识,却是没看见她的相貌,叹了口气道:“我却没看见她的样子,她有没有看见我,便不得而知了。” 第四十八章 :胜败无常 徐瑛不知他今日在小舟上和相处之时乃是隔帘交谈的情景,此时听得他言语不尽不实,完全是一派搪塞的言语,心中气恼,一跺脚,转身快步离去。 朱权眼见她突然着恼,忙道:“这伞明日我还要还给人家呢?” 徐瑛听得他如此在乎这梅花纸伞,心中更是气恼,转头冷冷道:“下午待你比武胜得了我,自然还给了你,否则这伞我便留下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朱权不由得苦笑着喃喃道:“怎么跟个小孩子一般的,性子变得忒快,刚才还风和日丽的,现在就乌云密布了?”转身朝后院走去。 朱权心知自己三个月后自己便要跟随冯胜,蓝玉远征辽东,草草吃过午饭后便拉了自己的书童马三保在后院舞刀弄剑的习练起来。 马三保自得到朱权的言语鼓励,已然一扫往日自轻自怜的心中阴霾,这些日来时时跟随景骏,司马超习练武艺,此时已然有了些火候,虽还不是朱权对手,但也算进境甚速了。 朱权停下手来,伸手擦了擦汗水,满意的笑道:“看不出你小子倒还是块练武的料子。” 马三保躬身道:“多谢殿下栽培,小人此时的心情和半月前相比,已然恍若隔世。为能替殿下效犬马之劳,报答知遇之恩,自当勤习武艺才好。” 此时却见白色人影晃动间,徐瑛来到身前,手持长剑,对朱权淡淡道:“今日咱们两再来过过招。” 朱权见她神情间颇为轻视自己,也不由得微微着恼倒持长剑,作了一礼。 徐瑛知他不肯抢先出手,便也不再多话,长剑出鞘,洒出茫茫一片白光,朝朱权攻来。 朱权这几日在秦卓峰的**下武功和以前已然判若两人,心知对方的剑势中多有惑人耳目的招式,自己若是一味的闪避招架只能越发被动,当下不理会对方的剑锋,手腕一振,后发先至,长剑直奔徐瑛手腕处削去。 徐瑛眼见他动作迅捷凌厉,只得撤回长剑,一格,两剑相交,便斗在了一起。 身形交错,两柄长剑荡起了一片耀眼的白光。 朱权此时修习秦卓峰的独门内功《乾清坤厚》心法已然有了两分火候,再加之他身为男子,臂力较强,转眼二十招之间,全不落了下风。 此时徐瑛挥剑而出,肘部略露破绽,朱权长剑过处,剑尖扫过徐瑛的长袖,只听得“哧”的一声轻响。徐瑛的衣袖却给割破了两寸左右的一道小口子。 朱权心中歉然,正想说话。却见徐瑛佯怒着一跺脚,将手中长剑抛下,道:“明日再来领教。”说完头也不回的越墙离去。 朱权正想出声唤她,却陡然感觉到身边似乎有异,急忙转头看去,却见三步外站了一个身形瘦小之人,面带嘲弄之色,正是秦卓峰,不由得吓了一跳,怒道:“你怎么老喜欢幽灵一般的突然冒出头来,神出鬼没的?” 秦卓峰哈哈大笑道:“你们这场比试当真有趣得紧,输的心甘情愿,赢得莫名其妙。”口中如此说,心中却甚是惊诧,心道:这小子根骨奇佳,练我的独门内功进境神速倒也还罢了,最奇的乃是他似乎有一种异乎常人的感觉,能意识到别人的敌意和杀气,今日他绝非听到老夫的脚步声,而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感觉在作怪。看来假以时日,这小子的武功会远在瑛儿之上。 朱权听他如此一说,心中一动,心忖道:难道这丫头是故意输给我的?她性子好胜得紧,如何今日会这般行事?当真让人捉摸不透。眼见秦卓峰突然抬手朝自己袭来,忙不迭的闪身避开,在他的指点下习练起剑法来。 夜色深沉,皇宫武英殿的御书房之中,却依旧是灯火通明,燕王朱棣恭谨的站在书桌前,低头看着面前的地面。从来不以目光直视此刻端坐在书桌后龙椅上的父皇朱元璋,已然成为了他的习惯。 朱元璋如电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第四个儿子,心中却是微微叹息,他总共有二十来个儿子,大部分皆是平庸之辈。一直以来,却总是感觉朱棣最象自己。 “今日朝议北征之事,你真的赞同你大哥的主张?赞同派遣使节?”朱元璋淡淡的问道。 朱棣今夜被单独召唤入宫,心中已然猜到了朱元璋的意图,闻言忙道:“儿臣自然赞同太子殿下的主张。” “啪”的一声轻响,朱元璋伸手在书桌上一拍,冷冷道:“朝议之时,你或有不便,不敢公然反对你大哥。可此时只有咱们父子二人,你也要搪塞于朕么?” 朱棣听得父亲动怒,忍不住眼皮轻轻一跳,慌忙跪倒在地,低声道:“儿臣心中所想,实在欺瞒不过父皇,甘愿领受责罚。”口中说着话,背上已然感觉到微微冷汗,心忖道:父亲朱元璋,或许便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畏惧之人。这并不单单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是君临天下的皇帝,更因为他曾是一个率领千军万马,扫灭群雄,将名闻天下的蒙古精兵打得丢盔弃甲的统帅。想到这里,心中对随军远征,有朝一日统领兵马更多了几分渴望。 朱元璋哼了一声,冷道:“为父现在要听的是你的真心话,却来责罚你做什么?” 朱棣沉吟片刻,低声道:“以儿臣愚见,今日朝中文臣主和,失至于过柔。武将主战,却失之于过刚。儿臣以为须得刚柔兼济,眼光放得深远些才好。”说到这里,略微抬头看了看朱元璋,忙又低头说道:“儿臣以为,对待今日的北元残部,不可一概而论,最宜采用锄强扶弱,互为牵制的为上。” 朱元璋听他如此说,双目一闪,淡淡道:“说下去,今日的北元各部却有何区别?” 朱棣微笑道:“忽必烈的嫡系子孙,元酋脱古思帖木儿以下的鞑虏亲贵,虽是被逐到了漠北,却依然贼心不死,妄图有一日能回到中原。对于这些鞑虏,父皇当以重兵痛击,务求全歼。自脱古思帖木儿之父爱猷识里达腊,伪帝元昭宗死后,北元各残余大小部落,已然显露各自野心,表面虽仍对元廷称臣,却已然是阳奉阴违。对于这些人,父皇却不宜穷追猛打,以免将其逼得狗急跳墙,和脱古思帖木儿死死抱成了团。不妨暗中许以些许通商之利,暂且示好。简单说来,便是哪个实力强大,且敢于称王称帝,便予以剪除,恭顺臣服的便加以利用,分化北元各部,以免再出现铁木真,忽必烈之流,对我大明王朝构成致命威胁。这便是儿臣所说的锄强扶弱之谋。” 朱元璋听到此时,忍不住沉默半晌,他乃是极为睿智之人,深知自己这个儿子今日的这番话,所说的已然不单单是军事,更涉及到了通商,外交等等谋略。眼光之远,思虑之全,已是大大超乎了自己对他往日才能的估计。心念及此,朱元璋突然长长低声叹息了一声,声音之中流露出了些许惆怅之意。 朱棣方才说出了那番话,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此时突然见到平日里从来都是气度从容,处变不惊,让自己心生畏惧的父皇此时突然流露出了些许力不从心之态,不由得大是诧异。 这一刻的洪武皇帝朱元璋,脑海中思潮翻涌,回想起了很多往事:那还是自己名义上还在小明王韩林儿的麾下,被封为吴王之时,便力排众议,将自己的长子朱标确立为世子,全力栽培。可今日观之,自己这四儿子朱棣,才能显见得在他大哥朱标之上。难道自己此举是错了么?这个念头在他的脑中一闪而没,再也不见踪影。自己怎么可能会错呢?朱元璋此时面上已是恢复了昔日的沉稳,对朱棣挥手道:“你且去吧。”说到这里,目光直视朱棣的面庞,淡淡的低声道:“若非你乃是我的儿子,标儿日后的臣子,就凭你这些话,为父便不能容你继续活在这世上。你明白么?” 朱棣低头避开父亲的目光,伸袖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恭谨的的说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说罢躬身后退几步,转身朝殿外走去。 朱元璋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他自然看得出来儿子对自己的畏惧之情乃是出乎真心,回想起朱权那见到自己之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神态,心忖道:听得锦衣卫密报,标儿和权儿甚是亲厚,看来权儿这小子乃是个服软不服硬的性子,若他也能锻炼出沙场将帅之才,日后外可击北元,内却可防朱棣这小子有什么不臣之心。 朱棣出得殿来,身上给冷风一激,微微有些寒意,想起自己和朱权不日便要远征辽东,心中却是陡然炽热起来。他深知什么所谓的雄图大志,在没有军权,没有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效忠的军队之时,都只是空谈。 第二日一大早,朱权骑着自己的爱驹“乌云盖雪”,带领景骏和司马超二人除了王府,朝校军场行去。原来他远征在即,今日便要在校场观看兵部火器司和弓弩司的军械演练,熟悉这些军中用以克制蒙古骑兵的兵器。 第四十九章 :军中利器 一路策马缓行,朱权却是心中懊恼不已,心忖道:昨日徐瑛那丫头比武“输”了于我,去忘记将的纸伞索回,今日如何去还给了她? 距离校军场尚有三条大街之时,街上便没有了一个行人,显得极为冷清。大街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站满了衣甲鲜明,手持长枪的明军士卒,整条大街上充满了肃杀之气。 朱权正在奇怪,却见前面一队士卒行来,领头的乃是个三十余岁,身着三品孔雀补服的文官,正是昨日在朝议时见到的兵部侍郎齐泰,身边还跟随了一个年轻的偏将。 齐泰眼见朱权到来,忙率领那队士卒来到马前拜倒,朗声道:“微臣兵部侍郎齐泰在此宁王恭迎殿下多时了。”随着他这一拜,大街两旁的明军士卒尽皆单膝跪倒,口中呼道,恭迎宁王殿下。 朱权虽知这齐泰乃是忠于太子朱标的臣子,但心中颇为佩服他超群的记忆能力,也便有三分好感,翻身下马,皱眉问道:“今日不是齐大人为本王演示军中的火器,弓弩么?”如何来了这许多军士把守大街?” 齐泰低声道:“咱们大明朝的火器,弓弩等兵器乃是对付北元骑兵的第一等利器,不容闲杂人得窥其中机要,是以微臣斗胆请了陛下的圣旨,调遣京师卫所的两千士卒把守校军场周围的大街小巷,无关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说着话,转身在前面引路。 进到校军场,却见周围的墙上也是站满了持枪拿刀的士卒,朱权心中暗暗有点好笑,心道看来古代人倒也蛮有保密意识的,最精锐的兵器非是普通老百姓所能接触得到。眼数十步外,燕王朱棣和他手下的张玉朱能二人正在换着武器架上的几种弓来朝着远处的箭靶试射。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却有三个老者,尽皆身着六品文官服色,正在低声争论着什么。 那三个老者转头眼见朱权身穿黄色亲王服色,忙远远的跪倒在地。 朱棣转头看了看朱权,笑道:“权弟,快来试试兵部武库中的弓箭,果然比咱们日常府中用的强得多了。” 朱权来到那三个老者身前,听得他们自报姓名官职,原来却是兵部火器司,弓弩司,甲胄司的三个主事。 朱权拿起兵器架上的一张黄桦弓,试射了两箭,忍不住赞叹道:“四哥所言不虚,这弓拿着甚是轻巧,开弓似乎省力了许多,而且射力还很强劲,不知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身材高大,面相颇有点威严的弓弩司主事魏明微笑着躬身道:“北宋沈括在宋神宗时被王安石推荐兼管军器监,后来传写了《梦溪笔谈》一书介绍了当时弓弩制造的基本情况。关于弓,沈括认为一张良弓应具备六种特征:第一,弓体轻巧而强劲;第二,开弓容易而弹性好;第三,长时间使用射力不减;第四,无论冻夏射力要保持不变;第五,射箭时声音清脆;第六,开弓时弓体端正。”说到这里,拿起兵器架上的一张弓来,手指着弓弦接道:“这弓弦乃是以牛筋经过胶汤浸煮和梳理,使之不再伸缩方能用于制弓;在制造弓体的时候要把弓干材向开弓相反的方向弯曲,而后再贴上牛角片和筋丝;弓结构的优化关键在于“节”的选择要长短合适,这样弓才容易开又强劲有力;而且制弓时胶要涂的薄,以免因胶的变化而影响弓的弹力。” 朱权自然知道王安石乃是北宋推行变法的宰相,而写作《梦溪笔谈》一书的沈括也是古代著名的大科学家,他们如此重视弓弩的制作,可见弓弩在古代军事中的重要地位。此时再听到魏明诉说着看似简单的弓箭制作却是如此繁琐讲究,心中突然想到难怪今日齐泰调派军队把守校军场四周,以防泄密。想到这里,微笑道:“本王却是不知原来这弓弩之中,竟还有这般大的学问。” 魏明眼见宁王殿下自承不通此道,虚心求教,心中甚慰,叹了口气道:“北宋之时,有辽金异族铁骑之患,宋朝却是缺少军马,无法组建起强大的骑兵以之对抗,是以便在弓弩之上花了莫大的人力物力加以研制,当时的弓弩制造之道可算得上冠绝古今,宋辽澶渊之战中,宋军用床弩伏击射死了辽军主将萧达零最终导致了宋辽之间达成了和议。可见弓弩之器,只要用兵者善加利用,便是克制异族铁骑的第一等利器。” 朱权听了魏明的话,心中却是陡然想起了昨日朝议之时工部尚书赵衡的那句话,“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心忖道:宋朝有这般先进的弓弩兵器,有岳飞,韩世忠等名将精兵,却还是亡于蒙古人之手,看来保证国家强大的不能单靠地形地理,精兵名将和最先进的兵器,更要依仗朱元璋所说的那种尚武善战的风气。 “胡吹什么大气,说什么弓弩之道乃是对付蒙古鞑子的第一等利器?”一个生就尖嘴猴腮,样貌颇有几分滑稽的老者在旁边忍不住冷冷讥诮道,正是兵部火器司的主事范文刚。 魏明平日里在兵部便时常和范文刚争执不休,此时眼见他当着燕王和宁王的面出言讥刺自己,忍不住面色涨红,却不好发作。 范文刚眼见魏明颇显狼狈却是不好发作,心中得意,躬身对朱权道:“启禀殿下,当今洪武陛下在昔日和陈友谅,以及蒙古铁骑大战之时,便多有使用火器,痛击北元鞑虏,所以说火铳等火器才是咱们大明对付异族的头等利器。” 朱权心知这火铳便是数百年后枪的鼻祖,忍不住心中那好奇,笑道:“快放两枪我看看威力如何?” 范文刚吩咐旁边两个士卒去过兵器架上的一火铳,铳口朝天,放入火药,铅丸,再以细长的铁条伸入铳口轻缓的塞紧。 朱权眼见这两个兵士足足搞了半盏茶的功夫,还没就绪,微微感觉不耐。 魏明在一旁语带嘲讽的轻声道:“等得你上好了火药铅子,只怕别人的骑兵都冲到面前将你的脑袋瓜子都砍掉了。” 范文刚心中不悦,鼻中哼了一声,却是不好答话,这火铳准备费时,的确是个事实,却也难以分辨。 好不容易那两个士卒准备完毕,范文刚却突然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另一个身材微胖的老者,甲胄司的主事李亭松笑道:“李兄,将你的甲胄借一件来试试火铳的威力如何?” 李亭松没好气的道:“你两个家伙的弓弩,火铳便是宝贝疙瘩,偏生老夫的甲胄便是一钱不值?该当给你等毁坏?”口中虽是这样说,还是吩咐身边士卒取来一件甲胄。 魏明此时却突然笑道:“甲胄生来便是该当抵挡兵器之用,要不费尽心里造来,作何用途?” 李亭松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气结,说不出话来。 朱权眼见这三个老头儿争执不休,不由得心中讶然。 兵部侍郎齐泰在他身边低声道:“这三人担任兵部军械制造的三位主事,虽是私交甚好,却是颇有竞争好胜之心,是以每每喜欢斗口。” 范文刚转头见李亭松正以水瓢在水桶中舀了小半瓢水,均匀的泼在甲胄之上,忍不住奇道:“这却是为何?” 李亭松傲然答道:“你两个老儿平日里斗口,全然不将老夫制造的甲胄放在眼中,今日便要你们看看,老夫新近制作的甲胄是否能抵挡住你们的兵器。” 范文刚眼见李亭松准备妥当,吩咐士卒将甲胄在箭靶上牢牢固定住,放置于百步开外。命一个士卒站立于自己身前,自己却是手持四尺左右长,铜制的火铳,以对方的肩膀作为支架,朝百步左右开外的靶子瞄准。 燕王朱棣眼见他们试演火器,便也饶有兴趣的走了过来观看。 待得瞄准之后,范文刚取过身边士卒准备好的火烛,点燃了药引,随着一声巨响,烟火自铳口喷吐而出,一股大力却是震得那架铳的士卒和范文刚都是一个趔趄。百步之外的靶子却是一震,摇晃着倒地。范文刚吩咐士卒去将靶子取来观看,旁边李亭松心中却是难免忐忑,他深知这火铳的威力甚大,自己这新制作的甲胄虽是经过刀剑,普通弓弩的检验,对能否抵挡火铳却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待得兵士取回靶子,范文刚伸手指着铁质的甲胄表面上那个明显的窟窿笑道:“两位殿下请看,火铳威力巨大,非是任何甲胄所能抵挡。” 李亭松走上前来,冷道:“切莫高兴得过早。”说着话,伸手翻过甲胄背面一看,众人观看之下,却见那甲胄背面却是完好无损,没有破损,显然以火铳的威力也未能将这甲胄穿透,众人不禁都大是出乎意料之外,尽皆面露惊讶之色。 第五十章 :芳心难测 李亭松眼见众人神情,颇有得色,伸手取过兵士腰间的佩刀,在甲胄的缝合处轻轻割开一条三寸长的口子,伸手从甲胄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粒已然变形的铅子,对朱棣和朱权道:“两位殿下请看,这甲胄非是全然铁制,乃是三层不同的质料。最上面以精铁造就,中间乃是一层厚皱褶纸,最下面却是一层棉布,经微臣以水浇湿之后,在百步开外便能抵挡住火铳的铅子。” 朱权见居然懂得使用复合的材料混杂,以皱褶纸和棉布的韧性抵抗火铳铅子的冲击穿透之力,忍不住啧啧称奇,心中感叹道:“看来这些古代人的智慧当真不可小觑,这不就是后代防弹衣的鼻祖么?” 魏明忍不住问道:“你这甲胄中夹有皱褶纸,再以水浇,那岂不浸得烂了?如何能长期使用?” “皱褶纸经油浸处理,韧性更佳,且能防水,如何浸得烂?”李亭松答道。 朱权心中佩服李亭松的智慧,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想出此等法子的?” 李亭松微笑道:“其实纸甲的发明源自唐末,宋代便成为军队的标准甲式之一,只不过老夫再加了一层棉布而已,却算不得完全是老夫自家想出来的。” 朱权眼伸手取过刚才发射的火铳,眯着眼睛朝铳内看去,却见里面光滑异常,没有后代枪械枪膛中的来复线,伸手却过一颗手指头大小的圆滑铅子,心中想道:看来火铳虽然是枪械的祖先,可惜也只是基本原理相同。后代的枪械子弹火药乃是密封于弹壳之内,火药产生的气体冲击力大得许多,而且子弹出膛后旋转着飞出,自然威力大得多了。可惜的是道理我虽然明白,可这枪械的制造非得有专业的知识再加以精密的车床方能制造,却是没有办法了。手捻着圆滑的铅子,脑海中突然一闪,想起后代子弹的弹头形状,突然转头对旁边神情略有些落寞的火器司主事范文刚笑道:“范先生,若是咱们将这铅子的形状略加改变,将浑圆的铅子打造成略长,前端尖锐的形状,这火铳的威力该当还能大上些许。” 范文刚刚才眼见这李亭松的甲胄居然能抵挡火铳的猛射,神情难免有些郁郁,此时陡然听得朱权的言语,伸手一拍脑门,笑道:“殿下当真英明,此中道理便和拿着棍子和长矛刺人一般无二,棍子前端圆滑无锋,自然难以刺入,颗长矛尖锐,轻轻一刺便能穿透。” 燕王朱棣哈哈大笑道:“不想权弟竟有如此巧思,真令为兄汗颜啊。” 朱权听他如此说,却忍不住有点真正的汗颜,转头看了看那件甲胄,心忖道:这法子对于我这个来自后代几百年的人,根本不足一提。倒是这些古人能凭空奇思发明出火铳,复合材料的甲胄,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呢。 此时却见弓弩司的主事魏明突然躬身道:“李亭松的这件甲胄百步之内火铳虽不能穿透,微臣有一弩弓倒想试试。” 朱权,朱棣眼见这甲胄如此坚韧,火铳尚不能穿透,魏明却说有弓弩想试试,不由得都有点不信。 魏明微笑着吩咐兵士从兵器架上扛过一把身长三尺二寸,弦长二尺五寸的弩弓来,对杨,朱二人说道:“此乃宋神宗熙宁元年,李宏发明的神臂弓,命虽为弓,实为强弩。射力接近四石,能射三百四十余步,强劲之极。最妙的是此弩使用简单,不须弓一般对射手有多好的射技,且一人便能使用,实为方便。” 朱权听他说这神臂弓有接近四石的射力,忍不住皱眉问道:“这般强劲的弓弩,吃力定是极大,只怕非是普通军士臂力所能拉开吧?” 魏明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说着话,双手十指套上了指套,以免弓弦割伤手指,坐到在地,双手紧紧握住弓弦,双脚弯曲着蹬住弩臂,用腰腿,双手全身之力,奋力将弓弦缓缓后拉,“咯噔”一下轻响,弓弦已然搭在了箭槽末端的机括之上。 魏明一面站起身来,一面伸手捶了捶腰,苦笑道:“微臣年迈,但军中青壮士卒以此法张弩,当不费吹灰之力。”说到这里,转头吩咐军士将绑缚着那复合材料制作的甲胄的箭靶搬到一百五十步开外,转身将神臂弓交到朱权手中,说道:“殿下可试射那箭靶,一试威力如何。” 朱权皱眉道:“本王却是未曾用过弩,不知是否射得中?” 魏明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妨事,这弩上面有一处名为“望山”的设计,专为弩箭取准之用。”说罢又详细说明了以望山瞄准之法,原来望山之侧为小矩,如尺之有分寸。其原意,以目注镞端,以望山之度拟之,准其高下。 朱权以前在学校参加过军训,感觉这望山的用法和自己军训时射击,用步枪瞄准远处目标射击的方法颇有些道理相近,瞄准之后猛的一扣机括,只觉双臂猛然剧烈一震,箭槽中两尺多长,手指粗细的箭矢夹着破空厉啸,飞了出去,远远的却见那箭靶子一抖,翻到在地,显然是射中了,心中喜悦,忙吩咐士卒将箭靶取来观看。 只见那两尺的箭矢不但穿透了甲胄,亦且还完全贯穿了结实的箭靶,竟还有几寸露在了箭靶背面,足见这威力强劲之极。 众人眼见这神臂弓威力强劲如斯,都是低低惊呼。朱权心中也是暗暗透了一扣凉气,心忖道:只怕后代的威力差些的手枪怕也没有如此强大的威力吧。 魏明忍不住笑道:“这神臂弓操作简易,亦且不会受天气等诸多因素影响,若是几千张神臂弓齐射,对付北元骑兵冲锋之时,可见奇效。” 燕王朱棣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奇道:“天气?” 魏明看了旁边的火器司主事范文刚一眼,笑道:“火器必得使用火药,火药保管须得防潮,若是两军交战之时,却是突然下起雨来,点燃了药引,怕也是放不出炮弹,铅子了。” 范文刚听得魏明言语中颇为刻薄,忍不住恼怒,反唇相讥道:“你那弓弩再好,却也是拾取古人的牙慧,坐享其成,若是固步自封,不发展火器,非是社稷江山之福。再说了老夫尚有几样新鲜玩意儿,只因施放起来动静过大,不宜在京师之地施展,到了辽东咱们战场之上,咱们再一比高下。” 朱权听得他的话,心中一动,转头问兵部侍郎齐泰道:“不知我大明军中,火器使用可占得几成?” 齐泰躬身道:“洪武十三年年,陛下亲自下旨:凡军一百户,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矛四十。” 朱权心忖道:既然火器使用的比例已然达到百分之十,那么可见从朱元璋开始,明朝的军队已然十分重视火器的研发与使用。可为什么以前电视上那些辫子戏中,他们竟会沦落到全然以弓箭刀枪去迎敌洋人的火枪,火炮呢?难道他们都是二傻子不成? 待得演示结束,离开校军场之后,朱权打发景骏司马超带着自己的爱驹“乌云盖雪”回府,自己却悠然朝着昨日和凌萱相逢的河上小桥行去,心中微微苦笑,心道:今日空手而去,没法归还她的梅花纸伞,只怕会惹她不快呢。心中想着事,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此时身后数丈外的人流中,有一个落魄士子打扮的青年正一路尾随着自己而行。 只见此人年纪三十余岁,面色略显苍白,正是锦衣卫的北镇抚司的同知,蒋贤。 蒋贤昨夜得到皇帝朱元璋的密令,要他日后严加监视燕王朱棣的行踪,是以今日便是尾随朱棣到了校军场外。方才他在校军场门口眼见得朱棣和朱权并马而出之时,发觉这个象极了上次长街之上,自己设计捉拿魏国公徐达的女儿徐瑛之时,偶遇的小子。亲耳听得朱棣和他告别之时唤他作“权弟”,难道这个上次自己故意放走,用以给徐达报信的小子,竟会是当今皇帝的第十七子,宁王朱权? 蒋贤不禁对朱权的身份更存疑虑,当下便舍了燕王朱棣,尾随朱权而来。 朱权正行之间,却闻得身旁暗香浮动,似乎有一个女子行到身侧,忍不住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身穿淡黄丝绸罩衣,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的少女正站在身侧朝着自己微笑不语。只见她不朱面若花,不粉肌如霜。婵娟两鬓秋蝉翼,长眉亦似烟华贴。双眸翦水明如烛的注视着自己,依稀便是平日里那个争强好胜的徐瑛。 朱权奇道:“你怎的会在此处?干嘛突然这般打扮?”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所见到的徐瑛,素来都是做白衣书生打扮,此时陡然见她作少女打扮,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总觉得此时的她,和平日里舞刀弄剑的样子相去太远。 第五十一章 :无计可施 徐瑛挥了挥手中昨日从朱权处得到的梅花纸伞,淡淡道:“既是昨日比武输了于你,我自当遵从昔日所约,换过了女儿家的打扮,再将这柄你视若珍宝的伞还了于你?” 听得她如此说,朱权恍然想起徐瑛曾和自己约定,若是她比武输了给自己,便当换过了女儿家打扮,回想昨日自己赢得莫名其妙,面上微微一红,摇手道:“昨日你是一时失手,当不得真咧。” 徐瑛听他如此说,双眼一转,捉狭笑道:“既是如此,这伞就不用还给你了吧。”说罢转头便要离去。 朱权忙不迭的伸手拉住她衣袖,苦笑道:“算是我怕了你了。”说着话,伸手将伞取了过来。 徐瑛面上一红,伸手拂袖嗔道:“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朱权慌忙缩手,无奈叹道:“你平日里争强好胜,却也没有今日这般难应付呢。” 徐瑛闻言笑道:“那就走吧,我陪你去归还了人家的东西。” 朱权心知若是不要她同去,只怕会更生枝节,便和她并肩通行。此时时光尚早,距离昨日和凌萱相约的午后还有一段时间,两人便一路在城中游玩,缓缓前行。 朱权转头看着身边一脸兴奋之情的徐瑛,心道:她换过了女儿家的打扮倒更象一个小孩子了。 远处尾随二人的蒋贤见到徐瑛之时,心中更加断定了那日夜晚,长街之上,被自己放走的少年,便是眼前和这魏国公徐达的爱女结伴通行的宁王殿下。心中疑云满布,忖道:宁王平日里深居简出,和我从未朝相。难道当真有如此巧法?那日我设计徐瑛之时,两人便也如今日这般在长街结伴游玩? 阳光明媚的时分,杨徐二人缓步来到了昨日朱权和凌萱相逢的小桥之上。 二人驻足桥上,徐瑛将手中的零食投入河中,引得一群鱼儿浮在水面争食,将平静的水面弄得微波荡漾。心忖等下便要见到朱权口中那个妙解音律的“凌姑娘”,心中也便如这荡漾难平的河面,起了阵阵涟漪。 朱权斜倚在桥边,看了看徐瑛如雪的侧颊,生怕她知觉,忙低头去看水中的游鱼,心中突然感觉到一片生平从未感受到得宁静,此刻来到这个世界所经历过的很多事,很多人似乎都已然全然忘怀,忘记了自己饶过性命却阴谋暗算自己的自己王府以前的总管周晋,忘记了黄子澄,方孝孺那些对自己充满敌意的人,似乎连那让自己每次见面都会微生寒意的洪武皇帝朱元璋,燕王朱棣也全然忘记。 此时远远站在河边人堆中的蒋贤看着桥上的杨徐二人,脑海中回想起那日朱权的身手,心中狐疑,心忖道:宁王殿下会武倒也没什么稀奇,但他素在京师,如何身手中却隐含高丽人的路子?这却古怪得紧了。心念一动,趁着身边走过一个手持草垛,插满糖葫芦叫卖的小贩走过之时,伸手悄无声息的取下了一串糖葫芦。 河上远远的飘来了一叶轻舟,船头的斜坐了一个紫衣少女,正是昨日在此处和朱权偶然相识的凌萱。她手中转动把玩着一管斑竹笛子,眼望小舟划过的平静如镜的河面,回想起昨日和朱权相约今日在此相会,心如鹿撞。 小桥之上,徐瑛正撑开了那柄纸伞,遮住了耀眼的阳光。心中微觉不耐,轻抬螓首,朝前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远处一叶小舟之上,坐了一个紫衣少女,只见她好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庞,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绵露尖斜。细足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春云。自己虽是身为女子,但见得她如此容貌,也忍不住怦然心动。待得见到她手中的笛子,心忖道:莫非这个女子便是他说的那位精善笛音的凌姑娘? 朱权刚才见徐瑛喂鱼甚是有趣,此时便也将手中的零食捏碎了投入河中,看着河中的鲤鱼夺食间竟有几尾跃出水面,忍不住低头微笑,全然没有看到远处小舟上的凌萱。 凌萱本是注视着水面,此时心有所感,抬头朝远处桥上看去,却见一个身穿淡黄衣衫,容貌极美中却带有三分英气的女子冷冷的注视着自己,目光中竟似略带几分敌意,心中不解,却见她身边低头喂鱼的少年却正是昨日相识的陌生少年朱权,心中更觉不解。她自幼长于大户人家,素善音律与丹青之技,心中难免也有些傲意,此时便也冷冷的看着徐瑛。 徐瑛眼见对方冷冷的目光,心中也是讶然,心忖道:看来这丫头怕是也大有来头,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何来如此恃才傲物的目光? 正在此时,朱权耳边传来几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似乎有几样东西朝着自己和徐瑛急速射来。他也是久习武功之人,一闪身挡在徐瑛身前。 徐瑛一抬手,以梅花纸伞斜挡,只听得“噗噗”连响,几个物事穿过了伞面,落于地上。 朱权此时低头看去,却见落地的物事圆滚滚,红通通,竟似乎是糖葫芦上的果子,忍不住奇怪,不明所以。 徐瑛刚才以伞遮挡这飞速射来的“暗器”之时,手腕一振,心中一凛,深知出手暗袭的人武功高强,不在自己之下。最令她心寒的却还不是对方的武功,而是对方那暗藏阴柔之力的内力,自成一派,象极了喝朱权初识得那夜,设计布局捉拿自己的锦衣卫赵姓汉子。抬头朝暗器来路看去,却见行人涌动,熙来攘往,路人都对发觉刚才事浑然不觉。 徐瑛那日被对方设谋暗算,给带到锦衣卫诏狱关押,虽还不知蒋贤的真实身份,但也知此人阴狠狡诈,多半在锦衣卫中身处高位,极不好对付,眼见刚才袭击自己二人很可能便是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心忖道:难道他已然发觉了这傻小子的身份不成? 朱权一皱眉,正想说话。却见徐瑛伸手轻拉他衣袖,低声冷冷道:“快走,回去再说。” 此时凌萱所乘的小舟已然缓缓驶入桥下,她不会武功,自然难以看出刚才的情形,眼见那身穿淡黄衣衫,容貌极美的女子一挥手竟将自己的伞开了几个“天窗”,心中恼怒,正想呵斥间,却见朱权竟然对近在咫尺的自己视若无睹,心中却是空落落的,幽怨大起,摇手示意船家将小船停泊在了桥洞之下,不愿再和朱权,徐瑛二人见面了。 徐瑛自然知道凌萱的小舟此时便在桥下,眼见朱权面上唯有犹豫之色,淡淡道:“莫非还想见你的红颜知己么?”语气间颇带讥诮之意。 朱权听得她的话,凛然一惊,心道:强敌暗伏,此时实在不宜将温柔有礼的凌姑娘卷入危机之中。耳中闻得徐瑛所说的“红颜知己”一词,面色忍不住一红,斥道:莫要胡说,我听你的便是,咱们回府。” 徐瑛听得他如此说,忍不住得意的笑道:“一切都听我的么?” 朱权见她当此紧急之时,尚还占这口头的上风,苦笑道:“小弟听师姐吩咐便是,咱们走吧。” 徐瑛心知方才偷袭之人并无意取自己二人性命,否则断然不会以此等“暗器”相袭,听得朱权的话,心满意足,展颜笑着和朱权离去。 凌萱处身桥下,耳中听得杨徐二人离去,心中却是不忿,心忖道:昨日听他谈吐,甚是不同寻常之人,该当事隔特立独行之人方是,如何今日所见,却对这个女子却是言听计从?越想心中越是不快,转头对身边的丫鬟翠香冷冷道:“回府吧。” 翠香心知小姐听得杨徐二人的言语,心中不快,暗暗咒骂朱权,想要劝解两句,待得见到凌萱面夹寒霜的表情,却是不敢再开口,走道船尾吩咐船家荡舟,朝家中行去。 回到王府之中,徐瑛沉着脸向师傅秦卓峰和荆鲲诉说了先前桥畔遇袭之事,转头看了看朱权,蹩着眉头接道:“以此人独特的内力看来,**不离十便是那晚设计陷害,将我抓入锦衣卫诏狱的赵姓汉子。” 荆鲲听得徐瑛的诉说,淡淡的道:“看来此人并非对想伤害殿下,倒似乎对殿下的身份起了疑心,出手试探一般。” 朱权点了点头,道:“不错,若是他想杀我,只需在人流中潜到我身侧,突施杀手便是。” 秦卓峰微笑道:“这小子便是知道你假冒王爷的身份又能如何?去告诉朱元璋么?那是自己找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道:“这几日你还是照常去校场,我便暗中跟随你身后,若是他再出现,老夫便出手结果了他,以绝后患。”他昔日跟随反元的陈友谅和徐达之时,屡次刺杀元庭高官悍将,对这些门道自然是大有心得。 正当他们商议之际,应天城的北门外,三个行商打扮的中年汉子却是骑着三匹骏马驰出了北门,一路远去,只见这三人身手矫健,骑术精湛,显见得都是身怀武功之人,为首一个身材瘦削,满面风尘的汉子转头看了看越来越远的应天北门,心中对朱权的宁王身份充满了疑窦,经过桥头那一幕,他已然断定了现在这个宁王朱权便是那晚自己设计捉拿魏国公徐达的爱女徐瑛之时,偶遇的少年。一个深居简出,在王府养尊处优的亲王如何习练了一身和高丽武术颇有渊源的功夫?以自己武功见识,可以断定这个“宁王殿下”的功夫绝非短时间修习而得。总之,在他的身上存在着太多的疑问。 原来此人正是易容乔装后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同知,蒋贤。 正是因为朱元璋那种阴狠的性子,再加上这个宁王殿下身为亲王的敏感身份,使得这成为了蒋贤也感觉异常棘手的难题,现在自己还肩负着皇帝刚刚赋予的重要使命,须得去尽快完成。这个来历古怪的宁王殿下也只能暂时抛开不管了。心中这样想着,蒋贤策马狂奔,和两个属下的锦衣卫逐渐消失在大道尽头。 第五十二章 :冲冠一怒 时光匆匆,转眼已过三日,这日快到晌午时分,朱权从校场出来和徐瑛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这两日来,秦卓峰暗中保护两人却再未发觉蒋贤的踪迹,便不再尾随杨徐二人,此时他两人的警惕之心减消,便也心情轻松的牵着“乌云盖雪”朝回走。 正行之间,却听得身侧一人轻唤道:“殿下留步。” 朱权心中不禁奇怪,心道:“不知却是何人?竟然识得我?”原来他此时乃是装扮作一个衣衫朴素的少年,不是相识之人却是难以识别他的身份。 杨徐二人转头看去,却见身侧站着一个衣衫华丽的少年公子,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朝朱权拱手为礼,低声道:“小弟正有要事相求于殿下,不想便在此偶遇,当真巧极了。”他也是个聪明人,眼见得朱权乔装改扮作普通少年,显见得不欲泄露王爷的身份,当下便只是拱手为礼,却不在这大街上行参拜大礼了。 朱权笑了笑,奇道:“不知贤弟却有何事我帮得上忙的?”这几日他和“乌云盖雪”越发熟悉,心中极为喜爱这匹良驹,心中便不自觉对这赠马的李景隆颇起好感。 李景隆此时却是转头打量着身旁的徐瑛,心中奇道:“这女子容貌秀丽中却透着几分英气,倒也罢了,最奇的是相貌竟和魏国公徐达元帅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忍不住轻声问道:“敢问姑娘和徐帅徐伯父如何称呼?”原来李景隆乃是跟随洪武皇帝朱元璋打天下的名将,李文忠的独子,是以自小对徐达颇为熟识,连称呼也是随了他的亡父李文忠,不称魏国公,却是口称徐帅,徐伯父。 徐瑛见李景隆识破自己的身份,便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正是家父。” 李景隆听得徐瑛自承家世,不由得脸上一红,略略流露出尴尬之色,看了看朱权,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瑛冷眼旁观,心知这李景隆必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朱权,却是碍于自己开不得口,当下便转头对朱权低声道:我去前面等你,说罢便走到前方一家售卖梳子的摊贩前挑选起来。 朱权眼见得李景隆一副神神秘秘的的样子,忍不住更是好奇,笑道:“说罢,却是个什么事儿?” 李景隆眼见得徐瑛走远,放下心来,低声道:“小弟想请殿下在圣上面前替小弟美言几句,让我也去到军中效力。”原来他虽是世袭了其父李文忠的曹国公爵位,却只是家世尊贵,身份在侯爵,伯爵之上,在朝中却未担任任何实际职位,没有实权。 朱权心中奇怪,暗道:“正在此大军调集,准备远征辽东之际,李景隆这小子却是主动请缨,要到军中效力,难道其中另有缘故不成?”心中这样想,却是上下打量着李景隆,笑道:“难得曹国公忠心为国。”说到这里,话语一顿,低声道:“贤弟可知蓝玉那小子久在辽东驻守,近日却是奉召入京,却是为何?” 李景隆听得朱权将那二十余岁的蓝玉唤作小子,忍不住有点好笑,听得朱权的言语,却是暗中咬了咬牙,握紧了双拳,低声道:“小弟正是想为朝廷效力,沙场建功立业。”他虽是应天城中游荡惯了的高干子弟,但毕竟有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父亲,自小对军旅之事也有所耳濡目染,对蓝玉这等驻守边境的悍将入京,自也能嗅出其中的些许味道。 朱权以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景隆,却不说话。他虽和李景隆接触不多,但直觉告诉他,这小子似乎并不是那种渴望去战场建功立业的青年。 李景隆给朱权那颇带怀疑的目光看得手足无措,凑近他身前,笑道:“有人说小弟我文不能金榜题名,武不能沙场建功。小弟甚是不服气,便想随军效力,证明李某也非一无是处之辈。” 朱权忍不住好笑,说道:“说你?说你又不会说掉你一块肉,你在乎他什么?” 李景隆听得他如此说,说到这里,脸上忍不住一红,神色间竟有两分尴尬之色,鼓足了勇气道:“旁人如此说倒也罢了,可惜的是此人对小弟如此点评,却是教人难以忍受。” 朱权眼见李景隆如此古怪的神情,脑海中突然闪过,前两日和他夜游秦淮河畔之时,李景隆求见秦淮名妓纪清波,遭到婉拒后的失落表情,忍不住恍然大悟,心中明了后更是忍不住好笑,本想取消他几句,眼见得对方已然面露苦笑,心中感念对方的赠马之德,便不再出言挖苦,笑道:“有机会的话,我定当为贤弟美言几句。” 李景隆心中大喜,连连拱手,道:“多谢殿下成全。”说罢,一溜烟的逃走了。生怕朱权忍耐不住又出言取笑自己。 朱权看了看李景隆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摇了摇头,走到徐瑛身侧。 徐瑛和他并肩而行,朝宁王府行去。走了一段路后,实在忍耐不住,低声问道:“你当真打算帮他么?” 朱权听她如此问,忍不住道:“你也知道啦?” 徐瑛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俩个鬼鬼祟祟的话,硬要往我耳朵里钻,我却有什么办法?” 朱权点头道:“是极,是极。”说道这里,忍不住笑道:“难得李景隆这小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若是他随军远征能建功立业,说不定能打动那纪清波。我这也是成人之美,有何不可?” 徐瑛听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不伦不类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忍不住好笑,眼见前方不远处,正是那日朱权和那风姿卓越的凌萱相约还伞的小桥,心中突然不悦,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平日和应天城中的贵胄子弟素无往来,却也知象蓝玉蓝大哥,我弟弟辉祖他们素来有点看不起这李文忠将军的独子,就连家父闲聊之际,说起他之时也是摇头叹气。本以为他不过乃是应天城中出名的浮夸子弟,岂料今日所见之下,却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朱权对李景隆颇有点好感,耳中听得徐瑛将蓝玉唤作蓝大哥,忍不住道:“蓝玉那小子不喜欢的人未必就坏,我看这李景隆也没你想的那般不堪吧。”他听得徐瑛的言语,以为她心中对李景隆今日相求于自己的举动甚是不屑。 徐瑛闻言摇了摇头,轻声道:“李景隆此人总有千般不是,但至少有一点却是强过了很多自负不凡之辈。” 朱权素知她生性颇为好强,今日居然对那李景隆有此评价,忍不住讶然。 徐瑛转头注视着他,说道:“李景隆和纪清波二人身份如此悬殊,却没有持强凌弱,反以礼相待,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如此举动。只怕便是什么文采出众的名士,纵横沙场的将帅也未必能做到吧?” 朱权乃是来自于讲究男女平等现代,观念中还没有古代人那么根深蒂固的阶层观念,一时没明白徐瑛的话意所指。 徐瑛眼见朱权甚是反感自己称呼蓝玉作蓝大哥,心情稍好,笑道:“要知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将军生前在军中威望素著,可算得和家父并驾齐驱的统帅,便是今日军中的将领只怕当面也要对李景隆礼遇三分。公爵,侯爵,伯爵,层次分明。便是“诚意伯”刘伯温不死,俸禄也远远不及今日的李景隆。朝中不知多少达官显贵还巴不得将自己的闺女嫁了给这个曹国公呢?”说到这里,却见朱权一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一边却是转头注视河上过往的船只。心中忍不住不悦,哼了一声,问道:“咱们干嘛今日又走这条路回府?” 朱权听她问得奇怪,奇道:“咱们这几日不是日日都走这条路回去么?” 徐瑛闻得他如此说,越发着恼,冷道:“那咱们为何日日都走这条路回去呢?明日换条路回去可好?” 朱权眼见她突然着恼,言语如此奇怪,忍不住奇道:“好端端的为何换条路呢?再说了我对这城里的路不甚熟悉。” 徐瑛哼了一声,低声道:“口是心非,我看这一点,李景隆都比你强得多了。”说罢转头拂袖而去。 朱权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莫名奇妙的快步追去,心中只是好奇,心道:这女孩子的心思当真难以捉摸,好端端的咋又把我和李景隆扯到一堆去了? 两人在街上吃过饭后回到了宁王府。还没到王府大门,远远的却见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王府门口,轿子四周端立着四个二八年华的宫装丫鬟。旁边还有一群手持仪仗斧钺的士兵站立,显见得府中来了重要人物。 第五十三章 :皇亲国戚 朱权眼见得这轿子不但华丽异常,且轿帘乃是使用黄绫制作,心中一动,心道难道是什么皇亲国戚到访? 徐瑛伸手轻轻扯了他的衣袖,轻声道:“好像是公主殿下的銮驾,我曾在大街上见过的,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朱权听得她说是公主,不由得放下心来,心道:“不知这公主殿下是我这个王爷的姐姐还是妹妹?”想到这里,和徐瑛并肩走到府门前。 王府大门阶梯上,一个偏将打扮的汉子奔下阶梯,和王府卫士半跪于地,迎接王爷回府。那偏将自然便是负责王府守卫的锦衣卫千户左鸿。 朱权走进王府大门,左鸿趁着四周无人之际,在朱权身侧悄声道:“安庆公主**和驸马都尉欧阳伦过府看望殿下,已在客厅用茶,由荆先生作陪。公主殿下乃是高皇后亲生,深得皇帝陛下宠爱,乃是殿下您的七姐。”左鸿身为锦衣卫千户,自然熟悉皇亲国戚等内情。此时他迫于无奈之下,身家性命已然和朱权这个冒牌宁王殿下捆绑在了一起,自然不希望朱权身份暴露。 来到宽大的客厅门口,左鸿躬身告退。徐瑛却是故意落后半步,跟随朱权走进了大门。 朱权迈步走进客厅,抬头看去,却见客座上端坐着一个服饰华丽,宫装打扮的少女,年龄约莫在十**岁,容色端丽。她旁边却是端坐着一个身着青衣,作书生打扮,年龄在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只见这青年容貌清秀,甚是俊俏,正转头和下手相陪的荆鲲聊着什么。自己的书童马三保却是侍立一侧奉茶。 朱权目光扫过厅中三人,不由得心中有些狐疑,心道:怎的我这个七姐一看衣着打扮便是皇族中人,这驸马爷倒是衣着平常,只仿佛一个富贵人家的读书子弟一般? 厅中的驸马都尉欧阳伦和荆鲲见他回府,都站起身来相迎,公主***却是鼓着个香腮瞪了朱权一眼,端坐不动,没有说话。 欧阳伦面容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拱手道:“恭喜十七弟少年得志,得到如许建功立业的机会。” 朱权心知对方所说的机会自然便是指的随军远征辽东,笑了笑正想说话。 “沙场从军,自有凶险,却又不是金榜题名。有何可以恭喜之处?”**听得自己的夫婿如此言论,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转头又盯着朱权佯怒道:“权弟你是否因近日甚得父皇宠爱,便不把七姐我放在眼里了?大大咧咧的也不来请安?” 朱权装模作样的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来到安庆公主身前,一本正经的道:“七姐,小弟这厢有礼了。” **见得他一副故作之态,实在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将朱权拉到身侧椅子上坐下,娇嗔道:“罢了,罢了。” 徐瑛身为徐达的女儿,自然知道礼节,来到安庆公主身前,口中道:“民女徐瑛,觐见公主殿下。”说着话,便要拜倒。 自打杨徐二人进到客厅,**的心思倒有大半放在了这个伴随宁王殿下回府,秀丽脱俗的少女身上。此刻凑近端详,安庆公主身为女子,见得徐瑛的容貌也忍不住心中涌起一丝丝妒意,心道:“不知却是哪家朝廷重臣家中的小姐?容貌是没得说了,只是这般和权弟脱略行迹的形影不离,性子只怕野了点。心中虽是如此想,但看在自己这个弟弟的面上还是伸手相扶,轻声道:“无须多礼,赐坐。” 徐瑛刚口中称谢着落座。却听得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笑道:“我等久候权弟的大驾,心中正在奇怪,如何他直到此时还不见归来?原来却是和魏国公徐元帅的大小姐结伴出游去了,难怪,难怪。”言下颇有恍然大悟之感,说话得正是驸马都尉欧阳伦。 安庆公主听得徐瑛的父亲便是徐达,忍不住心中一动,仔细打量了徐瑛几眼,心道:难怪这徐瑛身为女子,眉目间却有寻常女子所没有的三分英气,原来却是徐元帅的爱女。 朱权听了这些话不以为意,徐瑛心中却是一震,暗暗想道:我自幼深居简出,和皇亲国戚,朝廷贵胄素无往来,与这驸马爷更是素未谋面,怎的他只听名字,便看出了我的家世?想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欧阳伦,心中诧异。 荆鲲在微笑着端坐不语,徐瑛的神情落在他的眼中,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凛,心忖道:“这驸马都尉欧阳伦据说还是科举进士出身,本以为只是因为颇有才学,这才做了这公主殿下的驸马。看徐瑛这丫头的神情,显见得往日和他并未朝过相。只听名字便断定出了徐瑛的家世,由此看来,这位驸马爷寻平日里对朝廷重臣的子女也甚是留心,绝非寻常书呆子可比。看来他今日和公主殿下到访,还另有目的。 欧阳伦不料今日竟会在这宁王府中见得徐达的爱女徐瑛和宁王形影不离,心中暗自庆幸今日此行不虚,微笑着看着朱权,心道:前两日这小子竟和四哥朱棣在朝议上参与父皇的军国大事,今日却又与这徐元帅的爱女结伴而行。看今日朝中局势,父皇已然打定主意要将四哥和朱权培养成将帅之才,取代冯胜,傅友德一班老将。看来四哥和朱权日后统兵镇守边境重镇的可能性极大,日后和权弟多多亲近,倒是对我的生意大有裨益了。 此时安庆公主伸手拉着朱权的衣袖,柔声责怪道:“权弟,如何从军远征,这等大事你也不和七姐我商量一下,便自作主张的向父皇请命了。四哥跟随大军远征,也就罢了,你放着逍遥王爷不当,却非要去辽东苦寒之地,不是自讨苦吃么?” 朱权听她如此说,心中苦笑,心道:若不是你今日到访,我都不知自己还有如此一个七姐。再说了,若是我如你所说的去当个逍遥王爷,麾下没有军队实权,只怕等太子朱标登上皇位,黄子澄,方孝孺这些人掌握了朝中的大权,我这个空头王爷便只能给他们捏扁搓圆,任意摆布了。心中虽是这样想,但眼见得安庆公主对自己的关怀出自真诚,也忍不住微微感动。眼睛转了转,笑道:“正是小弟怕七姐一力反对,小弟从军之愿落空,所以只得先斩后奏了。” **听得他如此说,忍不住拂袖道:“不成,明日我便要进宫觐见父皇,恳求他收回成命,罚你留在京城陪伴于我。” 朱权听得自己这个七姐如此说,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暗自担忧,心忖道:看她的言语模样,似乎深得朱元璋的宠爱,莫要当真给她阻挠了我的从军大计才是。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荆鲲。 荆鲲猜到了朱权的心意,端起茶杯来轻轻吹着水面漂浮的茶叶,微微摇头,意示不必担心。 朱权素知荆鲲之智,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暂时放下心来。 **眼见朱权一副担心的模样,心中得意,转头看见徐瑛身着的淡黄衣衫甚是雅致,便忍不住起身坐到了徐瑛身侧,和她闲聊起衣着服饰起来。徐瑛虽身有武功,毕竟也是女孩儿家的心性,便也逐渐和她熟络起来。 驸马欧阳伦虽和爱妻同来,心思却不在劝阻朱权随军远征,眼见得公主的心思放到了徐瑛身上,便坐到了朱权身侧。 荆鲲眼见得欧阳伦似乎有话要和朱权聊,有心与闻,却碍于身份,只得无可奈何的告辞出厅。 朱权眼见得这个秀才打扮的姐夫坐到了身侧,不由得有点头大,生怕欧阳伦和自己讨论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催眠话题,只是碍于礼节,却是不能逃避,忙道:“七姐夫,怎的你打扮却是如此平易近人,直似寻常士子,却不象个富贵的驸马爷?此事若是传入父皇耳中,岂不令他大失颜面?”他心知自己若是以古代人的观念,连个半文盲也远远算不上,是以一心便想将话题引得远远的,以免出丑露乖。 欧阳伦坐下后正感觉有点无从开口,听得朱权如此言语,心中一动,面露苦笑道:“父皇自己崇尚节俭,日常进膳也经常只是三菜一汤。若是小婿我衣衫华丽,招摇过市,只怕更会给他骂得狗血淋头。” 朱权听得他如此说,回想起自己和朱棣在御书房陪伴朱元璋吃饭的情景,不由得信服。此时他闻得这欧阳伦说话并不如方孝孺,黄子澄一般引经据典,不由得甚是愉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欧阳伦虽也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却和一般的名士不同,此时顺着话题又道:“我虽是得公主和父皇青睐,却一心希望能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日后有机会,却还要请权弟你多多关照愚兄才是。” 第五十四章 :商贾之人 朱权听得他如此说,突然有点点飘飘然起来,心道看来在这封建社会,军权影响力之大,还远远超过了我的估计。我目下还只是随军远征,远远还说不上掌握军权,这曹国公李景隆,驸马爷居然都是趋之若鹜的有求于我。心中这样想,对于征战沙场,统率千军万马更激起了几分渴望。 “小弟毫无实权可言,不知却有什么可以帮到姐夫之处?”朱权微笑着道。 “愚兄自去年便在辽东和陕甘几省做了点小买卖。”说到这里,欧阳伦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头看了看对面和徐瑛聊的兴致正浓的安庆公主,轻笑道:“日后需要之时,还望贤弟你照拂一二才是。” “哦”朱权听他如此说忍不住诧异道:“姐夫你贵为驸马爷,为何不在朝中为官?却要去做什么生意?难道你还缺钱么?” 欧阳伦“哎”的一声轻叹,面露无可奈何得苦笑,低声道:“本来我进士出身,按朝中循例,也能补个四品文官之职,可惜自从和公主殿下成婚后,父皇便严令我不得在朝中为官,是以直到现在,却还是闲云野鹤一只。闲来无事,这才想做点生意。” 朱权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姐夫你做的,却是什么生意?” “马匹和茶叶,只此而已。”欧阳伦轻轻啄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口中答道。一双清越的目光却是注视着朱权。 朱权听得他如此说,却是心中奇怪,心道:能劳动这驸马爷投资的生意,竟然便是马匹和茶叶如此普通而已?心中狐疑的看了看欧阳伦,眼见对方不似作伪,便笑道:“都是一家人,姐夫如此说却是见外了。若有用得上小弟之处,自当效劳。”口中这样说,心中暗暗寻思道:我这姐夫看来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反正嘴巴上卖个人情却又不损失什么。姑且答应下来再说。 朱权身后侍立的书童马三保听得他们二人的话,却是忍不住微微皱眉,原来他出身元朝云南省平章政事府,那可是一身的最高行政长官。算得是高官家庭,加之博览群书,对历朝历代的法令颇有涉猎,已然听出了驸马都尉欧阳伦口中漫不经心的茶叶,马匹交易绝非那么简单,其中大有文章。 欧阳伦此行目的达到,心中甚是愉悦,和朱权闲话几句后,转身对公主笑道:“今日和四哥还有约,若是再不动身,怕是要迟了。” **虽是和徐瑛聊得兴致正浓,心中却也顾念自己夫婿交游广阔,和父皇的诸多王子,朝中重臣的子女多有往来,却也不好扫了他面子,便也起身告辞,和驸马欧阳伦一同离去。 朱权和荆鲲将他二人送出府门外,眼看二人离去,这才回到了书房。 一进书房,却见马三保若有所思的矗立一旁,朱权笑道:“你却有什么心事么?” 马三保对朱权躬身道:“小人觉得驸马爷口中所说的茶叶,马匹交易,实在是非同小可。” 荆鲲听得马三保如此说,忍不住哼了一声,道:“看不出这位驸马爷看似文绉绉的弱不禁风,却有如许眼光,只是这胆子也恁大了点。” 朱权听得他们如此说,忍不住失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马匹和茶叶而已么?”在他心中以为,这些牲口和茶叶的生意,在后世的世界中不也平常得紧么? 马三保看了看微笑不语的荆鲲,接道:“殿下,现在大明朝廷在边境地区对茶叶马匹的出入控制极为严格。官府以茶叶和境外的友好部族交换马匹,严禁行商携带茶叶出关,和马匹入关私自贩卖。” 朱权不解的问道:“这却是为何?” 荆鲲捻须道:“汉武帝曾言道:马者,兵家大畜,甲兵之本。可见,对于组建,维持一只规模庞大的骁勇骑兵。马匹的质量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纵观历史,对中原形成巨大威胁的金,蒙古等游牧民族在平原作战具有极大的优势,便是因为他们有精善骑射的骑兵,主因固然便是他们崇尚游猎的生活习惯,但游牧民族的马匹,不论脚力还是数量均占优势也是一个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塞外一匹普通马匹,若是贩卖到江南之地,价格只怕便能翻上好几倍。如殿下的爱驹,只怕千金都会有人买了去。朱元璋此举乃是一石二鸟,用茶叶笼络那些愿意和咱们大明王朝交好的游牧部落,再趁机从他们手中得到大批优良的战马以扩充骑兵。” 朱权忍不住笑道:“看来父皇还真有做生意的天份,用咱们可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茶叶,换取战马这种军事战备资源,算盘打得好精。” 荆鲲听得朱权竟将如许军国大事比作了生意,忍不住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可惜在这位洪武皇帝的眼中,最不喜欢的人偏偏便是这做生意的商人。名闻天下的巨富,沈万三,出资修筑了应天城几乎四分之三的城墙,最终却也难逃一死,便是这个原因。” 朱权听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口中说道:“若是大力鼓励商贾流通,再严格控制商人的税收,生意做得越大,便须缴纳更多的赋税,以此充盈国库,岂不更好?”他毕竟乃是来自于后世商业极为发达的社会,以前的耳濡目染无法完全尽除,是以有此一说。 马三保和荆鲲听得他如此平淡的语言,都是一呆,面面相觑之下,心中犹如平湖中掷下了巨石一般,阵阵激荡。 这却也难怪,要知不论是马三保,还是足智多谋的荆鲲,自小所受到的教育,耳濡目染之下,心中也难免存有“士,农,工,商”的阶级观念,对钻营谋利,钱眼里翻跟斗的商贾,多少有些许轻视,却没有去仔细思索商业发达后,对国家社稷,朝廷的财政收入所带来的无比巨大的影响。是以朱权轻描淡写的语言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石破天惊,振聋发聩。这是人所生活的历史背景,文化背景所产生的无法避免的影响,即便如荆鲲之类的聪明卓绝之士,也难以免俗。 朱权见他二人突然呆呆的盯着自己,却是一言不发,心中反而感觉到很不自然,忙问道:“怎么,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么?” 荆鲲沉吟道:“不是,相反,殿下您所说的这些道理,反而浅显易懂,只是很多自负聪明才智之士,不会想到这一层。即便是能想到这一层,也绝不会说出口来。” “这却是为何?”朱权奇道。 荆鲲苦笑道:“自古以来的聪明才智之士,往往是博览群书,知识来自于前人。但他们的见识,也就往往受到了前辈的约束。自春秋战国以来,无数的读书人,将孔子,孟子尊为圣贤,动不动便将孔孟的话当做了金科玉律,却不去考虑春秋战国时期,独特的政治,军事和人文环境。将孔孟的哲理断章取义,只鳞片爪拿来死板硬套。若是这二位泉下有知,只怕也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可。”说到这里,荆鲲忍不住狂态毕露,大笑起来。 马三保看了看朱权,又转头看了看荆鲲,心道:“殿下和荆老先生的话颇有道理,但这却不是书本上所能学到的了。” 朱权点了点头,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似乎是孔子说的吧?”说着话,转头瞟了瞟一旁端坐的徐瑛。原来他见自己只顾着和荆鲲,马三保说话,徐瑛却是在一旁一言不发,便出言逗她。 马三保闻言,忙道:“正是。” 荆鲲如何不知这句话的出处,却是捻须微笑,不发一言。 徐瑛听得朱权和马三保二人,此刻竟然一唱一和,心中气恼,却是碍于荆马二人在场,不好出手,只得强自忍耐,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朱权见她吃了哑巴亏,心中微微得意,忙一本正经的说道:“孔子这句话就完全没有道理,简直是狗屁不通。”话音未落,却听得一人在耳边哈哈大笑,声震屋瓦,显见得是内功极为高强,身负武功之辈。 朱权转头看了看身侧那熟悉的身影,不满的道:“老猴子,你下次出现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经常这么妖怪似的突然冒出来,搞得人一惊一乍的,迟早给你吓出毛病来。” 秦卓峰听得他如此称呼自己,不以为忤,反而啧啧称奇道:“你这小子不但来历古怪,说起话来,却也是离经叛道,倒是很对老夫的脾胃。” 第五十五章 :置身事外 徐瑛见师父到来,忙站起身来施礼,心中却是对师傅暗暗有些埋怨,心忖道:师傅脾气古怪得紧,素来将世俗礼法视若无物。这小子虽未曾正式拜师,其实也算是和我同门学艺,在师傅他老人家面前,却总是不分尊卑,这般刁钻的脾气,也算得是给师傅惯出来的。他现在贵为王爷,若是日后手握军权,武功比我还高了,却如何管束得住?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蹩起了秀眉,有些暗暗担忧起来。 朱权此时突然转头对马三保吩咐道:“将左鸿唤来,本王有事交代于他。”马三保领命而去。 片刻后,朱权对侍立面前的左鸿道:“你速将今日公主殿下来府中之事禀报上去,让父皇知晓,七姐反对本王随军远征北元纳哈楚。”左鸿能做到锦衣卫千户之职,自然不是笨蛋,心知面前的“殿下”不愿任何人阻挠他随军远征的大计,领命后转身快步去了。 荆鲲微笑着看朱权发令,却是不置一词,心忖道:朱元璋此人杀伐决断,他自己决定的事情,怕是无人能够改变。殿下此举,旨在让朱元璋事先得知安庆公主**求见的本意,避而不见。此举虽略显蛇足,但正如殿下所说,他乃是一个博弈之人,而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能让他自己决定落子的时候,便落子无妨,远胜于老夫越俎代庖。 却说安庆公主**和夫婿欧阳伦出得宁王府来,见左右无人,忍耐不住,冷道:“你倒是交游广阔啊,何时竟又识得魏国公徐叔叔的美貌爱女了?” 驸马都尉欧阳伦见娇妻此时兴师问罪,不由得苦笑道:“我哪有那么厉害,什么人都识得?只是前日和四哥朱棣相见之时,听他提起过那徐瑛的名字,今日方才猜知而已。” **此时正走到了自己的坐轿前,闻言驻足,皱眉道:“哦,居然有此事?那四哥却为何提起徐瑛的名字?” 欧阳伦屏退了在旁侍立的丫鬟,叹了口气,低声道:“听四哥前日的言语,他似乎对那徐瑛也是颇为钦慕,今日约我相见,只怕会请我去徐府提亲也未可知。”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叹口气,接道:“可今日看徐瑛和权弟的情状,只怕他二人早有情愫,若是答应四哥,岂非大大的得罪了权弟?我此刻却也是左右为难了。” **闻言也是蹩起了双眉,沉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得罪权弟事小。只怕父皇得知了,也会大大的不快。” 欧阳伦闻言愕然,**跌足道:“你乃是进士出身,照例可以在朝中补个四品文官,为何父皇情愿你闲居,却严令你不得在朝中为官?你可曾仔细想过?” 欧阳伦不由得苦笑,呐呐道:“父皇目下正在大力整饬吏治,查处贪墨赃官。他老人家是怕小婿为官,若是稍有不慎,给朝中那帮言官抓住了痛脚,只怕会给父皇落下任人唯亲的口实。” **听自己夫婿说得明白,不由得芳心稍慰,点了点螓首,叹了口气,接道:“朝中以周观政为首的那一帮书呆子,连父皇都敢直斥其非,何况你这个女婿?父皇既不喜欢你参政,那你便置身其外,何苦掺和到四哥和权弟之间去?”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父皇这么多儿子,除了太子殿下,便只召集四哥和朱权早朝,参与军国大事,可见对他二人是何等的看重。他二人的婚事,父皇自有打算,你若是自作聪明的掺和进去,只怕是自讨苦吃。” 欧阳伦听得爱妻如此解说,恍然大悟,念及父皇朱元璋的手段,背心也是微微沁出了冷汗,低声道:“那四哥那里我却是如何交代?” **沉吟片刻,柔声道:“反正四哥目下也未明明白白的托你说亲,你最近便老老实实呆在府中,躲着不见他吧。朱权咱们犯不着得罪,可四哥却也不是咱们得罪得起的。”说到这里,仰头看了看头顶的青天白云,轻轻叹了口气,接道:“父皇这么多儿子,我却始终觉得四哥在性子上最象他,会权衡利弊,懂得什么时候应该明哲保身。你莫看他待人和气,对于和他作对的人,却是记恨得很,我见了他也隐有惧意,咱们还是莫要和他结怨的好。”说到这里,转身上轿,对一旁的贴身丫鬟道:“摆驾回府。” 驸马都尉欧阳伦对爱妻的话也深以为然,便也翻身上马,朝自己的驸马府而去。一路缓缓而行,心忖道:若是告诉琳妹她,我现在打通了陕甘,辽东和边军将领的关系,做那茶马的生意,只怕她又要大大反对了。犹豫再三,终是舍不得投入了无数人力,财力,心血的生意,决意还是对爱妻隐瞒此事的为好。 要知欧阳伦本是一个聪敏机变之士,寒窗苦读,参加科举,便是一心想在朝中为官,做出一番事业来,可娶了安庆公主为妻,不但对仕途毫无助益,反被自己的岳父断了为官之途,心中难免有些郁郁不得志,去年伊始,在边境茶马生意中获益颇多,现在要他完全舍弃付出心血努力的所有生意,实在是心有不甘。 时光匆匆,转眼已经过去了半月。这日晨间,阳光明媚,应天城北门外的大街上,突然来了一群甲胄鲜明的明军士卒,驱赶着百姓朝街道两旁散开,稍有迟缓着,便是皮鞭伺候。众军士驱散人群之后,便即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肃立在大街两侧。 一众商贩和路人惊疑之间,却听的大街上远远的尘土飞扬,却是有大队马队到来。 片刻后,一个须发花白,面色红润,身材健壮的老将军率领着一众将官当先而来,正是征讨北元太尉纳哈楚的元帅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一行。他身后却是两个身穿偏将服色的青年,左侧的一脸精悍之色,正是燕王朱棣,右侧的一匹通体乌黑,只四蹄雪白的骏马上,却是端坐着宁王朱权。两人身后却是一群身穿王府亲兵服饰的士卒。除了朱棣麾下的张玉和朱能外,其余数人却分别是朱权府中的景骏,司马超,马三保,左鸿以及乔装改扮的徐瑛和他的师父,秦卓峰。 左鸿本是宁王府的卫士首领,军职也是偏将,今日眼见燕王,宁王也只穿着偏将服色,便也识趣的换过了普通亲兵服饰。 冯胜正面色沉重的率领众军来到北门前,却陡然闻得身侧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人呼唤道:“老爷。”入耳之声甚是熟悉,忍不住侧头看去,却见有几人矗立道旁,一个翠衫乌发,年岁约莫十六七岁,作小姐打扮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被负责守卫街道的军士阻拦在道旁,仔细一打量,正是自己的义女,冯萱。在她的周围,却是几个身穿下人服饰的汉子,为首的却是自己府中的管事冯贵。 冯胜眼见爱女突然在此出现,忙勒马止步,翻身下马,一脸责备之色的道:“萱儿,天寒地冻的,你不在府中好好呆着,却到此处作甚?”说到这里,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自己府中的管事冯贵斥责道:“冯贵,小姐年少,你平日里却是稳重之人,如何也由得她到此受冻?” 马队中的一匹红色骏马背上,标枪般挺立着一个顶盔贯甲青年将军,正是蓝玉。他眼见主帅下马,也不开口传令,抬手比划了一个手势,身后的数百军士乃是长年在辽东跟随他,前些时日到京军演的悍卒,见了蓝玉的手势,便即同时勒马止步,肃立于大街之上,静悄悄的等候。队形却是丝毫不乱。 蓝玉看了看身侧两座布帘深垂的乌棚马车,皱眉心忖道:“此次远征,到还真不乏稀奇古怪之人,兵部弓弩,火器,甲胄三司的三个糟老头子随军而行倒也罢了,燕王朱棣更是滑稽,居然还带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贼秃,当真莫民奇妙。 冯贵乃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闻言不由得苦笑,道:“萱小姐执意要道此处,送您远征,老奴实在阻挡不了,只得带了府中人跟随到此。” 冯胜双目凝视着自己爱女冯萱,柔声道:“萱儿,早先在府中不是到过别了么?何必多此一举?” 冯萱一面自身侧的丫鬟翠香手中接过斟满的酒碗,跪拜于地,一面柔声道:“此去,关山万里,望父亲多多保重身体才是,萱儿这碗酒恭祝父亲旗开得胜,平安而归。” 第五十六章 :辽东战云 冯胜接过爱女手中的酒来一饮而尽,心中却是颇多感慨,心忖道:“萱儿并非我亲生之女,待我却比亲生儿子还要亲厚。”回想起今日离开自己府中之时,她远远的跟随在自己一众儿子,女儿,侍妾之后,却连和自己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心中忍不住歉然,伸手扶起冯萱,转头对冯贵沉声道:“回到府中,告诉她们,谁敢欺负我的萱儿,老子回来皮鞭伺候。”原来冯萱本姓凌,乃是冯胜昔日军中好友的遗孤,后被他收留长大,冯胜口中所说的“她们”自然便是他的几个儿子和侍妾。 朱权此时仔细打量着这个冯胜的爱女冯萱,却见她却见她生得细腰雪肤,一张瓜子脸肤若凝脂,双眉若远山青黛,一双大眼好似深潭中的明月。俨然便是自己曾在秦淮河畔,同舟而行,琴技高妙的少女凌萱,忍不住大出意外,口中“咦”了一声,低声道:“如何是你?”说着话,便要翻身下马。 朱权身后的那个王府卫士,便是徐瑛乔装打扮,她自然也看出了冯萱便是那日和朱权约定在桥畔相会的那个“千金小姐”,心中本已不悦,此时听得朱权语声中竟似乎颇为惊喜,更是恼怒,忍不住伸手去拽住朱权的坐骑,“乌云盖雪”的马尾轻轻一拽。 朱权此时正在下马,却觉得胯下的爱驹陡然一声嘶鸣,剧烈一挣,失去平衡下,一个趔趄,勉强没有摔倒,却是狼狈异常的跳了下来。 冯胜想着自己的家事,却是没有注意到朱权身后众人的举动,此时眼见这位宁王殿下下马都差点跌了个嘴啃泥,忙强忍住笑,伸手搀扶他,低声道:“殿下,您没事吧?” 朱权满脸涨得通红,他自然知道在自己背后捣鬼的是谁,伸手将自己头上略显大了些,已然歪斜的头盔扶正,咳嗽一声,正色道:“没事,我这马儿神骏异常,就是爱使小性子。” 徐瑛听得朱权绕着圈儿的骂自己是马,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此处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假扮王府卫士,却是不好公然发作整治宁王殿下,只得等待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好好炮制于他了。 冯萱眼见这个少年将军竟然便是那日和自己偶然相识,曾借伞于他的少年,心中也是颇出意料之外,眼见他下马的狼狈情状,忍不住嫣然,轻声道:“你连马都坐不稳,如何却还要从军远征?” 朱权有苦难言,只得强道:“谁也不是一生出来便会骑马,待得我得胜归来,决计不会如此了。” 宋国公冯胜,看了看朱权,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爱女,心中狐疑,心道:“萱儿如何又识得宁王殿下了?看他二人说话,似乎相识已久,且萱儿和他说话,却是毫无顾忌,当真奇了。” 此时却听燕王朱棣在一旁阴阳怪气的笑道:“不想权弟年少,却有如许多的红颜知己。”神态中颇有些幸灾乐祸。原来他本对跟随朱权的几个卫士并未在意,方才眼见徐瑛居然揪马尾戏弄朱权,心中骇然,仔细打量后才发觉这青年卫士居然是自己心仪已久,魏国公徐达的爱女徐瑛装扮,忍不住心中对朱权恨得牙痒痒,此时眼见得朱权又识得冯胜的爱女,便来落井下石了。 朱权转头瞪了朱棣一眼,心道:就你话多得紧。 冯胜不愿耽误行程,此时也无暇细问自己爱女和宁王相识之事,便转头对冯萱道:“为父去了,你好好在家呆着。”说罢,翻身上马,率众前行。 朱权也上马跟随而去,远远的朝冯萱道:“冯姑娘,待我归来,再买一把更好的伞来还你。” 冯萱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和朱权远去,却感觉到一双目光扫过自己,下意识的看去,却见朱权身后一个面容俊秀异常的军士冷冷看着自己,她乃是极为敏感的女子,只一瞬间便已然看出了这正是那日桥头,故意损毁自己梅花纸伞的黄衣少女,只是她近日竟是乔装改扮作了军士打扮。心中忍不住微微叹息,心道:可惜我生性并不喜爱舞刀弄剑,若是身怀武艺,今日跟随父亲从军远征,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冯胜眼见朱权远征之际还念念不忘和自己爱女的约定,不由得莞尔,心中暗笑道:殿下毕竟是少年人心性,咱们便要远赴辽东和蒙古鞑子打仗了,他却还有闲情记得此等小事。 寒风呼啸,夜色降临,辽东松花江以北的一处平坦的山谷,却是联营十余里,灯火通明。 中军大帐中,几只牛油巨烛熊熊燃烧着,将大帐中照耀得分外明亮。 一个两鬓斑白,年岁约莫在五十左右,身材高大的老者身穿甲胄,端坐在当中席上一面用手中的短刀割下盘中的一块牛肉塞到嘴中大嚼,一面用目光扫视着自己左右两侧席位上的六位将佐,此人正是北元太尉纳哈楚。 纳哈楚一面端起席上的酒碗喝了一大口,一面挥了挥手,示意那几个端酒送菜的侍者退出营帐,微笑着用蒙古话说道:“各位将军,这两个月来,咱们频频出击,斩获颇丰。只是朱元璋那老儿非是忍气吞声之辈,若是他调集大军攻打我等,该当如何?”他乃是元庭宿将,戎马数十年,和朱元璋,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打了数十年的交道,深知大明朝目前正是雄兵百万,名将辈出,兵锋正利之时。内心中颇有些忧虑,却不愿再部将面前作出惶惶之态,是以今日却是在宴会上探探属下各将的口风。 右侧席上首座的乃是一个身材瘦高,年岁和纳哈楚相近的老将军,正是左将军观童。 观童闻言沉吟片刻,沉声道:“自今年咱们拿下庆州后,蓝玉这个南蛮对食盐,铁器等封锁极严,很多敢于私贩铁器给我们的商旅都被他斩首示众,咱们兵器也得不到及时补充,若是明朝调集大军出击,怕是有些力不从心呢。” 左侧席位上端坐的一个蒙古将领身材高大异常,年岁约在二十左右,坐着也显得雄伟异常,正是平章果来的儿子,万夫长海里溪。他双手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只觉得腹中好似有火焰腾腾而起,耳中却听得观童如此泄气之话,忍不住火冒三丈,低吼道:“左将军莫非是怕了明军么?一说起打仗来便想打退堂鼓了?”说完忍耐不住,将手中的酒碗重重的摔在桌子上,“乒乓”一声,碎瓷纷飞。 纳哈楚眼见这海里溪如此无礼,心中大怒,正待说话。却见海里溪左手位上一个年纪约莫四十余岁的大汉,脸显怒容,腾的一声站起,拿起桌边的马鞭狠狠抽了海里溪一记,怒道:“放肆,大帅面前也容得你如此放肆?” 海里溪脾气火爆,此时给他抽了一马鞭却是咬牙强忍痛楚,没有发作,原来这个挥鞭之人,正是他的父亲,平章果来。 果来扫视了大帐中的诸将一眼后,双目直视着纳哈楚,微笑着道:“小儿无知,还望大帅见谅,想大帅乃是我大元王朝开国元勋,威震天下的木华黎将军后裔,怎么会对南蛮屈膝投降?” 纳哈楚眼见自己的左右手之一,平章果来如此做作的维护自己儿子,忍不住心中好笑,听得他提起自己的祖先,昔日追随成吉思汗,横扫天下的木华黎,心中却是暗暗苦笑,心道:昔日成吉思汗天纵奇才,整合蒙古各部落,麾下的乃是最精锐的蒙古精骑,他面对的是偏安江南,只喜吟诗作赋的南宋。可咱们今天要对付的却是领着一群破衣烂衫的农民,打垮了陈友谅,剿灭了张士诚,把元朝皇帝都撵到了沙漠里吃沙子的朱元璋,这能比么?一想起朱元璋这个名字,他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万夫长,镇守太平城兵败被俘,给五花大绑到明军主帅常遇春面前,眼看着他拎着尚在滴血的砍刀狞笑,就要剁下自己脑袋的时候,是一个身着将领服饰的汉子,喝止了常遇春,自己永远记得那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虽然面带微笑,却充满了不屑之情。 后来自己知道了他便是昔日的红巾军首领,当今大明王朝的洪武皇帝朱元璋,表示归顺之后,也正是他下令放了自己。虽然后来知道这件丑事的几个部下,都给悄悄灭了口,但一想到还要在战场上面对他麾下的军队,却是忍不住有点微微心虚,这用汉人的话来说是怎么个说法呢?对了,这叫背信弃义。若是再归顺于他,是不是还有活路呢?不会,汉人最恨的就是这种说了话不算数的人。怎么可能再放过我呢? 想到这里,纳哈楚看了看身侧的平章果来,沉声道:“若是要和明军开战,不知果来安答想如何一个打法?” 第五十七章 :诱敌深入 万夫长海里溪闻言大喜,正要说话,却见自己的父亲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忙将话咽了回去。 果来大步来到纳哈楚身后的羊皮地图前,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城池,沉声道:“属下愿带三万精兵死守庆州,太尉大人率领大军在金山附近游弋,互为呼应,诱使明军深入辽东苦寒之地,拖延时日,我再伺机偷袭其运粮大军。咱们北元长在骁骑众多,待得水草丰盛,秋高马肥之后,再予以反击。” 待得他说出此番话来,不但是太尉纳哈楚,即便是左将军观童也忍不住微微颔首,这个拖延战术虽是简单,但纳哈楚麾下的二十万元军就有十七万是骑兵,只要游弋不定,是打是撤,主动权尽皆操于己手,试问明军若是出动数十万,势必难以在辽东苦寒之地立足太久。待得秋高马肥之时,十七万的骑兵战力大增,那胜算就又大得多了。 纳哈楚眼见平章果来对明军大动干戈早有打算,心中底定,腾的站起身来,喝道:“众将听令。” 以观童,果来为首的诸将忙站起身来,齐齐躬身听命。 纳哈楚面带肃杀之气,刚才的酒意仿佛已全然消失不见,沉着脸道:“命平章果来,率领本帅麾下所有步军,共三个万人队,进驻庆州,加筑城墙,囤积粮草,死守庆州。若有闪失,提头来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喝道:“万夫长海里溪,率领两万精锐轻骑,驻守庆州城外。除非庆州有失,如若不然,即便明军进攻再凶猛,也不得踏入庆州一步。若是遭遇明军大部,不得硬拼死战,彼进我退,彼退我进。只须游击明军,不给其合围庆州,便是大功一件。”纳哈楚本想派遣用兵谨慎的观童率军在庆州附近侧击明军,但却怕他和死守庆州的平章果来互相掣肘,影响大局,是以还是派遣果来的儿子海里溪担任此职。 眼见果来和海里溪躬身领命,纳哈楚又转身对观童等其余众将传令道:“其余各部,务须厉兵秣马,四处征集粮草,准备兵器,随本帅诱敌深入。” 一个月后,朱权跟随宋国公冯胜来到了距大都不远的通州。 通州城外,寒风呼啸,彤云密布。天色到了傍晚时分,天空中竟是飘落起鹅毛大雪来。朱权站在通州城墙之上,看了看城外连绵不尽的营帐,中不断点亮的灯火,心中突然想道:这十多万人连营的情景当真壮观,身临其境之后,才觉得以前看的电影电视里,数百上千人演戏,就号称十万大军显得是那么可笑。想到这里带领徐瑛,马三保,景骏和司马超走下城墙,出了城门,回到自己的营帐。 营帐门口的左鸿正带队巡视宁王居住的附近,看见朱权一行到来,忙肃立一旁。 朱权刚一进到自己居住的营帐,鼻中就闻到阵阵香气,忍不住食指大动,抬头看去,却见秦卓峰身穿自己王府卫士的服饰大马金刀的端坐椅上,手中一只野味,正冒着腾腾热气,正在大快朵颐。旁边一个老学究摸样的人正面带苦笑的看着他,正是自己的老师荆鲲。 秦卓峰眼见徐瑛进帐,口中唔唔做声,伸手拿过一旁油纸包裹的一只野味,抬手抛给她,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丫头,快趁热吃了。”说罢,竟还无法无天的拿起葫芦来灌了一大口烧酒。 徐瑛在军中假扮卫士,所吃食物粗粝不堪,早已不耐,眼见有此美味,乐得眉开眼笑,将野兔撕成两半,递了半只给朱权,然后坐到秦卓峰身侧的火堆边,细嚼慢咽起来,一面吃,一面道:“师傅,还是你老人家有办法,这般大冷天的也能弄到野兔吃。” 秦卓峰正要说话,耳中却听得营帐外有两人走来,忙不迭的闪身进了后帐,朱权就寝之处回避,原来他也是假扮宁王朱权的卫士,可不想在给其他人等看见在宁王面前如此无法无天的举动。 朱权等人见他此等行动,正在奇怪,却听得大帐外的一人朗声道:“属下左鸿,见过大帅,蓝将军。”紧接着帐帘掀动间,只见两个人影走了进来。须发花白的正是北征元帅,宋国公冯胜,身侧一脸冷漠的青年,却是先锋将军蓝玉。 荆鲲眼见主帅到来,忙站起身来见礼。 徐瑛眼见蓝玉和冯胜到来,心中却是暗叫不妙,便悄悄的站起想朝后帐缩去。原来她隐身军中,却是刻意避开了冯胜,朱棣,和蓝玉等人,是以直到此刻,冯胜和蓝玉也不知魏国公徐达的爱女也跟随大军来到了辽东。 蓝玉也是今日才在燕王朱棣口中“偶然”听说了此事,是以和冯胜到来查看,此时眼见徐瑛身穿卫士的装束,脸上忍不住微微抽搐,沉声道:“瑛妹,你当真胡闹,如何跟随大军到此?” 徐瑛正要逃走,却听一个声音喝道:“站住,给本帅转过头来。”原来冯胜今日本来是到各营视察,偶然来到了朱权歇息的营帐外,便走了进来,本来没有留意到宁王殿下帐中的这个卫士,此刻听得蓝玉问话,心中狐疑,便即喝住了徐瑛。 徐瑛眼见事已至此,无奈之下只得转身朝冯胜施礼道:“小侄徐瑛,见过伯父。” 冯胜眼见这徐瑛口称自己伯父,再见得徐瑛那颇为熟悉的面容,转头问蓝玉道:“这是何人?” 蓝玉涩然道:“她便是魏国公徐元帅的长女,徐瑛。” 冯胜听得蓝玉的话,恍然大悟,想起眼前这女扮男装的丫头正是徐达的女儿,和自己的爱女冯萱同岁的徐瑛,忍不住气的须发掀动,怒道:“胡闹,咱们这是军营,你一个女子却跑来此处做甚?你当伯父是初来游山玩水的么?”他如此勃然大怒,乃是因为军中讲究的便是个军令如山,大军出征,军中自自己这个元帅以下,上至将佐,下到士卒,尽皆不得携带家眷。如此一个少女混迹军中,却是犯了军中大忌。 朱权在一旁也是作声不得,这一路跟随大军而来,耳濡目染之下,他也深深明白了军令对于一只军队的重要性,此时乃是自己和徐瑛理亏,想要辩解也是无从辩起。 徐瑛眼见冯胜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眼珠一转,来到冯胜身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柔声道:“那就请伯父将瑛儿押出帐外,军法从事吧。” 冯胜眼见得徐瑛一副身穿卫士的服饰,女扮男装之下竟在自己面前作这小儿女态,忍不住哭笑不得,拂袖道:“你这丫头当真不知天高地厚,罢了,罢了。”他此时怒火稍息,斜睨了朱权一眼,心道:若你不是徐达的女儿,他不是宁王殿下,我不将你们两个的脑袋瓜子砍将下来才怪。 冯胜有心命徐瑛离开军营回应天,心中却是犯难,忖道:此处已然离应天千里之外,万一这丫头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却是不好跟徐帅交代,想到这里,无奈道:“你这丫头,伯父正是拿你没办法,好了,你便乖乖待在这营帐之中,不得四处乱走,若是在众军面前露了女儿家的面目,便是你父亲再怨我,也非得拿你军法从事不可。” 冯胜口中如此说,双眼却是看了看肃立一旁的朱权,心中微微苦笑,心忖道:陛下让我带燕王,宁王殿下随军远征,却是给老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这宁王殿下少不更事,竟将徐瑛那丫头也带到军中,看来非得给他二人一点警醒,以免在军中惹出什么乱子来,却是不好收拾,想到这里,转头对朱权微笑道:“殿下请随本帅去各营查看。” 朱权心知此时冯胜乃是远征大军的主帅,一言一行,都是将令,忙躬身领命,率领左鸿,司马超,景骏跟随冯胜而去。 冯胜率领众人查看过几处粮草,兵器囤积之处后,转身朝自己的中军大帐而来。 此时天空中依然飘着鹅毛大雪,众人的甲胄上也积了白白的一层。四周连绵的营帐中灯火通明,却都是寂静无声,显得万籁俱寂。 片刻后,众人来到了中军大帐前空地前。只见两侧各有一排牛油制成的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前方十余丈处,却有两个魁梧的身影朝帅帐走去。身穿将佐服饰,只是因为背对众人,是以看不到容貌。左侧身形略高的肩上还抗着一件粗长的兵器,正施施然走着。 右侧身材略矮的那个汉子低声说道:“大哥,快些走吧,按军令,咱们昨日便该到此处集结,今日方才到来,却不知道会不会给大帅治罪呢?” 右侧那大汉轻笑道:“咱茂太爷何时怕过人来?”语气中甚是自得。他二人此时已然听得身后有一队人的脚步声响起,却以为乃是负责巡视中军大帐的亲兵,便也全没在意。 第五十八章 :心狠手辣 冯胜沉着脸,快步走上前,抬起一脚,朝那肩扛兵器的大汉屁股上一脚狠狠踹去,口中骂道:“你是哪钻出来的茂太爷?”他跟随朱元璋多年,对军中宿将的子弟自然熟悉,有心杀杀这小子的威风,便也丝毫没有留情面。 蓝玉听得那大汉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微微皱眉,却是没有说话,跟随冯胜上前,来到那大汉的身侧。 那大汉猝不及防之下,给冯胜一脚踹了个趔趄,忍不住大怒,一挺手中的独门兵刃“羽王朔”便要发作。 蓝玉满脸怒容的一挥手,马鞭朝那大汉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鞭,口中怒喝道:“放下兵器。” 朱权听得那大汉手中粗大的兵刃略微晃动,耳中便传来些许破空之声,心中有些骇然,心忖道:这混小子的兵器好生沉重。 那手持“羽王朔”的大汉给蓝玉夹头夹脑的一鞭狠抽,痛得差点蹦了起来,正要和对方拼命,耳中传来蓝玉的声音,征了征,放下手中的兵器,赔笑道:“舅舅,如何是你?” 冯胜沉着脸哼了一声,冷冷道:“常茂,久闻你在军中可是横得很啊?” 常茂对冯胜自然也是极为熟识,忙不迭的和身边的弟弟朝冯胜躬身施礼,口中低声道:“冯伯父,小侄常茂有礼了。” 冯胜却不理会于他,转头对不远处大帐门口巡逻的一队亲兵喝道:“来人,将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子给我绑了,押进帅帐。”语声一顿,又对中军传令司马喝道:“击鼓聚将。”说罢再不看常茂兄弟二人一眼,扬长而去,进了帅帐。 十余个亲兵哄然领命,一拥而上,夺过常茂手中的兵器,将他二人绳捆索绑后,朝帅帐中推搡。 常茂虽是勇冠三军,悍勇异常,此时却也不敢有丝毫反抗的举动,苦着脸看了看一言不发,跟随冯胜进帐的舅舅蓝玉,有心开口求情,看到蓝玉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又将话咽回了肚中。 帅帐中,巨大的羊皮地图前,肃立着一个身材瘦高,笔挺,须发花白的老将军,正是此次北征大军的副帅,“颖国公”傅友德。他正凝神查看着地图,耳中听得脚步声,忙转过身来,眼见得乃是主帅冯胜,忙躬身为礼。 朱权刚才听得那常茂口称蓝玉为“舅舅”,再联想他的姓氏,忍不住心中一动,心忖道:“蓝玉那小子是常遇春的小舅子,这常茂口称他舅舅,岂非就是常遇春的儿子?”正想到这里,却见帅帐门口的两名亲兵躬身道:“启禀殿下,军中帅帐乃军机大事商议重地,无关人等,不得入内,说罢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卫士,左鸿,景骏,司马超三人。 朱权无奈,只得苦笑着吩咐他三人在帅帐外等候,自己独自一人进了帐中。 片刻后,大帐中陆陆续续的进来了六位将军,年岁在二十余到四十不等,尽皆是甲胄鲜明,进到大帐中眼见常茂兄弟二人给五花大绑,眼中虽都是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但却没有一人出声,肃立冯胜两侧。 冯胜眼光扫过旁边的副帅傅友德,燕王朱棣,宁王朱权,曹国公李景隆,先锋将军,永昌侯蓝玉,副先锋将军,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南雄侯赵庸、东川侯胡海、前军都督商焉。然后目光冷冷的看了看常茂等兄弟二人,沉声道:“本帅早有军令,各部卫所众军,应当于昨日到达通州城外集结,郑国公常茂,开国公常升,今日方率军到达,有违本帅军令。说到这里,伸手取过帅案上的一只令箭,抛了出去,口中喝道:“将这两个小子给本帅绑了出去,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帅帐中侍立一旁的亲兵用上前来,就要把常茂,常升二人拖将出去砍头,却听得一人沉声道:“且慢。”正是副帅傅友德。 傅友德方才心中便暗暗想道:此次大军远征辽东,军中将领很多如这常茂,常升二人一般都是开国功臣之后,数人乃是卫所指挥使之职,平日里麾下也有数万之众,正该杀杀他们的骄气。想到这里,转头对冯胜道:“大帅,常茂这小子虽是犯了军规,但请大帅重重责打,留他小命一条,戴罪立功。”口中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是暗暗好笑,心忖道:冯帅既然唱了这白脸,那老傅也只能做做好人,唱红脸了。说着话,目光瞟了瞟一旁站立的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 朱权心中也是微微凛然,心忖道:看来元帅是有意杀鸡给猴看,意在警醒于我,莫要在军中犯了军规。心中这样想,却是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一旁愁眉苦脸的常茂,口中道:“请元帅准常将军戴罪立功。” 燕王朱棣随军远行以来,耳濡目染之下,也深知军令乃是大军出战,甚至于关乎生死的基本保障,便也躬身请冯胜留下常茂,常升一命。 帐中诸将,尽皆是大明王朝卫境戍边的骁将,哪一个麾下没有上万的精兵?此时眼见开国元勋,威震漠北的常遇春元帅的儿子常茂兄弟二人,此时也是命悬一线,心中都不禁惴惴,一起躬身,为其二人求情。 冯胜本无意取他二人性命,此时正好就阶下台,哼了一声,冷冷道:“小命留下,活罪不免。将他二人押出军帐,重重责打二十军棍。” 正在此时,朱权身侧的蓝玉出列躬身道:“末将蓝玉,请大帅允许末将在帅帐中,亲自行刑。” 朱权心中好笑,心道:这个当舅舅的还当真护短。 冯胜心知蓝玉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如此要求,定非徇私,便点了点头。 常,给亲兵拖到在地,心中却是暗喜,心道:还是舅舅知道疼我。一转念又忖道:舅舅既然怕别人打坏了我,如何不在帐外行刑,却要当着冯胜这个老儿呢? 蓝玉接过亲兵手中的棍棒,朝着常茂给褪去裤子的白屁股,狠狠就是一记猛抽,只听得常茂低嚎一声,鲜血飞溅中,屁股已然是皮开肉绽,显见得蓝玉这一棍子乃是下了狠手,却没有丝毫留情。 蓝玉长年习武,何等的手劲?饶是常茂皮粗肉厚,健壮若熊,十余棍子下去,也疼得晕厥了过去。 帐中众人耳中传来那棍棒及肉的“噗噗”闷响,都是忍不住骇然变色。 待得打完了常茂,蓝玉又拎起鲜血淋漓的棍棒如法炮制了常升。行刑完毕,常家兄弟已是昏死了过去。蓝玉面不改色的躬身向冯胜复命,退回了队列中。 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忍不住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心道:蓝玉这小子当真是个狠角色,自己的外甥也下死手整治,真不知道蒙古人落在他手里是如何一个惨法? 冯胜眼见蓝玉如此狠辣,回想起此次远征,跟随自己自应天而来的那三千士卒军纪整肃,不由得微微颔首,心忖道:此次大军远征,凶险异常,看来当初请陛下调蓝玉为先锋将军是对了。 待亲兵将常家兄弟抗出帅帐送回营区医治,冯胜看了看两旁肃立的众人,突然微笑道:“众位还未曾用饭吧?”说到这里,也不待众人回答,吩咐亲兵准备吃食,然后站起身来,转身指着悬挂的羊皮地图,接道:“今日众军齐集,便说说此次北征该当如何一个打法?” 众将围拢到地图前凝神观看起来,朱权眼见那张辽东地图上标注的城市中,最北面往上的一个,便是名为“庆州”,心忖道:看来此时的辽东地区,远不及后世的繁荣,只怕还没有人口众多的大城市。 冯胜见众人沉默不语,沉声接道:“今日接斥候所报,北元太尉纳哈楚,轻率十五万轻骑,驻扎于松花江以北,辽东金山附近。他麾下的猛将平章果来,率三万士卒,于庆州连日筑城,其子海里溪,率两万精锐轻骑,游弋于庆州城外,以为策应。” 傅友德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庆州以北有否适宜筑城的所在?” 冯胜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转头眼见燕王,宁王一脸不解之色,便微笑着解释道:“此次咱们大军远征,敌人却未必只有北元太尉纳哈楚一部二十余万,须得防备元庭自后偷袭才是。”说着话,手指了指地图西北部一片,接道:“蒙古鞑子在漠北尚有二十余万之众,若是咱们大军一压而上,过了庆州后,再无险要之城池可以据守,若是漠北的蒙古鞑子断了咱们大军后路,那便危险之极了。所以此次远征,切不能轻敌猛进,给纳哈楚牵着鼻子打,须得稳扎稳打,挑选地形险要之处,构筑坚城,囤积咱们二十万大军和数十万民夫的粮草。” 第五十九章 :剑指庆州 帐中诸将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自然明白在这辽东平原之地,面对北元数万骑兵的危险所在,闻言都默默点了点头。 燕王朱棣听得冯胜说方才纳哈楚派遣部将率重兵屯驻庆州,此处想来定是要紧之极,忍不住问道:“庆州驻扎重兵,难道便是此战的要害所在?” 冯胜点了点头道:“正是,若是咱们能拿下庆州,纳哈楚所部十五万,便没有多少地方可去了。” 朱权听冯胜如此说,忍不住奇道:“听大帅所言,纳哈楚所部十五万尽是骑兵,想来要打,要跑都由得他,怎么会没有多少地方可去呢?” 傅友德忍不住笑道:“纳哈楚虽是骑兵众多,但此时正值隆冬,草木枯竭,十数万的马匹要跑起来,也得有足够的水草才行。” 朱权听他如此说,忍不住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想道:看来这骑兵虽是冷兵器时代机动性最强的部队,但其自身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那就是要受季节因素的限制。想到这里,看了看地图上山西,陕西两省和蒙古草原交接的漫长边境,忍不住问道:“若是漠北的蒙古鞑子不增援纳哈楚,反而围魏救赵,攻打我山西,陕西等地,却又该当如何?” 冯胜闻言,忍不住点头微笑道:“假若漠北的蒙古鞑子有足够的粮草,攻城器械,那就深为可虑了。以本帅估计,脱古思帖木儿即便倾尽全力,也至多出兵五六万,增援纳哈楚。”说到这里,却见一队亲兵鱼贯而入,将一大锅热腾腾的稀粥和窝头端了进来,分置于各席上。 冯胜笑道,大家趁热吃吧,咱们边吃边说,说罢端起热粥喝了一口,拿起窝头,就着咸菜大嚼起来。 朱权伸手拿了个窝头啃了一口,忍不住皱眉,心道:这玩意儿莫非是喂牲口的?这般难以下咽。转头看去,却见燕王朱棣啃得也是愁眉苦脸,忍不住好笑。 “噗”的一声,却是曹国公李景隆强忍不住,将口中嚼着的咸菜吐了出来。这也难怪,他乃是世袭的曹国公,平日里在应天逍遥自在,何时吃过这般粗食? 冯胜伸手一拍桌子,冷冷道:“曹国公可是对军中吃食不满?” 李景隆闻言吓得脸色略白,拿起窝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中囫囵吞枣,强笑道:“哪里,哪里。末将觉得甚是美味呢。” 冯胜鼻中哼了一声,眼光扫过风卷残云,大嚼窝头咸菜的傅友德和蓝玉,王弼等人,目光最后落在朱权身上,沉声说道:“出征打仗可不是游山玩水,那就是脑袋别在腰带上玩命,自今日起,军中将帅和士卒同食,每日三餐就在本帅帐中吃,谁敢在军中另起炉灶,本帅决不轻饶。”原来他先前和蓝玉去到朱权帐中,竟闻得有烧烤野味的味道,此时言行便是有心警戒朱棣,朱权,李景隆三人。 朱权耳中听得他如此说,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一面默默的吃着咸菜窝头,一面心中盘算,心忖道:你身为军中主帅能吃如此粗食,我却有什么可埋怨的?怪就怪秦卓峰那只老猴子,竟然无法无天的在我帐中烧烤。 冯胜吩咐亲兵将食具撤去后,沉声道:“大军在通州休整三日。” 傅友德站起身来,躬身道:“大帅,末将想讨五万军马,休整后直袭庆州。” 冯胜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蓝玉腾身站起,肃然道:“傅将军此言差矣,末将身为此次远征先锋,首战自当由末将来担当。”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道:“末将只需率本部兵马三万,拿下庆州。”蓝玉如此说却并不是赌气,而是他属下兵马全由他亲手操练而成,在辽东和纳哈楚,平章果来多有小战。觉得指挥其余诸将属下的士卒和自己并不熟识,临阵杀敌,指挥起来未必能如臂使指,是以要求的兵马反而比傅友德为少。 冯胜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果来和其子共计三万步卒,两万精骑。且有坚城依仗,蓝将军且不可意气用事。” 蓝玉傲然道:“末将自不会强攻庆州,只寻机诱使海里溪的两万精骑接战,试探漠北可有蒙古鞑子增援,和金山纳哈楚的反应。” 冯胜和傅友德听蓝玉如此说都放下心来,冯胜朗声道:“如此甚好,休整三日后,蓝玉,王弼率领本部三万兵马出发。” 朱权方才见了蓝玉炮制自己的外甥常家兄弟的手法,心中略微有些寒意,心忖道:蓝玉这小子心狠手辣,亦且忠于太子朱标,日后难免成为我的心腹大患,一定要多了解其用兵的战术风格才好日后对付他。想到这里站起身来躬身道:“末将请命,跟随蓝将军出击庆州。” 燕王朱棣心中和朱权一般打算,便也站起身来请命跟随蓝玉一行。 冯胜闻言脸一沉,断然道:“万万不可,两位殿下便随本帅中军行动。”当洪武皇帝决意让朱棣和朱权跟随自己北征之时,他便大力反对,原因无二,乃是怕万一他们在军中出了差池,自己可就无法向皇帝交代了。此时听他二人请战,自是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 朱棣,朱权二人闻言,不由得悻悻坐低。 曹国公李景隆此次随军而来,便是一心想建立军功,此时站起身来正要跟随朱权请战,却见冯胜断然拒绝了朱权的请求,又忍不住心中念转,忖道:蓝玉那小子心狠手辣,素来有点看不起我,若是跟随他出征,只怕皮都要脱三层。我还是跟随两位殿下在中军吧,有了什么差错,至少也有宁王殿下求情。想到这里,请战的话便也咽回了肚中。 朱权迎着呼啸的寒风回到自己的营帐时,夜已然深了,抖落身上的雪花,掀帐而入,却见秦卓峰在营帐一角打坐,自己的书童马三保,蜷缩在火堆边酣睡,荆鲲却是踪影不见,想来已然回自己的营帐安歇。 朱权摇了摇头,迈步朝后帐自己的居所而来,刚一掀帘,却听得疾风扑面,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事朝自己迎面飞来,忙一侧身,伸手接过那团物事,只觉得触手柔软温暖,仔细一看,却是枕头。帐中传来徐瑛轻喝道:“这有主人了,去外间睡吧。” 朱权闻言苦笑,口中喃喃道:“到底谁是主人?谁是王爷?”嘴里这样说,却还是无可奈何的抱着枕头转身朝外走去,忍不住拿起余温犹存的枕头闻了闻,心中忍不住有些遐思,暗暗忖道:天寒地冻的,两个人一起睡却不是更好么?转身离帐,去和景骏,司马超打挤了。 火堆边的马三保本已沉睡,但给徐瑛的说话惊醒,见了宁王殿下的举动,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继续假装酣睡。 三日后的清晨,五个人影悄悄自朱权的营帐后方溜出,牵着朱权的坐骑“乌云盖雪”打晕了蓝玉属下几个骑兵,混迹于一万精骑之中,跟着蓝玉踏上了去庆州的征途,正是朱权,徐瑛,秦卓峰,景骏,司马超几人。 傍晚时分,蓝玉的三万大军来到了一处河流旁边扎营,蓝玉骑着那匹火红的骏马带着两个亲兵,在各营巡视,身侧另外一匹马上端坐着副将王弼。 蓝玉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色,转头问道:“火器营的火铳尽皆装填了没有?” 王弼在马上微微躬身,答道:“按照惯例,出了通州城后,火器营的火铳尽皆上膛装填完毕,粮草辎重也分散了存放。” 蓝玉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一个骑兵“总旗”快马来到自己身边,翻身下马,躬身禀道:“将军,小人有军情禀报。”目光接触到蓝玉锐利的目光,忍不住低下头来接道:“小人属下的骑兵中,有几个生面孔,好似,好似是宁王殿下和他的卫士。”说到这里,语声也有点微微颤抖。 蓝玉皱眉问道:“你如何识得宁王殿下?” 那“总旗”低声道:“小人曾跟随将军,去京师应天,曾见到过宁王殿下和他属下,就是和您校场比试的卫士。” 蓝玉点了点头,沉声道:“在哪?带我去。” 骑兵营地中的一个小小营帐中,朱权和徐瑛正在整理床铺,徐瑛眼见景骏等人不在身边,悄声问道:“离开应天时,我吩咐你贴身而穿的丝绸衣衫,你可还穿着?” 朱权听她如此问,忍不住奇道:“穿着啊,这丝绸的衣衫贴身而穿,甚是舒适呢。” 第六十章 :枕戈待旦 徐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接道:“你知道什么,我爹昔日曾和我说过,蒙古鞑子最厉害的兵器便是弓箭,这绸衫乃是用湖州最上等的蚕丝制作,韧性极强,贴身而穿,若是给弓箭射中了可以大大减轻箭伤呢。”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道:“幸好我爹在冯帅他们出发前三日就离开应天,去了山海关视察修建,若非如此,只怕我要偷偷溜出来和你来辽东还不得机会呢。” 朱权听她如此说,心中一暖,甚是感动,心忖道:若非因为我,她又怎么会来辽东这天寒地冻的所在受苦呢?想起徐瑛所说那绸衣能阻挡箭矢,忍不住关切的问道:“那你可穿了那丝绸衣衫?”话一出口,眼见徐瑛玉面一寒,忙省悟过来,自己这般问一个女子内衣是否绸衫,极为不妥,忙住口不言,转身出帐,迎面却见远处两个将军打扮的青年策马而来,正是蓝玉和他的副将王弼。 朱权眼见避无可避,也只好点头示意。 蓝玉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殿下不在应天纳福,却何苦到这辽东沙场遭罪呢?” 徐瑛在营帐中听得蓝玉的声音,怕他和朱权起了冲突,忙钻出帐来。 蓝玉看了看徐瑛,怒道:“瑛妹,待得回到应天,非叫徐伯父对你严加管束方可,免得你不知深浅的四处乱跑。”不待徐瑛回答,又伸手指了指那个带领自己到此的“总旗”,厉声道:“身为总旗,属下有不明来历的人混进队伍,却到此时方才报知,自己去中军司马处领十皮鞭吧。” 那“总旗”素知蓝玉治军极为严厉,此时能留得一条命,心中暗叫侥幸,忙不迭的躬身领命而去。 蓝玉转头对朱权道:“请殿下随我去帅帐附近安营吧。”说罢,转身策马而去。 朱权无奈苦笑,心知此时这三万军中只以蓝玉为尊,自己即便身为王子,也只得服从,让景骏,司马超牵了“乌云盖雪”,和徐瑛尾随蓝玉而去。 来到中军帐前,蓝玉分住自己的帅帐左右,又转身对两个亲兵吩咐道:“你两兄弟自今日起便一步不离的跟随宁王殿下,时刻保护于他。”说完扬长而去。 朱权反抗不得,看了看面前的那两个浓眉大眼,面容极为相似的亲兵问道:“你两人是兄弟吧,这般相像?” 左侧那个汉子笑了笑,躬身道:“回殿下,小人名叫王大虎,这是我兄弟二虎。” 朱权听王大虎腔调独特,忍不住问道:“你们老家是哪里?” 王二虎闻言笑道:“回殿下,小的兄弟二人乃是陕西人,去年从老家迁到辽东从军的。” 朱权奇道:“迁到辽东从军?” “不止小人,咱们全村都是自陕西前来屯田从军的。”王大虎顿了顿接道:“据小人所知,各个卫所象小人般举家迁徙到辽东的,也不在少数呢。” 朱权见他二人并非愚笨之人,心中暗喜,和他二人坐在营帐前的火堆旁闲聊起来。 三日过后,蓝玉所属的三万大军已然来到了距离庆州两百余里的一处旷野扎营。 这三天来朱权和大虎,二虎兄弟二人已然熟识,但也给他们缠得头疼,原来这两人得了蓝玉严令,一刻不离的跟随朱权。朱权睡觉,他二人就睡在一旁,即便要去小解,他二人也是紧紧跟随,直把朱权搞得头疼不已。 这日傍晚,朱权看了看漆黑的营地四周,回到安歇之处,看着王大虎兄弟二人检查两只火铳,没好气的道:“你两个为何非得跟屁虫似的跟着我不可?” 王大虎一面摆弄着火铳,一面无奈苦笑道:“没法子啊,蓝将军下了军令,要我兄弟二人保护殿下,不得离开片刻。若是他见了我兄弟二人不跟随殿下左右,只怕会将我二人的脑袋也砍将下来。” 朱权心中苦笑,忖道:这两个楞小子只知道蓝将军,却将我这个王爷视作囚犯一般。假使蓝玉下令,只怕他们会立马拿枪崩了我也不一定。看了看他二人,忍不住问道:“我看你二人每日睡觉前,都要检查火铳,却是为何?” 王二虎道:“蓝将军吩咐的啊,每日睡觉前,骑兵须得将战马系于自己的营帐前,咱们却须得将火铳和刀枪等兵器准备好,放置在身侧,以备使用。这玩意儿我虽是用过几次,但却还从来没用他射过人呢,也不知道能打准不?” “你们还没杀过蒙古鞑子么?”朱权奇道。 王大虎检查完毕火铳,也不除去衣甲,满意的躺下身来,道:“小人兄弟是半年前方才编入蓝将军麾下,还没见过蒙古鞑子长得什么模样呢。” 军营外的旷野上,漆黑一片,寒风呼啸而过。数里外的一个山坡后,一大片黑影潮水般的涌上了只有枯草,却一棵树也不生的山坡。看装束,正是北元骑兵。 为首的却是一个万夫长打扮的汉子,身材高大,双目如鹰般锐利,他看了看坐下那匹口中喷着白汽的骏马,用蒙古话吩咐身侧副将道:“传我将令,马裹蹄,人衔枚,牵马而行,悄悄靠近,待得解决明军哨骑,进到一箭的距离,再全军突击。”此人正是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的太师蛮子,属下头号得力大将海兰达,和他的副将帖木儿。 帖木儿传过将令后,回到海兰达身侧,不解的问道:“将军,为何太师大人只调遣咱们五千余轻骑来这辽东增援纳哈楚呢?若是咱们有个三万人,这般黑夜中,突袭这没有木栅设营的明军,岂非轻而易举?” 海兰达闻言忍不住鼻中哼了一声,沉声道:“你当我选择此处伏击明军是出于偶然么?此处方圆数十里,只有荒草却没什么树木,明军想建栅栏却也无树可砍。”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暗暗苦笑,心忖道:自陛下接到辽东太尉纳哈楚的告急文书后,太师屡次要求陛下调遣五万精骑赴援,陛下却始终不肯答应,便是这五千轻骑也是太师瞒着陛下调遣而来。 海兰达身为元庭宿将,自然明白当今的形势,自云南的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及其麾下的十万余众给明朝悍将傅友德击溃之后,辽东这个拥兵自重,对皇帝的圣旨阴奉阳违的太尉纳哈楚,已然和漠北王庭成唇齿相依之势。陛下不肯调遣重兵援手,其中自有深意。只是这些话,却不适宜跟部下明说,沉声道:“若是数万大军前来,能瞒过明军的耳目么?太师如此调遣,自有他的道理。 片刻后,海兰达眼见麾下的五千轻骑准备停当,手指了指明军营地外几个游移不定的火把,沉声说道:“派几个精明强干的斥候悄悄潜进,解决那几个游骑哨兵。”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手指明军营地中,接道:“尽量别让火把落地,以免明军营地中的哨探察觉。”说完挥了挥手,率领属下的几千骑兵牵马悄悄朝着蓝玉的大营而来。 明军大营外一里左右处,一个衣衫厚实,却依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士卒正手持火把,骑着马,来回巡逻,每过一会儿便将手中的火把用力挥动几下,朝军营中五丈高的哨塔报告平安。他嘴里喃喃咒骂不已,从蒙古鞑子一直骂到早些时候赌骰子赢了自己,害自己出来巡哨的几个同伙。策马缓行间,却听得耳边传来些许响动,转头看去,却见马侧的深草中陡然窜出一个人影,朝自己扑来,慌乱之下正想出声示警,只觉得咽喉一凉,被一只羽箭贯穿了咽喉要害。 窜到明军面前的正是海兰达麾下的蒙古斥候,只见他眼疾手快,接过落下的火把,伸手将尸体扯下马来,翻身上马,继续假装巡哨的明军,还依样画葫芦的学着明军哨探的样子,挥了挥手中火把。 数十步外那北元骑兵正是射杀哨探之人,他朝身后挥了挥手,一大群北元骑兵继续牵马而行,朝军营靠近。 元军副将帖木儿率领大军来到了距离明军大营约莫二百步之处,正要下令众人上马,只觉得脚下绊到了一根绷紧的绳子,心中暗叫不妙,只听耳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显见得乃是一只特别制造的响箭,穿云直上,在静夜中发出悠长刺耳的嘶吼。 帖木儿口中刚吼出一声“上马”,离他三丈外的地面上却是火光闪现,轰然一声巨响。 帖木儿只觉得胸口似被一只烧红的箭矢穿胸而过,仰面倒了下去。原来营地四周,不但有专门设置的响箭,还有士卒蹲伏于挖好的坑中,手持火铳,专门警戒,防备偷袭。 第六十一章 :雪夜突袭 海兰达拔出手中的弯刀一挥,口中吼道:“准备放箭。”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翻身上马的北元骑兵,纷纷点燃了手中早已准备妥当的箭矢。跟随海兰达策马狂奔,如一阵草原上的疾风,朝军营狂飙而来。 朱权睡梦中突然听得那一声巨大的火铳响动,已然惊醒,翻身起来带领王家兄弟走出营帐,却见蓝玉顶盔贯甲的走出营帐,一身装束停当,显见得没有睡觉。徐瑛也走出营帐,手持长剑,正目露不解的看着自己。 朱权正要说话,陡然却见半空中,无数的火光点点,由远飞近,还没回过神来,却觉得身侧有人猛推了自己一把,猝不及防下滚到在地,一侧身竟是滚进了一辆运送辎重给养的牛车下。抬头看去,却见王大虎嘴身上插着两只羽箭,一只射在背上,一只却是射中了大腿,蹲在地上,起不得身来。 半空中不断有燃烧的火箭落下,不断的落在营帐上,惊醒着奔出帐来的明军士卒身上。 朱权此时藏身于牛车下,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明白,方才若不是王大虎及时推了自己一把,多半已是小命不保,一咬牙,朝王大虎爬去,想将他拉进车下来。 正在此时,只见人吼马嘶,周围的明军一片慌乱,十余骑北元轻骑已然跃马冲到了面前,一面朝四散奔逃的明军士卒开弓放箭,一面发出怒吼,好似半夜中陡然出现的狼群。 领头的乃是一个百夫长,骑马奔到王大虎身前,一侧身挥刀砍去,血光飞溅中,王大虎已然是身首异处,鲜血溅了兄弟王二虎一头一脸。 王二虎摸了摸脸上的热血,狂嚎一声,跳起身来朝那个杀死自己兄长的百夫长追去,却被那百夫长转身一箭,射中了大腿,跪倒在地。 那北元百夫长眼见没有射死王二虎,拨转马头,脸露狞笑,又朝他疾驰而来。 此时朱权爬出车来,翻身上了王大虎的坐骑,迎着那百夫长疾驰而来,两马交错间,抽出三尺青锋奔到王二虎身前,挥手扫出,火星闪耀间,挡开了百夫长弯刀致命的一击。 此时的朱权修习秦卓峰的独门内功,已然有了三分火候,刀剑相击下,将那百夫长震得半身酸麻,弯刀脱手。那百夫长眼见朱权身穿将领装束,冲出数十步后,转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狞笑,策马狂奔而去。 朱权眼见对方充满挑衅的笑容,脑子中轰轰作响,策马朝前追去,对身后徐瑛和蓝玉的呼唤充耳不闻。 徐瑛眼见朱权策马追去,忙来到朱权的坐骑“乌云盖雪”身前,翻身上马,朝他追去。 秦卓峰奔出营帐后,抬手接下两只朝自己射来的羽箭,一甩手“物归原主”之后,却见爱徒骑马而去,心中大急,他昔日在反元义军中多时,深知元军精于骑射,最喜引诱敌人尾随追赶,在奔驰中以弓箭射杀追兵的战术。朱权,徐瑛二人追赶而去,极为凶险。忙不迭的跳起身来,一拳将一个北元骑兵打得禁断骨折,夺过马匹,朝前追来。 蓝玉刚一出大帐,左臂上便中了一箭,鼻中哼了一声,右手一伸,拔下羽箭,弯腰拾起一柄早已上弦,名为“神臂弓”的强弩,一抬手射到一个北元骑兵。走过两步,翻身上了自己的红马转头四顾,却见军营中的明军四散奔逃,一片慌乱,很多手持火铳的士卒根本没有机会点燃火绳便给北元骑兵或以弯刀,或以弓箭屠杀,反而是很多手持“神臂弓”的士卒还能立即反击。 从方才的那一轮火箭看来,蓝玉已然看出这一股夜袭的北元骑兵数量不会过万,心知此时自己麾下的明军和敌人纠缠在一起,火铳和弓弩不好发挥,很容易射伤己方的骑兵。忙策马朝营外奔去,一面奔驰,一面对拿起一只牛角号来,“唔嘟嘟”的吹了起来。 明军大营中,海兰达正带领骑兵主力四处追杀明军士卒,放火焚烧粮草,心中却是暗暗诧异,原来他率领数千北元骑兵冲进营地后,本想集中兵力冲杀来去,再烧掉对方堆积的粮草辎重,可眼前情景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见各个营帐前,几乎都有粮草辎重车分散而置,却是没有办法一把火烧掉,不得已只得分散兵力,追杀明军士卒。 不久,海兰达耳中传来一阵牛角号声后,却见那些手持弓弩,火铳的明军士卒竟都翻身滚倒,爬进了各个营帐间运送粮草辎重的车下,而那些能挣扎着上马的明军骑兵却不再和自己的手下纠缠,只是策马奔驰,朝号角响起的方向集结而去。 原来蓝玉在辽东和纳哈楚交锋多年,深知蒙古人弯刀和弓箭的厉害,专门琢磨出一套打法,就是将军中的车辆分置于各个营帐之间,手持远程武器的士卒在和北元骑兵近身纠缠时,藏身于车下反击,让北元骑兵的弯刀和弓弩无用武之地。 海兰达看着那些藏身车下,射出箭矢后又蜷缩身体,用双脚奋力蹬开,将“神臂弓”上弦的明军士卒,不由得恼怒异常。耳中听得不断的弓弦响动,火铳轰鸣,知道今日已经再讨不了便宜,先前夜袭未展开前,他目测蓝玉的营地,也大概估算到对方兵力共有三万左右,此时敌方骑兵大部分已然奔出了营地,显见得在外围进行反包抄,再不撤退就要吃大亏了。想到这里,取过箭壶中的一只响箭,扬手射出,命令麾下的数千北元轻骑开始撤退。 军营外的一处斜坡上,蓝玉居高临下,眼见这数千北元轻骑竟是作鸟兽散,分作了无数小股人马,退潮般朝各个方向散去,心知难以包围重创敌人,叹了口气,只得率领此时集结在自己身后的四千余众骑兵,朝军营奔驰而回,一面剿杀尚未逃远的北元骑兵,一面指挥救火。 待得收拾停当,回到自己的帅帐之时,天色已然破晓。 蓝玉此时方才得闲,解除臂上自己所缠的绷带,让属下的亲兵仔细清洗后上药,却听大帐门口一人朗声道:“属下王弼,求见将军。” 蓝玉沉声道:“进来吧。” 帐帘掀动间,一个身穿甲胄的青年将军大步走进帅帐,只见他身带血污,面上尚有烟熏火燎之色,正是蓝玉的副手,副先锋将军王弼。 蓝玉看了看王弼,沉着脸问道:“各营损失如何?” 王弼躬身道:“属下方才清点各营伤亡之时,却发现宁王殿下失踪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心中惴惴不安,暗暗忖道:“若是陛下知道他儿子在乱军中失踪,只怕咱们要大祸临头了。 蓝玉神色如常,点了点头,先前朱权和徐瑛先后追赶那北元百夫长而去,是他亲眼所见,转头看了看面色惶惶的王弼,不耐道:“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我身为主将,自然一力担待,你却怕什么?”朱权和徐瑛在乱军中失踪,此事虽然严重,却还不在蓝玉的首要考虑之列。 “阵亡三百八十四人,轻重伤共计二百五十三人,粮草辎重给烧掉了三十七车。”王弼轻声说道。 蓝玉听到这里,眼中精光闪动,霍然站起,旁边正在给他仔细包扎的亲兵猝不及防,扎到一半的绷带顿时又给扯掉,眼看着蓝玉手臂上泉涌的鲜血和他不善的脸色,却是不敢再上前包扎。 蓝玉沉声问道:“可是漠北元庭的元军?为首的将领叫什么名字?” 王弼心忖道:若非这数万明军乃是火铳上药,弓弩上弦的睡觉。半夜突然遭遇这数千的北元轻骑突袭,只怕全军溃败,也是大有可能。心中正在这样想,耳中听得蓝玉问话,忙接道:“据属下严刑拷问所俘获的数十个鞑子所得,他们乃是漠北元庭太师蛮子手下大将海兰达麾下的五千元军。” 蓝玉重又坐下让亲兵包扎,点了点头道:“那就是了,此地距离庆州尚有两百余里,咱们昨日方才离开通州,若是庆州海里溪所部元军得到咱们消息后,来到此处也须奔驰一日,战马断不会有方才那些元军如此充沛的脚力。”冷哼一声,接道:“北元伪帝鼠目寸光,咱们大军征讨纳哈楚,他却只出动数千元军增援。待得收拾了纳哈楚,我再亲手割下他的狗头。” 王弼听得蓝玉如此说,忍不住奇道:“那这海兰达不去庆州和平章果来合兵一处,却跑来此地做甚?” 第六十二章 :自投罗网 “纳哈楚在辽东拥兵自重,对北元伪帝素来阴奉阳违,双方互有心病,这海兰达麾下只得数千士卒,去到庆州只怕也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所以便想在此处伏击咱们大军的先锋。若是小胜一番,见了纳哈楚面子上也好过些。”蓝玉沉吟着道。 蓝玉激战一宵,加之失血过多,忍不住感到困倦,缓缓对王弼道:“传令下去,所有军士,甲不离身,马停帐外,火铳上药,就地休息。”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冷冷道:“俘获的那些个鞑子,询问完毕便即处理掉,不必留着浪费粮食。”说罢挥了挥手,让王弼和两个亲兵退出帐去。 王弼得令后躬身退出帐外,蓝玉口中所说的“处理”,跟随他数年的王弼自然是心领神会。虽则早在徐达常,遇春北伐之际,朱元璋便严令各军不得滥杀俘获,投降的元军。但常遇春和蓝玉这些年还杀得少么?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时天高皇帝远,做事无人管,自己自然为主将蓝玉马首是瞻。 却说朱权纵马疾驰,紧紧追赶那杀死王大虎的北元百夫长而去,穿过激烈混战的明军士卒和蒙古轻骑,跃过燃烧的营帐和辎重车辆,对身边哄然响起的火铳轰鸣和流矢充耳不闻,转瞬间便已出了营地,没入漆黑的茫茫草原中。 那百夫长眼见朱权身穿将佐服饰,有心将他生擒,好在万夫长海兰达面前邀功。是以故意将马忽快忽慢,不即不离的在朱权身前四五丈纵马奔驰,一心想将他远远的诱到远处,再慢慢炮制。 此时的朱权回想起了那王大虎被这百夫长砍得身首异处的惨状,和对方火光映照下狰狞得意的笑容,不禁咬牙暗忖道:若不是王大虎推了我一把,只怕我已是小命不保,非弄死这小子不可。想到这里,拿下马鞍一侧的弓箭,开弓射去。可他毕竟习练弓箭时日有限,这般纵马奔驰中的开弓,却有什么准头?连发三箭,尽皆落在了空处。 那百夫长身为游牧部族,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骑术自然极为精湛,耳中听得朱权开弓射出的箭完全没有准头,心中更是放心,忍不住纵声大笑。数次给朱权追近之后,突然又一转马头,换个方向奔出,登时又将距离拉开。 朱权听得对方充满得意笑声,心中更恨。 朱权身后十余丈外,却又是一人骑着“乌云盖雪”纵马疾驰,正是徐瑛。她转头看了看身后漆黑一片的茫茫草原,心知已然远离了蓝玉的大营,心中焦急,心忖道:昔日听父亲说过,这些蒙古鞑子骑射之术精湛,惯用这种游走之术,引诱明军将领追赶,再以弓箭射杀。这小子如此死活不顾的追赶,不是正中对方下怀么?想到这里,提起内力,纵声道:“莫要再追了,咱们回去吧。”本来她所骑的“乌云盖雪”神骏异常,完全可以追上朱权,但却要不时以手中三尺长剑挡开身后的数骑北元轻骑所射来的箭矢,所以也只能不即不离的尾随在朱权之后。 朱权吼道:“你且回去吧,我杀了这小子就回来。”话音刚一落,却听得耳边疾风响动,肩上一痛,竟是中了那百夫长听声辩位,转身射出的一箭,陡然受伤下手指一松,手中的长剑登时脱手而去。 朱权伸手拔下左肩上的羽箭,伸手摸了摸伤处,虽是流血,但箭簇只是略微伤到了皮肉,心中略慰,心忖道:幸好我甲胄之内还穿了丝绸衣衫,若非如此,这一箭只怕难以承受。此时他脑中逐渐清醒下来,看了看四周方向莫辩,一片漆黑的草原,心中暗暗叫一声苦,原来此时他连蓝玉大营的方向都猜不出在哪里了。当下勒马不前,等徐瑛来到身侧。正要说话,耳中又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忙侧身闪避开两只羽箭,苦笑道:“怎的还有鞑子追赶你而来?”原来他一心追杀那北元百夫长,却不知道尚有五六个元兵尾随自己和徐瑛二人而来。 徐瑛一面用手中的长剑格挡那几个追兵的羽箭,一面正正想说话,却听得朱权胯下的马一声哀鸣,却是中了那百夫长射出的箭矢,屈膝跪了下来。朱权无奈之下只得跃下马来,他心知此时在这开阔草原上面对这数个精于骑射的北元骑兵,已然极为凶险,心忖道:徐瑛这丫头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她一人骑着“乌云盖雪”尚有逃脱机会,想到这里,伸手用力在“乌云盖雪”臀上猛踢一脚,吼道:“你快独自逃生吧,莫要再管我了。” “乌云盖雪”跟随朱权日久,眼见主人不肯离去,却是纹丝不动。 徐瑛娇斥道:“胡说什么。”说着话,一伸手,捉住朱权的衣领将他拎上了马背,坐在自己身后,顺势一肘后击,击中了朱权的穴道,一咬牙勒马奔出,朝前方不辨方向的直奔出去。 朱权本想跳下马背,却给徐瑛制的动弹不得,心中苦笑,心中却大是感动,心忖道:这丫头对我还当真好,这般险境也不肯离我而去。 徐瑛此时策马狂奔,口中道:“抱紧我。”话一出口,方觉不妥,顿时面红耳赤,幸好背对朱权,却是不曾被他看见。心如鹿撞,暗暗忖道:此时逃命要紧,一切从权,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朱权闻言忙伸手紧紧揽住徐瑛的纤腰,以免疾驰中跌落马背。 那北元百夫长和几个属下闻声,忙遁着马蹄声一路追赶,一心想捉拿住朱权这个当官去领赏。 “乌云盖雪”虽是脚力强健,但毕竟驮了两人,竟是无法甩掉身后的追兵。 朱权心中暗暗苦笑,心道:刚才我还一心追杀别人,此时倒好,连累徐瑛这丫头和我一起给人追杀了。心中正为了一时冲动而后悔,耳中突然听到那静夜中远远的传来了一阵牛角号声,听方向却是西南。 徐瑛心中喜道:“好像是蓝玉军中的号角。”说罢掉转马头,朝着号角声响起的方向奔去。 他二人身后的那北元百夫长耳中听得马蹄声响动,心知这两个明军朝号角响起处奔驰,心中却是不由自主的一喜,便也快马加鞭,紧随而来。 眼见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小山坡,徐瑛策马疾奔而上,刚一上到坡顶,却见十余丈处有意个朦胧的人影“叽里咕噜”的吼了一句什么话,却是完全不懂。山坡下的一片宽阔谷底中,星星点点的烧了无数火堆,数千人正聚集在下面谷底中。 山坡上的那人不闻他二人回答,立即开弓放箭,口中还以一种他们完全不懂得语言吼叫了起来。正在此时,身后马蹄声响动,追兵已然到了身后数丈开外。 朱权和徐瑛眼见得这群人完全不似蓝玉的大军,忍不住面面相觑,露出了苦笑,不约而同的想到:该不会是刚才方才袭击咱们的那伙元军吧?这倒好,自投罗网了。 谷地中的元军中,一个身材高大,万夫长打扮的大汉正一面吩咐属下清点着集合的元军,一面看了看四周情形。正是奉北元王庭之命,奔赴辽东增援纳哈楚,不久前才趁夜突袭了蓝玉所部的海兰达。 海兰达转头看了看四面围拢火堆取暖,或躺或坐的元军,一面心道:此处已然离那些明军有数十里,且地处两个山坡之间的谷地,方才那些明军看不到烟雾和火光,应该难以发现咱们。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明了,一定要趁天明前出发,先去庆州再作打算。正在此时,耳中听得左侧山坡上的斥候传来警讯,海兰达心中一凛,忙伏地以耳朵听了听,放下心来。 原来这些游牧部族生长于马背之上,常以耳贴地,即便里许外有上百的马队疾驰,也难以逃过他们的耳朵。 海兰达听得敌人数量不多,挥了挥手,吩咐手下的两个百夫长各带了上百的元军,分为左右两侧包抄而上,朝坡顶奔来。 此时距离元军袭击蓝玉麾下的明军,朱权跃马追出营地,已然过了两个时辰。这一路的疾驰,朱权的坐骑已然疲累不堪。 徐瑛和朱权眼见坡下的一大群人影疾奔而上,合围了自己二人,不由得都是心中冰凉,心知在如此多精于骑术的元军合围之下,再想逃走,已然难如登天。 一路驱逐他二人来到此处的元军百夫长策马上前,大声以蒙古话说了两句,意示族人不要放箭,将朱权和徐瑛生擒。 第六十三章 :绝处逢生 徐瑛看了看四周围张弓搭箭,驱赶自己朝坡下走的元军士卒,转头看了朱权,柔声道:“都怨我,竟是分不清元军和友军的号声有异,竟害得咱们二人自投罗网了。”说着话,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长剑,翻身跃下马来,朝山坡下缓步而行。 朱权忙也跳下马来,来到她身侧,和她并肩而行。 山谷中的元军眼见得坡上似乎没多少敌人,便也放下心来,搁下了手中的兵器,又聚拢在火堆边取暖,只有数百好奇之人聚集到了主将海兰达身周。 元军歇息处的另一侧山坡上,却是茂密而黝黑的树林,一个身穿黑衣黑甲,身材瘦高,瞎了一目只以眼罩遮住,年岁约莫在四十余岁的老者,看了看身侧不远处,十数个到树林中拾取柴火,死得莫名其妙的元军尸体,又看了看山坡下里许处的元军聚集之处,面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朝山坡下那些或坐或卧的元军指了指,转头身后的数条大汉冷冷说道:“元军刚和蓝玉那厮厮杀过一阵,正是人困马乏之际,吩咐下去,全部上马,准备冲杀。”随着他的命令传下,树林中静悄悄矗立的一大群黑衣黑甲的人影纷纷跃上了马背,抽出了马侧的兵器。 谷地中的开阔地上,朱权徐瑛正被押送到了元军主将海兰达身侧。 徐瑛看了四周不断狞笑着,狼群一般瞪着自己二人的元军,突然转头对朱权道:“看来咱们二人今日便要毙命于此,若是等下情势不对,我便会挥剑自杀。”她自幼常听父亲徐达说过,这些元军奸淫掳掠,攻打下一个城池之后,甚至会有屠城的残暴举动,所以便已打定了主意,若是那些元军有什么无礼举动,便即挥剑自杀,绝不活着落入敌手受辱。 朱权听得她决绝的语言,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明朝之时那一夜和徐瑛相识的情形,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我一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识得的便是你今日要离开这个世界之时,也是和你一起。” 徐瑛耳中听得在此凶险之极的情形下,他居然又来胡言乱语,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你这人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闲心胡说八道。” 朱权叫屈道:“我说的是心里话,如何又成了胡说八道了?“心中却是暗暗苦笑,心忖道:我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只怕任何人也不会明白。脑海中回想起昨夜所见蓝玉麾下的明军和这些北元骑兵的亡命厮杀,不由得低头看了看徐瑛手中的长剑。 徐瑛见他目光所及,心中明了,柔声说道:“放心吧,我会一剑结果了你的狗命,绝不会有丝毫痛苦。”顿了一顿,又接道:“若是下一世又遇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喜欢胡说八道的性子。” 两人三丈外矗立的海兰达,耳中完全不明白徐瑛和朱权所说的话,却是冷冷的打量着朱权的偏将服饰,转头对属下吩咐了两句,叫他找一个粗通汉话的的人来,充作翻译。心中却是暗暗奇怪,心忖道:这两个汉人小子当真古怪得紧,死到临头了还有闲情说笑?一会儿得好好审问一番,最好能从这当官的口中掏出点明军的情形来。想到这里,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元军一拥而上,夺下徐瑛手中的兵器,将他二人拿下。 徐瑛长剑“刷”的一声出鞘,心中一狠,正要朝朱权咽喉落去,脚下的地面似乎传来了微微颤动,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着呼啸而来,不由得一愣。 此时的万夫长海兰达却是陡然间面色大变,叽里咕噜的吼叫起来,周围聚集的数千元军也是一片哗然,纷纷跳起身来,去找自己的战马兵器。 此时天色已然微微露出了破晓之色,朱权和徐瑛见此情形不由得相顾愕然,转头看去,却见里许外的茂密树林中,一大片黑色的的人影纵马疾驰,潮水般的涌出了树林,吼叫着朝自己所在的谷地倾泻而下。 海兰达坐在马背上,眼望这四周乱成了一锅粥的数千元军,心中一沉,原来夜间寒冷异常,很多元军聚集在火堆四周烤火取暖,可战马毕竟是牲畜,天性惧火,离得火堆远远的。此时猝不及防下遭受袭击,这数千的元军是手忙脚乱,千夫长找不到百夫长,百夫长找不到十夫长,很多士卒只得胡乱的争抢起离自己最近的战马来。 海兰达眼见奔到半里外的这伙不明身份的袭击者数量足有三四千,已然知道势不可为,再也顾不得徐瑛等二人,朗声以蒙古话传令道:“所有人立即上马,跟随我杀出去。”说罢一马当先,率领周围的那两个押解朱权,徐瑛二人的两百来号人,朝着那些奔腾而来的大军相反的方向朝山坡上奔去。手忙脚乱着上马的元军眼见将旗飘动,便也纷纷紧随着海兰达朝坡顶奔去,落荒而逃。 朱权和徐瑛二人眼见此时虽是身处乱军从中,却无人理会自己,心中都是畏惧之心大起,不约而同的想道:此时绝处逢生,可得赶快远离乱军,莫给这追杀元军的明军大队骑兵踩死了才好。”在他们以为,这般数千人袭击元军的部队,除了明军还有何人? 正在此时,却见一个北元百夫长吼叫一声,跃马扬刀,朝朱权狞笑着冲来,正是昨晚杀死了王大虎,将朱权诱得远离军营的那人。原来他昨夜苦苦奔驰了一晚,才得到这机会生擒了朱权这偏将,眼见一场大大的功劳已然到手,岂料变故突起,这煮熟的鸭子竟要飞上了天,心中气恼之极,便想趁逃走之前杀死朱权。 此时的朱权赤手空拳,且身负箭伤,火光映照中,对方那狰狞的笑容已然清晰可辨,心中大怒,低吼一声,跳起身来一脚猛踹,正中那百夫长胸口。 那骏马疾驰的力道何等强大?这一脚虽是踢得那百夫长口中鲜血狂喷,也将朱权撞得凌空飞了出去三四丈远。 徐瑛顺手一剑,结果了那蒙古鞑子,忙翻身骑上“乌云盖雪”,朝朱权奔来。 朱权心知此时凶险万分,若和徐瑛同马骑乘,只怕很难逃脱,便来到那在主人尸身前转悠的骏马前,翻身上马胡乱选了个方向,和徐瑛一起纵马前奔。 此时那黑衣黑甲的独眼老者正率领着麾下的三千精骑分割,包抄,剿杀那些来不及上马,四散奔逃的元军。谷地中北元溃败士卒的惨嚎,夹杂着黑衣骑士的怒吼和马嘶,登时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朱权和徐瑛眼见那些挥舞着兵器,追杀元军的黑衣骑士装扮特异,显见得不是明军,不由得诧异,左右冲突了几次,却是来到了那黑衣独眼老者不远处。 黑衣独眼老者手舞双刀正,正将两个元军砍下马来,抬眼却见到前面不远处,一个身穿偏将服饰,一个身穿士卒的明军士卒出现,伸手取下马侧的弓箭,一抬手,连发两箭,朝朱权和徐瑛要害射去。 朱权听得利刃破空之声来到身侧不远处,忙一低头,只感觉脖子后一疼,一只羽箭擦破了后颈肌肤,险险而过,吓得背上冷汗直流。这还是他修习秦卓峰所传授的“乾清坤厚功”有了三分火候,及时察觉到了危险,否则已然被羽箭穿颈而过,丢了小命。 徐瑛耳中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尖锐异常,心中个激灵,挥手以长剑荡开了羽箭。长剑和箭簇交接之下,登时激起火花,只觉得手中的长剑犹如给人以铁锤猛砸了一记。心中明了那射箭之人也是身负高强武功之辈。 那独眼老者眼见徐瑛手中长剑挡开羽箭的手法,独眼中寒光闪烁,口中却是轻轻“咦”了一声,跃马疾驰而来,左手一挥,寒光闪烁间,一刀当头劈下。 徐瑛眼见对方骑术精湛,这一刀夹杂了深厚的内力,再合以骏马奔驰之势,势不可挡,若是自己闪避,却是难以再躲过对方右手含蓄待发的后招,无奈之下只得脚蹬马鞍,朝后跃起,落在了地下。 朱权眼见徐瑛给迫下马来,心中大急,便也策马而回,来到了徐瑛身侧。 独眼老者见了徐瑛施展的身手,心中更是怀疑,朝身后的数十骑挥了挥手,冷冷道:“暂时别伤他二人性命。”他身后的数十骑黑衣黑甲骑士轰然领命,策马向前,将朱权和徐瑛二人团团围住。 第六十四章 :故人子弟 独眼老者转头看了看谷地四周给数千黑衣骑士剿杀得全无还手之力的北元残兵,和已然明亮起来的天色,放下心来,转头对身侧一个大汉道:“吩咐兄弟们尽速解决鞑子,打扫战场,蓝玉那小子便在数十里外,此地不可久留。” 朱权和徐瑛听得那老者口中说话,似乎和蓝玉所属的明军也是敌非友,忍不住都是暗暗皱眉,心忖道:不会才出狼窝,又落虎口吧。 “你这丫头,是跟何人习练的武功?”却是那老者一扬手中的长刀,冷冷的指着徐瑛喝道。口中如此说,心中却是犹疑不定,暗暗想到:那老小子昔日和我同在军中之时,去刺杀朱元璋手下的元帅徐达,一去便是杳无音信,不是早就死了么?怎的今日这丫头的剑法身手,竟似乎是他传授的弟子一般?原来他武功高强,且江湖经验老到,不但看出了徐瑛乃是女扮男装,还对她的师承来历有了疑问。 徐瑛耳中听他的说话腔调,却是蹩起了秀眉,心中忖道:此地乃是辽东苦寒之地,远离江浙,怎的此人却是一口江浙口音? 朱权眼心中念转,想道:这老小子武功高强,而且还能在三招两式间看出丫头的武功来历,显见得对秦卓峰那老猴子也是极为熟识,只是不知道是他的仇人还是朋友?见这老者和周围虎视眈眈的一众骑士尽皆是汉人的容貌打扮,心中暗想:看他们也是汉人,朋友的机会比敌人大,主意打定后朗声道:“我等二人的师父,乃是姓秦名卓峰。” 独眼老者点了点头,口中道:“这就是了。”跃下马来,走到徐瑛身侧。 徐瑛眼见对方神色缓和,本已放下心来,正要将长剑入鞘,眼前陡然间寒光闪烁,双刀又左右削来。猝不及防之下,只得以手中长剑硬接了一招。 朱权眼见这老者听得秦卓峰的名号,竟又突然出手袭击,忍不住心中一沉,心道:难道这老小子是老猴子的死敌不成?正要出手夹击对方,却见那老者自行跃开两步,停下手来,独眼中寒光闪烁,微笑道:“果然是秦卓峰那老小子的独门内力。昔日老夫和他同在军中,常自切磋武艺,一试便知分晓。”此时他和徐瑛兵刃交接,心中已然对朱权的话信了个十足,要知以他这等武功高强之士,自能从对方内力中看出根底。 徐瑛眼见这老者是自己师父的军中故友,心中大喜,忙倒持长剑,躬身为礼道:“晚辈徐瑛,乃是家师秦卓峰的亲传弟子,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说到这里,话语一顿,手指朱权接道:“这是我的师弟,名叫杨海波。”嘴里这样说,心中暗忖道:师父昔日乃是在陈友谅麾下效力,这老者口称是他昔日军中故友,莫非也是陈友谅属下之人?正因为有此顾虑,便不敢说出朱权的名字,天知道这老者知道了他是朱元璋的儿子后,又会惹出什么事端? 独眼老者一面将手中双刀入鞘,一面打量了徐瑛和朱权两眼,沉声道:“老夫的名字便叫做风铁翎。”说到这里,突然回想起自己的故友秦卓峰,昔日正是奉了陈友谅的将令去刺杀朱元璋的左膀右臂,徐大元帅之后,方告失踪。此时再联想眼前这女娃儿的姓氏,忍不住冷道:“你也姓徐?却和徐达元帅如何称呼?” 徐瑛眼见风铁翎看出自己的家世,便也只得一咬银牙,轻声道:“徐达元帅,正是家父。”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不但风铁翎并未勃然大怒,而且他身后五六个和他年岁接近的黑衣黑甲骑士尽皆朝徐瑛拱手为礼,各自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徐瑛和朱权眼见这数个老者敌意大减,忍不住也是纳闷。 风铁翎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等都是战火余生之辈,这几个老兄弟和我一般无二,性命皆是拜令尊徐元帅所赐。” 此时谷地中中那上千来不及跟随海兰达逃走的北元士卒已然给绞杀了大半,只有剩余的百多号人还在黑衣骑士的屠刀和铁蹄下哀号。此时的大部分黑衣骑士已然开始打扫战场,收拾元军四处抛落的兵器和战马,次序井然,显得分工明确而井井有条,显见得是驾轻就熟,日常里做惯了如此勾当。 风铁翎眼见朱权和徐瑛对此屠杀面露不忍之色,不由得哼了一声,说道:“若是你等眼见自己的家人如此被蒙古鞑子残杀,见过这辽东之地汉人村落给蒙古鞑子整村屠灭的景象,就会觉得咱们今日之举没有什么不妥了。 朱权耳中听得风铁翎如此说,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昨日夜里,自己身在蓝玉大军,突遭这伙元军夜袭,王大虎给那北元百夫长砍得身首异处,鲜血溅了自己一身的惨状,回想起他的亲兄弟王二虎眼见自己兄长惨死后,狂嚎着追杀敌人的一幕,不由得默然。心忖道:战争就是这么残酷,现在这个时代如此,再过得几百年,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我既然无法改变这个金戈铁马,烽烟四起的时代,那就只有去适应它。 风铁翎回想起从斥候处所得的战报,距此数十里外就是自己的死对头,蓝玉的大军驻地,突然道:“你两人可是跟随冯胜,蓝玉远征纳哈楚的明军而来?” 朱权和徐瑛心知瞒不过眼前这精明的风铁翎,只得点了点头。 风铁翎沉吟道:“昨日夜间,你们遭这伙蒙古鞑子夜袭之时,蓝玉的大军尚在距此三十余里的正东方向扎营。此时他定然已改道他处,不会还停留在原地了。” 朱权闻言不由得跳了起来,怒道:“你昨夜明知咱们大军会遭这伙元军偷袭,为何不加以援手?” 风铁翎闻言嘿嘿冷笑,冷道:“不错,我正是昨夜尾随这伙袭击你们的元军到此。蓝玉,还有常茂,常升兄弟,和他们那个死鬼老子常遇春,和老夫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何要去救蓝玉那小子?” 此时海兰达的一千多残兵已然给风铁翎属下的黑衣骑士杀戮殆尽,战利品也收拾完毕。 风铁翎沉吟片刻,对徐瑛和朱权道:“丫头,此时蓝玉定然已不在原处,你二人且跟随我去,待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安排他将你们送回蓝玉军中。”说罢翻身上马,率领集结完毕的数千骑士离开谷地而去。朱权和徐瑛心知要在这这辽东广阔之地寻找蓝玉的数万大军,无疑于大海捞针,无奈之下,便也只得跟随风铁翎而去。 奔出数十里后,大军来到了一处颇为隐蔽的山谷,风铁翎吩咐属下在山坡高处布置好巡哨斥候后,便在坡顶坐下,招呼朱权,徐瑛二人单独来到自己身前说话。 朱权一夜之中竟是经历了两次大军突袭厮杀,已然成了惊弓之鸟,此时眼看风铁翎的大军在山谷歇息,忍不住问道:“你麾下的骑士在此歇息,难道不怕再给蓝玉或是鞑子偷袭么?” 风铁翎闻言大笑,手指了指晴空万里的苍穹,道:“此处地处开阔平原,当此天气晴朗之时,山坡上的斥候足以看到十余里外的大军动静。却不是偷袭的良机,若是奇兵突袭,该当选择在风雨大作,雷电交加之时,那时即便上万的骑兵奔驰,也容易瞒过地方的斥候。 朱权听得风铁翎如此说,心中暗暗嘀咕,看来这偷袭的时机也是大有讲究,须得选择好天时,地利才能收到最大的效果。 待得过了一个时辰,山坡上的一个斥候突然奔到风铁翎身侧,面露喜色的躬身道:“启禀将军,沈鹏他们到了。” 风铁翎闻言快步来到坡顶朝南观望。 朱权和徐瑛二人站在他身侧朝远处看去,却见数里之外一条长龙迤逦而来,仿佛是一个庞大的车队,行进的方向,正是风铁翎等驻扎歇息的山谷。 风铁翎也是忍不住喜动颜色,吩咐道:“你去接应他们到此。”那骑士闻言雀跃着奔下山坡,招呼了几个黑衣骑士,快马加鞭朝远处的那庞大车队奔驰而去。 朱权和徐瑛眼见远处的那车队似乎满载货物,不似军队,不禁面面相觑,心道:这等满载而来的庞大车队,行进速度毕竟有限,难以瞒过蓝玉和蒙古鞑子的斥候耳目,却是如何安然来到此处?当真奇了。 过得一炷香时分,却见那几个骑士中的一个快马加鞭而回,纵马奔上山坡,来到风铁翎身侧,将两个酒坛和三个酒碗放置在朱权三人面前的一块大石之上,朝风铁翎笑道:“将军,您久等的美酒来了。” 第六十五章 :快意恩仇 徐瑛伸手去过那坛外表陈旧的酒坛,手中却是一轻,心中奇道:这酒泥封完好,却是如何只有半坛一般?正拍开泥封,正想斟酒却见风铁翎伸手阻止了她,不由得一愣。 朱权虽不是喜爱饮酒之人,但鼻端闻得那随风飘来的酒香,却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心道:这酒好香,若是放到几百年后,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买到一坛。 风铁翎一面伸手接过徐瑛手中已然开封的陈酒,端到鼻端闻了闻,一面笑道:“贤侄却是有所不知,这酒乃是江南女儿红,因尘封埋于地下多年,故只得半坛,后劲极大,却不可直接饮用,须得以新酒调和口感才佳。”说到这里,笑吟吟的取过另外一坛外表簇新,显见得酿造不久的新酒开封后在那坛女儿红中到进半坛后摇匀,这才递给了徐瑛。 徐瑛将酒在三个酒碗中斟满后放下,笑道“晚辈家中无好酒之人,却是不知这喝酒还有如许大的学问。” 朱权听风铁翎如此解说,忍耐不住,抢过一个酒碗一口干下,只觉得酒味绵延悠长,忍不住酒意上涌,面红耳赤。 徐瑛看他急吼吼的猛灌了一碗酒,忍不住嗔道:“怎的如此牛饮。”说罢,端起酒碗来浅酌了一口。 “我等沙场从军之人,今日饮酒,明日不知却会埋骨何处,行事说话便当爽快异常,正该如此牛饮,若是都如你女儿家一般娇怯怯的,却是无趣得紧了。”风铁翎哈哈大笑着字自斟自饮了三碗。 徐瑛看了看风铁翎,轻声道:“不知老前辈却是如何和家师相识?” 风铁翎闻言放下了酒碗,沉声道:“昔日元末之时,蒙古鞑子残暴不仁,在各地遭遇天灾之时,不但不减轻赋税,反而变本加厉,征收各类苛捐杂税。老百姓很多实在活不下去了,便在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形成了各路义军。”说到这里,手指了指山下一众黑衣骑士道:“老夫麾下和我年岁相近之人,都是江浙一带人士,起初归附于张士诚麾下的义军,后张士诚受元庭招安之后,老夫实在是因和蒙古鞑子势不两立,便即转投了陈友谅,转战各地。” “张士诚和陈友谅,朱元璋并称为当时三股最大的反元义军,竟也有受招安之时?”徐瑛忍不住问道。 风铁翎闻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面带讥讽之色道:“莫说张士诚,便是你们大明朝的洪武皇帝,现在应天逍遥自在朱元璋,昔日给元军逼得山穷水尽之时,也曾接受了蒙古鞑子的招安,即便是你的父亲徐达,昔日受招安之时,怕也顶了个蒙古鞑子的官衔呢。” 朱权听他如此说,忍不住问道:“莫非昔日的义军中,只有陈友谅宁死不降么?” 风铁翎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昔日反元义军大大小小,不下数十路,很多义军给元军主力逼到山穷水尽,局促一地之时,便即接受了元庭的招安,待得脱了困境,迅即又反,活脱脱成了一个个反复小人。三股最大的义军自然分别便是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要说人才众多,首推朱元璋,麾下文有李善长,刘伯温。武有徐达,常遇春,李文忠,便是昔日陈友谅手下大将傅友德,现在不也做了你们明朝的颖国公么? 风铁翎饮了几碗酒,酒意上涌,谈性甚浓,娓娓接道:“若说财力雄厚,便是江浙张士诚,只因他控制了江浙这富庶的产盐之地。若说军力雄厚,却是该算陈友谅,鄱阳湖大战前夕,麾下足有七十万之众,朱元璋和张士诚加起来,只怕才勉强可与他势均力敌。也只有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和蒙古鞑子拼到底。数次给元军逼得兵临城下之时,也是宁死不降,亲自提了刀子上城督战,若说是义军蜂拥而起之时,就属他和蒙古鞑子主力恶战的次数最多。说到这里,又斟满一碗酒饮下,冷冷道:“陈友谅虽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我风铁翎自举义之后,便即发下了毒誓,不管谁想称王,谁想称帝,只要他铁了心和蒙古鞑子拼到底,我就追随到底。” 朱权看了看只余一只独眼的风铁翎,心中暗暗叹服,心道:这风铁翎武功高强倒也罢了,可从昨夜那些黑衣骑士袭击北元大军的战况来看,这数千黑衣骑士,不但武功高强之辈众多,且行军打仗也是勇猛锋锐,战力只怕不在蓝玉那只部队之下。 风铁翎眼见朱权注视自己的面容,却是忍不住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缓缓道“你当老夫的眼睛是瞎在蒙古鞑子手中么?”说道这里,双手举起酒坛一阵痛饮后,抹了抹嘴边残酒,狞笑道:“这是在九华山之战中,伤在常遇春手中,此乃老夫毕生恨事。” 风铁翎站起身来,看着此时缓缓进入山谷的那数百辆牛车,和麾下欢呼雀跃着的黑衣骑士,转头凝视徐瑛,朱权二人,恨恨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老夫便是死在常遇春手中也是无所怨言,可恨的是,当我率领麾下万余精锐和常遇春恶战三场,给团团围困之时,那厮假意派人招降,老夫若是面对元军,那是铁定战到气绝身亡,但却不忍自己麾下的数千兄弟尽数死在同族义军刀下,亦且听闻朱元璋治军极严,曾严令不得残杀降卒,这便率领众兄弟放下了兵器。 “岂知常遇春那厮却是背信弃义,军令一下,将我一众兄弟围困于一条死谷之中,万箭齐发,火炮轰鸣,将我等数千手无寸铁的兄弟,当成了活靶子来打。”说到这里,手中的酒碗也是被内力激荡,震得片片碎裂,说到这里,风铁翎已然是咬牙切齿,双眼中望去,似乎又见到了当日那数千跟随自己的兄弟,手无寸铁的在箭雨中纷纷倒下的情景,鼻中隐约又闻到了那无数的人,肌肤给炮火灼烧而发出的冲天焦臭。 朱权和徐瑛默然相对,也是沉默不语,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怪不得他口称和常遇春父子,蓝玉有势不两立之仇。” 风铁翎缓缓接道:“幸得,你父亲徐达元帅闻讯赶到后,制止了常遇春的兽行,这才使得我和三千余兄弟死里逃生,后来徐达元帅将我等编入了红巾军中,我便率领麾下的这数千兄弟趁着大军调动之际,远赴辽东,至今已然二十余年。” 朱权忍不住问道:“为何你不再回到陈友谅军中呢?” “混账,人生于天地之间,便该恩怨分明,我和常家父子,和蓝玉有仇,却又身受徐达元帅的活命之恩,既是今生无以报答,却也无颜再和他战场上面对。”风铁翎听得朱权居然如此问,忍不住怒气勃发。 朱权听得他斥责自己,却是并不动怒,却是忍不住又斟满了两碗酒,双手恭恭敬敬的端起一碗递到风铁翎身前,待得他接过之后,自己却是默默端起了另一碗酒,一饮而尽。 徐瑛听他说和蓝玉也有深仇大恨,便即蹩了秀眉,柔声道:“那蓝玉将军却又是如何与您结仇呢?他算来也只得二十余岁啊。”徐瑛一直将蓝玉视作亲大哥看待,不愿他树下风铁翎这等劲敌。 风铁翎笑了笑道:“蓝玉这小子若论打仗,的确是把好手,这些年我和他在辽东这地面上小战无数,却也从来没有占过他什么便宜,只是互有胜负而已。我之所以要杀他,乃是因为这小子是常遇春那厮的小舅子。” 朱权听得风铁翎如此说,却是目光闪烁不定,心道:这风铁翎只得数千人人马,却在辽东这地面上游刃有余的和蓝玉,北元纳哈楚斗了多年,不是大有将才,绝难时至今日,仍是屹立不倒。更难得的是他和蓝玉势不两立。常言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很可能就是我的朋友,看来此事待得见了荆鲲,还得合计合计了。 徐瑛眼见了朱权一双眼珠滴溜溜乱转的表情,忍不住心中恨恨道:这小子初见之时,虽是愣头愣脑,活脱脱是个呆子,却还算得个厚道之人,怎的做王爷日子越久,愈发象个奸诈之徒了?看来日后非得好好管教,才不会使其误入歧途。 “老夫自幼生长于江南,想不到今生却是要和这一众兄弟,子侄终老于辽东苦寒之地了。”风铁翎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刚才那战火余生,意气风发的将军似乎已然消失不见,只余得一个借酒浇愁,心怀故乡的老者。 徐瑛轻声道:“如今天下已然大定,中原百姓远离战火,老前辈若是心怀故土,何不率一众将士卸甲归乡呢?”她内心中始终不愿见到这风铁翎和蓝玉有沙场厮杀的一日,是以如此劝解。 第六十六章 :商队无敌 风铁翎闻言,目光一寒,面带讥讽的冷笑道:“朱元璋连帮他打天下的李善长都容不得,还能容我等昔日和他浴血厮杀的死敌,逍遥自在的回家养老么?再说了,如今朱元璋对各地均实行轻徭薄赋,可大明朝在浙江的赋税,却是比其余各地高了一倍还不止,老夫可不想回家去给他做牛马。” 朱权闻言却是纳闷,原来他在应天之时,曾当面听朱元璋说过“百姓才力俱困,如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在安养生息而已。”大概意思是天下的百姓刚经历了无数战火蹂躏,大明朝要实行轻徭薄赋,以减轻老百姓的负担。可此时听这风铁翎所说,似乎在浙江却实行另外的一套赋税政策,这却又是为何呢? 此时却见山坡下两个人快步朝自己所在之处走来,却是一个四十余岁的黑衣骑士伴随着一个身穿青衣,年岁约莫三十多接近四十,面带微笑的圆脸汉子。 那圆脸汉子来到风铁翎面前正要说话,陡然看见朱权和徐瑛一身打扮,显见得乃是明军中人,忍不住面露极为诧异之色,面带惊疑的问道:“大当家的,你这是做甚?”原来他在辽东经商日久,素知风铁翎和明军中的蓝玉乃是死敌,今日却见他身边站了一个明军的偏将,一个士卒,怎能不心生疑问。 风铁翎方才见朱权不信自己所说,说道:“这小子名叫沈鹏,乃是经常去江浙,福建的人。”说到这里,转头对沈鹏道:“浙江的赋税是否比其余各地高出一倍有余,你且说说看。” 沈鹏双眼一转,笑道:“小人去浙江乃是急于采买大当家所需的货物,却是无暇理会其他的事情,所以大当家所说,小的一概不知。”原来他乃是惯走江南的行商之人,生性极为圆滑,今日眼见有明军中的偏将在此,却又如何敢谈论朝廷的赋税? “你们这些个钱眼里翻跟斗的人,便如泥鳅一般滑不溜手。”风铁翎闻言忍不住笑骂。 沈鹏闻言却不生气,赔着笑脸点了点头,岔开话题接道:“大当家所需要的货物,小的尽力而为之下,总算是不负所托,已然尽数购齐,便请当面点验。” 朱权察言观色之下,心知风铁翎所言不假,不过这样一来,心中却又存了一个大大的疑问:我那个父皇朱元璋,从很多举措看来,的确是注重普通老百姓的生计,尽量避免给百姓增加负担,但他却在浙江实行另外一套赋税征收,这却是为何呢?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心道:若是回到应天,却需要好好探寻一番,找到答案才行。 风铁翎闻言眼睛一亮,呵呵笑道:“你小子倒也真有些能耐,老夫次次所列的货物清单,都能购齐,该当你发财才是。” 沈鹏闻言苦笑道:“小的也不过是个替人。。。。”说到这里,却是突然警醒似的看了看一旁的朱权和徐瑛,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风铁翎心知他心中对当着明军将领,和自己这个强盗交易颇有些顾忌,便即笑道:“你且放宽心,这两位在蓝玉那小子麾下效力,一会儿还需你相助一事。” 沈鹏闻言,心中大定,对朱权和徐瑛拱了拱手,笑道:“若是蓝将军麾下的将士,那小的自当效力。” 风铁翎和蓝玉势不两立,可听这沈鹏言语间,似乎和蓝玉又颇为熟悉。此二人如此的谈笑风生,朱权和徐瑛眼见如此一幕,不由得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 沈鹏一面陪着他三人朝山谷中的车队走去,一面赔笑道:“小的只是一个生意人,眼中只有衣食父母般的买主,却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人。” 朱权,徐瑛跟随风铁翎来到一辆装满布袋的牛车前,却见风铁翎抽出腰畔的钢刀,轻轻一刺,扎入麻袋之中,轻轻抽将出来,以手指沾了沾刀尖上所带的白色粉末,再将手指伸到口中尝了下,笑道:“不错,的确是上等的浙江海盐。”他乃是江浙人士,元末时也曾做过盐枭勾当,这海盐有没掺假,一尝便知。 沈鹏闻言傲然道:“小的行走辽东,多年经商,靠的便是这信誉二字,岂会做掺假这般下作的勾当?这里便是您所列清单中的两千斤海盐,共计四车,全部以二十斤一袋。”说着话手指了指面前停放的四辆以油毡覆盖的牛车。 风铁翎身侧一个黑衣骑士闻言,手指了指沈鹏身后那一大列同样的盐车,笑道:“你此次采买了这许多海盐,足有数万斤,不在乎多给咱们兄弟多买十车吧?”说罢,便吩咐身后的数个兄弟上前卸货,他昨夜在元军手中才做了“大买卖”,而这食盐却又是风铁翎麾下的数千黑衣骑士和一众家属奇缺之物,是以便想多留下十车。 沈鹏闻言色变,侧身档在那黑衣骑士身前,拱手笑道:“这其余的食盐,却是另有买主定下,由不得沈某做主了。” 朱权听他如此说,也是心中一凛,忖道:过了通州之后,似乎再未见过任何大的城市,蓝玉和纳哈楚在辽东交战数年,只怕也没什么老百姓敢居住在这战火四起之地,他拉了数万斤食盐来,却是卖给谁?难道还能卖给纳哈楚那蒙古鞑子的二十万大军不成? 果不其然,那黑衣骑士听沈鹏如此说,勃然大怒道:“你买了这许多食盐来,除了纳哈楚那伙蒙古鞑子,却还有何人吃得了这许多?” 沈鹏心中自然也知道瞒不过这些老江湖,闻言却是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反而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若是易位而处,纳哈楚要想将风大当家的货物据为己有,小的定然也会严词拒绝。行有行规,若是乱了规矩,生意却也就无法做了。” 风铁翎听他如此说,突然叹了口气,对身侧和沈鹏争执的黑衣骑士道:“江兄弟,算了,咱们下次多订购一些也就是了。”转头对沈鹏笑道:“小沈此话倒是大有道理,老夫直到此刻方才明白,为何你能纵横辽东,游刃有余的行走于蓝玉,我,和纳哈楚之间了。”说罢,吩咐麾下的骑士一人拿起一袋食盐,捆扎在战马上。 朱权看在眼里,方才明白为何风铁翎所购买的食盐全是以二十斤一袋而装,却不是象其他的食盐,全用麻袋装置,心中不由得佩服,暗忖道:若是他也用牛车装货物,那这数千骑兵的行进速度定要给这些货物所累,在这随时可能交战的辽东之地,却是危险得紧。如此化整为零,却对部队的战斗力没有任何影响。 沈鹏听他如此说,便也笑了笑,又继续交割金疮药等风铁翎订购的货物。 待得货物交割完毕,沈鹏来到那千余匹风铁翎昨夜自海兰达那伙元军手中缴获的战马前,牵过一匹来,仔细看了看牙口,翻起前蹄仔细看了两眼,伸手抚摸着光洁的毛皮,忍不住喜动颜色,笑道:“咱们交换的马匹便是这些吧,待得小人从纳哈楚处回来,咱们还是老地方交接。若是我带了这五百匹蒙古鞑子的战马去到纳哈楚处,却是多有不便。” 风铁翎点了点头,将沈鹏单独叫到了一旁,手指了指朱权,徐瑛二人沉声说道:“他二人乃是蓝玉麾下的心腹,便跟随于你的车队吧,待得见到了蓝玉那小子,你也算功劳一场。”说到这里,沉声道:“可是老夫将他二人托付于你,却须好生照拂,不可出了差错。” 沈鹏听他如此郑重相托,看了看朱,徐二人,心中却是暗暗震骇,心道:风老大纵横于辽东白山黑水之间,素来眼高于顶,如何对这两个蓝将军的属下如此看重?这女扮男装的少女,又怎么会是蓝将军麾下那群如狼似虎的军士?这少年年岁不到二十,更不可能是蓝将军麾下的偏将,他二人究竟是何来历呢?心中虽是满心疑问,口中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风铁翎交代完毕,便即翻身骑上坐骑,若有深意的看了朱权两眼,转头对徐瑛道:“贤侄女,你等跟随小沈,须得换过了衣衫,只要隐藏好行迹,在辽东无论何处都可去得。”说罢率领麾下的数千骑士,扬鞭策马,带着千余匹战马驰出山谷,远远的去了。 沈鹏当下便找来两套干净的普通衣衫,朱权,徐瑛二人取了衣衫分别去到山坡树丛后换上,这才施施然跟随在沈鹏身边,坐上牛车,随着车队,离开山谷而去。 一路走着,朱权看了看那些汉人和蒙古人混杂而成的车夫,不禁奇道:“沈先生,你车队有这么多货物,却似乎没有任何的保镖跟随,不怕给马贼,强盗洗劫么?” 沈鹏笑了笑,轻声道:“以前辽东也有几股为数几百人的马贼,但给风老大和蓝将军剿灭之后,便即天下太平了,带保镖做甚?不是浪费工钱么?” “蓝将军和刚才的风老大岂不是都给你做了免费的保镖?”徐瑛闻言忍不住失笑道。 耳中听得徐瑛如此说,沈鹏也忍不住心中微微得意,笑道:“这世上未必有无敌的军队,却可能有无敌的商队。纳哈楚,风老大,蓝将军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杀鸡取卵的笨事儿,细水长流对大家都有好处。”说到这里,眼见朱权双目凝视着自己,忙不迭的转过话题,顾左右而言他的闲聊。心中却是暗骂自己道:都不知眼前这两个雏儿是什么底细,便即信口开河了。 第六十七章 :殊途同归 朱权听得沈鹏一副自信满满的口气,心中却是一震,暗暗想道:食盐这种东西似乎在任何朝代都是严格控制,民间不得私自贩卖。沈鹏这庞大的车队能避开所有的关卡,自浙江运送到这遥远的辽东来,恐怕非是一般人能够做到,难道这沈鹏真有通天的手段?能买通沿路数省的官员?风铁翎的数千人马对这食盐如此看重,显见得在这辽东获取食盐,也是极为不易,纳哈楚二十万大军若也必须依靠沈鹏运送的食盐,蓝玉在边关卡死了源头,岂非不动一兵一卒,便能给予纳哈楚重创?又何必还调集二十万大军,劳师动众的远征呢?若说这数量庞大的食盐能在边关瞒过蓝玉的耳目,只怕不太可能。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疑窦重重,难以想得明白。 车队鱼贯而行,远处一辆牛车车轮突然碾压到一块石子,车身颠簸之下,一只装食盐的麻袋未曾捆扎结实,摇晃间朝车下落去。正在此时,却见车上的一个健硕汉子手臂暴长,闪电般伸出,“嚓”的一声轻响,五根手指竟如钢钩一般插入了麻袋,紧接着猿臂轻展,将那百余斤的麻袋提回了车上,牢牢束缚。 朱权和徐瑛此时正是面朝后的并肩坐在牛车上,对后方十数丈外的这一幕看了个分明,朱权沉声问道:“沈先生,你的这商队中当真只有寻常车夫,伙计,没有一个会武功之人么?” 沈鹏闻言一愣,转瞬笑道:“有些车夫伙计乃是我在辽东零时雇来,却没有去详细询问是否会武功。辽东之地民风彪悍,或许有些练过一下庄稼把式也说不一定。”说罢口中吆喝一声,策马又去前方车队照看货物。原来他方才骑着马跟随在朱权和徐瑛的坐车一旁,却没有看到方才身后的那一幕。说罢一侧马,又去前方车队照看货物。 徐瑛闻言却是蹩起了秀眉,看了看身侧的的朱权,轻声道:“这汉子的武功只怕还在我之上,身负此等身手之人,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寻常车夫,伙计。” “你的武功很高么?过不了多久,我的武功也会比你高,现在不也是个跟着沈先生混的伙计么?”朱权轻笑着指了指自己那一身寻常伙计的衣衫。嘴里虽然这样说,朱权心中也是暗自凛然,他跟随秦卓峰修炼武功日久,自然也能看出方才那汉子身手不凡,定然是大有来历之人。 徐瑛闻言不悦,右肩一靠,“狠狠”撞了朱权左肩一下,恨恨道:“那下次我叫师傅传授你武功之时,留下几手不传,让你一生一世功夫也高步过我去。” 朱权鼻中轻轻“哼”了一声,面上却是微微流露出了痛苦之色。 徐瑛此时突然想起朱权肩上的箭伤,先前还是自己以金疮药敷上,仔细包扎,心中暗自后悔,忙柔声问道:“疼了么?创口破了我再给你换药。” 朱权强忍住笑,点了点头。 徐瑛伸手掏出金创药和手绢来,一伸手摸到朱权左肩上,却感觉不到他衣衫内方才自己包扎的绷带,这才恍然想起,朱权明明是右肩受伤,此时自己撞了他左肩,如何能触及创口?显见得这惫赖小子是存心捉弄自己,不由得又恨又气。 朱权甚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的躺在车上小睡了起来。 却说那身手矫健,趁着麻袋还未落地,便伸手抓起的汉子此时正端坐在朱权,徐瑛十丈后的一辆盐车上,一面伸手抹掉手掌上的盐粒,一面心中暗自后悔方才的举动。只见此人面色略显苍白,身材瘦削,貌似一个长年患病之人,只是两眼开阖间,却是精光闪烁,显见得内力深厚。正是在大明朝官居四品,却是满朝文武尽皆不识的锦衣卫左同知,统率锦衣卫“木”,“水”两个卫所的蒋贤。此时他身边却是坐了三个同穿伙计服饰的汉子,一个乃是三十余岁的蒙古人,另外两个二十余岁,身怀武功的汉人青年却是他的属下。 蒋贤转头看了看周围车队,见方才自己的举动似乎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放下心来,心中暗自忖道:“这小子如何也来到了辽东?难道是跟随冯胜,傅友德远征纳哈楚的大军而来?”他心中所想的这“小子”,自然便是身为“宁王殿下”,此刻正在不远处另外一辆车上的朱权。 蒋贤虽是自离开应天之时,便已经知道了皇帝朱元璋决意调遣冯胜,傅友德统率大军二十万,远征辽东,但也是直到眼见朱权,徐瑛二人换掉了明军服饰,跟随沈鹏来到车队中,方才知晓他二人也来到了辽东。 那蒙古汉子看了看左右,轻咳一声,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的以汉语说道:“蒋大人,下官此次若是不辱使命,和大人达成了任务,可否请您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将下官调至应天为官?” 蒋贤闻言微微不悦,皱眉轻声道“乃刺吾兄弟,你我二人身负重任,此时环境非常,就不要用上官,下属之类的称呼了。”说到这里,强忍心中的厌恶,和颜悦色的道:“乃刺吾兄弟尽心尽力,不避艰险的自愿跟随我远赴辽东,完成使命之后,为兄我自会如实向上奏禀,加官进爵都不成问题,贤弟所请更是小事一桩,却有何难?” 乃刺吾听得蒋贤说自己是自愿跟随他来到辽东,不由得暗暗苦笑,心忖道:你来到北平,向我亮明身份,出示洪武皇帝陛下的密旨后,我再要拒绝到这辽东来劝降观童,一家老小还能有活路么?耳中听得蒋贤的承诺,却又是转忧为喜,难以自禁。 原来他本是北元太尉纳哈楚手下大将观童的属下,自徐达,挥师北伐,攻破大都后,便即投降了大明朝廷,因为能言会道,颇具些才干,便留在了北平,做了明朝的一个六品官。他在昔日的元庭和现在的明朝,都是担任文官,因此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汉人文化的潜移默化,而此时的中原文化若论繁盛发达,首推应天和江南一带,却不是北平。因此乃刺吾心中对这大明朝的都城应天,和那十里秦淮是心心向往已久,此时听得蒋贤一口答应自己所请,自然大是振奋。 乃刺吾有心讨好这位皇帝陛下的直属亲卫军,锦衣卫中权势赫赫的同知大人,一脸恭敬的接道:“小弟在大明朝廷为官越久,越是佩服陛下的雄才大略,非是咱们蒙古大汗可比。昔日徐达元帅攻破大都之际,立即张榜安民,并严厉约束部下,对我等蒙古官员并不屠杀迫害,因此大都被攻破之日,不但很多汉人的商铺照常营业,很多蒙古官员,只要真有才干的,却也保留了原有官位。陛下不但没有如以前的元庭一般,以人划线,歧视我等一众蒙古人,还充分体谅我们的名族风俗习惯,并不强迫我等如汉人一般衣着。蒙古人愿意开垦荒地的,陛下也给予汉人一般,免除三年赋税的待遇。近些年来,辽东游牧蒙古人都迁到了北平附近的是越发多了。”他身为大明朝廷北平的低级文官,此言本来是出于讨好朱元璋和蒋贤,但这两年身处北平这蒙汉混居之地,却是多有感触,说到后来,言中却不尽是阿谀之词,倒是有感而发了。 蒋贤身边的一个属下闻言,也忍不住插嘴接道:“你们蒙古人打下一座城池来,尽是奸淫掳掠,屠城,不要说当官的了,便是普通百姓,胆大的跟你们拼命,胆小的也是闻风而动,举家逃亡,留给你们一座空城。” 第六十八章 :林中百姓 车队行到傍晚时分,在一处避风的山坳扎营。第二日清晨便即出发,才行出不远,远远的只见三个骑马的人影,朝着车队疾驰而来,到得车队身前,却见是三个北元士卒打扮的蒙古青年。 沈鹏和北元太尉纳哈楚,以及他手下的平章果来,左将军观童都极为熟悉,此时眼见这三个北元斥候,却也毫不惊慌,操着一口颇为流利的蒙古话向那三个士卒问好。 当先那个身材魁梧的蒙古骑士手指了指车辆上所插,带有独特标识的旗帜,以蒙古话问道:“你们领头的人是哪一位?姓什么?” 沈鹏耳中听得这个骑士蒙古话的口音和纳哈楚麾下的士卒略有不同,心中诧异,却还是依旧在马上拱手,以蒙古话陪笑道:“小可沈鹏,和纳哈楚,观童将军极为熟悉。” 那蒙古骑士听得沈鹏道出自己的姓名,面上流露出一丝喜色,口中道:“我家王子日日派遣我等守候在这附近,恭候沈先生,请沈先生率领车队到大帐相见。”说到此时,言语中有多了三分恭敬之意。他话音未落,身侧的一个同伴却是扬鞭策马,朝着来路疾驰而回,显见得是回去报信了。 沈鹏耳中听得那蒙古骑士口说什么“王子”,心中更是纳闷,心忖道:纳哈楚虽是在辽东拥兵自重,但名义上仍受漠北元庭节制,并未称王,这鞑子口中所说的王子,倒象是什么部落的首领之子了。他心知自己这商队尽是伙计,车夫,而且满载货物,行进缓慢,即便是两个百人队的蒙古骑士也能轻易追上,杀光自己这一众上千人的商旅之众,无奈之下便也只得率领车队,跟随那和自己说话的骑士而行,心中略微忐忑,出言问道:“不知贵部却是何部族?你家王子殿下叫什么名字。”他素知这些游牧部族没有中原王朝那么多繁文缛节,便也直言相询。 那蒙古骑士闻言答道:“我家王子叫脱欢,我们乃是卫拉特部族。” 朱权和徐瑛此时便坐在离沈鹏不远的车上,朱权听不懂沈鹏和那蒙古骑士所说的话,便即出言询问,徐瑛听得沈鹏据实回答后,却是沉吟片刻,轻声对朱权道:“以前听我父亲说过,蒙古人其实也只是一个统称,其中以部族分为了大小上百个部落,这卫拉特部族似乎被称为“森林蒙古”,又名“林中百姓”,成吉思汗时代蒙古大军中的精锐,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这个部族。” 朱权闻言不由得暗暗心惊,他在应天听朱元璋谈论过,此时的蒙古各部族在名义上依旧要听从漠北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的“圣旨”,这卫拉特部族的王子难道是奉了北元皇帝的调遣,率领大军增援辽东纳哈楚? 车队又行进了大半个时辰,前面群马奔腾,为数上百的蒙古骑士远远的迎着车队而来,朱权和徐瑛身有武功,目力远超常人,待得见到那一众蒙古骑士的为首一人中,竟有一个身穿素白衣衫的少女模样的骑士,纵马奔驰,显见得骑术极为精湛,不由得都是一愣,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些蒙古人号称生长于马背之上,果然不虚虚言,咱们汉人的女子讲究婉约娴静,若是这般当众跃马奔驰,只怕就要惊世骇俗了。 转眼间,那一群蒙古骑士奔到了沈鹏面前,一个身材健硕,年约二十余岁,衣甲光鲜的青年骑士,拱手朝沈鹏道:“敢问可是沈先生,在下卫拉特部,脱欢在此恭候多日,请随我到大帐一叙。” 朱权,徐瑛,沈鹏眼见这脱欢之时,便不由自主的眼前一亮,原来这青年身材修长,一双大眼明亮,五官端正,嘴角棱角分明,更难得的是郂下略微泛青,显见得刻意刮去了胡须,并不想他身边的蒙古骑士一般多有胡须。此时再听这脱欢谈吐颇为斯文,并不如普通的蒙古骑士一般甚是粗野,心中对他更增两分好感。 沈鹏心中也是暗暗纳罕,他在辽东和纳哈楚的部下多有接触,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蒙古鞑子中竟也有如此人物,不由得暗叫稀奇,正要说话,却听脱欢身侧那少女一声低低的惊呼,白影闪动间,策马来到了朱权的车旁。众人的目光,此时不由自主的都被这少女所吸引。 只见这少女年约十七八岁,身穿一身素白的丝绸衫裙,肤若凝脂,脸若朝霞,一双大眼灵动之极,容貌竟是极美,虽没有冯萱的婉约,和徐瑛的英气,却多了三分娇憨之态,甚是惹人怜爱。 此时那少女一双目光却是落在了朱权坐车上所系的坐骑,“乌云盖雪”的身上,她乃是极为喜爱良驹之人,此时眼见这千中选一的骏马,是在忍耐不住,翻身下马来到近前,朝那乌黑光洁的毛皮,伸出了芊芊五指,便想抚摸。 “乌云盖雪”生性高傲,自从两个伙计给他踹了之后,便已无人再敢靠近朱权和徐瑛的坐车,此时眼见这陌生少女想摸自己,脾气登时发作起来,也不管什么怜香惜玉,一侧身,扬起后踢就踹。 那白衣少女熟知马性,娇笑着跃开一步,心中越发喜爱,转头朝车上的朱权,徐瑛眨了眨眼睛,柔声问道:“这马儿是你们的?” 朱权眼见这少女如此眼中充满了对“乌云盖雪”的怜爱,心中好笑,心忖道:这个小丫头,倒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喜爱什么东西,一眼便知。正要说话,却听身侧徐瑛冷冷的接道:“不错,这马儿便是我的。” 脱欢多日等候这沈鹏自有极为要紧之事,此时却给这少女打岔,也是啼笑皆非,闻言便以汉话说道:“小妹,莫要胡闹了。” 那白衣少女闻言固执的摇了摇头,手指“乌云盖雪”,对徐瑛接道:“这马儿真好,你把它送我好不好?”口中说着话,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之色。 徐瑛闻言不由得一呆,和朱权两人面面相觑,原来此时的古人极为崇尚恭谨自重,便是自己极为喜爱别人的东西,也不能作出一副艳羡之色,人家送东西也要再三推辞,哪里见过如此直白找人索要,哀求的举动,更不用说是一个女子了。 徐瑛闻言略一沉吟,答道:“不行。”虽还是拒绝,但神情已然不似方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了,她自小多曾听父亲徐达诉说蒙古人的残暴,凶狠,是以心中便也先入为主的对所有蒙古人没有意思好感,如今和颜悦色的拒绝,已然为不易。 朱权眼见这少女一身汉人姑娘的打扮,娇憨之态毕现,好像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妹妹一般,心中暗叫侥幸,心道:幸好徐瑛抢先答应了下来,若是换作了我,只怕一时心软便会将这马儿送了出去。 那白衣少女小被父兄宠爱,索求什么稀罕之物也只是一句话,撒个娇的事便即解决,此时遭徐瑛拒绝,甚是不甘心,便即道:“我用两百头羊和你交换如何?” 徐瑛自和朱权经历了蓝玉大军被夜袭之后的一夜追杀之后,已然深深明白似“乌云盖雪”这等良驹对于主人来说,已然等于大半条性命,自然依旧摇头拒绝,目光却是避开了那少女,瞟了瞟一旁微笑的朱权,心道:若是换了这个家伙,脑子一热,禁不住这等莺莺燕燕的软语相求,只怕不用牛羊交换,都要白送给人家了。 脱欢心知自己这个妹妹小性子发作起来,便是自己的父亲也无可奈何,便即不再理会,和沈鹏交谈着,带领庞大的商队朝前走去,心中却是暗暗纳罕,心道:方才那两人眼见小妹身份尊贵,却依旧言辞拒绝,来历倒和这沈鹏大大的不同。原来他方才喝止妹妹的举动,却是怀有私心,在他以为,沈鹏这类的商旅之人,讲究和气生财,一匹千金难换的良驹,远不如和自己纵横草原的部落首领之子,搞好关系来得重要,可这两人明明知道了妹妹的身份后却不讲价,显见得不会同意交换,当真不符合经商之人的行事为人。 第六十九章 :袖手旁观 沈鹏无奈之下只得率领商队跟随脱欢朝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心中却是犯了嘀咕,心道:这些蒙古鞑子鞑子平日里粗野异常,这脱欢显见得在卫拉特部族中身份尊贵,竟然对我这行商之人执礼甚恭,亲自率众迎接,倒好似有所图谋一般。 车队行进缓慢,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来到脱欢的营地,朱权和徐瑛朝那在平原上连绵聚集,足可容纳数万骑兵驻扎的帐篷营地看去,都是心中一沉。 朱权皱着眉,悄悄对徐瑛说道:“看来冯胜元帅将咱们大军驻扎在通州,只调遣蓝玉率三万人马做试探性攻击,是完全正确的,若是咱们大军长驱直入,和纳哈楚二十万人马打得激烈之际,突然钻出来这数万蒙古精骑,那就当真凶险得紧了。”他在应天之时,见过了明朝火器,弓弩等军械的锐利之处,和蓝玉麾下士卒的彪悍战力,本对此次远征颇有信心,可历经漠北王庭的骁将海兰达夜袭蓝玉所部,此时再见到这脱欢所属的“森林蒙古”居然也出动了数万精锐来到辽东,大有增援纳哈楚之势,心中对此次的远征,也不自觉的担忧起来。 商队中的一辆牛车上,锦衣卫同知蒋贤目光闪烁的看了看那数万蒙古骑兵驻扎之处,心中寻思道:看来冯胜,傅友德统率二十万大军远征纳哈楚,军力上只怕还未必能占上风,可笑朝中那些书呆子,还众口一词的认为,他此次远征是劳师动众,出动了太多军马。原来他身为锦衣卫同知,此次奉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密旨来辽东策反纳哈楚的部下,便对漠北的蒙古各部落做过一些调查,深知这被称为“林中百姓”卫拉特部族,目前实力虽还不如“乞儿吉斯”部族,和“阿苏特”部族,依然具有相当战力,这数万骑兵来到辽东,无疑为此次大明朝的远征,平添了极大的凶险。 待得脱欢带领沈鹏的车队来到营地中,他的妹妹,那白衣少女已然将价码加到了五百头羊,五百头牛,却还是无法打动徐瑛的心,不由得蹩起了双眉,闷闷不乐,嘴里以颇为生涩的汉话说道:“你们汉人不是都说男子该当让着女子的么?你身为男子汉,为何却是如此小气?一匹马儿也舍不得割爱赠送?” 朱权听她如此说,心中暗笑道:小丫头无计可施,居然也用上了激将法。 徐瑛一路上给她纠缠得啼笑皆非,实在忍耐不住了,便即以女声在那白衣少女耳边说道:“我也是个女子呢,为何非要让你不可?”原来她假扮男装,一直便也装作男子的腔调说话,此时给这少女纠缠得没辙了,索性便让她知晓自己女儿家的身份,断了她索要骏马的念头。 那白衣少女天真无邪,此时方才知晓徐瑛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少女,明亮的大眼睛转得两转,突然有了主意,伸手拉住徐瑛的袖子,柔声说道:“那就请姐姐和这位大哥去我的帐篷做客吧。交易之事,稍后再谈。”嘴里这样说,心中偷偷想道:“待得我请你们喝两杯酒,你和我熟悉起来,交了朋友,我再要求交易,那机会就大得多了。”心中一面得意,一面接道:“我的名字叫作速兰,因为我和哥哥都喜欢你们汉人的文化,所以我又取了个名字叫作苏兰。我们的父亲马哈木,便是卫拉特部族的首领。” 朱权听得她如此说,心中暗暗有点好笑,心道:“这些蒙古人,当真和我们汉人完全不同,明明是父女三人,爹叫马哈木,儿子叫脱欢,女儿叫苏兰,名字居然一点不沾边,若是这样的名字,放在我们汉人家庭,那就是个大笑话。 徐瑛眼见这苏兰身为女子,心中寻思自己去她的营帐也方便许多,便即答应了下来,和朱权跟随苏兰而去。 脱欢一面吩咐手下的卫士安置沈鹏的商队驻扎在营地之中,一面对沈鹏微笑说道:“请先生随我到帐中,还有事要劳动大驾,施以援手呢。” 沈鹏面上陪笑,心中却是看了看跟随自己的那千余人的商队,心道:看你这架势,我若是不答应帮你的忙,只怕难以活着离开这里。眼下这局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心中略微忐忑的跟随脱欢,来到了他所居住的大帐。 脱欢吩咐手下以汉人的规矩奉茶之后,屏退了左右。此时宽阔的大帐中,便即只剩下了脱欢,和悠然饮茶的沈鹏。 沈鹏身为生意人,心中自然雪亮,此刻对方是有求于自己,大可坐地起价,自然不会急吼吼的询问对方。 脱欢轻轻叹了口气,接道:“此次我父亲率领六千卫拉特族骑兵来到这辽东,乃是奉了漠北元朝皇帝陛下的圣旨,不得已而为之,实非心甘情愿。”转头看了看那一副事不关己,悠然自得的沈鹏,无奈下,只得接道:“我们卫拉特部族自父亲以下,都不愿和大明朝廷无端结怨,沈先生在辽东经商数年,想来和此次明军的先锋将军,负责镇守辽东的蓝玉将军是老交情,是以我想请先生代为转告蓝玉将军,我卫拉特部族不愿卷入大明朝廷和太尉纳哈楚之争,只要冯胜元帅和蓝将军不率军攻击我“卫拉特”部族,我等愿作壁上观。” 沈鹏听他言谈举止,不由得暗暗心惊,不知为何,这脱欢举止间彬彬有礼,言谈却是颇读过些汉人书籍的摸样,反而使得他更为警惕,沉吟片刻后道:“小人和蓝玉将军的确熟识。”说到这里,话音一转,问道:“以方才所见,外面所驻扎的大军足有数万,不知除了贵部“卫拉特”部族外,其余所属却是何部?他们的首领的态度,也是如殿下你一般无二么?”他在辽东混迹已久,眼光甚毒,方才还未到营地之时,便已然看出这部元军,足有三万以上。 脱欢双目闪动,沉声道:“其余人马,是乞儿吉斯部族首领贵力赤,和阿苏特部族首领阿鲁台所率领,他们也不愿和大明朝廷刀兵相见,此次率众而来,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若是大明朝廷愿意和我等部族交好,并且开通互市交易,那我可以尽力在贵力赤和阿鲁台大人面前周旋。” 沈鹏耳中听得“开通互市”四字,不由得怦然心动。 “只要先生答允帮忙,这些小小意思,便请笑纳。”说罢拍了拍手,两个侍者端着盛满金银的盘子自后帐走出,显见得颇为沉重。 沈鹏伸手拿起盘中的两块金银,掂了掂分量,却又放下,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些东西虽是贵重,却是搬运麻烦,小人只想要一种便于携带的物事,以后若是能和贵部开通互市交易,也只换此种东西。” 脱欢见他不要金银,不由奇道:“不知先生却要何物?” “骏马,良种的骏马,小的只要这种东西。”沈鹏笑嘻嘻的道。 脱欢一愣,迅即笑道:“骏马可以交易给先生,只是以后除了茶叶,食盐,丝绸外能否将铁器贩卖一部分给我卫拉特部?” 沈鹏闻言,却是紧皱了眉头,面上露出极为为难之色,低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蓝玉将军自镇守辽东以来,严禁商旅携带任何铁器,即便是我带的商,队出关之前也须得检查货物,若是给他发觉贩卖铁器给你们,却是要翻脸不认人了。” 第七十章 :胸无城府 脱欢闻言,沉吟片刻,微笑着道:“那就不为难先生了。我改送三百匹良马给先生。”心中却是暗暗咒骂道:久闻汉人中尤其以这商贾之人最为奸猾,今日方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奸商,自己便已占尽,却还要装腔作势。 沈鹏闻言摇了摇头,道:“事情还没有眉目,小人不好受殿下的礼物,在下以两车上好茶叶,交换殿下的三百匹骏马。” 脱欢眼见这沈鹏居然不要别人赠送的马匹,反而要求以茶叶交换,饶是他足智多谋,也是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却说朱权和徐瑛跟随脱欢的妹妹苏兰,来到一处大帐外的空地边,前面人影晃动,似乎有几个人在比武较技,三人都是习武之人,便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驻足观看。 场地中间站了一个**双臂,肌肉虬接的蒙古青年,容貌粗豪,一张阔脸上一丛短须,双眼犹如铜铃一般,正要和面前比他略矮半个头的对手较量,眼见苏兰到来,便即躬身行礼。 苏兰娇笑道:“纳速台,若是你输了,便将职位让给了吉诺吧。” 那高大的蒙古青年便是名为纳速台,耳中听得自己心仪的女子如此说,不由得闷声答道:“他们兄弟便是一起上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纳速台的对手吉诺,听他口出狂言,忍不住冲冲大怒,凑近纳速台悄声问道:“你说话可否算数?”原来他和这纳速台同在军中,素知他颇为勇悍,一人单打独斗,还真没把握,此时既然纳速台口出大言,正好把握机会,两兄弟一起上,打败了这纳速台,夺取苏兰卫士的职位。 纳速台闻言冷笑着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吉诺哼了一声,伸手招了一招,场边另外一个蒙古骑士跳下马来,来到场中和吉诺并肩而立,狞笑着朝纳速台示威,正是吉诺的兄弟昆诺。 纳速台此时眼见自己喜爱的女子在一旁观看,有心表现,更是耀武扬威的朝对面的两个对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攻击。 昆诺见对方如此嚣张,忍不住勃然大怒,虎吼一声,蹲下腰来,朝纳速台撞去,背上拼着挨了对方狠狠一拳,双手却是紧紧抱住了对手的右大腿,紧跟着伸出右脚去绊对方的双足,意欲摔倒对手。 吉诺比他的兄弟要多点头脑,眼见此形势,却是疾步绕到了纳速台背后,猛冲而前,双手死死抱住了对方的腰部,扭腰伸足,想绊倒对方。 徐瑛跟随自己的师父习武数年,眼见得这些蒙古军士打得如此难看,忍不住摇头微笑,心道:这等笨功夫,若是在中原武林高手面前一无用处。 纳速台此时奋力着使身躯下蹲,不让两个对手摔倒自己,双臂伸出,紧紧夹住了昆诺的右臂猛然一拧腰,只听“咯噔“一声轻响,昆诺的肩关节已然给他扭得脱臼,痛呼一声,双臂不由自主的松了开来。 纳速台得势不饶人,双掌一拍,一记“双峰贯耳”,重重拍在昆诺的双耳,将他打得晕死了过去。 吉诺眼见自己兄弟给纳速台三两下搞得人事不省,不由得泄了锐气,搂抱纠缠数下之后,终被纳速台抓住个机会,狠狠甩出丈外,也是不省人事。 朱权眼见这三个蒙古军士打得如此惨烈,心中忖道:这些蒙古人好勇斗狠,日常切磋,出手竟也如此狠辣。他们这摔跤之法对付在武林高手面前不值一哂,但若是在两军交战之际,近身纠缠却是大有用处。 苏兰眼见此状,却是娇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马缰递给了走近身前的纳速台,转身陪同徐瑛和朱权入帐。 朱权将“乌云盖雪”的缰绳牢牢系在大帐门口的拴马柱上,一转头,却看到一双充满敌意,狠狠瞪视自己的目光,正是方才将对手打得手臂脱臼,昏死过去的那个蒙古大汉,苏兰的卫士兼马夫,纳速台。 朱权眼见此人如此不友好的态度,心中也是有气,冷冷回瞪了过去,转头跟随苏兰走进大帐。 朱权和徐瑛进到大帐,却是不由得同时一愣,举目望去,这大帐中不但宽阔整洁,最为难的还是,摆放了几张中原之地的桌椅,居然也似模似样的分了宾主位置摆设。 苏兰眼见他二人颇有宾至如归之感,甚是得意,伸手示意,请二人坐下。 徐瑛眼见苏兰竟将自己请到主位坐,搞得自己似乎喧宾夺主一般,忍不住出言纠正了苏兰。 待得双方分宾主坐下,苏兰闷闷不乐的道:“你们汉人的规矩当真多,说话要讲规矩,穿衣要讲规矩,连喝茶吃饭,坐的位置都有规矩,当真难学。不如咱们族人那般喜欢什么就直接说出来,简单明了。” 朱权前日才和海兰达麾下的蒙古骑兵亡命厮杀,徐瑛自幼听父亲徐达诉说元朝的残暴不仁,他二人本对这些异族充满了敌意,但此刻和这爱憎分明,且憨态可掬的苏兰相处一段时间后,心中敌意都是不自觉的大减,不约而同的心中涌起一个古怪念头:这些蒙古人似乎也不尽是残忍暴戾之辈,相比咱们中原的那些腐儒,相处起来,倒少了几分拘束和压抑。 朱权轻笑道:“咱们既是到此做客,便入乡随俗吧,依你们的蒙古人的习俗便可。” 苏兰闻言大喜,吩咐侍女撤去了帐中的桌椅,只在地毯上摆放一张矮几,三人“品”字形的席地而坐,各自端坐矮几一侧。 片刻后,苏兰吩咐的宴席摆将上来,菜式极为简单,只有一只烤羊,一大盆清汤牛肉,和两袋马奶酒。 朱权和徐瑛看着桌边的小刀,面面相觑,待得苏兰示范之下,方才依模学样的拿起小刀,割取牛羊肉,放到嘴里大嚼。 朱权一面大嚼羊肉,一面端起碗来喝了两口马奶酒,皱了皱眉,心忖道:这酒酸揪揪的好似喝醋,不过他们整治牛羊肉倒确是很有一套,似乎没放什么作料却也搞得如此鲜美。 苏兰眼见徐瑛和朱权吃得甚是惬意,心中大喜,她身为蒙古人,好客似乎便是出于天生一般,眼见客人尽兴,自己身为主人的似乎比什么都高兴,打量了一下徐瑛浅酌了两口马奶酒后,微微红晕的双颊,叹了口气说道:“徐姐姐此时身穿男装已然颇为美丽,若是换了女装只怕便是在你们汉家女子中,也算得数一数二的美女吧?”她生性直率,心中所想便即随口问出,毫无顾忌。 徐瑛听得这胸无城府的少女如此直言询问,忍不住双颊更加红颜,却是无法回答,她素来对自己容貌颇为自负,但要如此当众自承美貌,却也难以承受。 朱权见她一副为难之极的摸样,忍不住好笑,一口酒呛得连连咳嗽。 徐瑛恨恨瞪了他一眼,伸足悄悄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咳嗽一声,转过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朱权眼见此时的苏兰对自己二人全无敌意,心中突然叹了口气,心道:若是这些蒙古人都如这小丫头一般,我们岂非不用劳师动众的来这辽东,舍生忘死。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不知你哥哥和父亲,对我大明朝廷是抱持何等态度?此次率军前来,是否要对北元太尉施以援手?” 苏兰闻言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虽然父亲和大哥,从来不在我面前谈论军国大事,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愿轻易招惹大明朝廷,此次只率领了族中最为精锐的六千骑兵来到辽东,应付北元皇帝陛下的圣旨。”说到这里,话语一顿,接道:“我大哥不但不想和大明朝廷为敌,反而希望能互派商队,做些生意。” 第七十一章 :三族鼎立 朱权和徐瑛听他如此说,都是忍不住如释重负。朱权一转念,回想起跟随脱欢来到之时,自己所看到的蒙古军容,忽然问道:“贵部卫拉特部族,只有六千士卒,那其他的骑兵却是何部族所属?” “是贵力赤可汗率领的乞儿吉斯部族两万,和阿鲁台可汗率领的阿苏特部族一万。”转头看了看朱,徐二人颇为疑惑的面色,便即解释道:“目前的蒙古部族,大大小小也有数十个,其中以乞儿吉斯部族,人口最为众多,兵力最强,其次便是阿苏特部族,再次便是我们卫拉特部族。我们部族人数虽然较少,却以骁勇善战,闻名草原各部落间,他们也不敢轻易欺负到我们头上。” 朱权听她如此说,心中突然一动,暗暗忖道,这些游牧部族相比咱们中原的王朝,最大的弱点或许便在于即使称帝了,也很难有中原皇朝那般集中的权利机构,那么高的权威,各部族相互之间,只怕也是勾心斗角,经常厮杀较量。回想起方才所说,卫拉特部族首领,她的父亲和兄长并不愿和明朝为敌,脑海中突然转过一个念头:若是我们大明朝廷能和这卫拉特部族暗中达成默契,便能无形中削弱蒙古部族的整体实力,假若此次他们袖手旁观,我们征讨纳哈楚的胜算,又会增加不少。想到这里,心中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的爱驹“乌云盖雪”赠送给苏兰,借此拉拉关系。 苏兰笑吟吟的看着徐瑛和朱权二人,心中感觉和他们相处甚是愉悦,口中却是问道:“你二人千里行商,想来甚是艰辛吧?” 朱权听她如此问,也不在意,便即点了点头,正想开口将爱驹赠送给苏兰,却见她微笑道:“既是如此,你二人不如便常留在我身边,也免得再千里奔波劳累,吃那风霜之苦。”朱权奇道:“留在你身边做什么?” “一来可以陪伴我解闷,二来也可以教我一些你们汉人的东西。”苏兰回想起方才那“乌云盖雪”和朱权表现得甚是亲切,突然又笑着接道:“不如你便留在我的身边,做个马夫吧。”她容貌出众,在卫拉特部族中被年轻一代视若天人,说话行事也自然而然的有些颐指气使。 朱权生性高傲,听她如此说心中不悦,冷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苏兰眼见朱权闻言后竟似大大的不高兴,奇道:“怎么,你不愿意么?方才那纳速台便是我的卫士兼马夫,他是我卫拉特部族中第一勇士,为了争当我的卫士,方才和别人决斗,你们也看见了。” 朱权气极而笑,忍不住语带讥讽的道:“可惜在下只愿做你的朋友,却不愿做人的奴才。”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说道:“多谢殿下的热情款待,在下告辞。”说罢,转身和徐瑛并肩朝帐外走去。 徐瑛和朱权相处日久,深知其性子,心知无可劝解,眼见得今日其乐融融的氛围竟然搞得如此不欢而散,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苏兰身为卫拉特部族首领的爱女,倍受父兄宠爱,何曾被人如此当面拒绝,甚至是冷嘲热讽过,也不由得心中恼怒,冷冷的看着朱权的背影,却不说话。 朱权刚一出帐,却见人影一闪,一条粗壮的胳臂横在面前,挡住了去路,正是号称卫拉特部族第一勇士的纳速台。 纳速台素来敌视汉人,他跟随苏兰日久,却从未进过她的大帐。方才心中对今日这汉人小子如此受苏兰礼遇招待,已然妒恨交加,不可抑制,此时耳中听得帐篷中的动静,这汉人小子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对苏兰无礼,心中更是狂怒而不可抑制,冷冷说道:“殿下还未许可你等离开,给我站住。”说到这里,手指了指朱权的鼻子,大声接道:“我身为卫拉特部族的第一勇士,却被你言语侮辱,我要和你决斗。”原来他方才在帐外,也听到了朱权讥讽他是奴才的言语。 朱权和徐瑛虽见这纳速台神情极不友好,却听不懂他所说的蒙古话,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跟随徐瑛出帐的苏兰沉着脸,将纳速台的话用粗通的汉语翻译了一遍。 朱权见对方如此横蛮,冷笑道:“可惜我不会为了当人的马夫,而和你决斗。” 徐瑛眼见局势越发不可收拾,不由蹩起了秀眉,走到跟随她出帐的苏兰身侧,正想开口请她调解,却见苏兰玉面一寒,扬手阻止了自己说话,冷冷的道:“他的言语侮辱到了纳速台,依照咱们卫拉特人的规矩,纳速台既然提出了决斗,即便是部族的首领也不得阻止。”原来卫拉特族和其他的蒙古族一般,崇尚勇武,日常同族之间,大到仇杀,小到几只牛羊的纠纷,也通常是以决斗解决。 纳速台听了苏兰翻译朱权的话语,忍不住双手抱胸,面带不屑的重重唾了一口。 这种充满挑衅的举动却是不用任何翻译,朱权见状大怒,走到帐外开阔的空地上,朝纳速台一指,示意他上来动手。 此时周围走动的一众卫拉特骑兵眼见本族的头号勇士纳速台,要和这瘦小的汉人决斗,便也纷纷涌来围观。 徐瑛看了看周围手持兵器围观的上百卫拉特骑士,双眉蹩起,她对朱权的武功颇有信心,担心的不是决斗的胜负,却是这周围围观的一众蒙古骑兵。 苏兰转头看了看徐瑛,缓缓道:“咱们卫拉特人的决斗规矩,即便纳速台不敌,甚至死在朱权手中,咱们也不会报复。” 朱权耳中听得周围蒙古骑士的狂热叫嚣,眼看着那虎背熊腰,高了自己足足一个头的纳速台,缓步朝场中走来,突然又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又回到了以前那个观众助威,激烈拼搏的赛场,不由得战意大增,心中寻思道:方才看这些鞑子摔跤,他们似乎没有拳脚功夫,必须依靠近身后抓扯住对方才能施展,看我把你揍得半死,你那些嚣张的同伙却是一副什么表情。 纳速台眼见朱权身材比自己瘦小得多,心中对他难免轻视,大吼一声,朝对手虎扑而来。 朱权轻轻闪过对方的猛扑,却并未出手,想多了解一下这蒙古摔跤之技。待得闪过几下之后,目光转动间,却发现对方张开的双手总是五指张开,朝自己身上抓来,心中有了主意,抬手一拳朝着对方熊掌似的右掌打去。 纳速台猛扑数次后,却是对身法滑溜,速度远胜自己的朱权无可奈何,口中正自喃喃咒骂,眼见对方一拳朝自己手掌打来,不由得大喜,心道:只要抓住了你,只怕手臂也给你拽断了。 待得拳掌快要交接之际,朱权突然却是右拳一松,一抓,右手五指陡然握紧,出其不意的将对方右手的小指,牢牢握在了手中,紧接着运转内力,手腕转动,将对方的手指狠狠朝下一拗。内力虽是用的秦卓峰的德独门内功,手法却是以前跟随自己的跆拳道教练,所习练的自卫术手法。 纳速台手指给对方如此狠狠一拗,顿时吃痛,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再也使不出分毫,不由自主的就着朱权的动作方向,顿了下来,额头疼得也是微微冒汗,再也反抗不得。原来手指乃是任何人都具有的弱点,试问任何勇猛的人,一根小指头,却又能使出多大气力反抗? 第七十二章 :以力服人 徐瑛眼见朱权使用的手法和自己师父秦卓峰所传授小擒拿手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阴损之处却是远远胜出,不由得好笑,心道:这等手法对付咱们中原武林那些内力精湛,一指之力,可洞穿木石的内家高手,是没有丝毫用处,但对付这些并不会内功心法,只以蛮力纠缠的蒙古鞑子,却是恰到好处。 朱权一抬手便即制服纳速台,心中正自得意,耳中却传来围观一众卫拉特骑士,叽里咕噜的一阵怒骂,转头看去,却见几个骑士更是跳下马来,抽出了弯刀,迈步朝前,大有一拥而上的架势,不由的心中一片茫然,放开了纳速台。 纳速台站起身来,气得暴跳如雷,一面用力揉着给朱权拗得疼痛欲折的小指,一面喃喃咒骂不已。 朱权正被他们搞得丈二金刚一般,却见苏兰挥手制止了那些想提刀攻杀自己的数个卫拉特骑士,转头横眉怒目的对自己说道:“咱们蒙古摔跤却是不能拗折别人手指的?这是最简单的规矩。” “你们蒙古人和我这个汉人比武,却非要用你们的那一套规矩,对我岂非大大的不公平?我们汉人的规矩更简单,为何不用我们的规矩?”朱权没好气的说道。 一众蒙古骑士听明白了朱权的话后,不由得安静了下来,原来他们虽是生性彪悍,但对比武决斗的公平二字,却是甚为看重,心中都是不自觉想道:他一个汉人和咱们部族中的第一勇士决斗,却非要他使用咱们的规矩,似乎是有点不公平。是以旁边的高声怒骂,便也渐渐低沉下来,再没有方才大骂朱权出阴招,犯规的理直气壮。 纳速台皱着眉问道:“你们汉人的规矩却又是如何?” 朱权用手指了指地上,理直气壮的大声说道:“我们汉人的规矩便是,躺倒的是笨蛋,站着的是好汉,其他都不管,就是这么简单。” 徐瑛眼见这些崇尚武力的卫拉特部族倒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不由得放下心来,眼见朱权如此一副理直气壮的惫赖样子,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你这规矩若是放在中原武林那些武林高手的眼中,只怕也就和江湖上打闷棍,下**的下三滥蟊贼差不多了。 朱权看那纳速台似乎还是忿忿不平,不由得出言讥讽道:“双方决斗,便和两军交战,舍生忘死厮杀一般,命都不一定能保住,还讲个狗屁规矩。试问你们和别人打仗,会约定人数,时间,方式再动手么?当真可笑之极。”他自修炼秦卓峰的独门内功“乾清坤厚”功,对自身武功已然颇有信心,眼看周围的一众卫拉特人还有一些嘀嘀咕咕的不服,忍不住不耐烦的说道:“好吧,便以你们的规矩,我不拗人手指便了。”稍带片刻,眼见纳速台一副全神贯注的瞪视着自己,再不犹豫,纵跃而前,左手虚晃两下,瞬即便是两拳一脚,狠狠打了过去,他眼见纳速台身材高大,出手之际已然用上了五分内力。 纳速台虽是部族中头号勇士,但最擅长的只是骑射之术,平常和族人比武决斗,也全然是依照摔跤的规矩而行,何曾见过如此假动作和猛击夹杂而来,真假莫辨的现代搏击之术?被搞得眼花缭乱,冷不丁的小腹上朱权一记猛踹,打得腹痛如绞,双眼金星乱冒间,太阳穴上又吃了朱权狠狠两拳,被打得鼻青脸肿,完全失去了还手之力。 朱权一面狠殴纳速台,一面心中喜道:看来后世的搏击之术手法,虽不如秦卓峰传授的武功巧妙,但却胜在简单,迅捷,配合我逐渐加深的内力,日后更能发挥出威力。想到这里,不愿再和对手多做纠缠,狠狠几下拳脚后,陡然近身,施展七八分内力,一记肘击狠狠甩在纳速台的下颌上,将他打得地不起,昏死了过去。原来朱权内力日深,即便不全力出手,也远非纳速台这等没有修习过内力之人,可以承受。 眼看自己部族中威名素著的纳速台,竟然给这个汉人少年打得如此狼狈,旁观的一众骑士,却是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朱权眼见这些卫拉特人再也找不到说辞,不禁踌躇满志的朝徐瑛走去,想和她离开此地,去找商队的首领沈鹏。 苏兰眼见朱权竟然胜得如此轻松,心中不由得颇为赞叹,由衷的多了三分敬重,心道:本族之中,或许只有师傅他老人家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打倒纳速台。想到这里,朝自己身边的侍女打了个手势,转头对朱权朗声道:“且慢。” 朱权听她如此说,转过身来,剑眉一扬道:“又想如何?” 苏兰接过侍女斟满的马奶酒,双手端到朱权身前,笑吟吟的道:“我们族人最是敬重有本事的人,方才在酒席上我敬你们酒,那是对客人,此刻这杯酒,却是敬能打到纳速台的英雄好汉。” 耳中听她如此说,朱权也不禁有点飘飘然起来,转眼看了看那些默默离去,并未为难自己的一众蒙古骑士,心道:这些家伙虽然崇尚暴力,倒还率直坦陈,想到这里,接过苏兰手中的酒来,一饮而尽。 苏兰想起先前朱权不悦的原因,幽幽叹了口气,柔声问道:“为何方才我让你做我的马夫,你会如此生气呢?”她自幼生长在这率直言行的族人中,并不知道要别人做自己的仆人,对于汉人的礼法来说,无异于严重的侮辱,是以有此一问。 朱权见她一片诚恳之色,丝毫没有作伪之态,方才言语间所带来的不悦,也消失殆尽,沉声说道:“我们情愿作为战士去死,也不愿做他们的仆人和奴隶。士可杀不可辱,这句汉人妇孺皆知的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说罢,转身和徐瑛缓步离去。 “士可杀,不可辱。”苏兰口中轻轻念着这句话,看着朱权远去的背影,却是思绪万千。 朱权和徐瑛在苏兰的侍女带领之下,在营地中逛了老大一圈,方才看见军营外的空地上,一个喜不自禁的中年汉子,正在一大群马匹中间穿梭游走,品头论足,不是沈鹏却又是谁? 沈鹏转头看了看肃立于一旁的脱欢,笑着指了指旁边停放,十车满载茶叶的车辆,道:“这十车都是上品的茶叶,殿下尽可挑选。” 脱欢看着一副小人得志状的沈鹏,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牙根却是恨得痒痒,原来沈鹏方才竟让他吩咐手下,驱赶了一千匹战马到此让他挑选,直到方才,他才明白为何沈鹏执意以茶叶交换马匹,却不愿接受馈赠。 朱权和徐瑛来到沈鹏身边,见他笑得甚是得意,不禁愕然。 沈鹏看了看脱欢远去的背影,轻笑道:“要说做生意,这些蒙古鞑子还差得远咧。”接着便诉说了方才自己拒绝脱欢的馈赠,坚持要求交换的事情。 朱权奇道:“这却是为何?白送的不要,反而交换,还似占了大便宜一般。” 沈鹏不无得意的笑道:“若是别人馈赠的礼物,即使再差,我也不好挑三拣四。”说着指了指剩在一旁的那七车茶叶,接道:“这些茶叶,十文钱便可买得一斤,便是满满一车,却也值不得几许银子,交易给他,我却能挑选到三百匹骏马,何乐而不为?” 朱权转头看了看脱欢远去的背影,心忖道:这脱欢手下有数千精兵,若是出动数百骑兵,也能轻易将沈鹏的货物尽数劫掠,吃了亏却也笑嘻嘻的不发一语,看来倒是个厉害角色,和他那个妹妹不可同日而语。这脱欢馈赠沈鹏马匹,显见得是有所求而来,难道和此次大军远征纳哈楚有关?想到这里,忍不住出言探询脱欢和沈鹏方才谈论之事。 第七十三章 :勾心斗角 “还不就是生意的事情?”沈鹏微笑道,他虽受风铁翎之托,照顾朱权,徐瑛二人,猜知他们和蓝玉有些关系,毕竟相识不久,不明其底细,不愿和他们细说。 朱权眼见他闪烁其词,心中不悦,看着眼前的一大群骏马和数车茶叶,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回想起自己离开应天前夕,安庆公主的夫婿,驸马欧阳伦,和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来,心道:这沈鹏虽是刁滑,但若没有极为强硬的后台,势难将朝廷严控,数量如此庞大的食盐千里迢迢,避过无数关卡,运到这辽东来,此时和自己那个七姐夫所说的话一加印证,心中已然明了,冷笑道:“此事关乎朝廷大军的生死成败,今日便是你的老板在此,我也非要他说明不可。” 沈鹏听他态度突然强硬起来,心中一个激灵,注视着朱权却是说不出话来,心道:朝廷边军将领中,只有蓝玉将军知道公子的身份,便是王弼之流,也只能猜到我在朝中有极为强硬的靠山,而不知详情,今日看这少年神态,却好似一清二楚一般,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徐瑛深知自己二人此时身处数万蒙古骑兵大营之中,无疑于群狼环伺,朱权的身份多以人知晓,便多三分凶险,不愿他表明身份,忙抢过话头,轻声问道:“你家主人可是复姓欧阳?”原来当日安庆公主和驸马欧阳伦到访“宁王府”之时,她也在场,联系这沈鹏的种种迹象,也猜到了其中底细。 沈鹏听徐瑛说出此话,心中大震,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朱权,徐瑛二人,忖道:“公子贵为当朝驸马,可他二人不但猜到了此事,更奇的是谈论公子之时,神情轻松,并无敬畏之色,竟好似和他极为熟悉一般?心中念转,脸上却是阴晴不定,沉吟片刻后打定主意,想道:无论如何,此二人大有来历,并非我所能开罪。便即将脱欢方才拜托自己之事和朱权,徐瑛二人详细说明,事情交代完毕后便即走开,继续挑选马匹,并不出言探询朱权和徐瑛的底细,他乃是极为谨慎,小心之人,深知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朱权听说脱欢当真如他的妹妹苏兰所说,不愿和明朝大军交战,心中大喜,搓着双手,轻声道:“看来这些卫拉特人还知道进退。”突然又皱起了双眉,颇有些担忧的道:“可惜这数万蒙古骑兵当中,脱欢所属的不到三成,不知那“乞儿吉斯部族”的贵力赤,“阿苏特部族”的阿鲁台,却是如何打算?看来今晚我们需要去打探一二才好。” 辽东的夜晚,北风呼啸,分外的寒冷,乞儿吉斯族骑兵的帅帐中,却是温暖如春,一个郂下满是胡须,身穿甲胄作万夫长打扮的蒙古青年,一面将手伸到火盆边取暖,一面转头以颇为恭谨的神色对肃立在不远处,看着地图的一个背影说道:“尊贵的可汗,今日白天,一只汉人的商队来到了脱欢的营地,和他做了些茶马交易。”说到这里,看了帐中并无他人,便即迈步来到那蒙古大汗身侧,悄声道:“此次脱欢父子二人,只率领了手下六千骑士和咱们同来,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说到这里,举起手来做了个手势。 那观看地图,四十余岁的蒙古大汉闻言霍然转过身来,火光映照着下,只见他身材高大魁梧,容貌粗豪中流露出几分阴狠之色,正是“乞儿吉斯部族”的首领贵力赤。 贵力赤伸出一只大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视为心腹的万夫长,笑道:“达托,我知道你对我忠心,可惜你只会用刀子解决问题,却不喜欢用脑子。” 达托不解的轻声说道:“可是他们只有六千人马,势力远弱于我们啊。” “那你可曾想过,为何马哈木和他儿子脱欢,只带六千人马,就敢和我们同来?”贵力赤叹了口气,不待达托回答,便即接道:“若是只有他卫拉特部族和咱们同来,他绝不敢只带这数千军马,可是你别忘了,三万六千大军中,还有阿苏特族的一万人马,还有那个草原上的狐狸一般狡猾的老东西,阿鲁台。说到这里,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身上,以狐狸皮制作的袍子,面上流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仿佛摸到了阿鲁台的“狐狸皮”。 达托闻言恍然道:“难道可汗担心若是咱们和马哈木打了起来,阿鲁台那老小子会趁火打劫,背后捅黑刀?” 贵力赤鼻中冷哼了一声,冷冷道:“脱欢那小崽子,是算准了阿鲁台见风使舵的性子,这才放心大胆的同来,再说了,他麾下的六千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咱们未必能一口吞掉他们。” 达托闻言奇道:“那咱们率领这许多军马来这辽东之地做什么?难道可汗真的想去帮助太尉纳哈楚?”他乃是贵力赤的心腹,深知主子一心想取代此时的元庭皇帝托古斯帖木儿,成为昔日的成吉思汗一般的人物,是以有此一问。 贵力赤闻言忍不住好笑,轻声道:“庆州乃是控制辽东的咽喉之地,若是我真要去帮纳哈楚,就不会窝在此地,该当直接去庆州了。”沉吟片刻后接道:“我虽还不至于听从陛下的圣旨,去和明军打个两败俱伤,但却有心会会这辽东的明军将领,打上那么一两场。”说到这里,贵力赤忍不住叹了口气,双目注视着达托,缓缓道:“现在草原上各部落,一说起明朝的朱元璋,徐达,冯胜,傅友德,简直就像说起老虎一般可怕,此次明朝远征大军的先锋是叫什么来着?” 达托想了想,答道:“据斥候来报,冯胜率明军主力,还驻扎在通州,此次明军统率数万人马先行的,乃是一个叫蓝玉的毛小子,据说还是那个死鬼常遇春的小舅子。”原来蓝玉身为明军后起的将领,虽镇守辽东,却还未曾和远离辽东的三大部族交过手,并不为贵力赤所知。 贵力赤听得冯胜还停留在通州,放下心来,心中暗自嘀咕道:冯胜那个老鬼可不好缠,没必要去招惹他,想到这里,狞笑道:“常遇春那自然是厉害的,可汉人的小舅子,一般都是酒囊饭袋,咱们就拿蓝玉这小子开刀,打得他丢盔弃甲,让草原上各部落一提起咱们“乞儿吉斯部族”来,都胆战心惊。原来他虽是无心援助纳哈楚,却希望能胜得明军先锋一阵,借此提高自己和部族,在草原诸部落中的威望,为以后取代号称“黄金家族”,元庭忽必烈的嫡系子孙,打下坚实基础。 正在此时,大帐掀动出,一个卫士走进帐来,躬身禀道:“启禀可汗,阿苏特部阿鲁台可汗,卫拉特部马哈木可汗和脱欢殿下求见。” 贵力赤头也不回,朝后扬了扬手,吩咐道:“叫他们进来。” 片刻后,四个蒙古人鱼贯着走进帐来,当先一个身材矮胖,圆脸小眼,笑眯眯的老者,正是阿苏特部的首领阿鲁台。在他身后的一个老者却是容貌瘦削,岁数约在五十许间,郂下一丛山羊胡须的老者,正是脱欢的父亲,卫拉特族的首领马哈木。 贵力赤看了看另外一个身材高大,双目如电,站立后静立如山,容貌颇显狞恶的陌生蒙古大汉,不由得一愣,微笑着问道:“这位是谁?”他身为部族首领,自然颇具眼力,眼见这大汉昂然走在马哈木身后,没有任何卑微之态,显见得并非寻常卫士,是以有此一问。 脱欢微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小妹的师父,我卫拉特族中的第一高手,拓羽先生。”他颇读了些汉人书籍,是以言行之间,也不知不觉受到了影响。 第七十四章 :大漠飞鹰 拓羽素知自己的容貌丑陋,很多第一次见面之人初见之时,都难免心惊,此时听得脱欢竟将自己这容貌狞恶的蒙古大汉尊称为先生,忍不住啼笑皆非,心道:父亲将我生成了这幅德性,只怕万万没有料到,今日还有人将我尊称为先生吧。原来他的父亲虽也是地道的蒙古人,但精研经络脉理的针灸之术,昔日曾在元庭担任过太医之职,饱受汉族文化影响,后来因为偶然的机会,得到了一本武学秘籍,自己虽然花了数年时间方始搞得透彻,怎奈年龄老迈,无法研习,便将之传授给了丑陋的儿子,希望他借此强身健体。怎知这拓羽天赋极高,再加精研医术的父亲指点,勤学苦练二十年后,终于大成,成为了身负绝顶武功的高手,也算无心插柳之幸。 贵力赤闻言不由得双目一亮,问道:“可是大漠飞鹰?”原来他贵为乞儿吉斯部族的可汗,和拓羽素未谋面,但拓羽近十数年来在草原个蒙古族部落中,名气极大,他倒也听闻过这“大漠飞鹰”的绰号。 拓羽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道:“小人拓羽,见过可汗。”嘴里如此说,心中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原来他此时已然察觉,大帐外隐藏有三个身负武功之人,听呼吸可知武功最强的一人隐藏在西南角,武功差些的却是两人一起,藏身于东北角帐外。 拓羽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忖道:看这三人的武功,好似中原汉人的功夫,难道不是贵力赤埋伏的人马?最奇的还是,这三人竟是藏身于不同地方,好似并非一路。原来他虽是卫拉特人,但却修习中原内家功夫二十年,造诣可称登峰造极,只从呼吸便已看猜出了这三人可能是藏身于汉人商队而来。此时局势未明,他便也装作一无所知,静观其变。 贵力赤心中暗笑道:看来马哈木这小子却也是怕我,他此刻身在我骑兵营地之中,只好带了这个族中的高手来护卫,以免做了刀下之鬼。想到这里,心中微微得意,转头看了看脱欢颇具汉人打扮的装束,面色一寒,略带不悦的说道:“脱欢,你身为咱们草原部族的王子,怎的老喜欢打扮成汉人?汉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脱欢的父亲马哈木,素知这贵力赤甚是霸道,平日里虽是隐忍不发,但此刻眼见他当众斥责自己的儿子,面子上还是感觉有点挂不住,正想说话,却见脱欢笑吟吟的道:“可汗说的是,以后我会注意的。”说到这里,转头朝帐外喝道:“将我的礼物抬进来。” 待得几个手下将数个油纸包裹的袋子抱进大帐置于地下,这才转头对贵力赤笑道:“小王今日得了些茶叶,不敢独自享用,过来便顺便带了几包,送给尊贵的可汗。” 要知这些茶叶在中原是毫不稀奇,但在此处却是价值不菲,饶是贵力赤素来沉稳阴狠,闻言也忍不住喜动颜色。 阿苏特部的首领阿鲁台,面上依然抱持着惯有的微笑,左看了看贵力赤,右看了看脱欢,心道:脱欢这小子还真会损人,方才贵力赤斥责他,汉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可话音才落,却又笑逐颜开的收下了茶叶,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巴掌么?当真可笑。 马哈木眼见自己儿子如此不露痕迹的损了贵力赤,也是强忍住笑看了看脱欢,心忖道:看来我将族中大事交托给他是对的,日后咱们卫拉特部族的复兴还要依靠他了。原来马哈木此时虽还名为部族可汗,但实际上很多军政大事,都是交代给脱欢去打理。 大帐东北角的缝隙中,两双充满笑意的目光,偷偷窥视着帐中的众人,正是朱权和徐瑛二人。原来他二人深夜潜出汉人商队的住所,观看蒙古军营的帅旗,找到了这处贵力赤的帅帐所在,便即制服了一个帐外的亲兵,并肩伏于地上,暗中偷听机密。方才拓羽跟随脱欢进帐之后,他二人已然看出这蒙古大汉竟然,身负极为精湛的中原武功,不由得压低了呼吸,深怕给他知觉。 朱权眼见这贵力赤收下不久前,脱欢和沈鹏交易所得的茶叶,竟似颇为高兴,心中好笑之极,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那七姐夫,驸马都尉欧阳伦温文尔雅的言谈举止,心中想道:我这个姐夫看来还真厉害,读书能中进士,做生意却是将咱们中原十文钱便可买一斤,送人都嫌寒掺的烂茶叶,当成宝贝,糊弄这些“尊贵”的可汗,不赚个盆满钵满,富可敌国才怪。想到这里,心中念转,忖道:看来这些鞑子生在草原,却是没什么资源,远比不上咱们中原之地,出产丰富。这商业互市,若是利用得当,未尝不能成为咱们大明朝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利器。 阿鲁台此时轻轻咳嗽一声,微笑着对贵力赤说道:“马哈木可汗和我今日来见您,是为了商讨此次来辽东和明军的战事,脱欢对此有些看法。”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脱欢,不再继续说下去。他心知此时的三个部落,实力最弱的马哈木不太想和明军交战,实力最强的贵力赤,有心利用此次和明军交锋的机会,在草原树立威望,但也不会心甘情愿的中了漠北元庭的借刀杀人之计,去和明军打个两败俱伤,所以自己便不明确表态,静观其变再说。 脱欢心中暗骂阿鲁台老滑头,朗声说道:“太尉纳哈楚大人,拥兵二十万于辽东,军力上不落下风,且有地利优势,这等平原之地,正适合咱们蒙古大队骑兵发挥战力。所以以小侄之见,太尉大人即使没有咱们出手相助,也有七八分胜算。咱们此次率军来到辽东,已然尊奉了陛下的圣旨,算不得抗旨不尊,不如就此回去吧。”他口中的陛下,自然便是元庭现在的皇帝,托古斯帖木儿。 阿鲁台闻言,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赞同脱欢的看法。 贵力赤鼻中却是轻轻哼了一声,心道:你倒还真会捡好听的说,屁的七八分胜算,明军的大炮,火铳这些厉害家伙却提也不提。脑海中回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和明军交锋之际,那火炮一家伙轰过来,炸得人仰马翻的惨状,犹自心有余悸。心中虽是如此想,但还是故作姿态的沉声说道:“这话就不对了,咱们草原三大部落的祖先,昔日也曾在成吉思汗麾下效力,攻城拔寨,扫灭诸国,若是此次出动三万余大军,连明军的面都没见到,便即无功而返,你如何向陛下交代?” 脱欢心中暗自冷笑道:说得倒是好听,当初是你坚持在此处扎营,而不去庆州和纳哈楚的属下平章果来会合。看来你也不傻,不会中托古斯帖木儿的借刀杀人之计,嘴里却是接道:“不知陛下此次,调遣了多少兵马增援太尉纳哈楚?”眼看阿鲁高和贵力赤都是故意面面相觑的装糊涂,便即冷冷接道:“据我所知,陛下此次以万夫长海兰达为将,调遣了五千兵马来这辽东增援,我卫拉特部族尚出动了六千精锐骑士,不知还当如何向陛下交代?” 贵力赤看了看双眼滴溜溜乱转的阿鲁台,问道:“不知阿鲁台安答却是如何打算?”原来此时的三大部族虽是各有各的打算,但名义上仍然臣属于漠北元庭,至少面子上还需尊奉托古斯帖木儿的圣旨。 第七十五章 :功亏一篑 阿鲁台看了看贵力赤,沉吟片刻后接道:“贵力赤安答希望以战扬威,借此震慑明军,让他们不敢小看我们草原各部族,此举甚是可嘉。”说到这里,又转头看了看脱欢,接道:“不过脱欢贤侄所说也是有理,咱们数万大军驻扎此处,不进不退的,一日消耗的粮草也是不少,总这么耗下去,却也不是个事儿。” 贵力赤等数人看了看阿鲁台,心中不约而同的都想道:双方都有道理,这不是废话么?等于什么都没说。 大帐西南角帐外,一个身穿贵力赤亲兵服饰,假扮卫士的汉人青年偷偷看着帅帐中几人的表情,正是锦衣卫同知蒋贤,此刻他心中暗道:素闻北元这三个最大的部族之间,也是勾心斗角,从方才我偷听沈鹏和这脱欢的说话看来,这卫拉特部族不愿和我大明朝军队交战,已有退意。看他几人的表情,这乞儿吉斯部族的可汗却是想打,而这阿苏特部的胖子似乎是个墙头草。若是我能出其不意,杀了这胖子,那此刻军力差距甚大的另外两个部族,则很有可能厮杀起来。想到这里,伸手入怀,便要掏出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出手,他虽然也看出了此刻大帐中,站在脱欢身侧的那个蒙古大汉,乃是极为少见的高手,但面对如此良机,实在不愿错过,便即决定冒险一试,心知此事不论成败,也势必引发三个部族之间的猜疑。 蒋贤掏出暗器,还未及出手,却见帐中那个武功高强的蒙古丑汉身形晃动,朝自己所藏身的角落跃来,心知事不可为,刚一转身,却听得耳边的牛皮帐篷传来一阵裂帛之声,背后传来凝重的破空之声,正是拓羽以赤手割裂了帐篷,追击而至。 拓羽沉着脸一掌打去,深厚的内力带起的掌风将地上的尘土也带得纷纷扬起,却是打了个空,眼见人影闪动间,那刺客已然纵身跃出两丈。 此时大帐中的数人却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他们隔着牛皮帐篷,却未见到蒋贤的身影,只见到拓羽突然跃到帐边,赤手割裂了帐篷,追了出去,不知自己方才已然是鬼门关口转了一圈。 朱权和徐瑛先前见拓羽出手之际,还以为自己的行藏给那蒙古大汉发觉,便匆忙逃走,奔出两步才发觉,拓羽追赶的却不是自己二人,而是一个身穿蒙古卫士服饰,使用中原武林轻功的汉子,都是一愣。直到此时,他二人也才知晓,方才潜伏于贵力赤帅帐外的,不止自己一人,不由得大惊失色。 蒋贤施展轻功跃出,刚一落地,大腿却是一麻,不由得心中一寒,原来他方才虽然侥幸避过了拓羽一掌,却依旧给掌风扫到了脚上筋脉,仗着内力精深,虽不曾受伤,但气息已岔,身形不由自主的一窒,背后风声响动,正是拓羽追击而到,眼看避无可避,只得转身,左掌一立,“砰”的一响,硬接了对方这石破天惊的一拳,只觉得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犹如小山般横推而至,忙身形后跃,卸开了大部分力道,饶是如此,口中依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箭,显见得受伤不轻,他武功高强,临敌经验极为丰富,虽伤不乱,一抬手间,白光闪动,正是精钢打造的九节鞭出手,晃出三道白光,犹如三条毒蛇吐信般,直奔拓羽面门袭来。 拓羽方才使出了八成功力,满心以为能将对手重创倒地,却见蒋贤受伤之际,还能将九节鞭使得犹如长剑一般笔直,也是暗暗赞叹,双手一合,将九节鞭夹在双掌之中,正要运转内力,夺过对手兵器,耳边却陡然传来隐约破空之声,显见得有武功同出一门的两人分左右袭来。正是朱权和徐瑛二人,原来他们眼见方才潜伏帅帐的蒋贤意图刺杀脱欢等人,便即出手援助。 拓羽心知这同门配合,远胜过素不相识之人,不得已只好放开蒋贤的九节鞭,挥手之间,却是头也不回的以右手食中二指钳住了朱权的长剑,一抬手,以朱权的长剑格挡住了徐瑛的长剑。 朱权和徐瑛方才见了拓羽的身手,知其武功极高,方才出手已然用上了全力,不料却被其以巧劲引得自己二人双剑格挡,内力激荡之下,都是被震得气息不畅,极不好受。 蒋贤眼见拓羽被朱,徐二人绊住,转身纵跃两下,消失在军营之中。 拓羽心中念转道:这三人定是潜伏在那千余人的汉人商队中而来,若是心狠手辣的贵力赤知道刺客乃是来自商队,只怕他们没一人能活着走出军营。想到这里,便即打消了追赶蒋贤的念头,转头对朱权二人以汉话说道:“你们走吧,不要再做此等险事,连累了其他无辜之辈。”说罢,转身朝贵力赤的帅帐走回。原来他自幼跟随精研医术的父亲,时时听他说起“医者父母心”的道理,是以心中对汉人远远不如其他同族之辈那么敌视,眼见帅帐中的贵力赤,脱欢等人并未知觉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之对马哈木父子,身在贵力赤军营颇为担心,不愿过多纠缠,便即放过了朱权和徐瑛二人。 朱权和徐瑛方才见这容貌丑陋的蒙古大汉武功如此高强,本以为难免被他所擒,此刻眼见他竟是如此轻易放过了自己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眼见方才动手之际,并未惊动到军营中负责巡哨的蒙古骑士,便即不再犹豫,转身朝自己所居住的营帐悄悄潜回。 却说大帐中的几人,脱欢父子和阿鲁台眼见拓羽突然破帐而出,心中惊疑不定,以为是贵力赤暗藏的伏兵给拓羽发现,不由得都是微微色变。 贵力赤眼见此时马哈木父子和阿鲁台都身处自己帅帐,而那个碍眼的“大漠飞鹰”却已然离开,心中念转,正在考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召唤手下解决他们,却见帐帘掀动间,拓羽已然回转,不由得暗叫可惜。 阿苏特部族的阿鲁台眼见拓羽回转,暗中伸手在羊皮袍子上抹了抹手心的冷汗,微笑着问拓羽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方才帅帐中的众人虽见拓羽破帐而出,却没有看见蒋贤和朱,徐二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拓羽故意流露出两份惭愧之色,笑道:“方才不远处有两个士卒打架争执,竟是拔了刀子,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到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众人闻言,不由得表情都是一松,原来蒙古各部族之人,彪悍成性,军营之中一言不合,便即拔刀相向,甚至闹出人命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听了拓羽此言,都信了个七八分。 脱欢心忖道:虽然三部族以“品”字形扎营,我和阿鲁台的手下,都驻扎得离此不远,但看贵力赤方才的神情,还是速速离开的为是。想到这里,便即和父亲马哈木,拓羽,阿鲁台告辞贵力赤,率领离帅帐十数丈外的一百卫拉特骑士离开,朝自己营地走去。 脱欢和阿鲁台等刚离开不久,贵力赤帅帐外负责巡营的一队亲兵,便即发觉了那个给徐瑛点了穴道,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卫士。带队的百夫长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便即抬着那个依旧一动不动的卫士来到了帅帐,向贵力赤禀明此事。 第七十六章 :借刀杀人 贵力赤听得此事,面色登时铁青,眼看那个自己帅帐外的卫士,一双眼睛咕噜噜直转,却偏生动弹不得,回想起方才那大漠飞鹰拓羽的古怪举动,心中嘀咕道:这些稀奇古怪制得人动弹不得的手段,似乎是汉人的法术,难道商队之中竟有如此高手,给脱欢收买了来刺杀自己?不过如此一来,拓羽方才的举动不是坏了脱欢的好事么?饶是他老奸巨猾,也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沉吟片刻后一咬牙,心中忖道:不管如何,此事倒是一个机会。想到这里,对身旁的万夫长达托吩咐道:“去将海兰达派来见我的那个百夫长唤来。” 片刻之后,一个神态彪悍,手臂上缠着纱布,百夫长打扮的蒙古青年,大步流星的来到帅帐之中,贵力赤面前,躬身一礼,肃然而立,神态间颇为恭谨。 贵力赤看了看那百夫长,问道:“说罢,海兰达将军派你到此处,是为了什么事情?”原来这个百夫长却是漠北元军增援纳哈楚部,万夫长海兰达的手下,奉命到此。 那百夫长闻言大声道:“海兰达将军命小人到此求见可汗,是想请可汗立即统率大军,奔赴庆州,和平章果来大人合兵一处。” 贵力赤微怒道:“为何他不亲自到此?却要你来传令么?”说到这里,想起那海兰达虽是漠北元庭有名的骁将,却也不过是个万夫长,竟敢如此怠慢自己这乞儿吉斯部族的可汗,不由得甚是恼怒。 百夫长闻言,脑筋中转了数转,方才说道:“海将军担心庆州有失,所以一路疾驰,赶赴庆州去了。”原来海兰达虽是通过斥候所报,知道了贵力赤等三个部族合兵扎营于此,却无颜带着给风铁翎偷袭后,伤痕累累,甚是难看的三千多属下来见脱欢等人,便让这个百夫长来此请贵力赤兵发庆州。 贵力赤看了看那百夫长手臂上的伤处,不由得甚是狐疑,心道:海兰达这家伙,依仗是元庭太师蛮子的心腹,在我面前也甚是张狂,今日不愿前来相见,难道是在明军手里吃了亏?莫非常遇春那个小舅子蓝玉,并非窝囊废?心中虽是如此想,面上却故作为难之色的说道:“卫拉特部族的脱欢父子因和汉人商队交好,所以不愿和明军交战,都想回家了。这可叫我甚是为难呢?” 百夫长日间曾亲眼见到脱欢和那个汉人商队的首领沈鹏,交易茶马,言谈甚欢,闻言不由得信了大半,面上流露出鄙视和忿忿不平之色,怒道:“这些卫拉特人当真胆小如鼠,不配称为草原上的勇士。” 贵力赤见状,忙趁热打铁的低声接道:“只要你今夜做成了一件事情,我明早立即统率大军奔赴庆州,支援海将军和平章果来。” “只要尊贵的可汗能和明军死战到底,小人无有不从。”百夫长回想起那夜自己和数千个蒙古骑士给风铁翎的黑衣骑士屠杀的惨状,恨恨的说道。 “只要你除掉脱欢父子,除掉这些不配做草原勇士的家伙,我想卫拉特部族的其余部众,能够听从我的命令,和明军死战到底。”贵力赤顿了顿,又接道:“你放心,我已经收买了一个马哈木的手下,让他带领你们去找这两个胆小鬼。另外,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情,脱欢那个美丽的妹妹速兰,就归你所有。” 百夫长闻言眼中闪过狂热的神色,他虽未见过苏兰,却也久闻这卫拉特部族中美女之名,闻言不再犹豫,躬身道:“小人定会完成使命。”说罢,便想转身离帐。 贵力赤却又拉住了他,冷冷道:“此事不可告诉你的属下,而且找到脱欢等人后,你立即将那个我收买的卫拉特人杀掉。若是被擒,你只能说怀疑来刺杀我的刺客,藏身于汉人商队之中,你只是一时激愤,去杀光汉人的商队,不可说是去杀脱欢父子。” 百夫长闻言一愣,贵力赤沉着脸道:“若是卫拉特部族的骑士知道此中真相,势必和我乞儿吉斯部族死战到底,两败俱伤之后,我却如何去增援海兰达将军?” 百夫长乃是海兰达麾下的死忠之士,觉得贵力赤言之有理,便即点了点头,走出了帅帐。 贵力赤眼见他离开帅帐,目露凶光的吩咐万夫长达托道:“立即让三军戒备,只要卫拉特大营一乱,你即刻率领一个万人队,防备阿鲁台那只老狐狸。我带一个万人队,去卫拉特大营,见机行事。 达托躬身领命,离帐而去 朱权和徐瑛悄悄潜回沈鹏特异安排给他们的营帐,回想起自己二人冒险去救那个使九节鞭的刺客,岂料那小子居然将自己二人当做了挡箭牌和替死鬼,扬长而去,不由得七窍生烟,忿忿不平。 徐瑛蹩着双眉,沉吟道:“你看出来没有,那家伙也使九节鞭,看他的武功,好似就是昔日你我二人初见之时,设计将我抓入锦衣卫诏狱的那个锦衣卫。” 朱权听她一说,也感觉的确很像,沉吟道:“锦衣卫只有皇帝才能调动,难道朱元璋对此次的大军远征,还有另外的安排不成?” 两人回想蒙古大汉拓羽高深的武功和诡异的行事,都不敢睡觉,斜靠在桌边,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两人甚是疲惫,坐的昏昏欲睡之际,却听得外面脚步声响动,有人靠近。忙手持长剑并肩走出帐外,却见是一个蒙古少女,正是白天在苏兰身边见过的。 朱权听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打着手势,猜到是苏兰请他们过去,忍不住抱怨道:“这个蒙古大小姐,还真能折腾人。” 徐瑛也是苦笑着忖道:苏兰这丫头还真是不通世物,岂有天还没亮之时,就叫一个男子去自己帐中的? 两人虽是心中不情不愿,但此刻人在屋檐下,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跟随那侍女前去。 朱权和徐瑛一路走来,这才发觉,很多卫拉特的骑士也是静悄悄的出了营帐,厉兵秣马,整装待发,竟似马上便要开拔一般,两人不禁对望一眼,心中奇怪。来到苏兰的大帐,却见她正坐在羊皮地毯上发呆。 苏兰微笑着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二人,突然轻声说道:“我想让你们教我武功?” 朱权和徐瑛听她没头没脑的这一句,都是一呆,朱权心忖道:若是如此一来,到可以把关系拉近一层,说不定对稳住卫拉特部族,击溃纳哈楚大有助力。想到这里,轻咳一声,挺胸凸肚的道:“那可得行拜师大礼喔,咱们汉人的师徒尊卑,那可是很严咧,师父吩咐徒弟的话,万万不可违背。” 徐瑛见他一副装模作样的神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直想抬脚狠狠踹他,心道:你和师父说话,简直就是个逆徒的摸样,哪有什么尊卑可言?心中虽然猜知朱权的打算,但回想起自己师父秦卓峰,昔日曾在陈友谅麾下效力,对蒙古人恨之入骨,不经他许可,竟将武功传授给这蒙古女子,只怕他知晓此事后,说不定会雷霆震怒,连朱权的武功都要废了,想到这里,却是左右为难。 苏兰闻言忙站起身来,一脸的哀求之色,楚楚可怜的道:“可不可以只传授武功,不拜师,咱们只以朋友相交?”心中想道:看他的性子,似乎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我好言相求,未必不能如愿。 第七十七章 :左右为难 朱权连连摇头,毅然决绝的道:“那是万万不可。” 苏兰失望之极的低声道:“可惜我已经有师傅了,他是草原上第一的英雄好汉。” 朱权闻言冷笑,心道:这些蒙古人还真是直接得可以,动不动就是部族第一勇士,草原第一好汉。便是秦卓峰那只老猴子,张狂得紧,却也没听他自称是天下第一。 苏兰眼见他怀疑自己的话,大为不悦,低声道:“你莫以为打败了纳速台,我族中便无人了,以我看,你未必能打得过我师父一只手。”说到这里,脸上充满了崇敬之色。 朱权闻言气极而笑,嘀咕道:“你这口气,到底是拜师啊?还是挑战?你既然有如此“英雄了得”的师父,为何还要来找我们?”心中不悦,那“英雄了得”四字便也故意拉长了些说出来。 徐瑛闻言却是心中一闪,看了看朱权,柔声接道:“那你为何不修炼你师父的武功呢?却要舍近求远?” 苏兰闻言叹了口气,接道:“我经常求师傅啊,可总说他的内功偏于阳刚一路,并不适合女子修炼。”说到这里,面露喜色,拉住了徐瑛的手道:“我看徐姐姐你也是身负武功,想来你学的武功可以给女子修炼,所以才来求你们。” 朱权听她如此推崇自己的师父,再听得什么阳刚一路的内力,心中咯噔一下,忖道:那个武功奇高的蒙古丑汉,莫非便是她的师父?回想那人只以两指之力,便击退了自己和徐瑛的联手,只怕迄今为止所见过的人中,只有“老猴子”能办到,想到这里,登时泄下气来。 正在此时。帐外传来一个蒙古男子的声音,似乎便是苏兰的哥哥脱欢。 脱欢听得妹妹回答尚未安歇后,掀帐而入,抬头却见两个身陪长剑的少年也在帐中,依稀便是汉人商队首领沈鹏属下,那匹神骏异常的黑马的主人,不由得一愣。 苏兰看了看朱权和徐瑛身侧的长剑,生怕哥哥起了误会,便即柔声说道:“哥哥,这两位是汉人中的英雄好汉,我请他们到此,是想请他们传授我武艺。” 朱权和徐瑛听苏兰将自己二人称为英雄好汉,回想那蒙古大汉拓羽的武功,忍不住都是心中苦笑,面上微微一热。 朱权眼心忖无法传授武艺给苏兰,心中回想她对自己二人热情款待之情,难免有些抱愧,便即提出将自己的爱驹“乌云盖雪”赠送给她。 苏兰此时心愿得偿,不由得手舞足蹈,极是欢悦。突然转过头来,双目凝视朱权柔声说道:“为何现在突然大方起来,将马儿送给我呢?” 朱权斜睨了一旁的脱欢以眼,低声道:“若是敌人的勒索和劫掠,我们会拼死抵抗也不会让他们得逞,若是成为咱们的朋友,那我们可以送出最心爱的东西作为礼物。” 苏兰闻言娇笑道:“那我要做你们的朋友。”说罢一时高兴,竟是展开双臂扑上前来,要拥抱朱权。原来她是蒙古部族的女子,自幼没有汉人礼数的拘谨,一时高兴起来便也忘形了。 徐瑛蹩着秀眉,伸出两指夹住了苏兰的衣角,将她拉住,心忖道:早知道这个小丫头会高兴得如此脱略行迹,便当由我赠马好些。 脱欢也跟随苏兰的师父拓羽学习过汉话,自然听懂了朱权方才所说的话,闻言却是双目闪烁,看了看朱,徐二人,心中嘀咕道:这两个汉人小子知晓我的身份之后,竟是丝毫没有惧意,还如此言谈,竟似言有所指,不知是什么来路?他却不知朱权身为“宁王”,徐瑛身为徐达的女儿,对自己这蒙古部族的“殿下”身份,却是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脱欢心中如此想,却是点了点头道:“小妹我有要事和你商量。”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朱权和徐瑛二人。原来他先前离开贵力赤的帅帐之后,心中总有不舒服的感觉,回到自己军营之后,便即吩咐属下悄悄备战,此时来见妹妹苏兰,却是想让她尽快换个营帐居住。此等秘事,自然不欲让两个陌生的汉人与闻。 朱权和徐瑛如何看不出他的逐客之意,朝苏兰点了点头,便想离开。 正在此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惨呼,声音却是低沉,只因距离甚近,还是清晰的传到了帐中几人的耳中。 帐中几人面色都是一变,还来不及说话,只听耳边传来几声裂帛之声,人影晃动,寒光闪烁,几个蒙古士卒手持钢刀的自四面八方割裂帐篷,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百夫长服饰的蒙古大汉,面上流露着狞笑,一言不发的挥舞尚在滴血的弯刀,恶狠狠地朝脱欢砍去。 方才这些蒙古士卒靠近营帐,朱权和徐瑛耳中也听到了脚步声,本以为是脱欢手下的卫士,便也没有在意,此时见那百夫长神态狰狞,率人闯入,才知事情有变,手腕一抖,抽出了腰侧长剑,挥手扫出,挡开两个蒙古士卒的挥刀砍杀。 此时冲进大帐的蒙古士卒共有五个,其中三个分别和朱权,徐瑛,苏兰纠缠,剩余的两个却是在那百夫长的率领下,围攻脱欢。 朱权右手手中长剑白光闪过,在持刀狠扑的蒙古兵肋下削了一剑,岂知那人却是狂嚎一声,面上丝毫不显惧意,反丢了弯刀,合身朝他扑来。 朱权眼见他如此亡命,忙不迭的纵身闪开,他曾和纳速台交手,深知这些蒙古人精善摔跤之技,若是给他纠缠拉扯住,再进来两个敌人那就凶险得紧。身形纵跃间,却是不由自主的和徐瑛一撞,“哧”的一声,徐瑛衣衫一角已然被对手刀锋带到,割开了一条小口子。原来苏兰居住的大帐虽是宽敞,但陡然间闯入六个蒙古大汉来,再加朱权等四人,实已没有多少闪展腾挪的余地。大帐外,却是一片厮杀和兵器之声,夹杂着纳速台的怒吼,显见得刺杀之人和脱欢的卫士也正在激烈厮杀。 此时脱欢以一敌三,早已落了下风,闷哼一声中,手臂上已是给一个敌人划了一条口子,险些连手中兵器也脱手落地。 苏兰眼见自己哥哥受伤,忍不住低低惊呼,想要过去援手,却给一个蒙古骑士挥刀逼迫到角落,近不得身,忙对朱权和徐瑛唤道:“快救我哥哥。”语带哀求之色,显得楚楚可怜。 朱权眼见脱欢此时形势岌岌可危,听得苏兰的呼唤声,心中却是为难之极,眼见此时那百夫长狞笑着以兵器隔开了脱欢的弯刀,心中突然打定了主意,一脚将自己面前的那赤手空拳的蒙古骑士,踹得朝脱欢身前冲去。 脱欢此时兵器给对手架开,实难再抵挡两外两个敌手的刀锋,自忖必死间,却见人影晃动中一声惨呼,血光暴现。原来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敌人倒退着撞到脱欢身前,恰巧做了肉盾,挡开了这致命的两刀。 朱权心中打定主意,再不犹豫,纵身朝前挥剑刺到一个围攻脱欢的骑士,转身又是一脚,将另外一个踢得狂喷鲜血。徐瑛不愿救援脱欢,但心中对苏兰颇有好感,杀掉自己的对手之后,便即挥剑援助苏兰,剑光闪烁间,解决了敌人性命。 朱权挥剑中突然左拳狠狠一击,将那百夫长打得晕眩了过去。 脱欢压力顿减之后,眼见朱权要出帐,忙伸手一拉他,喝道:“别忙。”说罢伸手扶起被朱权踢得重伤倒地的蒙古骑士,双手用力间,将他推出了帐外。 第七十八章 :审时度势 那蒙古骑兵摇摇晃晃的刚一出帐,只听得帐外立即传来一阵羽箭破空,箭矢入肉的闷响,听声音,至少中了七八箭。 朱权眼见他身处如此凶险得情形下,还能镇定自若,头脑清晰,更是凛然。 过得片刻,厮杀声渐小。大帐掀动间,一个鼻青脸肿的蒙古大汉手持两面盾牌,冲进了大帐,正是苏兰的手下纳速台。 脱欢眼见是纳速台,神色一缓,放下手中的弯刀,沉声问道:“外面的形势如何?” 纳速台躬身禀道:“外面来了数十个敌人,看服饰是漠北元庭的士卒,此时已被我率人重重围困,请殿下随我出帐。” 脱欢听得形势已被控制,忙招呼苏兰,朱权,徐瑛一同出帐。 大帐外一片火把闪耀中,地上横陈着二十余具尸体,剩余的二十余个浑身浴血的蒙古骑士被数百个卫拉特骑士团团围困,逼迫在一角,虽还是手持兵器,却已没有了还手之力。显见得都是前来刺杀之人。 一匹骏马上端坐着一个山羊胡须的老者,身旁伴随着一个容貌狞恶的蒙古大汉,在一众卫士的簇拥之下,来到了脱欢身前,正是卫拉特部族首领,脱欢的父亲马哈木和拓羽。 马哈木眼见儿子手臂带伤,不由得关切,正要说话时,却见苏兰的大帐掀动,一个百夫长手持弯刀,走了出来,朝那一群被围困的蒙古骑士走去,显见得是这一伙刺客的首领。 围困的卫拉特骑士眼见他上天无路,便也侧身让开,让出一条道路。 马哈木和颜悦色的对脱欢道:“你没事么?”眼见他摇了摇头,便即沉声接道:“贵力赤心怀不轨,率领大队人马逼近军营,幸亏咱们早有防备,还未吃亏。贵力赤要求你出来说话。”说罢,转头对那一群刺客喝道:“放下兵刃,说出你们受谁人指使,或许便能留得性命。”他见这伙蒙古骑士的打扮不是大军所属的三个部落所有,心中不由得诧异。 那被围困的百夫长却是狞笑着怒骂道:“你们这些卫拉特人,惧怕明朝的军队,不配称为草原勇士。”并不丢弃手中兵器。 脱欢听得贵力赤来犯,面色阴晴不定,突然朗声传令道:“众军听令,准备放箭。” 一众虎视眈眈的脱欢属下轰然领命,尽皆开弓搭箭,瞄准了那一群被围困的骑士。 马哈木闻言皱眉,低声对身边的儿子说道:“这些家伙来得古怪,不留一个活口审问么?” 脱欢摇了摇头,一挥手中弯刀,数百只羽箭,顿时雨点般激射而出,将百夫长以下的一众刺客,全部射成了刺猬一般。 脱欢吩咐身边的纳速台道:“将他们的尸体带上,随我去见贵力赤。”说罢策马转头,率领麾下的骑士朝乞儿吉斯部族的军营而去。 马哈木心中虽是狐疑,但素知儿子的能力,也不多问,带领苏兰尾随而去。 朱权和徐瑛对望一眼,也是跟随而去,有心看看他们两族之间的冲突如何收场。 此时天色已然微微破晓,东方的天际也露出了鱼肚白。卫拉特族和乞儿吉斯部族的军营交接处,也是人头涌动,黑压压的一众骑士前,一个面色阴狠的蒙古大汉端坐战马之上,正是贵力赤,冷冷对视的,却是卫拉特部族的一个万夫长,所率领的一大片骑士。双方虽是沉默不言,却大有一触即发,剑拔弩张之态。 贵力赤面色冷漠,心中是凛然,原来他方才发动大军之后,才发觉不但是脱欢的属下,便是阿苏特部族,阿鲁台手下的万余精锐,也似乎早有准备,心中不由得念转道:等下还得见机行事,莫要闹到不可收场才好。正想到这里,眼见脱欢父子在一群骑士的簇拥之下朝自己这边走来,心中更是一沉,心道:且看他怎么说? 脱欢策马来到距离贵力赤十余丈处,却不说话,吩咐手下将那些刺杀自己的一众骑士的尸体尽皆抬了过来,放在地上,看了看贵力赤,问道:“不知伯父率军逼近,却是为了什么事情?” 贵力赤眼见刺杀脱欢,一众海兰达的手下,自那百夫长以下,尽皆陈尸于自己马前不远,放下心来,沉着脸道:“方才你们走后,我属下卫队发现一个卫士给人制服得动弹不得,显见得有刺客潜藏在汉人商队之中,我本想谨慎从事,可这百夫长乃是漠北元庭海兰达将军的手下,到此求援,恰巧听闻此事,只因他对汉人素来敌视,竟趁着夜深之际,溜到你们军营,意图杀光这些狡猾的汉人,我发觉之后怕起了误会,便即率军到此。” 脱欢故作释然之态,点了点头,转头对那黑压压的麾下骑士喝道:“原来是误会一场,把兵器都给我收起来,小题大做的干什么。” 贵力赤眼见脱欢未死,而卫拉特众军显见得早有防备,心知讨不了什么好,便也故作姿态的吩咐属下收起了兵器。 正在此时,一个蒙古骑士策马而来,奔到贵力赤面前,躬身禀道:“我家可汗让小的禀报可汗,正北七里左右的地方,发现大股明军。”原来他却是阿苏特部族阿鲁台麾下的斥候,特来通报敌情。 贵力赤和脱欢,马哈木闻言都是脸色大变。贵力赤沉着脸问道:“有多少人马?” 那斥候大声道:“天色尚未大明,但以小的远看军营规模,至少有数万人马。” “速速多带斥候,再探。”贵力赤传令道。原来他此次名义上还是三族联军的统率,拥有号令之权。 脱欢转头看了看父亲马哈木,躬身道:“小侄回营整顿军马,随时听从伯父调遣。” 贵力赤眼见大敌当前,也无丝毫火拼之意,便率领人马回营。 朱权和徐瑛并肩朝自己居住的营帐走去,朱权突然低声说道:“若非顾忌咱们汉人的商队就在军营之中,混战之下难免受池鱼之殃,我就让那脱欢死在刺客手下,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原来他二人虽是不懂蒙古话,但先前站在苏兰的身侧,由她翻译之下,对贵力赤和脱欢的言语,以及那个蒙古斥候禀报的军情倒是知道了个**不离十。 徐瑛心中深以为然,但想起先前朱权似乎是听的苏兰的呼唤才出手相援,恨恨瞪了朱权一眼,佯怒道:“我还以为你是架不住苏兰的莺莺燕燕之语,有心讨好她咧。” 朱权听她提起苏兰,不由得面露苦笑,低声在徐瑛耳边道:“她就是个小毛孩子。我讨好她做什么?”说到这里,突然对着徐瑛的耳朵吹了口气,坏笑道:“说不定我被她美色所迷,一时心软却也说不一定。” 徐瑛耳朵给他吹的痒痒的,忍不住挥拳追打了过去。 朱权正色道:“看脱欢方才的举动,这小子剑拔弩张的形势之下,还能举重若轻的化解危机,日后或许会成为大明朝廷的心腹大患,但当此大军远征辽东之际,他身为卫拉特部族的首脑,对咱们分化这三族联军,却是必不可少。” 待得回到商队的营地,却见沈鹏正指挥着一众伙计收拾营帐车辆,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 沈鹏眼见他二人平安归来,不由得放下心来,悄声对他们说道:“脱欢说这只明军很可能就是蓝玉将军所属,要我们速速离营,去到蓝将军的大营,说明卫拉特部族愿与大明朝廷交好之意,他还说,只要明军不来攻击,他就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第七十九章 :低飞的鹰 朱权和徐瑛方才也猜到了这队数万的明军,极有可能是蓝玉率领,闻言不由得对望了一眼,朱权便即请沈鹏找来了两匹骏马,和徐瑛翻身上马,缓步出了军营,朝正北疾驰而去。 一炷香的时分之后,沈鹏也率领商队的千余蒙汉两族伙计,驱赶着数百辆货车,告辞脱欢,朝正北明军大营所在的方向而行。 车队中一辆盐车上,锦衣卫同知蒋贤,愁眉不展的和两个属下并排而坐。他昨夜刺杀阿鲁台不成,反被拓羽打伤,所幸伤势并不沉重。此时忧心如焚的倒不是自己的伤势,原来后半夜贵力赤率大军逼近卫拉特营地,脱欢遇刺,在军营汉人商队中,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一个不留神间,前去纳哈楚麾下策反的明朝六品官儿,蒙古人乃刺吾,竟是走失在数万蒙古士卒之中。要在这数万蒙古士卒中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方才沈鹏车队离开之时,蒋贤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跟随商队而去。 卫拉特军营中,一个山羊胡须的老者和一个蒙古青年并肩而立,正是马哈木和他的儿子脱欢。 马哈木看着渐行渐远的汉人商队,转头看了看脱欢手臂上血迹隐现的包扎之处,略带忧色的对儿子说道:“咱们一心向明廷示好,只怕部族中多有人不服啊。” 脱欢抬头看了看半空中一只盘旋翱翔的苍鹰,双眉紧皱,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的道:“即便便是雄鹰,也有低飞之时,昔日成吉思汗若无隐忍,只怕也早就埋骨大漠,何来金帐汗国?朱元璋自一统中原后,施行轻徭薄赋,至今二十余年,中原元气大为恢复,目下明廷拥有士卒百万,且名将徐达,冯胜,沐英,傅友德俱在。咱们部族人口在三大部落中算得最少,七拼八凑也只得五六万精锐,如何与朱元璋相抗?不如暂时示之以弱,利用和明朝通商互市的机会,修养生息,趁机壮大实力。” 马哈木深知儿子所说乃是事情,也不由得点了点头,突然轻声问道:“以你看,咱们何时才有机会?” 脱欢轻笑着挥了挥马鞭,接道:“汉人有两句老话,叫做功高震主,飞鸟尽,良弓藏。昔日辅助朱元璋打下大明江山的李善长,刘伯温,乃是一介文人,最后不也丢了性命么?何况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 明军大营中,蓝玉得到斥候所报,正南方向发现大股元军之后,立即下令三军戒备,稳守在昨夜搭建的木栅围绕的营寨之中,自己带了数十个亲兵策马到了营地外,一处地势略高的山坡上,观看元军大营,正在观看之时,明军营中一马飞骑而至,奔上山坡,青年骑士在自己身侧翻身下马,正是他的副手,副先锋将军王弼。 蓝玉眼见王弼不再军营检视部属,面带喜色的来找自己,不由微微不悦,低声道:“你不在军营整装待发,巡视部属,到这里来做什么?”原来蓝玉久在辽东,和纳哈楚所属的元军交道打得多了,方才观看之下,已然看出这股元军既不是纳哈楚所部,和日前夜袭自己的漠北元军也有所不同,只看扎营的位置和帅旗,倒好似三个部族的联军一般。不由得心中大喜,意欲指挥属下三万精锐,一鼓作气击溃这股元军,眼见副手王弼不奉自己的将令,率领部属早做准备,心中自然不喜。 王弼躬身禀道:“启禀蓝将军,宁王殿下回来了。”自海兰达率元军夜袭明军大营,朱权和徐瑛走丢之后,王弼时时担心,若是这胆大包天“宁王殿下”出了什么意外,只怕纵使得胜班师,也无法向皇帝朱元璋交代,此时眼见他无恙归来,心中大石方才放下。 蓝玉“哦”了一声,回过头来,若无其事的问道:“他一人孤身而回?” 王弼看了看蓝玉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心中不由得苦笑中又是佩服,心忖道:殿下在咱们乱军之中走丢,那是多大的事儿?也只有你蓝将军能这般处变不惊。心中这样想,口中却是沉声说道:“殿下和他的一个亲卫一同回转,他自蒙古军营之中带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据说这股元军分属三个部族,其间颇有勾心斗角,希望将军不要轻举妄动,回营听他说明此事。 蓝玉听王弼诉说徐瑛也和朱权一同归来,放下心来,看了看那一条长龙般出了卫拉特军营的商队,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轻轻道:“他们肯放沈鹏这小子回到咱们这边,看来似乎不愿和咱们死战一般。也罢,回营再说。”说罢翻身上马,率领王弼和一众亲兵回营。 蒙古三族联军的营地外,贵力赤和阿鲁台也是各率亲兵,登高而望,远眺明军营寨。 阿鲁台略带忧色的道:“这伙明军,人马和咱们相差不多,藏身木栅之后,再辅以火器,只怕咱们正面强攻,伤亡不小。” 贵力赤虽然甚是凶悍,却也是久经战阵之辈,不会傻到硬碰硬的去死战,转头看了看山坡下,军营中整装待发的两万乞儿吉斯部族骑士和阿鲁台所属的一万精锐,突然手指逐渐行到蓝玉军营的汉人商队,面上流露出一丝阴狠之色,狞笑道:“这些汉人商队,自然会向蓝玉禀告脱欢那小崽子不愿与明廷为敌之事,咱们静观其变,只要蓝玉率军撤离,出了木栅军营,我们三万精锐骑士,立即突进,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阿鲁台闻言,面上又流露出惯有的微笑,由衷的点了点头,他也是带兵之人,知道明军不可能象草原部族的军队一般,数万人尽皆是骑兵,定有不少步卒相随,行军速度无法和骑兵相比,即便让他们先走两个时辰,也难逃蒙古骑兵的狂飙追击。只要明军没了木栅营寨护卫,撤退之际遭遇追击,军心,阵型难免散乱,到时候岂非成了数万铁骑的口中食? 贵力赤转头看了看按兵不动的卫拉特营地,恨恨的道:“脱欢这小崽子,竟然装病,看我收拾了蓝玉,再来剥他的皮。” 明军大营的帅帐之外,徐瑛的师父秦卓峰,朱权的心腹,马三保,景骏和司马超,听朱权和徐瑛诉说别来情由,听到他二人竟是经历九死一生后尚能无恙归来,不由得都是暗叫侥幸,秦卓峰沉着脸责道:“你两个小娃娃胆子当真大咧,日后万万不可再逞这匹夫之勇,武功再高强之辈,在千军万马之中也不一定能保命,此次你们能留得以留条小命归来,纯属侥幸之极。” 朱权和徐瑛回想那夜海兰达所属的元军给风铁翎的黑衣骑士偷袭,千军万马的激烈厮杀,也是暗暗后怕,闻言都是点了点头。 秦卓峰听得徐瑛诉说,数千黑衣骑士乃是由自己昔日在陈友谅军中的故交,风铁翎率领,不由得嗟叹道:“老疯子昔日在陈友谅麾下,也是勇冠三军的悍将,论武功他不是我的敌手,但若论行军打仗,我拍马也赶不上他了,想不到他直到今日还未死?好,好,好。”言谈之间,甚是喜悦。 朱权听他说起武功,心中不由得一动,便即诉说了和卫拉特部族第一高手,蒙古丑汉拓羽交手的经历。 第八十章 :唇枪舌剑 秦卓峰听得朱权诉说那蒙古族高手竟只以二指,一招间便能逼退朱,徐二人,不由得心中凛然,面带肃杀之气的道:“不知是哪个背宗忘祖的家伙,竟将我中原精深武学,传授给蒙古鞑子?”来回踱了两步,霍然转身道:“昔日元末之时,且不论名门大派,便是江湖上的三四流小门小派,只要派中出了给元廷效力为官之人,那在江湖同道之前也是颜面尽失,视为奇耻大辱,更不用说将这等精深的武功传授给以个蒙古鞑子了?看来我倒要会会这鸟人不可。”他不知拓羽的武功来自精通医术的父亲揣摩和自学,听得那拓羽号称“大漠飞鹰”便也自然而然的将其讥讽为“鸟人”。 徐瑛和朱权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徐瑛忍不住白了朱权一眼,心忖道:幸好咱们没有答应苏兰那小丫头的所求,若是给师傅知晓发起脾气来,你小子也要给他老人家出手废了武功。 正在此时,两个青年将军骑着战马奔到帅帐之前,正是这三万明军的主将蓝玉和副将王弼。 蓝玉看了看朱权和徐瑛二人,沉着脸没有说话,昂然进了大帐。 王弼眼见上司对“宁王殿下”也是大刺刺的爱理不理,不由得心中苦笑,上前打圆场道:“自殿下离开大军之后,将军四处派遣斥候打探,极为担心呢,今日大敌当前,他忧心战事,对殿下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朱权心里嘀咕道:看他这副样子,只怕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何来的忧心忡忡?心中这样想,还是和徐瑛一起进了帅帐。 蓝玉听朱权诉说卫拉特部族,马哈木,脱欢父子意欲和大明朝廷通商互市,并不愿和明军交战,以及三个部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勾心斗角之处,不由得面面相觑。 王弼闻言颇喜,蓝玉却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蓝玉面上虽是镇定如常,心中却是暗暗忖道:三个部族之间如此倾轧,看来今日我军大有胜算,想到这里,唤来两个传令的中军司马,沉声下令道:“骑兵一万立即出营列阵,步卒两万紧随其后。” 朱权和徐瑛眼见蓝玉听闻脱欢欲交好大明的意愿后,竟还是一副要和三个部族大干一场的架势,不由得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相顾愕然。 蓝玉转头看了看他二人,冷冷道:“这些蒙古鞑子狡诈善变,毫无信义可言,两军对垒之际,一触即发,若是我军稍有惧意,只怕他们便要挥军冲杀了。咱们大军缓缓迎上前去,若要谈,他们自然会派人前来。”说罢昂然出帐,统率麾下的士卒出营去了。 王弼朝朱权低声道:“蓝将军此举也实属无奈,似我等这些边军将领,不得陛下的圣旨,与鞑子私下交接,若是传到朝中御史耳中,参上一本,那可是私通敌国,满门抄斩之罪。”说到这里,顿了顿,接道:“殿下意欲通过和谈,瓦解这三族联军,固然对此次咱们远征大军助力非小,但通商互市之事,不在我等统军将领,权限之内,只有靠殿下随机应变了。”他深知此时的庙堂之上,文官权利日重,且有口舌利如刀剑的言官和御史,不愿给人抓住把柄,便想请朱权这个宁王殿下出马,和脱欢等部族首领磋商,自己身为边军副将,却不想赶这趟浑水了。 朱权眼见蓝玉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随时准备玩命的架势,回想起自己在三族联军的营地之时,所见所闻,贵力赤,阿鲁台,脱欢等部族首领,莫不是阴狠狡诈,心机深沉之辈,转头对徐瑛轻声道:“以我看这些蒙古部族崇尚武力,若是不能震慑他们,只怕他们会趁机在交涉之时,提出非分之想。” 徐瑛回想蒙古军营中所见,蒙古士卒,莫不是好勇斗狠之辈,深以为然,便和朱权出了帅帐,和秦卓峰,景骏,司马超翻身上马,跟随蓝玉,王弼,率领大军离营,朝三族联军的营地缓缓推进。 远处山坡上的贵力赤和阿鲁台本以为明军得到脱欢的示好之意后,不是撤离便是稳守营寨,岂料现在反而竟是自数里外倾巢而出,步步进逼过来,不由得面面相觑,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贵力赤虽满心希望能和明军一战,借此提高自己和乞儿吉斯部族在草原各部落中的威望,但眼见此时数里外,蓝玉统率的数万明军竟是气势汹汹的不退反进,也忍不住惊疑不定,左右为难,转头看了看再也笑不出来的阿鲁台,心中嘀咕道:脱欢那小子按兵不动,若是我率军和明军大战,阿鲁台这老狐狸若见明军战力勇悍,难保不会开溜,若是我乞儿吉斯部族两万骑兵对阵三万明军,胜负却是难料了。 卫拉特部族军营中,脱欢也早已得到了斥候所报,知晓了明军步步为营,缓缓推进的军情,转过身来端起茶杯,轻啄一口,转头对父亲马哈木笑道:“蓝玉此人虽不若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威名远扬,但只看他在辽东和纳哈楚打了多年交道,却依旧屹立不倒,可知并非易于之辈,自持无敌于草原的贵力赤可汗既然如此想打,咱们索性便坐山观虎斗,看一场热闹再说。”正要让手下传令,让六千卫拉特骑士缓缓后撤数里,远离交战之处,营帐外突然传来一个亲兵的声音禀道:“启禀可汗,殿下,贵力赤可汗,阿鲁台可汗亲自到访。” 马哈木和儿子相视一笑,出了帅帐,此时他们胸有成竹,对贵力赤,阿鲁台二人突然到访的意图,已然心知肚明。 此时朱权,徐瑛,王弼,秦卓峰等人跟随在蓝玉身侧,率领大军已然逼近道距离两万贵力赤所属,一万阿鲁台所属的骑兵队列之前三里处。 蓝玉骑在红色骏马之上,眼看元军阵形中数个骑士狂飙而来,朝明军阵型接近,提起马侧所挂的长枪,仰天举起挥了一个圈儿,再将长枪朝下一插,入地半尺。他此时正走在明军阵营的最前列,各营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乃至士卒见主将以长枪挥舞发令,便也默默的止步,稳住队形。数万人马的队列,转眼间便是嘎然而止,静悄悄的肃立。 那几个蒙古骑士策马来到蓝玉身前,朱权一看,原来正是卫拉特部族的脱欢,带着族中第一高手,蒙古丑汉拓羽,和两个贵力赤,阿鲁台麾下,略通汉话的千夫长前来。 脱欢一看蓝玉骑着一匹神骏的红马,满脸肃杀之气的当先而立,猜知其身份,便即拱了拱手,笑道:“小王脱欢,身属卫拉特部族,前来拜见蓝玉将军。”一转头看见朱权身侧紧随着秦卓峰,徐瑛,景骏,司马超等四个卫士,架子竟似比蓝玉这个主将还大了三分,不由得愕然。 蓝玉一脸漠然,冷冷道:“小王?若是贵部首领能得到我大明天朝,皇帝陛下下旨,封为王爷,你再自称小王不迟。”他虽听朱权说过这脱欢颇具大将之才,但对他的身份也只视为一个部落的蛮酋之子,听得他竟自称“小王”,便即冷冷顶了回去。 脱欢在自己族中大有威望,不料今日初见蓝玉,便即碰了个钉子,心中恼怒之极,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微笑道:“是小可一时失言,还望蓝将军海涵,此次我来时希望代表咱们卫拉特部族,阿苏特部族,乞儿吉斯部族,向大明天朝,洪武皇帝陛下示好。。。。” 第八十一章 :寸步不让 蓝玉不待他说完,便即一挥手中马鞭,遥指三里外的元军阵形,冷喝道:“示好?带着数万大军来这辽东,大明所属之地,向大明天朝示好?看来本将军是须得用大炮,回敬一下你们的好意才是。” 这一下不但是脱欢,便是他身侧的“大漠飞鹰”拓羽,素来脾气甚好,听得蓝玉咄咄逼人的言辞,心中也是微怒,一转头却看到朱权身侧的一个四十多岁的骑士,正一脸诡笑的盯着自己的面容,目光中充满了挑衅之意,不由得更是不悦,只是心中念及部族的大事,这才没有发作,心中暗自嘀咕道:素闻汉人知礼,岂料今日所见,横蛮之人也是不少。 秦卓峰方才见了拓羽纵马而来的身形气度,丑陋的容貌,已知这定然是让自己徒弟朱权和徐瑛吃了小亏,绰号“大漠飞鹰”的高手,一边斜睨着他,边心忖道:找个机会倒要折一折这小子的锐气。原来他对北元部落之人素来敌视,再加之将徐瑛视作女儿看待,极为护短,此时已然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和拓羽单打独斗,当众折辱这个“鸟人”一番。 脱欢见蓝玉言语横蛮,强自按耐怒气,淡然道:“我们三族首领,希望能和蓝将军坐下来谈一谈,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两军厮杀之事,由本将做主。其他事务由大明朝洪武皇帝陛下的四王子,宁王殿下定夺。”蓝玉一面说,一面斜睨了一旁的朱权两眼。 朱权看脱欢鼻子险些给蓝玉气歪了,还得强自忍耐的摸样,忍不住好笑,策马来到脱欢身前,昂然道:“既然贵部等三大部族有心和谈,那咱们两边便都按兵不动,我方在两军之间扎下一个帐篷,稍后请贵部首脑率一百卫士,同来大帐相见。” 脱欢眼见这个昨晚在自己军中赠马给妹妹苏兰,后又出手相救的汉人少年竟是大明朝的宁王殿下,不由得大出意料之外,耳中听得朱权所说,甚是公平,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策马而回。纵马之际,却是忍不住回头观望明军严整的军容,和朱权,蓝玉等人的身影,心忖道:本以为汉人的皇帝之子,身份尊贵,定是娇生惯养,不料他居然有如此大胆,竟敢孤身藏匿于汉人商队,来到我数万大军的营地。 朱权眼看脱欢等人离去,转头看了看蓝玉一脸肃杀的冷漠之态,以及他身后三万虎狼之师,心中却是大有感慨,忖道:弱国无外交,在这个漠北游牧部族群狼环伺,烽烟四起的古代当真是至理名言,便是放眼千百年后的人类社会,也是难以否认的事实。没有强大的军队作为一国之保障,打不过人家,空谈什么和平,也只能是痴人说梦。回想起出征前的明朝庙堂之上,一群身处江南繁华之地的文臣,竟是大力反对此次大军远征,不由得微微冷笑。 蓝玉听得朱权和脱欢谈妥,便即吩咐自己手下一百士卒,在两军之间的空地处,搭建起一座极为扎实,宽大的牛皮帐篷。 朱权眼见帅帐搭好,便即带领秦卓峰,徐瑛,马三保,景骏,司马超带领蓝玉手下一个百户所率领的一百明军,要朝大帐策马而去。 副将王弼担心朱权安危,忙劝阻道:“殿下,这些蒙古鞑子凶狠狡诈,不如等他们的首脑先去大帐,您再前往。” 朱权看了看那极为扎实的牛皮大帐,笑道:“以我在三族联军中所见,和他们打交道,不能有丝毫示弱之态,他们没有火器,大炮,咱们这三万大军近在咫尺,能奈我何?既然如此,咱们索性大方点,不要给这伙自以为天下无敌的蛮子小看。” 蓝玉策马看了一圈,只见一众骑兵身后的明军士卒,尽皆是弩上弦,火铳上膛,连大炮都已装填完毕,发炮手都是手持火把,立于炮侧,随时准备轰击元军,不由得甚是满意。嘱咐副手王弼两句之后,策马跟随朱权,朝两军之间新搭建的帅帐驰去。 到得大帐之前,蓝玉麾下的一百士卒在那百户的率领之下,在帅帐外肃立。朱权和蓝玉端坐在帐中主位,身旁侍立的便是秦卓峰等人。 乞儿吉斯部族首领贵力赤眼见朱权,蓝玉等人只带了百余军士去到大帐,忙对身侧的万夫长达托低声吩咐道:“一会儿我会找个机会,提出让咱们的人和明军比试一场,若是能趁乱杀掉蓝玉那个毛小子,你立刻挥军直上,冲杀明军队列。”吩咐完毕,这才率领阿鲁台,马哈木父子等人来到大帐。 秦卓峰眼见朱权大摇大摆的端坐,心中甚是不平,忖道:下次我可不会再扮什么军士了,徒弟舒舒服服坐着,我这个师傅倒站在他身后,成何体统? 贵力赤一进大帐,看了看朱权和蓝玉,又看了看四周汉人的摆设,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待得听贵力赤手下卫士以粗通的汉话翻译明白,朱权和蓝玉方才明白他是问为何大帐中不以元族规矩席地而坐? 蓝玉冷笑道:“此处辽东之地,乃是我大明所有,你等来到此处,不以咱们的礼法,却非要咱们以你们的规矩么?当真岂有此理。” 朱权看了看自己所坐的椅子,忽然笑道:“为了表示对你们的尊重,便各以各的规矩吧,我和蓝将军以汉人的规矩,你们以草原部落的习俗,席地而坐。”说到这里,吩咐景骏,司马超道:“将椅子撤了去,铺上羊皮地毯。” 脱欢闻言突然笑道:“俗话说,客随主便,我和父亲便坐椅子。”说罢忙和父亲来到客位最末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到了此时,不但是阿鲁台,便是贵力赤看了看朱权和蓝玉端坐之处,也是明白了过来,扬手阻止了景骏和司马超两人,来到两张椅子上坐下,心忖道:你说得倒是好听,什么各以各的规矩?你们端坐椅上,咱们盘膝坐地,还没开始谈,就矮人一截。弄得象被你们审问的俘虏。 朱权待景骏和司马超给众人奉茶完毕,笑吟吟的对脱欢道:“你方才说得好哇,客随主便,做客嘛当然要听从主人的安排,可你们带着数万大军来此,以我们的规矩,做客只能带礼物,岂有携刀带剑的客人?”他平日里和秦卓峰一日不斗口,便是浑身不舒坦,是以口舌之利,也是大有进境,丝毫不弱于武功。 脱欢故作为难之色,说道:“我等三个部族,并不愿与大明天朝为敌,只因身属漠北王庭之下,不得已只能尊奉北元皇帝陛下的圣旨,此次到辽东来,也就是做做样子,逛一圈便即回去,实不愿与冯胜元帅和蓝将军为敌。” “既是如此,便请你们带着这数万人马回家吧。”朱权淡淡说道。 阿鲁台看了看一旁的贵力赤和脱欢父子,突然笑眯眯的道:“不知殿下能否代表大明朝廷许我等三部落以通商互市之利?交易给我们一些盐,丝绸,瓷器,铁,茶叶,酒等物?”他表面上虽不是贵力赤那等桀骜霸道部落首领,但也是老谋深算之辈,眼见这大明朝廷的宁王殿下和蓝玉都是年轻气盛之辈,希望能以好言好语,骗得他同意交易。其他东西倒也罢了,这铁器可是组建骑兵的必须之物,不但制作刀,矛等兵器必不可少,便是数万匹战马所需要的马蹄铁,那也不是一个小数。 蓝玉听得阿鲁台说得轻描淡写,深怕朱权一个不留神,答应了其要求,忙悄悄的在桌下伸手轻摆,示意朱权万万不可答应。 第八十二章 :鹰扬虎啸 朱权身在军中日久,自然知道铁器的要害所在,闻言心中微微冷笑,淡淡说道:“只要你们率军离开,充分表示出对我大明天朝的诚意,茶叶,瓷器,酒,甚至是食盐,这些东西,可以交易给你们。”说到这里,神情突然一转,毅然决绝的接道:“但铁器和丝绸那是万万不可。”自他在那夜追杀元军,给对方的箭矢所伤,依仗丝绸内衣抵挡才免去了重伤之后,便也意识到了,这丝绸看似无关紧要,却是两军交锋,大大减少弓弩杀伤力的要紧之物。 蓝玉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松,暗暗嘀咕道:茶叶,酒这些东西对军队战力没有什么影响,瓷器那玩意儿一碰就碎,想来也无关大局,这些东西卖多少给你们都没关系。 阿鲁台听他把吃喝的东西倒是说得大方,但至关紧要的铁,却是死死的不松口,面上也笑不出来了,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看贵力赤。 出乎朱权意料之外,这个强横的贵力赤,听明自己的话后,也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贵力赤双目只是冷冷盯着蓝玉,心忖道:不论你们如何花言巧语,待会儿,若是有机会能杀掉明军的主将蓝玉,你们势必军心大乱,难挡我挥军一击。他既是心中打定了主意,便也冷冷旁观。 脱欢转头看了看父亲马哈木,依旧微笑着问道:“不知大明天朝,希望在互市交易中交换些什么东西?” 朱权还没来得及答话,蓝玉抢道:“马,我们只要马,其他东西一概不要。” 贵力赤,阿鲁台,马哈木父子等人听蓝玉如此说,相互对望了一眼,目光中寒光闪烁,却都是沉默不语。 朱权眼见他们似乎颇有为难之色,故作无可奈何状的举起右手,扳着手指头,一面数,一面笑道:“关键是你们没多少东西可以交换啊,牛,羊,马,除了这三样东西还有,其他的么?牛羊肉太腥檀,咱们中原人吃不太惯啊,只有这马,乃是多多益善。” 贵力赤听朱权饶舌了半天,此时实在忍耐不住,粗声粗气的说道:“咱们草原部族最敬重的便是英雄好汉,今日适逢其会,不如便来比武一场,也图个热闹。” 阿鲁台眼见贵力赤提出比武,突然看了看侍立在马哈木父子身后,卫拉特部族第一高手拓羽,心中突然明了了他的险恶用心,便也微笑着出言附和。 蓝玉轻轻将手中的三尺青锋搁置在案上,淡淡说道:“不知你们想怎么比试?是一千对一千?一万对一万?还是三万人一起上?” 脱欢乃是三个首脑中,最不希望此时和明廷结怨的部族首领,闻言不由得心中暗自苦笑:三万人一起上,那还谈个屁?正想说话间,贵力赤突然难得的面露微笑,伸手一指“大漠飞鹰”拓羽,粗声道:“久闻你们中原汉人的武功历史悠久,今日有咱们草原上第一的英雄好汉,“大漠飞鹰”在此,便先来一场单打独斗吧。” 脱欢父子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勃然变色,方才几人进到大帐后,早已发觉宁王朱权身后站立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汉子,双目如电,让人不可逼视,不但大刺刺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一直瞪视着自己父子的护卫拓羽,目光中充满了挑衅,显见得绝非易于之辈。贵力赤提出单打独斗的比武,乃是用心险恶之极的一箭双雕之计,若是拓羽两军阵前获胜,无疑能压一压朱权和蓝玉的气焰,给三大部族后面商谈互市交易带来主动。即使他落败身死,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击了卫拉特部族。 脱欢父子正一脸为难之色的想着如何脱困,耳边突然传来一人的笑声道:“听小徒言道,她曾蒙一位卫拉特高手指点一二,今日既是有幸在此相遇,便让老夫领教一下号称第一高手的武功。”随着笑声,一个汉子从朱权身后走了出来,双目精光四射,扫视着帐中诸人,笑声激荡着内力,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牛皮帐篷也是无风波动,正是朱权和徐瑛的师父秦卓峰。 贵力赤大笑着霍然站起,来到拓羽身前,接过自己卫士以茶杯斟满的一杯马奶酒,双手奉与拓羽,大声道:“本汗以此酒祝我大漠第一的好汉旗开得胜。” 脱欢恨恨盯着贵力赤,心知他此举看似恭敬,实已将拓羽迫到了无可退避之境,除了和这汉人高手决一死战,已然丝毫没有退路。只是自己父子碍于形势,也是难以开口阻止比武。 拓羽淡淡说道:“多谢可汗。”接过酒来一饮而尽,昂然朝帐外走去。他虽颇受汉人文化影响,内心实不愿本族和大明交战,但此时迫于形势,也是无可奈何。 待得大帐的众人都出来,这才发觉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然飘起纷纷小雪,雪花在北风中呼啸飘散,瞬间便即消失无踪。 脱欢的妹妹苏兰,远远见自己的师父拓羽似乎要和人比武,心中关怀,忙纵马而出,来到了脱欢身侧。 苏兰听哥哥诉说对手乃是宁王朱权和徐瑛的师父,不由得大出意料之外,双目凝视着朱权,心忖道:难怪我让他留在身边当我的马夫,他会如此生气。回想亲眼所见朱权和徐瑛二人武功高强,他们的师父自然更是不得了,饶是她素来崇敬自己的师父拓羽,也是芳心忐忑,面色苍白,看了看拓羽和秦卓峰一脸肃杀,凝重的气氛,忍不住伸手拉住朱权的衣袖,柔声问道:“他们只是比武,不会性命相搏吧?” 朱权恍若不闻,徐瑛心中略有不忍,伸手将苏兰拉开几步,柔声道:“今日局势,已然不是任何人能左右。” 此时秦卓峰面上再没有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神态,右手取下腰畔的酒葫芦,仰首喝了一口,看了看双手肃立,站于一丈开外的拓羽,陡然间运转内力,右手一挥,一道匹练般的酒水自葫芦口挥洒而出,形成了一柄丈余左右的“酒剑”,劈向拓羽胸腹之间。虽是以“酒化剑”,依然带出“哧”的一记破空之声,显见得这“酒剑”蕴涵了极其深湛的内力,锋锐无匹,丝毫不输于钢刀利剑。 拓羽一侧身,右手迅捷无伦的取下腰畔羊皮酒袋一挥,依样画葫芦的挥出一记“酒刀”,迎向秦卓峰这独特的“兵器”。 “刀剑”相击之下,竟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酒刀酒剑”尽皆化作了漫天酒雨,激起无数“嗤嗤”的破空之声,朝四面八方激射开来。 朱权听得“酒雨”激射而至,吓了一跳,纵身闪避之际挥袖一挡,抬起衣袖一看上面数个给酒水射穿的小孔,急忙忙的再后退两丈,深怕再受池鱼之殃。 秦卓峰脚下一点地,人如鬼魅一般突然闪了过来,左手一抬,轻飘飘的朝拓羽胸口拍来,出手之际迅捷异常,却是轻柔无比,没有带起一丝劲风,就连两人头顶纷纷而落的点点细小的雪花,也没有丝毫的舞动,这一记仿若没有丝毫力道一般。 拓羽眼见对方这一记手法轻柔无比,似乎乃是虚招一般,也不为所动,注意力却是落在了秦卓峰右手的酒葫芦上。 秦卓峰眼见对方不动如山,索性以虚化实,左手拍到对方身前半尺之时,突然五指一握,轻羽缓落般的一掌,瞬间变成了五丁开山的雄浑气势,直捣对方面门。 第八十三章 :性命相搏 这一下颇出拓羽意料之外,仓猝间一掌闪电而至,和秦卓峰对了一记,拳掌相交之下,发出如中败革的闷响。 秦卓峰和拓羽硬接了一记后,两人身形交错间没有回头,都是不约而同的朝后一挥手,“酒刀酒剑”再度出手,袭向对方要害,传来“嗤嗤”两记轻响。 一丛卷发随风飘散,一片衣袖彷如蝴蝶一般随风舞动,越飞越高,乃是两人方才硬拼一手后,内息都是不约而同的一窒,闪避间稍慢,拓羽头上的卷发和秦卓峰袖口的衣衫同时给夹杂着两人深湛内力的独特兵刃稍稍带到一点,削了下来。 朱权着秦卓峰的出手,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暗暗心惊道:看不出来这老猴子平日里阴阳怪气的,武功竟是如此之高。转头对身侧的徐瑛低声道:“师父出手的假动作,却是以内力控束,随心而动,轻柔之极的手法呼吸间能变作山岳般沉重。看似简单,若是咱们二人如此运转内力,只怕会岔了内息。” 徐瑛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的道:“不错,师父昔日传授我这门“乾清坤厚”功之时曾言道,“乾”乃是代表了空明清越的天,“坤”代表了坚实而无比厚重的大地,此心法的最高境界便是对内力轻柔厚重控纵自如,变换随心而发。” 此时秦卓峰和拓羽已然知晓,对方实乃自己生平难逢的敌手,抬手抛掉已然空空的葫芦和酒囊,猱身扑上,斗在一起。秦卓峰胜在昔年和无数高手死战,经验多过拓羽不少。拓羽胜在年龄比秦卓峰年轻十来岁,精力旺盛些,双方数招之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秦卓峰心忖道:这小子武功虽高,但似和高手舍命相搏的机会不多,经验略输于老夫,但年轻力壮,胜在持久,须得速战速决才好。心里这样想,手中丝毫不缓,抬手右拳攻到之际,突然食中二指一弹,两股劲风卷起点点雪花,袭向对方双目,右手突然趁着弹指之时变换为掌,势如山岳般印向对方胸口,一招两式,分袭要害。 拓羽大喝一声,口中吐出一口夹杂内力的气息,化解了对方的指风,左手以拳硬接了对方一这看似沉重的一掌后,心叫不好,仓促间挥动右掌和秦卓峰鬼魅般袭来的左拳相击,交手之际,虽是无声无息,但却觉得对方内力如长江大河直涌而来,不愿身受内伤,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三步,卸开对方的内力冲击,方才化解开这一记杀手。 秦卓峰却是凝重如山,双脚脚踝以下,无声无息的陷入了土中,定住了身形,面色如常,暗中却是强自咽下了一口鲜血。原来方才他右手的指风,和重如山岳的一击全是虚招,杀手却是左手无声无息,快如鬼魅的一击,左掌虽是有备而发,迫得拓羽仓猝间出手相迎,吃了一亏,后退三步。但自己右手的一掌也只有三分内力,倒是硬接了对方充沛内力的一记,若是他也如拓羽后退三步,消解对方内力,自然无事,可他生性强拗,如何肯在这千军万马之前,众目睽睽之下,胡汉相争之际,后退分毫?虽是将对方的内力导引至脚下,但还是受了些内伤。 朱权眼见此状,冷冷大喝道:“住手吧,你们输了。” 贵力赤叽里咕噜的说道:“如何就算输了?”他看出秦卓峰和拓羽棋逢对手,自然巴不得两人打得两败俱伤,最好的结果乃是拓羽身负重伤下获胜,这般结果,岂是他所能如愿? 朱权手指着拓羽道:“他被打得后退三步,我师父却是分毫未动,如何还不算输了?” “大漠飞鹰”拓羽给对方打得倒退三步,乃是众人所见。秦卓峰受伤咽血,出了他自己外,倒是无人知晓,朱权这一问,倒是理直气壮,问得贵力赤,阿鲁台一窒。 脱欢如何看不出贵力赤的险恶用心,忙拱手对朱权微笑道:“我们草原上的好汉,输了便是输了,绝不混赖。”不阴不阳的将贵力赤还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拓羽此时双手抱拳,朗声对秦卓峰道:“阁下尊姓大名,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秦卓峰眼见对方光明磊落的认输,颇为心折,心中那一刹那间,似乎没有了胡汉之争,点了点头道:“承让,承让。老夫秦卓峰。”说罢,转身走回了朱权身后。这“承让”二字,他已然二十余年没有说过,今日所说倒是真心实意,丝毫没有做作。 贵力赤眼见一计不成,便即沉着脸对朱权和蓝玉道:“这般比试不太过瘾,不如便让咱们三族的这一百勇士,领教一下蓝将军属下的本事如何?”看了看那一百余名明军中,竟然有十人手持火铳,沉声道:“咱们草原上的好汉,讲究的是真刀真枪的厮杀,能否不用这些火铳?” 朱权心道:有利害家伙事儿不用,傻子还差不多。正想出言拒绝,身侧的蓝玉冷冷道:“行啊,我们不用火铳,你们不骑马射箭,咱们一百零四人对一百零四人,真刀真枪的对砍如何?” 脱欢听蓝玉如此说,心中奇道:一百人便一百人,偏要一百零四人,古怪得很。 贵力赤转头看了看身后三族骑士,尽皆是膀大腰圆之辈,身形魁梧处胜过了蓝玉麾下的明军士卒,又转头看了看明军手持刀牌,长枪,弓弩,火铳等四种兵器,,便即点了点头道:“就是这般,不死不休。” 脱欢父子,阿鲁台,眼见贵力赤和蓝玉定下如此古怪得约定,不对视一眼后都点了点头,同意如此较量。脱欢略一思索间,已然明白了贵力赤的打算,心中也是略微佩服,心道:这老鬼虽是奸诈,但领兵打仗的确很有一手。 蓝玉见他同意,便即迈步走到那身材高大的百户所率领的一百零三名明军士卒身前下令。 那神态粗豪的百户躬身领命后神色不改,抱拳躬身道:“属下平安,谨奉将令。”说罢,转身命令麾下十数个手持火铳,弓箭的士卒,回去明军大队中取来刀盾,长枪让其他士卒换上。 原来此时的明军兵器配置,凡军一百户,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待得换过了兵器,一百零三人变成了刀牌手七十一,长枪手三十二。 贵力赤眼看一百明军士卒中,竟有半数换过了兵刃,心中大是得意,暗忖道:你们一半人换过了日常所用的兵器,只怕杀起来就不那么顺手了。原来他老奸巨猾,兼且带兵日久,深知士卒的兵器训练一般都是有针对性的,特别是对于手持远程武器,如弓弩,和火铳手的士卒来说,仓猝之间换了近战兵器,战力便要减半。 蓝玉来回踱步,沉声道:“今日一战,非同小可,阵亡的弟兄各抚恤纹银百两,活下来的各领五十两,官升一级。” 朱权看了看对比起蒙古骑士来,身形略矮的一众明军,心中略微不忍,心道:此战关乎能否震慑三组联军,远征纳哈楚的大计,不容有失,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到这里,对那一众明军朗声说道:“只要此战得胜,不论生死,本王再各赏赐各位弟兄百两纹银。” 平安所率的一百明军听得宁王殿下如此厚赏,尽皆士气大振,双眼冒着凶光。 蓝玉斜睨了贵力赤一眼,心中暗暗好笑,忖道:你以为我手下的亲兵,会射箭就不会用刀枪么?原来平安所率的这百名明军士卒,尽皆属于蓝玉麾下的亲兵,个个久经战阵,都混成了老兵油子。生性凶悍,亦且刀,枪,火铳,弓弩之技烂熟,乃是蓝玉这群虎狼之师的精锐,在两军交战之时,专司负责保护主将安危。 第八十四章 :刀锋之间 百户平安一声令下,麾下的一百零三名明军士卒哄然领命,四散而开,很快组成了八个奇特的方阵。 朱权一心在蓝玉身上偷师,此时也凝神观看,只见每个方阵由十三个士卒组成,最外围的八个右手持刀,左手持盾牌的士卒围成,第二层乃是四个手持长枪的兵士,方阵最里面的中间位置,一个兵士又是左盾右刀,昂然而立。 平安眼见八个方阵列成,双手拿着一柄浑铁枪,走入最前端的一个方阵中。随着他走入方阵,一百余名悍卒同时暴喝一声,声震四野,杀气腾腾。 脱欢眼看明军如此布阵,不由得皱起了双眉,他虽不知汉人的排兵布阵有什么妙用,但也感觉到事态颇为不妙,走到贵力赤身前,略微欠身道:“小侄请命,指挥三族勇士。” 贵力赤和阿鲁台对望一眼,点了点头,他们三族虽是尔虞我诈,但当此两军对垒之时,却是祸福与共,休戚相关。贵力赤和阿鲁台深知脱欢虽是年轻,却是足智多谋,便也不约而同的同意由他来指挥。 脱欢看了看身后一百余名三族联军,拔出战刀来,虚劈一招,大喝道:“三族勇士由各自的亲兵队长率领,分为三个方向,给我冲杀上去。”随着他一声令下,百余名蒙古骑士双眼冒着凶光,叫嚣着分为三股潮水一般,分头冲击明军方阵。 蓝玉见这伙元军没有一窝蜂冲将上去,而是分队厮杀,心道:朱权说这小子阴狠狡诈,果然不错。如今看来,他虽是不通阵法,到也不可小觑。想到这里,长剑震鞘而出,扬手一立,喝道:“三队相迎,五队后撤。”随着他的喝令,由平安带队组成的三个小方阵端立不动,迎击蒙古联军,其余五个方阵的士卒一起后撤数步,和前面的士卒拉开了丈余的距离。 转眼间,三族人马已是冲到明军阵前,随着一声声怒喝,白光闪烁间,战刀挥舞,紧接着便是密如暴雨的盾牌战刀交击之声响起,双方展开了极为惨烈的白刃厮杀。 平安眼见身前的两个明军士卒奋力挥舞盾牌和战刀,格挡开数个元军的兵器之后,再不犹豫,暴喝一声,长枪突出,从两个明军士卒的肋间穿插而过,随着两声惨叫,竟有两个狂冲而至的元军给他一枪刺穿,取了性命。奋力抽枪间,元军胸口鲜血激射飞出,溅得他和身前两个明军一身血污,平安伸胳膊一抹脸上的血迹,转身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兵器给战友架住的元军狠刺。 随着人影倒地,惨呼频频,朱权也逐渐看出了门道。原来方阵最外围的八个明军主要负责以手中战刀和盾牌招架,格挡住冲击到身前的元军,起了一个铠甲般坚强防御的作用。若是身后的战友长枪得手,有元军负伤倒地,立即便是挥刀猛劈,取其性命。 阵中四个手持长枪的明军,犹如四只毒蛇一般,伺机而动,一见战友架住对方兵刃,立即挺枪猛刺,更有刁钻油滑的老兵油子些,并不如平安一般长枪平刺,由队友肋间伸出,而是半蹲半站,时而以长枪从前方负责格挡的战友胯下,突然刺出,直取元军的腿部,令一众挥刀猛砍的元军防不胜防,厉声怒骂和惨叫夹杂着蹦出嘴来。 而方阵最中间的那个持刀盾的明军,却是四面环顾,并不轻易出击,哪一个方向的战友遇到险境,便即挥舞刀盾,施以援手。或帮队友格挡兵器,或挥刀斩杀那些凶悍绝伦,突破明军外围防守的敌人,若外围战友身死,立即补上位置。 蒙古三族的骑士一生长于马背之上,习惯了骑射之术,此时陡然遭遇如此分工明确,互相配合的战阵,竟是措手不及,鲜血飞溅,惨呼连连中,伤亡不断。即便有些持有盾牌的元军,架得住对方挥刀猛砍,也极难闪避敌人毒蛇般突袭而至,从人群中,甚至是脚下突如其来的猛扎狠刺。更有甚者,几个元军正准备挺刀格挡明军的长枪攒刺,倒被自己身后的友军接连飞奔而来,眼睁睁撞得迎上了明军的长枪,死得极其冤枉。 朱权已然经历过了两次数千人马的惨烈厮杀突袭,惊惧之心大大不似初上战场之时,看得更为明白,心中突然念转道:蓝玉用的方阵战术,倒是贴切了以前教练和我说过的一个道理,那便是一个人若被数人围攻,切忌腹背受敌,最好是背墙而立,这样一来,就只用迎击当面的敌人。列成方阵之后,明军互相配合击杀,只要阵型不被对手冲破,所有的明军都没有后顾之忧,起到的作用,和背墙而立是如出一辙。不管敌人再多,能冲到面前的也只是有限的几个,看明军训练有素,两个持刀盾的士卒互相配合,招架三四个敌人游刃有余。所以才能只以三个小方阵,便即抗住了对方的看似人多势众,气势汹汹的冲杀。 蓝玉冷笑一声,大声喝道:“围杀上去。”随着他一声令下,另外五个几乎没和元军接手的明军方阵滚动之间,朝三伙元军背后包夹而来,意图配合和敌人厮杀正烈的友军,围歼敌人。 脱欢,贵力赤,阿鲁台等部族首领,眼见明军只以三分之一左右的三个方阵,便即抗住了自己三族一百余人的猛扑,都是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脱欢叽里咕噜的吼叫着,下令元军后退,号令之下,所有元军尽皆呼啦啦潮水一般四散退开,远离了明军方阵。 众人观望之下,阵前留下了三十来具尸体,看打扮只有三个明军阵亡倒地,其余皆是三族的骑士。此时对阵双方的一百多人,尽是气喘吁吁,浑身浴血,两眼冒着红光,恶狠狠瞪视着敌人。 朱权看到如此悬殊的伤亡对比,心中暗暗道:看来以前在小说里,看到的什么古代战阵之法,并非空穴来风,这冷兵器时代的步战交锋中,一个阵法,的确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脱欢,心道:若是这伙元军由其他部族首脑指挥,只会潮水般冲击上来,一阵胡乱砍杀,冲撞之下,只怕还只有死得更多。脱欢这般分族分头攻击,无形中减少了士卒的伤亡。 蓝玉可不会容脱欢去从容思虑对策,一挥手中青锋,喝道:“给我追上去,全部杀光。”在他号令之下,九十余名明军在百夫长平安的率领下,保持着阵型朝元军追杀而去。 脱欢看这明军保持阵型追击而来,不由得又恨又气,心道:他们这阵法若是对上咱们一百骑兵,根本挡不住骑兵箭雨下的冲击,而且他们需要保持队形,移动速度有限,即便是步战不敌,我若是撤军,他们也无可奈何,偏生贵力赤那个蠢才自以为聪明,要让咱们的人下马步战,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撒腿就跑吧,只有死战到底,这不是找死么?直到此时,心中方才明白了蓝玉为何偏要一百零四人较量,口中以蒙古话吼叫连连,下着命令。一伙元军楞了楞,恶吼连连中,挥舞弯刀,又朝明军发起了冲击。 当先的几个卫拉特悍卒,两眼冒着红光,冲到明军一个方阵前之时,突然一起丢掉了手中的刀和盾牌,对明军的刀枪视而不见,合身扑来,滚到在地,去搂抱敌人的大腿。 第八十五章 :石破天惊 四个卫拉特骑士,身中敌人兵刃的同时,冲到当先的明军士卒身前,死死以双手搂抱住敌人的腿部,任凭对手如何砍,也是至死不放,后面的元军冲撞之下,数个手持刀盾的明军站立不稳,立时给撞倒在地,一个方阵已然给突破,形成了混战的局面。 其他几个明军方阵在百户平安的率领下,虽是拼死相救,但一阵惨烈厮杀之下,被突破阵型的十三个明军已然全部倒地,三族联军也倒下了二十来个。 脱欢眼见此情此景,不喜反怒,厉声喝骂。原来他方才吩咐元军的战术也极其简单,就是当先接近明军方阵的数人,丢掉兵器,施展摔跤技,尽力打破敌人的阵型,后面的再冲进去混战。可恨的是贵力赤和阿鲁台麾下的骑士,不听自己号令,舍命摔跤,若非如此,这突如其来的亡命战术,定然不止打破敌人一个方阵。 蓝玉虽然听不懂脱欢的蒙古话,回想朱权所说这三族首领之间也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猜到了方才亡命贴身,施展摔跤的尽是卫拉特部族,脱欢属下,其他两族骑士,未必肯听从他的命令做这亡命一搏,沉着脸对平安极其属下喝道:“枪手注意刺杀贴地滚倒的敌人。” 方阵内平安等长枪手也都是老兵油子些,此时已无须蓝玉下令,早就全神贯注的持枪朝地面猛刺,杀死了几个在贵力赤和阿鲁台的吼叫下,想“故技重施,”击破方阵的亡命徒。 脱欢看了看场中已然损失过半的元军,脸露苦笑,心道:我等草原部落的骑士,所装备的除了弓箭和弯刀以外,并无明军那般的长矛,步战大大吃亏。此时他们已然有了提防,根本近不得身了,蓝玉这几个方阵破不了,剩下的也只有被剿杀至死,若是三族骑士给明军杀得一个不剩,岂不更是难堪?不如趁早收场,想到这里,便想开口服输。 还没等脱欢开口,贵力赤突然以蒙古话怒吼了几句,旁边的阿鲁台,脱欢父子听他言语,不由得面色大变。 蓝玉嘴角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双目正在注视空地上敌我双方百多人激烈的厮杀。正在此时,离他只有三丈的人群中,陡然有三柄飞刀几乎是同时之间,接连分从三个方向疾飞而至,直奔蓝玉的咽喉和胸腹要害飞来。 蓝玉陡然遇袭,猝不及防,挥剑劈飞了一柄飞刀,却无法再也无法闪避开其他两下致命的杀手。 朱权和徐瑛虽是发现了这突如其来的飞刀,只可惜身在两丈开外,鞭长莫及,不由得面色大变。 贵力赤面上已然流露出阴沉的笑容,只待蓝玉一死,他就要立即挥军掩杀这三万失去主将的明军。 眼看蓝玉就要死在对手的暗算之下,众人耳边突然传来两声极其尖锐的破空之声,彷如强劲的弩箭呼啸而至,火星闪烁间,两柄飞刀不知被什么细小的暗器撞得斜飞开去,一闪而没,正是徐瑛的师父秦卓峰施展暗器功夫,化解了这两记杀手。 原来秦卓峰江湖经验丰富无比,方才眼见脱欢等人听得贵力赤疾言厉色的喝叫后,皆是面色大变,心中难免怀疑,他虽是听不懂贵力赤的蒙古话,却依然弯腰拾起了两枚石子,全神戒备,本想在贵力赤耍什么花招之时,先做掉贵力赤和脱欢,后来眼见蓝玉遇险,便即曲指将石子射出,解救了蓝玉。 朱权,徐瑛,以及旁观的景骏,司马超等人,眼见对方如此阴险,竟在此时暗出杀手,尽皆抬手抽出了兵器。 贵力赤,阿鲁台,脱欢父子身边的卫士也是怒吼着纷纷拔出弯刀,眼看双方便是一场混战,正在此时,一里外明军的大队阵型中,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波四野。紧接着蒙古三族联军的骑士队列中,尘土飞扬,火焰腾起,两个骑士连人带马给炮火轰得鲜血飞溅,载到在地。旁边的几个蒙古骑士的坐骑,也是受惊狂跳,奔了出去。 这一下没头没脑,石破天惊的剧烈响动,来得太过出乎意料之外,场中一百多人,从拔刀相向的首脑,到依旧激烈厮杀的双方士卒,不由得一呆,纷纷垂下手来,同时转头朝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朱权此时头脑略微清醒,恨恨忖道:方才贵力赤说蒙古话之时,脱欢父子和阿鲁台表情也是大惊失色,显见得暗杀蓝玉的举动,乃是贵力赤这老东西一人所为。此时和他们翻脸,双方大军势必厮杀开来,对征讨纳哈楚的大计无益,不如暂时放过他们。想到这里,一面将长剑入鞘,一面转头对景骏,司马超等人喝道:“收起兵器。”转过头来对贵力赤,脱欢疾言厉色的喝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脱欢等人眼见朱权并无立即厮杀之意,神情皆是一缓,都吩咐各自的卫士收起了兵刃。 脱欢心中对贵力赤也是恼恨交集,当此形势,却也不得不微笑着圆场道:“方才厮杀中,兵器脱手,险些误伤了蓝将军,希望殿下和蓝将军海涵,我等认输了。”说罢,挥手示意已然停下手来的三族残军退开一边。 蓝玉寒着脸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吩咐浑身浴血的百户平安将依旧站立的六十余名属下带开一旁,包扎伤处,救治空地上躺着的数个受伤明军士卒。 一个人影缓步走到空地上,施展点穴手法,给重伤倒地的元军士卒止血上药,正是脱欢族中的“大漠飞鹰”拓羽,苏兰眼见地上那些元军伤者依旧哀嚎,心中也是大为不忍,走到师傅身侧帮助他救治一众伤者。此时脱欢手下的维拉特部族士卒已然死了个干净。拓羽,苏兰却是依旧面不改色的救治其他两族元军,甚至还以点穴手法止住了两个鲜血泉涌,明军士卒的流血。 朱权眼见他二人如此作为,心中突然暗暗叹息着想道:若是这些草原部落的人都如他们师徒一般,我们岂非不用大炮,刀剑来解决问题? 阿苏特部族的阿鲁台此时突然缓缓问道:“你们这突然开炮,却又是什么意思?”他老奸巨猾,自然也看出了方才飞刀暗算蓝玉乃是贵力赤的精心安排,索性不退反进,责问对方。 蓝玉心中虽然猜知了方才明军突然发炮的原因,还是依旧装模作样的吩咐身旁一个明军士卒,骑马奔回率领大队人马的王弼处查问。 此时的空地上,横陈了百余具尸体,其中元军约占了三分之二,约有八十左右,明军倒也伤亡了三十余人。 片刻后,奉命去查问的军士策马而回,向蓝玉禀道:“启禀将军,方才发炮乃是后军一名炮手眼见方才咱们这边局势突然紧张,一个不留神,手中火把引燃了炮捻,故此走火发炮。” 朱权理直气壮的默默看着贵力赤,脱欢等人,暗暗好笑道:你们的飞刀能“失手”来射蓝玉,我们的大炮就能走火,哼哼。 贵力赤和脱欢等人听得明白后,心中也是一跳,心忖道:原来你们早把大炮准备妥当,都对准了咱们啊。心中虽是又恨又怕,回想方才己方暗算偷袭在先,却又找不到说辞来责问对方,脑海闪现明军炮火的犀利,犹如芒刺在背。 朱权看了看双方对比悬殊的伤亡,突然转头对贵力赤和脱欢笑道:“好了,该比的也都比完了,咱们再进去坐下好好谈谈吧。”说罢,转身扬长回到帅帐。 待得众人回到大帐依旧分宾主坐下,贵力赤,阿鲁台,马哈木三人一言不发,脸色都是不太好看,只有脱欢微笑品茶,仿佛已全然忘怀刚才的惨败。 朱权双目灼灼的看着脱欢,内心感觉甚是复杂,既有三分佩服,又夹杂了更多的警惕,忖道:这小子拿得起放得下,真是个人物,总要想个法子,让你笑不出来才好。肚子里一面冒着坏水,盘算主意,一面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大明天朝历来崇尚以和为贵,不愿妄动刀兵,本王在此担保,只要你们不插手辽东纳哈楚之事,沈鹏的商队可以先和你们三个部族交易茶马,瓷器,食盐等物,若想开通互市交易,有更多的汉人商队前往贵部交易,便请各自派出使者来我大明朝廷,觐见我朝皇帝陛下,磋商细节。”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冷笑道:东西在我们手里,你们爱要不要。反正食盐这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刨出来的。 第八十六章 :无心为敌 阿鲁台心道:看来明朝朱元璋对于剪除辽东纳哈楚部,是志在必得,那么他下一刀又会砍向谁呢?这是不言而喻的,想到这里,面上故作为难之色的说道:“可惜我等三部族虽一心和大明交好通商,无奈名义上仍需尊奉北元皇帝陛下的圣旨,派遣使者出访大明天朝,实在是有所不便。”他也是老谋深算的一族领袖,如何看不出来朱元璋调遣大军剿灭纳哈楚背后的战略意图,便即故意出言试探对方,借此提醒贵力赤。 蓝玉听得他如此说,鼻中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所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若是那个托古斯帖木儿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何来闲暇管你们做生意的事?” 贵力赤和马哈木父子听明白了蓝玉的话后,都是目光闪烁,若是漠北元庭覆灭,对于他们这三个草原上实力最为强大的部族来说,无疑于扫去了头顶上,挥之不去的乌云,去掉了一块最大的心病。 朱权不怀好意的笑道:“我和蓝将军尽皆是好说话的人。无奈本次远征大军的主帅副帅,乃是冯胜,傅友德两位老将军,他二位老人家,那可都是霹雳火爆的脾气,若是待得他们率领大军出了松亭关,再见到三位的数万人马在此闲逛,那可就不太好办了。”说到这里,面色一整,接道:“草原部落的汉子,不都是爽快决绝之辈么?是互通商市,还是兵戈相见?便请三位一言而决。” 脱欢听他居然还大言不惭的将自己和蓝玉说成了“好说话的人”,看了看蓝玉,又看了看朱权,心中苦笑道:这蓝玉简直就是横着走路的家伙,宁王朱权这小子刁钻古怪,一肚子坏水,比姓蓝的更坏。 贵力赤,阿鲁台,马哈木父子此次率军前来,尽皆没有出死力援助纳哈楚之意,此时局势已然明朗,纳哈楚的十多万人马远在金山游弋,显见得对冯胜,傅友德统率的明军,也是心生惧意,不会死磕。三族联军要么退居庆州,和平章果来的人马合兵对抗冯胜统率的二十万大军,要么立即退出辽东,置身事外,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条路。 贵力赤眼见阿鲁台,脱欢父子尽皆沉默不语的看着自己,心中暗暗咒骂,看了看朱权身侧,蓝玉拥剑而坐的架势,也只得无奈言道:“既是如此,我等这便率军告辞,不再插手纳哈楚之事。”说罢站起身来,便想出帐而去。 朱权看了看这三族首脑,便要鱼贯而出的背影,回想起先前蓝玉所遭遇的凶险之处,忖道:这些家伙都是些阴险奸诈小人,笑里藏刀,毫无信义可言,难保没有反复。看了看脱欢,突然说道:“脱欢,我另有要事请教,请你暂留片刻。” 脱欢听他如此说,不由得面色大变,看了看已然迈步出帐的贵力赤和阿鲁台的背影,心中却是左右为难,略一沉吟后,还是走了回来,依旧坐下,心忖道:即便没有这小子用心险恶的挑拨离间,万一漠北王庭果真被朱元璋剿灭,草原上又形成了群雄并起,四分五裂的局面,贵力赤和阿鲁台定然不会让我卫拉特部族好过,依靠明朝的商事交易,也不是短期内所能见效,既然如此,我父子二人还需早早寻找一个靠山才好,既然自己已经决定要咬朱权挑拨离间的“钓钩”,那索性这一口便咬得狠点,为自己的部族争取更多的利益,想到这里,也不待朱权再说废话,直奔主题的言道:“此次能和宁王殿下,蓝将军达成默契,小可也是出力不少,贵力赤可汗和阿鲁台可汗对此定然心生不满,因此小可希望,若是我卫拉特部族在遇到天灾之时,希望能得到大明天朝援助的粮食,药物。”他自初见蓝玉,因自称“小王”,给蓝玉这个“刺头”撞得血流满面后,再不敢口出“小王”二字,以免自触霉头。 朱权奇道:“天灾?”他一时间也不明白,脱欢言下所指的天灾是什么意思? “我等游牧部族,最是缺医少药,夏季最怕的便是百姓和牛马的疾病蔓延,冬季最惧的乃是遇到多日连下大雪,那时天寒地冻,水草枯竭,牛,羊,马等牲口更是常常冻死,饿死。”脱欢身侧的苏兰柔声说道。 朱权听她如此说,回想起以前在电视上也曾看到,寒冬之际,蒙古草原上的确是经常风雪连天,形成冰雪灾害,不由得也起了些恻隐之心,回想起跟随冯胜大军远来之时,曾在北平见过不少蒙古人担任明朝的官吏,心中更有些把握,柔声道:“我大明天朝素有悲天悯人之心,此事待我回朝后禀明皇帝陛下定夺,若是真有灾害,想来他老人家会对贵部施以援手。” 苏兰闻言甚是喜悦,正想说话时,耳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卫拉特部族不臣属于我天朝皇帝陛下,便这般索要东西不成?”正是朱权身侧端坐的蓝玉,他见朱权在这美丽的异族少女恳求之下,脸色都变软了,心生不满,忍不住开口说话。 脱欢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一咬牙,接道:“若是北元皇帝陛下自顾不暇,我卫拉特部族愿臣服于大明天子朝前。” “好”蓝玉闻言霍然站起,虎视眈眈的盯着脱欢父子,言道:“我中原人士最为看重的,便是这信义二字。若他日本将军挥军北伐,剿灭托古斯帖木儿一干余孽之时,你卫拉特部族背信弃义,不肯称臣纳表,臣服我大明天子,蓝某终其一生,也要剿灭你合族上下。”说到这里,口气已然是斩钉截铁,容不得他人怀疑分毫。 待得脱欢父子告辞出帐,将要离去之时,苏兰牵着朱权相赠的“乌云盖雪”缓步来到他面前,柔声说道:“你的马儿虽是神骏,但自离开你们之后,却是不肯吃草啊,我还是将它还给你吧,说罢也不待他答话,便即将手中缰绳递给了徐瑛。 朱权,徐瑛眼见苏兰突然将这梦寐以求,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骏马送回,不由得相顾愕然。 “乌云盖雪”跟随朱权和徐瑛日久,突然被苏兰这个陌生人管束,自然不乐意之极,此时轻轻嘶鸣着在徐瑛肩侧摩擦,显得大是亲热,喜悦。 苏兰一双秀目闪动,也是由衷的流露出喜色,柔声道:我等部族之人,将马儿视为自己的家人一般,看来它还是跟随你们好些。说罢,翻身骑上师傅拓羽的坐骑,跟随父亲和哥哥脱欢,策马扬鞭,远远的去了。 朱权眼看小雪飞扬,寒风呼啸中,苏兰和拓羽逐渐远去的背影,回想起她热情款待自己二人的往事,都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徐瑛转头看了看朱权,突然蹩着秀眉,柔声说道:“你当真变了,先前故意留下脱欢父子谈话,意在挑拨离间,此事做得太过阴险。” 朱权沉吟片刻,微微苦笑着说道:“若是以君子的方法对付贵力赤,阿鲁台,脱欢这等奸诈无信之辈,那不是自讨苦吃么?若是方才师傅出手稍慢,蓝玉死在了贵力赤手中,你我二人还能安然无事的站在此地么?” 徐瑛心知他所说也是实情,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希望咱们日后,不要和苏兰这丫头在沙场相见。” 第八十七章 :救命稻草 朱权闻言回想才不久前,蓝玉的一百亲兵和元军舍命搏杀之时,苏兰的那些同族所表现出来的悍不畏死,脱欢的隐忍多智,心忖道:咱们强大了可以不去打别人,可若是别人强大了会不会来打我们,这就不是我们自己所能左右。思虑及此,不禁默然。 两人并肩矗立在点点飞雪中,相对无言,心中不约而同的涌起一种无奈,这是一种远离了江南应天,那般歌舞升平的平和环境,从军远征,恍若隔世般,经历数次死里逃生,眼见无数惨烈的厮杀,所深深体会到,对人生的无奈。 哈木扬鞭策马而去,奔驰中忍不住回头观望蓝玉齐整的军阵,突然轻笑了起来。 马哈木身为部族首领,平时也是颐指气使,何时象今日一般,给朱权,蓝玉轮流整治,受尽了窝囊气。听得儿子突然发笑,忍不住怒道:“亏你还笑得出来,真是气死我了。” “父亲请息怒,以儿子今日看来,这蓝玉知兵善战,治军严谨,最可虑的是他也才二十多岁,日后恐怕会成为咱们草原部族的大敌。”脱欢沉吟道。 马哈木闻言更是没好气的说道:“那你还笑?” 脱欢双目寒光闪烁,轻声道:“蓝玉此人,当真狂得可以,狂得象一柄锋锐无匹的战刀,无人可掠其锋芒。”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身为一军主将,持才自傲倒也罢了,可以我看,汉人王朝的皇权威严极重,身为臣子的这般狂傲,却未必是好事了。”说到这里,背影已然消失在风雪中。 等朱权和徐瑛一起回到帅帐之时,蓝玉正和王弼,以及那个百户平安正在羊皮地图前观看,聊着什么。 蓝玉眼见朱权到来,竟是快步相迎,微微欠身道:“殿下来得正好,末将正有事相商。” 朱权眼见这个素来和自己不对路的家伙突然表现出那么一丝丝恭谨之意,不由得一呆,搞得有点手足无措。 王弼先前听蓝玉诉说他整治脱欢的挑拨离间之计后,心中对这个“宁王殿下”再无丝毫轻视之意,此时眼见自己这个素来狂傲的上司,对朱权的态度大为改观,不由得心喜,忖道:不知道蓝将军和殿下究竟有什么梁子,两人同在军中,竟似都看对方不顺眼,如我等这般边军将领,最怕朝中那些言官无中生有,没事找事。交好宁王殿下,在庙堂之上也多个帮着说话的人,岂非更美? 蓝玉看了看朱权,嘴角突然流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手指一旁身上犹自缠着绷带的百户平安,朗声说道:“先前两军交锋之际,殿下曾经许诺厚赏平安属下的一众兄弟,每人一百两银子,一百零四人,共计一万零四百两。末将在此代众兄弟,谢过殿下。” 朱权眼见蓝玉大有一副率人逼债的架势,不由得慌了手脚,略显狼狈的问道:“回应天再给不成么?我现在身上哪来那许多银两?”心忖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前倨后恭,这般客气,原来是诚心整我啊?我随军远征,都是个蹭饭的主儿,兜里一个铜子都没有,哪来一万多白花花的银子?想到这里,对蓝玉更是又恨又气。偏生自己先前在众军面前说得口沫纷飞,慷慨激昂,此时蓝玉要债也就要得理直气壮,无法抵赖。 王弼眼见自己这个主将,竟然向宁王殿下当众发难,不由得慌了手脚,忙不迭的上前打着圆场。心中暗自埋怨蓝玉道:你这么做不是让宁王殿下下不来台,诚心和他结怨么? 蓝玉眼见朱权狼狈之状,心中快意,本也不为己甚,便想就此作罢,但一转头间却见徐瑛依然跟随在朱权身侧,顿时不舒服起来,伸手拉过百户平安,手指着他右臂上犹自浸透鲜血的伤处,故为为难之色的道:“兄弟们热血犹自未干,正是士气高涨,欲建功立业,杀敌报国之时,殿下如此推脱,却让本将不好向弟兄们交代啊。” 平安虽是勇猛粗豪,但如此给蓝玉拿来当枪使,也不由得微微苦笑。 朱权双眼瞪着蓝玉上下翻动的嘴唇,强自按耐想一拳砸进去的冲动,转过身来便想开溜,心道:算你狠,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我装病成不? 正在此时,一个亲兵走进帅帐,向蓝玉躬身禀道:“启禀将军,汉人商队的沈鹏求见。” 朱权一听沈鹏到来,顿时停下了脚步,心中一喜,好像溺水即毙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暗道:我怎么把这个家伙给忘记了。 蓝玉一听沈鹏求见,朗声说道:“去把他叫进来,本将军正要找他。” 沈鹏走进帅帐,朝朱权,徐瑛,王弼略一点头,面带忧色的正想开口说话。 朱权突然笑嘻嘻的走近身来,伸手狠狠抓向这根“救命稻草”,低声问道:沈总,能不能借万把两银子使使,待回到应天,我一定加倍奉还。”一面这样说,一面心中恶狠狠地忖道:你就是个稻草,我今天也非要榨出二两油来不可,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威逼利诱,也非把银子搞到手不可,免得一路受蓝玉那小子的窝囊气。 沈鹏听得他呼唤自己为“沈总”,不由得愕然,待得听他神态轻松的说要借“万把两银子”,不由得吓了一跳,面露为难之色。他虽知朱权大有来历,可这上万的白银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岂能这般轻松便即拱手奉送。 王弼眼见沈鹏流露为难之色,有心帮朱权解围,便即面色肃然道:“沈鹏,今日宁王殿下在此,交待你的事情,可得尊奉才是。”他虽隐约知道沈鹏在朝中有极为强硬的后台,但再硬的后台,硬得过宁王殿下么?硬得过宁王殿下的老子,皇帝陛下么? 沈鹏听得这跟随自己商队,去脱欢的部族混了些时间的少年,居然是宁王朱权,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儿子,不由得手一哆嗦,暗暗后怕,心道:若是殿下在脱欢那里有了闪失,只怕不但是蓝将军,只怕驸马爷也不会放过我了。想到这里,便即躬身赔笑道:“既是殿下所命,小的遵命便是,可是一万两银子?”说着话,竟是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在蓝玉的帅案上蘸了蘸墨,写起了欠条。 “一万零四百两。”朱权看他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哭笑不得,接道:“本王当众所说的话,难道还能赖账不成?何须如此?” 沈鹏写好欠条,呵着气吹干墨迹,故作为难之色的道:“生意自有生意的规矩,殿下莫怪,便请签字画押吧。”心中暗道:反正欠条收下之后,驸马爷,也就是你的七姐夫,要不要讨债,那就是你们的家事了。反正我是没胆子去你王府要债的。 蓝玉忍笑接道:“这是自然,军有军规,商有商道,自古皆然。” 朱权无可奈何,在沈鹏的欠条上签了名字,按了手印,转头见到沈鹏和蓝玉的微笑,很有一些签卖身契约的郁闷感觉。 沈鹏小心翼翼的将欠条收入怀中,恭谨的对朱权道:“待得小人事情办完,便请殿下随小人去取银子。”说罢,转头对蓝玉轻声问道:“小人的商队意欲离去,却遭军士们阻拦,不知蓝将军可否让他们放行,让小人率商队离去。” 第八十八章 :战略宏 蓝玉转身坐回帅案之后,淡淡说道:“你的商队便即留在我军中,待得辽东战事了结,随你离去。” 沈鹏听闻他竟有软禁商队之意,面色大变,苦笑道:“可大军远征,何时是个了局?” 蓝玉闻言,面色一寒,冷冷道:“前些时日,本将操心大军征讨大事,一时忘记了你,现如今,大军兵锋所指,便是庆州和纳哈楚,本将岂可容你再将食盐,药物等要紧物事从容交易给他们?”说到这里,转头对王弼吩咐道:“传令下去,沈鹏所属商队人等,尽皆居留军中,若有擅自离开者,格杀勿论。” 王弼心中叹气,却也不得不躬身领命,出去传令。 沈鹏听得蓝玉说出“格杀勿论”四字,顿时泄下气来,他和蓝玉交往多时,素知他的脾气乃是说一不二,自己若是再要罗嗦,只怕人头不保,只得转头看了看朱权,希望他这个宁王殿下,能出面说情。 朱权听得蓝玉的话,也是爱莫能助,装作没有看见。这两军交战,断绝对方后勤物资的来源,的确也是无可厚非,他身在军旅,自然深知其中利害。 蓝玉怕沈鹏纠缠不清,不耐的道:“三军之事,关乎数万将士性命,此等军事由本将做主。” 沈鹏无奈之下,只得垂头丧气的请朱权一起去取银两,转身离帐而去。 朱权招呼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人一同跟随,去沈鹏的车队中取了一万零四百两纹银,用两架牛车拉着回蓝玉的帅帐“交债”,看着堆积如山的白银,朱权也是心中暗叫侥幸,心道:若非财大气粗的“沈总”在此?谁能有这么大手笔,能借出如此多现银?回想这么大的一笔银子难免要还,不由得又是愁眉不展。原来他虽是身为宁王,但每月自己王府的用银,却也得按朱元璋定出的数量,去宗人府领取,并不是财大气粗之辈。 等朱权将两车白银拉到帅帐,分发给平安率领的士卒后,便即走进了大帐之中。 蓝玉正在羊皮地图前查看,眼见他进帐,突然淡淡问道:“殿下不会为那沈鹏做说客吧?”也不待朱权回答,突然沉声说道:“数年之前,本将初领辽东都督俭事之时,陛下曾招我亲谈,说道辽东纳哈楚残军未除,势必扰袭,但只要他不大举来犯,便可睁只眼闭只眼,让民间商旅和他做些交易,卖给一些维持生计所必须之物。因此本将军才不太多管沈鹏的商队,此时大军远征,自然另当别论。” “与其如此,为何不索性断绝其商路,让他们得不到任何食盐,岂非能重创他二十万大军?”朱权奇道。 蓝玉闻言轻笑道:“围而不绝,留其一条生路,这乃是用兵之妙也,围攻敌方一座城市,除非万不得已,不可围得水泄不通,若是被围困之人断了生路,势必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和我攻击之军死战到底,即使打下来,也多半是个两败俱伤之局。”顿了一顿,又接道:“纳哈楚拥兵自重,困据金山,若是咱们断商旅,绝其生路,那你说他会如何?” 朱权虽和蓝玉不睦,但相处之下,也知其用兵有真才实学,不服不行。此时听得他问话,便也虚心道:“那他势必率众大举来犯,对我辽东造成巨大压力。” 蓝玉闻言摇了摇头,朱权回想蓝玉口中曾对脱欢说过,要率领大军剿灭大明朝的心腹大患,漠北托古斯帖木儿王庭,心中陡然间明白了过来,沉声道:“若是纳哈楚被逼的势穷力竭,全军迁徙漠北,和漠北元军合并一处,那恐怕才是陛下所最不愿看到的吧?” 蓝玉一拍掌笑道:“正是如此,是以此次陛下调遣的军力,论人数和纳哈楚持平,便是不想让他有寡不敌众之感,若是他去到漠北,托古斯帖木儿本有二十万士卒,再得到这二十万元庭战力较强的残军,势必和我大明天朝,形成南北对持局面。” 朱权听到此时,眼前豁然开朗,心道:难怪中国数千年来出了无数个皇帝,也只有朱老爷子和刘邦只以布衣出身,没有依靠任何家世背景,赤手空拳打下了天下,开创了汉朝和明朝。朱元璋默许沈鹏这等民间商旅交易一些维持大军生计的物事给纳哈楚,便是为了稳住他在辽东,试想一下,谁手下拥有二十万大军,也是宁愿独守一方,做个一言九鼎的土皇帝,而不愿受他人节制。 朱权听蓝玉详细解说,回想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战略构想,不但涉及到了政治,军事,甚至是商旅。他将元朝的军队打出中原之后,并不急于求成,大力发展农业,让国家恢复元气,数年一征讨。前些年调遣颖国公傅友德,西平侯沐英,蓝玉率三十万大军歼灭梁王把匝剌瓦尔盘踞云南的十五余万之众。修养生息数年后,再有今日二十万大军远征辽东,解决纳哈楚,最后势必对漠北元军动手,乃是分头各个击破,战略眼光之宏大深远,远非其他朝代的皇帝可比。 想明白了这一切,朱权不由得由衷佩服朱元璋的雄才大略,暗暗替他叫屈,心道:可惜后人说起明朝的名将,都是以徐达,常遇春开头,对您老人家,只有锦衣卫和残害忠良的印象,忘记了若您本身不是一个极具战略眼光的军事家,像蓝玉这心比天高的小子,能服气在您手下干活么? 正在此时,一个亲兵进帐禀报蓝玉,说是沈鹏商队中有人求见,有事关辽东战事的机密大事禀告。 蓝玉听得卫士所言,不由得一愣,吩咐将此人唤入,片刻后一个脸色略显苍白清秀的青年,在两名卫士的带领下,进到帐中。 朱权和徐瑛都是习武之人,眼见此人虽是身穿沈鹏商队伙计的服饰,但脚步轻捷,显然身负上乘武功,来到帅帐求见蓝玉,不由得心中凛然,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此人正是让当朝百官谈之色变的锦衣卫同知,奉朱元璋密旨出京,策反辽东纳哈楚部下的蒋贤。 蒋贤进帐后才发觉朱权和徐瑛竟然也在蓝玉身边,不由得诧异。他先前在沈鹏处得知了商给软禁军中,忧心如焚,又见到朱权跟随沈鹏来到商队营地,便想避开他二人来面前蓝玉,岂料冤家路窄,竟然又在此相逢。 蓝玉听得沈鹏手下的伙计求见,甚是奇怪,眼见这陌生汉子见了自己这数万士卒的三军主将,竟是凛然不惧,更是颇为诧异,淡淡问道:“你是何人?来见本将军,究竟意欲何为?” 蒋贤转头看了看一旁端坐的朱权,徐瑛,王弼,沉声接道:“请蓝将军屏退左右,本人有要事禀告。”他曾经乔装改扮,设计陷害徐瑛,将其抓进锦衣卫诏狱,更在无意中涉及了这个古怪透顶,此时却颇得皇帝朱元璋看重的宁王朱权,自然不愿在他二人面前泄露真实身份。 “啪”的一声,蓝玉伸手猛一拍帅案,霍然站起,戟指大怒道:“本将军中,何时轮到你来发号施令?再不说出身份来意,本将军便将你论作奸细,斩首示众。”他见这陌生青年在自己面前居然还如此大刺刺的自称“本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甚是恼怒。 蒋贤身为锦衣卫左同知,统率京师锦衣卫金,木,水,火,土,五个卫所中的两个,由皇帝朱元璋直接指挥,麾下也有上万属下。昔日抓捕权倾朝野的宰相胡惟庸,大明第一开国功臣,开国六公之首的“韩国公”李善长以下的多少朝廷大员都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心中自然不会惧怕蓝玉这个军中的“后起之秀”,微微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衣卫的令牌,朝蓝玉一亮,口中却没有说话。在他以为,蓝玉一见此令牌,态度自然就会大为改观。 第八十九章 :军旅男儿 王弼为人较为圆滑,眼见此人气度不凡,来见蓝玉这三军主将,竟是丝毫不显畏惧之情,显见得大有来历,不由得更是上心。此时眼见他亮出的令牌样式独特,绝非普通低级官员所有,极似令满朝文武谈虎色变的锦衣卫同知的信物,不由得面色大变,缓步走出帅帐,给寒风一激,方才发觉背心已然微微冒出了冷汗。 此时一旁的朱权和徐瑛心中却是疑云重重,原来朱权鬼使神差的来到这个世界之时,便曾见过蒋贤,他那时虽是易容乔装,甚至说话的声音都以内力控束而改变,但身材武功却是无法隐藏。朱权和徐瑛更在夜潜贵力赤帅帐之时,曾见这蒋贤惊鸿一现,此时心中已然有七八分把握断定,眼前这青年,就便设计陷害徐瑛的那个锦衣卫“赵校尉”。 徐瑛站在朱权身侧,此时悄悄伸出手指在朱权背上快速写了“锦衣卫赵”四字。朱权微微颔首,意示自己心中所想和她一般无二,只是感觉徐瑛的手指在背上轻划甚是麻痒,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背脊,强忍住没有发笑。回想自己在这个世界所见到得的人,朱元璋,朱棣,蓝玉,甚至那个卫拉特部族的脱欢,不都是极为厉害之辈么?内心对这个心机深沉的蒋贤,畏惧之情早已不似初见之时。 徐瑛眼见他滑稽的神态,忍不住轻咬樱唇,忖道:这小子现在越发胆大包天了,竟似见了什么人都无所畏惧一般。 蓝玉眼见这似乎是身属锦衣卫的陌生汉子,竟如此托大,忍不住震怒。他指挥三军,曾经历过多少浴血搏杀?在军中素来是一言九鼎,何曾见过这样的主儿?锦衣卫又怎么样?这可不是在应天城。蓝玉心中一面这样冷笑,一面朝帐外冷喝道:“平安,带几个人进来。” 随着百户平安领命的声音,几个如狼似虎的蓝玉卫士,鱼贯而入,团团围住了蒋贤。 蒋贤眼见蓝玉见了自己的令牌,态度竟还是如此强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蓝玉手指蒋贤的鼻子,双目寒光闪烁,狞声道:“本将军再问你一次,究竟是何身份?来此见我意欲何为?”转过头来,朝百户平安喝道:“若他再不肯说话,我一声令下,便取了这狂徒的首级。”他在这世上,除了皇帝朱元璋,太子朱标,自己的姐夫常遇春,魏国公徐达等寥寥数人,还不曾将其他人放在眼中,虽见蒋贤乃是锦衣卫中人,却不忿他的架子恁大,有心让他明白,三军之中,到底是谁说了算? 平安等人轰然领命,白光闪动间,已然纷纷抽出了腰刀。他们跟随蓝玉出生入死久亦,自然一切尊奉蓝玉将令行事。 朱权虽有些希望蓝玉将蒋贤除掉,给自己除去一个隐患,但回想曾亲眼见到蒋贤意欲刺杀贵力赤,脱欢等部族首脑,猜到了他此来辽东,定然是身负了皇帝朱元璋的密旨,瓦解辽东纳哈楚元军,不愿因小失大,便也冷眼看着,静观其变,心中暗暗冷笑道:锦衣卫蒋贤此人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其武功心机,而在于他幽灵般的出没,让人防不胜防,今天便让蓝玉这个横人逼迫你原形毕露,露出庐山真面目,那以后对我的威胁便自大减。 绕是蒋贤见惯风浪,眼见蓝玉如此举动,平安等手中雪亮的战刀,也是心中微微惊惧。他武功虽高,能打得过蓝玉手下的数万士卒么?更何况,武功不弱的朱权,徐瑛二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当场翻脸自己也是人头不保。 原来他身负朱元璋的密旨,带着那个纳哈楚的手下,现在明朝为官的蒙古人乃刺无,潜伏沈鹏的商队之中,远赴辽东,意在策反元军将领。后乃刺无在卫拉特部族中走失,使得他无法完成使命,心中忧急,便来此面见蓝玉,希望得到他的配合,使得自己在此次大军远征中另立功劳,以免在皇帝朱元璋面前无法交差,岂料今日蓝玉竟对他的身份不屑一顾,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当此形势,无奈之下只得躬身禀道:“下官蒋贤,在锦衣卫中担任左同知,来此面见蓝将军,有机密大事禀报。”言辞之间大为恭谨,再不敢强项。 蓝玉哼了一声,回身拿起帅案上的马鞭,回身扬手就是一鞭抽去,疾言厉色的道:“你身在军中任职,倒还没有忘记军中最忌的便是以下犯上,锦衣卫左同知,那是几品官?居然敢在本将军面前如此放肆,今日这一鞭便是提醒你记得军规。” 蒋贤虽是武功精强,倒也深知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不敢躲闪蓝玉的马鞭,任凭皮鞭抽击在肩上,只得禀道:“启禀将军,下官所担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乃是从三品。今日无礼冒犯将军,尚请恕罪。”他指挥锦衣卫多年,颐指气使,何曾受过今日这般当众辱骂鞭击?身负内功自然不会被蓝玉打伤,但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蓝玉这当众一鞭之恨。 朱权听他诉说官职,这才陡然想起,锦衣卫虽是皇帝的亲卫军,但毕竟也属明军系列,蓝玉官居辽东都督佥事,那可是正二品的官,比蒋贤大了可不止一级。心忖道:有道是官大压死人啊。想到这里,情了清嗓子,厉声道:“蒋大人当真权威显赫啊,面见我这个亲王,竟也是大刺刺的不理,殊为无礼。”他此时有心以身份压制蒋贤,使得其无法再明里暗中对自己和徐瑛出什么手段。 当此形势,蒋贤无可奈何,只得以大礼参见宁王殿下。然后诉说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乃是和纳哈楚麾下左将军观童的心腹,现在北平担任明朝官吏的蒙古人乃刺无,潜伏于沈鹏的商队之中,前往策反纳哈楚部将。曾在脱欢军中意图刺杀阿苏特部族的首脑阿鲁台,可惜被卫拉特部族的第一高手“大漠飞鹰”拓羽发现,以至于功败垂成。 朱权和徐瑛当时也曾潜伏贵力赤帅帐之外,此时听得他意图刺杀的目标,既不是军力最强的贵力赤,也不是足智多谋的脱欢,反倒是那个阿鲁台,不禁对望了一眼,心中暗赞。三族首脑相互之间各怀鬼胎,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贵力赤和脱欢之所以能相安无事,便在于阿鲁台手下的一万阿苏特骑士起到了一个平衡的作用,使得贵力赤心存忌惮,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当时刺杀阿鲁台得手,则贵力赤很可能在惊疑之下以优势军力反噬脱欢。两人回想蒋贤在察言观色的情况下,能准确选定最佳目标,可算得胆大心细,冷静狠辣,兼而有之。 蓝玉听闻他曾在三军之中,身冒奇险,刺杀元军首脑,神色略和,淡淡说道:“正该如此,我等身在军旅,自当效命沙场,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岂可在应天总做些小人勾当,陷害忠良?”他素来心高气傲,对于锦衣卫在应天对于满朝文武,甚至于黎民百姓的侦伺举动颇为不耻。在他的心目中,一个军人虽然在沙场之中,难免也要用些计谋,但最终致敌人于死地的,还是手中的刀剑,而不是诬陷栽赃。 朱权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微微颔首,心道:蓝玉这小子,虽然有时候横得象只螃蟹一般,但却不失一个大丈夫的本色,爱憎分明。他本和蓝玉颇为不睦,但同在军中相处下来,曾经并肩面对共同的敌人,脱欢,贵力赤等人,不知不觉中,已是大有敌忾同仇之意。 第九十章 :孤注一掷 蒋贤如何听不出蓝玉言中的讥讽之意,依旧面色不改的躬身道:“蓝将军说得是,下官受教了。”紧接着便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原来蒙古人乃刺无在脱欢军中走失,使得蒋贤失去了策反的工具,眼看此次奉旨密行要胎死腹中,因深惧回到应天之后不好向皇帝朱元璋交代,无奈之下只得孤注一掷,希望能继续潜伏于沈鹏商队之中,前往庆州这一纳哈楚重军设防的咽喉要害之地,伺机刺杀北元平章果来。可蓝玉软禁商队的举动,无意中破坏了他的计划,是以才有今日面见蓝玉的举动。 蓝玉听得他的打算,也不由得颇为动容,他在辽东和纳哈楚麾下的元军多有小战,深知平章果来乃是纳哈楚手下颇富计谋的将领,若是他统率数万精锐之师,死守庆州这一战略要冲之地,以自己之能,现在的军力,也难于强攻而下。 蓝玉目光灼灼的看了看蒋贤,忖道:脱欢手下那个蒙古汉子,身负如此骇人听闻的绝学,这蒋贤刺杀虽然不得,却依旧全身而退,可见其身手智谋。沈鹏和纳哈楚打了许久交道,商队人数上千,他隐身其中,进到庆州该当不是什么问题。若是他侥幸得手,我只要挥军及时,或能出其不意,拿下庆州。 心念及此,蓝玉再不犹豫,点了点头,沉声道:“既是如此,我率领大军直行至距离庆州六十里处,便即驻扎不前,以免给元军斥候发觉,使得果来心生警惕,阻挠商队进入庆州。若是你刺杀得手之后,飞速来报,我立即挥军强攻,趁元军失去主将混乱之际,拿下庆州。”说到这里,转头对徐瑛说道:“瑛妹,尊师秦卓峰老前辈身负惊人技艺,可否请他出手相助?”他曾轻言目睹秦卓峰出手,对他的武功也是叹为观止,大是心折,若是请他出手,得手的机会自然大增。 徐瑛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师父若是知晓此事,自无不允。” “既是如此,本王也一同随往。”朱权沉声说道。 蓝玉和蒋贤听得他身为亲王,却要甘冒奇险去,做此等九死一生之事,不由得愕然。 蓝玉转头看了看朱权身侧的徐瑛,忖道:若是如此一来,瑛妹只怕也是不会呆在我军中。想到这里,断然道:“此事万万不可,平章果来此人,一心死战我天朝大军,非脱欢那等对我大明朝,心怀惧意的部族首脑可比,若是给他知觉,那是必死无疑。” 果不其然,徐瑛闻言道:“我二人跟随师父他老人家一同前往,相助蒋大人,想那平章果来身为三军主将,只怕身边防范严密,非是一二人可以图之。” 蓝玉听她如此说,不由得沉下脸来道:“身为女子,便该当安安静静的呆在应天家中,沙场厮杀乃是我等军旅男儿之事,要你来添什么乱?” 徐瑛闻言不由得心下不喜,微微嘟起了嘴,她自幼生性好强,出身将门,师父又是江湖怪杰,非是娴静之流的弱女子可比,心中虽是将蓝玉看做亲大哥一般,但却素来不喜他小看女子的言行。 朱权突然沉声道:“父皇将我送入军中,便是希望我能首先成为一个合格的军旅男儿,正如蓝将军方才言道,效命沙场,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乃是我等军旅男儿的份内之事。” 蓝玉见他两人如此执拗,不由得无奈苦笑,他深知朱权和徐瑛乃是秦卓峰的弟子,身负不凡武功,加之性子执拗,身份特殊,他们若是要偷偷跟随前往,也是无法阻止,总不能找两根绳子将他二人捆起来吧? 蒋贤心中另有打算,假意劝阻两句后便不再说话,冷眼旁观蓝玉竟是默许朱权跟随自己,去做此等九死一生的险事,不由得也是心中冷笑,忖道:也只有你蓝玉有如此大的胆子,陛下的儿子身在你军中,你不如履薄冰也便罢了,还放任他去做此等险事,若是他出个意外,只怕你难以交代得过去。 第二日清晨,沈鹏率领着商队离开蓝玉大军,朝着百里外的庆州一路而行。他虽得以率领商队脱身离开蓝玉,却是愁眉不展,回想昨夜蓝玉,朱权等人和自己的密谈,不由得面色灰败,以他的阅人无数,虽看不出蒋贤和秦卓峰的来历,但也知其非是泛泛可比,最可虑的乃是,宁王朱权这个好不容易才甩脱手的烫手山芋,竟然又是阴魂不散的缠上身来,若非惧怕蓝玉的狠辣,定然是推脱不从,想起此行的凶险之处,不由得心中七上八下,难以宁定如常。 此次四人前往庆州这元军蚁据之地,无疑于深入虎穴,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连蓝玉的副手王弼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朱权和女扮男装的徐瑛并肩坐在一辆货车之上,朱权突然轻声说道:“干脆我以后也唤你做瑛妹如何?” 徐瑛闻言嗔道:“我先入门跟随师父习艺,自然是师姐为尊,如此称呼,岂非失了大小?” 朱权愁眉苦脸的道:“你叫蓝玉作蓝大哥,我若老是唤你做师姐,岂非在那小子面前凭空矮了一截?当真让人心有不甘。” 徐瑛眼见他一副苦恼的表情,更是惬意,娇笑道:“若是当着旁人的面,便做你的逍遥王爷吧,没有旁人之时,你就是个师弟。”心中微微得意,忖道:这小子虽然越来越是无法无天,却还能管束得住。 朱权听她言语之间,自然而然的将蓝玉也列入了“旁人”之类,心气略平。 商队货车行进缓慢,只走得数十里,便即扎营歇息。 夜色降临之后,秦卓峰将朱权,徐瑛,蒋贤召集到了一起,围拢在一堆篝火之旁。 蒋贤身为锦衣卫的同知,平日里所为尽皆是需要隐秘行事,心中自然而然的以为自己乃是四人为首指挥之人,正想借此机会交代他三人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以免在庆州给元军发现,致使刺杀失败。 秦卓峰突然淡淡说道:“你二人知晓为何为师不许你们携带那匹骏马么?”原来朱权和徐瑛本想带“乌云盖雪”同行,却遭秦卓峰反对,不得已只好将爱驹留在了蓝玉军中。听得秦卓峰说起此事,不由得一愣。 秦卓峰沉声说道:“蒙古人喜爱骏马,若是你二人将此等千中选一的良驹带在身边,岂非招摇过市?无端引得旁人注意。”顿了一顿,又接道:“做此等隐秘之事,须装得越平常越好,日常言行,举手投足,甚至是眼神。”眼见朱权和徐瑛颇有些不解的神色,冷冷道:“一个长年习武之人,眼神都会比常人凌厉些许,所以不管身在何处,也尽量不要和对方双目对视。你两人武功修为不够,还无法做到隐形匿迹,所以进城之时,最好还是坐于车上,以免行走间身形过于矫健,给人看出身怀武功。以为师所见,这商队之中,除了沈鹏乃是江南口音外,其余伙计尽皆是北方口音,和咱们大有不同,故此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口说话。”紧接着又交代了诸多事宜。 朱权和徐瑛深知秦卓峰昔日曾在陈友谅麾下的义军效力,专伺做那刺杀元庭要害官员之事,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的交代,心中都不禁凛然,仔细聆听。 蒋贤听得秦卓峰口出此言,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他不曾见识过秦卓峰的武功,更不知晓其来历,只知道他乃是朱权,徐瑛二人的师傅,此时听他言之凿凿,不由得心中大是惊惧,忖道:本以为这秦老儿只是武功高绝而已,此时听他言行,怎的对此等刺杀之事竟是驾轻就熟一般?看来这一路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第九十一章 :金城汤池 待得蒋贤离开之后,秦卓峰突然转过头来,双目凝视着朱权,轻声问道:“需要为师找个机会,将这姓蒋的除掉否?” 朱权沉吟片刻后,轻声说道:“此事以后再说吧,虽然他阴险毒辣,现在毕竟同舟共济,此行的目的还是一致的,解决辽东这伙元军再说。”说到这里,略微一顿,突然轻笑道:“咱们此次和蒋贤同来,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若是咱们二人出了什么意外,蓝玉那只螃蟹,非生吃了他不可。朱元璋那里,他也无法交代。”他回想蓝玉找自己要债的可恶之处,忍不住将这横蛮的青年将军,调侃成了一只螃蟹。 徐瑛深以为然,也是轻轻点头。 “不错,咱们习武之人行事,正该如此主次分明。不管那蒋贤如何坏,可现在咱们面对的共同大敌,乃是蒙古鞑子,老夫昔日奉陈友谅之命去刺杀瑛儿的父亲徐达,最后面对他时,并未下手,也是深感蒙古鞑子才是咱们的死敌,不愿义军之间相互残杀。”秦卓峰微笑着拍了拍朱权的肩,突然叹了口气心中大是舒畅。原来他昔日答允传授朱权武功,多半还是看在爱徒徐瑛的份上,今日出言试探之下,对于朱权如此回答,大为满意。 庆州城的城墙之上,一个身穿甲胄,两鬓略显斑白,鹰鼻鹞目的蒙古将军,正率领着数个卫士巡视,在他身侧相伴的,还有一个身材魁梧异常的蒙古青年万夫长。正是纳哈楚麾下的平章果来和他的儿子海里溪。 在他们右手下方的庆州城中,却是忙碌异常,为数几千的蒙古士卒正在拆毁着老大一片民居,将砖石和木材分类,源源不断的运上城墙来,砖石加高城墙的高度,圆木却是锯做了一段段,用以在防御明军强攻庆州之时,做滚木使用。 此时的庆州城街道上,来往穿梭的,全是蒙古士卒,却没有一个汉人百姓。这庆州城本有数万汉人百姓,可自从纳哈楚等蒙古大军退据辽东,占据庆州之后,横征暴敛,奸淫掳掠,使得数万百姓死得死,逃的逃,已然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军事要塞,除了元军之外,再无一个汉人。 海里溪转头看着城中给拆毁一半民居,空出老大一片地方的空地,忍不住微微皱眉,问道:“父亲,此次冯胜,傅友德两个老儿,虽则率领二十万大军来犯。但太尉大人麾下也有二十万余众,再加此等辽东平原厮杀,正对咱们骑兵大为有利,为何还要小题大做的拆毁民居,用以加筑城墙?这数日天寒地冻,我麾下的两万儿郎在城外驻扎,夜间寒冷得紧,不如让我等白日在城外驻扎,夜间进城里民居歇息如何?” 他一直遵从纳哈楚和父亲的军令,带领手下两万精锐骑士在城外扎营,天寒地冻挨了好一段时间,却依旧没有见到明军的影子,早不似初到庆州之时那般警惕,便想夜间进城里民居安歇,省得在城外吹那刺骨的北风。 “混账,时至今日,我等局促辽东,还在小看这些汉人。”果来眼见儿子一副轻松的说出此话,忍不住恼怒。鼻中连连哼了几声,没好气的问道:“你以为咱们大元朝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么?” 海里溪眼见父亲突然发怒,不由得搔了搔头,不明所以。 果来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叹了口气,接道:“咱们输就输在轻敌二字,为父年轻之时,也如你这般年轻气盛,自以为我等金帐汗国的勇士,弓马无敌,扫灭诸国,横行天下,何曾将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这些个泥腿子放在眼中?可事实证明呢?成吉思汗的孙子,大汗蒙哥亲率数十万大军围攻四川钓鱼城时,被炮石击伤驾崩。昔日元庭丞相脱脱大人何等大才?亲率四十万大军,在高邮将张士诚死死围困三月,结果也是损兵折将,死伤二十万余众,依旧未能攻陷高邮。由此可见,汉人在马背虽不是咱们敌手,但城市攻防战上,的确很有那么两手。我这些守城的手段,都是昔日和汉人交战之时,所耳闻目睹。”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庆州城外一望无际的平原,沉声说道:“所以此次面对朱元璋手下悍将冯胜,傅友德,万万不可轻敌。你身为骑兵主将,自当坚守城外。” 海里溪无奈只得点了点头,果来满意的笑了笑,突然道:“太尉大人虽是有些畏敌惧战,只要咱们在这庆州城下重创明军,他便是想和朱元璋议和,只怕也是不可得了。” 海里溪面上突然流露出几分不满,颇有些恼怒的说道:“海兰达败军之将,来到我军中还经常指手画脚,他还以为他身在漠北呢?想来当真恼人。” “喔。”果来闻言也不由得皱眉,原来海兰达乃是漠北元庭太师蛮子的心腹,只因纳哈楚在辽东拥兵自重,对漠北元庭皇帝的圣旨阳奉阴违,是以双方表面上虽是客客气气,但心中芥蒂却是始终难以消除。 果来回想当前严峻的形势,还是劝道:“他麾下也就数千人马,初来辽东,不知蓝玉的厉害,吃些亏也不足为奇。”原来海兰达来到庆州相助果来父子后,对率领三千多残军的事情却是支支吾吾,没有个明白说法,是以果来父子都以为,他乃是败于蓝玉手中。 此时沈鹏的商队,已然行到距离庆州只有数里之处。朱权,徐瑛,蒋贤在秦卓峰的率领之下,爬上一个地势较高的山坡,朝前观望,只见远远的庆州城头,蚁群般的元军正在加紧修筑加高城墙,南城门紧闭,北门外又是营帐连绵,显见得还有重兵驻守。众人眼见一众元军如临大敌的备战状态,心中都是一沉。 秦卓峰昔日也曾身在军旅,见识远超其余数人,见状皱眉道:“看来这平章果来,只怕当真不好对付。老夫曾听沈鹏那小子说道,这庆州虽这不是很大,依然有东,西,南,北四门,看这样子,他已然封死了东西两道城门,以利于集中兵力守住南北二门。若是老夫没有猜错,他城外的这两三万人马,定是轻骑无疑,城中另有两三万精锐步卒。” 朱权闻言,思索片刻后道:“若是我等出动数万精锐步卒强行攻城,他的两三万骑士势必绕道我军背后,形成夹击之势。若是我等出动数万精锐骑士攻击他的骑兵,他不敌之下,自可从容退进北门,我军若是追击之下靠近城墙,势必要承受城墙上的箭雨杀伤。而他骑兵又可从容自南门而出,夹击我军。”他曾亲身经历过了两次厮杀,海兰达率军夜袭蓝玉之时,北元骑兵打了就跑,来去如风的灵动之处,脑海中已然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错,纵是我军有十数万之众,面对如此坚城,急切间也难是于强攻而下,他的骑兵若是见我军势大,却不进城,远远跑开,等我军攻城之际,又来袭扰,也是个头疼之局。更何况,此处只有纳哈楚四分左右之一的军力,在此辽东广阔平原,他数万精骑来去如风,若是他手下另外的十数万精锐骑兵趁我大军攻城疲惫之时,狂飙而至,那就更为凶险了。”秦卓峰面带忧色的沉声说道。 朱权等三人听他如此解说,不由得都是脸上变色。朱权远望庆州城,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忖道:“看来这平章果来当真扎手,既是如此,我等此行定要取了他狗命,为大军远征辽东,拔掉庆州这颗钉子。” 第九十二章 :冤家路窄 平章果来下城之后,又到城中囤积粮草的所在查看了一番,眼见堆积如山,保管妥善的粮草,心中满意,正想策马回府休息一下,却见一个手下的斥候百夫长疾驰而来,禀报沈鹏的商队已然来到城外。 果来闻言,不由得大出意料之外,忖道:当此大军交战之际,若是沈鹏给蓝玉扣留在边关,那是毫不稀奇,如今他却是安然将货物运送到此,难道此中还有什么古怪不成?想到这里,转身对儿子海里溪沉声吩咐道:“你即刻回营,出城之后,紧闭城门,将沈鹏的商队一干人,全部留在你大营之中,待我在城墙上查看后,你再命军士将货物搬运进城,不得放商队一人进城。”说罢,转身又带领属下的卫士上了城墙,朝北城门楼走去。 朱权等人眼见商队一干人众车辆,竟是被两千余蒙古骑士押犯人似的,押进了北门外骑兵军营,忍不住都是皱眉。转头看到城墙一个须发略显斑白,颇具威严的蒙古将军一声令下,城墙上垛口处的元军尽皆是张弓搭箭,瞄准了城下的商队,不由得心下一沉,心中暗暗咒骂道:老东西当真扎手。 果来在城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一众元军将沈鹏牛车上的货物卸下,搬进城中,待得数个斥候回来禀报,城外数十里内并未发现明军踪迹后,略微心安。眼见沈鹏在城下陪同儿子海里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商队其余伙计也并无其他异动,放下心来,对身边一个卫士沉声说道:“你下去告诉沈鹏,待得货物下完,立即离开庆州,将剩下的货物送交太尉大人处。”说罢转身回府,他本想调遣数千元军押送货物回纳哈楚处,但当此明军来犯之际,庆州咽喉要害之地,不容有失,却不愿再分兵他往,便让沈鹏自去。 此时朱权,徐瑛,等人眼见果来防范如此严密,也是束手无策。 沈鹏此时却是远远的站在海里溪身侧,一旁还另有一个万夫长,皱着眉打量商队中人,目光中满是警惕,正是漠北元军的海兰达。 朱权和徐瑛曾在蓝玉大军被夜袭之夜,和这海兰达有过一面之缘,眼见他居然也在此地,早已转过了头去,以免给他知觉。 海兰达眼见这车辆数百,人数上千的商队,竟然可以让数量庞大的货物,在此明军远征之际安然送到此处,也是心中犯疑,忍不住问道:“你这商队如何避开边关的封锁?来到此处?” 沈鹏这两年来和纳哈楚手下的将领多有接触,听得这陌生的万夫长蒙古话口音,和纳哈楚麾下的一众士卒略有区别,猜到了他便是朱权口中所说,漠北元军的将领,闻言故作神秘的说道:“我家公子在大明朝中乃是身份尊贵之人,兼且和驻守辽东的蓝玉将军交好,所以他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海兰达念及庆州的重要所在,依旧放心不下,追问道:“不知你家公子却又是什么身份?” 沈鹏赔笑道:“我家公子姓欧阳,单名一个伦字,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最疼爱的女儿,安庆公主的夫婿。” 海里溪心中略微不满,皱眉忖道:我这个做主人的尚没有问那么多,不知你跑来罗嗦什么?他眼见这海兰达带着三千多残兵败将,狼狈万状的来到庆州,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只是碍于父亲的嘱咐,才勉强忍耐。这两年沈鹏送来了他们急需的食盐,药物,是以海里溪对他已然完全没有了防备之心。 沈鹏为人圆滑精明,冷眼旁观,捕捉到了海里溪神情中的一丝不悦,转头见城墙上的平章果来已然离去,转过头来,故意流露出些许歉意的说道:“日常都是我的伙计搬运货物入城,今日却是要劳动一众军爷了。” 在他身侧搬运沉重麻袋的数个骑士,本已心中有气,给他一撩拨,不由得口中喃喃,污言秽语的咒骂起来。 海里溪转头看了看远处朱权,徐瑛等商队伙计悠然自得的或坐或躺,自己手下的骑士却是累得怨气冲天,也是大为不忿,转头对沈鹏道:“叫你手下的这些个汉狗来搬东西。”说罢吩咐手下的一众骑士,停止了搬运。 海兰达眼见他如此大意,不由得皱眉,疾言厉色的说道:“不可。” “这位将军面生得很,不知是否新任的主将?咱们二人日后还需多加亲近才是。”沈鹏说罢,吩咐两个伙计取来数袋茶叶,神态态中满是恭谨之意,竟是要巴结海兰达一般。 海里溪眼见这海兰达一副命令的口气,本已不悦,再见沈鹏一副急吼吼巴结他的势利样子,更是一肚子无名火,冷冷说道:“此处还须由本将发令。”说罢转身扬长离去。 海兰达见他发火,无奈之下只得走过数步,来到了城门边上监视那些纷纷扛起麻袋,朝城中走去,沈鹏手下的商队伙计。 朱权,徐瑛等人眼见沈鹏打通了进城之路,便即一人扛起一个麻袋,遮住了半边脸,跟在其他伙计身后鱼贯而入,朝庆州城中走去,行走之际,故意装得颇为吃力。 朱权看了看远处的民居,趁着近处无人之时,朝身前的秦卓峰轻声问道:“我等卸货之后,可否找个地方先藏起来?” “万万不可,方才走过那万夫长身侧之时,我听他口中喃喃自语,多半在数咱们进城的人数,若是给他发觉少了几人出城,更要疑心。这食盐多半和粮仓相距不远,找到粮仓,看好地形,夜间再潜进来。”秦卓峰低声道。 朱权等人深知他做惯了这些勾当,便也一切都听他吩咐,在粮仓卸下盐袋之后,故意将污秽的衣袖在脸上抹了抹汗,搞得面目全非,朝城外军营走去。 待沈鹏的商队将货物卸完之后,已到了黄昏时分,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于此同时,一只为数数万的蒙古大军悄然来到了距离庆州约莫六十里处的一处山谷扎营。帅帐中,一个须发斑白,精神健旺的蒙古老将,正在羊皮地图前观看。在他身后,肃立着三个万夫长打扮的蒙古大汉。正是北元太尉纳哈楚以及他麾下心腹,“兀良哈”三卫的三个首脑。 “兀良哈”三卫其实乃是“兀良哈卫”,“泰宁卫”,“福余卫”的合称,分别是“兀良哈”,“翁牛特”,“乌奇叶特”三个部族,只因三族的祖先,曾在成吉思汗手下名将木华黎军中效力,故此三族首领以及此时辽东元军中,最为精锐的这六万骑兵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木华黎后裔,太尉纳哈楚的心腹。 “福余卫”首领,万夫长海撒男答溪看了看纳哈楚的背影,忍不住面露不解之色,问道:“太尉大人既是担心庆州有失,何不率领大军星夜赶往庆州,和平章果来大人合兵一处?” 纳哈楚转过身来,微笑着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亲率你们三卫六万精锐到此,连果来也瞒过了,乃是希望他能吸引冯胜的明军主力于庆州城下,待恶战一日,明军主力攻城疲惫之时,我再出动六万骑兵,和果来前后夹击,重创明军。若是果来心知我率领大军在此静候增援,心存侥幸之下,未必肯死战冯胜,傅友德,如何能消耗明军战力?这以汉人的话来说,便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泰宁卫”万夫长,阿扎施里闻言皱了皱眉,低声道:“庆州乃辽东要害之地,此次冯胜亲率二十万大军到此,太尉大人此计虽妙,但是否太过冒险?”他身旁的“兀良哈”卫万夫长,塔宾帖木儿也是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纳哈楚笑了笑,缓缓道:“两年前果来占据庆州之后,大肆加筑城防,搜集粮草,他手下有三万余众步卒,再加海里溪两万骑兵,即使冯胜二十万大军一拥而上,也绝非急切间可以拿下。此处距离庆州只有六十余里,我等六万余骑兵眨眼便到,无须深虑。”三卫首脑听纳哈楚如此说,也尽皆放下心来。 第九十三章 :狡兔三窟 此时的沈鹏,站在海里溪的大帐之中,面露难色的说道:“海将军,今日天色已然快黑,小人商队即使离去,也走不得多远了,不如待明日黎明,小人再启程去太尉大人处吧。”说罢吩咐手下,将商队中特意准备的上等美酒,拿了些来赠与海里溪。原来方才平章果来手下的亲兵来大帐传令,让沈鹏率商队即刻离开。 沈鹏早已看出秦卓峰,蒋贤,朱权三人绝非善茬,如何敢坏了他们大事,便也费尽心力打点。 海里溪本是好酒之人,一面喜笑颜开的品尝美酒,一面暗自忖道:沈胖子和咱们打了数年交道,从没出过什么乱子,他这千把人在我两万大军营中,料想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明日天不亮,便即赶他上路,想来父亲也不会知晓,想到这里,便即答允了下来。 夜色中,朱权,徐瑛在秦卓峰的率领下换过了一身黑色衣衫,悄悄潜出营地,来到城墙远离海里溪军营的一角。 秦卓峰侧耳在城墙上静听墙头巡哨的元军走远,手掌灌注内力,施展壁虎游墙功,悄无声息的潜上了足有五丈余高的城头,再以绳索将朱权等三人缒了上来。 蒋贤上得城头,暗自忖道:以我现在的内力,最多可上得三丈,如他这般游刃有余的爬上五丈无可借力之处,那是万万不能。想到这里,对秦卓峰更是忌惮,转念道:看来待得此事一了,还须早早离开他三人为上。 待得上了城墙,朝城下一看,朱权等三人心中不由得叫苦不迭,原来此时城下一片漆黑,无数的房屋中隐约有火光闪动,想来是元军士卒在房屋中取火生暖,城中不时有一队队手持火把的元军哨骑巡视,却是看不出这三军主将的平章果来居处何在。 原来元军主将果来,昔日也曾和反元义军多有交手,对义军刺客,高来高去的江湖身手也是有所耳闻目睹,大为忌惮。加之他生性狡诈稳重,城中的居处,也总是换来换去,所以此时一眼看去,根本无法发现其所在。 朱权和徐瑛眼见在如此漆黑夜晚,若是去城中无数的民房中寻找这三军主将,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由得相视苦笑。 蒋贤朝身边的秦卓峰低声问道:“可要晚辈去擒下一个元军活口盘问?” 秦卓峰面带微笑,摇了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低声说道:“不须如此,粮草乃是大军命脉所在,咱们去粮仓放上一把火,不怕他不现身。”说罢转身带领三人,朝日间搬运盐袋进城之时,已然看清的粮仓所在,悄悄潜行而去。 盏茶时分后,四人一路避开数队巡哨的元军士卒,悄悄隐身于粮仓附近的一处房顶之上。不远处紧邻着粮仓的一间大屋之中,有十数个元军士卒正在一面喝酒,一面赌着骰子,正是一小队哨兵。 过得片刻,秦卓峰眼见这十数个元军士卒在长官的带领下走出大屋,转过街角,开始巡哨,便即吩咐朱权等三人隐身屋顶,自己却是纵身下地,一溜烟的窜进了空无一人的大屋中,拿起元军放置在一旁的酒瓶,将烈酒倾倒在元军取暖的篝火中,犹嫌不够,伸手取下腰侧早已准备好的满满一葫芦烈酒,搞得屋中顿时火焰升腾,熊熊燃烧了起来,转身跃出房去,回到朱权等人身侧,隐住了身形。 此时正值隆冬之际,天干物燥之时,火焰蔓延开来,顿时被粮仓附近守卫的一众元军发现,负责守护的千夫长脸都吓得白了,一面喝骂着让已然睡下的手下起来灭火,一面亲自带了一队士卒,飞马来报知平章果来。 长街上马蹄响动,数十骑人马朝着粮仓疾驰而来,正是果来带着手下一百多亲兵赶到。原来他今夜的居处便在离此不远的两条街处,本来便未及安睡,突然听得外面吵闹异常,走出房来看见火焰升腾的方向,居然是粮仓这等要紧所在,顿时大惊失色,当即率领手下的一众卫士赶来。 蒋贤眼见一众元军大气都不敢透一口,肃立街道两侧,恭迎果来的架势,已然猜知其身份,伸手自腰间取出数枚见血封喉的毒针,屏住了呼吸,静待果来自长街走近,便要出手。此时长街上虽有数百元军,但只要果来走到三丈之内,他有把握一击毙命。 秦卓峰目光闪烁的看着果来靠近,心中回想日间在城门口所看到的那个生性狡诈的万夫长海兰达,略一沉吟,阻止了徐瑛和朱权抽出腰畔的长剑,轻声说道:“稍安勿躁,不忙出手,为师自有打算。” 此时蒋贤已然看出秦卓峰是做此等勾当的行家里手,便也强自按耐了下来,和朱权等三人并肩伏于屋顶之上,静观其变。 平章果来策马来到那千夫长身侧,扬手一鞭夹头夹脑的抽去,喝道:“即刻率人,全城搜捕,捉拿奸细。”转头看了看远处城墙上哨兵手持的火把在黑夜中缓缓移动,并未发出敌人来袭的警讯,依旧放心不下,对身后两个快马赶到的万夫长传令道:“三军即刻戒备,你两个各自带一万人马上城墙,以防明军突袭。另外再派人去海里溪军中传我将令,所有骑兵立即戒备,准备厮杀。”说罢,掏出怀中三枚令箭,交给了属下,快步来到距离火灾处十数丈外的地方,指挥手下一众元军救火,看着此时已然熊熊燃烧的三间房屋,气得来回踱步,暴跳如雷。 朱权眼见他取出三军主将发号施令的信物,发布军令,双目闪烁,心中一动。 最近一段时日,天寒地冻,元军夜晚难耐寒冷,便即纷纷在居住的民居中,烧起篝火取暖,时有零星火灾发生,是以粮仓附近早备好了许多水桶,一众元军奋力扑救之下,火势渐渐小了下来。 果来眼见火灾蔓延之势已然被控制,略微放下心来。待得过了半个时辰,率军上城墙的两个万夫长派人回禀,说是并未发现城外有何动静。在城中搜捕一番的千夫长也派人禀告,说是直到此时,城中并未发现任何奸细所在。 此时火灾已然全被扑灭,果来听得属下回禀,并未发现明军大举来袭,城中也并未发现奸细,略微安心,收回了三只令箭,心中犹自忖道:这粮仓重地,早不早,晚不晚的偏生在沈鹏到来的这一晚发生火灾? 在他以为,儿子海里溪定然已经尊奉了自己的军令,驱赶着沈鹏的商队离开了庆州城,所以虽有些疑心,却始终思虑不透。转身查问一众负责守卫粮仓的士卒,迈步走进了火源起处,依旧青烟渺渺的那间大屋。查看之下,只见一片狼藉,地上碎裂着数个酒壶,一无尸体,并无其他异常,转身走出屋来,沉着脸吩咐将驻守此处的十数个元军斩首示众,号令三军。此时的他已然断定,这火灾乃是守卫粮仓的手下士卒,贪杯误酒,致使粮仓起火。 果来眼见并无明军来袭,放下心来,传出军令,让城上的两万元军步卒各自回城安歇,转身上马,便想离去。 正在此时,却见数个元军士卒推推搡搡的押着一个身穿羊皮袄的蒙古汉子,朝自己马前走来,不由得皱起眉来,仔细打量这个蒙古汉子。 此处街道之上,站满了手持火把的元军士卒,火光照耀之下,蒋贤看清了那个给元军押解而来,年纪约莫四十余岁的蒙古汉子的身形样貌,不由得身形略微一抖,面上竟是流露出一丝喜悦之色。当即便低声告诉了身侧朱权等三人这蒙古汉子的来历。 原来此人竟然便是跟随他远赴辽东策反,早年纳哈楚部下左将军观童的心腹,后投降明朝,在北平担任官员的乃刺吾。 原来乃刺吾在脱欢军中和蒋贤失散之后,只得谎称是沈鹏商队中的伙计,加之本身是蒙古人,便也没有遭到为难,向脱欢索要了一匹骏马,便即脱离了大军。不识路途,饥寒交迫之下,一阵乱逛,竟是来到了庆州。饥饿难耐之下,只得谎称自己乃是遭到狼群袭击的牧民。 第九十四章 :出手无情 守城的元军见他乃是地道的蒙古人,便也不疑有他,在他苦苦哀求之下,便即放进城中,在粮仓附近索要些吃食。乃刺吾一心想休息两日,便即赶回北平。岂料今夜火灾突起,给负责搜查的元军抓获,便即送到了平章果来处。 果来目光灼灼的看了看他,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乃刺吾二十年前曾见过平章果来,此时便即谎称自己是遭狼群袭击的牧民,来庆州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一面吞吞吐吐的说着话,一面瑟瑟发抖。他乃是投降明朝的元朝官员,生怕给这多年前曾见过面的果来发觉了身份,立时身首异处。 经过二十余年,乃刺吾身形容貌已然大变,果来一时间只觉得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一般,却是始终回想不起来,心中疑虑难去,吩咐属下亲兵,将乃刺吾押解,跟随自己而去。 秦卓峰眼见四周的元军逐渐散去,率领朱权三人,隐身屋顶,尾随着果来一行而去。 果来生性奸诈,虽见今夜火灾似乎是手下用火不慎方才导致,但依旧没有再回方才的居住之处,却是转过了两条街,另寻了一处较为宽阔的闲置民居,迈步走了进去,一面吩咐亲兵在此驻扎,一面让手下卫士押解乃刺吾走进了大堂。 秦卓峰率领三人,趁果来的一众亲兵尚未及布防之际,悄无声息的潜到了大堂所在的窗外,伏于墙下,静听房中动静。四人方才潜到屋外,隐住身形,果来手下的一众卫士,已然爬上了四周院墙和屋顶,将主将的居所守得水泄不通。 平章果来就着烛火,看了看吓得面色青白的乃刺吾,心中忖道:昔日的一众反贼手下,江湖高手众多,似乎也未曾见过这般窝囊废一般的人物。想到这里,吩咐手下的卫士给乃刺吾松绑。 乃刺吾给绳捆索绑,勒得久了,此时手脚得了自由,忍不住伸手按摩起给捆得清淤之处,心中盘算着如何瞒过这如狼似虎的果来,留得性命,逃回北平去。 秦卓峰此时目光灼灼,一面看着数丈外,屋顶上两个来回巡哨的卫士,默默数着他们来回碰面后,转身所走的步数,一面找蒋贤索要了数枚毒针,手指对面屋顶的两个卫士,悄声对蒋贤吩咐道:“稍待他二人碰面转身之际,你立即以暗器打灭屋中四只烛火,再出手和我收拾一众元军。”略微一顿,转头对朱权,徐瑛说道:“等下你二人不要出手杀人,看清烛火所在,跟着我一起进到房间,立即点亮四只蜡烛。”说罢,带着他二人掩近了大堂门口。 此时大堂中,烛火照耀之下,果来目光灼灼的看了看乃刺吾,沉吟片刻,突然沉声问道:“你自称牧民,可怎么本将军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一般?” 乃刺吾脸色陡然一变,强笑道:“小的身份低贱,不曾见过大将军。” 果来陡然转身,疾言厉色的道:“将你的手伸出来我看。” 乃刺吾冷不及防,给骇了一跳,不及思索之下,伸出了右手。 果来看着他光洁的手掌心,狞笑道:“若是牧民,自是长年骑马放牧,如何你的手掌之上却没有马缰勒出的老茧?” 正在此时,对面距离大堂数丈的屋顶上,两个蒙古卫士,来回巡视碰头后,口中正在喃喃咒骂着转过身来。 蒋贤再不犹豫,伸手一拉开窗户,双手连扬,四枚飞镖分头朝四只烛火飞去,紧接着又是四枚毒针出手,分袭平章果来和站立在乃刺吾身侧的三个卫士,身形窜动间,捷似狸猫般跃进屋来。 风声响动,屋中陡然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于此同时,秦卓峰贴地滚进房来,双手连扬之下,四枚毒针接连出手,带起尖锐刺耳的破空微响,直奔四个敌人的咽喉要害而去,一块小石子却是呼啸着打在了乃刺吾哑穴之上,以免他陡然惊呼,露了众人行迹。 平章果来和手下的三个卫士陡然间双目一黑,愕然间伸手方才摸到腰侧的刀柄,却觉得咽喉一刺,巨疼之下,紧接着脑中一片难以抑制的眩晕,喉咙中格格轻响,却是发不出呼救之声,尽皆软到在地。 朱权徐瑛得秦卓峰吩咐,早已手持火刀火石在手,以着方才所见到的烛火位置而去摸索,迅即点燃了四盏烛火。 火光照耀之下,只见平章果来等四个敌人尽皆扭曲着手足,倒在地上,满是怨毒的瞪视着自己,面色乌青,挣扎几下后,终于不再动弹。 此时的屋外高处巡哨的两个元军卫士,方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大堂一侧,烛火照耀的窗户上,依旧是五个人影肃立,便也浑不在意,依旧来回巡视。已然不知此时堂中自平章果来以下的四个人已然尸横就地。 朱权眼见果来等数人的凄惨死状,不由得皱了皱眉。 秦卓峰哼了一声,冷冷道:“乱世江湖,可没有多少切磋武艺的机会,老夫对付这些残杀我汉人百姓的蒙古鞑子,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 朱权闻言点了点头,忖道:怪不得来到这个这个古代后,所见到的中国武术,尽皆是骇人听闻的手段,远超数百年后人的想象。后世社会因为枪械等武器的大规模使用,致使武术变成了强身健体的手段,甚至是表演,至多在规则的极大限制下,比赛而已。而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武功高低就决定了生死。一个是为了爱好,一个是为了生存,目的已然截然不同,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乃刺吾陡然间见到数个身穿身穿黑衣的汉子,鬼魅般潜进屋来,呼吸间已然杀死果来等四人,险些吓得晕厥过去,身形一软便要坐倒,手臂一紧,已然给一只铁钳般的手臂拉住,转头看到了蒋贤的容貌,惊疑不定中,带了两分喜悦,想要说话,一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蒋贤伸手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待乃刺吾情绪略微稳定,伸手去解他穴道,却是丝毫没有作用,不由得心中一凛,只得请秦卓峰出手解了乃刺吾被制的哑穴。 秦卓峰手指尸横就地的平章果来,低声对乃刺吾说道,你假装这果来审问自己,声音放得低些,不可给屋外的元军察觉,说罢挥了挥手,示意朱权等三人换上那三个卫士的衣甲。 乃刺吾虽不知秦卓峰的身份,但看到他那不可抗拒的眼神,也只得装模做样,含混不清的学着果来的口气怒道:“你究竟是何人,是何部族的牧民?”一面又以自己的腔调回答着,一人假扮两人说话,竟是演起了双簧戏来。 朱权,徐瑛,一面取下两个卫士的衣甲换上,一面强忍笑意,看着乃刺吾滑稽的双簧表演。 蒋贤武功精强,位高权重,此时眼见秦卓峰的手段,也是大为叹服,忖道:这老鬼武功高绝倒也罢了,做此等极险之事,竟是驾轻就熟,滴水不漏,竟似比我锦衣卫还精通此道一般,不知以前是做什么行当的。一面这样想,一面快手快脚的换过了打扮。他却是有所不知,秦卓峰昔日在陈友谅手下,做的便是刺杀元军要害人物,配合义军作战的勾当,对这些门道自是游刃有余。 朱权俯身走到果来尸身前,探手入怀,摸索之下,果然掏出了三只令箭,不由得大喜。 第九十五章 :无心插柳 朱权身在军旅日久,自然知道这便是号令三军的主将信物,不由得大喜。来回踱了两步,低声道:“这果来生性稳重,咱们拿了令箭潜出去后,便请蒋大人保护乃刺吾,去到海里溪那个蠢才军中,假传军令,勒令沈鹏率领商队离去,以免蓝玉大军突袭之时,受了池鱼之殃。”说到这里,双目一闪,接道:“师傅也一同跟随,让乃刺吾假传平章果来军令,将海里溪骑兵驻守的北门锁死,然后再去给蓝玉报信,让他率领大军前来,趁着天明之前,元军不知主将毙命之际,发动突袭,一举拿下庆州。” 徐瑛奇道:“即使锁上大门,可我方大军一到城中交战,城门口元军势必开门落锁,放城外元军入内增援,却有何用?” 朱权轻笑道:“待城门上锁之后,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打不开锁。” 秦卓峰先前在长街上不杀平章果来,也正有夺取令箭假传军令之意,闻言点了点头,伸手取过朱权手中两只令箭,低声道:“还是你二人报信,老夫留在城中接应蓝玉大军,日间进城之时,为师见那城门做得足足有两尺余厚,坚实无比,似这般夜间,大门定然锁紧,负责掌管钥匙的军士不得主将军令,是万万不会开门的,你二人武功不够,只怕不能及时打开大门。”他担心徐瑛和朱权安危,便想让两人趁着报信的机会远离庆州这险境。 此时却见那乃刺吾双簧戏竟是越做越真,加之实在编不出话来说了,便即伸手取过果来的马鞭,一面狠狠鞭击他的尸身,一面嘴里污言秽语的咒骂着,时不时的发出两身惨叫,装作自己这个奸细,正在给卫士狠狠拷问。 蒋贤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就只怕元军在城外还有不少斥候,若是殿下二人出城报信,只怕会给元军发觉,坏了大事。说罢伸手自小腿一侧掏出一把匕首来,伸手抽出一个卫士的腰刀来,一挥而断,双目灼灼的说道:“此乃削铁如泥的利刃,有此物在手,想来毁锁开门并不为难。”心中却是暗自盘算道:若是宁王殿下在此,不由得你蓝玉不来相救,不管你是兵败,还是宁王殿下身死,你都脱不了干系,我自保护乃刺吾去策反便了。他深恨蓝玉当众给自己的一鞭之辱,此时再见得乃刺吾无恙,心中已然转起了其他的打算。 秦卓峰忖道:蓝玉大军到来之时,有我在前清除斥候,给元军发现的机会也会大大减少,回想起日间所见那个奸诈的万夫长海兰达对一众商队的监视举动,转念道:若是元军过早发现了蓝玉大军到来,那个狡猾的蒙古鞑子及时率兵死守,难免不会功亏一篑。想到这里,点了点头,走到四只烛火旁,以刀削去了下端大部分,只留得薄薄的一片继续燃烧。朱权等人眼见他如此奇怪的举动,不由得纳闷。 乃刺吾一直在北平当官,自然精通汉话,听得他们商量,此时不待秦卓峰吩咐,便即装作果来的声音,含混不清的以蒙古话喝道:“如此你三个便将这个家伙押送到海里溪处关押,并且传老夫军令,让汉人商队即刻离开,不得耽搁。”顿了顿又接道:“老夫要休息了,你等无事不可惊扰。” 大屋外的一众卫士,依稀听得主将如此吩咐,眼见三个卫士打扮的元军押解着那个奸细出门去传军令,便也不疑有他。 四人轻松来到门外。朱权回首大堂中,只见屋中烛火燃到此时,已然耗尽,一盏盏紧接着熄灭,不由得暗暗笑道:师父这般布置,让我等出门片刻后,烛火再一只只熄灭,天衣无缝,只怕须得明早天亮,一众元军才会发觉主将已然死得透了,看师傅的手段,不知昔日曾有多少元军高官,糊里糊涂送命在他手下。 几人取了四匹骏马,在外等候秦卓峰潜行出来会合后,朱权脱掉身上衣甲,让乃刺吾换上,秦卓峰却是罩上了徒弟徐瑛的那一套元军甲胄。 临别之际,秦卓峰抬头看了看已然飘起小雪的天空,叮嘱朱权,徐瑛二人道:“你两个多加小心,锁死北门,将海里溪麾下两万骑兵关在门外后,潜伏于南门外,待得见为师和蓝玉兵临城下,再夺门放大军进城。”原来他眼见此时天空中落雪纷纷,回想蓝玉三万大军尚在数十里外,心中对于他会否冒险出兵,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徐瑛奇道:“我们只有二人,如何能锁死北门?” 朱权突然轻笑道:“开锁我不会,可让别人打不开锁,却是简单之极,找个尖锐之物悄悄插在锁眼中,任他本事通天,也是休想再打开。” 秦卓峰眼见他如此说,放下心来。徐瑛听他说出这么个古怪法子,也是忍不住好笑。 朱权和徐瑛纵身屋顶之上,避开元军在城中的巡视队伍,朝北门悄悄掩近。 秦卓峰等三人却是假扮做平章果来手下的卫士,一路由乃刺吾出示令箭答话,顺利应付过数队巡夜的元军,来到了北门。 乃刺吾早得了秦卓峰吩咐,当下趾高气昂的朝守门四名军士出示令箭,要求他们待自己出门后,立即紧闭大门锁住。 守城军士眼见他们身穿平章果来将军卫士的装束,手中又持有令箭,不敢怠慢,慌忙分了一人去附近民居的值守处找负责看守城门钥匙的长官。 原来城门乃是两军交战之时,防御一方的要害所在,是以开门必须由三军主将的令箭发令,且掌管钥匙的两个千夫长不会呆在城门处,而是留守离城门不远的居处。如若不然,给敌方奸细混进城来,杀了门口管钥匙的,便即开门放敌人进城,就太过轻松。 秦卓峰和蒋贤置身于背光的阴影之中,帽檐压得很低,以免给近在咫尺的元军知觉。 片刻后,一个元军千夫长疾步来到城门口,接过乃刺吾的令箭,反复查看无误后,朝手下四个守门军士发令。 乃刺吾故意沉着脸对那千夫长道:“平章大人还特别叮嘱,我等出城之后另有要事,关闭城门后,立即锁住北门,不得他本人令箭发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千夫长也知晓此时城外军营中,尚有商队的数百汉人,回想主将平章果来大人的谨慎之处,丝毫不疑有他,点头道:“将军用兵稳重,我等下属自然凛尊军令从事。” 乃刺吾眼见一切顺利,便即带领秦卓峰,蒋贤二人扬长出城而去。 值守城门的千夫长立即下令,闭关落锁,四个元军便即抬起沉重结实的门闩,闩住已然紧闭的城门,再以粗铁链紧紧锁住。 乃刺吾带领秦,蒋二人进到城外军营。出示主将令箭,一路通行无阻,来到了海里溪的帅帐前。 海里溪此时宿醉不醒,他手下的千夫长查验令箭无误之后,便即吩咐属下驱赶沈鹏手下商队离开大军营地。 沈鹏身处险境,哪里睡得着,听得蒋贤吩咐之后,只得吩咐一众伙计起身,收拾车辆,营帐,出发离开军营。 一众伙计睡梦中给一群如狼似虎的元军揪将起来,顶着风雪连夜赶路,忍不住满腔怨气,不敢咒骂元军,却是污言秽语的悄悄咒骂掌柜沈鹏无用,连个安生觉也搞不到睡。 海兰达麾下三千余众,也尽数是骑兵,自然扎营在海里溪的大营之中,听得外面吵闹,走出营帐一查问,方知是平章果来大人传下军令,驱赶商队离去,来到北门外一看,眼见大门已然紧闭,不由得点了点头,略微安心,忖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庆州此等要害之地,不容有失,海里溪那小子将这数百汉人留在大军中,极为不妥。眼见商队陆续离去,果来大人紧锁城门,正合我意,放下心来,转身回帐。他却不知道,此时元军奉的将令,已然不是平章果来所发。 第九十六章 :青锋振鞘 乃刺吾,秦卓峰,蒋贤三人,假作押送沈鹏商队离开,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这才顶风冒雪,出了元军骑兵大营。 沈鹏离开大营已远,给刺骨的寒风一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一众叫苦不迭的伙计,头上越发大起来的落雪,面露苦笑,向身边秦卓峰道:“老爷子,这般天气走,只怕不到天亮,我等便要全部冻僵倒毙。” 秦卓峰瞪了他一眼,悄声说道:“等蓝玉大军一到,便是玉石俱焚,你爱在此处受死,却也由得你。” 沈鹏听闻蓝玉即将强攻庆州,吓得面青唇白。 秦卓峰抬头看了看天上越发大起来的雪花,心知沈鹏所说也是实情,便即吩咐道:“你带队找一个避风之处,扎下帐篷,待天明再作打算,记得不要点任何烛火,以免给元军追杀。”说罢,伸手牵了两匹先前假扮元军,来城外传令的军马,离队而去,朝着正南方向,蓝玉大军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炷香的时光之后,朱权,徐瑛两人已然来到了北门不远处的一处阴暗角落。只见北门前是四个兵士看守,厚重的大门紧闭,上面已然用极粗大的锁链和巨大的锁头牢牢锁住。显见的乃刺无等人假传军令后,已是出城而去,都是松了一口气。 朱权眼见一切顺利,不由得好笑,轻声道:只怕没有果来大人发自地府的军令,是难以要守门军士开门落锁。你有发簪之类的东西没有?” 徐瑛掏出怀中一只玉簪,递给朱权。 朱权接过手来,悄悄隐身在城墙根的阴影之中,靠近到了距离北门数丈之外。 徐瑛拾起地上一块瓦片,抬手飞出,打在远处一处房屋的门框之上,顿时发出了响亮的动静。 四个守门的元军身负重责,听得静夜中陡然传来动静,不敢怠慢,都是抽出弯刀,朝响动处奔去查看。 朱权眼见元军离开,不再犹豫,奔到大门紧锁之处,举起玉簪朝巨大的锁头中奋力一插,再一折,将玉簪前段留在了锁眼之中,又悄悄奔回徐瑛藏身处,隐住了身形。 片刻后,四个元军守门兵士,嘴里骂骂咧咧的走了回来,眼看大门依旧紧锁,没有什么异常,便即又坐在篝火边喝酒,赌起了骰子。 朱权和徐瑛眼见此事办妥,便又纵身上了屋顶,朝南门潜回。 秦卓峰换乘着两匹军马,在风雪中奔驰,眼看寒风呼啸中,雪越下越大,不由得喜忧参半,忖道:“这般大的风雪,目力所及不到十丈,容易掩护大军靠近庆州,但如此寒冷之下,蓝玉麾下尚有两万步卒,行军速度势必拖慢,只怕未必能在天亮元军发现主将身亡前赶到。 此时明军大营之中,依旧是烛火通明。一身甲胄的蓝玉侧耳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一面忧心忡忡的忖道:算时日,沈鹏的商队应该已经到达了庆州,直到此时依然没有消息,不知道有没有凶险。耳边听得脚步声响动,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青年将军一面走进帐来,一面抖落着身上的积雪,正是副将王弼。 蓝玉看了看王弼身上纷纷落下的积雪,心中不由得一沉,低声问道:“东西分发下去了么?” 王弼闻言忙躬身禀道:“已经遵照将军将令,将营中所有火药,火油,烈酒,分置于竹筒当中,所有骑士携带三个竹筒,每个步卒都有烈酒一筒。”嘴里说着话,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对宁王朱权的安危大为担忧。原来他也是得到蓝玉将令之后,方才知晓宁王朱权,已然跟随商队去了庆州,意图刺杀镇守庆州的主将,平章果来。 蓝玉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正要说话,却听帐外有亲兵禀报,秦卓峰回来了,疾步迎出帐外。 秦卓峰翻身下马,一面伸手拂去身上积雪,一面朝蓝玉走来。 帅帐外,北风怒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将下来。 蓝玉看到如此恶劣的天气,不由得叹了口气。 秦卓峰来到蓝玉身侧,双目凝视着他,沉声说道:“平章果来已然死在老夫手下,权儿他们已然想法锁死了元军骑兵扎营的北门,估计须到天明,元军才会知觉。请蓝将军即刻兵发庆州。”他深知这个徒弟刁钻古怪,对他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锁死北门,那是毫不担心。 蓝玉听闻元军主将已然身亡,双目中神光一闪,肃礼道:“请前辈进帐细说庆州情形。” 秦卓峰走进帅帐,抽出王弼腰侧的长剑,在地上划了起来,一面划,一面详细说明了日间在庆州所见到的元军骑兵,步卒的大概数量,以及扎营位置等详情。他深知蓝玉此时最关切的,莫过于庆州元军的兵力以及布防情况,关于刺杀果来和营救乃刺吾的情形,一概略过不谈。 王弼听得元军在庆州足有五万以上兵力,忍不住暗自倒抽了一口凉气,轻声道:“我军只有三万不到,尚有两万步卒,如此大的风雪,数丈外已是难辨方向,如何能在天亮前赶到?” 蓝玉听完秦卓峰的话,面色不改,抽出长剑来,一指秦卓峰在地上划出的那个意示庆州城的方框,低声问道:“如老前辈所讲,此时庆州城元军虽是还不知主将身死,但毕竟有三万余众士卒,且城中遍布民居房屋,若是我率领一万骑兵冲杀进去,哪里还有转圜余地?一万骑兵在狭窄的城中,和元军步卒混战,如何施展得开?” 王弼听得蓝玉如此说,不由得眼皮一跳,忖道:难道你还当真只率一万骑兵去打背靠坚城的五万元军?疯了不成? 秦卓峰昔日久在军旅,深知骑兵对战步卒虽是颇具优势,却也需要在开阔地带,沉吟片刻后一面以长剑比划,一面说道:“此时庆州城中的房屋,已然给果来拆毁了过半,用以修筑城墙。” 蓝玉闻言不由得面露喜色,迈步走到帅帐外,看着漫空飘飞的鹅毛大雪,依旧丝毫没有止歇的下着,又皱起双眉来,对身侧的秦卓峰说道:“此时大雪纷飞,三丈外已然难辨方向,若是稍有不慎,带队之人偏离了少许,只怕就难以到达庆州了。”原来他三人在帐中商议之时,天气不知不觉中愈发恶劣了起来。 秦卓峰听他道出实情,心中也是焦急,却又束手无策。原来大军行进辨别方向,那在白天是毫不为难,夜间星空明朗之下,也能依靠星辰方位辨别方向,可在此彤云密布,毫无星光,大雪纷飞的深夜,的确极易迷失方向。若是蓝玉大军偏离了方向,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都是大有可能。 蓝玉叹了口气,说道:“本来可以使用司南车辨别方向,但当此时刻,兵贵神速,一万骑兵须得在天亮之前赶到庆州,若是带上这司南车,势必走一段便停下修正方向,大大拖慢行军速度。” 几人正在焦急之下,耳畔陡然传来骏马的嘶鸣,正是秦卓峰骑来报信,那两匹取自元军中的军马。原来这两匹军马乃是平章果来麾下卫士所有,深得原主人喜爱,一路上甚是不忿秦卓峰,只是给他强力手段制服,难以反抗而已。 蓝玉目光瞟过那两匹军马,陡然间面露喜色,沉声问道:“前辈这两匹马可是取自庆州元军手中?”待得见到秦卓峰点头之后,不再犹豫,沉声对身侧的王弼和两个中军司马传令道:“即刻传本将军令,全营所有军士立即出营,我率领一万骑兵先行出发,王将军率领所有步卒,抛弃辎重,只带兵器和烈酒御寒,紧跟我骑兵夜袭庆州。”说到这里,转头对秦卓峰道:“请前辈依旧骑一匹北元军马,手持火把,放掉缰绳,任其自奔,引导我大军直袭庆州。另一匹军马,留给王将军两万步卒带路。”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双目凝视王弼接道:“立即放出三只信鸽,给通州的冯胜元帅传信,就说我蓝玉已然拿下庆州,请他速速调遣援军增援。” 王弼听他如此说,脸色都白了,踌躇着问道:“我等大军还未出发,便放出此等拿下庆州的讯息,谎报军情那可是不赦的死罪,请将军三思。”他心知此时大军尚未出发,蓝玉便要飞鸽传信,请主帅冯胜调遣援军相助,已然身犯谎报军情的不赊死罪,如若侥幸拿下庆州还则罢了,只要援军到达之时,蓝玉尚未占领庆州,冯胜便可军法从事,治蓝玉一个死罪。 蓝玉一挥手中马鞭,面夹寒霜的怒道:“两军交战,机会瞬息即逝,何来十足的把握?若是冯胜元帅军法问罪,自有蓝某承担,和王将军无涉。” 秦卓峰闻言大喜。王弼领命之下,却是心有余悸,忖道:难道我三万大军的性命便这般交代给两匹牲口不成。回想此时宁王朱权依旧身陷庆州元军据守之地,叹了口气,转身策马去各营调遣将士。 蓝玉麾下接近三万的将士处于早已处于备战状态,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即出营集结完毕。 秦卓峰手持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牛油火把,策马来到蓝玉身前,点了点头,放开缰绳,挥舞马鞭狠狠朝军马后臀抽击两鞭,奔了出去。 蓝玉手持火把,三尺青锋振鞘而出,一声令下。 一条长龙般,手持火把的明军骑兵队伍,浩浩荡荡的跟随着他,冲进了茫茫的风雪中。 第九十七章 :雪夜游龙 王弼手持火把,骑着取自秦卓峰的那匹军马,不由得心中忐忑,七上八下,只希望这该死的牲口,莫要在这漫天风雪中迷失了方向。在他身后,却是长龙般望不到尽头的步卒队伍,一众明军一面喝着烈酒驱寒,一面默默的跟随队伍,顶风冒雪的前进。 于此同时,庆州城的南门附近,朱权和徐瑛藏身于一处空置的民居之中,静静等待着蓝玉大军的到来。朱权凝视着屋外静静飘落的大雪,突然问道:“师傅走了多久了?” 徐瑛凝神思索了下,柔声道:“已经约莫有两个时辰了。” 朱权看了看十数丈外那四个站立在一堆篝火旁取暖,看守北门的元军,又看了看那紧紧锁住城门,粗如儿臂的铁链,忍不住探手如怀,摸了摸那得自蒋贤处,已然揣得有些温热,削铁如泥的匕首,转头对徐瑛道:“咱们溜上城墙去吧,若是大军一到,便即下来解决这几个守门的元军士卒,只希望蒋贤这把匕首真有他所说那么锋利,能够斩断锁门的铁链。” 徐瑛点了点头,跟随朱权朝南门城墙上潜行而去。 秦卓峰冒风突雪的一路赶来,正走之间,突然觉得胯下的军马陡然一声嘶鸣,竟似颇为欢愉,自己加快了奔跑,不由得心忖道:看这牲口的神态,难道已然离庆州不远?想到这里,伸手勒马,静候蓝玉和大军到来。 他刚止步不久,蓝玉已然纵马来到他身侧,皱眉问道:“前辈,莫非庆州已然到了?” 秦卓峰点了点头,伸手将马缰绳递给蓝玉,抬手将火把**土中,低声道:“我摸近些看清方位,你先率大军在此稍等,待我去看清南门的方位。” 蓝玉点点头,一面转身吩咐千户平安将人马聚集起来,一面伸手取过装烈酒的竹筒,仰首喝了一口,烈酒入喉,胸腹中也陡然似燃烧了起来。 秦卓峰跃下马来,施展轻功,朝前方疾驰而来,直到城墙下也未曾发现一个元军斥候的踪迹,忍不住大喜,忖道:这般鬼天气,元军斥候想来在城外也是呆不住。想到这里,施展壁虎游墙功,悄无声息的上到了城墙,进到城中,避开元军巡哨的一队队卫兵,朝北面而来,过得盏茶时分,已然看见了南门所在。 秦卓峰看了看周围寂静的环境,忖道:“瑛儿他们等得久了,多半在城墙上观望。想到这里,悄悄潜上了城墙,凝神一听,已然发觉了数丈外,朱权和徐瑛的藏身之处。 朱权和徐瑛眼见秦卓峰回来,都是忍不住精神大振,秦卓峰听得朱权已神不知鬼不觉的锁死了北门,不由得大喜。低声道:“先解决城墙上的元军再说。”朱权点了点头,和他二人分头行动。 一个元军手中拿着火把,在城墙上巡视,一面喝着酒,一面咒骂着鬼天气,陡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响动,刚一转过头来,眼前白光闪动,惊骇之间,刚要出声示警,咽喉一痛,已然给朱权手中长剑刺穿了咽喉。 原来朱权以左手支撑,右手持剑,却是悬身于城墙外侧,耳中听得元军哨兵走到身侧,便即翻身而上,挥剑刺出,出其不意之下,已然杀死了元军。朱权拾起尚未熄灭的火把,插在墙头之上,以免露出破绽。 片刻后,三人已然解决了北城门上七八个哨兵,会合一处,悄悄潜近北门,秦卓峰拾起地上数颗石子,扬手射出,四个守门的元军士卒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便已被贯穿了咽喉,倒下地去。 秦卓峰找朱权要来匕首,运转内力,犹自削了数下,才将那锁门的粗大的铁链削断,转头对徐瑛道:“瑛儿你二人听得有大军马蹄声之后,立即点燃烟火,给大军指明南门所在。”说罢,探手入怀,将一个蓝玉所给,特制的烟花递给了徐瑛,转身拉开城门,窜了出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朱权待秦卓峰离去之后,奋力将沉重的大门推上,转身和徐瑛脱下两个元军的甲胄,罩在身上,假扮守门元军。再将四个元军的尸体拖到了城门洞中阴暗一角。 朱权在外放哨,徐瑛却是侧耳伏地,听着城门外的动静。 庆州城外,秦卓峰施展轻功,朝着远处的蓝玉大军所在方位奔去。 蓝玉听得秦卓峰诉说城门已然拿下,忍不住心喜,一转念问道:“前辈,那城门可容几个骑士一同策马,疾驰而进?” 秦卓峰听得他在此紧要关头,还细问城门宽度,心中一凛,沉声道:“大概可容四骑并列而入。” 蓝玉闻言,转身传下军令,命所有骑士准备以火油准备好火箭,成四骑并列的队伍,进城之后,不要杀人,先朝民居射出火箭,然后朝城中的空阔处集合。 一众明军骑士风雪中奔驰了半夜,颇为疲惫,此时听得就要厮杀,也不由得精神大振,纷纷灌了一大口烈酒,准备火箭,列起了队伍。 秦卓峰眼见蓝玉如此下令,不由得忖道:蓝玉这小子打仗的确有点门道,他问明城门宽度再决定队列,显然是为了最快的速度进到城中。试想城门毕竟宽度有限,若是这一一万骑兵乱糟糟的冲将上去,只怕反而阻塞了城门。 盏茶之后,蓝玉扬手灌下一口烈酒,怒啸一声,挥舞手中长剑,洪流般的队伍紧随在他身后,尾随着秦卓峰,纵马疾驰,朝庆州城奔来。 漫空雪舞中,一群手舞利刃,凶神恶煞的明军紧随蓝玉身后,跃马疾驰,扑向庆州城下,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色蛟龙,奔腾而至。 此时正是黎明前黑暗的时分,庆州城南门城墙上数个元军士卒,已然被朱权等清理干净,而城中的三万元军昨夜睡到一半跑起来满城抓奸细,救火,上城防御,早就累得半死,此时依旧鼾睡,对城外奔袭到来的明军一无所知。 徐瑛听得地面隐隐约约有马蹄声传来,再不犹豫,来到城门内,在篝火上点燃了焰火。 朱权见状,忙奔到城门边,奋起全身之力,拉开了两扇沉重的大门。 随着“哧溜”一声尖锐的响动,徐瑛手中的烟火已然飞上了空中,“砰”的一声炸裂开来,绽放出五颜六色,灿烂的光芒。 蓝玉抬起头来,在风雪茫茫中隐约见得烟花的火光,率领一万骑兵奔袭庆州南门而来。 战马嘶吼,夹杂着明军怒号的声音,犹如一股洪水般,冲进了已然洞开的庆州南大门。 蓝玉策马奔进城门,对秦卓峰朗声说道:“待我大军尽数进城之后,有劳老前辈锁死此门,并且出去接应王将军麾下的两万士卒。”待见到秦卓峰点头之后,再不犹豫,一晃右手,将一只浸透火油的火箭在篝火上点燃,抬手开弓朝远处民居射去。 奔进城中的明军有样学样,趁着策马自篝火旁奔过之时,点燃了火箭,抬手射出,然后策马跟随蓝玉的帅旗,朝城中空出几乎半座城的空旷处纵马而去。 直到此时,大军冲进城来的动静实在太大,睡梦中的元军方才纷纷睡眼朦胧的奔出,眼看越来越多手持火把的一大堆人自南门疾驰而进,犹自没回过神来。 城外北元军营之中,万夫长海兰达听得城中一片喧闹,忙奔出帐来,眼看庆州城上空不断飞舞的火箭,伏地听声,耳中听得城中骑兵纵马奔驰的动静足有数千以上,不由得面色大变,此时元军两万骑兵尽皆在城外,里面大队马匹奔驰却又能是谁?慌忙收拾军马来到北门。 此时海里溪听得军士禀报城中大乱,也是手忙脚乱的穿上甲胄,率领一众骑兵出营,朝北门奔来。 待得到了门口,两人这才发觉大门紧闭,隔着大门暴跳如雷,厉声怒骂,吩咐城中军士开门。 城内果来手下一个万夫长率领元军也来到了北门,负责掌管钥匙的千夫长哆嗦着手,掏出钥匙朝锁眼一插,这才发现大门的锁眼居然已给堵死,便是有钥匙也是万万没法打开了。 海兰达,海里溪,直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却是无计可施。原来平章果来生性稳重,将这庆州大门做得坚实无比,足足有二尺余厚,便是为了抵挡明军犀利的大炮,如何会想到会有这般两军交锋之际,将友军锁在门外之时? 此时城外的元军尽皆是骑兵,根本就没有大型攻城器械。海里溪一声怒吼,数十个元军士卒拔出弯刀,对着大门一阵乱砍,也只砍得木屑纷飞,犹如蚍蜉撼树而已。 庆州城中的元军数量虽是远胜蓝玉麾下明军,但一直不见主将果来显身,遭此突袭,顿成乌合之众,只有数百士卒在两个千夫长的率领下,仓促上阵,朝平安率领的一千余骑士吼叫着杀来。 平安手舞长枪,率领麾下千余骑士来回冲突,潮水般席卷来去,在一大群元军中猛冲厮杀,不过片刻,已然浑身浴血,杀得元军作鸟兽散,四散奔逃。 第九十八章 :城头喋血 朱权和徐瑛眼见那些手持利刃,纵马疾驰,潮水般自身侧涌进庆州城来的明军骑士,一个个两眼冒着凶光,满脸狰狞之色,慌忙脱下身上外罩的元军衣甲,生怕给人误伤。 人流之中,三个骑士进门后一看到朱权,都是忍不住面露喜色,一起策马来到他二人身前,跳下马来躬身行礼,正是朱权的心腹景骏,司马超和书童马三保。 朱权伸手接过景骏手中“乌云盖雪”的马缰,转头看到火光照耀下,马三保略显稚嫩的脸庞,忍不住轻声斥责道:“当日叫你待在冯胜元帅军中,照顾荆老先生,非和我一同出来。怎的今日又胡乱跑到这般险境来?”原来他见马三保年岁尚小自己一些,不忍他到此蹈险。口中所说的荆老先生,自然便是在自己宁王府中担任老师的荆鲲。 马三保眼望不远处两军厮杀之处,耳闻那些元军惨遭明军骑士纵马践踏的惨叫,本来心中略有畏惧,听得朱权如此说,不由得心中一暖,口中强道:“殿下离开这些时日,我时常跟随景骏大哥习武呢。”原来他自跟随朱权之后,便时时纠缠景骏,司马超两人传授弓马武艺,此时听得朱权如此说,忍不住激起了少年人好胜之心。 徐瑛在朱权耳侧轻声道:“我会看着他的。” 朱权听她如此说,略微放心,翻身上马,率领几人朝空旷之处,蓝玉集结骑士之处奔去。 此时城内元军人数虽众,但出其不意,被打得措手不及,又无人指挥全局,给明军战马践踏,挥刀乱砍,不过片刻已然四处横尸,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随着明军骑士进到城中越来越多,庆州城空中飞舞的火箭也越来越是密集,那火箭上浸透的火油是极易燃烧之物,专做火攻烧毁敌人粮草所用。 此时成千上万只火箭,似空中飞舞的无数流星般飞曳到房屋之上,顿时四处起火。加之此时季节正值隆冬,风干物燥,不片刻已然隐隐成了燎原之势,火乘风势,逐渐由北朝南的蔓延开去。 果来麾下的两个万夫长,狼狈万状的奔到果来的居处,这才发现主将居然早就死得冰凉,只得尽力约束部属,集合人马朝房屋中退却,躲避明军骑士的追杀。他们游牧部族本以骑兵见长,深知以步卒在城中空阔处,对骑兵发起冲击,无异于送死。大火蔓延之下,一众元军在屋中惨叫着奔出房屋,身上火苗乱窜。 蓝玉转头看了看南门附近那条上城墙的斜道,打量一下城中的明军已然有了数千之众,便即吩咐手下一个千户接替前方率军厮杀的平安回来。手中长剑一指那斜道,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即刻率领两千人杀上城墙,不论死伤多少,也须死守斜道,不能让元军攻上城墙。” 朱权几人此时正好策马赶到,他先前曾在城墙上击杀元军哨兵,此时听得蓝玉之言,顿时幡然醒悟,忖道:此时城中元军为数依然众多,若是给他们死命冲上城墙数千人,不但逃过了火攻之势,尚能居高临下的以弓箭袭击我军。想到这里,猛然转头,对身侧景骏司马超二人沉声说道:“你二人跟随平安,率军杀上城墙,死守几处斜道。本王亲自率军夺取另一边,各自朝北门推进。”说罢翻身下马,和徐瑛一起奔上了南门附近的斜道。 蓝玉见他如此说,点了点头,长剑一挥,断喝道:“城墙上后退一步者,立即格杀。”在他一声令下之后,一众明军纷纷翻身下马,紧随朱权,平安等人冲上了城墙,分作两边,在城墙上朝前奔杀而去。 南门边秦卓峰眼见蓝玉的大军已然悉数进城,便即伸手将两扇沉重的大门紧闭,双手抄起沉重的门闩,牢牢闩住,犹自不觉放心,将粗长的铁链缠绕两圈后,运足内力一绞。雄浑内力到处,铁链发出“咯咯”声响,已然锁死了南门,转头看到朱权和徐瑛正在城墙上率军厮杀,身形纵跃,朝他们奔来。 城墙上只得一长余宽,尚且四处堆积了砖石,滚木,人多了反而施展不开。朱权当即下令,让其余明军落后十数丈,在马三保的率领下以弓箭朝前方墙头元军射去。自己却是和徐瑛手持长剑,并肩朝前杀去。他二人日常便在一起习武,又曾数次联手对敌,相互间自有默契,两柄长剑翻飞处,血花飞溅,十数个元军在二人疾驰中中剑倒下。 马三保率领身后一众明军,紧紧跟随,一面跑着一面射出箭矢,下令让那些身后的士卒抬起城墙上倒下的元军,不论死活,尽皆抛下城去,以免阻塞后面的大队人马行进。 此时庆州城中大部分房屋已然熊熊燃烧,无数元军士卒衣衫上腾起烈焰,惨叫着朝北门方向跑去,很多刚一奔出房来,走不得两步便即给潮水般拥挤而来的自己人撞翻挤到,活活践踏而死。火焰比什么军令都管用,无须元军为首的长官发令,已然有潮水一般的元军士卒顺着西门,东门侧的斜道奔上。 原来庆州城昔日便有“东西南北”四门,平章果来为集中兵力守城,以砖石封死了两门,但这搬运防守器械上城的斜道却是尚在。 城墙上元军本是零零散散,朱权徐瑛前行甚快。此时陡然间冲上一众元军,顿时堵死了道路,挥舞弯刀,和他二人厮杀起来。 本来在两军交战之际,武功再高也是敌不过千军万马,可惜此时受地形所限,元军再多,能挥舞兵刃进到身前的也只三四个而已。是以朱权和徐瑛虽是面对为数众多的敌人,并无危险,青锋闪烁间,又送了十数个元军的性命。 朱,徐二人此时已然浑身浴血,连手中长剑都有有些卷口。无奈元军人数实在太多,即便抬手间杀死数个,后面仍然是摩肩接踵而来,大大延缓了城墙上明军前进的速度。 朱权感觉身侧热浪滚滚,心知城里火势越发蔓延,上城来的元军只会越发多,不由得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马三保站在朱权身后丈余之处,开弓发箭,刚射中远处一个元军咽喉,陡然间觉得右肩一重,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飞鸟般自头顶窜过,身在半空之中,伸手一抄,接住几只破空飞来的劲箭,反手甩出。数个元军中箭倒地的同时,已然落在了城墙上,朱权徐瑛身前,正是秦卓峰。 朱权和徐瑛正杀得有些手软,眼看师傅到来,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却见元军之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百夫长口中叫嚣着奔上前来,搂头一刀,朝秦卓峰狠狠砍到。 秦卓峰转过头来对朱权和徐瑛沉声道:“你二人退后,为师开路。”嘴里说着话,手上却是丝毫不缓,右手反手轻轻巧巧的一抬,先发后至,抢在那百夫长弯刀落下之前,在他肘部一借力。 那身形长大的元军身形陡然拔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飞出城墙外,落进了烈焰飞腾的房屋中。 朱,徐二听他如此吩咐,便即率领马三保以及身后的明军尾随而行,不再抢前厮杀,借以喘息片刻。 秦卓峰抢上两步,挤进元军人堆之中,掌拍,拳打,打得数个元军筋断骨折,犹自觉得太过麻烦,索性双手一长,抓住两个元军朝城中火焰中丢去。 瞬息之间,数个元军已然给他拔萝卜似的,“拔“起抛出,跌落火中,便不摔死也在烈火中断送了性命。 这些元军虽是凶悍异常,但如此地形之下,无法一拥而上,发挥人数的优势,反而给自己人挤得施展不开手脚。 秦卓峰心中大是快意,心道:“昔日遇到元军大队人马之时,老夫也只能退避三舍,今日倒可杀得快意。”心念转动间,刚抓住两个元军想要抛出,陡然间面色大变,身形朝后一抑,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顺手刚将两个元军盖拉过,把自己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耳边传来密如雨点的箭矢之声,手中那两个元军四肢抽动间,背上已然插满了数十只羽箭 朱权挥手格挡开两只凌空飞来的箭矢后,右手一伸,突然揽住了徐瑛的纤腰,合身朝一堆滚木后侧身滚去,耳畔不断传来箭矢入肉的闷响,转头看去,数十个明军在一轮密集的箭雨之中,倒了下来。 马三保肩上血流如注,所幸身前有两个明军士卒身体遮挡,方才肩上中了一箭,若非如此,定然也是给射成了刺猬一般。 原来此时前方二十余丈外的城墙上,又挤上了数百给火焰驱赶而来的元军,眼见秦卓峰凶悍绝伦,便即不顾自己人的死活,一起开弓放箭射来。 这些元军士卒自幼习练弓马,只论射技,远超蓝玉手下。一番箭雨覆盖之下,连自己人和明军,“呼啦啦”射倒了数十人。 第九十九章 :血战庆州 秦卓峰翻身站起,也是心道侥幸,若非自己内力深湛,听得元军为数众多的弓弦振动之声,只须反应稍慢片刻,即使武功通天,也难免丧生在这强弓箭雨之下。当下跳起身来,手中依然紧紧抓住一个元军尸体,挡在身前,纵身而起,跃将过去,落在那些拥挤不堪的元军肩上,脚尖一借力,身形又自朝前窜出。如法炮制之下,身形似蜻蜓点水般,一面格挡着不断飞来的羽箭,一面朝远处那群手持弓箭的元军跃去。 秦卓峰武功卓绝,三个起落后,已然跳近身来,苍鹰搏兔般直扑那个指挥一众元军放箭的千夫长。 元军千夫长眼见前后左右都堵满了士卒,对方手提一个身材比自己还高大许多的人,竟还能怪鸟般迅即袭来,自知无幸,索性一咬牙,飞身扑起,双手箕张,朝秦卓峰迎来。竟是想施展摔跤之技,死死抱住对方跳下城去,落个同归于尽。 两道人影交错之间,秦卓峰右手轻送。千夫长双手陡然抱住一个人,便是死也不肯再松手,紧紧抱着给秦卓峰用作挡箭牌的元军尸体,飞下了城墙,跌落腾腾烈焰中。 一众元军眼见这怪人鬼魅般的手段,虽是心有惧意,怎奈前后左右挤满了自己人,便是想逃也无从逃起,横下心来,喉咙中发出一嘶吼,宛如狼群一般,尽皆抛下手中弓箭,弯刀赤手空拳的朝落在身前的秦卓峰扑来,只希望多几个人,死死抱住了他,揪翻在地,让身后的自己人蜂拥而上,连自己和敌人一起踩死。 这些元军虽是一心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狠扑,怎奈地势所限,再怎么也至多有四五人近得身来,如何奈何得了对方。 秦卓峰眼见对方扑得越狠,越是心喜,侧身之间一探手,揪住前方扑来的一个敌人脑后的头发,借力朝后一送。 “砰”的一记骨头碎裂声,正好和后方同时扑来想抱秦卓峰双脚的一个元军士卒头颅相撞,两人同时脑浆迸裂而死。于此同时,另一名悍卒,给秦卓峰伸手在腰间一托,怪叫连连中,在空中翻着跟斗远远飞下城去。 秦卓峰一面击毙元军,一面心中忖道:昔日虽是尽杀鞑子高官重臣,可论数量只怕数年也没今天一日杀得多,出手之间,身形移动,脚下“咔嚓”连响,将一众敌人抛弃在地的长弓尽皆踏坏。原来他昔日身在义军之中,虽是武功高强,也是颇为忌惮这成千上百的长弓齐发,那威力非是武功可以抵挡,索性毁掉他们的利器,让搏杀成为江湖厮杀的围殴一般,无法再对后方朱权,徐瑛等明军出手。 徐瑛陡然不防,给朱权紧紧抱住滚到,眼见四周站满了人,待得元军箭雨过后,忙不迭的伸手抗拒着挣脱。 此时天色已到黎明时分,天空虽是还依旧飘着雪花,却没有前半夜大了,目力所及已然可以达到数十丈外。 庆州城中已成一片火海,元军几乎过半士卒死于大火,乱军践踏,剩余的人马大部分给逐渐烧来的火势逼迫到了北门附近,火焰尚不可及之处,其余小部分火烧屁股之下,亡命来到了“东,西”两个方向,朝斜道亡命冲了上来。 数丈高的城墙下,一伙数百的元军士卒,退路都已给熊熊大火堵死,蚁群般秘密麻麻的顺着斜道朝上冲来,拥挤之下,不断有人惨叫着,给挤下斜道摔进大火之中。 朱权顺手抄起两块修建城墙的青石砖朝下砸去,抬脚又将身侧堆积的滚木踢了两根下去,砖头打得两个敌人脑袋开花,两三百斤的滚木夹着“咚咚”撞击声,势若滚雷,立时打得当头数个元军翻下斜坡。 一个元军悍卒侥幸没给滚木打下,扑上斜坡,双手一伸,死死抱着一个马三保身侧的明军跌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火焰波及处,那个明军士卒的身上陡然窜起丈余高的烈焰,将一旁的数个敌人,也烧得满身是火。 朱权眼见这个身死的明军似乎身上装有什么极易燃烧之物,不由得皱了皱眉,一面指挥数个手下将平章果来早就堆积如山,用来“招待”蓝玉三万大军的砖石,滚木朝下猛丢。狠狠砸向敌人,一面转头问马三保道:“他们身上装带了什么引火的玩意儿?” 马三保伸手取下腰侧三个竹筒,递给朱权,答道:“启禀殿下,这是大军出发前,蓝将军让我等携带的三个竹筒,分别是火油,火药,和烈酒。” 朱权一听已然明白,火油便是方才那些射出的火箭所用,烈酒乃是给士卒在风雪中驱寒,火药多半是蓝玉本没猜到自己能及时打开城门,想大军突袭到庆州之时,用以堆积在大门口,强行炸开城门。转过头来,只见秦卓峰身在十数丈外,身前身后挤满了元军。而远处的北门附近空地上,更是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蒙古士卒。看到这里,心念转动间,伸手接过马三保手中的三个竹筒,打开一看,只取了装火油和烈酒的竹筒,拔开塞子,伸剑在地上一具尸体身上,割下两块布来,揉成一团,浸透了火油和烈酒,又塞住了两个竹筒。 马三保肩上箭伤所幸不重,他也是心思机敏之人,此时眼看朱权的举动,已然明白过来,转身对身后一众明军发令,让他们取下腰侧装火油,烈酒的竹筒,照着朱权的法子炮制。 朱权将两个竹筒在火把上点燃,运起内力,朝下面斜坡上,密集的元军人堆中,狠狠掷下。 两个带火的竹筒在元军身上击得碎裂开来,登时腾起两个火球,将七八个元军烧得惨嚎中到处乱窜。 徐瑛伸手取过两个土制“燃烧弹”,也是如法施展,烧得一堆元军皮开肉绽。 马三保掷出两个竹筒之后,却是打在元军柔软的身体上,无法发挥威力,心知自己没有殿下的内力修为,只得作罢,吩咐身后的明军只管制作“弹药”,一个个接力着递到朱权,徐瑛手中,让他们去施展。 朱权和徐瑛朝斜坡下丢出几个燃烧的竹筒之后,看了看师傅秦卓峰前后,密集的敌人摩肩接踵,不再犹豫,接连扬手。几个“燃烧弹”呼啸着远远的飞了过去,尽皆打在元军身上碎裂开来,城墙上顿时,腾起数个火球,烧倒了一大片敌人。 秦卓峰眼见几个带火的物事飞过头顶,瞬间烧得许多敌人抱头乱窜,百忙中转头一瞥,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为师我在前面杀得半天,却没你两个小娃娃做耍子弄得多。想到这里,转身纵跃而回,不由分说将马三保手中一捆燃烧弹全部夺走,一把火全部点将起来,右手连扬,竹筒连连出手,势夹劲风远远飞了出去。他内力深湛,加之修炼过暗器功夫,准头奇佳,数十个燃烧弹竟是飞出二十余丈之外,也一个没有落空,全部落在人堆中,烧得城头密密麻麻的元军伤亡惨重。 朱权眼见元军给这“犀利武器”烧得惊慌不已,纷纷朝北门退却,转头对马三保吩咐道:“你带一半人马死守这个斜道,不得放一人上来。”说罢一挥手,让身后一个百户率领几百号明军士卒,跟着自己和徐瑛朝前冲去,想要夺取北门城门楼,将北门斜道下黑压压一片元军残部尽数歼灭。 马三保一面点头答应,一面撕下一幅衣袖,在肩上箭伤处胡乱缠了两下,打个结,以牙齿配合右手扎紧,指挥手下的百多个明军士卒,以砖石,滚木雨点般砸落,痛击依旧朝城墙上舍命冲来的敌人。 天色逐渐明朗之后,蓝玉骑着战马四顾观望,此时城中一片火海,数千明军骑士前方,数千遍地的尸骸,尽皆是自火海中奔错了方向,朝蓝玉大军冲来,给绞杀的蒙古步卒。 城中大火冲天,将蓝玉一众人马和那剩余在北门的蒙古残军隔绝开来,他眼见朱权以这般狠辣的法子攻击,忍不住微微颔首,吩咐城中数千骑士全部下马,在自己和四个千户的分头率领下,分别增援两边城墙上的朱权和平安两只队伍。 大部分骑士轰然领命,上到城墙,以密如暴雨的箭雨,朝圆弧形城墙上,相隔并不太远,密密麻麻的敌人射去,增援平安,景骏等人。 原来平安,景骏,司马超等虽也是勇悍,但却没有朱权“燃烧弹”这般犀利的武器,几乎是前进每一步,都有几个敌人和手下送命,方才上到城墙朝北门推进的千人队伍,此时只余两百来号人马,也是伤亡惨重,自己也是浑身浴血,遍体鳞伤。 朱权命令手下那个百户,率领剩余的数百明军手持盾牌,战刀,朝前厮杀,自己和徐瑛,以及秦卓峰,却是在后面连连掷出燃烧的竹筒,给予强大的火力支援。 秦卓峰内力深湛,专门朝敌人手持弓箭的密集人队中抛出“燃烧弹”,以减少己方士卒的伤亡。 负责率军一千余人支援朱权的千户,眼见此状,便也吩咐手下,有弓箭的给予箭雨支援,没弓的拿刀冲。 此时元军三万步卒已然伤亡了至少两万多,剩余的数千残军给朱权,平安两只队伍迫得局促北门城楼和两边数十丈的墙头,秘密麻麻的挤满了整个城墙。 元军已然是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也是杀红了眼,不但拿起弓箭和敌人对射,更有许多亡命徒,施展摔跤之技,扑倒身前的敌人,用刀,用手,甚至是用牙齿和敌人同归于尽。 第一百章 :十万火急 庆州城的北门外,骑兵主将海里溪眼看城中火焰腾天,厮杀声响彻天际,不知自己父亲的生死,早就让手下找来两把斧子,率领数十个军士堵在北城门洞里,朝结实的大门一阵乱砍,双手挥舞不停,口中怒叫道:“给我砍,给我凿,就是用牙齿咬,也要冲进城去。” 庆州城门虽是极为结实,但给他们亡命价的轮流换着数十人,刀砍斧劈,已然弄得千疮百孔,木屑满地,大门上给搞出个半尺多深的大坑。 漠北元军的将领海兰达,略为冷静,一直注意听着城里厮杀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奇怪,忖道:两军厮杀以来,竟似从未听到明军惯有的火器响动。果来大人生性稳重,庆州城方圆数十里内定是斥候不断,昨夜大雪前,我也未曾听闻斥候回报附近发现大股明军。显而易见,这伙趁着雪夜突袭庆州的乃是蓝玉那小子的一只奇兵,后面多半还有明军步卒增援。想到这里,疾步来到海里溪身侧,低声道:“海将军,蓝玉这只人马乃是自南朝北而来,想来定有大股步卒相随在后,不如我等且率领这两万余人马,自庆州南门朝南搜索,先歼灭蓝玉的援军,再守在庆州外。此时城中大火冲天,想来粮仓定然不保。这蓝玉即使占据庆州,咱们困得数日,也能饿死他。” 海里溪心忧自己父亲死活,眼见城门已给凿穿了一半,如何肯率军离开?不耐的伸手推开海兰达,吼道:“我要冲进去杀光这伙明军,你要去自去。” 海兰达眼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只得请海里溪分一万骑兵给自己指挥,去截杀蓝玉的后续增援。 海里溪父子只因上司纳哈楚和漠北元庭素有心病,故此心中不大看得起漠北的这些将领,此时听得他竟然异想天开的要自己分兵给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充耳不闻。 海兰达遇到这么个楞人,也只有苦笑,他深知明军和元军大为不同,配置定然是步卒多过骑兵,且配备强劲火器和“神臂弓”,那些厉害玩意儿,自己手下只有三千余骑兵,遭遇数万持有火炮,火铳的明军冲锋,只怕交手一个冲锋,便要死光,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在一旁干着急,心道:看来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希望城里能坚持到我等凿穿大门,一拥而入,这伙明军厮杀半夜,疲累不堪,咱们这两万余人马冲将进去,挤也挤死了他们。 距离庆州数十里外的一个山谷中,风雪少止,天色微明之后,北元太尉纳哈楚早得斥候所报,急忙率领“兀良哈”三卫的三个万夫长策马奔上高处查看,遥遥望见庆州方向天际之间,隐隐有火光之色,忍不住骇然失色,急忙整顿六万精锐骑兵,一路朝庆州疾驰。 纳哈楚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暗自忖道:以果来的沉稳谨慎,五万大军驻守坚城,便是冯胜大军一拥而上,守城一夜也不至于失手。若说此时明军大股攻城,为何连一声火炮都没听到?原来昨夜风雪实在太大,数丈外目不视物,连斥候都无法派出,是以蓝玉在庆州搞得惊天动地,数十里外的纳哈楚和六万大军却是一无所知。 纳哈楚昔日在徐达,常遇春手下被俘,曾亲身领教过义军火炮的威力,对于明军大军攻城却不使用这犀利的火器,也是思虑不透。 早在蓝玉率军冲进庆州,天还没亮之时,通州明军大营帅帐之中,却已然灯火通明。 帅案后一个须发花白,身材矮壮,精神健旺的老年将军,一双凛然有威的目光扫视着身前几个青年将军,倾听着他们筑城的情况,一言不发。正是此次明军北征大军的主帅,宋国公冯胜。 在他身侧,一个身形犹如标枪般挺立,年岁比他略小几岁的老年将军,正自一面听属下回报筑关建塞的情况,一面凝神观看羊皮地图,正是副帅颖国公傅友德。左边并排坐着燕王朱棣和曹国公李景隆。 正在此时,一个中军司马疾步走进帅帐,单膝跪地,禀道:“启禀大帅,先锋将军蓝玉,有飞鸽传书紧急军情送到。” 冯胜深知辽东元军主帅纳哈楚,昔年曾和各路义军大小战无数,不可小觑,自蓝玉率军出征后,一直颇为担心。此时听得蓝玉以飞鸽传送军情,忙接军士手中两指宽的纸条,细细观看。 傅友德听得此言,转过头来注视着冯胜的表情。 一时间,帅帐中的众将都似屏住了呼吸,静悄悄一片。原来普通军情的传递一般都是由军士骑着快马传递,飞鸽传递军情乃是遇有十分紧急的战况才得使用。 冯胜细看军情之后,面上流露出几丝喜色,但却又夹杂着几分出乎意料之外的表情,霍然站起,右手一伸,递给了傅友德。 傅友德接过手来略一浏览,双眉一展,微笑着躬身道:“属下请命率军支援蓝玉,王弼所部。” 冯胜,傅友德虽素知蓝玉用兵之才,但此次让他率领三万明军作为先锋出发,其主要意图,乃是试探漠北元庭增援纳哈楚的兵力情况,并无严令要他拿下辽东元军重兵驻守,纳哈楚麾下名将平章果来,亲自坐镇的辽东要害之地庆州。所以得到此次蓝玉的紧急军情,颇有意料之外的喜悦。 冯胜大步走到羊皮地图前,扫了一眼通州至庆州的大概距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通州至庆州,足有接近两百里远近,必得以骑兵增援方可。若非你老傅亲自率军出马,我还真放不下心来。”原来傅友德昔日归附朱元璋后,一直便是担任冯胜的副手,他只因并非如徐达,常遇春,李文忠一般,自朱元璋起事后,便即追随的淮西旧部,是以指挥骑兵的才能虽丝毫不亚于徐达,常遇春,但名气却远没他二人大,也只有冯胜心中,才知道他的真才实学。 傅友德略一沉吟,躬身禀道:“属下请调两万五千骑兵,配以五万匹战马,轻装疾进,即刻出发。” 朱棣和李景隆毕竟还没上过战场,听得傅友德所言,只调两万五千骑兵,却要五万匹战马,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然。原来冯胜此次远征大军中,共计是六万骑兵,十四万步卒。蓝玉,王弼带走了一万骑兵,此时通州还余五万精锐骑兵。故此傅友德不带所有骑兵便也罢了,却需要所有战马,所以两人不太明白傅友德的用意所在。 冯胜点了点头,转身抽起帅案上的一只令箭,转身递给傅友德,沉声说道:“颖国公傅友德,郑国公常茂,开国公常升。命你三人,即刻率领二万五千骑兵,增援蓝玉,王弼所部,务必死守庆州,不得有失。” 傅友德接过令箭,和常家兄弟疾步出帐,整顿军马去了。 燕王朱棣此次随军远征,也是希望能冲锋陷阵,学习这些名将的用兵之法,此时机会来了,如何能够放过?当即站起身来,躬身道:“末将请令,追随傅老将军前往增援。” 冯胜摆了摆手,拒绝道:“燕王殿下便跟随老夫大军前行,不得有违。”说罢又抽出数只令箭来,分别对帐中其余众将传令,大军剩余十五万步卒,以及四十万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即刻拔营,赶赴庆州。” 燕王朱棣虽是贵为亲王,但此次大军主帅乃是冯胜,行军打仗拥有不可违拗的军权。故此虽遭拒绝,心中虽是悻悻然,却也无可奈何。脑海中想起朱权那个可恶的容貌,恨得牙根痒痒的,暗暗忖道:你小子可把我害苦了。原来自朱权瞒着冯胜这个主帅,偷偷溜走,跟随蓝玉大军而去,得到蓝玉调遣传递军情的军士回报后,冯胜大是震怒,碍于其王子身份,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调遣了五十个亲兵紧紧跟随燕王朱棣,名为保护,实则软禁,以免再如宁王朱权一般,无法无天的到处乱跑,惹出乱子。 曹国公李景隆眼见冯胜断然拒绝了朱棣请战的要求,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忖道:军中这些家伙们,和我素不对路。若是宁王,燕王两位殿下,都去了前方厮杀,我还留在大帅中军扎眼,只怕他们更要对我无礼。如此这般甚好,宁王殿下不在,我便跟燕王殿下混,免得受他们的窝囊气。原来李景隆虽则身为开国元勋,名将李景隆之子,但却从来没有上过沙场,率军作战。是以军中如常茂兄弟等边关受苦的将领,心中对他这个依靠父亲,盘踞国公之位的小子,素来有些看不起,大军一路北来,言谈之间,没少给他气受。 燕王朱棣心中疑窦始终难去,眼看众将都去忙碌,只得自己和李景隆还在冯胜面前闲晃,便即抓住时机,躬身问道:“小侄不明,庆州既是辽东咽喉之地,定然驻守有纳哈楚重兵,为何傅友德将军不率所有五万骑兵增援?却只要一半人马,配五万匹战马呢?”他心知自己此时若论用兵之才,纯属白纸一张,便是和郭英等也是无法相比,故此便也虚心求教,言谈之间甚是恭谨,只以“小侄”自称。 第一百零一章 :鹿死谁手 冯胜捻须微笑着点了点头,手指羊皮地图道:“殿下有所不知,两军骑兵交战,马匹脚力乃是极为要紧之处,我军战马自大军屯聚通州以来,全以精粮饲喂,马力雄壮处虽则远超元军。但五万精锐骑兵全出,看似军力壮大,如此疾驰二百里左右,马力势必疲惫,陡然遇到以逸待劳的元军骑兵,岂非大是凶险?故此须得换马而乘,赶到之时,才可保留战力。”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轻叹了口气,接道:“平心而论,此次咱们在敌情尚不明朗之前,远途驰援,风险极大,若非有老傅这般,昔年率领骑兵和元军交手无数,几无败绩的行家里手出马。老夫还当真不敢冒这个险出兵。” 朱棣闻言受教,心中忖道:看来骑兵交战还大有学问,日后可得跟傅友德多学几招才可。 傅友德此时已然端坐战马之上,看着无数的明军骑士骑着神态昂扬的战马,手牵另一匹军马,出营列队候命,心中估算了一下两百余里的距离,和众军雄壮的马力,忖道:纳哈楚此人用兵颇为稳重,跟他交手,不当以常法战之。思虑及此,转身对身后常家兄弟等人断然传令道:“全军上马,全力奔驰,待本帅传令换马之时,再换乘军马。”说罢,一扬手中马鞭,策马狂奔,率领身后一群潮水般的骑兵,冲出了通州大军营地,疾驰而去。 天色大亮,庆州城头的浴血搏杀仍在继续。明军又付出数百条性命后,已然迫近到了距离北城门楼丈余之外,却是死死的被元军塞住,好一会儿难以前进。原来城墙之上两军交手,地形那是平分秋色,都是三四人对付三四人,此时接近北城门楼,元军在瓶颈处却是占有了地形优势,许多明军士卒舍命冲近城门楼的平台之处,却是三四个人面对十数把弯刀,长矛,寡不敌众之下,一时难以攻进。 秦卓峰眼见对面另一个瓶颈处,平安,景骏等另一路明军,也是被敌人死死卡在了离北城门楼的丈余处,难以逾越,心中忖道:此时我军人数上具有极大优势,可惜无法冲进开阔处展开兵力。想到这里,伸手将朱权,徐瑛手中的“燃烧弹”尽皆抢了过来点燃,夹在肋下,伸手抄起地上一个元军尸体,又是大鸟般飞起,跃上城墙垛,朝前纵去。 朱权此时脚下完全没有任何实地,全是软绵绵的两军尸体,眼见师傅去打开突破口,手中长剑一斜,暂时阻止了身后由一个千户指挥的一千多明军弓箭手开弓放箭,眼见秦卓峰跃到距离城门楼瓶颈处只有三丈左右时,长剑劈下。身后顿时传来无数弓弦震动的响声,密集的箭雨恍如漫天冰雹,朝城门楼开阔处,几乎摩肩接踵,挤成一团的元军士卒当头落下。 元军此时几乎人人都挤得难以弯腰,远远的早看见了这边明军弓手齐射,惊叫中,却是没有丝毫办法躲避,一片惨叫中,除了有些手持盾牌的侥幸格挡,数不清的元军中箭身死,几乎没有几箭落空。 待秦卓峰跃近城墙出口之时,手中“挡箭牌”已然插满了羽箭,一挥手将尸体掷出,撞得两个挥矛刺向自己的敌人狂喷鲜血,手中却是连连挥动,将“燃烧弹”全部丢了出去,三个在身前不远处元军人堆里烧将起来,大部分却是远远的飞出,落在了平安那股明军的敌人身后,腾起数股火焰来。 秦卓峰身前元军实在给烧得惨烈,情急之下,竟是手忙脚乱的抓起那数个全身烈焰的自己人,毫不犹豫的朝城墙外丢了出去,挥舞兵器,狠狠朝秦卓峰扑来。 秦卓峰伸手夺过一只长矛,挥手远远掷出。 夹以深厚内力的长矛带起裂帛般的响动,飞了出去,将远处一个手挥弯刀,满面狰狞之色,指挥一众部下抵抗的元军万夫长穿了个通透,余势未歇,带着他的尸体犹自飞出一丈,牢牢钉在了城门楼木柱之上。 朱权下令放出羽箭之后,趁着元军弓箭手还未反击之时,和徐瑛施展轻功,学着秦卓峰一般,跃上城墙边缘,朝前纵来,落在师傅身后,长剑挥动下,连杀数个元军,顿时打开了缺口,身后一众明军士卒忙不迭一拥而上,潮水般挤进了城门楼前的平台。 朱权伸袖一抹面上溅到的鲜血,趁着徐瑛挥剑抵挡周围两个元军的空隙,伸手接过身后马三保手中剩余的两个“燃烧弹”,火把上点燃,扬手朝斜道上拥挤不堪的元军丢了下去。 斜道上的元军惊叫怒骂中,手忙脚乱的将满身是火的自己人全部推下城墙,正要冲将上来,眼前黑影晃动,一个敌我难辨的尸体飞了下来,砸得当前数人惨叫不迭。原来元军自占据北城门楼后,为了让斜道下已然给火焰波及的自己人,多上来一些,早把堆积如山的砖石,滚木全部推了下城墙。朱权眼见斜道下面挤满的一片元军,边缘之人,已然给大火烧得哇哇怪叫,心知若是城门楼开阔处一留出空地,下面势必又要挤上大群给火焰逼得无路可退的敌人,索性扛起一具尸体,当作滚木,朝下面砸去。 马三保此时也是满身血污,眼见朱权举动,也忙不迭的指挥数个明军士卒,抬起地上元军尸体朝斜道下狠狠砸去。 朱权抢过两步,来到斜道口,一弯腰,拉过两具尸体堆在斜道出口处,转身又去拉地上躺着不动的尸身,一面堆砌“人墙”,一面吩咐道:“凡是不动的,都给我拉过来堵上。” 此时冲进开阔处的明军已是越来越多,数十人得他吩咐,一起手忙脚乱的两人一组,抬起地上不动的躯体,也不管自己人还是敌人,全部丢到斜道口去一堆,片刻之后便即堆起丈余高的“人墙”,堵死了斜道口。 此时城门楼前,尚余数十个悍卒,犹自负隅顽抗,随着潮水般涌进来的大股明军一阵挥刀乱砍,顿时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斜道上挤得水泄不通的一众元军,眼见上天无路,顿时万念俱灰,随着一个千夫长甩掉弯刀,跪了下来,一众元军顿时失去了仅有的斗志,一个接一个的抛去了手中兵刃,拥挤不堪的跪了下来,意示投降。只有斜道末端的数个元军尚在挥舞弯刀,砍死那些满身是火,靠近身来的自己人后,也都是丢去了武器,跪伏于地。 庆州北门下的两万余元军骑士,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明军冲上北城门楼屠杀自己人,口中大呼小叫喝骂不已,偏有爱莫能助,在海里溪和海兰达的军令之下,策马潮水般朝后退出数百步,远离了敌人弓箭所及的射程。 海兰达率军远离城墙,远远看着城门洞里,依旧挥动斧头,率领手下猛砍城门的海里溪,正自发愁,耳中传来马匹疾驰的蹄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骑士手持令旗奔到自己身前,翻身下马,朝自己问道:“海里溪将军何在?小的奉命来传太尉大人军令。” 海兰达抬手一指远处城门洞,沉声说道:“便在那里。” 那奉命传令的军士眼见此时的城门楼和城墙上,挤满了明军士卒,却大是为难。这般过去传令,只怕没走近,便要给射得千疮百孔,无奈之下只得转头对海里溪道:“既是这般,此处自以将军万夫长军职最高,太尉大人大军已到一里外,让小的传令众军原地休息,待他率军前来撞开城门,夺回庆州。”说罢转身上马,疾驰而去,海兰达闻言大喜,以为纳哈楚大军携带了攻城器械到此,忖道:蓝玉苦战半夜,定然伤亡惨重,疲累不堪,我数万大军撞开城门,冲将进去,势必全歼蓝玉的人马,今日庆州之战,鹿死谁手,尚未定局。 庆州以北里许的地方,纳哈楚率领“兀良哈”三卫的三个万夫长站在山坡之上,正一面观看庆州城头的情况,一面指挥数百个元军奔上不远的树林,砍伐粗壮的树木,削去枝叶,一头乱刀砍得尖锐,再绑上麻绳,做成可以撞击城门的器械。原来纳哈楚先前眼见北城门楼上激战,所有的海里溪麾下骑士却是在城下干瞪眼,心知即便此时自己率军赶到,没有攻城利器,也是难以撞开城门,索性在此稍息,待做好撞击城门的器械,再挥军疾进,夺回庆州。 庆州城头,朱权眼见一众元军放下兵器投降,顿时松了一口气,无比沉重的疲劳感,瞬间压将上来,委顿于地,只觉得浑身散架了似的没有一丝力气,便是一根手指也难以抬起。 徐瑛背靠城墙,将身子倚在他身上,疲劳之下,侧头靠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身穿甲胄,满面烟熏火燎之色的蓝玉,手持长剑,快步走了过来,耳中闻得脚下城门洞里,不断传来的怒吼和刀砍斧劈城门的声音,却是无可奈何,原来城门洞凹陷在里,根本无从下手,阻止海里溪以及手下的数十个士卒继续砍击城门。 第一百零二章 :孰是孰非 蓝玉疾步走到斜道边,目光扫视了下面挤满元军降卒的斜道两眼,转头看了看城墙上一个个疲累不堪,或坐或躺的手下军士,转念忖道:这些家伙虽是降服,但只要城门一破,势必又要拿起兵器和我军死战。如今弟兄们伤亡不小,且疲惫不已,可没那么多人手去看管他们,不如先解决掉,再下去堵死城门。想到这里,一咬牙,朝身边的一个千户沉声传令道:“去将手持弓箭的弟兄调集五百过来。” 那千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一路小跑着去传令,让城墙上手持弓箭的士卒靠近北城门楼斜道处。 朱权坐在地上,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城门楼上的明军士卒,都和自己一般血污满身,疲累不堪的委顿于地,周围躺满了尸体,冲鼻而来的却是一股难以诉说的焦臭和血腥混杂的怪味,心中忍不住忖道:看来真实的战争和电影,电视上大为不同,没有任何一丝艺术性可言,就是残酷的杀戮。 徐瑛靠在朱权身上,昏昏欲睡,耳中隐约听得蓝玉在不远处说话,心中暗暗奇道:我军已经占据庆州全城,城下的元军已然退开,蓝大哥找两百弓箭手来,却是对付谁?耳边传来一片急骤的脚步声,忍不住睁眼看去,只见面前涌来三四十个手持弓箭,满面杀气的明军士卒,周围城墙上也是站了数百个手持弓箭的明军,和城门楼前的人一样,都是恶狠狠地瞪视着斜道上那一群降卒。 眼见此状,徐瑛心中陡然回想起父亲徐达,曾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心中一颤,努力站起身来,朝蓝玉问道:“蓝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此时她已然隐约猜到了蓝玉所将要做的事,还是忍不住询问,语声间微带颤抖。 斜道上挤满了进退不得,赤手空拳的元军降卒,为数足有六七百。他们昔日也曾今不止一次的这般干过,此时眼见周围城墙上一群手持弓箭的明军,眼冒凶光的盯着自己,如何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顿时发出一片哀嚎,充满了绝望之情。 蓝玉听得徐瑛的话,却是恍如不闻,抽出腰畔长剑,走到城门楼边缘,朝下看去。 朱权如何不知蓝玉想要杀戮战俘?站起身来走到蓝玉身侧,转头四顾,只见周围城墙上,除了手持弓箭的明军士卒外,其余人都是躺满一地,显得疲劳之极。城中的大火虽已不如先前大了,但依旧是封锁了靠近北门周围,耳中还在不断传来城门洞里元军,不断凿击城门的声音和怒吼,低头看了看唯一可以靠近北门的斜道上挤满的元军降卒,心中也是一颤,忖道:如今这些家伙虽是放下了兵器投降,但只要城门一开,定然便要反噬我军。当务之急,还是要立即带人下去,找个办法堵死城门。城中蓝玉的一万人马,经过半夜血战,不但伤亡不小,亦且疲劳不堪,如若城外元军冲入,那就毫无生路可言。思虑及此,虽隐约觉得蓝玉的做法不对,却还是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徐瑛眼见朱权都不说话,竟似默许蓝玉如此作为,心中大急,心中恼怒,伸手在他背后狠狠一拧,怒道:“两军交战,我们杀死他们乃是天经地义,无可指责。可现如今这些人已然投降,不该无端杀戮。”她虽是自由习武,性格颇为刚强,但毕竟身为女子,此时眼见蓝玉要杀光降卒,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正在此时,身前一个人影晃动。乃是一个满身血污,遍体鳞伤的蓝玉手下,疾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夺过一个弓箭手的长弓,双目射出刀锋般的仇恨,恶狠狠盯着斜道上的人影,只待蓝玉下令便要开弓放箭。 朱权和徐瑛眼见此人一幅迫不及待,想要展开杀戮的士卒,面容依稀识得,不禁都是一怔,朱权回过神来,面露喜色的道:“二虎,你还活着。”原来此人便是朱权来到蓝玉军中后,奉蓝玉将令,时刻尾随自己的两兄弟之一,明军士卒王二虎。 徐瑛蹩起双眉,伸手过去,想拉开王二虎,却遭他反手格开,不由得一怔。 朱权,徐瑛眼见面前的王二虎手持弓箭,一幅杀气腾腾的模样,都是一愣。回想昔日初和他们两兄弟相识之时,那老实巴交,憨态可掬的神态,实难联想到这便是分别数日后,再次相逢的王二虎。 王二虎伸手格开徐瑛后,哑着嗓子嘶吼道:“若是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大哥给别人砍死,还能说得这般轻巧么?”说着话,抽出一只箭矢来。 原来他自幼和大哥王大虎相依为命,自亲眼看见大哥惨死那百夫长手中后,那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已然深深的烙印在脑海中,心中对所有的元军,早已充满了刻骨仇恨,恨不得蓝玉早下军令,杀光眼前的仇人。 徐瑛和朱权听得他如此说,心中大震,脑海闪现过蓝玉大军遭海兰达元军夜袭之时,王大虎便在身前不远处,给元军百夫长挥刀砍得身首异处,眼前的王二虎追杀敌人,反给对方弓箭所伤的惨状,不由的都是默然不语,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他说得不错,试想若是我亲眼目睹极为亲近之人,惨死在元军手中,还能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大道理?今日只怕也和王二虎一般。 蓝玉面颊寒霜的举起手中长剑,周围城墙上的一众明军眼见主将发令,齐刷刷举起了长弓,张弓搭箭,瞄准了斜道上一众降卒,只待蓝玉长剑落下,便要射杀手无寸铁的俘虏。紧张之下,弓弦咯咯作响,箭镞也是微微晃动。 蓝玉斜睨徐瑛和朱权一眼,以冷似刀锋般的声音说道:“蓝某昔日曾听闻,庆州乃是辽东最北的城镇,足有数万汉人百姓,可现在他们都去了哪里?” 这一句问话,犹如铁锤重重敲打在朱权和徐瑛心头,徐瑛身形一软,犹如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无力的斜靠着朱权,无言以对。 朱权心中剧烈一震,忖道:杀戮俘虏定然是错,但这些敌人残暴不仁,连妇孺也不曾放过,心慈手软,让他们活着再去杀我大明朝的百姓和军士,难道便是对?想到这里,忍不住紧咬嘴唇,看着手无寸铁,面露绝望之色哀嚎的降卒,再没有怜悯之心。 正在此时,一个明军斥候神情惶急,奔了过来,单膝跪地禀道:“启禀蓝将军,我大军两万步卒赶到南门外里许处,请将军设法开门,让大军进城。”原来南门给秦卓峰封死后,负责在南城墙上的明军眼见援军到来,想要开门相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对绞紧的粗大铁链毫无办法,所以急匆匆赶来报知蓝玉。 秦卓峰听得王弼两万大军赶到,也不待蓝玉吩咐,长身而起,朝南门赶去。 蓝玉听得如此讯息,忍不住大喜,缓缓垂下手中长剑,忖道:既然王弼赶到,我等大军死守城内,人手充足,只要立即封死北门,便可暂解危机。想到这里,转头对身边的平安沉声说道:“将这些家伙给我全部押到南门王将军处看管,若有异动,全部格杀。”略微一顿后,接道:“王将军进城之后,让他把所有弓弩,全部调到北门来。”说到这里,走到王二虎身侧,伸手将他依然拉紧的长弓压了下来。 原来蓝玉要杀这些降卒,不但是因为他们阻塞了下到北门的道路,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带来突袭庆州的一万骑士,经过半夜血战,伤亡了接近三成,实在不愿再调派人手去看管战俘。此时既然援军赶到,自无必要再加杀戮。 平安领命之后,喝骂之下,让城墙上的士卒全部拿起战刀,搬开“人墙”之后,押着一群降卒,顺着城墙走去。押送俘虏的明军一路拳打脚踢,污言秽语的喝骂,更有数个脾气暴躁的士卒,给降卒瞪了两眼后,挥刀就砍,要不索性就是两三个一起动手,抬起来直接丢下城外,活活摔死。 蓝玉对此也是视而不见,转身顺着斜道,朝下面赶去北城门。 朱权和徐瑛眼见王弼大军赶到,蓝玉不再执意杀戮降卒,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尾随蓝玉朝下走去。 此时城中的火势烧了半夜,已然小了下来,蓝玉等三人顺着城墙疾步来到了北城门。只见巨大的城门震动不已,显见得门洞里的元军还在猛砍狠劈,想要冲进城来。 蓝玉转头看了看四周余烬未息的残垣断壁,摸了摸身侧依然烫手的城墙,不由皱起了眉头。原来城中熊熊大火烧了半夜,犹如烤炉一般,将城墙都烤得烫手,断垣残壁间的砖石更是可想而知,却要用什么去堵死城门?阻止城外的两万多元军冲入? 庆州南门,秦卓峰奋起内力,绞开了粗大的锁链,取下粗大的门闩,让城外一众明军士卒涌进城来。 顶风冒雪,赶了一夜路的王弼,满脸疲惫之色,率军进入城来,正要对秦卓峰说话,听得疾跑而来传令的军士所言,大手一挥,疾言厉色的下令,率领所有手持弓弩的士卒,顾不得城中大道上余烬未息,便即快步跑向北门而去。 第一百零三章 :箭云压顶 庆州城北三里许处的山坡背面,北元太尉纳哈楚眼见手下军士将三十余根粗大的树木砍枝去叶,拴上结实的麻绳,制作成了一头尖锐的撞木,点了点头。 在他一声令下后,两排骑士翻身上马,拽住麻绳,一起发力,顿时拉起了巨大的撞木。原来这乃是元军骑兵攻城的独特法门,两排骑术精湛的骑士互相配合,左手持盾,右手一起拽住麻绳,待冲到城门之前,一声呼喝之下,撞木脱手,飞将过去,给城门以极大的冲击力,借此突破咽喉,打开进城之路。 纳哈楚深知明军火器和“神臂弓”的厉害,故此让大军藏身于数里外的山坡背面,敌人难以发现之处,待准备充足攻城器械后,再厉喝着发出军令,六万“兀良哈”三卫的精锐骑兵掩护着拉起数十根撞木的队伍,朝庆州城潮水般狂飙而来。 城头明军眼见数里外的山坡后,突然转出数量庞大的元军骑兵,忍不住都是一片惊呼。蓝玉,朱权三人听得城头骚动,便即快步来到城头,朝北面激流般汹涌奔来的元军队伍看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正在此时,斜道上涌上一股人流,正是王弼率领援军赶到。 蓝玉看到元军大队之中,有为数不少的“撞木”夹杂其中,面色一沉,传令道:“传我将令,所有弓弩手伏于墙后,待我一声令下后,朝元军攻城器械的前两只马匹齐射。”顿了一顿,又手指了指王弼身侧两个千户,大声接道:“你两个各自率领一千人马,站在城墙根处,待元军射出第一轮弓箭射出后,立即收集箭矢,搬运上城头来,分发给众军。”原来蓝玉手下的众军厮杀激战一夜后,箭矢消耗极大,此时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弓弩的作用极为重要,是以须得收集敌人的箭矢,以备不时之需。 王弼身后的士卒得令后,立时分作两股,人挨人的站满了北门的两边城墙,坐下地来,曲腰伸腿,配合双手,奋力拉开神臂弓的弩弦,将箭矢上槽待发,伏于城墙垛后。 朱权转头看到一众明军全是手持弓弩,全无火铳,脑海中灵光一闪,沉声问道:“我军的火药可以全部用上堵门。” 蓝玉和王弼闻言一怔,原来蓝玉大军出发之前,设想到了秦卓峰等即便杀死平章果来,大军仍需面对极为坚固的城门,索性便将营中所有火药全部分成了一个个竹筒盛放,分给一万骑士携带,待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堆积在城门口,强行炸门而入。此时听得朱权所言,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他言下之意。 朱权手指了指高大的北城门楼,接道:“只要将火药堆积在城门洞里,炸将开来,塌掉城门楼即可。” 蓝玉恍然大悟,忙吩咐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人率领两千士卒去收集火药。 此时的庆州城外,漠北元军主将海兰达眼见身后数万铁骑滚滚而来,心知是纳哈楚大军赶到,不由得欣喜,忖道:“我军足有数万之众,且以逸待劳,只要冲进城门,明军疲惫之下,绝无幸免之理。想到这里,吩咐众军上马,静待纳哈楚大军赶到,便要一起配合攻城。他却不知此时的城中蓝玉所部,也是得到了援军。 朱权,徐瑛深知此时敌我双方,众寡悬殊,封死城门让敌人无从下手,才最为重要。便和马三保各自率领一队人马去昨夜突袭庆州的士卒,或是尸体上收集火药,源源不断的搬运到北城门洞堆积。 此时纳哈楚已然率军奔到海兰达军前,冷冷看了一眼海兰达,沉声问道:“果来,海里溪,父子何在?你又是谁?” “末将乃是漠北元庭皇帝陛下,殿前万夫长海兰达,奉太师蛮子大人之命,率军前来相助太尉大人抵抗明军。”海兰达躬身抱拳禀道,转过头来手指城门洞里,道:“果来大人身在城中,至今不知生死。海里溪将军正带人凿击城门。” 纳哈楚面带杀气的哼了一声,怒道:“坚城重兵,居然一夜间便丢失了城池。他父子即便不死在蓝玉手中,也须得军法从事。”转头看了看海兰达身后的数千漠北元军,淡淡说道:“不知海将军带了多少援军前来相助?城中又有多少敌人?”原来此时的庆州城头,明军士卒得蓝玉将令,全部伏于城墙后,只有城中的明军依旧纷纷忙碌,搬运收集到的火药,朝北门集中,城头之上,却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海兰达黑脸一红,只得实言相告说道:“小的奉太师之命,率领五千骑兵到此,激战之下,已然只有这些人马。城中明军估计至少上万,否则势必难以拿下庆州全城。” “五千?太师大人当真好大手笔。”纳哈楚面带讥讽之色的冷冷接道:“让你手下的数千人马跟随本太尉全军行动。”说罢,再不去看海兰达。 海兰达自然听得出纳哈楚语气中,对漠北元庭的不满,却不敢接话,只得传下令去,让手下三千余骑士尽皆上马,集结在纳哈楚身后的大军之中。 纳哈楚转头看了看身后黑压压的一片骑士,又看了看庆州城头,传下军令,让海兰达率领三千手下,当先冲锋掩护元军十来个“撞木“队伍,先行冲击,自己所率的“兀良哈”三卫六万,以及海里溪麾下两万骑士尽皆手持弓箭待命。 海兰达听他竟然命令自己当先冲锋,试探明军实力,不由得苦笑,心忖道:庆州地势要紧之处,此战不但关系到纳哈楚辽东所部,也关系到漠北元庭。想到此处,只得遵命而行,率领三千手下当先向北门冲来。 蓝玉在城墙垛口观看元军“撞木”队伍进到弩箭射程,挥手发令下,一片明军士卒站起身来,端起“神臂弓”强弩,瞄准那两排并进,提着攻城器械的骑兵抠动了机括,随着一声声密集的弩弦震动声,无数箭矢带起凌厉的破空之声,朝海兰达三千骑士当头射到。 此时“神臂弓”这种较为笨重的弩,发挥出了淋漓尽致的威力,原来它射力强劲之极,射程远超元军的弓箭,早在敌人还没冲进自己的弓箭射程时,便可以发射伤敌。 随着一片战马悲鸣,骑士惨叫,强劲的弩箭射得无数元军人仰马翻,很多撞木队伍中的骑士,战马给射得鲜血飞溅,哀鸣着前蹄跪倒,摔下马来的骑士即使没摔死,也给后面紧随而来的战马瞬间践踏成了肉泥。 纳哈楚眼见明军全无火炮,火铳,这些自己深深忌惮的利器相助,不由精神大振,马鞭一挥,八万精锐骑士策马狂奔着朝庆州城下奔来,进到射程之后,立时抽箭搭弦,振臂射出。霎时间,数万只黑色羽箭在空中一起奔腾而至,竟如朵黑色乌云给人以妖法施展出来一般,急速飞向庆州城头。 朱权和徐瑛此时正在北门,指挥军士搬运火药竹筒堆叠在城门洞里,陡然脚下剧烈震动不已,恍如无穷无尽的骏马奔腾而至,不由得骇然变色,正要说话间,头顶瞬间一黑,仿佛阳光也被尽数挡住了一般。紧接着,密如瓢泼大雨的箭雨,呼啸着至头顶落下,落在了断垣残壁间,犹自不断,仿佛没有止歇一般。 原来纳哈楚眼见明军果然没有犀利的火器射出,索性传出军令,让八万骑士在城下排开,不停的射出箭矢,这些骑士自幼熟练弓箭,手法纯熟之极,连连射出箭矢,竟是无止无歇,压得城头明军不敢抬头还击。 纳哈楚马鞭一挥,身后骑士左右一分,闪开一条道路。十数个手持撞木的骑士队伍,朝北门疾驰而去,想冲到城门前之时,一起将粗大的圆木脱手掷出,强行撞开城门。 蓝玉眼见敌人撞击城门的器械已然靠近,伸手拿过身边一个军士的强弩,高声发令道:“弓弩一起射敌人马队前两个骑士。”话音一落,霍然站起,端起弩箭,朝一个早已看准的骑士射出了箭矢。 墙后的明军眼见主将身先士卒,也是纷纷站起,以手中弓弩朝马队为首的骑士射去。可惜元军箭雨实在太过密集,很多蓝玉麾下的将士刚一露头,还来不及射出羽箭,便是惨叫着纷纷中箭倒下,所幸蓝玉下令之后,明军开弓放弩的目标,都是集中在马队当先的两个骑士身上,侥幸射出的几百只箭矢飞下城去,顿时将十来个骑士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一般。 战马悲鸣着摔倒,又绊倒了紧随其后的其他骑士,顿时使得那十余个列队前行,手持圆木的队伍失去了平衡,粗重的圆木轰然落地。 蓝玉射出羽箭的同时,只觉得肩上一震,被徐瑛伸手拉到后,这才看见插在肩头的箭矢。 徐瑛撕下衣袖给蓝玉包扎之时,一个侥幸躲过明军乱箭的骑士队伍,已然拉着沉重的撞木来到了城下十余丈处。 正在此时,朱权身侧的秦卓峰伸手将一旁的一具元军尸体提了起来挡在身前,右手却是振臂一挥,一只长枪闪电般疾飞而出,势若奔雷般贯穿了当先那骑士所骑战马的头颅,一片惊呼惨叫中,后面的骑士给前面摔倒的战马绊倒,滚做了一地。眼见便要得手的“撞木”队伍,又是土崩瓦解。 于此同时,一只羽箭贴着城墙垛口疾飞而至,射中了秦卓峰的大腿。 第一百零四章 :千钧一发 秦卓峰藏下身形后,伸手拔出箭矢一抛,揉捏了一下穴道,止住鲜血,转头看了看身侧一脸关切之色的朱权和徐瑛,拿起腰畔的酒葫芦来灌了一口,笑道:“老天爷没让为师死在昔年各路义军自相残杀中,今日即使血战鞑子身亡,也是待我不薄。” 正在此时,下方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蓝玉探头一看,面色一变,厉声喝道:“给我射死他们。” 原来城门洞里率人凿击城门的海里溪,听得背后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之声,回头一看,方才给秦卓峰打退的那队骑士,运送的粗大圆木,赫然便落在距离城门外数丈之处,索性一咬牙,率领数十个手下,奔出城门洞来,奋力抬起重达千斤的撞木,想要以此撞开给凿得已然有些松动的城门。 蓝玉手下的悍卒眼见此时形势,心知只要城门一旦失手,远处黑压压的数万元军冲进城来,也是绝无生路,听得主将号令,亡命站起身来,以弓弩朝城门前的数十个元军一阵乱射。 此时距离甚近,箭雨覆盖之下,数十个元军几乎全给射倒,只有海里溪和数个手下狼狈狂奔之下,侥幸逃回城门洞里,再也没法去搬动沉重的撞木。城下墙头一阵对射之下,蓝玉手下的将士也是倒下了百多个。 远处太尉纳哈楚眼见蓝玉如此狡猾,竟是射人先射马,众寡悬殊之下,依然将十余个撞门的马队打得无一得手,不由得暗暗后悔不迭。他原本的打算是以手下“兀良哈”三卫六万精锐骑兵配合果来父子的五万守城士卒,死守庆州,万万没有想到坚城重兵的庆州居然便在眼皮子底下一夜失手,根本没有准备撞车,云梯等攻城器械,一时间竟是拿据守城头的蓝玉毫无办法,无奈之下只得传下军令,全军暂时后退数百步,离开城头弩箭的射程之外。 庆州城头,王弼眼见敌人暂退,忙率领城墙下候命的一众军士奔上城头,搬走尸体,将伤者抬了下去救治,分发口粮给城头的军士,并在蓝玉耳边悄悄说道:“将军,我军辎重粮草大部分尽皆抛在昨夜扎营之处,现在军中粮食只得两顿。”原来蓝玉和王弼两路进军,为了行军速度,只带了少量的干粮,其余粮草辎重全部留在了昨夜扎营的地方,粮食关系到军心稳定,乃是性命攸关之事,是以王弼悄悄的告知蓝玉,不愿他人知晓。 蓝玉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点了点头,却是丝毫不担心。若是其他人担任主帅倒也罢了,自己的上司,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俱都是昔日身经百战的将帅,此时援军定然已离此不远,想到这里,沉声说道:“你传令下去,让所有弟兄全部上城墙备战。” 王弼领命而去,原来不管是蓝玉攻占庆州后的数千骑士,还是王弼手下的两万左右连夜赶路的步卒,此时都是疲累不堪,所以蓝玉只在北城门楼集中了万余人马,剩余的一万多士卒却是抓紧时间在城墙根下休息,以恢复战力。 蓝玉一面说,一面狠狠咬着干粮,心中恶狠狠地忖道:你纳哈楚便是冲进城来,蓝某也要崩掉你几个大牙。 朱权和徐瑛眼见元军暂退,放下心来,接过王弼手中的干粮和城中水井中打来的井水,吃喝起来,这才想起,自昨夜潜行进城,刺杀庆州主将果来之后,直到此时还没吃过东西。 朱权关心楼门处火药准备情况,便即和徐瑛并肩走下斜道,朝城门而去。 刚到城门口,马三保转头到朱权,躬身道:“回殿下,火药已然准备妥当。” 原来朱权担心这古代的火药威力不足,炸不塌城门楼,便让马三保和景骏等人率领两千军士四处搜集火药竹筒,不论是昨夜活着的骑士身上,还是战死的尸体上,多多益善,尽量搜集。故此忙活了好一阵,这才用八千多个装满火药的竹筒塞满了整个城门楼。 朱权一转眼,看到已然给火药竹筒塞得满满的城门洞,忍不住大喜,伸手一拍马三保的肩膀,说道:“你等三人率领军士们,速速退到远离北城门楼的城墙上。”说罢点起一根火把,随时准备点火。 徐瑛忙不迭的施展轻功,朝城门楼返回,去告知蓝玉,将城头明军撤开,以免给爆炸误伤。 庆州城外数百步,纳哈楚一面以手指揉着太阳穴,一面来回踱步,走着走着,霍然止步手指心腹,“福余卫”首领,万夫长海撒男答溪,断然喝道:“你率领五个千人队,弃马步行,抬着所有剩余的圆木,待我以其余数万士卒箭雨压制城头明军之后,火速上前,撞开城门。” 海撒男答溪也是悍不畏死之人,闻言毫不犹豫,传下军令,数千元军抛去手中弯刀,单手持盾,数十人一组,抬起了粗重的圆木,朝庆州城门大呼小叫着冲来。 纳哈楚沉着脸一挥手,七万五千左右的骑士在各自万夫长,千夫长的率领之下,策马朝前冲来,准备故技重施,以密集的箭雨压制城头明军弓箭手,给撞击城门的队伍制造战机。 蓝玉在城头远远见得纳哈楚传令之后,数千元军抬起至少二十余根巨大的圆木,尾随在数万骑士身后,朝前奔来,不由得心下一沉。原来他已然看出纳哈楚此时不以马队使用圆木,看似缓慢笨拙,但似拙实巧,明军士卒便是射死了上千抬动圆木的元军,但他后续之人立即补上,己方弓箭手伤亡惨重,势必给对方密集的箭雨压制,如何能将这数千步卒全数射死?只须一根撞木冲到城门,破城而入实难避免。 正在此时,耳畔听得徐瑛的诉说,一咬牙,忖道:生死胜败在此一举。想到这里,站起身来,挥手下令让北城门楼上的所有步卒尽数退到两侧城墙远处。 城门里的朱权早将一个竹筒中的火药倒成一条两尺的线路,延续到塞满火药筒的城门里,抬头眼看见城门楼上一众明军纷纷站起身来,朝两侧奔去,脚下已然再次感觉到万马奔腾所带来的震动,不再犹豫,以手中火把点燃了火药后,施展轻功朝前急速纵去,刚离开城门七八丈距离,耳中便传来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背后一股巨大的气浪冲到,将他重重撞飞了出去。 纳哈楚率领七万多骑士正在奔驰之间,耳中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数万匹战马陡然听得如此巨响,受惊之下,忍不住都是突然乱窜,元军阵型大乱。 纳哈楚耳朵给震得嗡嗡作响,抬头看去,只见巨大的北城门楼竟是摇晃着轰然倒塌,沙飞石走中,堵死了城门洞。没有云梯,势难再攻上城墙,转头看了看满面惶急之态,不知所措的部属,长叹一口气,发出军令让全军后撤,整顿军心再做打算。 城墙之上,爆炸之时,徐瑛只觉得脚下剧烈一颤,也是骇得花容失色,眼见朱权远远的爬在下面一动不动,心中关切,下了城墙朝他跑来。到得身前,眼见朱权身上一无伤处,缓缓爬起身来,抖掉了满头满身的尘土沙石,摇晃着脑袋,忍不住柔声问道:“你没事吧?”眼见朱权神情略显呆滞,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嗔道:“吓傻了么?怎么不说话?” 此时的朱权,耳朵中依然是嗡嗡作响,没有听见徐瑛所说的话,待得被她推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眼见徐瑛颇有些惶急的神情,忙说道:“我没事。”转头看了看城门楼塌下之处虽比两侧城墙矮下去丈余,依然是难以逾越,放下心来,朝城墙上走去。 蓝玉眼见纳哈楚率军暂退,心中一松,传令让全军原地休息。 朱权,徐瑛走上城墙,眼见纳哈楚退远,放下心来,下到城墙根处背靠城墙而坐,此时心情一松,和徐瑛互相依靠着,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王弼带领数百军士在城中水井里打水,送上城墙让众军解渴,心中甚是忧急,忖道:如今纳哈楚虽是暂退,但我军两万多人马困守死地,势难持久。不知此时冯帅派遣的援军到了哪里? 纳哈楚率领八万多元军暂退三里,整肃着队形,远远看着庆州城,忖道:你们既然困守死城,我便率军在城外困死你们,冯胜那老儿的大军多半还在通州,即便远途奔驰救援,到得此处,也定是疲惫不堪,想到这里,率军绕到庆州城东方暂时扎营休整。传出军令,调遣更多的斥候在庆州城附近巡视。 漠北元庭万夫长海兰达,策马来到纳哈楚身前,躬身问道:“太尉大人既是想堵截冯胜的援军,何不索性在南门外扎营?彻底封死由南而来到庆州的道路?”他在纳哈楚的指挥下,率领手下三千余元军充当先锋,给第一轮劲箭疾矢射得人仰马翻,伤亡惨重,已然只有数百手下相随。 第一百零五章 :虚实难测 纳哈楚瞟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南方,沉声说道:“明军自通州而来,势必全是骑兵,方才能赶得及,且不可能随军携带粮草辎重。到得此处,定然已是马力疲惫,我索性留出进城的道路,冲杀一阵。将他们驱赶进到庆州,再彻底守死孤城,隔绝道路,待冯胜老儿自通州赶到,他这数万人马早就饿死了。蓝玉城中所部,共有多少骑兵?你可知晓?”原来他此时眼见庆州急切间难以攻下,索性故意留出道路,想逼迫冯胜的援军进到庆州死地,从而全歼此次明朝北征大军的所有骑兵,彻底瓦解朱元璋的远征大计。 海兰达回忆了一下那夜偷袭蓝玉大军之时所见,沉声接道:“以属下所见,大概一万上下,昨夜他突袭庆州,此时该当还有几千。” 纳哈楚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若是咱们守在正南方向,和冯胜调遣的援军激战之时,蓝玉突然自城中而出,岂非腹背受敌?” 海兰达也是领军宿将,自然心知两军交战,最忌腹背受敌,闻言也是忍不住颔首。 早在朱权引爆火药,炸塌城门楼之时,那惊天动地的巨响远远传播出去,隐隐传到了数十里之外,率军增援的傅友德耳中。原来他一路换马疾驰,已然赶到了距离庆州六十余里之处。 傅友德耳中听得这巨响,仿佛来自庆州的方向,不由得皱起双眉,忖道:蓝玉,王弼所部合计三万人马,据他飞鸽传书,已然占据庆州,据城而守,想来一时无忧。前方颇有丘陵地带,地势狭窄处,不利大队骑兵展开队形。我军奔袭而来,以客犯主,不可操之过急,想到这里,传出军令,让大军缓行,以恢复脚力。 蓝玉的外甥常茂兄弟,眼见傅友德突然放缓了行军速度,忧心蓝玉安危,不由得面上变色。 常茂实在按耐不住,手挺独门兵器“羽王朔”,策马来到傅友德身前,双手抱拳道:“副帅何故放缓行军速度?” 傅友德横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亏你还是统帅上万部属的将军,如今我军远来劳顿,策马狂奔到庆州城下平原之地,若是遭遇大股元军,如何作战?”说到这里,略微一顿,放缓口气道:“蓝玉这小子狂则狂已,但手中只要有两万人马,纳哈楚想必急切之间,也是啃不动他。” 常茂心知即便是自己的老子常遇春那般心高气傲,霹雳火爆脾气之人,生前对傅友德也是客客气气,自是不敢多言,只得奉命行事,心里暗暗嘀咕道:你将我舅舅称呼为小子,岂不平白又高我一辈? 正行之间,一个明军斥候策马疾驰而来,朝傅友德抱拳禀道:“启禀副帅,前方发现我军营地。” 傅友德闻言心中一动,忙率领常家兄弟策马赶去观看。来到营地之中,只见帐篷林立,运送粮草的车辆分置各帐之间,地上一无兵器,血迹,显见得蓝玉所部在此并未交战,而是自行离开。 傅友德看到此时,心中依然完全明白,忖道:粮草乃是大军命脉所在,蓝玉,王弼舍弃粮草,轻装疾行,看来是得到了突袭庆州的战机。庆州乃是咽喉要害之地,纳哈楚夺回庆州的兵力势必雄厚,沉吟片刻后,对身后常家兄弟传令道:“让众军行进略快,将动静搞得大些。” 常茂见到营地中蓝玉抛弃的粮草辎重,更是忧急,率领大队骑兵一阵疾驰,搞得尘土飞扬,马蹄声轰轰作响,声震四野。 傅友德刚率军行得十里许,远远看见数里之外一处山坡上,一个骑士朝自己大军这边观望两眼后,掉头策马狂奔而去,衣着依稀是元军打扮。再行里许,又见到一个元军斥候远远的去了。 傅友德勒马止步,立即传出军令,全军掉头,后队作前队,朝方才所见蓝玉的大营折返。 常家兄弟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本想出言询问,眼见主将傅友德沉着脸,不怒自威,伸手摸了摸给蓝玉军棍教训,依然隐隐作疼的屁股便也强自忍耐,不敢罗嗦。 待得回到蓝玉遗弃的大军营地,傅友德下令将蓝玉遗弃的粮草,分散开来,扎成一捆一捆。又派人去山坡上砍了些树枝,做成许多火把。准备妥当,又派出数十个斥候警戒四方,其余军士就在营帐中歇息。战马就以蓝玉军营中的粮食饲喂,以利于尽快回复脚力。 庆州城外元军大营中,纳哈楚早已接连得到两个斥候禀报,说是正南方向发现大股明军骑兵,只因尘土飞扬,距离甚远,大概多少人马却是难以说得明白。 纳哈楚立即传出军令,八万骑兵迅速上马,在外展开,准备厮杀。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却是不见一个敌人出现,心中一沉。 海兰达策马来到纳哈楚身前,抱拳道:“太尉大人,明军既已出现,不如我等现在就冲杀过去,趁他们远来疲惫,立足未稳,打一个措手不及。” 纳哈楚微微摇头,马鞭指着南方,沉声说道:“敌军主将不明,军力不清不楚,南方数十里,颇有地势狭窄处,我军八万,难以尽数展开,汉人狡猾多端,最喜欢打伏击,不可轻敌冒险。” 海兰达眼看南方地势的确不利于大队骑兵展开冲杀,自己手下也就几百号残兵败将了,去了也是白白送死,猜到敌军此时多半在休整,却也无可奈何。 朱权和徐瑛一起站在南门城墙上,观望纳哈楚所部八万左右,眼见敌方军势如此浩大,也忍不住暗自心惊。 王弼缓步走到蓝玉身侧,低声说道:“军粮已然只有最后一顿,若是明天援军还不能到来,那便只能杀战马了。” 蓝玉微微颔首,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波澜,正要说话间,看见远处元军迅速列队出迎,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霍然站起身来,忖道:看来援军已然不远。想到这里,转头对王弼沉声道:“让骑兵抓紧时间休息,步卒的口粮让与骑兵和战马,今夜准备厮杀。” 数十里外,傅友德眼看天色已到黄昏时分,众将士和战马歇息两个时辰后,已然大大恢复,便即传出军令,让所有士卒都手持一根火把,将负载粮草的战马缰绳牢牢拴在马鞍上,赶赴庆州。 到得庆州外数里之时,天色已然全黑。傅友德当即下令,让所有军士点燃火把,霎时间黑夜中星星点点的全是火光闪耀,犹如暗夜中无数星辰一般,蔚为壮观。 一颗明军特有的流星火箭夹着尖锐的啸叫,飞上了夜空,绽放出鲜艳的火花。 朱权等在城头见到这无数火把闪耀,心知援军到来,不由得大喜过望。 蓝玉传出军令,让城中歇息许久,已然恢复元气的七千左右骑兵,全部上马,准备厮杀。王弼和秦卓峰率领步卒,继续坚守城墙之上。 朱权徐瑛率领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也是翻身上马,跟随蓝玉身后,准备随军出击。 元军大营之中,纳哈楚早在傅友德靠近庆州之前,便已得知明军增援已到,早早便已让手下八万骑兵严阵以待,待得黑夜中观望明军手中,所持的火把星星点点,大致目测了一下,尚不到三万。不由得忖道:不知明军主将是什么人,在此救兵如救火的时候,居然还是不急不躁,选好地势休整之后,才来到庆州城下。据斥候所报,明军兵力雄壮,看火把数量,为何只有三万不到的人马?心中惊疑不定,多年征战沙场,和陈友谅,朱元璋交手多次的经验告诉他,汉人用兵特别狡猾,看不见的敌人往往才最是危险。 此时傅友德大军来自正南,蓝玉所据守的庆州在正北,纳哈楚所属元军却在东南方向。 策马伴随在纳哈楚身侧的“兀良哈”卫万夫长,塔宾帖木儿眼见明军援军远不及原先设想的那般雄厚,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声问道:“我军是否要主动出击?” 纳哈楚沉声说道:“明军该当是休整恢复过元气之后,这才赶到城下,我军冒然出击,只怕伤亡不小,先静观其变再说。若是敌人策马朝庆州赶去,我立即挥军直上,拦腰一击,势必重创增援的明军。” 傅友德估计蓝玉已然看见援军到来,准备好了两相配合,立时传出军令,全军突击,朝纳哈楚大军奔袭。 常茂听傅友德竟是要这两万五千骑兵,去亡命冲击元军火把连绵,足有七八万之众的队伍,险些给骇得从马上摔下来。舐了舐干渴的嘴唇,哑着嗓子问道:“元军不见动静,咱们不去送粮食么?” 傅友德面色一寒,怒道:“不遵军令行事,再要聒噪,老子立马活劈了你。” 常茂眼见傅友德震怒,心知再要罗嗦就是掉脑袋的份儿,心忧舅舅蓝玉的安危,索性一咬牙,忖道:死就死吧。硬起头皮和兄弟常升率军冲出,朝元军大队人马飞驰而来。 一时间,庆州城外的平原上,一条由无数火把组成的气势浩大的队伍,犹如一条奔腾的火龙,张牙舞爪的朝元军直扑而来。五万骏马疾驰之下,声震四野。 蓝玉眼见傅友德大军发动,也是策马挥刀,率领七千左右骑士手持火把奔袭而出,却不去会合傅友德大军,顺着城墙朝元军大队背后包抄。 第一百零六章 :攻心为上 纳哈楚眼见傅友德大军奔袭而来,查看火把移动的速度,翻身在地,侧耳倾听那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勃然变色忖道:这数万明军休整过后马速极快,战力不弱倒也罢了,为何听这马蹄震动,竟是声势浩大,足有四五万上下。转头看到蓝玉所部,竟是不去会合傅友德的援军,反而去抄自己后路,心中顿时一沉,忖道:果来手下三万精锐,已然全数丧在庆州城中,若是今日我手下八万精锐,再和明军六万左右人马杀得个惨胜,日后还如何在辽东立足?想到这里,不敢冒险和傅友德大军奋力一搏,打个两败俱伤,立即传出军令让全军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之下,朝后撤去。 他稳守此处,乃是想以逸待劳,对付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岂知此时明朝援军不但数量庞大,亦且行进急速,全然没有疲态,心中顿时没有了轻松获胜的把握。心中暗暗恨道:此人当真狡猾,明明有不下五万人马,反而故意只点了一半的火把,让我以为军力大占优势,引诱我军死战。 傅友德眼见纳哈楚大军撤离并不急促,显见得心中还有疑虑,索性便不传令收兵。 常茂眼见敌人似乎不愿死战,胆子大将起来,便也快马加鞭,在静夜中狂嚎,率军朝纳哈楚所部狂奔追赶。傅友德和蓝玉手下三万余明军,冲击之初,眼见敌人军容壮大,本有些惧意,此时眼见敌人后撤,竟似怯战,在常茂的怒吼下,尽皆带动了气势,一面策马奔袭,一面啸叫着冲杀过去,气势如虹。 元军八万人马,今日已在庆州城下,领教了蓝玉手下明军,如狼似虎的悍恶之处,眼见对方两路人马,竟都是一幅不依不饶的架势,急追而来,顿时军心摇动。 纳哈楚眼见军心已乱,明军却是士气高涨,心知事不可为,叹了口气,率众急速退去,奔出十余里,不见明军追赶了,这才驻马回望。 傅友德眼见元军一再退却,便也不为己甚,传令众军掉转马头,严令不得急促,缓缓后撤,朝庆州而去。 常茂策马而回,转头看着十数里外元军火把聚集之处,不由得叹了口气,忖道:怪不得老傅昔日能在兵力尚不足一万之时,还能自甘肃打到漠北,再打回甘肃,七战七捷,斩获数倍于己的元军。今日方知,竟是如此能唬人,两万五的人马,追得别人七八万人乱跑。 蓝玉眼见傅友德大军止步,缓缓后转,心中一动,传令众军掉头,也是缓缓后撤,不露一丝慌乱之态,慢慢和傅友德所部援军汇合一处,朝庆州城下而去。 朱权和徐瑛策马来到傅友德身边,火把照耀下,这才看见自常家兄弟以下的明军士卒,马后都是拴了一匹负载粮草的战马,手持火把,这才觉得后怕。朱权忖道:老傅胆子恁大,看他所率,只怕也就两万多不到三万,加上蓝玉的骑兵,还不到纳哈楚一半,竟是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去追赶别人。 傅友德率领大军回到庆州城下,对蓝玉传令道:“将你手下的骑兵,尽数交于本帅指挥,你进城调集步卒出来搬运粮草,城中烧火取暖,不扎营帐,我带来的所有帐篷尽数留在城外。” 傅友德乃是此次远征大军的副帅。蓝玉躬身领命,进到城中,让王弼率领士卒出城搬运粮草进城。 王弼眼见傅友德将自己大军遗弃的粮草带来,心中大定,大喜过望。城中明军眼见援军不但迫退大敌,亦且携带粮草而来,都是气势高涨。 朱权和徐瑛站在城外,眼看傅友德下令将所有蓝玉昨夜营地遗弃的帐篷,和自己大军所携带的帐篷扎得密密麻麻,不禁奇道:“我军两万多步卒城内安歇,城外却需要扎这么多营帐么?” 傅友德闻言微笑,沉声说道:“纳哈楚此人乃是元庭宿将,生性狡诈多疑,今夜虽是不愿和我军死战,但他手下足有七八万兵力,势必对失去庆州难以心甘,不会远去。咱们此时军力仍处弱势,万万不可示之以弱,须得摆开架势和他斗才可。” 半个时辰后,城外帅帐之中,傅友德当中端坐,两旁却是朱权,蓝玉,王弼和常家兄弟。 傅友德眼见蓝玉已将粮草收拾完毕,便即传令道:“所有战马饲喂过后,拴于营帐之间,骑兵全部安歇于城外营帐之中。”说到这里,略微一顿,接道:“城内箭矢尚够否?”他深知在没有火器相助的情况下,弓弩乃是守城的唯一利器,蓝玉大军抛弃火炮,火铳,苦守庆州良久,想必箭矢消耗极大,是以有此一问。 王弼闻言躬身禀道:“回副帅,今日纳哈楚八万大军,射入城内的箭矢不少,他大军稍退之后,属下已然命令士卒尽量收集可用的箭矢,此时大概有十五万左右,粮草足够三日之用。” 傅友德听得箭矢粮草足够,放下心来,面露微笑道:“如此甚好,冯帅大军早已自通州出发,今夜大军歇息一宿,明日若是元军来攻,所有骑兵由我亲自统帅,在城外游走而击,蓝玉,王弼率领步卒城墙上相助,死守庆州,静待冯帅大军到来。”说罢,正想传令让众将回去休息,转头看见朱权一脸的疑问之色,心忖:陛下让宁王,燕王随军而来,自是想让他二人随军历练,日后率军和元军作战,索性趁着机会,便跟他解说一番,想到这里,笑了笑朝朱权问道:“殿下可是深觉今日老傅率领不足三万人马,去冲杀纳哈楚七八万人马,太过冒险?” 朱权闻言不禁微微颔首。 “殿下跟随蓝玉军中,想来和元军已然有过交手,敢问元军最擅长的打法是什么?”傅友德问道。 朱权回忆自己在蓝玉大军遭遇夜袭之时,追杀那元军百夫长,反给他边跑边射的打法搞得狼狈不堪,忍不住说道:“这些鞑子骑术精湛,且弓箭厉害,自然最喜欢游骑拉开距离,以弓箭射杀对手。” 傅友德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错,这些游牧部族最善骑射,却不喜欢和咱们近身白刃战,可是黑夜之中,弓箭无法发挥白天那般强劲的杀伤力。” 朱权回想起纳哈楚大军壮观的火把队伍,恍然大悟,笑道:“试问一手拿着火把,另外一只手,也最多挥刀而已,却是难以开弓放箭。” 傅友德笑了笑道:“正是如此,骑兵大军交锋,最重迂回灵动,随机应变。若是士卒不手持火把,统帅在一片黑夜中难以整束队形,及时调度。若是手持火把和咱们白刃战,又是大大吃亏。”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霍然转身,断然道:“老傅今日猜测,纳哈楚生性狡诈稳重,也不敢和咱们豪赌一场,久闻他辽东元军最为精锐的乃是昔日祖先曾效力于成吉思汗,木华黎麾下的“兀良哈”三卫六万人马,今日八万大军中,多半有此三卫精锐。他虽盘踞辽东,人口毕竟有限,惨胜若败,咱们损失数万人马,无伤筋骨,他若损失了精锐部下,势必难以在辽东立足。所以今日之战,老傅赌的就是纳哈楚底气不足,输不起。” 朱权听他如此解说,心中一震,突然联想起身在以前那个世界,跟随教练李征练习跆拳道之时,所学习到的比赛心理战术,两个对手赛场交锋,攻心之战尤为重要,即便被别人打得疼痛不堪,也千万不可示之以弱,反而要装得若无其事,给予对手更大的压力。今日纳哈楚黑夜中看不清傅友德军力虚实,只能以听觉马匹奔跑估计,误以为傅友德和蓝玉合计约有接近六万骑兵,更为要紧之处还在于,他人口军力有限,惨胜若败,故此不敢黑夜中和“六万明军”死战,心存保留实力的想法,自然只有退去。想到这里,心中大是感慨,忖道:看来两军交锋,不能只看军队本身实力对比,还需考虑到双方人口,国力,粮草后勤等方方面面,把握对方心理弱点,攻心之战才最为重要。若单单是以战论战,未免过于狭隘。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明,元军统帅纳哈楚率领手下“兀良哈”三卫将领和万夫长海兰达,在远处山坡上遥遥观望庆州城下,只见城外营帐连绵不绝,数万战马尽皆拴于营帐之间,中军帅帐前,飘扬的帅旗上写了个大大的“傅”字。 纳哈楚识得些汉字,看到此时,自然知晓了明军的主将是谁,心中暗自庆幸,忖道:“昨夜明军远途救援而来,不急不躁,竟还故意示我以弱,故意在火把上使诈,让我以为只有两三万援军,引诱我大军死战。原来是傅友德这老儿亲自出马,所幸我没有上他的当。”眼见明军军容壮大,背靠坚城,且有蓝玉,傅友德这两个极为难缠的人物,心知若不付出惨重代价,庆州难以夺回,权衡利弊之下,只得率领一众垂头丧气的属下将士,悻悻撤军远去。 第一百零七章 :兵祸滔天 漠北元军主将海兰达,手下已然只有数百残兵败将,眼见辽东咽喉之地庆州失手,纳哈楚所部,虽然实力尚在,但面对朱元璋如此能征惯战的将帅,势必处于极端被动的形势,心中落寞,本想回转漠北,一转念忖道:方才“兀良哈”三卫的首领,背后也在嘀嘀咕咕,好似对纳哈楚丢失庆州颇有微词,当此不利形势之下,我不如留在辽东,游说于纳哈楚一众,即便他仍想和陛下分庭抗礼,但只要三卫中有一只人马给我说动,迁徙漠北,对陛下也是助力不小,想到这里,便也带领一众手下,厚颜跟随纳哈楚朝金山而去。 原来“兀良哈”三卫虽是纳哈楚心腹,但这两日在主帅指挥下,仗打得太过窝囊,六万精锐距离庆州只有数十里,竟是对庆州丢失一无所知,强攻蓝玉不下,反被明军远来援军,追得掉头就跑,憋气之下,三卫首脑便忍不住背后发了牢骚,议论了主帅纳哈楚几句,不留神间,便给海兰达听到。 接连两日,傅友德听得斥候所报,附近不见元军踪迹,稍觉放心,下令蓝玉,王弼,常家兄弟,率领两万余步卒在城中打扫战场,清理两军在城中留下的无数尸骸。 庆州之战,纳哈楚手下平章果来父子,连同城中三万步卒全军覆没,大部分乃是慌乱中给大火烧死,践踏而死。蓝玉大军虽是夜袭得手,打了一个元军措手不及,但在城墙上寸寸血战,又遭纳哈楚大军风暴般的箭雨杀伤,伤亡也是五千以上。 朱权和徐瑛走在血迹斑驳的城墙之上,也是心中沉重,前两**退纳哈楚大军的喜悦,已是荡然无存。 徐瑛眼望城外堆积如山的尸骸,城中给一把大火烧得断垣残壁,几成平地的地方,蹩起秀眉,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古人云兵祸滔天,这数日身临战场,方知此言不虚,若是城中还居住了数万百姓,一把大火烧将起来,更不知要死伤多少。” 朱权听她如此说,心中也是感慨,轻声说道:“若是城中还有百姓居住,蓝玉自然不会使用如此火攻,你不是见了么?他嘴上说得凶狠,要杀元军战俘,但王弼部属一到,他还不是放过了这些降卒,可见真正的军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乱杀俘虏的,更别说老百姓了。以前听说什么成吉思汗武功盖世,蒙古骑兵纵横天下,扫灭诸国。乍一听闻,似乎威风得紧。来到辽东所见,这些蒙古鞑子穷途末路之下,竟还在辽东搞得民不聊生,数万百姓死得死,逃得逃,真不敢想象昔日元庭统治之时,是何等残暴。” “昔日元末之时,元人将我等中原百姓看得牛马不如,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视如草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逢到天灾,便要饿死无数百姓。这样残暴的皇权统治之人,完全没有坐天下的才能和资格,就只配远远滚到漠北去吃沙子。”缓步走到他二人身边的秦卓峰听到朱权的话,忍不住一面喝酒,一面恨恨接道。 朱权听师傅如此说,忍不住微微颔首道:“唐太宗李世民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是将皇权统治,比作了漂浮水上的舟船,黎民百姓比作了平静的水。其实黎民百姓,乃是这世上容易满足的人,只要吃饱穿暖,只怕没几人想造反。元朝暴政统治,无异于自己在水里搅起滔天巨浪,最后打翻自己的船,自取灭亡,当真愚不可及。”想到这里,心中回想起大军经过北平之时,曾亲眼见到许多蒙古部族之人,不但和汉人和平相处,还有许多如那个跟随蒋贤来辽东策反的乃刺无一般,担任了明朝的官员。由此可见朱元璋的大明朝,并没有搞元朝那种愚不可及,极其弱智的民族歧视。 秦卓峰突然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老夫虽不喜欢朱元璋此人,但对他也有几分佩服。” 朱权和徐瑛素知秦卓峰乃是昔日陈友谅的手下,对朱元璋素无好感,此时听她如此说,不由得颇为诧异。 秦卓峰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接道:“曾听闻他少年之时,家中父母兄弟,饿死四五口人,却无棺木下葬的凄凉。身负血海深仇,却没有滥杀蒙古人施以报复,作为一个君临天下,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没有将家仇凌驾于治理国家所需之上。不论你说他收买人心也罢,无数的汉人老百姓,甚至是留在中原的蒙古人,在大明朝得以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不再受人歧视。只凭这一点,就是元朝鞑子所远远不及。” 朱权闻言也忍不住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事实胜于雄辩,成吉思汗这种人,纵使横行天下,杀人无算,嚣张一时又怎样?充其量也就算个会打仗的屠夫而已,不配称为一个政治家,更不配英雄二字。”嘴里说到这里,脑海中突然联想起后世发动二次世界大战的,让全世界蒙受巨大灾难的元凶希特勒。不由自主忖道:杀人杀得多,点起的战火烧遍全世界,就算英雄?这种道理简直狗屁不通,也只有哗众取宠,脑子有毛病的人才想得出来。 正在此时,一侧的徐瑛突然手指了指城外大军营地,失笑道:“怎的沈鹏又回转庆州了?” 朱权抬头看去,只见城外一条长长的车队,已然来到了营地中,赫然便是沈鹏的商队。 三人心中好奇,便走下城墙,朝沈鹏的商队而去。到了车队中只见一片忙碌。蓝玉,王弼,常家兄弟,正率领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卒,搬运沈鹏车队上的食盐,药品等大军所需之物进城。沈鹏的伙计稍有阻拦,便招来军士们的横眉怒目,污言秽语喝骂,甚至是两记老拳。朱权一询问,才知沈鹏已然去了傅友德的帅帐。 进到帅帐,却见沈鹏正一脸苦笑的站在帐中,身侧相随的是锦衣卫同知蒋贤。傅友德却是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听蒋贤诉说他来辽东的目的,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傅友德听到脚步声后抬头一看,见到朱权,徐瑛,秦卓峰三人后,不由得一怔,徐瑛乃是魏国公徐达的女儿一事,他已经由蓝玉处得知,可此次刺杀平章果来的秦卓峰,却还是首次和傅友德会面。 傅友德一见到秦卓峰的面容甚是熟悉,略一沉吟后,想起了此人来历,却是依旧没有出言招呼,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心中忖道:原来是他,怪不得能在元军重兵驻守之地,神不知鬼不觉刺杀果来。原来傅友德和秦卓峰昔日,都曾在陈友谅义军麾下效力过,虽不是极为熟识,也曾经有过一次并肩作战,所以此时一见到秦卓峰的面容,略一思索,便已想起。 秦卓峰深知此时的傅友德,乃是明朝北征大军的副帅,对昔日曾身在陈友谅军中的经历,颇有避忌之处,便也不出言相认,只是微微颔首。 蒋贤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身份已然泄露,眼见朱权到来,无奈之下也只得大礼参拜。 朱权眼见这个蒋贤大礼参拜自己,心中略微得意,将他扶起。 沈鹏眼见朱权进帐,好似看见了救命稻草,大喜过望,立即上前大礼参拜,站起身来后,语带哀求之色的说道:“请宁王殿下看小人在犒劳将士们的事情上,小有助力,发发善心,莫要再逼迫小人去元军纳哈楚那里,做此等险事了。”原来沈鹏自蓝玉夜袭庆州之前,得到秦卓峰告知,并在乃刺无假传果来军令相助之下,急匆匆离开了海里溪的军营,只因风雪过大,不辨东西南北,摸黑连滚带爬的找了个山谷藏身。待纳哈楚夺回庆州失败,大军撤走后,蒋贤心忧策反之事,便即催促沈鹏商队出发去金山,沈鹏推说来庆州见过宁王殿下便即出发,可一进军营立即变卦,死活不肯再带乃刺无去纳哈楚处做说客了。沈鹏圆滑透顶,眼见朱权到来,立时哀哀求告,言辞虽是卑微,却隐隐提到了上次借出一万余两白银,让朱权犒劳军士之事。 蒋贤在应天虽是位高权重,一众文武对之谈虎色变,但在此辽东,却又能拿这奸商如何?总不能当着傅友德严刑逼迫他就范吧。再说此行乃是斗智斗力之事,若无沈鹏心甘情愿的配合,去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朱权一听沈鹏言语之间,又揪住了自己欠债这根小辫子,人不由得顿时矮了半截,左右为难,忖道:朱老爷子让锦衣卫头子蒋贤亲自出马,带着乃刺无去策反纳哈楚部下,这事关军国大事,我如何劝解?心中又畏惧沈鹏若是给逼得急了,会拿出自己欠债的欠条说事,让自己当众下不了台,无奈之下只得推说头疼,落荒逃出帐去。 待得回到自己的营帐,朱权眼见沈鹏没有继续来纠缠,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零八章 :己所不欲 徐瑛方才在帅帐一言不发,此时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轻轻说道:“我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说到这里,略微一顿,转过头来,双目凝视着朱权,柔声说道:“可是我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异常危险,不知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不?” 朱权听她如此说得如此郑重,不由得一怔,脑海中回想起的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黑夜,徐瑛力战武功高强的蒋贤,也不愿舍弃自己逃走的情景;回想起了在应天宁王府,自己和她一起习武的那一幕幕;更回想起了她跟随自己远来辽东这战火硝烟之地的执拗,庆州和元军血战后,互相依靠在墙边,心中所带来的安静与祥和的感觉,胸中陡然一热,伸手轻轻握住她的一只小手,淡淡说道:这还用问么? 徐瑛极是喜悦,将头轻轻靠在朱权怀中,柔声说道:“我想要你跟我一起混在沈鹏的商队中,去招降纳哈楚。你和蓝大哥不是让“卫拉特”三族也知难而退了么?何不索性再招降纳哈楚,以免大军交战,再多双方士卒伤亡。”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接道:“昔日听家父和师傅诉说元朝暴政,弄得民不聊生,我心中本以为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可自从相识苏兰那个丫头后,我心中隐隐在想,她和他那个丑师傅,出手救治一众士卒,不也是善良之辈么?可见蒙古人中也有良善之人。” 朱权伸手轻轻揽住她,闻言一怔,回想自己和徐瑛身在卫拉特部族之时,也曾受到苏兰的热情款待,念及她的天真好客,忍不住微微颔首,接道:“不错,以人划线这种想法的确过于极端,若是咱们也这样想,那和残酷统治中原百姓的蒙古皇帝还有何区别?现在辽东咽喉庆州,已然被我大明占据,纳哈楚的日子势必难过。你还记得么,夜袭蓝玉大军,后来又在庆州城门口监视商队的那个万夫长,这家伙似乎是来自漠北元军,纳哈楚身处困境,若是这小子再游说一番,让纳哈楚带着手下跑去漠北,与那个吹风啃沙子的皇帝合兵一处,倒是个扎手之事。”说到这里,话音一转道:“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才可。” 徐瑛眼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面色晕红,双目眨动两下,问道:“答应什么?”声音犹如蚊呐般,几不可闻。 朱权颇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道:“前两日蓝玉要杀降卒之时,你在我背上拧了一下,我要拧还才好。” 徐瑛眼见他所说的竟是此事,心中略微失望,伸拳在朱权胸口捶了一记,嗔道:“怎的你也学得如同沈鹏一般市侩了,竟是如此斤斤计较。” “咱们要和沈鹏一同行商,不学得斤斤计较一点,如何像个生意人?”朱权闻言轻笑。 徐瑛眼见他如此要挟,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轻声说道:“也罢,让你拧回就是。”说罢闭上了双目。 朱权低头看见徐瑛紧闭的双眼上微微颤动的睫毛,神态好似一只温顺的大猫,心中突然一颤,心忖道:我这个师姐武功不弱,且生性好强,有时候我都隐隐觉得怕她,不想今日还有如此温驯的样儿。想要低头在她颊上一吻,犹豫了片刻,终是不敢,伸出两指轻轻拧了她微微翘起的鼻子一下,心中暗暗骂自己道:千军万马我都见识过了,怎的今日还有如此做贼心虚的感觉? 徐瑛只觉得鼻子痒酥酥的,忍不住睁开眼来,娇笑着追打朱权。 朱权闪避之间退出帐来,见到秦卓峰此时竟是蹲在三丈外的地上,拿着根草不停拨弄,似乎玩得甚是有趣。 徐瑛追出帐来看见师傅居然便在不远处,面颊不由自主的一红,心如鹿撞,忖道:只怕我方才和他在帐中言语的疯话,都教师傅听了去。 朱权轻轻咳嗽一声,来到秦卓峰身侧,顾左右而言他,低声道:“不知师傅在玩耍什么?竟是这般有趣。” 秦卓峰头也不抬,双目凝视地上两只撕咬作一团的虫子,轻笑道:“为师我在看两只虫子打架,咬来咬去的甚为有趣。你看这只小东西明明想要在脸上咬一口,却是始终不敢,竟是这般无用。” 朱权闻言不禁面红耳赤,大为尴尬,心忖道:天寒地冻,哪有什么虫子?你这不是消遣我们么。 徐瑛听见师傅如此说,忙疾步走回了营帐,再不出来。 秦卓峰笑了笑抬起头来,突然轻声叹道:“为师昔日年轻之时,和元庭鞑子有血海深仇。曾经发下誓愿,谁一心消灭这些异族,我便跟随谁造反。可今日听瑛丫头所言,心有所感,若是咱们也赶尽杀绝,那和他们还有何区别?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师和你们一道,跟随沈鹏商队去招降吧。” 入夜之后,帅帐之中,傅友德听得朱权意欲招降纳哈楚所部元军的想法,沉吟不语,旁边端坐了两排人,分别是朱权,徐瑛,秦卓峰,蒋贤,沈鹏,乃刺无和蓝玉。只因此事过于重大,便连王弼,常茂兄弟也瞒过了。 傅友德看了看朱权,突然双目精光一闪,缓缓沉声说道:“既然宁王殿下敢于冒此风险,老傅就舍命陪君子,大着胆子做一回主,让秦兄带你们跟随沈鹏上路,去招降纳哈楚。”说到这里,霍然站起,手指了指羊皮地图,缓缓说道:“以老傅的估计,此时纳哈楚大军主力虽然未损,但庆州之后已然无险要之地可以据守,过了金山之后,越是向北,越是天寒地冻,目下正值隆冬,四处草木枯竭,纳哈楚所属尽是骑兵,姑且不论交战,只是全军移动一百里,就需要消耗巨大的粮草,越是向北,越发寒冷难耐,不宜人居住。咱们就步步为营,待冯帅大军和四十万民夫到来后,我们便在大宁加筑城墙,扩充城郭,将之修建得坚固牢靠,足可容纳十万大军驻守,二十万百姓居住。” 朱权奇道:“庆州不也能驻军数万么?为何还要劳师动众加筑大宁?” 傅友德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些游牧部族和咱们中原人不同,没多少信义可讲,我们军力势雄壮之时,他们降顺。等我大军走了后,他迅即又反。如此这般,辽东始终难以平定,势必影响我大军远征漠北元庭大计。大宁位置极为重要,左遏制漠北草原诸部落,右钳制辽东。这些元庭鞑子昔日的都城乃是在大都,日思夜想都是有朝一日,挥军攻回他们昔日的都城。是以大宁,始终是需要驻扎一只战力强悍,为数十万左右的大军,倚为北方屏障。” 朱权闻言点了点头,心中也是略微沉重,缓缓道:“若是咱们侥幸得手,兵不血刃的让纳哈楚归顺,我北征大军不损元气,势必大大有利于征伐漠北。” 傅友德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纳哈楚乃元庭宿将,手中“兀良哈”三卫人马实力不容小觑,若是我北征大军和他们打得两败俱伤,陛下势必又要花数年时间休养生息,才能出动大军远征漠北。若是咱们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大军实力不损,那明年便可征伐漠北,一劳永逸的解决大明天朝心腹之患,漠北元军,早日让陛下腾出手来治理中原。” 朱权凝神观看地图,暗暗忖道:这古代的地名虽然和后世大为不同,但大致方位还是能够猜到,纳哈楚盘踞的金山应该就是东北平原,这条长河搞不好就是松花江。 “不知我大明朝对降服的元庭官员,可有什么赏赐?”朱权突然想起了这么个关键问题。 蒋贤身居锦衣卫指挥同知,负责监视文武百官,对朝中官员所知详情,绝不下于吏部,闻言沉声说道:“文官若有真才实学且不贪墨者,很多都是官居原职,武将一般都是封一个爵位,让其锦衣玉食,颐养天年。” 蒋贤听得北征大军副帅傅友德竟也是如同蓝玉一般,放任朱权出去冒险,不由得大是出乎意料之外,暗暗忖道:蓝玉年轻气盛,贪功心切倒也罢了。可这傅友德已然爵居“颖国公”,名列开国元勋,可说是位极人臣,还需要去冒这般大风险么?转头看了看一旁默然不语的蓝玉,脑海中回想起他当众鞭击自己之时,曾听到一句话“身为军旅之人,自当以效命沙场,为社稷舍生忘死,却不当总在应天做那小人勾当,诬陷栽赃。”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只看蓝玉奇袭庆州,一万骑兵竟是全歼盘踞坚城的三万守敌。傅友德两万五的人马奔袭之下,迫退纳哈楚八万精锐。可见他们打仗那是没话说的,但就是不懂为官之道,他们就没想过若是宁王朱权冒险身死,陛下震怒之下,会加罪于他们么? 众人说了好一会儿,议定大计之后,便即决定第二日天明,朱权师徒,蒋贤,乃刺无便即跟随沈鹏的商队先行出发,去金山寻找纳哈楚大军所在。 第一百零九章 :攻守之间 沈鹏冷眼旁观,傅友德和朱权自说自话,蓝玉那么个横人在傅友德面前,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哪里还轮得到自己出声反对?回想宁王朱权所说,据守庆州的元军主将果来父子,尽皆身亡,其余元军士卒都是些大老粗,哪里知道庆州夜袭的详情。纳哈楚多半难以知晓庆州失手的关键,在于自己的商队携带刺客潜入城中,心中略安,苦笑着对朱权道:“那便请殿下让常将军兄弟,将日间夺去的食盐,药物等货物还与小人吧。咱们此行名义上还是去做买卖,没了货物如何取信纳哈楚?” 原来蓝玉,常茂兄弟眼见沈鹏商队中有大军所需的物资,便即毫不客气的强行拿了一些食盐,药物,顺手牵羊,搞了些自己看上的丝绸,瓷器等物,嘴里还振振有词,美其名曰“犒劳大军,庆祝大捷。 傅友德如何不知蓝玉,常家兄弟的这些德行,闻言也是皱眉苦笑,挥了挥手,对蓝玉道:“大事为重,将东西都还给他吧。” 军令如山,蓝玉虽是桀骜,也只得躬身领命,带领沈鹏出了帅帐,去领回货物。 第二日天刚拂晓,车队迤逦离开,缓缓而行,朝北行进。 越是朝北,天气越发寒冷,这一日车队缓缓行进于辽东宽阔平原之上。朱权徐瑛并肩,坐在一辆牛车上,面前端坐着此行的关键人物,乃刺无。 朱权望着那四面辽阔无比,几乎没有尽头的平原,和两旁肥沃的土地,心忖道:老傅说打仗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估计招降这种高技术含量的玩意儿也是如此。知己知彼,多多了解对手总是好事。想到这里,面露微笑的对乃刺无说道:“你在大明为官日久,自然知晓咱们汉人老百姓,维持生计乃是靠耕种收获,为何你们草原部族守着这般肥沃的土地,不像我们汉人老百姓一般,种植粮食维持生计,偏要出来四处劫道,杀人放火呢?” 乃刺无此时早已知晓,面前的宁王朱权,乃是洪武皇帝陛下颇为看重的王子,听他出言询问,不敢怠慢,沉吟片刻后苦笑道:“草原蒙古各部族,便像昔日的匈奴,突厥一般,生长于草原,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崇尚狩猎。这是千百年来祖祖辈辈遗留,赖以维持生计的方式,非是短时间内所能改变,是以纳哈楚麾下各部族,虽是占据辽东这沃野千里,极为适宜耕种的土地,也难以像汉人百姓一般,依靠耕种收获过活。” 朱权闻言点了点头,释然微笑道:“这倒也难怪,生活方式的确是一时间难以改变,我在卫拉特部族呆了两天,整日价吃牛羊肉,也是不习惯得很。” 乃刺无听他如此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宁王殿下言辞之间,倒是大有容人之量,并不歧视仇恨咱们蒙古部族。他却不知朱权乃是来自后世数百年后,生活于各民族和平共处的社会,加之自身并未遭遇过元庭的压迫,故此更能以较为客观,旁观者清的眼光看待事情。 朱权脑海中回想起自己身在卫拉特部族之时,眼见自脱欢,纳速台以下,甚至是苏兰的蒙古部族,都是崇尚武力,忍不住皱眉问道:“你们草原部族崇尚武力,是不是因为大小各部族之间,都喜欢用武力解决争端?” 乃刺无闻言叹了口气,突然颇有些无奈的说道:“草原上水草肥美之处,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水草关系到牛羊牲口的死活,乃是维持生计的头等大事,根本无可退让。只得以厮杀来互相争夺,人口众多,兵力强悍的部族占据水草丰盛之处,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朱权听他所说,心中恍然,道:“其实这水草便是一种受季节影响极大,但却有限的生存资源,关乎生死的东西,谁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这或许就和自然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道理一样。”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忖道:后世所谓的文明世界,不也经常有国家为了争夺资源而打得你死我活么?只不过后世战争争夺的资源,不再是水草,而是石油天然气这些玩意儿。 他本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但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接触的人物多有朱元璋,徐达,冯胜,傅友德这些政治,军事的超卓之辈,加之亲身参与过了这古代沙场的厮杀,联系以前电视,新闻上的耳闻目睹,此时的见识,已不再是那个混混沌沌的少年。 朱权回想自己在卫拉特部族所见所闻,突然皱起眉头说道:“看来草原部族能征惯战,倒和你们的生活习惯大有关系,试想任何一个民族若是整天需要担心别人率军前来厮杀,和恶劣的天气斗,甚至是和狼群斗,经常打猎,那定然就坚忍不拔,特别善战。”说到这里,略微一顿,转头看着乃刺无说道:“以你在大明朝生活这许久所见,我们汉人的文化和你们草原各部族有何不同呢?” 乃刺无皱着眉头苦思半天,苦笑道:“小人昔日乃是纳哈楚心腹观童将军的属下将佐,后来在大明担任文官之后,这才对汉人书籍颇有涉猎,以下官浅见,自汉朝罢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中原文化素来推崇儒家的仁,义,礼,信,智。” 朱权双目闪动,看着乃刺无,淡淡说道:“你们蒙古部族,其实就和后世一些相对来说自然环境比较恶劣的民族一般,最大的优点在于,危机意识很强,比较富于进取精神。我们的习惯却是安居乐业,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的土地和家园上生活,崇尚与人为善,别人不来惹我们,都不会去打人家。” 乃刺无闻言忍不住点头,心忖道:这个殿下看待事物,倒是颇有与众不同之处。 徐瑛听他二人所说,忍不住柔声说道:“汉高祖刘邦,算得是能征惯战,武功颇盛的开国之君,可他的《大风歌》中,依然如此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故乡”二字,可见咱们汉人文化中对于家园的看重,“守”字可见咱们并不喜欢无端四处征伐,到处欺负别人。” 朱权听她如此解说,不由得一怔,忖道:可惜面对那些富于侵略性的民族来说,咱们的“仁义”,“先礼后兵”竟被看做了胆小怕事,软弱可欺。南宋皇帝偏安江南一隅,就是太喜欢“守”了,守得丧邦辱国,拱手将天下让给了蒙古人。漠北元庭贼心不死,咱们大明朝是得趁着精兵猛将,军力正盛之时,主动出击,将这个心腹大患连根拔起,彻底铲除。想到这里,禁不住双目中寒光闪烁,更加坚定了此行的决心,那就是尽力兵不血刃的拿下纳哈楚,保存大军实力,早日远征漠北,扫除大明朝的肘腋之患。 乃刺无眼见他方才表情都甚是温和,此时却变的颇有些森森然,暗暗心惊,不敢再搭话。 连行十数日后,天气越发寒冷。沈鹏来到朱权身侧,手指正北方向数十里外的一片山地,轻声道:“再过得数十里,咱们便要进入“泰宁卫”的地盘了。泰宁卫的首领叫做阿札施里,目下算是三卫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支。”只因这宁王朱权身份特殊,是以沈鹏当众之下,也不称呼他殿下。 朱权点了点头,转头朝东边那连绵不绝,仿若直达天际的山势看去,只见茂密的原始深林一片银装素裹,心中暗暗想道:看这山势,应该就是大兴安岭地区。 数十里外,两山之间避风的一处开阔地中,营帐连绵,驻扎着十数万人马,正是纳哈楚麾下的辽东元军。 中军大帐中,炭火熊熊,温暖如春,丝毫感受不到帐外那如刀似剑的寒风。 数个蒙古将军站在纳哈楚身后,正是左将军观童,以及“兀良哈”三卫首脑,以及漠北元军主将,万夫长海兰达。 庆州失手落入明军之手后,众人心中都是沉重,纳哈楚沉着脸,问身边的观童道:“近日斥候可有明军的消息?” 观童微微摇头,说道:“属下调遣的斥候远达百里之外,至今不见明军踪迹。” 纳哈楚心中一沉,忖道:若是冯胜纵兵疾进,兵力分散而行,仗着咱们熟悉金山地形,尚可和他一搏。现在尚无踪迹,不知他在搞什么鬼?眼看一众手下脸色都不大好看,心知庆州丢失对众将士气大有损折,笑了笑,说道:“时日拖得越久,对咱们越发有利,他大军接近二十万,一日消耗的粮草巨大,明军来到之时,咱们在金山游弋拖延,待他粮草不济,士卒耐不得天寒地冻之时,再挥军出击。” 众将闻言也是纷纷点头,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明朝大军虽不如咱们一般都是骑兵,可十数万步卒都有火铳,火炮,弩箭那些厉害玩意儿,还有傅友德统帅的五六万骑兵配合,硬碰硬只怕没有任何便宜可占,也只有依仗熟悉地势和天气,跟他们逗圈子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临危不惧 观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忖道:明军二十万余众,消耗粮草巨大,但咱们十七万骑兵,那可是三十数万张嘴巴等着喂,人要吃饭,马要吃草,这般冰天雪地,四处草木枯竭,一日消耗的粮草比之明军,只多不少。 正在此时,一个斥候快马加鞭,来到中军大帐前,翻身下马,在外禀道:“启禀太尉大人,小人在正南数十里外,发现沈鹏那个汉人的商队到来。” 原来这辽东金山之地,只因天气寒冷偏僻,更兼元军凶恶,故此也只有沈鹏这只商队才能到达这里,纳哈楚大军中不论将帅,便是普通士卒对这个精明圆滑的商人,那也是颇为熟悉。 帐中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怔,纳哈楚皱着眉头,心中犯了嘀咕,暗暗忖道:这个沈胖子在此大军交战的时刻,来的倒还真是蹊跷。 海兰达听得那个夜袭之前来到庆州,古里古怪的汉人商队,居然又出现在此地,不由得心中大震,暗暗想道:庆州被袭前夜,果来大人虽是谨慎为重,驱逐了这只汉人的商队,但果来大人在夜袭之时,竟是一直未曾露面城头指挥大军抵抗,此事难保跟他们没有关系。想到这里,心中又转念忖道:不管他们有没有古怪,只要杀光这些汉人,激怒明朝朱元璋,我才更有机会说服“兀良哈”三卫人马随我迁徙漠北,相助于托古斯帖木儿陛下。主意打定后,抢出两步,抱拳躬身说道:“启禀太尉大人,庆州北蓝玉夜袭前日,这沈鹏的商队也是来到了庆州城下,后来果来大人失踪,我怀疑是明朝派遣刺客暗伏于商队之中,趁我方不备,潜入城中刺杀了平章果来大人,以至于让蓝玉大军突袭进城之后,我三万步卒群龙无首,这才被蓝玉夺下。小的请命率领部下,去杀光这些汉人的奸细,夺来货物。”他一心诬陷,到也歪打正着。 观童是跟随纳哈楚多年的心腹,心中早知所谓的挥军北上,收复大都,纯属痴人说梦,心中早有归附明朝之意,听得海兰达所言,心知他是想游说纳哈楚去漠北,心中暗暗好笑,忖道:你们所在的漠北,只怕比之咱们的金山还是大有不如,不知道跟你们去做什么?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据我从海里溪麾下的骑兵将士处所知,沈鹏的商队来到庆州,果来为人持重,本不让其进入城池。后来不知怎么变了,沈鹏手下伙计搬运货物进城之时,还是你海将军亲自坐镇城门,严加查看,如何会有奸细混进了城中?” 海兰达听他质问,也是哑口无言,不好应对,心道:若我说是海里溪那个蠢物将刺客放入城中,只怕你们更要不喜。想到这里,满面涨得通红,却是无法分辨。 纳哈楚目光瞟了瞟他,鼻中哼了一声,暗暗忖道:这个小子奉太师蛮子之命前来,那是巴不得咱们和明军在辽东恶战一场,断然不会放奸细进入庆州。想到这里,面上神色和缓,伸手轻轻拍了拍海兰达的肩,语带安慰的说道:“海将军忠心为国,那我是信得过的。你所说也是言之有理,咱们是得小心明军的刺客才是。昔日我和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等反贼交手之时,也曾亲眼目睹过他们派遣而来,刺杀我大元朝官员的死士,不但武艺高强,诡计多端,亦且悍不畏死。”说道这里,话音突然一转,接道:“可海将军说要杀光沈鹏这些汉人商队,那也是不妥,若是杀了他们,日后不知却要谁来和咱们做生意,交换食盐,药物,茶叶这些物事?莫非陛下能提供这些物事给咱们么?” 海兰达自然听得出纳哈楚言语中的讥讽,却是呐呐的无言以对。 纳哈楚也不为己甚,转头对泰宁卫的首领阿札施里等三人说道:“你们各带一千人马,一起和我去看看再说吧。” “兀良哈”三卫的首领闻得“沈胖子”到来,早就按耐不住,盘算着交易自己所需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听得海兰达聒噪不已,心中早感厌烦,闻言便即快步出帐,去整顿麾下军马。 海兰达无可奈何的朝帐外走去,心中却是暗自盘算道:既是如此,我且率人跟随而去,见机行事。想到这里,疾步而去,召集跟随他自漠北而来的,那数百心腹手下。 数十里外缓行的商队之中,朱权此时正和沈鹏悄悄商议给纳哈楚,观童等人送些礼物。朱权陡然回想起沈鹏拿来糊弄脱欢,贵力赤等三族首脑的“上等茶叶”,忍不住轻声问道:“这兀良哈三卫的三个首脑喜欢什么东西?你商队中可有准备点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别要又送些十文钱一斤,送人都嫌丢人的东西出去。” 沈鹏笑了笑,接道:“您别把这伙鞑子看得过高,凡是他们没有的东西,那都是趋之若鹜。若是咱们中原的上等货色,你白送给他,他却是不识货,徒然浪费。不过小的还是早就准备了送给纳哈楚,观童以及三卫首脑的礼物。昨日被常家兄弟生抢硬夺拿了去,这才请您帮助索回的,便是我准备的礼物。 朱权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放下了心,笑了笑说道:“既要送礼,那就不要小家子气,别送点东西就跟拿刀子割了你的肉一般,只要此次大事办成,回到应天后,你将送礼耗费列个清单给我,我想法子给你报销。”嘴里说得倒是豪爽,心里却是暗暗忖道:反正我也已经欠了一万多两银子了,所谓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回去应天后想法子去朱老爷子处报销,若是报销不了,我就躲在王府里不出来逛,不信你沈鹏还敢来要债。 正在此时,远处战马嘶吼,数千骑士纵马而来,看衣着打扮,正是纳哈楚麾下的元军。 海兰达率领数百手下走在大军当头,眼见沈鹏的车队,心中念转道:我且率军冲上前去,若是这商队中藏有明军的刺客奸细,惊慌失措之下,必然出手反抗。想到这里,朝身侧两个百夫长使了个眼色,策马狂奔,叫嚣着疾驰而来,直扑车队。 纳哈楚眼见他策马率众奔出,神色一变,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忖道:此处乃是咱们的地盘,谅他也无胆乱来,暂且静观其变再说。 商队中的朱权,徐瑛等人眼见敌人气势汹汹而来,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暗自心惊。 秦卓峰抬头看了看,这伙冲将过来的元军只占数千元军极少部分,沉声说道:“若他们真要赶尽杀绝,定是先分兵包抄,不会这般数百人直冲过来,跟我下车。”说罢跳下车来。 朱权,徐瑛,乃刺无以及蒋贤和他的两个锦衣卫属下,听得秦卓峰如此说,心知面对这数千来去如风的骑兵,逃跑反抗都是于事无补,便也一涌而下,装得一幅惊慌失措的表情,跟随一众慌乱的伙计蹲伏于地,抱着头挤在人堆里。所幸几人在离开庆州之时,早已得到秦卓峰嘱咐,尽皆没有携带兵器,便是朱权那匹神骏异常的爱驹“乌云盖雪”也是留在了傅友德军中,乍一看去,倒是没有丝毫破绽。 海兰达率领数百手下,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凶神恶煞的奔到车队面前,顿时吓得当先两条拉车的牛受惊乱窜,一辆大车轰然倾斜,数个箱子落下地来,顿时传来一阵碎裂之声。 海兰达舞动弯刀,在身前虚劈数下,心念纳哈楚方才的言语,终究不敢朝沈鹏略显肥胖的头颅落下,他手下的数百元军心知此处乃是太尉大人纳哈楚的地盘,眼见主将不杀人,便也是一副色厉内荏,恶狠狠污言秽语喝骂而已,不敢当真杀戮商队那一大群蹲在地上,满脸惊惧之色的伙计。 纳哈楚方才没有出言制止海兰达,一来知道他不敢乱来,二来也是想试探一下,商队中有无可疑之人,眼见除了沈鹏之外,其余一众伙计尽都是满脸惊慌的蹲伏车旁,并无可疑之处,这才率领三卫三千骑兵策马靠近商队,依然离得商队伙计远远的,实在是忌惮混得有身手不凡的刺客在其中,对自己做舍命一击。 沈鹏眼见纳哈楚沉着脸策马走近,伸手打开那数个摔在地上的木箱,指了指里面一堆碎瓷片,故意流露出几分心痛之色,看了看纳哈楚和他身侧的“泰宁卫”首领阿札施里,又看了看一旁的海兰达,缓缓以蒙古话说道:“这位将军,咱们不是在庆州便已打过照面么?为何还凶神恶煞,飞马狂奔而来,搞得东西都打碎了,这可是我打算送给太尉大人和几位将军的上等瓷器。我千里迢迢,煞费苦心送到这里,却是打碎在面前,岂不可惜?”他早先便已得到朱权告知,这来自漠北狡猾鞑子可能没死,方才一见面,索性以进为退,自承曾经和海兰达在庆州相会。 纳哈楚和观童毕竟见过些世面,闻言都是不为所动,可三卫首脑阿札施里,塔宾帖木儿,海撒男答奚三人听得那一堆碎渣子便是自己的“礼物”,翻身下马,来到箱子前看了看,尽皆怒视海兰达,若不是碍着纳哈楚就在身旁,定要破口大骂。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日有所思 沈鹏见好就收,一面安慰他三人,打着圆场,一面说道:“幸好小人送给几位的礼物并不全都是瓷器,还有几车呢。”说罢顺手指了指后面几辆满载丝绸和茶叶的牛车。 三卫首脑眼见沈鹏如此豪爽,忍不住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示亲热。 纳哈楚沉声问道:“蓝玉,傅友德,就让你这般离开庆州,来到我这里?”他对沈鹏安然到此还是颇有疑虑。 沈鹏闻言奇道:“庆州?小人离开庆州之时,果来大人和海里溪将军不还在庆州么?”说到这里,还手指了指海兰达,说道:“小的被果来大人驱逐离开庆州之时,这位将军不也在场么?小的东家乃是明朝皇帝陛下的爱婿,驸马爷欧阳伦。即便如此,过边关之时,也给蓝将军手下军士抢去了不少东西。这一趟出来,当真是赔了买卖赚吆喝。”他一路之上早就盘算好了面见纳哈楚之时的言辞,此时顺手又把海兰达扯出来作证,更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纳哈楚沉着脸问海兰达道:“当真如此?” 海兰达当此形势,也只得点了点头,心道:海里溪那个蠢物手下不少士卒,都亲眼见到这这死胖子率领商队离去,纳哈楚一问便知,便是说谎也没有用处。 纳哈楚听他佐证,便也去了大部分疑心,吩咐道:“随我去大军营地叙话。”说罢掉转马头,策马而去。 朱权佯装成一幅惊魂未定的样儿,跟随其他伙计爬上了牛车,在三卫数千骑兵严密监视之下,跟随车队缓缓而行,心中暗自偷笑道:还是沈鹏厉害,我和蓝玉整治脱欢,贵力赤等部族首领之时,那也只是一唱一和而已。他倒好,红脸白脸一个人包办。挑拨离间的是他,出来装好人的也是他,活脱脱一个演技派。 冰雪泥泞,跌跌撞撞走出二十来里后,转过两个山坡,进到一个峡谷。 纳哈楚手指了指那条由南至北,贯穿峡谷,飘满浮冰的大河,让沈鹏的车队暂时在此扎营聚居,三卫元军人马的帐篷,将沈鹏的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权心中暗暗咒骂,转头看到不远处的蒋贤,乃刺无几人,便在距离自己不远处,忙活着扎下帐篷,眼光扫过自己这边之时,也是一闪而过,装作了互不相识。 朱权眼见此状,心中凛然,暗暗忖道:纳哈楚不将咱们带到他大军驻扎之处,这据说是泰宁卫地盘的地方,也是见不到一个牧民的影子,看来这老东西对咱们防范之心未去,倒要谨慎从事才是。 辽东的夜晚,来的特别的早。天黑之后,朱权和徐瑛挤在狭小的帐篷中,顿时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呐呐道:“这地方太小了,咱们还是躺着说话吧,免得太占地方。” 原来圆滑的沈鹏,早已看出徐瑛身为女子,却是故作不知,特意将朱权,徐瑛和秦卓峰分在了一个帐篷。今夜秦卓峰不知到跑到沈鹏还是蒋贤的帐篷打挤去了,竟是踪影不见。 徐瑛面上一红,嗔道:“平日里师傅和咱们一起,三人睡一个帐篷,都不嫌挤,今日两人倒是挤了?”说罢伸手抢过一张厚羊毛做成的被子,和身躺倒,竟是蒙头大睡起来。 朱权面露苦笑的拿起另外一张羊毛被子,无可奈何的躺倒,心中暗暗咒骂沈鹏道:这小子知道将咱们两人分到一个帐篷,就不知道少准备一床被子么?娘的。” 朱权此时躺在徐瑛身侧尺许远的地方,左右蠕动着身子,悄悄一寸寸朝她那边靠近些许,只觉得不说话更不是个滋味,壮起胆子伸出手指,隔着被子捅了捅她,只觉得触手之下戳到了她的背脊。 徐瑛好似被电到了一般,陡然一缩,隔着被子佯怒道:“做什么?咱们还是早点安歇了吧。”话一出口,更觉不妥,面红得烫手,幸好蒙头而睡,不曾被朱权看见。 朱权听她如此说,不由得一怔,心中暗暗忖道:咋这句话听起来就是那么怪怪的呢?莫非少了个“官人”,“相公”之类的称呼? 朱权实在耐不住这般静悄悄的气氛,犹豫半天,吞吞吐吐的说道:“我说,咱们找点话来说行不?你这么一声不吭的,感觉怪怪的。” “有话明日再说不迟,我要睡觉了。”徐瑛闷声闷气的在被子里说道。 朱权心中奇道:平日里你不是和我斗口斗得厉害么?怎的今日倒是半天没一句话了,我也是的,今日咋就心跳得那么快呢?好像庆州血战元军之时,也没有那么紧张吧。想了半天,好不容易嘴里又挤出句话来道:“有个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下。”转头看了看一无动静的徐瑛,鼓足勇气接道:“好像其他营帐都熄灯了,咱们老是这么点着灯,会不会招来别人注意啊?能不能。。。。。”说到这里,后面的话却是始终不敢开口了。心中突然有点好笑,忖道:我莫非是王爷当得久了,咋这么个事儿,居然也能给我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了? 徐瑛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朱权躺了半天,还是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直直的看着那在帐篷中明暗不定,摇曳的烛火,就是睡不着。 “呼哧”一声,一股自帐篷口窜进的寒风吹熄了烛火,朱权吓了一跳,连忙辩道:这可不是我吹的啊。”可惜还是自说自话,没听到徐瑛应声。 黑暗之中,朱权苦恼不已,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耳中突然传来一阵颇为急促的呼吸声,似乎是徐瑛在被子里呼吸所致。原来他跟随秦卓峰日久,勤加练习之下,“乾清坤厚”内功已然到了第三层,耳目比之以前灵敏了不少。心中暗暗想道:莫非这丫头也和我一般没有睡着?胡思乱想,心神不宁之下,直到后半夜这才昏昏睡去。心有所思,夜有所梦,竟是一夜没有睡好。 元军帅帐之中,灯火彻夜不熄,纳哈楚沉着脸,目光在观童,三卫首领的脸上扫来扫去,缓缓说道:“沈鹏所带来的食盐,茶叶等物,万不可给大军食用。先取出一些来,让几个军士食用,待得数日之后,若是无恙,再行交易。”说到这里,略微一顿,转头对观童道:“商队共计多少人?” 观童禀道:“连沈鹏在内,共计九百四十五人。” “好,若是这几日有一人脱队离去,那定是明军派来查看我大军驻地的奸细,沈鹏的商队绝不能留下一个活口。”纳哈楚嘴里这样说,双目中寒光闪烁。 观童躬身领命,顺势避开了纳哈楚的目光,心中忖道:乃刺无那小子,据说早已投降明朝,来此定有目的,我得小心从事才行。 原来他今日在商队之中,偶然发现了昔日依为心腹的部属,在大都被徐达,常遇春攻陷后,投靠了明朝的乃刺无。 第二日天明,朱权正在好睡,迷迷糊糊的被徐瑛推醒,睡眼朦胧的看了看面前的徐瑛,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徐瑛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他一下,说道:“你怎么睡个觉也不老实?” 朱权陡闻此言,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呐呐道:“我没做什么吧?” 徐瑛面上一红,跺脚嗔道:“你昨晚说了一宿的梦话,吵得紧。” “那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就直接点了我哑穴吧,也免得吵着你睡觉。”朱权闻言,不由得如释重负,心中暗暗忖道:但愿我没有胡乱说什么吧。正在发呆的时候,徐瑛已然转身出帐而去。 一连数日,商队便给三千元军囚犯般看管在河边,纳哈楚既不见沈鹏,沈鹏也全然沉得住气,不去求见于他。朱权,徐瑛,乃刺无等人还是装作商队的伙计,安安心心的做囚犯。几人分头行动,没有再聚首。 这日深夜,沈鹏走出帐外,伸了个懒腰负手而立,心中正自忖道:那日商队初来之时,那观童偶然间见到乃刺无之时,目光闪烁着诧异之情,看来已然认出了他。这数日没有动静,等得人心焦,纳哈楚并无举动,显见得观童并未将此事告知于他,看来此行还是吉凶难测。 沈鹏正在出神之际,全然没有料到,数丈外的一个帐篷后,一个元军士卒,手持弓箭的瞄准了他的咽喉。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飞出之时,沈鹏没有听到箭矢之声,却陡然觉得腿弯处一麻,忍不住“哎哟”一声,蹲下身来。羽箭从他头顶飞过,沈鹏却是一无所知,全然不知方才生死也只系于一线而已,揉了揉背冻得颇有些麻木的腿,笑骂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偶然抽筋所致。 第二日清晨,秦卓峰站在沈鹏的营帐前,看着不远处海兰达和数十个手下在营帐之间来回走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心中不由得暗暗冷笑,原来他自商队扎营之后,心念海兰达甚是狡猾谨慎,便挤到了沈鹏左侧一个营帐,和两个陌生的汉人伙计同帐居住。昨夜眼见一个元军手持弓箭潜到附近,意图杀死沈鹏,略一思索后,便即屈指弹出一颗石子,打在沈鹏的腿弯穴道处,不动声色的化解了危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僧多粥少 海兰达昨夜一心致沈鹏于死地,激怒于明朝冯胜,傅友德大军。让明军和纳哈楚所部死战,借此游说“兀良哈”三卫迁徙漠北。岂知昨夜那手下射向沈鹏的毒箭,竟是鬼使神差的落了空。 他心中疑虑,便即率领手下四处搜索,除了找回那只落空的毒箭外,还希望能找到汉人刺客独有,暗器之类的古怪玩意儿,以此证明商队中潜伏了意欲不利于纳哈楚的刺客,可惜还是一无所获。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暗暗忖道:难道事上真有如此巧事?箭矢射出的那一瞬间,沈胖子恰好跌倒? 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了数日,这一日黄昏时分,“泰宁卫”军营的大帐之中,牛油巨烛照耀之下,首领阿札施里一面听着身侧数个族中长者的诉苦,一面来回踱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原来此处方圆数十里,遍布了泰宁卫的部族牧民,他们对食盐茶叶等物早已望眼欲穿,闻得沈鹏的汉人商队到来,都是急于交易茶马,可纳哈楚直到此时,还软禁了商队一行。一众牧民焦急不安,实在耐不住了,便来恳求于首领阿札施里,希望早日放沈鹏商队前行和各牧民交易。 阿札施里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想到:太尉大人谨慎行事自是好事,但这数日来,我麾下的数个士卒,食用那些茶叶,食盐之后安然无恙,还有必要耗在这里么? 正在此时,大帐外脚步声响动,帐帘掀动间,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正是左将军观童。 阿札施里和数个族中长者眼见观童到来,忙躬身为礼。 观童目光一扫那数个长者,又看了看阿札施里抓耳挠腮的焦急之情,心中顿时明了,原来他和纳哈楚同为“札剌亦儿部”出身,乃是辽东元军中势力最大的一个部族,这两日来,族中数个长者也是急于和沈鹏的商队交易食盐茶叶等要紧物事,只是震于首领纳哈楚的威势,不敢前去罗嗦,便纷纷来找族中的威望仅次于纳哈楚的人物,左将军观童诉苦。 观童伸手拍了拍阿札施里的肩膀,又朝那数个泰宁卫的长者点了点头,温言道:“我等现在就去面见太尉大人,倾诉一番。”原来他心知在此两军即将大战的敏感时刻,自己实不宜和那个昔日的手下乃刺无接触,惹得纳哈楚猜忌。故此也便安心等待时机,没有去找乃刺无密谈。 阿札施里和他的同族长者,眼见平日里被太尉大人依为心腹的观童将军,也和自己一个打算,不由得大喜,一起出了大帐朝纳哈楚的中军帅帐急匆匆而来。 商队营地就在三卫军营环伺之下,沈鹏正站在自己的营帐之前,负手而立。他这数日来虽是做了囚徒一般,心中却是底定,此时眼见“泰宁卫”首领阿札施里和数个同族威望长者,簇拥着左将军观童去找纳哈楚,更是暗暗冷笑,忖道:反正我交易不到马匹,也不过损失钱财而已,看你们没有盐吃,倒是能耗多久?想到这里,转头朝不远处的蒋贤略一颔首,依旧没有出声招呼,转身走回居住的营帐,依旧去睡大觉去了。 观童一行进到纳哈楚的帅帐,这才发觉“福余卫”首领海撒男答奚,“兀良哈”首领塔宾帖木儿,也正各自带着几个族中颇具威望的长者,在纳哈楚身前絮絮叨叨,希望商队早日成行。原来他两族的地盘还远在“泰宁卫”之后,即便此时交易,待得商队到达自己的地盘和部族牧民交易之时,也需耽搁不少时日,是以心中更比阿札施里焦急,早已到此诉苦,游说纳哈楚这三军主帅。 纳哈楚皱着眉来回踱步,数日来,派遣的斥候已然上百,却依旧没有发现冯胜大军来犯的踪迹,此时那些食用沈鹏盐茶的士卒安然无恙,迫于各方压力,也只得缓缓沉声说道:“既是如此,咱们明日便即出发,带领沈鹏去各族营地交易货物。”说到这里,略微一顿,转头说道:“若是户中有人参等药材的牧民,尽量以此交易沈鹏,不可尽数交易马匹给他。”原来此地距离山脉不远,是以各族牧民时有上山挖掘药材。 帐中诸人闻言默默点头,回想沈胖子的刁滑可恶之处,心中却是涌起一阵无奈,原来他们心中早已猜到了自己部族交易给沈鹏的骏马,定然有不少落入了镇守辽东的明军主将蓝玉手中,却是无法可想,谁让这辽东苦寒之地,就只有沈胖子一家商队能到此呢?小辫子给他揪了数年,早已习以为常。 天明之后,纳哈楚一声令下,三卫三千元军,押送着商队数百车辆出了山谷朝前缓缓行去。 沈鹏坐在车上,颠簸之下,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昨日夜里睡得正香,被三卫如狼似虎的三个首领揪出了温暖的被窝,去喝酒商议关于如何瓜分这数百车货物的事儿,直到天亮方才回到商队居处,招呼伙计们收拾货物车辆成行。 原来沈鹏的商队虽是一次比一次规模扩大,但依旧难以满足辽东元军二十万以及数十万牧民的需求。每次货物的大部分,自然毫无争议的落入了势力最大,太尉纳哈楚,左将军观童出身的“札剌亦儿部”囊中,但剩余的东西如何瓜分,却是经常惹得三卫首领吵闹不休,如今“泰宁卫”在三卫中人口最多,实力较强,多得些倒也罢了。另外两两个实力相当的部族,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昨夜酒酣耳热之后,“福余卫”首领海撒男答奚,“兀良哈”首领塔宾帖木儿险些又为了此事大打出手,后在观童调解之下,才总算各自作出了退让,勉强让各方满意。 车队顺着那条宽阔的大河,出了山谷,并肩坐于车上的朱权,徐瑛眼前豁然开阔,只见大河两岸的斜坡之上,无数的牧民帐篷,星罗棋布,散布各处。帐中牧民眼见得商队到来,都是大为雀跃,纷纷来到商队和沈鹏交易维持日常生计所需的货物,一时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朱权看着络绎不绝前来交易的牧民,心中平添喜悦,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以前所看过的一部喜剧电影,暗暗忖道:不管你们游牧部族如何骁勇善战,资源稀缺,几乎毫无生产力可言,这就是你们的致命软肋。只要日后大明天朝把握好分寸,予以牵制,“指挥棒”这玩意儿,就永远在咱们手里。 附近牧民源源不绝的前来交易,致使行进缓慢,纳哈楚忧心军事,便即让观童率领三卫三千人马带领商队缓行,顺便调解三个脾气火爆的首领,以免惹出乱子。自己带了数百卫士押着大部分商队货车,先行赶回大军驻地,分配给自己的族人。 此时前来交易的牧民虽多,却尽皆是泰宁卫部族之人,海撒男答奚,塔宾帖木儿如何放心沈胖子这块肥肉给阿札施里单独交易?便也率军护送商队,以免自己的部族吃亏。 黄昏扎营之时,沈鹏眼见观童将海兰达的数百手下分在三卫大军中间挟持,自己的商队却是紧挨着他的营帐,心知时机一到,转身装模做样的对不远处的乃刺无,蒋贤吩咐道:“咱们商队得以成行,多亏左将军在太尉大人面前美言,你两个将那车上的上等丝绸,瓷器,美酒各拿一些,随我去左将军大帐,略表谢意。” 朱权眼见扎营之时,观童颇有分兵监视海兰达一众手下之意,心中大喜,便也和徐瑛来到货车前,一人扛起一袋丝绸,跟随沈鹏前去观童的大帐,见机行事。 沈鹏眼见这个“宁王殿下”小祖宗,竟是如此胆大包天,急于求成,不由得心中苦笑,在数个元军的带领下,径直朝观童的居处走来。 观童在帐中听得手下亲信禀报沈鹏来访,心中知道其中定有文章,便即让手下一个百夫长率领百余名卫士禁戒大帐四周,这才吩咐将沈鹏一行唤入。 朱权,徐瑛,尾随在乃刺无,蒋贤身后,扛着礼物进了大帐。 沈鹏心念此时观童态度未明,便即假意吩咐朱权,徐瑛出帐稍候,待得自己探明对方态度再做打算。 观童带着数个亲信卫士,走到乃刺无身前,双目直视于他,冷冷道:“好小子,本将军昔日也算待你不薄,投降朱元璋倒也罢了,今日千里迢迢的来到此处,究竟意欲何为?” 乃刺无面露苦笑的斜睨了站在一旁的蒋贤一眼,忖道:你以为我愿意来这受活罪啊。心中如此想,却是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看观童手下那数个卫士。 观童淡淡说道:“这几个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亲信之人,有话尽可直说。” 乃刺无听得他如此说,索性横下心来,沉声说道:小的也是念及昔日将军待我不薄,这才冒死赶赴辽东,特来传达大明天朝洪武皇帝陛下的示好之意,希望将军能游说太尉大人,归顺大明天朝。”说到这里,伸手朝蒋贤一指,沉声说道:“这位便是大明朝皇帝陛下的特使,锦衣卫指挥同知,蒋大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二桃三士 观童目光灼灼的看了看蒋贤,低声问道:“不知蒋大人在大明朝官居几品?麾下有多少人马?” 蒋贤略微一欠身,说道:“蒋某忝掌锦衣卫同知,乃是从三品,属下有一万人左右。” “一万人?”观童忍不住有点失笑,心中顿生不满,接道:“蓝玉镇守辽东,手下可都有数万人马。”言下之意,自然是嫌蒋贤官职太小,说话未必能作数。他乃是元朝将军,对朱元璋特别设立的锦衣卫,无从了解其实权大小,只从麾下的人马看,误以为蒋贤担任的职务只是相当于一个万夫长。在他看来,一个和万夫长差不多的小官,凭什么身份来招降,依然拥有十七万大军的北元太尉大人? 蒋贤听得乃刺无翻译明白,心中勃然大怒,只是心念此事事关重大,却是不好贸然发作。 “不知观童将军需要什么人来谈此事,方觉得适宜?”朱权施施然走进帐来,他在外面听得观童言语,心知该是轮到自己出场,便即走了进来。 乃刺无和蒋贤心知此时也只有看朱权出马了,眼见他走近,对望了一眼,躬身道:“看来观童将军架子恁大,也只有劳动殿下和他商谈了。” 观童虽听不懂朱权所说的汉话,眼见乃刺无,蒋贤二人对朱权执礼甚恭,不由得一愣,皱起了眉头,看了看乃刺无,意示询问。 乃刺无低声道:“这位便是我大明天朝,洪武皇帝陛下的第十七子,宁王殿下。” “哦?”观童听得眼前这还不满二十,年岁甚轻之人,竟是朱元璋的儿子,不由得大出意料之外。眼珠一转,冷笑道:“殿下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带了这么几个人,便来到我辽东大军驻地,难道不怕我一声令下,将你扣留起来么?” “扣留?扣留起来好向我大明天朝勒索财货?在我中原人士的眼中,只有剪径的毛贼最喜好这般门道。今日方知,原来大言不惭,号称成吉思汗时代名将木华黎同族后代的“札剌亦儿部”,竟也喜做此等没品的龌龊事儿,怪不得你们也只能藏身于这穷山恶水,苦度时光。”朱权来到这个世界后,所面对的尽是朱元璋,徐达,冯胜等人物,在庆州更是经历了数万大军浴血厮杀的阵仗,面对观童如此言语威胁,不惧反怒,忍不住出言讥讽。 观童身侧数个卫士也是“札剌亦儿部”中人,听得朱权竟然出言侮辱自己的部族,忍不住勃然大怒,白光闪耀间,已然抽出了腰侧弯刀。 朱权斜睨了他们一眼,忍不住微微冷笑。 观童虽也颇为恼怒,毕竟也是带兵多年,强抑怒气,淡淡道:“若是我将殿下扣留,要求冯胜大军退兵呢?” 朱权闻言忍不住失笑道:“若是如此简单就能让我天朝大军退却,我还会出现在这里么?冯胜元帅还能放心让本王来此游说么?” 观童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哑然,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那么殿下认为我辽东大军当真难有胜算?你们虽在庆州侥幸赢了一阵,但也别忘记了,此时我大军实力尚在,依然还有足足十七万余。” 朱权在庆州之时,早已从傅友德处详细了解了此次明朝远征大军步步为营的战略,闻言走到观童的桌案前,问道:“可有地图取来一观。” 观童沉着脸一挥手,属下卫士便即展开了一副地图。 朱权来此之前早和傅友德谈论了此来招降的策略,手指大概在地图上指出一个位置,冷冷说道:“冯胜元帅的大军此时尚不见踪迹,你以为他在做什么?不怕实话告诉你,此次我天朝大军随军而来,尚有接近四十万民夫。此时正在扩建大宁,不论此次北征结果如何,都会在大宁屯驻十万左右精兵,以遏制辽东。” 观童听得他如此说,心中不由得一沉,他深知北元部族的优势在于骑兵的来去如风,可再厉害的骑兵,面对敌人持有强大火器的坚城重兵,也只有望城兴叹,即便绕过对方坚城,还需面对这些年明朝投入大量人力构筑的长城,势必难以立足长远,最多骚扰而已。 朱权笑了笑,突然接道:“而且来辽东这数日,让本王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对付你们。”说到这里,突然转头去看一旁默然不语的沈鹏。 观童看他眼望沈鹏,不由得冷笑道:“莫非殿下是想断绝沈鹏这商路,让我辽东大军得不到维持生计所需的食盐等要紧物事么?若是将我等逼得急了,就不怕我辽东大军全族迁徙漠北,与北元皇帝陛下合兵一处么?” 朱权微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若要如此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倒是有一个比较折中的法子。来此之前,本王已然了解一二,早在成吉思汗时代,就将纳哈楚太尉的祖先木华黎封为了国王,让他统领辽东广大地域,故此不论你札剌亦儿部,还是兀良哈三卫,都已在辽东生活了数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行举族迁徙如此下策的。” “那又如何?”观童不明朱权言下之意,没好气的答道。 朱权面上突然流露出一丝意味深沉的笑意,接道:“我天朝边关守军,也不断绝沈鹏商队之路,只是每次他出关之前,若是商队带有五万斤食盐,那蓝玉将军就扣留个数千,万把斤。让他送剩下的给你们,若是你们各族之间依然能和相安无事,和睦共处的话,那我们下次就再扣留多点,如此类推。”他在来此的路上,听得乃刺无诉说草原上各部族,为了争夺有限的水草资源,经常打得血流成河的惨状,心中已然有了这么个阴损的主意。 听得朱权如此用心险恶的离间之计,饶是观童沉稳,也是忍不住勃然变色,昨夜为了兀良哈三卫分配货物的事情,已然闹得不可开交,后经他大力调解,三卫首领才不至于当场打个头破血流。若是明朝来如此一手,势必激化大军中各部族之间早已暗藏的勾心斗角,引起无穷祸患,最可恨还在于以他所说,并不一次性断绝商路,而是逐次减少,既让各部族下不了决心举族迁徙,却又在不知不觉中,中了他的挑拨离间之计。 朱权眼见观童面色大变,索性对乃刺无微笑着说道:“你且将咱们大明朝如何对待迁居关内的各族百姓耕种开荒,告诉观童将军。” 乃刺无听得朱权这么个阴损的法子,也是暗暗心惊,此时缓缓说道:“陛下曾下旨北方郡县,各族百姓开垦荒芜田地,不限亩数,全部免三年租税。对于垦荒者,由朝廷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规定免税三年,所垦之地归垦荒者所有。这两年迁入关内的各族百姓日益增多,一年下来可以上万户。” 朱权怡然自得的来到桌边坐下,提起火炉上早就烧得滚开,依旧无人过问的热水,自斟自饮着茶水,没有再说话,只是斜睨了观童一眼,心中忖道:你们人口也是一大软肋,人口少了我看你还能搞起多少军队来。 蒋贤听得朱权的法子,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心中暗自忖道:世人都说我锦衣卫中人手段毒辣,可那也是咱们自己拿刀子杀人。相比你这“二桃杀三士”,自己坐在那里喝茶,让别人打个你死我活的主意,那可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观童闻得朱权这毒辣之极的主意,和明朝皇帝朱元璋釜底抽薪的民族政策,不由得缓缓后退一步,面色一片灰白,心中黯然明了,不论此次明朝大军北征是否顺利,辽东元军日后的日子越发难过,已然没有任何可容质疑之处。 乃刺无眼见观童如此神情,心中略微不忍,:来到他身侧轻声说道:“将军,大元朝已然一去不复还了,您还何必固执于此?北平目下也有不少咱们族人,依旧担任大明天朝的官员。皇帝陛下也从不强迫咱们如汉人一般生活,试问您在辽东如此过活,却有什么意思?” 观童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他,长叹一口气道:“若是你们连我都说服不了,还如何去说服木华黎将军的嫡系子孙,太尉大人。” 朱权端坐不动,朝蒋贤挥了挥手,淡淡说道:“既是如此,就有劳蒋大人陈述一下,父皇交代的事情。” 蒋贤听他如此说,伸出食指,以指甲轻轻划开了腰带,取出暗藏其中的密旨,朗声读道:“洪武皇帝陛下旨意,若是太尉纳哈楚大人率众归顺我大明天朝,不但太尉大人,便是将军您都可封为侯爵,年俸三千石。“兀良哈”三卫首领,各授以指挥同知,指挥使之职位,仍然统属族中兵马,镇守辽东。”说罢,将那盖有洪武皇帝玉玺的密旨,递给观童观看。 朱权闻言微笑,轻轻说道:“蓝玉将军南征北讨,至今也不过才封为“永昌侯”而已。 观童接过蒋贤手中朱元璋的密旨,细细观看之后,缓缓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踱了数步,突然沉声说道:“此事太过重大,须得我亲自面陈太尉大人,晓以利害之后,再做定夺。”说倒这里,语声一顿,缓缓接道:“殿下此时若是面见太尉大人,尚不到时机,待我明日快马加鞭,亲自去大军营地面见太尉大人,再作打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落日余晖 朱权闻言一怔,对无法面见纳哈楚颇有些失望,不过此事急也是急不来的,回想起那个狡猾奸诈,一直监视商队的漠北元军主将海兰达,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数日前率军冲向商队的那个万夫长,倒是个麻烦人物。”他听不懂蒙古话,是以直到此时依然不知海兰达的名字。 观童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朱权眼见他面露为难之色,话头一转,淡淡说道:“观将军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我不是逼迫将军除掉此人,而是希望明日将军上路之时,不妨将他和手下士卒一并带走,也免得留在此地出了什么乱子,对大事无益。”嘴里一面说,心中暗暗忖道:现在纳哈楚态度未明,便要让他们杀了此人,也的确是操之过急,强人所难。 观童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点头同意。心中暗自想道:这个宁王年岁不大,心思倒是转得不慢。他却是有所不知,朱权自来到这个古代世界,所接触的尽是朱元璋,朱棣父子这般城府深沉之人,漠北三大部族首领这些阴狠狡诈之辈,见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懵懂少年。 回到营帐之后,徐瑛双目凝视着朱权,突然笑道:“我最近越发觉得你变了,变得好像一只泡在油里的泥鳅,滑不溜手。”回想起以前在应天无忧无虑的日子,笑容中也隐含了三分苦涩和无奈。 朱权沉吟片刻,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来到辽东之后,经历了太多事情。咱们都是不得不变。你我身在沙场,面对狡猾凶恶的敌人,要想不成为别人的口中食,就得比他们更狡猾,更狠毒。”嘴里说到“更狠毒”三字,脑海中闪现的却是庆州血战之后,王二虎急于杀死那些降卒时,面上显露的狰狞之色,突然回想起自己初见朱元璋之时,曾听他说过的一句话:朝中这些个饱读诗书之辈都清高得紧,手上沾不得血,那这大恶人也只有留给朕来做了。想到这里,脑中突然转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忖道:若是保家卫国的军旅之人,都成了这么一个个心慈手软的“好人”,这个国度的老百姓能有平安日子过么? 朱权眼见徐瑛甚不开心,突然微笑道:“好哇,你居然说我象只泥鳅般滑不溜手,那我就要来抓抓你看,看你滑是不滑。”说到这里,面上已然流露出三分邪恶之色,伸手作势欲抓。 徐瑛眼见他竟是如此无法无天,忙不迭的缩进自己温暖的被窝,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头出来,佯怒道:“再是这般无礼,我便每晚点了你穴道。”嘴里这样说,方才心中的阴霾已然一扫而空。 第二日清晨,观童以商议军机大事为名,带着海兰达及其手下数百元军离开商队,一路快马加鞭,朝纳哈楚大军驻地赶去。 沈鹏的商队在三卫士卒护送下,一路和附近的牧民交易着缓缓而行。 朱权一路听沈鹏解说,方才明白,辽东元军以部族不同,大致分为三部分。纳哈楚和观童出身的“札剌亦儿部”实力雄厚,占据了大军一半以上。其次是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兀良哈”三卫,再剩下两万人马,乃是由数十个大大小小部族组成,士卒从数百到上千不等。 朱权这一路来耳闻目睹之下,再加乃刺无的一番解说,早已明白了“弱肉强食”便是草原部族的生存法则,想要获得更多的利益,就看部族的人口兵力。心中暗自忖道:只要你们不是铁板一块,总能找到地方下手。 这日黄昏时分,纳哈楚独自一人站立在大军营地之外一处斜坡上。冯胜大军至今不见来犯,反而让他更加不安,眼望着天际那残阳如血,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倦怠之感。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转过头来一看,正是观童策马而来。 纳哈楚眼见他不跟随商队调解部族之事,反而单独来见自己,不由得眉头皱起,沉默不语。 观童缓缓走到纳哈楚身侧,突然轻声说道:“太尉大人,属下跟随您戎马数十年,百战余生,今日有几句隐藏心中许久的话,想要当面诉说。”说到这里,突然缓缓抽出了腰侧的弯刀,双手捧到纳哈楚身前,咬牙低声道:“若是太尉大人听过之后,认为我所言乃是为了一己荣华富贵,尽可以杀了我。” 纳哈楚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由得面露诧异之色,伸手取过刀来,插回观童的刀鞘中,微笑说道:“你我二人乃是同族安答,有什么心里话尽可以直说,不须如此。” 观童便即低声诉说了宁王朱权携带朱元璋密旨来辽东招降之事。 纳哈楚听得朱元璋对待迁入关内各族百姓的做法,突然长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年少之时,我也曾看过些汉人的兵书,上面说什么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当时年轻气盛,只觉得荒诞不经,想我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有什么征服不了?和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打了许多年交道,这才慢慢悟出了其中道理所在。即便是张士诚如此目光短浅,贪图享乐之辈,只因在江浙甚得民心,太师脱脱那等厉害的人物,统帅四十万大军围攻高邮,也是损兵折将二十万,依然啃不动他。今日朱元璋这一手太过厉害,其作用丝毫不亚于数十万雄兵,且时日越是拖得久,辽东甚至是漠北各部族,都会给他慢慢减少人口,大大削弱兵力。” 观童见纳哈楚言语之间并未震怒,略微放下心来,又缓缓说出了宁王朱权所威胁的那么个“二桃三士”的谋划。 饶是纳哈楚生性沉稳,大有城府,耳闻如此歹毒,挑动辽东元军自相残杀的主意,也忍不住勃然变色,咬牙恨恨道:“这小子当真不是个东西,如今他人在哪里?待我率人去活劈了他。”跨出两步,迅即又苦笑着停步,忖道:劈了他又能如何?若是当真杀了他,只不过是绝了自己的后路,逼迫朱元璋早日使用这个策略而已。想到这里,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力不从心的衰老之感。 观童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之色,犹豫片刻后,还是低声道出了朱元璋密旨上所说对于纳哈楚,自己,以及三卫首领的许诺。诉说完毕后又躬身禀道:“只因此事过于重大,属下也不敢擅自做主,并未将此事透露给“兀良哈”三卫的首领知晓。” 纳哈楚肃立在寒风之中,眼望天际那一丝落日余晖,淡淡说道:“自从大都给徐达,常遇春攻陷之后,陛下逃遁漠北,却依然只图享乐,过着昔年南宋皇帝那般苟安一隅的日子。我早已知晓,所谓的回复大元朝廷不过是痴人说梦,自己骗自己而已。”话语略微一顿,面露讥诮之色的接道:“入主中原这么多年,汉人治理天下的东西没有学到一丝一毫,对于南宋废物皇帝赵构的那一套,到是学了个十足十,搞出了一堆秦桧一般的东西,争权夺利,整自己人得心应手。” 观童听得他如此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缓缓低声说道:“那您的意思是?” 纳哈楚来回踱了数步,突然停下脚步,断然说道:“乘着此时天气,正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待冯胜大军到来,咱们拖些时日再说,越是拖得久,对咱们讨价还价越是有利。” 观童听他如此说,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点了点头,缓缓问道:“朱权那小子,您要不要见见?” 纳哈楚沉吟片刻后,沉声说道:“不用,现在见他势必让咱们一步受制,步步受制。待得沈胖子商队交易完毕,就让他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站在旷野之中,身形逐渐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心中都是雪亮,昔日成吉思汗,木华黎威赫一时的金帐汗国,早已如落日余晖一般,一去不返。 第二日,朱权听观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心中甚是不耐,却也大致明白了他所转达,纳哈楚的意思,既不想和冯胜大军死战,又不甘心率众投降,态度甚是模棱两可。 告辞观童之后,朱权和徐瑛,秦卓峰等人一同坐于沈鹏帐中商议对策。海兰达给观童带走之后,没了这虎视眈眈的家伙,他们在商队中的活动都自由了许多。 蒋贤听得朱权诉说之后,沉声说道:“这纳哈楚既不想和咱们死战,又不投降,摆明了是拖延,能拖到咱们大军退去自是最好,再不济也能要挟些条件。” 朱权冷冷说道:“这些家伙穷途末路之时,还端着什么成吉思汗,木华黎子孙的臭架子不放。以我看,他们是和脱欢,贵力赤一个德性,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叫大炮轰上几炮才得舒坦服软。他既是不愿见我,咱们也不必相求,等到兵临城下,瓮中捉鳖之时,再叫他好看。” 秦卓峰闻言禁不住点头,忿忿道:“兀良哈”三卫的这三个莽夫,看平日里那副德性,也是井底之蛙,自以为勇冠三军,不知天高地厚。要让他们服服帖帖的归降,只怕还须费一番手脚。”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兔起鹘落 第二日早上,商队还未出发,就有许多牧民络绎不绝的赶来交易。沈鹏一面清点着茶叶,丝绸,食盐等货物,一面指挥着一众伙计将货物搬上牧民赶来的牛车,忙得额头沁汗,不可开交。朱权和徐瑛站在一旁负手而立,看着热闹。 正在忙碌之间,三个身材高大,身穿万夫长服饰的壮汉缓缓走了过来,正是三卫首领阿札施里,塔宾帖木儿,海撒男答奚三人。 阿札施里看着自己部族的牧民,溪流般的穿梭在沈鹏身边,交易着日常需要之物,忍不住裂开大嘴直乐。 塔宾帖木儿,海撒男答奚看着一袋袋扛走的东西,甚是肉痛。原来商队虽是连日赶路,但每日且走且停,每日几乎只走得不到十里,此时依然没有走出“泰宁卫”的地盘。 “福余卫”首领海撒男答奚,回想着自己部族中人,对商队望眼欲穿的苦状,更是火大,原来他的地盘还在塔宾帖木儿的“兀良哈”卫之后。商队一路北行,还得被别人瓜分一次,才轮得到自己的族人。他来回踱了几步,伸手揪了揪自己郂下的短须,实在忍耐不住,对阿札施里笑道:我看商队在泰宁卫也行了数日了,不如就让沈胖子一路快行,先去交易了我们“福余卫”,“兀良哈”两族牧民,回来之时再将剩下的东西交易给你的族人吧。”一面说着话,一面朝塔宾帖木儿使着眼色,让他也帮忙说话。 塔宾帖木儿心中好笑,暗自忖道:我去年就给阿札施里来过这么一手,他今年怎么可能再上当?目光扫视他处,装作完全没有看见海撒男答奚的眼色。 果不其然,不提此事倒也罢了,阿札施里一听海撒男答奚居然又用去年塔宾帖木儿使过的招数来蒙骗自己,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怒道:“剩下的东西?等沈胖子从你们两个的狼窝回来,还剩得下个屁。我泰宁卫人口多了两万多,士卒多了五千,多分点东西,多交易数日,那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塔宾帖木儿听他如此说,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谁让人家兵多呢,说什么都没用。 海撒男答奚气哼哼的走来走去,看着那些泰宁卫部族牧民脸上的笑意,更是越发来气,便即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说泰宁卫的牧民脏,一会儿又说他们的牛马养得瘦,反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塔宾帖木儿心中好笑,却并不出言劝解,反而存了幸灾乐祸之意,巴不得这两个家伙打一架才好。 阿札施里平日里仗着势力在三卫中最为强大,也是横蛮惯了的人,如何听得这般指桑骂槐之言?回想左将军观童就在军中跟随,强自按耐挥拳直上的冲动,冷冷讥讽前日里三卫首领拉着沈鹏喝酒之时,海撒男答奚酒醉之后的丑态。 朱权站在一旁隔岸观火,虽是不懂他们的言语,但从神情也能猜到他们是为了这些十文钱一斤的“上等茶叶”争执不休,眼见两人吵得口沫横飞,面红耳赤的样子,忍不住好笑。 酒量乃是部族中人仅次于比武的第二件大事,海撒男答奚听得阿札施里居然当众揭自己的老底,面上红得似乎要沁出血来,转头见到商队众人连沈胖子在内,都是忙得手舞足蹈,却有那么两个汉人小子站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看热闹。这倒也罢了,偏生还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和阿札施里吵闹,竟似觉得很滑稽一般。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阿札施里我惹不起,连你这个汉人小子我也惹不起么?海撒男答奚一面这样想,一面气哼哼的走过两步,挥起马鞭,朝朱权狠狠抽去。眼前人影晃动,马鞭落了空。 朱权一直注意着他们三人,眼见他面带不善之色走近身来,早有提防,轻轻闪避过对方马鞭,心中忖道:这三个家伙只怕也和卫拉特部族中的纳速台一般,是个不揍不服气的主儿。回想心腹大患海兰达并未跟随观童回到商队,也没有了任何顾忌,立意要让这三个自持勇力的部族蛮酋吃点苦头,以便日后收服。 海撒男答奚本想狠狠抽朱权一鞭子,出了胸中恶气,便即作罢,没有想到对方轻轻闪避后,还一脸坏笑的瞪着自己,虽是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挑衅之意却是显露无疑。实在无法忍耐之下,又是一鞭子夹头夹脑的抽了过去,陡然只觉得手中一紧,皮鞭再也抽不回来,这才发觉朱权竟然张嘴一咬,狠狠咬住了鞭梢不放,双手仍然抱在胸前,依旧一副悠闲恼人样儿。 一旁交易忙碌的泰宁卫族人眼见这边动上了手,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交易,围观过来。原来这些草原部族崇尚的便是决斗,有人动手打架,围观看热闹可比什么都有趣,更何况动手的一方,还是自己部族素来不喜的福余卫首领。 海撒男答奚使劲抽动两下,只觉得手中皮鞭纹丝不动,越发恼怒。右手用尽全力的朝后拉动皮鞭,左手一拳猛击朱权面门。 朱权眼见对方拳到,身形不动,朝后略一仰头,避开对方拳头的同时,将皮鞭拉得犹如弓弦一般后,陡然一松牙齿,皮鞭顿时反抽过去,狠狠在海撒男答奚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印记,疼得他几乎蹦了起来,气得哇哇怪叫,怒吼连连,叽里咕噜的一阵蒙古话。 朱权朝一旁的沈鹏招了招手,皱眉问道:“他说什么?” 沈鹏眼见他也是一副惹是生非的架势,知道无从劝解,苦笑道:“他说咱们汉人除了火器,就是妖法厉害。” 朱权忍不住失笑,对沈鹏说道:“你告诉他们,我要和他们比摔跤,让他们两个一起来打我。”说罢伸手指了指海撒男答奚和塔宾帖木儿。心里忖道:今日教训他们也是为了日后收服,说不得只好暂且放过泰宁卫这阿札施里。免得让他在族人面前丢丑露乖,于招降大事无益。 沈鹏眼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得照实翻译了过去。 徐瑛昔日也曾身在卫拉特部族之中,早已深知这些游牧部族最是崇尚武力解决纠纷,见朱权一心打架,也不劝阻,只是笑吟吟的在一旁看热闹。 海撒男答奚满面狰狞之色,对塔宾帖木儿说道:“不用你相助,看我摔死了他。”说罢缓步朝空地中的朱权走去。 塔宾帖木儿可不象他一般,脑子一根筋,方才早已看出了朱权这汉人小子颇有些古怪,也不答话,身形在朱权背后游移不定,伺机而动。 朱权眼见这塔宾帖木儿在自己身后左右晃动,皱起眉头忖道:这小子倒还狡猾,须得先收拾他才好。一面想,一面伸手拍击在海撒男答奚毛茸茸,壮如熊臂的小臂和肘部,不让他抓住自己的衣襟和其他手脚部位。 摔跤必须抓住对方受力之处才能施展,海撒男答奚双臂连伸,连抓带挠,总是给朱权轻轻化解,感觉就像在抓一只油浸泥鳅,怎么也抓不住,伸脚去拌对方,又总是给对方后发先至的用双脚,或蹬或踹的踢在膝盖处,脚都抬不起来,一身力气完全无从施展,心里挠得慌,偏生又是无法可想,难受之极,嘴里忍不住连连咒骂。 朱权眼见塔宾帖木儿竟是沉得住气一直不出手,心念一转,眼见海撒男答奚又是手抓,脚拌一起朝自己施展过来,索性不再出手阻挡,后退两步避开对方攻势,闪避间身形一歪,好似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失去了平衡一般,摇摇欲坠。 塔宾帖木儿好不容易盼到这么个时机,如何还肯错过,急窜两步,双手箕张着朝朱权后背腰间抱去。 朱权眼见对方中计,再不犹豫,脚尖点地,利用后仰之势,右脚由下至上,顺势一个“倒挂金钩”,甩了过去。 塔宾帖木儿双手抱了空,眼前却有一只脚陡然变大,急速飞来。“砰”的一声闷响,给朱权一脚重重踢在面门之上,倒退两步之后,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栽到在地。 朱权后背刚一着地,面前人影晃动,正是海撒男答奚眼见他倒地,虎扑而至,满心希望能将他肋骨都压断了几根。 朱权眼见闪避不及,索性双腿陡然一收,屈膝而立,膝盖部位正对准了海撒男答奚的小腹。 海撒男答奚双手刚一触及对方衣襟,正是欣喜若狂之时,陡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烈疼痛,手上登时一松,大虾一般弓着身子滚到在一旁,再也爬不起身来。他身材高大,这全力一扑,力道何等巨大?岂料反将自己柔软的小腹,硬生生撞在别人坚硬无比的膝盖上,如何承受得住? 转眼之间,两个部族首领,一个已然晕倒,一个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也是再也站不起来。 朱权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身上尘土,正要说话,却听阿札施里怒道:“你这根本就是妖法,如何做算?”他一来的确是没看清方才三人兔起鹘落的动手情形,二来也是一心撒赖。当着这许多族人的面,要他一个部族首领向这汉人小子服输,那是万万不能。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邯郸学步 朱权心生鄙视,暗暗道:看来兀良哈三卫的这三个家伙没出息得紧,竟还不如苏兰一个女子,输了便是百般抵赖,嘴里冷冷道:“那你要如何?若是不服,你我再较量一次也就是了。” 阿札施里虽是霸道,却不是傻子,他平日里常和海撒男答奚,塔宾帖木儿两人打架,深知自己和他们也不过是半斤八两,两个一起上都没讨得好去,自己一个如何能是对手? 阿札施里心知朱权听不懂蒙古话,嘴里叽里咕噜的不停说着,双眼乱转,反正要他和朱权单打独斗,那也是万万不肯。 正在此时,帐篷后面转出一个身材瘦小,年岁约莫四十多岁,比朱权还矮了半个头的汉人。只见他脚步蹒跚扛着一个麻袋,一步一挪来到朱权身侧,似乎再走数丈都是难以撑持,双手将麻袋重重朝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到在地,嘴里喘着粗气,伸袖子拭去额头的汗珠,显得疲累不堪,看服饰正是沈鹏商队的伙计。 朱权和徐瑛见得那个汉子的容貌,不堪重负的神态,却是不约而同的一愣。 阿札施里眼见这么一个孱弱的汉子来到不远处,目光闪动,朗声说道:“要我心服那也不难,咱们还是比摔跤,不过我的对手由我来挑。”说罢挺胸凸肚的来到那抗麻袋的汉子身前,伸手一指他,昂然道:“我就挑他。若是不敢应战,那今天咱们就算打个平手。”心中暗自得意,忖道:若是你们不敢应战,那就算平手,若是应战,我就将这个病夫摔得筋断骨折,也好当着族人压一压海撒男答奚,塔宾帖木儿那两个废物的气焰。 沈鹏眼见阿札施里柿子专挑软的捏,偏生拣了这么一个角色,不由得面带苦笑,嘴里喃喃道:“两个一起上,都打不过徒弟,还要独自一人去挑战师傅。这不是打着灯笼进茅厕么?”原来那个貌似孱弱,身材瘦小的汉子,正是徐瑛和朱权二人的师傅秦卓峰。 秦卓峰听明白阿札施里要和自己比试摔跤之后,愁眉苦脸的道:“我就是一个扛麻袋的伙计,只有一身力气,不会摔跤。”他先前看朱权出手制服两个部族首领之后,这阿札施里叽里咕噜的说个不停,猜到了他定是不肯当众认输,便即找了个麻袋佯装不堪重负的样子走了过来,引诱阿札施里。 阿札施里眼见对手示弱,更是得意洋洋,狞笑道:“你们汉人都是胆小鬼。” 朱权和徐瑛心知师傅此举必有深意,便都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冷冷旁观。 “这摔跤是怎么个搞法?你且说来听听。”秦卓峰皱眉问道。 阿札施里大声说道:“将你摔倒在地,就算我赢了。”他根本没有想过会输,所以别人将自己摔倒算谁赢索性都懒得说了。 秦卓峰叹了口气,缓缓道:“既是如此,那你就来摔我吧。” 阿札施里眼见好不容引得这个孱弱的汉子应战,哪里还会犹豫,奔上前来,双手揪住对方衣襟,脚下一拌,顿时将秦卓峰瘦小的身子摔出丈余之外。 旁观的牧民都是泰宁卫族人,眼见首领威风凛凛的将对手摔出,都是轰然叫好。 秦卓峰给对方掷出之后,在空中轻轻巧巧的一个翻身,端立于丈余外,不耐道:“快快来摔我,赶紧了事之后,我还要去干活儿呢。” 阿札施里大怒,疾步抢近身来,陡然使出一个“头槌”,狠狠撞向对方胸腹,双手一张,去抱对方大腿,只要对方给他撞得弓下身子,自己双手双脚就能相互配合,绊倒对方。 人影晃动间,秦卓峰避开一旁,皱眉问道:“你这是摔跤还是顶牛啊?怎的连头都用上了?” “摔跤自然可以用头撞,只要能摔倒对手,那就是好法子。你总是这般逃来逃去,如何比试?”阿札施里眼见对方身手太过滑溜,忍不住忿忿说道。 秦卓峰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不跑了,快来摔吧。” 阿札施里眼见对方一直不还手,心道:这小子一味躲闪,看来本事也是有限。想到这里,重心一沉,疾步奔去,以右肩狠狠撞向对手柔软的小腹,双臂一张,朝对方腰间抱去。在他以为,以自己这么高大的身子,撞也将对方撞得飞了。岂料肩部重重撞去,竟是撞到了一堆棉花一般的柔软之物,全身力气尽似泥牛入海,毫无踪影。对手竟是纹丝不动,双臂陡然将对方双臂死死抱住,奋力一举,顿时将秦卓峰瘦小的身子高高举起。 阿札施里觉得对手完全落入了自己掌握之中,心中大喜,用尽全身之力,越收越紧,想勒得对手高声叫饶,怎知秦卓峰柔软的身子竟突然变得铜浇铁铸一般坚硬,用力之下,自己的手臂反而隐隐作疼。 秦卓峰眼见对方脸红脖子粗的样儿,心中好笑,摆头一撞,以自己的前额狠狠砸在对手脑门。 阿札施里只觉得脑门给一柄大铁锤狠狠砸了一记,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之下,双手顿时一松。 秦卓峰笑道:“方才你说了摔跤是可以用头撞。”话音未落,一记头槌,狠狠撞在对手胸腹之间,立时将他撞得凌空飞起,摔到丈余之外。他心知朱权此行乃是为了收服辽东各部族,是以也就手下留情,若非如此,以他的精深内力,方才以头撞头,早就要了对手的命。 秦卓峰看了看摇摇晃晃,挣扎着爬起身来的阿札施里,又瞧了瞧一旁给朱权打得晕眩后醒转的塔宾帖木儿,海撒男答奚,笑道:“这算谁赢了?” 塔宾帖木儿眼见这汉子纠缠了一会儿,才打到阿札施里,似乎比之方才朱权三拳两脚就解决自己二人,要差上不少,口中强道:“他没赢,你也没输,平手而已。”他平日里虽和另外两个部族首领颇有不睦,但当此情形,自然还是维护军中同僚。 秦卓峰见状,暗自忖道:这些个家伙,杀又杀不得,脸皮厚得扎实,我若用什么点穴,擒拿,拳打脚踢之类,在他们口中都成了“妖法”,看来须得用他们的法子才能让他们无可抵赖。想到这里,朝他们三人招了招手,说道:“那你们就三人一起上吧。” 塔宾帖木儿想起秦卓峰方才用“头槌”这一招,将阿札施里打倒,忍不住说道:“我兀良哈部族的摔跤规矩,和他泰宁卫又自不同,不能用脑袋撞人,只能摔。” 秦卓峰冷笑不语,点了点头。 一旁的阿札施里,海撒男答奚听塔宾帖木儿这样说,面皮只觉得一阵燥热,暗自忖道:三个打一个了,还对别人用什么手段说三道四,也只有你才好意思说得出口。 阿札施里虎吼一声,猛扑上来,双手一伸,朝秦卓峰衣襟抓来。 秦卓峰身子一蹲,避开对方熊掌般的大手,双手一伸,紧紧拽住了对方伸过来拌自己的右足踝,内力运转,朝上一撩。完全模仿着对方方才的动作,将他摔出。 阿札施里只觉得天旋地转,惊叫声中,庞大的身子旋转着临空飞起一丈。 与此同时,秦卓峰只觉得腰间一紧,已然给从后疾扑而来的海撒男答奚双臂紧紧抱住,紧跟着两只腿弯也是一紧,正是塔宾帖木儿扑到身侧,牢牢抱住了他的小腿。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中,阿札施里重重摔在地上,沉重的身子险些没将地上砸出个坑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转过来,再也爬不起身来。 塔宾帖木儿,海撒男答奚,死死抱住对方之后,再也不肯松手,生拉硬拽着各使蛮力,要将秦卓峰扳倒。他二人各有数百斤蛮力,各自挣得脸红脖子粗,却只觉得秦卓峰好似一颗苍天大树般,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秦卓峰双手闪电般一插,格开海撒男答奚抱住自己腰间的双手,轻轻一纵,好似泥鳅般滑出了塔宾帖木儿的抱持,跃到一旁。身形刚一落地,哇哇怪叫着虎扑过来,双手揪住海撒男答奚的胸前衣襟,右足一拌,双手一扭。从叫声到出手的动作,都是学足了方才阿札施里用以对付自己的摔跤之技,以免又给他们抵赖。 海撒男答奚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眼前的秦卓峰怎的忽然旋转起来?庞大的身子已然旋转着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秦卓峰解决二人之后,伸手取下腰侧的葫芦,喝了一口酒,面带狞笑的朝塔宾帖木儿缓步走去。 塔宾帖木儿眼见对方三招两式间,就用正宗的“摔跤之技”,将自己的两个同伙摔得七荤八素,喉结滚动间,吞了一口口水,连连摆手,强笑道:“且慢,且慢。”嘴里说着,心中却是忖道:摔跤万万不是他敌手,须得想个其他的法子找回场子才好。 秦卓峰眼见他又要耍赖,也是暗暗寻思道:三个家伙中,以此人最为滑头。若是他要求比试骑马射箭那就不好办,我虽也会这些,毕竟比不得这些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部族之人,想到这里,索性理直气壮的问道:“莫非要比骑马射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勇灌三军 塔宾帖木儿心中本有此意,此刻听秦卓峰自己主动提了出来,心中反而犯了嘀咕,回想方才秦卓峰纯熟的“摔跤之技”,心道:这汉子摔跤如此厉害,又自己提出比试骑射之术,显见得这也是他所精擅,不可上当。目光扫过秦卓峰手中的酒葫芦,笑道:“咱们兀良哈三卫部族,风气和其他部族不同,骑马射箭,摔跤,只能算二三等的本事,第一等的本事是要能喝酒。” “你自说兀良哈部族,少把我福余卫也扯到一堆,我那可没这么不要脸的规矩。”海撒男答奚摇摇晃晃的爬起身来,揉着疼痛欲裂的腰身,没好气的说道。 泰宁卫首领阿札施里爬起身来,看了看周围围观的尽是自己部族的牧民,也对秦卓峰拱手道:“我摔跤摔不过你,你赢了。”要知这些部族中人虽是野蛮,但心思淳朴,方才秦卓峰所用的正和自己对付他的摔跤技如出一辙,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抵赖。比武落败已然丢脸,若是自己当着族人也如塔宾帖木儿一般撒赖,无疑将影响自己在部族中的威信,事以至此,也只能当众服输。 朱权眼见这塔宾帖木儿如此说法,忍不住好笑,轻声说道:“以我看兀良哈部族第一等的本事是喝酒,第二等是吃饭,接下来才轮得到骑马射箭和摔跤。” 徐瑛眼见自己师傅故意整治这三个部族首领,再听得朱权将塔宾帖木儿讥讽为酒囊饭袋,忍不住好笑,摇了摇头,轻笑道:“以我看此人有一样本事冠绝天下倒是真的,脸皮之厚简直闻所未闻,比之应天城中的无赖泼皮,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卓峰生性好酒,听得对方说要比试喝酒,也是凛然不惧,暗自忖道:今儿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三个兔崽子整爬下不可。想到这里,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皱眉道:“比喝酒到也无妨,可我这里只有半葫芦酒,却是不够喝啊。” 阿札施里招招手,唤来不远处的几个族人,在空地上烧起一堆篝火,烤上一只羊,又取来数个足有七八斤重,装满马奶酒的羊皮袋,放在四人身前地上。 朱权去沈鹏商队中找来几个海碗放在各人面前,徐瑛拿起一个羊皮袋给师傅斟酒。 朱权眼见对面并排席地而坐的三个容貌颇显狰狞的大汉,心中略微担忧,皱着眉问道:“师傅,不如咱们三个对三个吧,喝酒不比武功,您一个人对付他们太吃亏。” 徐瑛闻得那马奶酒中有股酸味,便将秦卓峰葫芦中的烈酒倒了半碗在碗中,端起来浅酌一口,粉颊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听得朱权如此恭谨的对师傅说话,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嗔道:“现在性子转了,知道叫师傅了。哼,若是日后再不分尊卑的胡喊乱叫,看我不用老大耳刮子扇你。”语气虽是嗔怪,心中却是喜悦。要知这个时代的古人极为尊师重道,是以她对朱权昔日称呼自己视若父亲的师傅为“老猴子”,自是心中不喜。 朱权眼见徐瑛喝了一口酒后,眼波流动的神情,不由得一呆,脑子中迷迷糊糊的想道:好似大军自应天出发之时,我也一直没叫他师傅啊?好似是在庆州城头,面临纳哈楚八万大军,兵临城下,那箭雨铺天盖地的射来之时,师傅也是和今天一般谈笑自若,我才真心唤他做师傅的。 秦卓峰转头看了看他二人,笑道:“不妨事,为师我一人来收拾他们。这些部族蛮酋,跟他晓之以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你若不让他怕你,他就以为你怕他,只有在他们最擅长的东西上,将这三个兔崽子整趴下,才有利于日后招降。”原来他今日故意佯装成一个孱弱的商队伙计,引诱阿札施里挑战自己,并不全是意气之争,而是另有深意。 旁观的牧民深知自己的首领阿札施里酒量极大,眼见秦卓峰这汉人既是随身携带酒葫芦,显见得也绝非弱者,这场比试非短时间能见胜负,便都各自散去,继续交易。 沈鹏唤过手下一个懂得蒙古话的汉人伙计充当翻译后,自去忙碌。 秦卓峰端起满满一碗酒,仰首喝了下去,伸袖子一抹嘴,对三个首领笑道:“不知道你们这里喝酒都是一个规矩,还是各族有各族的规矩?” 海撒男答奚在三个首领中略微耿直,端起酒碗也是一饮而尽,说道:“我喝一碗,你喝一碗,谁先爬下谁就算输。”阿札施里因族人就在不远,也不敢太过无赖,只得点头赞同,也是喝了一碗。 塔宾帖木儿喝完一碗后,突然笑道:“你远来是客,且摔跤厉害,我们三人先轮流敬你一碗。”说罢,斟满一碗酒又是一口喝干。原来三个首领中,虽则他为人最是无赖滑头,但酒量却是最好,另外两个首领和他喝酒无数次,十有**都不是对手。 秦卓峰眼见他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要自己多喝两碗而已,心中冷笑却不推辞,连喝三碗后,内力运转下,故意做得有些面红耳赤脖子粗,摇了摇头问道:“你们这酒酸酸的不怎么好喝。”说话故意含糊不清,似乎舌头都大了三分一般,显得已然有了两分醉意。 塔宾帖木儿眼见对手连喝三碗后似有醉态,双目一亮,心中得意,忖道:这马奶酒很多没喝过的汉人初次喝之时,都觉得远不如你们中原烈酒醉人,不知这酒后劲极大,待我将你灌醉,昏死过去三天三夜,看你还能如何说嘴?想到这里,连连敬酒,显得颇为好客。 朱权喝过两口马奶酒后,皱起眉头来,心道:这酒有股酸甜味,好似并不甚烈,远不及师傅日常所喝的酒。 朱权徐瑛二人和秦卓峰相处日久,早知他酒量极大,见他喝了几碗后就有醉态,显见得是故意示弱,暗暗好笑。 四人一面吃着烤羊肉,一面相互敬酒,倒是显得其乐融融。 待得喝过二十多碗后,秦卓峰眼见海撒男答奚,阿札施里两人眼里也只是略有酒意,塔宾帖木儿依然清醒,不由得心中也有三分佩服,忖道:这三个兔崽子打架不值一哂,喝酒倒还真不含糊。想到这里,调息运气,将腹中的酒缓缓逼到大腿下慢慢流出,神不知鬼不觉的渗进了自己端坐的草地下土壤中。 时光流逝,又是二十碗下肚,塔宾帖木儿此时已然有了两份醉意,转头去看两个同伙,已是一面打着酒饱嗝,眼神迷离,身形也不似方才那么笔挺了。转头去看对面的秦卓峰,依旧是方才那个神态,好似喝二十,四十碗,和开始喝几碗之时,没有区别。 塔宾帖木儿眼见对手如此强劲,不由得暗叫糟糕,端起一碗酒来,仰首喝下,貌似豪气干云,其实酒水自宽阔的海碗中倒出之时,倒有大半泼在了衣襟之上。 朱权只喝了数口酒,依然清醒异常,眼见对手使诈,忍不住怒道:“你这是喝酒啊还是用酒洗澡?” 阿札施里,海撒男答奚闻言转头看去,见到同伙衣襟上湿淋淋一片,忍不住回想起平日里自己和塔宾帖木儿喝酒的情形,好似他也经常这么干,忍不住恼怒起来,一起污言秽语的怒骂塔宾帖木儿喝酒使诈,他们两人此时已然醉了五六分,脑中敌我已然不是那么明确,只觉得不论是谁,喝酒使诈乃是极为无耻的事情。 塔宾帖木儿眼见两个同伙酒意冲脑之下,已然胳膊肘朝外拐,显见得后面是自己和秦卓峰单打独斗,更是觉得不妙。 秦卓峰暗暗好笑,拿起身侧的满满一袋,足有七八斤马奶酒,扬手朝对面三人示意,凑到嘴边长鲸吸水般一饮而尽。他早把腹中酒水全部逼出,喝这一袋毫不费力。不过面上还是装作有些不支,含含糊糊的说道:“是好汉就喝这个,不用碗了。” 阿札施里,海撒男答奚两人此时已然喝得两眼通红,如何经得起这般撩拨?也是一人抢过一袋,大口猛灌。 只喝到半袋,海撒男答奚已是轰然倒地,人事不省。阿札施里勉强喝干了一袋,脑中天旋地转,也是醉死了过去。 塔宾帖木儿仗着酒力深厚,喝完一袋后,也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迷迷糊糊的忖道:他这肚子好似也没我们大啊,如何这么能装? 秦卓峰眼见对手已然不支,笑着提起一袋酒喝光,用手指了指对方身侧的酒袋,示意让他接招。 塔宾帖木儿摇了摇头,提起酒来,一口一口朝嘴里灌。 秦卓峰走到他身前蹲下,不耐喝道:你们部族的好汉喝酒都是这个娘们儿样子?右手夺过他手中酒袋,左手捏住鼻子,不由分说就朝对方张开的大口里猛灌。 远处和商队交易的牧民只因祖辈居住辽东这寒冷之地,是以便是妇孺都喜喝酒,对这灌酒也是司空见惯,只是觉得好笑,并无人感觉不妥。 塔宾帖木儿手舞足蹈,反抗不得,给对手灌下这袋酒后,终于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守株待兔 秦卓峰眼见三个对手全都不省人事,笑道:“说你们是酒囊饭袋都是抬举了。”说着话,松手放开了塔宾帖木儿那倒空了酒的羊皮袋般的身体,嘴里哼着小曲,踌躇满志的溜达去了。 朱权嘴里喃喃道:“象您这般上面装,下面漏的酒袋,便是十个酒缸也不够看。” 徐瑛喝了点酒,双颊酡红,听得朱权又在背后说师父坏话,忍不住扬手欲打,朱权连忙转身逃走。 后面的数日,三卫首领竟是踪影不见,沈鹏虽还是依旧忙碌,耳根倒也清净了不少。这一日商队进到了“兀良哈”卫的地盘。 辽东元军大营中,漠北元军主将海兰达,给太尉纳哈楚以商议军机大事为名,绊在军中多日,竟是脱不开身去商队游说三卫首领,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又无法可想。冷静思索近日来所见,纳哈楚可疑的态度,心中暗叫不妙,暗自忖道:看来辽东大军不遭明军重创,人心不散之下,很难给我说得迁徙漠北。思索片刻后,有了主意,走出帐外吩咐数百个手下收拾整装,自己去了帅帐向纳哈楚告辞,说是离开漠北日久,想回去向北元皇帝复旨。 纳哈楚对他早已厌烦,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的说什么忠于陛下,决意死战明朝北征大军云云。 海兰达心中冷笑,也只能姑妄听之,率领人马朝回行去。他本来还想游说三卫首领,但一想起自己身无长物,兀良哈三卫首领眼里只有沈鹏商队所带来的食盐,茶叶,丝绸,瓷器那些玩意儿,自己又拿什么东西去打动这三个对自己颇不友善的蠢物?无奈之下,只得长叹一声,率众策马朝南返回。 朱权跟随沈鹏的商队在辽东三卫地盘兜了个大圈子,好不容易总算把货物卖了个一干二净,满载着人参等药材,驱赶着两千多匹骏马返回,直到此时朱权方始明白为何沈鹏的商队为何要千余伙计同行。 原来沈鹏手下的蒙汉伙计几乎人人都会骑马,为了驱赶交易后数量庞大的马匹,才带了这许多人手。 朱权和徐瑛并马而行,心里暗自忖道:此行虽然无法使得纳哈楚立即率众投降,但也摸清了他一些虚实,以我看观童和三卫首领尽皆不是无法打动之人,待冯胜元帅大军到来之时,想个法子从他们入手,瓦解辽东元军。 走得数日后,商队已然离开了泰宁卫的地盘。这一日下午,正走之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沈鹏转头看去,只见左侧东方数里之外,有数百人马疾驰而来,手舞弯刀,显然是来者不善。 沈鹏眼见这伙元军神色不善,不由得勃然变色,对朱权道:“殿下,不妙,好像是海兰达那个混蛋来杀我们了。”他经营马匹生意日久,已然看出这伙骑士所骑的骏马和辽东元军有所不同,竟似漠北鞑子战马,加之脑海中一直对那个狡猾的海兰达有很深的印象,是以一猜即中。 朱权心中暗骂,忖道:这些日子不见这个混蛋,原来竟是埋伏在此处,看来他未必知晓商队中咱们的存在,而是立意杀光沈胖子这伙人,逼得我双方大军死战。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西边两三里外崎岖的山坡和茂密的大兴安岭原始丛林,对沈鹏说道:“你让伙计们赶快上马朝南跑,我们引开元军,货物暂时丢弃,先保住性命要紧。” 沈鹏毕竟是商贾之人,比不得朱权这些曾经历千军万马厮杀的狠人,眼见海兰达率众恶狠狠扑来,已然心慌意乱,手忙脚乱吩咐一众伙计上马抛弃货车,朝南跑去。 秦卓峰此时也明白了朱权的打算,转头对蒋贤手下的两个锦衣卫汉子喝道:“你两个也跟随沈胖子逃去,若是元军追着咱们爬山,你们再回来拿货物。” 那两个锦衣卫乃是蒋贤自应天带来的属下,听得秦卓峰说话,看了看蒋贤,没有理会。 蒋贤在庆州之时,就见识过秦卓峰的手段,点头挥手道:“就这么办,你二人跟随商队离去。” 那两个锦衣卫听得长官发话,这才策马而去。 乃刺无眼见今日凶多吉少,也想策马跟随沈鹏离去,却给朱权喝止,面露苦笑,无奈只得跟随秦卓峰等人一路。 朱权心知海兰达这些元军骑术精湛,沈鹏那些伙计在平原奔驰迟早要给追上杀光,便即策马朝海兰达的人马迎来。 海兰达率众追到两里之外,眼见商队中大部分伙计跟随沈鹏逃走,却有那么五个人凛然不惧的朝自己迎来,不由得狐疑,心道:难道这就是藏在商队中袭击庆州主将果来,来辽东游说纳哈楚的明军奸细?当下分作两队,一队继续追杀商队众人,另外一半由自己率领,朝朱权等人迎来。 待得隐约可见朱权和徐瑛的容貌,海兰达陡然间想起,自己率军夜袭蓝玉大军那夜,曾经见过这两个明军士卒,定是奸细无疑。 朱权眼见海兰达竟是分兵去追沈鹏,不由得大急,商队人数虽多,也抵不过精于骑射的元军骑士,两队人马相距两百步左右之时,策马而立,不再前行,对身侧乃刺无喝到:“你告诉他,我便是大明宁王,前来策反辽东纳哈楚元军。”他在庆州和元军血战,对于他们弓箭一百五六十步左右的射程已然有了大概估计,算好距离亮明身份,便即不再前行。 乃刺无听他如此吩咐,不由得心中发毛,转头看到蒋贤那冷冷的目光,心生惧意,只得扯起嗓子以蒙古话大叫。吼了三遍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策马就朝回跑,去追赶沈鹏,他心知自己如此喊叫之下,海兰达多半会死缠朱权不放,哪里还敢跟他们一路。 海兰达听他如此吼叫,心中大震,回忆这些时日纳哈楚将自己滞留大军营地,不让自己离开的可疑举动,霍然明了。咬牙忖道:纳哈楚这家伙看来已然心生叛意,这才让我脱不开身去商队,以免我杀死这宁王,断了他的投降之路。想到这里,高声呼唤,召回去追杀沈鹏的那队手下,一起策马朝朱权等急追而来。他乃是出身于忽必烈“黄金家族”嫡系的将领,对北元皇帝忠心耿耿,此时杀死宁王朱权,逼迫纳哈楚和冯胜死战,自然成了第一要务,心念朱权的几个卫士定然不是弱者,索性全军追杀宁王而来。 朱权策马狂奔之际,转头看去,眼见元军不再追杀沈鹏,心中略定,和徐瑛等三人纵马朝西面山坡奔去。 不一会儿来到山坡前,朱权几人跳下马来,顺着山坡朝上爬去,山坡虽只有两百余丈高下,但颇为陡峭,且毫无道路可循,好在四人都是武功高强,身手矫健之辈,不一会儿便爬到了半山腰。 海兰达率众奔到山坡下,吩咐手下放箭,一阵箭雨射去。只因此时乃是仰射,射程远远比不得平地之上,箭矢飞至朱权等人身后数丈,已然力竭落地,丝毫奈何不得他们。 海兰达气得暴跳如雷,暗自忖道:便是这数百人都死光了,只要在辽东杀死这大明朝朱元璋的儿子,纳哈楚再想和明朝媾和,那也是万万不能。想到这里,厉声下令,率领数百手下朝山坡上爬来,打定主意非要割下朱权的人头不可。 秦卓峰眼见敌人弓箭射不到自己,心中略定,朝下面看了看蚂蚁般爬山追来的元军,突然笑道:“不要太快了,只让弓箭射不到就好。” 朱权徐瑛深知师傅足智多谋,也便听他吩咐,不再全力攀爬,只是不即不离的让元军跟随在后,弓箭又射不到的距离,朝上一路爬去。 一柱香之后,四人总算爬上了两百余丈高处,眼见离坡顶已然只有十余丈,朱权回头朝下一望元军,突然明白了师傅的用意,又让徐瑛等手脚再慢点,缓缓爬上了坡顶。 海兰达仰首看见朱权等似乎已然筋疲力尽,心中大喜,疾言厉色的催促手下朝上追去。 十数个体力较强的元军爬得手酸脚软,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来到坡顶,这才见到不远处朱权等四人持刀拿剑的冷笑,并不逃走,不由得一愣。 朱权等人早已等待了盏茶时分,眼见这十数个元军送上门来,哪里还会再客气,冲上前来,砍瓜切菜般剁翻在地,没有一个逃脱。 海兰达此时也爬到了距离山顶三十余丈之处,气喘吁吁的回头一看,只见手下数百元军竟是爬山爬成了一条龙般,绵延散布在半山腰到山顶的百余丈间,不由得一愣。 这也难怪,山路崎岖且数百元军体力各有不同,强悍者已然爬上坡顶,体力差的还在半山腰高一脚,浅一脚的苦苦挣扎。 海兰达心中正在暗叫不妙,只听坡顶传来连串惨呼,紧跟着头顶上一个手下的尸体,从山顶顺着陡峭的山坡滚下,落下数丈后力道已然极大,正巧砸在数个正在苦苦爬山的元军身上,数声凄厉的惨叫声中,几个元军给砸得翻翻滚滚的朝山坡下落去,这般高度摔将下去,哪里还能留得小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瓮中捉鳖 秦卓峰打倒一个元军之后,并不杀死,抓将起来对准距离坡顶数丈的几个元军聚集处丢去,那元军士卒高声惨叫着落下,出于本能的伸手乱抓,慌乱中死死揪住两个自己人的大腿不放,挣扎之下竟是又带着两个自己人滚下了山坡。 朱权,徐瑛举起一些石头,朝下面狠狠砸去,离得较近的十数个元军顿时惨叫着给砸得脑浆迸裂,手断足折,掉了下去。 秦卓峰和蒋贤精善暗器功夫,也懒得举那些十数斤重的大石头,随手拾起那些拳头左右大小的岩石,看准了元军掷下,内力再加之自上而下的冲力,几乎二十丈内的元军无一幸免,接连给打死数十个。 朱权丢下十数块大石,又砸死一些元军之后,抹了抹汗,看了看神态悠闲的师傅和蒋贤,心中艳羡,暗自忖道:看来暗器这玩意儿也得多练练才是,你看人家多潇洒,哪象咱们干得象个苦力一般。原来他一直觉得暗器功夫在战场用处不大,主要修习内功和兵器,直到此时对暗器功夫还是一窍不通。 海兰达一直以来都是率军在漠北草原,这也是头次爬山,此时方才发觉中了别人的计,忙不迭的的厉声喝道:“放箭,放箭。”自己却是高一脚,低一脚的朝山坡下爬去。 那些元军虽是海兰达心腹,但眼见无数同伙给敌人自山顶丢下的石头砸得惨不堪言,耳中听得凄厉的惨叫,哪里还有什么斗志?尽皆丢掉了兵刃,手脚并用的朝山坡下面爬去。 秦卓峰抬眼看到平原上三里处,商队方才抛弃的货车前,有一堆人正在手忙脚乱驱赶牛车离去,显见得是沈鹏不见元军追赶后,又舍不得交换得到的人参等药材,正想赶车离去。当即运起内力,怒喝道:“沈胖子,赶快来将这些鞑子的战马赶走,要个屁的货物。”他内力精深之极,在平原上远远传了出去。 朱权站在秦卓峰身侧,给他陡然怒吼,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头都隐隐晕眩,禁不住心中骇然,暗自忖道:我看那“狮子吼神功”也就是这样吧,吼得惊天动地一般。 原来沈鹏见元军不来追赶后,转头看去,远远见到数里外的元军都追赶朱权等爬上了山坡,这才率领两三百个伙计回来驱赶牛车,想尽速逃离,此时听得秦卓峰的声音隐隐传来,禁不住心下犹豫,忖道:回去若给那些鞑子抓个正着,那可就没有活路可言,可宁王殿下若是出了意外,我也一样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左右为难起来。其余伙计胆小怕事,眼见掌柜的不动,也不敢前去夺马。 蒋贤手下两个锦衣卫也不多说,直接伸手拔出钢刀挥了挥。这玩意儿绝对胜过了任何言语,沈鹏只得苦着脸率领一群伙计,两人一骑的朝山坡下疾驰赶来。 海兰达此时已然灰头土脸的爬到半山坡处,眼看沈鹏率着一大群人朝山坡下赶来,显见得要偷走自己的战马,吓得心慌意乱,怒喝道:“放箭,放箭。”可惜一众手下早已给头顶不停落下的石头砸得丢了兵器,赤手空拳也好爬快点,没了弓还放个鸟箭?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崎岖山路爬上去已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下山哪还快得起来?情急之下忙于逃命,不断有人失足跌落,阵阵凄厉的惨叫回荡中,摔死在山坡下。 沈鹏等人来到山坡下,眼见半山坡上的一众元军个个狼狈不堪,根本没人放箭,胆子大将起来,纷纷下马奔到海兰达等元军的战马前,手忙脚乱的将一些战马的缰绳拴在其他战马马鞍上,翻身上马,就要逃走。 海兰达此时已然爬到离山脚二十余丈之处,眼见自己的战马给这伙可恶的汉人偷走,厉声喝骂不止,偏又鞭长莫及。 朱权站在山顶一面丢石头继续狠砸山坡上的元军,一面朝山坡下的沈鹏怒喝道:“死胖子,叫你来救本王,竟是如此推三阻四,这些马就算是我还给你的一万零四百两银子,等下来再收拾你。” 沈鹏苦着脸忖道:这殿下也恁狡猾,这数百匹马也值不得这许多银子啊?赖账也不是这么一个赖法吧。 蒋贤的两个锦衣卫手下眼见山坡上的元军尽皆赤手空拳,狼狈不堪的爬下来,也不跟随沈鹏离去,手持钢刀的守在山坡下面,下来一个杀一个,他二人本是锦衣卫中武功颇为高强者,这才跟随蒋贤远赴辽东策反,此时眼见立功机会到来,如何还肯放过,转眼杀死了数十个元军,几乎成为了瓮中捉鳖之势。 蒋贤的两个手下虽是武功不弱,毕竟人手有限,追上去钢刀连挥,也难以尽数杀光这伙元军。 海兰达混在一群元军之中,侥幸逃脱了山坡下两个锦衣卫的守株待兔,带着数十个手下四散逃去,心中后悔不已。原来他自幼至今,一直在漠北草原生长,在平原横蛮惯了,虽是能征惯战,却不象纳哈楚,观童这些元庭宿将这般经验丰富,在中原和朱元璋,陈友谅等义军激战多次,什么地势都和敌人交过手。此次本想仗着人多杀死宁王朱权,结果一时大意之下,反中了别人毒计,给堵在半山坡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瓮中捉鳖般的好一阵屠杀,手下已然只有二十余个相随,逃脱性命而去。 秦卓峰武功高强,纵跃下着山坡,遇到还在山坡上来不及逃走的元军,都是伸手一拽,或者一脚猛踢,直接弄下山去摔死。 朱权下到山坡,四处不见那个海兰达,心中不甘,喃喃咒骂道:“这个家伙来得突然,逃命也不慢,没了战马居然也兔崽子一样逃得踪影不见。” 沈鹏眼见元军逃散,这才率领一众伙计原路返回,收拾货车继续前行。 黄昏扎营之时,朱权唤来沈鹏,怒斥道:“好哇,本王在庆州夜袭之前,都想法子让你和商队先行离开,以免遭了池鱼之殃,你今日竟是见死不救。”不由分说,强行索来自己所签字画押的那张欠条,正要一把火烧掉,沉吟一下,又收进了怀中,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沈鹏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他虽是经商重利之人,毕竟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乃刺无和秦卓峰在庆州假传平章果来的军令,让海里溪先行驱逐了商队离开庆州,得以保全商队上下千余人和自己的性命,这乃是无法抵赖的实情,心感自己今日的确做得不够地道,也只得认栽。 徐瑛待得一旁无人之时,悄声问道:“你不一把火烧了那张欠条,留着做什么?” “回去应天之后,须得找老爷子报账,没了凭据如何要银子?”朱权忍不又拿出欠条来,仔细看了看,笑嘻嘻的收入怀中放好。 徐瑛和他相处日久,自然知晓他口中所说的“老爷子”便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眼见得他一副财迷心窍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你看你那个财迷心窍的样子。怎的和沈鹏相处日久,你也变成钱眼里翻跟斗的人物了。做王爷还不够么,弄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朱权叹了口气,笑道:“我那个父皇老爹抠门得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王爷也不是财大气粗,来辽东给蓝玉逼过一次债后,我才发觉银子这东西有时候就能让人少受气。”他身为宁王,上次只因一时冲动,豪言壮语说出后收不回来,给蓝玉当众挤兑,弄得狼狈不堪,终身难忘,才有这么一说。 又行得两日,商队终于遇到了傅友德麾下骑兵的斥候,这才得知冯胜大军已到前方数十里之外。来到中军大帐,傅友德,蓝玉,王弼等眼见他无恙归来,都是一片欣然。冯胜看着朱权颇有点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暗自忖道:这个殿下来到辽东后,就没消停过,不但跟随蓝玉奇袭庆州,竟还亲自去见纳哈楚那个蛮酋,做起了锦衣卫策反的勾当,真是胆大命也大。 朱棣走过来狠狠捶了他一拳,佯怒道:“你小子可把我害惨了。”原来自朱权从通州悄悄跟随蓝玉三万先锋士卒出发后,冯胜生怕朱棣这燕王殿下也惹出什么乱子,早就吩咐数十个亲兵日夜相随于他,美其名曰保护殿下安慰,实则将他软禁在军中。 众人听朱权诉说纳哈楚以及观童,对招降所持的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都是默然。 冯胜朗声说道:“打仗没有侥幸可图,纳哈楚虽是态度不明,咱们大军还是须得做好恶战一场的准备。”原来前些时日,他和傅友德率领大军驻扎大宁附近,让随军远征的四十万民夫日夜赶工,扩建大宁,此时已然初具规模,留下三万大军驻守大宁,二十万民夫继续构筑大宁城墙后,这才和傅友德统帅十七万大军,二十万运送粮草的民夫直逼辽东,兀良哈三卫的地盘。 傅友德点了点头笑道:“看来也只有等咱们把他逼到穷途末路,这伙鞑子才会心甘情愿归降了。” 第一百二十章 :有容乃大 朱权和徐瑛,秦卓峰,马三保等一同回到自己的营帐,只见宽阔的营帐中,一个青衫老者端坐在炉火旁,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炉上的水烧得直冒白气,老者也是丝毫不觉。正是自己的老师荆鲲。 马三保忙走过去提下开水泡茶,荆鲲这才发觉朱权等站立自己身侧,不由得尴尬一笑。 秦卓峰素知这个老友眼高于顶,对很多书籍看过后都是不屑一顾,此时竟然如此出神的看书,不由得大是好奇。 荆鲲看将手中的书递给朱权,突然微笑道:“殿下为何知道这么一本奇书呢?老夫看后也觉得颇有启发,可见草莽之中,尽多藏龙卧虎之辈。” 徐瑛深知荆鲲甚少许人,眼见他如此推崇此书,也是讶然,伸手接过一看,只见封面上的名字是《三国志通俗演义》。 原来朱权来到这个古代,和洪武皇帝朱元璋,燕王朱棣相处,陷身于庙堂权谋之争,回想起以前自己所看过的《三国演义》,深觉大有相通之处,也不知这书究竟出于明朝什么年代,现在作者有没出生?抱着试试运气的想法,就让书童马三保四处搜寻一个作者叫罗贯中,所写的《三国演义》。要知道此书在当时毫无名气可言,无异于大海捞针,马三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跟随大军远征之际,找到了这本《三国志通俗演义》。 朱权心中苦笑忖道:我总不能告诉你这书在几百年后,成了家喻户晓的四大名著之一吧。回想自己跟随蓝玉,傅友德的沙场经历,心中大有感触,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我觉得这本书无异于是一本概括了政治,军士,权谋的奇书,特别是我在庆州和元军作战后,觉得此书中所述很多军事谋略,深合傅友德将军所说的“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这句话。” 荆鲲眼见他经历沙场血战后,见识气度已然和从前大不一般,甚是欣慰,点头说道:“以前听殿下说什么罗贯中此人,老夫并不知晓,后来见到此书后才想起,他的本名为罗本,字贯中,乃是昔日张士诚手下的一个客卿。” 朱权听得这罗贯中居然和张士诚还有关系,不由得大出意料之外。 秦卓峰突然长叹一口气,缓缓接道:“昔日老夫在陈友谅麾下之时,听闻张士诚手下有个姓罗的客卿,曾对张士诚献策,要他联合朱元璋,陈友谅等起义军共同推翻元朝。遭张士诚拒绝后,此人便心灰意懒,离开了张士诚的义军,,不知所踪。想来多半就是此人,此等齐心合力驱逐鞑虏的见识,虽未必能真正实现,但却正合老夫的心意,可惜却是无缘得见。”言谈中对罗贯中甚是心折。 朱权听得秦卓峰的言论,心中回想起在辽东所见,广阔的土地上几无人烟,庆州城中空置的民居,心中忖道:在现在这个古代的历史环境下,他们这种游牧部族在草原为了有限的资源互相残杀,崇尚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毫无仁义,入主中原无疑是咱们汉人这种农耕文化的洪水猛兽,只有杀戮破坏,毫无建树可言,对所有汉人来说就是天敌,所以元末才有那么多义军风起云涌,致力于推翻元朝暴政。 荆鲲突然轻笑道:“其实以老夫拙见,这罗贯中笔下的魏,蜀,吴三足鼎立的形势,和昔日元末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三只义军鼎足而三,颇有相通之处。” 朱权等几人接过马三保递过的热茶,坐下身来听荆鲲解说。 荆鲲一面喝茶,一面缓缓说道:“陈友谅当时的军力算得最为雄厚,远超朱元璋和张士诚任何一个,好比曹操。张士诚占据浙东富庶之地,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仿佛局促一隅的东吴孙权。而朱元璋的红巾军不滥杀其他义军和元军降卒,且善于笼络有才之士为己所用,大得人心,李善长,刘伯温算得是辅佐朱元璋这个刘备的卧龙凤雏。” 朱权闻言不解,奇道:“那《三国演义》上的刘备最终并未一统天下啊,这如何比得洪武皇帝朱元璋?” 荆鲲叹了口气道:“手下之人再有才能,也要英明之主不走昏着才行。军国大事容不得丝毫感情用事,以书上所说,刘备最大的战略失误,就是不顾手下的反对,错误的时机选择了错误的敌人,倾全国兵力攻打东吴,为关羽报仇,兵败在火烧连营,损兵折将数十万,大伤元气。”说到这里,话语一顿接道:“而反观朱元璋,很多人出谋划策,劝他先对付实力较弱的张士诚,但他力排众议挑了实力最为雄厚的陈友谅作为先下手的敌人,在当时很多智谋之士看来,他这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可事实证明他这样只需要面对陈友谅一个强敌,而不是两个,正是分头击破。” 秦卓峰缓缓接道:“朱元璋和陈友谅鄱阳湖大战前夕,几乎没人认为朱元璋会获胜。后来陈友谅派人联络张士诚,让他全力攻打应天,前后夹击朱元璋。岂料张士诚在浙东一隅贪图享乐,手下军队给朱元璋的大将耿炳文挡了两次后,就打道回府。若是他倾尽全力袭击应天,恐怕天下就落不到朱元璋手中了。可见朱元璋敢于先选陈友谅下手,正是看准了张士诚那种贪图享乐,目光短浅的弱点,估计他不会和自己死磕。” 朱权忍不住问道:“后来徐达,常遇春去攻打张士诚,好像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吧?” 秦卓峰点了点头,叹道:“其实张士诚这人虽则骄奢淫欲,贪图享受,但颇为爱民,实行轻徭薄赋,浙东很多百姓在他治下甚是富足,远超其余诸省,颇得人心。是以朱元璋也是大费周章才拿下他。现在想来,若是朱元璋先打张士诚,陷入苦战后,再给陈友谅雄厚的军力自后方死攻,十有**要给陈友谅坐收渔人之利。” 荆鲲突然轻笑道:“当时的元朝皇帝自以为聪明,以为用招安这招,利用各路义军自相残杀,最后坐收渔人之利,岂料最后反让朱元璋越打越是壮大了实力,自己也不是对手了。” 朱权听到这里,忍不住好笑,心道:这争天下倒和我以前所参加,单淘汰制的跆拳道比赛一般,朱老爷子好比是个比赛的黑马,打翻陈友谅,淘汰张士诚,最后连自以为聪明,掌握别人胜负的黑哨裁判元朝皇帝,也是给他打得重伤退场。想到这里,又对荆鲲诉说了自己在辽东的一路经历。 荆鲲听得朱元璋调遣锦衣卫指挥使同知蒋贤,前来策反辽东纳哈楚元军,和他使用的平等对待蒙古各部族,鼓励开荒的举措,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朱权,缓缓说道:“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更需要恢弘气量,而不是睚眦必报。洪武皇帝此人虽自幼遭元朝暴政迫害,家破人亡。但他收复大都,一统中原之后,没有以牙还牙,对蒙古族人一视同仁,不滥杀俘虏降卒,没有搞元朝那一套什么废除科举,将汉人列为第四等贱民的愚昧短浅之举,单从做皇帝的胸襟气度来说,足可和的唐太宗李世民,汉武帝刘彻鼎足而三。” 朱权的书童马三保,也是博览群书之人,闻言忍不住点头说道:“东突厥在唐朝时连年侵唐边地,杀掠吏民,劫夺财物。首领劼力可汗兵败被唐军生擒,解送长安后,太宗不但没有杀他,反赐以田宅,授以右卫大将军。魏征敢于犯言直谏,他病逝家中后,太宗太宗亲临吊唁,痛哭失声,并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由此传为千古佳话,唐太宗李世民的气度之恢弘可见一斑。” 荆鲲缓缓接道:“汉武帝刘彻手下名将卫青、霍去病三次大规模出击匈奴,收河套地区,封狼居胥,匈奴从此一蹶不振。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丝绸之路。强汉时期的文治武功都可谓盛极一时,汉武帝任用的一些将军是越人、匈奴人。而金日磾(jin''mi''di)这样一位匈奴的俘虏在宫中养马的奴隶,竟然与霍光、上官桀一齐被选拔为托孤的重臣,可见汉武帝也没有搞什么民族歧视,他晚年虽然杀戮极重,但犹能对天下臣民发布《轮台罪己诏》,司马迁虽遭汉武帝宫刑,但他著述的《史记》中对汉武帝有褒有贬,依然没有被刘彻焚毁删改,得以流传千古,可见刘彻作为一个皇帝的胸襟气度。” 朱权听着他们诉说,突然轻声道:“上次在满朝文武面前当众让皇帝下不来台的那个巡城御史周观政,竟把洪武皇帝逼得当场认错。可见做这九五之尊的皇帝,的确需要容人之量。”嘴里这样说,回想起以前所看过的一些电影电视和书籍,心里忖道:历史上那个什么满人的清朝又是怎么干的呢?大兴“文字狱”,就因为别人写书的人说了两句实话,不仅九族须灭,所有撰稿者、作序者、校对者、抄写刻字者以及购书者,“一个也不能少”,连死人都不肯放过,这种“文化恐怖主义”在这些所谓的什么“圣明之君”康熙,雍正,乾隆统治下,连续不断,杀戮了多少汉人读书人才?那个以文字狱杀戮最多,纵容大贪官和珅祸国殃民,假惺惺一部《四库全书》,篡改焚毁了汉人无数古籍,祸害不下于秦始皇焚书坑儒,画虎不成反类犬,作了几首烂诗的蛮酋乾隆,竟还被美其名曰“英明文采之君”,更可悲的是数百年后的现代,居然还有那么一些导演,演员在电视上将其包装成了“多情天子”,这些家伙或许能引经据典,随口来两句打油诗,但永远也学不到李世民,刘彻,朱元璋这些汉人皇帝那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胸襟气度,无异于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怨妇。这种怨妇蛮酋也配称作君临天下的皇帝?能得人心?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和读书人就是“武功”?焚书篡改流毒于世就是“文治”?什么“康乾盛世”,纯粹就是刻意粉饰下,难以掩盖的杀戮和歧视,彷如东施效颦般可怜可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妄自菲薄 第二日黄昏时分,大军扎营之后,朱权从帅帐出来,正要回自己的营帐吃饭,陡然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好似什么东西突然爆炸了一般,猝不及防之下,倒给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左侧不远处一个大帐帐帘掀动间,三个老者咳嗽着奔将出来,不由得心下好奇,和徐瑛,马三保一起朝他们走去。 待得走到面前,只见一个尖嘴猴腮的老者,脸上似给烟熏火燎般整黑一片,容貌间依稀有些熟悉,仔细辨认后,朱权这才发觉竟是自己在应天有过数面之缘,在校场看他演示火器的兵部火器司主事范文刚,一旁两个朝自己拜倒叩礼的老者,赫然正是经常和范文刚争执不休的弓弩司主事魏明,甲胄司主事李亭松。 朱权忙伸手将他们扶起,笑道:“分别多日,你们三位还好吧。” 范文刚一面伸袖子抹去面上的烟火之色,一面站起身来笑道:“其他倒没有什么,就是这辽东恁冷,我们三个一路跟随冯胜元帅大军而来,衣服是越穿越厚。”原来他们三个奉上司兵部侍郎齐泰之命,跟随大军远征辽东,以便根据火器,弓弩,甲胄在实战中的弊端作出改良。 朱权手指了指范文刚面上的污秽之处,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这个老家伙惹出的乱子,我让他去外面空阔处摆弄火铳,他偏生要在帐中捣鼓,结果上火药的时候弄得炸将开来。”弓弩司主事魏明没好气的抢道。他们在应天之时就和朱权甚为熟悉,深觉这宁王殿下平易近人,所以言语之间也随便些,没有见到燕王朱棣那般拘束。 朱权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失笑,回想起在庆州之时,蓝玉手下的士卒在城头上以“神臂弓”强弩射杀了无数的元军,很多战马在这强劲的弩箭之下,也是轰然倒地,更感觉到这些利器对于两军厮杀的重要性,耳闻范文刚在摆弄火铳,心中好奇,便和他们一起朝帐中走去。 刚一进到帐中,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呛人的火药味,朱权和徐瑛也忍不住皱眉。马三保忙将帐帘掀起挂上,让帐中那弥漫的硝烟味早些散去。 范文刚面上略显尴尬之色,说道:“方才我正在将火药装进火铳之中塞紧,岂料用力过大之下,搞得炸将起来,幸好还未曾装入铅子,否则只怕倒将自己打了一铳。” 朱权伸手拿起填充火药的细铁棍,拿起一旁的那只火铳,朝里面捣鼓了两下,皱眉问道:“火铳究竟有哪些短处,你且说来听听。” 范文刚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身旁同僚兼好友,甲胄司的李亭松突然笑道:“老夫对火器的长处所知不多,短处倒是一清二楚。 “哦,你且数来听听。”朱权微笑道。范文刚素知这两个老友喜欢和自己斗口,听李亭松故意揭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李亭松缓缓说道:“火铳,火炮这些玩意儿,最过麻烦的就是装填弹药很费手脚,打一铳,开一炮,就要摆弄半天才能发射下一记,而且填塞火药之时,还须得轻手轻脚,若是用力过猛就会炸将开来,稍不注意就要伤到自己人。” 朱权听他这样说,心忖道:其实火铳就是后代枪的鼻祖,虽然火铳结构简单粗陋,远远比不得枪械那般精密,但原理都是一般,都是利用火药的爆炸力将子弹射出伤人。想到这里,突然转头对马三保说道:“你去将文房四宝拿来。” 待马三保磨好了墨,朱权用毛笔在纸上歪歪曲曲的划了一个以前在学校读书之时,参加军训所见过的一只冲锋枪的大概模样。看到纸上那么个四不像的玩意儿,他脸上也是有点发热,心道:幸好这些人都不是风雅文士,否则这一手丹青秃笔非让人笑掉牙齿不可。心里这样想,面带肃然之色的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这是一种比较复杂的火铳。” 围观的几人看得面面相觑,转头看了看一旁地上的那只长棍形状的火铳,又打量了一番宁王朱权笔下的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都是面带怀疑之色,显见得两个东西形状相差太远,完全没法子联想到一堆去。 范文刚是火器司的主事,思路较为活跃一些,突然若有所思的手指那个圆弧形的弹夹位置说道:“我明白了。” 朱权正为别人的怀疑之色而苦恼,闻言大喜。 范文刚笑道:“这个弯月形的地方,正好以手抓住,想来是为了更好握紧的把手。”一面说着,还一面伸手比划起来。 朱权听他竟然将装填子弹的弹夹看做了把手一般的东西,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魏明咳嗽一声,问道:“殿下,您这火铳是全以铁制作吧?” 朱权以前也只是在军训的时候,见负责训练自己的排长当面拆卸,听他讲解过一下枪械的原理,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回想那冲锋枪似乎大部分是用金属制造,也只有勉强点了点头。 魏明伸手拿起地上那只火铳,皱眉问道:“这只火铳都有十来斤重,您那一只看样子怕有这三四个大小,若是全以铁制作,岂不足足有三四十斤?用起来怕也不方便得紧吧。” 朱权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哑然,心中忖道:这画的东西太过抽象,根本难以让他们明白其中原理,看来非得做个具体形象点的模型才好,想到这里,说道:“明天我想法子搞个样子出来给你们看看,就明白了。”说罢转身和徐瑛,马三保离去。 魏明,李亭松心中都是不信,对望了一眼,都有点暗暗好笑,面上还是唯唯诺诺的称是。范文刚低头看着那张纸上朱权所画的“火铳”,若有所思。 回到自己的营帐,草草吃过晚饭之后,朱权将景骏,司马超,马三保三人唤到面前,给了他们一道奇怪的命令,不论是偷,是抢,还是种,反正去军营中搞几根竹子回来交差,否则今儿晚上都别想睡觉。 一个时辰后,三人总算是从负责押运粮草的车辆上偷回了三根已然枯黄的竹子交差,趁着宁王殿下喜孜孜的时候一溜烟跑掉了。殿下今儿被兵部那三个古怪老头儿挤兑了一番,喜怒无常,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古怪的军令下来,若是再让去军营中偷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叫巡营军士抓获,吃顿军棍就冤枉了。 夜深之后,帐中只剩了朱权,徐瑛二人。 朱权一面回想起自己离开范文刚他们之时,魏明和李亭松那两个老家伙面上那种,显见得不信却又唯唯诺诺的可恶表情,一面用手中的刀狠狠削着竹子,一面心道:尽量把东西搞得似模似样点。 徐瑛心知他生性好强,今日被人怀疑心中不喜,伸手戳了他一下,笑道:“怎么啦,跟竹子有仇似的。” 朱权抬起头,心中甚是温暖,忖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同生共死这么久,就是别人都怀疑我的时候,她也陪在我身边。笑道:“你信不信,就有那么一种厉害的火铳,一阵突突,就能打死一片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拿起一根三尺长的竹子做出用冲锋枪扫射的动作。 徐瑛眼见他做得煞有介事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有点好笑,点了点头柔声说道:“我信。” 朱权心知她口是心非,也无法生气,鼻中隐隐闻到她身上那种如兰似麝的幽香,突然想报复她一下,陡然伸出双手抱住她的纤腰,面上故意装出三分邪笑,说道:“信就让我亲一下。” 徐瑛猝不及防给他抱住,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面色晕红,心如鹿撞,伸手将他狠狠推开,逃进了里间自己霸占的王帐去了。 朱权面上也是又点发烫,心中暗自有点后悔自己的孟浪,忖道:怎么我来到这个古代社会,做王爷日久,越发象那个高衙内了。 徐瑛躺在里面眼见到帐幕上火光映照下朱权的人影晃动,显见得还在摆弄他所说的那个极其厉害的火铳,心中微微好笑,忖道:这个小子有时候狡猾得简直无以复加,有时候又傻得愣头愣脑的,真是捉摸不定。 朱权摆弄了好一会儿,这才用竹子制作了一个大概的枪械模型,弹夹,枪筒,扳机,准星,一应俱全,“枪筒”里的竹节都用烧红的铁棍捅穿,甚至还用一节小竹棍塞上一颗石头充作弹头,制作了一颗子弹的大概模型,以免明日解说之时又给那三个糟老头子挑刺。 躺在地毯上,眼望篝火,朱权心中思索万千,突然对白天所遭到别人的怀疑一阵释然,忖道:其实这也难怪他们,毕竟知识相差数百年,而且我们后代的很多科学技术不都是建立这些无数古代先辈所积累的基础之上么?即便是运载卫星上天的火箭,不也是借鉴古人的经验么,如果以后代数百年的眼光,来指责这些聪明的先辈“狭隘”,好比站在巨人肩上说巨人矮,更是可笑。也不知道“外国人用火药造枪造炮,中国人用火药造鞭炮”这句话是从哪个没历史常识的人嘴里蹦出来妄自菲薄的。这火铳不就是枪的祖先么,真是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举一反三 第二日大军开拔,朱权也懒得骑马了,拿着自己搞的那只“枪”的模型,和范文刚等三个老头挤在一辆马车里,向他们说明枪械的基本工作原理。 魏明伸手拿起那只一头塞紧了一颗石子的竹棍“子弹”,皱眉问道:“以殿下所说,这颗子弹乃是以熟铜制作的圆筒,里面装置火药,利用火药爆炸将弹头送出。其实这东西就是个极小的火铳啊。” 朱权听他如此说,也不由得连连点头,叹了口气接道:“听你如此说,我也才发觉,其实子弹就是一个小火铳,只不过制作工艺更加精密而已。” 魏明拿起那颗“子弹”细细端详,突然伸手指了指封闭一端的竹节,问道:“火铳是以火点燃,这子弹两头封住,却是以什么引燃爆炸呢?” “我明白了。”范文刚突然伸手夺过魏明手中的子弹,面带喜色的说道。 因为昨天的事情,朱权对他的“恍然大悟”,忍不住有点心有余悸,不过想着这改进武器的事情需要集思广益,也就耐住性子没有出言打断,只是希望他别又说出什么“弹夹”是把手之类的话来。 范文刚突然笑道:“你们忘记了么,昨日下午,我填塞火药之时,火药在铳筒里并未见火,如何也会炸将起来?” 李亭松皱眉问道:“你是说用力道压迫使火药爆炸?” 范文刚一面将子弹塞入朱权所制作的枪筒里,一面正色说道:“正是如此,在我想来,定是殿下所说的这个叫枪的东西里面,有个机括,强力撞击这子弹后端,引发火药爆炸,射出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用一个竹枝伸进枪筒后端,用力一桶,“子弹”受力之下,飞出了“枪口”。 旁观三人眼见如此形象的一幕,都是一呆,魏明和李亭松是为了这个叫“枪”的射击原理巧妙而叹为观止。 朱权心中却是暗暗叹气,心道:我明白这些东西是因为毕竟在后世,学过中学的物理化学这些东西,可他们这些古代的人能在一遍演示之下,立即明白了枪械的基本工作原理,那才是真的了不起,据说三国时候诸葛亮发明的那个叫运输物资。叫木牛流马的玩意儿也是非常巧妙,看来真的不能小看古代人,将他们都看做了思想僵化的死脑筋,否则活字印刷术,木牛流马,神臂弓这些玩意儿能发明出来么? 魏明伸手拿起那个用两片竹子绑在一起,制作的“弹夹”,皱着眉头仔细端详。此时他心中对宁王殿下所说的这个名叫“冲锋枪”的玩意儿,再没有了丝毫的任何轻视。 朱权伸手指着“弹夹”中间的缝隙,说道:“这是一个专门装子弹的东西,名叫弹夹。”说罢伸手拿过“枪”来,以“弹夹”插在枪筒下方一个用小刀削出来的口子上,右手以竹枝伸进枪筒后方,一抽一送,示范撞针不断撞击子弹,说道:“这个冲锋枪可以连续发射,弹夹里的子弹自下方一颗颗进入枪筒,后面的撞针连续撞击枪膛里不断进入的子弹,就可以连续发射。” 魏明忍不住低低惊呼道:“这般连续发射,一只枪岂不是顶了数十只火铳连射?那是多大的威力?” 朱权回忆以前电视上所看到画面,拿起自己昨晚搞到半夜才弄出来的“冲锋枪”,作出扫射的动作,笑道:“威力大得很呐,一阵突突就能杀一群日本鬼子。” 李亭松等三人见他比手画脚的说什么杀“日本鬼子”,不由得面面相觑,没有说话,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看殿下这么恨这些个不知所云的日本鬼子,由此可见,这些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杀。 朱权看到他们面上奇怪的表情,忍不住暗暗伸舌头,心道:日本鬼子的祖先这会儿应该叫倭寇。看来以后说话还是需要注意点,不要太过得意忘形。 范文刚伸手接过“冲锋枪”,拔下那个“弹夹”,突然说道:“这叫枪的东西,既然有这么一个专门放置弹药,叫弹夹的玩意儿,那打光之后应该就可以拔下来,再换个弹夹又打,不知可是如此?”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朱权,口气甚是恭谨。他倒不是惧怕宁王的身份,而是见识了这么个厉害巧妙的“冲锋枪”后,心中甚是敬佩,心里暗暗想道:不知殿下从哪里看见这么个厉害的玩意儿,若是一只军队成千上万人,都用这玩意儿,哪还得了? 朱权心中甚是喜悦,连连点头,脑中突然转过一个念头,忖道:要是我和一个军火厂一起穿越到这明朝来该多好,开着坦克,拿着机枪。你北元骑兵再厉害又如何?千军万马上来,一阵炮轰,机枪突突,连带坦克压,几下就弄光了,想到得意之处,忍不住伸手又去揪郂下的胡须。 魏明突然面露为难之色,又拿起昨天哪个问题问道:“以殿下所说,这枪,子弹都以铜铁制造,那得消耗多少铜铁啊?” 朱权听他如此一问,忍不住一愣,仔细思索之下,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中冰凉忖道:是啊,就算有个军火厂给我带来又如何?没金属原料,那些机器等于废铁一块,难道再附带一个炼钢厂也来这儿?铜这种玩意儿在后代都属于比较贵的金属,更别说这个开采矿石数量,远远不及后世的古代了。想到这里,忍不住瞪了魏明一眼,心道:你这老头儿,昨天浇我冷水,今天又浇,就不能让我多高兴会儿啊。 范文刚见他神色沮丧之极,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殿下,今日听你讲解,下官已然是霍然开朗,现在若想制作出您所说的“冲锋枪”那么个厉害玩意儿,虽则是不太可能,但其中的道理对于改良火铳,也是大有助益。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枪械的弹药是自下装填,火铳也可以改作自后装填,不过这“子弹”的问题须得解决,因为火铳后端几乎是密封,这样倒进火药后,才能以铁棍慢慢捣紧,若是子弹自后装填,后端有了空洞,如何能塞紧火药?火药无法塞紧就难以爆炸射出弹丸。”说罢伸手去拿朱权以竹子制作的冲锋枪,想再仔细揣摩一番。 魏明也伸出手去,拔下“弹夹”牢牢抓在手中,口中说道:“枪你拿去,弹夹留给老夫揣摩。” 范文刚怒道:“这弹夹是枪的一部分,乃是有助于我改进火铳,你要了何用?快快还来。” 魏明嘿嘿冷笑,突然说道:“你刚才说什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弹夹虽是枪的部件,未始不能对我改进弩箭有所助益。” 范文刚气极而笑,说道:“好啊,殿下在此,你若不说出个门道来,让我心腹口服,那就速速将弹夹给我。” 朱权心中好笑,心道:昨日你们这三个老头儿把我挤兑惨了,今日这枪倒成了香饽饽了,都想争着要,看来昨夜的劳动没有白费。”想到这里,对魏明的说法也大是好奇,转头看着他。 魏明拿起弹夹,来得意洋洋的说道:“其实这枪以我来看,也是需要机括发动,弹夹未必只能装子弹,若是将这弹夹做得越发大些,紧紧装些弩箭在里面,配合机括,未始不能大大提高神臂弓那些强弩的射速。” 范文刚听他说得在理,也就不好再强行索要,伸手扳着冲锋枪上给朱权挖了个小孔,插着一根篾条的“扳机”处,沉吟道:“老魏啊,以殿下所说这枪的发射装置,“扳机”和你弩箭上的机括颇有相通之处,若是我要将火铳改作枪一般以撞击发射,倒要请你指教了。”他们三人虽是平日里吵闹不休,倒也深知对方所长,现在明军步卒所使用最强劲的弩箭神臂弓,乃是南宋研制以克制金兵骑兵的第一等利器,几乎代表了冷兵器时代的最高弩箭水准,所以弩的机括巧妙复杂,正是魏明所长。 朱权听得眼前一亮,他曾经历过庆州那般数万大军的厮杀,深知火铳,弩箭的射击速度若是大大提高,无疑将大大提高杀伤力。 李亭松指了指那弹夹,皱眉道:“子弹和弩箭,就是紧紧塞入一个弹夹,那也不会自行跃将出来装填啊?” 朱权听他如此说,脑海中回想起以前军训时,看教官拆卸枪支讲解的时候,看过弹夹的下方是有一个弹簧做助力,推动子弹进入枪膛。心中为难,想道:弹簧这么个玩意儿对于几百年后倒是简单,放在此刻倒是难办,那东西好像是以细金属丝扭曲而成,说起来太过抽象,只怕三言两语间他们难以明白。 魏明嘿嘿笑了笑,突然说道:“我虽然不明白弹夹里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能推动子弹进入枪筒,倒另有个法子。”说罢拿起刀在一段竹子上削下一根篾条,弯成弧形,伸手指在上面一按,说道:“那弹夹里应该也是这般,有个可以屈伸的东西,以弹力推动子弹。”说到这里,略微一顿,笑道:“弩箭的弓弦也是富有弹力,若是用牛筋那些弹力强劲的玩意儿制作机括,照样能做出自动装填的弹夹来。” 范文刚看了看一旁的李亭松,突然笑道:“可惜你捣鼓的甲胄,天生就是拿来挨刀砍,剑劈,火铳子儿的,所以我看这枪对你也没什么用。”言下甚是得意,转头向魏明讨教弓弩的机括,以便改进到火铳之上。 李亭松受他如此奚落,不由得气结,双目瞪视着朱权,突然道:“殿下既然有冲锋枪这么个厉害玩意儿,不知可有什么精良的甲胄可以让下官借鉴借鉴,免得这两个老小子日后若是搞出了什么东西,整日里在我面前卖弄惹厌。” 朱权听他如此说,忍不住苦笑,心道:我也就是军训的时候了解到枪械一点皮毛而已,对于防弹衣那种高级货色,就无能为力了,想到昨日里被挤兑的狼狈之状,急流勇退的钻出车,找徐瑛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纵奇才 徐瑛骑着“乌云盖雪”和朱权同行。 马三保策马在他二人身后,看了看徐瑛女扮男装假扮卫士,骑了神骏之极的马儿,朱权身穿亲王服饰反而骑了匹劣马,忍不住心中好笑,心道:殿下的床给徐姑娘霸占了,马儿也给霸占了,再过些时日,连我都搞不清楚到底谁是王爷了。 朱权策马缓行,心中想的是先前自己和三个老头儿说过的话,想起自己曾说什么拿冲锋枪突突日本鬼子的话,以及造枪所需要的矿物资源,脑中突然想道:看地图上显示,这明朝时候的辽东,其实就是咱们后世的东三省,日本鬼子侵略咱们中国的时候,把那个满清最后一个皇帝,软骨头的溥仪当作傀儡,在东三省搞了个什么满洲国。日本那个极富侵略扩张性的岛国,极度缺乏矿产资源,他们占据东三省,是因为这里不但有数之不尽的矿物资源,而且还盛产粮食。掠夺咱们的资源用以支持他们在二次世界大战中数量巨大的消耗,看来这个地方对咱们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不容有失,待解决了纳哈楚这帮家伙,回去应天得跟朱老爷子说说,让他多派点兵来,把这辽东守牢了,年代相隔太远,我拿日本鬼子没法子,但东北那边还有什么老毛子之类的家伙,反正一分一寸都是咱们的,必须看住了,想打主意的家伙们,先问问咱们的火铳大炮答不答应。 他跟随大军出征以来,耳闻目睹之下,早已明白了两军交战,双方所持有的资源,无疑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只不过古代战争的资源种类较少,主要集中在钱粮和人口,马匹上。而后世的战争中,金属矿物资源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价值,飞机,大炮,坦克那些玩意儿不都得用金属制造么。 傍晚大军扎营之后,冯胜的帅帐之中,端坐着主帅冯胜,副帅傅友德,燕王朱棣,宁王朱权,曹国公李景隆,蓝玉,王弼,锦衣卫指挥同知蒋贤,以及武定侯郭英,南雄侯赵庸、东川侯胡海、前军都督商焉等众将。 冯胜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人,缓缓说道:“大军目下距离纳哈楚辽东元军的金山不远,本帅今日便要说明咱们的打法。”略微一顿后,眼见众人都是凝神静听,微笑接道:“纳哈楚这个兔崽子不肯轻易投降,其实是看准了咱们大军有差不多四分之三是步卒,而且携带大量粮草辎重,行军速度远远比不得他麾下尽是骑兵,来去如风。希望游弋在这广阔的辽东平原之地,借此拖延时间,消耗咱们的粮草,等咱们挨不住了再行出击,和我军决战。” 众将都是久经战阵的军旅之人,听得冯胜解说纳哈楚这么个拖延战术,都是忍不住皱眉。 朱权忖道:纳哈楚这老东西被称为元朝宿将,看来果然有那么两下子,他这么个拖延战术看似简单,但正是利用这平原之上,骑兵那种步卒所不能比拟的灵活机动,借此消耗咱们的粮草和士气。 燕王朱棣突然站起身来,微笑道:“本王有个策略,以针对纳哈楚这种拖延之计,说出来请冯帅和副帅指教一二。” 他毕竟身为亲王,冯胜缓缓说道:“殿下请说。” 燕王朱棣来到冯胜身后的地图前,拿起一根棍子,转头看了看朱权,微笑道:“以权弟所说,辽东元军以部族分为了纳哈楚,观童为主的”札剌亦儿部”,和兀良哈三卫,以及其余小部落。”说着话,以棍子指向地图上根据朱权所述,划出的大致分属这些部族的地盘。接道:“纳哈楚所具有的优势在于其麾下全是骑兵,行军速度远胜我军,但这也是他们的短处所在,因为骑兵人要吃饭,马要吃草,现在正值隆冬时节,草木枯竭,所以纳哈楚大军粮草消耗,比咱们十七万大军定是只多不少。咱们也不追赶他们,只须选定一个地方稳稳扎下牢固营寨,先和他们耗上一段时间。” 曹国公李景隆皱眉问道:“若是辽东元军粮草充足,消耗起来咱们未必能占上风。” 燕王朱棣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辽东元军倒底粮草是否充足,也难以断定。不过咱们大军扎下营寨之后,也不是无所事事的坐等,咱们汉人和这些游牧部族的最大区别就是咱们会种地,他们是放牧为生。” 冯胜和傅友德对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眼中都是闪现过一丝讶然之色。其余众人脸上都是一片不明所以然之色。 朱棣接道:“辽东平原,土地肥沃,而咱们大明朝民屯,商屯,之外还有军屯,边地军士没有战事之时,是三分守城,七分屯田,所以咱们大明朝的士卒,那是人人都会种田,既然咱们大军粮草充足,那选好地势之后,修筑营寨,开始垦荒种地,把这些鞑子放牧的草地挖成良田。” 朱权回想这些部族的游牧习性,暗暗佩服,忖道:你挖草地种田这招,不是要这些蒙古人的老命么?转念一想,忍不住皱眉问道:“即使种地,那粮食也不是立即可得,咱们这么耗下去,还没等粮食收获,所带的粮草就要消耗殆尽,若是咱们撤军,岂非前功尽弃。” 朱棣笑了笑,用棍子指了指地图上大宁的位置,笑道:“此地距离大宁并不甚远,咱们大军离开大宁之时,筑城已然颇具规模,若是纳哈楚真的粮草充足且沉得住气,咱们就请陛下再调遣一只十五万以上的大军驻守大宁这座坚城,将后方源源不断送到大宁的粮草再送到咱们大军之中,若是大宁相距咱们大军太远,送粮大军路途之上,自己都要消耗巨大的粮草,待得送到咱们这里,已然不多。所幸大宁相距兀良哈三卫的地盘并不远,这一招笨办法尽可用得。待得咱们收获了粮食,再调遣大军增援辽东,在各地建立卫所驻军屯田,步步蚕食地盘,良田越挖越多,草地越来越少,且看纳哈楚这些鞑子能否耗得过咱们。” 蓝玉,王弼等众将,听得朱棣的战略都是点头,显见得颇为赞同。 朱权也是暗暗心服,想道:朱老四这一招看起来是平平无奇,但有些法子越简单就越是有效。 冯胜和傅友德心中都是暗暗吃惊,原来他们在修筑大宁之时,早已想到了纳哈楚会采用的拖延战术,此时听燕王朱棣这一招步步为营,竟然和自己所构想的战略不谋而合,不约而同的忖道:难怪陛下平日里甚为看重这个燕王,他这还是首次随军远征,竟是有此深谋远虑,的确不可小觑。 傅友德目光闪烁,看了看朱棣,缓缓说道:“辽东元军的分属地盘加起来甚是广阔,以殿下之见,咱们大军该当从哪里入手,修筑营寨屯田?” “以本王所见,此处最佳。”朱棣一面说着话,一面举起木棍指向了三卫中,属于兀良哈卫塔宾帖木儿的地盘。” 冯胜沉声问道:“殿下选择这兀良哈部族的地盘下手,有何因由?” 朱棣转头看了看朱权,笑道:“兀良哈三卫人马虽是精锐,但数量总共也就六万左右,一个部族估计人马两到三万,以权弟在商队中三卫首领接触所见,这塔宾帖木儿为人最是滑头,这种人最是吃不得亏,目光短浅,只要咱们大军牢牢控制住他的地盘,只怕他就睡不安稳了。他自己部族中只有两三万人马,即使能说动其余两卫首领合兵而来,面对傅帅,蓝玉将军的五万多人马,也没有多少胜算。即使咱们不和他硬拼,待到草木复苏之时,五万余骑兵也足以让兀良哈三卫部族难以在自己的地盘上放牧。不能放牧牛羊马匹,无疑于断绝了这三个部族的生路。情急之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劝说纳哈楚大军统帅全军和咱们决一死战,要么就只有投降一途。即使纳哈楚全军袭来,面对咱们坚实的营寨和火器,他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朱权听他如此解说,心中暗暗忖道:怪不得朱老四这两日老是在我面前罗嗦不休,原来是为了了解辽东元军各部族首领的性子特点,他虽然从来没有领军作战,但这么一手看准了对方兵力,首领性子的招数,不和朱老爷子当年先打陈友谅,不管张士诚如出一辙么,深合攻心为上的兵法道理。若是纳哈楚率军来死战,占不到便宜,不来和咱们打,兀良哈三卫就会大大不满纳哈楚,甚至是投降于我明朝大军,势必造成辽东元军的分裂。姥姥的,什么叫天才,朱老四就是个天才。在这个年纪,他老头子只怕都未必有这么厉害,难怪这小子会成为后来开创永乐盛世的大明朝永乐皇帝。 冯胜个傅友德相视一笑,突然缓缓伸手捶了捶腰,笑道:“看来老冯和老傅真是老了,后生可畏啊。本来我两个老家伙还担心,若是北元鞑子余孽,在咱们这些老家伙这一代解决不了,日后恐有死灰复燃之忧,此刻看来,倒真是杞人忧天了。”原来他和傅友德在大宁商议的策略和朱棣大致相同,不过他们选择先下手的目标是兀良哈三卫中的泰宁卫。朱棣的策略对人而发,显见得犹胜一筹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安营扎寨 第二日清晨,北征大军开拔。行到一处距离大兴安岭较近所在,冯胜看了看西面山坡上遮天蔽日的林地,传下军令,大军就地扎营,二十万随军民夫和数万步卒上山伐木,以便到了兀良哈的地盘,有木材构筑坚实的营寨。 朱权独自一人坐在营帐中,抓耳挠腮的苦苦思索,思索的是如何解决火铳子弹的问题。 景骏,司马超,马三保三人心知这两天宁王殿下和兵部那三个古怪老头儿混在一起,搞得有点喜怒无常,也不敢在他眼前晃荡惹厌,一起去了军营外操练弓马武艺。 朱权一面喝茶一面忖道:火铳之所以发射速度极慢,最大的原因就在于火药装进去之后,须得慢慢杵紧,稍有用力过猛就要爆炸。等于是打了一枪之后,又慢慢制作子弹一般。想到这里,拿起一头塞了石子的竹制“子弹”,脑海中转念想道:若是能提前将火药和弹头制作成子弹,自后装填,无疑就能大大提高射击速度。以现在的金属矿物开采数量来说,以金属制作子弹太不现实,能找个什么材料替代呢?想到苦恼处,忍不住又伸手去揪自己郂下为数不多的短短胡须,脑中恨恨想道:什么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只用来做鞭炮,都是扯淡。随着下巴一阵刺疼传来,脑海中闪过鞭炮这个字眼,双眼一亮,猛的跳起身来,朝营帐外窜去,出帐之时把恰好进帐的荆鲲撞了个趔趄。 来到范文刚等人所居住的营帐外空地上,朱权不由得一愣。只见人头攒动,一片忙碌的景象,魏明正在指挥着两个民夫中的木匠制作一堆奇奇怪怪的木制器物,一个牛车上放置了一个木头箱子,箱子中间的部位有一柄特制的巨大弩箭,显见得是想配合安置在木箱中的机括,做成威力巨大的特制弩车。 一个火炉熊熊燃烧,火器司主事范文刚肃手站立在两个铁匠身侧,皱着眉头,不时指点着什么,似乎是让铁匠打制什么玩意儿。甲胄司主事李亭松站立不远处,将几种不同的布帛,牛皮,甚至是纸张换到一副甲胄之中,再让两个身形彪悍的军士不断换着一旁兵器架上的长枪,刀剑,弩箭去捣鼓甲胄,以便改良甲胄的防护性能和轻便性。三个老头儿一门心思就是忙活自己的事儿,对宁王的到来全无知觉,直到朱权走到范文刚身侧,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这才看到身侧的朱权。 朱权对范文刚笑道:“我有了个法子,咱们试下看能否将“子弹”提前制作出来。”说罢去李庭松那边搞了张纸过来,裹成一个圆筒,又去搞了一个火铳的铅子,和一把火药过来,将火药装入纸筒用手轻轻裹紧,再将改良成圆锥形的铅子塞在纸筒一端,做成一个以纸代替铜外壳的“子弹”模型。 范文刚眼中一亮,伸手接过纸制的子弹,笑道:“殿下这法子用的是制作爆竹的法子。” 朱权点了点头道:“正是。”略微一顿,皱眉接道:“就是这纸筒中的火药,须装得极为扎实,才能发挥出最大的爆炸力,制作的时候也需要小心翼翼,否则一堆子弹炸将起来,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哈哈,这难不倒下官,我年幼过年之时最喜爱玩耍爆竹,也曾见过匠人制作爆竹的法子。”范文刚一面说,一面拿起一支火铳来,以纸张裹成圆筒伸入铳筒中试好了粗细大小,再以浆糊牢牢的粘了几个“弹壳”出来,装入火药后,轻轻用竹棍塞了塞,又去火炉旁提了一桶水过来,滴了几滴水进去,再以竹棍塞紧。如此反复装药,反复滴水,数次之后终于将“弹壳”装塞得紧紧的,放在距离火炉两尺外,热浪滚滚的地上,慢慢翻转着烘烤。 一炷香之后,除了三个塞满火药的“弹壳”翻转不及时,烘烤之下炸将开来之外,终于制作成功了两个。 范文刚将两个成功制作的“弹壳”递给朱权,笑吟吟的道:“今儿咱们急于求成,只得以火烤干火药,等试制成功之后,大可以在烈日之下暴晒数日烘干,就没那么容易爆炸了。” 朱权拿起“弹壳”朝里面一看,只见里面的火药经过反复浸透,装塞,烘干,已然变得干燥扎实,犹如干泥一般硬邦邦的,便即拿起两个圆锥形的弹头,塞进弹壳空洞的一端。 范文刚突然皱起眉头来,指着纸制的子弹另一端粘牢的尾部,说道:“若是发射这种子弹,那咱们的火铳底部也须得是生铁浇注而成,否则火药在铳筒里炸将开来,力道是两头窜,不能将弹丸从前方射出伤人。” 朱权伸手挠了挠头,蹲在地上冥思苦想以前在电影,电视上所看到的那些枪械。现在他早已明白了那些什么机枪,冲锋枪的高级玩意儿,对于现在的采矿,冶炼,加工来说完全不现实,只好去回想点什么简单的枪械,胡须都快拔光的时候,终于有了主意,跳起身来跑回自己的营帐,拿了一根剩余的竹子回来,以刀削断大部分,只留了一小部分藕断丝连,一面将子弹自左手示意“枪筒”的后端塞入,再将后端短短的一截,示意“枪柄”的那一端,朝上一合,笑道:“我曾经见过另外一种枪,这枪管和后端相连之处有那么一个关节一般的机括,装进子弹之后,再这么一合,就能将子弹紧紧关闭在枪膛里,再以扳机发射,打完后这么一折,倒出弹壳,又能再次装填,而且那枪是双筒的,能够一次射出两发子弹。”原来他是回想起曾经看过的电影中,双筒猎枪的装填方式,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机括不是范文刚所长,他只得转身去找还在一旁研制弩车的魏明。转头看了看朱权,心中纳闷道:听说陛下将宁王,燕王两位殿下召入东宫伴读,想来也是学的四书五经这些闷死人的玩意儿,可他年纪轻轻的哪里去见识过这么些巧妙之极,威力强大的冲锋枪之类的玩意儿?只是刚才这么两个法子,不但解决了子弹的问题,还能自后装入,当真匪夷所思。 魏明和李亭松听得宁王殿下又有什么新鲜的“枪”演示,忙不迭的丢下手中事情,一路小跑过来蹲在地上,埋头一起参详如何搞出能自后装填,以机括发射的双管猎枪。 天黑之后,朱权方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一面吃饭,一面伸手摸了摸下巴下为数已然不多的三两根胡须,看了看脸上郂下光生白净的马三保,突然皱眉忖道:看来这一想事情,一生气,就拔胡须的毛病必须得改改才成了。 徐瑛,秦卓峰和荆鲲知道这两天他和兵部的三个主事研制火器,搞得整个人都有点傻乎乎的,心中也是暗暗好笑。 数日之后,大军终于来到了兀良哈卫塔宾帖木儿的地盘。平原上空阔荒凉,竟是连一个牧民也看不见了,想来是听说明军倒来,害怕遭到杀戮,远远的躲了开去。 冯胜和傅友德查看地势之后,在松花江畔的一处开阔平坦之地,选定了扎营筑寨之处。 工地上热火朝天,无数的军士和民夫纷纷忙碌着,将粗大的圆木一头削尖,再打入土地之下三尺有余,围成圆形的木栅。木桩和木桩之间留出两尺左右的缝隙。 朱权和朱棣站在傅友德身侧观看。朱权眼见大军的四个圆形营寨分立四角。四个军营之间空出了老大一块正方形空地,不由得奇道:“副帅,这军营分立四点,中间空出这么一大块空地,其中有何讲究?”他虽曾跟随蓝玉血战庆州,但也知道自己若是论指挥行军打仗,在傅友德,冯胜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帅面前,还嫩得跟笋尖尖差不多,是以遇到不明之处,便即虚心请教于他,不敢端王爷的架子。 傅友德微笑着蹲下身来,将四个石头分置四处,示意四个军营所在,伸手指着两个“军营”之间的空处,沉声说道:“既然咱们要开荒种地,就要尽量让军营控制的土地范围大些咱们的大炮最远可及三里左右,四个军营横竖尽皆相差三里多刚好处在大炮射程之外,这样一来,中间这老大一块空地任凭咱们大炮狂轰滥炸,也不用担心会伤到自己人,敌人只要不是失心疯了,绝不敢进入中间这一大块即将开荒的空地中。”说到这里,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木栅,接道:“木栅的圆木之间相隔两尺左右,北元骑兵无法直接骑马自缝隙中进入,而咱们的大炮,弓弩,在军营中可以在任意位置靠近木栅射击,若有需要之时,步卒只须侧身,就可以从木栅缝隙间奔出杀敌。”他深知朱元璋让燕王,宁王殿下跟随大军远征,就是要让他们历练一番,故此也就解说得特别详细些。 朱棣看了看四个军营,缓缓问道:“不知四个军营兵力如何分配?” “五万五千左右的骑兵由我亲自率领,居于一个营寨之中。剩余的十二万左右步卒,使用火炮,火铳,弓弩等兵器分为四万士卒左右的三队,分别驻扎一个军营。二十万民夫分为五万一队,分别安置于四个军营。”傅友德缓缓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谋定而动 寒风呼啸,朱权和徐瑛两人站在宽阔的松花江畔。朱权转头看了看远处那无数忙碌的民夫正各自挥舞着锄头,在四个军营之间的那一大块空地上刨地,忍不住笑道:“朱老四这招真够狠的,明年这块地上收不收得到粮食那是说不清楚,反正草是别想长了。”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江面上薄薄的一层浮冰,笑道:“待得大江封冻,咱们做一个雪橇玩玩。” 徐瑛眨了眨眼睛笑道:“雪橇?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她出生于江南之地,从没见过大江封冻的景象,自然更不知道雪橇是个什么好玩的物事。 朱权说出雪橇的时候,脑海中回想起的是以前电视上所见到的东北寒冬之际,松花江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坚冰的景象,脑中灵光闪现,面上突然流露出一阵大喜之色,跳起身来朝军营中奔回,嘴里叫道:“我突然有了一个法子,可以收拾纳哈楚那帮兔崽子。” 徐瑛给他一惊一乍的倒吓了一跳,皱眉苦笑道:“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里哪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主意。” 中军帅帐之中,冯胜,傅友德,朱棣,蓝玉等人已然到齐,各自端坐着听朱权说明他的打法。 朱权走到地图旁边,转过身来对众人笑道:“咱们未必只能坐守此地和辽东元军僵持,也可以主动出击,让他们不得安稳。” 曹国公李景隆看着地图上广阔的辽东平原,皱眉问道:“辽东广阔平原,咱们却是难以知晓纳哈楚大军驻扎之地,即使探知其所在,等到咱们大军到达之时,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朱权举起木棍,指向地图上蜿蜒的松花江流域,突然沉声说道:“纳哈楚麾下十七万骑兵,连带为数众多的战马,每日也须得饮水,故此以本王估计,他们的大军驻扎之地,绝不会远离这大江太远。咱们大军也不须尽数出动,步卒都留在军营稳守,只须副帅亲自统帅五万骑兵沿河搜索,定然能找到辽东元军的踪迹。” 傅友德皱眉道:“我军虽有五万五千左右骑兵,纳哈楚也是知兵善战的北元宿将,麾下足有十七万骑兵,我军即使发现其踪迹,最多也只能袭扰,无法力战。” 朱权点了点头,笑道:“袭扰已然足够,只要咱们大军牵制住他这十数万骑兵,让他们无法安心自江中取水即可。” 众人一时之间并未明白过来,心中寻思道:这取水有何难处?如何袭扰? 朱权突然沉声说道:“此时江面之上已然开始结冰,若是遇到连绵大雪,天寒地冻之时,江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坚冰,只怕他这十数万大军想要自江中取水,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到此时,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士卒和马匹得不到足够的饮水,意味着什么,对于这些宿将来说,乃是显而易见之事。 冯胜站起身来,传下军令道:“静待天气转冷,大江封冻之时,就请老傅率领蓝玉,常茂,常升,带领军中所有骑兵沿江北上,搜索纳哈楚大军所在。目下军营中也须得储备饮水,到了大江封冻之时,咱们在江中取水也成难处。”转头看了看一脸跃跃欲试之色的燕王朱棣,宁王朱权,捻须笑道:“两位殿下就请安心随本帅驻守军营。” 朱权和朱棣听他口气决绝,不由得相视苦笑,他二人本来都有心跟随傅友德骑兵出击,可此时冯胜乃是北征大军主帅,一言一语就是须得尊奉的军令,即便他们两个贵为亲王那也是无可奈何。 夜色之中,燕王朱棣的营帐之中,端坐着朱棣和一个年纪老迈的光头和尚,正是荆鲲,秦卓峰的老友僧道衍。旁边肃立的两个大汉,正是朱棣手下的心腹张玉和朱能。 朱棣诉说完毕今日朱权所说的主动出击之计,轻笑道:“朱权这小子跟随蓝玉在庆州血战三万元军,力抗纳哈楚八万之众,军旅之才已然不可小觑。” 僧道衍眼见朱棣言辞之间毫无担忧之色,忍不住微笑问道:“难道殿下就一点不担心这位宁王殿下么?” 朱棣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此时庙堂之上的一众文武百官,几乎全是忠于太子殿下,我和朱权那小子都是势单力薄,几无任何影响力可言,正是互为臂助之时。目下我和他还说不上为敌,这一点显而易见之处,想来他心中也是明明白白。” 僧道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选择燕王殿下朱棣辅佐,正是看到了他头脑清醒,懂得审时度势,这一点常人难以企及之处。暗自忖道:秦卓峰那个老儿,在我和荆鲲约定之时,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两不相助,此时他那个徒弟和朱权两情相悦,他就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宁王一边,思之当真可恨可恶。 过得三日,北风呼啸之下,茫茫旷野中飘起了鹅毛大雪,气温陡降,旷野中寒冷刺骨。 冯胜传令所有军士和民夫在军营中避寒,以免冻伤。 马三保以以铁锤狠狠敲打,方才弄下两块冰块,放进水锅中烧水煮茶。原来天气寒冷之下,水缸中的储水尽皆冻成了石头一般的大冰块。 朱权看得好笑,心中忖道:我这烧水煮杯茶都是那么费劲,你纳哈楚十七万骑兵,还有十七万的马匹要想喝水只怕更要大费周章。 连续两日的风雪过后,雪总算是小了下来。明军一众将领在冯胜的率领之下,走过白茫茫的旷野,来到江边查看,只见宽阔的松花江上已然冰封一片。朱权大着胆子走到冰上,只觉得脚下犹如踩到了石板地一般扎实,心中甚喜,轻轻在上面蹦了两下,冰层也是毫无动静,显见得已然冻得相当结实。 回到军营帅帐,冯胜当即传下军令,让傅友德,蓝玉,常茂,常升统帅所有五万五千骑兵准备出发,搜寻北元大军所在。 傅友德让常家兄弟出去整顿军马,将战马尽皆喂饱,军士携带口粮以及烈酒御寒。转过身来指着地图上的大兴安岭绵延的山脉,对蓝玉说道:“目下天寒地冻,不论元军是烧火取暖,还是烧火融冰雪饮用,都需要大量的木柴。你我分兵两队,相距不可太远,自南朝北顺着大江而上,你带两万人马走靠近山脉那边,若是发现元军上山伐木砍柴,追杀扰袭,不可力拼。我带两万五千人马走江边,让鞑子大军无法自江中安心取水。” 半个时辰之后,傅友德和蓝玉率领数万骑兵缓缓走过坚实的冰面,浩浩荡荡的出发,去了大江对岸之后。朱权找来兵部火器司的范文刚,率领一百明军士卒,取了许多火药,陶罐,竹子等物事朝江面上走去。 来到江心位置,朱权让司马超在冰面上挖出一个小坑后,再将塞满火药,以油纸封好的陶罐放入坑中,其余军士也照这样炮制,在冰面上每隔十余丈就挖坑放入一个满置火药的陶罐。 众人眼见他如此吩咐,不由得纳闷。朱权取来一个竹子,笑道:“竹筒中的竹节全部捅穿了,咱们用药捻设置其中,就能引爆这些个地雷。” 待得军士将药捻缓缓穿过竹筒,朱权蹲下身来,轻轻在“地雷”露出冰面的侧面敲出一个洞来,将设置药捻的竹筒插入“地雷”中,再将其余竹筒接在后面,一直朝江边军营而去,连接完毕之后,又让一众军士取来些积雪覆盖其上,将“地雷”埋入雪中隐住,转头笑道:“若是纳哈楚给副帅骑兵袭击之后,说不定也会依样画葫芦的来这么一手,让咱们也无法取水,这些东西就是给元军准备的。” 松花江畔一处开阔之地,营帐连绵十余里,正是纳哈楚的辽东大军所在。 纳哈楚和观童正站在江边,看着千余士卒在江面上凿击坚冰,挖出一个个洞来,再以水桶取水,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原来这数日来天寒地冻,夜间尤其寒冷难耐,士卒须得烧火取暖。军营中虽然放置了无数的大锅,装满了积雪在篝火上融化饮用,但若是想以此满足十七万士卒连带马匹的引用,还是等若杯水车薪,无奈之下,只得一面派人在江面凿冰取水,一面派遣士卒去不远处的西面大兴安岭之上,砍伐烧火所必须的木柴。 正在此时,一个元军斥候快马疾驰而来,向纳哈楚禀报了正南方向,发现一股明军骑兵奔袭而来。 纳哈楚心知此次冯胜手下北征大军,骑兵也不过五六万左右,听得对方居然以少击多而来,不由得出乎意料之外,皱眉传令三军备战,转头对观童说道:“明军骑兵以寡击众,显见得另有诡计,你率领大军静观其变,我带领兀良哈三卫六万人马前去迎敌。”眼见观童躬身领命,当即上马率领三卫首领,及其麾下六万精兵朝傅友德的方向迎来。 此时傅友德所率的两万五千明军骑兵还在数十里之外,听得斥候禀报遭遇元军斥候,心知此处已然离元军大营不远,略一沉吟间,吩咐众军下马,自江面上行到了对岸,并让手下军士去西面数十里之外寻找蓝玉大军所在,传出自己的军令,让他扰袭元军,不可贪图杀敌以至于给对方优势兵力合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半渡而击 此处地处平原开阔之地,毫无地形用以埋伏,纳哈楚率领六万骑兵沿江朝南疾驰。他身侧的兀良哈三卫首领也是面带狰狞之色,杀气腾腾,骑兵在这大白天视野极好的平原交锋,对于他们这些精于骑射的游牧部族来说,正是蛟龙入水般得势。 奔出数十里后,只见大江对面飞驰来一彪骑兵,看旗帜正是明军所属。 纳哈楚见敌人居然跑到了对岸,回想起大军营地中还有数千士卒正在江面取水,心下一沉。 傅友德在大江对岸也看到了这伙为数众多的元军骑兵,扬鞭前指,对常升笑道:“全军突击,直奔敌军江边大营。”说罢一马当先,率领众军沿江朝北疾驰而去,竟是完全不理会纳哈楚所部骑兵,径直离去了。 纳哈楚眼见明军远去,担心江边大营有失,忙吩咐全军下马,牵马朝大江对岸缓缓行去。原来此时江面上结满了坚冰,滑溜异常,根本无法在上面纵马奔驰。 傅友德率军奔出数里之后,陡然勒马止步,扬手传出军令,让全军掉头,原路返回。常升心中虽是纳闷,也不敢多问,只得约束众军掉头,跟随傅友德原路返回。 纳哈楚还在大江对岸,远远看去,只见泰宁卫首领阿札施里此时已然率领麾下两万多骑士走到了江心中,前锋部队离对岸已然不远。 阿札施里正牵马小心翼翼的走在冰面之上,耳中陡然听得部下的一阵骚动,转头看去,大江岸远处地平线上陡然出现一支骑兵,沿江直扑自己而来,正是方才离去的明军。心中大急之下,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一面手忙脚乱的爬起,一面怒吼着传出军令,让全军后撤。 纳哈楚眼见泰宁卫骑兵正行进在滑溜的江面之上时,傅友德却突然来这么一手回马枪,忍不住大急,连忙传出军令,让泰宁卫撤军回到对岸。原来他生性沉稳,虽见傅友德大军远去奔袭自己江边的大营,也只是让阿札施里所属两万多骑兵先行渡江,兀良哈卫和福余卫部众依然还留在北岸自己身边。 傅友德策马奔到江边,纵声长笑间,振臂开弓,一只箭矢疾飞而去,射倒了一个离江边只有十余丈的元军,挥手朝身后的明军骑士传令喝道:“江边一字排开,给我放箭。” 随着一众明军奔到江边下马,越来越多的羽箭破空飞出,朝那些江面上惊慌失措,摔得连滚带爬的泰宁卫骑兵射去。 此时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元军骑士,脚下滑溜异常,惊慌之下,站都站不稳哪里还能开弓和明军对射?离岸边最近的数百元军顿时在密如雨点的箭矢下倒了一大片。许多士卒急于逃命,挣扎着爬上马背,奔不得两步也是连人带马摔倒在冰面上,迅即给箭雨射死。鲜血流淌在雪白的冰雪上,染红了老大一片江面。 对岸的纳哈楚和福余卫首领海撒男答奚,眼睁睁一众元军在江面上这般给明军毫无还手之力的射杀,气得暴跳如雷偏又无可奈何,现在元军人数上虽然居于优势,但此时奔上江面这难以立足之地,去得再多也是送死,只有希望阿札施里能逃得快点。 兀良哈卫首领塔宾帖木儿素来对阿札施里的跋扈不满,眼见他手下的元军伤亡惨重,狼狈万状的朝西岸逃回,心中暗暗有点幸灾乐祸之意,忖道:你个阿札施里仗着部族人口多出两万余,士卒多出五千,水草茂盛之地占了不说,连沈胖子的货物也要多分,今日看你损兵折将,日后还能拿什么东西和我争。 阿札施里盔歪甲斜,狼狈万状的率领一众元军朝西岸逃回。江面上留下了千余具泰宁卫骑兵的尸体,鲜血染得雪白的江面上殷红一片,许多战马在主人一动不动的尸体旁哀哀嘶鸣,不肯离去。 傅友德眼见一众元军逃出了弓箭射程所及,传下军令,让所有明军上马,顺着江边朝北扬长而去。 常升也射杀了十数个元军,心中得意,笑嘻嘻的纵马奔驰在傅友德身后,暗自忖道:今日咱们一人不损,就收拾了上千的元军,难怪以老爹昔日那种目空一切的霹雳火爆脾气,当世没几人能被他看在眼里,却对副帅甚是敬重,回去后得提醒大哥,让他日后在副帅面前说话,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纳哈楚眼见傅友德率军离去,再不敢过江追赶,担心江边军营之下,只得整顿军马,沿江朝北返回。 傅友德率军疾驰一阵,眼见大江对岸隐约出现连绵的元军大营,吩咐众军下马。脚上棉鞋之外再套上一双数日前就准备好的草鞋,转身朝常升说道:“你带着五千士卒步行朝对岸江边凿冰取水的元军杀去,不要过分接近元军大营,让我军受到箭矢所伤。” 常升领命之下,带着数千明军骑兵下马,蜂拥着朝大江对岸怒吼着冲去。 元军大营中左将军观童眼见大江对岸出现大股明军,忙传下军令,让冰面上取水的士卒返回军营。 正在此时,纳哈楚率领手下三卫人马赶回了大军营地,他目下兵力虽然占据绝对优势,但方才已然在江面上吃过一次大亏,如何还敢让手下骑兵上江面找死。眼见常升等数千明军在江心站得稳稳当当,不由得纳闷。原来数日前朱权说出以骑兵扰袭元军之计后,冯胜和傅友德商议之后觉得江面若是结冰,必然滑溜异常,难以立足,便让手下的士卒在营中避寒之时,捆扎草鞋。明军士卒多为农家子弟出身,做这草鞋自是轻而易举,驾轻就熟。今日上得冰面之后,明军所穿草鞋底部粗糙异常且坚韧,行走冰上竟是毫不打滑,如履平地一般。 常升率领五千明军站在元军弓箭射程之外的江心,他心知纳哈楚这伙鞑子没有什么火炮,神臂弓之类的厉害玩意儿,再见得对方十几万人马竟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优哉游哉的矗立江面上,忍不住仰天长笑,得意之极,连蹦带跳的破口大骂,要纳哈楚速速率军前来决一死战,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到听懂。 三卫首领眼见这个混账小子带着数千人马就敢如此嚣张,也是气得暴跳如雷,却是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正在纳哈楚和傅友德各自率军隔江相持之时,蓝玉所率的两万骑兵靠着大兴安岭山脉北上而行,已然离元军江边大营不远。 蓝玉听得一个斥候报告前方发现元军斥候,心知大军行藏已然暴露,索性转过头来对外甥常茂断然下令道:“传我军令,全军奔袭,若是山边发现元军,冲杀而过,不可停留。”说罢一马当先,狂奔而去,在他身后浩浩荡荡的明军骑兵也骤然加速,狂飙前进。 大兴安岭一处山坡较为和缓之处,密密麻麻的元军正在密林间忙碌,收集柴火,砍伐树木,运送到离此二十余里的江边大营以做取暖之用。一个万夫长正策马站在山坡下,看着手下的数千元军士卒忙碌。正在此时,一个元军斥候策马疾驰而来,向他禀报正南方向的山边发现了为数众多的明军骑兵来袭。 万夫长乃是纳哈楚同族的心腹,听得明军大举来袭,忙不迭的吩咐山上砍伐柴火的元军下山,山下所有元军抛弃柴火上马,准备迎战,眼看手下军士不过数千,又让人回营禀报太尉纳哈楚大人。 蓝玉带领两万骑兵狂奔而至,眼见许多元军还在半山坡上手忙脚乱的朝山下赶来,不再犹豫,抬手取下马侧的长枪,一马当先,率领手下明军,朝山坡下密密麻麻的元军怒潮般奔腾袭至。 元军万夫长眼见手下士卒一片惊慌之色,怒吼着拔出弯刀,正在下令放箭之时,眼见一个盔明甲亮的明军青年将军已然杀气腾腾的策马狂奔而至,手中弯刀抬起还来不及落下,已然给蓝玉一枪刺得倒撞下马。 来山坡伐木取柴的元军人数虽也有数千之众,但许多根本就没有带兵器前来,相当一部分还在山坡之上,坡下大部分士卒也是手忙脚乱的刚找到自己的战马,还来不及上马抽出兵器,就给如狼似虎,奔袭而至的明军一阵狂砍乱劈,顿时杀得惨叫哀号响彻一片,血流成河,半山坡上脑子较为灵醒点的元军眼见山下一片自己人给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四散逃窜,吓得又手忙脚乱的朝山上爬去,藏入密林中,不敢再下山送死。 常茂挥刀剁翻数个元军之后,杀得兴起,竟是率领手下数百人不依不饶的去追杀元军逃卒。在蓝玉疾言厉色的怒斥之下,方才率领一众手下返回,面带悻悻之色的和蓝玉率军朝北疾驰离去。 大江西面元军大营,纳哈楚正率领三卫人马和傅友德的人马隔江对持,听得手下来报说是西面山坡处发现明军大股骑兵,不敢怠慢,吩咐观童率领“札剌亦儿部”所属五万精锐骑兵,前去迎敌明军。 待得观童率领五万军马来到山坡前之时,只见平原山坡前一片惨不忍睹之状,无数的元军伏尸于地,断手残足者倒在地上哀号阵阵,山坡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元军躲在林边朝下面偷偷查看,显见得惊魂未定,蓝玉,常茂所率的明军骑兵早已跑得踪影不见。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来我往 观童心知在这等平原开阔之地,若是敌人骑兵无心死战,即便自己找到了他们的所在,也难奈何得了他们,无奈之下只得派出数十个斥候巡视八方,自己率领五万精锐骑兵朝江边大营返回。 纳哈楚听得观童禀报,心知大江对岸的傅友德,和附近的蓝玉两只明军,意在纠缠自己这十数万大军,绝不会硬拼死战,用的正是蒙古骑兵的游击战术,心中也是无奈,只得传令麾下大军整装待发,准备离开松花江畔。 福余卫首领海撒男答奚,眼见对方不过数万人马,就要逼得己方十数万人马避之不及,回想起庆州城下遭遇明军骑兵后的仓惶撤离,心中憋屈,嘟囔道:“大帅,咱们兵力雄厚,未必需要躲开他们。” 纳哈楚手指着江面白茫茫一片坚冰上,数千大呼小叫,怒骂的明军,沉声说道:“昨日斥候所报,冯胜的大军虽还在兀良哈地盘,但此刻未必不在赶来的路上,若是咱们还停留此处扎营,入夜之后十数万明军顺江杀上岸来,咱们如何应付?” 众人听他如此解说,心中俱都是一沉,北元骑兵在大白天的平原上对战明军步卒那自然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可若是入夜给敌人大军,利用江面上骑兵无从施展之处,偷袭军营就凶险得紧。三卫首领虽对江心常升那伙明军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心知主帅纳哈楚所言极有道理,只得让三族骑兵收拾整装,准备离去。 傅友德在对岸看见纳哈楚要率军离去,将还在江心污言秽语骂战的常升唤了回来,对他笑道:“让所有弟兄全部回来,稍事休整,若是纳哈楚还要顺江而走,咱们就在大江隔江尾随于他。”看了看天色,估计今夜不会下雪,转过头来对一个斥候队长沉声说道:“你带几个属下兜个圈子过江去找蓝玉,传我军令,只要纳哈楚离开江边远去,就率军回江边来,不要追赶,以免中伏。” 一个时辰后,北元大军浩浩荡荡的离开江畔朝北而去。此时西北方向的平原上,蓝玉常茂率领两万骑兵,远远驻足观看纳哈楚大军离去。蓝玉已然得到了傅友德派遣军士所传的军令。眼见纳哈楚大军离开江畔,也不率军追赶,率领麾下明军骑士朝江边赶回。 常茂今日杀得甚是兴起,低声嘟囔道:“咱们何不索性尾随纳哈楚大军而去,待入夜偷袭他们?” 蓝玉眉头一皱,斥道:“副帅所言甚是有理,纳哈楚今日虽是吃了些小亏,毕竟兵力尚占据绝对优势,你也莫将他看成了傻子一般。” 常茂眼见舅舅也这么说,伸了伸舌头,不敢再啰嗦,率领手下骑兵跟随蓝玉而去。 傅友德眼见蓝玉大军回到江边,当即传下军令,两军隔着宽阔的大江遥相呼应,齐头并进,朝北搜索。 傅友德和蓝玉的明军前行数十里,再未发现辽东元军踪迹,便即掉转马头朝南返回,直到入夜,方才回到冯胜的大军营地。 辽东元军大营之中,三卫首领正围坐在炉火旁。福余卫首领海撒男答奚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连忙吐出,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娘的,这些可恶的汉人,追到了咱们也不死战,就是一味捣乱,让咱们不得清静。” 塔宾帖木儿,阿札施里喝着那一股子泥腥草根味道的茶水,也是连连皱眉。原来纳哈楚害怕在江边扎营给明军偷袭,故此远离了大江,到了大兴安岭一处避风的山坡下扎营。军营中取水困难,只得将地上的积雪,铲进大锅烧化了让士卒和马匹饮用。 塔宾帖木儿这两日已然听自己部族中的牧民告知,知晓明军在自己的地盘上刨地开荒,一幅落地生根的打算,心中焦虑不堪,沉声说道:“看这架势,明军是铁了心跟咱们耗,他们也有数万骑兵,若是开春草长之时,也这么四处扰袭,让我等三族牧民无法放牧,那可就麻烦了。” 阿札施里,海撒男答奚闻言勃然变色,这些游牧部族赖以生存的法子就是放牧牛羊,明军虽然也只有五六万骑兵,无法和辽东元军在平原死战,但控制三卫地盘,不让牧民放牧牛羊却也是轻而易举。 塔宾帖木儿站起身来,沉着脸说道:“汉人能骚扰,咱们就不能骚扰他们么?我去找大帅说说。”说罢掀开帐帘,大步离去。 阿札施里,海撒男答奚对望一眼后,也都是站起身来,尾随他而去。他们三人平日里虽也不乏勾心斗角之事,但此时明军挖地垦荒,配合扰袭放牧之计,无异于将三族架在火上烤一般难受,事关本族存亡之事,也不得不和塔宾帖木儿一同前去。 纳哈楚在帅帐之中来回踱步,听着三卫首领的诉苦,心中甚是无奈,明军控制三卫地盘,无疑断绝了三族生路,他虽是身为主帅,也无法强行阻止塔宾帖木儿等人主动出击的要求,暗自忖道:看来也只有互相扰袭,尽量拖延时日,看能否拖到明军粮草不足,自行撤军了。想到这里,转身对三卫首领说道:“你等三人明日率军出击,不可死战,只可扰袭。” 第二日清晨,塔宾帖木儿等三人各自统帅三卫共计六万人马,出了军营来到松花江畔西岸,沿江朝南疾驰,寻找明军大营。纳哈楚和观童,仍然统帅辽东元军剩余的十余万主力。 塔宾帖木儿对身侧的两个同伙说道:“若是咱们能重创明军骑兵,让他们无法控制咱们的地盘就好。”阿札施里,海撒男答奚,闻言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天刚亮之时,傅友德和蓝玉带领常家兄弟,统帅五万多明军骑兵也是出了大军营地,在东岸顺江北上,继续搜索纳哈楚的元军驻扎之处。行不多时,听得前方斥候回禀,说是大江对岸发现元军。 傅友德吩咐属下两个骑士,急速回营禀告主帅冯胜。率军继续前行,不多时已然隔江看到了三卫数万骑兵怒潮般奔驰而来。 傅友德遥望对岸元军数量虽众,但也不是辽东元军倾巢而出,索性懒得理会,和蓝玉率领众军继续沿江北上,搜索纳哈楚主力所在。 冯胜听得傅友德属下军士告知元军自对岸而来,略一沉吟,吩咐让民夫尽皆留在军营之中,离大江最近的两个军营中的火炮全部掉头,炮口对准江心冰面。自己率领燕王朱棣,宁王朱权,曹国公李景隆等人出了军营,走到江边查看敌情。 塔宾帖木儿等三人率军赶到明军大营对岸,眼望对面四个以粗木构建的极为扎实的营寨,心中都生出无力之感,昨日吃了个大亏,如何还敢让众军上这滑溜溜,难以骑马奔驰的坚冰之上?即使绕道过了大江,面对对方坚城般的防御,骑兵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朱权眼见对面元军踌躇不前,转头对冯胜说道:“目下辽东元军已然处于极为被动的境地,估计此来的就是兀良哈三卫人马。咱们不如趁机招降于他们,若是侥幸成功,等若断去了纳哈楚一臂。” 燕王朱棣身侧的僧道衍,在一旁对他轻声说道:“此等机会殿下万万不可错过,只须招降了辽东元军纳哈楚所部,那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自会增加不少。”朱棣闻言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冯胜也觉得朱权言之有理,不过让谁去好呢?他身为三军主帅,自然不能冒险。 朱棣,朱权同时躬身请命,前去招降兀良哈三卫。冯胜心下甚是为难,忖道:听蓝玉所说,宁王殿下口舌犀利,也曾对付贵力赤,脱欢等漠北元军部族首脑,而且他还身怀武功,比燕王殿下更为合适。想到这里,微笑道:“请燕王和本帅坐镇大军之中,宁王殿下也不可走到对岸元军弓箭所及之处,让元军部族首领江心谈话便是。” 朱棣闻言心中大为失望,不由得苦笑。 朱权当即请来乃刺无,蒋贤,师傅秦卓峰,便要出发,徐瑛也吵着非去不可,朱权拗不过也只得由她,苦笑说道:“咱们又不是去打架,去那么多人做什么?” 徐瑛笑道:“若是这些鞑子害怕,让他们也多带两个人就是了。反正江面上难以骑马,就是打架也不怕他们。” 几人脚上外套一双防滑的草鞋,正要出发之时,朱权将马三保唤到身边,对他说道:“若是我去和这些个家伙谈了一炷香还不见结果,你就将前两日咱们埋设的地雷挑两个远点的点燃放了起来,也好唬唬这些服硬不吃软的家伙们。” 马三保闻言心领神会,转身和景骏,司马超去了江边准备。 朱权走在江面之上,转头看到乃刺无手脚微微发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畏惧,忍不住微笑安慰道:“只要招降了这兀良哈三卫,回到应天之后,本王定当如实禀报父皇,让他给你加官进爵,回应天享福。” 乃刺无闻言甚是喜悦,原来此时明朝洪武初期的人口,经济,文化都处在一个“南重北轻”,极不平衡的状态。北方广大地区连带北平,也就是以前元朝的大都,无论人口数量,城市规模,和经济文化的繁荣,远远不能和现在的都城应天相提并论。乃刺无从没去过江浙,江苏的繁华富庶之地,对此是心仪已久。 第一百二十八章 :色厉内荏 塔宾帖木儿等三卫首领正在手足无措的焦躁之时,眼见得对岸明军之中有数人踏着江面坚冰而来,不由得面面相觑,甚是纳闷。 眼见此处已是江心,朱权等人便即驻足不前。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乃刺无得宁王允诺,也不待蒋贤威胁,便一路朝对岸的三卫首领行去,眼见对岸密密麻麻,神态狰狞的元军骑士,心中也是忍不住害怕,咬牙忖道:若是等锦衣卫蒋大人出言威吓于我,只怕就是招降了纳哈楚,回去应天禀明陛下,功劳也要打个折扣,所谓富贵险中求,索性豁出去了。 三卫首领眼见这逐渐走近的汉子显见得是个蒙古族人,不由得更是好奇,吩咐手下不得放箭射杀,一起缓步朝江边迎去。 待得听明白乃刺无所说,三卫首领都是微微心动,塔宾帖木儿看了看江心朱权等也就四人而已,沉声对身边两个同伙说道:“咱们且过去听听这宁王怎么说,再做计较。” 海撒男答奚,阿札施里觉得他所说有理,便即各自率领数个卫士朝江面上的朱权等人走去。江面坚冰之上滑溜异常,饶是他们小心翼翼,也是摔了个连滚带爬,这才来到朱权等人面前。 朱权,徐瑛,秦卓峰等人眼见这三个笨蛋狼狈万状之态,忍不住好笑。 三卫首领行到近处,这才发觉秦卓峰和朱权正是在沈鹏商队中,曾经和自己三人比武的“伙计”,不由得勃然变色。 朱权忙忍住笑,挥了挥手正色说道:“三位首领,咱们大明天朝大军此来辽东,不是为了和你们拼命,将你们赶尽杀绝。只要你们肯归顺咱们大明朝廷,洪武皇帝陛下不但能给你们官做,你们的族人也能善加厚待。” 海撒男答奚听得乃刺无翻译之后,狐疑的问道:“如何厚待咱们的族人?莫不是将咱们都赶到中原和你们汉人一起种地吧?”原来漠北元军主将海兰达来到辽东之后,曾经谎言欺骗于他们,说是明朝对待降顺的蒙古族人,都是一律迁往内地种田,过的是牲口一般的苦日子。 朱权哼了一声,手指乃刺无道:“你且将这些年在大明为官的经历,说来给他们听听,看看咱们有没有歧视你们蒙古族人。” 乃刺无自己也是蒙古人,深知强迫改变生活风俗,乃是游牧部族最为惧怕之事,便即缓缓说道:“昔日的大都,此时也有许多蒙古人生活。就是纳哈楚将军出身的札剌亦儿部族中人,为数也是不少,还有许多现在大都担任大明朝的官员。不管为官为民,都可以以自己的民族风俗习惯生活,不须非得和汉人百姓一般过日子。而且陛下也不禁止蒙汉,通婚。所以你们即使归顺大明天朝,生活习惯也用不着改变。” 阿札施里转头看了看两个同伙,皱眉问道:“若是咱们归顺大明朝,麾下的军队呢?”他所说的带兵之权,正是三个首领最为关切之事,海撒男答奚,塔宾帖木儿对此也是大为关心,听同伙问到关键之处,不由得凝神倾听。 锦衣卫指挥同知蒋贤,取出临行之际朱元璋所交付的密旨展开,就要宣读。 朱权心忖这些部族首领不知明朝的官阶大小,说得太多了反而让他们难以明白,扬手阻止了蒋贤,接过密旨来展开,向三个部族首领展示上面的玉玺印记,朗声说道:“只要你们归顺大明朝廷,皇帝陛下不但照样封你们一个大官,而且你们部族的军队仍然由你们自己统帅,日后就算臣属于咱们天朝,负责镇守你们现在的领地。咱们汉人讲究的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皇帝陛下身为天子,说话自然算数,所谓君无戏言,就是这么个意思,不会蒙你们的。” 乃刺无看到密旨上所述,封三个首领的官职都是指挥同知,指挥使等大官,不由得叹了口气,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翻译明白。只是朱权言语中所用的成语,就难以尽数翻译成蒙古族语言,只能说个大概意思。 朱权见到密旨上所书,各领其所部,以安畜牧这句话。解释道:“反正只要你们归顺我们大明,那么三个部族的百姓仍然由你们统帅畜牧,族中的事物咱们也不来插手干预,只要你们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地盘,不再顶着北元皇帝的旗号来劫掠辽东即可。” 塔宾帖木儿看了看两个同伙,踌躇问道:“若是咱们不肯投降呢?”其实他眼见明朝皇帝给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心中已然大为意动,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多索要一些而已。 朱权心中发怒,还没来得及说话,陡然间耳边一震,远处接连传来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脚下也是微微震动,转头看去,一百多丈外的天空中飞舞起无数的碎裂冰块。 三族首领没有提防之下,倒给这石破天惊的爆炸骇了一跳,不明所以的看着纷纷落下的碎冰发呆。 朱权心知是马三保眼见自己这边谈判了盏茶的时光还没有结果,已然引爆了前两日自己率人埋设的地雷,忖道:谈判这玩意儿,也和打比赛一般,必须掌握主动,不能鼻子给人牵着跑。想到这里,冷冷说道:“若是你们负隅顽抗,执意不降,那明年开春,我们就会再调遣数十万大军来这辽东之地,把你们三卫的地盘全都翻个底儿朝天,你们的族人也休想再自由放牧,自己去好好斟酌吧。”说罢拂袖转身,率领乃刺无,蒋贤数人朝东岸明军大营走回。 人越是遇到不明白的事物,就越是害怕。朱权心中明白这么个道理,故此也懒得解释方才那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朱权走回冯胜身侧,对他诉说了三卫首领对招降一事颇为心动,但依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冯胜闻言笑道:“反正主动尽皆在于我军,他们就是想打也占不到任何便宜。”说罢带领众人,返回大营帅帐之中,不再理会对岸的数万元军。 塔宾帖木儿,阿札施里,海撒男答奚等三人商议了一会儿,都觉得若是率军投降,似乎什么亏也不吃,不投降似乎也使不出什么招儿。便即吩咐各自手下将领,带着大军在对岸停留,各带数个卫士,朝对岸明军大营行去。 朱权正在自己的帐中喝茶,听得马三保禀报,说是三卫首领来到大军营地,去了冯胜的帅帐,心中大喜,站起来便要出帐。 荆鲲微笑着对朱权说道:“殿下此去,最好不要过多参与招降之事的商议,让大帅和燕王殿下做主便是。”略微一顿,接道:“燕王殿下按辈分毕竟乃是您的兄长,此时的朝廷庙堂之上,你二人还多有需要互助之时,不可过分擅越才好。” 朱权闻言一怔,瞬即明白了荆鲲的意思,笑道:“此言大有道理,锄草种田,步步为营蚕食辽东,这条看似简单笨拙,其实厉害之极的妙策,的确也是出自朱老四。我可不敢抢他的风头。”说罢离帐而去。 来到帅帐面见冯胜,朱棣,三卫首脑之后,朱权便即安安静静的端坐一侧旁听,对冯胜和朱棣的决定不置一词,一幅置身事外的态度。 此时众人正谈论到若是三卫部族臣属大明朝廷,如何互通商事,这一关乎各部族牧民生计的问题。 朱棣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微笑道:“只要三位首领的部族臣属我天朝,朝廷自会在边关设置榷场,任凭你们的族人自由交易牛羊,马匹。茶叶和食盐这等关乎生计的货物,由朝廷专营,以最低廉的价格提供给你们三卫族人。”接着又详细说明了明朝册封给三卫首领的官职。 三卫首领听得自己若是归顺明朝,竟然可以得到这么大的官职,而且这茶叶食盐,以后不再是沈鹏的商队独家垄断经营,面上忍不住都流露出欣喜之色。 朱权眼见阿札施里等三人面上的笑容,心中一颤,暗自忖道:本来在我以为,咱们中原农耕民族,对付这些个生长于草原,崇尚弱肉强食生存法则的游牧部族,最大的优势在于人口,资源,以及先进的武器。此时才知道,其实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在于一种强大的文化凝聚力,汉人中便是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之辈,也知晓民族大义所在,视投降异族为奇耻大辱。普通老百姓,也是人人崇尚民族英雄文天祥,身上所体现出那种,孟子提倡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气节。面对这些没有统一的国家观念,更没有没统一的文化,只知晓强弱之分的游牧部族,汉族源远流长,无可比拟的文化底蕴,才是我们最大的优势。这些什么元朝,清朝部族蛮酋,所搞的废除科举,文字狱之类愚昧,野蛮,血腥的手段,其实也正从另外一个方面,反应出了他们面对无法撼动的文化巨人时,撒泼怨妇般的色厉内荏。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枉称英雄 三卫首领听完燕王朱棣所允诺的条件,各自低头沉吟片刻。塔宾帖木儿低声说道:“我等跟随太尉大人多年,虽则天朝许诺的条件优厚,但也不敢私自投降。”略微一顿接道:“这样吧,兀良哈卫人马由我率领暂不回去见太尉大人,若你们能说服太尉大人归顺天朝,我兀良哈即刻归降。”阿札施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个打算。原来三卫首领的祖先一直就是追随成吉思汗麾下的木华黎,他三人自少年之时就跟随木华黎的嫡系子孙纳哈楚,此刻迫于形势和明朝所给出的出乎意料之外的条件,已有投降之意,毕竟纳哈楚身为辽东元军主帅,多年余威尚在,故此想了这么个较为折中的法儿。 福余卫首领海撒男答奚摇了摇头,说道:“福余卫愿意归顺天朝,但我须得率本族兵马回去见太尉大人一面,和他当面说清,这般不声不响的离去,也不是个事儿。” 朱权闻言心中忖道:这小子也还有两分光明磊落,不象这两个家伙般滑头。 蒋贤听得这蛮酋居然还想带兵回去,双目中刀锋般的寒光一闪,正要说话。只听燕王朱棣轻咳一声后笑道:“既是如此,不如便让本王的弟弟,跟随海将军去见太尉纳哈楚大人,陈说厉害如何?”说罢冲着朱权略一点头。 冯胜也不待对方答话,朗声接道:“既然兀良哈,太宁两族愿意归顺我天朝,就请驻军在我大营之中,所需粮草由本帅负责。”嘴里这样说,心中忖道:纳哈楚此人,在北元毕竟位高权重,为防有变我和老傅也不可能去他军中,说不得也只好让宁王殿下冒点险了。”他让塔宾帖木儿,阿札施里两人率军留在此处,也算是为朱权留下些人质,以防不测。 塔宾帖木儿,阿札施里两人听得听冯胜的话,面面相觑,不由得有些踌躇。 朱棣见状笑道:“本王的弟弟都敢去见太尉大人,两位带着数万人马,倒不敢留在我军营之中么?”皱起眉头来接道:“既是如此,那咱们也只有另作计较了。” 塔宾帖木儿,阿札施里两人眼见朱棣竟然如此小看自己,忍不住面上微微变色,同声说道:“既是如此我等大军就驻扎在此。” 朱权看了看三卫首领,心中暗自好笑,忖道:看来以后还得多跟朱老四学点才行。 既是商谈已定,朱权,秦卓峰带领假扮卫士的徐瑛,马三保,纵骑跟随海撒男答奚而去。 海撒男答奚看着平民打扮的秦卓峰,心中不由得纳闷,忖道:这老怪物不但手段高强,竟似派头比这宁王还大,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秦卓峰心中暗自得意,忖道:朱权这小子是我徒弟,若是我还假扮卫士听他指手画脚,给僧道衍那个贼秃看在眼里,只怕一生一世都有得说嘴。 燕王朱棣站在远处远望朱权等人远去的背影,微笑不语。他的心腹朱能微微皱眉,在身侧低声说道:“也不知宁王殿下此去成败如何?” 朱棣笑道:“只要塔宾帖木儿,阿札施里两卫人马今夜不回去,纳哈楚还敢将他们视作心腹手下么?” 朱能不解道:“既是宁王殿下此去大有胜算,殿下为何不亲自去招降辽东元军呢?” “方才商谈招降事宜之时,朱权这小子这小子一言不发,任凭我做主,显见得乃是让我三分。这场功劳就送与他吧。”朱棣微笑着说道。 朱能接道:“若是殿下亲自招降纳哈楚,那么陛下看待您又自不同。”语气中甚是惋惜。 朱棣负手远望着广阔而看不到边际的平原,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朝中黄子澄,齐泰,方孝孺那帮子酸儒素来敌视本王,这功劳和麻烦都让给朱权这小子吧。” 此时辽东元军的主帅纳哈楚,双眉紧皱的站在松花江畔,看着对岸的数万明军骑兵,心情沉重。原来他麾下大军中的士卒,尚可以积雪解渴,但为数众多的战马得不到足够的饮水,已然有些乏力。迫不得已率军来到江畔不久,居然又给派出傅友德派出,四面八方搜索的明军斥候发现。半个时辰前,傅友德率军赶到对岸,数千明军以射程远超元军弓箭的强弩一阵乱射,江畔凿冰取水的数百元军士卒不及回到岸上,顿时死伤一片。 傅友德和蓝玉率领四万骑兵,在大江东岸遥望元军大营。常茂,常升得意洋洋的率领五千左右手持神臂弓强弩的明军士卒,守在江面,不给元军取水。 元军数量虽然远胜明军,无奈弓箭射程和敌人相差太远,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常家兄弟在江面上怒骂撒泼,根本奈何不得他们。 纳哈楚正在焦躁之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来人正是左将军观童。 观童来到他身侧,低声说道:“福余卫两万人马由海撒男答奚率领,已然回来了。” 三卫人马向来共同进退,即使泰宁卫,兀良哈卫全军覆没,福余卫两万人马如何毫无损折的返回?纳哈楚闻言皱起了眉头。 观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悄声说道:“宁王朱权也随他而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纳哈楚叹了口气,沉着脸说道:“你让海撒男答奚先来见见我吧。”说罢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帅帐走去。 观童躬身领命而去,心中暗自忖道:只要再拖得一日,十数万大军的战马就要支撑不住,没了战马这十数万骑兵只怕难当傅友德挥军一击。太尉大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想到这里,挥手唤来几个手下亲信将领低声朝他们吩咐了几句。 纳哈楚在帅帐之中听完海撒男答奚说完详情,坐到帅案后椅中,朝他挥了挥手,沉声说道:“你今日还肯回来见我,足见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你去吧。”说罢伸手抚弄起面前的一张古筝来。原来他昔日在元朝大都为官之时,颇受了些汉人文化的影响,尤其喜爱音律,这张古筝也是破费了些心思才到手,来到辽东这么多年了,也一直带在身边。 海撒男答奚默默伏倒在地磕了个头,转身出帐而去。 朱权来到元军大营之外见到观童后,就请师傅秦卓峰去了大江对岸面见傅友德和蓝玉,说明自己到此招降之事。等了一盏茶时分,秦卓峰都已然从对岸返回了,这才有纳哈楚手下的一个万夫长来请他去帅帐见面。 朱权,徐瑛,马三保,秦卓峰几人跟随那万夫长朝帅帐而来,远远的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激烈昂扬的乐声,恍若千军万马,金戈交集厮杀。 马三保昔日出身元朝云南省平章府,对音律的见识远在朱权等人之上,凝神倾听下低声说道:“这是十面埋伏中的第二段,讲述的是项羽刘邦垓下之战的九里山大战情景。”跟着又要详细解说这曲子的各部分含义,却给朱权挥手制止。 朱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只说是十面埋伏就行了。就你能,还啰啰嗦嗦没完了。”心中暗自忖道:咱虽然来这古代后,活脱脱就是一半文盲都算不上的人,好歹也知晓十面埋伏的意思。看来回去应天后得多补补中国历史才行。转头看着数丈外的帅帐,心中暗自冷笑道:纳哈楚这个家伙害我连跑两次才能见到,架子恁大。咋啦,给逼得不死不活就想自比霸王项羽?看我不损你几句出出气。 朱权等人掀帘而入,只见一个两鬓斑白,身材高大的蒙古将军独自一人端坐不远处弹弄古筝,想来便是纳哈楚。 纳哈楚头也不抬的缓缓说道:“你们汉人眼中的大英雄项羽,垓下被困之际,想来心情也和老夫今日一般吧。” 朱权闻言摇了摇头道:“项羽虽然勇冠三军,但也曾一把火烧掉了阿房宫。在我们的观念里,乱杀人乱放火的,都算不得英雄。战国时期,秦朝的名将白起在长平一役坑杀赵国四十万士卒,为秦国扫灭六国扫除了最大的障碍,但也只留下一个屠夫的凶名。虎豹豺狼在饱食之后,也不会胡乱猎杀取乐。所以在我看来,你们的祖先成吉思汗,木华黎所谓的攻城拔寨,扫灭诸国,不知残杀了多少毫无还手之力的妇孺之辈。只知毁灭,毫无治理国家的才能,故此你们所谓的金帐汗国,在历史长河中与其他王朝相比,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现在你们这些木华黎的后世子孙人口越打越少,生活越来越糟,还在以自己那些肆虐蝗虫般的祖先为傲,岂不可笑?” 纳哈楚听他辱及自己的祖先,忍不住色变,哼了一声说道:“金帐汗国虽然已不复存在,但也曾威震天下。你们不是有句话说,不以成败论英雄么?” 朱权听他这么说,不禁哑然失笑,缓缓说道:“项羽兵败身死,但他起兵也是为了推翻秦朝暴政。陈友谅虽则做过杀主夺权之事,亡于鄱阳湖大战,但他起兵更是为了推翻你们的异族暴政,而且从未屈服,接受你们所谓的招安。这二人虽算不得英雄,至少也可算是敢作敢当的乱世豪杰。” 第一百三十章 :举世无双 纳哈楚闻言冷笑道:“以你看只怕也就只有目下明朝洪武皇帝,你的父皇才算得英雄吧?你可别忘记了,他,还有徐达,常遇春等人,昔日也曾接受我元朝的官爵。” 朱权心中微微苦笑,暗自忖道:朱老爷子昔日曾接受元朝鞑子招安,虽则多半是当时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但宁死不降这一点,只怕永远比不了死在他手中的陈友谅了。抬头看了看纳哈楚,突然沉声说道:“南宋朝廷,皇帝基本都是软骨头,但文臣武将中,毫无争议的英雄倒也出了两个。” 纳哈楚本以为他说了半天,就是想将自己的父亲朱元璋说成是英雄,此时听他竟然提起被元朝所灭的南宋,不禁愕然。 朱权略微犹豫后,转头朝帐外的师傅秦卓峰说道:“师傅,来一首《满江红》,让这些蒙古人知道谁才配称为咱们的大英雄。”心中忖道:这妇孺皆知的《满江红》我虽然也知晓,但师傅那个狮子吼的嗓门更加适合这英雄的诗篇,只是您老人家似乎也是个不咋爱看书的人,若是吼到一半给咱掉链子,别怪我以后不叫你师傅了。 秦卓峰虽是不喜读书,但好友徐达生平最为敬佩之人就是岳武穆,常常引为自己的异世知己,这一首《满江红》自然也是秦卓峰耳熟能详,听得朱权的言语,胸中豪气陡升,以雄浑无比的内力吟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唱到此时,朱权,徐瑛和马三保心有所感,也忍不住轻声相合。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待得曲调越发高昂,秦卓峰的声音恍若九霄龙吟,穿越激荡在元军大营中,飘过了宽阔的松花江面。 对岸的傅友德正端坐战马之上,对身侧的蓝玉沉声说道:“纳哈楚大军士气散乱,战马定然有不少缺乏食水脱力,走也走不远了,若是他今日还不肯投降,不出两日就靠军中这五万铁骑,就能让他全军覆没。”正说到此时,耳闻隔江飘来的《满江红》,忍不住出声相合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嘴里唱着,脑海中闪现的是自己少年参加义军,戎马半生,只为驱逐鞑虏的雄心壮志,恍惚间似又回到了昔日少年之时,和元军血战的意气风发,挥鞭直指对岸连绵不尽的元军营地,断喝道:“莫看你今日连营十里,弹指间管教尔等灰飞烟灭。” 朱权待得师傅吟完了这一首慷慨激昂的《满江红》,暗自忖道:看来以后内功修炼还要多多加强,以后这等出风头的事情就留给我自己来做。想到这里,转头朗声说道:“虽然岳武穆冤死于“莫须有”,文天祥也没能保住南宋朝廷,都没有完成毕生心愿。但这二人一个威武不屈,一个富贵不能淫,乃是我中原人士心目中,毫无争议的大英雄。不以成败论英雄这句话,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你等元朝暴政,只知杀掠,连你们本族的很多百姓,都情愿生活在北平与我们共处,你们还在这里妄称什么英雄?” 徐瑛听得此话,忍不住微微颔首,轻声说道:“不错,我爹虽称为大明开国元勋,也从来不敢自比岳武穆,岳飞将军文韬武略,举世无双。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历经血战未曾一败。只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岳武穆只恐再难有人能与之比肩。” 朱权心中忖道:前无古人这话不假,只是这后无来者,就言之过早。明朝抗击倭寇的名族英雄戚继光将军的戚家军,那也是百战百胜的。明明知道的事情却无法说出来,这“先知先觉”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纳哈楚听得这一首《满江红》,心中回想起的却是戎马一生,曾经亲手剿灭的中原几路义军,很多义军将士在寡不敌众的情形下,也是和蒙古骑兵血战不退,宁死不降。对比今日兀良哈三卫不战而降,心中一片茫然,忖道:看来汉人真的和我们大大不同。想到这里,不禁面如死灰。 正在此时,帅帐外观童带着数个万夫长,千夫长来到大帐外,跪倒一片,齐声说道:“为了我等辽东各部族的存亡,请太尉大人归顺天朝。”原来观童等辽东元军的大将早知大势已去,无可挽回,索性趁着宁王在此招降之际,一起来见纳哈楚。 纳哈楚听得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异口同声,顿时万念俱灰,伸出食指,以指甲划断了筝弦,霍然站起,说道:“纳哈楚败军之将,愿率辽东元军归降大明天朝洪武皇帝陛下。” 朱权眼见这个桀骜不驯的元军主帅终于做出了选择,心中大喜,微笑颔首,心中偷偷的想:这南宋丢的场子,总算叫咱们朱老爷子给找回来了。喔,不对,要等将你们漠北的鞑子皇帝也五花大绑,活捉回应天游街,才能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心中得意之间,却忘记了南宋“靖康耻”被俘虏的两个皇帝是叫金国抓去,而不是蒙古人。 朱权收回心神,走出帐外,请秦卓峰去对岸告知北征大军副帅傅友德,蓝玉等人,纳哈楚归降的情形。 傅友德听得秦卓峰的诉说,看了看已近黄昏的天色,召回了还守在江面上的常家兄弟,及其五千手持强弩,不给元军取水的士卒,转头对秦卓峰说道:“请秦兄告知殿下,若是纳哈楚有诚意归降,就驻扎在此地,待明日我和冯帅率军前来商谈。”略微一顿,接道:“殿下今夜最好也跟随我一同回转,以防有变。” 蓝玉突然躬身请命道:“今夜我和常茂,带一百亲兵呆在纳哈楚军中吧。” 傅友德略一沉吟,点头缓缓说道:“你去到军营,先查看他们军马是否缺水严重而无法作战,若是大部分战马尚能作战,今夜你就不能停留元军大营之中。”原来傅友德用兵虽是勇猛多智,却不鲁莽,此时听得元军投降,犹未乱了方寸,警惕之心尚在,依旧有三分担心纳哈楚诈降。 蓝玉和常家兄弟,率领包括王二虎在内的一百亲兵行过江面,朝元军大营行去。原来王二虎自亲大哥给元军杀死后,在庆州血战中作战极是勇猛,此时已然被编入了蓝玉的亲兵队伍中。 蓝玉来到元军大营见过朱权之后,便即在元军大营之中四处查看,眼见此时元军的许多战马因为没有足够的食水,委顿不堪,甚至站立不起,绝非一夜间可以恢复,放下心来,就请朱权过江跟随傅友德回冯胜驻军的大营。 朱权心中暗自忖道:这些蒙古骑兵没了战马,在这平原之地莫说打仗,就是跑都跑不了。方才我在纳哈楚面前说得豪气干云,此时若是走了,倒叫他小看于我。想到这里,便即打定主意,今夜就在元军大营过夜。 傅友德听得蓝玉手下军士回报,不由得苦笑忖道:这个宁王殿下,当真天都能给捅个篓子出来,来到辽东上蹿下跳,整得到处鸡飞狗跳。自己总不能让军士过江,当着纳哈楚的面将他强行捆回来吧?回想元军已然全无战力,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恢复,放下心来,率领五万多骑兵回转,朝大军营地而去。 纳哈楚眼见朱权,蓝玉只带了百余名亲兵,就敢在自己十余万大军营地之中过夜,倒也颇为佩服他们的胆色,当即请他们到帅帐饮酒。 朱权,蓝玉,以及常家兄弟来到纳哈楚的帅帐,由纳哈楚,观童以及元军两个万夫长作陪。马三保负责在帐中担任翻译,徐瑛和秦卓峰却和蓝玉手下的军士一起,在帐外篝火旁静候。 蓝玉端起酒杯刚要一饮而尽,突然转头对常茂说道:“将美酒拿些出去给弟兄们畅饮,所谓祸福与共,浴血厮杀有他们,饮酒庆祝自也不能亏待了他们。” 几人绝口不提纳哈楚投降之事,只是推杯换盏,倒也其乐融融。朱权两碗酒下肚,只觉得面红脖子粗,连呼吸都是热乎乎的,心中忖道:看来内功这玩意儿当真是个好东西,若是我也会师傅那招“漏酒大法”,今日来多少鞑子,我都能将他们喝趴下。正在这样想着,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怒骂之声,连绵不绝。朱权等人心中奇怪,便即走出了帐外,只见一个蓝玉手下的亲兵,手提一个装马奶酒的羊皮袋,一面仰首痛饮,一面手指那些自不远处走过,自江边取水来饮马的元军士卒破口大骂,显得极是悲愤。 一众元军早已得知主帅率众投降明军之事,虽然听不懂这明军士卒在骂些什么,但见他那恶狠狠的神态,自然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索性远远避开了他。 蓝玉此时已然有了几分酒意,眼见得这个破口大骂元军的明军士卒,正是王二虎,心中暗叹,转头对常茂说道:“你去将他的刀下了,以免惹出乱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年少轻狂 王二虎此时已然酣醉,醉眼朦胧中,所见到的元军士卒,仿佛都是杀死自己大哥的仇人,自然难以压抑心中的悲愤,伤痛。给常家兄弟强行按到,费了好大劲儿,这才取了他腰侧的战刀,站起身来后已然泪流满面,继续痛骂元军士卒。 纳哈楚虽则率军投降,毕竟身为主帅,眼见自己的士卒受辱,心中本已不悦,再见蓝玉收刀之后也不约束自己的部下,忍不住恼怒,朝蓝玉缓缓说道:“久闻蓝玉将军治军严谨,如今倒叫纳哈楚开了眼界。” 蓝玉闻言冷冷说道:“骂是骂不死人的,我这弟兄曾亲眼见到自己的大哥,给你们蒙古人砍得身首异处。你们蒙古人能搞屠城,咱们就不能骂两句了么?太尉大人若是能对蓝某如何带兵指教一二,今日我等怕也不能在此会面了。“说罢也不理会元军将帅,转身入帐。 纳哈楚,观童等人听他如此说,不禁默然。 朱权眼见王二虎面上滚滚而落的泪花,听得他的痛骂,回想起元军偷袭蓝玉大军之夜,王大虎惨死的情形,心中忖道:让他骂骂也能出口恶气。 秦卓峰突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会看着他的。” 朱权听师傅这般说,放下心来,转身入帐。 众人回到帐中继续饮酒,耳中听得帐外王二虎的咆哮,想起此事来,气氛已然和方才大不一样。 元军自纳哈楚以下,虽则已然决定投降明军,毕竟也是粗犷的行伍之辈。眼见这宁王,蓝玉带了百把号人呆在己方十余万大军营中,竟还如此张狂,不由得不忿,一个劲儿的劝酒,既然沙场上丢了场子,若是能在酒桌上找回来,倒也能一出郁闷之气。 朱权又灌下半碗马奶酒,眼前的蓝玉和纳哈楚似乎都出现了“分身”,摇了摇脑袋,心中强自想道:好哇,想把咱们都灌醉,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喔,不是陪君子,这些家伙野蛮粗俗,岂堪君子?是舍命陪鞑子。 蓝玉,常家兄弟都是极为好胜之辈,如何肯在这酒字上输给了这些自己生平的死敌,大呼小叫着痛饮。 常茂喝到兴头上,伸手扯开衣襟,伸手摸索着毛茸茸的胸膛,暴喝道:“这么半碗半碗的喝,娘们儿似的,咱们来赌酒,一对一,连喝三碗,谁输了谁就是娘们儿?说罢转过头来,对马三保喝道:“把这些翻译成鸟话,说给他们听。” 马三保闻言苦笑忖道:要是照实翻译过去,不打架才怪。想到这里,省略了“鸟话”二字,说成了蒙古话。 纳哈楚本是生性稳重之人,但今日决定归顺明朝之后,肩头扛了十来年的重担,似乎瞬息间消失不见,喝了几碗酒后,心中难过,伤感,惭愧之情交相冲击,脑中也是不太清醒,一心只想在酒桌上战胜这些狡猾,可恶,但又不得不佩服的汉人,连连向朱权,蓝玉敬酒。 帅帐外的空地上,王二虎此时已然被秦卓峰点了穴道,双腿麻木不堪,难以站起,只得坐在地上将酒朝口中猛灌,喝了两口后酒囊已然见底,嘶吼道:“拿酒来。”话音刚一落,一袋满满的马奶酒掷到手边,也不多问,抓起来继续痛饮怒骂。 徐瑛蹩了秀眉,转头对师傅秦卓峰嗔道:“师傅,你怎的还给他喝酒?”耳闻帅帐中朱权和蓝玉几人的吵闹,忍不住担心。 秦卓峰转头看了看她,微笑道:“你这丫头,二虎心中伤痛难抑,又不能去杀这些昔日的敌人,难道还不能喝酒怒骂么,非要生生憋死自己?”耳中听得朱权在帐中的吼叫,心中自然明白徐瑛的担心所在,失笑道:“这兔崽子多灌两杯黄汤,有什么可担心的?”笑了笑接道:“兔崽子这一点倒是深合我的脾气,从来不肯认输服气,打仗咱们不能认输,喝酒凭啥认输? 徐瑛听师傅如此说,面上一红,没好气的嗔道:“只叫别人喝,那你老人家自己又不喝。”原来秦卓峰平日里酒不离身,今日在这辽东元军投降之际,竟是滴酒不沾,让徐瑛也不禁奇怪。 秦卓峰瞧了瞧帅帐上闪现的人影,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王二虎,目中一丝痛苦与仇恨的光芒,一闪而逝,缓缓说道:“为师怕喝了酒之后,想起我那些昔日死在鞑子手中的义军兄弟,也和二虎一般难以控制自己,去帐中把这些个鞑子将军元帅,一巴掌一个都杀了。” 此时帅帐中纳哈楚手下的一个万夫长,已然喝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常茂哈哈大笑,手指地上的醉鬼,污言秽语一阵乱骂,骂完了转过头来,拎起倒在椅子上醉得一塌糊涂的马三保来,要他翻译给纳哈楚等人听。原来方才朱权和蓝玉等喝得兴起后,由常家兄弟牢牢抱住,捏住鼻子的给马三保灌了几碗酒下去,把他也弄得人事不省,哪里还能充当翻译? 纳哈楚昔日在大都为官,颇受中原文化影响,自然能够听懂常茂的怒骂,心中强忍怒气,没有说出来,以免节外生枝。 蓝玉酒意冲脑,心中迷迷糊糊的忖道:打仗讲究个擒贼先擒王,喝酒也是这般,待我将纳哈楚这个蛮酋灌得爬下了,看你们还能自称什么木华黎的子孙,自夸什么英雄好汉?说罢走到桌边,斟满三碗酒,一口气接连喝下后,已是有点脚步踉跄,伸手推开想来扶他的外甥常升,一双红通通的双眼,恶狼般瞪视纳哈楚,暴喝道:“是汉子的就再喝三碗。否则就承认你们蒙古人全是熊包。” 纳哈楚虽是率军投降,但毕竟是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多年的三军主帅,论军职尚远在蓝玉之上,耳闻他如此嚣张的当着一众部下侮辱自己,也是暗暗动怒,强自按耐后,以汉话冷冷说道:“蓝将军已然不胜酒力,还是早些回营帐安歇吧。” 喝醉之人最不喜听别人说自己喝多了。蓝玉闻言大怒,伸手一拍桌子,喝道:“你们这些臭鞑子,昔日在中原作威作福,将咱们看得猪狗不如,今日穷途末路,还敢如此放肆?老子敬酒时看得起你,还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了。今天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说罢转头对常家兄弟喝道:“你两个去将这个鞑子揪住,就是捏住鼻子里倒,也要给我灌进去了。” 常家兄弟心中也是极为看不起这些败军降将,听得舅舅的军令,轰然领命,伸手就要去揪纳哈楚。 朱权此时也已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听得蓝玉的话,不但不阻止,反而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挥手吼道:“对,去揪过来灌酒,让咱们将这些什么自以为天下无敌,狗屁成吉思汗,木华黎的子孙全给整爬下了。”好在帐中除了纳哈楚之外,其余元军将领都不懂他大呼小叫的汉话,也不知道他跳着脚,唾沫星子乱飞的在叫嚣些什么。 观童虽也喝了些酒,但还有两分清醒,不愿把事情搞得越发不可收拾,走过来刚要伸手劝阻,面上火辣辣作疼,却是给常茂狠狠扇了一个耳刮子。 纳哈楚等人今日里迫于山穷水尽的形势投降,眼见得朱权和蓝玉嚣张的气焰,心中本就极不舒坦,此时喝多了之后,再见观童受辱,哪里还能忍耐,火冒三丈之下,也是挥拳而来,和蓝玉,常家兄弟打作了一团。 朱权虽和蓝玉颇有不睦,但也曾并肩在庆州血战元军,早已不知不觉的有了同仇敌忾的默契,眼见他们动手,立时冲将过来,拳打脚踢狠狠猛揍纳哈楚等三人。一瞬间帐中就打得桌椅碎裂,狼藉一片。 秦卓峰和徐瑛此时正站在帐外篝火边,听得帐中好似已从破口大骂演变成了全武行,急忙走进帐来。 常茂给观童狠狠揍了两拳之后,已然凶性大发,伸手拔出腰侧的砍刀,白光闪烁间,朝纳哈楚剁去。 人影晃动间,秦卓峰闪到身侧,抬手夺下常茂的腰刀,随手将他点倒在地,脚步移动间,双手挥动,接连出手制服了蓝玉,常升和纳哈楚等人,将他们的已然抽出的刀剑尽都夺过掷下。徐瑛眼见朱权醉态可掬的样子,也是没好气的将他点了穴道,制得服服帖帖。 秦卓峰看了看帐中一片狼藉和软倒得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忖道:朱权,蓝玉这些个兔崽子,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伤了纳哈楚这些个元军首脑,还招降个屁。想到这里,转头让徐瑛去帐外找来一桶元军士卒取自江中饮马的冰水,浇了些在马三保和观童的脸上。 冰雪未融的冷水浇在马三保和观童的脸上,顿时使得他们酒意去了几分。 秦卓峰伸手解除观童被制的穴道,对马三保说道:“你告诉他,今夜大家只是饮酒过多,以至于生了误会,请他们不要介意,我出手点的穴道过几个时辰自然便会解开,让他不用担心。” 观童听得明白后,眼见纳哈楚和那两个万夫长虽是鼻青脸肿,动惮不得,其余倒没有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找来几个士卒,将纳哈楚等人扶回了各自营帐安歇。 徐瑛闻得朱权身上那一股冲天的酒气,忍不住皱眉捏住了鼻子,一只手将他拎回了观童安排给他们住宿的营帐之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止戈为武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傅友德率领五万余明军骑兵来到纳哈楚军营之外。蓝玉,常家兄弟以及纳哈楚等元军将领,依旧宿醉未醒。傅友德听说了昨夜几人的胡闹,忍不住皱眉忖道:昨夜若不是秦兄在此,更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也罢,待回到军营让冯帅整治你们。 朱权内力颇有了几分火候,此时已然醒转,伸手摸着疼痛欲裂的脑袋爬起身来。 徐瑛走进帐来,冲鼻而来的依然是一股难闻之极的酒气,顿时又皱眉捏住了鼻子,跺脚朝他怒道:“难闻死了,还不去江边洗洗。早知道昨夜就将你丢去和马儿一起睡了。” “哦。”朱权嘴里应着,回想起昨夜自己的胡闹,忍不住心虚,一溜烟去了江边。 江边正有百来个明军士卒,在兵部火器司主事范文刚的指挥下,将数十个盛满火药的陶罐“地雷”安置在江面坚冰上引爆。原来昨夜纳哈楚军营中的许多战马没有足够的饮水,已然虚弱不堪,虽然没了明军袭扰,但在江面凿洞取水毕竟缓慢,此时已是渴死了数百匹战马。幸得傅友德今早自军营赶来之时,也曾想到了这个问题,让范文刚和许多军士携带了“地雷”,跟随大军到此破冰,以利于让降卒取水。 随着一阵连绵的巨响,江面上坚硬的冰层顿时炸开了老大一片空处,露出了江水。蒙古人自幼与马匹相伴,人人都是爱马如命,眼见得炸开坚冰后可以轻易取水,都是忍不住欢声雷动,纷纷提着水桶来江边取水,去抢救自己心爱的战马。 朱权在冰冷的江水中洗浴,眼见蒙古士卒人人面上都发自内心的流露出笑容,心中奇道:这些家伙野蛮粗俗,视人命若草芥,但对马儿这牲口倒是真不错,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正想到此时,手恰好摸到昨夜给人猛揍的伤处,忍不住皱眉,心中奇道:蒙古鞑子最喜欢摔跤,不怎么拳打脚踢,那我这身上的淤青之处到底是给谁打的?莫非是蓝玉,常家兄弟那几个兔崽子趁乱打我黑拳? 此时纳哈楚等一众元军将领已然醒转,听得明军副帅傅友德在帅帐等候,当即更衣整甲,在纳哈楚的率领下到大帐相见。 待得寒暄过后,傅友德眼见自纳哈楚以下的数个元军将领,莫不是嘴角眼圈乌青,甚至有个万夫长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忙即微笑拱手说道:“昨夜蓝玉,常家兄弟荒唐之举,致使纳将军受惊了。” 纳哈楚苦笑拱手说道:“我等皆是行伍众人,些许小事算得什么。”嘴里这样说,眼见傅友德身为明军中声名显赫,威震草原各部落的名将,竟无朱权,蓝玉等人一丝嚣张跋扈的气焰,对自己这一众降将,反而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不由得甚是感佩。 观童等人心中苦笑忖道:昨夜宁王朱权那小子对我等拳打脚踢,恶言相向,哪里还有个王爷的风范。 傅友德微笑说道:“我大明皇帝洪武陛下曾有旨意,若是纳将军愿意归顺我天朝,将军以及手下众将和士卒,都可获得优待。” 纳哈楚闻言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此时末将大军除开兀良哈三卫人马,连带家属人口,尚还有二十万左右,不知陛下如何安排?”他打算归降之后,自然知晓自己这二十几万的军队难免遭到遣散,游牧部族在草原过惯了放牧的生活,未必都愿意迁到关内居住,是以纳哈楚对此也是忧心忡忡。 傅友德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陛下旨意上说得明白,若是士卒们愿意到关内居住,尽可和我等大军同行去北平附近各郡县。北方郡县各族百姓开垦荒芜田地,不限亩数,全部免三年租税。对于垦荒者,由朝廷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规定免税三年,所垦之地归垦荒者所有。若是不愿定居,那就由得他们自行离开。” 纳哈楚,观童等人本以为洪武皇帝朱元璋,要将所有元军士卒强行迁徙到中原内地,此时听得傅友德之言,面面相觑之下,犹自不敢相信,若是元军士卒不愿定居关内,明军会让他们去留自便。 傅友德见到纳哈楚等人面上的惊愕不信之态,笑了笑道:“我等中原汉人,从不以无端杀戮为荣,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说过的话绝无更改。” 纳哈楚回想起昨夜宁王朱权对自己所说过的话,脑海中浮现起自己昔日和反元义军交战之时,所做过的种种恶事,不由得脸上忽青忽白,仿佛整个人忽然苍老了几岁一般。 “纳将军既是诚心归顺我大明天朝皇帝陛下,就请让你麾下的军士交出兵器吧。”傅友德转头看着军营中来来去去的一众元军士卒,缓缓说道。 朱权和徐瑛站在远处一处山坡上,眼望着无数元军士卒列队而过,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弯刀,弓箭,牵着战马顺江南行,回想随军远征以来的种种出生入死的情形,不由得甚是感慨。 秦卓峰伸手取下腰侧的酒葫芦,仰首喝了一大口,突然微笑着缓缓说道:“昔日我师傅,也就是你们的师祖,教导我习武之时,曾经对为师说过,我天赋极高,但练武之际出手太过凶狠,招招都欲致人死命。为师当时习武,就是为了杀光这些蒙古鞑子,能不狠么?自打参加义军之后,所做的尽是刺杀要害人物的秘事,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对你们师祖的一番教导之言,更是完全抛诸脑后,可今日眼见这些昔日歧视残杀我们汉人的死敌,兵败后犹能活着离去的场面,我才信了昔日师傅对我说过的话。” 别说是朱权,即使是自幼跟随秦卓峰的徐瑛,也是首次听恩师说起他少年习武的事情,面面相觑下,心中都是好奇。 徐瑛柔声问道:“不知昔日师祖曾对您说过什么话?” 秦卓峰叹了口气道:“昔日我在陈友谅军中待了两年后,师傅病重之际,托人将我召回,临终之际曾对我说过这么一番话,他老人家说我既然身在军中杀敌,很多事情难以用对错二字说明,当断则断,当狠则狠。但假若有一天咱们义军能成就大事,将这些鞑子逐出中原,叫我也不可无端杀戮,做那等赶尽杀绝,有伤天和的事情。他曾经手指我说道:咱们的中原各门派的武功虽是林林总总,难以尽述,但无疑都是咱们汉人文化精髓的一部分,“戈”者,甲兵凶器也,所谓止戈为武,说的就是武功在交战,反抗死敌之时,虽然往往就是杀戮,但若是敌人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投降后,也不能赶尽杀绝,无端取人性命。更不可以杀人为乐,否则和这些禽兽不如的敌人何异?” 朱权听得他这般说,眼望远处渐渐堆积如山,昔日元军用以杀戮和劫掠汉人的兵器,心中微微一颤,暗自忖道:让这些昔日高高在上,自以为无敌于天下的什么铁木真,这些蛮酋的子孙后代心甘情愿的放下了凶器,不正符合“止戈为武”的意思么?让这些昔日的死敌活着离开,或许有人会说我们妇人之仁,但能杀而不杀,正说明了我华夏中国无愧于四大文明古国,英勇善战但不嗜杀,说明了我们乃是世上最为文明的民族,证明了我们都是人,而绝非禽兽。 秦卓峰遥望天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为师昔日只想尽量多杀鞑子,何曾想到在这今日,竟能亲眼目睹有二十万,人山人海般的元军投降咱们?即使此时身死,也不枉此生了,可惜昔日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很多连我都不知晓名字,可惜他们却没有机会在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了。”说罢将酒葫芦倾斜,让那一缕缕酒水淋撒在脚下,以此祭奠昔日曾和他在义军中并肩浴血的同袍兄弟。 朱权嘴唇一动,眼望师傅面上难掩的伤痛之色,忍住了没有问出来。 秦卓峰缓缓说道:“昔日陈友谅一直不肯接受鞑子的招安,是以江湖人士不论黑道白道,在他军中效力的倒是最多,跟随为师做那些刺杀元军主将,鞑子高官的弟兄们,尽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功高强之辈,刚开始我还问下姓名门派,可数次出发前才知晓姓甚名谁,第二日刺杀此时给元军发现,重围之下,就是一场惨烈搏杀,去了十个往往只能回来两三个,不能脱身的不是死在元军手中,就是挥刀自杀,从没有一个投降屈膝之辈。后来我都索性不去问来历名字了。”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起的是那些在元军重围之中,挥刀自杀,不知姓名的义军弟兄在脑海中清晰的容貌。仰首喝下一口烈酒,面上两道泪水滚滚而下,流过了脸颊。 徐瑛自幼跟随师傅,眼见这在庆州城头血战,面对纳哈楚八万大军,生死只在呼吸之间,犹能谈笑自若的师傅,此时眼见这无数的元军,心甘情愿的放下了兵器投降的景象,竟然流泪,忍不住鼻子一酸,就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朱权心中暗叹,伸手拉住徐瑛的小手,不由分说的将她拖着向军营走去,口中缓缓说道:“师傅他老人家想单独呆会儿,想想他的师傅,想想昔日曾和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本章节完,作为本书的作者,在此说明一下。拙作所描写,明初的重大战役和历史事件,包括很多历史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绝非杜撰。我本人自十八岁开始习练跆拳道,后来担任跆拳道教练数年,所以认识不少的武术界朋友,前辈。至今很多武术界的前辈,都在授徒之时讲述“止戈为武”,这个蕴含在中国武术中的哲理。正因为这四个字,正是因为“习武先习德”这种传承千年的授徒规矩。武术才能被称为中华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个精髓部分,而不是简单的暴力手段。在网上看了不少的书后,发觉很有一部分人,将自己不了解,或者懂得的那么点点皮毛,不负责任的胡描乱写,将我们先辈古人的武术哲理抛诸脑后,污蔑成了禽兽不如的残忍嗜杀,让人相当郁闷,在此一吐为快。 第一百三十三章 :荒诞不经 明军大营帅帐之中,端坐着北征大军主帅冯胜,副帅傅友德,燕王朱棣,宁王朱权。两旁肃立的乃是郑国公常茂,开国公常升,曹国公李景隆,先锋将军永昌侯蓝玉,副先锋将军,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南雄侯赵庸、东川侯胡海、前军都督商焉等一众明军将领。帐前自元军主帅纳哈楚,观童,兀良哈三卫首领,以下的平章,万夫长高官,拜服于地者,足有二十人之多。 朱棣对纳哈楚等一众降将温颜道:“各位且放宽心,你们既是诚心归顺天朝,我军绝不妄杀一人,随本王一同返归应天面圣,皇帝陛下自然另有封赏。” 纳哈楚等一众元军将领,眼见十余万降卒和数万家属来到冯胜大军营地后,明军并未杀戮士卒,心中略安,但其中一个年岁约在四十左右的平章,面色苍白,心中忐忑不安,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 原来他名唤作洪保保,昔日乃是元朝辽阳行中书省平章刘益手下武将。洪武四年二月,刘益派人携辽东地图和钱、粮、马簿册,向大明请降。洪武皇帝朱元璋遂在辽阳置辽东卫指挥使司,委刘益为指挥同知,仍驻辽阳。这是明朝接管辽宁与在辽东置卫的开始。 后来洪保保不甘心向大明俯首称臣,便即杀死刘益,逃窜至辽东投奔了太尉纳哈楚,他也因“杀贼有功”被漠北元朝皇帝托古斯帖木儿御笔亲封为平章高官。早在纳哈楚决定投降之际,他回想自己曾经亲手杀死明朝的指挥同知刘益,忍不住心中惊惧,只因家属等人尽皆居留大军中,想走也得不到机会,也只得硬着头皮来到此处。 朱棣眼见这洪保保一副惊弓之鸟的神情,和其他元军将领大为不同,忍不住出言相询。 纳哈楚心中叹气,也只得依实告知。 朱棣听得这洪保保昔年竟胆敢杀死归顺明朝的刘益,眉头皱了起来,心中震怒之下就想让人将其连带家属斩首示众,转念间回想起父亲朱元璋对待北元降将的优待之策,长长吁了口气,忖道:若是杀了此人,只怕倒会引来纳哈楚等一众降将的猜疑。蝼蚁之辈,杀之何益?想到这里,手指洪保保,冷冷说道:“以你昔日罪恶,本该斩首示众,但我天朝皇帝陛下,胸襟似海,不念旧恶。你跟随本王返归应天,封赏就不要想了,但本王在此可担保你一家老幼绝无性命之忧。” 洪保保此时听得自己一家老小能够留的性命,如奉纶音,不禁喜出望外,涕泪交流。哪里还敢奢望得到封赏?登时匍匐于地,叩谢洪武皇帝陛下,燕王殿下不杀之恩。 冯胜方才眼见朱棣震怒,本担心他会立即下令,将这洪保保推出斩首,若是如此难免因小失大,对招降之事有损。此时听得他如此言语处置,也忍不住微微颔首,转头看了看端坐在朱棣身侧的宁王朱权,回想听傅友德所说,昨夜朱权和蓝玉等人在纳哈楚大军营地中,险些激起大变的醉酒胡闹之举。忍不住暗暗苦笑,忖道:宁王殿下在庆州血战,亲赴辽东元军中招降纳哈楚,可谓智勇兼备,但这“稳重”二字比之燕王殿下,就差得远了。待得目光转到蓝玉,常家兄弟身上,忍不住气得七窍生烟,只因还在商谈安置降卒的事情,才强自按捺住,没有发作出来。 朱权眼见冯胜恼怒的目光在蓝玉,常家兄弟身上扫过,回想昨夜的胡闹,面上也是忍不住发热。 待得商谈完毕后,冯胜好言安慰了纳哈楚等人一番,将他们谴出,留下军中诸将交代了一番事情后,单单将蓝玉和常家兄弟留了下来。 朱权眼见形势不妙,推说头疼后一溜烟窜出了帅帐。还未曾走远,耳边就传来了冯胜狮吼般的咆哮,伸了伸舌头,心中暗叫侥幸,幸灾乐祸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天色已然漆黑,朱权坐在帐中篝火旁喝茶,回想招降纳哈楚的经历,心中感慨万千,让马三保去将自己的老师荆鲲请来相见。 待荆鲲到来端坐自己不远处后,朱权皱着眉头突然说道:“荆先生,我以前曾经看到过一通奇谈怪论,一直觉得完全没有道理,但思虑不透其中的无理之处究竟在哪里,是以想向您讨教讨教。”略微一顿后,缓缓说道:“有那么一些人,居然叫嚣着说南宋岳飞将军,丞相文天祥不是民族英雄,他们惯用的字眼基本就是两个,一个是“狭隘”,一个是“愚忠”。”原来他那夜和纳哈楚辩论之后,心中陡然想起以前在学校上网之时,曾看到的某些砖家叫兽的一些古怪言论,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故此今夜请荆鲲到此,开解一二。 饶是荆鲲素来涵养极好,陡然听得如此荒诞不经的言论,也是忍不住霍然站起,面现怒容,来回踱了几步愤然道:“孟子被奉为儒家圣贤,虽则后世子孙对他的言语,多有断章取义。但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这句话,历经千百年从未被人质疑。岳武穆,文天祥二位的一生,正是这两句话的最好写照,倒是什么人口出妄言?何谓狭隘?何谓愚忠?请殿下详说一二。”说着话,吐出一口气来,重重坐回椅中。 朱权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现在北方的女真族,蒙古人也算是我大明天朝的子民,身属于华夏一族,岳飞将军,文天祥丞相以前乃是和他们的祖先作战,故此说他二位不能算是民族英雄。以此说他们二位先辈狭隘。” 荆鲲闻言气极而笑,沉声说道:“以此次冯帅和傅友德将军北征来说,纳哈楚昨日率军劫掠我大明天朝,杀我同胞,那就是咱们大明子民势不两立的死敌。今日他归顺天朝,放下了手中的屠刀,那些愿意留在关内和咱们汉人百姓和睦共处的蒙古各族人,自然该当归属天朝子民。不愿留在中原定居的那些蒙古人,若是回到草原后,再次拿起刀剑来对我中原百姓肆虐,那他们就依旧是我们的死敌。以明朝治下安分守法的女真,蒙古族人,类比南宋时期肆虐河南,河北,奸淫掳率,置我中原百姓流离失所,水深火热之中的金兵,蒙古骑兵。以明朝的民族环境,说南宋的人事,岂不滑天下之大稽?照他们这个滑稽的言辞,我等是否该将投敌卖国,恬不知耻,甘心做金人走狗傀儡,来个“以汉制汉”的张邦昌列为英雄?” 朱权听得这“张邦昌”名字,似乎有点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听得“以汉制汉”四字,顿时恍然忖道:估计也就是吴三桂,汪精卫之类的玩意儿。回想自己在脱欢的卫拉特部族,兀良哈三卫部族中所见,这些游牧部族自幼生长于草原自然环境恶劣,生存资源有限的险恶环境下,崇尚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野蛮好战乃是出于天性。这和中原百姓崇尚儒家与人为善的农耕文化截然相反,矛盾冲突除了战争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调和的方法。身处数百年后的和平,民主,法治社会,拿数百年前古代封建社会,岳飞解救黎民,收复中原的壮举说事儿,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荆鲲双目凝视着熊熊的炉火,叹了口气说道:“南宋建炎三年,韩世忠在黄天荡激战金军之时,岳飞兵不满千,收复河北失地之时,军粮用尽,将士忍饥,却不敢扰民。当地百姓遭受金兵蹂躏已久,此时得他解民倒悬,对时年二十四的岳武穆说了这么一句话:父母生我易,公之活我难。纷纷用木头给岳飞将军刻像,早晚焚香祷告。由此可见那些百姓,在金兵铁蹄下是如何一个惨状。”说到这里,陡然发怒道:“妄言什么狭隘?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所知毕竟有限,谁能说他尽数识得所有汉字,阅尽天下文章?面对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哪怕你自打娘胎里就开始读书,日看夜读,活到一百岁,也必须承认自己所知所悟,只能称为狭隘而有限。好一个“振振有词”的狭隘,可将从古到今,哪怕再过一千年的所有人一网打尽。以此等荒诞不经的言辞,毁谤收复失地,拯救黎民于水火中的英雄,岂不诚然可笑?” 朱权听得胸中甚是舒畅,暗自忖道:荆先生此言大有道理,即使是数百年后,科学文化发达许多的现代社会,即便你在某个科学领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即使如爱因斯坦一般。但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一觉醒来后,你就敢肯定还没有人在同一领域的成就超过了你?有没有谁敢号称自己是地球上最聪明的人?什么东西都知道完了?一顶莫民奇妙的“狭隘”帽子,朝谁头上扣都成。面对不断前进的历史车轮和文化科技,谁不狭隘?这些所谓的砖家叫兽,以后世数百年的民族环境,妄言“狭隘”二字,污蔑生活于古代封建社会南宋的民族英雄岳飞,不如干脆用后代文明法制社会的《婚姻法》,来指责所有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是犯了重婚罪,不到二十岁成婚生子的男女夫妻,是非法同居,还更“理直气壮”,扯人眼球,哗众取宠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木秀于林 荆鲲鼻中冷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问道:“这愚忠一说,又是怎么一番诡辩?” 朱权吞了口口水,呐呐道:“荆先生,我也只是转述这些终日饱食,穷极无聊之辈的言语。”嘴里这样说,心忖道:这叫咋回事儿呢,我现在感觉就象一个被抗拒从严的人了,完全不符合前日我和纳哈楚争论之时的高大形象。看来这种说他人的“鸟话”,替人背黑锅的事儿,以后还是让马三保那小子专门负责吧。 荆鲲看到朱权那可怜巴巴的神情,回过神来,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忙站起身来朝朱权躬身道:“一时情急之下,多有失礼,还望殿下海涵。” 朱权忙站起身来,笑道:“荆先生骂得好哇,其实我听你反驳这些无稽之谈,心中甚是快意。”略微一顿后,缓缓接道:“那些家伙认为,当时的南宋皇帝赵构,根本就不是个玩意儿,为何岳飞将军要完全遵从他的旨意行事。” 听到这里,荆鲲突然摇了摇手,低声说道:“此事倒不宜公开谈论了。” 朱权恍然大悟,站起身来走出帐外,正要对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吩咐,只见徐瑛和师傅秦卓峰走了过来。原来他师徒二人嫌军营中过于吵闹,出外走了一会儿。 朱权对景骏等人吩咐道:“你三人守在我大帐外,不论什么人到来,必须提前告知本王,不得随意放入帐内。” 马三保等人都是曾经跟随他在庆州血战元军之人,早已成为了心腹,闻言躬身领命而去。 秦卓峰翻了翻眼睛,昂然走入帐中坐下,轻声说道:“有为师在此,谁还能来偷听不成?” 徐瑛眼见朱权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儿,更是好奇,眨了眨眼睛,来到火旁给他们斟茶后,也坐了下来。 朱权搔了搔头,心中为难忖道:荆先生平日里那么好的脾气,听了这些奇谈怪论,都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师傅性如烈火,听得这些砖家叫兽的论调,忍不住给我一巴掌那就冤枉死了。想到这里,对秦卓峰赔笑道:“师傅,您老人家今日不论听到什么奇谈怪论,都不可发脾气。” 秦卓峰闻言,没好气的笑骂道:“也罢,就让为师听听高论吧。” 朱权素知师傅说话从来算数,放下心来,缓缓说道:“有那么一些人,以愚忠二字毁谤南宋岳武穆,说他不该听从皇帝赵构的旨意,听命于十二道金牌,在朱仙镇大捷后,放弃了直捣黄龙的良机。” 秦卓峰闻言,面色顿时不那么好看,冷冷说道:“说这些话的都是什么鸟人?会不会打仗?以为师看,只怕又是在战国长平之役,生生将赵国四十万大军葬送给秦国白起,纸上谈兵的赵括之流。” 徐瑛眼见师傅恼怒,甚是担心,便即坐到了秦卓峰身侧,伸手拉住师傅的手,转过头来朝朱权瞪了一眼。 秦卓峰冷冷问道:“以你所见,咱们拿下庆州之后,是依靠什么才能守了下来。” 朱权沉吟片刻,说道:“全靠傅友德将军率领援军及时赶到城下,以疑兵之计迫退纳哈楚八万骑兵,否则我等给元军死死困在庆州那残垣断壁的废城中,也只有活活饿死。” 秦卓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了,岳家军虽是战力极强,未曾一败,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不是神兵天将。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一只孤军在没有粮草,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深入敌境,究竟能支撑多久?” 荆鲲缓缓说道:“宋朝自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登基之后,历代皇帝对于朝中武将的防范严密,象岳武穆,韩世忠这类率军在外的将领,须得将妻儿留在朝中为质,以防生出类似的什么刘桥兵变,李桥兵变。朱仙镇大捷前,宋高宗赵构第一道班师诏送达。岳飞鉴于当时完胜的战局,也曾写了一封奏章反对班师。隔了两三日,朱仙镇已克,完颜宗弼已逃出开封之时,岳飞在一天之内接连收到十二道用金字牌递发的班师诏。其中全是措辞严峻、不容反驳的急令,命令岳家军必须班师回鄂州,岳飞本人则去“行在”临安府朝见皇帝。岳飞收到如此荒唐的命令,愤惋泣下,“十年之功,废于一旦。”然而友军已经撤退,岳家军孤军难支,不得不下令班师,百姓闻讯拦阻在岳飞的马前,哭诉说:“我等戴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金人悉知之。相公去,我辈无噍类矣。”岳飞无奈,含泪取诏书出示众人,说:“吾不得擅留。”于是哭声震野。岳飞决定留军五日,以便当地百姓南迁。” 朱权听到此时,双拳已然不知不觉的握紧,他跟随北征大军远赴辽东,和蓝玉所部明军作战,耳濡目染之下,早已明白了两军交战绝非只靠匹夫之勇,不是某些人脑子一热,所以为的就两个字“冲啊”那么简单。遥想当日岳飞承受妻儿在朝中为质,接连收到十二道金牌的巨大压力下,犹能留军五日掩护自己的同胞撤退,情景该是何等悲壮?难道率军哗变造反,就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对于几百年后的某些自以为是的人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但对于一个生活于封建社会,自幼接受“天,地,君,亲,师”这种教育的古代人来说,绝非易事。对于古代人的观念来说,天下国家就是皇帝一家一姓的,不忠君何来爱国?就连自己这个王爷,因为对皇孙朱允炆无礼,都给洪武皇帝朱元璋收拾了一顿,更别说南宋时期的文臣武将了。你早上吼一句什么爱国不忠君,估计不到天黑,你和你的部下,以及全家老小就会到菜市口集合去了。 朱权听得荆鲲和秦卓峰细说明白其中缘由后,忍不住恼道:“这个世上就有那么一些人,坐井观天,最擅长的就是站在自以为是的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品头论足,从不考虑别人的实际环境。”嘴里这样说,心中忖道:即使如我这样一个来自几百年后,观念和荆先生,师傅他们完全不一样的现代人,到了这里,也只有我去适应他们,适应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更何况,即使是现代人,谁敢说他就完全的超然物外,不带一点历史和时代背景?他们口中所说的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不就是特指出生于三个不同时代,观念完全不同的三代人么?可见这些什么看似振振有词,用以指责岳飞将军的“狭隘”“愚忠”腔调,基本也就是站在数百年后,某些无视历史环境的所谓砖家叫兽用以哗众取宠,类似于张飞说岳飞,说得漫天飞的混帐逻辑。身处数百年后言论自由的社会,妄言狭隘,愚忠,毁谤本已遭逢千古奇冤的名族英雄岳飞将军,于心何忍?居心何在? 荆鲲给自己斟满一杯茶后坐下,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岳武穆虽是文韬武略盖世无双,但生性太过刚直,在庙堂之上周旋于君臣之间,就略显不足了。” 朱权奇道:“何以有此一说?” 荆鲲双目凝视朱权,说道:“靖康之难后,金军劫去徽宗,钦宗二帝后,宋徽宗赵佶第九子,宋钦宗赵桓之弟,康王赵构被立为帝,也就是南宋第一个皇帝宋高宗。” 朱权奇道:“换了个皇帝难道就不要收复中原了?” 荆鲲摇头苦笑道:“若能收复中原了,自然是君臣皆大欢喜,可惜当时岳武穆和岳家军的口号是,直捣黄龙,迎回二圣。”略微一顿后接道:“以我看当时岳武穆的口号换做,收复中原,直捣黄龙更为好些。因为当时金人手中的宋徽宗赵佶虽然已经病死,但宋钦宗赵桓却依旧健在。” 朱权毕竟也在大明朝的庙堂上滚过了两滚,闻言一怔,迅即明白了过来,苦笑道:“岳家军攻无不克,再加上韩世忠也属于名将一流,若是将赵桓活着弄回来,这位宋高宗赵构只怕就要如坐针毡了。” “正是如此,而且当时南宋能征惯战的将领中,莫不是家资豪富,各有嗜好,韩世忠广置房产,吴阶好女色,南宋诸将中,唯有岳飞坚持一妻,且从不去青楼纵欲。吴阶曾买了一名士人家的女儿送给岳飞只有岳武穆,岳飞便遣人送回。部将谏阻说不要伤了吴阶的情面,岳飞说:“而今国耻未雪,岂是大将安逸取乐之时?为人廉洁奉公,衣,全家均穿粗布衣服,食,与士卒最下者同食,住,茅屋军帐,与士卒同甘共苦。高宗曾要在杭州为岳飞建豪宅,岳飞辞谢说:“北虏未灭,臣何以家为?”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纪律极为严明,深得民心。”荆鲲说到这里,长长吁了口气缓缓接道:“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徐瑛一直默默听闻,此时听得荆鲲如此说,眨了眨一双大眼奇道:“家父最佩服岳武穆的就是他治军严谨,为人廉洁奉公,以荆先生来说反而不对了?” 荆鲲微笑不答,反而问朱权道:“若是殿下处在岳武穆的环境,该当如何处之?” 朱权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世界后所经历的尔虞我诈,所接触的洪武皇帝朱元璋,燕王朱棣,和卫拉特部族脱欢的勾心斗角,缓缓说道:“易位而处,皇帝送我房子,我不但收下来,还要多要两座。”转头看到蹩着秀眉怒视自己的徐瑛,将别人送美女自己打算收下的话,咽回了肚子中。 荆鲲闻言抚掌大笑,显得甚是欢愉。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于忧患 朱权看了看徐瑛,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数百年后的普通老百姓,说起某些古代的皇帝来,他未必知晓,但精忠岳飞可谓妇孺皆知。那是因为我们世人绝大部分皆是平凡之辈,扪心自问在他那种环境下,做不到岳飞将军那样的刚直不阿,逆境昂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样一个英雄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当他拒绝同僚所送的美女之后,拒绝皇帝赠与的豪宅之后,他的同僚或许表面上会对他佩服有加,但因为内心中的自卑,不会和他走得太近,成为知己。皇帝手下有这么一个威望素著,得军心民心,却自甘清贫的将军,有这么一支连金军都惊呼: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军队,就会让赵构感到犹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安。岳武穆也就只能率领同样孤独的岳家军,去和金兵浴血厮杀,拯救黎民,孤单的去实现胸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梦想。” 荆鲲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宋太祖赵匡胤所谓“杯酒释兵权”之时,对他手下的将领有过这么一段话,他说:“人生如白驹过隙,求富贵者,不过想多积金钱,多多娱乐,使子孙免遭贫乏而已。你们不如释去兵权,出守地方,方多买良田美宅,为子孙立永不可动的产业,同时多买些歌儿舞女,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朕再同你们结为婚姻之家,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这不很好吗?”说到这里,突然面露讥诮之色,缓缓说道:“很多人以为赵匡胤这番话说得很高明,以老夫看来却是大谬不然,以开国皇帝之尊,竟说出什么多买些歌儿舞女,日夜饮酒相欢的话来。让他的后世子孙怎么想?其他继续为他效力的文臣武将如何看?” 朱权听到这里,忍不住苦笑道:“那自然是贪图享乐,不思立功报国了。” 荆鲲点了点头,来回踱步说道:“所谓安逸之心一生,则进取之心全无。赵匡胤自以为高明的解除了将领兵权,凡事有其利,则必然有其弊,导致了他的后世子孙,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宋高宗赵构,皆是晓风吟月,不思进取,只图偏安江南的短视之辈。坐拥江南富饶之地,富国弱兵,不思加强军力抗击异族,收复失地,反倒把自己手下将领的手脚捆死,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朱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以我在脱欢卫拉特部族中所见,这些游牧部族之所以骁勇善战,最大的因由便在于,他们自幼生活于为了水草都会引发征战的荒漠草原,男女老幼自然而然具备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危机意识。而我们中原汉族坐拥千里河山,物产丰富,不愁吃穿之地,无形中就会磨灭了英勇善战的战意。若是再坐等这些游牧部族强大,出个什么铁木真之类的家伙,弄出数十万骑兵来,则中原黎民百姓危险之极。”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暗暗忖道:数百年后的现代社会,我们的民族一样是坐拥辽阔富饶的土地,若是坐在宝藏之上却对一旁虎视眈眈,想打主意的家伙们不小心提防,那也是危险之极。历史跨越数百年,我们的敌人不再是游牧部族,而是善于学习,缺乏资源而又极富扩张侵略性的日本军国主义,八年浴血抗战,付出难以计数的生命才没有被亡国灭族,历史教训何其惨重?敌人会变,环境会变,但有些道理还是颠扑不破的。 荆鲲听得这闻所未闻的“危机意识”一词,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孟子云: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倒和殿下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卓峰冷笑一声,说道:“和岳武穆同朝为官,黄天荡大战重创金兀术十万大军,被同称为中兴四将之一的韩世忠,其实也属于名将一流,可摊上这么一个废物皇帝又能如何?即使自己不贪财贪地,出于明哲保身,也只好主动向赵构索要豪宅地产,以表示自己的忠心,绝不会造反。最可笑的是,此举竟然还引得赵构龙颜大悦,真真滑天下之大稽。” 朱权听得二人这番言语,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初见洪武皇帝朱元璋之时,他严惩贪墨官员,自己带头节俭,就餐时的三菜一汤,教训自己的那一番话。忍不住心中微微苦笑忖道:朱老爷子抠门得紧,连零花钱都舍不得给我多发几个,但平心而论,若是将他和同为开国皇帝的宋太祖赵匡胤一比,只怕军事谋略和治理国家的远见卓识,就远胜赵匡胤了。谁敢找他老人家要地要房子,那可就真是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徐瑛听得他们一番言辞,心中大是不悦,微微怒道:“以你们这么说,岳武穆不贪财好色,严于律己,刚直不阿,反倒是不够圆滑了?” 朱权见她发怒,不禁心虚,连忙赔笑道:“正因为岳飞将军的刚直不阿,一腔正气,人所难及,故此自他之后的数百年中,能征惯战的将军虽也出了不少,但从无一人敢自比岳武穆。” 徐瑛受父亲徐达影响,是以心中极为崇敬岳飞,今日闻得朱权,荆先生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忍不住芳心不悦,此时听得朱权为消极自己怒气,竟然如此言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笑骂道:“你又不是神仙,如何连数百年后的将军也知晓了?”她以为朱权信口开河,夸大其词乃是讨好自己,心中也不自禁的喜悦。 朱权这才省起自己慌乱之下,又是信口开河,误泄天机,眼见她似嗔实喜的神情,忍不住笑道:“我就是神仙,能预知未来现在。”说这里一顿,语气沉重的道:我们华夏一族坐拥富饶山川,自给自足,崇尚与人为善,最不喜欢侵略别人,从不以征服杀戮别人为傲。就象一只喜欢在自己的深渊中,安安静静歇息的巨龙。数百年后,有那么一个弹丸岛国上的异族,自以为唐朝的时候,在我们身上学到了华夏的文化,将我们的善良误认为是软弱可欺,自认为抓住了我们最虚弱的时候,妄图以灭绝人性的杀戮来征服我们,灭绝我们。正是因为我华夏族无数的军人,甚至是百姓,从内心中信仰岳武穆的精忠报国的精神,做到了文天祥丞相那般的宁死不屈,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伤亡后,才得以击退那些自持拥有先进武器,受过严格军事训练,武装到牙齿的强敌,让世人明白我们华夏一族,虽不好战,但却是这世上最英勇善战的民族。” 荆鲲,秦卓峰,徐瑛等眼见他越说越是激烈,不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甚是讶然。 正在此时,马三保在外将帐帘一掀,一丝亮光射进帐中。朱权等人转头看去,这才发觉时光不知不觉中竟然已是过去了一夜,现在已经是到了黎明天光时分。 朱权,徐瑛等四人站起身来,走到帐外。 荆鲲眼望广阔天际冉冉初升的红日,突然微笑道:“殿下今日的话,和现在的日出之象,倒是甚为贴切《易经》中所云的“潜龙在渊”,《易经》曰:人生初九,如旭日东升,潜龙在渊。据易经中的说法,这一天之前,虽然已属春天,但还蛰伏着,称之为“潜龙在渊”。”嘴里这样说着,双目凝视不远处的朱权,面上流露出欣慰的神色来。心中明白,面前此人,经历了庙堂之上的权利漩涡,经历了被人欺骗,出卖后的生死一线。跟随明朝北征大军远赴这辽东后,曾和蓝玉一道,迫退了卫拉特三部族,血战庆州,逼降纳哈楚十余万元军。经历了这林林总总,早已脱胎换骨,再也不是当初相识之时,那来历神秘,懵懂无知的少年,而是大明天朝的宁王殿下。 天色大亮后,军营中蒙古元军降卒和家属中,不愿留下的,已然陆陆续续的在军营外远处,开始领取明军所发的路费和口粮,牵着战马,满面喜色的纷纷离开。 朱权眼见此情此景,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这个抠门的朱老爷子,倒突然大方起来,连这些昔日敌人的路费都管了。他就不担心这些家伙以后又拿起兵器来打我们?” 荆鲲微笑道:“愿意跟随咱们大军返回关内定居的,自然就是大明天朝的子民,而这些返回漠北草原的蒙古士卒,也不是全无用处。这位洪武皇帝精明得很,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现在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无数,很多至今不肯归顺大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北元王庭虽然已经退居漠北,但金帐汗国在他们心中犹自存有余威。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却是,这些部族心中畏惧大明,害怕咱们也来个以暴制暴,以他们昔日祖先的凶残杀戮来对付他们的族人。” 朱权心中恍然,笑着说道:“原来他是要让这些家伙活着回去,以此向这些心中惊惧的大小部落说明,我大明天朝不会做那等赶尽杀绝的事,以此瓦解分化他们。这个老头子算盘还真是精,留下的成为天朝子民,离开的也等于是去帮他穿口信的传令兵。” 迎着那耀眼的曙光,朱权胸中一股豪气顿生,手指天边笑道:“什么狗屁金帐汗国,现在已成落日余晖,丧家之犬。现在你们所需要面对的,乃是我犹如初升朝阳的大明帝国,名将如云,雄兵百万。就让咱们跃马草原,来一次大漠射雕,将你们打得支离破碎,夺回南宋那些废物皇帝给汉人丢失的尊严。” 第一卷《潜龙在渊》到此结束。 有感于某些砖家叫兽的妄言妄语,跳梁之举。引用一位名人的话做一回答。鲁迅先生去世后,著名作家郁达夫撰文纪念说:“没有英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一群可怜的生物群体,而有了英雄人物却不知道崇拜和爱戴的民族,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所见略同 冯胜率领手下明军和纳哈楚手下的元军降卒一路朝大宁而来。元军中马匹牛羊众多,再加之明军的粮草辎重拖累,行进甚是缓慢。待得行到大宁之时,朱元璋的圣旨也已到达。让北征大军众将率部各回卫所,冯胜,傅友德率领纳哈楚,观童等手下平章,万夫长一同返归应天复命。兀良哈三位首领各授以指挥同知之职,暂归辽东都督马云麾下。此时纳哈楚元军中士卒家属,愿意留在北方定居者也有十万余众,跟随冯胜到达北平附近后,自有大批明朝官员负责安置。 宁王朱权,燕王朱棣,曹国公李景隆,蓝玉等跟随冯胜,傅友德率领三千明军一路南归。 一个月后,来到应天之时,已是莺飞草长的季节,朱权策马进到应天之时,眼望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百姓安静的生活,回想远征辽东之际,在庆州的浴血征战,恍如隔世。 他们进城之时,已是快到黄昏时分,御书房太监薛京传来旨意,让远征将帅回府歇息,宁王朱权和燕王朱棣即刻进宫面圣,纳哈楚等人自有专人负责安置。 徐瑛离家多日,甚是挂怀,便即离开朱权回家去了。荆鲲带着马三保,和景骏,司马超和王府将领左鸿回府,秦卓峰在辽东许久,嘴里早就淡得紧了,溜达着上街喝酒去了。 朱权跟随着前来传旨的薛京,策马朝皇城洪武们行去,心中暗暗埋怨道:这个老爷子也不让人歇会儿的,才一回来,就让我和朱棣马不停蹄的赶去见他,太不知道体恤人了。 来到武英殿的御书房中,只见朱元璋正坐在书桌后,和面前肃立的太子朱标低声说着什么。 朱权此时已然比方到这个世界之时滑溜很多,当即拜服于地,参见了皇帝和太子殿下。 朱元璋仔细打量了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一番,面露笑意的让他二人站起身来,心中忖道:朱棣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倒是朱权这小子经过辽东金山之役,性子沉稳了许多。想到这里,忍不住甚是宽慰。 朱标看了看朱权一脸的风霜之色,忍不住皱眉对朱棣道:“你身为兄长,也不将弟弟看着点,竟是让他在辽东亲赴险境,闹出了好大的乱子。”原来朱权一行还远没进城之际,同行的锦衣卫同知蒋贤便即飞马离队,赶来了宫中,面见朱元璋和朱标后,诉说了大军远征辽东的战事情形。 朱棣面上唯唯诺诺,心中不禁苦笑忖道:这小子就是个惹祸精,除了父皇谁能管得住他? 朱元璋因北征大军顺利招降纳哈楚辽东元军,心情极是愉悦,当即下令薛京,让御厨坊整治了一桌丰盛的宴席送到御书房中来,让朱权,朱棣同桌晚宴,气氛倒也其乐融融。 朱权席间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忖道:我这个王爷几乎拼掉了老命,也才捞到这么一桌好吃的,只怕朝中文武百官就没几人吃过您的宴席。 待得吃饱喝足,送上茶来,朱元璋又吩咐御书房伺候的两名小宦官,将一副极为宽大,标注极为详尽的大明地图铺在了地上,站在地图旁凝神观看。 朱权心中本以为他要询问辽东战事的详情,心中正自打着腹稿,却见朱元璋抬起头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在三个儿子身上扫来看去,突然缓缓说道:“以你们所见,若是咱们大明要迁都,北方诸省什么地方最为适合?” 朱棣,朱权等听得洪武皇帝陡然问出此话,忍不住都是面面相觑,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就连太子朱标也是面露诧异之色的皱起眉头,没有说话,显见得今日也是首次听闻朱元璋提及此事。 朱权听朱元璋陡然问出此话,脑海中闪现的却是两个字“北京”。想到这里,一双目光已然落在了地图之上北平的位置.。 朱元璋眼见三人沉默不语,朱棣和朱权的目光都已不在地图上游弋不定,心中甚喜,缓缓说道:“你等有什么见解,尽可放心大胆的说出来,此间只有我父子四人,不必顾忌许多。” 朱权眼睛转了两转,心中忖道:反正我以后是不当这出头鸟了,让太子朱标和朱老四去出风头。想到这里,笑道:“我年轻识浅,没有什么好主意。” 朱棣上次在朝中廷议出兵远征辽东纳哈楚之际,耍滑头给朱元璋教训了一顿,心中暗暗忖道:朱权这小子现在已然开始滑头起来,若是我再象上次一般,只怕还要遭父皇训斥。想到这里,正要说出自己的见解,却被朱元璋沉着脸摇了摇手阻止。 朱元璋脸色甚是难看,目光在朱权身上扫视片刻,突然冷冷说道:“你这兔崽子,如何去了辽东一趟,回来后竟然也学得和权儿一般滑头?你若是毫无见解,如何在辽东对付纳哈楚之际,会想到利用天降大雪,冰封江面之际,让傅友德率领五万骑兵阻止元军取水?”说到这里,略微一顿接道:“莫非此计不是出于你,而是你身边另有高人出谋划策?” 朱权面上带着干笑,脑中飞速转着念头,忖道:此计自然是我原创,但又万万不能推到荆先生头上去,以免给他惹祸。原来荆鲲早知洪武皇帝此人城府深沉兼且心狠手辣,连号称大明第一开国功臣的韩国公李善长,去年也因为身涉胡惟庸一案,给满门抄斩,所以早就对宁王朱权千叮万嘱,在朱元璋面前小心慎言,自己的有些言语和见解,万万不可让皇帝知晓,以免惹来后患无穷。 朱元璋鼻中冷冷哼了一声,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转头对朱权和朱棣说道:“今日你二人必须说出自己的见解来,各自以笔写在手心,再给朕看。若是想耍滑头,今儿夜里就一直在此御书房,不要想回府睡觉了。” 朱权闻言无奈,只得愁眉苦脸走到书桌边去拿起毛笔来,在手心写好了“北平”二字,心中抱怨道:这个糟老头子,当真就不让人消停会儿的。为何我对付脱欢,纳哈楚之时主意很多,一到他跟前就束手无策呢,看来他老则老亦,还远远不糟。 朱棣早在北征解决纳哈楚辽东元军之后,跟随冯胜率领归顺的元军士卒到北平之时,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此时也是缓缓拿起笔来,在手心中写好,心中忖道:看来父皇早有迁都北方,经略辽东之意。 太子朱标突然躬身对朱元璋道:“儿臣觉得,应天乃是六朝古都,迁都之事兹事体大,此时我大明虽已降服辽东纳哈楚所部元军,但北方诸省地广人稀,人口太过稀薄。此事牵扯到北方诸省驻军,运河,人口等方方面面,不宜轻动。”原来他自被朱元璋立为太子后,多有襄助处理朝中政务,心知这迁都可绝非儿戏,乃是极为重大的举措,是以有此一说。 朱元璋心知儿子所言乃是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朕自然知晓此种利害关系,但咱们处理军国大事,就和下棋一般,不能只看眼前得失。须得看到十步之后,百年之后。此时迁都,虽然时机尚远远不成熟,但有些东西必须未雨绸缪,尽早开始动手准备才是。” 朱权和朱棣来到朱元璋身前,一同伸手出来一亮,只见两人手心中不约而同的写着“北平”二字。朱权眼见朱棣竟然也想到了北平,心中一凛,暗自忖道:我是纯粹的作弊,这朱老四竟然也是如此见解,那就当真了不起了。咱们这虽然算不上英雄所见略同,但勉强也算是熊雄所见略同吧。 朱棣眼见朱权竟然和自己想到了一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震骇,忖道:朱权这小子,在辽东想出那么个利用大江封冻之际,断去元军饮水的毒计,已然大为不凡。此时竟还有此等见识,看来日后须得多加谨慎,不要和他轻易结怨,携手对付方孝孺,黄子澄那帮子酸儒要紧。 朱元璋眼见两个儿子所选择的北平正合自己的打算,心中甚是诧异,忖道:棣儿才智不凡,有此远见卓识不奇,权儿这小子经历辽东之后看来也是大有长进。心中虽然甚是惊喜,面上依旧冷冷的,手指朱权手心歪歪扭扭的字,斥道:“棣儿的字已然难看,你这兔崽子竟比他写得还要糟糕,真不知道你在府中有没有看书习字。以后每日给我抄两篇文章,隔三日送进宫来给朕过目,若有懈怠定不轻饶。”原来朱元璋自幼出身贫苦,登基之前也没读过什么书,是以对一众王子的教育便极为重视。 朱权心中大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心中暗暗诅咒,忖道:强烈抗议这种惨无人道,体罚学生的行为。可惜这儿就是您老一手遮天,也没个啥教育局的投诉热线给咱打打。 朱元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坐回桌后龙椅子,冷冷看着朱棣和朱权,突然说道:“权儿,你为何选择北平,给朕细说因由。”他故意选择朱权先问,就是免得朱棣说出之后,朱权又来鹦鹉学舌的应付自己。 朱权心中暗暗叫苦,忖道:难道我跟你说,数百年后北京就是咱们首都? 朱元璋眼见他哑口不言,怒道:“难道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瞎蒙的不成?”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近弊远利 朱权转头看到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的朱棣,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这个厉害的朱老四在对付纳哈楚辽东元军之时,所提出的那个看似笨拙,其实极为厉害的除草地,种良田步步蚕食的法子,心中一动,强笑道:“因为儿臣远征辽东之后,觉得那里沃野千里,乃是不错的大粮仓。目下咱们解决了辽东元军,不妨整个数十万大军过去驻守,既可以守卫边疆,又可以实行军屯,多产些粮食,岂非两全其美?”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暗暗想道:我现在不可能跟你老人家说辽东,也就是后世的东三省,会成为咱们的矿物仓库和工业基地。既然您这么重视农业发展,我也只有从这吃饭的问题着手了。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朱棣,面上忍不住有点微微发热,心中忖道:给老头子逼得太急,也只有拿你的主意来做挡箭牌了,莫怪莫怪。 朱元璋听他如此说,神色一缓,甚感欣慰,朝龙椅上一靠,说道:“朕自驱逐鞑虏,建立咱们朱家的大明王朝以来,一直施行轻徭薄赋,在各省大力兴修水利,目的就是为了让咱们大明的子民都能吃饱饭,大家都吃饱穿暖了,谁来造你的反?可惜朝中这些读书士子们,整日说起四书五经来那是滚瓜烂熟,对五谷杂粮反倒目不识丁,这样当官能治理好天下?前些日子朕还让国子监的一帮士子,去了京城附近郊县查看水灾。” 朱权听朱元璋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堆,突然暗暗叹了口气,暗暗忖道:这些朝中的文官,都是读书人出生,信奉那一套什么君子远离庖厨的狗屁道理,把吃饭看做庸俗之事,不屑于谈论。古代不是还有一些老兄说过什么民以食为天,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些话么?这些酸儒咋就不记得了?看来荆先生说后世很多读书人对孔子,孟子的话喜欢断章取义,真是有道理。若是连老百姓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好,说其他的都是纸上谈兵的废话。 太子朱标听父亲这么说,也不禁默然,他乃是朱元璋的长子,深知朱元璋自幼出生贫寒,在元末之时饱受饥寒之苦,心中想道:方先生,黄先生他们虽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但关乎老百姓生计的很多地方,就远远没有父皇的远见卓识和一语中的了。 朱棣低着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目光斜睨朱权,暗自庆幸忖道:在父皇和大哥面前出风头的事情,还是让这小子去做吧,我心中明明白白的隔岸观火就是。 朱元璋抬起头来,双目凝视朱权,突然笑骂道:“你小子能从吃饭这个很实际的问题考虑经略辽东,甚是不错,但咱们也不能用那个急吼吼,调遣大军驻守屯田的法子去辽东。朕已然封“兀良哈”三卫首领为指挥同知,各自统帅自己的部族,不干涉他们的游牧生活,若是象你小子这般调遣大军过去占山头,岂非失信于天下,逼他们又造反么?你这么个法子太过急功近利。” 朱权听他这么说,回想起乃刺无曾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草原游牧部族逐水草而居,放牧牛羊乃是千百年来的生活习性,非是短时间之内可以一蹴而变。兀良哈三卫眼见冯胜大军所带的二十万民夫开垦荒地,立时如坐针毡的情景,忍不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颇带无奈之色的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看来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朱元璋站起身来朝他们三人说道:“你三个回去好好歇息吧,各自思量一下迁都北平的事情,待得明日朝议之时,想个法子,也好说服朝中那些文臣武将。”说罢传出旨意,让负责守卫武英殿的锦衣卫首领李翎调遣二十名锦衣卫属下,各自护送燕王,宁王回府后,转身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章,凝神观看起来,不再理会朱权等三人。 朱权跟随太子朱标叩拜之后,朝外走去,走出御书房之际,转头看了看书桌上那一叠奏折,心中苦笑道:这个老爷子,自己是个不喜欢享受的工作狂,就要把我们也整成和他一般。嘴里说什么回去好好休息,又交待这么个艰巨的任务,还让人安生不?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此时天色早已全黑,紫禁城中灯火处处。朱权朱棣二人一路尾随太子朱标而行,走在皇城大道上,听得朱标的嘘寒问暖,也只有面带恭谨之色的唯唯诺诺。 待得行到东宫附近,朱权朱棣告辞朱标后,也是一路默默无言的朝洪武门行去。这李翎属下的锦衣卫乃是“金”字卫所中人,独立于南北阵抚司以外,只受洪武皇帝朱元璋节制。他们两个王爷深知其中厉害,纵是一腔苦水,也无法互相倾倒,出了洪武门后各自回府。 待得回到自己宁王府的书房,朱权让马三保去将荆鲲请来一同饮茶,缓缓说出了先前觐见朱元璋之时,他所交代的事情。 荆鲲听完朱权所说,皱起眉头来沉吟片刻后,突然缓缓说道:“所谓心怀故土,近乡情怯,谁都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安乐窝。跟随洪武皇帝打天下,朝中的一众文臣武将,淮西旧部占了十之**,迁都此事在朝议之上,只怕会遇到难以想象的阻力。” 朱权听得“心怀故土,近乡情怯”这句话,心中一动,脑海中回想起的乃是自己远赴辽东之后,在蓝玉大军被夜袭,昔日陈友谅麾下的将军风铁翎和他手下的数千黑衣骑士,曾经误打误撞的在漠北元军海兰达手中救了自己。回想起这支祖籍江浙,迫于形势之下远避辽东的军队在辽东居住了二十年之后,依然对故乡念念不忘。突然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老头子是早就预计到朝议迁都此事,必然在文武百官中引起轩然大波,想叫我和朱棣一起帮忙做这极为得罪人的事儿,硕大无比的黑锅一起背。”心中寻思道:我毛笔字写得极为糟糕,连老头子都忍不住骂,跟朝中那些个书呆子相比,完全就是个文盲,打架我能打他们一群,若是比这唇枪舌剑,只怕随便出来一个都远非我所能招架。思虑及此,忍不住心下沉重,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荆鲲看着朱权,目光闪烁的问道:“以殿下辽东一路所见,南北这几个省,有何差异?” 朱权沉吟片刻后皱眉道:“以我看,浙江,江苏这些个地方人烟稠密,繁华昌盛。但山东,山西这些地方地广人稀,许多土地荒芜。辽东那等沃野千里之地,只给游牧部族养马,太过浪费,若是能开垦荒地,多多种些粮食,那得解决多少黎民百姓的生计?”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东三省那可是矿产丰富之地,又是种粮食的好地方。后代可是咱们的工业,农业重地。一旦迁都,势必将南方人口和军队大举迁徙至北方。人多了,军队多了,地皮踩个几百年也发烫了,那就牢牢攥在咱们手里了,什么游牧部族,什么老毛子,别想过来乱占山头。他经历辽东金山战役,联系后世日本鬼子侵略东三省所体现出的扎略意图,眼界见识和昔日已然大大不同。想到这里,暗暗咬牙,心中打定主意,不论明日朝堂之上遇到什么阻力,都得统统打趴下,完成迁都这个南北战略转移的宏伟计划。 荆鲲眼见朱权言辞之下赞同迁都,心中大是安慰,忖道: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殿下历经远征辽东,见识已然大是不同。微笑着说道:“咱们路过北平之时,殿下觉得那里的民风和这应天有何不同之处?” 朱权回想在北平所见,皱眉说道:“那里乃是昔日元朝鞑子的大都,胡风极重,汉人文化远远比不得咱们应天。”嘴里说到这里,心中回想起自己去面见纳哈楚,招降之际所说的一些话,突然冷冷说道:“相比漠北游牧部族的骁勇善战而言,咱们中原儒家文化沉淀积累的影响才是他们远远不能企及之处。这些游牧部族,没有统一的文化,信奉的完全就是弱肉强食的草原法则,打不过大明军队又能得咱们的好处,投降的时候都很开心。若是换了咱们汉人的军队,只怕稍微骨头硬点的将军,手下有几万人马,都要打得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荆鲲点了点头,说道:“文化以及生活风俗这些东西,你不影响别人,别人就要影响你。北平乃是昔日的元朝都城,很多咱们汉人老百姓耳濡目染,都有了一些胡风。而且历年来的科举应试,北方诸省的士子数量,比起南方江浙这等文风极盛之地,远远不及。若是咱们大举迁徙江南人口去到北方,潜移默化之下,就能慢慢扭转颓势。虽则很多百姓前两代人会不习惯那里气候及环境,但等过得几代后,他们的子孙在那里扎下了根,心中慢慢认同了北方乃是他们的故乡,对于抵抗塞外的游牧部族和日后经略辽东,都有难以估量的作用。以我看迁都此事,近看似乎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但一两百年之后,北方诸省的人口和风气渐渐和南方持平后,所得之利远远大于弊。” 第一百三十八章 :保家卫国 朱权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颔首,叹了口气说道:“看来目下的南北诸省的文化以及人口,处在一个极不平衡的状态之下。”说到这里,突然回想起自己手下的心腹景骏在辽东之时,经常和蓝玉的副手王弼混在一起。转头让一旁的书童马三保去将景骏,司马超二人唤来。 盏茶时分后,景骏和司马超二人跟随马三保一同来到书房。 朱权让景骏说说大明在北方各地卫所的驻军情况。原来早在大军征讨纳哈楚之时,朱权就让景骏去王弼处多多了解各地卫所的驻军边防情况。这些内情本是军中机密之事,但王弼深知朱权乃是皇帝陛下甚为看重的王子,有心结好于他。是以就对景骏这个宁王殿下的心腹,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景骏听得朱权询问边塞卫所的驻军情况,便即让马三保取来在辽东之时,依据蓝玉军中地图所临摹下来的一张军事地图,在地上展开。马三保又点起了几只蜡烛,以便让众人能看得更为细致点。 景骏蹲在地上,手指地图对朱权说道:“以小的在王弼将军处所知,目下朝廷在边防上是采用两种手段相辅相成,防御塞外的北元。第一,东从山海关起,西至嘉峪关,经过十八次大兴土石,修筑了长城,称为边墙,其中宣化、大同之南还修筑了内长城,称为次边,这些化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而修筑的长城和壕垣,基本上都是为了防御蒙古骑兵的南下。第二,沿长城壕垣设置重镇,派驻重兵。自明初到现下,先后设置了九个重镇统领前线军士,以世袭军制屯田驻守当地。这九个重镇统称九边镇,即:辽东镇(治广宁,今辽宁北镇)、蓟州镇(治三屯营,今河北迁西县西北)、宣府镇(治宣府,今河北宣化)、大同镇(治所在今山西大同)、山西镇(治所在今山西宁武)、延绥镇(治所在今陕西榆林)、宁夏镇(治所在今银川)、固原镇(治所在今宁夏固原)、甘肃镇(治所在今甘肃张掖)。各镇都有总兵官、巡抚,数镇之上还有总督。这些封疆大吏统领的兵力,多时达百万,少时也有几十万,约占全国兵力的三分之二。” 朱权听完景骏的话,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人口,文化和经济是南重北轻,兵力倒是北重南轻了。” 荆鲲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可惜光靠军队和长城未必能抵挡蒙古骑兵。” “哦?”朱权闻言不禁面露不解之色。 荆鲲沉声说道:“士卒也是普通老百姓训练而来,他们的脑子里往往没有一国一族之念。对他们最为重要的乃是家乡亲人。目下北方人口稀少,很多士卒多半不是北方诸省的人,如果与异族交战不利,士气受挫之下,他们脑子里总以为还有南方的家乡可以去。”说到这里略微一顿,转过头来双目凝视朱权缓缓接道:“如果他们已然在北方诸省扎下了根,那么脚下就是故乡的土地,不远处就有妻儿父母,退无可退之下,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发挥出最为强大的战力。保家卫国,只要这些北方的士卒能一力死战,保住了家乡,自然就戍卫了大明帝国的北方诸省。” 朱权等几人听他如此说,都忍不住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荆鲲说到这里,突然捻须微笑道:“不过这些军事,文化方面的原因,咱们能想到的,燕王殿下和老光头僧道衍自然也能想到,所以只怕殿下还得另外有一番见解,以免燕王殿下明日将话都说完了,您再也无话可说。” 朱权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苦笑道:“这个朱老四,莫看他在应天随时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其实厉害得紧。”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起先前自己和朱棣觐见朱元璋之时的情形,苦笑接道:“只是方才看老头子的情形,好似针对我得很,只怕他明日要先让我说见解也不一定。” 荆鲲摇了摇手微笑道:“所谓长幼有序,明日庙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之前,皇帝断断不会这般先幼后长,乱了尊卑,定然是先问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最后才轮得到您。” 朱权听他如此说,不禁皱眉道:“若是朱老四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那该如何?” 荆鲲坐回椅子中,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突然缓缓说道:“目下朝中的这些文臣们一则心怀故乡,二则不愿轻易做出劳民伤财的迁都举动。但他们的父辈也曾深受元朝暴政迫害,对南宋这么个文化鼎盛的朝代,灭亡于异族之手都是心如绞痛,对于南宋“靖康之难”和“崖山之役”莫不视为奇耻大辱,殿下要在这两点上多做文章。南宋看似亡于军事上的失利,其实要害之处,还在于殿下所说的那四个字,危机意识。” 朱权对靖康之难自然知晓,对这崖山之役却不了解,沉声说道:“愿闻其详。” 两人商量着直到半夜方才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日天刚破晓,朱权已然纵骑出了王府,率领马三保和司马超以及一些随行护驾的王府卫士朝皇城洪武门而去。走在路上,朱权依然是愁眉不展,心中忖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听起来倒是简单,只是太过抽象空洞,光靠嘴皮子难以表达得形象,只怕说服不了那帮书呆子。”正在绞尽脑汁苦思之际,已然来到了秦淮河上的一座桥上。此时天色尚是黎明时分,街上静悄悄的还没多少行人,耳中陡然传来一阵蛙鸣之声。 朱权目光扫视间,见得河面上有三两只蹬着腿游动的青蛙,目光一闪,心中有了主意,转头对马三保和司马超吩咐道:“你两个去河边捉两只来给我,说罢以手中马鞭指了指河里游动的青蛙。” 马三保和司马超听得宁王殿下口出此言,忍不住苦笑不得,下马奔到河边,胡乱弄了两只,再去附近民居索要了一个装米的布袋,装好了递给朱权。 朱权手拎布袋,看着里面两个小东西一阵乱蹦,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布袋系在马鞍一侧,策马而行。 马三保和司马超眼见他一脸神秘的笑容,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殿下自打在辽东和兵部那三个古怪的老头子相处之后,经常有些古怪的举动和主意,让人莫测高深。 此时的皇城中大道之上,魏国公徐达,颖国公傅友德,兵部侍郎齐泰和黄子澄等一众一众文臣武将,各分为左右两列,鱼贯而行。许多年轻的文官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身穿锦衣卫服饰的青年昂然而行,面目却是素不相识,面面相觑之下,目光中都有几分鄙视和诧异。 这身穿锦衣卫同知服饰的,正是带领乃刺无去辽东策反纳哈楚的蒋贤。原来他虽是在皇帝直属亲军锦衣卫中担任要职,但因身负监视文武百官的机密要事,从来没有在百官云集的早朝之时亮过相,只因此次招降纳哈楚立下大功,是以朱元璋特旨让其今日参与朝议,接受封赏,朝中自徐达以及六部尚书以下的众官,对他也是漠然不识。 蒋贤武功精强,自然能察觉到这些文臣对自己隐含鄙视的目光,心中微微冷笑,暗暗忖道:这些个酸儒只会空谈误国而已,我在辽东吞风咽雪,冒死刺杀蒙古蛮酋之时,你们还在这应天安享太平,今日便要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朱权来到早朝的“奉天殿”外之时,朝殿门口的两个小宦官招了招手,在他们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后,将手中装着青蛙的布袋递给了其中一个宦官,跟随在朱棣身后走进殿内。 待得文武百官肃立两旁不久,朱元璋缓步而出,一番礼节之后,朱元璋端坐龙椅之上,面露喜色的朗声说道:“全赖皇天相佑,三军将士用命。我天朝北征大军,降服北元纳哈楚二十万元军。今有纳哈楚,观童等人率领麾下军民十余万,归顺天朝。兀良哈三族十万左右军民也臣服我大明,三族首领愿率属下六万左右士卒,夷属于我天朝,朕已然各自授以指挥同知之职,让他们镇守辽东。”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徐达身后的冯胜,傅友德,蓝玉,王弼等人,沉声说道:“辽东远征将帅各有功劳,上前听封。” 一众辽东将帅闻言忙即出列,伏地接受封赏。 六部尚书以及黄子澄,方孝孺,齐泰等一众文官,也早已知晓辽东元军大部尽皆在纳哈楚率领下归顺大明,也是忍不住一脸喜色。他们以为此次纳哈楚麾并未作出激烈反抗,眼见得此次北征之后,不但大明士卒伤亡不重,就连北元军民也死伤不多,心中对此次北征辽东的战事结果也是皆大欢喜。 朱权站在一旁看着冯胜,傅友德他们一个个加官进爵,心中不满,忖道:你们一个个银子,官爵都有了。我也是去拼了老命的,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只蹭了顿饭吃,太过吃亏。想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怀中自商队首领沈鹏处强行索要回来的那张欠条,暗暗想道:这一万多两银子,得找个机会得找老头子报销了,才不算白白忙活一场。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心天下 待得冯胜等一干将帅退回原位,朱元璋对身侧肃立的御书房总管薛京沉声说道:“召乃刺无进殿。” 随着薛京尖锐的嗓音在“奉天殿”中响起,一个身材瘦削,身穿七品文官服饰的汉子在宦官的带领下走进大殿来,三跪九叩的伏于地上,以略带颤音的声音道:“微臣乃刺无叩见陛下。” 朱元璋目光灼灼的手指锦衣卫同知蒋贤说道:“锦衣卫同知蒋贤率领乃刺无远赴辽东,甘冒奇险,对招降纳哈楚所属辽东元军居功甚重,一起听封吧。” 朝中一干文官眼见乃刺无一个蒙古人身穿大明文官服饰,都有点啼笑皆非之感。原来大明朝低级官员中虽多有昔日元庭归顺的蒙古族人,但因生活习惯等原因都是在北平附近为官,在这南方应天城中,蒙古人为官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几不可见。是以朝中自六部尚书以下的官员眼见此状都甚感新鲜。有些年轻之辈,碍于庙堂庄严的气氛,也只能面带笑容强忍着不发出声来。 蒋贤闻言忙疾步走出队列,叩拜在地。 薛京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锦衣卫同知蒋贤,远赴辽东,甘冒奇险,为招降辽东元军纳哈楚所部立下汗马功劳。特由从三品锦衣卫同知晋升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统领南北锦衣卫镇抚司。”紧接着又宣旨将乃刺无封做了礼部一个五品官。 乃刺无久慕京城应天的繁华之处,且心知这礼部的官员,在六部中相对来说虽是实权最小,但也最为清闲,不由得喜出望外。 蒋贤叩头谢恩之际,一贯冷静的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阵喜悦。原来这锦衣卫指挥使,自己昔年的上司毛镶,身涉胡惟庸案给处死后,便一直空了下来。这些年他和负责诏狱的另一位同知曹文斌斗得甚是厉害,便是想争夺此职。此刻自己一旦得到指挥使的位置,这个昔日的对头,已然成为了自己的属下,锦衣卫中除了由李翎率领的“金”字卫所负责皇宫大内的安全,由洪武皇帝朱元璋直接亲率以外,应天城中数万锦衣卫属下和各地所有锦衣卫密探,已然牢牢掌控在自己掌中。 朝中方孝孺和黄子澄等一众文官听得这初次上朝的锦衣卫同知蒋贤,此时已然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心中都不自觉的一阵不舒服,纷纷皱起了眉头。 朱权目光缓缓转动,看到了对面一众文官面上都隐隐流露出厌恶之色,显见得对蒋贤这锦衣卫指挥使绝无好感可言,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忖道:蒋贤曾在辽东意欲刺杀“阿苏特”部族的首领阿鲁台,挑动贵力赤,脱欢,和阿鲁台三族联军自相残杀。这些暗杀和挑拨离间的手段,在这些士大夫的眼中自然乃是见不得光的“脏事儿”,光明磊落的事儿人人都喜欢做,可这些“脏活儿”也总得有人干不是?军国大事可不想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正想到此时,不远处大殿门口,列队走来一群身穿蒙古将军服饰的人影,细看之下,正是纳哈楚,观童等辽东元军中的一众高官。 纳哈楚等人在昨日便给礼部的官员教会了礼仪,此时也是三跪九叩的拜倒在地。 纳哈楚拜倒前目光斜视,触到了朱元璋那鹰隼般的一双目光,脑海中回想的却是二十几年前,曾和朱元璋麾下的红巾军在太平激战,被俘后的一面之缘。 朱元璋看了看跪倒一地的元庭宿将,笑道:“纳哈楚,你等也老迈了,既已归顺我大明天朝,朕就各封你们一个爵位,各领俸禄,散居各地颐养天年吧。你等蒙古族人可各以自己的部族习惯生活,尽可放心无碍。”说到这里,霍然长身而起,手指纳哈楚缓缓沉声说道:“二十余年前,朕攻克太平之时,你宁死不归降,要给常遇春斩杀之际,朕看你一心忠于元朝,便即将你释放。在你走之前,朕曾和你说过一句话,你可还记得?今日对朕,对大明帝国心服口服了么?” 纳哈楚听得朱元璋此话,心中剧烈一震,脑海中回想起朱元璋那时曾和自己所说的话,回想起昔日在大都之时,元朝将咱们南方汉人划在蒙古人,色目人,北方汉人之后,列为第四等,要打就打,要杀就杀的情景,回想起方才朱元璋所说自己能以蒙古人的习俗生活,心中木华黎后裔的荣誉感已然烟消云散,忍不住万念俱灰,叩倒在地,不敢目视朱元璋的目光,缓缓说道:“陛下昔日曾和我说,得人心者安天下。微臣昔日不曾完全明白,直到此时方才醒悟,汉人遍布天下,数不胜数,远远多于所有蒙古部落,我等纵有百万精兵,良将无数,又如何与天下所有汉人为敌?微臣心服口服了。”说到这里,语音不自禁微微颤抖,身形佝偻间,仿佛再不是昔日统率二十万士卒的元庭太尉,而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迈之人。” 背对纳哈楚,矗立数丈外的朱元璋闻言,竟也忍不住纵声长笑,显得豪情万丈。 朱权舐了舐嘴唇,忍不住也暗暗好笑,心道:“老头子阴谋诡计玩了一辈子,深不可测,我见了都怕,此时他这般放浪形骸的大笑,倒不像个皇帝,而象一个统率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的将军了。” 朱元璋对薛京扬了扬手,示意他宣读圣旨。 薛京面露恭谨之色,宣读圣旨,将纳哈楚和观童尽皆封了侯,年奉两千石。其余一众元朝降将高官,也各有爵位和俸禄,比之朝中的许多文官武将待遇还要优厚。 待纳哈楚等一众人等谢恩退出“奉天殿”后,朱元璋坐回龙椅中,目光在左右一干文武百官身上扫视一遍,突然沉声问道:“列为爱卿可有本上奏?” 朱权听他如此问,知道该说正事了,忙收摄心神,看了看左侧的燕王朱棣,忖道:朱老四眼圈也有点发黑,估计昨晚也和我差不多,功课做到半夜才睡。我就先听听他的高见吧。” 正在此时,朱权身后不远之处,武将队列中,一个身材瘦削之人,缓步走出队列,躬身禀道:“微臣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有本上奏。” 奉天殿中自朱元璋以下的君臣众人,眼见这蒋贤头一次参与早朝议事,刚刚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便即有本上奏,不禁都是一愣,数百道目光立时集中到了他身上。 洪武皇帝朱元璋本想开始朝议迁都之事,闻言不由得面上微微一沉,缓缓说道:“何事上奏?给朕细细说来。” 蒋贤面带恭谨之色的朗声说道:“今日早朝之前,微臣接锦衣卫属下校尉禀告,前几日由国子监选出,以李轩亭,赵汝南等一众国子监学生,负责查勘临近州县水灾情况之时,接受乡绅宴请,还收受了一些土特乡产。” “岂有此理?”朱元璋陡闻此言,面上突然阴云密布,伸手重重一拍龙椅扶手,霍然站起,左右来回踱步。 朱权虽见过朱元璋发怒之时的表情,但如此愤怒之下的暴走之态,也还是首次见到,虽然事不关己,心中也禁不住有惴惴之感。 朱元璋霍然止步转身,伸手将自己腰间的玉带抬了抬,双眉扬起,手指蒋贤冷冷说道:“你即刻率领锦衣卫属下,将李轩亭,赵汝南等一众国子监学生押解回京,细细审问,只要是吃了,喝了,拿了的,明日午时,斩立决。”说到最后三字之时,语带铿锵之音,面上流露出的已然是肃杀之气。 朝中文武百官听得这些国子监学生只因为吃了一顿饭,收了些乡产,就要给判个斩立决,不由得悚然一惊,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顿时有四个文官站出队列来,想要为那些国子监的学生求情。 蒋贤深知朱元璋的性子,要杀谁,要做什么事情,那是天王老子也别想阻止,是以也不管朝中的文武百官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躬身领命后,转身出殿而去,执行皇帝陛下口谕的任务。 朱权眼望蒋贤渐行渐远的背影,皱起眉头心中忖道:好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火就要烧掉一堆人的脑袋啊。 朱元璋双眉一皱,趁着那些文官还没来得及跪倒在地,一扬左手阻止了他们,冷冷喝道:“够了,此事朕意已决,不容再议,若再有人为他们求情的,便领受庭杖二十。”嘴里说着话,转头以一双不容质疑的森森然目光,注视也想出声为这些国子监学生求情的太子朱标。 朱标方才听得这些大明朝的士子,明日朝中的栋梁,就要为吃了一顿饭掉脑袋,心中大为不忍,刚想出声求情,目光触及父亲朱元璋满含杀气的目光,不自觉心中惧怕,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口。 朱元璋眼见儿子退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忖道:标儿为人太过宽厚,日后只怕也只能是个守成之君。接受宴请此事,虽然看似不大,却关乎朝中为官风气问题,岂可容得下妇人之仁?他心知此时朝中文武百官中,忠于太子朱标的占据绝大多数,若是让儿子出言求情,只怕朝中瞬间跪倒一片附和之人,总不能将满朝文武都拉出去打吧,是以先发制人的制止了朱标求情之言。 第一百四十章 :重典治国 有三个文官眼见太子朱标退却,面面相觑之下,也默默退回了队列中。剩下的一个七品文官没有退却,依旧跪倒在地,奏道:“微臣巡城御史周观政有本上奏。” 朱元璋冷冷问道:“可是为这帮国子监的士子求情?” 周观政眼见朱元璋一脸杀气,还是点了点头。 朱元璋朝大殿门口挥了挥手,朗声说道:“锦衣卫何在?将他拉出去给我廷杖二十。” 大殿门口驻守的锦衣卫闻言领命,疾步走进两个来,一人伸手抄住周观政一边肋下,就要将他拖拽出殿。 周观政面色惨然,却依旧抗声说道:“陛下,微臣领受二十廷杖之后,未必还能留得性命,请容微臣将话说完再打不迟。” 朱元璋面色阴沉的说道:“好,朕就让你说。” 两个锦衣卫听得朱元璋发令,便即暂时松开了周观政。 周观政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大明律中并未有这么一条,官员接受宴请就要斩立决。陛下这么不经刑部询问便即断人生死,于国法不合。”说完话,转身朝殿外走去。 正在此时,一个身穿文官服饰的青年,闪出文官队列中,跪倒在地,正是户科给事中卓敬。 卓敬沉声说道:“李轩亭,赵汝南等一众国子监学生,竟在查勘水灾之际接受宴请,诚为可恨可恶,但古之卫国商鞅在秦国变法,立意便是明正典刑,以法治国。陛下不经刑部询问,一言断人生死,此举大为不妥。”原来这卓敬颖悟过人,读书十行俱下,乃是去年新科进士。 朱权听得这卓敬口出“以法治国”四字,心中不由得一动,双目凝视对面的卓敬,心中思索道:以法治国,按规矩办事,这即便在后世数百年后的现代文明社会,也是所有国家所追求的目标,这个小子能口出此言,看来倒还不是一个腐儒,远非方孝孺,黄子澄可比。 朱元璋大怒,喝道:“还有想吃廷杖的么?” 他这般冲冲大怒,不但没有震住群臣,倒又惹出几个唱反调的来了,户部尚书王靖,户部侍郎郭任、卢迥,工部尚书赵衡,兵部侍郎齐泰。东宫伴读黄子澄,翰林院编修方孝孺,心中对卓敬所说以法治国四字,也是大为赞同,再加上一干王靖,赵衡的门生,顿时跪倒了一大片。 太子朱标眼曾给自己授课的老师,目下教育儿子朱允炆的方孝孺,自己甚为看重的黄子澄也忤逆朱元璋,顾不得心中对这个父皇的畏惧,也便即跪倒在地,说道:“父皇此举用刑过重,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将这一干国子监学生重重责罚便是。” 朱标生性宽厚,在文武百官中极得人心,他这一跪,就连朱权身后的魏国公徐达,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蓝玉这一干将帅也都跪倒在地,恳请朱元璋饶了这一干士子的性命。 朝中一些惧怕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见风使舵之辈,眼见太子跪倒,也忙不迭的跪倒在地,出言附和。 此时奉天殿中参与朝议之人,也就剩下了燕王朱棣,宁王朱权,鹤立鸡群。他们眼见此情此景,心中都是不由自主的一沉。 这两个王爷纵是足智多谋,但此情此景之下,也立时感到了自己二人虽是贵为亲王,但在这庙堂之上影响文臣武将的势力,比之太子朱标的雄厚,自己的孤掌难鸣之处。 朱权斜睨了朱棣一言,暗自忖道:朱老四只怕也想跪下佯装忠于太子,只是已然给老头子狠狠收拾过一番,不敢再耍滑头了。反正我也看你的风向行事,你跪我就跪,你扛着,我也扛着,反正总有你这么个四哥在前面当下挡箭牌。想到这里,面上忍不住微微一热,忖道:这些酸儒,倒还比我这个经历千军万马厮杀之人胆子大了,难道真如徐瑛所说,我是越发变油滑了不成? 朱元璋气极而笑,手指满朝跪倒在地的满朝文武,怒道:“好啊,以法治国,自今日起,咱们大明朝的律法中,朕就亲自加上一条,为官者敢于收礼吃喝的,统统斩立决。”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朱棣和朱权,手指朱棣说道:“棣儿,你是怎么一个说法?” 朱棣方才不敢跪倒附和太子朱标,心中已然在打着腹稿,闻言朗声说道:“儿臣觉得这治理贪墨赃官,犹如给人治病一般。一个人身体强健之时患有小病,若是不善加诊治,等到病入膏肓之时,只怕就是连扁鹊,华佗那等“治国名臣”也是爱莫能助了。三国时期治国能臣诸葛亮曾言道:治乱世,用重典。以儿臣看来,须得在诸葛丞相之言上再进一步,惩治贪官,不妨就从细微处着手,以这些国子监学生的死,告诫天下官员。” 朱元璋闻言大为欣慰,点了点头,坐回龙椅之中,冷冷说道:“朕自取天下后,恢复科举应试,为国选拔栋梁之才。昔日不是有人曾对这科举有一句话么。叫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李轩亭,赵汝南等一众国子监学生尽皆是贫寒士子出身,昨日还是田舍郎,今日一登天子堂,还没有授以实职,就学会了接受宴请。再当个几年官,岂非就要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了?”说到这里,手指户科给事中卓敬,沉声说道:“卓敬,昔日朕曾听刘伯温讲过这扁鹊的故事,你给大家讲讲。” 朱权方才听朱棣说到古代名医扁鹊,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以前语文课本上曾经见到的一则文言文故事,可惜自己对这故事背不下来,只得躬身出列奏道:“不如就请卓敬讲讲《扁鹊见蔡桓公》这则故事吧。我们这些武将都是些大老粗,麻烦卓先生讲得明白些才好,不要一直之乎者也的。”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忖道:老爷子,反正迟早我也要被你拉出来,和朱老四一般的“背黑锅”,不如自觉点附和两句,就当是已经出过力了。 蓝玉听得朱权此言,心中暗笑道:若是论这毛笔字么,只怕我这老粗都比你强些,只是这什么鸟《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我可就没听过了,不知道和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朱棣斜睨了身侧的朱权一言,心中没好气的忖道:这小子,听我以治病比喻惩贪,就冒出个《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当真就是个顺杆儿爬的猴子。 朱元璋方才眼见卓敬口出“以法治国”四字,心中虽是气恼他的忤逆,但也有两分欣赏他的见识,听得朱权此言,忖道:权儿这小子似乎也有点鬼灵精。想到这里,手指卓敬说道:“好,卓敬,你站起身来,讲讲这则故事来听听。” 卓敬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扁鹊见蔡桓公》节选自《韩非子?喻老》。韩非,战国末期韩国的公子,研究刑名法术,是当时的法家名士。他这则故事说的是扁鹊进见蔡桓公,站着看了蔡桓公一会儿,说道:您的皮肤纹理间有点小病,不医治恐怕要加重。桓侯说:我没有病。扁鹊离开后,桓侯对左右的人说:医生喜欢给没病的人治病,把这治好病作为自己的功劳。过了十天,扁鹊又进见,对桓侯说:您的病已到了肌肉里,再不医治,将会更加严重。恒侯没有回答不理睬扁鹊。扁鹊只好走了,桓侯又很不高兴。过了十天,扁鹊又进见,对桓侯说:您的病已到了肠胃,再不医治,将会更加严重。桓侯还是没有回答,不理睬扁鹊。扁鹊又只走了,桓侯又很不高兴。过了十天,扁鹊进见远远地看了桓侯一眼,转身就跑。桓侯特意派人去问他为什么跑,扁鹊说:皮肤纹理间的病,热水焐,药剂敷,可以达到、治好;肌肉里的病,针灸,可以达到、治好,肠胃里的病,火剂汤药,可以达到、治好;骨髓里的病,那是司命神管的,医生没办法了。桓侯的现在到了骨髓,我因此不再说话了。过了五天,桓侯浑身疼痛,派人去寻找扁鹊,扁鹊已逃到秦国去了。桓侯就死了。” 朱元璋哼了一声,不自禁的转头看了看朱权,忖道:权儿这个故事对付这些个文官倒是最为合适。想到这里,手指卓敬怒道:“这个故事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且说来听听。” 卓敬虽是自幼身受儒家熏陶的士子,但生性耿直,也不屑于说谎,只得坦率说道:“这则典故的本意,是用它来比喻说明老子“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的道理。” 朱元璋手指方孝孺,黄子澄,齐泰一班文臣,怒道:“这个道理不适合治理国家,不适合惩治贪墨么?当官的去查勘水灾,吃了,喝了,拿了就杀不得?”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人听到此时,背上也是冷汗津津而下,说不出话来。 朱权眼见这帮子文官哑口无言,心中极是愉悦,手指朱权说道:“权儿,你对杀这些个乱吃,乱喝,乱拿的家伙,有什么看法?” 朱权心中苦笑忖道:我能有什么看法?还不得乖乖给您攥在手里当枪使。可惜历史上有名的大贪官,明朝的严嵩,只怕他爷爷还没生出来。清朝的大贪官和珅,祖宗十八代也还不知道在哪里,只有举举宋朝的例子了。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一番做作之举,惹得身侧生性沉稳的燕王朱棣,也忍不住寒毛倒竖,直犯恶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苛政猛虎 朱权略一沉吟,转头对卓敬问道:“宋朝历史上出了两个断案如神,家喻户晓的官员,你可知道是谁?” 卓敬对历史人物可谓是如数家珍,略一皱眉,朗声说道:“殿下所说的第一位,自然便是曾经官至三司使,枢密副使,民间俗称包青天的包拯。第二位应该就是著有一部《洗冤集录》流传后世,曾经官至提点刑狱公事的宋慈了。这两位平反冤案无数,拯救黎民百姓于不白之冤中,算得是千古流芳的人物了。包拯曾有家训:後世子孙仕宦,有犯赃者,不得放归本家,死不得葬大茔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吾孙也。可见其清廉高洁之志。” 朱权点了点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纵是他们两位平反冤案无数,可人力毕竟有限,没有平反的冤狱是否也算是无数呢?” 卓敬闻得朱权这话,心中一颤,却又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语。 朱权转头看了看满朝的文武,突然说道:“这个道理就好比是点烛火照明一般,若是大白天点上两盏蜡烛,谁能注意到两盏烛火的明灭?等到四周都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点上两盏烛火,各位大人又只会欣赏两盏光亮的烛火,而忘记了烛火不能企及之处的贪赃枉法,冤假错案了。”说到这里,略微一顿,沉声说道:“一个宋朝居然出了两位断案如神,被百姓奉若神明的官员,说明了黎民百姓已然被贪官污吏压榨到什么地步?各位大人好好思量吧,是否非要国家吏治败坏,贪墨成风之时再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么?” 朝中一众文官虽多有饱读诗书,能言善辩之辈,但听得朱权这般别出心裁,将断案如神的包拯和宋慈比做暗室烛火,振聋发聩之言,尽皆沉默不言,无言以对。 依旧跪在地上的兵部侍郎齐泰长叹一声,说道:“岳武穆曾言道,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何愁天下不太平?微臣齐泰支持将这些在查勘水灾之际,接受宴请的国子监士子斩立决,以儆效尤。” 朱元璋听得朱权这般以断案的清官,反面说明宋朝官员吏治的腐败,心中大为满意,转头手指一众文武官员,说道:“昔日元末之时,蒙古鞑子横征暴敛,赋税极重,再加上无数贪官污吏层层盘剥,一种税收到老百姓头上之时,已然翻了十倍,甚至数十倍。古代不是有人曾经说过,苛政猛于虎么。可见这贪墨之风的危害,比之异族外敌入侵,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前些日子,礼部官员还曾劝朕,车舆器具服用等物,按惯例该用金饰的,不要以铜代替。朕富有四海,难道用不起区区上千斤黄金?所谓俭约,非身先之,何以率天下?而且奢侈的开始,都是由小到大的。以后大明的官员谁敢贪墨,只要查了出来,朕定然让他不得好死。最近朕还打算编制一部《大诰》,用以记录朕这些年惩处那些赃官的手段,节选抄录后,贴在路边显眼处和凉亭内,让官员读后自律,让百姓学后揭发检举,对付贪官。”说到这里,冷冷哼了一声,问道:“南宋文风极盛,那些个什么蔡京,张邦昌之类的东西,有几个不是饱读诗书?说什么刑不上大夫,以朕看来,什么泼皮无赖之流纵是为祸再大,也远远及不上这些身居高位的读书人祸国殃民吧?” 朱权听得洪武皇帝如此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忖道:老头子自己过得跟守财奴似的,杀贪官杀得再多再狠,谁能说他不公平?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什么流传千古,狗屁的杯酒释兵权,说得再好听,也只不过是糊弄读书人的把戏,竟然鼓励自己的文武大臣过起骄奢豪富的生活,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熏陶几代人之后出来的皇帝臣民,基本都是软骨头居多,吟诗作画的能人辈出,忧患意识全无。能对付得了那些凶残的金兵,蒙古人才怪。耳中听得朱元璋说那些什么蔡京,张邦昌之类的家伙也是饱读诗书后祸国殃民,更是大为赞同,暗暗忖道:老头子英明啊,数百年之后,不是也有那么一些所谓的砖家叫兽,跑出来大放厥词么?自身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在和平年代过得久了,一个个早已脑满肠肥,竟然恬不知耻的将英勇抵抗外敌,保护自己文化的民族英雄也否定了。这种看似冠冕堂皇,其实极端无知的行为,无异于教育所有的后世子孙,以后面对外敌入侵时不要抵抗,安安心心的去做奴隶。使用着古代先辈们遗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方块字,来阉割自己民族文化中最不能放弃的阳刚精神,不是自毁长城是什么?这拿后代的话来说就是,流氓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文化的流氓。 朱元璋看了看依旧跪倒在大殿之上的一众文武大臣,冷冷喝道:“全都站起来,朕还另有大事要廷议。” 一众文武大臣跪了好一会儿,此时方才纷纷起身,工部尚书赵衡年岁大了,在身侧的年轻官员的扶持之下,方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朱权暗暗打起精神来,悄悄想到:好了,热身赛也完了,快要进入正式的决赛了。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奉天殿外,心中暗暗担心道:那两个小东西放在布袋里半天,可千万不要给闷死了。 朱元璋沉声说道:“咱们大明朝的都城,定在这应天,也有二十余年了。朕最近有个打算,想把这都城朝北挪一挪,另外选个地方。” 朝中文武百官中,除了魏国公徐达,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以及六部尚书,事先曾经得到朱元璋通气之外,其余陡然闻得如此“噩耗”,顿时如丧考妣,心中大急,纷纷出列反对,有的说应天乃是六朝古都,虎踞龙盘之下,乃是帝都的最佳地势。有的说迁都势必将南方人口大举北迁,无数黎民百姓定然难以接受,如此扰民之举,定然不得人心。反正理由都是冠冕堂皇,极为站得住脚,总之就是一个意思,不想挪窝。 方孝孺,黄子澄和齐泰都是太子朱标的心腹,昨夜曾被召进东宫商议此事。这三个人深知迁都乃是涉及国本的军政大计,到了此时心中依然没有决断下来。方孝孺和黄子澄倾向于不迁,而齐泰深思之下,比较赞成迁都北平。 朱权身后的徐达,冯胜,傅友德军事方面的见识,远在一众文武百官之上,如何看不出这迁都对于大明朝利大于弊的地方?徐达和冯胜经过昨夜的深思熟虑,出言反对迁都,不过言辞也并不激烈。只有傅友德深知迁都对于大明朝控制稳固北方诸省,经略辽东具有举足轻重的深远意义,一力赞成迁都。 徐达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傅友德,心中叹了口气,微微汗颜忖道:傅兄弟生性刚直,不知避忌,却是远胜于我了。 朱权眼见徐达和冯胜不赞同迁都,心中奇道:难道徐帅和冯帅看不出迁都对于后世巩固边疆的深远影响?他经历了许多军国大事之后,看问题已然不是那么表面化,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的师傅秦卓峰曾和自己说过的一个故事,南宋中兴四将中的韩世忠,其实未必是贪财好货之人,但却主动找宋高宗要地要房子,以表示自己绝无不臣之心。心中陡然明了,暗暗叹道,徐帅和冯帅哪里会看不出此中玄机,只是他们不想表现得和皇帝陛下一般英明而睿智罢了。朱老爷子想做的事情,基本无视有多少人赞成和反对,只要想好了就要做到,天塌下来也是阻止不了。做臣子的不要太聪明,和皇上的见识都一般了,绝非好事儿,这或许就是讲究君权至上的封建社会,永远也走不出的怪圈。自己这个来自于后世社会的人,不也只有随波逐流,遵循这个社会人人遵守的规矩,君臣之礼么?在这大讲什么民主和言论自由,基本就是找死。 蓝玉听得迁都之事后,皱起眉头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想道:迁都?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还拥有二十余万大军盘踞漠北,不收拾了怎么去迁都?他一生自幼长大成人,直到此时,几乎都是生活在大明开国元勋,姐夫常遇春的光环之下。最不喜欢的就是谁在说起自己的时候,都看成是常遇春的小舅子,心中对此事深以为耻,日思夜想就是能得到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自己的将帅之才,绝不亚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冯胜,傅友德的机会。而这统率大军征伐北元皇帝,无疑于是一个千载难逢,绝不容许错过的绝好机会。所以他对迁都没多少兴趣,下一次北伐大军自己能担任什么角色,才是他最为关切之处。 朱元璋冷冷看着一众群臣的表演,过了片刻后陡然喝道:“够了。”殿中群臣眼见他发怒,顿时都鸦雀无声,噤若寒蝉一般。 第一百四十二章 :舌战群儒 朱元璋转头看了看太子朱标,温颜问道:“标儿,你是如何看待迁都此事的?”嘴里这样说,心中忖道:标儿昨夜也曾被我召唤到御书房商议此事,希望他能真正明白下棋看十步的道理。只要他支持迁都,朝中一众文武大臣的阻力自然会弱上不少。想到这里,饶是他城府极深,心中也不自觉的大有期盼,希望朱标这个未来的大明朝皇帝,能在文武百官之前,处理军国大事之时,表现出应有的大刀阔斧和远见卓识。 原来朱元璋自打立朱标为储君,作为日后大明王朝的皇位继承人后,便一直在朝中大力扶持忠于太子朱标的势力,铲除所谓的“胡惟庸逆党”,取消承袭千年,对皇权都颇有掣肘的丞相一职,让六部尚书直接受命于自己,也是为了将军政大权前所未有的集中在自己手中,日后再递交到朱标手中,以免大明王朝日后再出现什么秦始皇的时候,李斯之流的人物。 朱标转头看了看远处的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皱起眉头沉吟道:孟子昔日曾言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可见天下安定的基石便在于老百姓的安居乐业,父皇这迁都的主意势必让无数的百姓背井离乡。想到这里,便想出言反对,但目光一接触到朱元璋凛凛有神的目光时,心中不自觉的升起一股惧意,话到嘴边急忙转口说道:“儿臣以为,迁都此事乃是涉及国本的大事,需要三思而后行。”原来朱标虽是身为太子,但幼时跟随朱元璋的红巾军转战南北,对民间百姓的疾苦多有目睹,再加上后来深受恩师宋濂,方孝孺,黄子澄等儒家士子的熏陶,故此心底善良,不愿轻易做出让老百姓扶老携幼,背井离乡的举措。 朝中一众反对迁都的文臣武将听得太子朱标此言,纷纷点头附和。 颖国公傅友德眼见太子朱标反对迁都,心中暗暗叹息,忖道:殿下宅心仁厚,在历朝历代的太子中,只怕也是凤毛麟角。只是处理军国大事,不可一味讲究仁善,该背的骂名还得背才是。 朱权听朱标如此说,转头看了看身侧的燕王朱棣,皇帝朱元璋,心中也是暗暗叹息道:古人说什么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老头子这么厉害,大哥朱标心地又太过善良,这朱老四整天夹着尾巴做人,其实肚子里货也很多,也属于深藏不露,老奸巨猾的家伙。 朱元璋听得朱标如此说,心中大为失望,暗暗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突然手指朱棣,沉声说道:“棣儿,明日午时,监斩那些接受宴请的国子监学生之事,就由你去。”他心中对朱标失望之下,却不愿当着众臣损及他的颜面,也只得转而将怒气发泄在朱棣的身上了。 朱棣如何不知道这么个监斩的差事,几乎是得罪普天之下所有读书士子的苦差,心中一肚子苦水,面上却是一副恭谨之色,躬身领命。 朱权冷眼旁观,心中偷笑,暗暗忖道: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谁让你是个天生的演技派呢,黑锅你不背谁来背?你是四哥,我排行十七,看来这辈分小了,倒也能占到不少便宜。 朱元璋凝视着朱棣,心中暗暗叹息道:棣儿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沉得住气,这在所有的王子中倒是最像我了。想到这里,沉声问道:“棣儿,你对迁都此事是如何看待的?” 朱权闻言,忙打起精神来凝神细听,他自经历辽东之役后,对自己这个四哥朱棣,早已没有了丝毫轻视之心,对他的见解也是极为重视。 朱棣昨夜回到府中后,和自己的老师僧道衍也是商议许久,对今日早朝廷议迁都,定然会遇到莫大阻力也是早有准备。耳中听得父皇如此问,走出队列来,朗声说道:“儿臣以为,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所虑及的乃是黎民百姓的生计,诚为可赞。”说到这里,转过头来,面向群臣说道:“但迁都此事,对我大明朝所崇尚的儒家文化,向北方诸省的推行,实有难以估量的价值,故此本王支持迁都北平。”他心知迁都此等大事,父皇朱元璋定然早已知会了魏国公徐达等开国元勋,以冯胜,傅友德等人的见识,绝不会看不出迁都对于巩固北方诸省军事的巨大作用,因此今日廷议的最大阻挠还是在于一班文臣,跟他们这些整日价钻营于书本间,根本没有上过沙场的酸儒谈论军事,无异于对牛弹琴,索性避开军事不谈,直接说这些科举出身的士子最为关切的文事。 朱权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抬头凝视了朱棣一言,暗暗赞叹道:朱老四舌战群儒的心理战术倒是颇合兵法,攻心为上。中国自汉武帝时期,罢百家独尊儒学之后,历朝历代的庙堂之上,莫不是以儒家士子占据绝对多数,这些人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是反对战争,以和为贵。若以军事讨论迁都,不管你说得有没有道理,只要一说打仗,这帮酸儒心里难免就有抗拒反对之心,这么对着干,定然事半功倍,费力不讨好。不如选他们人人关切的儒家文化推广波及,这个软肋下手。想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暗暗赞道:朱老四,高,就是高。 东宫伴读黄子澄听朱棣如此说,忍不住皱眉奇道:“殿下何来此说?”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且听本王慢慢道来。”说到这里,转头对着远处的一个身穿四品文官服饰,四十余岁,郂下有三缕长须,显得极是儒雅的中年人问道:“敢问祭酒大人,去年科举应试中的会试,各省的士子籍贯和姓名还记得否?能否将其中的一些说来听听。”原来此人名为吴颙,为国子监祭酒。 吴颙听得燕王殿下如此询问,走出队列来,略一沉吟间,背了一长串的士子姓名,年龄,以及籍贯,摇头晃脑间,竟是无止无休,没完没了。原来这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后世的教育部长,吴颙为人虽是迂腐,但生性负责,对于上届科举应试的士子,许多文章都是亲自过目,故此记得不少士子的姓名籍贯。 朱权听得暗暗咂舌,心中由衷的钦佩,暗暗忖道: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最不喜欢的科目就是死记硬背那种,不过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背功绝对一流,对几本书倒背如流,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轻而易举拿下。这种记忆力就是放到几百年后的考试中,价值也是不可低估。 朱元璋听得朱棣说起科举应试之事,早已明了了他的伎俩,听了吴颙背了只怕不下上百个士子的姓名,籍贯,忍不住摇了摇手,笑道:“够了,不要再背了。” 朱棣看了看朝中一众文臣,突然笑道:“朝中各位大人听得明白,这许多士子中,能到应天来参加“会试”的,有几个不是各位大人同省,甚至是同乡之人?” 原来明朝的科举制度,共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县试”,“乡试”,“会试”,“殿试”。通过乡试的举人,须於次年春天到京师,应礼部主持的会试.会试由皇帝特派正,副总裁主考官主持.考试亦分三场,中式者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因在春季考试,又称“春闱”或“春试”,故此能参加“会试”一轮的,已然是属于各省士子中的翘楚了。 朝中无数文官听得朱棣如此说,细细回想方才吴颙所背的士子的姓名籍贯,反应各自不同,一些文官面上流露出欣欣然之态,深以本省的文风厚重为荣。只有户科给事中卓敬,兵部侍郎,以及其他一些颇具见识的官员皱起了眉头,隐约间听出了朱棣言下所指。 朱权听朱棣绕着圈子说了半天,其实就是说明自己的老师荆鲲,昨夜曾经和自己所说的一个道理,南北诸省的文化风气差距极大,心中暗暗忖道:看来荆先生说得当真没错,这个朱老四,昨儿夜里肯定也和那个老和尚僧道衍做足了功课,我和荆先生能想到的南北诸省,在军事文化方面的失衡,他们也能看出来。幸好得到荆先生提醒,我早有其他策论,否则话都被朱老四一个人说完了,一会儿找不到说辞,不被老头子狠狠修理才怪。 朱棣沉声说道:“各位大人莫要高兴得太早,方才本王听得明白,国子监祭酒吴大人方才所说,各省来应天参加乡试的士子中,出自山东,山西,陕西这些北方三省的士子,只有六个。”说到这里,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面带凝重之色的接道:“北方三省来应天参加会试的士子,竟然连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满。其他几乎三分之二,是来自浙江,江苏,湖南,福建。其余诸省只占小半,就是连颖国公傅友德将军,前些年征讨后方才平定下来的,云南,贵州,也略胜北方三省幅员辽阔之地。难道那里不是我大明天朝所属?那里的老百姓就不是我大明朝的子民?这种南北文风差距极大的现象,绝非儿戏,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第一百四十三章 :贻害子孙 朝中一些文官听得朱棣这番话后,面面相觑之下,一片沉默。 朱权心中好笑,忍不住暗自忖道:这些个腐儒,脑子不够灵光。不过事实胜于雄辩,朱老四跟你们摆事实,讲道理,谁再唧唧歪歪,那就是纯粹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了。 朱棣冷笑一声,突然说道:“各位大人也都知道吧,昔日元朝之时,蒙古鞑子将人划为四等,蒙古人第一等,色目人第二等,北方汉人第三等,南方汉人第四等。这种自以为高明的法子虽无异于自掘坟墓,但也有极其险恶的用心所在,说穿了乃是一种分化之计。蒙古鞑子虽是兵多将广,无奈其人口数量远远逊于普天之下的汉人,难以控制到这么大一片辽阔的土地。所以他们在废除科举的同时,故意将北方汉人故意置于咱们南方汉人之上。以达到分化后,“以汉制汉”的目的。那些甘愿为异族效力,在元朝中为将为官的汉人,多出自于北方,生活习性受到蒙古人影响的三省人中。而南方的汉人祖祖辈辈深受咱们儒家文化影响,万万不肯给这些异族奴役。故此元末之时,反元的各路势力,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全部来自于南方诸省。各位大人试想一下,若是北方诸省也如南方一般人烟稠密,文风鼎盛,纵是贩夫走卒之辈,也将投降异族视为奇耻大辱,这些异族能轻易打得进来么?不要一股脑儿将守土之责,全部放在了将帅士卒的头上,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朝中如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卓敬这些较有见识的文官,听得燕王朱棣颇有些咄咄逼人的言辞,也是无言以对,暗自汗颜。他们一直以来都是不自觉的将抗击异族,沙场征战看做是军旅将帅的分内之事,却从来没有想到儒家文化对于黎民百姓难以估量的影响这个层面上去,此时听得朱棣的陈说,朝中生性耿直,以国事为重之辈,都已然隐隐松动,对迁都之举有了另外一番认识。 朱权听得朱棣所言,心中也是大有启发,忖道:不要说这些腐儒了,就是后世数百年之后,很多人说起宋朝来,对于他们当时居于世界顶尖的文化艺术成就,也是津津乐道。这种现象,说穿了其实就是一种文化方面的归属感。就让我用南宋亡国之耻,这个殷鉴不远的前车之鉴,来好好给你们这些酸儒们上那么一课,这就叫啥来着?哦,知耻而后勇。 朱元璋眼见朱棣如此言辞,心中大是欣慰,转头看了看朱权,说道:“权儿,说说你的见解吧。” 朱权暗暗想道:好吧,你方唱罢我登场,朱老四表演完了也就轮到我了。一面想一面走出队列来,对朱元璋躬身说道:“儿臣若是光以口述,太过空洞,只怕难以服众,须得另有些手段才成。” 朱元璋闻言皱眉问道:“你想如何?” 朱权笑道:“须得做个试验,才能充分说明道理。” “试验?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朱元璋没好气的问道。 朱权暗自伸了伸舌头,说道:“就是一番看起来有点古怪的举动,还望父皇恕罪。” 朱元璋皱眉沉吟,心中忖道:权儿这小子刁钻古怪,也不知道有什么花样使出来。不管怎么样,能说服这帮书呆子就好。想到这里,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就让朕和列位爱卿看看你有什么古怪的手段。” 朱权听得他同意,忙躬身道:“那儿臣先去殿外取一些物事来。”说完后,疾步走到奉天殿门口,让殿外几个宦官将一些东西搬了进来,放置在两列文武大臣之间的空阔处。 蓝玉眼见这几个宦官竟然端来两盆水,两个燃烧的炭炉,心中已然纳闷,转头再见到朱权手中一个布袋中,两个拳头大小的活物上窜下跳,心中暗暗好笑,暗自忖道:这小子到好像是要以什么玩意儿煮汤一般,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名堂。 朱权吩咐之下,两个宦官将一盆热水,置于炭炉之上。原来先前朱权来到奉天殿门口后,便即严令两个宦官去御厨中取来了火炉和两盆水,在殿外候着。这两个宦官心知宁王殿下也是皇帝甚为看重的王子,也只得遵命照办,一盆热水已然去厨房换了数次,以保持其热度。 朝中一干文武大臣眼见朱权的古怪举动,都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朱元璋轻轻咳嗽了一声,心中甚是不满,碍于方才自己已然当众答应了朱权,也不好出言阻止。 朱权感觉到手中布袋里的两只青蛙还活蹦乱跳,便即转头问一众文臣道:“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那个什么传为千古美谈的“杯酒释兵权”之时,曾经说过什么话?哪位知道?” 东宫伴读黄子澄闻言出列,躬身道:“微臣知晓,赵匡胤昔日曾对他的部将言道:人生如白驹过隙,求富贵者,不过想多积金钱,多多娱乐,使子孙免遭贫乏而已。你们不如释去兵权,出守地方,方多买良田美宅,为子孙立永不可动的产业,同时多买些歌儿舞女,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朕再同你们结为婚姻之家,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这不很好吗?” 朱权点了点头,说道:“黄大人好学问,这都能记住了。” 黄子澄微笑道:“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兵不血刃的免去了众将兵权,避免了唐朝之时,各地藩镇割据的隐患,何其高明。” 朱权冷冷哼了一声说道:“高明?他这番话就是鼓励自己的后世子孙和文臣武将们,天下已然太平,大家安心回家去享受娇妻美妾的富贵生活。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以前不是听颖国公傅友德将军曾今说过这句话么?不知这句话语出何方?” 黄子澄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句话出自《司马法》,相传乃是姜子牙所作。” 朱权一面听他说,一面伸手解开布袋,将手伸进布袋摸索,嘴里朗声说道:“我今天就用青蛙来示范一个死于安乐的试验,让你们看看他这番鼓励享受的话,到底有多高明。”嘴里说着话,右手在袋中掏了两下,总算抓住了一只滑溜异常的东西,揪将出来,抬起头来看了看朱元璋和那些注视自己的群臣,正要说话。 站得离他较为近些的六部尚书,以及朱棣,徐达,冯胜,傅友德等人眼见朱权自布袋中揪出一个黄生生,胖乎乎的东西,不由得一愣。仔细打量之下,人人面上都流露出古怪之极的神色。有些岁数尚轻,眼力较好的官员看清朱权手中的物事,忍俊不禁,只是碍于庙堂之上的庄严气氛,这才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朱权眼见得他们一副古里古怪的表情,忙即转头看去,却见自己手中所揪住的哪里是青蛙,乃是一只脑满肠肥,黄生生的癞蛤蟆,面上不由自主涨得通红,心里恨得牙痒痒,忖道:马三保,司马超这两个兔崽子,害我当众出这么大丑,待回府再好好炮制你们。 原来朱权早上带着马三保等人路过河边之时,陡然想起了以前自己曾听说,后来出于好奇,也曾亲自试过的一个名为“青蛙效应”的试验,便让马三保和司马超去河边捉青蛙。此时正值春季,河边自然有许多青蛙和癞蛤蟆出来产卵,司马超也搞不清楚宁王殿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知道他捉青蛙决不会是为了吃,癞蛤蟆和青蛙也差不多,将就着用吧。偷懒之下,随手摁了一只癞蛤蟆,装进了布袋。是以直到朱权当众将癞蛤蟆揪了出来看清,这才悔之不及。 朱元璋昔日年幼之时,经常忍饥挨饿,灾荒之年也常以青蛙果腹,哪里会认不出这有毒的癞蛤蟆?眼见朱权当着满朝文武出了这么大丑,忍不住心中恼怒,耳中听得朱权口说,这名为“死于安乐”的试验,猜知他这番古怪举动定然另有深意,强自按耐之下,这才没有发作出来。 朱权偷眼看去,见得朱元璋脸上阴云密布,心中暗自害怕,忖道:看来今天这出戏万万不能演砸锅了,否则老头子定然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想到这里吗,轻轻咳嗽两声,故作严肃的神色,将那只癞蛤蟆放在那盆冷水之中,再将冷水端到了炭炉之上,慢慢煮了起来。 那只癞蛤蟆游动在冷水中,怡然自得,极为舒适,完全不知下面炭炉已在慢慢加热,不但不跃出盆来,反而“咯咯”叫了数声。 朱权看着那只脑满肠肥,不知死活的癞蛤蟆,心中联想起的却是后世一些更为惹人生厌的“文化流氓”,心中狠狠忖道:不知死活,大放厥词的东西,就该活活烹了你。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看一众文武官员,朗声说道:在这位开国皇帝赵匡胤的言传身教之下,宋朝后来的皇帝,无数的文官武将,就好比这只在水里怡然自得的癞蛤蟆,不但完全无视北方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麾下金兵崛起所带来的威胁,安心享乐,而且在宣和四年,和金朝订立“海上之盟”。依照约定联合灭辽后,金归还宋燕云十六州。拿到燕云十六州后,直到三年后的宣和七年,依然不思进取,去巩固已然收复的失地,又让金兵占领燕京地区。第二年金国大举南下,俘虏了徽钦二帝,占据了中原地区,搞了个靖难之变,北宋灭亡。由此可见,这种开国皇帝所提倡,自上而下,安于享乐,无视战争危险的思想,说其贻害子孙,也是毫不为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死于安乐 此时另外一锅热水已然烧得滚开,朱权伸手进布袋捉出一只青蛙来,轻轻朝那滚水中一放。青蛙刚一触及滚水,出于自保的立即跃出,还来不及落地,就给朱权眼明手快的一把抄住,又放进滚水,一连三次,放进跃出,竟是难以烫死。 朱权将那只青蛙轻轻放回布袋,冷冷看着一众群臣,沉声说道:一只小小的青蛙,陡然间面临生死之际的危险,也能做垂死挣扎,不给滚水烫毙。更何况咱们这个崇尚忠义,视屈膝投降异族为奇耻大辱,人数众多的民族,面临灾难和战争这种立即能感受到的危险,所迸发出的力量更是难以估量,所以咱们是不怕打仗和什么灾难的。可是在江南之地,南宋赵佶,赵桓,赵构这三个废物皇帝一脉相承赵匡胤所提倡的崇尚享乐思想,文臣武将,黎明百姓都在江南的温水里泡着,武将中除了岳武穆之外的那些抗金名将,哪一个不是家资巨万,田产无数?更别说蔡京,童贯,秦桧,贾似道那些奸臣了。说到这里,手指了指那只在温水里泡得已然乏力,努力挣扎着,却再也无力抗拒的癞蛤蟆。冷笑道:“更可悲的是,当蒙古强大起来后,南宋又一次鼠目寸光,看不到蒙古的狼子野心,出于感情用事,和蒙古联手对付金朝,等打垮了金朝之后,最终面对的是已然牢牢控制了北方诸省,比昔日金兵更为强大的蒙古骑兵。” 礼部侍郎李宪闻言走出队列来,皱眉问道:“金兵和我中原百姓有不共戴天之仇,难道咱们去打他们也是错?”他此言一出,朝中一些文官也纷纷点头称是,深以为然。 朱权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点了点头说道:“联金灭辽,联蒙灭金,全是意气用事,该打的时候不打,不该打的时候痛打,等同于驱狼迎虎。可惜打仗并非象李大人所想的那般简单,脑子一热就去冲杀。”说到这里,心中暗自忖道:联金灭辽,联蒙灭金,几乎就和三国时候刘备率举国之兵攻打东吴一般,错误的时间选择了错误的敌人,有些军事的见解跟他们这些呆子说了,也无异于对牛弹琴,还是藏锋敛刃点好。 朱权思虑及此,长长吁了口气,转过话题缓缓说道:“当蛮酋蒙哥率军进攻四川之时,南宋获得钓鱼城胜利,将其击毙在城下。忽必烈率军后撤去和他的幼弟阿里不哥争夺汗位之时,南宋君臣苟安一隅,再一次给蒙古人的一纸空言欺骗。不趁着士气正盛,忽必烈内外交困之时,奋勇收复失地,坐失了最后一次反击的绝好机会。等到八年后元军卷土重来之时,攻下襄阳之后,奄奄一息的宋朝已然成为了这只滚水里的癞蛤蟆,再也没有活路。” 朝中一众文臣心中,素来对宋朝的文化艺术成就极为欣赏,听得这朱权竟然将这宋朝比作了热水中等死的癞蛤蟆,都是皱起了眉头,心中极为不快。 朱权看了看一众文臣,突然冷笑道:“等到异族入侵,你们所欣赏的那些个字画啊,书籍啊,也就是敌人一把火的事儿。话虽然很难听,但这就是事实,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应该清醒认识到的事实。”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群臣眼见宁王朱权,竟然当众用这么个将癞蛤蟆在水中慢慢煮死,既残酷,又鲜活的“试验”,来说明宋朝死于安乐,不思进取,给异族灭亡的过程,胸中犹如堵了一块大石般极不舒服,偏生又难以出言反对。 朱元璋看了看朱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皱眉忖道:也不知道这兔崽子去哪儿看到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法子。 魏国公徐达抬头看了看朱权,又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的燕王朱棣,心中甚是沉重,暗自忖道:燕王和宁王两位殿下经历辽东之役后,见识各自不凡,且有军旅之才,这对于以后社稷江山的稳定,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儿。 礼部侍郎李宪听朱权说得太过刻薄,忍不住出列躬身问道:“殿下以这么个残忍的法子比喻宋朝灭亡,不知和咱们迁都有什么关联?” 朱权闻言忍不住冷笑,手指一众文臣,怒道:“因为朝中有太多的大人,不愿迁都,希望他们的子子孙孙永远留在南方这些富饶之地,永享太平。江南好啊,物产丰富,文风鼎盛。可是你们想过没有,等到你们的儿子那一辈,只怕就只是听说过塞外游牧部族这些敌人,而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敌人。再过得几代后,我们的子孙后代说不定就会如昔日偏安江南的宋朝人一般,只图享乐,不愿去面对战争和敌人。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咱们坐拥辽阔的土地,拥有无数那些别人梦寐以求,都想得到的东西,故此敌人始终是会存在的,哪怕再过几百年,也是一样。”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起的是数百年后的抗日战争,暗自叹了口气,忖道:咱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缺,太过富有了,古代有粮食,土地,人口。后代有石油,天然气,煤,数之不尽的各种矿物资源。可这种富有,让我们没有侵略扩张性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麻痹了自己。我们不怕打仗和任何灾难,最怕的是在和平生活过得太久了,就有那么一些喜欢跳梁的东西跑出来,否定自己民族英雄同时,否定了他们阳刚尚武的精神,让许多后世子孙天真的以为世界永远和平,战火永远不会降临到头上,再一次忘战必危。 朱权心中叹了口气,暗自忖道:戏已经唱到这一步,索性做个得罪所有文臣,给千夫所指的白脸大奸臣吧,思虑及此,沉声说道:“正是你们都以为很高明的这位宋太祖赵匡胤,留给子孙安于享乐的精神,给宋朝的灭亡埋下了伏笔,使得宋朝所有的皇帝和很多鼠目寸光的大臣都以为,丢了燕云十六州,还有江南,丢了江南还有四川,丢了四川,还有福建广东,一次次给异族的一纸空言所欺骗,坐失战机。以为交了岁币别人就不会打过来,不愿和异族奋力一搏,最后无路可退,只有去跳海。” 朝中一众文官对于昔日宋朝的靖康之变,崖山之战,莫不视之为不可触及的逆鳞,听得朱权如此残忍,冷酷,刻薄的将宋朝陆秀夫背着八岁的皇帝赵昺跳海而死,十万以上军民蹈海而死的悲壮一幕说出,许多道目光都充满了怨毒,怒视着朱权。 “够了。”卓敬怒吼一声,身形颤抖,双手五指的指甲已然深深陷入肉中,牙齿将唇角都咬出了鲜血来,一双目光恶狠狠瞪视着朱权,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两口一般。 朱权转头迎着那无数道充满切齿仇恨,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目光,朗声说道:“正所谓知耻而后勇,咱们只有迁都北平,才能提高北方人口,文化,牢牢将北方诸省掌握于大明版图之中,借助强大的军力和长城,压得那些塞外磨刀霍霍的游牧部族,难以越雷池一步,不至于重蹈宋朝的覆辙。”嘴里这样说,脑海中闪现的却是塞外蒙古三大部落,脱欢,贵力赤,和阿鲁台的面容。 燕王朱棣抬起头来看了看朱权,暗暗想道:朱权这小子,今天说话如此狠毒刻薄,无异于朝这些酸儒的心窝里插刀子。眼看方孝孺,黄子澄等面容上的痛苦之色,心中甚是愉悦,转念回想起明日午时,自己还有那么个监斩国子监学生的黑锅要背,内心中竟是头一次和朱权生出了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之感。 朝中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卓敬等一众年轻官员尽皆跪倒在地,许多都是泪流满面,齐声说道:“陛下,我等赞同迁都北平,将塞外的鞑子阻于长城之外,使得我中原百姓不再遭受异族铁蹄蹂躏。” 今日早朝之上,反对迁都的许多文官武将,一些是出于不愿扰民的公心,一些则是出于不愿举家迁徙的私心,但朱权以这么个“死于安乐”的试验,说明宋朝灭亡的法子太过残忍和直观,无异于深深触痛了他们的逆鳞,自六部尚书,徐达等三公以下,接近一半的官员都已然跪倒在地,出言同意迁都。即便是私心再重之辈,到了此时眼见群情汹汹,也不敢再公然反对迁都。 洪武皇帝朱元璋一面挥了挥手,让那两个远处的宦官将朱权试验用的这些玩意儿搬走,一面冷冷看着这些文臣武将,心中忖道:权儿这么个古怪的法子还真不错,到了此时若谁还敢不识时务,公然反对迁都,无异于希望我大明重蹈南宋那帮废物皇帝,偏安江南,亡于异族之手的覆辙,看我不砍掉这些东西的脑袋才怪。想到这里站起身来,目光扫视着群臣,沉声说道:“迁都此举,事关重大,涉及的方面太多,无法一蹴而就,需要多年才能真正实行。先让浙江,江苏这两个省的府,县,乡各自统计人口多少。” 第一百四十五章 :伴君伴虎 朱元璋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太子朱标,缓缓说道:“朕有生之年,未必能看到迁都此事,但你须得记住今日权儿所说的话,务必将它完成。”说完转头扫视着一众文武百官,冷冷说道:“只要大明朝的皇帝亲自坐镇北平,居于抵抗鞑子的最北边,谁能说什么?你们给我记住了,只要北平一旦成为大明的京师重地,即使有那么一天,塞外那些异族兵临城下,身为皇帝,臣子的宁可血战到底,粉身碎骨,也决不可后退一步。” 群臣尽皆躬身领命称是。 朱元璋坐回龙椅中,转头看了看太子朱标,暗自想道:标儿仁柔有余,果断却是欠缺了些,非是朱棣,朱权那般将帅之才,迁都此事可以留给他去做,但漠北那些余孽必须要由我亲手收拾掉,想到这里,转向一众文武大臣,沉声说道:“漠北元庭直到如今也不肯归降我大明,看来也只有出兵一途了。” 这一次说到打仗之事,一众文臣出乎意料之外的安静,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和上次商讨出兵辽东,远征纳哈楚之时完全不同。 朱权略微一愣间,已然明白,暗暗好笑,忖道:怪不得老头子先敲定迁都,再说收拾托古斯帖木儿的事情。必须将什么所谓的“黄金家族”忽必烈的后裔子孙连根拔起,彻底铲除,将塞外蒙古打成一盘散沙,解决了大明北方诸省的心腹之患,才能说到迁都。北征和迁都这两件大事,必然都会引起一些文臣反对,但只要敲定了迁都,那北征也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少上许多阻力。 “颖国公”傅友德昂然出列,躬身奏道:“微臣愿领一支军马,扫灭托古斯帖木儿等北元余孽,毕其功于一役。” 宋国公冯胜眼见傅友德请命出征,微微颔首,心中也是赞同。徐达年岁较高,且身体不好,自知无力再统率大军远征。冯胜虽然自傅友德投奔朱元璋的这么多年来,一直便是他的上司,但此次远征大漠和去辽东打纳哈楚不同,没有任何招降的可能,远征大军势必以骑兵为主,才能迅速穿越荒漠戈壁,迎接一场血战,故此风险极大。而自己虽是征战沙场多年,但指挥骑兵作战并非最为擅长,远远比不得傅友德,所以他的内心中也是赞同由傅友德率军远征。 魏国公徐达眼见傅友德主动请缨,心中微微叹息,暗自忖道:傅兄弟忠心为国,可性子恁刚直了点,太子殿下身边的文臣中也有一些颇具见识之辈,该当由他们提出让傅兄弟挂帅才是最好,这般主动请缨,统率大军,只怕会适得其反也不一定。 蓝玉方才听得朱元璋说起远征漠北之事,心中便是一阵炽热,也是走出队列来,躬身奏道:“战争中丢失的自信和尊严,只有依靠战争才能取回。微臣蓝玉,愿领一支兵马,生擒托古斯帖木儿,献于陛下驾前。”说到这里,心中激动不已,语音已然微微颤抖,胸中豪气陡升,暗暗咬牙忖道:只要我亲手活捉了那个臭鞑子,普天之下谁还能认为我蓝玉是依靠姐夫才建功立业?只要能大漠射雕,取回南宋废物皇帝丢失九十多年的尊严,谁能说明我比徐达,李文忠,冯胜,傅友德差?我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向世人证明,我蓝玉就是大明朝的霍去病。 许多文官武将纷纷出言,大部分赞同由傅友德挂帅北征。倒是徐达和冯胜二人,身为武将之首,竟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朱权心中也是暗暗纳罕,忖道:照理说来,他们和傅友德将军最为熟悉,这种打仗的事情,该是他二位最有发言权,怎的也是一言不发?作了壁上观?想到这里,看了看同样沉默的燕王朱棣,也就乖乖的不说话了。 太子朱标内心也比较赞同傅友德率军出征,正要开口说话之时,却见朱元璋轻轻摇了摇手,沉声说道:“北征之事,暂缓再议,今儿就到这里吧。”说到这里,转头对朱权说道:“权儿,你跟朕到御书房去。”说罢站起身来,吩咐散朝后,径自转身去了。 朱权听得朱元璋单独召唤自己去御书房,心中不自禁暗暗喜道:看来我方才在满朝文物之前,表现过于出众,老头子要赏我了。一面喜滋滋的想着,一面跟随朱元璋去了。 朱棣看着朱权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嘴角突然流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转身出殿而去。 朱权随着朱元璋一起来到了武英殿的御书房,心中忍不住微微得意,伸手去摸怀中摸索自己从沈鹏处强行索取,一万零四百两白银的欠条,暗自忖道:我当众大骂赵匡胤这家伙的腐化堕落,对比您老人家的简朴节约,不更显得你这位开国之君的以身作则,英明神武么。趁着老头子高兴,得赶紧把帐报销了才行。 “呯。”的一声耳边传来剧烈一震。紧接着又是“乒乓”一声清脆的响动,正是朱元璋伸手在书桌上重重拍了一记,将御书房宦官刚奉上的茶杯也打碎在地。 朱权猝不及防之下给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到转过身来的朱元璋,脸黑得和包公差不多,心里忍不住一个激灵,伸入怀中抓住欠条的右手只好空手而出,怔怔看着满面怒气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不明所以。 朱元璋冷笑着来回踱步,显得极为震怒。 朱权丈二金刚的半天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道:我又咋啦,怎么老头子又开始暴走起来了? 朱元璋霍然止步,转身手指朱权,冷笑道:“你个兔崽子当真好大的胆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宋朝自太祖皇帝以下,全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朱权闻言不由一愣,暗自忖道:难道我说的这些不是事实么?我骂宋朝那些废物皇帝,关您老人家什么事儿?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朱元璋眼见他一副不太服气的样子,冷冷问道:“你跟着方孝孺读书,都学到些什么东西?背一段来我听听。” 朱权在这皇家也是打了几次滚,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心中虽是不服,沉吟片刻后背道:“传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君命顺,则民有顺命;君命逆,则民有逆命;故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之谓也。”这段出自董仲舒《春秋繁露》卷十一的话,他听方孝孺讲得最多,耳朵早就听得磨出了茧子。 朱元璋听他背得流畅,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这个月就抄这本书里的东西来给我看。如有懈怠,定不轻饶。” 朱权摇头晃脑的背着书,耳中听得朱元璋连自己抄书的目标都给定好了,心中一个激灵间,恍然大悟,暗自忖道:方才我大骂赵匡胤和他那些废物的皇帝子孙,方孝孺,黄子澄他们一副恨不能生吞了我的样子,现在老头子也是大发脾气。岳王庙前所跪的四个家伙里面,也没有宋高宗赵构,看来这皇帝不管再混账,再不成器,身为臣子的也只能去骂秦桧,贾似道之流,皇帝永远不会错,错的都是奸臣。或许这就是讲究皇权至上的社会,所谓的潜规则吧。你可以心如明镜,当众大骂奸臣,但却不能骂皇帝,就是以前的皇帝也不能乱骂,自己今天这么个即兴演讲,虽是大出风头,但也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自己后世几百年,现代人言论自由的观点。想到这里,朱权方才的得意顿时烟消云散,背心微微冒汗,忙拜服在地,貌似诚心诚意的说道:“儿臣错了,还望父皇恕罪。” 朱元璋眼见他肯认错,心中气也消了一半,缓缓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站起身来,朕还有事情问你。”待得朱权站起身来后,双目凝视着他,沉声问道:“你曾在辽东参与蓝玉奇袭庆州之役,将详细情形说来与朕听听。” 朱权听得他如此问,心中念头急转,暗自忖道:师傅出身于昔日老头子的死敌陈友谅军中,这可是个大大招忌讳的事情,蒋贤虽是已然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但在辽东也曾见识过师傅他老人家的手段,此刻蒋贤暴露于满朝文武之间,谅他也没有胆子出卖师傅,以至于和我这个王爷成为死敌。看来庆州刺杀平章果来的功劳,他是一股脑儿全给吞了,既可以邀功,又能免去和我作对。想到这里,一面整理着思绪,一面说出了自己和徐瑛跟随蒋贤潜入庆州刺杀果来,后蓝玉率军杀到,以火攻歼灭守城三万元军的经历,以及傅友德率明军骑兵趁着黑夜追击,迫退纳哈楚八万大军的详细经过。略去自己师傅秦卓峰这个人物,将功劳全部推到这位新近荣升锦衣卫指挥使,实权极大的蒋贤头上,其他的所有事情全部如实相告。 朱元璋凝神细听完这一切后,皱眉沉思片刻后突然问道:“以你看,此次北征漠北元庭,大军以谁为帅的好?” 朱权皱眉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以儿臣看来,傅友德老将军智谋兼备,长于指挥骑兵,且曾统率三十万大军平定云南。是此次北征大军统帅的最佳人选。”和朱元璋打了这么久交道,他心中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单独面对洪武皇帝这种阴谋诡计里打了一辈子滚的人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说真话反而好点。朱老四那么个聪明人,以前也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可给老头子教训了之后,今日不也畅所欲言了么?可见对付太聪明的人,无关紧要处必要的老实,反而是最为有效的法子。 朱元璋眯着眼睛看了看朱权,突然笑道:“你和棣儿两人天生就是打仗从军的料子,他的缺点就是喜欢装糊涂,你的不足之处就是有时候太喜欢说真话。” 朱权闻言不由得一愣,面露苦笑的忖道:身为臣子的装糊涂也是缺点,说真话也是缺点,到底还有没有优点了?整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古人说伴君如伴虎,我今儿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权倾天下 朱元璋看他已经被彻底收服,略一沉吟,缓缓说道:“从明儿起,你不去东宫伴读的时候,也到国子监和曹国公李景隆那帮小子一起读书吧,若是朕要让你上朝廷议大事,自会派人去你府中传旨。”原来昔日朱元璋有心栽培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曾让他们隔一日就到东宫太子朱标处,伴读皇孙朱允炆,听方孝孺讲课,希望以儒家的教育潜移默化,使得他们日后能心甘情愿的忠于以后大明朝的皇帝朱标。 朱权听得自己要去和一帮子酸儒相处,头皮也有点微微发麻,心中忿忿不平,忍不住轻声问道:“那四哥呢?”嘴里这样说,心里忍不住恶狠狠的想道:朱老四以前跟我说什么难兄难弟,既然战场一起上,黑锅一起背,那这读书的苦差事,自然也不能少了你。 朱元璋听他如此说,面色一沉,问道:“若是朕不叫你四哥也去国子监读书,你是否就觉得父皇不公平了?” 朱权在庆州之时也曾和元军浴血搏杀,面对纳哈楚八万大军铺天盖地的箭雨,经历了数次险死还生,胆量已和昔日大大不同,闻言也不惧怕,索性低头沉默不语,给朱元璋来了个默认。 朱元璋眼见他如此强项,心中恼怒间也夹杂着些许欣慰。恼怒的是这个儿子竟然也和那个二愣子巡城御史周观政一般,横起一根筋来撑到底,欣慰的是他经历远征辽东后,胆量已然已和以前未离开应天之时大为不同。试想若是这兔崽子还给自己三言两语就震住了,日后如何统率大军镇守北方,以作朝廷藩屏?想到这里,冷冷哼了一声,缓缓说道:“也罢,出宫之后,就去你四哥那里一趟,传朕的口谕,让他日后也和你一起去国子监吧。” 朱权眼见终于将朱老四也拖下了水,心满意足的微笑躬身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朱元璋眼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挥了挥手,笑骂道:“记得要多多练习武艺,待得大军远征漠北,棣儿和你还要随军远征,去吧。” 朱权叩拜之后,出了御书房朝武英殿外走去,刚一出得殿门,只见一个五十余岁的宦官笑脸相迎,点头哈腰,正是御书房的总管薛京。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朱权眼见对方一副恭谨之色,也微笑点头说道:“本王久离京师,薛总管一向可好?” 薛京虽是名为御书房总管,但毫无实权,莫说是锦衣卫的首领蒋贤,李翎他惹不起,就连朝中那些文官武将,见了他也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正是因为如此,他也就想多多结交这位待人和气,深得皇帝陛下看重的宁王殿下,寻求一个靠山。闻言忙赔笑道:“托殿下的福,老奴这贱躯尚好。”说到这里,低声道:“老奴伺候陛下两年多了,除了燕王殿下和您,还未曾见过其他亲王能得陛下单独召见,可见他对您有多么看重,日后还请殿下对老奴多多关照才是。” 朱权听得他这么说,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薛京虽无实权,毕竟伴随老头子身边,这庙堂之上也如战场一般,斗智斗力,多个耳目也只有好处,思虑及此,低声问道:“莫非薛总管还有什么为难之事么?” 薛京凑近朱权身侧,低声说道:“老奴听说殿下在东宫伴读皇孙殿下之时,曾经闹出过一些不愉快。想来便是白徵那小子从中使坏,这小子昔日进宫之时,若非老奴多方关照,岂能有今日这般福气,去东宫伺候太子殿下和皇孙殿下,这小子此时还只是如此地位,就敢得罪殿下您,日后等太子殿下登基,岂非要翻上了天去?”原来那白徵乃是伺候太子朱标父子的少年宦官,昔日还曾到宁王朱权府中传旨,让他伴读东宫,近日仗着自己在东宫伺候,已然越发不将御书房总管薛京放在眼中,相互间已然大有心病。 朱权听薛京如此说,回想起那小宦官白徵到自己府中传旨之时的那副张狂劲儿,脸色微微一沉,心念转动间,已然明白了薛京想挑动自己去对付白徵之意,心中暗自忖道:上次我在御书房用蜂子蛰了朱允炆那小子,朱老四替白徵求情之后,才将此事掩盖下来,后来白徵不当着朱允炆父子和方孝孺之时,见到朱老四都是毕恭毕敬,此时已然成为了朱老四安插在东宫的耳目也不一定。回想今日庙堂之上所见,太子朱标在一众文臣武将间那种自己和朱棣远远难以企及的影响力,深觉在此形势之下,自己没必要为了白徵这么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去开罪厉害的朱老四。 想到这里,朱权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白徵那小子曾得四哥相助,目下我和四哥的关系极好。” 薛京乃是极为精明之人,朱权这两句看似没有关联的话一出口,他哪还听不出朱权言下之意,闻得这白徵又找上了燕王朱棣做靠山,心中更是感觉有点不妙。 “薛总管也无须太过担心,待我去四哥处探探口风再说。即使不能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总是好的。”朱权一面微笑着说道,一面离开薛京,顺着御道朝洪武门走去。 薛京在宫中日久,内心自也明白,在朱元璋眼皮子地下勾心斗角,对大家都绝没有丝毫好处可言。他今日对朱权说这些话,也是一时按耐不住对于白徵的憎恨,回想起精明的皇帝朱元璋和那今日荣升锦衣卫指挥使的蒋贤的手段,也觉得朱权言之有理,默默看着朱权渐行渐远的背影,暗自忖道:宁王殿下昔日行事,颇有点少年人的意气用事,自辽东回来后,倒是越发沉稳精明了。 武英殿的御书房中,朱元璋看了好一会儿奏折后,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几步,突然对书房外侯着的两个宦官沉声说道:“去将李翎唤来。” 半盏茶的时光之后,一个身穿锦衣卫服饰的青年来到了御书房中,叩拜在地,正是锦衣卫中负责紫禁城安全,直属于朱元璋的“金”字卫所首领李翎。 御书房门口伺候的两个宦官深知每次皇帝单独召见李翎之时,殿内不得有人,早已远远的出殿而去。 朱元璋待他站起后肃立一侧,沉声问道:“人手都安排好了么?” 李翎略一躬身,低声禀道:“自两年前陛下下了密旨之后,微臣早已安排了武功高强,对陛下忠心不二的属下进入木,水,火,土,四个卫所,目下都已担任四个卫所的副手之职,另外京师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也都是微臣锦衣卫属下,且他们互不知情,只奉陛下特制兵符行事。 原来朱元璋在全国设十六个名为“都司”的机构,乃是掌控各自所在省中,要害城市的军权。都司三个实权长官的官职,依次是都指挥使正二品,地方最高军事长官。都指挥同知从二品,都指挥佥事正三品。这些官员绝大部分听命于兵部,唯独江苏应天这个京畿重地的都指挥使,独立于兵部之外,只有皇帝的兵符可以调动。他让李翎手下的锦衣卫暗中渗入这个要害之地,担任二三把手,且互不知情,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问道:“最近有什么风吹草动么?” 李翎肃然道:“国子监几个六品司业昨日喝酒之际,说陛下待臣子们太过刻薄。”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了看朱元璋。 朱元璋笑了笑,说道:“酸秀才的几句酒话,就不要当真了。”说到这里,走到书桌边,拿起一份奏折来观看,头也不抬的说道:“你让国子监的属下看着点朱棣,朱权这两个小子,若他们有什么奇谈怪论,速速报于朕知晓,去吧。” 李翎躬身领命而去,心中暗自忖道:陛下独出心裁,设立锦衣卫五个卫所互相牵制,遍布大明天下要害之地,废除了丞相一职,直接掌控六部。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兵部虽名义上掌握军权,一帮书呆子对打仗一窍不通,能翻得上天去?冯胜所率远征大军,招降纳哈楚之后返归,大军一入关便迅即解散,各回自己的卫所。冯胜回到应天交出帅印之后,也只是个空头衔的五军中都督,在这京畿重地丝毫动惮不得。只怕古往今来无数的帝王中,也只有当今大明洪武皇帝陛下,方才真正称得上权倾天下,一手掌握生杀予夺大权。 朱权缓步走在御道之上,已然来到了距离洪武门不远之处。 正在此时,前方一个身穿锦衣卫指挥使服饰的青年疾步走来,正是今日才得以荣升的蒋贤。 蒋贤虽是素知这个宁王殿下身份古怪之极,可这等隐秘之事,涉及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皇家颜面,这个把柄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利用之处,有等于无,奈何不得朱权。此时眼见他优哉游哉的缓步走来,无奈之下也只能侧身肃立一旁,恭迎于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兔死狐悲 朱权心中微微得意,想起先前自己和朱元璋所说的话,来到蒋贤身侧,微笑说道:“蒋大人不惧艰险,远赴辽东,刺杀元军平章果来,荣任锦衣卫指挥使,当真说得上是实至名归,本王在此恭贺了。” 蒋贤上次跟随秦卓峰,朱权,徐瑛去庆州刺杀果来,完全是在脱欢军中丢失了乃刺无后,无法实行招降大计的无奈之举,此时听得朱权所言之意,自己劳师动众,倒好似专门跑去辽东杀一个平章而已,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略一沉思,已然明白了朱权此言的用意,不卑不亢的缓缓说道:“卑职侥幸之下刺杀得手,此中许多情形,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还没进应天之时,卑职便已经交待过了乃刺无和两个心腹属下,绝不许四处多言,以免惹来朝中言官弹劾。请殿下放心好了。” 原来上次刺杀果来之时,蒋贤早已亲眼目睹了朱权那个煞星般的师傅秦卓峰,不但武功高绝,万万不是自己所能敌,只讲那在数万大军驻守的城中,悄无声息的杀死一军主将,直到蓝玉大军突袭之时,才给元军发觉的隐秘手段,也远在自己想象之上。只看这秦卓峰的行事作风,显见得也是昔日做惯这等刺杀勾当的“同行前辈”。他目下虽是手握锦衣卫大权,可也犯不着去招惹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灾星。早在进应天之时,就已经严厉警告了乃刺无和两个手下,不可将宁王殿下这个鬼魅般的师傅泄露于他人知晓。这么一个人物若是给洪武皇帝朱元璋知晓,对自己和朱权,都绝无一丝好处可言。 朱权闻言哈哈大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蒋贤的肩膀,低声说道:“那咱们就心照不宣了。”说罢转身朝洪武门疾步走去。 蒋贤躬身一侧待他行远,这才抬头看了朱权的背影,心中明白,这个宁王殿下,再不是昔日自己陷害徐瑛之时所见的少年,除非自己有了足够的把握,能一击致命,解决掉他和秦卓峰,否则大家还是相安无事,不要为敌的好。 朱权出了洪武门,骑上“乌云盖雪”,率领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心腹,带着一众卫士,朝燕王府而去。 朱棣闻得朱权到来,忙即率领自己府中的武将张玉,朱能,以及王府总管孙和,迎接出来。 朱权手下的司马超昔日曾和朱棣手下的张玉,朱能在校场比试武艺,相互之间素有敌意此时一见面,各自目光交接之下,都隐隐有些火花闪动。 一番寒暄之后,朱棣将朱权迎进了客厅之中。 朱权抬头看见客厅当中的桌上,摆了一桌热气腾腾,显见得还未有人动箸的菜肴,立时感觉饥火难耐。原来他今早一心想着如何说服满朝文武,达成迁都的大事,早饭都没吃就进宫参加朝议,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朱权转头看着朱棣,笑道:“好哇,父皇平日里就餐,也就三菜一汤,四哥你竟是如此奢靡,一个人吃这么一大桌菜肴。” 朱棣听他这般说,念及朱元璋的吹毛求疵之处,忙摇了摇手,笑道:“去了辽东这些日子,一直在军中吃那等粗粝食物,回到京师后,为兄也要打打牙祭才行啊。” 朱权也不跟他客气,径直来到客位坐下,伸手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笑道:“就让小弟来帮帮你吧。”说到这里,转头看到桌边还另有两张椅子,微笑道:“为何不见道衍大师?这里另有两个位置,莫非四哥另有贵客不成?何不请来相见?”他口中所说的,自然就是荆鲲和秦卓峰的好友,燕王朱棣的老师僧道衍。 朱棣微笑着在主位坐下,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老师他乃是出家人,素不喜这些荤腥油腻之物,愚兄也没有什么贵客,只是和张玉,朱能他们一同吃顿饭而已。” 朱权闻言颇有点啼笑皆非,暗自忖道:这个老和尚,整天伴随朱老四在阴谋诡计里打滚,偏又要吃斋念佛,当真是不伦不类,颇为滑稽。朱老四这个人有些地方我也要学着点才好。想到这里,转头对肃立身后的书童马三保轻声说道:“去将景骏,司马超,都唤进来吧。我看他们因为昔日校场比武之事,和四哥的爱将张玉,朱能都有点小小芥蒂,不如趁着今日的机会冰释前嫌。”原来朱棣和朱权身为亲王,各自的属下也都留在了厅外,客厅中也只有王府总管李和和书童马三保相陪。 朱棣听他并不自己召唤张玉,朱能二人进来,显见得乃是尊重自己这个主人之意,暗自忖道:朱权这小子,经历辽东之战后,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想到这里,也转头让李和去将自己这两个心腹手下唤了进来。 四人入厅之后,各自肃立于朱权和朱棣身后,王府总管李和竟是一去不返,不再回转。另有三个燕王府的下人端了三张椅子进来放在桌边。 朱权手指了指那三张椅子,吩咐景骏等三人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你们也莫要再和张玉,朱能斗气,各自坐下吧。”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老头子太过厉害,太子虽是仁厚,但在满朝文武中的影响力之大,远非我和朱老四所能单独抗衡,趁着今日把话说明白了,也免得景骏,司马超他们和张玉,朱能互相斗气,不利于大事。 马三保等三人因为身份所限,何曾和两位王爷同桌吃饭,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景骏眼见今日朱权的举动言辞,显见得是想化解自己等人和燕王手下心腹的芥蒂,略一沉吟后,躬身道:“小人等身份卑微,得蒙殿下如此看重,敢不肝脑涂地,粉身相报。”说着话,便即在朱权身侧坐了下来。 张玉,朱能,司马超,马三保眼见景骏当先落座,这才大着胆子,各自坐在了桌边。 朱棣昔日在校场就曾经见过景骏和蓝玉马上交锋,比试武艺,虽则落败,但也绝非泛泛之辈,今日眼见他如此言辞举动,心中微微一凛。 朱权昔日就对燕王府的总管李和有点疑虑,此时眼见他一去不返,自己和朱棣说话也能方便许多,忍不住笑道:“四哥王府这位总管倒是善解人意得紧呢。” 朱棣闻言忖道:看朱权这小子今日言谈举动,也是因为早朝见到了太子朱标在朝中的巨大影响力,深感独木难支,希望和我携手。想到这里,转头对张玉说道:“你将这位李大人的信物取出来,给十七弟看看吧。”他自在今日早朝之时,见识了朱权当着满朝文武,一番高谈阔论,以南宋灭亡说服百官迁都之举,心中对他早就没了丝毫轻视之意,眼见朱权今日有心示好,索性将李和这个锦衣卫密探给自己收服之事主动说出,以示自己和朱权携手的诚意。 张玉闻言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黄铜所制作的牌子,双手递给了朱权。 朱权接过手来,仔细一打量,眼见这牌子和自己宁王府偏将左鸿,所持有的锦衣卫信物一般无二,都是金字卫所千户所有,忍不住笑道:“这金字卫所的千户信物,竟是以黄铜打造,简直就是名不副实。”嘴里这样说,心暗自忖道:看来这李和也和左鸿一般无二,乃是受命监视我和朱老四,此时他信物都已然落到了朱老四手中,只怕老婆孩子,一家老小早给朱老四打探得清清楚楚,再也动弹不得。思虑及此,对朱棣的手段也只有佩服,没有丝毫鄙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是这个权力游戏的必然规则,在这个大明朝的庙堂之上,和朱元璋那等厉害人物相处日久,内心之中,早已明白了其中真味。 朱权将铜牌交回张玉,一面吃着酒菜,一面传达皇帝朱元璋的口谕,让朱棣没有进宫伴读皇孙朱允文之时,也要去国子监读书。 朱棣听他如此说,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愚兄明日午时监斩李轩亭,赵汝南这帮接受宴请的国子监学生,无疑会遭那些国子监中李,赵二人的同乡,同年切齿痛恨。父皇让我去国子监读书,无异于将愚兄架在火上灼烤。” 朱权闻言笑道:“四哥此言过于杞人忧天了吧。这杀头的旨意是父皇所下,你也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 朱棣苦笑道:“旨意是父皇所下没错,可这些国子监学生的脑袋一砍,遍天下的士子,也只会认为是我心狠手辣。” 朱权听他这么说,心中一颤,回想起自己先前在御书房因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骂宋太祖赵匡胤,给朱元璋狠狠教训了一顿,内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心中暗自忖道:是啊,皇帝是永远不会错的,错的永远都是执行命令的臣子。我在朝议之时,也曾出言赞同严惩接受宴请的学生,此刻在方孝孺,黄子澄那帮子人的眼中,甚至在满天下的读书人眼中,只怕我和朱老四都已经成为了秦桧,贾似道之流,惑乱圣听,残害忠良的大白脸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狼狈为奸 朱棣仰首干了一杯酒,长长吁了口气,双目凝视朱权,缓缓说道:“你可知父皇为何非要让咱们当着满朝文武表态支持迁都,支持严惩这些国子监学生么?” 朱权皱眉沉吟片刻后,苦笑道:“迁都此事,虽是咱们大明巩固北方诸省,控制辽东的要害所在。但这一着棋的绝妙之处,绝非短期内所能立竿见影。以小弟所见,今日满朝文武中迫于形势之下随言附和之辈,定然也不在少数。这等得罪人的黑锅,自然也只有咱们兄弟来背。”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想道:朱老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些话还是说一半的为好。 朱棣微微颔首,轻叹道:“贤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愚兄看,父皇是有意栽培咱们二人成为统兵将才,以作朝廷北方的番屏,既然他老人家打算日后适合之时,给咱们适当军权,那在这庙堂之上,就断断不能容许有咱们的势力存在。” 朱权闻言苦笑着点头道:“逼得咱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赞成严惩这些国子监学生,那他的这些个同乡,同年,好友心中势必对咱们恨之入骨。过得几年后,待得这些酸儒进入庙堂,即使只有那么几个担任什么巡城御史,言官,也能对咱们兄弟大加掣肘。”说到这里,给朱棣斟满一杯酒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对他笑道:“直到今日,咱们兄弟方才称得上难兄难弟,可谓同舟共济,祸福与共。”他今日早朝廷议之时,亲眼见识了由朱元璋刻意扶持的一众文武百官中,支持太子朱标的势力之大,内心中也是不自觉的深感势单力孤,故此这两句话倒还是出自真心的肺腑之言。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相视一笑。直到此时,两人方才真正有了携手相抗的默契。此时他们二人都是空头王爷,毫无实权可言,联手结盟也只是只图自保,根本毫无谋逆的念头。 朱权回想起先前离宫之前,和御书房总管薛京所说的一番话,暗自忖道:朱老四虽然也极为厉害,但此时咱们二人乃是唇亡齿寒之势,有些情报还是需要共享才好。想到这里,便即将薛京对自己所言合盘托出,也好旁敲侧击一下,在东宫伺候朱标父子的那个宦官白徵是否已然为朱棣充当耳目。 朱棣听他开诚布公,心中甚是欣慰,微笑说道:“白徵那小子素不为方孝孺,黄子澄这帮腐儒所喜,上次得我相助求情后,已然投效于愚兄。待我找机会和他打个招呼,让他不要再和御书房薛总管斗气,两个内侍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勾心斗角,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想必他二人都是心知肚明。”说到这里,略微一顿,接道:“不过当着朱允炆那小子的面,他却不可对咱们稍加辞色,还望贤弟不要介意的好。” 朱权闻言轻笑道:“只要薛京,白徵他们在关键时候,能给咱们稍微提个醒,报个信。这等表面上的做戏之举,我岂会和他一般见识。再说了,一个人纵有千般不是,只要知恩图报,也总算尚有可取之处。”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叹息忖道: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言当真不虚,日日处于这个权力巅峰的漩涡之中,和朱老爷子,朱老四这两个人精打交道,我说话办事倒越来越像是和朱老四狼狈为奸的大反派了。 景骏听得他们二人当着自己这数人的面畅所欲言,心中暗暗感激宁王朱权的信任。不过两位殿下如此推心置腹的言谈,却不宜自己和司马超,马三保过多与闻。想到这里,推说已然酒足饭饱,带着马三保两人出厅而去。 朱棣对张玉和朱能笑道:“你二人出去好好招呼下他们,多多亲近。”待得两个心腹出厅之后,转过头来,对朱权沉声问道:“以贤弟之见,下次远征大军讨伐漠北北元余孽,以谁为主帅最好?” 朱权略一沉吟,缓缓说道:“漠北蛮酋托古斯帖木儿,乃是忽必烈嫡系黄金家族子孙,和辽东纳哈楚所部元军实难相提并论。咱们远征大军势必只有长途奔袭后血战一途,才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以小弟在庆州所见,颖国公傅友德将军智勇兼备,善出奇兵,且精于指挥大队骑兵作战,乃是此次北征大军的最佳主帅。” 朱棣闻言也是忍不住点头,深以为然。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儿朝中局势后,朱权起身告辞,率领景骏等人自回宁王府去了。 正在朱权和朱棣两人把酒言欢,达成同盟之时,紫禁城的东宫书房中,太子朱标的左右手边,也是分为两列端坐了数个人。分别是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卓敬。另有一个三十余岁,脸容瘦削,双目炯炯有神的青年文官,却是官居六品的左军都督府断事高巍,今日也曾在朝议之时与闻迁都和征伐漠北的大事。 原来朱标深感方孝孺,黄子澄,卓敬等人不通军事,所见难免有偏颇之处。是以便将齐泰和高巍这等在兵部和都督府管理军队事宜,经常和大明朝将帅接触的两个文官唤来,一起商榷今儿早上廷议的迁都和征讨北元托古斯帖木儿,这两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此时朝中一众忠心为国的文官,已然被朱棣和朱权的言辞说服,深深赞同以迁都带动北方的文化,人口发展,借此巩固北方和草原接壤的三省,将北元残余势力牢牢挡在长城之外,以免战火又肆虐中原地区的黎民百姓。 高巍官职虽是不高,但身居都督府这等处理军机大事的要害之地,见识和方孝孺,黄子澄全不相同,念及燕王,宁王在庙堂之上颇具远见卓识的一番言辞,心中难免忧虑,皱眉说道:“唐朝之时,藩镇割据导致安史之乱,历经八年后方始平定,使得江山社稷元气大伤,各地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可见其危害之烈,丝毫不亚于外敌入侵。以微臣所见,此时为防备北元死灰复燃,我大明北方诸省的军力已然占据了全国兵力几乎三分之二,陛下有意栽培燕王,宁王成为将帅之才,大有重蹈唐朝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的安禄山,史思明前车之鉴,此事深为可虑,殿下不可不防。” 朱标轻轻咳嗽了一阵,缓缓说道:“高巍所言虽是颇有道理,但目下咱们大明昔日开国将帅,硕果仅存的魏国公,宋国公,颖国公,已然渐渐老迈,年轻一辈的将领中,蓝玉虽是大有将才,无奈骄横跋扈之气稍重。常叔叔的儿子,常茂,常升兄弟二人,虽是勇冠三军,却是脾气暴躁,实难当得一方将帅。以我看,朱棣,朱权经历辽东之役后,已然展露将帅军旅之才,戍边御敌后继无人,不以他们镇守北方却让谁去?” 方孝孺听朱标如此说,缓缓说道:“殿下莫非忘记了么,近日便要到京述职的大都督府同知。沐英将军,骁勇绝伦,知兵善战,对您素来忠心不二,以我看其将帅之才,绝不在几位国公之下。他的儿子沐春、沐晟、沐昂,皆是可造之材。其中尤以沐春沉稳干练,智谋兼备。”原来这沐英幼年时,父亲早死,随母避兵乱,母又死,八岁时被朱元璋收为义子,从朱姓,在朱元璋夫妇身边生活。当时朱元璋已投郭子兴部下为兵,沐英小时是在战乱、兵营、征途中度过,由朱元璋原配夫人马皇后抚养长大,在朱元璋的多个义子中,沐英和马皇后及太子朱标是最亲的。当年远征云南,就是因为马皇后力荐,才让沐英以副将军的身份出征,可谓是太子一系,足可和蓝玉并驾齐驱的猛将。 一众文臣听得方孝孺提起洪武十四年跟随颖国公傅友德,担任副将军,统率三十万军征讨云南,剿灭元朝梁王把匝剌瓦尔十余万元军,为平定大明西南边陲之地,立下汗马功劳的沐英,面上都是流露出喜不自禁之色。 卓敬微笑着频频点头,说道:“沐英将军不但英勇善战,对殿下忠心耿耿,最为可贵之处还在于他镇守云南数年来,组织民工疏浚河道,扩广滇池,兴修水利,招商人入滇,运进米谷帛盐,发展商业。开发盐井,增加财源。增设府、州、县学达几十所,择选民间优秀及土官子弟入学,月赐饮膳,年赐衣服。数年来云南的人口大为增加,对于一个统军将帅,能以重视民间士子读书习儒之事,稳定边陲蛮荒之地的民风和稳定,足见其治理之才。”原来卓敬身为户科给事中,对于各省人口情况尤为清楚。 朱标点了点头,却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沐英将军和他几个儿子的能力,我固然知晓,但云南毗邻安南之地,各族杂处,不比江南,中原,极易发生叛乱之事。这等治理镇守一省,潜移默化下改变文化风气之事,绝非能一蹴而就,而需要数十年,甚至于上百年。只怕还必须由他们沐家世代镇守云南才可。”说到这里,转头扫视了一群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文臣,皱眉说道:“以目下的兵部直接统率九边重镇军马,朱棣,朱权他们即便镇守北方,除了和漠北部族大战之时,平日里手中也只有护卫而已,难有重兵掌握。各位大人不要总是对朱棣,朱权二人抱有太深的成见,一说起他二人,总是联想到造反谋逆。父皇设立锦衣卫用以监察贪墨赃官也就罢了,但此等监视文臣武将的举动我尤为不喜,若是将心比心,让你等一面在北方诸省浴血抵御外敌,一面还要担心朝中君臣猜忌,岂不寒了驻守北方苦寒之地,为国效力的军旅将士之心?所谓用人不疑,这般杯弓蛇影,君臣失和于江山社稷绝非好事。”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卓敬,高巍五人听得朱标这般开阔的胸襟,面上也不禁有些惭惭的发热。 第一百四十九章 :攻无不克 朱标乃是极重师道之人,眼见方孝孺,黄子澄给自己说得颇有些尴尬,忙即转过话头问道:“征伐漠北元庭之事,已然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各位觉得以何人担任主帅,统率大军为宜?” 兵部侍郎齐泰自早朝下来以后,心中一直便在考虑此事,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正要开口说话间,只听黄子澄沉声说道:“以微臣看来,蓝玉将军对殿下忠心耿耿,此次他率军奇袭庆州,为北征大军招降纳哈楚所部立下汗马功劳,乃是此次指挥大军征讨漠北元庭的适宜人选。”他内心中虽不喜蓝玉的桀骜性子,但念及他一心忠于太子朱标,也就一力赞成由蓝玉担任主帅,去完成对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的最终一击,建立这不世奇功。 方孝孺闻言也是忍不住微微颔首,缓缓说道:“蓝玉将军骁勇善战,忠于殿下,但历来只是担任副手,未曾得到独自建功立业的机会,微臣觉得殿下不如给他一个机会,完成咱们大明朝最为重要的战役,击溃北元伪帝。”一面说,一面暗自忖道:军中将帅各有各的脾气,蓝玉说话颇为莽撞无礼,倒也不足为奇,但他对于殿下的忠心却是不容置疑。此时蓝玉虽已然官居二品,担任辽东都督俭事,也算是军中要职。毕竟还比不得徐达,冯胜,傅友德三位国公一般,在朝中威望素著,甚至于较之镇守云南的沐英,实权也大有不如。不如趁着征讨漠北元庭的机会,让他建功立业,日后统率重兵镇守北方诸省的同时,也可防范燕王,宁王二人。 齐泰和高巍听得方,黄二人的言辞,不自觉的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皱眉,心中都是颇有些隐忧。原来他二人虽也是科举出身的士子,但一个担任兵部侍郎,一个担任左军都督府断事,对军旅征战之事和军中将帅各自的脾气个性,远较黄,方二人熟悉。此时听得这两个素不知兵,被太子殿下依为左膀右臂的文臣,老喜欢对沙场征战之事指手划脚,难免略微不悦。 户科给事中卓敬虽是见识不凡,但也深知自己一个户部的文官,对于军事方面乃是一窍不通,不愿妄言,索性沉默不语,静听他们发表见解。 齐泰沉默不语,暗自忖道:“黄方两位先生,做学问的功夫我是甚为钦佩,可隔行如隔山,这带兵打仗的事情,可不是凭空臆想,来不得半点侥幸。殿下今日特招我和高巍到此,想来也是出于慎重。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高巍,微微颔首示意,让他直言陈述。 原来齐泰素知这高巍论官职虽远远比不得自己这兵部侍郎般权重,但涉及军旅之事的见识,却远在自己之上,便想让他解说一番。 高巍见得齐泰的表情,再不犹豫,沉声说道:“微臣和方,黄二位大人所见不同,认为该当由颖国公傅友德将军挂帅出征,完成这至关重要,不容有失的最终决战。”说到这里,略一沉吟,接道:“两位先生,口口声声说蓝玉将军对殿下忠心耿耿,对于傅友德将军就有些失之公允了。傅友德将军虽则昔日在元末之时,曾经先后效力于刘福通,明玉珍,陈友谅,不是自起义之初,就跟随陛下的淮西旧部将帅,但他自投效陛下的红巾军后,在鄱阳湖大战,平定西蜀,平定云南,屡立大功,平心而论,功劳绝不在徐达,常遇春,冯胜,李文忠几位国公之下。” 高巍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浅酌一口,沉声接道:“洪武五年,颖国公只率五千骑兵攻打西凉,击败元将失刺罕。攻打永昌(今属甘肃),击败元太尉朵儿只巴,杀敌数千。攻打元军于扫林山(今甘肃酒泉北),活捉元朝平章,并杀敌五百余人。六月三日,攻打甘州,元将上都驴迎降。六月十一日,攻打亦集乃路(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元军守将卜颜帖木儿开城投降,别笃山遇元岐王朵儿只班的元军主力,击溃元军上万人,抓获平章长加奴二十七人,马驼牛羊十余万,只余元岐王朵儿孤身一人逃走。傅将军率部追至瓜州(今甘肃安西),击败当地元军,缴获牛羊等大量战利品。各位试想一下,我大明朝虽是名将无数,只以五千骑兵,七战七胜,歼敌招降元军数万之众,以骑兵交战这等元军最为擅长的战法,大小数十战,百战不殆的主将,能数得出来几个?”原来他担任左军都督府断事,对朝中众将的战绩,都是极为熟悉,方才听得方孝孺,黄子澄言辞之间,颇有些以忠臣不事二主这等迂腐观念,看待颖国公傅友德,心中甚是不悦,忍不住出言反驳。 方孝孺,黄子澄听得高巍言辞之间颇有些斥责自己迂腐的看人待物,心中纵是微有不悦,也只能沉默不语,不约而同的暗自忖道:高巍言语虽是让人难堪,但他所言也是事实,大明朝的将帅之中,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冯胜都曾在元军手中败过,就连桀骜不驯的蓝玉,昔日也曾经在元朝悍将王保保的手中吃过不大不小的苦头,唯有傅友德将军,方才称得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高巍念及方才自己言辞之间颇有犯忌之处,站起身来,对太子朱标躬身道:“微臣言辞之间过于放肆,还请殿下治罪。” 朱标闻言忙即摇了摇手,微笑道:“昔日的陈友谅虽曾经是父皇的死对头,但他也是致力于驱逐鞑虏,恢复我汉人江山的一代豪杰之士,说他是义军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颖国公傅友德将军,虽曾效力于陈友谅等几路义军麾下,但各位也不能忘记了,他由始至终,从来没有为了荣华富贵,投效于元朝鞑子,朝中各位大人日后须得抛开某些成见才是。” 方孝孺,黄子澄等几人听得朱标言辞之间,这等胸襟气度,都是心悦诚服,尽皆躬身称是。 朱标叹了口气,接道:“漠北元军足有二十余万,咱们北征大军势必也要出动二十万以上,这打仗乃是无数将士性命攸关之事,不可意气用事,当以谨慎为上。蓝玉虽也知兵善战,毕竟年纪尚轻,还从未担任过主帅一职,以我看还是颖国公更为适合一些。” 高巍眼见太子殿下也是比较支持由傅友德率军北征,略一沉吟间,缓缓说道:“傅友德将军虽是忠心为国,无奈今日在满朝文武之前主动请缨,却是有些过于刚直了。”说到这里,话语一顿间,接道:“既然颖国公主动要求率军出征,若是陛下单独和殿下相处,询问如何您看待此次北征大军的主帅事宜时,殿下最好不要力荐颖国公,要反其道行之,让蓝玉率军出征。”他见识超卓,深知洪武皇帝朱元璋处理军国大事之时,极有主见,时常有今日朝议之时,迁都北平,严惩国子监学生般力排众议之举。只要他认准的事情,即便是太子朱标这般最为朱元璋信任的儿子,也是万万难以改变。 方,黄等人听他如此说,心中都是微微叹息。高巍言辞之间虽是不痛不痒,但今日早朝商议北征元庭的大事之时,皇帝陛下态度的不可捉摸之处,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还是心知肚明,洞若观火。 朱标对于高巍言下之意,自然也是明白,闻言心中不禁暗自有点黯然神伤,悄悄忖道:目下我尚未登基,和父皇说话也要如此顾虑重重,若是等到君临天下之时,只怕迫于形势之下,也会有不少违心之举。 正在此时,一个衣衫华丽尊贵,眉清目秀,年岁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双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色泽乌黑的药,缓步走进了书房来,正是太子殿下朱标的儿子,皇孙朱允炆。 原来朱标身体一直不大好,朱允炆深受方孝孺等儒家士子熏陶,对于孝道是极为看重的,方才在厨房守着白徵将中药煎熬完毕,这才亲自端来给父亲,让他按时服药。 方孝孺,黄子澄,卓敬等人眼见朱允炆到来,忙即站起身来,伏到在地,恭迎于他。 朱允炆将手中那碗药,小心翼翼的放在父亲身侧的桌上后,转身来到方孝孺身前,伸手将他扶起,微笑道:“陛下不在之时,方先生不须如此多礼。”说到这里,转头对黄子澄,齐泰,卓敬等人轻声说道:“各位大人快快请起,咱们不在庙堂之上,不须这般多礼。” 卓敬等人听朱允炆如此说,方才各自站起。 黄子澄低声说道:“殿下虽是宽厚待人,但我等身为臣子的自须谨守臣子的本分才可。” 朱标端起药来,轻轻吹了口气,皱着眉头喝药,心中却是极为欣慰,暗自忖道:炆儿虽是有点任性,但他聪明伶俐,于尊师重道和孝顺还是极为看重的。 方孝孺等人眼见朱标服药,心中都是略有隐忧,不敢过多打扰朱标休息,互相对望一眼后,一起站起身来,恭请太子殿下保重贵体,联袂告辞而去。 第一百五十章 :采菊东篱 朱标轻轻放下手中药碗,转头对朱允炆温颜说道:“你知道尊师孝父,固然很好。但日常和方先生他们相处,有些事情还需要自作主张,不要对你的两个叔叔,朱棣,朱权太过无礼才好。”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方先生,黄先生他们身为臣子,自有他们的想法,但一个日后需要君临天下之人,最紧要的不是聪明才智,而是容人之量。睚眦必报,容不得人,如何让臣子们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的为大明社稷效力?” 朱允炆听得父亲如此教诲,躬身领命之时,心中却是有点糊涂了,暗自忖道:皇爷爷见到朱棣,朱权之时,曾经严辞教训他们对我的无礼之处。今日父亲所说也是正理,为何他们所见竟是大不相同,恍如南辕北辙一般? 午后时分,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宁王府幽静的后院中。 一个身着淡黄衣衫,容光照人的少女缓步而来,行走在树荫之间的鹅卵石小路上,正是徐达的爱女徐瑛。 徐瑛走出树林,来到波光粼粼的小湖边,眼见前方数丈外,书童马三保和司马超两人正在湖边手忙脚乱的忙活着什么。景骏却是双手叉腰,在一侧旁观,并不出手相助,不时发出颇带幸灾乐祸的笑声,时不时还大呼小叫的手指湖边嚷道:“这里好大一只,快快摁住了。” 徐瑛眼见他们三人的古怪举动,心中不禁纳闷,蹩起双眉柔声对马三保问道:“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马三保闻得徐瑛的声音传来,如奉纶音,喜不自胜的转过身来,一面用袖子擦拭着脸颊上的泥水,一面哭笑不得的说道:“殿下今儿早朝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情,回到府中后大发雷霆,拿我等撒气。徐姑娘你来了,咱们就不用再做这等脏活了。” 徐瑛闻言不明所以,眼见司马超正将手中两只黄生生的东西丢进一个麻袋装好,忍不住奇道:“你捉癞蛤蟆做什么?” 司马超愁眉苦脸的答道:“殿下今儿回来后,火气恁大,他说既然咱们如此喜欢捉癞蛤蟆,索性就将这小湖边的蛤蟆全部捉尽,又不许捉青蛙,当真折腾人。”说到这里,转头悄悄看了看数丈外,草地上仰面朝天,舒舒服服躺着晒太阳的朱权。 原来朱权今儿早上受马三保,司马超两人所累,在早朝之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出了一个大大的丑,早就有心报复他二人。自燕王府返回之后,立即下令让马三保和司马超去湖边捉蛤蟆。 此时正值青蛙和癞蛤蟆的产卵季节,后院中无数的青蛙和蛤蟆都聚集到湖边水中。两人手忙脚乱,搞得满身泥泞,狼狈万状之下,已然捉了几乎一麻袋,无奈数量实在太多,一时三刻之间,哪里又捉得完? 徐瑛听司马超倾倒一腔苦水,突然回想起自己父亲徐达在早朝后回到家中,对自己所言宁王朱权在朝议之时所做,那个稀奇古怪的“试验”,心中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马三保眼珠转动,突然一手将那装了许多蛤蟆的麻袋提起,一手提了自己的鞋,赤着脚朝院外走去。景骏心思机敏,眼见马三保的举动,迅即也明白过来,快步尾随他而去。 司马超眼见马三保和景骏离开,不禁奇道:“如何不捉了?” “我看已经捉完了,你还要捉就自己捉吧。”马三保笑着自前方林荫之间回答道。 司马超心中暗自想道:小马这个家伙脑筋灵活,不在大哥之下。他们二人匆匆离去,自有道理。想到这里,也就匆匆拿起鞋子,赤着双脚追赶自己的结义大哥景骏而去。 徐瑛缓步来到朱权身侧,眼见他还在那里装睡,童心忽起,蹲下身来,拔了一片草叶,去撩拨朱权的鼻孔。 朱权习练内功日久,感觉远较常人灵敏,虽在草地上午睡,听得马三保和徐瑛的对话后,早已醒转,故意装睡便是想捉弄徐瑛。此时鼻端传来隐隐幽香,甚是荡人心魄,心知是徐瑛来到身侧,闭着眼睛双手一伸,朝徐瑛抱去,嘴里低喝道:“可恶。” 徐瑛岂能给他这般轻易得手,娇笑着跃开一旁,看着朱权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站起,做出伸懒腰的动作,忍不住笑骂道:“你的样儿象极了晒太阳的癞蛤蟆。” 朱权忍不住笑道:“谁让你这么许久不出现的。”其实昨日傍晚,他和徐瑛才一同回到应天,不知何故内心中总觉得她离开了许久一般。 徐瑛听他言辞之间颇有如隔三秋之感,心中甚是喜悦,粉面微红,缓步来到他身侧,柔声道:“昨日回家后,爹发了好大脾气,将我关在房中不许出外。” 朱权闻言想起徐瑛的父亲正是魏国公徐达,凝视着她缓缓说道:“说起你爹来,我倒是想去拜访他一下呢。” 徐瑛给他一双目光看得颇有些心慌意乱,转过头来,湛湛有神的双目避开朱权的目光,转头去看不远处给阳光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湖面,柔声说道:“我爹素不和朝中显贵交往,就是冯胜,傅友德两位将军,平日里也从不和我爹互相走动呢,你去见他所为何事?”待得问出这句话来,耳根子都有点不自觉的发热。 “你爹乃是开国元勋,沙场经验丰富,我也想去请教一下带兵打仗的事儿啊。”朱权缓缓说道。 徐瑛听得他在此时提起打仗这等大煞风景之事,芳心中失望之余忍不住有些气苦,伸手揪住朱权衣袖,伸手去打他,忍不住嗔道:“怎么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打仗,勾心斗角这些个事儿了。” 朱权平日里见惯了徐瑛好强的一面,此时陡然眼见她这般小女儿家的娇嗔情状,忍不住一呆。 徐瑛眼见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全没了平日里和别人勾心斗角的聪明劲儿,忍不住心中暗自好笑,暗自忖道:这个家伙有时候聪明得紧,此时却又完全成了个呆子一般。想到这里,整肃面容,正色道:“师傅不在之时,就由我这个当师姐的来管教于你。” 朱权眼见徐瑛神情一变间,陡然又成了凛然不可侵犯之色,心中大奇,忍不住暗自忖道:人家说小孩儿的脸,六月里的天,说变就变。这个丫头倒象个小孩子一般,变幻莫测,让人难以捉摸。耳中听得徐瑛的言语,面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暗暗想道:平日里你仗着师傅的势头,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此时靠山不在眼前,竟然还如此猖狂。想到这里,捉狭之心忽起,反手间牢牢握住徐瑛的小手,身形晃动间,陡然靠近身来,伸手轻轻抱住了徐瑛的弱柳般的纤腰,笑道:“你明明比我还小,为什么这么喜欢当师姐呢?” 徐瑛猝不及防下给他突然抱住,心头大急,心如鹿撞,伸手抗拒两下挣扎不脱,佯怒道:“给马三保他们看见了如何得了,还不快快放手。” 朱权眼见徐瑛一副情急慌乱之状,心中快意,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小子早就跑远了,跟了我这个王爷那么久,若还是这么笨,我就叫他们多捉几日癞蛤蟆。” 徐瑛眼见他一副无赖之状,忍不住伸手在他胸口狠狠捶了两记,嗔道:“你这般无赖的样儿,倒越发象只癞蛤蟆了。” 朱权闻言轻笑道:“我就是一只要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你能耐我何?” 徐瑛回想起先前来宁王府的路上,所见到的一幕,突然抬头凝视朱权的双眼,柔声说道:“今儿有件事情我想让你赶快去做,你须得答应我才好。” 朱权眼见这个平日里争强好胜的师姐此时竟似乎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大猫,忍不住甚是愉悦,将嘴巴凑到徐瑛耳边,悄悄说道:“那你须得让我亲一口才好。” 徐瑛听得他竟是得寸进尺,忍不住娇羞无限,念及自己所求之事非同小可,只得闭上双目,微微嗯了一声,声音犹如蚊呐般几不可闻。 朱权眼见她紧闭的一双大眼上,睫毛微微颤动,鼻端传来徐瑛发际的幽香,心中柔情忽起,鼓起勇气低头在徐瑛颊侧一吻。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世外桃源,全然忘记了自己和朱元璋,朱棣等人的勾心斗角,忘记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所经历的一切人心险恶,尔虞我诈。 徐瑛娇羞无限,抬起头来,一双大眼凝视朱权,柔声说道:“先前我来你府中之时,在大街上见到锦衣卫抓捕了一百多读书士子回到应天,想必就是家父所说,因接受宴请给皇帝治罪的国子监士子。以我所见,只因如许小事,就要判个斩立决,太过草菅人命了。你最近甚得皇帝器重,既能花言巧语的说服满朝文武迁都北平,想必也能说服皇帝,让他放过这些士子,小惩大诫,让他们痛改前非,为江山社稷效力,岂不是更好?”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昔日在辽东之际,我让他身冒奇险,跟随沈鹏的商队前去招降纳哈楚,他也是一口答允,今日此事乃是让他去皇帝面前斡旋求情,想来他自也不会推脱。 每次vip章节的发布前,我都会反复审阅,修改其中的文字语病,力求尽善尽美。请各位读者多多订阅,尽量收藏,有花花的也来两束,呵呵。 第一百五十一章 :侠骨柔肠 原来徐瑛自幼深受父亲和师傅秦卓峰熏陶,身具侠骨柔肠,不忍见那许多国子监学生为了如许小事丢了性命,便想请朱权出手相助。她虽听父亲徐达说起朱元璋要杀这许多士子,却不知今日朝议之时,朱权也是一力赞成严惩这些国子监学生的“元凶”之一。 朱权听她说出这么一个要求来,不由得一怔。 徐瑛眼见他一副为难之色,忍不住撅起小嘴来,哼了一声,缓缓说道:“救人如救火,你必须答应我,且要赶快去进宫去觐见皇帝才行。” 朱权眼见她一副撒娇的样儿,心中不由自主的一软,想要答应的话几乎便要脱口而出,陡然间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自己在朝议之时,跟户科给事中卓敬说的那一番话。左右为难之下,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暗自忖道:要不我就口头答应一下,出门上街溜达一圈,回来告诉她,我已经去找皇帝求过情了。脑海中这么个想法刚一出现,却是忍不住暗自心惊不已,看着徐瑛的对自己充满迫切的眼神,心中大是自惭不已,暗暗想道:她乃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当日若不是她舍命相救,只怕我早就给锦衣卫头子蒋贤杀了。即便是我骗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也绝对不能骗她。假若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我所能完全信任的人,那活着就真是太没趣了。 徐瑛眼见朱权面色变幻不定,不知他心中正值天人交战,难以决断。大失所望之下,伸手重重推开他,转头冷冷说道:“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将别人的性命,看在眼里了。” 朱权眼见她发怒,只得上前一步,赔笑道:“先别生气嘛,你听我慢慢说来。” 徐瑛眼见他服软,心中不自觉的也是一软,粉面上却还是如夹寒霜,对朱权不理不睬。一心希望逼迫朱权答应去面见朱元璋,搭救那些明日午时就要被斩首示众的士子。 朱权本也是极为好强之人,眼见徐瑛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心中也是微微着恼,转过头来冷冷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任何一个先进,强大的国家,都必须将打击这种贪污腐败的风气,列为首要国策。若非如此,只要经历过几代人之后,当朝中大部分官员已然将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视为天经地义,乐此不彼。而洁身自好,清廉自守的官员反而成为异类之时,则国家社稷危亦。好比一座给蚁穴悄然蛀空的堤坝,面临洪水般陡然袭来的战争和灾祸,势必土崩瓦解。” 朱权嘴里这样说,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自己以前在历史书上所看到的,明朝后期著名大贪官严嵩身居高位,清官海瑞却被皇帝抓进监狱关起来,由此可见明朝后期官场贪墨风气已如江河日下,已然不是任何个人所能力挽狂澜,想到这里,断然接道:“所以在我看来,锦衣卫揭发这等以权谋私德士子,皇帝严惩这些国子监学生,以正官场风气的举动,也没有什么错。” 徐瑛见他陡然变得强项,不由得着恼,忍不住怒道:“锦衣卫平日里所作所为,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素来不为朝中文官所喜。蒋贤这般看似冠冕堂皇之举,明明就是借机铲除异己,草菅人命。”说到这里,略微一顿,缓缓接道:“朝中那些文官也素来不喜欢你,我看你这般袖手旁观,不肯出手相助,就是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 朱权听得徐瑛如此说,心中剧烈一痛,胸中一股傲气陡然涌动,难以自抑,冷冷说道:“什么坐山观虎斗?我历经庆州血战,险死还生的事情多了去了,此时还怕谁来?今日在朝上,我就是和朱老四一般,坚决要求严惩这些士子,摆明了和那群书呆子斗。” “好哇,原来你从一开头就打算借刀杀人。”徐瑛听得朱权这般毫不示弱的说法,心中气苦,转身怒道:“我看你是王爷当得久了,再不是昔日那个我初见之人。”嘴里这样说着,脚下疾步离去,脑海中闪现的却是昔日初识朱权之时,他甘冒奇险,冒充宁王殿下去皇宫觐见洪武皇帝朱元璋,承担杀人罪责,营救自己的事情。芳心寸断,面颊上泪水不自觉的滚滚滑下,银牙暗咬,心中暗自忖道:难道父亲所说的当真不错?一个人身居高位,掌握别人生死,就会慢慢改变?心中对朱权大为失望伤心,身形已然消失在林荫之间。 朱权眼见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心中暗自后悔不迭,眼望在阳光照耀下,依旧波光粼粼的湖面,胸中难以宁静下来。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信任自己的师傅秦卓峰,老师荆鲲,书童马三保等人,但对于徐瑛的信任,已然不是任何人所能替代。脑海中闪现的是昔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徐瑛和蒋贤长街激战,也不曾抛弃自己的一幕,闪现的是昔日自己跟随冯胜远征辽东之际,徐瑛坚持要跟随自己随军远征的固执,闪现的是庆州血战之后,自己和她相依相偎在墙角睡着的一幕,想到这里,转身去找马三保,景骏等人,心中暗自打定主意,暗暗苦笑想道:她这般执拗的性子,和我也不相上下,看来只有去找师傅出马了。 原来秦卓峰去了辽东许久,对应天各处酒肆中的好酒早已垂涎欲滴,昨日回到城中后,也没来得及留什么话,就一溜烟跑了,直到现在也是踪影不见。朱权无奈之下,也只好去让马三保,景骏等人出外四处寻找,自己留在王府中坐等,以免那个神出鬼没的师傅突然回来了也说不一定。 入夜之后,朱权待在卧房中,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大是苦恼。 马三保大着胆子前来禀报,说是自己和景骏,司马超在城中各处美酒出名的酒肆,四处遍寻秦卓峰不见,直到此时方才回府。 朱权眼见马三保一副疲惫不堪的神态,心中也不由得歉然,笑道:“你们三个去偌大个城中找人,几乎等于大海捞针,当真辛苦了。算了,我明日自去寻她便了,你们快去吃饭吧,奔波了一日,想来甚是劳累,早点去安歇吧。”他所说的她自然是徐瑛,而不是师傅秦卓峰。 马三保如释重负,转过身来暗自咋舌忖道:殿下和徐姑娘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今日徐姑娘到来,虽省去了捉蛤蟆的事儿,迅即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让我们几乎泡断了腿。看来日后徐姑娘到来之时,不要高兴得太早才是。想到这里,刚要出门,又突然转身走回,向朱权禀明荆鲲已然回到了府中,正在楼下书房等候朱权。 朱权听得老师回府,陡然间回想起朝中错综复杂的形势,忙自收摄心神,去书房相见,心中暗自忖道:朱元璋对于下次北征主帅人选的态度扑朔迷离,须得找老师好好商榷才可。 荆鲲凝神听完了朱权所说今日早朝之上,群臣对于严惩那些接受宴请的国子监学生之事,不由得嗟叹不已,双目凝视朱权,微笑道:“殿下为何会支持洪武皇帝这看似吹毛求疵,会给天下人指责心狠手辣之举呢?” 朱权沉吟片刻后道:“中国历史上很多王朝被造反的义军推翻,其实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苛政似虎,逼迫得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没了活路自然只有奋力一搏,揭竿而起。再厉害的皇帝和军队,也无法与天下数之不尽的老百姓为敌。而所谓的苛政,说白了就是贪赃枉法,损民肥私。以接受宴请如许小事杀头治罪,此举看似过于残忍血腥。但其本来目的是为了澄清官场风气,以免数代之后积重难返。官场腐败这种阴魂不散的毒瘤,不知不觉中将老百姓和皇帝逼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危害之大,其实丝毫不亚于明火执仗入侵的异族外敌。”略微一顿后,长长吁了口气,苦笑接道:“可惜此事犹如迁都一般,短期之内不会看到实效,只会招致天下读书人的指责。”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荆鲲缓缓吟出这首诗,面上流露出说不尽的讥诮之色,哼了一声,朗声说道:“世人都这般想,就一定都是对的么?可惜大部分世人在自己没有身受贪官污吏的迫害之下,自然而然就会去同情弱者,可弱者就一定是对的么?很多事情的是非曲直,需要数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去检验。” 朱权听他口述这么一首奇怪的诗歌,忍不住奇道:“这首诗歌似乎还有个典故一般?” 荆鲲微笑着颔首,朗声说道:“这首诗歌出自白居易《放言五首》之三,第一句说周公。那周公,姓姬,名旦,是周文王少子。有圣德,辅其兄武王伐商,定了周家八百年天下。武王病,周公为册文告天,愿以身代。藏其册于金匮,无人知之。以后武王崩,太子成王年幼,周公抱成王于膝,以朝诸候。有庶兄管叔、蔡叔将谋不轨,心忌周公,反布散流言,说周公欺侮幼主,不久篡位。成王疑之。周公辞了相位,避居东国,心怀恐惧。一日,天降大风疾雷,击开金匮,成王见了册文,方知周公之忠,迎归相位,诛了管叔、蔡叔,周室危而复安。假如管叔、蔡叔流言方起,说周公有反叛之心,周公一病而亡,金匾之文未开,成王之疑未释,谁人与他分辨?后世不就会把好人当做恶人?第二句说王莽。王莽字巨君,乃西汉平帝之舅。为人奸诈。自恃椒房宠势,相国威权,阴有篡汉之意。恐人心不服,乃折节谦恭,尊礼贤士,假行公道,虚张功业。天下郡县称莽功德者,共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莽知人心归己,乃眈平帝,迁太后,自立为君。改国号曰新,一十八年。直至南阳刘文叔起兵复汉,被诛。假如王莽早死了十八年,不就是一个完名全节贤宰相,垂之史册?不把恶人当做好人么?” 朱权闻言不禁苦笑道:“看来古人说的什么盖棺论定,都尚嫌过早。有时候真理就恰恰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管中窥豹 朱权想起明早就要奉朱元璋的圣旨,去国子监上课,头疼不已,和荆鲲说起今早散朝之后,自己因为大骂宋太祖以下所有宋朝皇帝,给洪武皇帝疾言厉色斥责,让自己去国子监读书之事。 荆鲲闻言,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略微担忧,欣慰的是这个宁王殿下似乎天生就不将任何皇帝放在眼中,内心中没了畏惧,将皇帝也看做了平等相待,互相博弈的对手,斗智斗力之际,才不会无形中居于被动。担忧的是他有些言辞过于惊世骇俗,引人注目,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殿下日后须得谨言慎行才是,很多东西心知肚明即可,就是那层窗户纸万万不要捅破,否则只有招人忌讳。若非您乃是亲王殿下的身份,且最近甚得皇帝看重,若换做了是普通臣子,只因今日非议宋朝皇帝之言,怕此时已然身处诏狱之中了也不一定。” 朱权闻言没好气的皱起眉头说道:“这些酸儒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套东西,用以给我催眠,倒是立竿见影,颇具神效。” 荆鲲笑着摇了摇手,缓缓说道:“儒家学派所尊奉的忠君爱国,仁,义,礼,智,信。这些道理即便千年之后,对于潜移默化臣民,保证江山社稷,抵御外敌,造福老百姓也有着难以估量的价值。不可以酸儒,腐儒之论将所有儒家思想一网打尽。可惜自汉武帝刘彻罢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后世大多数儒家士子所修习的学问,已是迫于身处的形势,而大大改变,所以他们也只能管中窥豹,所得不过是只鳞片抓而已。” “迫于形势?”朱权闻言奇道,心中一时间不明所以。 荆鲲沉吟片刻后,说道:“殿下给皇帝朱元璋所背的那段,出自汉武帝时期大儒董仲舒的言论是如何说的?” 朱权在东宫伴读之时,给方孝孺灌输最多的便是这董仲舒的论调,闻言背道:“传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君命顺,则民有顺命;君命逆,则民有逆命;故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之谓也。”说到这里,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来和了一口润润嗓子,苦笑道:“我现在一听到这段话就想打瞌睡。” 荆鲲眼见他这般苦恼之状,忍不住有点好笑,沉声接道:“那是因为殿下心中已然先入为主,对儒家学派有了极大的成见,所见已然大为偏颇。”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接道:“平心而论,这段出自董仲舒《春秋繁露》的言论乃是精辟持平之论。“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这前面两句自然是强调皇权至上,不可侵犯。可“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之谓也。”这里的“一人”指的是天子,天子行得正,符合天地之道,才能“有庆”,否则就会遭殃了。故此,董仲舒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天子的责任之重大是无可比拟的,他的道德才能不仅关系到他本人的吉凶祸福,更关系到民众的吉凶祸福。” 朱权闻言眼前霍然一亮,微笑说道:“这就是申明皇帝权力至高无上的同时,也说明了为君者的对于无数黎民百姓的责任和义务了。”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荆鲲,突然笑道:“以此所见,这老董的话不但没有光拍马屁,反倒有些警戒教育皇帝的口吻了?”听得荆鲲如此解说,他这才知道自己以前先入为主,将这位老董错看做了书呆子一流的人物。 荆鲲叹息一声,说道:“这位董仲舒出此言论,惹得汉武帝刘彻大怒,将其抓起来关了几日后释放,以惩戒他的妄言妄语。” 朱权听老师这么说,忍不住伸了伸舌头,笑道:“还算他运气好,遇到汉武帝刘彻这么一位雄才大略,有容人之量的皇帝。若是遇到些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怨妇君主,只怕论他个欺君之罪,灭了九族,烧了他写的书都是大有可能。” 荆鲲点了点头接道:“所以后世很多口口声声,将孔孟奉为圣贤的儒家子弟,只以孔孟言论的只鳞片抓,否定其他学派的思想,这种就是彻头彻尾的腐儒了。而象殿下所说,巡城御史周观政,户科给事中卓敬这类后世儒家士子,没有人云亦云,意识到战国时期以变法强大秦国,为秦始皇扫灭六国,一统华夏,打下坚实基础的商鞅所提倡的“以法治国”的思想对于治理国家的重要性,这就极为难能可贵了。可惜法家所提倡的严刑峻法,以法治国,也不是短时间内所能见效,而且势必与皇亲国戚,豪门氏族为敌,故此商鞅虽是强大了秦国,为秦始皇统一华夏奠定了不世奇功,可惜自己却遭受车裂酷刑而死。” “商鞅变法”乃是中国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事件,朱权以前早有耳闻,直到此时,自己身处这个古代世界权力巅峰的漩涡日久,这才领会到了作为一个臣子,坚持自己治理国家的信念,与全天下为敌,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想到这里,朗声说道:“虽是身遭酷刑,但这种以法治国的思想,即使数百年后,最为强大,富有,文明的国家也是崇尚的。没有商鞅变法,何来秦始皇的统一中国?历史车轮由一个人而改变,这的确是非常了不起了,影响之深远,已然超越了无数皇帝。” 荆鲲闻言甚是欣慰,微笑说道:“孔子,孟子生活的时代,那可是春秋战国时期,远在秦始皇统一华夏,称皇帝之前。秦,楚,齐,魏,燕,韩,赵这些都只能算作是诸侯国,名义上服从于周天子,世人心中还没有大一统的思想。所以象商鞅,孙膑这些大才都不是为本国效力,而孔孟也是游学各国。诸国士子崇尚的学风乃是百家争鸣,各抒己见,常有论战之举。而自秦始皇之后,焚书坑儒,有了皇帝这个君临天下,至高无上的称谓,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朱权心中苦笑,伸手摸了摸鼻子,暗自忖道:后世皇帝推崇的这所谓“正统”儒学,只怕就是只能强调老董的前两句话,讲究君权天授,至高无上。无视后面几句,天下兴亡,皇帝有责这些意思了。反正国家搞得好就是皇帝的功劳,灭了就是奸臣作祟,与皇帝无涉,即使有那么些心如明镜的人,也不敢再出来如老董般教育皇帝了。封建王朝的历代皇帝,无论昏君也罢,明君也好,概莫能免,都喜欢以他们认为“正统”的儒家思想去教育臣民,但治理国家方面,很多落到实处之事,却也离不开法家思想的刚直不阿,这就是所谓的各取所需了。他心里想得明白,嘴上却不说破,转头看了看荆鲲,笑道:“我现在倒是突然明白了佛家所说的,不可说,不可说是什么意思了。” 荆鲲闻言抚掌大笑。 朱权眼见老师笑得甚是欢畅,心中暗自叹气,忖道:可惜后世很多人动不动就将自己眼中所认识到,只鳞片抓的“儒家”思想,制作成了一顶顶“软弱,胆怯”的帽子,不问青红皂白,朝别人脑袋上一阵乱扣。完全无视了孟子所讲究的忠君爱国,舍生取义这种充满阳刚之气的思想,在漫长封建社会中同样熏陶出了无数奋勇抵抗异族外敌,宁死不降,保护自己文化的民族英雄。这种荒诞不经,幼稚可笑的行为,无异于管中窥豹,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回想起早朝之时,洪武皇帝朱元璋对于征讨漠北元庭,大军统帅的人选,模棱两可的态度。朱权便即说出了早朝上所见所闻,以及朱元璋问到此事时,自己的答复。 荆鲲沉吟片刻后轻声说道:“据老夫随军去辽东之际,在王弼将军处所知,颖国公傅友德将军,自投效朱元璋以来,屡立大功,平西蜀,下云南,精于骑兵指挥,且和元军大小战无数,未曾一败。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众望所归,乃是主帅的不二人选。可惜的便是他打仗太厉害,且不是淮西旧部,此事只怕还另有变数。” 朱权闻言苦笑,忖道:这个朱老爷子,明明最喜欢独断专行,一手遮天,偏偏又要东问问,西问问,搞得似乎很民主一般,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奈之下,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笑道:“算了,反正谁当主帅,我就跟谁学带兵打仗,也不去操这份闲心了。” 荆鲲想起朱权所说,明日早间还要去国子监读书,双目凝视朱权微笑道:“忍字心头一把刀,不论是沙场将帅,还是周旋这庙堂之上,该忍的还须忍耐才是。” “我和朱老四今日早朝之时,赞成迁都,赞成杀那些个国子监学生,早就背了黑锅。朱老四明日午时还要去做这得罪天下读书人的监斩之事,不也没吭气么?他能忍我也能忍,反正明日去读书,我就逆来顺受,随便他们喷,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朱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气说道。 夜深之后,朱权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暗自埋怨师秦卓峰,忖道:师傅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关键时候竟是踪影不见,也不来管教管教这个刁蛮任性的师姐。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同窗之谊 第二日清晨时分,朱权还未及出门,只见书童马三保匆匆而来,向他禀报驸马欧阳伦来到宁王府中,正在客厅相候。 朱权心里暗暗奇怪,心道:此次去辽东所见,这个七姐夫的手下沈鹏沈胖子,垄断了那些辽东蒙古人所必须的茶叶,丝绸,瓷器这些东西的商路,蒙古人的马匹也尽数是由他以货物交换后再转手卖到江南来,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典型的垄断资本主义,大款一个。现在他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心中虽是纳闷,还是带着马三保一起来到了客厅相见。 风度翩翩,做书生打扮的欧阳伦眼见朱权到来,微笑说道:“权弟,今日就由姐夫我陪伴你去国子监一起读书吧。”眼见朱权一脸不解之色,缓步来到他身侧,低声道:“昨日你和四哥在朝议之时,支持将那些接受宴请的国子监学生斩首示众,只怕国子监中那些酸儒不服。父皇后来让人去给曹国公李景隆下旨之时,为兄恰好在其府中做客,略有担忧,只怕国子监中那帮子不识时务的酸儒此刻已然摩拳擦掌,准备为难你们二位了。故此还是由我陪伴你前去稳妥一些。李景隆此刻已然前去四哥府上,一会儿咱们在路上相会便了。”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看父皇让四哥和朱权随军远征辽东的举措,是有意将他二人栽培成军中统帅,日后分别手握军权,番屏北方诸省。冯胜元帅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扩建大宁城墙。此处日后定然会屯驻重兵,成为军事重镇,遏制辽东部族的咽喉之地。纳哈楚投降之后,朝廷专设的交易榷场,多半也会设在此处,成为日后我交易茶马的门户。只是不知道最终鹿死谁手,大宁最终会落到四哥还是朱权手中了。反正我是两不得罪,结好于他们便是。 原来这安庆公主**的夫婿欧阳伦,虽也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却绝非不知变通之辈可比。他虽在朝中虽看起来并无任何实权,但和蓝玉,王弼,常家兄弟等一众军中将领私交甚好,不少军中担任要职的功勋子弟,都曾在他手中得过好处,消息灵通异常。得知朱权和朱棣前往国子监读书之事后,便将其当做了一个示好于他二人的机会。 朱权微笑道:“那就多谢姐夫了。”心中暗暗想道:朱老爷子在中国历史上的皇帝中,心狠手辣那是数一数二的,可偏偏手下就有巡城御史周观政,这类敢于当着面指责他过错的文官。可见这些这明朝的读书人骨头还真硬,胆子也够大。皇帝他都敢说,骂我这个王爷估计就是小菜一碟了。想到这里,拉着欧阳伦就要出发。 欧阳伦伸手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面上流露出一些为难之色的说道:“权弟,那些国子监学生年轻气盛,脑筋死板。你和四哥也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不如咱们悄悄进到国子监中,不给他们发现如何?”说到这里,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担心朱权年少气盛,不肯避让那些国子监学生。 朱权闻言双目一亮,喜道:“还有后门可以走么?”他早已在朝议之时,就见识过那些读书人的唇枪舌剑,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去招惹他们,以免节外生枝。此时听得可以避不见面,不禁大喜。 欧阳伦眼见他一副喜出望外之色,倒是大出意料之外,甚是欣慰的同时,心中也暗自有些凛然,心道:蓝玉,常家兄弟这等军中将帅素来是骄横跋扈,可这朱权身为王爷,也曾经历过庆州血战,绝非胆怯之辈,竟如此能屈能伸,倒是万万不可等闲视之了。一面这样想,一面拉着朱权出了客厅,缓步朝府门外走去,一面解说明白。 原来洪武皇帝朱元璋深知昔日跟随自己打天下的淮西将帅中,各有各的脾气,有些功勋之后,老爹们的戎马本事没有学到三分,脾气倒是学了个十足十。故此就别出心裁的让徐达,冯胜,傅友德,李文忠以下列位国公,将帅家中的所有勋贵子弟,都要去国子监读书,接受儒家教育。而象常遇春的儿子常家兄弟这等有冲锋陷阵,行伍之才的子弟,就去军中效力。这等举措也是避免这些功臣之后,仗着老头子的威名,整日里无所事事,搞得应天鸡飞狗跳。 国子监祭酒吴颙深知这些个开国将帅之后,只怕难脱骄奢傲慢之气。而国子监中的科举之士凭借十年寒窗苦读出身,素来有些看不起这些仗着老子威风的勋贵武将之后,是以专门另辟了一座独立的院落,安置这些自己都觉得烫手的“山芋”,以免节外生枝。 朱权出了王府,坐进欧阳伦特地给自己准备的轿子,不觉有些啼笑皆非,暗暗想道:以前看《水浒传》上所写,那个什么高俅的鸟儿子高衙内。一个大官的儿子竟然就敢公然的欺男霸女,把豹子头林冲这么个武官,都活生生逼得造反。他那身份只怕比我这宁王还差得老远吧,万万没有料到,读书这么个光明正大的事儿,咱这个王爷竟还搞得做贼一般,竟要去走后门。 朱权昔日都是骑马而行,今日也是首次坐轿子。坐着颤巍巍的轿子一路前行,甚是新奇舒服,转念想道:这难怪这个姐夫生意做得这么大。只看他这般注重细节,会体谅人的难处,只怕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看来我倒是要和这位大款姐夫多多结交才是。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欧阳伦和朱权在大街上会合了李景隆和燕王朱棣之后,四顶轿子便一同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位于秦淮河畔的国子监旁,国子监祭酒吴颙特别设立的“贵族”学校后门前。 欧阳伦下轿之后,四面望了望“风”,眼见小巷之中只有几个寻常路人走过,没有国子监的士子出现,便即让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落轿。 朱权,朱棣二人听得“安全”,忙即钻将出来,跟随在带路的李景隆身后,一溜烟窜进了幽静雅致的院落中。 李景隆眼见朱权一副惊弓之鸟的神态,忍不住暗暗好笑,心中忖道:远征纳哈楚之时,燕王殿下一直和我伴随在冯胜元帅中军,倒也罢了。可听蓝玉手下那个千户平安言道,这位宁王殿下在庆州血战元军之时,势若疯虎一般拿了剑在城墙之上砍瓜切菜,杀了无数元军士卒,弄得浑身血污,显见得绝非胆怯之人。可他回到应天之后,面对这些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士子,竟是如此忌惮,倒也当真让人发笑。 朱权进到这占地百余丈方圆的院落之中,疾步朝前奔去,蹿上台阶,正要进到正厅之时。眼前人影一闪,厅内一人恰好正转到门口,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撞了个满怀,耳中传来那人低低的一声惊呼。 朱权身有武功,忙转了个方向避开来人,站立身形后凝神看去,面前此人年岁比自己略小一两岁,只是身材瘦削,面容俊秀之极,一双大眼湛湛有神,竟是个白衣少年书生。给自己这般出其不意的惊吓,骇得面上都不禁有些发白,伸手摸了摸胸口,犹自没有缓过神来。 朱权也觉得自己一个王爷在课堂前上蹿下跳,有些过于孟浪,忙伸手去拍对方肩膀,微笑道:“没吓着你吧?” 那白衣少年书生此时看清了朱权样貌,躬身施礼道:“在下冯文,见过宁王殿下,此处乃是学堂之内,小子就不大礼参拜殿下了。”躬身施礼的同时,有意没意的避开了朱权伸过去拍他肩膀的右手。 朱权细看之下,此突然发觉这个叫冯文的少年怎么看怎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而已。心中道:这冯文听名字,应该是冯胜元帅家里的吧。脑海中回想起冯胜粗豪威武的容貌,更是奇道:怎么他的样子这般秀气,容貌完全和冯胜元帅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 冯文眼见朱权一双眼睛凝视自己,面上不禁微微一红,缓步走开,去到自己的案前坐下。 朱权眼见他这般古怪的情状,更是好奇,径自走到那冯文的左侧桌案前坐下,心中暗道:他这般样子,还当真古怪。 正在此时,数个年岁和朱权差不多的少年尾随在燕王朱棣,驸马欧阳伦,曹国公李景隆身后,鱼贯着走进了课堂,纷纷在各自的座位上落座。 正在此时,一个青衣少年书生缓步走到朱权身后,面上隐隐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神色。原来这课堂之上的座位虽没有严格规定,但每人所坐之处,都是昔日所坐之处,已然成了约定俗成。朱权对身侧的白衣少年书生好奇不已,也没有想什么先来后到,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人家的位置。 朱权转过头来,瞥眼见到那转身离去的青衣少年,坐到最后一排,欧阳伦身侧的一个空位上。转头细细打量他的样子,陡然间发觉这个青衣少年的容貌竟和徐瑛有七分相像,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忖道:哎哟,不好。平日里听师姐言道,她有个弟弟叫什么徐辉祖来着,多半就是眼前这小子。我这初来乍到,就霸占人家的座位,是不是已经越发有高衙内的作风了?转念暗自安慰自己道:没有我这个宁王殿下身先士卒的在辽东苦寒之地,拼了老命和敌人打仗,你们能在这里安心读?故此你们让我个座位,也算是理所应当吧。这样一想,倒也心安理得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肆无忌惮 朱权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个身穿从四品文官服饰,年岁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手持一根戒尺,缓步走进了大堂,正是国子监祭酒吴颙。原来洪武皇帝朱元璋特意下旨让燕王和宁王来此读书后,吴颙不敢怠慢,特意请旨不去参加朝议,来此亲自担任授课之职。 吴颙看了看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眉头皱得更加深了,暗自忖道:魏国公,宋国公,颖国公,这三位朝中开国元勋之后,倒还恭谨有礼。即使是李文忠将军的儿子,那个在应天城里素有浪荡之名的李景隆,到了这里也不敢放肆。可这燕王,宁王就完全不一样了,特别是这位宁王殿下,据说还在辽东亲自率军和元军厮杀,这等习惯了和人性命相搏之人,能怕了这戒尺?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深深看了朱权一眼。 朱权眼见老师正是自己在早朝之时见过的吴颙,忙即和其他学子一起站起身来,恭迎老师到来。他虽是贵为亲王,但在这国子监中却也须得谨守尊师重道之礼。浑然不知这位老师已然将自己看做了亡命之徒一类的人物。 吴颙眼见今日初次来此上课的燕王,宁王倒还恭谨有礼,心中略安,转头看到朱棣身侧旁听的驸马都尉欧阳伦,心中不由自主的一凛。原来这欧阳伦虽是贵为皇帝朱元璋最为疼爱的女儿,安庆公主的夫婿,却是出身布衣,乃是寒窗苦读,正儿八经的科举进士出身,非比其他勋贵子弟。一想到此点,吴颙更是不敢大意,若是自己在这饱读之士面前讲课稍有不慎,给人看了笑话,那可就颜面扫地了。 欧阳伦何等精明之人,眼见吴颙神态,已然猜到了他心中顾虑,忙微笑着站起身来,躬身道:“我乃是陪同权弟来此,既是祭酒大人便要讲课,就不在此打扰了。”说罢站起身来,走到院中相侯,等侯朱权,朱棣下课,并不离去。原来他有心示好朱权,朱棣二人,便想等他二人下课之后,安然出了国子监,各自回府,这才算是送佛送到西,功德圆满。 吴颙眼见欧阳伦离去,心中松了口气,将手中三本《论语》中的两本,分别递给了朱权,朱棣二人。 朱棣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论语》,心中暗自好笑,忖道:这位祭酒大人倒也不是不识时务之辈,竟是叫我等读这四书五经中最为常见的一本。我看即便是朱权那个野小子,也能胡乱背诵几句吧,这样上课,考校起来倒也两厢方便。不过他手拿三本《论语》,还有一本却是给谁预备的?原来《论语》乃是在这文风极盛的南方,几乎是贩夫走卒,识得字的人就会朗朗上口,背诵几句。更别说这位国子监祭酒大人了,怎么可能还自己准备一本《论语》,看着来考校学生?由此可见,这本吴颙所提前准备的书,乃是给其他学子所用。 朱权此时对吴颙可完全没有丝毫兴趣,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着身侧那个叫“冯文”,却总觉得似曾相识的白衣少年一直打量,吴颙转身朝前,背对自己之时,朝他打着手势,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你一般?” 冯文听得他如此问,眉头不禁一皱,暗暗忖道:这样都看不出来,真是笨得可以了。 吴颙听得背后有人窃窃私议,不用转头也能猜到是谁,轻轻咳嗽一声,转过身来。 朱权眼见老师似有所觉,忙即整肃面容,端坐听课。 朱棣眼见朱权在这气氛严肃的国子监课堂上,竟也是如此胡闹,不由得苦笑,暗自忖道:这小子就跟个猴精似的没一刻能消停,你这样搞法,若是惹出了什么乱子,岂非要连累我也给父皇骂?你既然这般不肯安分,跑那么前面去占徐辉祖的位置干吗?不如和我坐在最后一列,应付了事得了。他因为倾慕徐达的女儿徐瑛,去过徐府多次,早就和徐瑛的弟弟徐辉祖熟识。 徐辉祖今日眼见朱权占了自己的位置,心中本已微微不悦,此时眼见这个宁王殿下甚是无礼,居然在课堂之上去招惹冯胜的儿子冯文,更是大大不快,对朱权增加了三分恶感。他见惯了自己的姐姐徐瑛,日常里女扮男装之态,和冯文一起读书多次,如何还看不出这名为冯文的俊秀少年,乃是一个容貌绝俗的少女假扮? 曹国公李景隆乃是应天城中出名的浪荡子弟,来这读书日久,也早已看出了冯文女扮男装的身份,眼见朱权如此行为,心中也是甚为不齿,暗暗忖道:这位宁王殿下,也是真天都能桶个窟窿的主儿,明明和徐辉祖的姐姐徐瑛关系匪浅,不和人家弟弟着意亲近,倒跑去招惹人家的心上之人,有你这么干的么?想到这里,回想起自己素来倾慕的心上之人,秦淮河上色艺双绝,且守身如玉的纪清波。暗暗打定主意忖道:这位宁王殿下身为亲王,都敢去和鞑子舞刀弄剑的玩命,显然也是个豁得出去的狠角色,看来以后我还是别带他一起去拜见纪姑娘了,以免节外生枝。他脑海中一想起纪清波那清丽的容貌,宁王朱权的肆无忌惮,竟是有点难以自持,患得患失起来。 吴颙正要开口说话,让一众学子朗诵《论语》,耳边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不由得转头朝大门处看去,皱眉斥道:“此处乃是学堂,何人奔跑?” 朱权浑不知自己已然被好友曹国公李景隆,列为了高衙内一流的人物,听得脚步声响动,也是微微好奇,转头看去。 只见大门口人影晃动,一个身材健壮,浓眉大眼,二十余岁的青年疾步奔到门口,伸手抹以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躬身对吴颙歉然道:“晚生沐春,因不知课堂设在此处,故此来迟了,还望先生恕罪。” 朱权听得他自报姓沐名春,心中不由得一凛,暗自忖道:民间这“沐”姓已然很少见,大明朝开国将帅中,姓沐的只有一家,就是官居大都督府同知,沐英将军。想到这里转念忖道:这沐英的子孙好像后世一直镇守云南,看来也是个实权派人物,而且似乎打仗也很有那么两手,有机会倒要多请教他的老子才是。 吴颙眼见这沐英甚是有礼,点了点头,说道:“你今日初次到此,倒也可以谅解,下次切忌不可再迟到。”说罢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给他准备的那一本《论语》递了过去。 沐春微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手中几本书来低声说道:“晚生昨日夜里随家父回到应天,得陛下传旨让我今日来此听课之后,已然将四书五经各自准备了一套,不须先生相借了。”说罢转身来到最后一列,朝朱棣一躬身后,端坐于驸马欧阳伦空出的座位上。原来他首次来此上课,却是跑到了隔壁那些科举出身的士子课堂上去打听,细问之下,这才姗姗来迟。 吴颙眼见沐春早有准备书籍,大是欣慰,颔首微笑道:“孺子可教也。”说罢就让大家一起朗读起了论语中的文章。 朱权翻开书页,见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头皮有点发涨。原来他乃是后世用惯了简体字的人,虽则来到这个世界日久,毕竟阅读习惯一时间难以改变,索性不去看字,嘴里跟着一旁的冯文等学子一起念,反正人家怎么念,自己比他们慢半拍,声音小点也就是了。 燕王朱棣对这些四书五经也没有什么兴趣,嘴皮微微动着,假作念书,目光却是斜睨了一侧的沐春一言,忖道:这沐春身为武将,担任指挥同知这从三品的要职,性子到是和蓝玉,常家兄弟全不相同。今日若换了是蓝玉,这吴颙若敢教训他,只怕他眼睛一瞪就要怒道:教训我?到底是你官大还是我官大?原来这沐春在云南跟随父亲沐英治理一省,担任的这指挥同知,不但乃是手握军权的要职,且只论官职而言,也比吴颙这国子监祭酒大了两级。朱棣眼见他身居要职,却又毫无蓝玉那般的骄狂之气,也不由得暗暗赞叹。 窗外朝阳升起,暖暖的阳光自窗口斜射进来,照得朱权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嘴里跟着冯文,李景隆,沐春等人,发出朗朗上口,一句一顿,很有些韵味的读书声,不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倦意上涌。原来他昨夜躺在床上,想着和徐瑛闹的别扭,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方才睡着,此刻给这催眠曲般的读书声一催,更是有点难以自抑。眼见吴颙在前方丈余外来回踱步,浑没注意到自己,索性大着胆子将书摊开,在面前一立,伏在书桌上偷睡起来。 燕王朱棣早在东宫和朱权一起给皇孙朱允炆伴读之时,对他这一套已然司空见惯,此时倒也毫不出奇,暗自忖道:要是他不睡觉,那才反而是咄咄怪事。 过得一盏茶时分,一片朗朗读书声中,突然传来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只听得有人隐约嘟囔道:“师傅,你快来管教管教这个刁蛮任性的师姐。”原来正是朱权夜有所思,日有所梦,酣睡中不知不觉梦到了自己师傅和徐瑛两人,说了梦话。 堂中自吴颙以下的冯文,徐辉祖,李景隆,沐春等人听得明白,尽皆骇然变色,这什么叫师傅管教刁蛮师姐的话,显而易见,可绝非《论语》中所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弄巧成拙 冯文先前虽是故作镇定的读书,目光也是不时斜睨一侧的朱权一眼,此时听得他居然说梦话都提到了那个身穿黄衫,容貌极美,曾故意损坏自己梅花纸伞,魏国公徐达的爱女徐瑛,心中百味交集,暗自忖道:若今日是他那个刁蛮美貌师姐,女扮男装坐在身侧,只怕他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生性外柔内刚,虽和朱权只见过两面,对于耳闻他所言道,颇有些男女平等意味的言语,深感知己。要知在这个讲究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朱权这些带有后世观念的语言,无异于石破天惊一般,乃是世人闻所未闻。 原来这“冯文”正是朱权曾在秦淮河畔偶然相识,听她演奏《梅花三弄》擅长琴技的宋国公冯胜义女冯萱。他的哥哥冯文也是个厌烦读书的浪荡子弟,加之这个妹妹性喜读书,也就顺水推舟,自打一开始就让妹妹冒名顶替,由冯府家人送来读书。故此就连初来授课的吴颙,也误认为这容貌极为秀气,知书识礼的少年,便是冯胜的长子冯文。 吴颙转头一看,只见其余学子尽皆手捧书籍端坐,唯有朱权爬在桌上,以书遮面,心中顿时明了,沉着脸走到朱权身侧,眼见他依然酣睡不醒,不由得勃然变色。他虽是对于朱权亲王的身份有所顾忌,但当着数个学生之面,若是不加以惩戒,自己为人师表的尊严又该置于何处?一挥手中戒尺,重重在朱权书桌一角敲了一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朱权习练武功已久,警觉性远非常人所能比,耳中听得有响动,几乎是蹿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眼前的吴颙,桌上的那本《论语》也给他搞得落在地上。 吴颙咳嗽一声,面沉如水,肃然道:“殿下,请你将《论语》,读一个篇章给大家听听。”他也曾耳闻,眼前这位宁王殿下,在东宫伴读皇孙朱允炆,师从于方孝孺之事,本想让朱权背诵一个篇章,又有点怕这个殿下若是太过不堪,根本记不得整篇,索性让他朗读一个篇章,略施惩戒,自己也好就阶下台。 朱权一面弯腰伸手拾起那本《论语》,一面心中犯难,暗自忖道:这书上好多繁体字儿我根本不认得,若是瞎猜,众目睽睽之下念错了字,这个面子可就丢得大了。脑经急转之下打定主意忖道:索性我就将以前知道的《论语》中的句子背一些出来,胡乱应付了事。想到这里,站直了身体,将手中书本随手一翻,根本不去看上面所写的那些,自己十之**认不得的繁体字,朗声背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乃是人尽皆知的一句,他背来倒也轻松平常。 吴颙“嗯”了一声,也不置可否。 朱权搜肠刮肚之下,突然面露喜色的接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吴颙闻言,不禁暗自苦笑忖道: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眼见朱权并未翻动书页,竟是说出了分属于《论语》不同篇章的语句,忍不住有些意料之外的喜悦,暗暗想道:看来这位宁王殿下,肚子里也不全是草,竟还能背诵出一些语句来。想到这里,也就没有去追究为何朱权不照自己的吩咐去朗读整篇。 朱权一双眼睛骨溜溜乱转,绞尽脑汁的想着,突然又冒出来两句说道:“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吴颙眼见朱权背诵两句后哑口不言,也不去催促于他,耐心等待,有心看看这位宁王殿下到底能记得多少。 朱权眼见冯萱和吴颙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表情,心中甚是得意,暗自忖道:现在知道了哇,本王也不是目不识丁的草包。有心表现之下,更是冥思苦想,沉吟片刻后又冒出了:“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两句。 冯萱心中大奇,暗自沉吟道:听父亲所说,这位宁王殿下天生是个军旅将才,不喜读书。可如今所见,怎的他竟然会背诵《论语》?好奇之下,悄悄自背对自己的吴颙身侧看去,打量朱权手中拿着的书本,细看之下,突然忍不住抿嘴偷笑,伸出手指朝朱权手里的书本指了指。 吴颙浑然不知身后的冯萱在做什么小动作,双目凝视朱权双眼,眼神颇有些期许之色,希望他能再背诵一些出来。 朱权眼见冯萱抿嘴而笑的动作,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小子的神情笑容,怎的和徐瑛差不多?眼见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手中的书本,心中感激的想道:他是提醒我记得翻书吧,这些句子多半不是一个章节的。念及冯萱的好意,左手握住书本,右手把书页从右向左的一翻。 他这一下看似平常的举动,竟使得堂中所有人一愣。 朱权眼见吴颙一副奇怪的表情,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朱棣,徐辉祖等人,也是面露奇色,顿时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暗暗纳闷,忍不住又伸出右手翻动了一下书页。 冯萱见朱权见到自己的暗示后,全然会错了意,竟是弄巧成拙,再也忍耐不住,笑了出声来。 朱权听得她银铃般的笑声,陡然想起了她正是自己跟随冯胜远征辽东,临行之际,亲自来送父亲冯胜,那个名叫冯萱的少女,心中奇道:她怎么也跑这里读书来了?她在笑什么?双目凝神一看自己手中的书本,这才陡然发觉,书上的字竟然都是倒着的?心念急转之下,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是将那本《论语》倒持在手中,满面涨得通红,手忙脚乱的将书翻转了过来。 原来古代的书籍,和后世完全不同,不但全部是繁体字,而且是由上至下,从右朝左的阅读。故此翻动书页也和后世完全相反,应该是从左往右才对。朱权来到这古代世界虽然有了一段时间,但自幼养成的阅读习惯岂是轻易能够改变?先前自地上拾起书本之时,就打定了主意背诵《论语》,根本没有去看书页上那些,自己几乎大半不识的繁体字,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然将书本倒持在手。方才见到冯萱示意,以为她是叫自己翻书,习惯成自然的那么一翻动书页,立时在众人面前露了马脚。 吴颙眼见朱权如此举动,气得七窍生烟,胡须掀动,举起的戒尺,终究不敢朝他身上落去,忿忿然一拂袖,怒道:“朽木不可雕也。”转身朝前走去,袍袖也是微微颤动,显见得心中气极。 徐辉祖眼见这宁王殿下竟是如此公然挑衅老师,心中对他更是增加了几分恶感。 朱棣眼见朱权如此嚣张,也是暗暗苦笑,忖道:朱权这小子最厌烦儒家那一套,此时能背诵《论语》,显见得是昨儿早有准备,死记硬背了几句后,今日故意将书本倒持,来气这吴颙。他虽是智谋出众,也万万猜不到今日朱权倒持书本乃是无心之失,并非故意为之。 朱权惭惭然坐下身来,再不敢睡觉,强打精神,跟着冯萱等一起朗读起来。 好不容易挨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是结束早课,正想问问冯萱为何来此读书,却见她娇俏的背影闪动,出了大堂,一阵烟似的溜出了院门。 朱权和朱棣并肩出了大堂,寻到驸马欧阳伦,一起朝门外走去。三人刚一出门,还未及上轿,只见前方不远处奔来一群士子打扮,年岁从十七八岁到三十不等的青年,朝自己三人疾步走来,心中顿时暗叫不妙。 朱棣眼见这些国子监学生来势汹汹,忍不住冷笑一声,也不畏惧,索性驻足不行。 朱权千军万马,浴血沙场,自也不惧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心中也是暗暗叹气,忖道:没碰面的时候,我尚可避开你们,此时既是锣对锣,鼓对鼓的撞见,我这个王爷岂能示弱? 欧阳伦驸马府中的卫士,挡在三人身前,为首的卫士首领冷冷断喝道:“驸马在此,尔等意欲何为?” 所幸那些士子们倒也没有冲撞无礼之处,来到欧阳伦身前,拜倒在地。为首一个二十余岁,面容黝黑,双目炯炯有神的蓝衣士子朗声道:“草民江西孙旭,参见驸马以及两位王爷。” 欧阳伦本身也是科举出身的布衣,对这些士子的脾气也是深知,朝他们一摆手,缓缓说道:“站起来说话。” 孙旭带着身后一群士子站起身来,看了看朱权和朱棣,目光闪动间,突然缓缓说道:“草民等听闻燕王,宁王两位殿下在朝议之时,一力赞同将国子监中李轩亭,赵汝南以下,共计一百四十一名士子斩首示众,心中不服,特来请教于两位殿下。” 原来这孙旭不但和李轩亭同乡,亦且是同窗,心中对于一百多学子只因接受宴请如许小事,就要被判个斩立决极不心服,昨日得到参与朝议,同情李轩亭,赵汝南的同乡官员消息后,便即在国子监中纠集了一群士子,来此意欲纠缠燕王朱棣,阻挠拖延他去法场监斩,以此解救同乡的学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指鹿为马 朱权听得这孙旭自称“草民”,不由得纳闷,暗自忖道:这些家伙好像经过科举考试后,分为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么?好像见到普通小官都可以不下跪,怎么还自称草民? 他却是有所不知,原来国子监同时接收由皇帝指派的贵族子弟和由地方官保送的平民子弟,分别称为官生和民生。就象“国子监”这个名称所表明的,当初立学的用意主要是为了训练贵族子弟,在一百五十名定额中,官生占了一百名。以后国子监的规模越来越大,民生数目越来越多,官生反而越来越少。朱元璋前几年因为“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这些大案涉及官员太广,每一个几乎都是一次杀掉了数万官员,深感仅仅依靠三年一届的科举,无法及时补充文官空缺,是以在国子监中大大扩招民生,甄选后作为候补官员。目下应天城中国子监的民生都有数千之众。 欧阳伦听得孙旭言辞颇为强硬,忍不住恼怒,正想说话之时,只听得街道两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人头攒动间,竟是突然奔来两群衣甲鲜明的士卒,将本来就不甚宽敞的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 欧阳伦眼见这些军士服饰鲜明,和普通卫所军士全不一样,分明就是锦衣卫属下,不由得面上变色。 一个身材瘦高,甲胄鲜明,腰佩长剑的青年迈着矫健的步伐,穿过一众手下,来到欧阳伦等人身前,略微躬身,朗声道:“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参见驸马及两位王爷。” 朱权眼见蒋贤带着一众手下竟是来得如此之巧,如此之快,显见得是早有准备,心中暗自冷笑忖道:看来这位蒋大人觉得砍掉一百多士子的脑袋还意犹未尽,想要再整趴下一些。 蒋贤转过身来,双眼中流动着难以掩饰的杀气,打量了孙旭等士子一眼,厉声喝道:“燕王殿下奉陛下旨意,监斩李轩亭,赵汝南一干罪人。你等纠集闹事,意图阻挠燕王殿下前去法场,是想抗旨还是造反?”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敢于来此闹事的书呆子些,和朝议之时给一阵庭杖打得半死的那个巡城御史周观政,几乎就是一个德性。索性趁着机会,将他们剪除干净,以免日后担任朝中的言官,巡城御史后,再来碍手碍脚。 孙旭和身后那些士子都是胆气甚壮之辈,和此次被斩首的那些国子监学子关系不浅,多是同窗,同乡,至交好友,眼见蒋贤恫吓,也都是凛然不惧。 蒋贤眼见这些士子强项,正中下怀,一挥手,朝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断喝道:“全部给我抓回去,若有抗拒者,当场格杀。”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众锦衣卫属下轰然领命,纷纷抽出了腰畔的钢刀。 燕王朱棣微微冷笑,也不说话。 朱权眼见局势不太妙,正要开口说话间,只见蒋贤身后一个锦衣卫百户快步来到他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朱权身具内力,隐约听得蒋贤手下的言语,眉头一展,沉默不语。 蒋贤听得手下禀报,皱眉略一沉吟,朝包围孙旭的那一众属下轻喝道:“暂且退开。”说罢转身带着那来报信的锦衣卫百户,转头朝街道一头走去。 不一会儿,只见街道上的那些锦衣卫军士纷纷闪开一条道路,跪倒两侧,一顶装饰华贵,以黄绫为帘的轿子稳稳的抬了过来。轿前几个文官服饰的男子相随,正是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和卓敬等人。 燕王朱棣眼见太子朱标到来,心中暗暗惋惜,忖道:这帮书呆子运气恁好。一面这样想,一面率领朱权和欧阳伦,侧身在一旁,恭迎太子殿下。 孙旭等一众士子眼见太子殿下到来,纷纷伏到在地恭迎,心中暗自喜道:素闻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今日有他在此,定能救得那些命悬一线之人。 轿帘掀动间,面上略带病容的太子朱标缓步走了下来,转头对朱棣,朱权,欧阳伦微笑道:自家兄弟,无须多礼。轻轻咳嗽一声,转头看到远处那些手持明晃晃钢刀的锦衣卫军士,转头对身侧的蒋贤沉声说道:“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将刀子都给我收起来了。” 原来太子朱标虽是生性较为宽和,但在朝中文官中潜力极大,孙旭一干士子意图纠缠燕王朱棣之事,早有国子监中的一些官员层层禀报到了东宫。他念及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的耳目灵通,心狠手辣,今日方才一下早朝,他便带了方孝孺等人赶来,以免这些士子惹出什么祸端。 蒋贤心知太子朱标远非燕王,宁王可比,闻言也只得吩咐那些锦衣卫属下收起了兵刃,远远退开。 朱标转头看了看孙旭等一众士子,皱眉道:“你等也是饱读之士,当知国家法度,今日纠集而来,意欲何为?” 孙旭抬起头来朗声说道:“李轩亭,赵汝南身为朝廷候补官员,查勘水灾之际接受宴请,的确是有辱斯文,但如此过错便要人头落地,草民等尽皆不服。”他身后那些士子闻言也是纷纷出言附和,觉得这般严刑酷法,未免量刑过重。 朱标,方孝孺,黄子澄三人昨日朝议之时,听得皇帝朱元璋将这些接受宴请的士子判作了斩立决,心中也是不忍,无奈君无戏言,皇帝已然下旨,他们又能如何?闻言不由得皱眉不语。 户科给事中卓敬乃是去年新科进士,深知这些士子的牛脾气一上来,只怕刀山火海也是不惧,眼见太子朱标受方孝孺,黄子澄影响,过于同情那些即将受刑的士子。暗自叹气,忖道:陛下绕过刑部,直接让锦衣卫插手此事,虽不合法度,但立意乃是澄清官场风气。手段虽是过于狠辣,对于整饬吏治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今日局面,只有将以言语将这些士子折服,方能善罢。想到这里,伸手指着孙旭身侧一个身材手下的士子,朗声说道:“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次。” 那士子念及自己即将受刑的好友,一咬牙,朗声说道:“所谓刑不上大夫,岂有如此小过就判个斩立决的道理。”他此言一出,身侧的孙旭等士子尽皆纷纷点头,低声附和。 卓敬冷笑一声,问道:“那后面一句又是什么?” 朱权听得卓敬如此问,不由得一愣,暗暗想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连我这个文盲都听说过这么句话。古代人讲究什么士,农,工,商。读书人的社会地位是最高的,这意思不就是说不应当对饱学之士施以严刑峻法,不应当对草民太讲礼数么? 那士子闻言不由得一奇,还是低声答道:“后面一句自然便是礼不下庶人。” “指鹿为马,牛头不对马嘴。”卓敬气极而笑,戟指孙旭等人,斥道:“父母之恩,唯天为大。你等众人,有几个父母双亲不是庶人?照这么说来,你等见到父母,尽人子之礼岂非错了?” 孙旭等一众士子尽皆是各地方推荐,在当地颇有才名的寒门布衣之士,家中父母尽皆乃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庶人,听得卓敬以这儒家最讲究的孝道反驳这句话,尽皆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朱权听得卓敬如此言语,心中不由得一乐,目光瞟了瞟他,暗自忖道:这卓敬倒还有几分急智,他这么一手,倒颇有些以矛攻盾的巧妙,噎得这帮书呆子说不出话来。 卓敬沉声说道:“刑不上大夫这句话,出自《礼记?曲记》。可这后面一句,荒诞不经的什么礼不下庶人,根本就无可考。不知是什么妄人胡乱拼凑上去,这句看似聪明、贴切、对仗的下联,其实是害人不浅,将上句刑不上大夫,意思陡然变得牛头不对马嘴,南辕北辙。” 朱权听得卓敬如此言语,不由得张大了嘴,脑中颇有些混乱,暗暗想道:很多后世的人不是最喜欢拿这句话来说事儿,以此说明封建社会,大搞阶级特权,不讲究法律公正么?难道这句话还有其他的意思在里面? “孔子编的《诗》中有“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这样的句子。他在回答弟子冉有的提问时,明确否定了士大夫之犯罪不可以加刑,庶人之行事不可以治于礼。他说:“凡治君子,以礼御其心,所以属之以廉耻之节也。”卓敬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凝视孙旭,厉声说道:“刑不上大夫此话真正的意思乃是说,李轩亭,赵汝南等人,作为读过书明事理的才学之士,犯轻罪则应自请处罚,不待有司来绳牵索绑;犯重罪则闻命自裁,不待君主令人动人动刀动斧。从他们接受宴请之际,已然不配被称作“大夫”,而是江山社稷的罪人,受此刑法也是理所应该,你等还来有何颜面断章取义,来此叫屈?”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苦笑,暗自忖道:姥姥的,搞了半天,这句话是从犯法者的角度去说明读过书的人既然号称“大夫”之类的人上人,就应该有远胜于常人的荣辱感,注重私德,时刻警醒自己不要犯罪。结果给人无中生有,添上了后面一句,搞得意思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结合这个的确讲究阶级观念的封建社会环境,让大部分后世人也曲解了其中意思。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扑朔迷离 想到这里,朱权脑海中陡然回想起老师荆鲲用来嘲笑某些迂腐之人的那句话,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于桀纣。心中暗暗忖道:古代人极端的崇拜孔孟,将其视作圣贤,固然失之偏颇。但后世富有现代民主法制意识的人说以德治国,用大而无当,不合时宜,于是乎又出现了另外一种极端,天下之恶,尽归于孔孟。由此将封建社会的所有一切,全部视之为糟粕,弃如敝履。可看那些西方极为崇尚法治的国家,也有因为私德亏欠,闹出生活作风问题的总统给整趴下。好像这生活作风问题严格说来,也没有触犯法律吧?这又该如何解释呢?为什么很多人一说起以德治国的儒家,和以法治国的法家,立马就看做了两个水火不容的对立面呢?反正左右两边,你必须挑出一边站,两边都不选的,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人家早就准备了一顶和墙头草意思差不多的“中庸”帽子给你来戴。儒家的德育教化,和法家的严刑峻法震慑犯罪,各取所需治理国家不好么?无视儒家熏陶人思想,和法家的惩戒手段,震慑预防犯罪,在治理国家方面各自所取得的实际成效,单单纠缠于谁对谁错,互相攻讦,就未免舍本逐末了。 朱权亲身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和朝议迁都等大事后,内心中深深体会到了一个国家的军事,政治上面的很多东西,可不是单单对错两字就能说得清楚。 太子朱标眼见卓敬引经据典,将这一干国子监学生说得哑口无言,甚是欣慰,沉着脸对孙旭说道:“好了,你等都回去吧,下次再有这般放肆行为,定然严惩不贷。” 孙旭等学子被卓敬当头棒喝般一番话,说得理屈词穷,背上也是微微沁汗,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去。 方孝孺,黄子澄,卓敬等人眼见这些士子知难而退,心中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恭请太子朱标上轿,在卫士的拥护之下离去。 蒋贤眼见孙旭等人漏网之鱼般扬长而去,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暗自忖道:这个姓卓倒也巧舌如簧,一番高谈阔论,竟是让孙旭这帮书呆子知难而退,留得了一条小命。想到这里,转身命令手下一个千户率领一百锦衣卫军士,护送燕王朱棣去城外法场监斩。 朱权看了看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又转头看了看孙旭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伸手摸了摸下巴,心中奇道:当真怪哉,我和朱老四来国子监上课之事,乃是老头子在御书房中决定,并非朝议时候的事儿,照理说来所知之人不会太多。蒋贤这家伙身为消息灵通的特务头子,知道此事倒也不奇怪,最奇的是孙旭这帮来闹事的国子监学生,却是从何而知此事?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驸马都尉欧阳伦和曹国公李景隆,转念忖道:听这个七姐夫言道,朱老爷子让人去传旨给李景隆之时他也在场。这个姐夫精明圆滑,应该不是个多嘴之人,该不会是李景隆这小子一时口快之下说了出去吧? 李景隆眼见宁王殿下双目射出渗人的寒光,从头到脚一个劲儿的打量自己,顿感有点手足无措,心中暗自忖道:听王弼将军言道,宁王殿下在庆州曾经亲自手刃不少元军,身上这股杀气倒真是骇人。 朱权眼见李景隆的神态,心中暗笑道:我看这小子也没那么大胆子,多半还是蒋贤这厮暗中搞鬼。想到这里,缓步走到蒋贤身侧,对他低声笑道:不曾想蒋大人竟是如此会钓鱼,将本王当做了香饵来用。 蒋贤正要离去之际,陡然听得朱权这番言语,不由得一愣,略一沉吟之间,已然明白了朱权言下所指是说自己一面故意泄露宁王,燕王今日早间要去国子监读书的消息给孙旭那帮士子知晓,一面率领锦衣卫埋伏在离此不远处,意欲趁机剪除异己。转头见到欧阳伦微笑不语的表情,李景隆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那难以掩饰的些许畏惧之情,知道他们已然和朱权一般,认定今日这局面乃是自己一手操纵,心中冷笑不已,也不屑于解释,默默目送朱权坐上轿子和欧阳伦两人离去。 蒋贤眼见朱权一行的轿子转出街口,朝身侧一个心腹招了招手,将他唤到身侧,低声传令道:“立刻将方才那些来闹事的士子的底细给查清楚了。”说到这里略微一顿,以刀锋般的语气接道:“一定要查清是谁将宁王,燕王两位殿下今日来此读书之事,说与孙旭那帮书呆子知道,将泄露消息的人抓回来,严刑拷问。” 蒋贤眼见手下领命疾步而去后,这才率领一众锦衣卫军士离去。原来他自昨日率领手下去抓捕那些接受宴请的一百多国子监学生后,一直忙碌不休,根本无暇他顾,也是直到今日早朝之后,方才偶然间知晓宁王,燕王今日早上会来此读书,而国子监的学生意图纠缠朱棣,搭救李轩亭,赵汝南等即将受刑的学子,有心利用此次机会铲除一些异己,这才临时调集人手前来对付孙旭等学子,并非如朱权所设想,一手策划了今日的局面。 朱权回到王府后,和景骏,司马超两人在后院练了一会儿武,正准备午饭之际,突然见到书童马三保疾步走来,向他禀报御书房总管薛京亲自来府中传旨。 来到客厅之中,照规矩接旨之后,朱权方才知晓皇帝朱元璋是让自己今日下午,去校军场观看兵部火器演示。心中暗暗苦笑忖道:这个老头子自己是个工作狂人,就把我也当成免费的工人一般使唤,就算是机器也得消停会儿,加下油吧?太不知道体恤人了。 面白无须,头发花白的薛京传毕圣旨,眼见近处无人,低声朝朱权微笑道:“多亏殿下从中斡旋,今儿见到白徵那小子之时,他态度已然客气了许多,不再象往日里那般嚣张跋扈了。” 朱权闻言微微颔首,甚是欣慰,心中暗自想道:白徵那小子既然已经暗中投靠了朱老四,想必已经给他知会过了。咱们两个目下乃是唇亡齿寒之势,自己人窝里斗个不亦乐乎,也只会便宜了朱允炆,方孝孺,黄子澄那帮子人。 薛京正要转身离去之时,朱权陡然想起那个高谈阔论,折服国子监一帮学生的户科给事中卓敬,突然笑道:“本王朝议之时,见那卓敬甚是厉害,不知薛总管对此人可否知晓?”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朝中忠于太子殿下的文官多如牛毛,虽不少是书呆子,估计也不乏卓敬这般厉害的人物,多了解了解这些家伙吧,打仗不是也讲究个知己知彼么。 薛京闻言缓缓说道:“说起这个卓敬倒也真巧,他乃是老奴的同乡,浙江瑞安人,小时候在当地就很有才名,听说他少时聪颖绝伦。过目不忘,读书宝香山下,博学多才,诗词宏丽,文章奇拔磊落,识者知非常人。在浙江本省的士子中名气也是极大,去年考中进士后,廷对第二,被陛下亲自下旨封为户科都给事中。” “这么厉害个人物就封做了七品官?”朱权忍不住奇道,他深知浙江此时可算得是全国各省中,文风最为鼎盛之处,要在这么个读书人犹如过江之鲫般的地方以才学出名,不是精英中的精英万难做到。 薛京闻言不由得苦笑,缓缓接道:“莫看这都户科给事中只是个七品官,其实实权极大。”有心示好于宁王殿下,也就不急于离去,转身来到桌边坐下,和朱权讲解起了朝中这六科给事中的官职权限。 朱权听得这御书房总管详加解释后,这才知晓洪武皇帝朱元璋分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各设都给事中一人,正七品,左右给事中与给事中,均从七品,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稽察六部事务。不但有权检查六部工作的权限,甚至在对皇帝的圣旨,有所质疑之时,也能当面提出反对。 听薛京如此解说,朱权方才知晓原来这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给事中,原来还有区别,心中暗自忖道:原来这个官儿位卑权重,竟是个独立的监察机构,不但可以检查六部官员的工作情况,就连老头子的圣旨也要监察。 薛京眼见宁王明白后,手指他身上所穿的亲王服饰,笑道:“就连殿下所穿的衣服,也和这位卓敬有关呢。这位卓大人担任户科给事中后,对陛下言道,各位亲王所穿服饰,所乘车马似同天子,建议早辨等威,分明嫡庶尊卑,不使诸王服饰和太子相埒。” 朱权闻言不禁苦笑,暗自忖道:这位卓大人管得还当真不少。 薛京告辞离去一个多时辰后,朱权骑着“乌云盖雪”,率领王府偏将左鸿,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人,带着护卫的军士离开王府朝校军场策马而去,心中暗暗想道:师姐看来是当真恼我了,今日我在国子监中,当着他那个弟弟出个大洋相,只怕这小子回家之后要说我的坏话也不一定。 第一百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 与此同时,应天城中锦衣卫指挥使的衙门内,蒋贤正来回踱步,倾听手下一个百户的复命。 身材健壮的锦衣卫百户躬身禀道:“属下谨遵大人军令,已然调查清楚,孙旭等士子乃是从一个同省士子李枫那里得知此事,属下已将那李枫带回卫所,严刑拷问之下,这小子已然招供,乃是从他一个远房表叔那里知晓了燕王,宁王两位殿下今日会去国子监中读书。” 蒋贤沉声问道:“李枫的这个表叔又是个什么人?现在何处?” 锦衣卫百户听他这么问,轻声答道:“据李枫这小子所说,他这个表叔名叫李震,乃是刑部郎中方大人府中的管家。”说到这里,忍不住略微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原来这刑部郎中方亮,乃是身为正五品,握有实权的人物。非比普通低级官员,是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特来禀报蒋贤,让指挥使大人亲自定夺。 蒋贤听得此事竟然涉及刑部要员,心中一动,转身拿起桌上一张纸来一看,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方才领头去国子监外闹事的江西士子孙旭,籍贯,年龄,由国子监举荐候补刑部左给事中,从七品官职。原来国子监中监生数量庞大,早就有锦衣卫密探潜伏其中,查这些士子的情况可谓是易如反掌,纸上详尽记述了以孙旭为首,二十余个士子的详细情况。 看到这里,蒋贤脑海中回想起的是今日散朝之后的一幕,自己偶然在两个文官的谈论中,听说了国子监中的学生对于燕王,宁王支持将那些接受宴请的士子杀头大是不满。两个王爷今日早上便要去国子监读书。这两个官员,也恰巧正是刑部的郎中和员外郎。而这个通风报信,李枫的表叔李震,又是刑部要员的管家。他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所谓的巧合,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微笑道:“想个法子,趁这位管家出府之际,将他请来卫所中见见受刑的侄儿,看看能从他嘴里掏出些什么,问清楚事情原委后再将他放走,注意不要打草惊蛇。”略微一顿后,低声说道:“至于那个李枫么,你知道该如何办。”说罢转身离去。 锦衣卫百户闻言心领神会,看着长官远去的背影,面上流露出一丝狞笑。刑讯逼供,威逼利诱,这就是他们锦衣卫最为精擅的手段之一。不管是什么人来到这锦衣卫卫所中,也只有竹筒倒豆子,一吐为快。而这个给自己秘密抓捕回来的国子监士子李枫,因其身份特殊,且是指挥使大人最为厌憎,整日里饶舌的读书人,已然万万没有生离此地的可能,只会无声无息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权策马进到校军场之时,只见宽大的场地中央肃立着不少人。来到近处,见过了燕王朱棣。场中众人眼见宁王殿下到来,也纷纷上前参见,文官乃是兵部侍郎齐泰,分管火器,弓弩,甲胄三司的三个主事。武将有蓝玉以及燕王手下心腹张玉,朱能。唯有一个面容刚毅,年岁约莫在四十余岁,比蓝玉矮了半个头的将军,迈着矫健的步伐,来带朱权身前,躬身道:“末将沐英参见殿下。”原来他就是官拜大都督府同知,前些年跟随颖国公傅友德,平定云南后镇守,治理当地的西平侯沐英。 朱权闻言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神态不卑不亢,只看气度,全然不逊于徐达,冯胜,傅友德三公,显见得也是个见惯大场面的沉稳之辈。心中暗自忖道:察言观色,他那个儿子沐春也是个角色,这沐英一家时代镇守云南,好像伴随大明王朝一直走到了尽头,看来这一家不但老的厉害,儿子孙子也尽皆不是凡庸之辈。念及他乃是太子朱标嫡系人马,心中不由得一沉。 正在此时,众人耳中闻得一阵低吼,仿若寻觅猎物而不可得的饿狼。朱权转头看去,只见永昌侯蓝玉手持一柄寒光闪烁,略带弧度的钢刀,连连挥动间,恶狠狠朝一个绑着甲胄的木桩剁去,似乎想将浑身的精力都发泄在甲胄之上。 站在一旁观看,兵部甲胄司主事李亭松,那也是朱权的老熟人,眼见蓝玉将自己的甲胄当做了仇人般发泄,心中忍不住有点肉痛,愁眉苦脸。 蓝玉斜睨了李亭松一眼,冷冷说道:“这些甲胄关乎我大明军士的性命,不真刀真枪的弄几下,谁知道可靠不可靠。”恶狠狠砍了几刀后,意犹未尽,命手下卫士王二虎将自己心爱的枣红马牵来,翻身上马,掉头奔出十余丈后,策马狂奔而回,挥刀朝木桩上绑缚的甲胄斜劈一刀,策马奔回来到沐英身前,笑道:“沐将军,你这刀子利于步战交锋,马上用起来不甚顺手。”说罢跳下马来,又让王二虎取过兵器架上一列颇有点奇形怪状的刀剑,去砍甲胄。 沐英闻言笑道:“蓝将军所言甚是,只因我身处的云南之地,非比辽东平原,很多地势非是骑兵施展得开,是以这些刀剑乃是末将改良后,以利于步卒使用。” 朱权和朱棣眼见兵器架上那些刀剑和明军步卒中常用的战刀大不相同,忍不住好奇,都走上前去,各自取下一柄来细细观看。 沐英来到朱权身侧,手指他手中那柄锋锐异常的刀,沉声说道:“此乃傣族刀,这种刀极为锋利,既是末将的劳动工具,也是练功和自卫的武器。”说罢转头指了指朱棣手中那柄刀,说道:“此刃名为景颇尖刀,有几个品种,刀形有直、有曲,均有血槽。刃尖呈斜形,斜度各异。第三种是傈傈族弯尖刀,这种刀不大,刃近似直形,刃尖向背曲凹,刀锋锐利。刀柄稍向背曲凸,以木制或角制而成。黎刀,刀长不过一二尺,靶长乃三四寸。织细藤缠束之。靶端插白角片一尺多,如鸱鹗尾。藏刀,又称“西番刀”。刀身短,刀尖锐利。刀鞘及刀把上多装饰精美。用于突击闯刺,转腕变锋,或逼身擒举,使人防不胜防。常用招式有“牦牛闯阵”“雄鹰啄蹄”“骗马盖顶”“喇嘛祭刀”“举羊势”等,演练时,刀风嗖嗖,喊嚎吓人。第五种是彝族短体插刀,刀为曲刃短刀,有刀柄及铅花银制刀鞘。刃背向外曲凸,刃锋居于内面,而刃尖稍向外再度曲凸,柄与刃均同一曲度。刀形精美优质,极为犀利尖锐。” 朱权亲身经历沙场厮杀之后,心知在这个火器还无法完全取代刀剑,弓弩等冷兵器的时代,刀剑在临阵交锋之际的作用,依然极为重要,眼见沐英对这些各式新奇的刀剑如数家珍,忍不住奇道:“沐将军从哪里搞得这般多利刃?” 沐英闻言微笑道:“末将镇守的云南之地,各族杂处,民风彪悍,各式利刃层出不穷末将便选择其中利于步卒交锋时使用的,加以改良装备我手下士卒。” 正在此时,朱权眼见蓝玉接过王二虎装填完毕的一柄火铳,跃跃欲试的想要射击,忙和朱棣等一众人等退开几步,以免误伤。 蓝玉扣动扳机之下,众人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蓝玉也给这巨大的冲力震得双臂发麻,后退两步。黑烟飘动中,空气中传来一股刺鼻的火药味,火器司主事范文刚,走到那木桩面前,伸手掀开甲胄观看,只见火铳发射的铅子,不但穿透了甲胄,还深深陷入了后面的木桩之中,喜之不尽,转头对朱权笑道:“殿下,这火铳改良之后,威力增加了不少呢。” 甲胄司主事李亭松眼见他们这般糟蹋自己心爱的甲胄,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你个老儿,何不干脆将大炮对着甲胄轰击?保证一炮下去,渣都剩不下。”他也曾跟随冯胜大军远征辽东,心中不满蓝玉糟践自己的甲胄,却也不敢去招惹这个横人,只好拿自己的好友说事儿。 蓝玉将手中火铳递给王二虎去捣鼓,伸手揉捏给火铳震得酸麻的手臂,对站在甲胄旁观看的范文刚挥了挥手,不耐的说道:“快些闪开了,等我再试一铳。” 沐英眼见王二虎手忙脚乱的将火铳自后面清理了一下后装填弹药,不一会儿就递到蓝玉手中,再次发火射击,忍不住好奇,问范文刚道:“这火铳如何再次射击,能有这般快法?” 原来昔日明军使用的火铳乃是自前面装填,须得清理铳筒之后,再慢慢填塞火药,铅子,不但费时费力,而且一不留神用力过猛之下,经常还搞得炸膛。此时沐英眼见这蓝玉同一柄火铳两次连续发射的速度比之以前快了许多,不禁惊喜。 范文刚接过蓝玉手中的那柄火铳,一面示范如何清理铳筒,装填弹药,一面微笑说道:“上次宁王殿下在远征辽东之际,和我以及弓弩司的魏明,一起改良这火铳,现在咱们所使用的便是自后装填弹药的燧发火铳,只须扣动扳机即可发射,不但下雨之际照样能够发射,而且二次发射的速度,也快上了不少。” 朱权眼见上次给这三个老头儿一番苦心讲解有了成果,忍不住大喜,和沐英各自弄了一柄火铳来,照着范文刚的说法装好,朝前方射击。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见血封喉 沐英试射两下之后,突然转头对蓝玉说道:“北元以骑兵见长,我最近倒是在思虑一个法子,以火铳配合弓弩,压制骑兵的冲锋。”说到这里,转头对朱权问道:“敢问殿下,火器,弩箭面对敌人大队骑兵冲击之时,最大的软肋在于何处?” 朱权皱眉道:“以本王所见,最大的软肋便在于,无论是火铳还是神臂弓那般的强弩,射出一记之后,都需要时间准备,才能再次发射。而骑兵的狂飙突进能力太强,即使咱们现在改良后的火铳,打了一下之后,也需要捣鼓一会儿才能再次射击,一旦给敌人抓住这空挡,潮水般冲进队列之中,冲散了队形,远程武器就毫无用武之地,只有等着挨刀了。” 沐英一面连连点头,一面以手中的刀在地上划出了三条浅沟,抬头看了看围观的朱权,朱棣,蓝玉等人,笑道:“其实这个法子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将手持弩箭,火铳的士卒分为三列,不要一次性发射,轮流射击。第一列士卒手持神臂弓强弩,射出箭矢后,立即坐倒在地上弦。第二列手持火铳的士卒接替射击,待发射后,立即清理火铳装填。等到第三列手持火铳的士卒发射后,第一列的士卒弩箭已然准备完毕。由此便可以三列轮流发射,使得弩箭和火铳接连不断。” 朱权闻言眼中一亮,沉声说道:“这样一来,火力持续不断,即使敌人骑兵潮水般源源不绝冲击过来,也会遭受到极大的伤亡。”声音略微一顿,接道:“以我看,沐将军发明的这个法子看似简单,却有实效。” 沐英闻言忙摇手笑道:“其实这个法子末将也是拾人牙慧,并非独创。” “喔?难道以前就有人用过么?”燕王朱棣对军旅之事也有极为浓厚的兴趣,听沐英这般说,忍不住走近身来,好奇的问道。 沐英点了点头说道:“南宋时期,因为没有足够的马匹,无法组建大队骑兵,很多时候都是步卒对战金军骑兵,故此这三列轮流以弩箭射击的法子就成为了克制骑兵冲锋的一个法子。” 朱权闻言也是大为好奇,忍不住问道:“难道还有其他的法子么?” 沐英转身去兵器架上取下一杆长枪走回,说道:“南宋绍兴四年,岳武穆击溃伪齐李成之时,用了这么一个法子。当时双方在河畔列阵交战,李成将骑兵列在河畔,步卒反而置于旷野之地。岳武穆便让部将率骑兵冲击对方步卒,以长枪步卒对阵李成的骑兵。”说到这里将手中长枪举起,手指枪柄顶端尖锐之处,说道:“当敌人骑兵给弓弩杀伤一些后,接近岳家军步卒方阵之后,所有手持长枪的士卒就如同末将这般。”说到这里,将手中长枪枪柄奋力斜**泥土中,再以双手紧握,斜对上前方。 朱权脑海中尽力想象成千上万的步卒都如眼前沐英这般操作,突然笑道:“这就和刺猬一般,等敌人冲近身后,陡然将浑身尖刺竖立,将敌人扎得头破血流。想必这枪尖的目标是敌人胯下的战马吧。只要战马给长枪重创,骑兵势必落马,就算侥幸摔不死,也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蓝玉打仗素来就喜欢进攻,在敌人还没有回过神之际,就打得对方丢盔弃甲,伏尸遍野,心中对什么列队等着别人冲过来的法子,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转身朝一旁走去,手指一座火炮,对身侧的王二虎说道:“去将炮弹火药弄上,放两下看看。” 王二虎听得将军有令,快步上前,拿起火药和炮弹就朝炮膛里捣鼓。 朱权忙走上前去,伸手阻止了王二虎,笑道:“这里虽是宽敞,也就适合打打火铳,射射箭什么的。若是玩大炮,一个不留神,若是飞出了校军场,炸到了城中百姓,给朝中那帮子言官,御史大人参上一本,可就不好办了。”嘴里这样说,心里暗暗想道:你大炮倒是放起来很过瘾,若是乱轰乱炸,误伤了老百姓,只怕朝中的卓敬,方孝孺等人告起状来,都能让咱们喝一壶。他参加了两次朝议,又听得御书房总管薛京解说,早知晓了朝中这帮子文官也都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家伙,绝不好惹。 范文刚也知道这蓝玉横蛮起来那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闻言忙即赔笑道:“不如待下次咱们出城去空旷之地再试验大炮,下官还有些近日琢磨出来的火器,能在水面施放伤敌,到时候一起捣鼓捣鼓。” 蓝玉想起朝中那般文官的饶舌之处,也不禁皱眉,听得朱权这般说,忍不住意兴索然,向燕王,宁王,沐英等人告辞之后,骑着枣红马离去。 随侍一旁的王二虎叹了口气,对蓝玉说道:“以前在北方之时,常听别人说应天是个繁华之地,可小的跟随将军来此后,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想咱们在辽东杀鞑子之时,是何等的痛快,这些日子待在城里,倒似乎犯了病一般,浑身没劲。” 蓝玉回想洪武皇帝朱元璋对于北征主帅人选的模棱两可之处,心中也是憋屈不已,听得王二虎这般说,忍不住连连颔首,深以为然,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江南之地真的不适合咱们,以前跃马扬刀,顶风冒雪厮杀的日子还痛快淋漓一些。”说到这里,狠狠一鞭抽击在马臀之上,疾驰而去。骏马一阵疾风般冲出校军场大门,奔到街上,吓得几个路人张皇失措,惊叫着避过一侧。 夜幕降临之际,紫禁城武英殿御书房中,朱元璋正在凝神看着一份奏折,只听书房门口薛京的声音禀道:“启奏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大人现在殿外求见。” 朱元璋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略微奇怪,对着书房外的薛京沉声说道:“将他唤进来吧。” 片刻后,蒋贤迈步走进书房中,拜倒在地。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折,双目凝视着他,沉声问道:“站起来说话,有什么要紧事儿么?” 原来他每日接见蒋贤之时都是在深夜,今日天才黑他就主动求见,显见得是有什么机密要事禀报。 蒋贤站起身来,沉声说了今日上午在国子监外发生的一幕,以及自己属下锦衣卫调查半日所得到的蛛丝马迹。 朱元璋早就从锦衣卫另一个首领李翎那里知晓了此事,面上不动声色。待得听完蒋贤所述,冷笑一声,说道:“查处赃官贪墨,乃是锦衣卫分内之事。而这个胆大包天的江西士子孙旭,候补的也是查勘刑部官员办事的刑部给事中。”说到这里,转头将御书房总管薛京唤了进来,沉着脸问道:“昨日朕传下口谕给你后,是什么人去曹国公李景隆那里传旨?” 薛京眼见朱元璋脸上阴云密布,腿肚子也忍不住有点发颤,低头禀道:“回陛下的话,是奴才手下一个宦官钱陵,前去曹国公府中传旨,他现在殿外伺候。” 朱元璋冷冷哼了一声,让薛京将那钱陵叫了进来后,伸手重重一拍书桌,怒道:“大胆奴才,昨日奉朕的口谕去曹国公府中传旨之时,你将朕的口谕说了给谁听?” 钱陵眼见皇帝震怒,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禀道:“奴才得薛总管吩咐之后,出宫之前,遇到了去东宫觐见太子殿下的刑部尚书开大人。他见奴才走得甚是匆忙,就随口问了一句。” 朱元璋目光朝蒋贤一扫,沉声说道:“朕给你一夜时间,务必在明日早朝之前,查明此事,只要是你认为可疑的刑部官员,一律抓捕回锦衣卫中,严刑讯问。” 蒋贤闻言躬身领命后,伸手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那宦官钱陵捉了起来,伸手点了穴道,挟持出了御书房,离宫而去。 薛京出了御书房后,缓步走到殿外,给寒夜中的冷风一激,这才感觉到背上冷飕飕的,原来是方才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回想昨日钱陵在自己吩咐下出宫去传旨,只因为多嘴一句就惹来大祸,不禁暗暗后怕不已,暗自忖道:幸好昨日不是我亲自出宫去李景隆那里传旨,即使换了是我,遇到刑部尚书开大人出言询问,只怕也会多嘴一句,那么今日遭受剥皮酷刑的就很可能是我了。 原来此时洪武皇帝朱元璋手下的宦官地位卑微之极,巴不得多巴结巴结尚书大人这般正二品的大官,岂有别人询问不理的道理? 半个时辰之后,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内的院落中,蒋贤沉声下着命令,让属下十余个锦衣卫百户分头去捉拿刑部官员。 一众锦衣卫听得新近荣升指挥使的蒋大人交代,都是轰然领命,出了院门分头行动,消失在夜色之中。 蒋贤先前在御书房中,听得皇帝朱元璋严令自己须得赶在明日早朝之前查明此事,已然心领神会,知道此等很可能涉及官员贪赃枉法之事,朱元璋历来都喜欢当着满朝文武施以雷霆手段,是以抓捕名单上罗列的都是刑部官职不高,却很可能知晓些内幕实情的官员,至于首脑人物,就留给皇帝陛下明日早朝之时亲自去收拾吧,自己只需要在今夜查明内情,掌握确实的证据即可。 看着黑沉沉的夜幕,蒋贤嘴角突然流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暗自忖道:锦衣卫虽然是一柄j见血封喉的利刃,却不是谁都能利用的,它从来就应该只属于当今大明王朝的洪武皇帝陛下一人。不是这柄刀的主人,却喜欢自作聪明的来摆弄这柄刀,最后只能割下自己的人头。 第一百六十章 :水落石出 第二日清晨,朱权刚刚步入洪武门,恰好遇到燕王朱棣。两人结伴而行,顺着宽阔的御道朝奉天殿而去。原来昨夜二人都接到了皇帝朱元璋的旨意,让他们今日参与朝议。 朱权转头看了看身后,鱼贯而来的文武百官,皱着眉头问朱棣道:“父皇召咱们今日朝议,相想必是对北征大军的主帅有了定夺吧。” 朱棣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反正不论谁担任主帅,咱们都须得随军远征,也不去操那么些闲心了。”转头看到身穿二品文官服饰的刑部尚书开济,微微颔首示意。 朱权对这位面容冷峻,朝议之时素来沉默寡言的刑部尚书也只是远远打过一下照面,知道有这么一号人,远不及教导自己的方孝孺,话里带刺的黄子澄那般印象深刻,也不以为意,心中暗自忖道:看来此次北征大军的主帅就是傅友德或蓝玉其中一人。回想自己跟随蓝玉大军之时,给这个横蛮的家伙索要犒赏平安等军士的银两之时,那个尴尬狼狈之状。心中暗暗苦笑想道:最好还是傅友德将军担任主帅,否则一路之上给这个忠于太子朱标的“蓝螃蟹”有事没事钳那么两下,滋味可就不太好消受了。 一炷香的时分后,两列文官武将已然肃立于宽阔的奉天殿上,恭候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到来。 双眼布满血丝的蓝玉看了看站立于“颍国公”傅友德身侧,位列还在自己之前的“西平侯”沐英,心中暗自想道:老沐虽是一手掌握云南的军政大权,深得皇帝陛下器重,但他并不精善骑兵指挥,想来不至于夺了我主帅的位置。原来他生性孤傲,自辽东招降纳哈楚所部后,一门心思就是想亲自统率大军北伐,擒杀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以建不世奇功。上次朝议之时,眼见皇帝对于北征主帅的位置悬而不绝,饶是他素来冷静,念及这至关重要的最终决战,患得患失之下,这两日竟然甚是焦躁,昨夜又是一宵没有安睡。 随着御书房总管薛京那尖锐的嗓音响起,群臣在三公和六部尚书的率领下,跪倒在地。一个身着五爪金龙黄袍的老者,疾步自殿后而出,满面阴沉之色,来到了御座前昂然而立,以一双如刀似剑的目光扫视殿上群臣,正是皇帝朱元璋。 朱权微微抬头,瞟了瞟朱元璋,暗暗抽了口冷气,心道:这一大清早的,怎么朱老爷子又开始暴走起来了?谁又招您惹您啦? 朱元璋目光缓缓转动,自刑部尚书开济,刑部郎中方亮,刑部员外郎张孝康身上一个个看过去。 吏部尚书詹徽身处开济身侧,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一般。原来六部中许多官员都因身涉胡惟庸之案给处死,他这个吏部尚书和开济都是因为上司给皇帝处死,这才得以提拔为朝中文官之首的二品尚书,只因资历尚浅,再遇到朱元璋这么个一手遮天的皇帝,平日里都是如履薄冰,几乎很少发表什么意见,但求明哲保身,不出纰漏即刻。 正在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之际,朱元璋转过头来,对殿外朗声道:“锦衣卫何在?给朕将开济,方亮,张孝康三人即刻拿下。” 殿外轮值的锦衣卫千户领旨之下,率领十余个锦衣卫疾步冲进大殿,来到刑部三位高官身侧,就要伸手拿人。 方亮,张孝康不明所以,直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想要张口说话,却是吞吞吐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刑部尚书开济毕竟身为一部最高长官,颇有点胆色,转头凝视朱元璋,沉声说道:“不知微臣何罪之有?倒要请陛下说个明白。” 殿中自太子朱标,燕王朱棣,宁王朱权,到其余各部尚书,三公以下的武将眼见朱元璋传旨捉拿这刑部三位要员,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一头雾水。 朱元璋冷笑一声,疾言厉色道:“也罢,朕就让你死个明明白白。”说到这里,转头对一侧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沉声说道:“你且将这三人所做的好事一一道来,也好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 蒋贤昂然而出,朗声道:“经微臣麾下锦衣卫探查明白,三个月前,因贪墨二十两白银给判了斩立决的原礼部侍郎刘文进家人,多方筹集之下,弄得一万两白银,送与刑部尚书开济。开济接受贿赂之后,趁着开刀问斩前夜,指使刑部大牢的两个牢头,李文虎,刘江,以牢中待罪问斩的另外一名死囚顶替,将刘文进换出偷偷私自放走。不但如此,开济昔日还指使府中家人向那些待罪囚犯的家属勒索财物,致使罪囚王豊一家二十余口因不堪压力而全部自杀身亡。刑部郎中方亮,员外郎张孝康,各自收了三千两白银,虚报待罪死囚赵丰原在狱中暴病身亡,让两个手下趁着将诈死的赵丰原运送出城掩埋之际,偷偷放走。” 蒋贤说到这里,来到已然吓得浑身酥软,坐倒在地的开济面前,伸手自怀中掏出两张纸来,展开给他们观看,冷笑道:“这是昨夜微臣属下将刑部牢头李文虎,刘江抓回锦衣卫,严刑拷问之下,他们所签押的供状。开济和昨日国子监闹事的监生孙旭乃是同乡,素知其耿直的性子,闻得孙旭被国子监举荐为刑部左给事中,不日即将上任,担心他监察刑部官员办差后,查出昔日自己的罪行,便即和方亮,张孝康狼狈为奸,一面由方亮的管家李震通过其在国子监读书的侄儿李枫,将燕王,宁王两位殿下要去国子监读书的事情泄露给孙旭等人,一面故意由方亮,张孝康在昨日散朝之后,谈论国子监有士子意图去纠缠燕王殿下之事,利用微臣前去抓捕孙旭等国子监监生,借刀杀人铲除未来的异己,不但胆大包天,亦且用心险恶之极。” 开济等三人眼见此时铁证如山,万万抵赖不得,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匍匐于地,痛哭流涕,哀哀求告。 朱元璋满面肃杀之气,对蒋贤厉声道:“即刻抓捕此三贼全家,所有参与此三贼罪行的刑部官员,一律满门抄斩。” 满朝文武眼见刑部三个要员竟然做出如此不赦之罪,没有一个敢于出头求情,眼睁睁看着三人给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拖拽出去,尽皆沉默不语。 蒋贤今早上朝之前早已安排妥当了人手,闻言躬身领命,正要疾步出殿而去。只见一名文官走出队列来朗声说道:“且慢,微臣有事请教蒋大人。”正是户科给事中卓敬。 卓敬双目凝视蒋贤,冷冷说道:“此三贼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但那给方亮利用,泄露消息的国子监监生李枫何在?” 蒋贤冷冷瞟了卓敬一眼,若无其事的说道:“这小子给微臣抓捕回去后,受刑不过,已然身亡。” 卓敬闻言手指蒋贤怒道:“他不知奸谋,只是无意中给方亮利用,无罪可言。蒋大人此举无异于草菅人命。”旁听的方孝孺,黄子澄,和一些生性耿直的文官也纷纷出言附和,指责蒋贤此举毫无法理可言。 “昨日去国子监闹事的士子中,有无这李枫在内?”洪武皇帝朱元璋沉声问道。 蒋贤略一沉吟,躬身奏道:“回陛下,昨日去纠缠燕王殿下的士子中,倒无此人在内。” 朱元璋冷冷扫视了那些为李枫叫屈的文臣,冷道:“这个李枫通风报信,煽风点火,临到出头之际,自己却又缩在一旁隔岸观火,算得什么无辜?此等小人,死不足惜。” 蒋贤听得皇帝如此说,心中也是暗暗一凛,打量了卓敬一眼,心中忖道:姓卓的这厮倒也难缠,我说明案情之下一个不留神,给他抓住这么个痛脚穷追猛打,险些坏事。看来以后须得多加小心才是。想到这里,对一干文臣怒视自己的目光视若无睹,昂然出殿而去,安排抓捕所有涉案人员的家属。 一干文臣听得朱元璋如此说,不由得一窒,说不出话来。 朱权听了蒋贤一番解说,这才知道昨日锦衣卫前去抓捕孙旭等人,也是给那刑部尚书开济等三人巧计安排下的一箭双雕之计,不但可以除去威胁自己的孙旭,亦且能造成锦衣卫和朝中一干文臣的对立,打压同样负责查处贪墨的锦衣卫势力。听得朱元璋如此说,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暗自忖道:你老人家这般说,可就有点蛮不讲理了。就算那李枫胆小怕事,却也罪不至死啊。眼见卓敬一班文臣将那精明狡诈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也弄得甚是被动,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朱元璋,转念想道:蒋贤这厮虽是表面上荣升了锦衣卫指挥使,但这般参加朝议,公然暴露于群臣之前,无形中也会给卓敬,方孝孺那帮子人牵制,只怕手脚再不如以前那般灵活,可以藏匿行迹,为所欲为了。以我看朱老爷只怕是故意来这么一手。 燕王朱棣皱着眉头,回想昨日自己还如坠梦里,以为昨日的一切都是蒋贤精心策划,搞了半天是另有人在背后搞鬼。只看蒋贤一夜之间便即查得水落石出,心中暗暗叹息忖道:此等隐情,也只有蒋贤这类狡诈狠毒之辈,才能这般快就弄个一清二白,只是锦衣卫这把刀太厉害,看来也需要文官势力做个刀鞘,加以适当约束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缕阳光 朱权回想起孙旭那帮士子,昨日面对锦衣卫之时的强项神态,心中暗暗叹息,忖道:这帮士子年轻气盛,仗义执言,胆气虽是令人敬佩,只可惜这般冲动的举动,无形中已然干扰朝廷的反贪大政。治理国家可不是全靠脑子一热,胆子一大就能胡来的,想到这里,走出队列来躬身说道:“昨日孙旭那帮子士子胆大妄为,儿臣对于如何处置他们倒是有个计较。”嘴里这样说,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想道:以老头子这般杀伐决断的脾气,若是等他说出处置的办法来,只怕就难以挽回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将我的法子说出来。 太子朱标闻言皱眉,暗暗想道:“权弟昔日心肠甚软,不是个心狠手辣之辈,难道辽东一战已然让他性子变得和往昔大大不同了么?”他乃是朱元璋的长子,自幼跟随在红巾军中,自然明白经历沙场厮杀之后,往往会令一个人性情大变,思虑及此,不由得忧心忡忡。 方孝孺,黄子澄两人眼见朱权存心报复孙旭等一干士子,不由得心中恼怒,走出队列来就要说话。 朱元璋左手一抬,阻止了朱标和方孝孺等人想说的话,双目凝视朱权沉声说道:“权儿,你有什么法子处置这些国子监士子么?” 朱权朗声说道:“四哥上次朝议迁都之时,曾言道北方诸省文化风气远远逊于南方诸省,此等情况的确不容轻视,既然咱们决意日后迁都北平,索性就让这些喜欢饶舌讲道理的国子监学生派遣去北方诸省,为人师表。推广他们整日里念叨的儒家文化,也算得其所哉吧。”说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了看燕王朱棣,心中暗笑道:既然目下我和朱老四已然成为联盟,有好处总也得捎上他吧。 “好。”朱元璋已然完全明白了朱权的意思,略一沉吟后,手指文官队列中的国子监祭酒吴颙,冷冷说道:“吴颙,昔日朕任命你担任这祭酒之时,曾说过师道严而后模范正,师道不立则教化不行。你身为国子监祭酒大人,正是天下各省,府,县学的楷模。可你是怎么做的?不但昨日纵容那帮胆大包天的士子纠集闹事,而且对自己的学生也是训诫不严。朕看你这国子监祭酒也不用做了。”说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朱权,心中暗暗忖道:权儿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可惜就是性子太野,须得严师管教才行。 吴颙闻言面色一片灰白,跪倒在地,涩然道:“微臣恭谢陛下圣恩。” 方孝孺走出队列来,看了看站立吴颙身侧,身穿正六品文官服饰的国子监司业。朗声奏道:“国子监司业李希彦大人,为人方正不阿,微臣举荐他担任这国子监祭酒之职。” 朱元璋回想国子监中安插的锦衣卫所报,这李希彦教课之时,严峻异常,心中甚是满意,手指了指李希彦,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就由李希彦接替吴颙,担任国子监祭酒。严而后模范正,师道不立则教化不行。朕今日还是这么句话,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所托。”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问道:“目下国子监中共有多少监生?” 朱权听得朱元璋和方孝孺的话,一双目光不停打量跪倒在地接旨的李希彦,心中气苦,暗自忖道: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些吧。方孝孺上课之时看见我睡觉,断然不会手下留情,可想而知,他举荐的这个李希彦还能是什么善茬么?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怎么这些个文官就没有一个出来跟朱老爷子讲讲这个道理呢?难道这么一句家喻户晓的名言,还没有推广开来么? 李希彦听得皇帝询问,朗声答道:“共计四千六百七十五名监生。” “好,就从这些监生中挑选一千名品学兼优的出来,去北方三省担任各府,县,乡学的学正、教谕、训导。”说到这里,转头手指吏部尚书詹徽,朗声说道:“此事就交由你和李希彦二人督办,不得懈怠。吴颙以及昨日闹事,以孙旭为首的那帮子监生,都给朕去山东最为贫瘠荒芜的府县教书。”看了看那些面上流露出诧异之色的文官,冷冷接道:“你们所推崇的孔子不也讲究入世么?大道理说得朗朗上口,难道都是针对别人?放在自己身上就行不通了?谁再聒噪不休,就准备吃庭杖吧,散朝。”目光斜睨武将队列中,一脸失望之色的蓝玉,心中微微冷笑,转身扬长而去,缓步回自己的御书房去了。 “长兴侯”蓝玉眼见两次早朝之时,皇帝居然对北伐之事竟然都是只字不提,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仿佛想将满腔郁闷之气畅快吐出,转身跟随徐达等国公离开奉天殿而去。 午后时分,朱权独自一人坐在静谧的宁王府后院小湖边,双目凝视平静的湖水,内心回想今早朝议之时,刑部三个高官在洪武皇帝朱元璋一言之下,满门老幼丢了性命的一幕,回想起昨日孙旭那帮士子来找自己和朱棣理论之时,满面义愤填膺之色,心中暗自苦笑忖道:他们前来纠缠我和朱老四,意图拯救自己的同窗友人,这般举动虽是毫无私心可言,可光凭一腔热情就能看清事关社稷的大政么?若非太子朱标昨日及时赶到,以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的心狠手辣,只怕这些个脑子发热的小子枉自丢了性命,都是如坠梦里,做了糊涂鬼。 正在朱权沉思之际,耳中突然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之声,显见得乃是由人自背后悄悄靠近。 朱权心中暗暗奇怪,心道:若是师傅,只怕已然站到身后,我也未必能够发觉。正想到此时,鼻端隐约飘来一阵如有若无的淡淡幽香,心中豁然明了,暗暗好笑,假作不知,待得对方双手伸过之时,这才霍然转身跃起,朝对方抓去,佯怒道:“好大的胆子,胆敢戏弄本王。” 身穿淡黄衣衫的徐瑛,本想出其不意的以双手去蒙住朱权的眼睛,猝不及防之下给他陡然施袭,口中发出一声惊呼,闪避之下虽是躲开了身体,左手衣袖却给朱权牢牢抓在右手中,不敢再挣扎,轻轻跺脚佯怒道:“快些放手,莫将我的衣袖都撕烂了。” 朱权见她终于肯来见自己,喜不自禁的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生我的气了么?你说不生气了我就放开你。” 徐瑛听得朱权竟然如此要挟自己,蹩起秀眉缓步走到朱权身侧,银牙轻轻咬住樱唇,双目避开朱权的目光,轻轻说道:“谁说我不生气啦?今日来见你是想当面问一句话,你须得老老实实回答我才行。”说罢也不待他回答,突然转头凝视朱权的双目,沉声问道:“那日在庆州之时,若是由你率领大军,若是王弼将军没有带着援军及时赶到,你会杀掉那些元军降卒么?” 朱权眼见徐瑛一双湛湛有神的大眼注视自己,心中一颤,回想起自己远征辽东,庆州血战之时那修罗地狱般的酷烈场面,庙堂之上暗流涌动的勾心斗角,心中禁不住天人交战,深深明白自己自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数不清的尔虞我诈,险死还生之后,再也不是昔日涉世不深的那个自己,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狡诈狠辣起来,暗暗打定主意道:世人说什么真善美,如果在这世上和所有人之间都成了互相欺骗,一切都成了惺惺作态,什么都是假的了,还谈什么善与美?想到这里,转头凝视远方,沉声说道:“如果当时王弼将军的援军再迟来一刻,即便蓝玉不下令,我也会让他们杀光那些元军降卒。元军是人,难道咱们大明朝的士卒,老百姓就不是人么?作为保家卫国的军人,我必须先去保证战争的胜利,再来说什么对敌人的怜悯,如若这般做也算得是错,那我也只有心甘情愿的去错。”嘴里这样说,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息道:或许战争的最残酷的地方不在于死亡,而在于很多时候根本容不得你去考虑什么所谓的对错,作为一个统兵将领来说,徘徊于对错之间,只有带来更多的死亡而已。 徐瑛听得朱权这般说,脑海中闪现的是庆州城那些给战火烧毁,空无一人的民居。士卒王二虎急于杀死那些降卒,给自己惨死在元军手中的大哥复仇之时,面上所流露出的狰狞之色,耳中回响的是他所说,那一番自己无法反驳的话,暗暗叹息一声,忖道:他虽然改变了许多,但不愿欺骗于我,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这样想着,心中顿时软了下来,缓步来到朱权身前,伸臂轻轻抱在他腰间,将螓首伏在他胸前,默默不语。 朱权眼见她恍若冰山消融,恢复了昔日那温顺大猫般的神态,心中极是喜悦,伸臂轻轻拥住她的纤腰,眼望头顶明亮刺眼的阳光,突然柔声说道:“你知道么,自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经历了太多的人心险恶,仿佛身处无尽黑暗之中,而你就是那一缕阳光。” 徐瑛听得朱权耳鬓厮磨之间,将自己比作了一束阳光,心中一片温暖,柔情顿起间极是喜悦,忍不住小性子发作起来,张口在朱权肩头狠狠咬了一口,恨恨说道:“我恨你。”斜睨朱权皱眉诧异之色,伏首掩去自己微红的粉面,嗔道:“因为你不肯骗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云亦云 过了片刻,徐瑛轻轻推开朱权,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可我一想起那些前日给斩首示众的一百四十余名国子监士子,总觉得皇帝太过吹毛求疵,过于心狠手辣。连那些去观刑的老百姓,私下里也是这般悄悄议论。” 朱权伸手轻轻握住徐瑛的小手,心中微微苦笑忖道:这个师姐平日里争强好胜,其实心地恁软。想到这里,突然沉声说道:“以前我也曾看到过一个吹毛求疵的故事,当时只觉得很好笑亦且滑稽,可现在看皇帝处理这些接受宴请的士子,就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了。” 徐瑛听得他口口声声说有个故事,眨了眨眼,奇道:“却是个什么故事?” 朱权眼见她脸露期盼之色的看着自己,突然手指徐瑛微微翘起的鼻尖,笑道:“如果这个故事能够说服你,那就要让我捏捏你的鼻子。” 徐瑛听得他如此要挟,忍不住粉面微红,挥动粉拳在朱权肩上狠狠捶了一记,佯怒道:“假若你说服不了我,那我就要狠狠揍你一顿。” 朱权转过头来,双目凝视远方,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轻轻说道:“在离我们很远的西方,有一个叫德国的国家,这个国家很富有,他的总理……。” “总理?这是个什么官?文官还是武官?权力大么?”徐瑛听得朱权的奇谈怪论,忍不住出言打断道。 朱权被她问得一愣,只好皱着眉头解释道:“这是个文官,反正权力也是很大的,相当于咱们的宰相。” 徐瑛听得他这么解释,明白了几分,忍不住又问道:“这个总理宰相怎么啦?” 朱权听口出“总理宰相”,心中苦笑,嘴里接道:“这个宰相日常处理公务之时,坐的是国家配给他的好车子。” “文官坐轿,武官骑马,我可从来没听过宰相坐车的。”徐瑛忍不住又打断道。 朱权给她缠得实在是有点焦头烂额,恼羞成怒的道:“你怎么老喜欢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我不讲故事啦。” 徐瑛眼见他发怒,伸了伸舌头,缓步来到他身侧,双臂抱住他的右臂轻轻摇动,流露出些许楚楚可怜之色,柔声道:“你说故事吧,我绝不打断你的话了。”略微一顿后接道:“怎么你自辽东回来后,动不动就喜欢要挟了?倒是越发象沈鹏那个奸商了。” 朱权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禁哑然失笑,缓缓接道:“这个德国的宰相处理公务的时候,坐的是国家配给他的好车子,还有很多侍卫一路尾随保护他,这些侍卫也坐好车子。”说到这里,转头凝视徐瑛,沉声接道:“可当这个宰相出去办私事的时候,比如说带着一家去郊游的时候,他就只能驾着自己的旧车,带着老婆孩子出去。而他那些侍卫依然坐好车跟随他一同出行,负责保护他。”说道这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以前我刚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很滑稽可笑,可当我看到皇帝陛下将那些接受宴请的士子判作斩立决,看到他自己身为君临天下的皇帝却依然节俭,痛恨奢侈浪费的时候,真的就一点也不好笑了。” 徐瑛见他沉默不语,忍不住问道:“故事说完啦?”眼见朱权微微颔首,这才放下心来柔声问道:“这个总理既然相当于宰相那么大个官,为何自己却没有好车?” 朱权沉声说道:“他这个官虽然很大,但俸禄却不算高,很多当医生,做生意的都比他钱多,他自己的俸禄也不够一家老小奢侈的。” 徐瑛想起父亲徐达虽然身为大明的开国功臣,自己家里也不是住的豪宅,略微点头问道:“为什么这个宰相处理公务的时候可以坐好车,他的侍卫也坐好车。但宰相自己出去玩的时候就必须要换车,而他的侍卫却依旧坐好车呢?当真怪哉。” 朱权略一沉思,轻轻说道:“因为这个宰相处理公务的时候,那是在给国家工作,坐国家的好车子,那是理所当然。可当他出去玩的时候,就不是给国家工作,只能自己开家里的旧车。而他的侍卫不管宰相出去做什么,保护他都是给国家工作,所以他们可以一直坐好车。” “如果这个宰相出去玩坐好车会怎么样?”徐瑛虽然听得朱权言辞凿凿,依然忍不住蹩起秀眉问道。 朱权沉声说道:“那这个总理就会给人骂,说不定还会因此丢官。” 徐瑛听得一奇,忍不住问道:“难道这个国家也有很多的督察御史,言官么?” 朱权听得她这么一说,忍不住一呆,回想起一番引经据典,说得孙旭等人哑口无言的卓敬,所担任的那个位卑权重的户科都给事中,回想起刑部尚书开济巧设毒计,意欲借刀杀人,让锦衣卫铲除候补刑部左给事中的国子监士子,那个炮仗性子的孙旭。回想起自己以前在历史书上所看到的一件奇事,明朝后期抬着棺材指责皇帝,这里没对,哪里没对,中国历史上的著名清官海瑞,心中暗自思忖道:其实朱老爷子手下这些个专门给六部官员挑刺儿的言官和六科给事中,也算是起到了后世一些媒体舆论的监督作用吧。老头子废除宰相后,集中了全国的军,政,财大权在手,设立历史上第一个特务组织锦衣卫,说他是封建社会历史上最集权,最专制的皇帝,一手遮天,那也是毫不为过,若说他浑不讲理,似乎又有失公允吧。想到这里,微微颔首。 徐瑛眨了眨眼睛,奇道:“这个宰相出去玩的时候坐旧车,他的侍卫坐好车,难道这个宰相不会觉得难堪,丢人么?” 朱权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说道:“不会,因为这个国家的普通老百姓都认为这个宰相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可耻,相反如果某个高官高车驷马,公私不分,这才应该觉得可耻。因为他们都认定法律是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正因为所有的人都这样想,这些高官也就只有拮据自己,如履薄冰,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徐瑛低头不语,回想起观看那些国子监士子受刑之时的情景,依旧有些不服气,银牙轻轻咬了咬樱唇,轻声说道:“可我所听到老百姓的言语,都是说这些国子监士子太可怜了啊。” 朱权思索片刻后突然问道:“假若你在街上看到一个强壮的汉子将一个瘦弱的汉子打到在地,你会怎么做?” 徐瑛不假思索的说道:“那我定然要出手,阻止他持强凌弱。” 朱权伸手轻轻揽住她,柔声说道:“锄强扶弱,这是咱们自古以来讲究的侠义精神。但在某些时候,不计后果的脑子发热,不但救不了别人,自己无意进入了漩涡之中,根本就再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说到这里,便即跟徐瑛说了孙旭那帮国子监士子来找燕王朱棣和自己理论,为别人鸣冤之时,若非太子朱标及时赶到,早就成了蒋贤手下冤死鬼的事情。 徐瑛闻言也忍不住轻点螓首,叹了口气。 朱权轻声说道:“你看见弱者就同情,想去帮助,这种侠义行为自然不能算作是错,但你有没想过,这个被痛殴的弱者说不定是个贼,去偷了别人的东西给失主拿住呢?很多时候弱者并不一定就肯定是对,强者也未必就是错。普通老百姓的心中,皇帝,锦衣卫自然是那些士子难以反抗的强者,老百姓自身没有被贪官污吏荼毒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会去同情弱者,憎恶强者。只要有相当一部分人这样想,这样说,就会传染给更多的人,让他们也人云亦云,越来越搞不清楚是非曲直,或许这就叫做众口铄金吧。假如皇帝不严惩贪墨,当吏治腐败,积重难返,这些老百姓自身利益也受到极大损害,当他们在贪官污吏面前成为难以反抗的弱者之后,恐怕就会掉过头来,大骂皇帝昏庸懒惰,不顾江山社稷,纵容贪官了。”口中这样说,心里却是暗暗想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荆先生所说的这句话当真有道理,后世很多人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只要能把经济搞上去的贪官,也算是好官。估计也就是没受过贪官迫害之人才说得出口,只顾眼前利益去公然鼓励,宽容官员以权谋私,破坏法律的公正,真的就对了么?但愿有朝一日,他们的子孙不要受到贪官污吏的荼毒后,再来破口大骂先人的荒唐幼稚吧。 朱权想到这里,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今日朝议之上,在我的建议之下,皇帝已然下旨,将孙旭等一千国子监士子发配去北方诸省的府,县,乡担任学正、教谕、训导。估计此时国子监中,那些给分配边疆的士子,已然有不少在大骂我这个宁王心胸狭隘,趁机报复,刻薄对待读书人了。”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有点好笑。 徐瑛恨恨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嗔道:“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亏你还笑得出来。” “严于律人,宽于待己,这就是伪君子。读了一肚子所谓的圣贤书,若是看不到去北方诸省教书育人,推广文化,乃是自己份所当为的本分之事。对我大明巩固疆域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废物一个,待在朝中也是个摆设而已。我也根本懒得去理会那些呆子们怎么想,怎么看,又想把事情办好,又想不得罪任何人,这种想法只能说是很天真。不论成败,做事的人总胜于那些只会夸夸其谈,评论别人的人吧。”念及前些日自己去燕王府给朱棣传达皇帝的口谕之时,曾听到他所说的一番话,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要和老头子斗,要和天才般的朱老四斗,若也去做个软心肠的滥好人,那就等着挨整治吧。再说了,朝野之间的文人越是痛恨我,老头子对我才会越发放心得下,若是人人对我交口称赞,大得人心。老头子日后会放心把军队交给我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外柔内刚 徐瑛乃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晓朱权隐秘身份之人,听得他将手段酷烈的洪武皇帝称为“老头子”,忍不住也有点失笑,伸手揪住朱权的衣袖恨恨说道:“就算你说的话有两分道理,但也不许说我错了。” “师姐侠义为怀,自然是不会错的。”朱权笑嘻嘻的这般说道 徐瑛心中自然明白他口不对心,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似嗔实喜,心中甚是舒畅,原来自上次和朱权争吵,闹得不欢而散后,她曾将此事询问自己的父亲和师傅,父亲沉默不语到也罢了,就连素来疼爱自己的师傅秦卓峰,言语间也是颇为偏袒朱权,最可气的还是自己那个弟弟徐辉祖,竟然皱着眉头说自己不知轻重,干预朝廷大政。是以她这两天心中也是郁郁不欢,今日朱权眼见至少表面上肯让着自己,心中自然极是喜悦。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第二日清晨时分,魏国公徐达府中小院内,剑气纵横,白芒耀眼,身穿淡青衣衫的徐瑛正在练剑。 一个容貌和徐瑛又七八分相像的蓝衫少年书生,腋下夹着两本书,缓步来到不远处,驻足观看,心中暗自苦笑忖道:不知姐姐为何这般喜欢练武。正是和朱权一同读书的徐辉祖。 徐瑛一套剑法练毕,气定神闲的站定身形,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问道:“又要去国子监上课了么?” 徐辉祖闻言微微颔首。 “看你面色,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快一般?”徐瑛一面打量着徐辉祖,一面蹩起秀眉奇道。 徐辉祖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流露出两分不愉之色,沉声说道:“昨日听父亲大人朝议后来告知,国子监祭酒大人吴颙大人因训诫不严,给陛下罢免官职,不日就要远赴山东了。”略微一顿后,缓缓接道:“今日前来授课的老师,听说名叫李希彦,我也素未谋面呢。” 徐瑛不禁好奇,微笑道:“这却又是为何?” “还不都怪那个举止轻佻的宁王殿下,连累了吴先生被贬官流放。”徐瑛自幼跟随师父秦卓峰习武,远非深藏闺中的弱质女流可比,徐辉祖对自己姐姐和宁王的关系也是毫不知情,回想起面目可憎的朱权,忍不住随口发了两句牢骚,一面说着话,一面缓步朝大门走去。 徐瑛听得弟弟言语,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心中暗自忖道:那个小子虽然有时候不安分,可国子监中和辉祖一同读书的,尽皆是朝中将帅的儿子,无论他如何放肆,却也说不上举止轻佻吧?大眼转动两下,疾步来到徐辉祖身侧,柔声说道:“读书也挺累人的,不如今日就由我这个当姐姐的代你去一次吧,也好见识见识咱们大明朝的国子监中是个何等模样。”说罢伸手就要去拿徐辉祖腋下夹着的书籍。饶是她聪明机灵,也万难猜到和自己弟弟一同读书的,还有一位和自己一般女扮男装的少女,宋国公冯胜的义女冯萱。 “这如何使得?”徐辉祖坚定摇了摇头拒绝道:“今日乃是新任祭酒大人给我授课,如何能冒名顶替?” 徐瑛小性子发作起来,陡然一伸手,已然将弟弟的书籍冷不防夺将过来,甚是得意。原来徐瑛跟随师傅习练武功日久,可徐辉祖身为男子反倒是不喜练武,只是文弱书生一个。就是全神戒备,也是无法防范。心知自己即便强夺,也是万难得手,只得面露苦笑,让徐瑛快些归还书籍,以免耽误了去国子监上课的大事。 徐瑛眼珠转动两下,突然笑道:“这有何不可?就当你今日生病了吧,由我去上课。”说到这里,也不理会面露不解之色的弟弟如何想,伸手一指点了他穴道,制得全身麻软,丝毫动弹不得,娇笑着将徐辉祖扶回他自己的卧房床上躺好,银铃般笑道:“爹爹一大早就上朝去了,你也不用大吼大叫,惊动四邻。就当多睡会儿觉吧,穴道过得两个时辰就会自解。”说罢轻轻掩上房门,奔回自己的闺房中换过了衣衫,打扮做一个风度翩翩的蓝衫少年书生,拿了弟弟的书籍,快步出府,朝国子监而去,心中暗自忖道:反正新任的国子监祭酒大人也不识得辉祖,由我这个做姐姐的去冒名顶替,想来也无大碍。 徐瑛迎着朝阳,心中甚是愉悦,回想朱权和自己所说,他奉了皇帝朱元璋的圣旨,也要去和自己的弟弟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等一同上课,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一会儿出其不意要唬他一跳。 明初应天的国子监北及鸡笼山南麓,西至进香河,南临珍珠桥(今浮桥),东达小营,占地广阔,乃是城中妇孺皆知的所在。清晨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徐瑛一路疾行,已然来到了成贤街。 因为韩国公李善长,诚意伯刘伯温等无数读书人,对于红巾军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故此朱元璋这个大老粗早就意识到了教育对于治理国家的重要性。洪武元年九月,朱元璋在发布的求贤诏中明确提出;“朕惟天下之广,固非一人所能治,必得天下之贤共成之。这里所说的“贤人”,不仅仅指官吏中个别人物,而是指官吏群体的贤能化。在这个讲究士,农,工,商的明朝,人人都自然而然的认定只有读书,才有机会成为“贤人”,久而久之,约定俗成之下,这条毗邻全国最高学府国子监的街道,就自然而然的被称为了“成贤街”。 徐瑛以前和弟弟徐辉祖游玩到此之时,曾听他讲过自己上课的地方,也没费什么劲儿就来到了专门给朝中将帅子弟单独设立的院落外,她和徐辉祖乃是亲兄妹,长相本来就很相像,再加上今日刻意装扮之下,没人怀疑之下,就顺利进到了宽阔幽静的院落中,抬头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个一个白衣少年书生瘦小的背影,便即缓步来到他身后,心中暗自忖道:此人说不定乃是辉祖同窗之人,不便相问,我只跟随于他,自然便能去到上课的所在。 白衣少年书生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动,转头一看,四目对视之下,两人都禁不住一愣,原来这白衣少年正是冯胜的爱女冯萱,和徐瑛曾在秦淮河畔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都是心思机灵的少女,冯萱一愣之下已然看出这蓝衫少年正是昔日相约朱权之时,在他身侧故意毁坏了自己梅花纸伞的那个宁王殿下的刁蛮师姐。此时出乎意料之外的在此偶然相遇,极是诧异,微微皱眉,默然不语,心中暗自忖道:看她样子竟和那徐辉祖甚是相似,怪不得宁王殿下也口称她师姐,原来竟是魏国公徐达元帅的女儿。 上次她在秦淮河畔和朱权相约之时,恰逢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怀疑朱权身份之下,出手试探,徐瑛随手拿起冯萱的梅花纸伞格挡突如其来的暗器,毁坏了纸伞,此中情由就不是冯萱这个弱质女流所能知晓,只以为徐瑛乃是刁钻女子,故意撒野而已,心中自然而然的全没好感,转身就想步入大堂之内。 徐瑛心中暗自好笑,忖道:我上次的确毁坏了人家的东西,却也难怪她生气。有心陪个不是,缓步来到冯萱身侧,轻声问道:“冯兄,上次的事小弟多有不是,还望冯兄海涵才是。”上次冯胜率领宁王朱权,燕王朱棣即将出城远赴辽东之际,冯萱曾来给父亲送行,是以徐瑛早已知晓这个容貌出众,精善音律的女子乃是宋国公冯胜的爱女,念及自己父亲徐达和冯胜交情非浅,有心冰释前嫌,示好于她。 冯萱并非心胸狭窄之人,闻言心中也即释然,微微颔首,避开了徐瑛的目光,低声说道:“些许小事,无须挂怀。”说罢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原来她身无武功,对于徐瑛这般身负不俗内力,武功高强之人的目光,竟是不敢直视。 秦卓峰身负绝世武功,却极为疼爱这个徒弟,内心中早已将其看做了自己爱女一般,甚是护短,徐瑛仗着师傅的势头,经常将朱权也整治得哭笑不得,此时眼见这冯萱嘴里说得客客气气,神气间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心中微微着恼,暗暗忖道:好哇,这个小丫头没有丝毫武功,性格儿恁的好强,你不理会于我,我就偏要坐在你身侧,且看你能奈我何?想到这里,施施然缓步来到冯萱身侧的座位坐下,一双大眼似笑非笑的打量冯萱,心中暗自忖道:你我都身为女子,我这般看你也不算失礼吧。 正在此时,门口三个人影晃动,鱼贯着走进了大堂之中,正是燕王朱棣,宁王朱权,和曹国公李景隆。 朱权今日起床晚了,乃是骑着“乌云盖雪”疾驰而来,走进大堂之中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心中暗暗诅咒道:在辽东那冰天雪地去打仗拼老命,回到这应天之后,蓝玉他们各有封赏,我却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还要给强迫着一大清早来忍受惨无人道的科举教育,简直是惨无人道啊。抬头见到一个蓝衫书生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由得一愣,心中本来就郁郁不欢,此时眼见自己这个衙内的座位竟然又给徐辉祖那小子霸占回去了,倒也出乎意料之外,暗暗打定主意道:不论如何,先把咱衙内的宝座给抢回来再说。 徐瑛自上次比武输给他之后,许久都没再打扮做风度翩翩的少年书生,加之身材背影和自己的胞弟徐辉祖相似,朱权一时之间也以为是那个徐辉祖早早来到,就是想夺回自己的宝座。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见如故 徐瑛和和朱权相处日久,同师学艺,只听脚步声也知道是他到来,转过头正想说话间,却见朱权一脸诧异之色的问道:“你如何也到这里来啦?” “我就不能来此读书么?”徐瑛一面不满的说道,一面朝不远的冯萱扬了扬下巴,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这个小丫头不也是女扮男装的来读书么? 冯萱看了看徐瑛略带笑意的面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徐兄,你要来便来,与我有何相干?” “因为我这般说,你自然就会答话呀?”徐瑛轻轻笑道,神情间甚是得意。 冯萱闻言不由得气结,转过头沉默不语,心中暗暗忖道:这个丫头跟随朱权远赴辽东战场,自然身有武艺,也怪不得她这般刁蛮。 朱权眼见自己的位置给徐瑛占据,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转身朝后走去,坐到燕王朱棣身侧,心里暗暗嘀咕道:肯定是徐辉祖这小子回家告了我的刁状,让这个当姐姐的今日到此为他出气。 曹国公李景隆眼见朱权上次才从徐辉祖那里占据的位置,今日便给徐瑛占了回去,心中颇有些幸灾乐祸,暗暗忖道: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正在此时,门口走来一个身材瘦小,身穿从四品文官服饰,年约四十余岁,面容冷峻的中年汉子走进大堂来,正是接替给朱元璋罢免放逐的吴颙,新任国子监祭酒李希彦。 李希彦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了各自安坐的少年一眼,朝朱棣,朱权沉声说道:“请两位殿下到前面来坐,说罢朝前最前排,颖国公傅友德的第三个儿子,在紫禁城奉天殿担任亲军千户的傅让,以及宋国公冯胜的小儿子冯武言道,你两个和两位殿下换下位置。 朱权和朱棣相视苦笑,无奈之下只得走到最前面一排,和容貌英挺的傅让和浓眉大眼的冯武换了位置。 徐瑛悄悄朝朱权伸了伸舌头,一脸幸灾乐祸的微笑。 朱权心中暗自苦笑道:天,地,君,亲,师。老师在这个封建社会那是排得上号的,就是朱允炆那个神气活现的兔崽子,在方孝孺面前不也是毕恭毕敬的么?更别说咱们这些个王爷了。眼见李希彦来者不善,也只得强打精神,和徐瑛等人一起读书,被那些个文言文整得头昏脑胀,只觉得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之后,冯萱正准备和自己的哥哥冯武离开国子监回家。 徐瑛眼见冯萱腰侧斜斜插了一管颜色特异的笛子,心中不由自主的一动,伸手轻轻拉住冯萱的衣袖,轻笑道:“原来冯兄竟还妙解音律,不知我等凡夫俗子有幸耳闻天籁之音否?” 朱权听徐瑛这么一说,陡然想起自己昔日在秦淮河畔相识冯萱,正是被她所演奏的《梅花三弄》所吸引,才得相识,忍不住连连点头道:“说得是,上次听你吹奏那《梅花三弄》的曲子,令人心旷神怡,不如今日再为我们演奏一下吧。” 冯萱听得徐瑛语气间甚是客气,不由得一愣,心中左右为难。 徐瑛眼见朱权面上竟然流露出几分期盼之色,没来由的一阵不舒服,转头对冯萱轻笑道:“若是徐兄一心藏拙,那咱们也不便勉强了。”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冯萱听得听徐瑛竟然口出“藏拙”二字,心中不悦,微笑说道:“既然徐贤弟诚信求教,那愚兄也就不好过于推脱了,咱们不妨泛舟河上一游如何?” 徐瑛心中暗暗好笑,忖道:我称你徐兄乃是客套之词,你倒还老实不客气的自称愚兄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求教”,且让我看看你是否真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 冯武和徐辉祖同窗甚久,此时已然看出这风度翩翩,容貌和徐辉祖相像的少女多半是魏国公徐达的女儿,他对音律素来没什么兴趣,便即告辞宁王朱权,转身回府。 “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儿,我等自会保护于她,不会少了半根头发,冯兄尽管放心回家就是。”徐瑛一面朝缓步远去的冯武微笑道,一面伸手挽住冯萱的胳膊,意示亲热的拉着她朝外走去。 冯萱目凝视徐瑛的双目,微笑道:“听家父言道,贤弟随军远征辽东,正是舞刀弄剑的巾帼英豪。”她虽是生性温柔,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眼见这个“刁蛮师姐”,一再话里有话,也忍不住暗暗着恼,眼见此时已然出了国子监,四周没有旁人,说话间不再顾及徐瑛女扮男装的身份。 朱权今日并未穿着亲王服饰,只是打扮做普通少年士子,出得大门后,打发在外等候的马三保,景骏等人自行回府,伴随徐瑛二人缓步朝秦淮河走去,眼见两人手挽手谈个不休,浑似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一般,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她们两个性子全不相同,今日倒还一见如故一般。眼见冯萱手中那管竹笛颜色特异,忍不住好奇,微笑问道:“你手中这根笛子色泽光洁,黄生生的好似鳝鱼一般。” 冯萱转头接道:“此乃是紫竹中的一种,名为鳝竹,制成的笛子声音体恬,舒适悦耳。” 朱权闻言笑道:“原来还做笛子还有这么多讲究。” 三人结伴同行,来到了秦淮河畔的。 对岸一叶扁舟上俏生生端立着一个丫鬟,正是朱权初识冯萱之时曾见过,她的贴身丫鬟翠香。 翠香眼见朱权和合冯萱结伴而来,极是诧异。待得船行到距离河岸一丈余之时,她已然看出那个挽着小姐的手臂,状似亲热的少年,依稀正是昔日毁坏冯萱的纸伞,朱权那个美貌刁钻的师姐,忍不住暗暗纳闷,双目眨动,凝视着徐瑛。 徐瑛眼见这丫鬟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似乎竟有些许敌意,忍不住着恼,暗自忖道:这小丫头竟是如此放肆。心念一动间,脚尖点地,朝那小舟船头跃去,身形落下之际,暗暗使了三分内力。 船头一震之下,摇晃起来,翠香猝不及防之下,口中惊呼一声,身形一斜间便要落入水中,陡然只觉得手臂一紧,已然给徐瑛牢牢拉住。 徐瑛面露歉然之色,微笑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兴起之下,险些害你落水。” 朱权忍不住笑道:“你没坐过船么?这么猴急?” 冯萱和翠香主仆二人虽明知徐瑛搞鬼,心中不快,眼见她故作歉然之色,一副又做钟馗又做鬼的惺惺作态之状,却给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冯萱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暗忖道:昔日闻得父亲曾说,魏国公徐达元帅生性沉稳,如何会生出这么个难缠的女儿来了?和她那个沉默寡言的弟弟徐辉祖全不相似。 徐瑛听得朱权如此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道:好哇,此时见了她的丫鬟吃亏,你都迫不及待的要出来打抱不平了。 待得小舟靠岸,朱权和徐瑛端坐船头。船尾艄公竹竿撑持之下,扁舟直荡出去,划破平静如镜面般的河面,顺流而下。 朱权回想自己曾听冯萱演奏过《梅花三弄》,远征辽东招降元军主帅纳哈楚之时,曾听过他演奏的《十面埋伏》,微笑道:我虽然不喜欢音乐,但也知晓还有几只曲子和这《梅花三弄》,《十面埋伏》一般极为有名,好像还有什么《广陵散》,《高山流水》,《胡笳十八拍》吧?” 冯萱闻言微笑颔首,一面取过一侧布帛下的一具瑶琴,一面柔声说道:“幸好今日我本就打算泛舟河上,去会一个友人。故此带了瑶琴,否则要奏这广陵散,却是多有不便呢。” “这次不吹笛子了么?”朱权眼见她将瑶琴端放身前,不由得奇道。 徐瑛眼见冯萱神色甚是温柔,心中不畅,皱眉道:“《广陵散》乃是琴曲,若用笛子演奏,只怕难以表达意境。” “喔。”朱权听得徐瑛出言纠正,忍不住伸了伸舌头。 冯萱芊芊十指抚弄间,一曲《广陵散》由低到高,逐渐到了正声第九段,此乃是羽调式的过渡段。它通过宫、羽调式的交替,使悲愤抑郁的情绪急剧发展,接着在正声第十段运用“拨刺滚”的演奏技法,表现满腔的怒火,戈矛杀伐、雷霆风雨的印象。 朱权和徐瑛听得这段曲调,境由心生,脑海中突然回想起的却是古怪的一幕景象,正是自己二人潜藏在沈鹏商队之中,遇到卫拉特部族的脱欢之后,亲眼目睹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冒死刺杀三族首领之一的阿鲁台之时,给武功卓绝的“大漠飞鹰”拓羽追杀,险死还生的一幕情景。 一曲终了,朱权忍不住心中大奇,苦笑道:“为何这首曲子突然使得我回想起在辽东之时,一个刺客舍生忘死的行径?” 冯萱闻言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这首《广陵散》所表达的正是战国著名刺客聂政不惜与敌偕亡的悲壮之举。”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抬起头来看了看朱徐二人,缓缓接道:“这《广陵散》自古以来就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据《战国策》及《史记》中记载:韩国大臣严仲子与宰相侠累有宿仇,而聂政与严仲子交好,他为严仲子而刺杀韩相,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就是由此而来。第二种却是出自东汉东汉蔡邕所作的《琴操》,战国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因延误日期,而惨遭杀害。聂政立志为父亲报仇,入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韩国。韩王召他进宫演奏,聂政终于实现了刺杀韩王的报仇夙愿,自己毁容而死。后人根据这个故事,谱成琴曲,慷慨激昂,气势宏伟,为古琴著名大曲之一。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倾盖如故 徐瑛眼见冯萱娓娓而谈,心中也是暗暗赞叹,有心考较于她,蹩起秀眉轻声道:“原来这首曲子乃是叙述刺客的故事,难怪杀伐之气恁重,不知贤妹能否为我等演奏一曲《高山流水》?” 冯萱听她言辞之间甚是客气,内心中却是微微不悦,暗忖道:你既知道《广陵散》乃是琴曲,自然该当知晓这《高山流水》乃是古筝曲,此时我这里没有古筝,要我演奏,岂不是成心为难于我?微笑凝视徐瑛道:“贤弟既然身负武功,敢于征战沙场,《广陵散》这股杀伐之气不是正投你所好么?” 徐瑛闻言不由得气结,牙根有点痒痒的暗暗想道:好你个小丫头,看着文文弱弱,话里竟是夹枪带棒,明明知道我是女儿家身份,却唤我作贤弟,口口声声说什么杀伐之气,这不是暗暗讥讽我身为女子,却喜好厮杀么? 朱权听得她们一个叫对方“贤弟”,一个唤对方作“贤妹”,显得不伦不类,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古代的女子和后世真是大不一样,以前我来那个世界,二十岁的女子巴不得自己明年十八,她们两个倒好,竟是争着做“愚兄”和“姐姐”,当真怪哉。 冯萱眼见徐瑛哑口无言,也不为己甚,看了看朱权,柔声说道:“这《高山流水》乃是古筝之曲,我虽也粗通一二,但以瑶琴演奏,只怕意境会差上很多。” 朱权微微摇头苦笑,说道:“我对音乐这些高雅的玩意儿,那是一窍不通,哪里需要那么高的境界,只要好听就成。” 冯萱微微颔首,双手十指拂动间,施展滚、拂、绰、注、上、下”等指法,描绘了流水的各种动态。起首二、三段叠弹,俨然潺湲滴沥,响彻空山。四、五两段,幽泉出山,风发水涌,时闻波涛,已有蛟龙怒吼之象。息心静听,宛然坐危舟,过巫峡,目弦神移,惊心动魄。几疑此身在群山奔赴、万和壑争流之际矣。七、八、九段,轻舟已过,势就淌洋,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旋洑微沤。 待得一曲终了,冯萱微笑道:“古筝非我所长,以瑶琴弹奏《高山流水》,多了几分舒缓,却又少了古筝三分清越灵动之态,倒让你们见笑了。” 朱权听得此曲终了,竟大有恋恋不舍之态,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首曲子极为动听,让人心旷神怡,感觉浑身轻松。” 徐瑛虽也觉得冯萱技艺超俗,却没朱权那般感受,闻言不由得轻轻咬了一下樱唇,悄悄伸手拧了朱权一下,心中恨恨道:这丫头都自承不善此曲,你倒是拍马溜须得紧。 船头狭小,朱徐二人并肩而坐,冯萱不知徐瑛所为,眼见朱权突然皱起眉头,忙即问道:“你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她精于笛子和瑶琴,对自己方才弹奏的这首《高山流水》,也不甚满意。” 朱权强笑道:“哪里哪里,我是在想,《广陵散》乃是描述战国刺客聂政,不知这《高山流水》却有何典故?” 徐瑛闻言心中更是不悦,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暗自忖道:好哇,你们还真是一唱一和,生怕这丫头没有显摆之处,非要追根问底不可。有心整治朱权,却是碍于冯萱,翠香主仆二人就在身前,不得其便,暗暗打定主意回府左右无人之时,再来炮制于他。 冯萱轻声道:“传说春秋时期,琴技高妙的伯牙乘船游览。面对清风明月,他思绪万千,于是又弹起琴来,琴声悠扬,渐入佳境。忽听岸上有人叫绝。伯牙闻声走出船来,只见一个樵夫站在岸边,他知道此人是知音当即请樵夫上船,兴致勃勃地为他演奏。伯牙弹起赞美高山的曲调,樵夫说道:“真好!雄伟而庄重,好像高耸入云的泰山一样!”当他弹奏表现奔腾澎湃的波涛时,樵夫又说:“真好!宽广浩荡,好像看见滚滚的流水,无边的大海一般!”伯牙兴奋极了,激动地说:“知音!你真是我的知音。”这个樵夫就是钟子期。从此二人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两人分别约定,明年此时此刻还在这里相会。第二年,伯牙如期赴会,但却久等子期不到。于是,伯牙就顺着上次钟子期回家的路去寻找。半路上,他遇到一位老人打听子期的家。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位老人正是子期的父亲。老人告诉伯牙,子期又要砍柴又要读书,再加上家境贫寒,积劳成疾,已经在半月前去世了。子期去世时担心伯牙会这在里久等,叮嘱老人一定要在这一天来通知伯牙。听到这个消息后悲痛欲绝。他随老人来到子期的坟前,抚琴一曲哀悼知己。曲毕,就在子期的坟前将琴摔碎,并且发誓终生不再抚琴。自此始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摔琴谢知音的典故,,后世之人才以知音二字比喻知己朋友。此曲表象在于表达峨峨兮若泰山,洋洋乎若流水之景,其内在却是……。”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其实这则典故所表达的,乃是岳武穆《小重山》中的寂寥意境。”徐瑛笑吟吟的打断道。 冯萱听得这难缠的徐瑛竟然口出此言,也不由得讶然,颇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徐瑛心中暗自得意忖道:小丫头莫以为姐姐我什么都不懂,嘻嘻。有心卖弄之下,情不自禁的轻声接道:“家父常将岳武穆引为异世知己,故此我对这《小重山》也略知一二。”一面这样说,一面瞄了瞄冯萱,暗暗想道:反正我也说清楚了略知一二,你要再考较其他的我就一概不知。她此时已然知晓这冯萱不但妙解音律,且才学的确远非自己所能比肩,见好就收,故此言语间也甚是谦恭,给自己留好后路。 朱权听得徐瑛的话,回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遇到的人物中既有雄才大略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又有隐忍多智的燕王朱棣。自己和北元三部族首领的尔虞我诈,斗智斗力。庙堂之上,刑部尚书开济巧设毒计,意欲借刀杀人,利用锦衣卫铲除异己,匪夷所思的毒计。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接道:“世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口蜜腹剑之辈数不胜数,也难怪无数文人心感于白头如新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尽都推崇《高山流水》中伯牙和子期的倾盖如故之交了。” “荆轲冒死为燕太子丹去行刺秦始皇,可是太子丹还一度怀疑他胆小畏惧,不敢立即出发。卞和将宝玉献给楚王,可是楚王硬说他犯了欺君之罪,下令砍掉他的脚。李斯尽力辅助秦始皇执政,使秦国富强,结果被秦二世处死。可见知音难觅,也只是可遇而不可求了。”冯萱听得朱权这般言道倾盖如故这个成语,心有所感。心中回想起他素来的言行,心中暗自忖道:这个宁王殿下身为亲王,倒是平易近人,没有世俗的男尊女卑观念。她却不知朱权来自于后世讲究人人平等的社会,没有受什么性别歧视之类封建思想的毒害,观念和古人宛如南辕北辙一般。 徐瑛听得朱权言语,心中所想的却是自己被锦衣卫蒋贤毒计陷害,关进诏狱之时,他甘冒奇险,承担了杀人罪名搭救自己的往事,心中不自觉的一暖,暗暗忖道:这个傻小子也算得是和我倾盖如故吧,想到这里,粉面也禁不住有点微微发热。 朱权回想徐瑛方才所说的词句,微笑接道:“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其实不论《高山流水》也罢,岳武穆的《小重山》也罢,表现的意境,我觉得倒和苏轼《水调歌头》中这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表达的都是曲高寡和的寂寞之境,琴技超凡的伯牙为了失去妙解音律的知音子期而寂寞,岳武穆身处崇尚享乐的南宋,却是为了缺乏有他那般“还我河山”,雄心壮志的知音而寂寞。”嘴里这样说,忍不住看了看徐瑛,暗自忖道:徐达,冯胜,傅友德三位将军其实都是岳武穆的异世知己,只是他们遇到了一个雄才大略的朱老爷子,才得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实现了岳武穆的遗志。 徐瑛以为自己失态之下给朱权看出心事,忙即转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一阵琴声飘荡开来,自顺流而下的小舟上飘散开去,引得两岸路人也有一些纷纷驻足观看。 朱权细听之下,只觉得这曲子充满哀伤幽怨之情,胸中不禁一窒,甚是不舒畅。 冯萱眼见他二人皱起了眉头,心中微微一颤之下,住手不再弹奏。嘴里强笑道:“这首《胡笳十八拍》我一时失神之下,走了调子,重新来过。”说罢收拾心情,又自从头弹起,曲调间比之方才少了几分哀怨,却多了几分悲愤之情。原来冯萱虽得父亲冯胜疼爱,却不是他亲生女儿,乃是昔日冯胜义军中的弟兄遗孤,被他收养,自幼而长,难免对自己的身世颇有自伤自怜之意,此时眼见徐瑛的神色,不知如何竟是突然联想起了自己在家中,和冯胜的那些妻妾不快之情,有感于此曲作者蔡文姬的身世飘零,和这个社会所讲究男尊女卑的世风竟是心有所感,第一次弹奏之际,已然将此曲意境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知不觉中,不但感染到了徐瑛和朱权二人,就连河畔路人闻得曲调,胸中也是陡然生出怜惜之情。 第一百六十六章 :壮怀激烈 朱权听得这同一首《胡笳十八拍》出自冯萱手中两次,意境竟是迥然不同,不由得极为诧异。 冯萱一曲终了,目光扫过二人,轻轻叹道:“方才我曾说过,《广陵散》聂政的故事,有一种解说出自东汉东汉蔡邕所作的《琴操》,而这《胡笳十八拍》的作者正是蔡邕的女儿蔡琰,又名蔡文姬。” 朱权最近经常阅读《三国演义》,忍不住问道:“这蔡文姬好像和曹操是一个时代的人物吧?” “不错,东汉末年,天下大乱。战乱之中,蔡琰为匈奴所掳,身陷南匈奴,为匈奴左贤王妻达十二年之久,并生有两个小孩。建安十三年,曹操得知早年的好友蔡邕之女蔡琰在匈奴,便派使臣用重金将蔡琰赎回,而两个年幼的儿子却不得不留在匈奴。这段史实,被后人称为“文姬归汉”。蔡琰归汉后,悲叹自己命运多舛,如今虽然安定,母子却天各一方,毕生不得相见。在这种处境下,蔡琰写下了流传于世的《胡笳十八拍》,借以寄托哀怨之情。”冯萱低声说道。 徐瑛生性好强,对历史上极富盛名,以才学出名的蔡文姬也极为钦佩,加之自幼受父亲和师傅影响,颇具侠义之心,听得冯萱述说蔡文姬堪怜的身世,不由得大起同情之心,心中一软,柔声问道:“据说这蔡文姬才学堪比当时的建安七子?” 冯萱微微颔首,以惋惜的口吻说道:“在曹操的安排下,蔡琰后来再嫁屯田都尉董祀。不久董祀犯了死罪。时值严冬,蔡琰“蓬首赤足”,登门丞相府向曹操请罪。她言辞清辩而哀楚,当时满堂公卿名士,无不为之动容。曹操说:“我很同情你,可是判决文书已经发出,该如何是好?”蔡琰说:“明公有良马万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骑而不济垂死之命乎?”曹操听了很受感动,派快马把判书追回,免了董祀的死罪。并命人取过头巾鞋袜为蔡琰换上。后来曹操问蔡琰,“听说夫人家早年藏书甚多,战乱中都已丢失,不知还能回忆起来多少?”蔡琰答道:“早年先父留下的典籍有四千余卷,经过变乱,都已损失,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大概只有四百多卷了。”蔡琰回家后把能记起来的各卷书亲自写出来,送去与曹操的藏书核对,结果基本没有错误和遗漏。可见蔡琰才情之高。蔡琰在匈奴生活了十二年,因而她通晓汉、胡音乐。《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根据匈奴乐器胡笳的特点而创作的乐曲。她在该曲中将汉、胡音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从而使《胡箔十八拍》成为古代名曲中的异数。可叹四史中《后汉书》记载,蔡琰不被单独列传,这使得她无法与同期其他历史人物并列。她的事迹也不入《儒林》、《文苑》等列传,而是被列于《后汉书?列女传》,篇名为“董祀妻”。《后汉书?列女传》中关于蔡琰的文字不多,但评价极高,说她“端操有踪,幽闲有容。区明风烈,昭我管彤。” 徐瑛轻轻叹息,问道:“妹妹你第二次演奏之时,曲调中充溢着悲愤之情,这又是何故?” “南宋灭亡后,全中国的汉人都做了亡国奴。南宋遗民诗人汪元亮为身在狱中的文天祥弹奏《胡笳十八拍》,以抒山河破碎之无穷之哀。这一时期,《胡笳十八拍》在前南宋的旧臣逸民间很快流传开来。根据《琴书大全》的记载,此曲引起了空前的共鸣。有人说,怊怅悲愤,思怨昵昵,多少情,尽寄《胡笳十八拍》。并出现了如拍拍《胡笳》中音节,燕山孤垒心石铁”和“蔡琰思归臂欲飞,援琴奏曲不胜悲”等感怀旧国的诗句。”此曲在南宋之前表达的意境是哀怨之情,到了宋亡之后,陡然变作了心怀故国之情。”冯萱沉声说道。 朱权闻言也不禁扼腕叹息,只觉得胸中一股郁闷之气难以抑制,霍然站起,忿忿然朗声说道:“正是这种深入民心心似铁的文化沉淀,数十年后的无数的英雄豪杰,黎民百姓组成了红巾军,终于推翻了元朝暴政。这些异族自以为用杀戮和歧视,用文字狱这种暴行,就可以摧毁我们的文化,打压我们的自信,殊不知在咱们传承数千年的文化面前,他们就只有和那些胡腔蛮调一般,只能被一个蔡文姬融合成千古流传的《胡笳十八拍》,表达我们心怀故国之情。古代多少文人雅士,说起昭君出塞,文姬归汉,个个将之比作千古美谈,诚然可悲可叹。让女人付出牺牲,换取所谓的和平,让她们承受战争的苦难,对于我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军人来说,这无异《满江红》中“臣子恨”般的奇耻大辱。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该当有。正象《高山流水》所描述的,我们不但需要自在流水般的文人雅士,更需要志在高山般,百战百胜的傅友德将军,率领我们去彻底终结鞑子皇帝。”他认定北伐大军的主帅最终很可能是颖国公傅友德,此时自然而然的也便这么说。 冯萱虽是弱质女流,听得朱权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语,胸中也是极为舒畅,大起知己之感,豪情涌动间,忍不住十指拂动,又弹奏起激烈昂扬的《广陵散》。此时她意由心生,曲调比之方才更多了金戈铁马,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气,尽显几许慷慨豪迈,与敌偕亡之情。 徐瑛也曾在辽东血战元军,耳闻如许《广陵散》,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庆州城头的浴血厮杀。 朱权胸中一热,充塞胸臆的尽是壮怀激烈之情,一面伸手轻拍和着冯萱的节拍,一面朗声说道:“只要我大明朝的男人没有死绝,就绝不容许再出现什么昭君出塞。就让咱们大明的军队,成为《广陵散》聂政手中的复仇之剑,歼灭什么蛮酋铁木真,忽必烈黄金家族的北元皇帝,取回丢失的尊严。”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埋怨洪武皇帝朱元璋道;不知老头子一天在想些什么,竟是绝口不提大军北伐,主帅的人选之事。 待得曲终,朱权忍不住对冯萱笑道:“你的本事真大,不知这琴技可否传授于我?”他本来对音乐并无特别喜好,今日闻得冯萱的超卓琴技,不禁艳羡,有心学习一二。 冯萱听得朱权如此言语,不禁面露诧异之色。要知此时男尊女卑的观念,乃是深入人心,一个男子师从女子学艺,几乎是闻所未闻之事,由此引来士林讥讽也是大有可能。 “孔子不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么?这又什么好奇怪的,朱权笑嘻嘻的说道。 徐瑛闻言心中不悦,暗暗忖道,这个傻小子不轻视女子乃是好事,可如今这虚心求教之态如何看起来恁也可恶呢? 冯萱眼见徐瑛蹩起秀眉一副不悦之态,心中思量道:这个师姐倒是刁蛮得紧。想到这里,柔声说道:“就只怕我才疏学浅,误人子弟呢。” 徐瑛大眼眨动两下,突然笑道:“既然要学艺,自然该当拜师才行。若是他拜冯姑娘你为师,我这个当师姐的日后自然也须得以大礼参见您呢。”此时的社会风气极为尊师重道,是以徐瑛这般说也是毫不为过,言辞之间倒显得颇有几分衷心为朱权高兴之意。 朱权对拜师不拜师的全不在乎,闻言笑道:“我是无所谓啦,拜师就拜师吧。” 冯萱闻言略一沉吟,突然轻笑道:“你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儿子,宁王殿下。若是我收你为徒,只怕爹爹也断然不会同意。若是你有心习琴,空闲之时便慢慢一起研习吧。” “不拜师如何名正言顺的传艺?”徐瑛不满的接道。 朱权深知这个古代学什么技艺都是需要正式拜师,还有许多繁文缛节,忍不住微微颔首,想道:入乡随俗吧,反正来到古代就按古人的规矩办吧,拜师手续虽然繁琐一些,但不也正说明他们尊师重道,注重学问么。 冯萱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待我回家问过父亲再做打算吧。” 徐瑛闻言不由得默然。 要知此时的女子莫不讲究出嫁从夫,在家从父的三从四德,冯萱一股脑儿朝自己的父亲宋国公冯胜身上推,倒让徐瑛感觉无言以对,心中暗自忖道:好个狡诈的丫头,我看你生性好强,颇有些持才傲物之态,听得朱权这小子方才那些为蔡文姬,王昭君抱屈的言辞,一脸情不自禁的欣然之态,此时倒和我讲起三从四德,这般看似冠冕堂皇的腐儒道理来了。心中不悦,站起身来,淡然说道:“时光已然不早,我回去啦。”说罢转头看了看朱权。 朱权犹豫道:“不是说要送冯姑娘回家么?” “大丈夫讲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我不是大丈夫呀。”徐瑛没好气的手指了指自己,脚尖一点船板,朝岸上跃去。 朱权闻言不由一愣,心中苦笑忖道:反正话也是你说的,赖账的也是你。 冯萱低声道:“我今日还约了纪清波姑娘相会,不如就此作别吧。” 朱权听得她委婉逐客,点了点头,跃上河岸追赶徐瑛去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龙生九子 冯萱眼望朱权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失落之情,暗暗忖道:这个宁王殿下倒没有寻常人那般庸俗之念,小看鄙视女子了。 朱权乃是来自后世讲究男女平等的社会,丝毫不知自己一番自觉理所应当的言语已然在徐瑛,冯萱,生活在讲究男尊女卑的社会,生性好强的女子内心中,恍若一石激起千层浪,荡起难以抑制的涟漪。 翠香回想徐瑛的刁钻可恶之处,忍不住轻轻跺脚,恨恨道:“真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刁钻难缠的女子。” “呵呵,这位徐小姐乃是魏国公徐达元帅的爱女,身有武功,还跟随父亲远赴辽东平定鞑虏,正是人所不及的巾帼英豪,就连我也对她甚是佩服呢。”冯萱生性恬静,外柔内刚,眼见他们二人已然远去,方才和徐瑛言语间的小小不快已然烟消云散,闻得翠香言语间对徐瑛颇存敌意,忍不住开解说道。 翠香伸了伸舌头笑道:“小姐你脾气恁好,以我看来,身为女子却整日里喜欢舞刀弄枪,可不是什么好事。” 冯萱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身为女子却有保家卫国的铮铮侠骨,只凭这一点就值得咱们钦佩了。”说罢转头吩咐船尾操舟的家人,掉转船头去寻自己的知交好友,同样喜欢音律的纪清波去了。 徐瑛鼓着香腮一路而行,心中恨恨忖道:这个小子若真去送那丫头回家,我就去宁王府,把“乌云盖雪”牵回家里去,让你天天走路去国子监。耳中听得朱权疾追而来的脚步声到了身后,心中禁不住喜悦,转头嗔道:“如何不去护送你那个红颜知己回府啦?” 朱权听得她所说这“红颜知己”一词颇有深意,忍不住笑道:“我是将她当做朋友一般啊。” 徐瑛闻言没好气的嗔道:“男子和男子可以成为忘年之交,女子和女子可以成为闺中密友。从没听说过男女可以做朋友的,这种荒唐话也只有你才说得出口。”她虽是身有武功,毕竟自幼生长于讲究男女大防的时风下,朱权一番怪论自然惹得她心生不快。 朱权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奇道:“方才你不是一力赞成我拜她为师么?男女之间,为何能做师徒,就做不得做知己朋友了?” 徐瑛听得他居然用方才自己的言论反驳自己,不由得气结,轻轻跺足嗔道:“你没见到这丫头恁的狡猾,一听到要行拜师大礼之后,一股脑儿全朝他爹冯胜元帅身上推了么?” “这说明她孝顺呀。”朱权释然笑道 徐瑛听得朱权言下总有维护冯萱之意,忍不住小性子发作起来,伸手去打他,嘴里嗔道:“不是因为她是个孝子,而是因为你是个呆子。”嘴里这样说,暗暗回想方才和冯萱相处之时,她看似恬静温柔中,丝毫不肯示弱,夹枪带棒的言语,暗暗忖道:这丫头大有才学,言语间锋芒不露,却丝毫不肯退让半步,倒也难缠得很。 朱权一面闪避徐瑛挥来的粉拳,一面朝前跑去,心中苦笑忖道:你是经常又做钟馗又做鬼,倒把我整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不是呆子谁是呆子?世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现在才总算明白了。这两个丫头都是聪明之辈,非是我所能看透。比脱欢,贵力赤那些狐狸般的蛮酋,还要难缠几分。 与此同时,占地宽阔的“宋国公”府,后花园中空地之上,一个身穿甲胄,须发花白,身材健壮的老年将军,正将手中的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闪展腾挪间英姿飒爽,身手矫健,丝毫不显老态,正是征讨纳哈楚归来不久的冯胜。 不远处一个少年静静观看,待得冯胜一套刀法耍完,这才缓步上前对他笑道:“爹,你老练刀就练刀呗,为何总喜欢穿了一身甲胄,也不觉得累赘?”正是先前在国子监和朱权,徐瑛分手后径直回府,冯萱的二哥冯武。 冯胜伸手接过冯武递过的毛巾,一面擦拭着额头的汗珠,一面笑道:“目下咱们大明朝平定四海,只怕没多少仗可以打了,你爹我戎马一生,习惯了沙场征战,没仗可打也就只有身穿甲胄,练练刀法过瘾了。这穿着甲胄和一身短打扮练武,其中滋味可大有不同呢,呵呵。” 冯武深知自己父亲的执拗,闻言不由得苦笑。 正在此时,远处一个少年蹑手蹑脚的自院落处的路上经过,似乎生怕给冯胜父子知觉一般。 “文儿,过来。”冯胜一眼瞥见那少年的身影,脸色不由得一沉,厉声喝道。 那少年闻声之下也只得脸露苦笑的止步,转身朝冯胜父子走来。到得近前后,朝冯胜躬身道:“爹,有什么事情么?”只见他也是浓眉大眼,和冯武极为相似,正是冯萱的大哥冯文。 冯胜冷哼一声问道:“你一大早的跑哪儿去了?又去城中四处游荡了?整日价不学无术,就知道和李景隆那帮兔崽子厮混胡闹,真要气死我么?” 冯文也是个不喜读书之辈,一直就让自己的妹妹冯萱冒名顶替自己去国子监上课,此时闻得爹爹发怒,也忍不住微微害怕,看了看一侧的弟弟冯武。 “你以为爹不知道你让萱儿顶替你去国子监读书么?你以为是武儿告你的状么?”冯胜身为父亲,不愿自己的两个儿子因此生出嫌隙,是以有此一说。 冯文闻言不禁默然,低头不语。 冯胜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心中颇为无奈,转头对冯武问道:“萱儿呢?”他收养冯萱多年,早已将其视如己出,疼爱之情不下于两个儿子。 冯武笑道:“先前离开国子监后,小妹就和宁王殿下,徐叔叔家的小姐结伴游玩去了。” “哦。”冯胜闻言释然,听得冯武的言语后忍不住苦笑道:“就是那个身有武功,喜欢女扮男装的丫头徐瑛么?”眼见冯武点头,忍不住笑道:“这丫头是沙场和鞑子拼命有她的份儿,国子监读书也有她的份儿,连我都觉得难缠,也不知晓你徐叔叔这个宝贝丫头是如何生出来的?” 冯文身为长子,素来浪荡惯了,此时听得父亲说起自己的好友曹国公李景隆,眼珠一转后突然笑道:“爹您老人家不喜欢李景隆,却不知道他交游广阔,消息灵通,在这应天城中,只怕仅仅逊于驸马都尉欧阳伦呢。” 冯胜闻言没好气的问道:“那个混小子又在你面前胡诌些什么了?” “说起这事来,倒和咱们三妹有关呢。”冯文笑嘻嘻的说道。 冯胜听得冯文言语,忍不住奇道:“李景隆那兔崽子又在胡闹些什么了?”略微一顿后沉着脸说道:“该不会是这小子看上了萱儿,想要做我的女婿吧?哼,我的宝贝萱儿论样貌那是没得话说,就是论文采音律,也丝毫不逊于那些普通才子,我才不会将萱儿嫁给李景隆那个混小子呢。”说到这里,语气已然是斩钉截铁般,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冯文闻言连忙摇手笑道:“应天城中的将帅子弟,谁不知李景隆只对清波舫的纪清波情有独钟,他怎会有此念头?”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他爹,也就是你们的李文忠叔叔,昔日在沙场叱咤风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身为世袭的曹国公,居然去留恋一个青楼女子,这不是给老爹脸上抹黑么?”冯胜昔日和李文忠也是过命的交情,闻言不由得也是哭笑不得。 冯文,冯武闻言心中对老爹略有不满。冯武沉默不语倒也罢了,冯文在家中素来颇受娇宠,不悦道:“爹,李景隆那小子此次随大军远征辽东,回来后竟然补了兵部一个郎外郎,那可是从五品手握实权的职务。您老人家身为大军主帅,也不替咱们兄弟活动活动下。难道咱们兄弟还当真比不上李景隆那小子?” 冯胜闻言不由得苦笑,叹了口气说道:“李景隆的爹爹早死,皇帝陛下对那小子也颇为优容,所谓知子莫若父,假若你李叔叔今日尚在朝中和你徐叔叔以及我并列,那也是断断不会让李景隆那个胡闹的小子出任这兵部员外郎的。”他心知自己两个儿子心中不满,略微一顿后沉声接道:“你徐叔叔那个儿子,和你们一起读书的徐辉祖,不也没有担任朝中任何官职么?以为父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儿子中,若论真才实学,也就只有他,以及老傅的儿子,才能和沐英那几个儿子一比高低了。” 冯文一听父亲的话,心中更是不满,暗暗忖道:你老人家倒好,女儿是自己的乖,儿子全是别人的好,女儿还不是亲生的。 冯武较之冯文不同,闻言皱眉道:“看来我纵是有心报国,目下也只有安安心心读书,待得太子殿下登基后,再以科举出身入仕吧。”要知此时大明朝讲究的乃是长子承袭爵位,冯胜的宋国公爵位理所当然,只有身为嫡长子的冯文承袭,他这个当弟弟自问并无父亲般的沙场军旅之才,自然也只有依靠科举入仕这一途了。 冯胜闻言大为欣慰,伸手拍了拍冯武的肩膀,笑道:“莫看现在我和你徐叔叔,老傅身为太子太傅,三公并列,只是个空架子,论实权还比不得李景隆那个兵部员外郎,日后文官实权远大于武将,那是水到渠成,不可逆转。” 冯武突然皱眉问道:“听说李景隆那个兵部员外郎乃是燕王殿下一力举荐,并非你老人家助力?”他心知自己的哥哥对父亲不满,是以有此一说,有心开解大哥一二。 第一百六十八章 :锋芒毕露 冯胜微微颔首,沉声说道:“若论咱们大明朝目下的诸位王爷中,燕王殿下的才略见识,可算得数一数二,唯有宁王殿下可与之比肩。论军旅沙场的将才,两位殿下难分轩轾,可是燕王殿下大力举荐李景隆担任兵部员外郎这般要职,其中颇有耐人寻味之处。这位殿下看着年纪轻轻,竟是老辣沉稳,显见得在这庙堂之上,又略胜宁王殿下一筹了。”眼见此话出口后,两个儿子都是一头雾水,心中暗暗叹息忖道:算了,此时庙堂之上许多微妙之处,这两个小子见识不够,说了也是白搭。想到这里,转过话头问道:“你方才说李景隆那小子说我的萱儿什么来着?”他念及燕王,宁王和太子朱标,皇帝朱元璋父子四人间关系的微妙之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对付刑部尚书开济等三人,所显示出的深沉厉害手段,不愿谈论过深,便即岔开了话头。 冯文听得弟弟的话,心中略微舒畅,笑道:“许久之前,孩儿就听李景隆那个小子言语之间,说那徐辉祖对咱们三妹颇有些意思呢。”他有心在父亲面前卖弄一二,念及李景隆以前谈论之时的活灵活现,忍不住有此一说,有心撮合自己的妹妹冯萱和徐达的儿子徐辉祖。 冯胜闻言不由得脸色一沉,断然道:“此事万万不可。” 冯家兄弟闻得父亲这般斩钉截铁的口气,忍不住面面相觑。 冯文皱眉道:“您老方才不是对那徐辉祖还大加赞赏么?他可是徐叔叔的长子,日后承袭魏国公爵位呢,不是和咱们家门当户对么?” “你呀,糊涂。”冯胜听得儿子这般小聪明的话,忍不住气恼起来,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门当户对?我和你徐叔叔位列三公,都是军中威望素著的人物,还要去结这个亲家?你让皇帝陛下如何去想?” 冯氏兄弟闻得此言,脑海中回想起的是大明第一开国功臣,位列还在魏国公徐达之前的韩国公李善长和他的姻亲,昔日权倾朝野的丞相胡惟庸给定位谋逆之罪,满门抄斩的惨状,禁不住背上暗暗沁出一层冷汗,默然不语。 冯胜轻轻叹息一声,低声说道:“胡惟庸这个人昔日看似权倾朝野,盛极一时,自以为耍点小聪明,就可以和陛下掰掰手腕,最后是什么下场?”说到这里,长长吁了口气接道:“李善长聪明么?刘基聪明么?昔日陈友谅联络张士诚欲前后夹击咱们之时,陛下决定采取速战速决的战术,命康茂才速使陈友谅来攻,李善长不解问:我正以来为忧,怎么反叫他快点来呢?陛下笑道:假如陈张相结,我怎么抵挡得了。必须集中优势兵力,先攻破友谅。陈败,张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当时为父,你常叔叔,李文忠心中都不太服气,认为还是先打张士诚,拿下江浙富庶之地,以为后援,再和兵力雄厚,甚至超过咱们和张士诚麾下总和的陈友谅做旷日持久的较量为上。可最后咱们鄱阳湖一战,打得陈友谅兵败身死,使得张士诚成为瓮中之鳖,数年内就平定了中原,这到底是说明了孰高孰低?” 冯家兄弟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再也说不出话来。 冯胜轻轻叹息一声,暗自忖道:陛下英明就英明在绝没有小看陈友谅,刘基聪明就聪明在居功至伟,却甘心只顶个诚意伯的爵位,在朝中并不拉帮结派。徐兄弟聪明就聪明在,该当反对的时候就反对。而胡惟庸笨就笨在,喜欢在陛下这个纵横睥睨,雄才大略的皇帝面前喜欢耍弄小聪明,而那个韩国公李善长一生智谋多段,或许就笨在和胡惟庸结成了儿女亲家。而你们老爹我也就是运气好,真心赞成先取张士诚了。这些朝中的秘闻,他却不想在两个儿子面前透露,以免徒惹祸端了。 冯武回想先前在国子监中所见,自己妹妹冯萱和宁王殿下朱权的熟悉神态,忍不住笑道:“以儿子看来,咱们的小妹才貌卓绝,倒是和那位有点霸道胡闹的宁王殿下甚为投缘呢。” 冯胜听得儿子这般说,回想起昔日自己率军出征之际,冯萱来送行之时,宁王朱权和她的神态,显见得两人早就相识,忍不住面露微笑颔首道:“不知萱儿是如何识得宁王殿下的,待她回府后,我倒要细细问问才是。” 冯文听得弟弟如此一说,忍不住眼睛一亮,笑道:“竟有此事?” 冯武回想起徐瑛在国子监中和朱权形影不离的神态,又忍不住皱眉道:“可惜徐叔叔的那个女儿只怕样貌不在小妹之下,且和宁王殿下神态亲密,此事倒是难办呢。若非如此,小妹嫁给了宁王殿下做王妃后,咱们冯家岂不是和傅叔叔家一般,成为了皇亲国戚?” 冯文闻言连连点头,笑道:“傅叔叔的长子傅忠,那可是娶了寿春公主的驸马爷,还有一个儿子了呢。” 冯胜听得儿子这般说,心中甚是喜悦,突然笑道:“昔日徐达兄弟和常遇春率军北伐,攻取大都后将元朝皇帝赶得逃窜漠北,一战功成,扬名天下,使得为父也相形见拙。想不到我和他今日临到老来,在这儿女亲事上,倒还做了一番对手。”回想徐瑛曾伴随朱权远赴辽东,显见得二人关系匪浅,略一沉吟后突然笑道:“徐瑛这丫头在辽东和宁王殿下四处胡闹,搅得为父都甚为头疼。征战沙场,平定天下,那该当是咱们老少爷们儿的事情,丫头些来添什么乱?女孩儿家就该安安分分的呆在家中相夫教子,学些琴棋书画之类倒也罢了,如何喜欢舞刀弄枪,去和鞑子拼命?以我看陛下都未必会喜欢这么个刁钻的儿媳妇。若是我的萱儿更胜一筹,做了宁王妃,让为父我能在儿女亲事上胜得徐达兄弟一筹,思之倒也有趣,哈哈。”他乃是文武双全的豪迈之士,人如其名,极为好胜之辈,早年跟随朱元璋打天下,戎马一生此次远征纳哈楚班师回朝后,心知自己日后怕是再没有挂帅出征的机会,一生威名势必难以再企及徐达,常遇春二人,难免英雄落寞,听得儿子诉说后,满心希望能在儿女亲事之上战胜好友徐达,略舒多年郁闷情怀。 冯武回想先前在国子监中所见徐瑛的容貌,忍不住略带忧色的说道:“以孩儿看来,徐叔叔那个女儿徐瑛,只怕容貌绝不在小妹之下,且和宁王殿下形影不离,此事只怕还要颇费些周折呢。” 冯胜回想朱权即将随军远征,突然沉吟不语,缓缓摇了摇手道:“此事也急不得,待容后再议吧。” 冯文皱眉问道:“打铁趁热,如何还要等待?”眼珠一转后突然笑道:“你方才说燕王殿下才智过人,难道您老还有意于他不成?” “你爹我还没你想的这般不堪。”冯胜闻言脸色不由得一沉,微微怒道:“萱儿自幼跟随我长大,聪明伶俐,孝顺之处还胜过了你两个兔崽子,我岂会强迫她嫁于无意之人?待萱儿回来我问清楚后,若是她的确属意宁王殿下,待大军远征漠北,扫灭北元余孽后,为父再做打算吧。” 冯文闻言不解,奇道:“这又是为何?” 冯胜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突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两个小子从没有上过战场,不知沙场凶险,而这位宁王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唯有一点让人不太放心得下。”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两个儿子,苦笑道:“此次他跟随为父远征辽东,不在中军呆着,倒跑去和蓝玉夜袭庆州,死战鞑子,直杀得浑身浴血。不但如此,他还混到纳哈楚大军之中,前去招降。这般孟浪之举,教为父此时思之犹自心有余悸,后怕不已。还是等他安然自漠北回来后,再做打算吧,为父可不想我的乖萱儿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冯武闻言暗暗咂舌,心中不由得暗自忖道:怪不得那位宁王殿下一双眼睛盯着我看之时,让人颇有点害怕,原来经历沙场厮杀之后,已然成为了视矛戟如草芥之辈。 时光匆匆,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这日清晨时分,皇宫的洪武门外,一群文官武将纷纷下马落轿,在守卫皇宫大门的锦衣卫检查后,缓步走入皇宫,踏上宽阔的御道,向早朝的奉天殿缓步而去。 户部给事中卓敬的家离皇城不远,他素来也没有讲究排场的习惯,每日早朝也都是步行而来,此时刚到达洪武门外,耳边陡然传来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之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人的惊呼,心中忍不住好奇,转头望去,只见宽阔的街道上,一匹火红色的骏马四蹄如飞般冲来,犹如一道烈焰般驱使着大街两侧的行人,文官坐轿纷纷避让不及,以免给骑士胯下的奔马所伤。 红马卷起阵阵尘土,一直冲到卓敬身前一丈外的空地之上,马上骑士这才勒马止步,随着他一声唿哨之下,火红的骏马霍然止步,犹如四蹄陡然间牢牢钉入了青石板的街面中,显见得这纵马而来的骑士骑术极为精湛。 一众文武眼见此人来势汹汹,心中都是微微不满,一齐朝那翻身下马的青年将军看去,只见他身穿甲胄,面容冷峻,脸颊上隐约有一条寸许长短的疤痕,一双眼睛狼睥鹰睨之下,锋芒毕露。 在他慑人的威势之下,不但是那些给他惊吓的文官武将,就是负责守卫洪武门的锦衣卫卫士,触及他凌厉若刀锋般的目光后,喝骂的声音到了嘴边,再也说不出口,纷纷噤若寒蝉一般。 原来此人正是夜袭拿下辽东咽喉之地庆州,为大军迫降纳哈楚麾下二十万辽东元军,立下首功的大明朝长兴侯蓝玉。 蓝玉将自己心爱的红马朝栓马桩上一系,转身昂然朝洪武门内走去。 卓敬眼见得蓝玉方才纵马疾驰而来的举动,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暗忖道:蓝玉此人虽则和太子殿下有姻亲,且忠心于殿下,但观其平日行事,乃是彪悍有余,沉稳不足,看来此次远征漠北的大事,陛下最终还是会交与颖国公傅友德将军方为稳妥。 原来太子朱标的妻子,正是大明开国元勋,英年早逝的常遇春的女儿常氏,故此他和身为常遇春妻弟的蓝玉还有如此一层姻亲关系。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最终一击 蓝玉脸色铁青,疾步走在宽阔的御道之上,心中烦躁不已。这也难怪,自打一个月前,皇帝朱元璋在早朝之时提了那么一下征讨漠北元庭之后,竟是绝口不再提起此事。既不说让谁挂帅出征,也不传下旨意让自己回辽东,浑似完全忘记了世间有他蓝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假如说半个月前蓝玉的内心中,是充满期盼的话,那这几日就已经是充满愤怒。放眼望去,看谁都不满,盯谁都不顺眼。 朱权今日本要到东宫伴读,得到御书房总管薛京传皇帝旨意后,这才掉头朝奉天殿走去。眼见得前方御道上蓝玉那熟悉的身影,心中暗暗好笑忖道:这只蓝螃蟹走路都跟打铁似的,恨不能将石头路都给敲碎了。 随着早朝时刻的到来,奉天殿中左右两列文武官员已然纷纷肃立。随着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到来,又是一番三跪九叩的繁文缛节。 朱元璋目光瞥过不远处的蓝玉,眼见他脸色铁青,双眉紧皱,心中暗暗冷笑,朗声说道:“列为爱卿今日早朝,可有本上奏?” 左侧队列中一个身穿七品文官服饰的人走了出来,躬身禀道:“微臣巡城御史周观政有本上奏。” 朱权眼见上次因为反对斩决那帮接受宴请的国子监士子,吃了二十庭杖的周观政又走了出来,也是甚为诧异,心中暗暗有点好笑,心道:这位周老兄,上次因为反对朱老爷子,吃了二十棍子后倒也许久不见了,原来还未曾丢了性命。他这些时日待在应天王府之中,一般就是早上读书,下午要么和徐瑛在王府中跟随师傅秦卓峰练武,要么就是去校军场射射箭,骑骑马,日子倒也过得比较逍遥自在,多日不曾参加朝议了。 在朝堂之上负责执行庭杖的锦衣卫,乃是隶属于“金”字卫所首领李翎的麾下。这些卫士也不是笨蛋,上次皇帝虽则怒气冲冲下,吩咐将周观政拖出殿外打,却没有说什么狠狠的打,重重的打之类的话。这行刑的活儿,那也是需要讲究耳朵灵光,会听话,打人的时候那也需要讲技巧,同样二十棍子,可以打得噼啪乱响,看着吓人却留得性命,也可以如中败革般,二十棍就致人死命。饶是如此,巡城御史周观政也是在家里躺了爬了一个多月,直到前日方才能勉强上朝。 周观政转头看了看自己前面不远处,身穿五品文官服饰,新近担任兵部员外郎的曹国公李景隆,沉声说道:“微臣要弹劾曹国公李景隆,蓝玉将军,昨日入夜时分,在醉星楼和手下卫士喝酒胡闹,还当场打人。” 朱权闻言暗暗失笑,心忖道:哎,这朱老爷子手下的官儿还当真不好当,银子乱朝自个儿怀里揣,要被剥皮实草。反对朱老爷子独裁,要被毒打,天黑了也不在家好好待着,还在大街上瞎溜达给自己找事做,找的又偏偏是这么一个不大不小得罪人的事儿。也不知道到底是古代人太笨,还是几百年后的现代人太聪明。 朱元璋闻言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面上一寒对李景隆喝道:“李景隆,你身为勋贵之后,如何这般不知检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李景隆眼见皇帝发怒,心中不由惧怕,忙躬身奏道:“微臣和蓝将军饮酒过量,荒唐之举,请陛下治罪。”他生性圆滑,知道自己理亏之下给周观政捉了短处,若然狡辩只能惹得朱元璋更为恼怒,索性自请处罚。 蓝玉听得那个周观政一阵罗嗦,心中恼怒异常下也懒得答话,暗暗忖道:昨日那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只怕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鞑子,也敢来妄言妄语,评价我蓝某如何如何,不是找打么? 原来蓝玉近日郁闷不堪,昨日李景隆和冯文等几个勋贵子弟过府相邀,盛情拳拳下难以拒绝,也就身穿便服跟随他们去醉星楼喝酒。酒到半酣之际,突然听得隔壁有人谈论大明朝的诸位将帅。这些个混账把徐达,常遇春,冯胜,李文忠,傅友德这些国公说在前面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居然将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英也安在了自己前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酒气冲脑之下,蓝玉也不顾李景隆等人的阻挠,带着手下的千户平安,心腹卫士王二虎过去就和隔壁乱嚼舌头的几个镖师打成了一锅粥,这几个千军万马视若等闲,刀枪剑戟看做草芥的横人,野性发作起来后一发不可收拾,不但打跑了那几个镖师,连酒楼也砸得一片狼藉,几个上前劝架的伙计也给打得头破血流,满街逃窜。正好给路过的巡城御史周观政看见,致有今日早朝的弹劾。 朱元璋眼见蓝玉那充满倔强之色的面容,心中微微冷笑。昨日蓝玉等几人在街上闹出那么大动静,早有锦衣卫密报上来。此时眼见蓝玉这只老虎已然给关得够久了,心中打定主意后对周观政沉声说道:“此事没有闹出人命吧?若是没有闹出人命就稍待再说,目下朕要说说关于咱们大明朝远征漠北元庭之事。” 朱权耳中传来“远征漠北”四字,不由得转过头来凝视皇帝朱元璋,竖起了耳朵倾听。 文武百官听得皇帝陡然重提此事,也都是面面相觑,纷纷打起了精神。周观政念及昨日蓝玉等胡闹,也的确没有闹出人命,再见得朱元璋承诺了稍后处理,也就不为己甚,走回了队列中。 朱元璋看了看凝视自己的蓝玉和朱权,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暗忖道:这两个小子,一个喝酒打架,一个读书睡觉。说起骑马射箭,沙场征战,立即来了精神头,倒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能安分的兔崽子。心中这样想,面上不动声色的转头对身侧的太子朱标问道:“标儿,以你看此次北伐,当以谁挂帅出征的好?” 朱权眼见他又来东问西问,忍不住心中不耐,暗暗忖道:又问?哪一次决定大事不是您老人家一手遮天,一言而决?就喜欢搞点表面的民主忽悠人,直接下令让傅友德将军出征得了。 魏国公徐达和宋国公冯胜跟随朱元璋多年,深知皇帝在用兵打仗之上智谋深远,绝非鲁莽之辈,念及朱元璋颇为多疑的性子,知晓若是自己举荐颖国公傅友德出征,对其并无任何好处,也就决定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颖国公傅友德少年从军,立志驱逐鞑虏,彻底恢复汉人的江山,心中自然希望能担任主帅,统率大军去彻底打垮元朝,一展胸中抱负。只是心中念及自己不是徐达,常遇春那等自起事后,就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淮西旧部,再回想前几日蒙东宫太子朱标召见后,他所劝慰自己的一些言语,也就决定不再主动要求挂帅出征,静待皇帝处置便是。 燕王朱棣听得朱元璋询问朱标,心中暗暗盘算着等父皇询问自己之时该当如何回答。 朱标听得自己的父亲如此询问,看了看远处的左军都督府断事高巍和兵部侍郎齐泰,躬身奏道:“长兴侯蓝玉将军有勇有谋,征战沙场经年。此次跟随冯胜元帅北征纳哈楚,奇袭庆州,为我大明朝得以兵不血刃,迫降二十万元军立下头功。儿臣举荐他担任此次北伐大军的主帅,为我大明天朝彻底铲除至今不肯降顺的北元余孽。”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忖道:傅老将军战功卓著,此时已然身为太子太傅,位列三公,在朝中威望素著。若是我当着满朝文武,大力举荐他挂帅,去建立这不世奇功,落在父皇眼中可未必是什么好事,为今之计,也只有以退为进,反其道行之了。 朱权以为朱元璋还会象以前一般,问过了朱标,再问朱棣,最后问自己,心中正在盘算着忖道:反正前面还有朱老四,若是他赞成蓝玉我就赞成傅友德将军,他若是赞成傅友德将军我就赞成蓝玉,做个墙头的冬瓜两边滚,反正不要当着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这些家伙和朱老四走得太近,以免遭人忌讳。这种投票也就是做个样子,最终还不是由朱老爷子一锤定音。 正在满朝文武各自思索此事之时,只见皇帝朱元璋霍然站起,手指远处的蓝玉朗声说道:“蓝玉,既然标儿一力举荐于你,朕就给你这次机会,统率大军征讨漠北元庭,托古斯帖木儿一干余孽,彻底剪除这二十万北元元军。” 蓝玉虽然孤傲不群,但自问统率骑兵的将才未必在傅友德之上,最重要的乃是颖国公傅友德昔日和元军在草原交锋多次,全是在兵力占据弱势的情况之下击溃元军骑兵。平定西蜀,征战云南皆是担任主帅统率大军。足可称得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自己最多担任先锋或者副手而已,从无挂帅出征的经历。因此种种,他对于自己是否能挂帅也是梦寐以求而不可得,此时听得皇帝将大明朝建立以来可说是至关重要,歼灭北元皇帝的最终一役交由自己去完成,怎不欣喜若狂?迈步出列拜倒在地,朗声说道:“微臣得陛下和太子殿下如此厚恩,敢不舍生忘死,肝脑涂地。”说话的语声都已然微微发颤,显见得内心中的激动,已然难以抑制。 满朝文武中,自朱标,朱棣,朱权。到三公的徐达,冯胜都以为皇帝最终会选择由傅友德率军出征,此时眼见朱元璋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赞成了太子朱标的提议,由蓝玉统率大军北伐,不由得都是出乎意料之外,大有不测之感。 朱权听得朱元璋的言语,也不由自主的一楞,心道:老头子还真是捉摸不透,这些时日绝口不提北伐之事倒也罢了。今日一提及此事,立马一锤定音,根本没有给人思索的余地。 目下大明朝的军队尽皆属于兵部统辖,兵部侍郎齐泰乃是朱标心腹之人,日常和军中将帅接触,较之方孝孺和黄子澄远远为多,见识自不一样。他自然知晓太子殿下今日赞成蓝玉挂帅出征,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眼见朱标方才出言之下,竟搞了个弄巧成拙,不由得心急,暗暗忖道:这打仗可不是儿戏,如何能意气用事?想到这里,走出队列来就想出言反对。 第一百七十章 :运筹帷幄 户科给事中卓敬眼见齐泰情急之状,心中暗暗叹息忖道:齐泰大人忠心为国,自然可敬,可惜还是未能看出陛下此举看似冒险,其实乃是另有深意。 齐泰正要说话间见到朱元璋突然抬手摆了摆,也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皇帝可以打断他说话,他身为臣子的万万不能打断皇帝说话,此乃群臣礼数使然。 朱元璋看了看两列文臣武将,又看了看跪倒在地的蓝玉,突然对兵部侍郎齐泰问道:“目下北方各卫所共计有多少骑兵可以抽调北伐?” 齐泰略一沉吟后答道:“除开九边重镇以及卫所防务所需外,最多能抽调十五万左右骑兵。”言谈间不禁面有忧色,原来此时大明朝的士卒数量虽众,足有接近两百万,但因受到马匹数量的限制,骑兵数量还是远远无法和那些草原游牧部族相比。 朱权闻言心中也是一沉,暗自想道:漠北鞑子有二十万以上,咱们只有十五万,兵力上就吃了大大一个亏。而且还要跑到人家草原的地头上,用骑兵作战这种敌人最擅长的方式打,火炮和神臂弓那些强劲的玩意儿也无法携带。看来此战的凶险,远非征伐辽东可比。远赴辽东在庆州血战元军的经历,让他充分意识到了古代战争中兵力优势的至关重要之处。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虽则数不胜数,毕竟也是情非得已,试问哪个主帅在兵力充足的情况下,愿意带着比敌人少的兵力去交战? 朱元璋微微颔首后冷笑道:“蓝玉,漠北元军足有二十万以上,蛮酋托古斯帖木儿乃是忽必烈嫡系子孙,手下不乏精兵猛将,这一战可不要指望他们会投降。此次出征对我大明朝乃是至关重要,不容有失,你若是不敢冒这个险,此次北伐就交予颖国公傅友德将军也罢。” 蓝玉闻言大急,他性子孤傲不群,自视极高,内心中一直认为自己绝不输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列位名将,今日好不容易眼见皇帝首肯,得到这个梦寐以求,足以证明自己的机会,岂能让其眼睁睁自手中溜走?思虑及此,咬牙恨恨道:“微臣蓝玉若此次不能剪除托古斯帖木儿所部余孽,也无颜再生返中原,立于庙堂之上。”说到这里,语气已然是斩钉截铁,丝毫没有转圜余地,无异于当着满朝文武立下了军令状。 太子朱标内心虽则比较赞同由傅友德挂帅出征,但此时眼见蓝玉当着文武百官发下如此狠话,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叹息,默然不语。蓝玉的性子他是太了解了,此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他还是无法得到这个机会的话,天知道他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好,只要你能扫灭北元余孽,朕就加封你为梁国公。”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接道:“不过出征之前,你和李景隆须得将昨日砸烂的酒楼赔偿了。而且朕还要罚你们半年俸禄,以示小惩大诫。” 蓝玉今日得到这个天赐良机后禁不住欣喜若狂,方才被巡城御史弹劾的恼怒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眼见朱元璋下旨惩处自己,也是一脸安然之色的领旨谢恩。 朱权眼见蓝玉对太子朱标一副感激涕零之状,心中霍然明了,暗自忖道:蓝玉这家伙素来忠于太子。看来老头子早就有意让蓝玉出征。太子朱标之所以赞同蓝玉出征,只怕还是不愿傅友德将军过于功高震主,故意反其道行之,岂料老头子索性将计就计,当着满朝文武同意太子所请。如此一来,蓝玉这家伙心中感念太子的知遇之恩,终其一生也只会为太子之命马首是瞻。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身侧一脸平静之色的朱棣,转念忖道:以蓝玉这个张狂的性子,若是他一战功成后封为梁国公,只怕我和朱老四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对兵部侍郎齐泰说道:“兵部即刻传下令去,永昌侯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定远候王弼,武定侯郭英为左右副将军,都督佥事耿忠、孙恪为左右参将,率军十五万人进驻大宁,于今冬明春之际,伺机征讨北元托古斯帖木儿一干余孽。” 齐泰眼见皇帝圣意已决,知道无法劝解,也只得躬身领旨。 朱元璋转头看了看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微笑说道:“明日你两个也跟随蓝玉大军远征,好好学学怎么打仗。” 朱权和朱棣二人闻言躬身领旨。 散朝之后,朱棣,朱权,蓝玉三人来到了武英殿御书房中,肃立于书桌前。 朱元璋吩咐薛京在地上展开一张巨大的地图后,抬头看了看朱权和朱棣后,微笑说道:“你两个经历辽东之役后,可知元军骑兵有何长处短处?” “以儿臣看来,此等游牧部族,自幼生长于草原,性喜狩猎且崇尚征战,故此他们的骑兵尽皆精于骑射之术,在平原开阔地带来去如风,广袤草原之上难以捉摸其准确所在。”朱棣看着地图缓缓说道。 朱权眼见朱元璋瞪着自己,心中暗暗咒骂朱棣的滑头,暗自想道:你说的这些个长处显而易见,对老头子和蓝玉这等人来说,基本等于无法反驳的废话一类。念及朱元璋的深沉之处,只得沉声说道:“以儿臣拙见,这些游牧部族虽是精于骑射,但他们的战力几乎完全依赖在马匹身上,因此他们的致命弱点就在于季节二字。草木茂盛的七八月份之后,秋高马肥之际,才是元军骑兵战力最为强悍之时。而他们马力最为疲惫,战力最弱之时,也就在于冬末春初之际。” 朱元璋闻言甚是欣慰,转头对蓝玉笑道:“目下已然是五月时分,今年最佳出击时机已然错过。朕此次将十五万骑兵交予你,赋予你临机决断之权,待得明年冬末春初之际,寻机出战。无须担心朕会来催促你早日出击。” 蓝玉闻言甚是欣慰,躬身领命。 朱权眼见蓝玉一脸欣慰之色,心中暗暗叹息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古代将领率军在外征战,只怕最担心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朝中不通军事的君王和权臣横加掣肘,形势利于强攻的时候非要你稳守,敌情不明,不利出击的时候一道圣旨逼得你非出战不可。再能打仗的将军给这般捆着手脚去打仗,只怕也难以尽情发挥才能,送死的可能倒是绝对不小。能让主将临机决断,不粗**涉的,也只有老头子这般自己曾经历过千军万马厮杀,有过切身体会的皇帝才能做到。 朱元璋用一根木棍指了指地图之上漠北一带那些蜿蜒曲折的河流湖泊,说道:“自徐达北伐失利之后,朕已然调遣许多锦衣卫属下暗暗潜伏在远去漠北的那些民间商队之中,前去探明了这些河流湖泊大小以及准确所在,数年中不断完善这幅地图。”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抬头对朱权说道:“你们两个所言不错,蒙古鞑子骑兵精于骑射之术,乃是与生俱来的生活习性所致。夏秋两季水草丰盛之时,雨水连绵不断,他们马力雄健且可以取雨水解决饮水,再加之数十万匹牛马牲口食草量极大,必须不断迁徙以保证牲口能得到足够的草料。故此很难捉摸到其准确位置所在。” 朱权听得朱元璋如此说,忍不住微微颔首,暗暗回想自己远征辽东,纳哈楚大军归降后所携带的那十余万牲口,暗自忖道:老头子所说不错,这十几二十万的马匹牛羊,一天只怕都能啃光老大一片草地,他们须得不断寻找水草丰盛之处,才能维持马匹牛羊的生计。 “这些鞑子没有咱们中原耕种的粮食,冬季草木枯竭之际,无法象咱们一般,能以粮食代替草料饲养战马。所以冬末春初之际,咱们骑兵战力未必减弱,但鞑子的战力却必然虚弱。而且这个季节雨水不多,他们的战马挨了一个寒冬之后,无法做长途跋涉,必然只会游弋在河流湖泊附近不远。故此今年末,明年初之际就是你大军挥戈一击的最佳时机。”朱元璋说到这里,端起书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转头目视蓝玉沉声说道:“此次朕调遣的许多骑兵不是你麾下所属,故此你去到大宁之后,须得尽快严加整训。后半年朕会让户部尽量多调集粮草给你,务必让所有战马在入冬后以精粮饲喂,保持最佳战力,把握最佳战机,一战而定乾坤。”说到这里,朱元璋忍不住用手中的木棍朝地上狠狠戳了一下。 蓝玉自得到皇帝朱元璋下旨出征之后,脑子中一门心思就是想的如何一战功成,名垂青史。此时听得朱元璋详细解说战略意图,听得皇帝授予自己临机决断之权,辅以充足粮草。忍不住心中大定,躬身领命。 朱元璋看了看他们三人,突然说道:“据辽东都督马云所报,辽东之地尚活动有一只昔日陈友谅的残部,足有数千人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朱权听得他此时陡然间提起此事,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跟随蓝玉军中,遭到漠北元军海兰达所部夜袭之后,追杀元军百夫长,险死还生之际所遭遇的那个独眼双刀,神情彪悍的风铁翎,以及他麾下那数千黑衣骑士,面上禁不住微微变色。眼见朱元璋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心知失态之下难以瞒过精明的老头子,索性接口道:“儿臣昔日远赴辽东之际,和蓝玉将军在乱军厮杀中走失之际,曾遭遇到一伙咱们汉人的骑兵,为数有四五千左右。”接着便即说出了自己和徐瑛亲眼目睹风铁翎率军突袭海兰达所部,重创漠北元军的情形。他和朱元璋相处日久,深知若是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往往得不偿失,也就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曾听闻风铁翎所述昔日的遭遇,只是念及驸马都尉欧阳伦,略去了沈鹏这个刁钻的奸商。 蓝玉待朱权说完后皱眉道:“这伙陈友谅昔日的残部,至今不肯归顺我大明天朝,纳哈楚盘踞辽东之际,他们虽和微臣有过数次偶遇,几次小战后都是立即遁去,并不愿和我军死战。听闻倒是曾和纳哈楚麾下,那个死在庆州的平章果来,昔日曾经恶战数次。” 朱权回想风铁翎率军突袭海兰达那数千元军后,将活口全部杀死的狠劲,心中暗暗忖道:这个老疯子昔日兵败投降后,被常遇春杀了不少弟兄,难免对蓝玉这个常遇春的小舅子一起恨上了。听他说得凶巴巴的,原来也没有和蓝玉怎么死磕,倒还疯得不是那么离谱。他听得自己师傅所述,昔日在陈友谅军中和这风铁翎交情匪浅,喜欢称呼其为老疯子。此刻自己也就自然而然的跟随师傅,将其看做了“老疯子”。 朱元璋听得朱权和蓝玉所说,突然叹了口气,对朱权说道:“你去到辽东之后,尽力将其招降。让其随军效力,跟随你去打托古斯帖木儿那个蛮酋,得胜归来后,归属我大明辽东军统辖。”说道这里微微一顿后突然目射寒光,冷冷说道:“若然他们不肯归降,剪除漠北元朝余孽后,就由你率领大军予以剿灭。”说道这里,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蓝玉。 蓝玉闻言忙即躬身领命。 朱权闻言心中一沉,暗暗忖道:看来去到大宁后,须得想方设法让老疯子归顺不可。此时纳哈楚大军归降后,老头子自然不能容忍一支昔日敌人的残部游离于辽东。此时兀良哈三卫尽皆归属我大明统率。他这几千人马哪里敌得过蓝玉十五万大军和兀良哈三位人马围剿? 朱元璋吩咐薛京收拢地图后,让其递给蓝玉,沉声说道:“为了这幅详细标注这幅地图上的河流湖泊,各处地势,锦衣卫属下潜入漠北的密探也死了只怕不下百人,你拿回去详尽参详,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出发前往大宁。” 蓝玉默然接过地图后叩拜离去,步履矫健间神采飞扬,胸中全然没有了初来早朝时那股郁闷之情。 第一百七十一章 :永绝后患 朱元璋转头看了看朱权,突然沉声问道:“你昨日离开国子监后,跑哪里去疯了?” 朱权听得他这般问,便即老老实实的说了昨日和徐瑛,冯萱二人泛舟河上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些无足轻重之事,也没必要撒谎。面对这个老谋深算的洪武皇帝,老实绝对比耍小聪明好。 岂料朱元璋闻得他泛舟河上,听宋国公冯胜的爱女奏乐后,面色竟然微微一沉,冷冷说道:“你这个小子,以后少玩一些什么风花雪月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玩意儿。”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燕王朱棣,突然叹了口气缓缓道:“朕昔日也喜欢下下棋,后来忙于政务,索性连棋都不下了。这些玩意儿对于为将者,可未必有什么好处。” 朱权听得他竟然还要粗**涉自己的兴趣爱好,面上装得一副恭谨之色的躬身领命,忍不住心中气苦,暗暗忖道:这个老头子只怕唯一的爱好就是上朝,看奏折,典型的工作狂。我是战场上拼老命,回家了还要接受强制教育,最后连个人爱好也要给剥夺了。这还讲不讲人权的啦? 午后时分,宁王府幽静的后花园中。朱权矗立于湖畔,静静看着身侧徐瑛将手中一些吃食抛入水中,引得许多鱼儿翻滚争抢。脑海中回想起数月前自己二人在辽东庆州血战元军的情形,眼见得此时安静祥和的一幕情景,念及明日又要随军远征漠北,恍如天上人间,大有隔世之感。 徐瑛转过头来柔声说道:“我将你的甲胄和那些衣服都收拾好了,回家打点行装,明日待你去奉天殿参加过遣将礼后,再一起出发吧。”说到这里,转身就想离开宁王府回家。 朱权闻言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沉声说道:“你明日不用跟我出征了,就在应天呆着吧。” 徐瑛听他这么说,不禁蹩起了秀眉问道:“为什么?” “大明朝不会有昭君出塞,文姬归汉,也不需要什么花木兰。”朱权抬起头来凝视晴朗的天空,淡淡说道。 “哼,你不让我去,自会有师傅带我去。”徐瑛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甩开了他的右手,恨恨说道。 朱权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傅他老人家也绝不会答应带你去的。” 徐瑛恼怒起来,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微微怒道:“他老人家是我的师傅,不是你的师傅,怎么会听你的?” 朱权听她此时竟然胡搅蛮缠起来,不禁面露苦笑,正要说话间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丫头,此次蓝玉大军出征,和上次对付纳哈楚,不可同日而语,你就留在应天陪陪你爹吧。” 两人闻声转过头来,只见远处两个人影缓步而来,正是荆鲲和阔别许久的秦卓峰。 徐瑛听得师傅也这般说,犹自口中强道:“我在庆州也杀了不少元军呢。” “胡闹,以为师的武功,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也是几无用处,你个小丫头倒来添什么乱。若然不尊师命,我就点了你的穴道,将你关在家里。”秦卓峰说到这里,面上已然是疾言厉色,容不得徐瑛争辩。 徐瑛听得素来疼爱自己的师傅今日竟然也这般严词斥责自己,忍不住心伤,跺了跺脚后转身疾步离去。 朱权转头对走到身前的荆鲲说道:“此次蓝玉大军出征全是骑兵,讲究兵贵神速,荆先生就不用去了吧。” 荆鲲叹了口气,微微颔首说道:“数十年前,老夫和老猴子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日竟会目睹咱们汉人的大军远征漠北,征讨鞑子皇帝的壮举了。”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身侧的秦卓峰。 “若是运气好,能手刃鞑子皇帝,老夫这一生所受的恶气,也就总算可以一吐为快了。”秦卓峰说到这里,忍不住面露笑容。 朱权眼见气氛有点凝重,忙即换过了话题,将早朝后在御书房被朱元璋教训的的事儿说了出来。 荆鲲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后突然说道:“以老夫看来,皇帝不许你修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东西,倒是自有其道理所在。” 朱权闻言不解,心中暗自忖道:古代人不是都很推崇这些个玩意儿么?怎的荆先生竟和老头子一个说法? 荆鲲察言观色之下,微笑道:“纵观青史,几个亡国之君莫不是醉心于诗词歌赋,书画这些玩意儿。南唐后主李煜,词为五代之冠倒也罢了。即使其书画方面的造诣,也是极高,对其书法,陶谷《清异录》曾这样评价:后主善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作大字不事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南宋徽宗赵佶,独创的瘦金体书法独步天下。宋高宗赵构,精于书法,善真、行、草书,笔法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得晋人神韵。著有《翰墨志》,传世墨迹有《草书洛神赋》等……。” “身为皇帝和将军,处理军国大事,要的就是杀伐决断,当狠则狠。这般优柔寡断的性子,只能纵容奸臣当道,祸国殃民而已。可笑无数文人雅士还为那个三国时期,所谓才高八斗,七步成诗的曹子建扼腕叹息,抱屈不止,说什么若是他当了皇帝自然是一代明君。这般书生意气的自以为是,简直让人啼笑皆非,能作诗就能治国平天下了么?真是一群呆子。”秦卓峰听得荆鲲的话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着打断道。 夜深人静之后,朱权施展轻功跃上了自己的小楼屋顶,独自静坐,抬头看了看苍穹中皎洁的月光,心中突然生出一阵感慨,明白到了今日荆鲲和秦卓峰劝解自己不要沾染琴棋书画这些玩意的用心,暗暗好笑,心中想道:李后主,赵家父子这些家伙既然艺术成就这般高,自然也是极为聪明之人。艺术这些个玩意儿讲究的就是灵感,可惜士卒要吃饭,战马要吃草这些都是很现实的玩意儿。治理国家也需要首先象朱老爷子那般,将老百姓不饿肚子这件事情,放在首位。若是当皇帝也像李后主,赵家父子这些艺术天才们一般,什么都跟着感觉走,如何面对凶恶的敌人和那些杀之不尽的贪官污吏?看来找冯萱学琴这事儿还是就此作罢吧。免得日后软化了自己,给朱允炆那小子整得死去活来,成为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势。 正在此时,他耳中传来一阵响动,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飘飘,手持长剑的人影跃上楼顶朝自己缓步走来,正是日间负气离开的徐瑛。 徐瑛缓步来到朱权身侧和他并肩而坐,将手中的长剑递到他手中后,将螓首斜倚在他肩头,默然不语。 朱权眼见她此刻再没有了日间恼怒的神态,俨然又成为了温顺的大猫一般,鼻端闻得她发际的幽香,忍不住伸出右手轻轻揽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笑道:“你就乖乖留在家里管管你那个弟弟徐辉祖吧。” 徐瑛听到这里,忍不住恨恨说道:“你,师傅,爹爹和辉祖都不许跟随大军远征,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说到这里,突然伸出双手抱住朱权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鞑子的弓箭厉害,记得去了漠北后一定要将上等丝绸衣衫贴身而穿,活着回来让我好报仇。”说到这里,忍不住狠狠在朱权肩头咬了一口,伸手推开他后站起身来笑道:“你不许我去打鞑子皇帝,那我就留在应天,天天假冒辉祖去国子监读书,欺负冯萱那个可恶的丫头。”说完后转身纵跃下楼,消失在竹林背后。 朱权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哭笑不得,眼见她离去,长长吁了一口气后将手中长剑缓缓抽出几寸来。伸手触摸着那冰冷锋锐的剑刃,双目凝视映衬其上一泓秋水般的月光,心中恶狠狠的想道:别说鞑子皇帝了,就是脱欢,贵力赤,阿鲁台这些个家伙,手中有了几十万军队,也绝不会跟咱们客气。就让咱们大明的军队彻底铲除你们心中,铁木真,忽必烈这些个蛮酋所谓的什么狗屁黄金家族,永绝后患。 徐瑛出了宁王府后,一路施展轻功回到自己的家,魏国公府邸。眼见客厅依旧灯火通明,一个熟悉的人影映衬在窗户之上,知道自己的父亲徐达还未安睡,便即缓步走入客厅之中,低声说道:“爹,你身体不好,怎么不早些安歇。” 客厅的八仙桌旁,一身材瘦高,身穿青色布衣,面带两分病容的徐达正在烛火下看书,听得脚步声后转过头来。一双略微下陷,却依旧炯炯有神的双眼凝视了自己的爱女两眼,叹了口气,苦笑说道:“日后就让你代替辉祖去国子监读书吧,真是拿你没有法子。哎,你这丫头,真是让你师傅给惯坏了。”说到这里,放下手中的书籍,自桌上取过另外一册薄薄的书籍,口中沉声说道:“你师傅自打回来应天之后,将他这一门的武功精要详细记述在内,要你好好研习呢。”说到这里,将手中那册子递给了女儿。 徐瑛伸手接过师傅秦卓峰留下的秘籍,回想明日即将离别的朱权和师傅,眼角也禁不住湿润了,扑到父亲怀中轻声问道:“爹,你说这一仗非得打么?”她深知蓝玉此次最多率领十五万大军出征后,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始终不敢出言询问这个戎马一生,和元军交战无数的父亲,此次北伐的胜算究竟能有几多? 徐达听得女儿这般问,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沉声说道:“此战乃是势在必行,北元蛮酋托古斯帖木儿虽则昏庸不堪,但时至今日依然拥有二十万大军,而且他乃是忽必烈的嫡系子孙,在草原各部落间依然有着不可小视的号召力。陛下乃是想趁着北元有昏庸之主,我大明军队兵锋正锐之际,彻底将其终结,以免日后他的儿子中若是出了什么厉害的人物,再来祸害我中原黎民百姓。”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突然笑道:“说起来为父我还真是羡慕你师傅呢,若是为父年轻十岁,身体禁得住折腾的话,也想挂帅出征,北伐鞑子呢。”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忖道:这些游牧部族民风彪悍,崇尚狩猎,回到草原之后只怕最多十余二十年就会元气恢复。陛下和鞑子打了一辈子仗,怎么会将这等心腹大患留给太子殿下呢?北元所谓正统皇帝的毒瘤,必须在他有生之年内彻底铲除,将这些游牧部族打成一盘散沙。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临机决断 第二日清晨,皇宫的奉天殿内,正在举行隆重的“遣将礼”。 文武百官盛装肃立两侧,屏息静气。大殿之内的气氛显得极为肃穆。洪武皇帝朱元璋今日也换上了光鲜华丽的武弁服。 征虏大将军,永昌侯蓝玉入就丹墀,四拜,由西陛入殿,再拜跪。 承制官宣制后,朱元璋手持符节和斧钺,转头看了看一侧肃立的太子朱标,突然对他笑道:“标儿,就由你授予蓝玉节钺吧。”说罢将手中的节钺递给了他。 燕王朱棣眼见如此一幕,心中微微一沉。原来这“遣将礼”依照规矩本来是该身为皇帝的朱元璋亲手授予出征主帅节钺,以示隆重。此时朱元璋却让太子代劳,显见得其中另有深意。 朱标闻言后躬身双手接过节钺,将其递到跪倒在地的蓝玉手中,对他沉声道:“汉武帝元狩四年,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马踏匈奴,封狼居胥山,一战而致蛮夷远遁,漠南无王庭。今日临别之际,赠与将军一首唐朝时王维的少年行。”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朗声接道:“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愿将军能也能如同汉朝冠军侯一般,为我大明建此盖世功勋。” 蓝玉自幼跟随姐夫常遇春,毕生所追求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如霍去病一般独自率军出征,建不世功勋,以此证明自己丝毫不弱于徐达,常遇春,冯胜,李文忠,傅友德这些大明的开国功勋。此时耳中听得太子朱标此等激励人心的诗句,双手中高举的节钺恍若泰山般沉重,身体也禁不住微微颤抖,心念太子朱标的举荐之恩,面露感激涕零之状。 朱元璋昨日当着满朝文武同意朱标的举荐,让蓝玉挂帅出征,要的就是今日这般结果,转过头来对蓝玉疾言厉色的说道:“朕让标儿赐你节钺,准你便宜行事,赋予你临机决断之权。肃清漠北鞑虏余孽,在此一举。” 朱权眼见蓝玉的神态,心中暗暗叹息忖道:上次冯胜元帅出征也没搞这么大动静老头子这么故作其事的一番做作,姓蓝的怕是只须朱标一句话,立即拔刀宰了我和朱老四,也不会皱下眉头。 盔明甲亮的蓝玉拜别朱元璋和朱标后,昂然出至午门外勒所部将士,建旗帜,鸣金鼓,正行列,擎节钺。奏乐前导,百官依次送出。 朱元璋站在紫禁城城楼上,眼望蓝玉,朱棣,朱权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极为感慨,心中暗自忖道:蓝玉这小子心高气傲,我将其留在应天一个多月来,已然将其磨得锋锐无匹。假若说我大明朝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已然如强弓劲弩般蓄势待发,那么蓝玉无疑就是这只射向托古斯帖木儿咽喉的利箭,希望他能一箭封喉,完成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没有完成的心愿。 朱权率领假扮做卫士的师傅秦卓峰,马三保,以及景骏,司马超二人,纵马疾驰,跟随在燕王朱棣身后,出了应天城,率领三千明军浩浩荡荡的朝北疾驰,踏上了征途。驰出数十里后,回望应天城和身后那些士气高昂的明军士卒,脑海中浮现徐瑛昨日离开时的情景,心中暗暗忖道:鞑子皇帝肯定是不会投降的,这一去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呢?我还能活着回来见她么? 傍晚扎营之时,燕王朱棣的营帐之中。朱权看了看帐中只有自己和朱棣二人,忍不住笑道:“四哥,你举荐李景隆担任兵部员外郎,这一手可高明得紧啊。原来文武百官送行之际,他眼见李景隆身着正五品文官服饰,跟随在兵部侍郎齐泰身后,才知晓他补了兵部员外郎的空缺。方才听得朱棣说起举荐李景隆之事,是以有此一说。 朱棣哈哈一笑说道:“前些时日,兵部员外郎王乾因母丧须得回家守制,这个位置好歹也得有个人补上不是,为兄念及那李景隆平日里对咱们兄弟还算恭谨,就举荐他担任此职。朝中酸秀才已然过多,能少一个牙尖嘴利的跟咱们作对还是少一个好些吧。” 朱权闻言忍不住笑道:“朝中如黄子澄般又冷又硬的石头的确是太多了点,能少一个……”说到此时突然住口不语,微微皱起了眉头。原来正在此时,他听得一个脚步声来到了帐外数丈之处。朱权跟随师傅秦卓峰习武日久,耳力远胜于常人,此时听得这沉稳异常的脚步声,已然心知来人武功甚是高强。 朱棣眼见朱权突然住口不说,微微一怔之际突然听得帐外一人朗声说道:“下官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曹文斌求见燕王殿下。”转头看了看朱权后沉声说道:“曹大人请进。” 帐帘掀动间,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进到帐中。 朱权,朱棣打量之下,只见此人身材比自己二人足足高了半个头有余,一张国字脸上生得浓眉大眼,显得颇为粗豪威武,竟有几分绿林豪客的味道。身穿华丽的飞鱼服,腰侧配着绣春刀,神情间显得甚是恭敬。 朱权方才听得他自报官职后心里暗暗想道:昔日蒋贤那厮在蓝玉面前,曾自报官职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同知,而这个曹文斌乃是南镇抚司同知,由此可见昔日只怕还是锦衣卫中和蒋贤并驾齐驱的人物,日后须得多加注意才是。 朱棣对曹文斌也甚感兴趣,口中笑道:“曹大人,本王对你也是耳闻已久,今日方得有缘相见啊。” 曹文斌略略躬身说道:“卑职负责锦衣卫诏狱以及塞外密探之事,故此从不参加朝议,无缘识得两位殿下,此次乃是奉陛下旨意率领一百名属下,专司保护两位殿下的安危。协助蓝玉将军剿灭北元余孽。” 朱权听得这曹文斌以前专门负责密探谍报的工作,顿时来了兴趣,微笑问道:“不知道曹大人对漠北元军的详情知晓几多?能否告知一二?” 曹文斌闻言略一皱眉,心中暗自忖道:此次皇帝授予蓝玉节钺,以示其三军主将的临机决断之权,我若是将此等隐情背着他告知两位王爷,只怕给他知晓了会不高兴。想到这里沉声说道:“下官本待拜见两位殿下之后就去参见蓝玉将军,告知此事。既然殿下垂询,不如咱们同去蓝将军帅帐之中,一同参详参详。” 朱权二人听得他这般不露痕迹的顺水推舟,心中都是不由自主的一凛。 三人出得帐来后,一同朝蓝玉的帅帐走去。 眼见蓝玉手下的千户平安正率领护卫帅帐的亲兵在四周巡逻,朱权回想方才曹文斌的谨慎之处,暗自忖道: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蓝玉这小子目下乃是北伐大军的主帅,我和朱老四还是低调点好。想到这里,便即让景骏先去通禀一声,求见于蓝玉。 此时天色已黑,朱权等三人进到宽阔的帅帐之中,只见蓝玉和他的副手王弼正并肩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之前,低声说着什么。那副地图甚为眼熟,仔细打量后这才发觉,正是昨日在御书房中,洪武皇帝朱元璋交给蓝玉那副标注详尽的地图。原来此次跟随蓝玉出征的武定侯郭英,都督佥事耿忠、孙恪上次也曾跟随冯胜大军远征辽东,自得胜班师后,就率领麾下军马各自回了自己的卫所,并未跟随冯胜等回转应天,一应赏赐也是由皇帝朱元璋责人前去卫所宣旨颁赏。此时的军中只有主帅蓝玉和他的副手定远候王弼两个要害人物。 王弼眼见朱权等三人到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暗暗想道:看来陛下对这两位殿下还当真看重,他虽则生性较为平和,却也是久经沙场,武艺高强的宿将,颇具眼光,自然能够看出这随军远征,专门保护燕王,宁王的一干锦衣卫一个个武功都颇有些根底,显见得乃是曹文斌麾下锦衣卫的精锐。 曹文斌对蓝玉拱了拱手,沉声说道:“下官昔日曾专司负责对漠北元军的密探事务,此次奉陛下圣旨随军效力,除了保护两位殿下以外,还将竭尽全力辅佐将军北伐。” 蓝玉闻言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且将你手下探知的情形说来听听,元军主将,兵力等等,越是详尽越好。”嘴里这样说心里不由自主的想道:这个姓曹的倒是没有蒋贤那般惹人生厌。原来蓝玉生性虽则横蛮,却一直对这些活动隐秘的锦衣卫素来没有多少好感。 曹文斌略一沉吟后,来到那副地图前,手指大兴安岭西部两个相距不甚远的海子,说道:“这两个海子名为捕鱼儿海,和阔滦海子。” 朱权听他这般说,忍不住打断道:“这两个湖泊的水都能饮用么?”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忖道:以前地理课上老师教过,内陆湖泊也是分为咸水湖和淡水湖,咸水湖的水是无法让人和牲畜饮用的。上次远征辽东已然让他充分体会到对于这些携带大量牛羊马匹等牲口的游牧部族来说,水源的至关重要之处,是以有此一问。 “这两个湖泊的水都可以喝。”曹文斌说到这里,又手指了指那两个湖泊周围,蜿蜒曲折的数条河流说道:“因为这些河流湖泊附近的水草在夏秋之际都甚为茂盛,故此漠北元军在马匹脚力盛壮时活动范围很大,时时迁徙下极难掌握其准确所在。 第一百七十三章 :唇亡齿寒 朱权听他这么说,心中暗暗叹息道:他说的这范围,在地图上看起来只有巴掌般大,可实际上只怕有上千平方公里。若是夏秋之际,元军马力壮健,来去如风,根本无法锁定目标。咱们大军也只有像老头子所说的那般,等冬末春初之际,他们马力虚弱加之水源有限的情况下,在这些湖泊河流附近寻找了。不过这里河流众多,再加上两个淡水湖,只怕要找到敌人的准确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 蓝玉沉声问道:“鞑子的兵力,将帅情形如何?” “目下北元蛮酋托古斯帖木儿手下的元军大致分为三部分,太尉蛮子,麾下接近九万精锐骑兵,战力最强,乃是昔日元朝悍将扩廓帖木儿死后留下的死忠余孽。目下由其弟弟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率领。”曹文斌缓缓说道。 蓝玉鼻中冷冷哼了一声道:“扩廓帖木儿这厮就是那个王保保吧?昔日徐帅北伐就是受阻于其手。这厮号称元朝第一悍将,可惜数年前已然病死,咱们也只有找他弟弟算账了。”想到这里,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惋惜,暗自忖道:以徐帅的手段,昔日北伐之际也在这王保保手中损兵折将,目下由他弟弟统率的这九万元军,自然也万万不可小觑。可惜我是没机会亲手收拾这个王保保了。 曹文斌闻言点了点头接道:“其次就是由北元丞相哈刺章、乃儿不花所统率的七万元军。剩余五万左右大小部落的元军分属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统率。” 朱权看了看曹文斌,突然轻笑道:“曹大人对北元兵力将帅的情形如此清楚,倒是难得。” 曹文斌微笑道“陛下对于塞外归顺,来到北方诸省的部族牧民也允许其以自己的习俗生活。昔日曹某任职锦衣卫同知,负责塞外事务之后。调遣麾下机灵之辈,暗藏于民间商队之中,在草原各部落之间散布我大明朝不胡乱杀戮,歧视塞外部族的消息。这些年来,不断有跟随托古斯帖木儿的元朝官员,实在忍耐不了漠北苦寒之地的鄙陋生活,携家带口逃回中原来。我安置在北方各卫所以及北平的得力属下,对于这些曾经在北元担任要职的官员,知道些漠北元军情形的,都会竭尽所能的自他们口中掏出些有用的东西,禀报于下官。” 朱权闻言笑道:“曹大人这么干也不怕朝中那些御史,言官知晓了会弹劾于你?”他和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相处多时,自然知道曹文斌口中所谓的获取情报的手段无非就是严刑拷问,抓起老婆孩子来威逼之类的法子。 曹文斌闻言微微不悦,叹了口气说道:“锦衣卫乃是皇帝陛下的亲军,消灭敢于威胁我大明朝的北元余孽乃是分内之事。至于什么对错与否,不在曹某考虑之内。再说了,昔日元朝暴政之时,把人分为四等,蒙古人统治下的汉人、南人是贱民。杀蒙古人偿命,杀回回罚银八十两,杀汉人罚交一餐头毛驴价钱。汉人甚至连姓名都不能有,几家合用一把菜刀,遇到灾荒之年死者无数。曹某这些手段在那些酸儒们的眼中自然是难以容忍,可和鞑子的手段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吧?”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暗暗叹息,暗自忖道:姓曹的所言不错,他即便手段狠辣,一生只怕也杀不了数万人吧?在这种粮食产量远远落后于后世的古代,一场灾荒弄死多少老百姓有多少呢?我们的历史书上,也不过只能用许多,很多这些抽象的词汇来概括。数百年后的很多人,一说起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特务组织锦衣卫,都是嗤之以鼻。却浑然忘记了即使是那个天天叫嚣什么人权,自由的美国,不也有中央情报局之类的特务机构么?他们的手段只是普通老百姓不知道罢了。战争这玩意儿太实际,可不是光讲什么道理就能打败凶狠的敌人。非常之时做非常之事,就须得锦衣卫这些心狠手辣的非常人。 蓝玉听得朱权的话,忍不住皱起眉头,微微不耐,斜睨了他一眼后暗自忖道:这个宁王,在庆州之时,和徐瑛在城头上也不知亲手杀了多少元军。此时倒婆婆妈妈起来了。一想起徐瑛的容貌,更觉得眼中的朱权比曹文斌还不顺眼,暗自打定主意想道:陛下已然在满朝文武之前许诺,只要我大胜归来,就可以晋封“梁国公”,到时候趁着陛下龙颜大悦之际,我请他下旨,将徐瑛那个丫头嫁给我就得了。想到这里后轻轻咳嗽一声后说道:“两位殿下和曹大人都回去安歇吧,咱们明日天一亮还要赶路。” 朱权,朱棣等人眼见他这般委婉逐客,也只得各自返回居住的营帐。 跟随朱权身侧的景骏,眼见那些随行保护的锦衣卫尽都在距离两位王爷的营帐数丈之外巡哨,忍不住低声说道:“这个曹文斌咋一看起来,倒也知情识趣,只怕比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还要难缠三分。” 朱权闻言轻笑道:“以我猜想,此次跟随曹文斌的,只怕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之人,得力属下。蒋贤这厮是让他们参与这势必血战的北伐之役,那是名正言顺的铲除异己来着。” 与此同时,漠北阔滦海子海子湖畔,寒风呼啸。漆黑一片的夜色中,连绵数十里的营帐之中,倒有一座牛皮大帐依旧灯火通明。 帐中席地坐了几人,正在倾听一个蒙古万夫长诉说前些时日,明朝远征大军在冯胜,傅友德的率领下,逼降北元太尉纳哈楚所部二十余万元军的事情。 左侧案边一个身材矮壮,年岁约莫四十左右,双眼精光闪烁的中年蒙古大汉听得那万夫长禀报后,忍不住伸手猛的一拍桌子。将桌上酒杯中的马奶酒撒得一桌横流,横眉怒目的手指那万夫长以蒙古话斥责道:“海兰达,你个无用的东西,率领五千骑兵去到辽东,竟是全军覆没?竟还有脸回来?”说到这里,朝身后的两个士卒怒道:“将这个无用的废物给本官押出去砍了。” 原来这个元军万夫长正是上次奉命率军前往辽东增援纳哈楚的北元将军海兰达。他手下五千骑兵先是在夜袭蓝玉之后,给风铁翎的骑兵杀得落荒而逃,伤亡惨重。后在庆州丢失之后,在纳哈楚的严令下攻城,在守城的明军强弓硬弩的箭雨下死伤无数,最后剩余的几百号残兵败将在伏击沈鹏的商队之时,追击朱权,秦卓峰等人爬山,给对方利用地形一阵杀戮下匆匆逃走,历尽千辛万苦后,终于带着十几个手下,在早些时候返回漠北,寻找到了元庭所在。 海兰达眼见那两个卫士扑上前来擒拿自己,也只有低头不语,不敢反抗。毕竟自己兵败逃回,乃是不争的事实,若是自己的上司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要将自己斩首示众,号令三军,那也是无可奈何。 大帐之中还端坐着另外两个北元朝廷的高官。正中主位之上那个狮鼻鹰眼,头发花白,年约五十余岁的老者乃是太尉蛮子。脱因帖木儿对面所坐的一人,身材高大威猛,衣衫华丽,面容颇显狞恶,年纪和脱因帖木儿相仿的汉子乃是左丞相哈剌章。 哈剌章眼见脱因帖木儿要杀海兰达,心中有点好笑,沉声说道:“且慢。”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蛮子和脱因帖木儿,站起身说道:“海兰达将军毕竟手中只有几千士卒,如何和冯胜,傅友德相抗?他虽则兵败逃回,毕竟对陛下忠心耿耿。还是让他戴罪立功的为是。” 海兰达之所以死忠于当今的北元皇帝,乃是因为他祖上,也是出身于忽必烈黄金家族一系。蛮子和脱因帖木儿深知兵败一事,很大的原因在于增援纳哈楚的兵力不足,自然不会因为此事而斩杀这个忠心于皇帝的心腹将领,方才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哈剌章看看而已。 “本太尉念你对陛下忠心耿耿,且手中兵力的确有限,战败并非全然是你的错,许你戴罪立功。”蛮子沉着脸说道。 海兰达给两个士卒放开后,低着头退到自己的上司脱因帖木儿身后肃立。 蛮子叹了口气说道:“本以为纳哈楚手中毕竟有二十余万大军,且知兵善战。冯胜,傅友德的大军即使获胜,也须得伤亡惨重。明朝军力受损之下,势必为咱们赢得数年时间,岂知人算不如天算,纳哈楚竟然给冯胜逼得山穷水尽之下投降。数年前,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在云南给傅友德大军强攻,兵败身死。目下纳哈楚给冯胜逼迫得不战而降。朱元璋的明朝此刻兵力雄强,他的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咱们,形势当真不妙。” 哈剌章闻言心中极是气恼,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这两个东西,整日里迷惑皇上。弄得陛下至今犹自沉迷于酒色,天天莺歌燕舞。上次太尉大人提出亲率五万大军增援纳哈楚之时,也是这两个家伙坏的事儿。这两个东西根本就不会打仗。纳哈楚虽则拥兵自重,对陛下的旨意素来阳奉阴违,毕竟还是和咱们成唇亡齿寒之势。这点都看不到的两个废物身居高位倒也罢了,还偏偏要对军国大事指手画脚,这和昔日南宋的蔡京,童贯有何区别?”说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危如悬卵 蛮子目光扫视了当今北元朝廷中举足轻重的几个显赫人物,突然冷冷说道:“牢骚发得再多那也是与事无补。今日找你们来,乃是有一个人想让你们见见。”说罢朝身边的一个卫士吩咐了几句。 脱因帖木儿和哈剌章闻言不由得都是面露奇色,不明所以。 不一会儿后,只见帐帘掀动间,方才离开的卫士带着一个身穿羊皮袍子,头发花白,年岁约莫在五十余岁左右,容貌略显枯槁的老者走进帐来。那老者进来大帐之后,跪倒在地朝蛮子叩头作礼。 脱因帖木儿,哈剌章眼见这进帐之人分明是个汉人,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要知他几人都是北元朝廷手握军权的能臣,此时正值商量如何对付明朝朱元璋之际,眼见太尉蛮子居然将一个汉人的糟老头子唤到此处,都不知道太尉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蛮子挥了挥手,示意那汉人老者站起身后,说道:“他的名字叫做吕嘉明,乃是跟随我多年的仆人,也曾经读过些书。”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哈剌章和脱因帖木儿,面露微笑的对吕嘉螟说道:“将你昨日和我说过的话和再说一次。” 吕嘉明转头看了看蛮子等众人,以汉话问道:“各位大人是否还在因当今圣上沉迷于女色,不思朝政为忧?” 蛮子,脱因帖木儿,哈剌章昔日都曾在元朝大都久居,也能听得懂汉话。哈剌章素来不喜汉人,闻言微微不悦,冷冷说道:“难道你还有什么法子不成么?” 脱因帖木儿闻言心中也是不喜,暗自想道:皇上的那些个荒唐事儿,实在是有损朝廷体面,不知太尉大人将此等情形告诉这么个奴才做什么? 吕嘉明缓缓说道:“目下辽东纳哈楚所部已然投降明朝朱元璋,若是明军和纳哈楚打得个惨胜,可能还会休养生息数年后再来北伐。可冯胜大军元气未损已然逼降纳哈楚,以小人所见,明年朱元璋的明军势必大举来犯。” 哈剌章皱起眉头问道:“难道今年之内朱元璋就不会来打咱们了么?” “断然不会。此时已然是六月间,草木复苏,战马脚力渐强。此处距离明朝最近大肆修建的坚城大宁足足有数百里地。其间多有荒漠戈壁,水源匮乏之处。明军若是来袭,也得全是骑兵,无法携带火炮等利器。朱元璋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挑这个骑兵战力最强的季节来犯?”吕嘉明沉声说道。 哈剌章和脱因帖木儿听得他言之有理,也忍不住微微颔首。 蛮子缓缓说道:“以你之见,咱们该当如何?” 吕嘉明抬起头来看了看蛮子,答道:“以小人看来,几位大人须得让当今圣上尽早参加围猎,以激励三军将士的士气,让士卒们看看大汗并非如传闻中的只喜欢歌舞。” 脱因帖木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伸手摸着短须丛生的下巴,眯起眼来看了看眼前这个吕嘉明,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想到:太尉大人身边的一个奴才,能看到这一点,倒也难能可贵。原来围猎是古代蒙古族的主要狩猎方式,同时也是可汗、大将们练兵的好方法。大型狩猎,往往要在方圆几十华里建立大的包围圈,由首领按照事先的安排对野兽进行大规模的围猎。在这当中,每个参与者都各施其职,整体配合非常严密,俨然一场有组织、有秩序的游戏,又像一场事先安排好的军事演习。所以打大围历来就为北方各游牧部族的酋长所喜欢。当年蒙古大汗狩猎多达几万人,历时数月,其气势甚是宏大,此时的猎队也就是军队。到了晚上,士兵们用篝火把包围圈的轮廓显示出来,设四、五层岗哨把守。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将野兽挤压在中心,包围圈越来越小,密度也越来越大,野兽都恐慌甚至疯狂起来,互相扑食,自相残杀。大汗总是身先士卒,亲赴最困难的地方,像打仗一样详细部署。所以这种狩猎实际上就是一种练兵。蒙古骑士吃苦耐劳、骁勇善战,是与这种大型的狩猎活动分不开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狩猎方式也是古代蒙古人的练兵一绝! 哈剌章内心自然深深赞同吕嘉螟的话,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这数年之间,我和太尉大人屡次恳请陛下参加围猎,都被他以身体不适,不能出行加以推脱。陛下被佞臣所惑,只怕提起围猎之事就又要说身子不舒服了。我等身为臣下的,又能奈何?” 吕嘉明闻言微笑摇头,沉声说道:“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此等事情也需要讲究一个手段才行。” 蛮子轻轻咳嗽一声后问道:“以你之见咱们该当如何?” “敢问目下圣上最为宠爱的是哪位妃子?”吕嘉螟看了看哈剌章后问道。 脱因帖木儿闻言心中微微不耐,冷冷说道:“目下陛下最为宠爱的妃子自然就是淑妃。你有什么话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 吕嘉明转头看了看蛮子,突然微笑道:“素闻这位被陛下宠爱的淑妃容貌极美,亦且颇晓事理,太尉大人何不找个机会,向她陈明今日朝廷危如悬卵的形势,让她劝解陛下参加围猎,振作军心士气,将心思多多放在军国大事上。不是比几位大人犯颜直谏要好得多么?” 脱因帖木儿和哈剌章闻言不由得双眼一亮,转头对蛮子同声说道:“太尉大人,下官等也觉得此举可行。” 蛮子微微颔首,心中却是暗暗叹气忖道:想我等蒙古骑兵扫灭众国,横行天下。不料今日军国大事倒要依赖一个妇人女子向陛下建议。想到这里,内心中不自觉的涌起一阵悲哀之意。 脱因帖木儿听了这吕嘉螟的计策后大为赞同,念及振兴元朝重返中原的平生之愿,突然问道:“目下我等虽有大军二十万,陛下却依旧不思进取,不愿反攻中原,你可有什么良策?” 吕嘉明闻言皱起眉头来说道:“小人心中思虑已久,有些谋划,只是怕几位大人听了之后会大大生气。” 蛮子鼻中微微哼了一声说道:“两位大人乃是位高权重之人,岂能没有这点肚量?只要能重新振兴我大元,言语间冒犯又有什么?”他素来知晓两个属下骨子里绝不会喜欢汉人,今日也是故意让吕嘉明提出说服北元皇帝参加围猎的计策,折服两个手握重兵的大将,让他们合计决定日后如何振作元朝的大计,是以有此一说,言语间用了一个小小的激将之法,免得脱因帖木儿和哈剌章等下听得什么令其不快的言语后当场发作。 脱因帖木儿听蛮子如此说,忍不住笑道:“只要能让陛下振作起来,你就是有什么言语冒犯之处,我等也恕你无罪。” 吕嘉明听得蛮子如此说稍微放下心来,沉吟片刻后沉声说道:“各位大人可曾想过,为何自元世祖陛下入主中原后,自他以下的各位皇帝都不太管朝政么?”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接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历代元朝的皇帝陛下,入主中原之后,不知不觉中已然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渐渐失去了草原上勇猛善战的生活方式,弄得和昔日南宋历代的昏君皇帝一般,只喜享乐。” 脱因帖木儿和哈剌章听得他公然非议昔日的元朝皇帝,忍不住心中大大不快,只是碍于方才所作的承诺,再加之心中明白这南蛮子说的话颇有些道理,也只有强自忍耐,默然不语。 吕嘉明眼见他们没有发火,胆气略壮后沉声接道:“即便是再强悍的狼群,进入羊圈之后和羊生活日久,也会沾染上羊的习性。其实以小人在草原上生活这许多年的经验来看,狼群无疑是这草原上最富有智慧、军事才能和顽强不屈的性格的动物群体。就以各位大人狩猎敖高瑙的配合方式,不就和狼群狩猎一般么?原来蒙古人因为狩猎动物的不同,也分为了数种。蒙古人称公黄羊为敖高瑙,称母黄羊为西日嘎勃,称黄羊羔为英金嘎。打黄羊围,是一种赛人、赛马和赛狗的绝妙游戏。因为黄羊跑得比较快,所以在围猎时选择的都是宝马良驹,技巧难度也较大。” 海兰达不怎么通晓汉语,但也能依稀听出这吕嘉螟似乎说什么自己部族猎取黄羊和狼群狩猎什么的玩意儿,不由得脸色一沉,朝自己的上司脱因帖木儿问道:“大人,他说什么来着?” 脱因帖木儿皱着眉头以蒙古话复述了一遍后,只见海兰达面上显出冲冲大怒的神色,伸手指着吕嘉明怒骂道:“你竟敢将我等祖先自古流传下来,尊贵神圣的狩猎仪式比作狼群这般畜生?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伸手就要去拔刀。 原来豺狼是本性狡猾且凶残的动物,草原上生活的牧民最怕它来糟蹋自己的畜群,人们积累了丰富猎狼的经验,通过一些巧妙的方法既为草原除了害,又保护了自己的畜群。故此各部族的牧民无不将狼群视作不共戴天之仇的死敌。 “够了,海兰达,你且退出帐去。”太尉蛮子面色一沉下,对海兰达疾言厉色的斥责道。 海兰达性子素来强项,否则也不会在昔日自愿领兵数千前去辽东蹈险,援助纳哈楚以抗明朝大军,听得蛮子的斥责后,厉声说道:“我等蒙古好汉,素来将箭术超群的骑士称为草原雄鹰,岂有将豺狼比喻自己族人的?末将万万不能心服。”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含沙射影 脱因帖木儿听得这吕嘉明竟然如此说话,心中也是大怒,只因他身居高位,且一门心思就是振兴元朝,再次入主中原,今日眼见这吕嘉明先前所说,让皇帝陛下参加围猎以激励三军士气的法子还颇有些可取之处,不愿因小失大,这才强自忍耐下伸手拉住了海兰达,对他温颜说道:“今日以军国大事为重,你且出去吧。” 海兰达心中虽则愤怒,毕竟乃是统军将领。此时上司脱因帖木儿的话对于他来说,无疑乃是必须得尊奉的军令,无可奈何之下狠狠瞪了一眼吕嘉螟后,忿忿不平的转身大步走出帐去。来到大帐外,朝地上重重唾了一口,低声喃喃咒骂道:“一个奴才竟然敢骂咱们是狼,身为一个汉人,骂自己的同族是羊。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条狗都不如的东西而已。”脑海中回想蓝玉夜袭庆州之后,自己被关在城门外,眼睁睁看着明军士卒在城头绞杀果来手下元军的凶悍之态,自己率军追杀宁王朱权等几人,反倒在山坡山坡上给他们利用地形一阵石头猛砸的惨状,暗自忖道:以我看这些南蛮子比狐狸还要狡猾,哪里象羊了?咱们草原部族勇士,崇尚的是鹰,视作亲人的牲畜也是马,豺狼这种畜生禽兽能和咱们比么? 海兰达如此恼怒倒也不足为奇,原来八月份是动物的“嫩蹄季节”。因为这个时候正是蒺藜出硬刺的时候,所以野兽们在上面奔波,蹄掌都磨得薄薄的,跑不了远路。所以是撵狼的最好时机。若是到了九月寒露,其蹄掌就硬了起来,追赶也不那么容易了。每到这个季节,猎人们就事先做一个精心的安排,在狼经常出没的地方形成一个包围圈,边侦察边往小缩。到了一定程度,派人进去惊吓狼群,狼自然是四散逃窜。猎人们欲擒故纵,散开一个缺口放它们跑,同时派一人骑快马追赶,接着再换第二匹,两三匹快马换下来,狼就顶不住了,爬在地上瞅着追赶它的猎人。 这时另一个猎人悄悄跑到它身后,用马棒冲狼的后脑勺将其打晕,然后用鞭杆捅进嘴里,用鞭梢把嘴巴捆住。就可以活剥皮了。有经验的猎手在猎狼时候,往往是先追赶一阵,当它力气不支的时候,飞马擦着狼的身边,故意让狼咬住自己蒙古袍的下摆。就在这一瞬间击中他的鼻梁,一棒打死。遇到有仔的母狼,就先将母狼打死,然后烟熏其洞穴,熏死狼仔。需要指出的是,在此期间,必须先打死母狼。倘若打死了狼仔而漏掉了母狼,后者就要进行疯狂的报复,事后往往要死很多的牲畜。由此可见草原牧民无不将那些时时刻刻威胁自己和牲畜性命的视作心腹大患狼群,将猎杀狼群视作部族勇士最能证明自己英勇善战的荣耀之举。 大帐之中,吕嘉明眼见方才海兰达勃然大怒之下几乎拔刀杀死自己,心中惊惧不安,面色也显得颇为苍白,眼见这个横蛮的北元将军离帐而去后,轻声说道:“小人只是做个比喻,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脱因帖木儿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暗自忖道:你这言语之间将汉人比作是羊,换了是我二十岁之前也会如此想,可我大哥扩廓帖木儿,素被称为大元有数的名将,和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这些人交战厮杀无数次,那也是败多胜少。我真看不出现在朱元璋那个老儿的明朝哪里象羊?想到这里,沉声说道:“好了,不要说你那羊和狼的故事了。说说明军来袭的事儿吧。” 吕嘉明沉吟片刻后道:“以小人所见,首要便是劝解陛下参加围猎,激励三军士气。洗涤自南宋汉人那里,数代以来沾染上的那些崇尚享乐的风气,恢复昔日蒙古铁骑的骁勇善战之风。其次就是囤积粮草,整军备战。”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看了看蛮子,微笑接道:“以小人所见,贵力赤,阿鲁台,马哈木三人虽则也是对陛下的旨意颇有些阳奉阴违,却依旧不敢公然反叛。届时和明军交战之际,不如就让马哈木的卫拉特部族充作先锋,和明军厮杀。” 蛮子,脱因帖木儿,哈剌章三人闻言双眼不由得一亮。 哈剌章轻轻咳嗽一声后沉声说道:“以我看来,贵力赤此人的乞儿吉斯部族兵力在三族中最为雄厚,人也最是嚣张跋扈。为何不让他充作先锋,趁机削弱,倒要让马哈木打头阵?” 蛮子轻轻摆了摆手,轻笑道:“以本官看来,三族中这个被称为“林中百姓”的卫拉特部族兵力虽然最少,但其自成吉思汗之时起,素来彪悍善战,决不可小觑。而且马哈木此人才智虽则平庸,但他那个儿子脱欢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不能不防。最为重要的是卫拉特部族的领地就在咱们的北面不远,只要他不肯尊奉陛下的旨意,咱们索性就许诺阿鲁台和贵力赤,让他们瓜分卫拉特部族的领地,和咱们合兵灭了卫拉特部族,想来他们也会觉得很乐意。” 脱因帖木儿和哈剌章闻言不由得相视一愣,得意的大笑起来。 朱权,朱棣在蓝玉的率领下,引着三千明军士卒晓行夜宿。历时一个多月后,已然过了北平。已然来到了大宁境内,放眼望去,只见沟壑纵横,山峦起伏,地貌复杂,整个地势南北高,中间低,由东向西逐渐倾斜。南北群山环绕,中部丘陵、垣川交错,昕水河由东而西横穿县境,注入黄河。 朱权眼见此处颇为复杂的地势,心中暗自忖道:当初冯胜元帅和傅友德将军选择大宁作为要塞,果然不错。此处地势复杂,沟壑,河流,山地,平原之处兼而有之,乃是阻击游牧部族骑兵,防卫北方诸省的绝好之处。 原来他上次跟随冯胜征讨纳哈楚,也曾从这里路过,但上次没有经历沙场征战,还只能说是懵懂无知,经历和元军在庆州的厮杀之后,已然深深体会到游牧部族的骑兵冲击力虽则强大,但也须得依靠平原那等利于展开的地形,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再厉害的骑兵,面对狭窄的沟壑,居高临下的山地和坚城,那也是没有了用武之地。 一日之后的午后时分,朱权一行终于来到了大宁城下。只见远处城墙已然被加高了许多,和昔日跟随冯胜北征之际,初见之时已然不可同日而语。城头上蚁群般的民夫依然在忙碌不休,加筑城墙。 朱权骑着“乌云盖雪”,来到城门之外。迎面前方一个身穿甲胄,年岁约莫接近四十的中年将军率领一队军士策马而来,躬身对朱棣,朱权,蓝玉道:“下官郭英参见两位殿下,蓝将军。”正是冯胜挥军北归之后,率领三万士卒,二十万民夫继续修筑大宁的前军都督府佥事武定侯郭英。 蓝玉点了点头,让王弼率领三千士卒在城外扎营,自己和朱棣,朱权二人率领千户平安以及手下的卫士进城。 半个月后,各卫所调集的大明骑兵已然陆续到达大宁城外扎营。 黄昏时分,帅帐之中,蓝玉居中而站,身前立着王弼,郭英,都督佥事耿忠、孙恪。一侧端坐着宁王朱权和燕王朱棣。 蓝玉看了看那副皇帝朱元璋所赐的地图,霍然转过身来对众将沉声说道:“传我的将令,自今夜开始,所有骑兵将战马栓于帐前,和衣而睡,不得取下甲胄。所有弓箭,战刀等兵器全部置于身前。十五万大军不得进城一步,不得有违。” 三十余岁,容貌略显粗豪的孙恪皱着眉头问道:“目下已然开始进入雨季,此后经常会下雨。大宁城中也能驻扎一部分人马,不如让弟兄们轮换着进城过夜吧,也免得在这野外风吹雨淋的。”原来此时大军野外宿营的帐篷遇到雨大之时,常有漏雨的情形,睡到半夜身上被弄得湿淋淋那也是家常便饭。孙恪也是军中宿将,素来爱兵,不愿手下的士卒过于遭罪,是以有此一说。 “下雨?就是下刀子,不得本将军令,也不许进城一步。”蓝玉冷冷说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锦衣卫同知曹文斌接道:“你等锦衣卫也是大明朝的士卒,负责两位殿下的安危,自然也留在军营之中吧。” 朱权和朱棣二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忍不住微微苦笑。 朱权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暗忖道:这只蓝螃蟹明里和曹文斌说,其实就是含沙射影,怕我和朱老四溜进城里去睡觉罢了。 郭英,耿忠,孙恪眼见宁王和燕王,以及皇帝亲军锦衣卫的首领曹文斌都没有说话,心中纵有微微不悦,也只得躬身凛尊军令。 夜半时分,朱权正睡得香甜之际,耳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心中顿生警觉,伸手取过身侧的长剑,走出营帐一看。只见不远处千户平安等一伙数十个手持火把,提着战刀的明军士卒在身穿甲胄的蓝玉率领之下,来到几个明军歇息的营帐之间。 随着蓝玉一声令下,王二虎等卫士便即如狼似虎般冲进那些已然漆黑一片的营帐之中。随着一阵喝骂和拳打脚踢之声,抓出一个精赤着上身的明军士卒来,立即按到在地,绳捆索绑。 蓝玉率领几个卫士走过朱权身侧的营帐,转头看了看一侧营帐中走出的马三保,景骏,司马超等三人都是手提刀剑,身穿衣甲,一言不发,沉着脸疾步离去。 朱权忍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马三保等三人笑道:“你们还算机灵,若给蓝玉捉了去后,只怕又要吃数十军棍才能罢休。” 第一百七十六章 :孤军深入 第二日黎明时分,蓝玉突然在中军大帐击鼓聚将。朱权,朱棣等昨夜给他闹到半夜,此时好梦正酣,听得这鼓声也只得强打精神,迅速朝蓝玉的大帐赶去。 帅帐之中,蓝玉手持马鞭来回踱步,一双眼睛略带血丝,显见得昨夜一直忙着抓人,根本就没有睡觉。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棣,朱权,王弼,郭英,耿忠,孙恪,曹文斌等人陆续来到了帐中候命。 蓝玉两道凛然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遍,突然将手中马鞭在空中虚挥一记,发出“唰”的一记破空之声,冷冷传令道:“即刻让军中所有百户,千户牵着战马在城墙下列队集合。” 半个时辰之后,十五万大军中的百户,千户尽皆在城墙下列队集合。一面抬头看着城墙上的主帅蓝玉和几位将军,一面心里暗暗咒骂昨夜那些在蓝玉指挥下冲进军营四处拿人,吵得人半夜都睡不安稳,千户平安麾下的亲兵卫队士卒。 蓝玉在城头看了看下面的列队肃立的明军,突然转头对城下的平安传令道:“将那些昨夜抓来的人给本帅带过来。” 不一会儿之后,数十个给五花大绑,精赤着上身的明军士卒垂头丧气,在亲军士卒的推搡下自军营中疾步而来。个个鼻青脸肿,显见得昨夜给抓捕之时,没少吃拳打脚踢的苦头。 王弼看了看城下的那些士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暗暗忖道:此次咱们大军远征漠北,风险极大。蓝将军此举杀鸡儆猴,倒也是事出无奈之举。想到这里,也就默然不语,并不出言劝解。 原来右副将军武定侯郭英,都督佥事耿忠、孙恪几人也都是大明朝九边重镇独掌一方军权的将领。特别是郭英,昔日跟随朱元璋屡立战功,数年前跟随颖国公傅友德平定云南后,晋封为武定侯,他的小妹就是洪武皇帝的妃子宁妃,朱元璋第十子鲁荒王朱檀。 蓝玉斜睨了一侧的郭英,耿忠,孙恪几人一眼,对城墙下的平安说道:“将那些普通士卒给我拖到在地,狠狠打上二十军棍。” 随着平安一声令下,王二虎等一干如狼似虎的军士扑上前来,将大部分绑缚的普通士卒横拖倒拽在地,排列成一排,挥起手中的军棍狠狠猛击而下,将数十个受刑的士卒直打得鲜血横飞,惨叫连连。二十军棍下来之后,饶是这些士卒皮粗肉厚,也有不少疼得晕死了过去。 蓝玉眼见行刑完毕,手指着那剩下的十余个百户,千户的军官,疾言厉色的吼道:“昨夜本帅传下军令,让所有将士不得脱衣卸甲,你等身为官长已然身犯违抗军令之罪。”说到这里,右掌如刀锋般在空中虚劈而下,转头对平安沉声说道:“将这些剩余的人给本帅当众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那些个百户,千户本以为自己最多多挨上十记,二十下军棍,此时听得主帅蓝玉竟要将自己斩首示众,顿时骇得瑟瑟发抖,惊慌失措。 郭英,耿忠,孙恪听得他只以此等小事便要取人首级,也不由得惊呆了,面面相觑之下正想说话,只见蓝玉右手突然一抬,肃然说道:“本帅乃是皇帝陛下亲封的征虏大将军,手持太子殿下亲授的符节和斧钺,拥有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这些人不遵本帅军令,死不足惜,你等有何话说?” 郭英,耿忠,孙恪听他这般一说,不由得哑口无言,心中暗暗叹息下沉默不语。蓝玉拥有节钺,无异于拥有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权。不要说杀这十余个百户,千户,就是自己犯了军法,蓝玉要砍掉脑袋那也是理所当然,没有丝毫不妥之处。 朱权在城头之上看着下面那一列跪倒在地,骇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百户,千户,看着手持钢刀站在一个待刑之人身后,手举钢刀的王二虎,不由得心中暗暗叹息。自从上次和蓝玉大军遭受海兰达麾下元军夜袭之后,他已对军令对于一支军队的作用有了切身体会,此时自然明白蓝玉是眼见目下十五万骑兵中,绝大部分士卒不是自己的麾下,有心借整肃军纪的机会整合这只大军,以形成最为强大的战力,迎接即将到来的北伐和恶战。故此他的内心中也不觉得蓝玉如此心狠手辣的立威举动有何不妥之处,也就沉默不语。 燕王朱棣心中暗暗冷笑忖道:看来太子殿下在“遣将礼”之时和蓝玉所念,王维的那首《少年行》作用还当真不小,蓝玉这小子是诚心将这十五万大军锤炼成昔日冠军侯霍去病手中的大汉铁骑一般的虎狼之师,一战而扬名天下。 城墙下,手持钢刀肃立待斩之人身后的王二虎,眼见自己身前瑟瑟发抖的那个千户,心中也是略微不忍,握刀的双手也是微微发抖。假若身前之人乃是元军鞑子,他就是砍一百个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眼前之人毕竟乃是同属明军的袍泽弟兄,念及此处顿时有些下不去手。 蓝玉长长吁了口气,伸手拔出腰侧的长剑,对城墙下噤若寒蝉,列队观望的明军百户,千户怒吼道:“今日我杀了他们就是让你们记得一件事情,在我蓝某的麾下,由今日此时起,你等睡觉也须得睁着一只眼睛,犹如置身于草原之上,群狼环伺之下。去到草原之后,我们就没有什么火铳,没有大炮,没有这坚实的城墙可以依靠,只有胜利才能让更多的弟兄活着回来。所以下一次,不论是普通士卒还是当官的,违抗军令者只有死路一条。”说到这里,将手中长剑斜劈而下,以充满肃杀的语气喝道:“给本帅斩。” 王二虎听得主帅蓝玉的言语,暗暗叹了口气,硬起心肠猛一咬牙,挥刀砍下,鲜血立时溅得满身都是。 蓝玉眼见行刑完毕,疾步走下城墙,来到那些列队的明军身前,缓缓踱步下一个一个的挨个看去。在他一双毫无情感的目光扫视下,一众明军无不心生凛然之意。朱棣,朱权等人也一片沉默的尾随在蓝玉身后。 突然之间,蓝玉驻足在一个手牵马匹的百户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和他身侧的战马,扬手挥起马鞭,狠狠在他肩头抽了一记。 那百户猝不及防之下给他马鞭猛抽,疼痛之下险些蹿了起来,双眼看着前方不远处那十余个身首异处的受刑之人的尸首,这才强自按耐了下来,不敢动弹。 蓝玉鼻中冷冷哼了一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本帅为何要鞭挞你?”也不待对方答话,以手中的马鞭朝那百户斜指,口中接道:“你为什么要长那么胖?” 朱权眼见蓝玉如此说话,忍不住仔细一看,只见这百户一张团团的圆脸,身材的确是有点发福,心中暗暗好笑忖道:胖也不是什么罪过吧?蓝螃蟹还真是横得可以。 百户听得蓝玉这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的责问,忍不住面露苦笑,作声不得。 蓝玉又指了指百户身侧的战马,疾言厉色的问道:“你的人长这么胖,马却又那么瘦,如何打仗?给本帅骑上军马来回奔驰几趟。” 百户闻得蓝玉传令,只得翻身上马,纵马在城墙之下来回奔驰起来。 “够了。”随着蓝玉的一声暴喝,百户这才策马而回,来到了蓝玉身前下马。 蓝玉看了看身侧那些依然列队的明军,又看了看那个已然有些微微喘气的百户和他的坐骑,突然说道:“你这么来回奔驰两次,人和马都累得不行,若是在草原上遇到鞑子了怎么和别人拼命?” 朱权闻言心中不由自主的一沉,暗自忖道:看来蓝玉这家伙虽则横蛮,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哪怕一个骑士只是身子重上十余二十斤,但这般纵马奔出数十里,战马所承受的体力消耗也绝对比一个瘦削的骑士大上不少,骑兵的战斗力完全依赖于马匹,马都累得跑不动了还怎么和精于骑射的元军作战? 百户眼望这个横蛮之极的主帅,苦笑说道:“回禀大帅,小的和手下的百余弟兄乃是负责做饭的伙夫,日常操练少了些,是以战马也动的少,难免有些瘦弱。” “鞑子杀过来砍你脑袋的时候,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什么做饭的伙夫。所以你必须玩刀胜过玩锅铲。还有你这身子两个月之内,须得给我瘦下来,若是两月之后还这么胖,我就用刀给你减掉脖子上这十余斤的无用之物。”说罢伸手指了指那个百户的脖子。吓得那人心惊肉跳之下连连点头称是。 蓝玉继续迈步朝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大声说道:“从现在起,你们的战马就不再是昔日的牲口,而是你们的兄弟姐妹,你等须得将其好生看顾。两个月后若再是什么人肥马瘦,就领受本帅的无情军法。”一面说着话,一面还伸手拔出那些明军腰侧的战刀查看,凡是刀锋不够锐利,甚至是有些生锈的,无一例外的都吃了当头一鞭。 待得巡视一圈之后,蓝玉又重新走上城墙,对下面的明军怒吼道:“时刻记得你们将要去面对的蒙古鞑子,比豺狼还要凶恶,而你们就只能成为一群更为凶悍的猛虎和豹子,睡觉的时候也须得随时准备和鞑子拼命,才能活着走出草原,活着回来。” 朱权眼望头顶的苍穹,心中暗暗忖道:大明的骑兵也就是这么十五万而已,但我们需要面对的却是二十万左右蒙古骑兵,还有脱欢,贵力赤,阿鲁台那些犹疑不定的三个部族。咱们没法携带火铳,火炮,更没有坚城作为屏障,孤军深入下更没有援军,当真凶险难测。 第一百七十七章 :精锐之师 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朱权看了看师傅秦卓峰,沉声说道:“趁着蓝玉在此整训大军之际,咱们须得找到风铁翎所部的那数千骑兵才是。” “老疯子昔日在辽东既要防备纳哈楚手下的元军,又要提防蓝玉这小子,驻扎之地该当十分隐秘,要找起来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秦卓峰皱起眉头说道。他和那个昔日误打误撞下救了朱权,徐瑛性命的风铁翎,早年都曾在陈友谅麾下的义军效力,乃是过命的交情,自然而然的将其呼作“老疯子”。 朱权挠了挠头,突然回想起自己和风铁翎遭遇之际,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姐夫,驸马欧阳伦手下那个奸商沈鹏,正在和风铁翎交易食盐,也许自沈胖子那里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想到这里,就和秦卓峰二人一起朝蓝玉的帅帐走来。 蓝玉正在大帐之中和王弼,郭英等人商议着训练士卒的事儿,听得手下亲兵禀报说宁王求见,便即吩咐请他进来。眼见得秦卓峰大大咧咧的也跟着步入帅帐,也不着恼,一脸平和之色的朝他拱了拱手,显得颇为恭敬。他虽是骄狂横蛮,但上次征讨纳哈楚之时,曾亲眼目睹秦卓峰和脱欢手下的卫拉特部族高手舍命相搏,后来自己夜袭庆州得手,也是依仗了秦卓峰施展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刺杀了元军主将,那个狡诈沉稳的平章果来。是以看这个身负绝顶武功的师傅,倒是比徒弟还要顺眼许多。 听完朱权所说想去亲自招降风铁翎的事儿后,蓝玉微微颔首同意。他在应天之时,曾得洪武皇帝朱元璋旨意,要他尽力招安这一干昔日陈友谅的部属,此时自然也不会出言反对。 “听闻他们行踪诡秘,殿下打算如何着手寻找?”蓝玉皱着眉头问道。原来此时的辽东之地,虽是沃野千里,但因纳哈楚在辽东肆虐多年,依旧是地广人稀,要在这么大的范围内去找这只为数数千,来去如风的骑兵,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 待朱权说出要找沈鹏想法子的打算后,王弼身侧的郭英目光一闪,沉声说道:“自上次冯胜元帅降服纳哈楚,“兀良哈”三卫人马后决意归顺咱们大明朝廷之后,陛下已然下旨在大宁开设榷场,以利于目下归顺我大明天朝的辽东各大小部族到此交易茶马,食盐等物。目下榷场虽则还未能建立起来,但再过几日就是民间商人和各族牧民交易的集市之时,到时候去寻那沈鹏想来也不为难。” 虽则茶马交易乃是朝廷所明令禁止,但因为驸马欧阳伦所娶的妻子乃是马皇后亲生的安庆公主,算得是朱元璋最为疼爱的女儿。故此朝中自冯胜以下的开国元勋,到各处边军将领,多多少少都得给这位驸马爷一些面子。目下辽东平定不久,心生畏惧之下,几乎还没有其他的内地商人来到辽东和部族牧民交易,沈鹏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垄断了所有的边境交易。每次只管将货物运到大宁销售,不再象以前那般劳师动众的以车队运去兀良哈三卫的领地交易了。 朱权听得郭英这般说,也就安下心来转身离去。 数日之后的集市之时,朱权让马三保去城中寻找到沈鹏的的所在,并且特意交代他要去城里寻一处酒楼和沈鹏吃顿“便宴”商谈要事。对酒楼的要求只有八个字,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一个多时辰后的午时,朱权找到朱棣,和秦卓峰,马三保等人充满期待的朝城中如狼似虎般的行去。 蓝玉整训大军以来,军规极为严厉。朱权朱棣虽则身为亲王,眼见蓝玉每日里也是和普通士卒一般吃着粗粝的吃食,也就强自忍耐着一直留在大军营地中受苦,不敢公然的去城中享乐。此时借着“奉旨办事”的由头,自然都希望能痛宰这个肥得几乎流油的沈胖子一顿。朱权目下已然打定主意和朱老四同舟共济,此事也就不想瞒他,相携同往,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隔阂,对彼此不利。 大宁乃是明朝北部规模最大的城市,因为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即使是纳哈楚肆虐辽东之时,也被明朝重兵牢牢镇守。昔年也只是偶尔受到小股元军袭扰,一直未曾遭受兵火之灾。城中人口密集,足足有十万以上的老百姓安居乐业,虽则远远无法和应天那等繁华的京师之地相比,却也是充满了勃勃生机。 城中最为豪华的酒楼“鸿宾楼”大门口,沈鹏皱着眉头暗自想着心事。脑海中回想起昔日这个横冲直撞的宁王殿下,竟然胆大包天的和自己远赴辽东“兀良哈”三卫之中,闹得四处鸡飞狗跳,归来之时给海兰达那伙元军追杀的凶险之处,犹自后怕不已。转念想起这位殿下赖账之时的“理直气壮”和横蛮之处,也不禁心中苦笑,暗暗祈祷这位自己万万得罪不起的小祖宗,莫要再给自己出什么难题。原来前些日子里,他已然接到自己东家,驸马都尉欧阳伦的亲笔书信,要他好好结交于这两位目下正受皇帝陛下宠信,日后极有可能掌握军权的燕王,宁王。是以今日在百忙之际,听得马三保传讯后也只得挤出时间来宴请两位殿下。 沈鹏远远的看见朱权的身影,疾步走上前来,强颜欢笑的躬身道:“草民沈鹏,参见两位大人。”他乃是极为圆滑的商贾之人,眼见朱权,朱棣身着便装而来,也就不再以大礼参拜两位王爷,以免当众泄露了他们的身份。 朱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笑道:“许多日子不见,你倒似乎又发福了。”他曾和沈鹏相处多日,算得是共患难之交,是以言语间也显得颇为亲热。 朱棣闻言不由得暗暗皱眉,心中哭笑不得的忖道:朱权这个小子,全没半点王爷的架子,和此等商贾低贱之人结交,竟是脱略行迹,全没半点礼数。一会儿拿刀子和鞑子拼命,一会儿和人拍肩搭膊,全不似个王爷,倒跟个绿林草莽之徒一般。他哪里知晓朱权整日里和师傅秦卓峰,徐瑛相处,身上不知不觉间沾染了许多江湖习气,只是面见朱元璋之时才装得循规蹈矩一般而已。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做事无人管。来到辽东离开军营之后,那股子散漫惫懒劲儿不知不觉就流露了出来。 沈鹏微笑着恭请两位王爷登楼。来到三楼后,朱权,朱棣和沈鹏自去坐了早已订好的雅间之中密谈。秦卓峰对燕王朱棣始终也存着那么两分戒备之心,听得张玉,司马超二人方才一路之上总是在吵吵着要来斗酒,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叫了几坛上好的佳酿,和他们在雅间外的一处坐下,开怀畅饮起来,有心治治这两个自称海量的毛头小子。 朱权端起伙计奉上的热茶浅酌一口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沈鹏,突然失笑道:“沈掌柜目下乃是姐夫手下最为得力之人吧?如何还是这般省吃俭用,节衣缩食?”说罢伸手指了指沈鹏身着的布衣。在他想来,沈鹏目下垄断了辽东各部族的茶马,丝绸,食盐等交易,乃是动不动就能调动数万两银子的商界大佬。这般朴素的布衣打扮,倒是和自己以前那个世界中,坐豪车,穿名牌,威风凛凛的ceo相去甚远。难道这就是古代人所说的财不可露白么? 朱棣方才一路之上已然听说了这个沈鹏和自己的妹夫,驸马都尉欧阳伦的关系,此时听得朱权这般说,自然也毫不为奇,心中暗自忖道:欧阳伦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不显山露水,只是交游广阔而已,不料竟有如许胆量和气魄,公然在此等辽东之地,做着违反朝廷禁令的茶马交易,由此看来蓝玉,王弼,郭英等边军将领,只怕都在这等暴利的茶马交易中各自有自己的份子。看来回到应天之后,倒要在这位手眼通天的妹夫身上多打打主意了。 沈鹏闻言不禁苦笑,缓缓说道:“难道殿下不知么?咱们大明朝讲究的乃是士,农,工商。但凡有点志气的少年都是寒窗苦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博取一个功名。我等商贾之人不但不能参加科举应试,且不能穿着绸制衣衫,即使和寻常农夫有了争执,打起官司来,那也是咱们吃亏的占多。哪怕家资巨万,见了那些身无长物的秀才,举人,也是立马矮上半截,更别提什么平起平坐了。” 朱权此时正在喝茶,闻得此等言语,不由得大是诧异,呛得连连咳嗽下强笑道:“难道你整日里贩卖许多丝绸给部族牧民,自己却不能穿着绸衣么?”他虽是知晓这明朝社会中商人的社会地位低下,但也还万万料想不到连穿件绸衣都会给人大骂,不由得出乎意料之外。 “想来殿下乃是身居王府,不知民间疾苦了。”沈鹏闻言不由得苦笑接道。 朱权摸了摸下巴,突然笑道:“其实以我所见,许多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呆子只会空谈道理,若是论起办实事的能力,只怕根本远远无法和你沈掌柜相提并论呢。”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想道:后世的那些发达国家,无一不是商业发达的国度。咱们大明朝在朱老爷子的治理下,首重农业和科举,倒对商人存有阶级歧视。科举八股的封建教育确是培养了不少的书呆子。象沈胖子这般,在辽东部族之间游刃有余的经商,绝不是读书能够读出来的本事。只论这份四处奔波,行万里路的见识,只怕朝中许多重臣也是万万不能相比。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亲疏有别 燕王朱棣心中心中虽是颇为赞同朱权的看法,却不会像他这般直言无忌,闻言心中不由得好笑,暗自忖道:你这话虽是大有道理,但假若在父皇面前说出口来,只怕非要给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沈鹏虽是圆猾的商人,但此时听得这位身份尊贵的宁王殿下竟然口出由衷之言,内心也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暗自忖道:这位宁王殿下虽则经常将人整治得哭笑不得,却还肯说两句真话。他对于燕王朱棣也是初见,远不如对朱权的熟悉。察言观色之下,对于朱棣更存了两份畏惧之意,对于朱权倒颇有些亲近之感。 待酒楼伙计上好酒菜退下后,朱权表面上兴高采烈的大快朵颐,心中暗暗忖道:昔日看那老疯子麾下数千黑衣骑士,将海兰达那个臭鞑子手下漠北元军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看来他这一支军队战力彪悍,完全可以称得上劲旅之师,招安攻打北元蛮酋之后,倒要想个法子将其牢牢掌握在手中,待得日后我和朱老四分封为藩王之后,有一支属于自己嫡系的军队捏在手里,那才不会成为菜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亲生经历了辽东之役后,已然充分体会到了在这个封建社会,一支精锐而只效忠于自己的军队,对于自己和朱棣这两个目下毫无实权的王爷来说,无异于保命的资本。想到这里,忍不住斜睨了一旁微笑不语的朱棣一言,心中念转道:朱老四这家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会打的算盘,他自然也会打,可惜军权这玩意儿我是不能和你朱老四共享了。打定主意后,故作若无其事的神态,和沈鹏明明白白说了想让他协助寻找风铁翎,招安他手下军队的想法。只是言语间对那支黑衣骑兵的战力和详细数量却是一言带过,对于他们出身自陈友谅麾下,倒是说了个明明白白,以便让这个精明的朱老四也心生顾忌。说完后还在桌下悄悄踢了沈鹏一脚,让他说话间放机灵点,莫要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出来。 沈鹏对朝廷中的局势一无所知,但却是最为注重利益的商人,闻言心中微微好笑,暗自忖道:前些日子中驸马爷的信中说要谨慎对待宁王,燕王两位殿下。看今日形势,两位殿下之间也颇有微妙之处,这位燕王殿下虽是沉默寡言,只怕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看来此事倒须谨慎从事才好。想到这里,口中含糊其辞的说道:“既是殿下吩咐,小人尽力而为便是。”一面说着话,一面吃着酒菜。 朱棣听他这么说,依旧是面带微笑,沉默不语,心中念转间想道:这伙昔日陈友谅麾下的汉军残部,昔日能在纳哈楚和蓝玉之间夹缝求存,可见其战力不俗。朱权这小子言辞之间闪烁其词,显见得也是打起了招安他们,收买人心的算盘。今日他相邀我一同前来,倒也颇存了示好之意,目下咱们二人互为臂助,和朝中那帮子酸儒斗,还是不要因小失大的好。想到这里,也就故作不知之态。 朱权看了看沈鹏,没好气的想道:沈鹏这厮倒也实际得很,已然算准了等会儿酒帐由他埋单,此时就急吼吼的想要将在酒菜上吃回去了。风铁翎那伙人乃是昔日跟随陈友谅的部下,也难怪沈胖子小心谨慎。哼哼,反正我要常驻大宁,若是你此事办不成,我日后就隔三差五的带着曹文斌和他手下一百来号锦衣卫,来寻你沈掌柜吃“便饭”,将你沈胖子活活吃成“沈瘦子”。心中打定主意后,也就不再说起此事,只管和沈鹏闲聊起来。 沈鹏乃是商贾之人,终年行走于江浙和辽东,算得走南闯北,阅历极广,说起各地的风土人情来,倒也让朱权,朱棣二人颇感新鲜。三人虽是各怀心事,酒席之上倒也一派其乐融融之状。 吃罢了酒席,朱权,朱棣朝外间走来,抬眼一看景骏等人所坐的那一桌,不由得都是一愣。 原来此时的桌边,司马超和张玉二人已然喝到了兴头之上,嘴里吵吵嚷嚷的推杯换盏甚是兴高采烈。桌边伏了一人,仿佛已然不胜酒力之下醉倒,赫然却是秦卓峰。 朱权心中暗暗纳闷,暗自忖道:师傅这个没有底的酒缸岂会输给司马超二人?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沈鹏,心中恍然大悟忖道:听师傅曾言道,他和那个风铁翎乃是故交知己,昔日同属陈友谅麾下义军。他们的身份在朱老四面前说起来颇有避忌之处。想到这里,故作若无其事的对景骏和司马超二人说道:“咱们先回军营吧,待师傅酒醒之后自回。”说罢和朱棣一同朝酒楼之下走去。 司马超下楼之际,醉眼朦胧的斜睨了依旧伏在桌上的秦卓峰一眼,一面打着酒饱嗝,一面不无得意的低低嚷道:“秦前辈的武功咱是服气的,可惜说到这酒量嘛,那就差了那么一点。” 沈鹏昔日曾亲眼目睹秦卓峰在将“兀良哈”三卫的首领喝得人仰马翻,自然也不会相信他今日会不胜酒力的醉倒,一面陪着笑脸恭送两位王爷下楼,一面轻轻摇头,心中苦笑道:刀山火海都不怕,就怕在秦老爷子面前自夸酒量大,日后有你的苦头吃。眼见朱权,朱棣二人走远,转身来到秦卓峰身边坐下。 秦卓峰听得朱权,朱棣等人下楼走远,也就坐直了身子,一面拿起酒坛喝酒,一面目光灼灼的看了看沈鹏,笑道:“老夫和风铁翎相识多年,你们生意上的往来时如何进行交易?” 沈鹏深知秦卓峰的手段,闻言面露恭谨之色的说道:“昨日风老前辈手下的兄弟进城来采买货物,小人正在忙活之际,就得殿下手下书童马三保召唤,这才赶来相见。那两位兄弟目下还在城中候着呢。” 秦卓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那你带老夫去见见他们。”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又看了看沈鹏,不禁笑骂道:“方才朱权也说了,此次是奉了皇帝老儿朱元璋的圣旨前来招安,你也无须这么多顾忌,弄得象做贼似的。” 沈鹏听他说得稀松平常,不由得苦笑,暗自忖道:殿下身为王爷自然是横行无忌,小人乃是商贾草民,如何敢和你们相提并论?心里虽是如此想,还是带领秦卓峰朝楼下走去。 大宁城南的悦来客栈中,一间上房之内,坐着两个打扮各异的汉子。 年龄约莫二十余岁上下,浓眉大眼,身材矮壮的一个青年抬头,看了看对坐那个年纪约莫三十余岁,作走方郎中打扮的中年人一眼,嘴里忍不住嘟囔道:“方大哥,小弟好不容易求得家父同意,跟随你出门来这大宁散散心。却整日价猫在这客栈之中,跟坐牢有何区别?不如咱们也出去逛逛吧?”说到这里,面上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哀求之色。 容貌瘦削,双目炯炯有神的那个郎中看了看这青年的满面哀求之色,也忍不住失笑,轻轻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来推开窗子,沉声说道:“目下明朝蓝玉率领大军十多万驻扎在大宁,虽说多半是为了对付漠北的鞑子,但咱们也不可不防,还是小心从事的为上。”刚说到这里,突然面色微微一变,伸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原来他师出名门,身负不凡武功,耳音远较常人灵敏,方才听得外间有一人的脚步声传来。 这客栈之中人来人往倒也平常,只是那脚步声走到自己居住的房门外停顿,顿时使得这郎中起了警觉之意。 年轻的汉子听得门上响起轻轻叩门之声,也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桌下钢刀的刀柄。 走方郎中看着大门沉声问道:“谁啊?” “小人沈鹏。”外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走方郎中闻得这的确是沈鹏的声音,略微放下心来,走过几步拉开大门一看,不由得一怔。只见门口除了沈鹏之外,还有一个年岁约莫四十余岁的青衣瘦小汉子大大咧咧的站在沈鹏身侧,一双逼人的目光冷冷扫视着自己,沉声问道:“老夫乃是风铁翎那个“老疯子”的昔日故交,今日来此是有要事想去见他。” 郎中心中惊骇莫名,犹疑不定,暗自忖道:这厮走近大门之际,我竟是一无所觉,只论这份轻功,只怕爹爹他也是远远不及。爹爹他们几位掌门背后也喜欢叫风叔叔“老疯子”,可当面之际也是客客气气的唤他老人家作风大哥,这厮看起来也不过四十余岁,会是风叔叔的昔日故交?原来秦卓峰内力深湛,是以乍一看之下,远较已然五十余岁的风铁翎年轻许多。 沈鹏本想转身离去,眼见这风铁翎的得力手下面露狐疑之色,不由得心中苦笑忖道:若是我此时匆匆离去,只会惹得他更加疑心。想到这里,迈步朝房中走来,径直去到桌边坐下,自顾自的斟茶喝了起来,默然不语。 郎中也是久历沙场之人,面色一整下泰然问道:“小人乃是一个给人看病的郎中,不知您老是不是认错人了?”说话之际已然暗运内力,全神戒备之下准备出手御敌。 “郎中给人看病用刀的么?”秦卓峰闻言哂笑,缓步走进房来,大马金刀的在八仙桌边一坐,伸手取过茶杯缓缓斟满,伸手轻轻在茶杯上摁去。 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此时端坐在秦卓峰身侧,面露惊骇莫名之态,桌下暗自握住刀柄的右手也是微微沁出了冷汗。 原来此时秦卓峰手中的陶瓷茶杯无声无息的缓缓没入了桌面小半,桌上依旧不见丝毫茶水,显见得那茶杯依旧完好无损。 第一百七十九章 :坐收渔利 郎中眼见秦卓峰这手惊世骇俗的内力,心知若是论武功,自己万万不是这古怪汉子的敌手,索性沉住了气,凛然不惧的笑道:“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您这一手虽是厉害,却不能说明来历。” 秦卓峰点了点头,一面将茶杯拿起,举到嘴边浅酌一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老疯子昔日在常遇春手下吃了大亏,也难怪你们如此谨慎小心。”说到这里斜睨了那郎中一眼,缓缓说道:“听你的脚步声,是出自“无影剑”门下吧?”突然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两分痛苦之色,缓缓说道:“二十多年前,老夫和方劲松等一干“白虎堂”兄弟,前去刺杀元军主将达鲁不花之时,去了十个人,回来的却只有我和方兄弟两个。我中了三箭,方兄弟也丢了一只右手。看你的内力火候已然有了方兄弟当年的六成,想来该是他的得意弟子吧?” “晚辈方青,乃是家父的长子,敢问前辈高姓大名?”那走方郎中听得秦卓峰的话,面上突然转为一片恭谨之色,饶是他生性沉稳,抱拳躬身问话之际,语音也施微微颤抖。原来昔日陈友谅一直未曾接受元庭的招安,是以他麾下的义军中,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远较朱元璋和张士诚为多,这些身怀武功的江湖人物依据武功智谋分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以方青的父亲方劲松昔日在江湖上的名头和武功,也只能分在“白虎堂”而已。而眼前这老者能明明白白的说出自己的武功来历,和父亲断臂的经历,可见昔日也是身属于义军中的豪杰之士。 秦卓峰转头看了看方青,叹了口气说道:“老夫姓秦名卓峰,昔日在江湖之上可没有什么名头。你爹跟老疯子还好么?” 方青笑道:“风叔叔和家父身子倒还康健。”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缓缓接道:“小侄此次乃是进城采买药物而来,前辈和家父,风叔叔多年不见,便和小侄一同前往,一叙故人之情吧。” 秦卓峰闻言笑道:“臭小子,到了此时不再怀疑老夫了么?” 方青闻言不禁苦笑,默然不语。 夜幕降临之后,蓝玉大军的连营之中。秦卓峰目视熊熊燃烧的炉火,举起葫芦来喝了一口酒,缓缓说出了和那方青相约,明日一早上路的事儿。 朱权默默听完后突然笑道:“此次就由我和师傅您一起去吧。”一面说着话,一面提起火炉上的已然烧得直冒白气的水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吹了吹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昔日若非风老前辈率军冲击元军,我和瑛妹早就死在海兰达那个臭鞑子手中了。此时“兀良哈”三卫已然归顺大明朝,辽东其余的各个小部落望风归顺也是迟早的事情皇帝自然不会容许一支昔日的陈友谅的残部继续盘踞在这辽东。此次他让蓝玉尽力招安风老前辈麾下这支骑兵后,再去攻袭漠北元庭,倒是颇有些借刀杀人,坐收渔利的味道。” “老疯子昔日曾经归顺过朱元璋一次,却反而给常遇春那厮坑杀了不少弟兄。若是他们不肯归顺,你又该当如何?”秦卓峰说到这里,突然转过头来,一双凛然的目光扫视着徒弟。 朱权看了看师傅,沉声说道:“若是风老前辈实在不愿率军归顺皇帝,那我也只能劝他们分散隐匿而居,万万不可再以数千的士卒之众出现在辽东之境了。一支不属于朝廷的军队,对于皇帝稳定辽东这个许多部族杂居之地,乃是有害无利。” 秦卓峰闻言不禁也摇头苦笑道:“看来咱们也只有到了地头再见机行事了。”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之时,由秦卓峰出手悄悄制住三个营帐外巡视的锦衣卫后,朱权和师傅便即大摇大摆的出了军营,来到城外换过了衣衫后,前往城外各族牧民交易的集市和方青汇合。 方青率领手下二十来个兄弟,昨夜就已经将满载货物的十辆大车收拾停当,眼见秦卓峰师徒到来,便即驱车和数百“兀良哈”三卫前来交易茶马的牧民同行北上,一路而行。 秦卓峰只说朱权乃是自己的弟子,隐去了他宁王的身份,方青闻言之下倒也不疑有他。 天色黎明时分,神色冷峻的蓝玉肃手立于城头之上,看着下面黑压压一大片麾下的骑兵在朱棣,王弼,郭英等人的率领下,跃马操练骑射和挥刀劈杀之术。耳中陡然传来一阵脚步之声,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腰佩绣春刀的汉子疾步而来,手持一张信笺,面上流露出几分气急败坏的惶急之色,正是此次奉皇帝圣旨,率领一百锦衣卫护卫燕王,宁王的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曹文斌。 曹文斌将手中信笺递给蓝玉,面上流露出几许苦笑之色,沉声说道:“大帅,宁王殿下不辞而别,你可知晓他的去处?”原来他也是先前才发现三个负责守卫宁王营帐的手下给人点了穴道弄晕在地,大惊失色之下冲进朱权居住的营帐后,见过了由宁王的心腹书童马三保转交的信笺,这才知晓他乃是自行离去。他奉旨在军中保护两位亲王,责任重大,当下便即匆匆赶来追问蓝玉,欲知朱权的去向。 蓝玉闻言略一沉吟后冷笑道:“这位殿下最是难缠,谁知晓他去了哪里,本帅军务繁忙也无暇他顾。”说罢都懒得伸手去接曹文斌手中的信笺,率领王二虎等一众亲兵下了城墙。他昔日曾得朱元璋的密旨,招降盘踞辽东的那支风铁翎的骑兵,此时听得曹文斌的禀告,已然猜知他此行多半是去寻找那支神出鬼没的骑兵去了。蓝玉生性高傲,素来不大看得起蒋贤,曹文斌这些活动隐秘的锦衣卫头子,也就懒得和他解释那么多,下了城墙后纵马率军疾驰,竟似扬长而去。 曹文斌身负护卫的重责,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率领五十来个手下锦衣卫纵马疾驰,赶去城外四处寻找,眼望无数结队离开大宁北归的牧民,心中不由得苦笑忖道:连个方向都打不到,如何去大海捞针?转念想起营帐中那三个依旧四肢麻软的手下,转念想道:这三个锦衣卫无声无息中给人制得动惮不得倒也罢了,只是穴道点了这许久我却依旧解不开,看来殿下身边还另有高人。想到这里,也只得无可奈何的率领一众手下返归军营。原来秦卓峰顾忌曹文斌的身份,一路随军前来辽东之时,都尽量避开了他的面,军中除了朱权的心腹和蓝玉,王弼二人以外,倒是无人知晓大军之中,这个假扮宁王亲兵之人,乃是这一个武功卓绝的江湖怪杰。 待得行出一日之后,朱权跟随的车队和那些部族牧民挥手作别,分道扬镳。 方青转头朝车队中一个弟兄点了点头后,只见那人率领着数个身手矫健的同伴跃下车来,牵马落后,一路消除车队所留下的车辙痕迹。 又行半日后,车队已然进入一片山区,道路越发崎岖。 方青一声令下后,车队戛然而止。朱权眼见此处山势崎岖,不见人烟,正在奇怪之间,却见方青对跟随他前去大宁的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低声说道:“你先行回去禀告风叔叔和我爹,就说二十年前同在义军白虎堂的秦卓峰前辈驾到。再叫些兄弟来前来搬运货物。”说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卧在车上闭着眼睛睡觉的秦卓峰一眼。原来他虽是对秦卓峰昔日也曾身在义军,和自己的父亲方劲松相识不再怀疑,但念及三万多老老少少的生死,依旧不敢大意,便叫麾下兄弟先行返回,禀告首领风铁翎和自己的父亲,以策万全。 秦卓峰哪里会不知晓方青的心思,依旧舒舒服服的睡在车上,连眼睛都懒得睁。 朱权等得无聊之下,眼见方青以及他一干属下颇有些警戒之色的看着自己,也就打消了去和他们闲聊的念头,学着师傅的样子,晒着太阳舒舒服服的大睡起来。 一个多时辰后,山坡上一群为数数十的人影鱼贯而来,只见这群人年纪从二十多到五十余岁不等,疾步走在崎岖山间,竟是步履如飞,毫不停顿,显见得个个都是习武之人。为首的乃是一个须发花白,手持钢刀的独眼老者,在他身侧的却是一个年岁和他相仿,身材瘦高,面容方青有几分相像,作文士打扮的独臂老者。 方青眼见他们到来,不禁面露喜色,正要说话间却见自己的父亲方劲松轻轻摆了摆手,便即住口不言。 朱权正在昏睡之中,陡然耳边传来一阵人声,刚一睁开眼来,却见面前白光闪动间,一柄钢刀和长剑已然迅若闪电般,直奔自己身侧,依旧沉睡的师傅秦卓峰当头落下。长剑后发先至,竟似比那钢刀还快上三分,直袭秦卓峰的咽喉要害而来。 朱权见状大骇,刚一伸手将身侧的长剑拔出一半之时,却见秦卓峰右手一伸,食中二指已然夹住了剑脊,“叮”的一声之后火星四溅之下,已然用借力挥出,恰巧挡开了那柄紧随而至的钢刀。 作者留言:因为最近打算投稿,逐字逐句的修改这五十来万的稿子实在是很费时间,故此更新受到影响,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予以谅解。 第一百八十章 :世外桃源 秦卓峰缓缓坐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后,长长吁了一口气。显得甚是惬意,转头看着风铁翎和方劲松二人笑道:“阔别多年后一见面,你两个就动刀动剑的和老哥哥我打招呼么?”说着话轻轻自车上跳了下来。 风铁翎鼻中哼了一声后,没好气说道:“我以为你许多年前就死掉了,今日咋一相见自然要试试是人是鬼。”说到这里后又转头对身侧的方劲松笑道:“你看这只老猴子非但没有死掉,竟是越活岁数越小,看着竟似和方青贤侄一般。”原来秦卓峰虽则年龄还较风铁翎为长,也有五十多岁,但因内力深厚,咋一看起来恍如四十来岁的人,容貌远较两位老友年轻。 方劲松闻言一怔后哈哈大笑。 朱权看了看一旁三十来岁的的方青,又看了看师傅秦卓峰,心中忍不不住暗自忖道:你说我师傅和你的子侄辈差不多,那我不是也凭空矮了一辈了?方才风,方二人陡然间出手袭击秦卓峰。倒将他吓了一跳,此时眼见他们三人之间全无敌意,这才放下心来。 秦卓峰走上两步,伸手朝二人肩头拍去,左手一伸之下轻轻捏住了方劲松右臂空荡荡的袖子,神情不自觉的一黯。 方劲松察言观色之下,自然明白老友心中所想,若无其事的笑道:“都过了这许多年了,小弟早已习以为常。”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突然转头对身侧的风铁翎笑道:“你方才还说秦老大越活越小,他这不是就漏底了么?想当年他率领咱们一干弟兄出生入死之际,哪有这般婆婆妈妈的。” 秦卓峰本是豁达之人,只因和他二人久别重逢,见到方劲松的断臂之后,难免回想起了那些跟随自己前去刺杀元庭高官将军,一去不返的袍泽弟兄,难免有点触景伤情。此时听得方劲松这般言语,也就抛开了心事笑道:“看你方才的剑法,竟似比当年更多了几分刁钻,这无影剑的名头倒是更加名副其实了。” 方劲松听他这般说,不禁心中暗叫惭愧。原来他的武功在年轻之时就可称为义军豪杰中的第一流身手,断臂之后改以左手练剑,这些年来自觉武功更胜昔年,方才出手袭击秦卓峰,除了玩笑之外,倒也颇存了几分较量之意。方才一剑之下虽则只施展了六分内力,但却依然被秦卓峰随手化解,心中对这个昔年自己在义军中跟随的大哥,不禁更加平添了几许敬重,笑了笑说道:“小弟这两手功夫,不提也罢。你若是想较量,不如和老疯子比比喝酒的为好。” “若是老猴子喝酒不使诈撒赖,也未必就能赢了我。”风铁翎带着秦卓峰一面朝前走,一面笑道。 秦卓峰眼见一旁的朱权面上流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情,轻轻咳嗽一声后,笑骂道:“你们当年最喜欢的便是四五个人流水价的上来和我一碗一碗的干,以多欺少,亏你还有脸说老夫撒赖?” 风铁翎闻言不由得气结,笑骂道:“谁让你老猴子是当年咱们义军中青龙堂的大哥呢?多年不见你是越发没出息了,竟和我计较起喝酒这等小事来了。” 朱权笑嘻嘻的跟在他们身后,顺着崎岖难行的山路朝前走去。 此处山势过于难行,已然不容车辆通行,方青便即让手下的弟兄将拉车的马匹自车上解了下来,将货物卸下后让马匹驮上,顺着山路尾随自己的父亲方劲松等人而去。 翻山越岭一个多时辰后,朱权等人终于来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岭所在,低头俯视下去,只见群山之间有一条河流蜿蜒曲折,顺着谷底一路朝前,两岸地势平坦处竟有好几个村落,山坡上田地连绵,民居星罗棋布,许多农夫正在田间劳作,竟是一派人烟稠密的风光。 前两日还身处大宁城下蓝玉的大军营地,感受着整军备战的肃杀气氛,此时眼前的田园风光,不由使得朱权一愣,恍如回到了应天城外。 风铁翎带着秦卓峰和朱权顺着山路朝下走去,一面走一面对秦卓峰笑道:“此处土地肥沃,倒是不比江南差呢。昔年跟随老夫死里逃生的弟兄们,已然在此落地生根,如今咱们这一伙人加上各家的老幼妇孺,足足有两万余人呢。”说到这里,面上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全不似昔日朱权所见那个跃马扬刀,率领大队骑兵突袭海兰达数千人马的首领。 田地间的那些农夫眼见风铁翎和方劲松路过,也远远的就打起了招呼,显得极是亲热。一些伴随父母在田间劳作的孩童眼见那些携带货物返回的汉子,显得极是兴奋,三三两两的奔将过来,一路吵嚷着尾随进村,眼见秦卓峰和朱权这两个陌生之人,面上不禁流露出好奇,诧异的表情。 黄昏时分,半山坡上的一处民居前,朱权驻足观望,只见村落中的民居尽皆冒起了阵阵炊烟,山坡上数丈外的田地间,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坐在父亲的肩上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好奇的打量着陌生的朱权,和父亲一道朝自己的家里走去。 朱权看着眼前安静祥和的这一幕,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秦卓峰一面缓缓踱步而来,一面笑问道。 朱权略一沉吟后,目注那渐行渐远的农夫父子,突然轻声说道:“此次咱们到来,乃是希望说服风老爷子率军归顺朝廷,和咱们远征漠北,可现在看来,他们自给自足,完全可以丰衣足食,让这个孩子的父亲又跟随咱们大军远征,吉凶难测。纳哈楚率大军归顺之后,或许他们的战争已然结束,难道再让这些孩子的父兄再跟随咱们去征战沙场么?”说到这里,心中突然犹疑不决起来,暗自忖道:风老爷子所说不错,这些昔日的义军此时已然在这世外桃源之地开垦荒地,过起了安静祥和的日子,难道我还要去努力劝说他们跟咱们去打仗么?他曾跟随在庆州血战,此时在这辽东之地陡然眼见这许多老百姓开垦的田地和修建的房屋,眼见方才农夫父子其乐融融的祥和生活,不禁怀疑其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到底是对是错。 秦卓峰闻言后默然片刻,轻轻说道:“待我和老疯子说明之后,让他们自行决定吧。”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民居中的大堂之内,八仙桌旁端坐了四人,正是此间的主人风铁翎,以及客居此地的秦卓峰师徒以及方劲松。 秦卓峰和两个昔日义军的弟兄多年未见,三人推杯换盏之间说起这些年分别后各自的经历,时而豪气勃发,时而嗟叹不止。 酒过三巡之后,风铁翎瞟了瞟一旁沉默不语的朱权,突然转头对秦卓峰笑道:“你这只老猴子今日来到此间,不会只为了喝酒吧?” 朱权闻言心中暗自苦笑忖道:丑媳妇迟早也要见公婆。想道这里轻轻咳嗽了一声后缓缓说道:“目下纳哈楚所部元军已然归顺朝廷,兀良哈三卫的三个首领已然成为了大明的指挥同知,辽东初步平定,我和师傅不久就要随军远征漠北,去打鞑子皇帝了。” “哦?朱元璋这么快就要对北元皇帝动手了么?”风铁翎闻言不禁看了看方劲松。两人面上都不自禁的流露出几分出乎意料之外的表情。纳哈楚率军归顺明朝,他们已然有所耳闻,对于朱元璋的北伐他们是早有料及,出乎意料之外的倒是此次北伐和上次冯胜,傅友德大军征讨纳哈楚竟是接踵而来,相距不到一年。 风铁翎听他这么说,不禁皱眉问道:“不知你们此次能出动多少骑兵北伐?由谁挂帅?”他久经沙场,自然明白远征大漠须得完全依靠骑兵。 朱权看了看风铁翎后沉声说道:“大概十五万左右的骑兵,由蓝玉挂帅。”此等事情本是军中机密,朱权心知风铁翎和方劲松也是昔日的反元义军中人,这才合盘托出。 方劲松听得朱权所说,饶是他生性沉稳,也不禁有些吃惊,沉声问道:“据说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麾下足有二十万之众,且有昔日鞑子名将王保保所留下的数万精锐,朱元璋为何不以傅友德将军挂帅?”原来朱元璋手下的名将中,统率骑兵才能出众的非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莫属。风铁翎乃是昔日陈友谅麾下名将张定边的部下,素知傅友德之能。常,李二人已然病故,徐达年岁过大,以风,方二人看来颖国公傅友德自然才是主帅的不二人选,蓝玉虽则也颇有将才,以他们看来也还不能和常遇春,傅友德等人相提并论。 秦卓峰叹了口气后说道:“老傅打仗倒是绝不弱于徐达,常遇春,可惜的是他乃是自陈友谅这边投诚过去,非朱元璋的淮西旧部可比。” 风,方二人昔日在陈友谅军中也曾目睹过不少勾心斗角之事,闻言不禁苦笑默然。 朱权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此次咱们是孤军深入大漠,不但要对付北元皇帝的二十万大军,亦且还有乞儿吉斯部族,卫拉特部族,阿苏特部族三个部落。依我看来,他们最少也能拼凑出七八万军队。”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昔日看贵力赤,阿鲁台,脱欢等人的架势,他们对北元皇帝也是阳奉阴违,未必肯出死力对付咱们。不过打仗这事儿可来不得半点侥幸心理。上次他们不战而退乃是在这辽东,面对咱们携带火器的二十万大军,此次咱们远征大漠可带不了他们惧怕的火铳,火炮这些厉害家伙事儿,形势不可同日而语。 第一百八十一章 :恩怨分明 “朱元璋那老儿爱叫你们去送死,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风铁翎斜睨了朱权一眼后,口中淡淡说道。他昔日兵败被困,迫于无奈之下也曾率部归顺常遇春,岂料反倒送了无数弟兄的性命,内心中对于朱元璋和常遇春实在是恨之入骨,言语之间自然也就充满敌意。 方劲松自打听儿子的手下诉说秦卓峰二人到来的消息后,心中一直就在揣测他们的来意,此时听得风铁翎如此说话,不禁面露微笑,看了看身侧的秦卓峰师徒二人。 秦卓峰闻言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伸手在桌面重重一拍后,霍然站起身来怒道:“为兄心中明白,当年鄱阳湖大战前夕,我奉了陈友谅之命前去刺杀徐达,一去不返后今日再次相见,你等二人定然以为我投靠了朱元璋。” 风铁翎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口中嘿嘿冷笑,也不说话。 秦卓峰气极而笑,拿起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碗酒,右手一伸端将起来,扬首一干而尽,一双凛然有神的目光扫视风,方二人,冷笑道:“平心而论,朱元璋,陈友谅都曾做过杀主夺权的事儿,以咱们江湖上的规矩来说,算不得光明磊落的汉子,为兄我也并不喜欢他们。” 风铁翎眼见朱权面露诧异之色,冷冷说道:“陈友谅杀徐寿辉夺取兵权,昔日各路义军的首领小明王韩林儿死得不明不白,定然也是朱元璋弄鬼。” 原来昔日元末之时,各路义军风起云涌,红巾军领袖韩山童死后,其子韩林儿自然也就成为了各路大小义军名义上的领袖,朱元璋还曾担任小明王麾下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韩林儿后来沉船而死,此乃是隐秘之事,朱权自然无从所知。 “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都是一代枭雄之才,处在那么个人吃人的年头,谁身上没有本烂账?谁没做过点亏心之事?这也不足为奇,难道你们要个道学先生出来领着大家打鞑子么?”秦卓峰闻言不由得嗤之以鼻,冷笑两声后接道:“老夫跟随陈友谅之时,乃是因为他一直未曾接受元庭的招安,和鞑子打了不少恶仗。昔日我潜伏徐达军营之中,眼见朱元璋手下的军队相比陈友谅,张士诚手下的军队,纪律严明,从不烧杀抢掠百姓,方才称得上实至名归的义军。咱们汉人老百姓昔日在元朝暴政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咱们汉人甚至连姓名都不能有,只能以出生日期为名,不能拥有武器,只能几家合用一把菜刀,赋役沉重无比。那时我心中就曾转过一个念头,谁能赶走鞑子,恢复咱们汉人的江山,那这个皇帝就该当他理直气壮的做。”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方劲松,长长叹了口气后问道:“方兄弟,昔日咱们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堂的江湖弟兄歃血为盟之时,所说的誓言是什么,你还记得否?” 方劲松闻言胸中不禁一热,豪情勃发,恍如又回到了昔日年轻之时,伸手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后,沉声说道:“我等各堂弟兄出生入死,只为普天下的汉人老百姓能有口饱饭吃,活得有个人样,有胆敢屈膝投降鞑虏,出卖汉家各路义军者,人人得而诛之。”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风铁翎,口中接道:“秦大哥所言不差,昔日各路义军多采用强征军粮,难免也有祸害百姓之处,唯有朱元璋采用屯田之法,大力开展军队屯田,任命元帅康茂才为都水营用使,负责兴修水利,又分派诸将在各地开垦种田。几年工夫,到处兴屯,府库充盈,军粮充足。为了积粮,朱元璋明令禁酒,但是其手下大将胡大海的儿子胡三舍与别人违法犯禁,私自酿酒获利,朱元璋知道后,下令杀了胡三舍,有人进谏说胡大海此时正在攻打绍兴,希望朱元璋可以看在胡大海的面子上放了胡三舍。朱元璋大怒,坚决严明军纪,于是自己动手将胡三舍杀掉。这等甘冒军中将领叛逃的风险而严明军纪之事,也只有他朱元璋做得出来。”他身为江湖中侠义之士,一派掌门之尊,心中善恶分明,虽则昔年多和朱元璋为敌,心中倒也极为佩服朱元璋亲手杀死领兵在外作战,违反军规的将领之子的魄力。 朱权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沙场厮杀,遥想当年天下大乱之际,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其实很多人口中冠冕堂皇的所谓道义,不过就是攻讦他人名正言顺的道具。试问一个人麾下有了军队,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之后,会不会也做出陈友谅,朱元璋这般杀主夺权的事儿来,那只有鬼才知晓。很多人也不过是自己心安理得的做着小人勾当,堂而皇之的指责别人不是君子罢了。朱元璋,陈友谅,固然都是狡诈多智,心狠狠辣之辈,但他们举义旗,反抗异族对于我们汉人的歧视和压迫,力求恢复汉人的江山和文化正统,无疑都是正义的壮举,这一点无人能够否认。 秦卓峰闻言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后缓缓说道:“陈友谅,张士诚二人骄奢淫欲,贪图享受,只怕就是做了皇帝也未必能有朱元璋这般节俭。”说到这里,冷冷凝视一旁默然不语的风铁翎,面上突然流露出几许沉痛之色,缓缓说道:“老疯子昔日手下的弟兄固然死在常遇春手下不少,但你可曾想过,目下朱元璋在全天下实行的乃是轻徭薄赋,注重农桑,咱们汉人多少老百姓可以就此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这本帐真要算起来,倒是难以算得明白。” “轻徭薄赋?朱元璋对于普天下的老百姓都是轻徭薄赋,唯独对咱们江浙的赋税远远高于其他诸省,这又该当如何说法?我看他也就是昔日攻打张士诚之时很吃了些苦头,睚眦必报罢了。”风铁翎祖籍乃是浙江,心中对于朱元璋这般做法实在心存怨恨,难以气顺。 朱权也知晓目下大明朝江浙的赋税的确高于其他诸省,闻言不禁皱眉,暗自忖道:要说皇帝和张士诚仇大,只怕也没有和元朝鞑子的仇深吧。朱老爷子家里给元朝暴政整死几口人,不也没有对纳哈楚手下的军民赶尽杀绝么?想到这里,脑海中陡然回想起此次出征之际,朱元璋顺水推舟之下,让太子朱标亲手授予蓝玉代表三军主帅权威的节钺之时,立意为朱标造势之举,心中豁然开朗,沉声说道:“待得太子朱标登基之时,自然就会颁布诏令,一视同仁,让江浙的百姓也减轻赋税。”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苦笑忖道:朱老爷子昔日的军队纪律严明,显见极得民心,会做这般蠢事?江浙目下乃是大明朝赋税,人口,文化的重心,稳定了江南,就可以说稳定了大明朝最为要害之地,这里的民心也只有留给太子朱标去获得。他和朱元璋相处日久,耳濡目染之下,心中已然没有了以前那般先入为主的偏见,不敢丝毫轻视这位赤手空拳,打下了江山的开国皇帝的治国才能。 风铁翎听得朱权这般口气说话,不禁大奇,双目凝视于他心中暗自忖道:这小子来历奇特,昔日和徐达元帅的丫头混在一起,老夫还以为他不过是蓝玉手下的将士,今日他这般说话,竟似对大明朝廷中事颇为熟悉一般,倒也当真奇了。原来风铁翎昔日之所以在常遇春手中死里逃生,乃是因为当年死到临头之际,徐达率军赶到,制止了常遇春的杀戮。是以对这位助朱元璋打天下的左膀右臂,大明朝的开国元勋魏国公,倒是大有感恩戴德之意。 秦卓峰察言观色之下,自然心知两位弟兄对于朱权的来历心中存疑,暗自忖道:若是他们跟随蓝玉那小子远征漠北,迟早也要知晓朱权这小子的身份。想到这里手指朱权笑道:“这小子便是朱元璋那老小子的第十七个儿子,当今大明朝的宁王。”朱权身份隐秘之处关乎好友荆鲲,徐达,徐瑛一家老小的生死安危,少一人知晓自然少一分危险,是以秦卓峰也就隐瞒了过去。 饶是风铁翎和方劲松二人见惯了大风大浪,闻言也不由自主心中一震,面面相觑。 “不知宁王殿下来见我等败军之将有何打算?”风铁翎沉着脸冷冷问道。 朱权面露苦笑,轻声说道:“出征之际,皇帝曾亲口对我言道,希望风老将军能够率军民归顺大明朝廷,随同蓝玉的大军远征漠北,痛击北元皇帝。” 方劲松目光灼灼的看着朱权,淡然问道:“若是咱们执意不肯归降呢?” 朱权看了看瞪视自己的风铁翎,回想自己在应天皇宫御书房之内,洪武皇帝朱元璋对蓝玉和自己所说的一番话,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默然不语。暗自忖道:朱元璋曾交代蓝玉,若是风老将军不肯归顺大明朝廷,就要他远征漠北归来后,率领大军予以剿灭。我和徐瑛昔日陷身漠北元军海兰达的军中之时,若非风老将军恰好率军突袭元军,只怕我二人早已不在人世,皇帝的话却叫我难以启齿了。 风铁翎眼见朱权面露为难之色的默然片刻,突然长笑一声,转头看了看秦卓峰说道:“老猴子,我看你的两个徒弟倒也有趣得紧,徐达元帅的女儿徐瑛,那个丫头喜欢舞刀弄剑,性格儿倒很合老夫脾胃。这个小子倒还颇有咱们江湖中人恩怨分明的脾气,全不似皇帝家里的人。他乃是老江湖了,若是自己不肯率军归顺明朝,朱元璋会如何对付这一支昔日死敌陈友谅麾下的军队,那是不言自明。他方才的这番问话,也不过是试探朱权而已。 朱权听他这般言语,忍不住舐了舐嘴唇,心中暗暗苦笑忖道:我不像皇帝家里的人?这你也能看得出来,这种本事不去给人算命看卦,倒也真是大大的浪费。 第一百八十二章 :轻重权衡 “假若咱们归顺朱元璋,跟随蓝玉北伐之后,能否让我等回归江浙故乡为民呢?”风铁翎端起酒碗大大喝了一口后,双目凝视朱权问道。 朱权闻言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那也不可能。” 方劲松微微颔首,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咱们毕竟乃是出身于昔日汉王陈友谅军中,以朱元璋的性子,也万万容不得咱们回归故乡了。” 朱权此时脑海中回想的却是自己在朝议之时,坚定的赞成迁都北平,以完成大明朝南北战略转移,彻底改变南北诸省人口,文化的严重失衡之处,巩固明朝对于辽东,也就是后世东北三省的控制。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后说道:“目下北方诸省因为昔日战乱的缘故,土地广袤却人口稀薄,且胡风较重。南方浙江,福建,江苏诸省自大明朝定都应天之后,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有些府县反倒地少人多。”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风铁翎后沉声接道:“实不相瞒,皇帝陛下已然有迁都北平的打算,只是因为兹事体大,难以一蹴而就,还未及发动。不过陛下已然让户部着手查勘各省,府,县人口数量。准备将一些人口过于密集之地的百姓迁徙至山东,山西,陕西北方诸省。朝廷目下在北方诸省设置九边重镇,以及许多卫所。驻扎的军力已然占据全国三分之二,就是为了预防北元死灰复燃。故此即使老前辈率麾下军民归顺大明,也只能驻扎辽东卫所了。”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叹气道:虽则风老前辈于我有恩,但朱老爷子所定下的迁都北平对于咱们控制,稳定北方诸省,阻挡塞外游牧部族于长城之外这一步棋太过重要,轻重权衡之下,我也只有愧对他们了。 风铁翎和方劲松都是江浙人士,心怀故土多年,此时听得朱权的言语,心知此生只怕是再也难以踏足故土,面上竟是难以抑制的流露出两分惨然之色。 “这许多年不见,不料两位兄弟竟然已成婆婆妈妈之人,让你们去打鞑子皇帝还不够么?”秦卓峰生性豁达,听得两位昔日和自己并肩作战,从不拖泥带水的弟兄今日竟是如此饶舌,心中也不禁微微着恼,霍然站起身来后戟指风铁翎怒道:“老夫此次随军远征,不是为了朱元璋那老儿卖命,只为了痛击那些将咱们视作牛马不如的鞑子皇帝,高官,为了昔日跟随我出生入死,没有活到今天的义军弟兄出一口恶气。”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朱权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前辈试想一下,如果咱们御敌于长城之外,不让元朝余孽再踏足北方诸省一步,不就等于是守卫了你们的故乡,江浙之地么?” 秦卓峰此时已然走到门边,听得朱权的话后扭头不耐的怒道:“这两个老儿若是喜欢在这山沟里藏个一生一世,永远当只缩头乌龟,那就随他们去吧。咱们明日就起身离开,回大宁去。” 风铁翎岂不知秦卓峰这言语中的激将之意,闻言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声说道:“明日便是我的第三个孙儿满周岁之际,你要走也要午时喝了酒再走。” 秦卓峰闻言不禁一怔,鼻中哼了一声后,不置可否的摔门而去。 朱权眼见自己的师傅发怒,也不禁面露苦笑,暗自忖道:反正咱们此行的目的已然说得明白,如何抉择就让两位前辈自行决定吧。想到这里,便即拿起桌边自己的长剑,快步尾随秦卓峰出门而去。 方劲松眼见昔日浴血沙场,同生共死的老友竟是和自己二人闹得不欢而散,不由得苦笑这转头看了看默默饮酒的风铁翎,轻声说道:“蓝玉不过手下不过十五万人马,却要孤军深入大漠,去对付鞑子至少二十余万元军。朱元璋招安咱们,跟随明军远征,此举摆明了有借刀杀人之意。”说到这里,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半碗酒,轻轻叹了口气后接道:“不过这个朱元璋的儿子所言,倒也颇有几分道理。” 风铁翎伸手抚弄郂下长须,沉声说道:“咱们二人将一把老骨头丢在大漠之上到也罢了,只是许多弟兄的父兄昔日死在常遇春那个狗贼手中,只怕要他们心甘情愿的归顺明朝,和蓝玉这个常遇春的小舅子一同去北伐,不是那么容易。也只有等明日我的孙儿举行抓周之礼时,和各位掌门,帮主弟兄先商榷一番,看看他们的意思再说了。”原来风铁翎手下虽也有数千之众,但他军中有为数众多,昔日义军中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分为大大小小许多的帮派,很多年轻子弟也是习练武艺,身属这些帮派之中,故此这些帮主,掌门也有着莫大的影响之力。 方劲松听他这般说,也是微微颔首,说道:“不错,自纳哈楚手下的元军给冯胜,傅友德降服之后,辽东已然逐步宁定,弟兄们和鞑子厮杀了半辈子,难得过了这几个月安静祥和的日子,你虽为咱们的首领,倒也不好强迫于他们。” 第二日清晨天方才亮,朱权和师傅秦卓峰走出歇息的房间,伸了伸懒腰,眼见风铁翎一家老小十余口人已然喜气洋洋的在打扫院落,一副准备迎客的样子,不禁奇道:“今儿是什么节日么?” 秦卓峰呵呵笑道:“今儿倒不是什么节日,昨夜听老疯子所言道,今日乃是他的孙子满周岁,要进行抓周礼呢,这可比过节要紧多了。”转头看见朱权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态,便即坐在阶梯下,笑道:“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朝阳升起后,温暖的阳光洒在院落中。风铁翎穿戴齐整的站在门口,乐呵呵的准备迎客,身后肃立两个身材健壮,容貌相像的青年,正是他的两个儿子。 随着一阵脚步之声,数十个人影在一片道贺声中涌进院落中来。为首之人独臂蓝衫,作一派文士打扮,正是“无影剑”派的掌门方劲松。在他身后跟随之人皆是男子,行走之间身形矫健,显见得都是习武之人,年岁自五十余到三十多的都有。 风铁翎满面喜色的和两个儿子将一众宾客迎进大堂之中,正在寒暄之际,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径直走了过来,旁若无人的四顾一阵后,大马金刀的一屁股坐到了客座首位,正是秦卓峰。 朱权在应天做王爷做惯了,随时都是前呼后拥的带着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人,此时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来到自己师傅身侧坐下。 风铁翎身侧一个身材高大,年岁三十多,面作古铜色,高鼻深目的威猛大汉眼见秦卓峰师徒一副托大的神态,顿时心生不满,面露不快之色。原来此时跟随风铁翎进到大堂之人尽皆是军中威望素著的人物,要么是一派掌门,要么就是一帮之主。这大汉名为赵铁虎,年岁虽则不算长,但只因他武功高强,且父亲也是如方劲松一般,白虎堂中的一位高手,手下的帮派也是昔日江湖道上一个势力庞大的帮会,几年前和纳哈楚手下的元军激战而死。赵铁虎生性桀骜不驯,加之不认得秦卓峰,难免觉得这汉子师徒二人太过无礼,心中不忿下当即走过两步来到朱权身侧,笑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得紧,咱们两个亲近亲近。”说罢伸出了巨灵神般的右掌,以示要和朱权握手示好。 朱权闻言也未及多想,伸出右手去和对方一握之下只觉得对方五指铁钳般夹住了自己五指,力道竟是越来越大,这才明白对方不怀好意,皱起眉头暗运内力相抗。 赵铁虎的父亲昔日也是跟随秦卓峰的江湖高手,秦卓峰见了他的容貌和武功已然猜到了他乃是故人之子,他生性素来护短,加之心知对方这一派的外门硬功霸道威猛,忧心朱权受伤之下不再犹豫,立时挥出左手,一掌拍击在朱权右肩之上。 朱权只觉得右肩一股雄浑的内力自肩而上,朝自己的虎口涌去,右手剧烈一震之下,只见身前的赵铁虎竟然踉跄后退一步。 原来赵铁虎方才只觉得一股潮水般的内力自朱权五指而来,手掌若遭雷击一般,手臂乃至肩膀顿时一麻,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朱权的右手。他乃是武功高强,见识广博之辈,眼见这其貌不扬的汉子举手之间,举重若轻的将自己击退,心知遇到了武功卓绝的高手,立时心生凛然之情,面容肃然的对秦卓峰拱手道:“不知前辈高姓大名?”交手之下,此时的他已然心知秦卓峰的武功定然还在自己素来钦佩,父亲的好友方劲松之上。 秦卓峰还未及答话间,只见方劲松身侧三个年岁约在四十许间的大汉疾步来到身前朝他拱手为礼。左侧那个身材矮壮,浓眉大眼的汉子语音微微颤抖的问道:“青龙堂的大哥,秦卓峰前辈,当真是你么?” 秦卓峰长笑一声后站起身来,伸手在这三个大汉肩膀上各自重重捶了一拳后笑骂道:“王虎,李枫。”说道这里,面露苦笑的伸手指了指右侧那个面上有一条刀疤的,容貌略显冷峻的汉子问道:“你叫周什么来着?” 那个大汉闻言笑了笑说道:“晚辈名叫周峤,也难怪前辈您认不出呢,咱们三兄弟当年都是朱雀堂的弟子,不如家师和您一般熟悉,若非您今日露了手武功,还当真不敢相认了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戎马一生 秦卓峰闻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面上突然流露出三分黯然之色,原来他虽则武功卓绝,但昔日在江湖上的名头并不大,加之长相其貌不扬,并无惹人注目之处,王,李,周三人也是直到此时方才认出他来。秦卓峰对这三个当年朱雀堂弟兄其实也并不是特别熟悉,只是看到他们,就不自禁想起了他们的师傅,三位白虎堂的弟兄,三位和自己并肩浴血,力战元军而死的三位掌门。 风铁翎转头看了看一众弟兄,手指秦卓峰笑道:“这只老猴子当年就是青龙堂的大哥,当年白虎堂的各位掌门,帮主就是和他一道去刺杀元庭鞑子的高官,将军。大家说起来也都不是外人。” 厅中其他帮派的首脑,当年也多是“朱雀堂”的弟子,对这个神龙教见首不见尾的青龙堂大哥也是素有耳闻,好几人的师傅和父亲当年也是秦卓峰麾下白虎堂的高手,此时见得秦卓峰这一手超卓的武功,听得首领风铁翎此时的言语,忙不迭的用上前来参见,显得极是亲热。 赵铁虎武功高强,生性虽是横蛮,却对方才秦卓峰举手间震退自己的这手武功心悦诚服,走过来拱手笑道:“晚辈赵铁虎,见过您老人家。” 秦卓峰笑骂道:“你小子这样貌,脾气,武功,跟你老子当年就没啥两样。” 朱权眼见自己师傅的神态,心知他又回想起了昔年那个和众兄弟舍生忘死,驱逐鞑虏的峥嵘岁月,心中突然也是暗暗叹了口气,暗自想道:与其说朝中许多文官武将惧怕蒋贤,不如说他们惧怕的是这个心狠手辣的锦衣卫指挥使,惧怕皇帝。或许这就是江湖和庙堂朝廷的不同之处吧,同为武林中人,江湖豪客,你想要别人服你敬你,也只能依靠你自己本身的本事了。 忙乱一阵,分宾主就坐后,秦卓峰转头看了看风铁翎和方劲松,沉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隐瞒了朱权的王爷身份,只说是自己的徒弟。待他说完,众人出乎意料之外不由得面面相觑,没有做声,大堂之中静悄悄的一片寂静。 朱权心知在座的好汉不少和大明的开国元勋常遇春有深仇大恨,自己王爷的身份不宜当众表露,也就默然不语,静观其变。 左侧一个年龄约莫四十余岁,头发花白的大汉霍然站起身来,看了看秦卓峰后沉声说道:“秦大哥,小弟对您的武功人品那是没得话说,若是要咱们弟兄和鞑子拼命,那我段啸天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要姓段的再归顺朱元璋,只怕军中弟兄不能心服口服。” 段啸天这一发话,在座的众人中也有几人出言附和。以段啸天为首的这些首脑,都和常遇春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是父亲,就是兄弟,当年死在常遇春率领的明军手中。 秦卓峰等一众弟兄说完,站起身来四顾一周,沉声说道:“咱们江湖中行走的汉子,讲究的就是个快意恩仇,恩怨分明。父债子偿,不但是说的是报仇,也是说的报恩。你们的爹,亲兄弟死在了常遇春手中,若非他已然身死,今日站立于此,只怕很多弟兄都会拿刀子砍了他。”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缓缓接道:“不过众位弟兄可曾想过,当年咱们在军中之时,各为其主,谁没杀过朱元璋的人?谁没杀过张士诚的人?这些人也是咱们汉人的义军,他们的儿子,兄弟是不是也能理直气壮的找咱们报仇?若非徐达元帅出手相救,只怕众位弟兄也难以活到今日了吧?” 段啸天等人听得秦卓峰的话,心中虽有不服之意,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不禁一片默然。 秦卓峰手指风铁翎沉声说道:“当年朱元璋,张士诚虚与委蛇的假意归顺元朝鞑子皇帝之后,元朝丞相脱脱立即请旨,让那个鞑子皇帝给张士诚,和朱元璋各封了一个大官儿,要他们率军夹击陈友谅,好让咱们汉人的各路义军自相残杀,他们坐收渔利。听权儿言道,风兄弟的一只眼睛,当年也是伤在常遇春手下。若是今日常遇春依然未死而立于堂前,咱们自然就能名正言顺的去弄瞎他一只眼睛,再将他千刀万剐,给当年死在他手下的各位弟兄报仇雪恨。”说到这里霍然长身而起,一双冷冷的目光扫视厅中众人,缓缓接道:“若是咱们杀了常遇春,只怕最该弹冠相庆,最为高兴的,还是那些时至今日还在漠北逍遥自在的鞑子皇帝,高官。” 风铁翎转过头来看了看一众默然不语的段啸天等人,心中忖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难以三言两语间,说得他们心服口服。想到这里,便即对身侧肃立的二儿子风晋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将允文带出来,咱们先行抓周礼吧。” 风晋听父亲这般吩咐,便即躬身领命,转身去了。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动,风晋抱着一个孩子走进厅来。 朱权抬头看去,只见这个小孩一身新衣,长得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最奇特的是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打量着厅中陌生的这许多人,竟是不哭不闹,只是显得极为好奇。 秦卓峰看见这个小孩,暗暗叹了口气忖道:这些老兄弟戎马一生,在刀口上过了这么多年,现在要他们和昔日的敌人再并肩去浴血沙场,倒也真难为他们了。想到这里,昨夜和风铁翎吵得不欢而散的闷闷不乐之情,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铁翎父子三人焚香祷告,祭拜祖先礼毕后,便在大厅中摆上了两张八仙桌,铺上干净的布匹,放上各种物件后,再将那个小孩放置于桌上,任其抓取。 原来孩子出生后,周岁时要行周岁礼,家人要为小孩举行隆重的庆贺仪式。由于古人相信天命,所以周岁礼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在八仙桌或床上摆放各种物品,以木制的笔砚、书册、算盘、秤、刀剑等,让小孩爬上去抓取,大人则根据小儿抓取的物品及其先后次序来判断小孩将来的志向,富贵人家及贫民百姓皆然。俗称“抓周”或“挝周”。 厅中的一众人等也都纷纷围拢在桌边观看,面上尽皆流露出一片笑容。 朱权和师傅秦卓峰将自己的椅子搬到桌边坐下,不由得点了点头,心中暗自忖道:原来是这么会事儿。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个小家伙在桌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怕生的样子。 风铁翎眼望那个在桌上爬来爬去的孙儿风允文,眼中充满了慈爱之意,回想自己自少到老,历经的种种沙场浴血,险死还生之处,满心希望他能去抓起书册,笔砚等物。 朱权眼见风铁翎一脸期盼之色的看着桌上的风允文,突然回想起自己在大宁之时,和沈鹏的交谈,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只怕风老爷子最不希望的是这小家伙抓起算盘和秤这些玩意儿,去做个商贾之人了。 只见风允文在桌上爬了一圈后,竟是对那些书册,笔砚不屑一顾,转过头来看到朱权腰侧的一件物事,突然觉得非常好奇,手足并用的爬到桌边靠近朱权的一侧,伸出一只小手,想努力去抓到,只是鞭长莫及之下,难以够到。 众人眼见风允文的举动,都是不禁一愣。 朱权顺着风允文的目光低头一看,不禁一乐,伸手取下腰侧的长剑,在手中晃了晃,笑道:“这小家伙,木刀木剑不感兴趣,倒想玩真家伙。”说到这里,忍不住将手中长剑的剑柄在风允文面前晃来晃去,就是不给他抓到而已。 厅中众人虽个个都是身怀武功,但因今日是风铁翎给孙子举行“抓周礼”,故此都没带兵器。也就只有朱权这个不通礼仪之辈,前来观礼居然还带了长剑。 风允文此时的心智自然依旧虽还是懵懂未开,但平日里多曾见到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在后院中习武,手中舞弄的也如今日朱权手中的这个物事般差相仿佛,故此小小的心灵中已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此刻给朱权这般逗弄,便即又朝前爬了些许,努力伸出一只小手,想去抓住剑柄。 “权儿,你去将这个小家伙抱过来吧。”秦卓峰突然沉声说道。 风铁翎听得秦卓峰如此说,也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阻止。 朱权听得师傅这般吩咐,转头看了看风铁翎也是默然不语,便即出左手将桌上的风允文抱了过来,放在膝上,眼见这小子竟然眉开眼笑的伸出一双小手牢牢抓住了剑柄,努力想抽将出来,便即伸出右手食指扣住了剑柄处的剑鄂,不给他抽动长剑。 风铁翎眼见自己的孙儿竟然选择了朱权腰侧的长剑,心中竟是突然百感交集,脑海中回想的竟是少年时的种种往事,抬起头来看了看一众乐呵呵的方劲松等弟兄,突然朗声说道:“不知为何,这小子这抓周的举动,让我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那时老夫的年岁,就和秦老哥的徒弟差不多一般。”说到这里,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落座后,面上突然流露出几许悲愤的神情,缓缓说道:“差不多三十年前,一日元朝的官吏在我家的村子里来收税,那时候天灾连绵,地里庄稼颗粒无收,村里已然饿死了不少人,哪里还交得起苛捐杂税来?我家隔壁的一个老汉,只因哀求了几句,就给鞑子收税的官员率领如狼似虎的手下活活打死,我实在按耐不住,便即和村里几个伙伴和鞑子打将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几个鞑子官员全部宰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为谁而战 风铁翎沉声接道:“我心知已然做下杀官造反的勾当,便即和一众弟兄商议一番,去村中召集轻壮弟兄,打算投奔当时已然揭竿起义的红巾军徐寿辉,岂料一些亲戚竟然破口大骂我胆大包天,竟敢杀死元朝税吏,连累了他们。”说到这里,脑海中闪现的是当时自己无奈之下只得率领一些铁了心造反的弟兄在村人的指责中离开村中的情形,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之情充塞胸臆,伸手夺过秦卓峰手中的酒葫芦来,仰首猛灌了一口后,一面以衣袖抹了抹胡须上的酒水,一面苦笑道:“其实也难怪他们,这些人从当爷爷的到当爹的,自小就给蒙古鞑子欺负得狠了,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心中实在是将元朝鞑子看得比虎狼还要凶狠。试问这些鞑子不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难道就是三头六臂不成?” 朱权听得风铁翎诉说当年之事,心中不由自主的叹息,暗自忖道:“人必自侮而后辱之,一个人,一个民族若是给人家欺凌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在逆来顺受,也只有让别人更加变本加厉而已。” 给朱权抱在腿上端坐的风允文,眨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全然不明白自己的祖父在说些什么。一双小手只是牢牢抓住了朱权的长剑剑柄,用尽了力气想要拔将出来。 原来他虽是懵懂无知,但时常见到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习武,隐隐约约知晓这三尺长左右的物事似乎拔将出来,晃动起来后会有白光闪烁,煞是好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捣鼓一番,这才突然发觉似乎是朱权的手指在做怪,索性抱住了朱权的手臂,朝他扣住剑鄂的手指狠狠一口咬去。 朱权陡然间觉得手指疼痛不堪,一低头看见风允文的举动,忍不住笑骂道:“这小兔崽子。”刚说到这里,突然省起这横小子乃是风铁翎的嫡亲孙子,自己这般当众骂他兔崽子似有不妥,忙即住口不语。正在此时,陡然间却觉得大腿上一热,心中一奇之下,顿时醒悟过来,恶狠狠瞪了风允文一眼后心中暗自嘀咕道:“这小子人小鬼大,莫非知道我骂他不成?我这才骂他一句兔崽子,就尿我一身。” 朱权给风允文狠狠咬了一口后,手指不自觉的松动开来。风允文眼见朱权的手指挪开,一双小手再次抓住剑柄一抽,终于将长剑抽出几寸长短,眼见锋利的剑刃上闪烁的寒光,立时乐不可支,卯足了劲一阵猛拔,无奈长剑足有三尺余,且他人小力弱无法将长剑完全拔出鞘来。 风铁翎转头看见孙子的举动,便即站起身来走到朱权身侧,伸手想将风允文接了过去。 风允文眼见祖父来抱自己,小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剑柄。剑鞘依然系在朱权腰侧,风铁翎抱着自己的孙子后退一步后,三尺长剑终于脱鞘而出,寒芒闪烁下,长剑突然朝下落地,原来风允文毕竟年岁太幼,难以承受长剑的重量,长剑难以握持之下,终于脱手落下。 人影晃动间,两只手指在众人还未及反应过来之时,长剑未及落地之际,已然牢牢夹住了长剑无锋的剑脊之处,正是朱权的师傅秦卓峰。 秦卓峰长笑一声后,右臂一伸,将长剑剑柄递到风允文面前。 风允文眼见长剑去而复还,感觉极是有趣,又即紧紧抓住剑柄,回想自己祖父练武之时的情形,便即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想要挥动长剑。 秦卓峰看了看风铁翎,突然笑道:“这小子看来也是喜爱舞刀弄剑的小子。”嘴里说着话,两只夹住剑脊的手指也不松开,感受着风允文那幼小的力量,顺水推舟的轻轻用力,不让长剑落地。 风允文此时满心以为这寒光闪烁的剑光是自己舞动所致,立时眉开眼笑,兴奋得手舞足蹈。 风铁翎以充满怜爱的神色注视着自己的孙子,轻轻说道:“我将这小子的名字取为允文,就是不愿他再过咱们弟兄当年那等刀口舐血的日子。”说到这里,陡然间抬起头来,两道目光扫视厅中所坐的众位弟兄,突然沉声说道:“众位弟兄厮杀了半辈子,都想过过平静的日子,享享天伦之乐。可是你们可曾想过,当年曾目睹过多少咱们汉人的百姓,只因惧怕鞑子,不敢反抗而被杀死,饿死?”说到这里,突然看了看身前逗弄孙儿的秦卓峰,朗声说道:“秦大哥所言不差,皇帝老儿朱元璋招安咱们去漠北远征,固然是居心险恶的借刀杀人之计。可老夫我去将一把老骨头丢在漠北,只为让我的孙儿牢牢记得,他的爷爷当年曾经去到那些蒙古鞑子的老家,去到他们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地方,追杀他们的皇帝。万一有那么一天,这些鞑子去而复还,又想奴役咱们汉人,才能有勇气拿得起手中的刀剑,去为他的妻儿拼命。” 厅中所坐的大部分人闻得风铁翎的言语,脑海中回想起幼时自己幼年之时的悲惨生活,都是悲愤异常,一个接一个的站起身来。 李枫厉声说道:“先师当年浴血沙场,可惜未曾活到咱们汉人将这些蒙古鞑子赶出中原的那一日,李枫此次若不能出征漠北,死后也无面目去见他老人家。” 肃立的一众掌门,帮主面色肃然的一起躬身对风铁翎说道:“我等众兄弟愿随风大哥,秦大哥远赴漠北,好教这些鞑子也知道知道咱们汉人的厉害。” 厅中端坐而未站起身来的数人,都是昔日有父兄之类至亲之人死在当年常遇春手下,此时听得风铁翎的言语,眼见得众兄弟的群情汹涌的举动,不由得面色铁青,纷纷低下了头。 段啸天念及自己的嫡亲大哥惨死在常遇春手下的明军手中,回想起的父亲力战元军而死,内心中不禁天人交战,难以决断,虽是铁青着脸默然不语,牙齿却已然不知不觉的咬得唇边鲜血直流。 朱权转头看见段啸天的神色,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暗自忖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这事儿要放在谁身上,也是一时间难以想得明白。孤军深入远赴漠北,朱老爷子这几乎是摆明叫他们送死,咱们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们。 风铁翎看了看一众弟兄,微微颔首后沉声说道:“咱们三日后出发,这一战去的人未必能活着回来。我也就不下军令了,大家回去仔细思量思量,三日后愿意跟随我和秦大哥去的弟兄便随咱们出发。” 厅中肃立的一众掌门,帮主闻言尽皆躬身领命。 此时的风允文玩弄了一会儿长剑后,已然疲累不堪,已然松开了长剑爬在祖父怀中安睡。 风铁翎转头看了看自己秦卓峰手中接过长剑,正在还剑入鞘的朱权,又转头看了看怀中的孙儿风允文,突然轻声说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朱权腰侧的长剑,突然笑道:“今日我的孙儿允文抓周之际竟然抓了贤侄这一柄三尺长剑,因此我想向贤侄讨了这柄剑来,给他留个纪念,让他长大成人之后,也永远记得他今日所一心想拔出的长剑。” 朱权听他这么一说,便即伸手解下腰侧的剑鞘,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心中波涛汹涌般难以平定,回想起自己以前所曾看过的一个著名作家笔下的小说情节,不禁有些悲哀,暗自忖道:在后代某些作家,历史学家的笔下,朱元璋,陈友谅这些揭竿而起反抗元朝暴政,力图恢复汉人江山的义军领袖,用点政治手腕那叫阴险卑鄙,忽必烈,康熙这些人用些阴谋诡计那叫足智多谋。在这些自诩权威的专家,不遗余力的潜移默化之下,大搞民族歧视,文字狱的元朝,清朝粉饰包装之后,俨然成为了不明历史的后代眼中的“伟大时代”?在他们眼中,竟似乎要赶超唐朝贞观之治和汉朝的汉武帝时期。我们崇文尚武,推翻暴政的祖先就被这样不知不觉中写成了懦弱之辈?等到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将岳飞,文天祥,戚继光这些自己的民族英雄诋毁的差不多了,等那些别有居心,迫不及待的鼠辈上蹿下跳的再给出卖自己民族的汉奸吴三桂,耿精忠之类的翻了案,等到我们坐拥无数资源的这个民族再次面临战争,还有多少人有勇气去抵抗侵略? 待得众人吃过了风允文的“长寿面”,告辞而去,朱权这才突然回想起风允文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深刻的“终身纪念”,忙不迭的找他老子风晋索要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换上,跟随师傅秦卓峰缓步走出院落,漫步在山岭之上。 迎着凛冽的山风,秦卓峰回想起风允文捣鼓长剑之时的兴奋劲儿,不禁笑道:“这小子也真是老疯子家的人儿,从小就好这口。” 朱权听得师傅这般说,不禁苦笑道:“这小子也真横,我不让他拔剑,他咬我,我骂他一句兔崽子,他尿我一身,以我所见,长大了定然也是个难缠的主儿。”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寇来我往 这天清晨,天色方才微明时分,山谷中各家各户的屋顶,就各自升起了炊烟。待得温暖的阳光洒满山野之际,一群群身着黑衣黑甲的骑士纷纷在河边的一处开阔之地聚拢。 风铁翎骑着一匹灰色的骏马,正在传达军令让众军整肃队伍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头看去,只见远处一群为数数百的黑甲骑士,策马奔驰而来,到了近前这发现为首的正是前两日还反对跟随明朝蓝玉远征漠北的段啸天等几人。 风铁翎眼见段啸天等人一副整装待发的打扮,心中微微叹息,朝他微微颔首,默然不语。 段啸天等数人也是一言不发,在马上纷纷朝风铁翎拱手为礼后,便即各自率领弟兄去和那黑压压一片的骑兵汇合。 半个时辰之后,四千余黑甲骑兵在风铁翎的率领之下,顺着河流朝前而去。 朱权策马走在风铁翎身侧,回头看了看那一群神情肃然的骑士,心中暗暗叹息忖道:方老前辈所言不错,这一战不仅仅属于我们,更属于被元朝暴政压迫九十余年的所有汉人老百姓。元朝北元皇帝麾下的这二十万元军大多乃是死忠之徒,且占据地利优势,万万没有招降的可能。恶战之下,风老前辈手下的弟兄不知还能有多少能够回来,尽管如此,任何人也没有权力阻止这些身为父亲,甚至是祖父的战士去为了他们的子孙去浴血沙场,做这意义重大的决死一战。想到这里,胸中豪气勃发,前两日初来见风铁翎时心中的那股愧疚之情已然烟消云散,此情此景之下,突然回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在小学课本上读到的,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的一首诗句,低吟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好一首《示儿》,好一个含恨而终的陆放翁。不过老夫觉得,咱们此次远征,早已不仅仅是北定中原,相比之下,老夫更加喜欢汉武帝刘彻命卫青,霍去病,李广将军讨伐匈奴之时的那一句话,寇可往,我亦可往。”方劲松武功高强,内力深湛,此时胸中热流汹涌,这一句“寇可往,我亦可往,长啸而出,声波四野,犹如龙吟般回荡在山谷之间。 段啸天此时正默默策马走在风铁翎身后,耳中听得朱权所言,陆游诗中的家祭无忘告乃翁这一句,回想自己少年之时,跟随秦卓峰而去,力战元军而死的父亲,心中突然微微一颤,暗暗咬牙忖道:此次就算和鞑子拼掉了性命,也能对九泉之下的爹爹他老人家有个交待了。想到这里,挥鞭策马,跟随大军疾驰而去。 待得大军出了山谷,掉转方向朝大宁行进之时,秦卓峰对身侧的朱权低声说道:“你和风兄弟他们同行,为师我先回大宁一步,告知蓝玉此事,让他有所准备。”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缓缓接道:“老疯子手下的这些弟兄和常遇春怨仇非轻,到了大宁之时,你就驻扎在他们营地之中吧,以免大家互相猜忌。” 朱权听师傅这么一说,回想起段啸天等人和常遇春的仇恨,心中暗自想到:师傅所言有理,若是我能驻扎在他们营地之中,自愿作个人质,自然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猜忌,有利于齐心协力,北伐鞑虏的大计。主意打定后,便即点头称是。 秦卓峰当下便即找方劲松又索要了两匹骏马,向风铁翎说明后告辞而去,一路换马狂奔而去,先行赶回大宁。 天色黄昏时分,大宁城外,明朝大军的营地中,蓝玉的帅帐之内,武定侯郭英,都督佥事耿忠、孙恪等人正默然忍受着主帅蓝玉的申斥。 蓝玉的副手王弼转头看了看肃立一侧,凝神倾听着蓝玉诉说练兵之事的燕王朱棣,心中突然有些感慨,心中暗暗忖道:素闻燕王殿下喜好弓马军旅之事,只怕咱们大明朝的众多王爷之中,也只有他和宁王殿下才能消受得了这般辛劳。 原来此次北伐大军中的大部分士卒除了蓝玉本部辽东军的人马以外,都来自于九边重镇和各卫所驻军,大部分都是属于郭英,耿忠,孙恪三位边军将领的手下,虽也算得战力不俗,奈何却始终不能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蓝玉满意。这数日近乎于冷酷无情的操练之下,即便是王弼这等跟随蓝玉日久的老部下,也微微感觉有点吃不消了,亲眼目睹这位身份尊贵的燕王殿下朱棣,这连续数日来带着张玉,朱能等手下跟随大军操练,竟是一声不吭的挺了下来,心中自然颇为佩服他的硬朗。 面色冷峻的蓝玉正一面来回踱步,一面着斥责麾下一众将领,突然见得帅帐门口人影一闪,一个卫士入内躬身禀告秦卓峰在外求见,正是自己手下的亲信卫士王二虎。 蓝玉虽是眼高于顶,但对于武功卓绝,上次助自己夜袭庆州,徐瑛的师傅秦卓峰甚是敬重,闻言忙即让王二虎请他进帐。 听完秦卓峰的诉说之后,蓝玉转头对一侧的王弼沉声说道:“本帅在应天之时,陛下曾有过口谕,若是这些昔日陈友谅麾下的人马愿意归顺我大明天朝,便让他们跟随咱们远征漠北。”说到这里,心中暗自忖道:风铁翎这支人马虽则彪悍善战,但毕竟人数只有四千余众,在我大军监视之下,想来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主意打定后便即对一侧的王弼沉声说道:“你和秦老前辈辛苦一趟,传我军令,就让宁王殿下率领这些归顺的人马暂且驻扎在咱们大军十里之外吧。” 燕王朱棣听得朱权归来,心中恨恨忖道:这个天都敢捅个窟窿的惹祸精,总算是回来了。 “既是如此,属下请命率领五十名锦衣卫跟随宁王殿下一同驻扎。”朱棣身侧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躬身禀道,正是率领一百锦衣卫随军远征而来的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曹文斌。他这些时日在军中跟随朱棣身边,早已领教了主帅蓝玉一言九鼎,不容违拗的性子,虽则担心宁王驻扎在这些方才归顺的人马之中,却也心知劝说无用,便即无可奈何的如此请命。眼见蓝玉微微颔首下挥了挥手,疾步出了帅帐,唤来手下锦衣卫一个千户,让他率领五十名手下紧紧保护燕王殿下后,便即带着剩余的五十名手下跟随王弼,秦卓峰跃马而去,迎接朱权所带来的几千人马。 第二日早晨,风铁翎将人马驻扎在十里之外后,便即率领方劲松,王虎,李枫,周峤等一众军中的弟兄前来明军大营觐见主帅蓝玉,心知段啸天等人虽是打定主意跟随自己北伐,却万万不会领受明朝朱元璋册封的官职,便即将他们留在了军中部勒一众军士。 朱权等人来到蓝玉帅帐之中后,抬眼一看帐中众人,不禁一愣,原来此时肃立两侧的除了王弼,郭英等众将之外,还有三个身着簇新甲胄的蒙古大汉,仔细打量之下,这才发觉竟是上次远征辽东之时,率领各自族人归顺明朝的兀良哈三卫首领,塔宾帖木儿,阿札施里,海撒男答奚三人。 原来他们自归顺大明朝之后,洪武皇帝朱元璋早已下旨将他三人都封作了指挥同知,各自统率族人。朱元璋念及三卫人马归顺大明对于稳定辽东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蓝玉自应天出征之际,便即传旨让燕王朱棣携带官印前来大宁对三位首领进行正式的册封。只因三卫聚居之地距离大宁颇为遥远,故此得到镇守庆州大明辽东将领马云的消息后,各自率领一千人马,直到今日方才赶到蓝玉军中。 朱棣心知兀良哈三卫人马虽则归顺明朝,但其部族骑士骁勇善战,实力不容小觑,也就庄而重之的手持圣旨展开,朗声宣读后又将官印郑重其事的递给了塔宾帖木儿等人。 三卫部族首领眼见燕王宣旨之际,身为亲王的朱权和统率十几万大军的主帅蓝玉,以及帐中各位明军将领,尽都是跪拜于地,面露恭谨之色,再见得如此庄重的礼仪,手捧官印之后不禁欢喜无限,心中不约而同的心中忖道:汉人的礼法虽则麻烦透顶,但封官就该当是这个样子,这不正说明他们重视此事么?哪里象以前的北元皇帝给咱们封官之时,搞得随便极了,封谁做个万夫长,派人打个招呼便是,一点都没有当官的感觉。 朱棣册封完毕后,看了看风铁翎等人,口述朱元璋的口谕,册封风铁翎为指挥佥事正四品,方劲松为正千户正五品,王虎,李枫,周峤三人尽皆封为副千户从五品。率领所部骑兵,归北伐大军统帅蓝玉统辖,远征漠北北元余孽。待得北伐得胜归来之时,再颁布正式的圣旨和官印。 风铁翎等人面不改色的接了圣旨后,又向蓝玉和明军众将见过了礼。他们一伙人心知此次蓝玉虽则有十五万大军北伐,但形势依然不容乐观,自己等众兄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难说,对于朱元璋所封的官职大小,也就全无什么兴趣可言,只是虚应其事而已。 塔宾帖木儿,阿札施里,海撒男答奚早就得王弼详细讲述明军的官职,眼见风铁翎这等为首的汉人将军也不过封作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比之自己三人正三品的指挥同知尚矮了一级,不禁更是心花怒放。 第一百八十六章 :驱虎吞狼 这一日天气晴朗,碧空中万里无云,明媚耀眼的日光洒在漠北阔滦海子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显得波光粼粼。连绵不尽的北元大军营地一侧,数之不尽的牛羊马匹在牧民的驱赶下欢快的享用着丰盛的水草。 喧嚣的营地中突然驰来一队蒙古骑士。领头的乃是一个精神健旺,须发花白,身穿甲胄的老者,所到之处,军营的一众军士,尽皆肃立一侧,神态举止间显得对那个老者极为尊敬。原来这个神情肃然的蒙古老者就是北元朝廷的太尉大人蛮子。 蛮子骑术精湛,策马驰到自己居住的大帐之前,一勒缰绳,胯下骏马低低嘶吼一声,已然停顿了下来,只见他翻身下马后,迈步走进大帐,在侍者的伺候下换下甲胄,一身华服的端坐在案前饮起茶来。 蛮子一面伸手揉了揉颇为酸疼的腰,面上却流露出愉悦的表情,原来这些时日以来,在他苦口婆心的劝导之下,当今的北元皇帝陛下,托古斯帖木儿今日居然破天荒的率领数千军中将士举行了一场围猎,蛮子眼见皇帝陛下今日围猎兴致甚高,正在思虑如何趁这个机会劝说他整军备战,以应付明朝蓝玉所统帅的北伐大军。正在他思索之际,大帐外传来一个颇为宏亮的声音说道:“末将海兰达,有要事求见太尉大人。” 蛮子听得海兰达的声音,略微一愣下便即沉声说道:“进来吧。” 随着帐帘掀动,身穿甲胄的海兰达大步走进帐中,眼见帐中并无他人之后,朝端坐的蛮子躬身行礼后低声说道:“贵力赤,阿鲁台,脱欢三人奉陛下的旨意召唤,已然率领人马来到了大军营地之外。” “哦?”蛮子闻言略一沉吟后,沉声问道:“马哈木没有来么?他们各自带了多少人马?” 海兰达面露恭谨之色的说道:“贵力赤和阿鲁台各自率领一万部族骑士。”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又接道:“马哈木并未到来,他的儿子脱欢只带了一百卫士前来。” 饶是蛮子生性沉稳,听得脱欢居然只带了一百随从到来,也是大为诧异,口中冷笑道:“这小子也当真大胆,居然只带了一百人马就敢来到咱们二十万大军之中。”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来浅酌一口,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去将贵力赤和阿鲁台唤来见我。”说到这里,满是皱纹的脸上陡然显出几分肃杀之气,对海兰达冷道:“你先去告知脱因帖木儿大人,让他立即亲率五个万人队准备迎敌,你自己率领一千士卒悄悄埋伏在我的大帐四周,贵力赤,阿鲁台两人到来后,若是他们不识时务,不肯尊奉我军令随我大军出击,袭击明朝北伐大军,就立即率人马将这两个家伙擒下交由陛下发落,再由脱因帖木儿大人率军攻杀他们的两万人马。” 海兰达躬身领命后转身疾步朝帐外走去。 “且慢。”蛮子低喝一声后,一双目光扫过转身看着自己,一脸愕然不解之态的海兰达,面色一沉后接道:“行事不要过于张扬,莫要走漏了风声。” 海兰达心领神会下点了点头,转身离帐而去。 原来北元朝廷中的太尉蛮子和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左丞相哈剌章虽则控制了北元目下几乎所有的军权,但以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数个手握实权的文官仗着深得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的信任,每每在军政大事上给蛮子等人加以掣肘,是以蛮子特意交代海兰达小心从事,以免给这几个和自己争权夺利的文官坏了自己消除后患,全力应付明朝北伐大军的大计。 一炷香的时光之后,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乞儿吉斯部族首领贵力赤,已然盘膝端坐在蛮子的左侧,他的右手边还有一个胖乎乎,笑眯眯颇带点财主相的老者,自然便是阿苏特部族的首领阿鲁台。 贵力赤眼见一众侍者奉茶之后,便给蛮子挥手驱出帐外,偌大的帐篷之中只余自己三人,便即转身朝蛮子拱了拱手,轻声问道:“不知太尉大人召唤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阿鲁台面上微笑之色虽则依旧未改,心中却是暗自狐疑,心道:此次北元皇帝下旨召唤我等三个部族首脑前来,十之**便是为了明朝蓝玉率军北伐之事,只是这蛮子召唤我和贵力赤前来密谈,却单单漏掉了脱欢,不知这只老狐狸究竟是何居心?原来贵力赤,阿鲁台和脱欢父子虽则勾心斗角,早就恨不得一口吞掉对方领地,但毕竟都是一族首脑之人,并非愚蠢之辈,应付目下依旧拥有二十余万大军,威慑各大小部族的北元朝廷,却向来是共同进退,是以阿鲁台眼见脱欢缺席,也是心中惴惴,不知蛮子打的是什么算盘。 蛮子看了看凝神注视自己的贵力赤和阿鲁台,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后陡然伸手在桌上一拍,佯怒道:“陛下对你等三个部族向来是爱护有加,目下明朝朱元璋已然在大宁集结大军,随时有可能进犯我北元王庭,陛下正是用人之际,下旨召唤你等前来和本太尉以及朝中群臣商讨应对之策,二位首领奉旨率军前来,足见对陛下忠心耿耿,可卫拉特部族马哈木,不但抗旨不尊,而且他的儿子脱欢竟是不肯率军前来,实为可恶可恨。”贵力赤和阿鲁台率军前来实乃是因为出于畏惧,对于这一点,蛮子自然是心中雪亮,只是目下揭破此点对于他分化三个部族,驱虎吞狼,除掉脱欢父子的计策没有丝毫好处,是以也就佯装不知,反而将贵力赤和阿鲁台率军前来的举动说成是对皇帝陛下的忠心耿耿,以安抚其心。 贵力赤眼见蛮子对于脱欢父子极为震怒,心中暗暗窃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马哈木老迈昏庸,脱欢年轻识浅,还望太尉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对于脱欢施以惩罚,以示警戒。”阿鲁台,避开蛮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说道。他乃是老奸巨猾之辈,虽则早就恨不得吞并卫拉特部族,将其男女老少俘获,成为阿苏特部族的奴隶,却也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是以出言为脱欢父子说情。 蛮子深知三族之间素有勾心斗角,眼见阿鲁台此时居然为脱欢父子求情,虽则颇为诧异,依然摆了摆手打断阿鲁台的话,断然说道:“本太尉已然决定,明日面圣之时,劝陛下立即擒下脱欢斩首示众,出兵铲除卫拉特部族。”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冷冷看了看贵力赤和阿鲁台,沉声接道:“若是两位能尽率部族精锐与我大军协力铲除卫拉特部族,本太尉定然恳请陛下,将卫拉特部族的领地交由两位均分。” 贵力赤闻言心中暗自想道:光是元朝悍将扩廓帖木儿那个死鬼留下的九万精锐大军,我等三族联手也是必然不敌。思虑及此,转念再想起卫拉特部族所占据的地盘虽则不算很大,却是水草肥美,心中也是意动,想到这里已然打定主意,站起身来朝蛮子躬身说道:“乞儿吉斯部族的所有勇士愿意尊奉陛下和太尉大人的调遣。” 阿鲁台眼见贵力赤如此说话,心中暗暗大骂其短视愚蠢之处,只是此时形势所迫,他也是独木难支,心知若是拒绝蛮子的要求,只怕自己难以生离北元王庭,也就不待蛮子再开口,便即跟随贵力赤站起身来,躬身朝蛮子微笑道:“阿苏特部族也愿为陛下尽忠效力,尊奉太尉大人的调遣。”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将蛮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够,心中恨恨想道:你是怕万一和明军交战不利之下,咱们三个部族趁火打劫,便要先下手为强,除掉脱欢父子,均分其领地?怎么均分?若是灭掉了卫拉特部族,只怕你又会以卫拉特部族的领地为诱饵,唆使我和贵力赤这个笨蛋拼个你死我活了。心中虽则对于蛮子的毒计一清二楚,无奈之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了。 原来此时北元朝廷虽则依旧统领草原各部族,但三族若是倾巢而出的话,也有七八万精锐骑士,虽则难以抗衡蛮子手下的大军,但实力依旧不容轻辱,蛮子早就有意找个借口除掉这三个部族,将其部族人口吞并于北元王庭势力之中,不但消除后患,亦且可以壮大军力。 蛮子眼见这两个部族首领尽皆俯首听命,心中甚是愉悦,好言安慰几句后,亲自将其送出大帐。 目送贵力赤和阿鲁台远去的背影,蛮子招手将大帐远处的海兰达唤了过来。 “不知这两个家伙如何答复太尉大人?”海兰达来到蛮子身侧后低声问道。、 蛮子冷笑一声后低声反问道:“这两个家伙有选择的余地么?我让詹事府同知大人率军备战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你去请同知大人率军回营吧。”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伸手拍了拍海兰达的肩膀,双目中寒光闪烁,沉声说道:“护卫陛下金帐的卫士都是你属下吧,明日只待陛下一下旨意,你即刻率人擒杀卫拉特部族的脱欢及其手下卫士,务求赶尽杀绝,不得放走一人。” 海兰达点了点头,躬身说道:“末将自然尊奉陛下旨意行事。” 夜色逐渐降临草原,连绵的军营之中,一座硕大无比的帐篷矗立。大帐之前一队队北元士卒交错巡视,手中的火把照耀在帐篷上竟然映照出丝丝金色的光芒,原来这大帐乃是以无数的上等牛皮以金丝缝制而成,乃是北元皇帝陛下的金帐所在。 金帐之内,华丽的地毯两侧肃立了二十余个卫士,却依旧显得空阔无比。 雕金镶玉的龙椅之上,一个年岁约莫四十来岁,身穿龙袍,面容略显疲惫的男子中年以冷冷的目光扫视着左侧两个衣衫华丽的北元高官,沉默不语。正是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 只见两个北元高官都是穿着文官服饰。身材略矮,面上流露出些许畏惧之色的乃是知院捏怯来,在他右手边更加靠近皇帝陛下的,那个面皮白净,胡须和头发略微卷曲,身材瘦高的老者乃是丞相失烈门。 捏怯来斜睨了阴沉着脸的皇帝,心中惴惴不安,心中隐隐约约猜到,皇帝陛下宠爱的淑妃在蛮子等对头的唆使之下,又给皇帝吹了枕头风,说了些不利于自己和丞相失烈门的话。 托古斯帖木儿今日和群臣围猎,心情本来甚为愉悦,先前在淑妃口中听说了明朝皇帝朱元璋已然出动北伐大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挥军北上,心中也是颇为惊恐,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原来他素来不理政事,极少召集群臣朝议军政大事,为图省心,很多事情都是交给太尉蛮子和丞相失烈门去商议着办,直到今日方才知晓明军已然在一个叫蓝玉的家伙统帅之下,准备来对付自己,念及上次失烈门和捏怯来反对蛮子亲率五万大军增援辽东纳哈楚之事,不由得对这两个亲信的文臣甚是震怒。 失烈门自皇帝少年之时便即伴随他左右,深知其脾气,不待皇帝出言降罪,便即跪倒在地叩头禀道:“微臣一时不慎,犯下大错,请陛下降旨责罚。” 捏怯来眼见失烈门自动请罪,也即跪倒在地出言附和。 “你二人有什么罪过?”托古斯帖木儿眼见他们自动请罪,面色虽则依旧难看,但心中的气恼倒也不知不觉的消了三分。 失烈门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帝一眼,又即低下头来缓缓说道:“昔日明朝皇帝朱元璋派遣冯胜,傅友德进犯辽东之际。罪臣想那纳哈楚身为成吉思汗手下名将木华黎的子孙,且其年轻之时和朱元璋,陈友谅素有交手,可称得上知兵善战,麾下毕竟尚有二十余万士卒,希望他和明军打个两败俱伤之后,率领麾下军民诚心依附陛下,岂料他竟然投降了明朝朱元璋……” 托古斯帖木儿听得失烈门说什么让纳哈楚率手下军民依附于自己,不由得更加恼怒,只是这恼怒已然不是针对失烈门和捏怯来,而是对于率军投降明朝纳哈楚。原来纳哈楚昔日手握重兵盘踞辽东,虽则对于牵制明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和手下的一伙将领对于天高地远的北元皇帝,虽则名义上依旧称臣,实则乃是阳奉阴违。托古斯帖木儿身为元朝黄金家族的正统皇帝,对于这个拥兵自重的纳哈楚,心中的痛恨实不亚于明朝皇帝朱元璋。 第一百八十七章 :痴人说梦 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时分,北元皇帝陛下的金帐之内,已然是文武百官齐集。两列文武之中为首的自然就是太尉蛮子,司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丞相失烈门,知院捏怯等手握实权的元朝重臣。 端坐龙椅之上的托古斯帖木儿传下旨意后片刻,金帐当中色彩艳丽,的华丽地毯上鱼贯着走进三人来,都是微微弓腰低头。紧随在贵力赤,阿鲁台身后的那个浓眉大眼,步履矫健的蒙古青年正是卫拉特部族首领,马哈木之子脱欢。 三人向皇帝参拜完毕后,站起身来退到一侧。 蛮子斜睨了对面不远处的脱欢一眼后,迈步走了出来,正要说话之时,却见对面一人自队列中也是迈步走出,抢先对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躬身道:“启禀陛下,昨夜卫拉特部族脱欢求见微臣,特为陛下献上了一件稀罕的宝物。” “哦?脱欢,你们卫拉特部族不是三族之中最为穷困的么?不料今日居然还有宝物献于朕,倒也奇了。”托古斯帖木儿自幼生长于皇家,见识过无数的奇珍异宝,听得脱欢有宝物进贡,语气间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嘲弄之意。 蛮子,脱因帖木儿,哈剌章等一干高官眼见皇帝陛下面露嘲弄的微笑,便也跟随着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讥刺脱欢不自量力之意。 蛮子斜睨了托古斯帖木儿一眼,心中暗自想道:看来陛下对脱欢所献的宝物也是大为好奇,也罢,若是你脱欢的宝物不能使得陛下满意,我就趁机进言,说你父亲不遵陛下旨意率军前来,实为抗旨不遵的大罪,将你脱欢斩杀于金帐之外。 脱欢面露微笑的看着一众嘲笑自己的北元高官,竟似全不着恼。 托古斯帖木儿眼见脱欢这般沉得住气,不由更是好奇,挥了挥手制止了群臣的笑声后,双目凝视着脱欢沉声说道:“不知你的宝物究竟是个什么……”他话还未及说完,只听得金帐之外陡然传来一声马匹的嘶鸣。 托古斯帖木儿听得这一声出乎意料之外的骏马嘶鸣之声,不禁一愣,双目豁然一亮,面露喜色的问道:“脱欢的宝物莫非便是这匹马儿么?” 这一声马嘶之后,上至皇帝,下至朝中文武百官,也是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原来北元上至皇帝,下至普通牧民,可以说尽皆是自幼至老,都是马背上度过的一生,生性极为爱马,对于一匹良驹简直视若性命一般珍贵,乃至于连蛮子,阿鲁台那等城府极深之人也概莫能免。 丞相失烈门昨晚在脱欢求见自己之时,已然目睹过这匹骏马的雄姿,对其极有信心,眼见皇帝意动,趁机进言道:“陛下,此等良驹乃是可遇而不可求,脱欢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方才捉住,自觉身份低微,不配拥有这等坐骑,特此献于陛下。”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低眉顺眼,一副恭谨之色的脱欢。 原来脱欢素知北元朝廷中蛮子一干手握军权的权臣一直想找茬吞并自己的部族,是以此次前来不但携带了万中无一的骏马献于皇帝,且携带重礼,打动了早就有意拉拢三族,以对抗蛮子等人的北元丞相失烈门,知院捏怯等一众在朝中说得上话的文官。 托古斯帖木儿听得失烈门如此夸耀,更是按耐不住,便即率领一众文武官员朝金帐外走去。 金帐之外的开阔地上,一个身材健壮的卫拉特骑士正手牵着一匹神态高傲,全身赤红,犹如一团烈火般的骏马矗立着,正是脱欢的心腹手下纳速台。 眼见金帐周围的那些个卫士目视自己手中所牵的骏马,都是啧啧称奇之态,纳速台也是禁不住面露得色。 金帐外的北元万夫长海兰达眼见皇帝陛下率领百官出帐,忙不迭的率领一众手下士卒单膝跪地,不敢站起。 托古斯帖木儿挥了挥手示意海兰达起身,双目却是盯着着数丈开外,纳速台身侧的那匹骏马,仔细打量起来。 只见这匹骏马的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身材远较寻常蒙古马高大威武,最奇的还是这匹骏马双目凛然注视着周围的一众人等,竟是全然不惧,隐隐竟有居高临下的王者之气。 蛮子眼见这匹骏马大为不凡,心中暗叫糟糕,面上却是故作不解的问道:“这匹马儿只是高大些而已,却也不足称其为宝物吧。” 脱欢心中暗暗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的对托古斯帖木儿禀道:“陛下,就让微臣将此马的奇特之处展示给陛下看看吧。”眼见皇帝点头同意之后,迈步走到那匹骏马的身侧,自怀中掏出一条早已备下的雪白布巾,小心翼翼的在那匹骏马的背脊上擦拭两下后,转身回到托古斯帖木儿身侧,将那布巾在皇帝和群臣面前展开后微笑说道:“陛下请看,此马汗水与寻常马匹全然不同。” 托古斯帖木儿凝神看去,只见雪白的布巾之上赫然有一团淡红色的水渍,不禁心中一震。 失烈门乃是北元文官之首,受到的汉朝文化影响远较蛮子等人为多,昨夜见过脱欢的这匹骏马之后,翻阅了一些书籍,此时胸有成竹的微笑说道,《汉书》中对于这种世上最为古老的马种曾有过记载,大宛国贰师城附近有一座高山,山上生有野马,奔跃如飞,无法捕捉。大宛国人春天晚上把五色母马放在山下。野马与母马交配了,生下来就是汗血宝马,肩上出汗时殷红如血,胁如插翅,日行千里。这匹骏马汗渍犹如血色,便是如同昔日成吉思汗的坐骑一般,乃是世上罕见的汗血宝马。” 脱欢悄悄斜睨了蛮子一眼后,躬身说道:“微臣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得捉住这匹宝马,只因身份低微,不敢据为己有。在微臣想来,只有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您才配拥有这高贵的坐骑。此马奔驰犹如疾风闪电,若是陛下乘坐此马围猎,试问天下还有何猎物能逃脱您的箭下?”原来脱欢身为部族首领之子,也是个极为喜爱围猎之人,深知坐骑的脚力对于狩猎乃是极为要紧之事,最近听闻托古斯帖木儿率领一众臣下举行围猎,故此将这匹神骏之极的汗血宝马特意留到了此时献上。 失烈门捻须微笑,心中暗自想道:这个脱欢倒也乖觉,陛下这两日围猎兴致颇高,只是为了马力不济,走脱了两只猎物,心中大为遗憾,这匹马儿送得到也是正逢其时。 蛮子眼见皇帝一脸极为愉悦之情,心中不由自主的一沉,暗自想道:脱欢这小狐狸竟是用这么一匹马儿讨得陛下欢心,只怕今日要取他性命是难以办到了。思虑及此,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缓步走到托古斯帖木儿身侧,低声说道:“陛下,今日咱们乃是商议如何对付明朝朱元璋的北伐大军……” 托古斯帖木儿听得蛮子这颇为扫兴的言语,不禁心中凛然,只得恋恋不舍的再打量那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两眼后,率领一众文武官员朝金帐中走回。 待得北元皇帝在龙椅上坐稳之后,蛮子轻轻咳嗽一声后,走出队列来躬身说道:“启禀陛下,明朝朱元璋目下已然任命蓝玉为元帅,在大宁城集结了十多万大军,不久之后势必就要进犯漠北,还望陛下早做打算,定下应对之计。” 失烈门和捏怯来听得明朝北伐大军的主帅并非如雷贯耳的徐达,冯胜,傅友德三人,面面相觑之下,心中略安。 托古斯帖木儿皱着眉头问道:“不知太尉大人有何打算?” 蛮子冷冷扫视了脱欢一眼后,沉声说道:“微臣请陛下召集乞儿吉斯,阿苏特,卫拉特部族三族首领率军前来,就是想以三族联军加上我北元朝廷中目下的二十余万大军,待蓝玉率军远征而来之际,主动迎击,予以歼灭。”他深知脱欢,贵力赤,阿鲁台等三族加起来也有七八万人马,再加上自己手下的二十来万大军,对付劳师远征,兵力,天时,地利占不到任何优势的明朝北伐大军,胜算还是颇大。蛮子虽是一心忠于北元朝廷,却也深知皇帝的性子,心知今日他得了脱欢所献的宝马之后,心情甚为愉悦,自己眼下势必难以除掉脱欢父子,也就只有暂缓一步,待和明军交战之际,逼迫他率领部族精锐去和蓝玉打个你死我活了。 脱欢轻轻咳嗽一声后,突然走出队列来,躬身说道:“小人愚钝,倒也有一计可以对付明朝的北伐大军。” “哦?你又有何计策?”托古斯帖木儿看了看脱欢,沉声问道。 脱欢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蛮子,心中暗暗冷笑,口中说道:“目下我等草原部族对比中原朱元璋的明朝来说,最大的劣势就是在于人口,听闻中原繁华之地,一城的人口数以百万,可想汉人数量之多,故此明朝可以拥有上百万的大军,即使如太尉大人所言,能歼灭蓝玉手下的十几万大军,可是过不了两年,朱元璋便又可以调遣大军北伐,试问太尉大人能次次都获胜么?即便是咱们和明军打个两败俱伤,折损数万人马,只怕咱们二十年也是恢复不了元气。” 蛮子和脱因帖木儿,哈剌章等人面面相觑之下,都感觉脱欢此言难以反驳,他们身为元朝高官,昔日都曾在大都生活,自然深知普天之下的汉人何止千万,昔日的元朝重臣脱脱和名将王保保面对张士诚,陈友谅,朱元璋一伙农民之时也是败多胜少,何况明朝已然立国二十年,在朱元璋的治理下,国力渐强,士卒过百万那是毫不稀奇,面对装备精良的明军,谁又敢说一句百战百胜? 脱因帖木儿没好气的斥道:“不知你又有什么高明的计策么?” 脱欢看了看对方后,轻声说道:“小人以为目下咱们不宜和明军硬碰,不如趁蓝玉率军远征之际,调遣大军攻打辽东咽喉之地庆州。目下辽东的各大小部族虽在兀良哈三族的影响下多有归顺明朝,毕竟时日尚短,明朝对于辽东的统治依旧未稳,假如咱们调遣大军在蓝玉远征漠北之际,出其不意的拿下庆州,则辽东大片适宜放牧之地重归于陛下掌握。兀良哈三族兵力有限,且对于水草茂盛之地势必也有争夺,难以齐心和咱们大军相抗衡,势必低头臣服于皇帝陛下驾前,如此一来,陛下一路大军据守漠北王庭,一路占据辽东,互为呼应与犄角之势,进可趁势威逼昔日的大都,退可和明朝朱元璋形成南北对持之势。” 脱欢这一番话说出口来,金帐之内顿时鸦雀无声,静悄悄一片沉默。 蛮子虽恨不得立即手刃脱欢,吞并三族,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极具眼光。当初他虽也极为痛恨那个拥兵自重,盘踞于辽东的纳哈楚,但在冯胜大军远征辽东之际,还是一力主张北元皇帝出动大军增援,便是因为纳哈楚盘踞辽东,势必对于牵制明朝朱元璋对漠北王庭用兵有着极为重要的牵制作用,假如真像脱欢所说,调遣一支奇兵趁着蓝玉远征漠北,明朝辽东兵力空虚之际,趁势拿下庆州,则辽东这一大片地盘就又活了,更为重要的还是自元朝在朱元璋手下的猛将徐达,常遇春猛攻之下逃出昔日的大都之后,先有傅友德率三十万大军剿灭了盘踞在云南的元朝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后有冯胜大军逼降了盘踞辽东的纳哈楚大军,目下元朝已然退至漠北,只余这二十万军队,士卒的士气已然落入低谷,假如有那么一天能在进犯昔日元朝的大都,哪怕只待这么一天,对于整个元朝的鼓舞也是不言而喻的。 脱欢看了看蛮子和脱因帖木儿,哈剌章等人,沉声说道:“小人听闻明朝元帅徐达,不但主持休整长城,而且加强了山海关,居庸关要塞。” 蛮子,脱因帖木儿等人久居将帅之位,自然颇具战略眼光,闻言心中都是不由自主的一沉,不约而同的想道:假如再过个数年,居庸关要塞这个大都的门户和咽喉形成且驻扎重兵,形成一夫当关之势,再想攻取大都就成了痴人说梦,可望而不可及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尔虞我诈 托古斯帖木儿听得脱欢侃侃而谈之后,胸中陡然升起几许豪情,眯缝着眼睛想道:假使再有那么一日,我再回到大都那富丽堂皇的皇宫,岂不强过在漠北苦寒之地百倍么?他自幼生长于大都皇宫之中,内心之中对那浩大的都城和金碧辉煌的宫殿,自然有着一份难以磨灭的眷恋,想到这里,朝金帐内肃立的卫士喝道:“将海兰达唤进来见朕。” 片刻之后,甲胄全身的万夫长海兰达快步走进金帐,来到托古斯帖木儿身前跪倒在地,参见皇帝陛下。 “海将军,你曾亲自率军前往辽东,以你看,假如朕调遣一支十数万的大军,趁明朝蓝玉远征我漠北王庭之际,强攻庆州,此法可使得?”原来海兰达祖上也是出自于成吉思汗,忽必烈一系的黄金家族,故此他虽只是个万夫长,倒和托古斯帖木儿有着血缘关系,深得他的信任,是以皇帝每每遇到军机大事,到也经常询问于他。 海兰达今日本在太尉蛮子的授意之下,准备对付脱欢,方才便立于金帐之外,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随时准备率人动手格杀脱欢,所以方才脱欢在帐中的一番言语,也就一字不落得尽入耳中。此时他听得皇帝垂询,略一沉吟后回想起自己率军前赴辽东之际,纳哈楚不但在庆州调集重兵驻守,且明朝蓝玉奇袭之下夺取庆州后,纳哈楚曾逼迫自己率领士卒,和蓝玉的守军血战于庆州城墙之下的情形,便即重重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以末将看来,庆州正是控制辽东的要紧所在,且并不甚大,城内最多驻守三四万人马。”说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那个立于不远之处,面上流露出微笑的脱欢一眼。他乃是北元朝廷中颇有见识的将领,虽则对于脱欢的敌意不减,倒也大为赞同他所提出的这个以攻为守,趁机占据辽东的战法。 太尉蛮子毕竟是身处高位的老谋深算之辈,方才给脱欢所言,进逼大都的想法所激起的激情此时已然消退,脑子逐渐冷静下来后,忍不住抬起头来,深深的注视着对面的脱欢,心中不禁狐疑道:素闻脱欢这小子奸诈似狐,不料今日竟是一反常态,不遗余力的为陛下献计献策,莫非其中有诈? 脱欢面上表现得泰然自若,心中却是暗自好笑,暗暗想道:其实这世上最容易打动人的便是真话,我所说句句属实,全无虚言,还怕你看出什么破绽么? 蛮子心中狐疑下目视脱欢,沉声问道:“只是明军携有极为厉害的火炮,火铳和弩箭,只怕我等纵使出动十数万大军,也未必能一鼓作气,攻取庆州。”他身为太尉,此时却忽然使用略带请教意味的口吻对脱欢说话,却不是为了虚心求教,而是出言试探。 金帐中的众人,昔日都曾亲眼目睹元军士卒给徐达,常遇春等红巾军所使用的大炮轰得血肉横飞的惨状,听得蛮子如此询问,面上都是微微变色,目光不由自主的又都集中到了脱欢身上,想听他有何说法。 脱欢迎着蛮子那灼灼的目光,心中暗自想道,看来这个老鬼倒是没有那么容易上当,我得以退为进才,不要太过惹他疑心才是,思虑及此,也就故意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好似难以应对蛮子的问话。他年纪虽轻,实则乃是极为聪明之人,加之和贵力赤,阿鲁台整日里勾心斗角,若论心计之深沉,全不在蛮子之下。眼见这老狐狸颇有猜疑之心,也就故意流露出两分为难之色,故意装出急切之间,难以回答之态。 丞相失烈门眼见脱欢竟似给蛮子难住了一般,心中不由气苦,心中暗暗埋怨脱欢道:你既然能想到这么个以攻为守,攻取辽东的计策,如何就忘记了明军那厉害的火器?着急归着急,他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心知若论此等两军交战之事,那是远不及蛮子,脱因帖木儿等人老辣,也只能默不作声,以一双目光在蛮子,脱欢等人身上扫来扫去而已。 阿苏特部族的首领马哈木一直沉默不语,双目低垂下注视着华丽的地毯,心中暗自好笑道:脱欢这小子的算计,我倒也能猜到几分,只是目下咱们三族和元朝之间形势复杂,这等推波助澜之事,也就只好留给他人来做,免得无端惹来皇帝和蛮子那老狐狸的疑心,以为我和脱欢私下有什么勾结图谋。 “陛下,微臣以为咱们出动大军奔袭辽东咽喉庆州,不如审时度势,依情况而定,若是驻守庆州的明军战力不强,猝不及防,那就不妨强攻庆州以占据辽东。若是明军死守之下一时间难以攻取,不如就将其团团围困,以牵制明朝蓝玉的大军难以在冬季之时,进犯我漠北王庭。”说话的正是詹事府同知,目下统领北元九万精锐大军的脱因帖木儿。 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方才眼见金帐之中的群臣,一听说明军的大炮,竟都是噤若寒蝉,心中不由恼怒,此时听得脱因帖木儿之言后,不由得转怒为喜,转头看着蛮子,沉声问道:“以太尉大人所见如何?” 蛮子眼见皇帝垂询,便即点了点头,说道:“以老臣所见,咱们奔袭的大军加上脱欢等三族联军,也有十余万之众。庆州附近多是平原,有利于咱们大队骑兵冲杀,即使强攻庆州之时,蓝玉调集援军来战,咱们即使不胜也能将其牢牢牵制在辽东,使其难以在冬季我等草原部族的牛马缺乏水草之际来袭。”他这般说法自有原因,原来草原游牧部族的日常所需的马奶,牛羊肉等完全依赖于牲口,故此冬季草木枯竭之时,不但战马得不到足够的水草,战力大减,而且牛羊群中的一些老弱之畜也势必宰杀掉以节约粮草,故此寒冬之际乃是游牧部族最为虚弱之时,若是等到秋高马肥之际,即便明朝出动数十万的远征大军,那也是羊入虎口而已,所以交战的季节和时间才是关键之处。 “脱因帖木儿大人果然不愧为我元朝第一名将之弟,此番言论大有见地。”丞相失烈门不失时机的夸赞了这个和自己素来水火不容的对头,心中却是暗自得意,目光瞟了一眼脱欢后暗暗想道:不论你们是奇袭夺取庆州占据辽东,还是拖住了蓝玉的北伐大军,使其不能进犯漠北,都是出自于脱欢献计,我这举荐之功还少得了么? 一众噤若寒蝉的文官眼见丞相大人都是出言附和出兵,便也都在知院捏怯来的率领之下进言,请皇帝出动大军趁明军来袭之际夺取庆州,甚而一路南下,攻回昔日的元朝都城大都,恢复昔日元朝的荣耀。 托古斯帖木儿眼见群臣进言,也不禁心中舒畅,微笑着频频点头示意。 蛮子略一沉吟后突然皱眉说道:“启禀陛下,次计虽则可行,但也有一个为难之处。目下咱们大军二十万加上朝中文武官员和军中士卒家眷,足有接近四十万。粮草颇有捉襟见肘之处,以老臣估计,最多出动**万人马奔袭庆州。而且即便如此,也要耗费大半粮草,剩余在漠北王庭的大军和士卒家眷,一日消耗的粮草也是不少,如此一来就无法时时迁徙了。”说到这里,不禁面露忧色。 托古斯帖木儿闻言摆了摆手,微笑说道:“太尉大人过虑了。目下咱们王庭所在,距离大宁足足有数百里之遥,而且其中多有荒漠,若是蓝玉的大军携带大批粮草进犯漠北,行军势必缓慢,也未必能找到咱们。而且草原之上广阔平坦,数十里内有大军来袭,都是逃不过斥候的眼睛。就算他们找到了咱们,咱们率军远遁,远远的避开就是,明军远来漠北,势必难以立足太久。” 蛮子听得皇帝所言颇为有理,也就略微放下了心事,转头看了看身侧的脱因帖木儿和哈剌章后沉声说道:“老臣虽是年迈,愿为陛下效力,亲率脱因帖木儿大人麾下九万大军和脱欢等三族联军袭取庆州。”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瞟了瞟不远处的万夫长海兰达,皱眉想道:蓝玉此人,在朱元璋手下的将帅中,虽则论名气还远远不及徐达,冯胜,傅友德之流,但听海兰达所言,辽东之役时,他居然以少胜多,夜袭之下打得驻守庆州的悍将平章果来数万人马全军覆没,可见绝对是一个不能小觑的劲敌。贵力赤,脱欢等人虽则表面恭顺,其实如何会让手下士卒为了皇帝去拼命?也只有我亲率脱因帖木儿手下最为精锐的九万大军,方才制得住他们。 脱欢本意就是要诱使托古斯帖木儿调遣大军去和那个神出鬼没的蓝玉打个你死我活,以减轻北元对于自己卫拉特部族的压力,此时眼见大局已定,便即躬身出列说道:“卫拉特部族所有骑士愿在小人率领之下甘效死命,跟随太尉大人攻取庆州。”嘴里说得天花乱坠,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和贵力赤,阿鲁台远赴辽东之际,和明朝的宁王朱权,蓝玉谈判之际,率领一百三族骑士给蓝玉手下的明军杀得血流成河,几乎全军覆没的惨状。心中更是微微冷笑想道:朱权的刁钻古怪滑头,蓝玉的彪悍横暴,岂是你们所能想到?即便是你太尉大人亲自出马,也不见得能讨什么便宜,更何况以托古斯帖木儿的性子,他会放心让你率领这北元目下战力最为强悍的九万大军远赴辽东么? 贵力赤和阿鲁台此刻为形势所逼,对望一眼后也只得出言附和脱欢之言,表示愿意各自统帅部族人马,跟随太尉蛮子远征辽东。 脱因帖木儿,哈剌章也都是赞同由蛮子亲率大军出击。 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眼见金帐之中的群臣众口一词,就连那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海兰达也是奋勇争先,表示愿随蛮子出征,心中不由自主的有些不愉,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北元群臣眼见方才还兴致勃勃的皇帝突然变得沉默不语,不禁都是面面相觑,大帐之中陡然间变得鸦雀无声。 思虑再三之后,托古斯帖木儿对蛮子温颜说道:“太尉大人乃是朕的左膀右臂,岂能轻易远离王庭涉险?大军统帅一事还是从长计议的为是。”说到这里,伸手轻轻捶了捶肩,皱眉说道:“这两日朕围猎之下,有些乏了,待过两日再定大军统帅之事。”说罢朝金帐中的群臣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散朝。 脱欢,贵力赤,阿鲁台等人眼见蛮子未必能亲自统军,心中都是不由自主的如释重负,躬身告退,离帐而去。 蛮子眼见皇帝对大军统帅之事颇有些模棱两可的态度,心中不由得大急,躬身说道:“老臣……” “太尉大人乃是我王庭一日不可或缺的要紧人物,这般希望亲自统军远赴辽东,莫非是想做那第二个纳哈楚么?”丞相失烈门不待蛮子说完,便即皮笑肉不笑的轻轻出言问道。 失烈门此言一出,顿时使得蛮子,脱因帖木儿等人心中凛然一惊,呐呐的再也无法进言。久久处在这个权利的漩涡之中,已然使得他们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谁做了皇帝,都是最为忌惮那些手握军权,远离自己的权臣。特别是处在这么一个前不久才有一个手握重兵,和北元王庭分庭抗礼多年的纳哈楚,率军民归顺明朝的敏感时刻。可惜此事偏生又是越描越黑,难道你说你不会拥兵自重,不会反叛,皇帝就会信了么?故此面对如此情形,饶是蛮子等人在庙堂之上打滚了多年,也只得将已然到嘴边的话再吞将回去,沉默不语的告退而去。 三日后,一行百余人蒙古骑士策马驰出了北元大军营地,朝北奔驰,只见这群骑士虽则甲胄远不及北元骑士那般鲜明,蛋纵马飞奔之际却都是游刃有余,显得骑术极为精湛,正是卫拉特部族的少主脱欢以及心腹卫士纳速台一行。 纳速台策马狂奔之下,转头看了看领先一个马身的脱欢一眼,心中暗暗叹息,他跟随脱欢日久,已然明白少主看似温和,其实性子里也是狂傲之极,此刻是在借纵马狂奔来消减这几日在北元王庭所受到的委屈之处,也就双腿一夹马腹,紧紧尾随而去。 碧空湛蓝,青草依依,脱欢奔驰一段之后,缓缓收缰放慢了马速,长长吁了口气,仿佛这数日来积压胸中的郁闷之情已然烟消云散。 纳速台策马来到勒马不前,仰首望天的脱欢身前。 “我将汗血宝马送给皇帝,你可是有些不舍么?”脱欢突然转头看了看纳速台,微笑着问道。 纳速台性子鲁钝,眼见殿下仿佛已然不再着恼,便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说道:“那匹马儿神骏之极,只怕是走遍草原,也未必再能找出第二匹来。我只是为殿下可惜。” 脱欢闻言笑了笑,回想起昨日听闻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所下的旨意后,面上突然禁不住流露出两分讥诮之色,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后说道:“纵然骑在汗血宝马之上,胆小鬼依然还是胆小鬼。”嘴里这样说,心中暗暗想道:我本意是让北元出动自王保保那里所留下的九万精锐进犯辽东,去和蓝玉打个两败俱伤,不料最后竟是由哈剌章那个废物率领他手下的八万大军出征,如此结局到还算不得最好。也罢,若是将这八万大军尽数葬送在蓝玉那个凶野家伙的手中,北元势必元气大伤,难以再轻易对我卫拉特部族动手。若是哈剌章胆小而不敢和蓝玉交锋,那我就劝他拥兵自重于辽东,如此一来也就等于砍掉了蛮子的一只手。想到这里,不禁意气风发,挥动手中的马鞭斜指碧空之上翱翔盘旋的数只雄鹰,笑道:“舍不得羔羊,如何猎得到母狼?总有一日,我脱欢要让所有部族都看到我卫拉特部族,才是草原之上最为牙尖爪利的鹰群,心甘情愿的献出他们的羔羊。”说到这里,挥鞭疾驰,扬长而去。 注:卫拉特部族的脱欢,阿苏特部族的阿鲁台,这两个名字对于比较熟悉明朝永乐时期这段历史的朋友来说,想必不会太陌生。对于历史军事这类题材的小说来说,对于政治对手的描写我觉得还是必不可少的,为了以后的篇章更为精彩,我也查阅了一些关于当时历史环境下,塞外游牧部族的资料。作为笔者的我相信,军事历史小说里的斗智斗力就和棋局对弈一样,作为观棋者的读者来说,希望看到的是国手与国手之间的对弈,而不是一个职业九段欺负业余选手。要是那样的话,我估计很多读者会边看边破口大骂:敌人都是脑残啊?你作者当咱读者都是脑残啊?其实你自己才是个白痴,哈哈。有什么意见的请在书评区留言。 第一百八十九章 :知己知彼 艳阳高照之下,大宁城外一片广袤的草地之上。一匹四蹄如雪,皮毛犹如黑色锦缎的骏马疾风闪电般奔驰而来。 马上黑衣黑甲端坐那个十**岁的青年骑士抬手取下马侧的一张硬弓,抽出箭壶中一只羽箭后张弓搭箭,随着弓弦震动,羽箭破空飞出,擦着十余丈外的一个草垛飞过,斜斜的插在了草地之上。 朱权眼见一箭落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骑着“乌云盖雪”奔出十多丈后勒马回转,再次开弓放箭,朝草垛射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光之后,朱权放慢马速,缓步朝数丈之外的几个个骑士走去,一面手指了指远处那个草垛上的三只羽箭,面上微微苦笑道:“看来这骑着奔驰的马儿,开弓放箭真比想象中还要难得多。”嘴里这样说着话,心中暗自想道:蓝玉那个家伙虽则很惹人生厌,却能纵马疾驰中箭射飞鸟,弓马娴熟之极,让人不得不服。原来他方才纵马开弓,已然射了十余次,也只有三只箭矢中的。 不远处的四个骑士也是一身黑衣黑甲,年岁比朱权还小些的正是他的书童马三保,那个头发花白的独眼将军正是风铁翎,另外两个汉子正是朱权的心腹手下景骏和司马超。 马三保眼见朱权方才纵马奔驰的样子,心中意动,口中呼哨一声,策马奔出,朝那远处的草垛开弓放箭,显得极是兴奋。 风铁翎朝朱权微笑说道:“殿下习练弓马技艺的时日毕竟尚短,能有目下的火候已然着实不凡了。” 朱权侧头朝风铁翎看去,只见他的马侧竟然悬挂两个盛满羽箭的箭壶,忍不住奇道:“风老前辈为何准备这许多箭矢?” 风铁翎听得他这般问,便即伸手自两个箭袋各自抽出一支箭矢来递给他,口中笑问道:“殿下细看这两只箭矢有何不同之处?” 朱权接过两只箭矢来略一掂量,只觉得左手的箭矢略长,但右手箭矢的重量明显在左手所持有的箭矢之上,不禁奇道:“这两种箭矢重量相差悬殊,难道还各有妙用么?” 风铁翎略微点头,转头凝视朱权,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蒙古鞑子虽则可恨,但他们的弓箭技艺的确乃是冠绝天下,绝非常人以为的那般简单。”说到这里,突然单手一勒马缰绳,策马奔出二十余丈后掉转马头,双腿陡然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而来,待得疾风闪电般奔到朱权马前之时,突然伸手取出马侧的弓箭,迅捷无伦的张弓搭箭。 随着“嗖”的一记破空之声,一支较箭矢斜斜射出,消失在半空之中。 风铁翎射出箭矢之后,右手闪电般一伸,又自箭袋中抽出一支分量较重的箭矢来,抬手又是张弓搭箭,一箭射出,贯穿了十余丈外的那个草垛。待得胯下坐骑奔出二十来丈之后,只见他陡然一拧腰,转身之际又是一箭飞出,再次贯穿了身后的那个草垛。 马三保,景骏,司马超眼见得风铁翎如此不凡骑术和箭术,不由得都是出声喝彩。 风铁翎策马而回,来到朱权身侧,手指了指朱权左手中那分量较轻的箭矢,沉声说道:“弓箭乃是鞑子打仗之时的第一等利器,这两种分量不同的箭矢也是各有用处。两军交锋之际,借助坐骑奔驰的冲力,将这较轻的箭矢斜射而出,以达到最远,便能在对付敌军步卒之时占据先手。” 朱权听得风铁翎所言,脑海中闪现过的却是自己跟随蓝玉死守庆州之时,纳哈楚数万大军纵马奔驰而来,那铺天盖地射上城头,压得一众明军难以露头还击,暴雨倾盆般的箭雨。一面微微颔首,一面心中暗自想道:看风老爷子方才纵马奔驰射箭之际,箭矢飞出的角度接近四十五度,从物理学上说来,这可是能将射程发挥到最大的抛物线。这种手法再配合那短途奔驰,速度甚至达到几十公里奔马,便很容易让箭矢的射程超出敌人步卒那种固定原地的弓箭手,哪怕射程只超过敌军十丈,二十丈也是充分占据了主动。而且箭矢即便是到达了最远的射程之时,也是斜斜的以抛物线落下,借助这般由上至下惯性作用,其杀伤力依然是非常可怕。由此看来,弓弩在没有火炮等火器的冷兵器时代,的确乃是杀伤敌军的第一等利器。想到这里,看了看右手中分量较重的箭矢,皱眉说道:“依老爷子所施展的箭术,这种较重的箭矢当是在接近敌军后,平射而出伤敌,算是第二轮杀伤吧?”一面说着话,一面伸出手指抚摸着箭矢那锋锐的冰冷的箭镞。 “不错,蒙古骑兵所使用的弓通常也有一石拉力,这般较重的箭矢在二十丈之内可贯穿任何轻甲。”风铁翎一面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马三保,景骏等人纵马放箭,一面沉声说道。 朱权回想昔日跟随蓝玉和元军交战之时,所见到的不论是明朝骑兵还是蒙古骑兵,乃至于风铁翎手下的这数千黑甲骑士,似乎都是身着皮甲,并没有像什么小说里类似南宋时期金兵“铁浮屠”之类,连人带马都以以铁甲保护的重骑兵,心中不由得好奇,忍不住轻声问道:“老爷子,为何从不曾见到有重甲骑兵上阵厮杀?” 风铁翎略一沉吟后,缓缓说道:“老夫和手下的弟兄们昔年和元军厮杀无数,也从未曾见过元军中,有人马皆披挂重甲的骑兵出现。”说到这里,突然伸手指了指前方策马奔驰中挥刀朝草垛木桩劈砍的马三保,司马超等人,沉声接道:“在广袤开阔的草原上,即使你人马身披重甲,让敌军的刀矛等兵器难以杀伤,但人马若是身披铁甲,怕不有百斤以上的负担,如此重负之下若是元军只是远远的和你兜圈子,待得拖到你人困马乏,疲累不堪之际再发起冲击,岂非只有束手待毙?想必元军即使有重甲骑兵,也是跟随保护他们的鞑子皇帝左右吧。” 正在此时,马三保跃马而过,待得坐骑越过草垛十余丈后,陡然拧身转腰,依样葫芦般学着方才风铁翎,回身射出一支箭矢。他久随朱权身边,时时勤练弓箭技艺,劲力虽自不弱,无奈准头差得太远,随着一声破空之声,箭矢差了尺许,没有射中草垛,反惹来司马超一声嘲笑。 “昔日老夫和一众手下兄弟初和元军交战之际,本以为凭借咱们的武艺,和元军骑兵厮杀岂不是犹如砍瓜切菜般轻松?待得交战之下,伤亡惨重之时,才知这个人武艺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几无用处。”说到这里,独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缓缓接道:“元军骑兵自那些统兵的万夫长,千夫长到普通士卒,无不精于骑射。若是我军兵力占据优势之时,他们不会和咱们对冲厮杀,只是远远的跑开。我军的弟兄即使策马追击,无奈骑术实难比得上这些自幼生长于马背上的家伙,很难追得上,即使咱们放箭伤敌,准头也差得老远,而且这些可恨的鞑子许多都身披一件丝绸的披风,箭矢射中了也很轻易的便可拔出疗伤,纵然咱们近身刀剑的功夫远胜于鞑子,无奈这些家伙老在二三十丈以外,根本无从下手。” 朱权在跟随蓝玉征讨纳哈楚之时,被海兰达数千元军夜袭之下,追杀那个元军的百夫长,全赖徐瑛赠予的丝绸内衣所护,才没有给对手的箭矢重创,自然明白元军骑兵所披的那件丝绸披风无异于防弹衣的作用。不要说普通箭矢了,就是淬毒的药箭给丝绸内衣阻挡包裹之下,毒性也往往难以形成致命的伤害,故此这件丝绸披风无疑会大大降低鞑子骑兵在交战中的伤亡。 眼见风铁翎的神色,朱权心中暗暗叹息道:看风老爷子的神态,这些话只怕是他当年亲眼目睹了无数手足弟兄死在元军的骑射之下,方才得出的鲜血的教训。转念想起自己即将跟随蓝玉的大军北伐漠北,想起《孙子?谋攻》中的那句名言,知己知彼,心中暗道:这句话意思就是两军交战之际,作为身负胜败关键主将来说,多多了解双方各自的优势与劣势所在,尤为最为重要的乃是多分析敌军的优势,长处所在,尽量避其锋芒,专挑对手的软肋下手,才是制胜关键。轻敌,才是真正的兵家大忌,历史上的蒙古骑兵曾经横扫欧亚大陆,给许多国家和民族带来了难以估量的破坏,远远超过了同为游牧民族的匈奴,多多了解对手的长处和优势,绝没有坏处。思虑及此,便即转头对风铁翎说道:“以您老人家看来,当年的蒙古骑兵和咱们中原汉人的军队相比,有哪些优势所在?” 风铁翎听他这般问,不由得一愣,沉吟片刻后答道:“待老夫好好想想,咱们回营慢慢聊。” 朱权闻言点了点头,招呼景骏等人和自己策马回营,马三保此时纵马驰骋,正在兴头上,闻言不由怏怏不乐,无奈宁王殿下已然下令,也只得策马伴随他们几人回转风铁翎的军营。 风铁翎一路沉默不语,只是皱着眉头回想昔日和元军交战的诸多往事。 待得回到朱权所住的营帐,马三保给几人泡上茶来。风铁翎看了看营帐中的几人后,缓缓说道:“以老夫看来,鞑子军队中的官职极其简单明了,这是他们交战之时的一个长处。” “哦?”朱权,马三保等人闻言不由得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之下,颇有些不明所以的感觉。 风铁翎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沉声接道:“鞑子军队作战之时,兵力强大的时候,往往就是以万人队为主,一军主将就是万夫长,兵力少的时候就是以千夫长,甚至是百夫长为主,并不像咱们汉人军队的官职那么复杂。”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朱权等人,又即接道:“两军交战之时,战局瞬息万变,尤其是在双方都以骑兵交战之时,有时候一个及时的冲锋就能让打乱敌军的阵型,彻底打垮对方的士气,获得全军的胜利。而鞑子军队的官职很简单,就让他们打起仗来之时,军队的反应很迅捷快速。” 朱权此时已然渐渐明白,风铁翎口中所说元军的官职,其实指的乃是蒙古骑兵的军事指挥体系,远较其他军队简单明了,主要就依靠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指挥作战。想到这里,回想自己以前在上学之时,也曾到部队参加过军训,不由自主的心中一动,暗暗想道:其实他们的这些个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在后世的军队中所起到的指挥作用就相当于师长,团长,连长。后世所有国家军队的军事指挥体系之中,处于基层中的军官都是以团长,营长,连长这些为主体。两军交战之际,战局瞬息万变,一军主将的命令能否在最快的速度下传达下去,战术意图能否以最快的速度得以实现,无疑就决定了整个一支军队行动的快慢。两军交战之时,就好比两个人性命相搏,剑快的一方占据先手和主动的优势,这乃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风铁翎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朱权,又自接道:“鞑子军队打仗之时,往往以旗号,烟火,号角,响箭发令,再配以他们精良的骑术和战马,故此常常使用敌强我退,敌疲我扰,敌退我追的打法,让咱们老是处于无从下手的挨打境地。这种拖垮敌军的打法在草原那等开阔地势之下的威力,尤其可怕。” 朱权闻言也是默默点头,心中想道:后世的现代化军队,即便是拥有比古代人远为先进的通讯工具,也要尽量让军队的指挥体系简单,可见简单有时候并不等于落后。古代军队的传令方式就是号角,旗号,烟火这些,大家相差不多,所以蒙古骑兵的指挥体系简单明了,这就让他们的军队打起仗来反应的速度很快。简单,有时候就意味着更高的指挥效率,意味着成千上万人行动的快慢,意味着在战场中充分的去掌握主动。 第一百九十章 :义无反顾 风铁翎说到这里又转头看了看朱权,沉声问道:“老夫的坐骑也是从鞑子手中抢来,以你们所见,他们的马匹如何?” 朱权回想方才所见,不由失笑道:“老爷子那匹马儿似乎其貌不扬,并非什么良驹。”说到这里,转头对书童马三保说道:“上次纳哈楚归顺朝廷之时,携带了许多马匹。前些日子已然给蓝玉要了不少,用以补充大军所需。你去和王弼将军说说,挑一匹脚力健壮的给风老爷子送过来。”原来朱权回想方才所见,风铁翎的那匹坐骑个头矮小,显见得远远不如自己的爱驹“乌云盖雪”,便想让马三保去另外挑一匹良驹相送。 马三保答应一声之后,正要转身出帐而去。 风铁翎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说到这里,转头凝视着朱权笑道:“老夫那匹马儿看起来自然没什么值得夸耀之处。不过自从老夫和手下弟兄来到辽东之后,每每偷袭元军,抢夺他们的战马,倒是发现他们的马匹和咱们认为的高头大马多有不同之处。” “哦?”朱权跟随蓝玉时日不短,早已明白了马匹对于骑兵战斗力的影响之大,听得风铁翎言下之意是说蒙古骑兵的战马也有与众不同之处,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 风铁翎略一沉吟后接道:“鞑子的战马若论短途奔驰,自然比不得殿下的良驹。但其持久力很强,而且对草料不挑食。在辽东这等苦寒之地也远远比中原的马少生病。而且以我手下的弟兄从鞑子那里抢来的战马来看,他们的坐骑中,母马远远多于公马。” 朱权听风铁翎诉说蒙古马耐力以及适应能力远较其他马种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此时又听说蒙古骑兵的坐骑多为母马,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和徐瑛在脱欢的妹妹苏兰那里做客之时,不但喝过马奶酒,亦且亲眼见到那些卫拉特族人饮用刚刚挤出的马奶,心中豁然明了,叹了口气后说道:“鞑子的战马中母马远远多于公马,不但让他们战马繁殖的速度加快,而且这些母马就如同移动的粮仓。不用像咱们出动几十万大军,还必须得有大量的民夫运送粮草。”嘴里这样说,心中回想起的却是上次自己跟随冯胜麾下大军远征辽东纳哈楚之时,亲眼目睹的那运送粮草的人山人海,心中不由自主的暗暗叹息道:在这个没有汽车,火车等先进交通工具的古代,一支庞大的步卒军队劳师远征,必然配备一支数量庞大,运送粮草的队伍。而且运送粮草的人也同样要吃饭,每天士卒加上民夫所消耗的粮草数量惊人。蒙古骑兵往往一人配备双马,甚至一人三马,马奶必要时也能成为他们的口粮,所以在这个没有汽车,飞机的冷兵器时代,无疑成为了最善于远途奔袭,最具有机动能力的军队。 风铁翎一面让马三保给自己的杯中斟茶,一面缓缓说道:“故此咱们要在草原这等毫无地势可加利用的开阔之地和鞑子厮杀,就只有以骑兵对付骑兵。” 朱权听他这么说,不禁默然,心中暗暗想道:除了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那等天才的将领,建立一支强大骑兵,以骑制骑的打法之外,大队步卒要在草原上和大队蒙古骑兵正面厮杀,除非是咱们大明的军队拥有足够先进的火器,再辅助以弓弩,使用沐英所说那种分列射击的法子,形成持续不断的远程火力,否则势必难以压制数万骑兵怒潮般势不可挡的冲击力。他在庆州之时,曾经亲眼目睹纳哈楚手下数万骑兵冲击之时,万马奔腾所形成的骇人景观,回想当日情景,心中犹有余忌。 “不知老爷子当年在江南之地造反之时,如何对付鞑子骑兵?”司马超听风铁翎将蒙古骑兵说得这般不可一世,心中不由得不服,忍不住嘟囔着问道,心中暗暗想道:鞑子的骑兵真有这般可怕,也就不会给打倒漠北那等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了。 风铁翎眼见他一副不甚服气的神态,也不由得失笑,眨了眨独眼后接道:“昔日老夫和手下的弟兄和鞑子硬拼几阵,吃了些苦头之后,自然也学了乖。江南之地,湖泊河流星罗棋布,山林峡谷随处可见,鞑子骑兵再善于骑射,咱们专门挑着地势狭窄,骑兵难以铺排施展之处和他们打,偷袭的时候也尽挑夜间下手,趁黑偷袭他们的军营,趁他们还没来得及上马就冲到面前厮杀。虽则咱们弓箭技艺无法与他们相比,但靠近了身拼刀剑功夫,可就轮到咱们这些刀口噬血的江湖汉子砍瓜切菜了。” 朱权略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过夜战这类偷袭的法子只怕也只能用以对付小股的元军,若要和鞑子数万人马正面交锋,只怕还是只有囤积足够的粮草,凭借坚城高垒才能让鞑子发挥不了骑兵的优势。” “不错,昔日江南之地,各路反元义军中和鞑子拼得最狠的一仗,既不是朱元璋所为,也非陈友谅所战,反而是张士诚在高邮一战。”风铁翎说到这里,看了看面露诧异之情的朱权,马三保,景骏等人,突然笑着掰了掰手指头后接道:“鞑子所说的元至正十三年,张士诚拿下高邮建立大周朝,称王之后,各路义军的头号大敌,元朝丞相脱脱亲率各行省元军击败徐州芝麻李所率的红巾军后,号称百万之众,直扑高邮。扬言破城之后屠尽军民,气焰何等嚣张?可惜围攻高邮四十余日之后,损兵折将至少在二十余万,最可笑的是鞑子皇帝又听信谗言,夺了脱脱这个鞑子主帅的军权后再将其赐死,帮咱们义军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如若不然,以当时徐寿辉,陈友谅,朱元璋尚未成气候的军力,恐怕也难以抵挡脱脱的大军。”说到这里,忍不住呵呵大笑,显得极是舒畅。 朱权闻言不禁默然,心中暗暗想道:其实客观说来,元朝暴政的终结乃是因为他们不但没有能力让占据绝大多数的汉人老百姓吃不饱饭,还实行种族歧视和压迫,搞得天怒人怨,这才有那么多汉人老百姓造反,到并非单单亡于朱老爷子和徐达,常遇春他们之手。回想起后世一些所谓的学者,著名作者,在很多影视作品,书籍中刻意丑化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这些敢于造反的义军领袖,反倒将维护暴政,残酷镇压汉人义军的什么脱脱,汝阳王察罕帖木儿之类的元朝帮凶写得如何如何,将元朝,清朝几乎夸上了天,胸中忍不住郁闷,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什么学者,作者,搞不搞得清楚自己几百年前的祖先到底是姓甚名谁?还是他们骨子里就遗留了太多的奴才性子,喜欢自己的祖先被别人歧视得不如一头驴? 夜色已然到了傍晚时分,朱权眼见马三保将几味饭菜摆到了面前案几之上,不由得问道:“这两日不见师傅他老人家呢?”原来他这两日都没见到师傅秦卓峰,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忍不住出言询问。 马三保略微一愣之下笑道:“这两日,秦老爷子和方老爷子两位去看沈鹏和兀良哈三卫的族人交易茶马去了。”他所说的方老爷子,自然就是当年和秦卓峰同在军中的方劲松。 朱权一面吃饭,一面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有点纳闷,暗暗想道:师傅平日里对兀良哈三卫的首领都没什么好感,怎的突然对沈胖子和他们交易茶马有了兴趣了?原来自兀良哈三卫的首领归顺明朝,接受所封的官职后,朱元璋下旨在大宁附近开设榷场,专门和辽东各大小部族交易茶马。目下榷场虽则尚未建立起来,但已然有些大胆的汉人商贾为利益驱使,尾随沈鹏来到大宁,和三卫首领所率的三族牧民交易瓷器,药品丝绸等物,生意倒是渐渐兴旺了起来。 莺飞草长,秋去冬来。辽东的第一场雪已然纷纷扬扬的自苍穹中洒了下来。 天色昏暗下的破晓时分,大军营地外的一处旷野中,身形挺拔的蓝玉已然全身甲胄,目光凛然的看着身前一群手牵马匹,身着游牧部族服饰打扮的汉子。 一个身形高大,身穿锦衣卫飞鱼服饰,腰侧佩着绣春刀的汉子拿着一个酒坛给这些汉子斟满了酒碗。赫然正是奉旨保护燕王,宁王北伐的锦衣卫同知曹文斌。 蓝玉默然不发一言,拿起一个酒碗后对身侧的王二虎挥了挥手。 王二虎忙也拿起一个酒坛来,拍开泥封后给蓝玉斟满。 蓝玉双手端起酒碗来,朝这群汉子为首两人略微颔首示意后,又朝两人身后的那群做牧民打扮的汉子喝道:“干。”说罢,抬起酒碗朝嘴边灌去。 连尽三碗之后,蓝玉身后的宁王朱权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给身前那为首的两人各自斟满了一碗酒,轻声说道:“师傅,方老前辈,我先饮为敬。”说罢咕嘟嘟的喝光了碗中的烈酒。原来这两个打扮做牧民的为首之人正是朱权的师傅秦卓峰,以及他昔日军中的好友方劲松。二人这些时日以来,常常混迹于沈鹏和兀良哈三族的牧民之间,刻意模仿他们的举动和生活习惯, 此时不但穿着打扮模仿得和草原牧民极为相似,就连简单的蒙古话也学了一些。 秦卓峰耳中听得朱权口称的“师傅”二字和平日里颇为不同,不由得心中一暖。 方劲松微笑着看了看朱权后,突然转头对身侧的秦卓峰笑道:“秦大哥,老天让你我二人活到今日,也算待咱们不薄了。” 秦卓峰微微颔首下,转头对一侧的马三保笑道:“小子,老夫的酒可准备妥当?此去茫茫草原之上,若是半月没有酒喝,只怕憋都憋死我了。” 一侧的马三保闻言之下,忙即牵过两匹骏马来,手指马鞍之上的数个酒囊笑道:“您老人家放心,小的已然在您二老的马上都准备了美酒。” 方劲松闻言不由得瞪了瞪身侧的秦卓峰,没好气的佯怒道:“秦老大,咱们这是去找鞑子皇帝呢?还是去卖酒给鞑子?老弟弟我也成了你运酒的伙计了?” 朱权听得方劲松如此说,心中微微一动,暗暗想道:师傅以及方老前辈此行虽则乃是打探鞑子皇帝大军的动向,但他二位武功卓绝,若是有机会能混进鞑子大军之中,难保不会一时冲动下去行刺鞑子皇帝,即使侥幸得手之下,只怕也没有生还的机会。想到这里,正想开口劝慰两句,让他们莫要行险,抬头见到两人谈笑自若的神态,脑海中突然闪现过庆州血战纳哈楚手下数万元军,城门即将被攻破之时,师傅那日也如今天般悠闲的神态,暗暗转念想道:师傅自幼生长于元朝暴政之下,若是有机会用自己的命去换鞑子皇帝的性命,只怕纵是面对千军万马,也是义无反顾,我又何必去劝? 秦卓峰不是喜做儿女之态之人,察言观色之下岂不知朱权所想,故作不知之下翻身上马,朝蓝玉,王弼等人略一颔首后,便即策马朝远处缓缓行去。 曹文斌目光斜睨了不远处的蓝玉一眼,抬起手中的酒碗一口饮尽后,凛然说道:“若是你们身份给鞑子兵发现后,该当如何做?不用我再教你们吧?”说到这里后,冷冰冰的接道:“若是等咱们大军远征漠北,再见到你们活在鞑子手中的窝囊相,只怕锦衣卫自此之后,就要给蓝大帅看轻了。”说罢,手腕一翻将手中酒碗砸碎在地上。原来这数十个牧民打扮的汉子尽皆乃是曹文斌属下的锦衣卫,乃是他这些年挑选出的武功高强,头脑颇为机灵之人,经过严格训练之后,从衣着打扮,到语言,甚至是生活习惯,乍看之下,都已然和草原牧民没了区别,此次提前出发,也是专为侦伺北元大军的动向。 那群锦衣卫的属下肚中喝了三碗烈酒,犹如烈焰翻滚,回想这些时日之中跟随蓝玉大军之中,没少受蓝玉的亲兵卫队的白眼,都有不忿之情。 只见一个汉子默然不语,自怀中掏出一个铜制的腰牌,赫然正是锦衣卫身份的腰牌,放置于地上之后,牵着身侧的两匹骏马转身离去。 他身后的数十个汉子见状也是纷纷效法,放下腰牌后翻身上马,三人一组的纷纷离去。 曹文斌见状微微颔首,吩咐几个手下将那数十个腰牌收集起来妥善保管,看了看不远处的蓝玉和王弼二人,心中暗暗咬牙想道:大明天朝的锦衣卫,绝不会活着落在鞑子手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天时地利 寒风料峭,雪花轻舞,漠北的第一场雪已然落下。捕鱼儿海的湖面上,已然结上了一层薄薄的浮冰。 随着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十数骑骏马在骑术精湛的骑士鞭策之下,一路奔到了湖边。 当先的乃是一个身穿狐裘,胡须花白的老者,身畔还跟随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是北元第一重臣太尉蛮子和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他们身后跟随的十个蒙古骑兵乃是二人的护卫,眼见两位大人翻身下马,也就勒马止步,不再紧紧跟随。 原来蛮子和脱因帖木儿虽在北元朝廷身居高位,但因自幼的生活习俗,依然喜欢每日带着亲卫出来溜溜马。 脱因帖木儿转头回望数里之外连绵的北元军营,回想起这数日来,自己屡次因为攻袭辽东大宁之事,求见北元皇帝陛下,可总是给皇帝以身体不适推脱,不由异常憋屈,伸手取下马鞍一侧的羊皮酒囊,狠狠灌下一大口后,没好气的看着将双手笼在袖中,神态悠然的看着辽阔湖面的蛮子,忍不住低声埋怨道:“陛下数日之前,还兴致勃勃的和咱们商量出兵攻取辽东的大计,这倒好,过不多久就全然抛之脑后。难得太尉大人到也真沉得住气。”说完之后,忍不住又是长长叹息一声。 蛮子斜睨了身侧不远处的脱因帖木儿一眼,心中也是暗暗叹息,暗自想道:为将者,首要便是要沉得住气,脱因帖木儿虽则承袭了他哥哥的位置,统帅我北元目下最为精锐的骑兵,但要说领兵之才,较之他的哥哥,还是相差太远。眼见这个对北元朝廷忠心耿耿的部下,面上不忿之情流于言表,便即抛开了心中所想,闻言笑道:“看这天气,今冬之际较之往年更加寒冷,朱元璋绝非鲁莽无能之辈,断然不会挑此天时,地利,人和尽皆不利之时出兵,深入大漠来攻打我等。”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转头看着脱因帖木儿微笑接道:“早在数月之前,我已然请淑妃出面,恳请陛下下旨,连同淑妃的书信一封,派使节远赴高丽。将辽东的一大片地方赐予了目下的高丽国王。”他口中所说的淑妃,自然就是目下最得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宠爱的妃子,正是目下高丽国王的嫡亲妹子,而目下高丽那个年岁尚轻的国王辛隅的王后,却是北元的一位公主。 原来高丽和辽东接壤,只因畏惧元朝骑兵锋锐,历来都是对北元奉表称臣,做了元朝的藩属国。数代之中,元朝都是以和亲和高丽保持着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关系。自元朝忽必烈时代起至今,已然有数位元朝公主嫁给高丽国王,成为王后。 脱因帖木儿虽则不像蛮子那般思虑深远,毕竟也非酒囊饭袋,闻言微微皱眉问道:“太尉大人意图让高丽给朱元璋添乱,此计虽妙,但无奈高丽其国小力弱,只怕不敢轻易招惹朱元璋那老儿。” 蛮子闻言轻轻摆了摆手,沉声接道:“高丽早对辽东之地垂涎三尺,且兀良哈三族世代居住辽东,虽则已然臣服于明朝,但人心不稳,以朱元璋的性子,数年之内多半不会调遣大军进驻兀良哈三族的地盘,此计未必没有成功的机会。”说到这里,面上突然流露出几许阴狠之色,冷冷接道:“数日前接到消息,朱元璋派往高丽的两个使臣林密、蔡斌已然给我重金收买的高丽官员暗杀在归国途中,高丽境内。以朱元璋的性子,断然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 脱因帖木儿闻言肃然躬身道:“原来太尉大人早已心中有底,那末将也就整军备战,准备开春之际和蓝玉那小子决一死战。”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兀自未停,大宁城外已然是银装素裹,地上也是积了一层白雪。 一骑黑色的骏马疾风闪电般奔驰而来,马蹄践踏之处,积雪飞扬。马背之上端坐一个浓眉大眼,身穿甲胄的少年,正是宁王朱权。身侧另一匹坐骑上欢呼雀跃的少年书童,正是马三保。 朱权眼见胯下的爱驹“乌云盖雪”口鼻之中不断吐着白气,已然略显疲态,便即勒马止步皱起眉头来手指军营处,率领黑压压一片黑甲骑兵,步行而出的风铁翎等人轻声问道:“不知风老爷子此时率领弟兄们顶风冒雪的要去哪里?” “回禀殿下,听风老爷子所说,他们这是要出去练兵。”马三保听得朱权这般问,一面伸手取下马鞍一侧的羊皮酒囊,递给了朱权,一面口中应道。 朱权伸手接过酒囊来狠狠灌下一口之后,只觉得一股火焰般的灼流,顺着咽喉烧进了心窝,不由得精神一振,转头对马三保笑骂道:“你小子日后少拿点酒给本王喝,要不等到咱们打完了仗,回到应天之时,只怕就变作了酒鬼。”口中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那个刁蛮的“师姐”徐瑛,时时将师傅的酒葫芦藏起来,惹得师傅大发雷霆的有趣情景,回想起徐瑛娇俏的模样,心胸中不由得一暖。 马三保侧望朱权的脸庞,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朱权听得耳边传来轻笑之声,转头瞪着马三保佯怒道:“你小子笑什么?” 马三保跟随朱权日久,深知这位殿下性子温和,不由得壮起胆子轻声说道:“小人有一次听徐姑娘言道,说殿下您是个呆子,方才所见殿下情状,的确是有那么一点。” “大胆,这些言语你如何能记得这般清楚?”朱权听马三保如此直言,不由得脸红脖子粗起来,也不知是否因为刚饮了烈酒,酒气上涌的缘故。 马三保伸了伸舌头,正色答道:“小人鲁钝,殿下你方才说什么,小人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朱权哈哈大笑,伸手重重一拍马三保的肩膀,赞道:“孺子可教也。”伸手触及之下,只觉得马三保身躯微微颤抖,不由笑骂道:“天寒地冻的,也不穿暖和点。”口中如此说,心中暗暗想道:三保这小子自幼生长于云南那等炎热之地,来到此等北方寒冷之地,倒也真难为他了。原来隆冬渐至,天气越发寒冷,他跟随师傅秦卓峰休息内功日久,内力渐渐深厚之下,在此大宁居住久了也是渐感寒意,眼见马三保瘦弱的身躯上,衣衫也是略感单薄,不由得如此一说。 马三保脸上流露出两份倔强之色,轻声答道:“今日早间我穿得暖暖的,可风老爷子笑我若是这点风雪都经受不住,如何跟随殿下和蓝将军远赴漠北去讨伐北元?”原来马三保的性子也是外和内刚,今日受到风铁翎的嘲笑之后,便即脱去了棉衣,宁愿苦苦撑持也不愿给人讥讽。 朱权闻言心中一动,脑海中想道:风老爷子所言也是有些道理,想那漠北之地,还在咱们北方数百里之外,势必更加寒冷难耐,打仗都讲究个天时地利,这个天时自然也就包含了对季节,气候的考虑。想到这里,一面微微颔首,一面又举起酒囊来大大喝了一口,策马朝远处风铁翎率领的那一群黑甲骑兵而去。 马三保眼见朱权大口饮酒后,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儿,心中突然暗叫糟糕,暗暗想道:若是等回到应天之时,殿下已然喜欢上了这杯中之物,徐姑娘不活活剥了我的皮才怪。想到这里,取下马鞍一侧自己的酒囊,狠狠灌下一口驱除寒气,策马跟随朱权而去。 等朱权二人策马来到风铁翎身侧之时,只见他正快手快脚的脱下身上甲胄衣衫,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和身躯之上的数条刀疤箭创,伸出双手在地上捧起一大团积雪,在身上用力揉搓起来。开阔地之上那些跟随他的子弟兵也都是纷纷效仿,嬉笑怒骂着伸手扒去同伴的甲胄衣衫,洗起了雪浴。 朱权和马三保毕竟也是少年人心性,眼见他们这般举动,也是翻身下马,脱衣卸甲,打起了雪仗。 朱权玩闹了一会儿后,缓步走到风铁翎身侧,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问道:“老爷子,只怕蓝玉是要等到冬末春初之际才会出击了。”原来他和蓝玉素来不对路,每次见面都是大眼瞪小眼,索性懒得去蓝玉的大营相见,眼见十五万大军驻扎大宁已然数月,蓝玉依然没有发兵漠北的迹象,是以有此一说。 风铁翎一面用积雪擦洗身体,一面微微颔首,沉声说道:“此去漠北足有数百里之遥,若是咱们贸然出兵,万一路上突然遭遇暴风雪,那就极为凶险了,要知漠北气候酷寒,还远胜目下咱们所处之地。”说到这里,略微一顿之后接道:“春初之际,鞑子的战马困顿了一冬,定然虚弱不堪,而牛羊马匹,北元士卒牲畜极易患病,这才是咱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朱权伸手接过马三保递过来的衣衫甲胄,缓缓穿上,回想起自己结识卫拉特部族那个阴险的脱欢的妹妹苏兰之时,也曾听闻隆冬之际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也是这些草原游牧部族畏惧如虎的一大杀手,心中想道:春季气候变暖之下,各种细菌,病毒繁殖的速度大大加快,这在以前生物课上老师也曾教过,加之这些游牧部族极度缺医少药,所以一场蔓延的疾病都极可能给他们以重创。蓝玉,老爷子他们自然不会知晓病毒,细菌这些玩意儿,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不会利用这种“天时”。 风铁翎去过双刀在雪地上练了一趟刀法之后,气定神闲的来到朱权身侧,沉声说道:“以老夫看来,蓝玉虽是治军有方,但此次明军士卒大部分不是他昔日的属下,故此他也需要至少数月才能建立威信,发挥出最强的战力,毕其功于一役。”他虽则因为当年和常遇春的深仇大恨,对常遇春的舅子蓝玉,素来也没什么好感,但毕竟久历战阵,自具眼光。这些时日见了蓝玉整训大军的手段不但是严酷,甚至有些无情,对此次远征漠北北元朝廷也多了两分信心。 时光匆匆间,已然到了第二年的三月时分。当江南已然是万物复苏之际,大宁城外依然是春寒料峭,漆黑的夜空中飘着点点雪花。 帅帐之中,一个脸带刀疤,身材矫健的青年正来回踱步,听着一个破衣烂衫,打扮直如叫花子般,牧民打扮的汉子禀报军情。 大帐之中一侧肃立的数人,分别是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王弼,郭英,耿忠,孙恪,风铁翎,以及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同知曹文斌,而此刻端立帐中的那个“叫花子”,正是曹文斌昔日派遣往漠北探查北元动向的锦衣卫下属,一个名为李石坚的百户。 蓝玉手指了指悬挂的地图,神色冷峻的问道:“你等在何处发现元军?” 李石坚疾步来到地图一侧,仔细查看之后,伸手指了指大宁以北一处,断然说道:“大致就在此处。” “有多少人马?”蓝玉神色不改的问道。 李石坚微微躬身答道:“元军斥候众多,小人无能,白日里根本无法靠近,夜间远观他们营帐的灯火,估摸了一下,这股元军至少在十万以上。” 蓝玉听得李石坚如此答话,凝神细查之下,眼见李石坚手指之处,已然不是捕鱼儿海,阔栾海一带,而是距离大宁两百多里的东北方一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默。原来此次北元如此劳师动众,所处之处既能又可能进犯辽东庆州,距离大宁也不算太远,意图倒是难以测定。 曹文斌凝视李石坚,疾言厉色的问道:“你断然不会看错么?当真有十万之众?” 李石坚咬了咬牙,斩钉截铁的答道:“至少十万,甚至更多。”说到这里,看了看依旧凝神观看地图的蓝玉一眼后,沉声接道:“小人属下的两个弟兄已然悄悄尾随鞑子大军,若是他们有什么异动,当会飞马报来。” 蓝玉头也不转的挥了挥手,李石坚便即躬身作礼,退出帐外。 蓝玉目光冷冷的扫视帐中众将一眼后,对王弼下令道:“多派斥候,连夜出发,务必细查元军军力,动向,若有军情,火速来报。” 王弼躬身领命后也是转身出帐,自去忙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滴水不漏 蓝玉扫视帐中众人一眼后,沉声说道:“众将听令。”眼见武定侯郭英,都督佥事耿忠、孙恪等将校齐齐抱拳躬身,面露凛然之色,便即断然接道:“命你等整肃各自人马,务必于一个时辰之后整装待发,咱们连夜兵发庆州,待得探明敌情之后,本帅再做决断。” 原来蓝玉虽是一心消灭北元王庭,毕竟自幼跟随常遇春,徐达,冯胜,傅友德等名将征战沙场多年,心知此等敌情不明的情况之下,须得冷静对待,不可贸然出击,若是一个大意之下,给北元重新占据咽喉之地庆州,那么上次跟随冯胜远征辽东纳哈楚的战果,也很可能付之东流,故此以稳妥起见,还是决定统帅十五万大军,先行移师庆州。 帅帐中众人轰然领命,疾步转身出帐。 冬季的星空格外明亮,一股潮水般的骑兵缓缓而行,依据星辰所示的方向,披星戴月之下,赶赴庆州。 只因洪武皇帝朱元璋考虑到蓝玉大军须得长期驻守大宁,择机北伐,故此这数月来已然连下圣旨,调集了大批粮草囤积于此,蓝玉的大军自然也就携带了大批的粮草出发,骑兵在粮草辎重的拖累之下,也是无法疾速而行。 朱权,马三保,景骏,司马超等人身后,便是风铁翎统帅的那数千默默策马行走的黑甲骑兵。 第二日正午时分,大军这才赶到庆州城外,在蓝玉的帅令之下,在庆州城外择了一块地形适宜之处,扎营休息。 又过一日的午时时分,朱权正在营帐之中和景骏,马三保等人闲聊,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鼓声,心知这又是蓝玉在帅帐击鼓聚将,便即接过马三保递来的长剑,疾步出帐,朝大帐而去。 待得众人齐聚帅帐之时,朱权这才发现,自己上次跟随冯胜北伐纳哈楚之时,曾见过的开平王常遇春的儿子,常升,常茂兄弟,居然也在帅帐之中肃然待命。 原来冬末春初之际,北元骑兵的战马有可能爆发疾病,那蓝玉统帅的这十五万骑兵也未必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为免此等情况削弱明军战力,使得志在必得的北伐功亏一篑,朱元璋便即下旨,调集了上万的马匹,由常家兄弟押运而来,用以补充那些经过冬季严寒之后,有可能因为疾病损失的军马。 多年和元朝骑兵的厮杀,早已使得朱元璋深深明白,在北方诸省,以及漠北这等对北元骑兵来说极占地利的地势之下交手,唯有以骑兵对骑兵。早在徐达当年北伐大都之前,朱元璋所属的红巾军,就极为重视收集缴获的军马用以发展自己的骑兵。不但在洪武十四年之际,由颖国公傅友德率蓝玉,沐英,王弼剿灭盘踞云南的梁王把匝剌瓦尔密之时,缴获十余万的牛马,更在上次纳哈楚投降之际,收获牛,羊,马匹二十万,再加上和兀良哈等部族交易所得,倒是不缺军马作战。 身穿甲胄的蓝玉端坐帅案之后,眼见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王弼,郭英等人已然齐聚帐中,便即将手中正在擦拭的三尺长剑缓缓落鞘,沉声对中人说道:“今日得斥候探报,元军十余万目下盘踞在北方一百余里之处,本帅决定主动出击,决一死战。” “武定候”郭英听完蓝玉所述,不禁皱眉沉吟,抱拳躬身禀道:“启禀大帅,以末将所见,北元大军主帅未明,兵力究竟几何,也是尚不清楚,此等情况之下,不如咱们以静制动,静守庆州,待得探明敌军动向之后再做决断。”他身为朱元璋钦封的“武定候”,自然也是久经沙场,屡立军功的宿将,方才听得蓝玉所述,斥候所报的敌军主将,兵力也是甚为模糊,力求稳妥为上,穏守庆州。 王弼眼见蓝玉面露不悦之态,忙即轻轻咳嗽一声后走出队列来,躬身禀道:“启禀大帅,末将也以为郭将军言之有理,我等仓促前往迎战,不若在此静候元军来攻,以逸待劳。” 燕王朱棣听得郭英,王弼所言,也是微微颔首,显见得也是赞同此等以逸待劳的打法。 朱权回想起庆州此时不但城外驻扎了蓝玉的十五万骑兵,而且庆州城内还有辽东都督马云率领两万明军步卒驻守,暗自忖道:要是咱们北上迎敌,没有大炮,火铳,以骑兵对付骑兵的话,可说是地利尽失。若是在此驻守庆州,加上庆州城内那两万携带火器,依据城墙坚守的步卒配合,兵力,火力方面占据上风。此等以逸待劳的打法倒也是稳妥之计。他曾经在脱欢所属的卫拉特部族待过些时日,更曾跟随乃刺吾,沈鹏远赴辽东,见过兀良哈三卫的首领,故此心中明白,此时明军中除了风铁翎那数千黑甲骑兵之外,蓝玉手下的骑兵虽也是九边重镇的精锐,又经数月严酷训练,但若是论单兵的骑射之术,和元朝那等自幼骑射,整日狩猎的游牧部族相较,还是颇有不及。 “哼,鞑子的影子尚未见到,你等就想着至不济也能守住庆州了?”蓝玉霍然起身,长长吁了一口气后,扫视帐中众将。 常茂心中虽也知晓郭英,王弼所言颇有道理,但一回想起听舅舅蓝玉曾在金銮殿之上,太子殿下朱标亲手授予蓝玉节钺之时,曾亲口对洪武皇帝陛下立下了军令状:“若是此次不能剿灭漠北元朝余孽,无颜再生还庙堂。”,心念及此,便即走出队列来粗着嗓子对郭英和王弼笑道:“你两个昔日和鞑子厮杀之时,倒也像条汉子,如何今日娘们似的恁不痛快?畏首畏尾之下,何年何月才能宰了鞑子皇帝?” 郭英听得常茂如此无礼言语,心中不悦,转头冷冷说道:“两军交战,非是了断江湖恩怨,岂可意气用事?”他身为前军都督府佥事,在此次大军北伐之前的军职和权力,并不在蓝玉之下,故此对常茂这个开国元勋常遇春的儿子,也是丝毫没有畏惧之意,旁敲侧击之下,还想提醒北伐的统帅蓝玉,莫要意气用事,陷大军于陷阱。 蓝玉如何听不懂郭英言下之意?心中微微叹息之下,沉声说道:“若是元军驻扎不前?我等又要等到何时?,拖到秋高马肥之际,元军战力恢复之时,再去漠北剿杀鞑子皇帝?” 郭英转头对蓝玉躬身说道:“启禀大帅,此次咱们十五万大军,可说是九边重镇以及辽东数年来训练而成的一支精锐,万万不容有失,即使错过了今年,明年择机而战,也是未尝不可。” 朱权,朱棣二人跟随冯胜,傅友德,蓝玉许久,身在军营之中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心中明白,对于中原汉人王朝来说,组建,训练一支规模庞大的远征骑兵,非是两三年之功,若是遭受重大损失之后,再想征讨漠北元庭就需要至少数年,甚至是十年之后了,此时听得郭英这般说法,内心之中也是甚为赞同。 蓝玉眼见帐中众人都有反对之意,心中震怒,面颊寒霜下疾步走到帅案一侧,伸手取下太子朱标所赐的节钺,高高擎在手中,抬头看着众人厉声说道:“金銮殿上,太子殿下亲手授予我节钺,陛下曾言道:肃清沙漠,在此一举。蓝玉若是不能剿灭北元余孽,无颜再面见陛下和太子殿下。”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后伸手“唰”的一下抽出腰侧三尺长剑来,厉声喝道:“众将听令。” 帅帐之中的众将眼见主帅蓝玉手持节钺,另外一手中的三尺长剑上,一泓秋水般的寒光闪烁,不由心中凛然,便是方才一力反对贸然出击的武定候郭英也只得噤若寒蝉,齐齐躬身抱拳听令。 朱权心中暗骂蓝玉横蛮,眼见蓝玉手持节钺,长剑下令,也是只有将赞同郭英以逸待劳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中,心中忖道:不管什么时代的军队,都不可能讲究什么“民主”,打仗也不是靠商量出来的。统帅军令一下,只有无条件的服从,哪怕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咱们这些大头兵,也只有一个个的朝前冲,往前蹦。“蓝螃蟹”手持节钺,那可是朱老爷子赋予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生杀大权,谁再敢出言反对他,不被活活劈了才怪。 燕王朱棣眼见蓝玉威风凛凛的手持节钺,一声令下之后,连郭英,王弼那等军中宿将也只得服服帖帖的接令,内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嫉妒之意,暗自忖道:什么时候我也能亲自率军痛宰鞑子就好了,娘的,居然这么威风。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此情此景,不知为何,竟是让朱权触景生情,想起了金銮殿上隆重的遣将礼之时,太子朱标赠与蓝玉的这首,王维的诉说汉朝冠军后霍去病北伐匈奴的豪情壮志的诗句。他虽是将方孝孺授课视作了上刑般的痛苦,但对这首《少年行》却是由衷的喜爱,过耳一次之后,便是难以忘怀。 蓝玉眼见众将都是一副凛然恭敬之态,微微颔首下沉声说道:“传本帅军令,今日酉时,,众军务必以粮草饱喂战马,今夜好生安歇,明日寅时,大军随我出发,若有懈怠,定斩不饶。” 锦衣卫同知曹文斌突然抱拳对蓝玉沉声说道:“启禀大帅,今日我见庆州城外已然有些牧民前来交易,这些游牧部族之中,难保没有北元的哨探潜伏,不知大帅如何打算?”原来明朝虽在大宁设立榷场,专门和归顺明朝的兀良哈三族牧民交易,茶叶,食盐等生活必需品。但自纳哈楚所部二十万元军归顺之后,辽东日趋安宁,不但是兀良哈三族,便是辽东的其他大小部族以及漠北距离大宁,庆州略近的部族也是纷纷前来庆州,以及大宁和那些胆子大的中原商人交易茶马,隆冬之后的牛马等牲口,虽是难以卖个好价钱,但以狩猎所得的皮毛和药材交换些食盐茶叶,倒也是聊胜于无。此时的庆州城外,已然侯了数十部族牧民,望眼欲穿的等待着中原商人的货物到来。 朱权听得曹文斌所说,也是不由得皱眉忖道:这些游牧部族,男女老少都是精于骑射,倒是难以分得清楚谁是哨探,谁是牧民?就算真是牧民,也难保不会和咱们交易之后再跑去鞑子那里通风报信。咱们这十五万大军开拔的动静太大,动向势必难以瞒过给敌人斥候的耳目。若是把他们都一股脑儿的全部杀掉,只怕又会影响到朱老爷子的“民族政策”。他自从听朱元璋亲口所述之后,已然明白了这位洪武皇帝,一直以来都想以茶马交易来笼络北方游牧部族,施以怀柔政策,自己这般的杀人灭口之法,就算要做,也得做得干净利落才行,切莫授人以柄。 亲身经历庆州和元军浴血厮杀之后,朱权内心之中早已深深的明白,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丝毫没有折中之法可以选择。所谓和平时期的“仁义道德”,在领军作战的统帅来说,就是狗屁不通。如果让他选择的话,自然是宁肯让这些有“密探嫌疑”的家伙去死,而不是让十五万的明军士卒葬身大漠。所以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去做?而不是该不该做? 帐中众将听得曹文斌如此言语之后,不由得面面相觑。兹事体大,谁敢说杀还是不杀?是以也只有沉默着鱼贯而出,各自回营部署蓝玉所下的军令,准备明日开拔。 蓝玉皱眉凝视曹文斌说道:“你待如何?” “去年隆冬之际,连降大雪,草原之上多如牛毛般的游牧部族,难免穷凶极恶,大部族吞并劫掠小部族乃是家常便饭,若是这些牧民归途之中,给有仇的部族劫杀,倒也是寻常之极。”曹文兵面不改色的淡淡说道。 朱棣听得这位锦衣卫首领如此说来,忍不住面露赞许之色,心中赞许忖道:锦衣卫果然不愧是父皇陛下一手栽培出的亲军,不惜一切代价手段,只为完成属于他们自己的任务。 朱权听得曹文斌如此说,岂能还不明白?这位特务头子是要派遣手下假扮游牧部族的拦路劫道,管他真斥候也罢,假探子也好,一劳永逸下全部解决,以免泄露明军动向。心中明白下感触颇为复杂,暗自忖道:这个特务头子的反间谍水平,倒也具有专业水准,既可以对大军行踪做到保密,又是滴水不漏,事后又可轻而易举的赖个干干净净,让人抓不到把柄,当真辣手之极。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兵行险着 蓝玉听得曹文斌如此说,转头看了看地图之上,前日锦衣卫百户李石坚所指出的元军驻扎之处,已然距离哈剌温山不远,轻轻哼了一声后,正要说话间,瞥见朱权和朱棣二人还在帐中,便即微微欠身说道:“明日一早,大军便要出发,还请两位殿下早些回营安歇吧。” 朱权和朱棣二人听得他这般委婉逐客,无奈之下也只有心中暗暗咒骂着蓝玉,出帐离去,各自回营。 蓝玉眼见此时空荡荡帅帐之中,只余自己和曹文斌二人,缓步走到他身侧,悄声说道:“你带人去把这些个家伙全部抓起来。”眼见曹文斌面露诧异之色,不待他出口询问,又冷冷接道:“记得,看管不必太严密,若是有鞑子的斥候要逃走,尽管追赶便是,只是切记莫要赶尽杀绝。”他虽仍然不喜曹文斌这位锦衣卫的头子,但也心知此人武功高强,若是那些元军斥候夺不到马匹逃走,只怕会给姓曹的全部宰杀。 曹文斌听得主帅蓝玉居然下了这么个古怪的命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暗自忖道:看这样子,蓝玉竟似是有意泄露我军动向给鞑子知晓一般。他这数月来跟随蓝玉,亲眼见过了这位北伐主帅,斩杀手下那些违抗军纪的千户之时,面不改色的狠辣之处,自然知晓蓝玉之所以不杀这些前来交易的牧民,绝非妇人之仁的心慈手软,而是另有所图。眼见蓝玉施施然的踱步去了帅案之后端坐,不再理会自己,心知难以问出个端倪,只得微微躬身,领命而去。 朱权离开帅帐之后,吩咐马三保等三人各自收拾装束,自己独自一人来到风铁翎所居住的军帐,眼见他正在收拾甲胄兵器,忍不住轻声问道:“老前辈,不知你如何看待蓝玉此次进军之事?” 风铁翎一面收拾甲胄,一面微笑问道:“不知殿下对蓝玉此人是如何一个看法?” 朱权听得他反问自己,不由得一愣,脑海中回想自己跟随蓝玉雪夜奇袭庆州,杀得北元平章果来以及其子海兰溪全军覆没之事,略一沉吟之后断然说道:“蓝玉此人好出其不意,兵行险着,却绝非鲁莽草率之辈。但我以为,似乎咱们大军,今日在敌人主帅,军力等尚不清楚之下,贸然出击,还是过于冒险。” “打仗本来就是冒险,两军交锋,战机瞬息万变,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万全稳妥之计。敢于冒险的人,才能把握更多的机会。”风铁翎笑呵呵的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突然双目凝视朱权的说道:“蓝玉此人若是只知蛮勇的草率之辈,只怕早就死在了纳哈楚的手中,断然活不到今日。” 朱权听风铁翎言之有理,不禁微微颔首苦笑道:“看来您这位和他打了数年交道的对头,对他倒是知之甚深。”说到这里,心中不免微微奇怪,暗自纳闷,心中忖道:蓝玉既非莽撞之辈,兵行险着之举到是有些奇怪。 风铁翎一面将擦拭好的钢刀入鞘,一面轻笑道:“我若是对他一无所知,只怕早就死在了他的刀下,也不会活到今日了。” 朱权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第二日寅时时分,寒风呼啸,十五万明军骑兵在蓝玉的帅令之下,拔营离寨,依靠星辰辨别方向,朝北缓缓而行。负责押运粮草的车队在火把的招摇下,在草原上犹如一条游动的巨龙,蔚为壮观。大军周围数十里之内,自有大量的明军斥候,和锦衣卫负责探查敌情。 哈剌温山西面数十里之外,连绵的帐篷无数,一座占地十数里的军营之中,驻扎着北元王庭的十六万大军,分别是由北元左丞相哈剌章麾下八万元军,以及乞儿吉斯,卫拉特,阿苏特三族联军九万组成。 占地数丈方圆的帅帐之中,几只牛油巨烛明灭不定,照得当中位置上那个五十余岁的老者面上阴晴不定,只见他高鼻深目,皱眉沉吟,正是此次元军南下的统帅,左丞相哈剌章。在他左手边席地而坐的三个人正是乞儿吉斯部族首领贵力赤,阿苏特部族首领阿鲁台,以及卫拉特部族首领马哈木的儿子,脱欢。在他们对面列队肃立几个做万夫长打扮的,正是哈剌章的心腹手下,乃尔不花等元军将领。 阿鲁台眼见哈剌章面色不善,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后,转头对身侧的脱欢佯怒道:“脱欢,我等大军本为夺取庆州而来,已然在此地驻扎数日,今日丞相大人要率军兵发庆州,你为何还要拖沓不前?”他和贵力赤,脱欢等人率军跟随哈剌章,也是逼不得已,岂肯傻到让自己部族勇士去和蓝玉拼命?早就定下了三族共同进退之计,此时故作指摘脱欢之态,那也是昨夜早已商量合计好了的,以免哈剌章以及他手下的这些北元将领猜忌自己。 哈剌章闻言,心中更是不悦。他虽也是在北元朝廷中举足轻重之人,但因统帅无方手下这八万人马论战力,远远不如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手下,那由他嫡亲兄长遗留下来的九万精锐,平日里也没少受蛮子和脱因帖木儿的闲气,是以此次尊奉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的圣旨率军南下之后,一路之上难免有些踌躇满志,满心希望能率军奇袭庆州,甚而降服已然归顺明朝的兀良哈三族,做第二个盘踞辽东的纳哈楚,是以今日传下帅令,要领军开拔,前往庆州之时,突遭脱欢劝阻,心中难免恼怒。若不是念及脱欢年纪虽轻,却素来足智多谋,早已发作多时,哪里还能按捺心中的怒气? 脱欢面露微笑,疾步来到哈剌章身前,手指那副悬挂的羊皮地图,皱眉说道:“丞相大人请看,此处正处于可威逼庆州和明朝大宁的两便之地,若是再要前行,咱们就得疾速绕过哈剌温山南部,才能袭取庆州了,夺取辽东了。”卫拉特部族世代居住的领地,便在北面不远的地方,故此他对于此地的地形,自然是了然于胸。” 哈剌章眼望地图之上,由北朝南绵延不尽的哈剌温山,不由也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依你的意思,咱们再要前行,袭取庆州的意图太过明显?难免引得蓝玉率军增援庆州么?”原来这哈剌温山,就是后世的大兴安岭,这等绵延悠长的山脉,对于北元骑兵来说,就是一道彻底分开了漠北和辽东的天堑。若是北元大军要前往庆州,势必朝南行进,绕过哈剌温山的南端,再行攻击庆州。他虽无大才,毕竟也是统军多年,这点形势倒也能看得出来。 脱欢笑道:“丞相英明,若是咱们驻军此处,已然隐隐威胁到庆州和大宁。蓝玉在咱们动向不明之前,也难以断定咱们究竟是要袭取庆州还是大宁,主动尽在我军。”说到这里,伸手指着哈剌温山最南端之处说道:“若是咱们冒然急进,蓝玉在此处驻军断我等归路,再加上辽东兀良哈三族自归顺明朝之后,获利甚丰,未必肯再归顺丞相您,到那时我等即使攻下庆州,只怕也难以立足太久。” 脱欢这一番话出口之后,帐中自哈剌章,乃尔不花等元军首脑到贵力赤,阿鲁台等部族首脑,面上都不禁流露出三分忧虑之色。原来他们早从败逃回漠北的万夫长海兰达处得知,明军在庆州也只驻军两万,试问两万人马的小小城市,又能有多少粮草囤积?目下尚只是冬末春初时分,这十七万人马粮草已然不甚充足,若是急切间给蓝玉率军断了回漠北的归路,再给已然接受明朝官职的兀良哈三卫攻打,形势岂非要大大糟糕? 哈剌章听得脱欢言之有理,不禁举棋不定,正要说话间,只听得脚步急促之声传来。 帅帐中一众元军首脑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去,只见帐帘掀动间人影晃动,一个百夫长疾步走进帅帐之中,单膝跪地禀道:“启禀丞相大人,咱们派往大宁的斥候有紧急军情回报,已然在帐外候命。” “速速传进来,我要当面问话。”哈剌章面沉如水的朝那个百夫长挥了挥手。 众人正在惊疑不定之际,只见得一个作普通牧民打扮的青年汉子一瘸一拐,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浑身浴血下狼狈不堪,跪倒在地大声禀道:“明军骑兵十五万左右,已然全部北上,朝咱们而来。”说话间声音带了几分嘶哑,衣衫破烂处,血污处处,似乎给人追杀了一番,方才逃脱性命。 原来此人正是哈剌章派遣,伪装成前往庆州和汉商交易牛羊的元军斥候,逃脱束缚之后,“侥幸”夺了一匹马之后逃脱,亡命逃回来通风报信。 哈剌章闻言色变,霍然站起后手指那个元军斥候问道:“蓝玉倾巢出动了?” 斥候重重点了点头,嘶声说道:“属下和另外两个弟兄亡命逃脱,一人半路上伤重而死,另外一人行不得路,还躺在外面。”他亲眼目睹两个同伴,给那个衣衫华丽得古怪的汉子,砍瓜切菜般杀死,此时心中犹有余悸。 哈剌章听得手下如此说,面色阴晴不定,挥了挥手让那个元军斥候退下,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贵力赤,阿鲁台,脱欢三人,沉声问道:“不知三位可愿与我一同厮杀?” 三族首脑这次率军跟随哈剌章南下,完全是受了北元重臣蛮子和脱因而帖木儿的胁迫,谁会真的想去和蓝玉那个横人拼了老命,打得元气大伤后,再给北元皇帝吞并领地和人口? 脱欢轻轻咳嗽一声后说道:“以小侄所见,咱们不如暂避锋芒,前往数里外的哈剌温山,依山下寨,只要和蓝玉僵持一段时间,回去对陛下也就有了交代。” 哈剌章也实在不愿和蓝玉死拼,若是自己的手下的这八万人马损失过重,即使皇帝不追究,只怕日后在群臣间说话,也会完全没了底气,心知脱欢等人也不想和明军血战,是以有此一问,也好就坡下驴。 阿鲁台眼见哈剌章微微颔首,皱眉说道:“丞相大人手下尚有两万步卒人马,不宜和蓝玉那十五万骑兵硬拼,咱们依山下寨,步卒居高临下,到也能占些地利。”原来此次北元大军南下的目标是庆州,加之去冬连降大雪,军马损失不轻,故此哈剌章的所属军队除了六万骑兵,尚有两万步卒,目下正在哈剌温山一侧加紧打造攻城器具,以备攻打庆州时使用。 哈剌章闻言再不犹豫,霍然起身传令道:“全军开拔,所有骑兵在哈剌温山一侧下寨,步卒在山坡上下营。” 脱欢转身出帐后翻身上马,挥鞭策马,朝自己的卫拉特军营疾驰而去,心中微微冷笑忖道:明军远征,必然携带大量粮草辎重,若是他们围而不攻,只怕这两万步卒是别想再回漠北了。反正我卫拉特所属全是骑兵,若是形势不好,夺路而逃就是。他此次一力向北元皇帝和蛮子等高官建议主动出击,并不是想拖延蓝玉北伐的脚步,而是意欲借刀杀人,让明军削弱北元的军力,减少对自己部族的威胁。 当蓝玉统帅十五万明军骑兵浩浩荡荡的开到距离哈剌章昨夜扎营之地二十里之外时,已然得到斥候禀报,说是元军已然朝拔营东去,在哈剌温山脉一侧依山下寨。 端坐枣红马上的蓝玉闻言微微冷笑,微微侧脸对身侧众将传令道:“全军向东,在距离北元军营五里处立营。” 天色已到黄昏时分,朱权跟随风铁翎身侧,身后跟随着马三保,景骏等人,步出军营,遥遥观望数里外山坡一侧,那连绵数里的北元军营。 风铁翎眼见远处的山坡上,元军营地中炊烟四起,轻笑道:“看来鞑子中至少有上万步卒,若非如此,断然不会在山坡上立下营地。” 朱权听他这般说,也是微微点头,沉声说道:“山坡对于北元骑兵来说,也是无法施展之地,假若他们和咱们一般尽是骑兵,只会在山坡下立营,而绝不会上山了。”眼见北元营地中旗帜林立,依稀似乎有卫拉特部族的军营,忍不住说道:“若是这伙元军中尚夹杂卫拉特等三族人马,那咱们打起来会省事不少。”跟随冯胜征讨纳哈楚之时,意外的跟随沈鹏去到卫拉特军营,亲眼目睹过脱欢和贵力赤之间的刀光剑影,依然让他们明白这塞外三族不但不会对北元朝廷尽忠效力,亦且相互之间也是勾心斗角。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明修栈道 风铁翎虽从未和卫拉特等三族交手,但也听朱权说起过在卫拉特部族中的所见所闻,冷笑答道:“不错,咱们这十五万汉人北伐的目的,都是要报仇雪恨,手刃鞑子皇帝,他们却未必个个都想给鞑子皇帝卖命了,军心不齐就是他们的致命之处。” 两人正在交谈之时,明军营地中远远的传来了阵阵鼓声,显见得是蓝玉又在中军帅帐击鼓聚将,朱权和风铁翎忙即转身上马,朝军营中蓝玉的大帐驰去。 等他二人步入中军大帐之时,只见燕王朱棣和一众将校已然在蓝玉的肃然分列。 一身甲胄的蓝玉正在帅帐中来回踱步,眼见军中要紧人物尽数到齐,目光扫视众人两眼后,沉声说道:“你等回去后各自传令,让众军饱喂战马,早早安歇,今夜午时全军开拔。每人携带两日口粮饮水,营帐以及辎重粮草统统不要。”说到这里,突然转头对自己的副手,“定远侯”王弼传令道:“留下一千骑兵,挑选一个机灵的百户率领,待咱们大军离营之时,擂响战鼓,吹响号角,高声呐喊,做出攻山的气势。” 朱权和朱棣等人听蓝玉所说,不禁一头雾水,不禁面面相觑。 朱权皱眉问道:“不知咱们要去哪里?” 蓝玉抽出腰侧的三尺长剑,指着地图上一处,斩钉截铁,一字一顿的说道:“捕鱼儿海,本帅要挥军北上,踏平金帐。”说到此时,双目中闪烁着犹如靑锋出鞘般的寒芒,眼见众人依旧没有完全明白过来,转头对帐后高声说道:“有请方先生。” 帅帐众将正在纳闷之时,只见人影晃动间,一个身影疾步自后帐而出,独臂青衫,背负长剑,正是秦卓峰的好友,无影剑的掌门,方劲松。 朱权数月前曾亲自送自己的师傅和方劲松离去,此时眼见他突然现身,却又独自出现,不禁有些担心自己的师傅秦卓峰,眼见此时乃是商议北伐出军大计,也就强自按捺了已然问到口边的话。 方劲松朝帅帐中的朱权和好友风铁翎略微颔首示意后走到蓝玉身侧,手指地图上捕鱼儿海侧一处,沉声说道:“我和秦大哥亲眼目睹,北元王庭目下就在此处驻扎,约莫十万骑兵跟随,随军家属至少二十万以上,牛羊马匹也有数十万之多,正是咱们挥军北上,踏平金帐之时。”说到这里,略微一顿之后看了看朱权,微笑说道:“北元这十几万人马南下之时,我便悄悄跟随他们一路而来,秦大哥却是留在捕鱼儿海附近,尾随监视鞑子皇帝的动向,数日前赶回大宁之时,你们已然在蓝将军率领之下前往庆州,便即快马加鞭,追了上来。” 原来蓝玉的大军刚在庆州扎营后,方劲松便已经赶到了蓝玉的帅帐。蓝玉听得方劲松传来的元军动向之后,只叫他一直隐身于自己居住的帅帐之后,不要泄露此事给任何人知晓故此莫说是王弼,郭英等将校,即便是朱权和风铁翎等人,对此也是毫不知情。 方劲松转头对蓝玉说道:“目下咱们虽则比之庆州而言,距离捕鱼儿海已然近了许多,但也有两百里之遥,且其中有一百余里乃是寸草不生,毫无水源的荒漠,若是挥军急进,须得解决水源才好。” 蓝玉点了点头,转头对武定候郭英下令道:“让剩余的那数千军马,尽量多携带羊皮水袋,跟随大军出发。”原来上次常茂兄弟二人奉洪武皇帝谕旨,带了万余军马,用以补充蓝玉北伐大军,除去补充这数月来病死的战马之外,还剩余了数千匹留在军中。 郭英眼见即将大军即将攻击北元金帐,也不由得甚是振奋,躬身接令后出帐,让手下一个千户率领千余人去大军营地外不远处的河流取水,装入羊皮水袋。 方劲松沉声说道:“老夫和秦老大尾随鞑子大军许久,夜间也曾偷偷溜进他们的军营,只是鞑子皇帝有约莫四五千的铁甲骑兵日夜保护,即使是北元高官重臣,不得鞑子皇帝传旨召见,也是近不得身。” 帅帐中众将听得方劲松所言,不由自主心中俱都是一沉,他们俱是久经沙场之辈,自然知晓以目下明军这等轻骑兵,来正面交锋元军那等人马皆是披挂铁甲,箭射刀劈之下都是难以伤及的重骑兵,势必付出惨烈的伤亡。 “末将向元帅讨令,率领麾下的这些弟兄,对付鞑子皇帝的御驾亲军。”一个独眼老者缓步走出队列来,口中淡淡说道,正是风铁翎。 蓝玉自皇帝朱元璋下旨让他招安陈友谅昔日的部下风铁翎,率领他们北伐之时,已然隐隐约约猜到了皇帝的心意,这数月来几次观看那数千黑甲骑兵操练,已然知晓风铁翎所部士卒若论行军打仗,丝毫不弱于自己在辽东的嫡系,且个个习练武艺,单打独斗的能力更是远胜一般明军士卒,实乃目下北伐大军中最锐利的锋芒,此等攻坚的任务也是非他们莫属。此时听得风铁翎出言讨令后,也就颔首同意。略一沉吟后又手指风铁翎沉声说道:“在你手下挑选五百武艺出众之辈,在咱们大军今夜开拔之后,分散开来,专门负责劫杀哈剌温山这股元军派往漠北报信的斥候。” 风铁翎躬身领命后,转身疾步出帐。 朱权听得蓝玉方才所言,让所有明军士卒只带两日口粮,不由得皱眉问道:“那咱们剩余的这些粮草辎重该当如何处置?” “不知哈剌温山这伙元军统帅之人是谁?”一个青年在旁施施然的问道,正是燕王朱棣。原来他白日里观望驻扎山侧的元军营地,发觉他们旗帜有异,扎营也是略有不同,心中好奇之下不禁发问。 方劲松略一沉吟后言道:“主帅乃是北元一个重臣,这伙元军其中约莫一半乃是北元皇帝麾下,另外一半似乎分属三个不同的部族,听秦老大言道,似乎叫什么卫拉特,阿苏特什么的。” 朱棣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眼见周围众人以不解的眼光看着自己,便即微笑着向蓝玉说道:“不如咱们就做个顺水人情,将带不走的粮草辎重尽数留给鞑子好了。” 常茂眼见朱棣竟然如此一说,不禁哭笑不得,嘴里嘟囔着说道:“启禀殿下,咱们是来找鞑子拼命,又不是攀亲戚,还送什么礼?以我看,带不走的尽数烧掉就是,一粒吃的也别留给他们。” 朱权听得朱棣如此说,恍然大悟之下暗暗赞叹,沉声说道:“北元军民加起来,也有数十万之众,经历去冬数场大雪之后,元气至今难以恢复,这些粮草辎重对于他们来说,比珍珠还要珍,让他们去分赃不均,狗咬狗好了。即使他们不会自相残杀,也势必给这些粮草辎重拖慢步伐,给咱们挥军北上争取到时间。”嘴里这样说,眼睛瞟了瞟神态自若的朱棣,心中暗暗忖道:这个朱老四,还真是他娘的损。这好比将一座金山堆在一群强盗面前,他们势必因为分赃的问题闹出不少事端来。 蓝玉听得朱棣所想竟和自己不谋而合,心中暗自凛然,思忖道:怪不得朝中方孝孺,黄子澄那帮子腐儒说起这燕王来,都是如临大敌。看来待得回到应天之时,我须得对太子殿下进言,让他对这个燕王,也要小心提防才是。想到这里,斜睨了一旁的朱权,心中没好气的忖道:这小子一听得燕王的主意,便即在一旁帮腔,看来他二人早已是狼狈为奸,也得让太子殿下小心才是。他和沐英一般,都是军中手握军权,忠于太子朱标的嫡系将领,是以对燕王和宁王二人,自然也是存了敌意。 待得主帅蓝玉一阵吩咐之后,帅帐中的众将都是疾步回营,传下军令,让手下的明军士卒悄悄准备,以备今夜出发。 朱权的营帐之中,方劲松正端着书童马三保端来的热腾腾的饭菜大快朵颐,全然没有了日常所见的儒雅之态。待得风卷残云般吃完之后,以衣袖抹了抹嘴,意犹未尽的看着朱权笑道:“殿下莫怪,老夫和秦老大这数月来在漠北那等荒芜之地,过得简直就是茹毛饮血般的野人生活,已然许久未曾吃到这般一顿热腾腾的吃食了。” “不知前辈两位在漠北那等荒无人烟之地是如何过活的?”马三保一面给方劲松斟满一杯茶,一面恭敬的问道。 方劲松呵呵笑道:“什么东西都没得吃的时候,我和秦老大就只有躺在地上装死,引得那些穷凶极恶的野狼靠近后宰杀,白日里饿得狠了,又不敢生火给元军斥候发觉,就只有狼肉果腹,狼血解渴,将狼崽子们生生吞掉了。” 朱权看了看嘡目结舌的马三保,不禁哈哈大笑,心中却是暗暗叹息,暗自忖道:不知师傅和方老前辈这数月来经历多少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之处。想起自己的师傅至今还在捕鱼儿海,不禁甚是挂怀。 方劲松察言观色之下,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温言劝解道:“殿下请宽心就是,秦老大不会去做那舍命一击的冒险之举,刺杀鞑子皇帝。昔日我和他年轻之时,他也曾动过念头,要去大都刺杀鞑子皇帝,不过老夫当时就对他言道,一个昏庸糊涂的鞑子皇帝,正是咱们所有汉人义军的大帮手,留着不杀,自有莫大的好处。” 马三保听方劲松这般说,不禁甚是纳闷。要知他平日里所见的所有明军将领,乃至是普通百姓,说起鞑子来都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才得解恨,如何方劲松竟说鞑子皇帝是汉人义军的帮手? 朱权回想起曾听师傅秦卓峰言道,当年亲率大军围攻张士诚的元朝丞相脱脱,最后就是死在鞑子皇帝的一道圣旨之下,心中已然明白方劲松言下所指,不由得放下心来,轻笑着说道:“我师傅他们舍命也未必能刺杀到的元朝鞑子将军,皇帝却可能一道圣旨,就夺了他的军权,甚至是要了他的狗命,不是咱们所有汉人的帮手么?” 方劲松闻言不禁抚掌大笑道:“正是如此。” 午夜时分,哈剌温山一侧的卫拉特军营之中,脱欢身穿甲胄的躺在地毯之上闭目养神。他在辽东之时,曾亲眼目睹蓝玉所部明军的彪悍锐利,上次蓝玉手下只有三万人马,就敢于和自己三族叫阵,目下他手下有十五万大军,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两军对峙之际,实在大意不得。 正在此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号角和厮杀之声,脱欢睁开双目,霍然起身。对着一个疾步走进营帐的卫拉特骑士沉声问道:“明军杀过来了?” 只见那打扮作万夫长的卫拉特骑士身材高大,容貌颇显狞恶,赫然正是苏兰的卫士,曾和朱权比武的纳速台。原来他一心要立军功,此次便即追随脱欢出征。 纳速台点了点头,对脱欢说道:“明军自北方夜袭我军营,请殿下定夺。” 脱欢疾步走出自己居住的营帐,翻身上马后策马朝北驰去,对身边的纳速台问道:“有多少人马来袭?” 纳速台恨恨的怒道:“这些汉人狡猾如狐狸一般,趁着黑夜悄悄溜到营前,一通弓箭射来,还未曾见到有多少人马。” 一盏茶的时分后,两人已然策马来到了卫拉特军营北面。火把照耀之中,只见军营中的数千卫拉特骑士已然潮水般涌出营帐,手持弯刀,背负弓箭的端坐马上,准备厮杀。 脱欢看了看营帐之上,地上插着的箭矢,又看了看那数十个被明军箭矢所杀的卫拉特士卒的尸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看来明军的夜袭也只是骚扰我等军心,并非倾巢而来。” 正在此时,遥远的东面又隐隐传来一阵号角,显见得也是有了敌情。 第一百九十五章 :暗度陈仓 脱欢耳闻号角传来之处乃是在数里之外的阿苏特部族营地,正是元军发出紧急军情,准备迎战的信号不由得皱起眉头对身侧的另外一个万夫长断喝道:“传我军令,明军若是来袭,乱箭射回即可,不可率军出战,有违军令者杀无赦。”说罢转头对身侧的纳速台沉声说道:“你率领五千人马,和我去阿鲁台那里看看。”原来脱欢深知在这般漆黑的夜晚,骑兵的战力无法尽情发挥,若是一个不慎,自相践踏的机会倒是很大,这般局势之下,只有以静制动,穏守军营。若是率军出战,士卒伤亡必然非轻。 等脱欢率领五千人马赶到阿鲁台的营帐之时,只见乞儿吉斯部族首领贵力赤已然带了手下两个万夫长,率领数千人马聚集在阿苏特部族的营地中,三族骑士个个刀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脱欢看了看愁眉苦脸的阿鲁台,正要说话之时,耳边陡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一个身穿北元骑兵的骑士策马疾驰而来,见到三族首脑之后也不下马,径直挥舞手中令旗喝道:“丞相大人有令,传三位速速前往帅帐商议军情。” 贵力赤等三人眼见那北元骑士的颐指气使之态,心中都是有气,强自按捺之下,各自率领数十个亲兵,策马朝山坡之上的帅帐而去。原来北元大军主帅哈剌章的帅帐扎于山坡之上步卒营地之中,便于居高临下,观看敌情。 待得脱欢昂然步入占地数丈的牛皮大帐之中时,只见明灭不定的烛火之下,统帅哈剌章端坐在当中位置,乃尔不花等八个万夫长也是全身甲胄的肃立两侧。 哈剌章抬起头来,两道目光扫过已然端坐两侧的三族首领,沉声问道:“明军已然屡次骚扰我等军营,以你们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原来到了此时,不但卫拉特等三族军营已然遭到明军袭扰,就是哈剌章手下的北元军营,也是给小股明军骑兵乱射一通,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哈剌章眼见明军只是扰袭,黑夜之下派出的斥候也是难以打探清楚敌人大军的动向,不禁甚是狐疑,也只得传下军令,让全军穏守营寨,不得擅自出战。 贵力赤,阿鲁台和脱欢三人面面相觑下都是一片沉默,他们深知这般黑夜之中,根本无法猜到敌军主力究竟在哪个方向,若是三族率军出战,敌我难辨之下搞不好自相残杀起来也未可知,可若是只出数万人马的话,又极易中了敌人的埋伏,是以也都只有沉默不语。 脱欢沉吟片刻后说道:“这般黑夜之下,咱们也只有以静制动,守住营地就好,待得天明再做打算。” 哈剌章的心腹手下,万夫长乃尔不花闻言不禁焦躁起来,沉声问道:“难道咱们就这般一宿不眠,坐以待毙?” “这般深夜,敌我难辩,蓝玉也不会傻到让十五万人马涌上来和咱们打个两败俱伤。”脱欢神态悠然的说道。 帅帐中的一众元军首脑也觉脱欢言之有理,不禁都是微微颔首。 哈剌章叹了口气,对帅帐之中的众人传令道:“传我的军令,每个万人队分五千随时戒备,其余人等回营安歇,两个时辰后轮换,以免到了天明之时,蓝玉趁我全军疲惫之时发动攻击。”要知哈剌章毕竟也是统军多年,方才在山坡上观看明军忽冬忽西的扰袭,人数甚少,若是全军戒备下一夜不眠,到了天明之时必然疲累不堪,若是蓝玉趁机统帅十五万人马全军突袭,那就大大不妙,是以须得让士卒轮换歇息,以保持战力。 阿鲁台,脱欢以及那些个万夫长都是躬身领命,各自回营部署。 明军大营之中,营帐连绵之处也是灯火通明,蓝玉眼望不远处一大群明军牵马悄悄离开营地的队形,对身侧的郭英,常茂等人说道:“你们分批率领手下的弟兄出发,切记不可打火把,也别骑马,待天明大军集合后再随我北上,不可让元军过早发现咱们已然悄悄离去。”说罢又挥了挥手,数百个明军士卒得主帅将令之后,有的拿起号角猛吹,有的举起手中木槌猛敲面前的战鼓,又是搞得一阵惊天动地,借此掩盖悄悄潜出军营的大军动静。 待得一个时辰之后,其余众将已然率军全部离开,蓝玉这才率领自己嫡系的那万余骑兵离开军营北上,临走之际将那负责带队骚扰元军的千户唤到面前,手指远处哈剌温山侧,灯火连绵的元军营地说道:“你带手下的弟兄步行靠近元军营地用火箭射,天快亮时回来军营取马,回庆州去吧,只要本帅北伐成功,当记你首功一件。”大队骑兵夜间若是不手持火把奔驰,极易自相践踏,是以这个千户手下的明军都是徒步悄悄靠近哈剌温山元军营地,乱射一通后再换个方向扰袭。 那千户听主帅这般说,不由甚是振奋。 此时朱权跟随风铁翎麾下的骑士已然走出了数里的路程,眼望头顶明亮的星空,耳边隐约传来号角和鼓声,心中不由得好笑,暗自忖道:这帮山上的鞑子只怕是一夜不得安生了。 为防备敌人突袭,昨夜脱欢甲不离身,强自撑持,饶是他素来沉稳,这般给明军搅扰了一宿之后也是忍不住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直到天光大亮之后,这才昏昏沉沉的睡着,岂料好梦正酣之时,突然给人拽醒,忍不住恼怒欲狂,睁开眼来眼见到是纳速台,这才按捺下怒气,问道:“又怎么了?” “启禀殿下,大事不好,本族数百人马已然和阿苏特部族的人打了起来。”纳速台满面焦急之态的说道。 脱欢听得他这般说,犹如给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不禁立时蹦了起来,方才的恼怒已然抛到了九霄云外,一面疾步朝外走去,一面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素知阿苏特部族的首领阿鲁台虽也是个老奸巨猾之辈,却非不识得大体的鲁莽之人,该当不会挑这个强敌在侧的时机,和自己的部族过不去,是以听得纳速台所言,不禁惊疑不定,甚是纳闷。 等脱欢跟随纳速台策马疾驰除了军营,这才陡然发觉,远处的明军营地之中,虽还是营帐林立,却已然看不到一个敌人的身影,倒有数百个部族骑士正在厮杀混战,看装束打扮,正是自己的手下士卒和阿苏特部族的人马,不禁大奇,这才发觉蓝玉所属的十五万人马竟然在昨夜悄悄溜走,已然不知所踪。 两人策马狂奔之下,已然来到了明军营地之中,放眼四望,只见一片狼藉,地上已然留了上百具尸首,两三百的卫拉特部族骑士正挥刀乱砍,和为数更多的阿苏特骑士打得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正在此时,一大队的阿苏特部族骑士在一个老者的率领之下,来到了两军厮杀之处,努力隔断正杀得两眼冒红光的敌我双方,正是首领阿鲁台赶到。 脱欢眼见形势越发不可控制,不由得目射寒光,跳下马来伸手拔刀,一面爆喝住手,一面挥刀劈出,砍得一个卫拉特百夫长身首异处。在他身后,一群潮水般的卫拉特部族骑士在纳速台的率领下一拥而上,努力分开群殴的双方,对那些亡命厮杀之辈,不论是阿苏特部族的人还是自己同族之人,当头就是一刀,绝无丝毫留情之处。这般不分敌我的冷血斩杀一通之后,好不容易这才镇住了混战不已的双方。 脱欢眼见局势得到控制,略微放下心来,游目四顾之后手指自己部族率众厮杀的一个千夫长,疾言厉色的问道:“是你带他们和阿苏特部族动刀子的?” 那身材高大的千夫长此时依然浑身浴血,伤痕累累,闻言口中强自说道:“殿下,我和弟兄们来到这里之后想搬一些粮草回营,岂料阿苏特部族的人欺人太甚,竟说东西是他们先发现的,也是他们先……。” 脱欢听到此时已然面露不耐之色,对着身侧马上的纳速台挥了挥手,使了个眼色。 “嗖”的一记破空之声后,一支箭矢已然穿透了那千夫长的咽喉,打断了他还想继续说出的话,正是纳速台眼见脱欢下令,不再犹豫,开弓放箭取了那千夫长的性命。 脱欢挥刀抖落刀刃上的血迹,还刀入鞘后,转身朝不远处端坐马上的阿鲁台走去。 主帅哈剌章的心腹手下乃尔不花,率领数十个手下站立于贵力赤和阿鲁台身侧,眼见脱欢手下的卫拉特部族居然在人数远少于阿苏特部族的情况之下,杀得对方伤亡惨重,不由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的想道:难怪脱欢的祖先,被称为森林蒙古的卫拉特部族,曾在成吉思汗的年代,以骁勇善战闻名,若是这样一个部族兵力强大起来,试问草原之上有谁能敌? 阿鲁台和脱欢心中都是一清二楚,蓝玉所部的明军虽则已然不知所踪,却依旧大意不得,若是自己两族先打个头破血流,一个不好就得吃了蓝玉的大亏,是以都是极力约束部下,以免再起冲突,反给蓝玉以可趁之机。 乃尔不花策马来到贵力赤等三人面前,趾高气昂的昂然道:“丞相大人有令,此次明军所留下的营帐粮草,我北元将士先取一半,余下的你等三族自行磋商。”说罢再不理会三人,自取率领部下取走明军遗留的粮草辎重。原来去冬数场大雪,无疑使得草原上各部族元气大伤,此时对于他们来说,蓝玉留下的这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无异于雪中送炭,远远胜过了那带不走的土地和城池,是以脱欢的手下才会因为争抢粮草,和阿苏特部族打得不可开交。 纳速台率领上万的卫拉特士卒搬运粮草辎重回营之时,不由得闷闷不乐。原来哈剌章分去了一半粮草,剩余的又给那霸道的贵力赤和奸诈的阿鲁台一阵瓜分,待得落到卫拉特手中之时,已然只剩了一小部分,眼望皱眉不语,策马缓行的脱欢,心中微微叹气。 脱欢心中苦闷,却不是为了那些粮草,而是对于蓝玉所部十五万明军的动向狐疑不定,暗自揣测道:蓝玉匆忙间丢弃粮草辎重,难道是汉人皇帝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莫非是高丽已然出兵攻取辽东之地?原来蓝玉左右十五万人马昨夜乃是分批,分头出发,到让脱欢派出的斥候难以摸准他们的去向。以脱欢之智,也难以想象蓝玉所属的十五万骑兵,在丢弃粮草辎重的情况之下,去穿越荒无人烟的戈壁荒漠,更何况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身侧,还有最为精锐的九万北元骑兵跟随。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西北方向,十五万明军骑兵已然在各自将校的率领之下,前来集结。 蓝玉手提长枪,端坐枣红马之上,对身侧的王弼沉声说道:“据斥候所报,前方十数里之外,已然逐渐荒凉,咱们快要进入荒漠了。”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跟随风铁翎身侧的黑甲骑兵,前来集结的朱权,缓缓接道:“传本帅军令,那数千携带饮水的战马交由我麾下的辽东明军骑士携带,一人双马。进入荒漠之后,不得本帅的军令,不得擅自饮水,须得待得全军休息之时方可吃喝。” 朱权隐约听到蓝玉所下的命令,转头看了看紧随蓝玉身侧的千户平安和王二虎,不由心中思忖道:同样的饮水,若是控制得当,平均分配的话,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蓝玉手下这月末一万的辽东明军骑兵,曾跟随他多年,经历过庆州的浴血拼杀,可算得这次北伐大军中仅次于风老爷子黑甲骑兵的精锐,饮水由他们携带控制,也能更好控制军心。他曾跟随冯胜征讨纳哈楚,亲眼目睹了辽东元军在没有足够饮水,人困马乏之下军心崩溃的惨状,深知两军交战之际,粮草饮水无异于大军命脉所在。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地之间 冬末春初的太阳挂在半空中,明亮的阳光却没有带来多少温暖。朱权策马缓行,跟随在风铁翎,方劲松身侧。 又行十余里路程之后,大军前方的主帅蓝玉勒马止步,遥望前方天际边的开阔之处,只见越往北看,土黄之色已然越发浓厚,心知已然快要进入戈壁,游目四顾之下眼见四面八方尽皆是开阔平坦之地,目力所及十数里之外,即使任何一个方向有敌军袭来,也万万难以瞒过明军斥候的耳目,放下心来,低头看了看自己驻马之处草原之上,枯草之间已然发出了许多翠绿的嫩芽,右手一抬,断然对负责传令的中军司马喝道:“传本帅军令,全军原地歇息,但不许吃喝,取下马鞍,让战马吃吃草。” 锦衣卫同知曹文斌跟随蓝玉身侧,眼见主帅下令休息之后,转头对身侧的两个锦衣卫百户挥了挥手,两个百户得令后各自率领十数个属下分散开来,警戒四周。 随着十数个中军司马疾驰传令之下,游龙般缓缓在草原上游动前行所有明军骑兵渐渐停顿了下来,士卒们翻身下马,牵马散开。 朱权翻身下马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通体黝黑,四蹄雪白的“乌云盖雪”,待得马三保取下马鞍之后,低低嘶鸣一声,显得甚是愉悦,低头寻找已然发芽的草尖啃食,意犹未尽之下伸出前踢去刨弄草根,似乎是想看看泥沙之下还有没有可供食用的嫩草。 朱权眼见爱驹“乌云盖雪”将那些嫩草尖吃掉之后,将草根连带泥沙连根刨起,一副使小性子的模样,不禁失笑,转头看了看北面远处的草原尽头已然渐渐显露出一片土黄色,心中微微一沉,转头看了看乌云盖雪身上取下的马鞍,心中暗暗想道:这一路以来,大军都是缓缓行进,士卒,战马未显疲累之态,蓝玉此时让全军歇息,看来是顾虑到已然快要进入戈壁,须得让战马养精蓄锐才可,一旦进入荒漠之地,咱们就只有疾速前行了,若是在荒漠戈壁给元军发现,那就极为凶险了。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看膘肥体壮的“乌云盖雪”,心中暗暗叹息道:两军交战,看来绝非比拼军事实力和将帅计谋那般浅显,若是没有朱老爷子在开创大明以来对于农业的大力扶持,咱们哪里有这许多粮草来供战马食用,若是咱们的战马也如苦熬了一个寒冬般的元军马匹那般虚弱,只怕蓝玉也未必敢如此兵行险着,抛弃粮草辎重后再来横跨荒漠。原来明军骑兵自去冬驻扎大宁以来,在水草枯竭的寒冬之中,全赖洪武皇帝朱元璋谕旨调配的粮食饲喂,至今而止消耗了几多粮草,已然是难以计数。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在蓝玉的军令之下,十五万明军士卒这才起身,开始将马鞍放置在那些战马的背上,捆扎停当,翻身上马朝前行去。 大军前行,天地之间,草原之上的点点绿色逐渐被淹没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黄色之下。蓝玉眼见大军已然逐渐进入戈壁,沉声传下军令,全军加速,传令之后勒马前行,胯下的枣红马越行越快,渐渐疾驰起来。 马蹄翻飞,尘土飞扬,大队人马仿佛一条已然养精蓄锐的游龙,一直连绵到天际地平线的尽头,越行越快,冲进了浩瀚广阔的戈壁。 全军疾速行进数十余里之后,朱权胯下的“乌云盖雪”浑身汗湿,略微显出了疲态,转头看了看身侧的风铁翎,方劲松二人,虽因武功高强身子硬朗,依旧神态轻松,但马匹因远不如自己的坐骑神骏,更是口吐白气,劳累不堪。 朱权转头四顾,只见蔚蓝色苍穹下触目所及,再无一丝绿色的生气,只有满眼的黄沙。耳中传来隐约的鸟鸣之声,抬头观望之下这才发觉,数只兀鹫在半空盘旋,似乎想等待着地面上这无数的人类给他们留下赖以生存的食物。 策马走在前方的蓝玉,突然感觉坐骑行走之间忽高忽低,低头看去,发觉枣红马的马蹄已然渐渐陷入沙中,当即勒马止步,沉声传令道:“全军下马歇息,将那数千携带饮水的战马分散到军中……。” 朱权听得策马驰过自己身边,中军司马所传的军令之后,翻身下马,也不待马三保动手,便即取下了爱驹“乌云盖雪”的马鞍,眼见爱驹取下这十余斤的负担之后,低声嘶鸣,显得颇为欢愉,不由得甚是气苦,暗自忖道:你倒还能取下这负担轻松一会儿,可惜我们却无法取下身上的甲胄了。游目四顾下只见周围已然全无一丝绿色,脚下松软,这才发觉大军已然渐渐来到了沙漠之地。 蓝玉在大军出发的前夜,已然吩咐“武定候”郭英手下的士卒准备了许多灌满饮水的羊皮水袋,让那些补充明军战马去冬损耗后,剩余的数千战马携带。这些战马没有骑士,每一匹都携带了六七个能装水七八余斤的羊皮水袋。风铁翎的数千黑甲骑兵自然也分配到了一些。 待得数匹负责运水的战马被带到面前,在风铁翎的传令之下,数个黑甲骑兵手忙脚乱的以手在沙土中刨出一个大坑来,再以隔水的油布铺垫在底部,紧接着将那些水袋中的清水全部倾倒在坑中,待得二三十个水袋倒尽,坑中积水渐满之际,这才轮流牵着战马上前,让战马饮得几口后,强行将那些不情不愿,还想继续饮水的战马拖开,让其他骑士饮马。 朱权看着低头饮水的爱驹,强抑咽喉深处传来的那一阵阵干涸,努力分泌出些许唾液来滋润一下已然干燥无比的嘴唇,心中暗暗咒骂蓝玉,心忖道:在蓝螃蟹手下咱们还真是过得人不如马。原来蓝玉方才传下军令,所有取下的饮水先让战马饮用,所有士卒不得在坑中饮水,甚至是自己携带的水袋也不许喝上一口。 咒骂归咒骂,朱权还是深知蓝玉此举也是事出无奈,目下这十五万骑兵已然深入大漠,首要必须保证战马的饮水,若是人人痛饮一番,只怕再走下去,待得战马脱水乏力之时,这十五万的人马就要尽数葬身在大漠之中了。 待得周围的战马饮过之后,风铁翎沉默着走到坑边蹲下身来,用手捧起坑中剩余的那依然浑浊污秽的水来喝了两口。 朱权身侧的马三保悄悄取下自己马鞍上的水袋递到他身前。 朱权心中气苦,暗暗忖道:咱们还真是过得人不如马。想到这里,推开马三保递过的水袋,蹲在方劲松身侧,用手捧起坑中战马饮用剩余的水来喝了两口,咽喉中那一阵清凉的感觉让他回想起此次北伐的目标,暗自咬牙切齿想道:待得找到了那些该死的家伙,定然让他们好看。 约莫歇息半个时辰之后,十五万骑兵在蓝玉的命令之下,不再策马疾驰,反而人人手牵缰绳,徒步开始跨越沙漠。 朱权听得蓝玉这般命令之后,心中不禁纳闷,暗自忖道:这般没有水源的凶险沙漠,咱们该当疾速穿越才是,怎的反而下马步行? 待得朱权一脚一陷,徒步十数里跟随大军深入沙漠之后,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似这等松软的沙中,再神骏的马一步一陷之下,费力异常的情况下,也是无法疾速奔驰,若是人人骑马而行,只怕待得行出数十里之后,战马都要累得不行。若是大漠之中的骑兵再累垮了坐骑,那就极为凶险了。 眼望着远方天际下那无边无际的黄沙,仿佛无论再走多久也看不到尽头一般。朱权心中也突然升起一丝丝恐惧之意,暗暗想道:沙漠最可怕的地方或许就在于他会慢慢吞噬人心中的希望,让人自己都怀疑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夕阳西斜,天色已然慢慢到了黄昏时分,前方数丈外的情形已然渐渐模糊不清。 “定远侯”王弼策马来到主帅蓝玉身侧,对他低声说道:“弟兄们已然赶路一日,不如咱们就在此弄些吃食,歇息一晚再走。” 蓝玉转头看了看身后已然在荒漠中苦苦挣扎一天,个个弄得灰头土脸的手下将校士卒,咬牙沉声说道:“据斥候所报,再过二十余里,咱们就能出了沙漠。”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对王弼笑道:“告诉弟兄们,出了沙漠咱们就吃饭歇息,让大家再忍忍。” 不远处的锦衣卫同知曹文斌听得蓝玉如此一说,不禁微皱眉头看了看他,默不作声。原来方才他和蓝玉走在队伍前列的时候,先行出发探路的锦衣卫百户回禀蓝玉,说是再过约莫六十余里,就能看到草地了,怎的此时到了蓝玉口中,六十里就变作了二十里? 夜色渐浓,明月当空,十五万的明军骑兵今日在戈壁荒漠中苦苦挣扎了一日,本已又累又饿,待得蓝玉的帅令自前方传递下来,人人听得“吃饭歇息”这四个字的时候,不禁都颇为振奋,人人一手牵着前面同伴坐骑的马尾,一手牵着自己的缰绳,以免在黑夜中掉队,队伍渐渐加快了行进的步伐。将校士卒们个个满怀希望,都盼望早点走完这该死的“二十里路”,也好早些吃饭睡觉。 朱权默默的牵马行走,此时的他也是浑身酸疼,劳累不堪。口干舌燥,饥火难耐下索性连说话的力气都干脆节约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光,抬头看到当空的明月位置变化甚大,眼望前方无尽的黑暗,暗自叹了口气,心忖道:这般黑夜中不知远近,倒比白日里放眼望去,全是黄沙要好得多了。原来他白日里在沙漠中苦苦走了一日,已然深有体会,沙漠最为可怕之处并不是干涸和死亡,而是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目力所及之处,天地相接间那望不到尽头的黄沙极易让人产生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绝望感觉,置身于这无边的沙海之中,使得人人都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可怕的错觉,即使走了一百里,一千里,也未必能活着步出沙漠。这种可怕的绝望和怀疑,甚至远远超过了死亡本身。 不知时光过了多久,跟随黑甲骑兵的朱权陡然间听得前方明军士卒接连传来欢呼声,待得身前不远的骑士转头对后面的同伴欢呼着:“草地,草地,到草地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分,待得脚踏实地的感觉由脚下传来,朱权忍耐不住,蹲下身来摸了摸地上干枯的荒草,不禁一阵狂喜,明白这十五万大军已然成功跨越了一百余里的荒漠。 率众当先的蓝玉跳下马来,狠狠用脚跺了跺脚下坚硬的土地,转身对身侧的中军司马传令道:“不得我军令,不许歇息,让弟兄们将战马放开吃点草,粮食也多喂马,情愿人饿肚子也须得让战马多吃些。做饭之时,穴地而炊,若是做饭搞得火光出现,杀无赦。”原来此时蓝玉所率的大军虽则已然走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荒漠,却依旧身处四面开阔,无遮无拦的草原地带,驻扎之地势必分布数里方圆之地,若是不小心遮掩做饭的火光,则极易给元军斥候知觉。 朱权自出发到现在,尚未吃过任何东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前面的大队慢慢停顿了下来,再也忍耐不住浑身的疲劳,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想催促身边的马三保快去做饭之时,忽然听得大队前方传递下来的命令,不由得恼怒欲狂,跳起身来牵过坐骑“乌云盖雪”,让爱驹在草地上寻找些草芽吃吃。待得马儿用头不断蹭自己肩膀,低低嘶鸣的时候,这才想起它也苦熬了一日,这些许草芽自然难以果腹,无奈之下只得伸手在粮袋中抓出几把麦子,满怀嫉妒的心情喂给它吃。 马三保和景骏,司马超三人也以自己的口粮喂过战马后,便即手忙脚乱的以手中兵器在地上挖起坑来。待得在地上斜斜挖出一个两尺来深的土坑,马三保这才接过景骏等人胡乱抓来的一团枯草,塞进洞中,做起了晚饭。 朱权接过马三保端来,煮的浆糊一般的滚烫食物,再也忍耐不住,不顾烫嘴下吞了几口入腹,顿时一阵舒坦,心中暗自赌咒发誓道:待得回到应天,老子非大吃大喝三天不可。 马三保,景骏,司马超风卷残云般吃掉那仅有的几口浆糊之后,意犹未尽的舐了舐干涸的嘴唇,不约而同的怀念起了宁王府中小湖里,给他们经常偷吃的鲜鱼。 第一百九十七章 :遮天蔽日 漠北的夜晚依然寒冷难耐,蓝玉又有军令不得生火取暖,明军士卒们只得相互挤挨着取暖。 朱权和景骏,司马超挤作一堆,躺在干草地上,强忍腹中的饥饿,仰望明亮的星空,阖上了双眼,朦朦胧胧之中脑海里突然回想起自己和徐瑛在夜袭庆州之后,也是如这般挤挨着睡觉,心中不禁浮想联翩,暗自忖道:早知道漠北的夜晚这般寒冷,就让师姐来了。 第二日天尚未亮之时,蓝玉再次传令让士卒们抓紧时间弄点吃食,以免天亮之后,炊烟暴露大军行迹。 朱权吃过早餐之后,皱着眉头摸了摸依然咕咕叫的肚皮,心中没好气的忖道:这般一顿饭分作两三次吃,倒也真折腾人。原来蓝玉大军所带的粮食有限,还须节省一部分饲喂战马,是以每人不可能饱餐一顿,就是吃个三分饱而已。 天色黎明时分,十五万大军在蓝玉的统帅之下,再次翻身上马,踏上了征途。 天光大亮之后,策马而行的朱权回首看了看已然被自己远远抛在身后的那无边无际的沙海,心中也是暗叫侥幸,悄悄想道:所幸目下只是冬末春初,天气尚不炎热,若是夏秋两季炎热之时,只怕咱们这十五万人马就要被这没有水源的死亡之地尽数吞噬。 策马走在大军前方,蓝玉身后的锦衣卫同知,挥手招来数十个打扮做牧民的锦衣卫属下,冷冷说道:“只要不是咱们的人,统统给我杀掉。” 一众锦衣卫领命之后,调转马头,五六人一组的朝前驰去,负责清理可能暴露明军行踪的目标。曹文斌方才听自捕鱼儿海回来的方劲松对蓝玉言道,目下明军所处之地,距离北元皇帝金帐驻扎的地方,已然不到百里,未免元军过早发现北伐大军,这才连忙调集手下,前行清扫道路。 蓝玉闻得自己已然距离捕鱼儿海不到百里,强抑心中的冲动,传下军令,让十五万大军缓缓前行,以免面对北元最为精锐的十万骑兵之时,丧失了过多的马力。 此时的捕鱼儿海一侧,元军大营之中,宽大结实而华丽的金帐之中,数个火盆熊熊燃烧,相较外面的寒风刺骨,彷如两个世界。 太师蛮子皱着眉头缓缓踱步,正在等待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 身侧的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一大早就给上司从温暖的大帐中拉到此处,心中略微不满转头看了看皱眉不语的蛮子,低声问道:“大人为何这般急着求见陛下?” 蛮子转头看了看属下一眼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知为何,自从哈剌章,乃尔不花他们率军南下之后,老夫这两日总有坐卧不安之感?” 脱因帖木儿听得上司这般杞人忧天,不禁心中略微恼怒,却又丝毫不敢发作,只得微笑说道:“今日才得哈剌章手下回报,说是在哈剌温山一侧和蓝玉相持不下。大人您又何必太过忧心。”原来纵使是这些生长于草原之上的游牧部族,对于毫无水源的荒漠戈壁,也是畏之如虎,轻易不敢深入,是以不但哈剌章率军南下,就是他所派遣回漠北传递军情的斥候,也是绕开了荒漠戈壁,远远的兜了一个大圈子,直到今日早些时候,方才回到捕鱼儿海金帐驻扎的军营,向脱因帖木儿传递了哈剌章刚刚遭遇蓝玉所部明军时的消息。 蛮子听得他这般说,心中略安,以他看来,如蓝玉这般统帅十几万人马之人,断然不是头脑发热的鲁莽之辈,决计做不出率军横跨大漠这般疯狂的举动,那么他们纵使击败哈剌章所部,要进犯漠北捕鱼儿海,也只有远远的兜一个大圈子,绕开荒漠戈壁,是以麾下的斥候也是尽数调往这个方向,对于靠近沙漠的那一侧,自然可以视之为不可逾越的天堑,高枕无忧。 两人等候许久,依旧不见皇帝出来,正自焦灼无奈之际,只见得数丈之外的帐幕一掀,一个身材瘦高,身穿文官服饰的老者走了出来,正是两人在庙堂之上的对头,北元文官之首,颇受皇帝宠信的丞相失烈门。 失烈门看了看一脸不愉之情的蛮子和脱因帖木儿,突然淡淡说道:“陛下心情不甚愉悦,不愿召见你们,两位大人这便请回吧。” 蛮子二人等了好半晌,却得到这般一个答复,不禁郁闷难当,转身走出帐外。 蛮子心中念及方才失烈门所言,便即强自抑制住恼怒,转身对尾随自己二人出帐而来的失烈门道:“不知陛下何故不快?丞相大人可以告知一二么?” “哼,不论哈剌章此去战果如何,若是他生了不臣之心,妄想做那辽东的第二个纳哈楚,只怕太师大人,詹事府同知大人,都是难辞其咎,不好对陛下交代吧?”原来失烈门和手下一众文官,和蛮子,脱因帖木儿,哈剌章这些手握军权的权臣素来有点水火不容,自哈剌章率军南下之后,他突然省悟到若是哈剌章所部击败了蓝玉,甚而降服了已然归顺明朝的兀良哈三卫,会不会也如昔日的纳哈楚一般,拥兵自重于辽东?对目下的北元皇帝也来个阳奉阴违?念及皇帝对于这些手握军权的宿将的猜忌,这才抢先一步觐见皇帝,急于撇清自己支持出兵南下,拖延朱元璋北伐的罪过。 脱因帖木儿听得此时这个对头竟然反咬一口,额头不禁青筋爆起,怒道:“当初率军南下以拖延蓝玉那小子的进犯,可是丞相大人一力促成,今日反倒赖上我等了,当真岂有此理。”此时他听了失烈门言语虽则气得头脑发昏,心中却也暗自嘀咕忖道:哈剌章若是得胜班师倒也罢了,若是他进驻辽东后竟也是扎下了根,只怕陛下当真会如失烈门这狗东西所说一般,对我等手握军权的将领更加猜忌。 失烈门眼见对方一副气急败坏之态,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拂衣袖后冷冷说道:“南下攻取庆州,此计的确是本丞相一力促成,可是两位别忘了,目下本丞相可是日日伴随陛下左右,手下一无兵,二无将,陛下要杀了下官,那真好比要捻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说罢转身离去,再不理会蛮子两人。 脱因帖木儿眼见失烈门施施然的背影,不禁气得暴跳如雷,偏生又对他无可奈何,疾步离开蛮子,回转自己的军营。 蛮子一路思索着失烈门的话,独自回到自己居住的大帐,心中暗暗后悔莫及,忖道:纵然是哈剌章拥兵自重,也能和咱们漠北的大军东西牵制朱元璋。回想昔日在明朝冯胜,傅友德率军对付纳哈楚之时,自己也曾因为顾忌纳哈楚拥兵自重的举动使得皇帝极为恼怒,是以只下令让万夫长海兰达率领五千元军支援纳哈楚,待得纳哈楚山穷水尽下投降了明朝,这才充分意识到这个对皇帝陛下阳奉阴违的北元宿将,的确乃是和自己等人唇亡齿寒。想到这里,召唤了一个手下的侍女,让她去求见目下皇帝最为宠爱的高丽妃子淑妃,请她代为斡旋,让自己今日能得以面圣。 正在此时,明军主帅蓝玉抬头看了看天空中明亮的太阳,回想方才接连得到斥候和锦衣卫所报,附近数十里方圆之内一无人烟,并未发现元军斥候以及草原牧民,心中略安,传下军令,让士卒们卸下马鞍,原地休息,让战马寻些草吃。 朱权卸下“乌云盖雪”身上的马鞍,待得战马饮水之后,和风铁翎等人喝着饮马剩余的水,强忍饥饿,颇为肉痛的自粮袋中掏出几把粮食喂给爱驹吃。心中暗暗咒骂道:难怪这里全无人烟,原来竟也是个毫无水源,鸟都不生蛋的地方。原来他们虽则跨越了荒漠戈壁,此时已然身处草原,可早得方劲松告知,周围数十里方圆内,全无河流,最近的水源就是数十里之外的捕鱼儿海。 蓝玉转头看了看身后灰头土脸的一众将校,舐了舐已然干涸开裂的嘴唇,心中忖道:此处已然距离捕鱼儿海不远,随时可能和鞑子大军血战,须得尽快恢复体力才可。想到这里,取下马鞍一侧的水囊,转身对中军司马传令道:“让所有弟兄们都多喝些水,弄些吃的,尽快恢复体力。”说到这里,面颊寒霜的冷冷接道:“鞑子已然距离咱们不远,千万不可弄出烟火来。” 一众早已渴得嗓子冒烟的明军士卒听得主帅下令,不禁齐齐低声欢呼,尽皆取下水囊痛饮起来,原来自大军进入沙漠之后,只有蓝玉在自己都实在渴得嗓子冒烟之时,难以忍受之时,这才下令饮水,而且每次只得饮用两口,士卒们早已渴得有些浑身乏力,此时得以痛饮解渴,真如久旱之后陡遇甘露。 朱权皱着狼吞虎咽着马三保所做的那难以下咽的午饭,心中苦恼不堪。原来马三保尊奉蓝玉的帅令,穴地而炊,急不可耐的以泥土掩埋了火焰,烟雾倒是没漏出多少,可这午饭也就自然搞了个半生不熟。 待得吃了个半饱之后,朱权四肢放松的仰面躺在地上,心中惬意的忖道:直到今日才知,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眼睁睁的看着粮食,却只能让给牲口吃。 北元金帐之中,衣衫华丽的皇帝托古斯帖木儿一面打着哈欠,一面颇为不悦的看了看身前不远的太师蛮子,以颇为不耐的口气问道:“太师急着见朕,是有什么紧急军情么?”他自哈剌章走后,听得丞相失烈门所言,不禁有些暗暗后悔让手下接近一半的元军南下,更担心哈剌章若是攻取辽东之地,会不会又称为了第二个尊旨不奉的纳哈楚?是以对于蛮子和脱因帖木儿等人颇有些恼怒,早上故意避而不见,方才在爱妃的劝说之下,念及可能有哈剌章南下的军情送来,这才勉强召见了蛮子。 蛮子沉声说道:“今日早间,得哈剌章斥候所报,他已然率军驻扎哈剌温山一侧,和蓝玉所部明军相持。” “哦。”托古斯帖木儿听得明军相距尚远,且哈剌章并未兵败,心中一块大石砰然落地。 蛮子皱眉沉声说道:“虽则明军相距尚远,但自去年入冬至今,军中斥候多有被人杀死,咱们还是不得不防,以老臣之见,陛下还是调动大军,咱们朝北再行一百里。”原来此时虽则已然到了冬末春初之际,天气依然寒冷,越是朝北,天气越发寒冷,他深知明军士卒耐寒之处远远比不得北元士卒,是以由此一说。 托古斯帖木儿听得他这般说,不由皱起了眉头,回想起了少年之时的一件往事,原来他虽是北元黄金家族出身的皇帝,却非长子,昔日也曾被朱元璋麾下的明军俘获,只因洪武皇帝万万没有料到当时身为太子,托古斯帖木儿的嫡亲大哥后来竟然暴病身亡。朱元璋万万料想不到这个当年的俘虏返回北元之后,居然在蛮子,脱因帖木儿等人的一力扶持下坐上了皇位。否则,断断不会为了招降元朝官员,去释放这么一个心腹大患。 虽则当年知晓自己这些丑事的一干人等,最后尽皆被他找借口尽数杀掉灭口,但脑海中一回想起自己做俘虏之时,所见常遇春,徐达手下那些红巾军的骁勇善战之处,托古斯帖木儿不由得微感寒意,觉得蛮子所言有理,离这些汉人的军队能远一分,自然睡觉也能安稳一些。想到这里,便即点头同意了蛮子所请,传下圣旨,让所有军民携带牛羊等牲畜,全军拔营,朝北进发。 与此同时蓝玉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已然距离捕鱼儿海不足四十里。 北风呼啸着越刮越大,沙尘扬起,遮天蔽日。两丈之外,目力已然难及。 蓝玉眼见天气突然间变得如此恶劣,无奈之下只得让全军歇息。 朱权和马三保等人以手抱头,躲在坐骑身后,个个苦不堪言。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为山九仞 风沙漫天之下,自丞相失烈门,捏切来以下的一众高官平日里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般苦头?各自端坐在车中,又强自忍耐着行出十余里后,早已颠簸得叫苦不迭。 失烈门和捏切来不约而同的翻身出车,吐掉嘴里给疾风刮面而来的沙尘,心中咒骂着太师蛮子,朝北元皇帝的坐车行去。 托古斯帖木儿一面坐直了身体,一面伸手捶了捶已然颠簸的酸疼不堪的腰背,眼见两个心腹文臣灰头土脸,一脸凄然之色的倾诉着奔波之苦,回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众爱妃也是这般在风沙中苦苦赶路,顿起恻然之心,当即传下圣旨,要求全军就地扎营。 蓝玉率领大军正在行进之间,陡然见得前面风沙中隐约出现两个人影,不由得伸手拔剑,待得分辨出那是两个自己所属的斥候之后,这才放下心来,以手中三尺长剑指着他们说道:“你等过来回话。” 待得两个斥候禀告完毕之后,蓝玉身侧的王弼也是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如坠重铅。原来这两个在前方探路的斥候回禀主帅蓝玉,前方不到十里之外,就是捕鱼儿海,可惜却未曾发现北元大军行迹。 蓝玉心中虽也是阴云密布,依旧面不改色的沉声传令道:“全军前行至捕鱼儿海补充饮水,记住万不可让士卒们乱了阵脚,每次分三万人马取水,“武定侯”郭英的人马先饮水,其余众将率领各自的弟兄原地待命。” 风沙略小,数丈外的前方渐渐出现了一个广阔的湖面。待得那在疾风中破浪粼粼的水面出现在眼前之时,朱权早已干涸的冒烟的嗓子中也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呼。 郭英手下的三万骑兵纵马奔到湖边,大呼小叫着纵身扑进了水中,不顾湖水已然给风沙弄得污秽不堪,痛饮着解渴,战马也纷纷在湖边低头饮水。 此时蓝玉所属的那一万多辽东骑兵目睹着同伴纷纷饱饮解渴,更是难以忍受,终于有数个士卒实在约束不了胯下的坐骑,也朝湖边疾驰而去。 不远处的一个明军千户眼见自己所属的部下也纷纷骚动起来,双眉一扬间厉声喝道:“立即掉头回来,否则便要放箭了。” 那几个明军士卒坐下的战马饥渴已久,陡然见得水源,已然放开四蹄疾驰,纵是主人怎么鞭打喝骂,也难以控束得住。 明军千户眼见警告无效,抬手取下马鞍一侧的弓箭,弯弓搭箭后振弦射出,口中还高声厉斥道:“放箭。” 箭矢破空飞出,已然贯穿了一个奔出数丈的明军后背,尸体倒撞着摔下马来,战马却依旧不管不顾的冲进了湖水之中。 随着一阵箭矢如雨,那数个控制不了坐骑前冲的明军士卒,纷纷惨呼着落下马来,一个士卒的脚依旧挂在马镫之中,给自己的战马横拖倒曳着拽进湖水。 一众跃跃欲试的明军骑兵们,眼见得这般冷血手段,不禁都是心中一寒,纷纷勒紧了手中的马缰,生怕约束不了胯下的坐骑,再像同伴那般死得冤枉。 此时的蓝玉,已然翻身下马,遥望着宽阔的捕鱼儿海,对方才发生的情形视而不见。 王弼眼见蓝玉此时的神态和平日里全不相同,心中不禁也是暗暗叹息,伸手朝身侧的中军司马传令道:“方才谁人命令放箭?将他唤来见我。” 待得一个三十余岁,身材瘦高,神情沉稳的明军千户来到王弼面前翻身下马,便即单膝跪地禀道:“卑职千户盛庸,见过副帅。”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伏尸不远处的那几个明军士卒,低声接道:“方才情形紧急,卑职未得大帅下令,擅自下令射杀这几个士卒,还请副帅降罪责罚。”原来这盛庸本非蓝玉的属下,乃是此次九边重镇奉命调集而来,而方才被他下令射杀的明军士卒,却是蓝玉辽东明军的嫡系。 “执行军法者,有功无过。你今日大功一件,我且记下了。”王弼对那盛庸挥了挥手,转身朝远处矗立在湖边的主帅蓝玉走去。 朱权看了看那数个被射杀的明军的尸体,又转头看了看策马离去的盛庸,脑海中回想方才那几个死于乱箭之下的明军骑士,给其他士卒带来的骚动,暗自忖道:此时我军人人饥渴难耐,眼见这般水源下自然心动,若是不当机立断的射杀这数个士卒,只怕数人会带动数百人,成千上万人,十五万大军的纪律就会如同雪崩一般势不可挡的崩溃,自乱阵脚下若是陡然遭遇元军,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个盛庸的杀伐决断,冷静沉着倒是不可小觑。 蓝玉蹲在湖畔,伸手掬起一捧冰凉刺骨的湖水洗脸,感受着点点浮冰在面颊之上摩擦的刺疼,转头看了看身侧的王弼,突然沉声说道:“全军在湖畔歇息一夜,若是明日一早,还未发现元军踪迹,咱们就率军南归。”说到此时,语气之中已然流露出无尽的落寞和失望。原来方才大军来到捕鱼儿海湖畔之后,蓝玉已然连番派出斥候和锦衣卫探查元军踪迹,方才接连得到回报,说是方圆数里之内,并未有大军驻扎,行进的踪迹可寻,不知是风沙掩盖了北元大军的行迹,还是明军已然偏离了方向。这这捕鱼儿海占地极大,要尽数搜索距离湖畔不远的广阔草原,无异于大海捞针。而这十五万明军抛弃了粮草辎重,轻装疾进,目下剩余的口粮已然无法支持大军在漠北停留太久。 王弼眼见此时近处就只得蓝玉和自己二人,便即断然答道:“万万不可。” 蓝玉陡然听得王弼反对自己,不由得一愣。 王弼心中暗暗叹息,若是当着军中其余将领,他是断然不会说出如此坚决反对蓝玉这个三军统帅的言语,只因他和蓝玉同僚数年,一直担任蓝玉的副手,是以旁人不知,但他察言观色之下已然明白,这个平日里冷酷无情的蓝玉,在此孤军深入,敌踪不明的情形下,已然有些心乱。而此时风沙未止,这十五万大军虽到捕鱼儿海畔,但却极有可能在漫天风沙之中偏离的方向,元军或许就在数十里之外,或许百里之外也未可知,心念及此,咬牙说道:“大帅可还曾记得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重托?若是咱们劳师动众,无功而返……。” “待得将弟兄们带回大宁,蓝某自然会用项上的人头,给陛下和太子殿下一个交待。”蓝玉霍然站起身来,目视着前方波涛粼粼的湖面,负手而立。 王弼目视着蓝玉轻声说道:“当此为山九仞之时,岂可功亏一篑?纵然是我等尽数葬身大漠,至少也也可给我等的父兄,普天下的所有汉人老百姓一个交待。”说到这里,扬手唤来远处的数个中军司马,沉声传令道:“让所有军中待命的斥候,锦衣卫尽数出动,若有发现元军踪迹,速速来报。”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又接道:“让风铁翎所部也多调遣一些武功高强之辈,前去探查。” 此时的朱权正在湖畔一面痛饮湖水,一面以冰冷的湖水洗去面庞上的尘土。 风铁翎得到中军司马所传的军令之后,立即召集了百余个手下武功高强的弟兄,厉声说道:“若是发现元军斥候,切记不可走脱一人,务必斩尽杀绝,以免泄露我军行迹。”此时风沙虽则比之方才略小,数丈之外已然是目力难以企及。这般恶劣的天气倒是大大方便了在这个辽阔的草原上靠近击杀元军斥候。 正在明朝北伐大军在捕鱼儿海畔暂时休整之时,北方二十余里之外的元军营地之中,悄悄溜出了一个牧民打扮的汉子,趁着无人注意之时,顺着捕鱼儿海朝南而来。 茫茫风沙之中,一个元军负责哨探的士卒,蹲在战马身后,背对着疾风吹拂而来的风沙,嘴里污言秽语的骂天骂地,骂着自己上司的十八代祖宗。陡然间只觉得心口一阵钻心疼痛,低头看去,只见到胸口突出的尺余寒光,便即翻身栽倒,命丧黄泉。 正当独臂青衫,粗布蒙面的方劲松借着风沙卷扬,视线不清,靠近结果元军哨探之时,他身侧的另外一个汉字挥刀朝那元军斥候的坐骑一刀斩下。 岂料那战马陡然间见得主人惨遭横祸,立时悲鸣一声,转头朝前急速冲去,方劲松抽出元军尸体上的长剑后一剑刺去,也只伤到了马背,眼见这战马受到惊吓之后,四蹄翻飞下奔出两丈,眼见便要冲进茫茫风沙之中。 风沙中陡然出现一个鬼魅般的人影,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道寒光掠过,鲜血飞溅中战马嘶鸣着又冲出丈余,四蹄软到,伏尸当地。 此时方劲松眼见那鬼魅般的人影出现在丈余之外,依稀是牧民打扮,立时纵身而前,挥剑直奔对方咽喉而去。 “叮,叮两声之后,双方交手两招后错身而过。” 方劲松转身喝止了正要拔剑夹击敌人的师弟,突然对那蒙面牧民笑道“鞑子皇帝已然距此不远了么?”他武功高强,方才电光石火的交手之下,已然察觉对方不但武功卓绝,内力尚在自己之上,亦且是自己极为熟识之人。 “若是我出手稍慢,无影剑之下,岂非又多一条人命?”只见那手持长剑的汉子伸手拉下了遮面的布巾,赫然正是朱权的师傅,方劲松的结义大哥秦卓峰。 方劲松笑着看了看不远处,给秦卓峰一剑毙命的那匹战马,说道:“方才下手稍慢,险些给这匹畜生坏了大事。” 秦卓峰点了点头,说道:“不知为何,人会在风沙大雪之中迷失方向,马儿这等牲畜,即使大雪漫天的夜晚和这般风沙漫天的天气,也能极为准确的找到营地和水源。”他和方劲松自从去年深入大漠探查北元大军所在之后,日日和马匹相处,对马儿的这般灵性倒是摸得一清二楚,方才辣手杀马也是以免这元军士卒的坐骑受惊之后寻回了元军营地,暴露自己等人的行踪。 秦卓峰转头看了看那个方劲松的师弟,沉声说道:“你即刻回去告知蓝玉,鞑子皇帝以及约莫十万士卒目下就驻扎在距离此处不到三里之外。”待得那人点头转身之时,又即郑重其事的嘱咐道:“切记不可远离湖畔,以免在风沙之中迷失了方向。”说罢对方劲松招了招手,两人并肩冲进了茫茫风沙之中,去搜索清理元军布置在附近的哨探和斥候。 内心焦灼不安的蓝玉听得方劲松师弟回报秦卓峰所述,元军就在距此处二十余里之地时,内心不由自主一阵狂喜,立即召集军中将校前来。 朱权,朱棣和风铁翎等人闻得发现敌踪,也是精神大振,忙即快步来到蓝玉身侧。 蓝玉抬头看了看又比方才略小的风沙,抽出腰畔的三尺长剑来,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扫视自己身周围成一圈的众将一眼后,强自抑制内心的汹涌澎湃,努力以平和的声音说道:“据秦卓峰老前辈所探知,目下北元接近十万精锐骑兵,在咱们北方二十余里之处扎营,咱们须得即刻出发,趁风沙未曾停顿,视线不明的良机悄悄靠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蓝玉一面说着话,手腕连连挥动,剑尖连续在那个示意元军扎营之地的的圆圈上连划三道直线,又划出两道弧线自那圆圈两翼绕过一个半圆形,长剑直指那三道横贯过圆圈的直线,沉声说道:“本帅的打法是,我军分兵五路,这三路的任务是冲击敌军的中心位置,尽量多杀鞑子,且务必砍倒北元皇帝老儿的龙旗,帅旗。” 朱权和朱棣听得蓝玉这般吩咐,不禁都是微微颔首,他二人跟随蓝玉日久,自然明白这旗帜对于整个军心的要紧之处,只要敌方旗帜不明,势必造成军心动摇,对于摧毁敌军士气的确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山崩海啸 蓝玉一双凛冽的目光扫视了众将一眼,回想不久之前,自己在敌踪不明,心灰意冷之际,王弼对自己的所言所语,心中忖道:这一份斩将夺旗的荣耀,只能属于我的兄弟,王弼。想到这里,挥手制止了跃跃欲试,自己的外甥常家兄弟,突然手指王弼厉声说道:“定远侯王弼听令。” 王弼闻言不由一阵激动难耐,抱拳躬身答道:“末将谨遵大帅将令。”饶是他生性沉稳,语声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常茂,常升听得这般好差事居然叫王弼夺了去,都是颇为忿忿不平,只因摄于蓝玉的威势,不敢出声。不止他二人,即便是“武定侯”郭英,看向王弼的眼神中也是流露出了艳羡之色,要知此战乃是大明皇帝陛下筹谋已久,对北元残军的致命一击,而突袭金帐,斩将夺旗这等美差,自然是军中宿将们个个梦寐以求而不可得。 蓝玉以长剑直指那贯穿圆圈中心的直线,断然说道:“本帅命你率领三万人马,直冲敌军大营,尽量多斩杀鞑子。”回想起昔日曾听闻方劲松告知,北元皇帝尚有一支为数数千,人马皆披挂战甲的重骑兵护卫,略微沉吟后接道:“中间三路大军,若是遭遇北元皇帝老儿的重甲骑兵,不可强攻硬打,万不可给鞑子阻了前进的势头,可暂避其锋芒,务必贯穿元军营地而过,冲出军营之后,掉头再行攻击,逼迫那些重甲骑兵突围而出。”他虽是好出其不意,却并非鲁莽之辈,心知目下自己统帅的明军骑兵皆是披挂皮甲的轻骑兵,若是和身披铁甲的北元重骑正面冲撞,势必付出惨重伤亡,而且丧失对于骑兵攻杀来说,最为要紧的速度,若是给敌军重骑兵阻滞了大军奔驰穿插的势头,让上万精于骑射的鞑子上了战马,势必大大增加士卒的伤亡。 王弼,延安侯唐胜宗、都督佥事耿忠等负责率军中路突破的将校一起轰然领命,掉头疾步而去,整顿属下士卒即刻出发。 常家兄弟眼见中路突袭的三块肥肉都叫王弼,唐胜宗等人捞了去,不禁更是焦躁眼热,暗暗埋怨舅舅蓝玉,肥水尽流外人田。 蓝玉以长剑指着绕过圆圈的两条弧线说道:“常茂,常升,郭英听令。”说到这里,目光扫视他三人一眼后接道:“能否全歼这约莫十万鞑子,就看你等能否分割他们和战马。谨记本帅军令,将他们的战马远远驱赶开去。没有战马的鞑子,就是任凭咱们宰割。” 郭英,常家兄弟听得主帅蓝玉此言,也是凛然遵命离去。 蓝玉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风铁翎,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说道:“若是鞑子皇帝率重甲骑兵突围而出,便由你率军追击。” “末将领命。”风铁翎霍然转身,率领手下的数千黑甲骑兵,冒着风沙朝北进发。 与此同时,二十余里之外的北元大军营地之中,一众士卒以及文武百官在风沙中赶了十余里路,尽皆是灰头土脸,苦不堪言,待得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的圣旨传下之后,不禁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又是好一阵忙碌.。待得扎好帐篷之后,纷纷躲进营帐以避那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飞舞的风沙。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蓝玉已然率军顺着捕鱼儿海北上十余里,听得身侧的秦卓峰告知元军大营就在前方不足三里,尚未察觉明军的到来,不禁大喜,眼见风沙已然越来越小,强抑心中的激动,传下军令,让所有骑兵在各自将校率领之下牵马步行,按照方才自己出发之时的安排,各自整肃队形,只待风沙停止,就要做雷霆一击,打元军一个措手不及。 朱权手牵爱驹“乌云盖雪”的马缰,走在风铁翎身侧,心中思忖道:元军虽则还未发现咱们隐遁风沙之中悄悄靠近,但我军远来劳顿,短途冲杀也是极为消耗马匹脚力,若是不能在两个冲锋之内彻底击溃元军,只怕就得经历一场血战。原来明军在携带少量粮草的情形下横跨沙漠,戈壁,待得方才到达捕鱼儿海之时,已然有为数两千多的战马累得口吐白沫,再也行不得路,那些失去战马的骑士也只能跟随在大军最后,缓缓步行。为节省战马脚力,蓝玉这才下令全军牵马步行,为最后的决战节省马力。 北元军营之中,太师蛮子率领几个心腹卫士,负手肃立风沙之中,眼看林立的营帐之间人影全无,显见得士卒们尽皆是进到帐篷躲避风沙,不禁皱起眉头来,内心隐约有些不安,不过既然皇帝陛下已然下旨,让全军就地扎营,他虽则位高权重,也是无可奈何,唯有期盼明日不要再有这般恶劣天气,大军也好继续北上。 风沙越来越小,视线已然可及十余丈外。北伐大军主帅蓝玉听得数个中军司马回报,说是王弼,郭英,常茂等将领已然整队完毕,便即传下军令,让众军上马,策马缓行。 漫天的风沙终于完全止歇,蓝玉驻马在一处缓坡之上,冷冷注视着约莫半里外,处于地势平坦处的元军大营,犹如苍鹰瞪视着一只蜷缩沉睡的巨蟒。 随着绣有“蓝”字的帅旗舞动下令,驻马远处,早已蓄势待发的“定远侯”王弼伸手拔出马鞍一侧的双刀,一面扬刀怒吼道:“杀……”,一面双腿猛夹战马腰腹,策马狂奔着朝元军大营冲杀而去。在他身后的亲兵眼见先锋将军一马当先,急忙挥舞着将旗发出号令,跟随着王弼怒吼,策马朝前冲去。三万早已钢刀出鞘的明军骑兵也是纷纷策马跟随,奔腾咆哮而去。 其余四路大军眼见中军发动,也尽皆在各自的将校率领下策马而出,一时间万马奔腾,杀声震天,十几万明军犹如五道势不可当的滚滚洪流,席卷在广阔的天地之间,冲向元军大营。 朱权眼见明军这等山崩海啸般的的冲杀气势,几乎也要按耐不住,策马跟随而去,眼见风铁翎以及师傅秦卓峰虽则都是双目之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却依旧沉默不语,驻马不前。在他们身后,数千黑甲骑兵静悄悄的一无动静,犹如蓄势待发的眼镜蛇一般,念及方才蓝玉传下的将令,要风铁翎截杀北元皇帝的御驾亲军,只得强自按捺下几乎冲破胸臆的冲动,转头四顾之下不见燕王朱棣和他的心腹手下张玉,朱能,这才回想起方才朱棣已然趁着蓝玉不查之下,悄悄策马跟随王弼的中路大军冲杀而去,心中不由自主的暗暗咒骂道:别看朱老四平日里甚是沉得住气,原来打起仗来也是一个不要命的货色。 元军大营之中,蛮子听得远处传来那一阵九天惊雷般的怒吼,不禁面色大变,疾步冲出大帐之外,眼望自斜坡上洪流般席卷而来的明军骑兵,脚下感受着那万马奔腾所带来的颤动,立时如坠冰窖,嘶声怒吼着下令,让所有士卒去军营之外上马厮杀。原来方才大军扎营之后,所有的战马,牛羊,骆驼等牲口已然给圈在军营之外。此刻军营之中,精于骑射的约莫十万北元精锐大军,和一支步卒没有丝毫区别。 元军士卒在风沙之中苦苦挣扎着赶路,扎营早已疲累不堪,许多士卒尚在酣睡,待得被那震天的怒吼惊醒,慌乱不迭,衣甲不整的冲出营帐之时,只听得耳畔传来接连不断的“嗖嗖”破空之声,明军的箭矢犹如瓢泼的大雨般倾泻而下,无止无休,射得无数元军哀嚎惨叫,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大营之中立时躺满了一地尸首和悲鸣挣扎,鲜血淋漓的伤卒。 北元皇帝的金帐位于元军大营最为中央的位置,距离明军尚远,托古斯帖木儿听得帐外隐约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不由皱起了眉头,吩咐让帐外驻守的万夫长海兰达即刻查看后禀告。 金帐之外,一身甲胄的海兰达虽则因为距离尚远,不知前方军营中发生了何等变故,但脚下已然隐约感到了万马奔腾所带来的震颤,不待皇帝下旨,已然沉着脸传下军令,让手下负责护卫金帐的三千铁甲骑兵速速穿戴甲胄上马,准备厮杀。原来他骁勇善战,乃是出身北元黄金家族的将领,负责统帅皇帝的御驾亲军,为防备蛮子,脱因帖木儿这等手握军权的权臣犯上作乱,是以这支铁甲骑兵的战马不论何时都是分散在皇帝所在的金帐周围,各处军营之外,以备随时可以取得。 这支为数三千的铁甲骑兵不但装备精良,且很多千夫长,百夫长都是出身黄金家族一脉,得到主将军令之后,纷纷奔出营帐,给战马披挂上沉重厚实的铁甲,在同伴下的帮助下穿戴起来。原来重甲骑兵不但战马,即便是人也穿戴了颇为沉重,重达数十斤的铁甲,不论穿戴甲胄,还是上马,都须得同伴在一旁相助,故此甚是缓慢。 此时的王弼早已舞动战刀,策马冲进了元军营地。战马给蒙蔽了双眼,嘶鸣着不顾一切的狂冲奔驰,钢刀挥舞之下,鲜血飞溅,无情斩杀着那些赤手空拳,衣甲不整的元军士卒。在他身后,怒潮般的明军骑兵席卷而来,尾随着写有“王”字的将旗,不断将那些嘶声厉吼的元军士卒撞飞践踏,朝远处随风舞动的杏黄色北元皇帝旗帜所在的金帐冲突奔袭而去。 钢刀起落处血溅甲胄,三万的明军骑兵已然杀红了双眼,无数的元军士卒给砍得身首异处,断臂伤脚的士卒也顷刻之间给无数的战马践踏而过,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中,立时丢了性命。 元军大营左翼,常茂率领的两万余骑兵因为没有营帐的阻隔,行进更速。 常茂眼见前方元军大营边缘一侧的军营之中,冲出黑压压一片北元士卒,朝圈在军营外的无数战马狂奔而去,索性不再下令放箭,狂嚎怒吼中勒马急冲,挥动手中独门兵器“羽王朔”,狠狠将一个北元千夫长肋下扎了一个大窟窿,策马冲进了蚁群般密集的北元士卒之中。 两万余明军骑兵中,不少乃是跟随昔日“开平王”常遇春的的悍卒,凶悍异常,紧紧跟随常茂挥刀斩杀,怒潮一般汹涌而至,将那一股为数数千的元军拦腰截成了两段。 数百距离马匹较近,手持弓箭,侥幸冲到战马之前的北元士卒正在翻身上马之际,成千上万的箭矢接连破空劲射而来,立时将这些鞑子连人带马射得刺猬一般仿佛。 “乌云盖雪”,仿佛已然受到这千军万马厮杀的气氛感染,前蹄刨地的仰首嘶鸣,似乎极为盼望着主人也放开缰绳,让自己尽情奔驰一番。 朱权紧紧勒住缰绳,约束着爱驹,遥望远处北元大营之中林立的营帐不断给明军战马踏倒,王弼等三路负责中路突袭的大军,已然深深突入北元军营之中,左右两翼的明军在常家兄弟,武定侯郭英的统率下,以山洪般势不可挡之势,顺利截断了两股靠近战马的北元士卒,已然冲在了王弼等人之前,远远兜了一个圈子,席卷而回,潮水席卷蚁群般杀戮那些妄想去去战马的元军士卒,心中不禁大喜若狂,暗自忖道:即使是后世拥有现代通信工具的军队,仓卒之际集结十万人数之众投入作战,也须一定时间,对敌我双方来说,最为要紧的都是时间,可惜我们不会再给你们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 蓝玉驻马斜坡之上,遥望前方元军大营之中,一群为数数千的北元士卒狂奔而出,仓促逃窜,当即手中长枪斜扬,厉声怒吼道:“斩尽杀绝。”说罢,双腿猛夹枣红马的腰腹,策马狂奔而出,率领千户平安,卫士王二虎,以及手下一万明朝辽东军嫡系人马奔腾呼啸而出,朝着那为数数千的北元溃逃士卒冲杀而去。 风铁翎眼见远处那一群溃散的元军士卒中,大呼小叫着奔出数百人,朝军营外的那一群数之不尽的战马奔去,当即抽刀在手,策马奔出,率领朱权,秦卓峰,方劲松以及身后的约莫四千黑甲骑兵朝那数百元军士卒冲去。 第二百章 :怒浪排空 这数千元军乃是营地中处于边缘,最先给王弼率军冲杀的所部,给数万如狼似虎的敌军斩杀,践踏一通后亡命逃出,即使是早先手持弓箭,弯刀之辈,此时也早已尽数抛弃了兵器,赤手空拳下也能逃得快些。 为首的数百元军逃卒眼见前面远处一支洪流般的明军骑兵,嘶吼着狂奔冲击而来,登时吓得做作鸟兽散,自幼生长于马背上的他们自然明白,自己一干步卒,在这平坦开阔的草原上和上万骑兵厮杀意味着什么。 前面的士卒出于求生本能,慌不择路的改变方向,避开这势不可挡的明军骑兵,可惜在他们身后,为数更多的士卒却给同伴挡住了视线,无法看到已然逼近的那股“洪流”,此时为了逃脱性命自然使出了浑身力气狂奔,陡然给自己人挡住后都是本能的将其推到,践踏而过。一时间这数千的元军士卒立时拥挤践踏起来,无数的士卒给自己身后的同伴活生生踩死,乱作了一团。 蓝玉纵声长笑,长枪舞动。在他身后手持帅旗的卫士忙不迭也奋力舞动旗帜,发出了军令。 这般千军万马厮杀,喧嚣吵杂的战场之上,纵使主帅吼到声嘶力竭,也不可能让太多部下听到命令,故此只有以鲜明的旗帜做出独特的动作,用以发号施令。 平安等几个千户,在蓝玉平日的严酷操练下,自能根据帅旗独特的动作分辨主帅的军令和意图,策马率领各自统帅的士卒,自大队两翼奔出,渐渐将一字长蛇般的队形分散开来,形成了犹如一张大网般的铺天盖地之状。 策马奔驰的蓝玉眼见那数千元军士卒已然斗志全无,乱作一团,嘴角不禁掠过一丝冷酷的笑意,取下马鞍一侧的硬弓,射出一支特制的“响箭”。 响箭乃是刻意将箭镞镂空,是主将在千军万马厮杀之际传令放箭的独特令箭,破空射出之后发出尖利刺耳般的破空之声,犹如鹰击长空之势扶摇直上。 蓝玉身后的王二虎等卫士眼见主帅射出响箭,当即开弓放箭,怒潮般席卷而来的明军士卒纷纷效仿,一时间箭如飞蝗,越来越是密集,暴风骤雨般仰射而出,朝远处的那数千敌人当头落下。 密如雨点般的箭矢带着刻骨的仇恨飞来,贯穿了无数北元士卒的头颅,胸腹,手足,犹如一股狂风,风卷残云般无情收割着性命。 此时朱权策马疾驰,跟随风铁翎,朝那数百狂奔着想去取马的北元士卒疾驰而去。眼见风铁翎已然开弓放箭,当即取下马鞍一侧的弓来,恶狠狠射出。耳畔传来此起彼伏,越来越是密集的弓弦振动之声,动人心魄之处,犹如千百张古筝奏出的一首复仇之曲,陡然回想起自己随军北伐之前,在应天秦淮河上,听闻宋国公冯胜爱女冯萱弹奏的那一首慷慨激昂的“广陵散”,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现过蓝玉率军远征之际,声东击西的抛开脱欢等三族联军,跨越戈壁荒漠,历经九死一生的重重险阻,趁着风沙掩盖之下,靠近元军大营,选择最佳时机,发出致命一击,正如冯萱所述《广陵散》中的复仇典故,战国著名刺客聂政不惜与敌偕亡的悲壮之举。 所谓境由心生,此时的朱权,感觉自己成为了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复仇刺客,拔出腰畔的三尺长剑,怒啸着奔向敌人。此时此刻,在他的心中,已然坚信代表元朝暴政的最后一支精兵,已然难以逃脱灰飞烟灭的命运。 那为数五六百之众的北元士卒,脱离大队来取马却是为了尽早逃脱这战场,陡然给侧翼奔来的数千黑甲骑兵一阵乱箭,登时割麦子般倒下一大片,纵然是侥幸没给射杀之辈,眼见着十数丈外已然横卷而来般的大队骑兵,也都是吓得面无人色。狂奔到此,几乎用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再给这阵冰雹般的箭矢激射,已然失去了抵抗的勇气,眼睁睁的看着朱权和风铁翎策马狂奔而至,挥舞刀剑斩杀而下。 朱权长剑左右不断斜劈而下,结果了三个北元士卒,策马跟随风铁翎践踏过那群北元士卒,兜了一个圈子后策马而回,只见刚才疾风骤雨般掠过之地已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已然没有一个北元士卒还能站立,除了一地的尸首之外就是翻滚哀嚎的断手折足之辈尚在挣扎。 风铁翎看了看不远处那数量众多,给圈在木栅之中的无数战马,沉声对身侧的一众兄弟吼道:“速速去取一些战马,尽量一人携带双马。” 朱权看了看胯下已然汗出如雨的爱驹“乌云盖雪”,也甚是心疼,连忙翻身下马,带着景骏,司马超,马三保取木栅内取马。原来蓝玉所部为了行军迅速,只携带了少量粮草,纵然战马自去年冬天就已然用粮食喂养,但跨越戈壁荒漠之后,很多战马已然承受不起,刚才一个冲锋之后,风铁翎所部的黑甲骑兵中,已然有数百匹战马累得口吐白沫,伏倒在地,再也起不得身来。 秦卓峰翻身下马后,率领数十个手持兵刃的黑甲骑兵疾步走了过去,手起刀落之下,一个个尚在地上挣扎的元军伤卒纷纷了账。 此时蓝玉所率的辽东明军所部,来回两个冲击之后,除了数百元军士卒侥幸逃脱之外,其余尽数被歼灭。蓝玉留下一个千户,几个百户率领那一千多战马脱力,只能充当步卒的明军士卒留下“料理”战场之上的元军伤卒,截杀元军大营之中的溃败逃卒后,策马率领大部分骑兵疾驰而去,向元军大营发起了新一轮的冲击。 朱权耳边传来那些横躺在战场之上,给师傅和黑甲骑兵辣手杀死的北元士卒,不断发出的悲鸣和惨叫,心中冷冷想道:风老爷子和蓝玉素来不对路,不过与鞑子厮杀,都不爱抓俘虏。咱们今日的举动,若是落在应天城中,庙堂之上那些假冒伪善的道学先生眼中,自然都是十恶不赦之举,若是你有说不完的同情,用不完的怜悯,倒是不妨用在给元朝灭亡南宋之时,惨遭屠杀,留给我们无数文化的汉人祖先身上吧。同情敌人的人,先搞清楚真正的历史,了解了元朝对于千万汉人所施行的暴行,再出来扯淡不迟。 此时元军大营之中,最先给王弼等负责中路突破的三路大军,冲击斩杀的北元士卒溃败之下纷纷朝后狂奔,已然冲击到了金帐附近。 负责统帅御驾亲军的万夫长海兰达已然心知大事不妙,铁青着脸怒吼之下,两千多已然披挂整齐,手持兵刃的重甲骑兵环列在金帐周围,对于那些狂奔而来的自己人也是毫不留情的乱刀斩杀,以免给乱军冲击之下,伤了皇帝陛下。 托古斯帖木儿眼睁睁的看着最为精锐的御驾亲军将一个个冲击而来的北元士卒,甚至是牧民的男女老少,砍得身首异处,惨不忍睹之状,也是难以出言阻止。他虽是昏庸无能,倒也知晓厉害,若不是海兰达当机立断的率军以冷血手段弹压,只怕自己早已给这汹涌而来,已然完全丧失理智,只想着逃命的北元逃卒践踏而死。 躲在托古斯帖木儿身后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北元皇帝膝下的大儿子,太子天保奴。他自幼过的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何时见过这般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凶险局面,躲在父皇身后犹自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海兰达眼见大营前方的逃卒一波又一波的涌来,自相践踏下死伤无数,心知这般兵败如山倒之势,已然不是任何人可以挽回,当即手持弯刀,策马来到托古斯帖木儿身侧,沉声说道:“陛下,趁现在微臣率军护卫您突围吧。”本来以他这般骑马说话之态,已然是对于皇帝的大大冒犯,无奈此时形势异常险恶,明军随时可能冲击到金帐附近,事急从权之下,已然顾不得那么许多。 托古斯帖木儿心中虽也极为惶恐,恨不得立时跨上“汗血宝马”,跟随海兰达脱险而去,但念及自己心爱的淑妃和二儿子地保奴尚未给找回来,实在狠不下心来弃之于不顾,也就鼓起勇气说道:“待地保奴和淑妃到来咱们就出发吧。” 海兰达听得皇帝当此险恶之下,此时犹自挂念他的妃子,不禁气得眼前发黑,无奈他世代忠于黄金家族一脉,实难抗旨,也就只有强自忍耐下来,希望先前调遣去寻找地保奴的御驾亲军能够快些返回。在他看来,即使贤惠如淑妃之类的女子,在此九死一生的局面之下,也是毫不可惜。只是害怕万一乱军厮杀中,皇帝和太子若是一个不慎下丧命,皇位势必由陛下嫡亲的二儿子地保奴接位,事关北元皇族的正统问题,也只有强自忍耐了下来。 正在此时,前方乱军中旌旗招展,数万明军铁骑已然奔腾怒啸而来,践踏,斩杀过蚁群般的北元逃卒,以怒浪排空之势,直奔金帐之前的杏黄色龙旗而来。 脱古斯帖木儿眼见敌军杀到,不禁低呼一声,拉着儿子天保奴躲进金帐之中,生怕给敌军乱箭所伤。原来他这华丽的金帐乃是以无数牛皮特制而成,不仅壮观无比,且结实异常,足以抵御强弓劲弩的箭矢。 海兰达眼见敌人大队骑兵到来,忙不迭疾言厉色的嘶吼着下令,让那为数两千多,已然披挂整齐的御驾亲军整队,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定远侯”王弼此时连人带马,都是满身血污,率领三万左右的明军铁骑已然遥遥看见了那座华丽的金帐,眼见金帐之前有两三千左右北元士卒已然整束了队形,严阵以待,当即射出响箭。 明军士卒们冲进大营之后都是挥刀斩杀,此时得主将下令立时纷纷射出箭矢,朝金帐之前的那数千北元骑兵一通乱射。 飞蝗般的箭矢破空飞来,金帐两侧挤得密密麻麻的北元逃卒登时给射到了一大片,无奈海兰达手下这支御驾亲军人马皆是披挂了极为坚实的铁甲,如雨的乱箭之下却是几无损伤。 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父子二人躲在金帐之中,耳中听得冰雹般砸击在金帐之上的箭矢之声,虽则伤不到分毫,却也骇得面无人色,暗暗祈祷海兰达能率领御驾亲军阻挡住明军的亡命厮杀。 只因重甲骑兵披挂过重之下,动作难以像普通轻骑那般灵便,若是再去取弓箭还击,只怕敌人快速接近之下,就没有了足够的时间用弯刀发挥近战的最大优势,海兰达眼见敌军已然急速接近,便不下令放箭,静待敌人冲击过来。 王弼眼见这些重甲骑兵竟是如此刀剑不惧,瞪视着金帐之前那根木杆上的杏黄色龙旗,双目通红,胸中登时涌起一股冲天豪气,策马便要朝海兰达冲击而去。 燕王朱棣给心腹手下张玉,朱能,以及数个曹文斌手下的锦衣卫保护之下,跟随王弼中路冲杀而来,也是斩杀了好几个北元士卒,颇为疲累,此时眼见王弼要率领大军和这支铁甲骑兵决一死战,不禁心中一惊,厉声对身侧的王弼嘶吼道:“定远侯,咱们须得继续掩杀后军,不可给鞑子阻了势头。”他方才亲身上阵厮杀,已然充分领略到了骑兵最大的威力便在于这一鼓作气的冲击之力,而北元大军接近十万之众,再加上至少二十几万的牧民家属,所扎的营地占地极大,至少也在方圆十里以上,此时后军尚未遭受到明军冲击,若是给成千上万的鞑子奔出去抢到了战马,此战尚需付出极为惨烈的伤亡。 为了在局部上保持兵力的绝对优势,分割开敌军,王弼等三路中军都是以一字长蛇般的队形杀进元军大营,若是给鞑子的铁甲骑兵阻住了前锋的势头,后军以惊涛骇浪之势狂奔而来,只怕明军非要自相践踏不可,故此朱棣虽是眼见金帐在望,也是恨不得冲进金帐砍掉托古斯帖木儿的人头,却还是强自按捺下了心中的狂热,提醒王弼不要硬拼。 第二百零一章 :利刃穿心 王弼毕竟乃是久经战阵之辈,听得朱棣的怒吼,脑中略微清醒,双目恨恨瞪视着金帐之前的龙旗,牙齿咬得下唇鲜血长流,策马斜出,朝金帐的侧翼杀去。 绣着“王”字的将骑跟随王弼而动,后军的所有铁骑皆是尾随而上,冲击而来的上万明军犹如巨蟒般滑向一侧,朝元军后军大营杀去。 数百身穿铁甲的御驾亲军虽早得海兰达将令,无奈穿戴铁甲太过缓慢,待得前方溃败下来的无数自己人冲击而来后,战马全给抢夺而去,虽没给方才那一阵乱箭射杀,但此时举步维艰,眼睁睁的看着王弼率领一群如狼似虎的明军策马狂奔而来,躲都来不及躲,瞬间给撞倒践踏而过,淹没在这势不可挡的洪流之下。 万夫长海兰达眼见明军太过势大,冲击之势仿佛山洪暴泄,无休无止一般,念及自己兵力有限,也不敢随意让全军掉头去救援,若是乱军混战之下,让一个手持钢刀的敌人冲进了金帐,都能伤了皇帝父子性命,无奈之下只得牢牢守在金帐之前,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箭术超群,勇悍之卒居然窝窝囊囊的给战马活活踩死,差点气得当场吐血。 蓝玉策马疾驰间抽出腰侧三尺长剑,左剑右枪,不断劈削突刺,朝那些转身逃走的北元士卒恶狠狠袭去。 八千多辽东明军骑兵紧随蓝玉帅旗狂飙而来,横眉怒目的挥舞手中兵器,无情收割着生命,犹如一支翻江倒海的怒龙,一头扎进了北元军营。 北元军营之中,当王弼等三路大军席卷而过后,已然被分割成了几部分,犹如被洪水肆虐过的蚁穴,触目所及,尽是一地尸体以及断手残足,奄奄待毙的伤卒。许多万夫长以及千夫长丧生在这一波攻击之中,使得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军民也是慌乱一片,只顾朝后军营地涌去。 蛮子眼见如此惨败之状,不禁胸口大痛,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待得他将口中鲜血吐出,脑子也略微清醒,略一思忖间已然明白,这般兵败如山之势已然非人力可以挽回,目下最要紧的还是集中些许人马,赶去中军掩护皇帝陛下转移要紧,想到这里,忙即厉声怒斥着下令,让附近那些手持兵器的北元士卒靠近到自己身周集结。 要知蛮子毕竟身居北元武官之首,在军中素有威望,加之这支元军的确乃是昔年元朝悍将王保保严训而成,甚至在明朝魏国公徐达第一次率军北伐之际,都曾被这支元军重创,故此他们也绝非乌合之众可比。不一会儿,已然在各自蛮子身周聚集了**百之众。 蛮子眼见手下这伙士卒有了主帅后,脸上的惊恐之色稍去,不禁心中略定,正待率领他们朝中军金帐所在赶去之时,耳中陡然传来一阵凄厉的人吼马嘶,刚一侧头之际,只听得耳边“嗖”的一记破空之声,血花飞溅中,一支箭矢已然贯穿了他身侧,那手持帅旗的北元士卒的咽喉。 紧接着便是密如飞蝗般的乱箭激射而来,集结在蛮子身周的数十个元军已然纷纷惨叫着中箭倒地。 蛮子眼见十数丈外,一面绣着蓝字的大旗迎风招展,紧跟而来的便是咆哮策马疾驰,数之不尽的明军骑兵,以雪崩压顶之势袭来,不禁面色惨然,嘴唇微颤。他和蓝玉素未谋面,看旗帜已然知道来的正是明朝北伐大军的统帅。 许多北元士卒虽则手持弓箭,无奈敌军狂飙而来,太过迅捷,尚不及开弓放箭,举起兵器,便给汹涌而来的敌军战马撞飞踏倒,几无还手之力。 跟随蓝玉身侧的卫士王二虎,此时浑身上下,早已被敌军的鲜血染得血迹斑斑,举刀斩杀之际,目光突然瞥见一个衣衫颇为华丽的老鞑子,尚在不远处厉声喝斥,指挥那些尚在挥舞兵器顽抗的元军,心中不禁恨意大增,双腿猛夹马腹,一马当先,急冲而上,直奔蛮子而去。 疾风扑面而来,王二虎突觉左肩一痛,已然中了敌军一箭,脑海中闪现过自己的嫡亲大哥王大虎,昔日就惨死在自己近在咫尺的那一幕,厉声虎吼之下依旧不管不顾的策马狂奔,斩杀两个北元士卒后来到蛮子身后之际,趁着对方在乱军之中尚不知觉之际,狠狠一刀搠下。 蛮子正在厉声怒斥之际,陡然觉得后心有一阵深入骨髓般的痛苦传来,嗓子中厉吼化作了泉涌般的鲜血喷出,眼前一黑之下扑地而倒,利刃穿心之下,甚至没有看到杀死自己的敌人是何长相,便即一命呜呼。 王二虎抽出战刀后扬长而去,尾随蓝玉继续朝前冲杀。他自幼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待亲眼目睹大哥惨死元军刀下后,早已将满眼的北元士卒军民,视作了不共戴天的死敌,上次迫降纳哈楚所部元军后被秦卓峰强力制服,无法出手杀戮元军,仇恨已然压抑了太久,此时斩杀蛮子之后豪情激荡之下,怒吼连连,方觉胸中淤积的闷气稍出。 蓝玉挺枪刺倒两个手持将帅旗帜的北元士卒后毫不停顿,继续策马疾驰,率领手下骑兵,继续朝北元大军的中军冲击而去。 金帐之侧,万夫长海兰达眼见王弼率领那数万明军骑兵。竟然丢开自己所率的御驾亲军,径直朝后军席卷而去,放眼四顾,周围全是已然丧魂落魄的元军士卒,纷纷丢弃兵器,朝后狂奔,不禁心中寒意涌起。知道北元约莫十万大军在猝不及防下遭受了敌军致命一击,全军崩溃也只在顷刻之间,咬牙一跺足,顾不得再去等待皇帝的次子地保奴到来,便即快步奔进金帐,也不理会皇帝托古斯帖木儿,天保奴父子满面惶恐之色,便即强行搀扶着皇帝出了金帐,让手下士卒搀扶他们父子上马,厉声怒喝着传下军令,便要集结所有尚能一战的御驾铁甲骑兵突围而出。 托古斯帖木儿上了自己的爱驹汗血宝马后惊魂稍定,眼见海兰达便要护卫自己突围,不禁颤声问道:“海将军,地保奴尚未……” “陛下,若我等此时不走,大元朝便要亡国了。”海兰达面颊寒霜的打断道。眼见皇帝陛下马前伏地而跪了数个北元文官和妃子,哀哀哭泣下恳求皇帝不要抛弃他们,不禁怒气勃发,厉声喝道:“挡路者死。”说罢策马而上,挥刀将一个官员砍得身首异处。 海兰达手下的这些御驾亲军乃是北元大军中最为精锐的战力,素来只服从皇帝陛下和万夫长海兰达的军令,此时眼见将军出手,便即不再犹豫,纷纷扬刀劈下,将那数个阻路的妃子,官员尽数斩杀于马前。 托古斯帖木儿正待出口询问之际,面颊一热,伸手触及下才发觉是余温尚热,飞溅而来的鲜血,不禁将话咽回了肚中。 海兰达正欲策马护卫皇帝父子突围之际,前方御驾亲军战马之前突然有两个声音凄厉叫道:“陛下,微臣愿意追随陛下左右。” 托古斯帖木儿听得那两个声音甚是熟悉,仔细打量两眼后,这才发觉这两个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老者正是自己手下文官之首,丞相失烈门和知院捏切来,回望自己身后跟随的已然只有太子天保奴,再无一个官员,便即面带哀求之色的对一脸漠然的海兰达低声说道:“难道将军当真要朕成为孤家寡人么?” 海兰达对失烈门和捏切来素无好感,本待拒绝,转眼见皇帝父子二人此时满面惶然惊恐之色,实在于心不忍,只得吩咐御驾亲军放两人过来,并让手下卫士让了两匹战马给他二人骑乘。战刀高举下怒吼着传下军令,两千多铁甲骑兵渐行渐快,汇成一股激流,朝前方驰去。 蓝玉率军奔袭之际,眼见前方远处一股黑色的洪流奔腾而至,不管不顾的践踏斩杀那些阻挡前行的北元士卒,分明是元军旗号。 明军箭矢激射间却不见敌人落马,蓝玉心知已然遭遇敌军铁甲骑兵,强自压抑心中的激情涌动,纵马疾驰间抬手取下马鞍一侧的雕弓,看个真切,一个呼吸之间,羽箭已然振弦飞出。 箭矢撕裂空气,发出一阵破空之声,疾飞而来,正中一个铁甲骑兵的右眼,贯脑而入,射得那个骑士翻身落马,消逝在北元铁甲骑兵的洪流之中。 蓝玉长枪斜举劈下,策马奔驰,身后的卫士连忙举着帅旗跟随而去。 这支辽东明军乃是跟随蓝玉日久,令行禁止的精锐战力,眼见主帅旗帜改变了方向,连忙尾随而上。 两支分数两军的骑兵相距着十余丈交错而过,犹如两柄利刃划空交错掠过。 蓝玉此时急于掩杀北元大军后军营地,一鼓作气击溃敌军军民数十万之众。而海兰达虽则统率刀枪不入的铁甲骑兵,对蓝玉恨之入骨,却深知此时败局已现,敌军只会越来越多,若是和蓝玉纠缠下深陷重围之,皇帝父子势必难以幸免,故此也就避开了和蓝玉正面冲杀,朝前突围而去。 此时定远侯王弼率领手下三万大军,已然彻底贯穿了北元军营,斜斜兜了一个圈子之后掉头而回。 王弼传下军令,让手下两个将校各自分兵一队,每队约莫**千人上下,三队齐头并进着原路杀回,而那些战马脱力的士卒各自集结后便在千户,百户的率领下,负责在外围牢牢守住北元大军圈在木栅中的马匹牛羊等牲口,不给敌军夺取战马的机会。 先前三万人马以一字长蛇阵的队形杀入敌营,乃是为了在战场上局部集中兵力,绞杀敌军中仓促间集结起来的那成千上万的士卒,此时分作三队,却是为了包围方才所见到的那队铁甲骑兵。此时的王弼已然打定主意,若是那队北元铁甲骑兵还守在金帐附近,不论付出多么惨重的伤亡,都要砍倒金帐之前的龙旗,彻底击溃那些尚在负隅顽抗的敌军的士气。 元军大营前方,朱权手持长剑,相伴风铁翎,秦卓峰身侧,率领身后的四千千黑甲骑兵来回冲杀三次之后,开阔地上已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风铁翎眼见战马经过这几轮来回冲锋,已然显露疲态,只得传下军令,让军士们暂时驻马不前,让马匹歇歇脚力,守在元军的马匹牛羊之前,不断开弓放箭,射杀敌军。 前方开阔地上,一片黑压压,数之不尽的北元军民竞相奔逃而来,不断有人中箭或是给尸体绊倒,瞬间湮灭在身后的滚滚人海之中。自幼生长于马背上的他们,不论心中是想逃命,还是和敌人一搏,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夺到马匹,故此虽则身侧不断有同伴惨叫着给疾飞而至的箭矢射到,依旧亡命朝前冲来。 朱权看了看胯下已然有些微微喘息的爱驹“乌云盖雪”,不禁皱眉忖道:咱们这里也只有数千人马,想要完全依赖弓箭,势必难以挡得住元军这般兵败如山,无休无止的溃逃之势。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不远处身后,给木栅圈在一堆,挤得密密麻麻黑压压的数万牛羊马匹,心中不禁一动,挥手招来景骏,司马超二人,让他们带人前去砍倒面向敌军大营的这一侧木栅。 风铁翎眼见朱权这般举动,转念之间已然明白过来,当即传下军令,让手下数十个黑甲骑士尾随朱权的两个卫士而去,挥刀砍倒木栅。 与此同时,秦卓峰率领上百的弟兄策马疾驰,来到木栅后方,怒吼着吩咐下令。 骑士们慌忙跳下马来,或是挥刀对着那些靠近木栅的牛羊马匹一阵乱砍,或是掏出火石引燃一把枯草去烧那些牛羊马匹的尾巴,不多时已然搞得那些圈在木栅内的牲口惊恐躁动不安。 先前那阵惊天动地的两军冲杀,已然使得这些牛羊牲口颇有些受惊不安,无奈给牢牢圈在木栅之内,倒也无可施展,此时再给秦卓峰带人这般故意使坏,待得朱权那边的木栅给砍倒,开了十余丈的一个大口子,受惊的牛,马,骆驼,羊等牲口出于生存本能的反应,立时犹如一股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再加之风铁翎率人一阵驱使,越奔越是疯狂,四蹄翻滚的亡命朝前冲去。 第二百零二章 :长缨在手 这数万牛,马,骆驼等牲口虽则平日里性子温顺,但受惊之后狂奔起来可是犹如山崩海啸一般势不可挡,可怖之极。 亡命奔来,为首的北元军民眼见前方数万牛马受惊之后狂奔而来,不禁吓得面无人色,脚步稍一停顿之下,便即给身后潮水般涌来的自己人推倒践踏而死。 可惜数万人亡命奔逃之下也不是说停就能停得下来,蚁群般的人潮终于和迎面而来,牛马汇成的“洪流”激烈对撞,一片凄厉的哀号惨叫声中,无数北元军民给烈马狂牛撞飞践踏而过,死于非命。北元军营前里许的草地之上,顿成修罗地狱。 朱权端坐“乌云盖雪”之上,亲眼目睹无数北元军民,甚至是老弱妇孺,丧生在自己一念之间,心中却无丝毫愧疚,暗自忖道:崇尚暴力的人也只会屈服于更为强大的暴力,和平不是靠某些人自以为是的和亲和出来,更不是谈判谈出来,而是靠血淋淋的刀剑杀出来。只有彻底消灭这些元朝暴政的余孽,大明天朝才会有一段时间的和平。无论是邪恶或正义的战争,本质都是残酷杀戮,既然我没法去改变战争的本质,那就只有被战争变得冷血无情。 定远侯王弼策马疾驰,率领两万八千余骑兵,分作三队掉头杀回,已然接近北元中军附近金帐。眼见金帐前虽是尸骸遍地,方才那队北元铁甲骑兵却已然不见踪影,便即策马而前,挥刀朝金帐前那高约二丈,悬挂杏黄色龙旗的木杆狠狠砍去。 旗杆乃是小碗般粗细的树木制成,连续吃了王弼和十数个骑兵的挥刀砍击之后,终于摇晃着轰然倒下。 王弼毫不停顿,率领骑兵继续朝前冲杀而去。 尚在营地中金帐附近负隅顽抗的北元士卒们,纵然是弓马娴熟,无奈他们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没有战马根本形不成有效的抵抗和反击,方才亲眼目睹皇帝的御驾铁甲骑兵猛冲而走,此时再见得金帐前的龙旗消失,最后一点抵抗之心终于也告土崩瓦解。越来越多的北元士卒给明军骑兵如狼似虎的斩杀之后,失魂落魄的丢弃了手中的弯刀和弓箭,不辨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的溃散着逃走,此时的他们心中已然只余一个念头,那就是远远的逃走,保住自己的小命。 元军万夫长海兰达带着两千多铁甲骑兵亡命冲突,没有伤着敌人,反到将自己的军民踩死无数,终于冲出了大军营地一侧,急忙忙似漏网之鱼,朝北疾驰而去。 风铁翎领着四千黑甲骑兵在远处见得这群甲胄鲜明的北元骑兵突围而出,没有仓促率军上前迎击,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弟兄们先前在他吩咐之下,都已然端坐战马之上,马鞍各自系了一匹取自北元牲畜的马匹备用,这才抽出钢刀,扬刀厉声喝道:“逐狼漠北,不死不休。”说罢双腿陡然猛夹马腹,一马当先,率领身后黑压压一片,早已摩拳擦掌的黑甲骑兵朝敌人追击而去。 朱权方才早已取了一匹灰色战马骑上,爱驹“乌云盖雪”的缰绳也便系在马鞍之上,此时眼见北元皇帝逃遁,听得风铁翎所言,胸中豪气勃发,策马跟随师父秦卓峰身侧,朝亡命逃窜的敌军驰去。 海兰达掉头回顾那四面八方,哭喊连天着四下逃亡的北元军民,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悲哀。此时尚未脱离险境,他不敢稍有停顿,挥鞭痛击胯下战马,率领手下一众御驾亲军将托古斯帖木儿父子,丞相失烈门,知院捏切来护卫其中,朝北疾驰。 风铁翎追赶之际,眼见前方里许之外那队元军虽在逃命之际,队形却不散乱,心中暗自忖道:前些时日听得宁王殿下提及这个统率鞑子皇帝御驾亲军的海兰达,今日一见,果然有些手段,看来我等还不可操之过急,过于轻敌。他乃是昔日陈友谅军中久经厮杀的悍将,来到辽东之后更和昔日北元太尉纳哈楚手下的元军多有激战,方才只从敌人骑兵逃亡中依然能保持一定的队形,判断出这支鞑子皇帝的御驾亲军尚有恶战之力,故此也就率领手下骑兵紧紧尾随,寻找最佳战机。好在此处地处漠北草原之地,视野开阔,目力所及可达十数里之外,到也不怕敌人利用地形摆脱自己。 海兰达策马狂奔出数里之后,回头一瞥之间,只见身后里许之外尘头大起,数千身穿黑甲的明军骑兵追击而来,心中不由自主的一沉,皱起了眉头。 海兰达身侧一个千夫长眼见这支明军骑兵竟是不依不饶的追赶而来,心中不禁憋屈,忍不住说道:“将军,咱们先杀光这些汉人再做打算吧。” 海兰达闻得手下言语,心中暗暗想道:待得蓝玉彻底击溃了咱们大军,势必分兵追来,咱们这数千人马纵然是披挂战甲,若是给敌人数万之众一拥而上,包围其中,也是难逃一死。思虑及此,沉声说道:“待得再赶出一段路再说。” 要知这支御驾亲军许多乃是出自忽必烈黄金家族一脉,不但对托古斯帖木儿父子忠心耿耿,亦且个个精于骑射,乃是精挑细选而出的勇猛之辈,在草原上横行惯了,何时有过这般给汉人骑兵追得狼狈逃窜之举?是以许多士卒心中都如那千夫长所想一般,无奈海兰达已然下了军令,也就只得强自抑制心中的愤怒,不服之意,策马跟随主将海兰达策马狂奔,朝北逃去。 此时的北元大军营地中,所有北元军民在王弼所属几路大军冲杀之下,早已魂飞魄散,再没有一丝一毫反抗之心,作鸟兽散下四面八方的逃亡开去。明军虽有十四余万之众,无奈敌人数量实在太多,杀之不尽,除了军营中横七竖八倒伏余地的尸首和哀鸣着苦苦挣扎之辈外,军营四面八方触目可及,全是亡命奔逃,蚁群般密密麻麻的人影。 此时在军营外围的常家兄弟和郭英所部明军,早得主将军令,分散来开,各自为战,犹如一张张铺天盖地的巨网,朝那些早已赤手空拳着奔逃的敌人追击而去。 人在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自然可以迸发出平日里难以发挥的力量。可惜这些一心逃命之辈始终只是两条腿,又怎能快得过明军胯下的战马,以及那满天乱飞的箭矢?不断有人给疾飞而来的箭矢贯穿了身体,给早已杀红了双眼的明军骑兵策马追及,挥刀砍毙。 大军营地之中,王弼等三路大军眼见敌人已然彻底土崩瓦解,也就分作了两三千,四五千不等的一队一队,迂回包抄那些还未及逃远之辈。 永昌侯蓝玉眼见大局已定,仰首看了看远处数里之外,依稀可见黑压压一群骑兵之中依稀是风铁翎所部的旗帜,便即对身侧千户平安吩咐几句,让他暂时负责统帅这支辽东明军骑兵,绞杀北元残军,言罢跃马挺枪,单人匹马的冲出北元大军营地。 眼见前方数十上百的北元军民在自己的战马前奔逃不休,蓝玉不禁想起了自己少小跟随姐夫常遇春从军以来,最为渴望的一日,便是一展平生之志,如汉朝冠军侯霍去病大破匈奴一般,在草原上击溃这些自负天下无敌的鞑子骑兵,今日得偿所愿,胸中顿起一股长缨在手,试问天下谁敌手的豪情壮志,长笑声中策马疾驰,胯下枣红马犹如一道升腾而起的烈焰,朝着风铁翎率军追击的方向疾驰而去。 千户平安率军包抄迂回之下,已然将千余尚来不及逃走的元军士卒包围在了数十丈方圆之地。 那些北元士卒眼见四面八方全是虎视眈眈的敌人,最后一丝逃生的机会已然断绝,纷纷跪地求饶,只等明军过去俘虏。 一个满脸血污,面带惊恐之色的元军千夫长双腿微颤的来到千户平安所在的蓝玉的帅旗之下,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话,眼见平安面露不解之色,这才醒悟过来对方因语言不通,不知自己所言何意,情急之下也只得手忙脚乱的比划开来,希望平安能弄懂自己希望投降之意。 跟随平安一侧的王二虎哪里来这么多耐心听他废话,策马疾奔两步,手中钢刀疾挥之下,斩杀了这个饶舌的鞑子后抬手取下马鞍一侧的硬弓,张弓搭箭对准远处密密麻麻的北元士卒,冷冰冰的说道:“只有死掉的鞑子,才是好鞑子。”言罢右手一松,一支夹带刻骨仇恨的箭矢破空疾飞,朝远处的敌人飞去。他自幼父母死于元朝暴政之下,大哥丧生于元军刀下,世间再无一个亲人,此次跟随蓝玉北伐以来,早就没打算能活着走出草原,脑海中只余一个复仇的念头,纵然是千户平安要将自己军法从事,这一箭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射出手去。 眼见王二虎这般言语举动,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卒铁青着脸,沉默不语的弯弓搭箭,松手射出。 眼见着半空中箭如飞蝗,平安也是暗暗叹息着没有下令阻止,虽则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多年前就已然严令不得杀戮元军投降士卒,但常遇春,蓝玉这一系的将领却不会像徐达,傅有德那般严守这道军令。平安跟随蓝玉在辽东和昔日北元太尉纳哈楚激战数年,多有亲眼目睹元军屠杀辽东明朝所属老百姓的暴行,当此情景之下,自然也不可能去追究王二虎不遵军令,擅杀降卒。 万夫长海兰达策马奔驰之际,掉头回望,只见里许之外,风铁翎所率的黑甲骑兵依旧阴魂不散的尾随追击而来,估摸着此处已然距离北元大军营地足有数十里之遥,便即沉声传下军令,让手下士卒们斜斜兜了一个圈子,慢慢放缓了奔驰之势,驻马观望追踪而来的敌人。他手下虽则论兵力不及对方,但却都是人马皆披挂战甲,不惧对冲厮杀,希望能和风铁翎所部决一死战,彻底摆脱这条可恶的尾巴。 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虽是身娇肉贵,所幸这自幼骑马的本事到不曾荒废,此时眼见敌军虽有数千,却非数万之众那般不可力敌,也就强自压抑下心中的不安和惊恐,希望御驾亲军在海兰达率领之下击溃来犯之地,自己君臣再从容遁走。 丞相失烈门,知院捏切来此时心中虽对海兰达有千般埋怨,却也知晓此等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毫无地形可以利用,自己等一众逃亡之辈若想摆脱敌人轻骑急追,也绝非易事。海兰达此举虽则有些冒险,也不失为无可奈何之举。 风铁翎遥遥看见敌军渐渐列阵相迎,口中嘿嘿冷笑着传下军令。四千左右黑甲骑兵跟随迎风招展的将旗而动,斜斜奔出,在距离元军三百多步的距离渐渐停顿了下来。 双方士卒都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咬紧了牙关,沉默不语。 寒风吹拂之中只有枯草迎风飞舞,战马时不时传来嘶鸣之声。一时间两军列阵相迎,默默对垒于茫茫天地间, 海兰达举目观望之际,已然发觉敌军都是身穿皮甲的轻骑,奔驰迂回能力远超己方,无奈之下也只得暂时按兵不动,静待敌人发动冲击。 秦卓峰目视敌军,虽则恨不得此时就策马急冲,杀入对方阵型之中,将鞑子皇帝的脑袋揪将下来,但心知自己若论指挥战阵厮杀,相比好友风铁翎差得太远,也就默然不语,静候他发令指挥。 风铁翎眼见敌军按兵不动,便即侧头对驻马一旁的秦卓峰嘀咕了几句。 秦卓峰闻言不禁好笑,策马缓步来到明军骑兵队列之前,运转内力下以手中战刀指着敌军旗帜下的海兰达傲然怒吼道:“你个臭鞑子,枉自你的狗鞑子祖先铁木真号称在这草原之上纵横无敌,可有胆子率军来和老爷们决一死战么?只会像一群兔崽子般逃走,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他昔日和好友方劲松为了前往漠北探听军情,便即跟随沈鹏在市集和游牧部族交易之时,学了些简单的蒙古话,此时夹带着骂人的污言秽语脱口而出,胸中倒也不自禁的一阵畅快。加之其内力精深,怒吼之下犹如狮吼虎啸,在此开阔之处,竟震得不远的朱权耳朵也有些嗡嗡作响。 第二百零三章 :月黑风高 耳闻秦卓峰如此破口大骂自己的祖先成吉思汗,托古斯帖木儿君臣和元军士卒也是个个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秦卓峰碎尸万段方才解恨。数个元军百夫长按耐不住,转头纷纷向海兰达高声怒叫,希望主将发出全军出击的命令。 “不得将令,擅自出战者,杀无赦。”海兰达铁青着脸沉声说道。 元军众士卒听得主将这般下令,虽则还有些按耐不住的小小骚动,却无人敢策马而前,朝敌人冲去。 朱权眼见双方都是按兵不动,忍不住皱起眉头来,问身侧的风铁翎道:“老爷子,鞑子似乎想等待咱们先行冲击,后发制人一般。” 风铁翎闻言略微颔首,手指远处元军阵型沉声说道:“鞑子战马脚力未失,且人马皆披挂坚实铁甲,箭矢刀剑皆不能伤,若是正面硬碰硬的厮杀,咱们非吃大亏不可。”说到这里,口中嘿嘿冷笑接道:“若是他们冲击而来,老夫就率军斜斜避让开来,让他们冲锋几次之后,战马没了脚力,再决一死战。这般阴魂不散,粘到至死方休的打法,正是鞑子骑兵的惯用伎俩,咱们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权今日也曾策马疾驰中冲杀,自然明白短途冲锋对于战马来说是相当消耗脚力,更何况敌人连人带马,披挂了上百斤的铁甲负担,咋看之下虽则刀枪不入,实则在此开阔的草原之上,相比于己方全是身穿皮甲的轻骑兵来说,机动以及迂回能力都要差上许多,只须敌人几次冲锋下不得交战,战马损失脚力后跑不起来,就要失去对于骑兵来说,至关重要的冲击战力。思虑及此,转头看了看身后黑压压一片,尽皆沉默不语的明军士卒,不禁暗自叹道:若今日风老爷子所率的只是一帮江湖好汉,只怕仇人相见下分外眼红,早已按耐不住的冲上前去,和鞑子杀做一团,纵使惨胜之下,也未必能阻止鞑子皇帝逃走。 海兰达眼见风铁翎所率的敌军竟也按兵不动,心中大恨下也是不禁有些寒意涌起,此时这些狡猾的汉人,远远的待在三百多步以外,即使自己率军冲击,也需冲上百多步的距离方才能发挥出弓箭的厉害之处。要知他手下的重甲骑兵因负担过重,起步冲击的速度势必远远逊于对方,若是敌人避而不战,只是一味的纠缠拖延,也难以奈何得了对方分毫。 正在两军对峙之际,一骑青色的战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满身血污,手持长枪,面色冷肃,正是此次北伐大军的统帅,永昌侯蓝玉。 在他身后,一匹火红色的战马紧紧尾随而来。原来蓝玉追赶风铁翎所部之时,顺手在元军大营外找了一匹战马换上骑乘。他平日里形影不离的枣红马也是颇有灵性,虽无约束,却也自发的跟随在蓝玉身后而来。 蓝玉先前在远处遥遥看到两军对峙之状,略一思忖之间,已然明白当前形势,朝朱权,风铁翎,秦卓峰略微颔首示意,默不作声的策马来到黑甲骑兵前列,驻马在朱权身侧。 海兰达眼见蓝玉竟敢单枪匹马疾追而来,显见得捕鱼儿海那里定然是大局已定,心中不自觉更是大痛,忧心越发拖延下去,只怕明军还会有大队人马追赶而来,连忙低声传下将令,让御驾亲军缓缓撤离,纵然是心急如焚,却也不敢乱了阵脚。此时两军乃是处于一触即发的险恶关头,若是数千人马撤离之时稍有散乱,难保敌人不会搏命一击。 风铁翎眼见敌军缓缓撤离之时毫不慌乱,让自己无从下手,心中暗自忖道:这个鞑子倒也难缠,看来只有待到天黑再收拾这些兔崽子了。 待元军铁骑缓缓脱离后开始渐行渐快起来,风铁翎这才率军跟上,不紧不慢的尾随在敌人大队侧翼几百步之外。 朱权策马跟随师傅和风铁翎。数千黑甲骑兵如影随形的尾随元军一侧,始终保持在弓箭射程之外,让恨得咬牙切齿的北元士卒将校们怒火冲天,却又无可奈何。 天色已然到了黄昏时分,捕鱼儿海一侧的厮杀声渐渐低了下来。 元军大营之中,彷如遭遇了一场风暴席卷,一片狼藉下,全是触目可及的尸体。 定远侯王弼负手肃立,静静注视这手下数十个明军士卒大呼小叫着挥舞战刀,拆毁那座宽大结实的牛皮金帐。 常茂,常升兄弟二人以及武定侯郭英,延安侯唐胜宗、都督佥事耿忠等明军将校,一个个满身血污,走了过来。 王弼转过身来沉声说道:“常茂,郭英,你二人手下共计四万人马左右。今夜让军中弟兄们好好歇息一宿。明日天明后你二人各自挑选一些千户,让他们各带五千人马分散开来,沿捕鱼儿海搜索逃敌。其余众将率领人马跟随本将靠捕鱼儿海扎营休整。”他身为此次北伐大军的副帅,蓝玉不在之时,军中众将自然为他马首是瞻。 常茂闻言不禁皱眉,眼珠转了两转后,突然嘿嘿笑道:“副帅,鞑子逃走这许多,不如让末将多带些人马出去抓些俘虏回来。”原来今日明军虽则出其不意下大败元军,斩获无数,但北元数十万人马毕竟为数太多,作鸟兽散下还是逃走许多。 王弼斜睨了常茂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声,说道:“目下北元大军已然溃散,虽则漏网之鱼不少,但今日已被咱们杀成惊弓之鸟,赤手空拳的一群乌合之众,四万人马足矣。咱们今日虽则大获全胜,但你等可别忘记,北伐途中咱们遭遇的那支元军人马,兵力不在咱们之下,若是他们急速赶回,咱们疲惫之师如何交锋?”说到这里,转头注视着轰然倒地后,给明军士卒纵火焚烧的金帐,没好气的接道:“若是让你亲自率军搜索,只怕也带不了多少俘虏回来。” 常茂听得王弼言之有理,也就嘿嘿干笑着躬身领命。 王弼看了看数步之外,给乱箭射得浑身犹如刺猬一般,伏尸于地的一匹元军战马,突然朗声说道:“传我将令,今夜军中弟兄们将那些死掉,以及受伤行不得路的牛羊马匹宰杀,饱餐一顿。搜索到的元军粮草不得食用。明日你们的手下出去搜索逃敌之时,将那些受惊走失的牲口也多带一些回来。”原来明军抛弃大部分粮草辎重后跨越沙漠戈壁而来,军中已然几乎粮尽,所幸今日大破元军之后缴获牛羊马匹无数,王弼念及若是携带大量俘虏之后南归,势必不能再走沙漠,路途遥远之下须得节约粮草,只有先将这些不易带走,死去以及受伤的牛羊先行吃掉了。 众将领命后各自散去。 王弼双目注视着昔日北元皇帝所住,眼下已然烧得浓烟滚滚,逐渐消失在烈焰中的金帐,回忆少年从军之后,经历多年征战,拼过多少生死瞬间,眼中竟也似有烈焰升腾,长长吁了一口后,自言自语的说道:“昔日的元朝,已被汉人的熊熊烈火烧做了一堆残灰余烬。” 夜色渐渐降临,率领御驾亲军亡命奔逃的海兰达眼见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掉头看了看那些浑身大汗,疲累不堪的北元士卒和战马,无奈之下也只得传令让全军止步。这般黑夜之中,大队骑兵根本无法保持阵型移动,海兰达纵然心知敌人尾随而来,却也不敢冒自相践踏,全军溃散的危险在黑夜赶路。 纵然累得一身几乎骨头都要散架,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以下的众人,却是不敢下马松懈,要知此时北元士卒人人皆身穿数十斤的铁甲,一旦下马之后势必难以再快速上马,若是敌人趁此突袭,则大事休矣,唯有等天色全黑之后再做打算。 蓝玉虽则是此次大军的统帅,却也心知自己指挥这些昔日陈友谅的部下,势必难以如风铁翎那般如臂使指,也就默然不语,不再发号施令,静观其变。 风铁翎眼见敌人似乎想要在此过夜,便即吩咐手下数个弟兄,将四千左右人马分作了四队,除了自己所率的这一千人马原地不动之外,其余三路人马远远兜了一个圈子,分作四个方向将敌人合围其中,远远的遥望敌人,依旧驻马在弓箭射程之外。 海兰达眼见敌人从容部署合围之时,感觉自己脖子上似乎已然有一条无形的绞索在慢慢收紧,使得自己要在无声无息中窒息,却是有心无力。要知此时北元御驾亲军人马负重奔逃半日,早已是人困马乏,即便是亡命冲击敌人,也难以奈何得了根本不会硬拼的对方。只有希望能熬过这一夜,再强行突围而去。 朱权端坐“乌云盖雪”之上,遥望远处另一队黑甲骑兵的身影逐渐淹没在夜色之中,突然忖道:昔日听师傅他们言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看来夜袭步战对咱们大为有利,怪不得风老爷子手下的弟兄全穿黑甲。这般黑夜之中,近在咫尺之下,敌我双方势必都不敢生火取暖,身穿黑甲自然占到不少便宜。 天色全黑之后,海兰达这才吩咐手下士卒悄声传下军令,让所有北元士卒悄悄下马,捆住马嘴。趁黑朝北移动了百余步,卸下战马和人身上的铁甲,原地歇息。这般人马都负担几十斤的甲胄,时间久了实在是苦不堪言。 寒风呼啸下,托古斯帖木儿和失烈门,捏切来给冷得直打哆嗦,犹疑之下终究没有去央求海兰达生火,这般黑夜之中,要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生起火来,无疑是自寻死路。 草原终于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月光掩映之下,目力也是难以企及丈余。 朱权不由皱眉忖道:这般黑夜之中,咱们若是一涌而上步战,只怕战马都要受惊走失了。一面这样想,一面将腰侧的长剑紧了紧,便想跟随秦卓峰趁黑出击。 秦卓峰低声吩咐道:“夜战之中凶险异常,你武功不够,就留在老疯子身边吧。”说到这里,低声让身侧一个段啸天的弟子,将手中铁棒递给自己。 稍待片刻后,独臂剑客方劲松,秦卓峰以及手持铁棒的段啸天分头行动,独自一人,悄悄趁黑朝前潜行而去。 黑夜之中,另三路黑甲骑兵之中也偷偷溜出数个手持兵器的武功高强之辈,趁黑慢慢搜索敌人。 秦卓峰抬头看了看月亮,辨明方向后幽灵般缓缓行去,不多时耳中已然隐隐传来马嘶之声,只是声音微弱,似乎给绑住了马嘴一般。若不是他内力精深,只怕在一片风声中还难以察觉。待得又走数十步之后,故意将脚步放重,耳闻鞑子叱喝之后再不犹豫,猱身扑上,手起一棒朝发声处扫去。 铁棒夹带浑厚内力下扫出,立时将元军哨探打得厉声惨呼,不知死活。 秦卓峰听得左面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声响动,立时疾步冲上。他虽精于剑术,不会棒法,这般黑夜之中,也无须讲究任何招式,将手中六尺铁棒舞得旋风般乱转,犹似泼水不进,朝前横冲直撞,杀将过去。 元军黑夜之中陡然遇袭,不禁甚是慌乱,本能的抽出了腰侧弯刀,无奈漆黑一团,根本无法辨别敌我,难免有些束手缚脚。 与此同时,元军驻扎之处的另外几个方向,也接连响起了北元士卒遇袭的惨叫,显见得夜袭而来的高手也被方才秦卓峰所杀之人的惨呼吸引了过来。 此时趁夜偷袭的无一不是武功极为高强之辈,更兼他们各自为战,无须顾忌敌我,出手之际也就完全没有敌人那般忌惮,一时间元军如黑夜中遭遇鬼魅,纵使人多势众,仓猝之间,也难以奈何对方,反倒在对手无影无形的冷血杀手下接连倒下。 所谓枪扎一条线,棍扫一大片。秦卓峰双手将铁棒在身周乱舞,靠近身侧的人影,接二连三的给他乱棍扫中,给打得脑浆迸裂,断手折脚。 第二百零四章 :险死还生 一轮明月悄悄自乌云背后浮现,清冷的月光比之先前明亮了许多。 此时光线稍好,秦卓峰挥棒激战之下,眼见得身前丈许方圆内全是密密麻麻,手持弯刀的鞑子兵,也是凛然不惧,怒啸之下铁棒乱转,接连挡开几柄狠斩猛劈而来的利刃后翻身扑倒在地,一个急滚下没入黑暗之中伏身不动,隐住了身形。 直到此时,他方才感到左肩一阵疼痛。原来方才敌人人多势众,借助月光看清了这个身穿黑甲的敌人,狠命猛扑而来下一个闪躲不及,刀锋掠过下已然使得秦卓峰受了点轻伤。 周围远处几个各自为战的江湖高手,不但武功高强,亦且昔日在辽东之时,多有和纳哈楚手下元军夜战,此时眼见月光照射下,敌人越来越多,也都不再硬拼,纷纷借助夜色隐身于黑暗之中。广袤的草原之上,只余得那些寻敌不得,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的鞑子怒喝斥骂。 远处静夜中矗立的朱权和身侧的黑甲骑兵,听得远处隐约传来鞑子的大呼小叫,纷纷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持着弓箭,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靠近。 元军主将海兰达伴随皇帝托古斯帖木儿身侧,不敢稍离。此时黑夜之下,敌我不辨,哪里敢让手下士卒在此黑夜中走散?只得悄声对身侧属下吩咐几句,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次第传达军令,让所有北元士卒不可追赶敌人,将两千多人马紧紧收束起来,静待天明。 片刻之后,明月再次藏进乌云之中,秦卓峰等高手再次出手,顿时又杀得元军之中起了阵阵骚乱。 伸手不及五指的黑夜之下,元军士卒顾忌伤及自己人之下不敢胡乱挥刀,反倒给为数不多的敌人杀伤不少。生死关头,情急之下,终于有些元军士卒给敌人这般黑暗之中悄然而至的鬼魅打法逼得几乎要发疯,难以自制下凶性大发,不管不顾的挥刀在身周乱舞乱斩,只求自保。刀锋触肉,鲜血飞溅下一片惨叫,也不知到底砍中的是敌是友。 元军士卒处于这般凶险的情形之下,许多人难免脑子中一片混乱,进入了半疯狂状态,处于本能的自保,也只有将弯刀在身周乱挥,黑夜中凄厉的惨呼接连不断,也不知有多少元军士卒尚不知敌人身在何处,便即糊里糊涂做了自己人的刀下之鬼。 秦卓峰听得周围元军士卒大呼小叫下乱劈乱砍,便即再次伏到在地,不再出手。要知此时黑夜中被一群不分敌我,乱刀斩杀的疯子团团围住,也只有这般最为安全。 此时遭遇夜袭的只是元军外围的士卒,稍远些的敌人未曾受到敌人这般鬼魅般的袭击,脑中稍微清醒。一些百夫长耳中听得激战之处全是蒙古话的厉声喝骂,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纷纷大呼小叫的让手下停止砍杀,待点燃火把,分清敌我再做打算。 这支御驾亲军毕竟属于北元最为精锐的战力,骚乱的士卒们听得长官怒喝,渐渐停下了手中兵器。有几个士卒摸索之下,点燃了牛油所制成的火把,火光照耀下只见到周围浑身浴血,双眼中充满惊惧之色的全是自己人,哪里有半个敌人的踪影? 眼见军中骚乱渐渐停止,海兰达心中略安,脑中一转念间心中大急,厉声怒吼道:“快些熄灭火把……” 一个手持火把的北元士卒,耳中闻得黑夜中遥遥传来主将熟悉的怒喝之声,便即将火把丢在地上,刚想伸脚踏灭之际,只见侧面地上一个黑影侧滚而来,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条铁棒夹带疾风扫来,惨叫声中,已被打得脑浆迸裂。 秦卓峰侧滚之际伸手拾起尚未熄灭的牛油火把,奋力朝上一掷,身形毫不停顿,铁棒挥动间接连挡开两柄狠狠斩下的弯刀,便即再次隐没于黑暗之中。 熊熊燃烧的火把犹如流星般划过半空,在黑夜之中甚是分明。 朱权和周围的黑甲骑兵眼见黑夜中如此明显的信号,纷纷弯弓搭箭,朝火把飞起的方向接连射去。一时间,羽箭犹如黑夜中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朝远处浑然不知的元军士卒怒射而去。 海兰达方才大吼下令,让士卒熄灭火把之后,便即不再犹豫,伸手将身侧的皇帝托古斯帖木儿不由分说的拉倒在地,再扑将上去,将其严严实实的挡在了下面。 托古斯帖木儿陡然间给这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将军压得几乎喘不过起来,惊惧之际正要开口问话,耳边已然不断传来箭矢的破空之声,犹如冰雹般接连不断,随之而来的便是北元士卒凄厉的惨叫和怒号,以及战马受惊的嘶鸣之声。面颊之上似有温水滴来,原来是海兰达肩上也中了一箭,鲜血滴将下来,沾湿了他的面颊。 漆黑的夜色之中,数之不尽的羽箭犹如悄然而至的鬼魅,无情掠夺着元军的性命。 北元御驾亲军虽则白日里人马俱都披挂铁甲吗,无奈负担太过沉重,夜间休息之时也只得将其卸下,此时陡然给敌人一通乱箭,登时伤亡惨重,黑夜之中根本不知敌人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箭矢,唯有拿起弓箭四面八方的一阵乱射。 秦卓峰掷出火把后侧滚出去,身体一阻之间碰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事,双手急伸之下,已然将那个敌人的尸身紧紧抱住,翻身之际将其挡在身上,耳中不断传来敌人的惨叫,“噗,噗”两声之中,心知身上的挡箭牌已然中了两箭。他早年身在陈友谅军中,如今日这般率领手下弟兄夜袭元军,险死还生之事经历多了,对于这般黑夜中如何杀敌自保,做来自然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朱权以及风铁翎麾下黑甲骑兵朝火把飞起处射出一轮箭矢后,眼见前方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难以辨明敌人准确方位,便即不再放箭,只是手持弓箭静静观望。 秦卓峰等江湖高手专挑月亮隐藏乌云背后,光线不明之时下手突袭,杀得敌人毫无还手之力。元军士卒经历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箭雨杀伤之后,纵然不分敌我,挥刀疯狂乱砍,却再不敢点燃火把照明。 东方渐渐露出了一丝曙光,可怕的黑夜终于快到尽头。万夫长海兰达下令之后,给明军趁夜突袭,杀得失魂落魄的一众残军,紧紧护住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父子以及丞相失烈门,知院捏切来,趁着天色未明之际,仓皇逃窜而去。 海兰达耳中传来身后那些伤卒绝望的哀鸣,不禁心痛如绞,原来历经昨夜明军鬼魅般的夜袭,给敌人夜袭杀伤的未必许多,到是黑夜中敌我不辨,自己人乱刀斩杀了不少,又给敌人趁机射出的那一轮劲弓射杀了不少,昨日保护皇帝陛下突围的两千七八百人马伤亡惨重,此时已然不足两千。 距离元军二十余丈之外的秦卓峰,念及敌人毕竟人多势众,便即趁天明之前远离了敌人,此时眼见元军仓皇逃窜,长笑一声,手持铁棒急冲而上,一阵狂风扫落叶的乱棒之下,打得几个失去战马,给自己人无情抛弃的元军士卒脑浆迸裂,筋折骨断。原来昨夜在明军暴风骤雨的劲箭之下,不但射杀了许多元军士卒,亦且伤了数十匹战马,这些撒脚狂奔的元军士卒,正是失去战马后,给主子无情抛弃之辈。 永昌侯蓝玉跃马挺枪,疾驰着朝海兰达逃去的方向急追。 风铁翎挥了挥手,让自己麾下因战马失力,无法跟随大队追杀的一百多黑甲骑兵结队追杀逃卒以及解决那些尚躺在地上苦苦挣扎的北元伤卒。 朱权双腿猛夹马腹,“乌云盖雪”疾驰而出,长剑劈落处斩杀两个北元逃卒,跟随风铁翎所率三千多黑甲骑兵,朝前急追而去。 秦卓峰和方劲松等几个昨夜夜袭元军的江湖高手,翻身上马后也紧紧尾随而来。 海兰达率领残军策马狂奔,再不顾惜战马脚力。历经昨晚夜袭之后,他早已明白对于这些死缠烂打的汉人追兵,一身铁甲毫无用处,是以御驾亲军早已抛弃了昨日累赘的铁甲,一心想早些摆脱这些可怕的敌人。 风铁翎眼见远处的敌人疾驰之下比之昨日快了许多,也不禁暗暗冷笑,策马率领身后潮水般的黑甲骑兵疾驰下狂飙而来。 黑甲骑兵许多昨日一人携带双马,亦且没有元军那般沉重累赘的铁甲负担,故此在战马脚力上,尚占据上风。广袤的草原之上,两支骑兵一前一后的朝前急冲,之间的距离也在缓缓缩短。 朱权遥望前方十数丈外跃马挺枪的那个身影,不禁暗暗咒骂道:蓝玉这个疯子,此时哪里像个统帅千军万马之人,纯粹一派亡命徒的架势,恨不能单枪匹马冲过去将一大群鞑子生吞活剥一般。眼见蓝玉此时豪情盖世之状,也不自禁受到感染,面颊上感受着刮面而过的寒风,胸中似有一股仇恨的怒火不可抑制,策马狂奔之下,依仗“乌云盖雪“的超凡脚力,渐渐追到了蓝玉身侧。 估摸着快要追近敌人的弓箭射程之内时,蓝玉策马斜出,远远的离开那大队仓皇逃窜的敌军,自右翼朝敌军前方驰去。 朱权眼见蓝玉这般举动,也就策马相随。“乌云盖雪”乃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脚力远胜普通战马,反倒超过了蓝玉,奔到了元军大队人马右翼前方,回首观望风铁翎以及师傅秦卓峰率领的大队黑甲骑兵,也在此时改变了方向,渐渐朝元军左翼奔去。 海兰达回首见到蓝玉和朱权二人快要追近之时,正要下令放箭,眼见敌人恁的狡猾,居然侧翼斜出,利用广袤无垠的草原朝前赶去,心中不禁大恨。 原来蒙古骑兵的的骑射之术确有独到之处,敌人势强不可力敌之时,他们往往便即故作诈败逃走,引得敌人来追。策马疾驰之下,逃的一方乃是被敌方箭矢追赶,追兵却是对着敌人回头射来的箭矢迎面而上,这般对正后方追击敌人极为不利的追赶之下,往往数倍于蒙古骑兵的追兵也会给敌人慢慢在追赶中消耗掉兵力,进而转胜为败。 岂料蓝玉以及风铁翎昔日里和纳哈楚手下的北元骑兵多有交战,岂不知鞑子骑兵的鬼蜮伎俩?此时尽皆朝远离元军,弓箭不及之处的侧翼奔去,倒使得海兰达手下精于骑射的御驾亲军无力可施,形成了完全硬拼战马脚力的不死不休之局。 这般又追逐出数十里之后,随着几声哀鸣,数匹北元骑兵的速度渐渐放缓,任凭骑士如何鞭打却再也不肯前行,反而口吐白沫的四蹄软到。 风铁翎麾下的十几个黑甲骑兵的战马也是丧失了脚力,马上骑士纷纷跳下马来,掣刀在手,朝那些同样掉队的敌人冲去。经过昨夜和今日的一阵疾驰,敌我双方的一些战马终究成了强弩之末,各自掉队后只有下马步战。 朱权策马疾驰中听得背后传来元军士卒的凄厉惨叫,心中忖道:论马上射箭,纵然咱们不如这些鞑子,但要说下马步战,那就真是我之长攻敌之短了。武功虽则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没有用处,但若是几个人群殴,那却是绝对管用。 奔行之际,双方都不断有骑士因为战马脱力而掉队,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往往是数个,数十个北元骑兵和为数更多手持兵刃,急冲而来的黑甲骑兵舍生忘死的挥刀厮杀起来。 风铁翎遥望那不断有人掉队的北元御驾亲军,心中恨恨忖道:这些鞑子此时尚不见溃散,倒也算得一支精兵,不过倒也正合我心意,管教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海兰达心知此时所有的战马即便是没有拖垮的,也不过是在苦苦撑持而已,不得已只有传下军令,全军突然分作了两路,一路依旧朝北,一路朝东北而去。 风铁翎眼敌人分兵而逃,当即也传下军令,分出一支约莫一千五六百左右的黑甲骑兵,追击而去。 第二百零五章 :斫胡缺刀 朱权眼见依旧朝北逃窜的敌军人数较多,也就纵马跟随蓝玉,依旧追杀这一路元军。 又奔出数里之后,蓝玉的战马终于再也撑持不住,缓缓放慢了脚步。只见他跳下马来,手持长缨,怒吼着朝不远处掉队的一个北元骑兵冲去。 策马疾驰之际回首,正见到蓝玉疾步追赶而上,恶狠狠以手中长枪刺入敌人的咽喉,朱权心中不禁笑道:蓝螃蟹毕生梦寐以求的,就是做大明朝的霍去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在这草原之上耍起了横。 待到风铁翎舍弃累垮的战马,挥舞双刀,率领手下一群士卒冲过去和敌人厮杀之际,海兰达手下的尚在跟随的北元骑兵已然不足百人。 元军给敌人逼到此时,军心终于完全溃散,越来越多的北元骑兵要么掉队,要么作鸟兽散,策马朝四面八方亡命逃去,再顾不得保护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 秦卓峰怒吼道:“一个都别放过。” 在他身后,那群黑甲骑兵闻得秦卓峰狮吼般的命令,也纷纷调转马头,追杀那些抛弃他们的主子,意图逃窜的敌人。 此时元军分散开来,托古斯帖木儿胯下的那匹高大的红色汗血宝马便尤为显眼,朱权伏身“乌云盖雪”马背之上,以免给元军回身射来的箭矢所伤,疾驰之际长剑斜挥而下,掠过一个掉队后手持弓箭,意欲阻击的北元士卒的脖子,激起一股血箭。 天空中寒风吹拂,不知何时已然悄悄飘起了点点飞雪。 纵马狂奔之际,万夫长海兰达陡然间觉得胯下骏马放慢了脚步,心中不禁一沉。耳边接连传来几声战马哀鸣,转头看去,只见尚跟随自己逃亡的两个千夫长,两个百夫长的坐骑也是口吐白沫,接连软到,显见得再也无法前行。 海兰达转头对两丈之外,端坐汗血宝马之上的托古斯帖木儿沉声说道:“陛下,你等快走,待我拖住他们。” 托古斯帖木儿闻言看了看身侧面色苍白的儿子天保奴,又看了看数十丈外策马疾驰而来的宁王朱权,以及他身后数丈外健步如飞般奔来的秦卓峰,终于鼓起勇气喝道:“爱卿说哪里话来,待你杀了此二人,咱们再赶路不迟。”说到这里,语音已禁不住微微颤抖。 须发戟张,满面风尘,狼狈不堪的丞相失烈门和知院捏切来回望急追而来的敌人,只余朱权和秦卓峰师徒二人,不禁也略微放下心来。他二人乃是文官,昨日逃亡之际并不如元军士卒一般身负铁甲,是以直到此时,坐骑虽也甚是疲累,到还能坚持得住。 海兰达手下元军有三人,乃是昔日跟随他远赴辽东增援纳哈楚,伏击朱权以及沈鹏的商队后侥幸逃脱,故此识得那纵马追来之人,乃是明朝的一个王爷。仇人相见下分外眼红。此时听得皇帝言语,不禁激发了凶性,喝喝大叫着手舞弯刀,朝朱权奔来,希望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方得快意。 朱权急追而来,早看出托古斯帖木儿胯下的红色骏马脚力非凡,绝不在自己爱驹“乌云盖雪”之下,此时眼见对方驻马不前,几个元军悍卒欲作困兽之斗,心中大喜,胸中豪情勃发下,突然回想起昨夜独臂剑客方劲松,夜袭元军之前口中低低吟诵,一首晚唐诗人马戴所作的《出塞》,禁不住口中吟诵道:“金带连环束战袍”,剑随声出,右腕翻处,三尺青锋夺鞘而出。 疾风裹着飞雪扑面而来,随着一句“马头冲雪度临洮”,一道寒光自朱权右手扬起落下,当先冲来的一个元军千夫长惨呼一声,胸前一股血箭激射而出,踉跄奔出两步后栽倒在地。 鱼贯而来的另一个元军百夫长挥动弯刀,狠狠朝朱权腰肋砍来。 朱权眼见敌人弯刀朝自己左腰劈来,自己右手长剑斜挥后不及收回,便即脚蹬马镫,跃离马背,朝斜前方蹿去,口中大喝道:“卷旗夜劫单于帐”,手中长剑奋力刺出。 最后冲来那个元军百夫长眼见敌人朝自己纵来,怒喝一声后方才扬起手中弯刀,陡然间只觉得胸口剧痛,低头看去时才霍然发觉敌人的长剑,已然贯穿了自己的胸膛,凶性大发下索性抛去手中弯刀,双手一伸,竟然牢牢抓住了锋利的长剑。 朱权眼见敌人如此凶悍,被长剑贯胸而过,竟还不顾死活的抓住了自己的兵刃,当即飞起一脚猛踹在敌人胸口。 那百夫长垂死之际,竟爆发出野兽般的力量,双手给锋利的剑刃割得鲜血淋漓下依旧牢牢抓住长剑,身体给朱权猛力一踹后倒飞而出,竟将朱权手中的长剑也一并夺去。 海兰达眼见朱权下马和自己手下拼命,正想对他开弓放箭,陡然见得前方数丈之外一个黑色的人影疾驰而来,忙凝神戒备。他昔日在追杀沈鹏商队之际曾经见过秦卓峰鬼魅般的身手,眼见强敌到来,不得已也只有暂时放过朱权。 方才挥刀猛劈朱权的那个元军百夫长,眼见对方眨眼之间,便即杀死自己两个同伴,一道势若奔马的人影急速蹿来,彷如鬼魅一般,方才的勇悍之气忽然消失不见,大叫一声后抛去手中兵器,转身狂奔而去。 朱权脚尖一勾,将地上一柄弯刀挑起后右手接住,旋身怒喝道:“乱斫胡兵缺宝刀”,待得“缺”字出口之时,内力运转下右臂猛然一挥。弯刀脱手而去,势夹劲风,旋转着飞出,没入那已然逃出三丈开外的百夫长后背。 托古斯帖木儿本以为自己手下的御驾亲军勇悍绝伦,此时眼见得海兰达手下三人被朱权砍瓜切菜般杀死,对方下手绝不容情,显见得不会优待俘虏,不禁骇得面青唇白,不知如何是好。 秦卓峰因战马脱力后疾奔而来,比之朱权缓了一步,此时眼见海兰达身后一个元军千夫长,满面狰狞之色的朝自己舞刀冲来,不禁长啸一声,脚尖点地下霍然纵起,越过海兰达头顶,右脚猛踹在那千夫长头侧,借力下再次蹿起,势若苍鹰扑兔般,朝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飞去。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那千夫长颈骨已然折断,身子冲出一步后软到,显见得是没了活路。 海兰达眼见秦卓峰纵身跃起,振臂开弓下连发两箭。一支羽箭破空飞出,直奔半空中的秦卓峰后心闪电般飞至。他虽则不会武功,眼力却是丝毫不差,心知若是敌人身处平地之上,这般一支箭矢根本奈何不得对方,故此也就挑选了秦卓峰身在半空之中,难以闪避的时机发箭相袭。 秦卓峰耳闻背后劲箭破空之声,听声辩位下右手朝后一捞,已然将那支箭矢抓在手中,半空中扭腰旋身之际,反手将那支箭矢猛然掷出。 箭矢犹如给强弓劲弩射出,其势猛恶异常,直奔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飞去。 从海兰达发箭袭击到秦卓峰掷出箭矢,也只是电光石火般的呼吸之间。 托古斯帖木儿尚未及反应过来之际,陡然觉得胯下汗血宝马,犹如离弦之箭般猛然一窜,一股疾风掠身而过,手臂一疼之际,仿佛给狠狠割了一刀。胯下的汗血宝马长声嘶鸣中,四蹄如飞,疾风闪电般朝前亡命奔去,饶是他惊骇之余猛肋马缰,也是约束不住骏马前冲之势,眨眼之间已然冲出数十丈有余。 太子天保奴,失烈门和捏切来眼见此情此景,也是骇得面无人色,忙不迭的纵马跟随北元皇帝逃窜而去。 朱权伸手自那元军百夫长尸身上拔出自己的长剑后,不禁恨恨不已,疾步而上,挥剑朝背对自己的海兰达狠狠搠去。原来他方才看得分明,师傅秦卓峰飞身而上,意欲将北元皇帝毙于掌下之际,海兰达竟然在呼吸之间连发两箭,先发的一箭竟然不是对准半空中的师傅,而是平射而出,抢先一步射中了托古斯帖木儿坐骑的马臀部,使得汗血宝马受惊之下陡然前跃,在间不容发之际使得北元皇帝避开了秦卓峰那一记石破天惊的杀手。 海兰达听得背后朱权挥剑袭来,一个闪避不及,右臂剧痛之下,已然被长剑贯穿了手臂。 朱权只觉得愤怒充塞胸臆,几欲破腔而出,暴喝一声后右脚猛扫,打断海兰达右侧肋骨后,将其踢得侧飞而出,滚到在地。 要知托古斯帖木儿胯下的汗血宝马乃是万中无一的良驹,历经两日的疾驰后陡然受惊,竟然爆发出无比惊人的脚力,势若疾风闪电般在草原上奔驰开来,将天保奴,失烈门等三人都远远抛在了后面。其势之快,连自幼骑马的北元皇帝也是骇得面无人色,双手牢牢紧攥马缰,俯身马背之上,生怕给一个不小心下给颠簸下来,摔得筋断骨折。 秦卓峰眼见此时的北元皇帝犹如漏网之鱼般远遁而去,已然不是人力可以企及,回想方才功亏一篑的情景,不禁愤恨难平,仰天怒啸。 朱权手持尚在滴血的长剑,缓步朝横躺在地,苦苦挣扎着起不得身来的海兰达走去,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懂,一字一顿的冷冷道:“去到阴曹地府,记得告诉那些个你们引以为傲的祖先,禽兽铁木真,死鬼忽必烈。就在昨日,就在这草原之上,捕鱼儿海湖畔。他们所谓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给我大明的军队,给我汉人杀得尸横遍野,跪地求饶。”说罢挥手一剑,闪电般斜刺而下,贯穿了海兰达的咽喉。 天色黄昏时分,也不知逃出去多远,托古斯帖木儿只觉得饥火难耐下眼冒金星,脚步蹒跚的朝前走去。身后跟随的乃是徒步跟随的儿子天保奴,和手牵汗血宝马的失烈门,捏切来。原来他们亡命奔驰下早将坐骑生生累垮,人人都觉手酸脚软,疲累欲死。 “父皇,前面有个部族。”天保奴手指前方,高声大叫道。言语之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他年轻之下目力远胜父亲和失烈门二人,已然发现遥遥数里之外,有一片帐篷矗立,显见得乃是草原上一个游牧部族。 托古斯帖木儿君臣看清远处的那片帐篷,竟是禁不住个个热泪盈眶,连滚带爬的急急朝前赶去。他几人这两日里给那支汉人的黑甲骑兵一路追杀而来,食不果腹,睡不安寝,时时担惊受怕。这般苦苦捱了两日后,陡然见到有部族出现,如何不大喜过望? 待得君臣几人高一脚,低一足,苦苦挣扎到那片帐篷之前时。托古斯帖木儿眼望那些面带好奇之色,衣衫破烂的牧民注视自己,不禁怒喝道:“你们部族的首领呢?快将他召来见朕。”说罢率领儿子天保奴等人,径直朝营地当中最大的帐篷疾步走去。他乃是北元名正言顺的皇帝陛下,所有草原上的部族尽皆是他的臣民,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便是这般趾高气昂,颐指气使。 几人走到大帐之前,一个衣衫敝旧,脸容瘦削,颧骨高突,年岁约莫四十余岁的部族男子率领数个部族骑士疾步而来,仔细打量了托古斯帖木儿数眼后,单膝跪地禀道:“也速迭尔参见皇帝陛下。”口中说着话,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北元皇帝等数人的衣着打扮。 托古斯帖木儿此时饿得眼冒金星,哪里有耐心去管这些繁文缛节,挥了挥手后,疾步朝大帐走去,嘴里嘟囔道:“快些弄点吃喝的东西来。” 也速迭尔目视着北元君臣狼狈入帐的背影,缓缓站起身来,嘴角突然流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步入大帐之后,托古斯帖木儿正想舒舒服服的躺下身来,耳边突然传来丞相失烈门细弱蚊呐般的声音:“陛下,以微臣所见,咱们明日天明还是早些离开此处的为是。” 托古斯帖木儿闻言不禁一怔,尚不及答话,只听得儿子天保奴颇为不悦的说道:“丞相说哪里话来?我等好不容易脱离险境,不暂时栖身于此,却要去哪里?” 原来失烈门身为北元文官之首,对草原上各大小部族远较皇帝父子熟悉,方才陡然间回想起那也速迭尔的来历,心中大感不安,紧皱眉头沉声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个也速迭尔乃是……” 第二百零六章 :天网恢恢 正在此时,大帐周围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 北元君臣惊疑不定之际,帐帘掀开处,只见方才那个恭敬的也速迭尔手持弯刀,施施然缓步走入帐中,身后还跟随三个手持兵刃,满脸杀气的部族骑士,显见得来意不善。 失烈门眼见也速迭尔杀气腾腾的步入帐中,顿时面色苍白,噤若寒蝉。 托古斯帖木儿色厉内荏的手指也速迭尔怒道:“朕乃是大元朝皇帝陛下,你手持兵刃而来,意欲何为?” 也速迭尔闻言不禁仰天大笑。 托古斯帖木儿父子君臣眼见对方手持兵刃,纵声大笑,满面狰狞之色,不禁心中惧怕,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也速迭尔霍然止住笑声,淡淡说道:“昔年蒙古大汗蒙哥陛下挥军伐宋之时,在钓鱼城下身中炮石,不治身死。草原上各大小部族,尽皆推举我的祖先阿里布哥接替汗位,岂料忽必烈狼子野心,竟率大军北归,篡夺大汗之位,将阿里布哥幽禁至死。许多年来,你等忽必烈乱臣贼子的后代,尽皆欺压我部族子孙。时至今日,我成吉思汗这一支子孙部族,已然不足两千人。”说到这里,回想几代人所受到的欺压和掠夺,语声中已然是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怨毒之情。 原来他口中和忽必烈争夺大位失败,含恨而死的阿里布哥,乃是铁木真的小儿子。而这个也速迭尔,正是阿里布哥的嫡系子孙。 托古斯帖木儿闻得这个也速迭尔竟和自己的祖先,有如此深仇大恨,不禁面色大变,面青唇白的颤声问道:“那你究竟意欲何为?” 也速迭尔眼见这个世仇身子也在微微战抖,禁不住极为快意,嘿嘿冷笑着缓步踱来。 霍然间刀光飞起处,一声凄厉的惨呼传来。一个少年惨叫着倒地,正是托古斯帖木儿的儿子天保奴。 失烈门,捏切来眼见如此血腥一幕,已然吓得魂飞魄散,待得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上殷红的鲜血,不禁手酸脚软,坐到在地。 托古斯帖木儿眼见对方持刀走来之时,本待闭目受死,此时眼见自己的儿子惨叫着跌倒,不禁肝肠寸断,跪在儿子身侧,也禁不住手忙脚乱,泪如泉涌。一股深深的悲哀和无力之感涌上心头。耳边传来仇人那放肆的大笑,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双手箕着恶狠狠扑去,只想和仇人同归于尽。 也速迭尔见状嘿嘿冷笑,扬手又是一刀狠狠砍下。 钢刀砍进背心之际,托古斯帖木儿竟丝毫不觉痛苦,反倒有了一种解脱之意,口中鲜血喷涌,倒下地来,悲哀的想道:不料亲手取我性命,终结大元朝的不是汉人,却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 失烈门眼见皇帝陛下父子给也速迭尔亲手杀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嘴里念叨着:“皇帝陛下死了,太子死了,大元朝没了……”待得见到对方手持尚在滴血的弯刀走到面前,脑中立时清醒过来,双膝跪地,哀哀求告,只求免死。 也速迭尔世代受到忽必烈子孙的压迫,今日得以手刃仇人父子,心中极为得意,此时眼见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北元丞相一副窝囊相,忍不住反手一掌重重掴了失烈门一掌,手持弯刀冲出大帐,仰天嘶声大笑道:忽必烈的子孙终于死绝了,今日我也速迭尔,才是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大汗。嘶声呼喊之际,状若疯狂,形同鬼魅。 朱权师徒二人,追杀北元皇帝失手后,满怀失意的掉头南返,待得走出数十里后和风铁翎汇合之时,身边已然聚集了数百徒步而行的黑甲骑兵。他们身上的干粮早已吃光,好在一路之上,随处可见元军和明军倒毙的战马,便即各自割取马肉,生火饱食。 天黑之后,数十堆火焰烧将起来,在漆黑的草原上极为显眼。 朱权和师傅端坐火焰旁。马三保,景骏,司马超烤着马肉。营地附近不断有白日里掉队,风铁翎麾下的兄弟归来。 蓝玉,风铁翎,方劲松听得朱权诉说今日追杀北元皇帝,功亏一篑之事,尽皆忍不住扼腕叹息。 第二日天明之后,南归之时,不断有昨日掉队的骑兵归来。风铁翎整束着部属,率军朝捕鱼儿海大破元军之地返回。 第三日午后时分,已然遥遥可以望见十数里外明军大营。 眼见不远处有数千明军骑兵押送着黑压压一片北元俘虏,缓缓朝前走去。蓝玉当即让风铁翎率军上前汇合。当日击溃北元大军后,许多北元军民趁乱逃走,无奈他们赖以生存的牛羊马匹等牲口,要么给明军夺去,要么受惊逃走,数日来捕鱼儿海湖畔已然是饿殍遍野,幸存之辈也只能流连在捕鱼儿海这水源附近。待得王弼派出的骑兵前来捉拿,也只得束手就擒,心甘情愿的做了俘虏。 一路行进之中,不断有俘虏倒毙于地,一旁的同伴也是漠然前行,似已见惯不惊。 朱权伴随师傅身侧正自行进之间,突然见到一侧俘虏队列中突然有一个衣衫破烂不堪的狼狈老者冲将过来,直扑到风铁翎身侧。 方劲松眼见那须发皆张的老者似乎是个汉人,不由得甚是诧异,伸手将他搀扶起来,皱眉问道:“你是个汉人?” 那老者闻言忙不迭的连连点头,有气无力的说道:“下官乃是北元皇帝陛下……”说到此时,眼见方劲松面露厌恶之色,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已然失言。原来他乃是失烈门手下一个文官,方才听得方劲松,风铁翎言语之间都是南方口音,情急之下便想托庇于他们。 秦卓峰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悄悄伸手阻止了风铁翎拔刀,嘴里淡淡说道:“你去将俘虏中的汉人都唤将出来,凡是昔日在北元担任官职的都记下名字,官职。待回到中原,明朝皇帝自有安排。” 那老者昔日也曾听闻目下明朝中也有不少昔日元朝的鞑子,担任低级官员,此时闻得秦卓峰此言,丝毫不疑有他,不禁大喜,转身奔去。 风铁翎眼见那老者奔去的背影,重重唾了一口后怒道:“秦老大,这就是你所谓的仁义?” 秦卓峰仰望苍穹,缓缓说道:“给鞑子掳掠而来奴役的老百姓,咱们自然要带回去。目下咱们汉人坐江山已然二十余年,不断有鞑子官员逃亡大都,归顺明朝。既然这些数典忘祖之辈,时至今日还死心塌地的要去当奴才,那就索性永远留在此处,给那些不能随咱们回去的兄弟们一个交待。”说到这里,眼中掠过一丝刀锋般的寒芒。 风铁翎麾下的黑甲骑兵,虽则依赖战马将北元御驾亲军生生拖垮后歼灭,依旧伤亡了数百人。 朱权听得师傅言语,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蓝玉少年之时跟随常遇春,这些勾当自也做过不少,听得秦卓峰的言语,心中自然明了。便即让传下军令,让那负责押送俘虏的明军千户,将那些俘虏中的汉人挑选出来,交给风铁翎手下的黑甲骑兵看管。 待得回到明军大营,王弼早已得知主帅蓝玉归来,当即率领常茂,常升兄弟,武定侯郭英等人迎了出来。 朱权数日奔波,疲累欲死,待风铁翎麾下的黑甲骑兵扎下营地后,狼吞虎咽吃掉一块牛肉之后,便即倒头大睡。 蓝玉传下军令,让明军士卒在那些缴获所得,堆积如山的皮甲上生起火来,付之一炬。 第二日午时,待朱权来到蓝玉的帅帐之时,只见燕王朱棣左臂上犹自缠着绷带,正和蓝玉,王弼等人说着话。原来他那日跟随王弼所率中路大军,冲杀北元大军之时,给箭矢所伤,所幸没有伤及筋骨。 王弼手中拿着一张各营统计出的俘获,缴获清单,沉声说道:“大帅,直至今日……” “不知弟兄们伤亡多少?”蓝玉挥了挥手,皱眉问道。 王弼叹了口气,答道:“连带追击托古斯帖木儿,全军亡一千三百二十一人,伤五百余人。”眼见蓝玉微微颔首,便即沉声接道:“我军大破北元鞑虏之后,俘获如下:托古斯帖木儿次子地保奴、嫔妃、公主等皇族一百二十三人。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等官员,共计二千九百九十人,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三十七人,得宝玺图书牌面一百四十九、宣敕照会三千三百九十道、金印一、银印三;马四万七千匹,驼四千八百四头,牛羊十万二千四百五十二头,车三千余辆。” 朱权闻言,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锦衣卫同知曹文斌,忖道:据锦衣卫所获情报,光是王保保那个死鞑子留下的元军主力就有约莫十万。在草原之上一战消灭元军主力,俘获八万以上。仅凭如此辉煌的战果和远远低于杀敌数的伤亡,蓝玉已然足以名列古代名将之列。 燕王朱棣听得如此辉煌的战果,不禁甚是眼热,回想自己跟随王弼大军冲杀之时的情形,心中暗自忖道:看来若想威慑这些草原上的游牧部族,我大明朝须得保持一支数量庞大,战力彪悍的骑兵才是。他随军远征以来耳闻目睹,此时自然早已明白,若是北伐大军以步卒为主的话,势必难以收到如此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压倒性的突袭效果。 蓝玉听得俘获数量如此巨大,不禁喜动颜色,念及走脱的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父子,难免又有些怅然若失。突然沉声问道:“我军粮草已然消耗殆尽,回程之时,咱们也只有一路走,一路吃这些从鞑子手里缴获的牛羊马匹牲口了。” 朱棣听得蓝玉如此说,突然轻轻咳嗽一声后说道:“以本王所见,此次咱们虽也缴获不少粮草,却不够军士及战马食用,只有以粮草饲喂战马。战场之上,随处可见死掉的牲口,咱们不妨先吃那些死掉,以及受伤后行不得路的牲口,回程之时先吃羊,骆驼,万不得已之时再挑选孱弱的牛马下刀。” 朱权不解的笑问道:“马匹可以留作咱们自己骑兵使用,这牛留下那么多却是何故?” 朱棣不答反问道:“以权弟所见,自咱们大明朝开国以来,父皇最注重何事?” 朱权听他这般问,回想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所说的一些言语,不禁微微颔首道:“为鼓励百姓垦荒,免除三年赋税,耕牛和种子等由朝廷供给。这些耕牛对于垦荒倒也是大有助力。”说到这里,不禁看了看朱棣,心中暗自忖道:北方垦荒大力发展农业,有利于以后迁都北京,加强我大明对于北方诸省的控制,看来这十数万牛马,还是尽量带回去的为上。 蓝玉听得朱棣这般说,便即转头对王弼说道:“便让军士们将受伤行走不得的牲口全数宰杀,连同死掉的那些牛羊马匹的肉都收集起来,以备咱们大军回程之时粮草所需。” 王弼微微躬身接令。 朱权回想日间所见,散落在十数里方圆的战场上,那些数之不尽的元军兵器,突然说道:“此次咱们虽则一举歼灭元军主力,但草原之上的卫拉特,阿苏特部族日后未始不会成为咱们的心腹大患,元军的甲胄咱们举火焚烧,这些弯刀,弓箭,咱们最好能尽量带走,以免白白便宜了这些鞑子。” 在他看来,对于这个冷兵器世代的交战双方来说,铁,无疑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资源,即使这些弯刀无法像甲胄那般销毁,也须得尽数带走,以免做了他人嫁衣,白白便宜了脱欢,贵力赤,阿鲁台那些家伙。反正俘获的这八万北元俘虏,正是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蓝玉霍然站起身来,对王弼,常家兄弟,武定侯郭英等将校沉声传令道:“全军在捕鱼儿海侧扎营休整两日,让那些鞑子俘虏将战场上的兵器尽数装车。”说到这里,转头了看了看朱棣,朱权,缓缓接道:“第三日大军启程南归,或许归程之时,咱们和辽东遭遇的鞑子尚有一战。” 第二百零七章 :数典忘祖 蓝玉霍然站起身来,对王弼,常家兄弟,武定侯郭英等将校沉声传令道:“全军在捕鱼儿海侧扎营休整两日,让那些鞑子俘虏将战场上的兵器尽数装车。”说到这里,转头了看了看朱棣,朱权,缓缓接道:“第三日大军启程南归,或许归程之时,咱们和辽东遭遇的鞑子尚有一战。” 帅帐中众人还为捕鱼儿海大捷而欣喜不已的时候,陡然间听得蓝玉此言,回想起北伐大军在辽东遭遇的北元哈剌章,贵力赤,脱欢等人所率的联军,脑中都是霍然清醒过来,心中尽皆凛然,齐齐躬身领命。 朱权注视蓝玉,回想自识得他以来,相处日久,总以为自己对其已然颇为了解。听得他方才的话后,心中突然微微叹息,暗自忖道:蓝玉此人,狂起来狂得可以单枪匹马追杀北元皇帝,但值此大胜,全军自王弼以下的所有将士尽皆喜不自胜之际,唯独他已然考虑到南归之时很可能遭遇的敌人。 念及哈剌章麾下的军队也有十几万人马,朱权心中却无丝毫畏惧。因为历经捕鱼儿海大捷,全歼北元御驾亲军之后,他内心之中已然不自觉的深信,这一支在蓝玉统帅下,横跨荒漠,横扫北元的大明军队,无惧于世间任何敌人。 锦衣卫同知曹文斌眼见王弼等将校已然离开帅帐,轻轻咳嗽一声后,对主帅蓝玉缓缓说道:“下官敢请大帅,将俘获的脱因帖木儿以下鞑子高官,交由锦衣卫看管。”抬头眼见蓝玉,燕王朱棣,宁王朱权面露不解之色,忙沉声接道:“这些年来,多有北元鞑子官员受不了漠北寒苦,南下归顺我大明朝。陛下对归顺的鞑子官员都颇为优容,可难保没有细作混入其中,在北方诸省趁机刺探我军情,下官便想好好审讯这些鞑子官员一番,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彻底铲除那些脚踩两只船,吃我大明米粮,却做北元细作的家伙。” 蓝玉闻言微微颔首,召来千户平安,传下军令,让他率领一千明军士卒,协助曹文斌看管,审讯北元军政高官。不但如此,索性还将托古斯帖木儿金帐之中缴获的诸多圣旨以及北元高官的信件,全数交给曹文斌细细查看。他乃是戎马生涯的将领,虽则素来不喜这些锦衣卫偷偷摸摸的手段,但内心之中对那些鞑子高官有着难以言述的痛恨,听得曹文斌要通过北元官员细查那些至今暗藏在北方诸省,和北元暗通款曲的细作,自无不允的道理。 朱权见状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忖道:这些鞑子高官平日里养尊处优,若是落到锦衣卫手中,只怕不死也须得脱掉几层皮。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燕王朱棣眼见曹文斌朝自己和蓝玉微微躬身后,便想退去,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苦笑的说道:“父皇为减少北元官员的抵抗,许多年前早已颁布军令,严禁军中杀戮虐待俘获的鞑子官员,若是鞑子高官死伤太多,等回到应天之时,父皇面子上须不好看,朝中那些酸儒也难免聒噪。” “锦衣卫让人不舒服的法子有很多,下官自然会掌握分寸。”曹文斌听得朱棣这般说,面露恭敬之色的答道。言罢朝朱权等人躬身作礼后退出了帅帐,自和千户平安忙碌。 第二日,朱权在营帐中倒头大睡,直到晚饭时分才给马三保唤醒。 马三保眼见朱权皱着眉头啃烤羊腿,以为他内心之中还为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逃走一事闷闷不乐,有心开解于他,便即低声说道:“殿下,托古斯帖木儿虽则逃遁,但北元最为精锐的大军已然覆灭在捕鱼儿海侧。遭此重创之后,他们势必难以再威胁中原了。” 朱权听得他这般说,忍不住挥了挥手中那香喷喷的半截羊腿,嘴里突然喃喃骂道:“我倒不是为了北元皇帝老儿烦心,而是为了朱老四出的这个该死的馊主意。哦,不对,是该死的骚主意,骚得人受不了。”说到这里,面上突然流露出咬牙切齿支状,口中恶狠狠接道:“不行,日后吃饭须得和朱老四一起才可,我倒要看看这英明的朱老四能吃得几顿羊肉。”说到这里,吩咐马三保赶紧将那已然烧得咕咕叫的水壶提下泡茶。 待得喝了两口热茶,朱权这才觉得好过一些。心中暗暗忖道:难怪朱老爷子将北方诸省的茶叶交易,视为控制这些游牧部族的重要手段之一。牛羊肉这些玩意儿脂肪太多,若不能时时喝点茶,刮刮肚里的油,天长日久的吃这些玩意儿,估计就是鞑子也受不了。听得马三保劝说自己,脑中突然回想起昔日听他述说自己的来历身世,突然沉声问道:“以你看,咱们跟随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鞑虏,歼灭北元主力后,这些草原上的游牧部族还会拥护忽必烈这个臭鞑子的子孙么?” 马三保虽则不是蒙古人,却是昔日元朝云南行省平章赛典赤的后代,算得高官家庭出身,对于元朝的历史自然远远多过朱权。闻言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以小人看来,草原上如乞儿吉斯,卫拉特,阿苏特这些较为强悍的部族,若是知晓北元主力大军已然覆灭,则势必趁势而起,争夺地盘,不会再心甘情愿的臣服北元皇帝。” 朱权闻言甚是欣慰,笑道:“最好贵力赤,脱欢,阿鲁台他们打成一锅粥,谁也奈何不得对方。只要草原之上没有类似于铁木真这种祸害,以武力统一各部族,就难以对我中原形成致命威胁。”说到这里,回想以前对于元朝的只鳞片抓的了解,似乎它的版图很大,心中难免有些好奇,看了看马三保后问道:“元朝很大么?” 马三保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元朝其实是汉人对于占据中原,将都城自和林迁到大都的忽必烈及其子孙统治的称呼。若是加上名义上尊奉忽必烈为宗主的西方四大汗国所占据之地,那的确是非常之大。” “西方四大汗国?”朱权喝着茶,面露不解之色的问道。 马三保知晓朱权并非特别拘于礼法之人,便即坐在他身侧,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昔日的蒙古大汗蒙哥在伐宋之际,身死自钓鱼城下之后。忽必烈率领大军回到草原,和铁木真的幼子阿里布哥争夺汗位。经历长年征战之后虽成功夺去大位,却也不再有蒙哥的威望,加之其子孙贪图享乐,国力如江河日下,且路途太过遥远,由诸王封地发展而来的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和伊儿汗国等西方四大汗国,虽则名义上依旧尊元朝为宗主国,其实早已是各行其是。” 朱权听到这里,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心中犹如波涛汹涌,思绪万千,暗自忖道:很多将铁木真,忽必烈美化成伟大征服者的那些汉人子孙后代,因为元朝的大,早已忘记了他们对于古代汉人所犯的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忘记了忽必烈所毁灭的宋朝,代表着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文化,科技最为兴盛,法律最为健全的国家;忘记了苏轼,苏洵,苏彻,陆游,辛弃疾,王安石,范仲淹,欧阳修,黄庭坚,李清照这些的先贤们,生活在什么时代?假若这些古代先贤们泉下有知,知晓有那么一些数典忘祖的汉人子孙们,一面心安理得的享用着他们留给我们的无数文化遗产,反倒使用着汉字去公然对那些给他们的国家和民族,带来毁灭和深重灾难的禽兽歌功颂德,又会作何感想?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独臂青衫剑客方劲松,嘴里念叨着这首文天祥所作的《过零丁洋》,伸手抽出腰畔的长剑,回想数日前大破元军的情形,不禁泪涌双目,难以自已。 秦卓峰目光扫视身侧的方劲松,风铁翎,以及身后那群手持兵刃的黑甲骑兵,长叹一声后说道:“文丞相昔日曾说,从来胡运不过百年。今日咱们兄弟就用捕鱼儿海大捷,用这些不肖子孙的血,告慰九泉之下的文丞相。”说罢伸手拔出长剑,率领众人朝前行去。 前方不远之处的营帐之中,居住着那些昔日曾经担任元朝官员的汉人子孙。 夜深时分,朱权酣睡之际隐约听得军营远处传来几声惨叫,心中陡然警觉下伸手取过放置身侧的长剑,疾步走出帐来。他在军中日久,初时很不习惯身穿甲胄睡觉,跟随蓝玉时日一久,到也习以为常。游目四顾下眼见景骏和司马超也是手持兵刃自营帐一侧走来,正想开口问话之际,火把摇曳下隐约见得不远处有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走来,便即沉声喝道:“什么人?半夜三更到处乱跑?” 待得景骏手持火把,迎着来人朝前数步后,朱权这才看清原来竟是一个身穿羊皮袍子,头发花白的老者。 朱权眼见这个神态狼狈的老者似乎是个汉人,便即吩咐司马超将其搀扶进入自己所居住的营帐。心中不禁狐疑忖道:此处乃是风老爷子的军营之中,这老者又不是鞑子俘虏,却怕什么? 进到营帐明亮所在,朱权仔细打量之下,只见这汉人老者袍子上溅落数处血迹,满面惊惶之色,似乎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眼见跟随入帐的景骏,司马超二人都手持兵刃,便即朝他们挥了挥手,让二人下去休息,以免更增这老者的惊惧。 景骏,司马超眼见这老者胆战心惊的情状,念及宁王殿下也是武功高强之辈,也就放下心来,领命退出帐外。 稍待片刻后,眼见这老者惊惧之色稍减后,朱权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这身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那老者听得朱权询问自己身上的血迹,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恨意,霍然抬头瞪视着朱权嘶声说道:“你们好狠,杀了我两个兄弟……” “杀你兄弟?”朱权闻言不禁皱眉纳闷,心中忖道:看这老者样貌,听他说话,本就是个汉人,他的兄弟自然也不会是鞑子。如何会在今夜被杀?思虑及此之时,脑海中霍然回想起自己师傅秦卓峰,昨日里所说的那一番话,心中霍然明了,面颊寒霜沉声问道:“你的兄弟是在鞑子皇帝手下做官?” 火光摇曳之下,朱权眼见这陌生老者满面怨毒之色的瞪视着自己,犹如一头要择人而噬的饿狼,心中也全不惧怕。他曾跟随蓝玉血战庆州,捕鱼儿海之侧更是亲身经历了千军万马的厮杀,自然不会畏惧这么个糟老头子的恶毒眼神,反倒给激得心头火起,怒道:“你的兄弟身为汉人,却死心塌地的跟随鞑子皇帝逃遁漠北,做异族奴才,正是人人得而诛之。” “你是汉人,当然是站在他们一边说话。汉人的书虽多,可那些书里有多少歪理?汉人写的书尽替汉人说话了”那老者回想不久之前,自己的两个兄弟给一个独臂青衫的汉人挥剑刺倒,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的情形,不禁嘶声怒道。 朱权闻言再也忍受不了,右腕翻动之间已然拔出三尺长剑,抵住老者的咽喉,冷冷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姓甚名谁?在鞑子手下担任什么官职?”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忖道:这老东西若昔日也是个鞑子官,直接拉出去杀掉了事,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了。 老者心中虽对朱权充满恨意,无奈此时咽喉处传来微微刺疼,对视朱权那冷酷的眼神,心知自己若是再敢强项,势必性命不保,只得低声说道:“老夫吕嘉明,并未担任元朝官职。”原来他便是昔日元朝太师蛮子的家奴吕嘉明。虽时时在背地里给蛮子出谋划策,却没有像两个兄弟般担任实际官职,故此也就未曾名列黑名单上,逃脱了今夜秦卓峰等人的辣手诛杀,侥幸避过一劫。 第二百零八章 :其心可诛 朱权眼见这吕嘉明口说并未担任鞑子官员,心中怒气稍歇,鼻中冷冷哼了一声,长剑垂下后淡淡问道:“把你的名字再说明白点。” 吕嘉明眼见朱权面颊寒霜,手持长剑之状,无奈之下只得低声说道:“吕是两个口的吕,嘉兴的嘉,日月明。” 朱权一言不发的以手中长剑连挥,在泥地上一笔一划的划出“吕嘉明”三字,抬头怒视对方喝道:“告诉我这三个字叫什么字?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 眼见对方嘴唇微动之际却不敢说话,朱权脑海之中回想起自己师傅以及风铁翎所说的元朝暴政,突然怒气勃发,难以抑制,左手疾伸之际,将吕嘉明当胸揪将过来,跪倒在地,以右手长剑指着地上的三个字,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今日就提醒你一次,这三个字叫做汉字,你所说叫汉话。我身为汉人,以汉字帮汉人说话,不论是现在,还是千年以后都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汉人的书都是歪理?你敢说你从来不读汉人的书?不用汉人所写的书?难道反倒要以汉字给你的鞑子主子说话,给汉奸张目,才是煌煌天理?” 朱权放开手来冷冷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自以为有两张口的老狗,能说出什么狗屁道理?” 吕嘉明方才眼见朱权怒发冲冠之状,自忖必死无疑,此时性命暂时得保,眼珠转了两转后缓缓站起身来,沉声说道:“草原游牧民族崇尚狼的精神,不仅在军事智慧上,亦且刚强勇猛的性格上远远强过农耕民族。” 朱权嘿嘿冷笑后沉声说道:“战国时期,赵国名将李牧采用骄兵之计,诱敌深入,全歼十万不可一世的匈奴骑兵。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以蒙恬为将,统领三十万秦军北击匈奴。在黄河之滨,以步兵为主的秦军与匈奴骑兵展开了一场生死之战。蒙恬率领的军队以锐不可当的破竹之势,在黄河上游(今宁夏和内蒙古河套一带地区),击败匈奴各部大军,杀得匈奴望风而逃,远去大漠以北七百里。汉代名臣贾谊就评价当时匈奴的状态说:不敢南下而牧马。汉高祖刘邦白登之围,刘邦在平城之战中败于匈奴,自此采取“和亲”政策。至汉武帝刘彻时期漠北大战,卫青率领大汉军北行千里,横跨大漠,血战匈奴,纵是彪悍善战如匈奴伊稚斜单于,也只能逃遁而去。”他既立志从军掌握军权,昔日里在应天之时便多有听老师荆鲲,诉说历史上汉族名将大破蛮夷的战绩。 说到此时,朱权更是豪气勃发,怒声说道:“汉朝元狩四年,年仅二十二岁的冠军侯霍去病,率五万汉军骑兵深入漠北,北进两千里。大败匈奴左贤王部,斩首七万,封狼居胥山。马踏匈奴,经此一战,“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宋朝时,岳飞在堰城,朱仙镇两次大捷中都是以少胜多,杀得蛮酋金兀术重甲骑兵铁浮屠尸横遍野。南宋建炎二年,韩世忠率八千宋军在黄天荡大捷,击败十万金兵,蛮酋金兀术险些也难以逃脱狗命。绍兴三十一年,宋丞相虞允文以不足两万宋军在采石矶大败蛮酋完颜亮十五万大军。忽必烈虽灭亡南宋,但不过九十几年之后,就在这捕鱼儿海之侧,十万鞑子兵被蓝玉打得屁滚尿流,扫得灰飞烟灭。统治中原,给无数汉人老百姓带来深重灾难的元朝暴政,在历史长河中也不过昙花一现。”朱权扫了吕嘉明一眼后,冷笑说道:“就在数日之前,你的主子鞑子皇帝丢下儿子老婆,以及他手下的数千鞑子官员,做了咱们的俘虏,亏你还好意思口口声声,把这些蛮夷之辈说得天下无敌一般。” 吕嘉明满面涨得通红,嘴里兀自强道:“孙子兵法跟狼子兵法真没太大差别。比如说,‘兵者,诡道也’。知己知彼、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等等。这些都是狼的拿手好戏,是条狼就会。可见你们所用战法,也不过是游牧部族的狼子兵法。” 朱权胸中怒火冲天,痛骂道:“铁木真,忽必烈这些畜生逞凶之时,用的是狼子兵法。他的子孙被咱们杀得尸横遍野,跪地求饶之时。我们用的也就理所当然得成为了狼子兵法?《孙子兵法》就成了狼子兵法?《孙子兵法》第一篇《始计》言道: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仁”是用兵者应该具有的重要品质,这就是《孙子兵法》与“狼子兵法”的根本区别。”说到这里,霍然转身手指营帐之外黑夜之中闪烁火光的处处营帐,怒声说道:“鞑子兵灭亡宋朝,以及西征之时做了无数屠城的禽兽之举。去年冯胜元帅迫降北元太尉纳哈楚二十万军民,今日我大明军队捕鱼儿海大捷,俘获八万北元军民后没有赶尽杀绝,这就是所谓仁,就是汉人尚武精神和铁木真那个禽兽肆无忌惮杀戮的根本区别。元朝将普天下的汉人视为三四等,大搞民族歧视。洪武皇帝陛下在《奉天讨元北伐檄文》中最后有这么几句话: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说到此时,意犹未尽的朱权手指吕嘉明怒骂道:“宋朝一代文风极盛,岳武穆不但能跃马挺枪,痛击鞑虏,且留下传颂千古的《满江红》,《小重山》。虞允文丞相既能亲冒矢石大破金兵,亦且留下传世的墨迹《适造帖》、《钧堂帖》。纵然是宋朝的昏君,宋徽宗赵佶昏庸无能,给他治下的宋朝子民带来了无穷灾难,但他所独创的瘦金体书法,以及画作,纵然是后世才高八代之辈,也不敢小觑。奸臣蔡京祸国殃民,但其书法在当时的“苏,黄,米,蔡”中四大流派中也有一席之地。而你所鼓吹的那些蛮夷之辈,铁木真,忽必烈之类禽兽,除了杀人放火,给其他民族带来蝗虫肆虐般的灾难外,还有何可夸耀之处?” 吕嘉明眼见朱权怒目而视之状,心知自己今日只怕难有善果,索性咬牙恨恨说道:“狼性的游牧民族冲进中原,给羊性化的农耕民族输血……” 朱权听得此言,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怒火,疾步而上,左手反手一掌挥去,重重击在吕嘉明面颊之上,打得他血出牙飞,便想右手挥剑劈下,将其斩杀当场之时,突然长长吐了一口气,咆哮道:“可以原谅你的无知,却决不能容忍你的无耻。既然你这么喜欢狼,我今天就让你得其所哉。”言罢,伸手揪住其衣领,拖出帐外,让闻声而来的景骏,司马超将其自地上拉起,押送着跟随自己步出军营。 眼望军营之外夜色笼罩下的草原,朱权右手长剑抬起,指着吕嘉明的鼻子怒道:“《奉天讨元北伐檄文》中言道: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以为美称。正是指的你这种妖言惑众,其心可诛之辈。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言罢挥手一剑落下。 吕嘉明闭目自忖必死之际,只觉得大腿处剧痛难当,睁眼却见自己右腿处鲜血泉涌,已然给朱权狠狠割了一剑。 朱权抬脚朝吕嘉明屁股上狠狠一脚踹去,口中怒骂道:“我让你流血,让你喜欢的狼崽子们给你输血吧。”说到这里,转头对景骏二人以及身周那些闻声而来围观的士卒传令道:“这老东西若敢再回来,给我乱刀砍为肉泥。” 吕嘉明自忖必死无疑,此时眼见朱权并未立即出手取了自己性命,出于生存本能的便即一瘸一拐的狼狈朝前奔去,挣扎着冲进了夜色笼罩的草原之中。 月色笼罩下的草原上,几只豺狼正在撕咬着元军士卒的尸骸,鼻中突然闻到了些许鲜血与活人的气息,接连的抬起头来。转身循着那血腥味飘来的方向尾随而去。比起这冻得又冷又硬的死尸,鲜活的猎物自然更能引起它们的兴趣。 吕嘉明年老体弱,失血过多之下,挣扎着远离明军营地后,终于不支倒地。剧烈喘息的他耳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发自动物喉间的低低嘶吼,转头之际看到夜色中,月光映照下那几双越来越近,绿油油的眼光,不禁万念俱灰,嗓子中终于也发出了些许犹如垂死禽兽的哀鸣…… 朱权刚回到自己所居住的营帐之中,刚接过马三保递来的热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之声,紧接着一人在帐外沉声说道:“下官锦衣卫同知曹文斌,有机密大事求见宁王殿下。” 朱权听得这锦衣卫头子深夜求见,心知必有要紧之事,便即让马三保出帐,将其唤入答话。 曹文斌本以为朱权已然歇息,进到帐中眼见他衣衫齐整,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没,微微躬身说道:“下官审讯北元官员之时,查获帖木儿国朝见北元蛮酋托古斯帖木儿的使者十余人,特来请示殿下,是否可以严加询问?以了解此国的种种情形。” 朱权闻言不由得颇为诧异,转头看了看一旁侍立的马三保,眼见他皱眉微微摇头,显见得对曹文斌口中所说的这个帖木儿国也是知之不详,暗自忖道:帖木儿国?从未听闻,为何姓曹的言语之间这般重视? 曹文斌眼见朱权皱起眉头来默不作声,忙即沉声说道:“皇帝陛下在徐达元帅攻破大都之后,曾派出使者远赴数千里之外,去到帖木儿国的都城,名为撒马尔罕的所在,郑重告知元朝已然被我大明所灭,要求这个元朝藩属之国尊我大明为宗主国,却是始终未曾收到答复。”眼见朱权来回踱步着,却依旧没有说话,便即走上一步低声说道:“这些鞑子被审讯之时,情状甚是嚣张。据属下略懂鞑子言语的锦衣卫所言,为首的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他的可汗帖木儿,乃是昔日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 “先猛揍一顿,杀杀气焰,再严加询问,弄清楚这个帖木儿国和北元的关系,人口,兵力等种种情形。”朱权听得曹文斌此言,豁然止步后转头沉声接道:“关于这个帖木儿国,咱们须知晓得越多越好,农业,商业。甚至是周围哪些国家曾和他们交战,务必探听清楚。” 曹文斌眼见朱权如此说,心满意足的微微躬身领命,便想离帐而去。 朱权念及曹文斌审讯之时,言语交流也是个问题,便即出声唤住了他,转头嘱咐马三保跟随曹文斌前去,陪同审讯这些来自帖木儿国的使者。待探听清楚情形后,明日再禀报主帅蓝玉,燕王朱棣以及自己。 驻足营帐门口,眼见曹文斌以及马三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朱权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容,暗暗想道:姓曹的倒也恁滑溜,有心打探帖木儿国的情形,却又顾忌对方乃是一国使者的身份,怕下手过狠,回到应天给朱老爷子降罪,竟是来找我做挡箭牌。 曹文斌回到位于蓝玉大军营地中,自己居住的营帐之前,便即下令锦衣卫属下前去将帖木儿国的使者押送前来。 火把随风摇曳,一个锦衣卫百户眼见宁王殿下的书童马三保,跟随那些前去押人的弟兄离去,便即对曹文斌低声问道:“大人,为何您要舍近求远,反去请示宁王殿下,却不找近在咫尺的燕王殿下呢?”原来朱权住在风铁翎的军营之中,远较居住在蓝玉中军大帐附近的燕王朱棣要远,且朱棣毕竟身为皇帝陛下的第四子,便是论及长幼之序,这等涉及两国之事,身为锦衣卫同知的曹文斌也理应先禀告朱棣才是,故此这百户心中疑虑,有此一问。 第二百零九章 :火上浇油 曹文斌转头看了看这个视为心腹的属下一眼,阴测测笑道:“你前两日不见么?宁王殿下随军追击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手下数千人马,居然一个俘虏都不曾抓回来,亦且今夜风铁翎手下的士卒,将那些担任北元官员的汉人全部咔嚓,殿下也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若是换了燕王殿下,只怕顾忌两国邦交,不会让咱们下手太狠。陛下昔日曾有旨意,让咱们锦衣卫多多探听这个帖木儿国的情形,无奈此国距我大明实在太过遥远,始终不得其便,今日侥幸捉住这些来自帖木儿国的使者,正是天赐良机,如何可以错过?”嘴里这样说,心中不由忖道:宁王殿下今夜也不愿单独与闻审讯的详情,倒也绝非只有武勇的鲁莽之辈。看来日后和这两位殿下相处,还要多些谨慎才是。 天色黎明时分,寒风扑面而来,身穿甲胄的燕王朱棣走出营帐,伸了伸懒腰。他自少年之时便酷爱弓马,自跟随蓝玉出征以来,更是喜欢上了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纵马疾驰的感觉。 朱棣正要转头吩咐手下张玉将自己的坐骑牵来,忽见不远之处有二人缓步而来,正是朱权及书童马三保,不由得一愣。 朱权来到朱棣身前,沉声说道:“四哥,昨夜锦衣卫在俘获的北元官员之中查获帖木儿国使者,严加询问之下,已然颇有所获,咱们去蓝玉大帐一同参详参详。” 朱棣闻言不由得一怔,微微颔首下和朱权并肩朝蓝玉的帅帐行去,一面走一面心中暗自忖道:数年之前曾听父皇言道,咱们大明曾派遣使者前往这个帖木儿国,其后再不曾听闻,也不知此国地处何处。今日看朱权神情,对这个帖木儿国甚是看重,倒也当真奇了。 宽大的帅帐之中端坐着五人,分别是主帅蓝玉,副帅王弼,燕王朱棣,宁王朱权以及锦衣卫同知曹文斌。 朱权回首对肃立身后的书童马三保道:“将昨夜你听到都详细说来,不可遗漏。” 马三保微微躬身后,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娓娓道来。 原来在元朝所属的西方四大汗国中,有一国名为察合台汗国。后分裂成为东察合台汗国以及西察合台汗国。而这个帖木儿国的开国君主名字就叫做帖木儿,其父乃是蒙古巴鲁拉思部族首领,祖先做过察合台的大臣。帖木儿继承其父亲的权势后,通过与西察合台汗国王族通婚的手段,逐渐掌握了该国军权。 西察合台汗国内乱时,帖木儿扶持与他有姻亲关系的王族侯赛因。二十余年之前,在一次激战中,帖木儿因伤致残,瘸了一条腿。终于把侯赛因扶上了大汗宝座。数年之后帖木儿发动叛乱,将侯赛因杀死,自己得到了梦想已久的王座,建立帖木儿国,宣布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都城为撒马尔罕古城,(位于今日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附近。)汉武帝刘彻时,张骞受命率人前往西域,曾到过撒马尔罕(时称康居)。唐朝著名的玄奘法师,路过此城之时曾赞叹道“异方宝货,多聚此国。土地沃壤,稼穑备植,林树蓊郁,花果滋茂,多出善马”。在《大唐西域记》中,他还就其“风俗猛烈”写道:其王豪勇,邻国承命。兵马强盛,多是赭羯。赭羯之人,其性勇烈,视死如归,战无前敌。 帖木儿麾下的军队也沿用蒙古骑兵的法子,设置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此次派遣使者前来觐见北元皇帝,乃是告知今年他要率大军十万,征服花剌子模国,以及钦察汗国。 “钦察汗国名义上也属于元朝鞑子皇帝治下的西方四大汗国之一,这个名为帖木儿的死瘸子虽派遣使者前来觐见北元皇帝,却完全不管鞑子皇帝同不同意他率军攻打钦察汗国,还真他娘的够猖狂。”朱权嘴里喃喃咒骂着说道。 锦衣卫同知曹文斌待马三保详细诉说帖木儿国的情形后,缓缓言道:“据下官审讯北元高官所知,鞑子皇帝以及北元大臣从来都认为这个帖木儿本为一个突厥人,完全和鞑子的黄金家族没有丝毫血缘。” 朱棣静静听完马三保和曹文斌所说之后,思忖片刻,突然沉声问道:“这些帖木儿国的使者现在是由锦衣卫看管吧?”眼见曹文斌微微颔首后,缓缓说道:“以本王看来,此帖木儿国距离我大明远远不止千里之遥,且父皇昔日曾派遣使者前往该国都城,不如将其使者释放归去。” 曹文斌闻言略微皱眉,低声说道:“帖木儿国前来觐见鞑子皇帝的一行共有五十余人,捕鱼儿海大战之时,大半死于乱军之中。昨日查获的十数人给锦衣卫属下严加询问,有两人突发病症暴毙,数人行不得路……”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端坐一旁的朱权。 朱棣素知锦衣卫的狠辣手段,闻得曹文斌说帖木儿使者发病暴毙,不由得面露苦笑,转头看了看端坐一侧的朱权,施施然接道:“即是如此,那就让他们都死于捕鱼儿大战的乱军之中吧。” 定远侯王弼听得朱棣言语,心中不禁一寒,却依旧没有说话,心中暗暗忖道:既然帖木儿使者已然伤在锦衣卫手下数人,此事势必难以善了,燕王殿下的法子倒也不失为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好法子。他虽不赞同杀戮使者的做法,但若将其释放,只怕反有遗患,也就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朱棣这个一劳永逸的干净做法。 北伐大军的主帅,永昌侯蓝玉静静端坐帅案之后,悠闲的擦拭着手中三尺长剑,对朱棣,曹文斌等人的言语恍若未闻。在他看来,不论是北元鞑子,还是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突厥跛子,不过是一丘之貉。对付这种人,只有一个最好的法子,唯一的法子。那就是用刀剑杀得他们血流成河,俯首称臣。 朱权略一沉吟后突然问马三保道:“这个帖木儿有多少岁数?” “听使者交待,此人约莫五十二三岁。”马三保说到这里,犹疑片刻后缓缓接道:“据说此国举国上下,皆信仰小人所信奉的教义。” 朱权和马三保相处日久,自然知晓他所信仰的宗教,闻言心中不由自主的一沉,心中暗自忖道:一个野心勃勃的部族可汗,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度,再加上一支以宗教信仰作为精神武装的军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大明还要面对这个比昔日北元更加危险的敌人。 思虑及此,朱权游目四顾端坐不远处的王弼以及蓝玉,转念想道:从冯胜元帅迫降辽东纳哈楚大军,再到蓝玉扫荡北元大军主力,朱老爷子选将用兵的高明之处,可见一斑。目下我大明兵锋正锐,绝不乏蓝玉,常家兄弟这般能征惯战的骄兵悍将,精锐之师。此时和这个帖木儿国交恶,甚至是兵戎相见,那也绝不吃亏。可惜朱老爷子他老人家目下虽还是生龙活虎,毕竟也有六十余岁,年龄上比之这个帖木儿大了许多,加之太子朱标宽仁有余,杀伐决断却是不足。若是等这个突厥跛子羽翼丰满之后,朱老爷子却已然不在人世,对我大明却绝非好事。若是这个帖木儿有进犯我中原的野心,迟打不如早打有利。 心中打定主意后,朱权沉声说道:“以本王之见,不如将这些使者逐回本国,并郑重告知,若是帖木儿一意孤行,非要宣称自己是铁木真那个禽兽的狼子猢狲,则是与我大明为敌。” 王弼听得朱权如此言语,不禁面露苦笑忖道:锦衣卫将人家使者弄得非死即残,宁王殿下再让他们捎这般嚣张的言语回去,这不是火上浇油,惟恐天下不乱么? 朱权看了看身侧面露诧异之色的朱棣,缓缓接道:“游牧部族残忍嗜杀,这个帖木儿号称铁木真的子孙攻伐四方,可见其野心勃勃。一旦这个帖木儿国势力壮大,则极可能成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正所谓欲壑难填,人心不足蛇吞象,此等蛮酋若是一朝得志,便会做起征服世界的白日梦,对其说什么与人为善,以和为贵的道理,那是屁用没有,只有用刀剑彻底将其打服,杀怕之后,再来说道理不迟。” “以本帅所见,正该如此。”蓝玉一面缓缓将手中擦拭得雪亮的长剑落鞘,一面冷笑说道。捕鱼儿海大捷虽是扫灭了北元大军主力,蓝玉内心之中对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侥幸逃脱还是耿耿于怀。听得朱权这般言辞,内心之中暗自忖道:听朱权这个书童言道,这个帖木儿国远在天边,地形不熟悉之下。率军远征于我不利,若是这个突厥跛子胆敢率军进犯我大明,蓝某才有机会让这三尺宝剑痛饮蛮酋的颈血。想到这里,胸中血液竟也似乎有些微微沸腾起来,有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之情。 燕王朱棣看了看朱权的眼色,内心之中却是会错了意,心思飞转忖道:目下父皇让我和朱权随军远征,正是有意栽培我二人的军旅将帅之才,以驻守北方要害之地。此次蓝玉扫灭北元大军精锐,鞑子皇帝虽是兔脱遁走,却已然元气大伤,数年之内只怕势必不敢再大举寇边。若无战事,我却何来习兵练战的机会?看来朱权这小子是故意撩拨帖木儿国,为咱们两人制造机会。他素有从军沙场,拥兵自重之志,在王府中也多有阅读兵书,内心之中却深知这打仗的本事绝非光看看《孙子兵法》就能融会贯通,而是要亲历沙场,随军征战。 想清楚此中关节,对于自己的利害关系之后,朱棣忽然笑道:“权弟所言甚是,常言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咱们就释放这些帖木儿国的使者归去也罢。” 锦衣卫同知曹文斌看了看朱权,又看了看朱棣,心中不禁啼笑皆非忖道:宁王殿下摆明了做恶人倒也罢了,这个燕王殿下倒也巧舌如簧,让人“死于乱军之中”的是你,如今冠冕堂皇说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也是你。到也恁会见风使舵。 这一日黎明时分,整装待发的十四万余明朝北伐大军,在主帅蓝玉的军令之下,踏上了南下的归途。 八万余面有饥色的北元官员和军民等俘虏,在明军的押送之下,驱赶着数千满载缴获和兵器的牛车,以及数量庞大的马匹牛羊随军而行。 初升的阳光洒在广阔无垠的草原,朱权端坐“乌云盖雪”之上,跟随在师傅身侧策马缓行。 数日前明军在元军猝不及防下,怒潮般铺天盖地而来,杀戮元军无数。此时捕鱼儿海侧方圆数十里之内,放眼四望下触目可及,尸骸遍地。随处可见那些侥幸逃走后冻死饿毙的北元军民尸身。 远处咬噬伏尸的豺狼野兽和兀鹫,眼见洪流般的人群逐渐接近,惊得奔走飞起。 朱权转头看了看那些如狼似虎,斥骂鞭击俘虏的明军士卒以及满面凄凄惶惶的北元军民,回想昔日听闻户科给事中卓敬诉说九十余年之前元朝灭亡南宋之时,宋朝十万军民蹈海而死的惨状,心中暗自忖道:只可惜走脱了北元皇帝,要不捕鱼儿海大捷,可称为南宋汉人的完美复仇之战。在这个金戈铁马的年代,只有用刀剑,才能寻找回刀剑下丢失的自信和尊严。只有无情的杀戮才能告诉那些崇尚杀戮的野蛮游牧部族,不要和我们轻启战端。 想到这里,朱权胸中豪情勃发,掉头对独臂青衫的方劲松和师傅秦卓峰朗声道:“昔日北伐之前,曾和方老前辈言道南宋诗人陆游在《示儿》中最后两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我想此情此景,不妨言道,汉军扬威漠北时,家祭毋忘告乃翁。”言罢,伸手取下羊皮酒袋灌了一口,胸中似有一股火焰升腾而起,不可抑制,哈哈大笑下扬鞭策马,朝前纵马疾驰而去。 第二百一十章 :名不副实 十数里之外,一个头发花白,身着羊皮袄的突厥人端坐马匹之上,率领着十余个手下朝另外一个方向行去,正是帖木儿国前来觐见北元皇帝的使者鲁思巴。 马匹行走颠簸之余,身上伤痛难忍,鲁思巴不禁皱眉。调头看了看牛车上或躺或坐,呻吟不止的一众手下,又看了看远处明军那河流般缓缓流向天际的大队人马,脑海中浮现不过数日之前,如狼似虎般的明军骑兵突袭而来,虎入羊群般的杀戮北元大军,自己的大部分手下也遭了池鱼之殃,死于乱军之中的情景,心中又恨又怕。 鲁思巴乃是帖木儿国可汗的远房兄弟,此次虽则前来觐见北元皇帝,内心之中却深深明白自己的可汗身为突厥人,拥有无敌的军队,自称成吉思汗的子孙,向北元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其实内心之中早已看不起这些只知享乐,被汉人赶到漠北的黄金家族嫡系子孙。早在自己从都城撒马尔罕出发之时,无坚不摧的军队已然在帖木儿的亲自统帅下挥军而上,前去踏平花剌子模国,明年还打算征服成吉思汗所封的四大汗国之一的钦察汗国,去征服那些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 鲁思巴从来没有到过中原,这还是头一次和汉人打交道。回想亲眼目睹明军骑兵摧枯拉朽般击溃北元大军的气势,以及自己落到锦衣卫手中后,受到的那些简直可称为炼狱般的折磨,鲁思巴心有余悸,面容也不禁有些扭曲,疾言厉色的催促手下匆匆赶路。他的心中犹如坠铅般沉重,忧心如焚,顾不得伤痛,一心早些赶回帖木儿国去,告知自己的君主,这个并不为他们所熟悉的汉人的国度,也拥有数量庞大,彪悍善战的骑兵。他们比魔鬼还要狠毒。这个名为明朝的国度,远非已然被帖木儿国征服的波斯可比,甚至比他们至今所见过的所有敌人都要可怕。 北伐大军携带大量北元俘虏和数之不尽的牛羊马匹牲口,势必不能再走老路穿越沙漠,只得改道东南。加之主帅蓝玉念及南归途中可能遭遇元朝丞相哈剌章所部元军,也不愿太过消耗士卒体力,每日里所行不过数十里,连行两日之后,也还是未能走出百里。 这日黄昏时分,军营之外行来数匹战马。正是端坐“乌云盖雪”之上的宁王朱权和燕王朱棣,以及朱棣的心腹手下张玉,朱能,以及马三保。景骏司马超等人。原来每日里扎营之后,两人总要相约趁着天色未黑之前出营遛马射箭。 朱权正要策马离开朱棣,回自己居住的营帐,只听身侧的朱棣突然笑道:“权弟且慢回帐,今日愚兄宴请军中有功将领,你也一同相伴如何?” 朱权听他如此说,也就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马三保后并肩和朱棣朝他所居住的营帐走去,心中却是暗暗纳闷,暗自忖道:北伐大破元军,军中将校个个都可以说得上有功,不知朱老四宴请的却是谁人?王弼?郭英?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朱棣宴请之人,绝不会是和他们素有芥蒂的主帅蓝玉以及常家兄弟。 天色已然全黑,朱棣端坐帐中主位,端起酒杯朝朱权笑道:“今日咱们兄弟便敬盛庸将军一杯,聊表敬意。本王先干为敬。”说罢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盛庸今日单独受燕王召见宴请,眼见两位王爷颇有礼贤下士之态,内心之中虽不乏受宠若惊之感,却也有一丝忐忑不安。身在军中,久经沙场的他却并非一个粗鄙的鲁莽之辈,自然也能隐约察觉到眼前这两位身份尊贵的殿下,和北伐大军的主帅蓝玉之间的关系,似乎总有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之处。眼见朱棣敬酒,忙不迭的双手举杯饮下,口中谦逊道:“卑职只是一个千户,何敢称呼将军?两位殿下如此礼遇,岂不折煞小人了么?” 朱权一面喝着酒,一面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正对面端坐的盛庸,只见他面容瘦削,表情坚毅,身材高大,比之自己犹自高了足足半个头有余,相比一旁陪坐的张玉,景骏等人,显得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以盛庸千户的职位来说,在此刻的北伐大军之中的确也毫不起眼,令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倒是此人在大军初到捕鱼儿海之侧,军心不稳之时,毫不犹豫的下令射杀了那几个控制不了坐骑的蓝玉手下辽东嫡系士卒的举动。杀伐决断之态和今日的谦卑之情相去甚远,颇有些让人难以联想到居然会是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朱棣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挥了挥手示意马三保给众人斟酒,目光灼灼的注视盛庸笑道:“大破元军之日,将军率众追击鞑虏,不但擒获元朝高官将校数百,亦且生擒昔日鞑子悍将王保保的嫡亲兄弟,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立下如许汗马功劳。蓝大帅提升你为都指挥使,那也是实至名归之举,将军何必过谦?” 朱权闻言也甚是意外,他那日跟随风铁翎追击北元皇帝,对军中众将的斩获俘虏倒并不清楚,也是直到此刻才知这个盛庸居然擒住了北元权臣中仅次于蛮子的高官脱因帖木儿。要知此人因身为元朝悍将王保保的嫡亲兄弟,更统帅其兄留下的北元精锐主力,是以就连洪武皇帝朱元璋对此人也甚是在意。此等明军中宿将们梦寐以求之事说是大功一件,那也是毫不为过。蓝玉所授这个都指挥使的官职虽则尚在总兵官、副总兵、参将、游击之下,但放在地方卫所来说,已然是独当一面的实权人物。 盛庸闻言微笑说道:“卑职侥幸得手,些许寸末之功,承蒙蓝大帅看得起,暂时授以都指挥使之职,实在愧不敢当。”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缓缓说道:“此职位未经兵部勘合颁布,还做不得准。”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不喜反忧。暗暗思忖道:所谓宴无好宴,看来今日须得小心应对,莫给蓝大帅留下隐患才是。 原来洪武皇帝朱元璋近些年来为了将军权尽归兵部所有,以便日后直接掌握在身为皇位继承人的朱标手中,早有明旨,军中千户以上的官职,须得交由兵部勘合验证升职之人的功劳,再行定夺颁布。蓝玉身为北伐大军主帅,大战之际自可以让千户暂时指挥数千,甚或上万士卒作战。但似盛庸这类升任都指挥使的官职,须得兵部授印才能做算,绝非蓝玉可以自行任免。 朱权微笑着目视盛庸,心中也是暗暗嘀咕道:千军万马厮杀中生擒蛮酋,若是旁人立下如许功劳,自然将其视为莫大荣耀,立下如许大功却依旧没有得意忘形,看来这盛庸虽和蓝玉全不似一个性子之人,倒也确有独当一面之才。想到这里,不由得对此人又看重了几分,端起酒杯来敬了他一杯酒。 朱棣听得盛庸之言,忽然哈哈大笑着说道:“盛将军此言差亦,想蓝大帅捕鱼儿海侧尽灭蛮兵,功劳可直追昔日开平王,魏国公,他所举荐之人兵部何来拒绝的理由?” 朱权闻言不禁微微颔首,心中忖道:朱老四此言虽则有给蓝玉下套之嫌,不过完成对北元主力大军致命一击,也的确是蓝玉,说他对大明的功劳可追常遇春和徐达,也并不言过其实。 盛庸听得朱棣此等夸赞蓝玉之言,却是不好作答,若赞同燕王之言,无异于说蓝玉想提升谁兵部就得认同,此等言语他们身为燕王,宁王的说说倒也罢了。自己一个军中千户何敢将蓝玉公然凌驾于兵部之上?锦衣卫同知曹文斌率众随军北伐,可不仅仅是刺探北元军情,保护两位王爷。此刻自己身在军中,蓝玉身为一军主帅,正需要莫大的威信统帅全军,若是自己出言反对燕王之言,传了出去,只怕更惹蓝大帅不喜,左右为难之下也只能装聋作哑,故作未闻朱棣之言,举起酒杯朝两位王爷敬酒。 朱棣将喝干的酒杯轻轻放下,目光闪烁下突然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所谓赏罚不明则军威不立,盛将军无须担忧,即使兵部那些书呆子从中作梗,本王和权弟也要在父皇面前面陈盛将军擒获蛮酋的大功。”说到这里,转过头来对朱权笑道:“权弟以为为兄所言如何?” “哈哈,四哥所言正和我意。”朱权嘴里赞同,心中也不由得好笑,暗自忖道:身在军中日久,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派系之分。常茂,常升手下的兵马勇悍绝伦,乃是属于昔年和元军血战元军,日久天长形成下的常遇春一系。那些个千户,百户一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将鞑子军民的脑袋都砍下来领功。颇有些看不起其他明军士卒对于鞑子俘虏的心慈手软。蓝玉指挥起来自然毫不费力,若是换了武定侯郭英等其他军中宿将,只怕就没那么好使唤了。 盛庸正在喝酒之际突然听得朱棣,朱权的言语,手不禁一抖,将杯中酒也撒了小半出来。他自然明白假若由燕王,宁王在皇帝陛下举荐自己,那么很可能得到的不止是一个都指挥使之职,但自己的一生一世,只怕就要被世人看做燕王,宁王一路。高官厚禄与险恶之途并存,该当如何抉择? 稍一思忖后,盛庸已然打定了主意,面色也瞬间恢复了正常之态,平静的说道:“想陛下昔日亲率千军万马,历经多少征战。盛某名副其实,庸人一个,些许功劳,何敢劳两位殿下兴师动众,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还是交由兵部的大人们定夺吧。”此刻的他脑中尤其的清醒,虽则面前的燕王和宁王传闻也素来为皇帝陛下看重,毕竟只是亲王而已,当今的东宫太子乃是朱标。自己身为军中人物,陪两位殿下喝两杯酒倒也无妨,若是由燕王,宁王举荐而升职,只怕上船容易,下船却是此生莫想。燕王,宁王还远远不能和太子相提并论,这一点理由已然足够他拒绝朱棣的“好意”。 “当真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么?”身为朱棣心腹手下的张玉听得盛庸居然如此不识抬举,不禁霍然站起身来,怒视盛庸说道。 盛庸此时已然喝得满面通红闻言不禁惶恐不安,连忙站起身来对朱棣单膝跪地禀道:“卑职不胜酒力,得罪两位殿下之处,还望降罪责罚。” 朱棣面颊寒霜对张玉斥责道:“酒后之言你也当真?还不给本王退下。” 张玉躬身领命后,倒退着走出帐外。 朱棣面色一缓,笑了笑走上两步,将盛庸扶起,温颜说道:“张玉此人粗鄙不堪,将军不用和他一般见识。今日本王宴请将军喝酒,只怕蓝大帅知道了会不喜,你且回军中歇息吧。” 盛庸闻言如逢大赦,唯唯诺诺的退出帐外离去。疾步朝自己驻扎的军营行去,心中暗自叹道:福兮祸所伏,刚立下功劳,转眼便有如此险恶。 朱权告辞朱棣后缓步出帐,心中暗暗好笑道:这个盛庸能在千军万马中生擒蛮酋,可见其胆气过人。此人表面上看起来唯唯诺诺,全不似蓝玉那般桀骜不驯的性子,其实倒是个极聪明之人,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 寒风吹得帐外的军旗呼喇喇作响,张玉缓步来到朱棣身侧,低声说道:“殿下,以属下看来,盛庸此人颇有大才却甚是滑溜,装糊涂的本领一流。既是不肯为您所用,只怕他日反成祸患。” 朱棣目视朱权离开的背影,闻言微笑说道:“本王目下也的确没有让他投靠的本钱,倒也怪不得他。”说到这里,突然轻笑接道:“本王发觉一个人的名字有时当真南辕北辙。”眼见身侧的张玉,朱能二人尽皆面露不解之色,又笑道:“蓝玉手下那个千户平安,勇悍绝伦,纯属亡命厮杀的悍将。他的敌人无一平安,他自己也是刀口嗜血,谈何平安?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看名字可知其父希望他做一个知书达理的贤人,可他心狠手辣,无所不为,偏偏一点都不贤,当真名不副实。而这个盛庸,却注定了此生绝不平庸。 第二百一十一章 :狭路相逢 连行数日之后的一个清晨,北伐大军的营地中炊烟阵阵。一骑快马疾驰而来,急骤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直奔蓝玉的帅帐而去。一个明军斥候翻身下马,疾步入帐。显见得有紧急军情传递。 朱权方才自睡梦中醒来,耳边隐约传来聚将的号角和鼓声,脑中霍然清醒下伸手接过马三保递来的长剑,出得营帐后翻身上马,直奔蓝玉的中军大帐而去。 朱权刚一迈步进到大帐,只听蓝玉沉声对数个中军司马传令道:“全军早饭半饱,半柱香之后,须得收拾好兵甲战马。” 片刻之后,蓝玉眼见军中众将俱都来齐,目光扫视众人一眼后缓缓说道:“据斥候所报,东南方向三十里外,已然发现北元大军。”说到这里,看了看不远处的朱棣和朱权二人后,沉声接道:“这股元军足有十万以上,应该就是咱们离开庆州遭遇的鞑子丞相哈剌章,以及卫拉特三族。本帅决意和这支元军决死一战,众将须得谨记,不过数日之前,就在捕鱼儿海侧,鞑子十万骑兵被咱们杀得尸横遍野,狼奔狐窜。你等须得戮力杀敌,报仇雪恨。”说到此时,已然伸手拔出了腰侧的长剑。 帐中众将初时跟随蓝玉北伐,跨越大漠之际,念及北元士卒精于骑射,本有忐忑之意,可历经捕鱼儿海侧风卷残云般扫灭北元精锐主力,亲手斩杀元军高官悍卒之后,已然是士气如虹。此刻蓝玉的豪言壮语,犹如一点火焰般点燃了他们自幼深受元朝暴政压迫所积累的仇恨。一个个群情激昂,纷纷轰然领命。 朱权眼见众将一副群情汹涌之态,胸中也是豪情万丈,暗自思忖道:所谓军队的士气,战意,以及将校士卒对于主帅的绝对信任,只能由巨大的胜利所带来。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早已毫不怀疑,这支由蓝玉统帅的的北伐大军,可以纵横草原,所向披靡。 蓝玉略一沉吟后,手指常茂,常升,以及风铁翎冷冷说道:“本帅亲率辽东骑兵,常家兄弟所部,风铁翎所部为中路大军。左翼大军主将为武定侯郭英,延安侯唐胜宗。右翼大军主将主将定远侯王弼率都督佥事耿忠、孙恪所部。”说到这里,扬起手中三尺长剑怒喝道:“肃清鞑虏,在此一举。” 众将领命后疾步出帐而去,常茂迈开大步出帐,心中窃喜忖道:老头子当年临终之际,郑重嘱托我他留下的这三万虎狼士卒须得好好保存,留以他日和鞑子大军恶战,今日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原来他直到此时此刻,犹自心中暗暗埋怨舅舅蓝玉在捕鱼儿海之侧,让王弼率大军中路冲杀鞑子皇帝的金帐,总觉得若是由自己率领部下中路冲杀,断不会让托古斯帖木儿兔脱而去。 数十里之外的北元大军帅帐之中,身材瘦高,颔下长着一缕山羊须的主帅,北元丞相哈剌章面色阴沉的端坐当中,沉吟不语。 左手一侧坐着身材高大,面相狞恶的乞儿吉斯部族首领贵力赤,以及胖乎乎,面上始终流露着两分微笑的阿苏特首领阿鲁台,和卫拉特部族少主脱欢。右手一侧肃立的几个做万夫长打扮的,却是哈剌章手下的万夫长乃尔不花等元军将领。 原来哈剌章等人在辽东遭遇蓝玉大军,对峙一夜之后,陡然间失去了明军踪迹。侥幸获得蓝玉大军抛弃的大量粮草辎重之后,哈剌章再也无心率军远征庆州,犹疑再三后,终于打定主意率军北返。 在他们这等游牧部族来说,攻城掠地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掠夺粮草人口。这些数量庞大的“缴获”,已然是足以在北元皇帝陛下面前夸耀的军功,实在没有必要再远征庆州,去招惹明朝的朱元璋。贵力赤,阿鲁台,脱欢等人率军跟随哈剌章也是出于给蛮子,脱因帖木儿胁迫下的无奈之举,哪里会心甘情愿的去为了元朝皇帝跟彪悍的蓝玉拼老命,加之各自分得了一些缴获的粮草也甚是知足,哈剌章这般率军北返,他们也自然是欣欣然从善如流,自无异议。 一路北返捕鱼儿海的路上,并未察觉有明朝大军途经的迹象,哈剌章也颇为心安。大军受粮草辎重拖累,行进缓慢,加之绕过沙漠下路途遥远,直到今日陡然在草原上和蓝玉的北伐大军遭遇,这才使得元军自哈剌章以下的众人惊疑不定,疑心蓝玉是率军跨越了那可怕的沙漠戈壁,进犯皇帝陛下的金帐所在。 哈剌章昔日在北元朝廷之上没少受蛮子,脱因帖木儿,以及失烈门等人的闲气,归根结底便是因为自己手下的嫡系人马虽则也有八万余,无奈兵力和战力都远逊于脱因帖木儿掌握,遗留自他兄长手中的接近十万精锐。心中既想蓝玉挫挫脱因帖木儿的那不可一世的骄人气焰,又担心皇帝陛下的安危,思虑及此,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脱欢心中暗自涌起一股寒意,忖道:蓝玉此人竟敢率领十几万人马横跨大漠,可见其人用兵之奇诡彪悍,难以测度。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自己身侧面有忧色的贵力赤和阿鲁台,沉声说道:“丞相大人,我军携带大量粮草辎重,且有两万步卒,避无可避,只能和蓝玉决死一战。”原来自去冬大雪连降,战马连发疾病,病死无数,加之哈剌章当初率军南下是为攻取庆州,攻城战须得使用步卒,是以大军之中除了卫拉特等三族联军和哈剌章手下六万骑兵以外,尚有两万步卒。这般辽阔无垠的草原上,面对同样是骑兵的敌人,除非抛弃粮草辎重和步卒,迅速远遁外,也就只有和蓝玉背水一战,一决生死。 贵力赤怒声说道:“蓝玉这个可恶的汉人,今日在这草原之上,可断断容不得他撒野,就让咱们杀明军一个血流成河。”他乃是生性凶悍的部族首领,上次率军去到辽东之际,为形势所迫,竟给恶形恶状的蓝玉和刁钻古怪的朱权气得不轻,今日蓝玉所率尽是骑兵,显见得不会有那炸得山崩地裂的大炮,这等报一箭之仇的良机,自然不容错过。 阿鲁台听得贵力赤言语,回想起昔日在辽东之际,三族共计一百勇士,竟给蓝玉如狼似虎的手下杀得险些全军覆没,断手折臂的惨状。脸上一贯的微笑也不禁有些发苦,略一思忖后也咬牙狠狠道:“蓝玉此人打仗的确有那么两手,乃我草原各部族的生死大敌,趁此良机除去也好。” 哈剌章闻言站起身来,沉声道:“蓝玉率军远来,即使和太师,知院大人手下军马交战,也占不到丝毫便宜。若是他们未曾遭遇金帐大军,南归之时势必士气低落,我等就趁此一战杀尽明军。” 脱欢闻言也不禁微微颔首,蓝玉虽则手下人马足有十几万,但脱因帖木儿手下的约莫十万骑兵的确乃是其兄昔日手下的精锐,战力彪悍,不可轻辱。若非如此,脱欢等三族也不会给北元皇帝胁迫下驱使。诚如哈剌章所言,此战他们面对的即使不是和金帐元军血战之后元气大伤的明军,也是寻敌不得,疲惫南返的士气低落之师,可说是占尽上风,胜算极大。 不论是老谋深算的阿鲁台,抑或足智多谋的脱欢,也万万料想不到,金帐元军在风沙遮蔽之下给蓝玉率军突袭,已然灰飞烟灭,而他们即将面对的,绝非士气低落的疲惫之旅,而是数日前才杀得元军尸横遍野,士气如虹的明军。 蓝天白云之下,广袤的草原之上,明朝北伐大军十四万余人分作了左中右三列,相互之间间隔四五百步,缓缓朝前行去。 寒风呼啸,卷起蓝玉身上的大氅。只见他手持长枪,端坐枣红马上,策马缓行之际转头看了看身后面色凝重的朱棣,朱权,以及常家兄弟。不时有明军斥候策马疾驰而来,禀告主帅蓝玉,北元大军也是全军整队,正在缓缓接近之中。 朱权转头看了看已然给远远抛在身后远处,渐渐模糊的那八万北元俘虏以及牛羊马匹,心中暗自想道:这些鞑子每日里只能吃得半饱,加之徒步赶路,只怕再给他们一日时光,也没有力气跑得多远,待收拾了脱欢,贵力赤等人,再将这些俘虏揪回去。 天地之间,两支大军犹如两条缓缓游动的巨蟒,逐渐接近。一方是大明誓要灭亡北元,扫灭鞑虏余孽的北伐大军,另一方则是十数万凶狠狡诈,精于骑射,势不能眼睁睁坐视汉人骑兵纵横草原部族骑士。 急骤的马蹄翻飞,三个卫拉特骑士携带着六七匹骏马,策马狂奔之下犹如一阵疾风朝前冲去。随着一声哀鸣,其中一个骑士的坐骑口吐白沫的软到在地,只见马上端坐之人跳下马来,翻身上了另外一匹后备的骏马,继续朝前追赶同伴而去,对平日里爱若性命的坐骑也是弃之如敝屐,显见得乃是身负极为重要的使命。 脱欢狼视鹰睨的看了看身后杀气腾腾的两万卫拉特骑兵,又看了看数百步之外的丞相哈剌章,心中不由暗恨,却又无可奈何。 在此平坦开阔的草原之上,骑兵相比步卒而言,最大的杀伤力便在于穿插,冲击形成的势如怒潮般的攻击。哈剌章手下共计十七万元军,除了两万步卒在大队骑兵交战之际反倒成为累赘,暂时留在身后数里之外看管牛羊骆驼等牲口,以及粮草辎重外,剩余的十五万大军也是分作了三路,除了哈剌章亲率六万大军居中路之外,阿苏特族以及乞儿吉斯族在阿鲁台和贵力赤的统帅下合兵一处,居于右路,脱欢的卫拉特部族虽则在三族中兵力最少,却因战力彪悍,深为哈剌章,阿鲁台等人忌惮,反倒单独成为了左翼一路。 只因前些时日脱欢的手下和阿鲁台的手下为争夺粮草辎重,大打出手,虽经两人冷血弹压后平息下去,士卒之间的仇怨尚在。值此面对强敌,两军交战之际,须得精诚合作,阿鲁台和贵力赤两族联手,战力也是雄强,有利于侧翼突破打乱明军,脱欢对此自然也是无话可说。此时在他的心中自然明白,那统帅大军悍然北伐而来,不可一世的蓝玉,远远危险过了和自己勾心斗角的阿鲁台,贵力赤,甚至是北元的蛮子和脱因帖木儿。必须趁这个蓝玉身处草原之上,没有坚实的城墙可以依靠,没有那些为自己所深深忌惮的火炮的时候,下手除去。 北元大军和明朝大军正在草原上缓缓接近之际,三个卫拉特骑士骑着疲惫不堪,浑身汗湿的战马疾驰而来,直奔旗帜鲜明的卫拉特大军统帅脱欢而去。 脱欢远远看见为首的骑士正是自己父亲马哈木身边的亲信卫士,当即策马朝前迎去。待得听完手下的诉说后,脱欢当即面色大变,冷喝道:“北元皇帝已然身死?金帐元军灰飞烟灭,此事可是当真?” 为首的卫拉特骑士一面伸手拭去满脸的汗水,一面恭敬的说道:“北元皇帝的头颅已然给也速迭尔砍下,送到可汗之处。失烈门,捏切来二人也给押送到本族之中。”说到这里,又即放低声音说道:“可汗令数十个本族弟兄分头赶来,务必尽快将此消息送到少主之处,本族该当如何决断,让少主自行定夺,所幸小人……。” “够了。”脱欢听得手下如此真切的言语,忍不住挥了挥手,出言喝断对方的言语,眼望天际苍穹,皱眉沉吟起来。他虽是足智多谋,也万万料想不到金帐元军是在何等情况之下,竟给蓝玉一鼓作气下扫灭,但自己的父亲素来沉稳,这些年为了部族的生死攸关,对北元忍辱负重,若非当真见到了托古斯帖木儿的人头,也断断不会这般急吼吼的让手下赶来告知自己。 第二百一十二章 :生死无惧 数里之外的地平线上,已然渐渐现出了蓝玉大军的影子。在此两军即将血战,一触即发的时机,陡然闻得这般骇人变故,饶是脱欢素来沉稳,也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兴奋与畏惧兼而有之。兴奋的是草原之上再也没有了名正言顺的黄金家族皇帝,没有了那压迫得卫拉特部族几乎窒息的十万金帐元军,没有了老奸巨猾,对自己虎视眈眈的蛮子。畏惧的却是蓝玉此次统帅十几万大军,竟敢跨越游牧部族也谈之色变,不敢深入其中的荒漠和戈壁,一举全歼了北元精锐大军,用兵之险诡和难以测度之处,思之怎不让人中涌起丝丝寒意。 可惜明朝大军正在缓缓迫近,时不待我,留给他斟酌决断的时间已然不多。是一鼓作气和最危险的敌人蓝玉血战一场,殊死搏杀?还是保存卫拉特部族的实力,留待降服那些生活在自己祖先“森林蒙古”地盘上的大小部族,壮大自己的实力,和阿鲁台,贵力赤争夺水草肥美之地?脱欢狠狠咬了咬牙齿,终于下定了决心,扬鞭策马朝率军缓缓行进的纳速台等万夫长和千夫长奔去。 策马缓行的元军统帅哈剌章遥遥看见脱欢这边的动静,不明所以下心中不禁有些狐疑,无奈此时敌我双方正在草原上缓缓接近,绣有“蓝”字帅旗下手持长枪的蓝玉已然遥遥可望,一场血战迫在眉睫,已然不容他有暇查问卫拉特部族的事。不论如何,先杀得这胆敢率军深入漠北,不可一世的蓝玉一个丢盔弃甲再说。 哈剌章微微眯着眼睛,心中不禁有些得意,脸上流露出几许阴狠残酷的笑意。在他看来,现在的明朝北伐大军虽则兵力不输于自己,可他们没有火炮,没有坚实的城墙遮蔽,怎么可能在草原上,这等最利于骑兵发挥的地势,胜得过自己手下这些自幼生长于马背上,精于骑射的北元士卒?在两军对垒,双方都势难再轻易抽身撤退的这一刻,他们的惨败已然注定。 遥望敌军距离自己约莫四百余步远近,蓝玉举起手中长枪下令。 随着他的帅旗舞动着发出号令,遥遥相隔的左中右三路大军渐渐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朱权遥望北元大军居然不约而同的和己方一般,分作了左中右三路,心中不禁想道:在冷兵器世代的战场厮杀,特别是对于善攻不利守的骑兵来说,注定了双方只能在流水般毫不停顿的移动中厮杀,那么这种倒三角状的锥形阵型无疑才是最佳的方式。设想假若一方主帅白痴到将全军散开数里,甚至十数里方圆,犹如很多电视电影上,那般为了凸显场面壮大的一盘散沙状,岂非自寻死路?这般给对方数万密集型的队列冲击进来,轻而易举的取得了局部上兵力的巨大优势,再想集中己方兵力挽回劣势就万万不可能了。 此时蓝玉统帅的北伐大军和北元骑兵都已然缓缓止步于三百余步开外,遥遥相望。弓箭的射程约为一百八十步到两百步,战马加速也需要一定的距离。 哈剌章面带冷笑的沉声传令紧随身侧手持帅旗的士卒道:“全军随本帅冲击一轮后,让南蛮们来追。”他这般说自有道理,北元士卒精于骑射,于纵马疾驰中转身放箭伤敌,乃是一绝。这种敌追我跑下,对迎着己方箭矢迎面而来的敌人极为不利。这种游牧部族在草原上的独特作战方式,也正是蒙古骑兵纵横欧亚大陆,几乎所向无敌的秘诀。 蓝玉策马从三军当前奔过,怒声咆哮道:“你们的父兄曾给鞑子欺辱得猪狗不如,今日本帅就给你等一个机会报仇雪恨。”说到这里,调转马头,手持长缨一马当先的朝前冲去。 头发花白的风铁翎抽出钢刀,转头对秦卓峰和方劲松笑道:“我等兄弟,也曾在这些鞑子自以为天下无敌的草原上,杀得鞑子皇帝落荒而逃,大不了今日同归于尽。”说罢率领手下一众黑甲骑兵朝前冲去。 朱权持弓在手,端坐在疾驰的“乌云盖雪”之上。遥望敌军也缓缓发动着朝前冲来,两军即将交锋的这一刻,内心中自然明白,死神远远比昔日自己所遇到时更近,这一刻他心中已然有了死的觉悟,脑中现出的却是徐瑛的音容笑貌。“一定要活着回来。”这一句话言犹在耳,心中默默念道,这一次我未必能在守信活着回去,这一场堂堂正正,为宋朝灭亡后,所有饱受元朝暴政的所有汉人的复仇之战,不论胜败,生死无惧,终将见证汉民族的血性。 明军自将校到士卒,在深入漠北之时,心中念及鞑子的精于骑射和凶狠,心中都隐隐有些惧意。数日之前捕鱼儿海侧亲手杀得元军血流成河,伏尸遍地,北元皇帝狼狈逃窜之后,这些许对鞑子骑兵的畏惧,已然被巨大的胜利扫得踪影不见,此时此刻的他们,耳中听得蓝玉的怒吼,自幼早已深埋心中的仇恨已然被主帅火焰般的话语点燃,纷纷在各自主将将旗的率领下,怒吼着策马朝前冲去。 万马奔腾,明军左中右三路大军犹如三条被点燃的巨龙,散发出烧毁一切的复仇烈焰,咆哮着张牙舞爪,朝前汹涌而去。 统帅卫拉特部族的脱欢率军缓缓加速,朝前迎去。面对蓝玉手下士气如虹的明朝北伐大军,加之听闻父亲马哈木派人告知,他的内心之中已然深深明白。此时此刻,自己所要面对的生平大敌蓝玉手下的这十几万明军,根本不是自己初时所猜想的寻敌不得,疲惫南归之师。更不是和北元主力血战后伤兵累累的士气低落之师,而是一鼓作气扫灭了金帐元军,携大胜之威而来的虎狼之师,一群在蓝玉这个疯子率领下的无数汉人疯子。 假若自己手下有十万,甚至是八万卫拉特部族勇士。脱欢都能狠下心来决死一战,无奈自己的部族人口军力有限,实不愿和蓝玉这个南蛮疯子打个两败俱伤,反倒便宜了一直对自己部族虎视眈眈的贵力赤和阿鲁台。北元皇帝已然身死,自己所忌惮的金帐元军已然烟消云散,草原上那些水草肥美之地还需要这些卫拉特勇士去厮杀争夺。为了使得卫拉特部族把握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趁势崛起,进而称雄草原,他必须做出一个会被所有草原部族勇士唾弃和鄙视的举动,那就是临阵脱逃。 随着脱欢身边军旗的摇动,卫拉特士卒们纷纷策马疾驰,跟随他们的万夫长,千夫长纵马狂奔,逐渐改变了方向。北元大军左翼,由脱欢以及其部属单独成军的一路,犹如一条受惊的巨蟒,希望夺路而去,逃窜于深草丛中。 哈剌章眼见脱欢在自己没有下令的情况下竟然擅自改变方向,心中不由得惊疑不定。待得卫拉特骑兵大队越行越快,脱离战场行迹已然是昭然若揭之时。北元大军自哈剌章,贵力赤,阿鲁台到普通士卒,不禁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素来以彪悍善战,悍不畏死闻名草原的卫拉特人,居然在这个敌我两军迎头接近,即将杀得惊天动地的千钧一发之际,极度卑鄙和无耻的落荒而去。 剑拔弩张的形势之下,卫拉特人的这个举动对于北元大军的士气无疑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自哈剌章手下的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再到普通士卒。惊惧之情犹如致命的病毒,在千军万马的心中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去,冰山般巍然不动的士气已然开始剧烈崩塌,愈演愈烈。 此时的蓝玉率领三路大军咆哮而来,已然接近两百余步的距离。眼见脱欢所率北元左翼大军策马狂奔,毫不顾惜战马脚力的亡命兔脱而去,丝毫没有迂回袭击己军侧翼的迹象,心中霍然明了,狡诈的脱欢不愿和自己决死一战。 贵力赤和阿鲁台眼见脱欢率众逃遁,自然不会再傻到等候哈剌章传令撤军,也是不约而同的率军改变了方向,纵马逃去。一心希望早些脱离战场,远远的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阿苏特部族和乞儿吉斯联军的举动,无疑使得北元大军的士气彻底崩溃。人人的脸上都不禁显出了惊恐之色。 哈剌章气得两眼发黑,头晕目眩,疾言厉色的下令全军改变行进方向,一口鲜血已然给急怒攻心,气得呛出嘴来。他万万没有料到给自己致命一击的不是蓝玉,却是那个该当千刀万剐的脱欢。卫拉特骑兵如此临阵逃脱,率军远遁之举不但使得自己全军士气崩溃,亦且自己大军的左翼彻底暴露出来,阿鲁台和贵力赤的逃走,更是让自己手下这六万人马陷入了孤军作战的困境。所谓兵败如山倒,大势已去,绝非任何人可以挽回。 蓝玉虽是桀骜不驯,却没有狂妄到以目下两军兵力,交战的方式,以及所处的地形来全歼脱欢所属在内的所有敌人。既然狐狸已然遁去,那就只有拿剩下的恶狼开刀。思虑及此,蓝玉振臂开弓,射出了一支鸣镝,发出了放箭的命令。 随着鸣镝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飞起,三路明军中早已持弓在手的千万士卒纷纷开弓放箭,朝斜前方仰射。漫天的箭矢犹如白日里陡然出现的暴风骤雨,绵绵不绝,划过了半空,朝远处的敌军飞去。与此同时,北元大军队列中也是响起密如连珠般的弓弦振动之声,双方的箭矢在半空中交错而过,各自朝着对方激射而去。 哈剌章尚在声嘶力竭的怒吼撤军之际。漫天的箭矢已然当头落下,犹如骤降的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鲜血飞溅中,越来越多的北元士卒给破空飞至的箭矢贯穿头颅和身躯,凄厉的惨呼此起彼伏,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消逝在身后的滚滚洪流之中。 蓝玉纵马疾奔,直冲敌阵而去。数支箭矢破空飞至,射在他身穿的鱼鳞甲上,力尽落地,对其丝毫无损。枣红马犹迅如疾风,一道烈焰般般划过草原,距离在哈剌章仓促率领下改变方向的元军前锋已然不过数十步远近,北元士卒们充满惊惶的面容已然依稀可辨。 犹带寒意的疾风掠面而过,蓝玉胸中好似有烈焰升腾,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正在此时,一支劲射而来的箭矢倏然飞至,掠过蓝玉的颈项。策马如飞的他,能极为清晰的感觉到灼热的鲜血淌过自己的脖子,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因为捕鱼儿海大捷,因为今日这生死无惧的一战,已然实现他自少年以来的梦想,实现他曾在自己的姐夫常遇春临终之际所发下的毒誓,痛击鞑虏,扫灭北元。此时的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滴鲜血都已然开始熊熊燃烧,不可抑制。 身后那滚滚咆哮而来,响彻九霄的明军怒吼之声竟使得此时的蓝玉脑中闪过一丝没来由的念头,即使今日自己血战而死,也可称为大明朝的霍去病。 朱权手握长剑,俯身爱驹“乌云盖雪”之上,纵马飞驰。耳边不时传来箭矢破空的“嗖嗖”之声,突然之间右背一阵刺疼,原来是一支箭矢斜斜落下,正射在他的身上。所幸箭矢被丝质的披风和身穿的甲胄所阻,只是一些皮外伤。骏马疾驰的颠簸之中,箭矢也随之落地。 哈剌章毕竟一军统帅,虽在此等极为不利的情形之下,脑中依旧保持了几分清醒,深知在这等这般千军万马的骑兵发动,军心动摇的时候,自己的大军若是掉头逃走,无疑会给明军一举之下彻底击溃,无奈之下也只能仓促之间率军改变方向,继续朝前猛冲,希望能尽量保存军力的脱身而去。 杀声震天之中,两军急速接近。箭矢乱飞之中,不断有北元士卒和明军骑兵中箭着惨呼落马,许多战马也在密如飞蝗的乱箭之中哀鸣着跌倒。转眼间被身后疾驰而上的战马铁蹄吞噬。每一个瞬间,都有人血溅着丧命。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制胜之道 哈剌章所率毕竟也有数万之众,仓促之间只有为首的约莫四五千人马跟随主帅改变了行进的方向。蓝玉率领的中路大军已然犹如一只奔腾而来的怒龙,狠狠咬在了北元大军这条意欲逃脱的巨蟒七寸之处。 战马惨烈无比的对撞起来,马上的骑士被巨大无比的力量抛起,瞬间淹没在无数战马形成的惊涛骇浪之中。 朱权紧紧跟随蓝玉身后突入敌军之中,策马狂奔时挥手一剑,将一个北元士卒斩于马下。眼中所见,身侧刀光飞起,接连不断的有两军的骑士在策马对砍中,惨呼着殒命坠马的景象。 与此同时,明军右翼大军在王弼的率领下急冲而上,犹如一股怒潮般汹涌而来,给北元大军拦腰一击,展开了极为惨烈的白刃厮杀。战马交错之时,许多骑士在奋勇砍杀敌人的下一个瞬间,就被接连而来的敌人砍落马下。无数失去主人的战马受惊后四面八方的朝前奔去。 明军左翼大军当先的主将郭英,方才观看蓝玉的帅旗展动,立即策马斜出,率领身后潮水般密集的骑兵渐渐改变了方向,朝着哈剌章的帅旗迎头冲去。他自然明白自己所部的明军,纵然付出极为惨重的伤亡,也须得拦截住意欲逃窜的为首元军。马蹄翻飞之下,敌人的面目逐渐可辨,两路大军终于犹如两朵巨大的浪花激烈的对撞在一起,飞溅而起的是无数的鲜血和惨呼,落地的是无数战死者脱手而去的兵器。 蓝玉早已血染甲胄,手端长枪,率军冲杀而过,终于截断了北元大军。策马疾驰下毫不停留,朝左翼迂回。在他身后的常家兄弟,朱权,以及风铁翎所部乃是此刻明朝北伐大军中战力最为锐利的锋芒,紧紧跟随蓝玉的帅旗所指,山崩海啸着尾随而来,无视着身侧敌人的死亡,甚至是同伴的死亡,犹如一只怪蟒转身朝哈剌章所率,已然给成功分割开的那数千元军绞杀过去。 脱欢所率卫拉特骑兵逃走在先,几乎未损兵力,此时已然奔出去接近里许有余。贵力赤和阿鲁台两族联军在和明军以弓箭对射之时伤亡了数百人马,也是侥幸脱身而去,策马狂奔出数百步,马不停蹄的的越逃越远。他二人都是老奸巨猾的一族首领,自然知晓这般军心溃散,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形下,再去招惹蓝玉手下这十几万早已杀红眼的人马,纯粹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北元丞相哈剌章已然是满面血污,身受两处箭伤,在一众亲兵的舍命护卫下亡命率军朝前冲去,百忙之际回首看到蓝玉所率的数万人马已然迂回过来,隐隐有合围自己的意图,再看前方如怒潮般越来越多的郭英所部明军,亡命拦截过来。自己所率这数千人马的前冲之势已然渐渐放缓,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绝望之意,只希望在万夫长乃尔不花能及时率军冲杀过来,和自己合兵一处。 他身为一军统帅,自然明白自己此时率领的六万士卒对阵蓝玉这十几万人马,兵力上已然远逊敌军,若再给敌军分割包围,战马脚力衰弱之后,情形就极为凶险。 元军中能做到万夫长官职之人,尽皆是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乃尔不花自然也不例外,此时他眼见己方大军已然被明军切割成为三段,主帅哈剌章更是陷入郭英和蓝玉两路大军的合围,心中自然焦急万分,率领手下骑士亡命冲杀而上,希望和主帅汇合之后再行突围而去。北元骑兵战马给前方密密麻麻的敌人和友军所阻,也不由自主的渐渐慢了下来,和风铁翎所率的数千黑甲骑兵交错之时,挥刀互砍,舍命厮杀。 若是论骑术和箭术,黑甲骑兵比之这些自幼生长于马背上的部族骑士尚逊两分,可惜现在近身白刃战,拼的就是刀法,斗得就是谁狠。许多北元骑兵两人左右夹击而来,竟给对方挥刀猛劈下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甚至有些士卒兵刃和对方交击之时竟给震得兵刃脱手飞去,瞬间丢了性命。数千黑甲骑兵在风铁翎,秦卓峰等人的率领下竟是牢牢挡住了乃尔不花手下的一万余元军,使得他们始终无法靠近常茂所率明军对哈剌章形成的包围圈。 乃尔不花所率元军的身后,又是定远侯王弼所率的明军右翼大军,和更多的北元士卒绞杀在一起,将其和乃尔不花所部分割开来。 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明军三路和北元大军一路,犹如数条越绞越紧的巨蟒,都在使出浑身的力气,想绞得敌人窒息。 哈剌章所率数千北元骑兵此时前有郭英手下数万大军围堵,后有蓝玉,常家兄弟三万如狼似虎的士卒压迫,已然陷入重围之中,给牢牢困在数百步方圆之内动惮不得。在蓝玉的严令下,明军士卒策马冲击而来,双方混战在一起,弓箭早已失去了作用,拼的就是谁人多。 朱权驻马蓝玉身侧,伸手抹了抹给敌人溅到的血迹,眼见随着常茂手下如狼似虎的士卒一阵压迫,策马冲上数丈,困兽之斗的元军战马就越发拥挤,活动的范围越发狭小,更加无法发挥骑术上的优势,心中不由自主的忖道:最狭窄的空间发挥兵力的最大优势,才是真正的制胜之道。此时在这战场的局部之上,我军数倍于敌,只要外围友军能阻击好敌人的援军,不让他们冲破包围,挤也挤死了这些鞑子。 元军万夫长乃尔不花眼见身侧的士卒接连惨叫着给黑甲骑兵砍落马下,心中不禁大恨,奋力调转马头,率军朝南方空阔处冲去。北元士卒眼见主将旗帜改变方向,忙不迭的策马跟随。 北元士卒相比明军的长处还在于骑术和箭术,这般拥挤下挥刀乱砍,以命换命的血战对于军力远逊敌军的他们太过吃亏。战马没有冲起来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给予敌军有力的冲击,援救深陷重围的主帅哈剌章,故此他想率军和这些黑甲骑兵拉开些距离,掉头冲击包围主帅的常家兄弟所部明军。 风铁翎眼见敌军又开始游动起来,也不率军追击,伸手取下了马鞍一侧的弓箭。 策马奔走之际的元军士卒待得离开敌人数丈之后,纷纷转身射出箭矢。几乎与此同时,早已换了弓箭在手的黑甲骑兵们也是纷纷开弓放箭。一时间,空中羽箭交错,不断有双方的骑士中箭落马。 两军相距如此之近,且人群拥挤,这般惨烈密集的对射下,双方的伤亡都是极为惨重。 风铁翎眼见这一番弓箭对射,部下的伤亡远大于方才近身白刃战,强自抑制率军追击敌军的冲动。他昔日在辽东多有和纳哈楚手下元军激战,自然知晓敌军这般退去不是怯敌,而是要引诱自己率军追击,以他们游牧部族所独有,纵马奔驰间转身放箭的技艺对付自己。这般以短击长的打法对擅长拼刀近战的黑甲骑兵极为不利,风铁翎自然不会上当。眼见敌军渐渐奔远,超出了弓箭的射程,也就静静注视敌军将旗的动向,以待其冲击包围圈之时,再予以迎头痛击。 王弼负责拦截的元军足有四万,负责统军的万夫长们眼见乃尔不花率军暂退,也都醒悟过来,忙不迭的各率手下军马摆脱王弼手下明军,逐渐朝乃尔不花靠近,希望合兵一处,一鼓作气下冲破包围圈,营救出被困住的主帅哈剌章。 乃尔不花率军奔出数百步后掉头迂回,眼望前方黑压压一片黑甲骑兵竟是不来追赶自己,空地之上无数失去的主人的战马惊惶的奔逃开去,尸横遍地,可见方才那一番近身的白刃战和弓箭对射,都使得双方折损了不少士卒。 王弼眼见敌军暂退,也忙传下军令,率众朝黑甲骑兵靠近,准备应付敌军下一波更加势猛的冲击。 哈剌章身边的数千元军给数倍于己的明军一阵拥挤冲杀,活动范围又给压缩了不少,伤亡更是惨重,地上密密麻麻躺满了尸体。侥幸未死的骑士们连人带马,早已是浑身浴血,形状可怖。 朱权策马跟随蓝玉不远之处,回头眼见数百步之外的那数之不尽的元军已然逐渐集结,心中不禁暗暗担心。要知这些元军骑术精湛,这般数万之众以势不可挡的巨浪之势冲击而来,只怕不是轻易招架得住。所幸王弼所部军马加之黑甲骑兵,也有数万之众,兵力上还略占上风。 此时包围圈又给压缩了数丈,蓝玉眼见外围的许多明军骑士被自己人所阻,无法靠近厮杀,便即沉声对十数丈外的外甥常茂下令,让他率领外围一部分军马掉头,准备迎击敌军的冲击。 北元主帅哈剌章放眼四望,四面八方触目可及下,尽皆是如狼似虎,密密麻麻冲击而来的敌人,身侧的亲信卫士面颊之上也隐然可见惧色,心头渐渐涌起一股寒意,狠狠咬牙下率众朝前挤去,希望能冲破一个缺口,夺路而逃。此时侥幸未死的北元士卒们胯下的坐骑已然挤得马挨马,驹贴驹,根本无法发足奔驰。许多双方的骑士挥刀之际,砍倒敌人的同时又被另外的敌人砍倒。 武定侯郭英伸手拔下插在肩头的箭矢,牢牢盯住远处哈剌章的帅旗所在,率军堵截。百忙之际掉头看远处那些手下的亲兵卫队,对那些惧敌不前,甚或意欲逃开的明军士卒,毫不留情的挥刀砍杀,心中略安。他心中自然明白,三军主帅乃是敌军士气命脉所在。这般形势之下,若是让哈剌章逃脱,以主帅蓝玉的性子,即使自己也是封侯宿将,即使自己的妹子乃是皇帝陛下的妃子,只怕也难保项上人头。 朱权眼见敌军帅旗舞动,心中突然不由自主的一动,转头对十数丈外的师傅秦卓峰大叫。 这般人吼马嘶之中,秦卓峰也未曾听明白徒弟乱吼些什么,眼见他手指敌军那舞动的帅旗,心中突然一动,运转内力下发出怒狮一般的吼声,与此同时手中血淋淋的战刀挥手飞出,急速旋转着破空而去。 战刀夹带着秦卓峰浑厚的内力,撕裂了依旧寒冷的北风,威猛无匹的直飞出二十余丈之外,掠过哈剌章身后北元士卒高高擎起的帅旗旗杆。随着咔嚓一声响,半截旗帜竟给砍得飞了出去。 哈剌章手下数千元军给数倍于己的明军重重围困,血战之下早已是伤亡惨重,侥幸未死之辈也是浑身浴血,心中难免慌乱。人马一片拥挤混乱之中,他们看不到主帅的身影,唯有跟随那面飘舞的帅旗行动。此时除了紧紧尾随哈剌章身侧的亲信卫士,其余元军将校眼见军旗给斩去半截,不自禁的以为主帅已然战死士气顿挫下不禁一片慌乱,有些胆怯之辈已然控制不了内心的恐惧,开始抛去手中兵器,希望能在明军手下侥幸得生。 蓝玉眼见给围困的敌军大势已去,当即沉着脸传下军令,让常茂率领手下已然掉头的骑兵,风铁翎所部,王弼所部朝北元万夫长乃尔不花所率数万元军发起冲击。军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形下进攻,进攻,再进攻,就是他所最喜的战法。 随着蓝玉帅旗舞动着发出命令,浑身浴血的常茂手提“羽王朔”,发出怒狮一般的吼叫,策马急冲率领手下数千骑兵朝数百步之外的北元大军冲去。 朱权调转马头,“乌云盖雪”渐渐加速,跟随风铁翎身侧,率领一众黑甲骑兵,尾随王弼手下数万人马朝前冲去。 万夫长乃尔不花正待率军对明军形成的包围圈发起冲击之际,遥遥见得哈剌章的帅旗消失在厮杀混战的人海之中,心中不禁惊惧。主帅哈剌章生死不明,敌军兵力多过己方两倍有余且气势汹汹而来,身侧一众士卒人人面现惊惧之色,此时不走尚待何时?想到这里,心中叹息下传下军令。数万元军纷纷在各自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的率领下。竟是分作了数百,上千不等,四面八方的策马狂奔,意欲尽快脱离战场。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斩草除根 王弼率军冲击之际眼见敌军大队人马虽则四分五裂,心知此等情况下切忌分兵追击穷寇,也就率领常茂,风铁翎等人,以及手下数万明军,盯住乃尔不花的将旗所在追杀。 此时给蓝玉,郭英,常升等人率军死死围困的哈剌章,眼见乃尔不花率大军远遁,自己身陷绝境,不禁一片惨然之色。他身侧那数百依旧顽抗的北元骑兵眼见自己被友军抛弃,面上也个个浮现出绝望之情。 蓝玉冷笑着策马缓缓行进,马蹄之下,尽皆是血淋淋的人马尸骸。伸手取下马鞍一侧的硬弓,弯弓搭箭。食中二指松动之下,羽箭破空飞去,飞向远处端坐马上的北元丞相哈剌章。 哈剌章眼见大势已去,正待下马率军投降之际,咽喉间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双眼怒突的狠狠瞪视着远处的蓝玉,翻身栽下马来。临死的这一刻,他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恨意,不是对于射杀自己的蓝玉,而是那个率军临阵逃遁的脱欢。 蓝玉冷冷注视着远处哈剌章栽倒马下的尸身,嘴里长长吐出一口恶气,顿觉心胸舒畅。若是生擒俘获这个北元的高官,自然又是大功一件,捕鱼儿海之侧已然俘获北元高官无数,蓝玉已然不在乎多抓一个还是多杀一个,可是胸中自幼年给元朝暴政压迫的恶气,非得一吐才得为快。 对于常家兄弟手下来自于常遇春昔日军中的士卒,主帅蓝玉的这一记穿喉之箭无异于一声无言的军令,个个怒吼着挥刀而上,砍杀过去…… 王弼所率明军骑兵虽则兵力远胜任何一路逃遁的敌军,只因手下士卒骑术尚比不得这些自幼生长于马背上的游牧士卒,在此平坦开阔的草原之上却是无法追及敌军。 眼见半里之外的乃尔不花率众舍命狂奔,越逃越远,朱权心中不禁甚是无奈,心中暗自忖道:这些鞑子骑术的确精湛,只怕我军难以再扩大战果。他昔日也曾愤怒之下追杀一名元军百夫长,险些死于敌人弓箭之下,自然知晓这些鞑子边跑边射的厉害之处。 王弼回头观望,见得手下数万明军在此急追的情形下,因战马脚力强弱以及骑术高低之分,队形越是涣散,心中不禁暗暗叹息,高声传下军令,全军停止追击。待得稍作整顿后便要率军追杀数里之外,北元大军尚不及逃远的那两万步卒。早先得斥候所报,他和蓝玉都知晓哈剌章所部尚有两万左右步卒在数里之外,无奈敌军骑兵众多,己方军力不占优势下,自然不敢贸然分兵攻击对方步卒。 数里之外的北元步卒大营之中,自带兵的万夫长,千夫长以下两万之众,遥遥望见己方大军溃败逃散,早已是人心惶惶,纷纷作鸟兽散。精于骑射的他们自然明白,在此等开阔地势之下,两万步卒对付明军十万以上的骑兵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数万明军骑兵在定远侯王弼率领下分作几路,分头包抄过去。一时间数里方圆之内,四处可见撒脚狂奔的北元士卒给策马狂奔而来的明军士卒乱箭射倒,挥刀砍翻。 朱权纵马跟随一众黑甲骑兵策马疾驰,潮水般自元军营地中席卷而过,留下遍地尸骸。 北元士卒虽是亡命逃窜,无奈两只脚在平地上哪里跑得过四蹄翻飞的骏马,除一些侥幸之辈逃脱之外,大部分给分头迂回包抄的几路骑兵一阵杀戮后,渐渐给驱赶集中到了一起,多则上千,少则数百,纷纷抛去兵器示意投降。 常茂率领手下两千多骑兵将数百元军士卒重重围困之后正待下令全数射杀,却见一伙明军骑兵纷纷跳下马来,争先恐后的冲进包围圈中接收俘虏,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喃喃咒骂起来。无奈自己人已然和元军士卒混作了一团,也只得让手下士卒放下弓箭。 常茂部属之中大部乃是昔日开平王常遇春手下悍卒,平日里在边关跟随常茂,尽皆横行惯了,此次跟随蓝玉北伐之际,也只有他们抢夺友军功劳,何曾受吃过这般给人捡现成的亏?当下就有数个脾气暴烈的千户,百户跳下马来,污言秽语的咒骂着朝前冲去,想狠揍这些摘桃子的家伙。 王弼策马而来,对常茂笑道:“这些俘获的鞑子都是你的功劳,让你手下的士卒闪开。”原来他素知常茂自幼跟随其父常遇春,俘获元军之后经常都是尽数杀戮,故此也就让手下士卒抢先看管俘虏。 常茂念及昔年自己的父亲常遇春昔日在生之时,对于双刀将王弼,那也是颇为敬重,且对方毕竟乃是北伐大军的副帅,心中虽则极不情愿,还是高声喝骂着唤回那些犹自忿忿不平的手下将校,转头对王弼淡淡说道:“这些俘虏都算作我手下弟兄的功劳吧。”言罢策马率众去接收其他俘虏。 洪武皇帝朱元璋为避免军中将校都对常遇春,蓝玉此等乱来的举动有样学样,早有明令,俘虏功劳大过斩首,常茂虽承袭了其父的国公爵位,不在乎这些军功,却要为手下的将校士卒考虑。 王弼转头看了看远处率领一众黑甲骑兵“打扫战场”的宁王朱权以及秦卓峰师徒二人,面上不禁露出几许苦笑,忖道:常茂我管得了,殿下我可就管不了了,各安天命吧。想道这里,吩咐手下士卒去北元军营之中收拾那些北伐大军离开庆州后,抛弃给元军,今日又失而复得的粮草辎重。 明军帅帐之中,蓝玉一面脱下遍布血渍的战甲,一面听王弼等众将诉说今日交战的战果。 此战击溃北元丞相哈剌章所部十数万元军,卫拉特,阿苏特,乞儿吉斯部族以及元军万夫长乃尔不花率数万北元骑兵逃走,斩获还是颇丰,杀死北元大军统帅哈剌章以下将校士卒共计一万两千余众,俘获北元步卒一万五千余。不过此战明军伤亡也是颇为惨烈,伤亡六千余人,尤以率军拦截哈剌章数千元军的武定侯郭英所部最多,以两个千户为首的两千人几乎全部拼光。其次便是血战乃尔不花所属元军,风铁翎麾下黑甲骑兵,伤亡一千余众。 蓝玉听得王弼诉说杀溃两万北元步卒后,昔日丢弃的粮草辎重失而复得了一部分,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也不由自主的一阵轻松。 原来北伐大军在捕鱼儿海侧全歼金帐元军主力后,虽则也缴获了一些粮草,无奈所得牛羊马匹等牲口共计十五万有余,为了保留牛马,只得尽量宰杀骆驼和羊这两种,相对用处较小的牲畜以满足全军士卒以及众多俘虏的口粮,这数日行军之间,粮草已然几乎消耗殆尽,若无今日缴获的这些粮草,考虑到南归行程尚远,身为主帅的他无奈之下也只有传下军令,开始宰杀牛马了。 朱权肃立连绵的军营之中,遥望天际残阳如血,回想今日两军交战之时那山呼海啸,惨烈无匹的厮杀,心中犹自有些后怕,暗暗忖道: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诚不欺我。 朱权步入自己居住的营帐,闻得一阵香味扑鼻而来,登时馋涎欲滴。快步而上夺过马三保做好的一张饼子,狠狠咬了一大口后囫囵吞下,回忆自己跟随蓝玉北伐之际,穿越沙漠时所遭的罪,心中也不禁好笑,转头对马三保嘟囔道:“来的时候咱们简直过得不如叫花子,半生不熟的东西都吃不了半饱,现在却是富得流油,顿顿都能吃肉了。”说罢坐到师傅秦卓峰身侧,拿起酒葫芦来灌了一大口,感受着烈酒穿肠而过的那种荡气回肠,回想此次北伐所经历的艰难险阻,恍如做了一场大梦,展颜笑道:“终于可以回家了。” 明朝北伐大军十四万余众,携带九万余被俘获的北元军民,以及缴获的大量牲口,辎重缓缓行进在草原之上,班师南归。 数日后的一个黄昏时分,大军刚刚扎下营地,分布在营地四周的数个斥候发现一支元军尾随而来,急忙快马加鞭奔回,告知主帅蓝玉。 蓝玉疾步出帐,翻身跨上枣红马,和闻讯赶来的燕王朱棣,宁王朱权一同出营查看。 朱权遥望数里之外驻马不前的那数千元军的旗帜,隐约乃是脱欢的卫拉特部族,不禁皱眉狐疑忖道:脱欢这家伙阴险狡诈,前些时日率领两三万人马尚不敢和我军决一死战,不知今日率军尾随而来,意欲何为? 正在此时,只见一个元军骑士策马疾驰而前,遥遥在距离蓝玉等人二百余步的地方开弓放箭,一支箭矢破空飞来,落在朱权身前丈余开外的地方。 朱权眼见那箭矢上似乎绑着物事,心中不禁一动,吩咐马三保将那箭矢拿来,取下箭杆上绑缚的书信,看了看上面歪歪斜斜的汉字,忍不住嘿然冷笑,转头对朱棣和蓝玉沉声说道:“脱欢这小子说此次率五千人马前来,对咱们大明北伐大军并无敌意,只想面见大帅,有要事商谈。” 蓝玉闻言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 朱棣和脱欢素未谋面,但昔日曾听闻朱权诉说跟随宋国公冯胜征讨昔日北元太尉纳哈楚,和卫拉特,乞儿吉斯,阿苏特三族三族首领会面之事,对这个脱欢就颇有些印象,此时听得脱欢意欲求见蓝玉,心中微微一动,暗自忖道:北伐大军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金帐元军,只怕反倒是让这三个部族没了丝毫约束。思虑及此,当即沉声说道:“即是如此,让他自己前来咱们大帐相见。” 蓝玉挥手招来不远处的千户平安,低声吩咐道:“你带两人过去见脱欢这个鞑子,让他驻军五里之外,只许带一百卫士前来相见。”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转头对常茂沉声说道:“多派斥候严密监视卫拉特骑兵,你手下人马随时戒备,以防不测。” 迈步进到蓝玉的帅帐之后,朱权突然冷冷说道:“我军自捕鱼儿海尽灭金帐元军,击溃哈剌章所部元军后,鞑子皇帝虽则侥幸兔脱,北元也是奄奄待毙,无力再控制草原上的卫拉特等三族。脱欢这厮狡诈多智,卫拉特部族之人骁勇善战,只怕假以时日,此等蛮夷会成我大明心腹之患。”他和徐瑛曾因因缘际会,跟随沈鹏的商队遭遇脱欢的部族,对脱欢面对贵力赤派人刺杀自己之事的冷静沉着,以及卫拉特部族之人的蛮勇武力,早已心生警惕,是以有此一说。 朱棣闻言后霍然转身,直视朱权问道:“那以权弟的意思,咱们该当如何?” “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朱权掷地有声的说道。 蓝玉听得朱权此言,念及昔日脱欢率领一百三族联军和自己手下的千户平安厮杀时的狡诈善变,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 朱棣闻言不禁皱眉,低声问道:“权弟昔日曾和在脱欢部族中居住数日,以你所见,卫拉特部族的军力人口比之另外两族如何?” 朱权回想昔日遭遇,沉声说道:“以愚弟所见,卫拉特部族的人口只怕算三族中最少,士卒应该也算最少,但其民风彪悍善战,只怕单以军力来说,在三族中反而要算得第一。” 朱棣缓缓落座后淡淡说道:“据锦衣卫拷问北元官员所知,卫拉特部族祖先“森林蒙古”的领地在捕鱼儿海以北。以愚兄看来,北元势衰之后,只怕此三族在草原崛起乃是无法避免之事,对于咱们来说,目下距离我大明边疆更近的乞儿吉斯,阿苏特部族的威胁比之较远的卫拉特部族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权听他如此说来,也不禁微微颔首,心中忖道:咱们虽则可以以庞大的军力挥师北伐,但却无法实际控制草原,三族崛起于草原,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对于冷兵器时代最具有机动能力的骑兵来说,数百里之遥也会大大制约其战力。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远交近攻 朱棣略微沉吟后微笑道:“战国时期,秦国以一国之力扫灭赵,齐,楚,魏,韩,燕六国,一统华夏。除了秦军战力彪悍,名将辈出之外,秦国君主所采用的策略也是一大因由。” “秦国丞相张仪以连横破苏秦六国合纵,远交近攻。”朱权沉声接道,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暗自忖道:此等谋略简而言之,就是利用敌国因为各自的利益形成的矛盾分化之,各个击破。北元元气大伤,势必难以控制草原之上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卫拉特等三族生存于草原之上,为了争夺对于他们来说关乎生存的水草丰盛之地,恨不能生吞了对方,这种形势无疑大大有利于咱们大明。 朱棣颔首道:“不错,即是如此,咱们不妨见见这个脱欢,看看他的来意。” 听得朱棣如此说来,不但是朱权,就是蓝玉也微微颔首,暂时按捺下了心中对于脱欢的杀机。 天际的最后一丝光明也逐渐被夜色吞噬,数里之外的卫拉特军营之中早已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脱欢看了看身侧身穿白色绸衫,外罩羊皮袄的妹妹苏兰,笑道:“咱们出发吧。” 万夫长纳速台皱眉低声问道:“只带这一百人前去敌军大营,未免太过险恶。” 脱欢遥望远处银河般连绵闪烁的明军大营,轻轻叹了口气后缓缓说道:“蓝玉手下足足有十几万人马,便是我将手下五千人马尽数带了去,情形又能好得了多少?”言罢突然转头对身侧不远的两个老者笑道:“丞相大人,知院大人当真已然打定主意?” 北元丞相失烈门,知院捏切听得脱欢言语中的语气,早已全无了昔日的恭敬,不禁面如死灰,心中气苦,默默颔首下跟随脱欢手下一众手持火把的卫士朝前行去。 原来也速迭尔杀死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后,念及自己部族游荡于卫拉特部族的地盘之上,索性将托古斯帖木儿的人头,连带失烈门,捏切来两个俘虏一并送到了卫拉特部族首领马哈木之处,希望将卫拉特部族也拖下水来。 待得失烈门二人知晓脱欢有交好大明之意后,念及自己昔日在草原之上对卫拉特等大小部族多有压榨之事,与其在草原上坐以待毙,不如去朱元璋手里当俘虏,活命的机会反倒还大些。 苏兰身侧一个身材高大,容貌狞恶的大汉也手持火把前行,正是卫拉特族第一高手,有“大漠飞鹰”之称的拓羽。 一众卫拉特骑士在明军千户平安的带领之下,行进在草原之上,朝远处的明军大营而去。 脱欢回首遥望逐渐淹没在夜色中,纳速台的身影,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忖道:岂料蓝玉大军北伐而来,竟是神出鬼没般一举荡平北元金帐大军。托古斯帖木儿身死,虽则使得本族有了在草原上崛起之良机,却也使得本族和贵力赤,阿鲁台之战迫在眉睫。为了本族的强大,为了征服那些摇摆不定的大小部族,也只有委屈纳速台了。脱欢岂不知纳速台一直喜欢自己的妹子苏兰,可惜她的婚姻之事对于本族称雄于草原之上的大计来说,也只有成为一注可以交易之事。 一处宽大的营帐之中,朱权对师傅秦卓峰,风铁翎,方劲松,以及部属景骏,司马超缓缓道出了方才和朱棣,蓝玉商议之事。 秦卓峰双目神光闪烁,拿起酒葫芦来灌了一口酒后沉声说道:“以你之意,咱们该当如何?” “朱棣所说虽则颇有道理,但脱欢此人阴沉狡诈,只怕咱们今日不杀他,反倒纵虎归山,他日我大明反受其害。”朱权轻轻叹了口气后言道。 秦卓峰昔日也曾和脱欢有过一面之缘,闻言不禁微微颔首。 朱权略一沉吟后转头对风铁翎沉声说道:“小侄想请风老爷子率领弟兄们整军备战,若是咱们决意杀掉脱欢,你们即刻趁夜色突袭卫拉特军。” 风铁翎断然道:“如此甚好,秦老大,方兄弟率领三百弟兄留在此处。只待你等杀掉脱欢,我即刻亲自率军袭杀卫拉特鞑子。”黑甲骑兵经过和哈剌章大军激战后,能战之士已然只有两千余,夜晚拼刀的步战,倒是绝不会畏惧卫拉特五千人马。 朱权突然笑道:“朱老四,蓝玉都不是婆婆妈妈之辈,对鞑子绝无妇人之仁。若是咱们当真动手,他们也只有率大军合围而上,对脱欢的手下斩尽杀绝。” 一盏茶的时光后,朱权营帐之前,已然聚集了一群风铁翎手下的黑甲骑兵,自秦卓峰,方劲松,段啸天以下尽是黑甲骑兵中武功高强之辈。 正在此时,摇曳的火把照耀之下,数匹骏马驰来。一骑之上端坐一个身形矫健,神态娇俏的部族少女,正是脱欢的妹妹苏兰,跟随他身侧的却是脱欢手下的三个卫士亲信。 苏兰眼见朱权帐外一群神色不善的黑甲骑兵,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意。 朱权抬头见到纵马而来的苏兰,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自嘀咕道:咱们剑拔弩张,这个丫头跑这里来添什么乱。 苏兰策马来到朱权身前,微笑道:“你也曾到我那里做客,今日我来此做客,你竟是如此一副脸色么?” 耳中闻得苏兰如此言语,朱权回想昔日自己和徐瑛身处卫拉特部族之中时,曾蒙苏兰热情款待,回想昔日雪夜离别之时,自己心中也曾希望终此一生也不要和这个美丽善良的异族少女刀兵相见,心中不由得甚是无奈何和沉重。 苏兰翻身下马,昂然步入朱权居住的营帐,突然笑道:“徐姐姐呢,如何不见?” 朱权闻言不禁苦笑道:“战场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你今日也不该来。” 苏兰霍然转过身来,柔声说道:“你知道我大哥叫我今日随军而来,所为何事么?”眼见朱权轻轻摇头,突然转走近两步来,柔声说道:“我父兄已然决定向大明朝俯首称臣,我大哥此次前来相见,希望能向大明朝皇帝陛下提亲,让我嫁了给你。”说到此时,不禁粉面微红,饶是她身为部族首领之女,自己当面说出要从父兄之命,嫁给朱权的话,也不禁甚是害羞。 朱权陡然听得苏兰说出这般话来,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淡淡问道:“你为何要嫁给我?” 苏兰双目凝视朱权柔声说道:“若我嫁了给你,或许我卫拉特部族从此不用和大明,和你们汉人刀兵相见。”苏兰虽是自幼生长于游牧部族这等崇尚武力的环境之下,却因跟随自己师傅拓羽习得一些医术,颇受了些汉人医术的影响。加之上次亲眼目睹卫拉特士卒在胞兄脱欢率领下,和蓝玉手下士卒惨烈厮杀的情状,内心实不愿有朝一日自己的部族和汉人,自己和颇有些好感的朱权成为生死大敌。 朱权注视着苏兰明亮的目光,心中却是无比沉重。他和这异族少女相处时间虽则不长,却也清楚对方内心实则善良淳朴,和其狡诈的兄长脱欢全不相同。她的婚姻在其父兄看来,不过是一场类似于汉朝昭君出塞的政治婚姻。汉武帝刘彻的姐姐也曾和亲匈奴,可最终替汉朝扬眉吐气,留给汉人子孙自信的终究是卫青,霍去病。由此可见,古代的所谓和亲,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的缓兵之计,根本无法解决古代游牧部族和汉族的战争冲突,带来真正长久的和平。这种在被无数虚伪的士大夫所推崇的所谓千古佳话,制造的也只有个人悲剧。 苏兰毕竟乃是部族首领之女,加之容貌美丽,内心中也颇为自傲,眼见朱权听得此事后皱起了眉头,全无一丝一毫喜悦之色,内心之中也不不禁有些着恼,蹩起秀眉问道:“莫非是因为徐姐姐么?”嘴里这样说,心中不禁甚是诧异,暗自忖道:难道以他王爷的身份,多娶几个女子反倒有为难之处? 朱权转头避开苏兰的目光,遥望帐外那些越聚越多的黑甲骑兵,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昔日自己和师傅前去见风铁翎之时,其孙风允文努力想拔出自己腰侧长剑的那一幕,以及自己跟随黑甲骑兵追杀北元皇帝,击溃哈剌章所部元军时的惨烈厮杀,不禁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沉声说道:“不是为了我师姐,而是因为不过数月之前,我曾对这些立志报仇雪恨的汉人说过,要他们和我一同北伐,用刀剑找回昔日丢失的尊严。而到了今日,他们中的不少已然战死在这草原之上,再也无法跟随我们回到辽东,见到他们的父母妻儿。若是我今日心安理得的答应娶你,还有何面目和这些曾经并肩浴血厮杀的弟兄相见?说罢迈步便要出帐。 苏兰方才见得帐外那些汉人士卒眼见自己到来之时,目光中充满难以掩饰的敌意,此时听得朱权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中已然迫有些冷冰冰,回想自己胞兄脱欢不过带了一百卫士前来明军大营,芳心中不禁寒意大增,疾步上前,想阻止朱权离开。 正在此时,营帐门口人影一闪,朱权的师傅秦卓峰迈步入帐。只见他伸手扯下一副衣袖,在掌中一握后挥手掷出。 巴掌大小的布片被他握成布球后以内力掷出,势若闪电般飞来,重重击在苏兰腰肋之上。 苏兰闷哼一声,腰肋之间遭受重击后,立时被封住了穴道,浑身无力下软倒在地。 朱权心中暗暗叹息着疾步出帐。 帐外三个卫拉特士卒乃是尾随保护苏兰而来,隐约听得首领之女发出的微弱之声后,眼见朱权师徒二人出帐而来,苏兰却是留在了营帐之中,心中不禁狐疑,疾步朝朱权这边走来,想一探究竟。 秦卓峰纵身朝前,兔起鹘落,手起掌落下不待对方拔出兵器,已然将三个卫拉特人打倒在地,动惮不得。 朱权对身侧马三保沉声说道:“看住这丫头,让她在留在我的营帐之中。”说罢接过司马超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朝前行去。他的内心中也是极为矛盾,狡诈多智的脱欢被他视为大明朝的心腹大患,这个被他视作小妹妹一般的苏兰却让他难以兴起一丝一毫的敌意。 秦卓峰挥手之下,三百黑甲骑兵默默跟随朱权身后,朝前行去。 独臂剑客方劲松瞥了一眼横躺在地上的三个卫拉特骑士,心中也不禁苦笑忖道:只怕这三个鞑子的性命还是拜那鞑子少女所赐,以秦老大的脾气,若非方才听得那少女和他徒弟的话,只怕抬手之间已然要了这三人性命。 行进在连绵营火的军营之中,朱权看了看身侧的师傅秦卓峰,忍不住低声问道:“师傅,你说我今日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秦卓峰闻言回首看了看身后那一队满面肃杀之色,跟随前行的黑甲骑兵,不答反问道:“只要你未曾忘记你身为一个汉人,未曾将师傅和这些弟兄对鞑子的血海深仇抛诸脑后,咱们便是做一回小人,恶人,又有何妨?” 脱欢率领九十余个部族卫士在明军千户平安的率领下,策马行进在连绵广阔的明军大营之中。 遥望夜色中连绵不尽的营帐,脱欢心中不禁忖道:想我卫拉特部族男女老少全数加上,也远远不及蓝玉手下这支汉人军队。而汉人皇帝朱元璋手下的军队,可远远不止这十几万人马。以我卫拉特部族军力,目下实在难以和这些明朝力敌,还是想尽办法从他们手中获取尽可能多的铁,先对付虎视眈眈的贵力赤,阿鲁台再说。 遥望前面开阔地上一座宽大的帅帐耸立,帅旗在旗杆上随风猎猎飘动,脱欢已然可以看到甲胄在身的蓝玉肃立帐前,数十个满面肃杀之气的明军士卒分作两侧端立。 脱欢当即跟随明军千户平安落马,让手下百夫长率领卫士止步,自己和拓羽两人迈步朝蓝玉行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电光石火 蓝玉负手立在帐前,注视着脱欢的一举一动,心中也不禁有些佩服这个部族蛮酋之子的胆色,居然敢只率了这百余人马前来自己大军之中相见。 定远侯王弼来到蓝玉身侧低声说道:“宁王殿下已然率领三百黑甲骑兵前来,风铁翎所部两千余人马厉兵秣马,以我看这般情形……。” 蓝玉闻言不禁甚是恼怒,他内心之中虽也如同朱权一般,对脱欢存了敌意,毕竟乃是一军统帅,朱权擅自调动风铁翎所部备战,自然不会为他所喜,眼见脱欢已然走到数丈之外,只得强自按捺住心头怒气,低声对王弼说道:“你去告知宁王殿下,他带来的三百人马只许埋伏在周围营帐之间。没有本帅之令,不得轻举妄动。”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沉声接道:“你亲自率领常茂,郭英所部,戒备卫拉特骑兵,以防不测。” 脱欢在蓝玉的引领下迈步朝帅帐走去,拓羽正想跟随而进之时,眼前人影晃动下,只见得一个明军士卒手按刀柄,面夹寒霜的挡在身前。正是蓝玉手下的亲军百户王二虎。 蓝玉见状微笑道:“今日纵然在这草原之上,非我大明所属之地,也权且由蓝某做主吧。”言罢昂然入帐而去。他昔日在辽东曾亲眼目睹拓羽和宁王朱权的师傅打得惊天动地的场面,心知此人武功高强之极,如何肯让此人进到帅帐? 脱欢念及毕竟自己乃是有所求而来,按耐住心中怒气,朝拓羽微微颔首示意。 拓羽无奈之下也只得止步帐外。 脱欢步入宽大的帅帐后不由自主一愣,只见数支熊熊燃烧的牛油巨烛照耀之下,一个身穿蟒袍的青年汉人,悠然端坐,正自冷冷以一双凛然有神的目光打量自己。 眼见对方华丽的服饰之上,几条似龙非龙的图形盘旋来去,脱欢心中不禁凛然。他虽则不识这是在明朝唯有亲王才能穿着的服饰,却也隐约知晓汉人极为讲究服饰的式样,只怕这个陌生男子倒是大有来历。 蓝玉微微躬身说道:“此乃我大明朝燕王殿下。” 脱欢闻言不禁心中微微心惊,他虽则猜想宁王朱权此次可能随蓝玉远征而来,却万万没有料想到居然在此时此地,又面见到明朝皇帝朱元璋另外一个儿子。 朱棣自脱欢入帐后,也不起身,微微颔首示意后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个部族首领的儿子,眼见此人面上毫无局促难安之色,心中也不由得高看他两分,心中暗自忖道:只看此人甚是沉得住气,朱权这小子视此人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倒是由来有因。 三人落座方才落座,耳边传来一阵脚步之声,人影晃动间一人步入帅帐,正是身穿黑色蟒袍的宁王朱权。 蓝玉端坐帅案之后,目光扫视了一眼不远处的脱欢,目光中蕴含笑意的淡淡问道:“数日之前,卫拉特士卒在你率领下落荒而去,不知今日你求见而来,所为何故?” 脱欢面不改色的朗声道:“昔日在辽东和宁王殿下,蓝将军初会之时,在下曾亲口说过,若是北元覆灭,本族上下愿臣属于大明洪武皇帝陛下。”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轻轻叹了口气,今日奉上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太子天保奴的首级,以及北元丞相,知院二人,以表本族诚意。” 帅帐之外肃立的拓羽听得脱欢言语,正待迈步入帐之时眼见虎视眈眈的王二虎以及一众明军士卒,不由得面露苦笑,将手中两个木盒递给王二虎,转头对不远处的卫拉特士卒挥手示意,两个愁眉苦脸的老者缓缓朝前行来,正是昔日北元丞相失烈门,知院捏起来二人。 蓝玉,朱棣,朱权三人闻得脱欢言语,再看由明军士卒押送入帐,神色委顿的失烈门,捏切来二人,不由都是微微动容。他们也是直到此时,方才知晓托古斯帖木儿已然身死,北元丞相以及知院两个高官,尽皆落入脱欢手中。 蓝玉虽则率军尽灭北元金帐大军,无奈千军万马的混乱厮杀中却没见过北元皇帝的真面目,便即挥手示意王二虎将木盒拿给宁王朱权查看。 朱权昔日曾跟随黑甲骑兵追杀北元皇帝,此时眼见木盒中的首级依稀便是那骑着汗血宝马落荒逃遁的北元皇帝,不禁皱眉问道:“这鞑子皇帝父子二人是被你卫拉特族人所杀?” 脱欢缓缓摇头,诉说了自己从失烈门二人处听到的情由。 原来托古斯帖木儿父子身死之后,也速迭尔念及本族人少兵寡,害怕率军在外的北元丞相哈剌章报复,更加之自己的部族游荡于昔日“森林蒙古”的领地,故此索性遣人急急将北元皇帝父子的首级,以及俘获的失烈门和捏切来二人献于卫拉特族首领,脱欢的父亲马哈木,以求托庇于卫拉特部族。 蓝玉听得北元皇帝身死,心中不由得极是快意,大手一挥下朝手下一个亲兵吩咐道:“咱们俘获鞑子皇帝的次子地保奴,妃子高官也有不少,你且将这两个狗头拿去给他们查看一番,以辨真伪。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难免遗憾,暗自忖道:可惜既不能生擒鞑子皇帝父子二人,返回应天。这两个狗头也不是由我蓝玉亲手剁下,未免美中不足。 朱权默默听脱欢诉说那杀死北元皇帝的也速迭尔乃是忽必烈夺位世仇,阿里布哥的后世子孙后,心中不禁深感造化弄人,暗自忖道:崇尚杀戮的铁木真,只怕知晓给占据中原的子孙,元朝暴政最后一刀的居然是他另外一支嫡系子孙,北元皇帝父子的首级,乃是也速迭尔亲手砍下,不知该当如何一副嘴脸?念及数日之前,哈剌章所部元军下尚有数万人马兔脱而去,心中也不禁暗自叹息道:这些残渣余孽只怕还会打着北元的旗号,与我大明为敌。若是北元皇帝乃是死于卫拉特之手,则脱欢父子势必和北元残军誓不两立,此等形势只怕对咱们还有利一些。 他此时心中也不禁两难,内心隐约觉得这个狡诈多智的脱欢以及彪悍善战的卫拉特部族,日后极可能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却又觉得朱棣所言,以卫拉特牵制贵力赤,阿鲁台的策略颇有些道理。 脱欢看了看面露微笑,却依旧沉默不语的燕王朱棣,突然笑道:“今日在此得见大明燕王殿下,小人还有一礼奉上。” “哦?”朱棣闻言不禁微微有些诧异。 脱欢长身而起,朗声说道:“请随在下一观。”言罢当先出帐。 朱权眼见一个卫拉特士卒将一匹火红色的骏马牵到身前不远之处时,立时认出此马正是北元皇帝的坐骑,奔驰如风的汗血宝马,脚力之雄健,只怕还在自己的爱驹“乌云盖雪”之上。 脱欢此来本意是以自己妹妹苏兰和亲宁王朱权,汗血宝马赠送蓝玉来交好于大明,从而获取自己部族所急需的铁器。方才眼见得燕王朱棣乃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深有城府之人,索性改变了主意,打算以此等万中无一的良驹宝马赠送朱棣。在他想来,这燕王既然随军北伐而来,身在千军万马中目睹厮杀之人,岂有不被此等神骏坐骑打动?眼见朱权黑着脸默不作声,显见得神色不善,自己的妹妹苏兰踪影不见,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心中不由甚是纳闷,也就不急于说出意欲和亲之事。 朱棣也是喜爱弓马之人,平日里对朱权的“乌云盖雪”也甚是眼热,此时听得脱欢竟以此马赠送,当即老实不客气的吩咐手下心腹张玉前去牵马。 脱欢眼见朱棣面上露出喜色,正待说话之际,却见得对方忽然转头对自己淡淡问道:“数日之前,你跟随北元丞相哈剌章,与我大明为敌,今日只带了这么一百手下,就敢前来我十数万大军之中,当真不惧死么?” 脱欢闻言不禁一鄂,转瞬间面色如常的断然说道:“北元残军数万在万夫长乃尔不花率领下逃脱,贵力赤所部乞儿吉斯族,阿鲁台所部阿苏特族军力未损,且素来以大明为敌。以在下想来,大明与我卫拉特部族合则两利,为敌则都无好处可言。”他自认所断绝不会有误,目下明朝皇帝,以及燕王,宁王,蓝玉皆非愚钝之辈,此等利害关系如何不会知晓?自己前来蓝玉军中,当无一丝一毫危险可言。 朱棣面上依旧挂着微笑,眼望着慌忙闪避汗血宝马伸足乱踢的朱玉,耳中听得脱欢娓娓道来,不禁瞥了一眼肃立一侧,身上隐露杀气的朱权,心中暗暗叹息忖道:朱权这小子一心除掉这个脱欢,倒是颇有识人之明。只看这厮今日这般胆量气度,只怕当真他日会成为我大明朝的心腹之患,也未可知。思虑及此,转头看着言笑自若的脱欢,冷冷说道:“你这人倒真是自以为是,当真以为本王杀不得你么?”略微一顿后目视朱权断喝道:“将这厮给为兄拿下再说。”方才他已然得心腹朱能告知,朱权率领一群黑甲骑兵气势汹汹而来,所为何故,自然是不言自明。 王二虎等一众亲兵肃立一侧,老早看拓羽这个容貌丑陋的鞑子极不顺眼,此时眼见主帅蓝玉沉着脸微微颔首,当即虎吼一声,伸手拔出腰刀,恶狠狠朝对方砍去。 拓羽幼时跟随担任元朝太医的父亲生活在昔日的大都,自然能够听得懂汉话,方才听得朱棣言语,已然知晓今日局面势必难以善了,闪开几柄狠斩猛劈的战刀后拔地而起,飞身跃起丈余,犹如飞鸟般蹿过王二虎等亲兵的头顶,以苍鹰扑兔之势朝宁王朱权落下。 朱权既然今日有打算对付脱欢,如何会不提防苏兰这个武功高绝的师傅?右手翻腕处长剑脱鞘而出,扬起一片雪亮的剑光,飞向拓羽的咽喉。他虽则跟随师父习练武功日久,功力大进,无奈对手身手太过迅捷,眼见拓羽避过自己长剑之际,已然落近身来,只得右膝猛抬,朝对方胸腹狠击而去。 正在此时,朱权身后营帐中突然闪出一条迅捷如风的人影。只见他身形跃起处手中长剑带起一缕迫人的寒光,直奔身形犹自尚未落地的拓羽颈侧袭去。眼见这一击选择在对方身在半空,势难闪避之时,时机不可谓不准。 拓羽身子尚未落地之际,口中“嘿”的一声,左手拍击下在朱权手臂之上,震得对方长剑脱手飞出,右手却是朝下却是在对方猛顶的膝盖上一摁,借力之下身形翻转,犹如一只翱翔的苍鹰般再度飞起,朝丈余外的燕王朱棣而去。 但凡武功能练到极高处,皆非愚钝之辈。朱权会提防他,拓羽又如何不曾提防自己生平仅遇的大敌秦卓峰?今日身在明军千军万马之中,即使自己出手保护脱欢,也是无济于事,出手袭击朱权也不过是诱敌之计,只有擒下这个身份尊贵,颐指气使的燕王朱棣为质,才能脱身而去。他没有看到身后袭击之人的面目,却隐约觉得此人武功虽高,剑法中比之曾和自己生死相搏的秦卓峰,多了迅捷飘逸,却少了狠辣决绝之意,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独臂青衫的方劲松眼见自己如此蓄势待发之下的一剑竟然给对方这般出乎意料的闪避开去,心中也不禁凛然,心知这个鞑子竟然是个罕见的高手,转身朝拓羽追去。 拓羽这一下突袭朱权的举动已然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目,身形灵动转折之际不禁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即使是朱棣身侧的朱能看到对方扑来之际,腰侧战刀也尚未完全拔出鞘来。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得蓝玉的帅帐之上跃出一条捷如飞鸟般的人影,右手翻腕处接住朱权给震得脱手飞起的长剑,内力涌动之际顺势脱手掷下。 若说拓羽这数下兔起鹘落之势不负他“大漠飞鹰”的称号,那么这三尺长剑撕裂空气,夹带着厉啸直落而下之势,则犹如力逾千钧的弓弩所射出的箭矢,直奔半空中的拓羽背心飞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虽远必诛 此时拓羽已然距朱棣不过三尺,耳中听得长剑飞下,那破空厉啸的威猛无匹之势,无奈下只得奋力拧腰侧翻,避开这一记致命的杀手。双足落地之时,腰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鲜血透衣而出。亏得他武功高绝且察觉身后袭击之人武功路数和秦卓峰有异,心生警惕下有了提防,若是武功稍弱抑或是应变稍慢,入土尺余,犹自颤动不已的三尺长剑,只怕已然将自己生生钉在了地上。 拓羽伸手拔出腰侧弯刀,冷冷注视着身穿黑衣,伸手拔出长剑后肃立在朱棣身前的秦卓峰,又瞥了一眼数步之外独臂青衫的方劲松,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纵然自己毫发无损的和秦卓峰放手一搏,生死犹未可知,这个独臂剑客虽则和自己交手不过一招,却不难看出此人武功比之自己纵然略有不及,也绝非数招之间可以胜得,或许今日真的便要毙命于此。 远处那群卫拉特士卒眼见这边动上了家伙,顿时怒吼着纷纷拔出了弯刀,朝前涌来。 朱权看了看脑海中闪现过苏兰被师傅制服后娇弱无力的身影,心中微微叹息忖道:生活在这个金戈铁马的年代,汉胡激战的世上,容得几许儿女柔情?伸手拔出心腹手下景骏递过的三尺长剑,遥指如狼似虎般扑来的卫拉特士卒,怒喝道:“格杀勿论。” 如秦卓峰,方劲松这般武功卓绝之辈,内心之中对拓羽此等武功也不禁颇有些佩服,但朱权这一声断然的怒喝,陡然使得他们胸中的那一丝惺惺相惜之意已是全然抛诸脑后,扬起手中长剑朝拓羽狠狠袭去。 四面八方的营帐后想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而来的便是密如连珠般的弓弦震动与箭矢破空之声,犹如静夜中骤然降临的一阵暴风骤雨,朝营地开阔处的一群卫拉特骑士席卷而去。 无情的箭矢穿透了卫拉特人单薄的衣衫和甲胄,狠狠贯入了他们的头颅,身躯和四肢。鲜血飞溅下一片“噗噗”的闷响和着惨呼响起,挥刀猛扑而来的卫拉特骑兵纷纷在箭雨中扑到,悍不畏死的性格使得他们依旧不管不顾的朝前猛冲。 营帐一侧人影纷乱,涌出三四十个黑甲骑兵,在段啸天的率领下,暴喝声中各自将手中铁棒舞得泼水不进,直冲进卫拉特骑兵的人群之中。 朱权回想朱棣方才言语,心中不禁暗暗叹息忖道:以朱老四的性格,若是当真要杀脱欢,就不会说将他拿下了。思虑及此,转头对身侧拔刀在手,跃跃欲试的司马超沉声道:“你去风铁翎处传本王命令,暂且按兵不动。”言罢疾步奔前,以手中长剑格开一柄弯刀后,狠狠刺入一个卫拉特士卒的胸膛…… 眼见自己麾下的族人一个个惨呼着给这些黑暗中陡然现身,更狠,更恶的黑甲骑兵打得脑浆迸裂,筋断骨折,脱欢不禁目呲欲裂,气塞胸臆,充满了愤怒和不解。微微挣扎下颈项处已然给张玉架在脖子上的战刀割裂,鲜血流淌处也是浑然不觉。 一众卫拉特士卒虽是骁勇善战,无奈这般平地里厮杀非其所长,先给一阵乱箭射杀,再给这些舞动沉重铁棒的敌人一阵冲杀,接连惨呼着倒下。 段啸天率领手下弟子狂风般席卷而过后,帅帐前老大一片空地之上,兀自顽抗不休的卫拉特士卒尚站立了三十余人,其中倒有一半给敌人势大力沉的铁棒震得虎口流血,兵刃脱手飞去。 数十只明灭不定不定的火把照耀之下,更多手持战刀的黑甲骑兵纷纷现身。 这般惨烈的厮杀已然使得这些卫拉特人狂性大发,数个没了兵器的悍勇之辈竟是不约而同的怒吼着朝不远处的宁王朱权疾步奔去。 身侧人影晃动,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朱权肃然而立,眼见身侧人影晃动下一群黑甲士卒如狼似虎般朝这些飞蛾扑火般而来的敌人迎去,刀光闪烁中鲜血飞溅而起,又是一阵极为惨烈的恶战。 耳边接连传来族人临死的怒吼和惨呼,拓羽不禁心如刀绞,心神不定下一个闪避不及,右臂之上又给方劲松迅捷如风的长剑划了一道口子。 锦衣卫同知曹文斌手持绣春刀,挡在朱棣身前,双目注视着秦卓峰三人刀来剑往的厮杀,心中回想方才那险恶情形,背心也是微微沁出了冷汗,暗自思忖道:若非宁王殿下手下这个武功极为高强之人早有防备,只怕我也挡不住这鞑子大汉。他虽则武功高强,毕竟身处高位日久,临敌动手之际的反应,比之秦卓峰这等江湖高手自然远逊。 燕王朱棣环顾护卫身前的一众锦衣卫,看了看好整以暇的蓝玉,以及手持兵刃挡在他身前的王二虎等一众亲兵,心中也是不禁微微苦笑忖道:蓝玉这些手下士卒,一旦厮杀起来,哪里还有我和朱权这两个亲王殿下,眼中只有蓝玉这个三军统帅罢了。眼见卫拉特人已然所剩无几,当即让朱能传令场中犹自狠命厮杀的众人停手。 朱权心中明白朱棣今日之所以辣手对付脱欢的手下士卒,其意乃是给其一个下马威,眼见场中厮杀的一众黑甲士卒毫不理会朱能的呼喝,当即厉声喝道:“都给本王退下。”他习练内功日久,中气充足下,威势自然非朱能可比。 随着朱权一声断喝下,一众黑甲士卒纷纷搀扶保护着受伤的袍泽弟兄散开。地上密密麻麻躺满的,尽皆是脱欢手下士卒。侥幸不死的三个卫拉特士卒此时也是浑身浴血,口中喘着粗气,眼中却丝毫不见畏惧之意。 秦卓峰和方劲松听得朱权的声音,也是纵身朝后跃开,停下了手来。 朱棣看了看不远处那双手握拳,额头青筋暴起的脱欢,面上微微一笑,转头对身侧的曹文斌沉声说道:“曹大人,这个部族蛮酋之子,今夜就劳烦你亲自看管,待明早本王再行发落。”言罢在一众锦衣卫的护卫下离去。 蓝玉笑了笑后对身侧一个中军司马低声道:“你去王弼处传本帅将令,今夜由他亲率常茂,郭英所部戒备卫拉特骑兵。”言罢竟是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施施然回帐安歇,再也懒得理会眼前这些人。 拓羽双目瞪视肃立不远处的秦,方二人,双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心知莫说这四面八方全是敌人,只是面前以眼前这两人的武功,自己自保都是不能,更遑论营救落在敌手的脱欢,多耽误一刻,地上那些犹自伤重未死的族人离死亡便要更近一步,当下也不管身上伤处犹自流血,便自顾自的俯身给那些伤重未死的族人止血敷药,以期望能多保住几条性命。 朱权扫视一片狼藉的地面,眼见一众厮杀的黑甲士卒受伤这虽是不少,却无阵亡之人,眼见拓羽俯身救治族人,脑海中突然闪现过昔日在辽东之际,拓羽和苏兰师徒二人救治一众一众明军以及三族伤卒的情景,内心中暗自微微叹息,冷冷说道:“带上你的族人离开吧。” 待得拓羽一阵忙碌,将十来个伤重未死的族人绑缚在马背上后,苏兰已然给秦卓峰解了穴道骑着马驰来,眼见不久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一众族人尸横就地,不禁泪如雨下。再不看朱权一眼,默默跟随师傅缓缓离去。 朱权漠然注视着苏兰师徒离开,斜睨了面色铁青,默然不语的脱欢一眼,手腕挥动下抖落剑刃上的血迹,一面将三尺长剑落鞘,一面冷冷道:“你是否觉得咱们今日所作所为,太过蛮横无理?”说到这里,鼻中冷哼一声后缓缓言道:“昔日你的祖先森林蒙古,跟随忽必烈蒙古大军灭亡南宋之时,去到中原烧杀抢掠,有何曾对宋朝的汉人老百姓讲过一丝一毫的道理?我等今日也不过是以血还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明亮的阳光渐渐划破天际,笼罩了一望无垠的草原。 朱棣端坐马上,注视着神情颇有些委顿的脱欢被曹文斌押送到面前,以右手马鞭遥指远处满载自捕鱼儿海侧元军手中缴获兵刃的大车,冷冷言道:“以本王想来,你远道而来,所求不过如此。这些兵刃,足够两万士卒使用。”说罢遥望两三里之外,在卫拉特万夫长纳速台率领下驻马不前,一副如临大敌状的数千骑兵,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沉声道:“今日临别之际,本王有我汉人千古流传的一个典故相赠。西汉建元帝建昭三年,时匈奴郅支单于因杀害汉使谷吉,为防汉朝出兵报复,率部众向西迁居康居,受康居庇护。西域都护府副校尉陈汤矫制调发屯田兵士和西域各国军队共四万人远征郅支单于,克郅支城(今哈萨克斯坦塔拉兹),全歼郅支单于及其本部部众三千人。在陈汤上疏的最后有这么几句话,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说到此处,以手中马鞭指着脱欢喝道:“若他日你卫拉特族胆敢冒犯我大明,本王会亲自统帅大军北伐,到草原上来找你。” 朱棣冷冷注视着脱欢默默离去,心中暗自思忖道:这般杀杀你的气焰是要让你知晓,卫拉特人今时今日尚无任何资格与我大明讨价还价,只能作为咱们牵制其他部族的棋子。 明朝北伐大军十四万余众,押送着俘获的北元军民俘虏以及数之不尽的牛羊马匹牲口,汇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洪流,踏上了南归的路途。 脱欢只身匹马回到妹子苏兰身前,眼见手下手下自纳速台,千夫长,百夫长以下,人人满面悲愤之色,显见得对于自己被俘获一夜之事深以为耻,回望明军那浩瀚的人流,难以测度的燕王朱棣,内心中也不禁暗暗涌起一股无力之感,遥指那给明军遗留在空地上,装满兵刃的大车,咬牙切齿的说道:“目下我卫拉特部族的死敌乃是乞儿吉斯族,阿苏特族。北元皇帝身死之后,那些游牧在我森林蒙古地盘之上的大小部族,若不臣服于我卫拉特族,臣服于父亲创立的瓦剌国,就只有从这世上永远的消失。我脱欢在此指天发誓,待得瓦剌一统草原之后,就是咱们马踏中原,向这些汉人雪耻之时。” 一众卫拉特士卒听得脱欢这般言语,胸中犹如燃起了熊熊烈焰,纷纷拔出腰侧的战刀,指天怒吼。 拓羽遥望远处策马肃立在宁王朱权马侧的秦卓峰,脑海中回想起昨夜自己族人所遭遇的那凄惨的一幕,胸中汹涌澎湃的,也尽是难以抑制的仇恨。 苏兰眼见胞兄无恙归来,不禁喜极而泣,听得脱欢言语,不禁心弦颤动。她深知自己这个大哥虽则对北元皇帝恨之入骨,内心中却是梦寐以求有朝一日,能统率卫拉特部族一统草原,做成吉思汗一般的人物。比昨夜更加残酷千万倍的厮杀,迟早会在自己的族人和汉人之间上演。自己纵然嫁给了宁王朱权,这一切也难以有丝毫的改变。轻轻叹息一声后,悄悄一人策马掉头,朝北而去。回想方才眼望站在胞兄身侧的师傅拓羽面上充满暴戾之色,再不见昔日和蔼的神色,芳心之中涌起一股孤单之意,不禁黯然神伤,难以自已。 晴空万里下,朱权端坐“乌云盖雪”之上,遥望远处的卫拉特骑兵,心中暗自思忖道:朱老四放走脱欢虽则颇有些纵虎归山,但他这个“一山三虎”的策略在目下来看,无疑最有利于我大明。日后不论是哪一族在这草原上占据上风,就是咱们的死敌。想到这里,回望身后在风铁翎,方劲松率领下默然端坐马上的一群黑甲骑兵,心中不禁打定了主意忖道:不管是脱欢也罢,贵力赤,阿鲁台也罢,我朱权等着你们。想到这里,调转马头,对身侧的师傅秦卓峰展颜笑道:“师傅,咱们回家吧。”言罢双腿猛夹马腹,朝前纵情奔去。 秦卓峰调转马头之际,忍不住回首遥望远处那拓羽模糊的身影,心中微微叹息忖道:你昨日被我和方贤弟联手夹攻,想必难以心服,但愿他日咱们二人之间,还会有那么一个堂堂正正,一决生死的机会。 第二百一十八章 :妄动刀兵 暗夜中隐约传来的哭啼之声,惊醒了帅帐中酣睡的永昌侯蓝玉。昨夜和王弼等军中将领喝得酒酣耳热,依旧宿醉未醒的他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太阳穴,走出帐来,对率领亲兵在帐外值守的百户王二虎不耐道:“哪里来的女子啼哭之声?” 王二虎来到蓝玉身侧躬身禀道:“鞑子皇帝的一众大小老婆便给锦衣卫拘押在不远处营帐之中,自见到鞑子皇帝的首级之后,那个叫淑妃的鞑子老婆便嚎丧不已,属下率弟兄们在附近巡视之时已然喝骂了数次,恁的倔强,当真丧气得紧。”他乃是粗鄙军汉,不知鞑子皇帝的妃子也有等级高低之分,自然一律唤作了鞑子老婆。 原来北元被俘获的高官军民虽多,却只有地保奴,以及一些身份较高的妃子等数十人给锦衣卫拘押在左近。 蓝玉自统帅大军北伐以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此时宿醉未醒下耳中依旧传来这扰人清梦的哭啼之声,心中也是火大,怒声道:“你带人去将这个臭娘们给本帅抓来。” 王二虎闻言忙即躬身领命,喝骂下率领数个亲兵疾步而去。他跟随蓝玉征战沙场,刀头嗜血,一切自然唯主帅蓝玉马首是瞻,对于负责看守鞑子皇亲国戚的锦衣卫却没有什么畏惧之心。 蓝玉正在帅帐中喝着冷茶醒酒之际,眼前帐帘掀动之间,王二虎污言秽语的喝骂推搡着一个衣衫华丽,身形娇弱的女子进到帅帐,低声道:“大帅,就是这个贱人半夜三更,嚎哭不已。”言罢躬身退出帐外。 蓝玉闻言不禁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面上犹自带着泪痕的北元妃子,眼见得这个女子容颜秀丽,双目之中充满痛恨,倔强的神色,丝毫不惧的对视着自己,不禁极为恼怒…… 夜深人静之时,衣衫凌乱淑妃挣扎着爬起身来,神色之间充满了屈辱,踉跄着抢到床榻一侧,奋力之下拔出了蓝玉的三尺长剑,颤巍巍举将起来,直指着不远处的蓝玉。眼见这个恶人脸上挂着残酷的笑容,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回想起自己所遭遇的屈辱,一面咬牙切齿的怒骂着“禽兽”二字,奋起全身之力,朝蓝玉刺来。 蓝玉岂能给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所伤?侧身闪开对方这充满仇恨却毫无威胁的一剑,右手一掌挥去,将淑妃重重掴倒在地,鼻中冷哼一声后怒道:“铁木真以及他的子孙,手下的鞑子兵将所作所为比之蓝某胜过千倍万倍,若我蓝玉是个禽兽,他们则是禽兽不如。” 淑妃泪雨滂沱的站起身来,念及深爱自己的托古斯帖木儿已然身死,自己遭此奇耻大辱后却是无力反抗,不禁万念俱灰,倒持长剑朝自己心窝狠狠刺下。 蓝玉转身正要离帐而去,耳边传来身躯倒地之声,不禁回首看去,眼见这个淑妃已然仰卧在地,胸口插着自己的三尺长剑,不禁一呆。他也万万料想不到,这个异族女子竟是如此性烈,受此屈辱后居然愤而挥剑自裁。 天色黎明时分,朱权伸着懒腰迈出自己居住的营帐,看了看军营中四起的炊烟,正待吩咐马三保牵过自己的爱驹“乌云盖雪”,趁着大军开拔之前出营溜达一圈,却见两个士卒抬着覆盖粗布的一副担架自前方不远处疾步走过,身侧跟随一个脸现忧虑之色的大汉,正是北伐大军的副帅定远侯王弼。 朱权朝王弼迎上之际,眼见得抬担架的士卒匆忙行走间脚下一个不稳,担架晃动之下,覆盖的粗布下垂落一支手臂来,心中不由得暗自奇道:大军之中何来的女子?他酣睡方醒,脑子中犹自未曾转过弯来,北伐大军之中没有女子,可北元皇帝给俘获的一众嫔妃,却是让锦衣卫关押在周围的营帐之中。 王弼眼见宁王殿下快步迎来,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忖道:蓝玉兄弟性子执拗,和两位殿下素有芥蒂,此等事情虽则可大可小,但若是落到陛下耳中,只怕也得雷霆震怒。思虑及此,不等朱权出声询问,便即快步迎上,微微躬身施礼后在朱权耳边低声说道:“启禀殿下,此乃鞑子皇帝最为宠幸的妃子,昨夜自杀身亡。” 朱权闻言面上陡然一冷,低声问道:“可是北元官员口中的淑妃?” 鞑子皇帝给明军俘获的嫔妃众多,王弼闻得宁王朱权居然一猜便中,饶是他生性沉稳,心中也不禁有些忐忑。 朱权面色转和下沉声说道:“昨夜旁观锦衣卫同知曹文斌审讯北元高官之时,听闻这淑妃乃是高丽国王的嫡亲妹子,曾唆使高丽官员杀害我大明派往高丽国的使节一行数十人。此等贱人,正是死不足惜。”他自去年以来两次和王弼并肩杀敌,心中颇有亲厚之意,眼见他面上神色不太自然,不禁会错了意,以为是这个淑妃见得北元皇帝父子的首级后吵闹不休,惹得蓝玉或是王弼一时兴起杀之。不禁出言安慰两句,伸手接过马三保手中“乌云盖雪”的缰绳,出营溜达去了。 王弼眼望朱权悠闲自在的背影,心中不禁苦笑着缓缓摇头,暗自忖道:所幸魏国公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若是此次由他统帅大军而来,此等行径只怕就是连我也难逃重责。回想起日前燕王朱棣整治脱欢那等控纵自如的手段,以及身在锦衣卫同知曹文斌,不禁对跟随身侧两个抬着担架的明军士卒压低声音肃然道:“今日之事若是你二人胆敢声张出去,看我不亲手将你们的脑袋揪将下来。” 数十丈外一处宽大舒适的营帐之中,燕王朱棣正自一面喝着热茶,一面听心腹手下张玉低声诉说着什么。 张玉内心之中自然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乃是和燕王殿下休戚相关,眼见朱棣听完自己诉说昨夜之事后轻轻放下了茶杯,却是沉吟不语,不禁大着胆子低声说道:“蓝玉此人性子桀骜不驯,此次统帅大军一举灭亡北元,功劳可追昔日魏国公,开平王,殿下须得及早筹谋才是。” 朱棣内心之中对张玉此言深以为然,闻言不禁颇有些意动,回想起北伐大军出征之际,自己的大哥,太子殿下朱标亲手赐予蓝玉三军统帅节钺的情景,想起御书房中批阅奏章,自己的老子,当今大明朝的皇帝陛下,不禁又有些气沮。眼见张玉面上颇有些失望之色,不禁展颜笑道:“你对本王忠心不二,我自然知晓。”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微微叹息道:“蓝玉一举灭亡北元,为我大明立下如此盖世功勋,圣眷正隆,此等可大可小之事纵然给我老子,大哥知晓下狠狠责罚,却未必能要了他的命,若让父皇以为本王搬弄是非,岂不弄巧成拙,反为不美?”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朝帐外走去,口中低声说道:“反正此事本王不说,也自会有人去说,我只管静观其变,何苦去枉做小人?” 帅帐之中,蓝玉手持三尺长剑,凝视着剑刃上那些许暗红色的污渍。这一柄长剑跟随他数年,也不知斩杀了多少北元悍将士卒,却是第一次沾上女人的血迹,思虑及此,不禁微微叹息。 王二虎掀动帐帘,手提热气腾腾的茶壶,缓步入内给蓝玉斟上了一杯后,看了看主帅闷闷不乐的神情,低声说道:“待小的将此剑擦拭干净。”他自嫡亲兄长死后,跟随蓝玉历经征战,浴血沙场,内心之中已然不自觉将这位主帅看做了亲大哥一般无异,眼见此时的他没有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忍不住便想宽解一二。 蓝玉闻言面露苦笑,缓缓摇头,将手中长剑落鞘。 应天,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 武英殿外,御书房总管薛京眼见两个少年宦官正自窃窃私语,当即沉着脸呵斥了两句,言语之间声音也是压得极低。只因当今的皇帝陛下每日里此时都是独自一人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身边连一个端茶递水的伺候之人也不会留下。 耳边隐约传来一阵脚步之声,薛京转头之际却见灯火照耀下一个身穿飞鱼服的中年汉子快步走来,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贤。 蒋贤斜睨了这个头发花白的薛京一眼,口中冷道:“微臣有紧急军情,须得立即觐见陛下。” 每日深夜,这个位高权重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都会到此恭候皇帝召见。今夜尚不到时辰却主动要求自己通禀?薛京心中不禁奇怪,虽见此人神色间颇为无礼,却还是丝毫不敢怠慢,面上陪着笑点了点头后转身进殿禀告。此时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权力可言,又岂敢耽误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紧急军情?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内,身穿五爪金龙袍服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正自手持毛笔,一笔一划的练着字。每日里批阅奏章甚感疲惫之时,练练字也成为了他放松的习惯。 朱元璋斜睨了一眼跪拜之后缓缓起身肃立的蒋贤,手中的毛笔依旧没有放下,待得写好一个“柒”字后,口中淡淡道:“何事?” 蒋贤略微整理一下思绪后沉声说道:“微臣今日得报,高丽国在铁岭卫所附近集结数万兵马,似有进犯我大明之意。”原来自去年纳哈楚率部归顺,兀良哈三族臣属明朝之后,沈鹏所率商队连带一些胆大的北方商人垂涎高丽参贩到中原后的厚利,已然开始前往大明与高丽边境地带经商。蒋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安插了一些属下潜伏商队之中,前往刺探这个昔日臣属北元的小国军情。 “高丽有多少军马?来犯之敌几许?”朱元璋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是淡淡的问道。 蒋贤低声应道:“高丽国军马共计不会超过二十万,此次集结之兵马大致在四万精锐左右,领兵之人姓李名成桂,听闻在高丽国内素有威望。” 朱元璋不动声色,手中毛笔一笔一划的写着那个“捌”字,嘴里不禁冷冷哼了一声,略带讥诮之意的笑道:“四万精锐?素有威望?弹丸小国,也敢妄动刀兵。”说到这里,抬高了声音唤道:“薛京何在?” 御书房外的薛京听得皇帝召唤,忙不迭的躬身入内。 朱元璋头也不抬的沉声说道:“召兵部侍郎齐泰入宫来见朕。” 纸上那个“玖”字方才写了三笔,朱元璋的耳边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眼见正是方才奉了自己口谕出去召唤齐泰的薛京,慌慌张张的竟然又回转,不禁心中不悦,面夹寒霜的问道:“慌什么?” 薛京眼见皇帝陛下的面色不善,心中不禁七上八下,伸衣袖抹了抹额头不知不觉沁出的冷汗,努力凝定下来后低声禀道:“启奏陛下,方才宫中金吾卫禁军得永昌侯蓝玉将军漠北紧急军情塘报。” 蒋贤听得薛京这般言语,饶是他生性沉稳,也不禁微微动容,侧头看了看薛京手中那不知道跑死了几匹战马,方才千里迢迢,接力般送到此处的塘报。 朱元璋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的将那个“玖”字写完,这才直起身来,将手中毛笔搁置笔架之上,双目如电的凝视着薛京,伸手道:“拿来给朕。” “幸皇天佑护,三军将士用命,微臣蓝玉统帅北伐大军于捕鱼儿海之侧突袭北元鞑虏,杀蛮夷太师蛮子,尽灭金帐元军九万八千余,俘获托古斯帖木儿次子地保奴,后宫嫔妃,公主五十九人。北元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等二千九百九十人,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三十七人,得宝玺图书牌面一百四十九、宣敕照会三千三百九十道、金印一、银印三;马四万七千匹,驼四千八百四头,牛羊一十万二千四百五十二头,车三千余辆……”当这一幕幕子字迹跃入眼帘之际,纵是沉稳如朱元璋,也忍不住伸手在书桌上轻轻一拍,喜形于色的断然说道:“孤军深入草原,一战扫灭十万元军。真乃我大明之卫青,李靖也。” 第二百一十九章 :九死一生 原来此封战报乃是蓝玉自捕鱼儿海大捷后,命军中士卒快马加鞭送回,其时尚未遭遇北元丞相哈剌章所部元军,更未曾知晓托古斯帖木儿逃脱后死于也速迭尔之手。 蒋贤极少见到皇帝如此喜形于色的情景,听得这位曾经统帅千军万马的陛下竟然不吝褒奖的将蓝玉比作了汉时卫青,唐时李靖,心中不禁微微一沉,暗暗叹了一口气后忖道:看来那嚣张跋扈的蓝玉留给我昔日一鞭之辱,只怕今生今世也难以报了。 约莫一炷香时分之后,被太子朱标召到东宫议事的兵部侍郎齐泰,已然奉旨来到了武英殿御书房之内,正自细看来自漠北蓝玉,以及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所呈上的奏报。 朱元璋注视着这个素来被自己所看重,视作他日辅佐儿子朱标的兵部重臣,沉声说道:“传朕旨意,连夜由兵部行文,传令蓝玉,王弼率北伐大军移师辽东庆州。另自陕西,甘肃诸卫所,调遣五万兵马,连同庆州辽东都督马云所部三万人马,尽归蓝玉统帅。若高丽国胆敢兴兵犯境,则由他率军迎击。” 齐泰听得皇帝陛下这般旨意,强自压抑下看到蓝玉捷报后的激动,躬身领旨后疾步出殿,一面走,一面思忖道:看蓝玉塘报所述,他麾下虽尽灭北元金帐元军,然则损失甚微。北伐大军连同这八万卫所驻军,共计二十余万人马,恐已然超过了高丽国全部军马。以陛下今日这般兴师动众,蓝玉那桀骜不驯的性子,若是李成桂胆敢率军进犯铁岭卫所,怕这仗就不会只是在辽东打了。 端坐龙椅之上的朱元璋目视着齐泰离去的背影,兴致颇高。对于曾经历经无数征战,亲自统帅二十万人马在鄱阳湖大败陈友谅六十万人马的他来说,对于目下各地卫所驻军逾两百万的大明来说,这个领兵威逼铁岭卫所的高丽李成桂,无异于跳梁丑类。目下自己已然称帝二十余年,南方诸省人烟稠密,已然远非元末乱世可比。无论对于日后迁都北平还是在北方诸省施行大力垦荒,辽东那沃野千里之地都是势在必得。无奈自去年兀良哈三族归顺朝廷之后,自己曾允诺三族首领,准其自领族人在辽东放牧,若是无故骤然派驻大军前往辽东的险要之地修筑卫所,只怕这些游牧部族会心生畏惧。故此自己自纳哈楚率军归顺之后,自己也只是调遣了五千军马于铁岭这个和高丽国毗邻的战略要地修筑卫所驻军。若是这个素来臣服于北元,对大明存有敌意的弹丸小国胆敢兴兵犯境,则让自己调动大军进驻辽东腹心之地有了师出有名的绝好机会。 天色已然到了黄昏时分,辽东铁岭卫所以东数十里外的一处开阔地上,驻扎着连绵的营地,正是奉高丽国王之命前去夺取铁岭的军马。 虽则已然到五月,夜晚的微风中依旧带着些许寒意。 一个年过四十,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脸容瘦削的将军率领手下数个卫士在营地中四处巡视,脸上流露出几许焦灼之态,正是这支军马的统帅,在高丽素有威名的李成桂。 当夜色完全笼罩那连绵的军营之时,李成桂已然回到了自己宽大的帅帐之中。 随着脚步声响动,一个身穿甲胄的汉子来到了帅帐之前。 正自低头思忖的李成桂扬首眼见乃是自己副将曹敏修,便即抬手示意其入帐,亦且挥了挥手让帐前卫士退下。 曹敏修眼见主帅一副不欲旁人知晓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忐忑,见礼后便即肃然躬身一侧默然不语。原来高丽国自隋唐以来,颇受中原文化波及影响。虽则近一百年来畏惧蒙古骑兵,素来向元朝称臣,但自元朝皇帝逃出大都后,这个昔日威赫一时的大元朝,在这个藩属之国的威信已然大减。这些年来高丽国政虽则依旧让出身北元的王后,妃子把持,依然出现了一些仰慕中土文化,觊觎中原商货的官员。曹敏修本是亲元一派将领,此次奉王命担任大军副将,倒颇有些监督李成桂进军之意。今日得蒙主帅单独召见,心中难免有些捉摸不定其意所在。 李成桂挥手示意金志玄在自己身侧坐下后,嘴里淡淡问道:“曹兄弟,近日你可曾听闻什么消息么?” 曹敏修回想着这数日之间,遇到的那些本国前往辽东和兀良哈三族交易商货的商人言语,心中微微苦笑,却依旧故作不知的言道:“将军何意但请明言,属下不知。” 李成桂自率军出征以来,便是左右为难,拖沓行军。无奈路再远也总有到达的这么一天,今日得斥候所报,明朝设置于铁岭的卫所已然不过四十余里,明日,最多后日便要和明军刀兵相见。虽则早闻明军在铁岭驻扎不过数千人马,或许自己能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的一举攻克,守不守得住这个自己王上觊觎已久的铁岭倒是小事。兴兵犯境,贸然开战会招致什么后果,却是让人思之难安。回想出征之初时,曹敏修尚且客客气气的催促自己进军,这数日里自遇到一些从辽东返回的商旅之人后,对大军行进缓慢再也没了言语,便即暗暗咬牙打定了主意问道:“昔日统帅北元二十万大军的太尉纳哈楚,兀良哈三族尽皆投降明朝皇帝。我等这三万八千人马又该当何去何从?” 曹敏修听得统帅已然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禁也是面露苦笑,默然不语。他虽则素来是亲元一派的将领,却非不识时务的蠢人。自元朝皇帝逃出大都后,高丽国上下军民与其说是畏惧那远在千里之外,草原之上的托古斯帖木儿,不如说更畏惧麾下拥有二十万兵力,盘踞辽东,近在咫尺的纳哈楚和骁勇善战的兀良哈三族。而宫中那些元朝王后,妃子靠山所在,也正是这二十万元军,可惜她们的倚仗已然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今日自己纵然是杀了这不奉王命的李成桂夺得军权,又能如何?再听凭那些鞑子妇人的摆布指使去攻打明朝么? 想到这里,曹敏修霍然站起躬身咬牙沉声道:“既然无路可走,属下愿随将军杀出一条血路。” 李成桂眼见对方终于下定决心,当即站起身来,冷冷说道:“内有奸佞蛊惑王上,欲置我高丽黎民百姓于战火之中,说不得本将军也只有勉为其难,率军回师清君侧了。” 庆州城外,阳光明媚。宁王朱权骑着“乌云盖雪”疾驰在已然是青草葱茏的平原之上狩猎野兔,疾风扑面下心中甚是快意。 驻马一处坡地之上,眼望远方那洪流般涌动的明军骑兵奔驰演练,朱权伸手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水,心中思忖道:目下我军已然驻扎庆州数日,粮草辎重已然自大宁运送到达,只待后续八万步卒到达,即使高丽国举国兴兵来犯,也落不了好去。 数日之后,中军大帐之中,燕王朱棣和朱权端坐一侧,王弼,郭英等军中将领尽皆肃立两侧。 蓝玉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据率军增援铁岭卫所的马云所报,高丽李成桂未曾攻打铁岭,已然率军退去。本帅已然将此消息以快马传递回应天,大军暂住庆州城外,待陛下旨意到达再定行止。”言罢意兴阑珊的掉头回后帐去了。 朱权和朱棣二人早得锦衣卫同知曹文斌报知此消息,闻言也毫不意外,相视一眼后缓步踱出了帅帐。 朱权回想方才自蓝玉面上看到种落寞神情,再不似昔日单枪匹马追杀北元皇帝那般意气风发,心中也不禁暗自叹息忖道:蓝玉此人只怕只有纵横沙场,千里追击蛮夷之时才能活得最为实在。 约莫半个月后,朱元璋的旨意到达,传令郭英,常茂,常升等卫所将领各自率军返归九边重镇。北元军民俘虏就近安置在庆州,大宁附近。永昌侯蓝玉,定远侯王弼率军押送北元皇族,高官返归应天。风铁翎所部人马留守庆州,归辽东都督马云节制。 十数日后,待蓝玉率军进入河北之境时,身边已然只有三千士卒相随。 这日午后,朱权策马缓行,遥望远处一座险关要塞处在左右两山对拱之间,形势险峻异常,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不禁侧头对一旁的马三保笑道:“此处关隘咱们出征之际也曾路过,还曾在此歇息一宿,似叫做喜峰口来着。” 马三保点了点头笑道:“当日小人路过此关之时,听闻此关名字奇特,还曾询问喜峰城内百姓,据说此关名字还有一个颇为独特的来历。”眼见宁王殿下面露好奇之色,便即缓缓接道:“相传不知何时,有人久戎不归,其父四方探求,适逢于此关山下。父子喜极相抱死于山下,遂葬于此,此关由此而得名。” 朱权听得这个故事,看了看那些眼见喜峰关在望,不禁面露喜色的明军士卒,突然长长吁了口气后淡淡道:“这个故事未必是真,不过对于这些普通士卒们来说,踏出此关,远征塞外,那就是九死一生。对于他们和家人来说,能够活着回来和亲人团聚,却是比什么都重要了。” 所谓望山跑死马。山势,关隘虽则已然遥遥可望,其实距离还在老远。待得蓝玉率军到达喜峰关口下之时,已然是黄昏时分,蒙蒙细雨之下,只见城门紧闭,这关口居然已然关闭。 蓝玉心中不悦,策马上前来到关门之处,对城门楼上士卒喝道:“打开关门,本帅要率军入关。” 此时负责把守关口的乃是一个千户,只见他探头探脑的张望了片刻后朗声问道:“何人叫关?” “本帅乃是征虏大将军,永昌侯蓝玉远征漠北归来,再要聒噪不休,当心本帅进关后拿鞭子抽你。”蓝玉抹了抹面颊上的雨水,没好气的骂道。 此时光线已然颇为昏暗,那千户虽则能看出关下军马穿着打扮尽皆是明军打扮,耳中听得那此起彼落,污言秽语的喝骂也尽是汉人口音,无奈却看不清楚那为首骑着战马的将领是何面容。 他虽则在昔日也曾目睹蓝玉威风凛凛的率军出关而去,却非是蓝玉部下,只从口音哪里能判断出这叫关之人是谁?心中不禁左右为难,朗声说道:“即是侯爷率军归来,当知这关口的规矩,一旦闭关须得明日晨间方得开启,小的也做不得主,只有回禀我家指挥同知大人定夺。”言罢吩咐身侧一个士卒快马加鞭的去通知自己的上司定夺,却是依旧不能开关门放蓝玉一行入内。 倒不是这个小小的千户胆敢冒犯蓝玉,而是自在当今的大明皇帝陛下首肯,魏国公主持休整居庸关,山海关之后,长城已然形成了个整体防御体系。为了防范塞外游牧部族的突然袭击,这些长城上的关隘要塞不但出入检查极为严格,亦且对于开关闭关的时间也有极其严格的规矩,这些规矩乃是当今皇帝陛下下旨,由兵部行文发到各个关隘主将之处。 喜峰口虽则不大,却是扼守辽东至河北要道的咽喉,自然也不能例外,不但由一个名叫宋忠的指挥同知率领重兵把守,亦且每日里落锁闭关之后,钥匙也给这位同知大人带走。即使这千户有胆子冒着违抗军法的杀头风险开关,却也是爱莫能助。 细雨之中,蓝玉耐着性子等待了约莫一盏茶时分,眼望身侧那些面露不忿神情的麾下士卒,心中暗自恼怒起来,暗自忖道:弟兄们跟随我远征大漠,九死一生归来,难道在自家关口下倒要淋雨受苦?露宿荒郊?想到这里,掉头对身侧百户王二虎怒道:“去给本帅砍一棵树来,撞开这破门。” 王二虎跟随蓝玉征战沙场,对他来说,蓝玉的话就是决不能违抗的命令,闻言不再犹豫,喝骂之下率领手下三四十个亲兵,奔到不远处的山坡下,一阵挥刀乱砍后削枝去叶,抬了一棵大腿般粗细的树木过来。 第二百二十章 :骄兵悍将 天色已然全黑,喜峰口城头士卒和城下蓝玉麾下士卒尽皆点起了火把。 负责值守关隘的明军千户,正自内心焦灼不安的来回踱步,耳中陡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出其不意下竟给骇了一跳,探头观望之下这才陡然发觉,城下那些明军士卒竟然不管不顾的抬着一根撞木冲撞关门,咬牙吩咐左右士卒道:“弓弩上弦。”说到这里,转头对城下蓝玉赔笑道:“侯爷,我家同知大人住在两里外喜峰城中,再请稍待片刻如何?”眼见蓝玉冷笑不语,不禁大着胆子冷声道:“侯爷,再要如此冲关,卑职可就要下令放箭了。”说到这里,语音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蓝玉听得对方一个小小千户竟敢出言威胁自己,不禁怒火冲天,双腿微微用力一夹,枣红马反而进前数步,对城头张弓搭箭喵着自己的一干守卒视而不见,抬起手中马鞭遥指城头那千户喝道:“你有种便将蓝某射死城下,如若不然,待本帅入关再收拾你。”说到这里,掉头对王二虎等手下又是一阵喝骂催促。 王二虎等亲军眼见城头一副剑拔弩张,如临大敌之状,本有些犹豫不前,此时眼见得主帅蓝玉驻马一侧,再无丝毫畏惧之心。北元千军万马的军营尚且给咱们一举踏平,眼前这铁壁铜墙却又奈何?众人肆无忌惮的暴喝一声,抬着沉重的撞木自二十余步之外一阵急冲而前。 城头千户眼见蓝玉以及手下一群骄兵悍将竟是这般胆大包天,手心中满是冷汗,却依旧不敢挥手下令放箭。 待得镇守喜峰口的指挥同知宋忠率领手下人马赶到之时,只听得一阵嘈杂喝骂之声,眼见一群手持火把的的明军士卒涌进关口,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自然认得那火把照耀下,身穿甲胄之人乃是威名赫赫的永昌侯蓝玉。 王二虎抬着沉重的撞木好一阵忙活,这才撞开关门,怒火冲天下揪过一个守关士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揍,嘴里重重唾了一口后怒骂道:“孙子,老爷弟兄们吞风咽雪,去大漠追杀鞑子,你等在此处好酒好肉呆着,反倒闭门不纳,不是找打么?” 蓝玉策马疾冲,将方才城头扬言放箭的千户撞得一时爬不起身来,这才昂然策马而过,对率军赶到的指挥同知宋忠视而不见,自顾自的率领手下三千如狼似虎的明军士卒开进了喜峰口。 定远侯王弼和锦衣卫同知蒋贤率人在后队看管北元皇族高官,直到方才听闻前面喧闹,关门给撞破后方才赶到,虽深知此事只怕难以善了,待得见到宋忠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也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默然率军进城。 燕王朱棣入城之际,遥望远处的蓝玉,对策马走在一侧的朱权轻笑道:“也只有此等骄兵悍将,才能马踏金帐,扫灭北元。”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忖道:朱老四虽则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所言却也未尝没有道理。正是因为蓝玉骨子里那股一往无前,十五万北伐大军这才能孤军深入大漠,一战而定乾坤,也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这种无所畏惧,才会干下今日这般犯朱老爷子忌讳的冲关之举。 三日后的深夜,应天紫禁城武英殿御书房中,总管太监薛京正自小心翼翼,俯身收拾着一地的狼藉,眼光瞟过远处窗户边负手肃立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心中也不禁忐忑。他之所以这般如履薄冰,乃是因为今夜皇帝陛下喜怒难测,看过一封奏报后忍不住喜动颜色;待得看过第二封奏报后,铁青着脸将一只茶杯摔得四分五裂;待得自己去收拾一地碎瓷之际,皇帝陛下陡然发怒下竟然掀翻了书桌,险些将自己也砸得头破血流。 遥望一片黑暗中的紫禁城,朱元璋心中也是阴晴不定。深有城府,素来不喜怒于色的他之所以今日会摔了茶杯,乃是因为那第二封来自锦衣卫同知曹文斌的密报,诉说北元皇帝妃子淑妃自杀情形。自元末他拥兵自立以来,手下那些犯了滥杀老百姓,奸淫的军将士卒,给斩首号令者不少。大将胡大海率军在外作战,他的儿子照样因为以粮造酒,违抗自己军令给斩首示众。假若北元皇帝那个无足轻重的妃子之死让他生气的话,那第三封来自喜峰口指挥同知宋忠的奏报,则让这位生杀予夺的开国皇帝异常震怒。率军攻打关隘,这已经和犯上作乱无异。 朱元璋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转身走回薛京收拾齐整的书桌旁,找到了那封来自蓝玉亲笔书写的第一封捷报,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待得他反复看了这封捷报三次,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心中稍稍舒畅了一些。原来这封捷报诉说的却是蓝玉率军南归之际,击破北元丞相哈剌章大军,杀哈剌章以下北元军将一万两千余众,俘获元军一万五千余众。更让人可喜的是,获得了那逃遁而去,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及其子天保奴的首级。从此之后,草原之上再也没有名正言顺,元朝黄金家族的蛮夷皇帝。 这封捷报让朱元璋想起了这么一幕。数十年前一个夜晚,那是在破败不堪的皇觉寺,身穿袈裟青年和尚走遍大江南北,亲眼目睹了饿殍遍野,许多汉人百姓易子而食惨状后回到淮北,收到了汤和叫自己去郭子仪处投奔红巾军那封信。当时自己手持扫帚痛打了那一尊尊漠视天下苍生苦难却依旧无动于衷的佛像,发下了一个毒誓,那就是终自己一生也要,灭亡元朝。而今日扫灭元朝,使得蛮夷授首的,也正是那个眼高于顶,肆无忌惮的永昌侯蓝玉。或许为了他对太子朱标的忠心耿耿,为了他深入大漠尽灭北元王保保的精锐元军,自己该当给他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朱元璋缓步走到书桌旁,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一笔一划的写道:永昌侯蓝玉马踏金帐,扫灭北元。一战而使蛮夷授首,功在社稷,特加封梁国公……。写到这里,朱元璋不禁微微皱眉,不甚满意,重新换过一张纸来再次写到:永昌侯蓝玉马踏金帐,扫灭北元。一战而使蛮夷授首,功在社稷,特加封凉国公……手中一面挥毫书写,一面暗自忖道:这个扫灭北元,炙手可热的蓝大将军,也该当凉一凉了。 这一日入夜时分,朱权率领景骏等人终于回到了应天自己王府之前,遥望随风飘动的灯笼下,一个纤细的人影肃立,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路过喜峰口之时,听马三保所说的那一个故事,不禁心弦颤动,暗自思忖道:活着回家的感觉真好。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分,应天城直通紫禁皇城的街道两侧,虽有明军士卒弹压,依旧是人山人海,拥挤异常。 凉国公蓝玉端坐枣红马上,昂然率队前行,眼见大街两侧,无数的汉人百姓或手指北元俘虏破口大骂,或涕泪滂沱跪拜于地,朝自己焚香祷告,心中如饮醇酒,微有醺醺之意,不自禁的约束战马,放慢了前进的步伐,暗自思忖道:今日就要你们记得,踏平金帐,打得元朝万劫不复的不是旁人,正是我蓝玉。 朱权骑着“乌云盖雪”缓步而行,眼望群情汹涌的无数汉人百姓,以及那些垂头丧气行走在大街之上,温驯似羊,惊惶若兔的一干北元皇族高官,胸中激荡之下难以自已,不禁长长嘘出一口气来,暗自忖道:只有有生活在元朝暴政之下,祖先被歧视成第四等人的汉人,才能体会今日这扬眉吐气是何等畅快感觉。 紫禁城奉天殿前,文武百官立于两侧,身穿龙袍的朱元璋负手肃立,不动声色的注视这由远至近,缓缓行近的蓝玉一行。 立于朱元璋身后的太子朱标眼见蓝玉昂然策马而来,直到数十步的阶梯下方才下马,不由得暗自皱眉。原来紫禁城中文武百官素来只得步行,不得骑马坐轿。今日父皇在这盛大的献俘仪式之上,虽则特旨允许蓝玉策马入宫,但凉国公如此举动也未免有些托大了。 奉天殿中,朱元璋看了看那些面如死灰,却依旧执拗不跪的托古斯帖木儿次子地保奴,丞相失烈门,知院捏切来,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突然冷笑一声,霍然站起身来后取过一个小宦官双手捧着的三尺长剑。 原来方才薛京高声宣读他的圣旨,要这些北元皇族,高官跪下听封,这些鞑子竟是听而不闻,兀自强项。 “忠臣义士人人可敬,即是尔等愿做元朝忠臣,朕便给你们这个机会。”说到这里,朱元璋调头目视蒋贤冷冷喝道:“锦衣卫指挥使接旨。” 蒋贤闻声快步出列,跪倒领旨。 朱元璋将手中长剑递给蒋贤,口中淡淡说道:“朕命你手持此剑,立于殿外,若有忠于元朝的忠臣义士出殿,便恭送他们上路。”嘴里这样说,心中涌起一股杀意,暗自忖道:元朝已然灰飞烟灭,这些蛮夷余孽必须在今时今日,向朕俯首称臣。 蒋贤双手接过长剑后,心中微微冷笑着快步出殿。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殿外的蒋贤回想方才落入眼帘的北元皇族高官面上那种惊惶之色,内心中极是快意。当他情不自禁的缓缓将手中三尺长剑拔出几寸,手指抚上了冰冷锋锐的剑刃之时,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许久许久之前的一些往事,那时的自己不过十来岁,和父亲给关押在元朝的监狱之中万念俱灰,奄奄待毙之时,一群头裹红巾的汉人义军打破了城池,放出了自己父子二人。那时的红巾军元帅递给了自己半个又冷又硬的馒头,今日的陛下给了自己这柄复仇的尚方宝剑。 心弦颤动之下,锋利的剑刃已然割破了食指。蒋贤恍如不觉,回想起昔年的那个发誓复仇的少年在父亲的坟前一把火尽数烧掉了被他视若性命,儒家腐儒的书籍,心中暗暗祈祷这些鞑子皇亲国戚,高官重臣都能硬着脖子,走将出来。让这三尺青锋,能痛饮他们的颈血。 大殿中虽是矗立了数百人,却依旧鸦雀无声。北元文官乃是以丞相失烈门为首,武官自以王保保的弟弟脱因帖木儿为首。他二人注视着身前的地保奴,眼望四周明朝文武官员那似乎嘲弄,似轻蔑的神情,心中也是羞愧欲死,极不好受。 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地保奴毕竟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当此情形之下,膝盖难免发软,终于跪倒在地。 北元皇族高官眼见托古斯帖木儿的亲儿子都已然服软,自己硬撑下去还有何意思? 北元丞相失烈门一路之上早已打定了主意归顺明朝朱元璋,此时斜睨了捶胸顿足的脱因帖木儿一眼后,肚里暗暗咒骂道:装腔作势之态,让人思之几欲作呕。你若追随陛下去做了忠臣,老夫尚且敬你三分,可惜你也做不了啊。 负手肃立的朱元璋眼见这些北元皇族高官竟无一人再敢强项,内心之中极是快意,忍不住纵声大笑。 宁王朱权耳中听得薛京高声宣旨,给北元降顺的一众皇族,官员册封。不禁暗自叹息,脑海之中突然回想起了一个在民间广为流传,传得神乎其神的故事,这个故事说的正是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有一日乔装打扮后在大街闲走,目睹一副画有一个妇人怀抱冬瓜的画后,不禁怒火冲天,认为此画暗藏讥讽自己的妻子马皇后是个大脚之意,下令杀了画此画的人全家。要知道这位洪武皇帝的可谓是被元朝暴政害得家破人亡,假若这荒诞不经的故事是真的,那么这些被俘获的元朝皇帝的子女,部下今日岂非会被他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严刑峻法 第二日午后时分,御书房内端坐的朱元璋翻看几份奏折后,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来这几封奏折尽皆是刑部尚书詹徽所上,恳请皇帝陛下对几件自己难以决断的杀人案圣裁。 朱元璋随手将这几份奏折放置在书桌之上,心中不禁微微冷笑。 原来这詹徽本是刑部侍郎,乃是自他的前任尚书开济贪赃枉法,私纵死囚被满门抄斩后提拔而上。此人自担任刑部尚书后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每有所谓杀人者“情有可原”的案子,必然是朝自己这里推,生怕担上了一个“酷吏”的恶名。 这个刑部尚书的圆滑虽则使得朱元璋颇为不悦,却也不禁让他想起了发生在十数年前的一件往事,那是在洪武五年之时,当自己偶然看到《孟子》书中所写什么“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仇寇”,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些话时不禁勃然大怒,忍不住骂道:“使此老在今日,宁得免耶?”当即下旨将孟子逐出文庙殿外,不得配享。并在朝议之时声色俱厉的宣布,如有谏者以大不敬论罪。时任刑部尚书的呆子钱唐竟然犯颜直谏,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臣为孟轲而死,死有余荣。”搞得庙堂之上一时间从者云集,竟使得自己也只有无可奈何的悻悻然作罢。 对于一手掌握大明帝国的洪武皇帝来说,詹徽的圆滑而不敢自专,显然比那个沽名钓誉的钱唐值得原谅。为了获得读书士子最大的认同,自己的儿子朱标,孙子朱允炆分别以名儒宋濂,及其弟子方孝孺为师,接收正统的儒家教育,美中不足的却是他们日日和方孝孺,黄子澄相处,耳濡目染之下已然受到了过多儒家推崇备至,所谓“仁”的滞绊,浑然不知重典治国的必要。思虑及此,朱元璋当即吩咐御书房总管薛京召唤太子朱标父子前来相见。 东宫之内,身着华服的太子朱标今日正在宴请自漠北归来,为大明立下赫赫功勋的凉国公蓝玉。 宴席过后,身穿大红官袍蓝玉肃立在书房之内,待得宦官白徽奉茶后退出,看了看端坐不远处的太子殿下,躬身说道:“微臣有几句肺腑之言,藏在胸中不吐不快。” 朱标对蓝玉不负自己所望,一举大破北元自然是由衷的高兴,但自知晓蓝玉在喜峰口所为后,内心中也难免不愉,此时听得这个心情耿直的汉子全不似方孝孺,黄子澄那等文臣说话般婉转,竟是毫无顾忌的口称什么不吐不快,也禁不住有些哑然失笑,微笑道:“此处不是庙堂之上,父皇驾前,有话但说无妨。” 蓝玉脑海中回想起朱棣整治卫拉特部族首领之子脱欢的心机,朱权随军追杀北元皇帝时的悍勇无匹,略一沉吟后沉声说道:“燕王善谋,宁王善战。殿下须得早做提防才是。” 朱标陡然闻得此言,不禁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他虽是生性较为宽厚仁和,却非懵懂之辈,朱棣的城府深沉,他也是素有所知。太子妃乃是开平王常遇春之女,故此蓝玉身为常遇春的妻弟,和自己也算是亲谊,不过比之朱棣和自己的兄弟关系,尚远了几分。 沉吟片刻之后,朱标一面端起茶杯浅酌,一面若无其事的淡淡说道:“朱棣,朱权事我甚恭,何来此事?” 蓝玉眼见太子殿下全然不信自己言语,不由急道:“所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吞人心……” 朱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挥了挥手打断道:“今日早朝之时,父皇加封你凉国公,此凉非彼梁可比。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父皇之意,还望你深切体之。你那争强好胜,为所欲为的性子也该当改改了。” 蓝玉虽是眼高于顶,内心之中对朱标的话不以为然,却还是俯首领命,躬身称是。自己之所以能统帅大军一战而定乾坤,却是得太子殿下鼎力相助而得。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般知遇之恩在蓝玉看来,可说重如泰山也毫不为过。 正在此时,御书房总管薛京已然来到东宫宣旨。 午后时分,阳光明媚,一个少年行走在紫禁城宽阔的御道之上,心情舒畅之下忍不住蹦蹦跳跳,甚是愉悦,正是皇孙朱允炆。 薛京前来东宫宣旨之时,他正跟随老师方孝孺读书。正值少年的他陡然从课堂外出,心情难免似脱笼而出的飞鸟,甚是兴奋难抑。 耳中传来数声轻微的咳嗽之声,朱允炆这才想起自己的父亲朱标近日身体不适,今日早晨才得太医诊治,忙不迭的转身来到父亲身侧,搀扶着他前行。 面上略带病容的太子朱标方才眼见儿子出门后一路飞扬跳脱,惹得大道一侧俯身恭迎的一些宦官宫女也有些忍俊不禁,颇失体统。本想呵责儿子几句,眼见他此时一脸关切的注视自己,念及平日里这个长子的孝顺之处,再不忍心出言斥责,忍不住微笑着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牵着儿子的手缓缓前行。 待得跨入御书房的那一刻,眼见儿子俯首低眉,再没有了先前少年人的飞扬跳脱之情,朱标内心之中也忍不住微微叹息。 眼见得儿子和孙子到来,这位洪武皇帝也难得的面露愉容,伸手取过那几封来自刑部尚书詹徽的奏折,递给朱允炆后缓缓说道:“你看这些案子该当如何判?” 朱标眼见自己这位在庙堂之上往往是一言九鼎的父皇,今日特召自己父子二人前来商议断案,不禁有些意外。 朱允炆接过那数封奏折细细看过之后,眨了眨一双大眼,回望父亲两眼后,不禁颇为作难。 朱标眼见儿子面露危难之色,暗自忖道:父皇平日里的严刑峻法未免过重,若是我出言劝告,往往惹得父皇大怒,难得今日他问文儿,所谓童言无忌,未尝不是旁敲侧击的良机。思虑及此,便即淡淡说道:“你年少识浅,纵使有思虑不周之处,也该当直言说出。” 朱允炆平日里甚是畏惧祖父,今日见他面露微笑,显见得心情甚佳,再得父亲朱标鼓励,回想平日里老师方孝孺,东宫伴读黄子澄的循循教导,这才大着胆子缓缓说道:“孙儿觉得,这数件案子虽涉及杀人害命,然作案者似乎情有可原,事出有因,未必该当一律问斩。” “汉高祖刘邦和父老百姓约法三章中,对杀人一事如何说的?”朱元璋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儿子朱标,又看了看朱允炆后淡淡问道。 朱允炆回想片刻后朗声说道:“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中写道: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朱元璋听孙子背得一字不差,心中甚是满意,微微颔首后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元末乱世之时战火四起,人命贱如草芥,为争一口饭吃而杀人者数不胜数。朕就是要让普天下之人都明白,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杀人。”说到这里,眼见朱允炆面上略微露出不服之色,又即沉声说道:“数年之前,丞相胡惟庸的儿子在大街行车撞人后反将路人殴打致死,当他亲自来见朕意欲给其子求情之际,朕也是问他汉高祖刘邦约法三章的典故,这位权势赫赫的丞相也理屈词穷,无言以对。” 说到这里,朱元璋忍不住面露讥诮之色的说道:“好一个情有可原,事出有因。只怕时日久了,就要变成了当官者的家人杀人叫事出有因,有钱者杀人称情有可原,只留下无钱无者杀人者合该抵命。”言罢手指书桌上的笔墨厉声说道:“拿起笔来,在这些奏折上写上八个字。” 朱允炆心中虽则不甚心服,依旧还是拿起毛笔来蘸了墨汁,双眼中充满畏惧的看着祖父。 “杀人偿命,秋后问斩。”朱元璋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疑,不可违拗的语意。 念及自己一笔一划之下,就有数个人头落地,朱允炆持笔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待得将那数封奏折批示完毕,额头不禁也微微沁汗,墨汁撒得书桌和衣衫上点点滴滴。 朱元璋面上不动声色,内心之中却是不禁微微叹息,心念转动之下面色稍和沉声问道:“儒家所推崇仁,义,礼,智,信这五字,对身为人君者来说,就必须得反过来讲。”眼见儿子孙子面上尽皆流露出不解之色,便即缓缓说道:“所谓信字,则是言必践,行必果。朕说了要严惩贪墨,查处的一千个贪官污吏,就不会只杀九百九十九个。所谓智字,则是同一件事,身为臣子的可以看到其中利弊三分,则为君者须得看到九分十分透彻,才不会给奸佞蒙蔽。”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浅酌两口后,注视着朱允炆淡淡说道:“朕让方孝孺,黄子澄以儒家礼法教导于你,乃是因为普天之下的文人士子莫不尊孔尊孟,你只有尊奉儒家礼法才能得这些臣子甘效死命。而那无谓的妇人之仁,才是为君者的大忌。” 今日虽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朱标,朱允炆父子见得朱元璋这般惊心动魄的言传身教,心头都是不禁涌起了略略寒意。 原来朱元璋心念朱标父子乃是未来大明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却过多受到了方孝孺等人影响,这才有今日循循善诱之举。方才那番话,他却是断然不会在朱棣,朱权二人面前说起。 宁王府后院之中,明媚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甚是耀眼夺目。 身穿淡黄衣衫的徐瑛眨动着一双大眼,注视着水面上随波起伏的浮漂,目光斜睨过一侧的朱权,不禁面露嗔怪之色。 原来此时的朱权虽身穿蟒袍,却是四仰八叉的躺倒在湖畔草地之上,一本翻开的《论语》覆于脸上,睡得竟是极为惬意舒适。 回想朱权方才那番奇谈怪论,口口声声说什么孔子的书读起来抑扬顿挫,最宜催眠,徐瑛也忍不住大有啼笑皆非之感。正待伸脚提醒这只仰卧在湖畔的“癞蛤蟆”之际,手中钓竿微微点下,显见得有鱼咬钩。 徐瑛毕竟乃是习武之人,反应远较常人迅捷,手腕翻动之际,一条粗如手指的鱼儿已然划破湖面,扑腾着给她提上岸来。眼见这好不容易上钩的鱼儿竟是如此瘦小,徐瑛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朱权虽在酣睡之中,察觉一侧徐瑛的动静,也便醒转过来,站起身来一面伸着懒腰,看了看那犹自挣扎不休的小鱼,又看了看徐瑛,不禁失笑道:“好一只猫鱼,正适合用来喂猫。” 徐瑛耳闻他不但幸灾乐祸,亦且语意调笑,竟将自己比作了大猫,不禁粉面微红,跺了跺脚后挥手一掌朝朱权肩上打去。 她出于羞恼之下,这一掌虽是全无内力,却是迅捷异常,不料却是依旧落空。 原来朱权的钓鱼竿睡觉之时放置在身侧,正在说话之际,鱼竿“嗖”的一声朝前滑动,显见得乃是有鱼上钩。 朱权跟随师傅习练武功日久,身手利落之极的俯身探手抓去,不但恰巧避过了徐瑛那一下掌击,亦且抢在鱼竿给拖进湖水之前一把抓住了钓竿末端。 一把紧紧攥住钓竿之极,朱权已然感觉到了水下一股大力窜动,忍不住兴奋的大叫起来:“大鱼,大鱼。” 徐瑛眼见朱权手中青竹钓竿已然弯成了圆弧之状,又看了看自己钓竿上奄奄一息的垂死小鱼,不禁甚是羞恼,夹手夺过朱权手中的钓竿,理直气壮的嗔道:“你笨手笨脚的,莫把钓丝弄断了才好。”钓竿方才入手,已然感到水下尚不可见的鱼儿挣扎之力极大,不禁笑颜如花。 朱权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面露苦笑的作壁上观。 钓丝毕竟吃不得太过凶猛的拉扯劲道,徐瑛强自抑制着内心的兴奋之情,以手中的巧劲化解着大鱼的力道。 朱权被徐瑛毫不讲理的夺走钓竿后本来甚是气闷,此时眼见徐瑛面庞之上一副心花怒放的娇俏样儿,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鼻中嗅得阵阵幽香,也忍不住微有醺醺之意。此情此景下,他的内心之中浑然忘记了不久之前,自己尚在那寒风呼啸的漠北草原之上,和元军士卒的浴血厮杀。忘记了和庙堂之上,和朱元璋,朱棣父子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此生无憾 夜色降临下,燕王府幽静花园中的书房中,一个身穿黑色袈裟,面容丑陋的老和尚双目似开似闭,恍如入定一般,静静听着身穿蟒跑的朱棣诉说跟随蓝玉北伐的经历。正是朱棣的老师,法号道衍的姚广孝,他自朱棣出征后便即出外云游,今日方才回到应天。 朱棣正在说话之际,耳中听得轻微叩门之声,心中不禁甚是不悦。原来此处书房乃是他和道衍商议要事之地,莫说王府的下人丫鬟,便是视为心腹的张玉,朱能未经传唤之下也是不敢擅入。 待得接过张玉手中那封封面洁净,没有任何署名的奇怪信件后,朱棣面色稍和,拆开后在烛火下仔细查看起来。 朱棣细看这书信上所写,不由怒气勃发,霍然站起身来,伸手将那一页信纸拍在身侧桌上,气极而笑道:“好一个人无伤虎心,虎有吞人意。这个凉国公当真是非要和本王为敌不可。”嘴里这般说,心中却是暗自庆幸忖道:倒也不枉本王当日替白徵求情留下他一条小命,宫中之事本王倒也可以略知一二。 道衍睁开一双三角眼,看了看朱棣,却对他手中的信纸却没有丝毫的兴趣,因为他内心之中早已透彻无比,因为眼前这位素有韬略的亲王殿下虽得皇帝陛下看重,却不是太子。蓝玉一心忠于当今的太子朱标,就决定了二人之间只有你死我活,迟早要分个生死胜败,这场涉及皇权的争斗,甚至比沙场上明刀明枪的厮杀还要凶险。 道衍面露微笑的淡淡说道:“目下这只老虎可谓圣眷正隆,殿下又能奈何?” 朱棣闻言不禁叹了口气,颓然坐倒后面露几分无奈之色的说道:“父皇对北元妃子之死,对他率军冲击喜峰口之事只字不提,反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其誉为汉时卫青,唐时李靖。以目下之势,本王倒的确奈何不得他。” “太子殿下在大军北伐之前,祝蓝玉建冠军侯霍去病之功。汉时卫青这句赞誉虽是不吝褒奖,却也有皇帝陛下的深意所在。”道衍看了看面上略露不解之色的朱棣后,悠然自得的言道:“霍去病,卫青这甥舅二人虽为汉武帝时军中擎天双柱,性子却有天壤之别。飞将军李广的儿子李敢错怨卫青害得自己的父亲自杀,拔剑伤了卫青后。霍去病怒不可遏,亲手射杀李敢给舅舅复仇。由此可见霍去病的也是性如烈火,张扬异常。长平侯卫青与匈奴七战七捷,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其姐卫子夫贵为皇后,其妻乃是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三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已然封侯。若论其权势滔天,在汉朝时的外戚中只怕都无人能及,可是这位长平侯却从不结党,甚至门下都不养士。” 朱棣听得道衍说到此时,心气顿和,淡淡的问道:“看来父皇是希望蓝玉能做我大明朝的卫青,而不是霍去病。” 道衍手捻佛珠,缓缓闭上了双眼说道:“目下秦王,晋王已然各自率军驻守山西,陕甘,今日的蓝玉越是张扬,只会让殿下您尽早获得军权。” 雪花飞舞下纵马疾驰,寒风扑面中连绵而起,充斥于耳的尽是元军士卒的哀嚎。眼前的那一张张鲜血淋漓,充斥着忿恨,怨毒与惊恐的面孔似乎是元军万夫长海兰达,又或是那些被自己亲手斩杀的北元士卒。 朱权翻身坐起后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漓,这才面露苦笑的醒觉过来,方才那浮现在眼前的一幕幕栩栩如生的画面不过是南柯一梦。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冷茶咕嘟嘟灌下半壶后手持长剑走下自己居住的小楼,在湖畔练起剑来。 月上中天,寂静的院落中只闻啾啾虫鸣,待得半柱香的时分后出得一身热汗,朱权这才浑身舒坦,驻足湖畔凝视那倒映在水面上的一轮明月,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忖道: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怕是没有上过战场,不知沙场凶险的人终生难以体会。 暖暖的秋日之斜照之下,耳中听得方孝孺那抑扬顿挫的诵读之声,朱权只觉得上下眼皮打架,再也压抑不住睡意,终于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好在今日国子监课堂上的授课老师不是祭酒李希彦,而那方孝孺背诵起孔子的书后便是摇头晃脑自得其乐,浑然不知那坐在泥塑木雕般的朱棣身侧的朱权早已经梦周公去了。 待得伸着懒腰,精神奕奕的朱权走出国子监之时,不见徐瑛的身影,这才回想起日间听师傅秦卓峰所说其父魏国公徐达连日来病重,徐瑛未曾来上课之事,不由得意兴阑珊,策马回府。 身穿白衫的宋国公爱女冯萱眼见今日天清气朗,本欲邀约朱权泛舟河上,眼见朱权一副落寞之色,便也打消了心中念头,郁郁独行在长街之上心中不禁气闷,暗自忖道:刁蛮师姐不曾相伴半日,便须得这般落落寡欢么? 夜幕之中的魏国公府邸,一脸病容的徐达自病床上醒转过来,眼见儿子徐辉祖,女儿徐瑛一脸关切的立在床前,也就勉强接过徐府老管家徐福手中的药碗,强自饮下后,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转头对儿女缓缓说道:“你们回房歇息吧,为父有几句话对徐福说。”他自少年时跟随朱元璋历经征战多年,多有创伤在身,自数日前旧疾发作,竟是越发沉重起来,心中明白老天爷留给自己的时日已然不多,有些事情须得早做安排才好。 徐瑛心中虽则纳闷,却也不敢违拗父亲之意,只得关上了房门,返回自己闺房。 待得门外的脚步声消失,徐达看了看身前那须发花白的管家徐福,面露微笑的说道:“你跟随我也二十余载,也垂垂老矣,该享享天伦之乐了。辉祖已然备下百两纹银,待我去了之后,就带着你的儿女回老家种地去吧。” 徐福眼见主人这般安排,心中陡然天良发现,扑到在地喃喃说道:“若非您当年自鞑子军手中救下老奴性命,老奴的儿子,孙子又何来这世上?可恨小人却做下如此猪狗不如之事……”说到此时,已然是老泪纵横,难以自已。 “我等皆为人父,有些事情那也是莫可奈何,身不由己。”徐达一面咳嗽一面缓缓说道。 徐福闻言不禁心中大震,匍匐于地再也抬不起头来,直到此时他才恍然顿悟,眼前这个卧病在床的徐达元帅一生经历过多少鬼蜮伎俩,自己以为的那些举动早已被主人所洞悉。 一连数日不见徐瑛的身影,朱权也猜到了魏国公徐达只怕病情非同小可,这日午后时分带着书童马三保朝秦淮河畔的魏国公府邸行来。 遥遥可见魏府大门之时,长街对面突然一阵骚乱,随着一阵粗野的喝骂和行人惊慌失措,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奔驰而来,马侧还紧紧跟随着二十余个士卒。 蓝玉策马来到魏国公大门之前,这才伸手一拍额头,想起自己这是来探病,这般前呼后拥而来甚是不敬,跳下马后正要请徐福通禀,又自腰间取下三尺长剑,转身递到亲军百户王二虎手中,沉声吩咐道:“你等都在府门候着。” 徐福眼见是威名赫赫的凉国公驾到,不敢怠慢,正要入府禀告之际却见一个身穿蟒跑的青年骑着一匹四蹄如雪,通体乌黑的骏马来到府门之前,不由得心中一震。他虽不识的朱权,却也心知这蟒袍只有当今亲王才得穿着,忙不迭的疾步迎上前来。 蓝玉眼见朱权到来,也只得躬身一侧。 在徐府下人的引领之下,朱权,蓝玉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徐达的卧房。 徐瑛眼见朱权到来探望自己父亲,不由得芳心甚慰,却没有说话。 徐辉祖心中虽不喜朱权,碍于对方毕竟是亲王身份,且亲身前来探望自己父亲,也只得大礼参见。 正在此时,只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管家徐福在门外禀道:“御书房总管薛京公公奉旨意前来探望老爷。” 随着一阵人影晃动,一个须发花白,身穿宦官服饰的老者迈步入内,正是薛京。身后却还跟随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宦官。 薛京眼见宁王殿下竟也在此,不由得颇出意外,见礼后慌忙将伏地接旨的徐辉祖,徐瑛搀扶起来,摇了摇手微笑道:“老奴乃是奉陛下口谕前来探病,并非传旨。”言罢手指身后小厮手中托盘上一个瓷罐说道:“魏国公久病缠身,陛下甚为挂怀,特赐百年参汤。” 朱权眼望那个微微冒着热气的瓷壶,指尖却有些微微发冷。 徐达在爱女徐瑛的搀扶下,努力挣扎着在病床上叩首后,却见儿子徐辉祖双手将那瓷壶碰到捧到床前之际,手腕禁不住有些微微颤抖,缓缓说道:“你等可知这世上为何无数豪杰枭雄尽皆折在陛下手中么?”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微笑言道:“因为这些人都爱自作聪明,却远远小觑了当今皇帝陛下。”言罢接过徐瑛手中倒满参汤的药碗,一饮而尽。 待薛京告辞出房,回宫复命后不久,仰卧床上的徐达只觉眼前竟也有些模糊不清,侧头之际只见墙上悬挂的白纸黑字,自己所书的“还我河山”四个大字依稀可辨,刹那间脑海中闪现过的却是自己的一生,自少年之时跟随洪武皇帝陛下,统帅千军万马反抗元朝暴政的一幕幕,胸中豪情顿起,低声问道:“辉祖,你可知为父一生最足以自傲的是何事?” 伏在床侧的徐辉祖闻言不由得一愣。 凉国公蓝玉眼见徐达已然是此情此景,心中极是伤感,回想起多年前听自己姐夫诉说生平最足以自傲的一战,振声说道:“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十二月初一日,征虏大将军徐达,先锋常遇春攻克太原,斩首元军四万,鞑子王保保带十数骑落荒遁走。” 泪流满面的徐瑛眼见父亲微微摇头,心中念转之下来到书桌前,手忙脚乱的翻出了一张色泽泛黄,显见得年深日久的纸张,展开之后朗声诵道:“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等其体之。 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弥留之际的徐达耳中回响着女儿的诵读,脑海中最后闪现的一幕却是许多年前,自己和常遇春统帅千万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开进元朝大都后,士卒们在大街上四处张贴《奉天讨元北伐檄文》的情景。 朱权耳中听得徐瑛念诵那《奉天讨元檄文》,眼见徐达病逝,不由得双目泪涌,朗声说道:“自五代石敬瑭割让燕云之后,无数汉家儿郎深以为耻。徐达将军最却实现了岳武穆毕生之志。今时今日,莫说燕云,就是辽东也尽归我大明所有。大丈夫建此功业,足以一生无憾。” 夜色之中,宁王府的书房之中,今日方才回到应天的荆鲲听闻朱权诉说魏国公徐达病逝的消息后,甚是嗟叹。 朱权来到窗前仰望青天明月,叹息道:“自秦末陈胜吴广以降,无数的乱世枭雄曾经揭竿而起,昙花一现者数不胜数,如刘邦,当今陛下这般一统天下者几如凤毛麟角,皆因那些枭雄豪杰纵然知兵善战,智谋过人,却最多只能做到善始,却难以善终。” 荆鲲闻言不由一怔,微笑问道:“敢问殿下,何谓善始?又何谓善终?” 朱权沉声说道:“乱世之中,苛政虐民,官逼民反无疑是一个极有号召力的造反口号。稍微有头脑的枭雄之辈在起事之初都会约束军纪,尽力做到不胡乱烧杀抢掠,以获取民心。”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转身注视自己的老师沉声说道:“只可惜这些自称义军的领袖之辈一旦获取局部胜利,就会出现两种情形。” “愿闻其详。”荆鲲一面饮茶,一面饶有兴致的说道。 朱权长长叹息一声后沉声说道:“一旦这些家伙面对取之不尽的财帛女子,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则立马将所谓的军纪抛诸脑后,变得比之土匪还要不堪。”嘴里这样说,脑海中回想的却是明末流寇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后摇身一变,成为了真正的盗匪。想到这里,又即淡淡说道:“另一类人则是被小富即安的苟安心思所累,不思进取,进而自相残杀,将大好形势白白葬送。这类家伙与其说是输给了敌人,不如说是输给了自己的鼠目寸光以及权力欲望。由此可见,不要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说起来简单,可对于这些手握军权,生杀予夺的造反之辈,简直难如登天。说到这里,心中所想却是清朝的太平天国起义,志得意满的洪秀全,杨秀清占据南京以及长江以南之后,急不可耐的搞起了内讧,杀自己人比杀清兵还狠。 荆鲲缓缓颔首说道:“自制之心,乃自古以来名将所不可或缺。自制者方得制人,服众。制人服众者取天下。” 《徐达》 克己严律肃军纪 舍生忘死逐暴元 成败皆是英雄志 弦断亦慰小重山 居庸山海今犹在 万里长城两雄关 第二百二十三章 :生财有道 夜幕下的紫禁城御书房,总管薛京一面小心翼翼磨墨,一面不时抬头偷看负手肃立在窗前的皇帝陛下,心中也不禁暗自叹息。 身穿五爪金龙袍的朱元璋缓缓走回书桌前,拿起笔来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国公徐达实乃我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大将军一人而已。特追封中山王,赐葬钟山之阴,配享太庙。魏国公爵位由其子徐辉祖承袭,享禄五千石。” 半月之后一个阳光明媚午后,距离应天城约莫三十里许的官道上,缓缓行来一辆牛拉的篷车。只见车中端坐着一个二十余的少妇,携着一个孩童。一个身材壮硕,憨态可掬的青年扬鞭驱车,车辕上斜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却正是昔日魏国公府中的管家徐福。原来他自忙碌完徐达的丧事后,便即遵从主人临终的吩咐,辞别了家主徐辉祖以及小姐徐瑛,携着独自一家三口欲返回老家务农为生。 那约莫七八岁的孩童甚是顽劣,眼见数丈之外的官道旁有一个供路人歇脚的茶水摊,便即不依不饶的吵闹着口渴。 徐福一路之上虽则忐忑不安,此时见得距离应天已然颇远,心中也就缓了下来,一面乐呵呵的安慰孙子,一面吩咐儿子将车停下,一家老少四口便要歇息片刻后再行赶路。 一家四口接过茶摊主人递过的凉茶,正自坐在树荫下歇息之际。耳畔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得得之声。 青年夫妇尚不以为意,侧头看去。 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一匹高大的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端坐一个身形笔挺,头戴范阳斗笠的汉子,面容被斗笠斜斜遮住,却是看不清楚。 只见那汉子驰到近前之际,便即勒马止步,翻身跳下马来,随手把缰绳在拴马桩上一系,举步朝茶摊走来。 徐福眼见此人形貌之间,浑然一个普通商旅之人,也就毫不在意,调转了头去。 “给爷们来壶凉茶解渴。”那汉子一面伸手取下斗笠,一面来到了徐福相邻一桌落座。 这汉子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听在徐福耳中,却不啻虎啸猿啼,惊惶之余手中的茶水竟泼出大半,搞得衣襟尽湿。 原来这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汉子,赫然却是锦衣卫指挥使蒋贤。 徐福自然不识得蒋贤的真面目,但那冷漠而独特的声音,却是在他梦魇之中时时出现。数年之前,正是这个汉子在他面前显露了鬼魅般的武功,以家人的性命胁迫于他,每月须得禀告自己的家主,魏国公徐达将军的病情,连那些熬剩下的药渣,也须得自己小心翼翼的留下少许,亲手交予其手中。这汉子虽则从来说明过身份,但徐福毕竟身在魏国公府中,心中早已隐约间猜到了几分。 徐福昔日也是随徐达征战沙场的士卒,自有些胆量,此时眼见爱孙兴致勃勃的蹲在那汉子坐骑旁打量这神骏的坐骑,胸中的那一丝勇气也瞬间消失无踪,心下念转之际,强自按捺住心神,故作若无其事,转头皱眉对儿子和媳妇说道:“老父年老糊涂,尚有一些要紧物事留在了府中,你二人带着均儿先行一步,为父我回去应天取了物事便来寻你等。” 那青年夫妇本是老实本分之人,琢磨着若是陪伴老父回转应天,只怕就要多耽搁一天,也就不疑有他,无可奈何的应命。 茂密的树林中,徐福眼望那透过树梢落在地上的阳光,心中却是一阵冰冷,身躯微微颤抖之下,终究不敢拔出怀中暗藏的匕首,眼望数步之外那鬼魅般的煞神,缓缓说道:“老夫纵然死在你手,那也是毫无怨言,但昔日所作所为之事却没有泄露只字片语,你何苦赶尽杀绝?” 蒋贤轻摇着手中的斗笠,嘿嘿冷笑着说道:“世人皆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无徐达将军,只怕你这老狗二十余年前就已然身死,何来今日这般其乐融融?恩将仇报之人,猪狗不如,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徐福闻得此言,耳中犹如雷轰电闪,嗡嗡作响。他昔日被如狼似虎的元军砍伤,奄奄待毙之际乃是徐达所部红巾军所救,伤愈后便即投入军中,做了追随徐达的亲军卫士。回想自己数年来受这汉子胁迫下的所作所为,不禁羞愧无地,伸手拔出怀中的匕首,淡淡说道:“你说得全然不错,以我所作所为,当真是猪狗不如。皇帝陛下已然下旨,追封元帅为中山王,若是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有损于元帅毕生威望,就让它随我而去吧。”说到这里,反手一刀,狠狠朝自己胸口插下。 黄昏时分,密林之中,一座篷车冒着青烟熊熊燃烧。 数丈之外的蒋贤注视着燃烧的篷车,脑海中回想的却是一个遥远,却又异常清晰的景象: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在父亲的坟前,一把火将那些他视若珍宝的四书五经烧了个精光。 暮色降临,眼见那篷车已然化为灰烬,蒋贤心中暗自忖道:不管是报仇还是报恩,蒋某都绝不会受那些狗屁的仁义道德所累,有可能损及陛下威望的人,都要从这个世上永远的消失。 十里秦淮,微风拂柳。宽阔的河面上,数艘画舫随波逐流而下,此处正是秦淮河最为热闹的地带之一,两岸鳞次栉比,耸立着数十座华丽的楼阁。 临河一处名为“群芳阁”的三楼雅间之中,端坐着三人。分别是打扮做公子哥的朱棣,朱权,以及青衫翩翩的驸马欧阳伦。 朱权自然知晓这秦淮河畔酒楼都是些什么所在,无奈心中甚是好奇,加之师傅秦卓峰和师姐都留在徐府,也就大着胆子前来赴宴,及至进到此处装饰雅致的楼阁,耳闻目睹下方知这等“高级娱乐场所”,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光景,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酒过三巡之后,欧阳伦缓缓放下喝干的酒杯,看了看这两个目下在父皇眼前炙手可热的王爷,微微一笑说道:“四哥,权弟,今日我这个东道乃是恭贺二位在不久之后便会各自就藩,拥有一片自己的天地。”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意动,他曾随军征战辽东和漠北,亲眼目睹过蓝玉亲率大军横扫北元,那纵横睥睨的神态,自然心有所触。嘴里却是淡淡言道:“八字尚无一撇,恭喜个甚来?”一面说着话,一面提起酒壶给朱棣,欧阳伦和自己各自斟满一杯。 朱棣扫了一眼欧阳伦,淡淡说道:“统帅大军乃是劳神费力之事,我和权弟如何可比不得你这生意遍及天下的逍遥驸马爷。” 欧阳伦闻言摇了摇手,自嘲的笑道:“些许小利,不足挂齿。”说到这里,端起酒杯朝朱权二人敬酒言道:“待四哥和权弟就藩之后,我倒是有些许生意希望能和二位同舟共济。” 朱权素知这个身为驸马的姐夫所做的生意乃是食盐,茶叶,马匹,丝绸,可谓无一样不是暴利。只是这茶叶朝廷素来课以重税,而这食盐却是历朝历代所明令禁止私自贩卖,思虑此事虽则有利图,心下还是不禁踌躇。 欧阳伦眼见二人思忖不语,不禁哈哈一笑,“唰”的一声的一声展开了手中折扇,一面缓缓摇动一面笑道:“为兄所说的这种生意,却是光明正大,既有利于我等,亦有利于朝廷社稷。” 朱权闻言不禁哑然失笑道:“世上有这般好事么?” 欧阳伦正色说道:“我说的这种生意,便是屯田。” 朱棣,朱权二人听得欧阳伦说出这屯田的生意,不禁对望了一眼,都给勾起了好奇之心。 欧阳伦娓娓言道:“目下朝廷的屯田乃是三种,即军屯,官屯,商屯三种。” 原来为了防备北方游牧部族入侵,目下明朝的大部分兵力,尽皆驻守在以九边重镇为首的无数大大小小的边关要塞。这些要塞关隘驻军少则数千,多则数万。这些驻军之处距离南方遥遥千里,自然不可能依靠牛拉车载,千里迢迢的送粮,故此洪武皇帝朱元璋早有旨意,各卫所驻军战时七分戍边,三分屯田。无战之时,却是七分屯田,三分戍边,以解决边关要塞那几乎占据大明三分之二兵力,一百多万士卒的吃饭问题,是为军屯。 元末战火四起,北方诸省人口远较南方为少,常有数十里甚至上百里内不见人烟之处。官屯却是朝廷鼓励南方人烟稠密,地少人多的府县百姓前往北方开垦荒地,由朝廷供给耕牛,农具,种子。垦荒所得之良田归开垦者所有,并免除三年赋税。 朱权昔日也曾耳闻过这商屯,却不知其详,听得欧阳伦此时说到此处,不禁问道:“这商屯却又是个什么路数?” “商屯又称为盐屯。”欧阳伦眼见朱棣,朱权目光灼灼的瞪视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娓娓道来。 原来目下明朝在北方设置了许多卫所,有些卫所附近地理环境恶劣,缺乏适宜耕种的土地,又或者军屯所产之粮秣不够驻军消耗,故此朝廷特许一些商人运粮至边地仓库交纳,由官给与盐引,而盐商惮于长途转运粮食,乃在官府拨给的边区荒地上招募游民屯垦,以所获粮食,换取盐引,而这些商人则可以凭借盐引光明正大的前往江浙出产海盐之地,购入食盐获利。这种补充军屯不足之处的折中之法,即称为商屯。 欧阳伦说到这里,一面端起酒壶给朱棣,朱权各自斟满,一面淡淡笑道:“今日的北平乃是昔日鞑子大都所在,宋国公率军征讨辽东纳哈楚之时,即在大宁大肆筑城,由此可见二位他日手握重兵就藩之地,当在此二处无疑。到时候两位手下军马士卒粮秣不足之处,也可采用那商屯之计。” 朱权,朱棣都曾随军征战,耳闻目睹之下自然深深明白这粮秣之事,乃是三军命脉所在说到此时,心中登时通透,不禁相视一笑,打定了主意。 朱权断然说道:“那是自然,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等生意自然只有你驸马爷来做。”言罢三人各自举起酒杯一碰,仰首喝干了杯中之酒。 正事谈罢,欧阳伦兴致冲冲的唤来酒楼老鸨,低声吩咐了几句。 “群芳阁”三楼一席须得五两白银,今日欧阳伦包下了三楼三间雅间。老鸨虽不知晓欧阳伦,朱棣,朱权的身份,只看三人那从容的气度以及出手的阔绰,已然明白眼前这三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绝非自己所能开罪,虽则如此还是小心翼翼的赔笑道:“翠薇姑娘这妮子颇为心高气傲……” 欧阳伦听到此处,手指张开折扇上自己所题诗句,不耐的笑道:“这首即兴之作乃是鄙人胡乱所作,不知可否入得翠薇姑娘法眼?”言罢便将折扇一合递给了老鸨。 老鸨眼见欧阳伦如此做派,便明白对方乃是时常出入烟花之地的才子,登时放下心来,当即告了个罪,双手接过折扇离去。 朱棣虽则素来对此等烟花之地无甚兴趣,毕竟乃是身为亲王,此刻眼见这个老鸨如此一番做作,不禁有些不悦,皱着眉头言道:“竟是恁大架子。” 欧阳伦眼见朱棣不乐,忙即笑道:“四哥有所不知,所谓行有行规,这青楼烟花之地,也自有其不成文的规矩。她们也分作三六九等,象小弟今日所请这位翠薇姑娘,乃是琴棋书画皆自不凡,但凡此等女子虽因种种境遇卖身青楼,往往却和老鸨有所约定,卖艺不卖身,客人不得相强,并非是有钱的暴发户便可为所欲为。小弟那草作的诗句能否请来她,倒也是未知之数。” 朱权心知自己面前的这个姐夫虽则贵为驸马,却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连他都不敢托大,可见这秦淮河畔绝非只用金钱就可以横行无忌。约莫半盏茶的时光后,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暗香浮动之下,一个女子已然步入房中,略一打量房中三人便是微微一福,柔声说道:“三位公子,贱妾翠薇这厢有礼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南辕北辙 朱权等三人眼见这个架子恁大的翠薇到来,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拱手肃礼,就连素来颐指气使的朱棣也概莫能免。 只见这个翠薇约莫在双十年华,生得一副鹅蛋脸庞,明眸皓齿,眉梢细长,齿白唇红。身材纤秀,笼在淡绿色的裙裾之中,更显烟下弱柳之姿,颇有几分恬静秀雅之气,让人顿生好感。 翠薇缓缓落座后,接过小婢手中的瑶琴放置身前,伸出芊芊十指轻抚琴弦,柔声问道:“不知几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若是平日里和其他友人宴饮,欧阳伦自会请客人点曲,无奈心知今日的座上宾朱权,朱棣皆是纵马开弓,如鱼得水,浑身上下却找不出一根雅骨之辈,闻言手指窗外阳光明媚的河景微笑道:“深秋之际难得这般风和日丽,便请姑娘弹奏《阳春》与《白雪》。” 翠薇闻言不禁轻点螓首,微笑言道:“多谢公子成全。”说到这里,眼见朱权面露不解之色,便即轻声说道:“《阳春》,《白雪》二曲相传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师旷所创,由战国时楚国莫愁女在屈原、宋玉的相助下传唱开来,本为琴曲,正和今日这般宾主间其乐融融的气氛。” 朱权听到这里,不禁心道侥幸,暗自忖道:所谓术业有专精,她擅长瑶琴。假若似我这般二懂不懂之辈强自出头,贸贸然点一首适合琵琶或者古筝演奏的曲子,岂不自露原形? 朱权矗立窗前,眼望秦淮河上那映照在粼粼波光上的耀眼阳光,心中甚是感叹,暗自忖道:音乐这般玩意儿倒也真是奇妙,目下明明已然深秋,这般曲子倒让人不自觉的仿若置身阳春三月,竟似有了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 秦淮河上,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随波荡漾而下。舱口轻纱掀动之下,走出一个娇怯怯的紫衣少女来。 只见她好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庞,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绵露尖斜。细足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春云,腰带上斜插一只淡黄色“鳝竹”制成的笛子,正是宋国公的义女,和朱权同在国子监上课的冯萱。 原来冯萱性好音律,和这艘“清波舫”的主人纪清波素来交好,今日眼见秋日暖阳下风和日丽,便即来到船上游河。适才两人正在舱中对弈之时忽闻有人弹奏《阳春》曲调,意境甚是了得,耐不住好奇之心,便即走出舱来,驻足欣赏。 窗前观望河景的朱权和冯萱四目对视之下不禁都是出乎意料的一怔。 虽则此时世人观念并不以为置身青楼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朱权陡然在此偶遇冯萱,内心之中也不自觉感到阵毫没来由的手足无措,连忙闪身一侧隐住了身形。 冯萱眼见朱权贼头贼脑的摸样,登时省悟过来这秦淮河畔的三层楼阁是何所在,禁不住粉脸通红,恨恨跺足,心中恼恨无以复加,暗自忖道:好一个登徒浪子,居然在此花天酒地。想到这里,转头对船舱中柔声说道:“姐姐,不如咱们二人合奏一曲《汉宫秋月》。” 纪清波静听这首《阳春》之曲,心中不由暗自赞叹忖道:素闻群芳阁翠薇姑娘精善瑶琴,今日耳闻之下果然不虚。耳中听得冯萱言语,不禁失笑道:小妮子莫要胡闹,若是我此时出手,不但是不敬,亦且是公然挑战了。 冯萱心中幽怨难消,恨恨忖道:也罢,今日就让本姑娘给你们助助兴吧,思虑及此,取下腰带上的笛子,樱唇轻启之下,一首低沉婉转的《汉宫秋月》便是纷纷扬扬的飘散开去。 楼阁端坐朱权等三人耳中闻得这般格格不入的《阳春》和《汉宫秋月》,心中感觉古怪别扭之极,面上尽皆是一副极为难受的表情。 原来这两首古曲所表达的意境浑不相似,恍如南辕北辙。《阳春》所表现的乃是一派欣欣向荣,生机盎然下令人愉悦的春之气息。而这《汉宫秋月》却是表现汉代宫女深秋皓月下对影自怜,充满幽怨的寂寥之意。分别由精善音律的翠薇和冯萱奏出,竟是让朱权等三人感觉极不好消受。 音律有成之人莫不是感性之人,翠薇弹奏中本是心无旁骛,无奈自幼身世飘零,渐渐被对方笛音中的无奈幽怨之情扰乱,心绪紊乱下,食指拂动之处竟是不自觉的跟随对方曲调而去。只听得一声轻响,却是弦断曲终,幽幽叹道:“高人在前,小女子实无颜再班门弄斧,还望三位公子海涵。”言罢站起身来朝欧阳伦等三人福得一福,带着小婢转身去了。 朱权等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甚是扫兴。 朱棣霍然站起身来,皱眉说道:“靡靡之音,徒然乱人心志。”言罢迈步出房,率领手下张玉,朱能等王府手下离去。 朱权心中不禁苦笑,暗自恨恨忖道:这小妮子恁是可恶,咱们好端端在阳春三月春游,怎么就偏偏给她一首王昭君般愁云惨淡的曲子活生生搅黄了。 皓月当空,一处幽静的后花园中,一个容貌清朗,三缕长须,年岁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正在月下独自饮茶。 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之声,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来到近前,低声禀道:“启禀大人,刑部侍郎李大人前来拜见,说有要事禀告。” 原来这个中年文士正是目下大明朝的刑部尚书詹徽。 詹徽耳闻此事,不禁心中狐疑,暗自忖道:这个李泰乃是我当年科举的同乡同年,素来交好,自我做尚书以来素来恭敬,不知今日入夜到访,所为何事?心中这样念转,挥了挥手沉声言道:“请李大人到此处相见。”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便装的中年文士在管家的引领之下缓步来到了后院,拱手为礼道:“下官李泰,参见部堂大人。” 詹徽站起身来伸手肃客,若无其事的言道:“为兄月下独饮,正自寂寥,难得贤弟到来作陪。” 李泰眼见老管家奉茶退下后,此处后花园中除了宾主二人再无旁人踪迹,一面缓缓端起茶杯浅酌,一面低声言道:“下官簧夜到访,甚是唐突,只为陕西地方小吏进京告状之事。” 詹徽闻得李泰此言,眉头不禁一跳,沉声问道:“难道此人竟还未回乡?” “此人给打折了一条手臂,只怕难免留下伤残,今日已然是第三次到刑部,扬言若是刑部再不受理此案,就要告到都察院去。以下官察言观色,只怕此事难以善了。”李泰皱着眉头说道。 詹徽闻言不禁心如坠铅,长长叹息一声却没有说话。 李泰素知詹徽乃是颇有城府之人,此时眼见这位堂堂刑部尚书竟也这般为难,不禁暗自心惊,忖道:这小吏乃是负责查缉盐茶交易之事,竟给行商之人打断手臂。这般一清二楚的案子竟让尚书大人这般为难,难道此事还涉及镇守陕甘的晋王殿下? 詹徽沉吟片刻后淡淡说道:“此事本官自有计较。” 李泰眼见此案涉及的人物连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投鼠忌器,也不愿涉及太深,便即起身告辞而去。 詹徽待李泰告辞之后,便即皱着眉头回到了书房,挥毫写就一封书信后,吩咐下人唤来自己的长子詹济文,沉声吩咐他即刻出府,将自己的书信送到安庆公主的夫婿,驸马都尉欧阳伦的府上。 时光匆匆,已然是深夜时分,詹徽见自己的儿子久去不回,眼望那摇曳不定的烛火,不禁有些焦躁不安。 书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之声,詹徽转头之际正看到先前去送信的儿子,心中顿时一松,和颜悦色的问道:“书信可曾交到驸马爷手中?” 詹济文被父亲唤去做这送信的差事,心中已然老大不乐,眼见父亲面上一片沉重之色,也不敢表露出来,躬身禀道:“驸马府管家言道,驸马爷午后饮酒甚多,入夜便已早早安歇,公主殿下吩咐不得打扰,下人们何敢簧夜中相扰。” 詹徽闻言心下不禁一阵轻松,颔首微笑问道:“这封书信若是送到了公主手中,也是一般无二。” “公主殿下黄昏时分入宫陪皇帝陛下用膳,儿子不曾觐见到殿下。”詹济文不知那书信所为何事,眼见父亲这般小题大做,不禁大为奇怪。 詹徽闻言不禁面色微变,心中烦乱下挥了挥手,让儿子自去安歇。 独坐书房的詹徽此时却是如坐针毡,眼望摇曳不定的烛火,想起了那些惹人生厌的六科给事中。 詹徽之所以左右为难,却是因为驸马都尉欧阳伦虽素来不为皇帝陛下看重,可安庆公主的身份却是非同小可,乃是昔日马皇后亲生的两个爱女之一。若是皇帝陛下知晓欧阳伦手下行商之人在陕西惹了这么大乱子,该当如何处置?更为可虑者,乃是这个驸马爷虽则没有在朝为官,却是交游广阔,不但和凉国公蓝玉,定远侯王弼这般将帅交好,亦且耳闻和目下圣眷正隆的燕王,宁王殿下颇有走动。此事是否牵扯到身在陕甘,手握军权的晋王殿下才是真正的要害所在。 烛火摇曳之下,燃烧的烛芯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打断了詹徽的思绪。 回想起目下朝中所有文官的死对头,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的狠辣手段,脑海中浮现起自己的前任刑部尚书开济,给锦衣卫横拖直曳着抓走的惨状。詹徽终究是打定了主意,微微咬牙苦笑忖道:晋王殿下纵是手握军权,那也是远在千里之外,皇帝陛下和锦衣卫却是尽在咫尺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顾得眼前再说吧。主意打定后当即挥毫急书,写就奏折一封,疾步迈出书房,让下人备轿前往洪武门。 紫禁城,武英殿御书中,正在查看奏折的朱元璋听得静夜中竟似有隐约鼓声,不禁皱起眉头对御书房外伺候的总管太监薛京沉声道:“外面是何动静?你且速速前往查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随着一阵脚步之声,薛京那颇有些尖利的嗓音在书房外回禀道:“刑部尚书詹大人有紧急奏折呈上,在洪武门外敲了登闻鼓。” 朱元璋听得此事,不禁一怔。 原来紫禁城乃是宫闱之地,夜间外臣无法随意进入,为防止后世大明朝的皇帝给奸臣蒙蔽视听,由他亲自下旨在洪武门外立下一个大鼓,名曰登闻鼓。若有特别重要之事须得奏明皇帝,就拿鼓槌朝这个登闻鼓狠狠敲几下,若有此等情事发生,即便是在深夜之中,皇帝也须得亲自过问。这不但是这位开国皇帝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也是为那些日后接替皇位的子孙立下的规矩。 待得仔细查看詹徽的奏折之后,洪武皇帝朱元璋面上不禁阴云密布,沉声道:“宣锦衣卫指挥使蒋贤。” 片刻之后,朱元璋抓起书桌上的那一页奏折,朝前一掷,沉声问道:“此事你可曾知晓?” 蒋贤眼见皇帝陛下如此震怒,忙即跪倒在地,拾起那奉奏折细看后略一沉吟便即恭声道:“驸马都尉经商之事,下官早有耳闻,只是这负责查缉盐,茶的小吏进京诉状之事,下官却是方才知晓。”锦衣卫遍布朝野,驸马欧阳伦经商之事,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蒋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推托成丝毫不知。 “即是已然知晓,为何不早早禀告?”朱元璋怒气冲冲的喝道。 蒋贤闻言不禁沉默不语,不知如何解说。在他看来,今日的大明朝也是皇帝陛下亲手打下万里江山,皇帝陛下的女婿做点生意,似乎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朱元璋眼见蒋贤默然不语,登时怒气勃发,不可抑制,右手一伸之下抄起书桌上的砚台猛然朝蒋贤头上掷去。 蒋贤身有武功却不敢丝毫闪避,只得任凭那沉重坚硬的砚台砸在额角,鲜血泊泊而下,依旧默不作声。 朱元璋眼见蒋贤头破血流之状,心中怒气略微平复,脑中逐渐冷静之下已是豁然明白过来,蒋贤所顾忌之处,不在欧阳伦,却在安庆公主乃是自己唯一的皇后马氏的亲生爱女,来回踱了数步之后霍然手指蒋贤沉声说道:“你亲自带人,将欧阳伦抓到诏狱关押。” 第二百二十五章 :格杀勿论 蒋贤闻言领旨,站起身来后,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朱元璋之所以如此怒不可遏,却是因为按目下的大明律,民间私自贩卖食盐一担,即可处以斩立决之刑。而食盐,茶叶更是遥制那些边远之地,愿意向大明朝俯首称臣的游牧部族的重要手段。这个自己素来不太在意的驸马都尉欧阳伦,不但公然以地方官府的官车押送私盐,亦且手下之人简直胆大包天,竟敢殴打查缉盐茶的小吏,其猖獗之处,已然令人发指。 清晨时分,一顶黄绫制作的坐轿正自停在驸马府的大门,正是公主的銮驾。容貌秀丽安庆公主正自迈步出轿,却见大街上的行人一阵慌乱闪避,不禁皱起了秀眉,不明所以。 随着一阵马蹄践踏青石地面的“得得”之声,一队身穿锦衣卫飞鱼服饰,腰配绣春刀的校尉簇拥着一个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的汉子,来到了府门之前,赫然正是目下锦衣卫的头号人物,指挥使蒋贤。 蒋贤翻身下马后来到安庆公主身前,躬身禀道:“下官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奉皇帝陛下口谕,请驸马都尉欧阳伦前往诏狱一行。” 安庆公主陡然闻得蒋贤口出此言,不禁芳心剧烈一震,轻轻吁了一口气后故作镇静的问道:“公然捉拿驸马前往诏狱,这是何等大事?敢请大人出示父皇旨意。” 蒋贤闻言不禁一怔,原来皇帝的旨意也分为口谕和正式的圣旨,若是出宫宣旨,则必然是如薛京那般的内官携带旨意出宫宣读。 安庆公主眼见并无宦官随行宣旨,暗自忖道:不论何事,只要并无正式旨意则大有回旋余地,待我见到父皇,纵然是天大的事儿也能化解得开。思虑及此,容色稍缓,淡淡说道:既然蒋大人并无父皇亲旨,便请入府奉茶,待哀家入宫面见父皇,再做定夺。”蒋贤纵是权势赫赫,也断不敢矫诏前来捉拿自己的夫婿,她这般说也只是缓兵之计。 蒋贤闻言面色不禁一沉,冷道:“陛下的口谕对蒋某就是旨意……”言下之意,不会管这位公主殿进不进宫,是否面圣。 “大胆,胆敢对殿下无礼。”一个身穿甲胄的金吾卫禁军千户,昂然迈步上前斥道。他们禁军可不属于锦衣卫管辖,早对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甚不顺眼。 蒋贤脑海中回想起洪武皇帝暴怒的神色,心知自己今日前来捉拿驸马欧阳伦势必难以善了,当即不再言语,右手疾伸之下拔出腰侧绣春刀斜挥而起,霍然扬起一团雪亮的刀光。 蒋贤武功高强,那带队护送安庆公主的禁军千户虽则身手不弱,却万万料不到面前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竟是如此狠辣,一言不合便即拔刀相向,猝不及防之下刀锋掠颈而过,只发出一声低低的惨叫,咽喉中鲜血飞溅下栽倒在地,登时毙命。 蒋贤斜睨那手足尚在抽搐不止的尸身,抖落刀刃上犹自滴落的血迹,冷冷沉声说道:“锦衣卫奉旨拿人,若有抗旨不遵者,格杀勿论。” 跟随蒋贤前来捉拿驸马的一众千户,百户,校尉眼见禁军也有几十号人,内心之中本有些惴惴不安,此时眼见指挥使大人手刃禁军千户,不禁胆气顿壮,轰然领命之下纷纷拔出了腰侧的绣春刀。 安庆公主虽则颇有智计,毕竟乃是一介女流,何曾见过这般血性场面?登时惊得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在这一刻,她方才蓦然省悟,目下这群锦衣卫所依仗的正是方今大明天下至高无上,任何人都绝不能违拗的皇帝陛下,纵然是自己这个亲身女儿也概莫能免。 蒋贤缓步走进驸马府的大门之际,对身侧一个锦衣卫千户低声道:“纵使掘地三尺,也要将府中所有现银押送进宫。”他乃是狠辣决绝之人,和欧阳伦素无瓜葛,本不想和这等皇亲国戚结怨,眼见今日这梁子绝没有化解的机会,索性便将事情做得更绝,让这个敌人再没有还手的机会。 安庆公主护送自己的夫婿前往锦衣卫诏狱后,急匆匆入宫,正待前往武英殿御书房之际,蓦然回想起锦衣卫指挥使蒋贤额头那清晰可见的伤痕,暗自忖道:目下父皇正在气头之上,只怕我前去相见反为不妙,不如请大哥,四哥,小十七出手相助为上。 朱权早晨在国子监囫囵睡得一觉后,精神奕奕的和徐瑛一路回府。正走到距离自己的王府尚有一条街之处,却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来到自己的马前,正是老师荆鲲。 朱权眼见对方似乎有意在此守候自己,心中虽则纳闷,却还是翻身下马。 待得听闻荆鲲低声诉说安庆公主在府中守候之后,朱权不禁皱起了眉头。 “殿下意欲何为?”荆鲲微笑着问道。 朱权回想起昨日和这个姐夫,以及朱老四在秦淮河畔宴饮的情景,不禁轻叹一口气说道:“看来本王回府之后须得进宫一趟了。”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不自禁忖道:虽则商屯会让这个姐夫赚个盆满钵满,但他日假若我就藩在外,这却无疑是解决军队粮秣的一大助力。他曾跟随冯胜,蓝玉远征,耳闻目睹之下自然早已切身体会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老话的含义。 荆鲲昨日曾听闻朱权诉说起这商屯,此刻对朱权这般答复似乎早有料及,闻言不禁淡淡说道:“若是朝中一众御史,给事中与闻此事会作何反应?” 一想起朝中那帮子文官动则引经据典做长篇大论之状,朱权也不禁有些头疼,略带苦笑的低声说道:“方先生,黄子澄还则罢了,目下朝中最为难缠当属工部侍郎练子宁,户科给事中卓敬,巡城御史周观政三人。” 荆鲲闻言不禁颔首说道:“朝中一众文官对秦王,晋王率军就藩之事早已不满,若是殿下公然袒护驸马爷,只怕会引火烧身,对他日就藩大为不利。” 朱权闻言不禁沉吟不语,来回踱了数步后,突然低声笑道:“朝中文官对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早已是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朱老爷子虽则不喜太子殿下过于心软,却未必喜欢丝毫不讲亲情的臣子,以本王看来,纵使引火烧身,所得却也未必全然都是坏处。” 荆鲲闻言不禁一怔,蓦然一笑颔首道:“殿下所言甚是,锦上添花自然不及雪中送炭,待老夫回到王府,定当为殿下在公主面前美言一番。” 朱权当即翻身跨上“乌云盖雪”,调转马头后率领一众王府卫士朝洪武门的方向而去。 正当朱权步入洪武门之际,却见御道上四个小宦官在御书房总管薛京的率领下迎面而来。 薛京眼见在此处遇到宁王殿下,却不见礼,面上略带苦笑的低声说道:“便请殿下接旨。” 朱权聆听完圣旨后不禁一鄂,原来旨意甚是言简意赅,只是要他这今日之内老老实实的待在王府之中,不得离开一步即可。这可是皇帝陛下的正式圣旨,由不得朱权不从。 小湖平静的湖面被秋风荡起阵阵涟漪,回想朱权对荆鲲的那一番话,身穿淡黄衣衫的徐瑛芳心之中,毫没来由的涌起一阵落寞之意,不禁轻轻叹息一声。耳中听得那熟悉的脚步之声,也不回首,轻轻叹道:“先前听你说起朝中的工部侍郎练子宁大人,倒让我想起昔日家父所说的关于这位练大人的情事。” 朱权心知徐瑛因父亲徐达去世未久,和自己独处之时常自诉说家事,便即微笑问道:“你爹当日如何说来?” “这位练大人才学好生了得,乃是洪武八年以贡士庭试对策,力言强国富民之道,被皇帝陛下钦点为一甲第二名榜眼。在韩国公李善长一家因涉及胡惟庸谋反之案后,当朝指摘皇帝陛下杯弓蛇影,妄杀功臣。”说到这里,转身目视朱权轻声问道:“练大人,周观政,卓敬等人只怕已然被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朱权闻言不禁一怔,心弦颤动下霍然明白,徐瑛今日的落寞之意或许并非只为了忧伤父亲的辞世,沉声道:“我当然恨他们,因为他们总是挡我的道。”说到这里,不禁轻轻叹息一声,注视着微波荡漾的湖面,突然微笑说道:“虽则如此,我也很佩服他们,因为他们若是为了一己权力富贵,没必要去忤逆一言即可置人于死地的皇帝陛下,也没必要和我作对为敌。让我想起孟子说的那句话。”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徐瑛沉声接道。 朱权颔首道:“名字中带了这么一个“权”字,或许就注定我此生只能做一个追逐权力的恶人,因为我不能做到视权力若无物,所以我也就特别佩服那些不畏强权,敢于说真话的人。” 徐瑛眼见朱权一副踌躇满志,理直气壮的样儿,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重重捶了他一拳,恨恨嗔道:“你现在的样儿不但是一个恶人,更是一个小人。” 朱权见她突然流露出这般小女儿之态,不禁苦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蟒袍上那几条云霓间穿梭的巨蟒,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爹曾说过,当一个人身居高位之时,性子就会随之而改变。其实很多指摘强权的人之所以如此的理直气壮,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品尝过一声号令下,千军万马都得舍生忘死的权力滋味。” 御书房总管薛京去到燕王府传过圣旨,急匆匆回到了紫禁城。走在宽阔笔直的御道之上,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忖道:陛下膝下公主虽则不少,皇后亲生的公主却只得两位,若是陛下怒意稍减,我也须得为驸马爷美言几句才可。 当薛京步入武英殿之时,眼见得那数十个负责值守的锦衣卫川流不息,将一个个沉重的木箱抬进御书房,见到书桌后端坐龙椅之上,皇帝朱元璋那面颊寒霜,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容表情时,心中不禁便是一寒。 数十个木箱尽皆开启,露出一叠叠堆放得整整齐齐,因储藏日久,变得有些许灰色的白银。 朱元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一个木箱前,伸手拿起了一锭十两的纹银,低声问道:“普通百姓之家,一年生计须得这般几锭银子?” 薛京心中七上八下,略一思忖后低声说道:“目下民间流通大部乃是铜钱,寻常四五口之家,这般两锭纹银足够一年衣食无忧。”说到这里,禁不住背心也是微微冒汗,语音微微颤抖,事先想好的那些为驸马欧阳伦的说辞,竟是一句也开不得口,因为他心中明白,这些年皇帝陛下只为数十辆银子,就让许多高官显贵人头落地,地方官员被剥皮实草更是不计其数,此时一句不慎之言,就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朱元璋重重坐回了龙椅之中,面露不耐之色的挥了挥手,薛京忙不迭率领一众锦衣卫倒退着出了殿外。 独坐御书房内,朱元璋的脑海中竟也极为罕见的颇有些纷乱不堪,时而想起自己的皇后马秀英临终之际,拉着自己的手千叮万嘱,要他好好看护两个女儿;时而回想起自己下令将那些贪赃官员处以极刑的杀伐决断;时而回想起许多年前,李善长,刘伯温和自己诉说汉朝故事,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以及汉朝不断涌现的外戚专权。 一点灯火陡然划破了暮色下的黑暗,将朱元璋陡然从往事的回想中拽了回来。原来薛京眼见暮色降临,便即率领几个小宦官进殿点起了烛火。 朱元璋心中暗自忖道:今日我尚在生之时,你就敢如此胡作非为,他日身为皇亲国戚,岂非无人可制?任何藐视皇权,视国法为无物的人,都是必死无疑。 一条雪白的白绫横置托盘中,由薛京那微微颤抖的双手捧到锦衣卫指挥使蒋贤面前。 朱元璋霍然转身,手指蒋贤一字一句道:“驸马都尉欧阳伦私自贩卖盐茶,有违国法,朕命你即刻前往诏狱,赐死。”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用不着朝中那些腐儒们来聒噪不休,朱元璋的女婿就由朱元璋亲自了断。 蒋贤闻言双膝跪倒,接过那放置白绫的托盘,沉声道:“微臣遵旨。”言罢站起身来,出殿而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丘之貉 第二日清晨时分,朱权走在紫禁城宽阔的御道之上,正自和身侧的燕王朱棣窃窃私语。昨夜有宫内宦官到王府宣旨,他们寻思朱元璋之所以召他二人今日参加朝议,多半和驸马欧阳伦之事有关,商量着等朝会散去后,若是皇帝陛下召他们书房相见,好歹要帮欧阳伦说说情,以利于他日二人就藩之时以商屯相助,解决大军粮秣的难处。 奉天殿中,两列文武百官肃立左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默然不语,各自打着腹稿。出于自身利害关系,意欲给驸马说情者有之,意欲要求皇帝严惩驸马,以正国法者亦有之。昨日锦衣卫前往驸马府捉拿欧阳伦,指挥使蒋贤当街杀死金吾卫禁军千户,闹出了好大动静,朝中自六部尚书以下的官员大部分都知晓了驸马被送往诏狱关押之事。 一番三跪九叩的繁文缛节之后,身穿龙袍的朱元璋缓缓落座,沉着脸挥了挥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驸马欧阳伦罔顾大明律法,私自贩卖江浙海盐,朝廷课以重税之茶叶等物于辽东,陕甘各地。手下经商之人胆大妄为,竟指使陕甘官员以官车押运海盐,茶叶,殴打巡检司小吏致残,其罪当诛,已命锦衣卫指挥使蒋贤于昨日赐死。府中查抄之白银逾五十万两,悉数充入户部太仓。”御书房总管薛京手持圣旨念到此时,略微一顿后缓缓接道:“锦衣卫指挥使蒋贤,会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彻查此案,有贪墨舞弊超过白银六十两者,皆处以剥皮实草极刑,钦此。” 薛京那颇为尖利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朝中一众文武百官噤若寒蝉,竟是作声不得。 刑部尚书詹徽万般无奈之下上奏折,举发驸马欧阳伦私贩盐茶之事,乃是出于忌惮锦衣卫指挥使蒋贤,贯常利用查处贪墨铲除文官中的异己,不得已而先发制人,以求明哲保身,此时听得皇帝陛下竟然赐死了安庆公主的夫婿,面庞之上再没有了往日里的悠闲神情,急忙伏倒在地,恭声应道:“吾皇圣明,微臣遵旨。”回想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剥皮实草酷刑,不禁汗透官衣,暗道侥幸。 朱权和朝中文武百官一般无二,尽皆不知这个进士出身的七姐夫已经被皇帝密旨赐死,目瞪口呆下也只得跟随一众文武百官拜倒在地,口称:“吾皇圣明。”耳中听着大殿中此起彼伏的歌功颂德之声,心怀畏惧,语声微微颤抖者有之。心怀舒畅,发自肺腑者有之。不禁颇为感慨,暗自忖道:欧阳伦这一死,查案的官员就完全不需尚方宝剑这类废柴了。假若你是后世一个依仗手中权力,包庇舅子老表的官员,那么你最多恶毒咒骂朱元璋六亲不认的冷酷无情,却无法理直气壮的说他徇私。因为不论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官,手中的权力也无法和今日一言九鼎的大明开国皇帝相提并论,假若朱元璋对此事不闻不问,任你是六部尚书也罢,朝中口舌犀利的言官也好,也奈何不得欧阳伦这般皇亲国戚。 朱元璋冷冷扫视殿中伏到在地的群臣一眼,目光停留在了曹国公李景隆的身上,怒冲冲的说道:“有那么一些兔崽子,仗着其父为我大明开国元勋,曾立下汗马功劳,一个个的骄奢享受,忘乎所以。” 李景隆略一抬头之时,眼见皇帝陛下盯着自己,登时汗流浃背,心惊不已,忙不迭的连连叩首坦承其罪,自请责罚。 朱权听得李景隆的言语,这才知晓李景隆以及宋国公的儿子冯文等一干勋贵子弟年少好事,相互邀约下各出银两,打造了一搜华丽无匹的画舫,在秦淮河上游玩嬉闹,岂料却给朝中御史狠狠弹劾了一本。 须发花白的冯胜素来溺爱长子冯文,平日里也由得他胡闹,直到此时方才知晓自己的宝贝儿子伙同李景隆这帮混小子,居然在应天城中的秦淮河上,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招摇过市的上演了这么一出好戏,念及皇帝陛下用膳也经常不过四菜一汤而已,心下也不由得略微惶恐不安,当即自承教子无方,恳请皇帝责罚。 朱元璋眼见冯胜请罪,心中怒气略平,当即传下旨意,命宋国公冯胜前赴陕西练兵,曹国公李景隆官降一级。 朱元璋处置此事完毕,看了看肃立左右两侧的文武百官,缓缓说道:“各位爱卿俱为社稷之臣,望你等好自为之,管教好家中的儿子,女婿。朕昨日处置了自己的女婿,他日若你等管教无方,须怪不得朕冷面无情。”说到这里,斜睨了一眼肃立于傅有德身后的凉国公蓝玉。 散朝之后,朱权和朱棣走在御道之上,眼望那些各自默默出宫,回各自官署的文武百官,不由得相视苦笑。 朱权心中暗暗叹息忖道:皇帝对于欧阳伦的处置直是快得出乎意料,今日不知朝中多少希望给驸马求情开脱,抑或是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要求严惩欧阳伦的奏折都成为了一张废纸。练兵乃是长久之事,冯胜这一前往陕西,只怕冯萱也须得随父前往。思虑及此,不由得对李景隆恨得牙根暗自发痒,恨不能将其身上绑缚大石,推到秦淮河里溺毙。 距应天极为遥远的帖木儿汗国,都城撒马尔罕城外,广阔的草原之上,一支为数超过十万的游牧部族骑兵,正自肃立在冷冽的秋风之中,恭候着他们的统帅。 一个披着丝绸披风,身穿甲胄,须发花白,年岁约莫五十余岁的老者骑着一匹高大的青鬃马缓缓而来,鹰鼻之下的鹞目激射出无情冷酷的目光。置身于战马之上,再没有人能看出他右脚的残疾,这就是出身于西察合台汗国,历经无数大小征战,建立帖木儿汗国,自称成吉思汗子孙的苏丹,帖木儿。 随着帖木儿拔出腰侧的弯刀,一片肃静的帖木儿骑兵爆发出此起彼伏,山呼海啸般的嚎叫,犹如一群即将肆虐于大地的狼群。 帖木儿眼见众军士气正盛,不由得微微颔首,心中明白这群骑兵在自己的率领下,会比草原上的狼群更加凶猛无情,摧毁一切的异教徒国家,焚毁他们的书籍,将他们不论男女老少,尽皆杀死。 遥望南方天际,帖木儿突然想起了他派往那个远在天边,据说拥有无数财帛女子,广袤富庶土地,名为明朝国度的使节满剌哈非思。 许多年前,明朝的皇帝朱元璋曾经派遣使节,不远万里的来到帖木儿国,告知元朝已然灭亡,要求他以藩属国的身份臣属于明朝。对此,帖木儿不予理会,自今年春天,自己派遣的使节亲眼目睹一支来自明朝的军队,在捕鱼儿海将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托古斯帖木儿的金帐元军扫得灰飞烟灭后,才使得他漠然醒悟,这个传说中没有任何贵胄家世背景可以依仗,却能将元朝颠覆,将成吉思汗的子孙追逐到漠北草原的明朝皇帝,同样拥有数量庞大且战斗力不可小觑的骑兵。他或许才是自己今生今世,会遭遇到的最可怕对手,甚至比以往所有的对手加起来,都要可怕。为此,帖木儿特意派出了远赴大明的使节。因为身为统帅的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要征服一个强大的对手,就必须先要去了解他。 征服金帐汗国,白帐汗国,征服强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最后才是那个遥远的明朝,帖木儿脑海中这样恶狠狠的转着念头,策马率军狂奔而去。 文采不凡的姐夫欧阳伦,给朱老爷子杀了。贪玩的李景隆给朱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也偃旗息鼓了。朱权想到这里,不禁意兴阑珊,低低哀鸣一声,和徐瑛并肩跨进了国子监。 身侧人影晃动间,却见一个身穿淡青衣衫的少年士子自身侧走过,依稀却是冯萱。 朱权本以为她已然随其父前往陕西,乍然在此相逢,不禁喜出望外,招手示意。 岂料冯萱恍如不见一般,疾步朝前而去。 朱权回望瞪视着自己的徐瑛,不禁面露苦笑,心中暗自忖道:看这丫头避瘟神一般避开了我,只怕此事难以解说,难道当众说本王那日在秦淮河畔的青楼之上,只是欣赏音乐,并未做下什么不堪苟且之事么?假若让师姐知晓我曾和朱老四在秦淮河畔群芳阁吃花酒,只怕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时光匆匆,冬去春来,秦淮河畔的杨柳也现出了一片新绿。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紫禁城宽阔的御道两侧,肃立着文武百官,在他们身后端立的,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和甲胄鲜明的金吾卫禁军,雪亮的矛尖在阳光下灼灼生光。 身穿龙袍的朱元璋矗立在奉天殿外,遥望远处顺着御道而来的一个人影,心中甚是欣慰。今日这般铺排却是事出有因,乃是许多年前曾遣使远去,据说遥远异常的一个国度,帖木儿汗国的使者于数日之前来到了应天,恳请觐见自己,并奉上自己可汗帖木儿愿与大明交好的国书。 一个满面虬髯,身材粗壮,身穿羊皮袍子的大汉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昂然而行,渐渐来到了御阶之下,正是帖木儿国的使者满剌哈非思。远处一座座雕梁画栋的宫殿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但自步入紫禁城后,那般俨然城中城,壁垒森严的防御体系却让他震惊,自幼跟随苏丹帖木儿征战沙场的他自然颇具眼光,心中明白这紫禁城若是驻扎一支颇具战力的军队,即使外围的应天全城沦陷,也绝非轻易可以攻占。 随着礼部官员的唱礼,使者满剌哈非思心中虽是极不情愿,念及苏丹在自己临行之际的郑重交待,却依旧三跪九叩的行了大礼, 礼部官员手持早已翻译过的国书朗声道:“帖木儿国苏丹帖木儿遣使者满剌哈非思,觐见大明洪武皇帝陛下,贡良驹十五匹,骆驼两头……。” 朱元璋闻言甚是欣慰,原因无他,乃是这个帖木儿国乃是西域诸国中第一个遣使来朝,承认大明的国度。当即宣旨赏赐使者满剌哈非思白金十八锭,诏宴于奉天殿。 朱权目光灼灼的看着这个满剌哈非思,脑海中回想起跟随蓝玉大军捕鱼儿大捷后,偶然俘获的那个帖木儿使者的情景,不禁若有所思。 夜色降临,太子朱标,燕王朱棣,宁王朱权尽皆被召唤到了御书房。 端坐龙椅之上的朱元璋接过薛京奉上的茶杯,浅酌一口后轻轻放置桌上,目光扫视朱标等三人,目光灼灼的问道:“朕昔年曾遣使前往帖木儿国,此人不置可否。今日突兀来朝,你等如何看待此事?” 朱权早知此等情形不可僭越,也就默然不语,静待太子朱标和朱棣先说。 朱标略一沉吟后道:“以儿臣看来,帖木儿国毕竟乃是西域诸国中第一个遣使来朝者,我大明应着意交好,不如也即遣使前往帖木儿国。” 朱棣缓缓说道:“父皇昔日曾遣使前往此国,告知我大明已逐元朝于大漠,一统华夏,要求其以藩属国臣属于我大明。今日这满剌哈非思虽则执礼甚恭,却对藩属身份只字未提,颇有些与我大明平起平坐之意。以儿臣愚见,举凡自傲者必有所依仗之处,只怕此国的军力,国力要超乎我等所想。” 朱元璋眼见朱棣言语甚合心意,不禁略微颔首,又转头看了看朱权。 朱权沉吟下沉声说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儿臣赞同太子殿下所见,该当派遣使者前往该国。”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后接道:“使节团中不如再调派一些武功高强,干练的锦衣卫。沿路探查适宜大军扎营的水源形胜之地,气候,以及最异于大军行进的路线,最好能绘制成详尽的地图,了解其国军力,人口,宗教文化等林林总总之处,留作他日之用。” 朱标眼见朱权一副准备大动干戈的架势,不禁有面露诧异之色。 朱权淡淡说道:“蛮夷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此等游牧部族的蛮酋,和昔日铁木真那般蛮酋如同一丘之貉,一朝得志,往往便要做起征服全天下的白日梦。能来抢咱们,杀咱们的时候,他们就绝不会喜欢甘于互通商事。这个突厥跛子假冒铁木真的嫡系子孙,由此可见其狼子野心之一斑。”昔日捕鱼儿海大捷后,帖木儿的使者落到锦衣卫手中,吃尽苦头之下倒也吐露了一些关于这个帖木儿国苏丹的情形,朱权由此略知一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君子之腹 朱元璋闻言面色如常,心中却甚是欣慰。一生的戎马征战让他深深明白,作为一个一念之间可以决定战局胜败,千万士卒生死的一军将帅,最忌讳,最致命的就是轻敌。今日察言观色之下,朱棣,朱权二人对于这个异常遥远,几乎一无所知的国度帖木儿汗国,都没有丝毫轻视。 第二日快到晌午时分,朱权自国子监刚刚回到王府之中,便得马三保禀告说是礼部所属鸿胪寺官员乃刺无,已然恭候多时。 朱权略微一怔之间这才回想起,昨夜在御书房自己曾经向皇帝朱元璋请了一个旨意,今日陪同帖木儿汗国使者满剌哈非思一行,在应天城中观光。 身穿六品文官服饰的乃刺无,在马三保的引领下跨入宽大明亮的客厅,依礼参见宁王殿下。 朱权眼见这昔日曾伴随自己,前赴辽东劝降北元太尉纳哈楚的乃刺无此时从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已然颇有些酸儒的气度,不禁失笑道:“乃刺无,你也算得本王曾经患难与共的旧相识,无须多礼。” 原来乃刺无昔日跟随锦衣卫指挥使蒋贤远赴辽东,对于迫降纳哈楚颇有功劳,回到应天后朱元璋封赏之际眼见乃刺无本无大才,索性让他去礼部专门负责外事接待的鸿胪寺做了个六品文官。 乃刺无眼见宁王殿下面露笑意,心知他是为了自己今日这般煞有介事的文官做派,只得无奈苦笑道:“蒙陛下恩典,让下官就职于鸿胪寺这么个清闲衙门,无奈这礼部的规矩恁多,要么是这不合礼制,要么那不合礼仪。”他昔日多有和朱权相处,深知这位王爷虽则有时极为难缠,却颇为平易近人,索性壮着胆子发了两句牢骚。 朱权微微颔首,心中寻思道:礼部乃是分管教育所在,自然是酸儒最为集中之地。 乃刺无回想起今日早间礼部侍郎大人传令下来,今日宁王殿下会陪同来自帖木儿汗国的使者在应天观光,便即轻轻咳嗽一声,转过了话题恭声说道:“今日下官前来觐见殿下,却有一事相求。”眼见朱权轻轻挥手示意自己说下去,便即看了看肃立一侧的马三保,缓缓接道:“此次帖木儿汗国使者满剌哈非思,所言皆是回语,下官虽则略通回语,却也多有不便,是以便想请殿下首肯,允准王府总管同行。” 朱权听得乃刺无言语,这才蓦然想起,马三保也是回族人,生活习性和语言相当,自然有利于和来自帖木儿汗国的使者交流沟通,当即允准。 乃刺无乃是鸿胪寺主事官员,此次专门负责接待满剌哈非思,念及此次皇帝陛下甚为看重使者来访,当即缓缓说道:“满剌哈非思随从之中,有一人号称帖木儿汗国的哲别,言语之间甚是骄狂,还望殿下海涵则个,不要在言语之间起了冲突。” “哲别?”朱权面露不解之色的问道。 乃刺无忙解释道:“哲别乃是蒙古话,意思就是千里挑一的神箭手。蒙古部族之中,将纵马奔驰中箭射飞鸟,箭术超群的神射手称为哲别。” 朱权闻言面色一沉,将茶杯缓缓放置桌上,冷道:“这小子很狂妄么?” 马三保眼见乃刺无面露苦笑,便即走到朱权身侧低声道:“昨夜殿下奉召入宫后,秦老爷子回到府中,闻得徐达元帅逝世,便去了魏国公府。” “师傅他老人家回来了么?”朱权闻言大喜。 原来自漠北班师后,秦卓峰便即出外云游,寻访昔日江湖武林同道,师徒二人也是许久未曾谋面。此时他听得师傅回转应天,如何不大喜若狂,当即吩咐乃刺无随自己先去魏国公府邸。 魏国公府邸,一个貌似四十余岁的“大汉”手持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面色凝重的在中山王徐达的灵位前上香,耳中听着朱权的诉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爱徒徐瑛沉声说道:为师不料只得匆匆数月,便和你爹天人相隔。思来甚是伤感。当年为师在汉王陈友谅麾下之时,鄱阳湖大战之前,受命刺杀你爹。只因见徐达兄弟麾下红巾军军纪整肃,乃是实至名归的义军。这才和他结为好友,那时候为师和徐达兄弟曾发下志愿,但教咱们有一口气在,也绝不容异族再在我汉人世代所居之地撒野。” 汉王陈友谅在此时的大明,那可是相当犯忌讳的一个名字。乃刺无听得宁王殿下这个师傅,公然在魏国公府若无其事的提及这个名字,不禁有些骇然变色。回想昔日随军前往辽东,秦卓峰于雪夜之中潜入千军万马的庆州城中,刺杀元军主将平章的往事,心中不禁苦笑忖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爷子,只怕皇帝陛下的圣旨也能视若无物,但愿今日莫要惹出什么事端才好。 朱权眼见乃刺无面露惶恐之色,便即淡淡说道:“今日一切自有本王担待,你却无需多虑。” 紫禁城正对的大街一侧,鸿胪寺的官衙门口,来自帖木儿的使者满剌哈非思带着十来个随从,在乃刺无的陪同下走了出来,迎面所见却是一个身穿蟒袍,年岁约莫二十许间的青年悠闲的矗立在门外,身后还有百来个甲胄鲜明的王府卫士相随。 满剌哈非思在奉天殿诏宴之时曾见过朱权,颇有些印象,今日眼见他要亲自陪同自己在城中游玩,不禁颇有些诧异。 马三保心知朱权和满剌哈非思言语完全不通,当即沉声说道:“此乃我大明宁王殿下,今日特陪伴贵使在应天城中一游。” 满剌哈非思这两日住在鸿胪寺中,因言语不通也闹出了不少误会,甚是苦恼,此时听得这宁王殿下身侧的少年随从居然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回语,不禁大喜。 朱权颔首微笑之际却侧目看了看满剌哈非思身后一个装束奇特的大汉。 只见这个大汉须发略微卷曲,一双灼灼的双眼中闪烁着鹰隼般的光芒,容貌竟和满剌哈非思有几分相像。最奇特的还是背后竟负了一张长弓,看形状竟是比昔日自己所见元军骑士所用的弓还长了一尺有余。 朱权眼见满剌哈非思身后的随从尽皆牵着马匹,不禁手指长街失笑道:“贵使莫非还想骑马游街么?你看今日这般情形,只怕骑马多有不便,咱们不如闲庭信步一游如何?” 马三保便即照实翻译了过去,只是“闲庭信步”这个成语实在难以完全翻译,只能说成个随便走走的意思。 满剌哈非思听明白意思后,遥望长街上人流如溪,男女老幼几近摩肩接踵的样子,也不禁头皮有些发麻。在他昔日看来,帖木儿汗国的都城撒马尔罕,那个数万人聚居之地,已然称得上足以自傲的大城,今日这般人山人海的境况几曾见过?这人多得简直就不像话。 无可奈何之下,满剌哈非思也只得吩咐手下将所有坐骑留在鸿胪寺,大手一挥下让十余个随从各自在城中游玩,只须天黑之前回到此处即可。 朱权弄明白对方的意思后,当即对身侧的景骏低声吩咐道:“你率领五十个王府士卒,每四五个跟着他们一个,切记给本王牢牢看住了。” 满剌哈非思之所以让手下各自前去游玩,乃是因为身为游牧部族的习性较为随和,本无他意,此时眼见朱权手下的兵卒一个个手持兵器,簇拥着自己的随从离开,不禁大为不悦,皱眉说道:“本使代表我帖木儿汗国的苏丹,来到贵国,只为两国交好,王爷这却是什么意思?” 朱权哈哈一笑,手指长街说道:“这应天城里大街小巷如此之多,加之今日到处人满为患,贵使的随从言语不通,只怕迷路之时连问个路都是束手无策,你能指望他们能找到回来的路么?本王这乃是一片好意,尊使岂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数十年前元朝鞑子尚在中原肆虐,南方的老百姓受害尤深,对你们这等外来的游牧部族自然大存敌意。今日城中这般人山人海,若是一不小心拥挤下活活踩死几个,或是不慎推倒在秦淮河里溺毙,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本王这自然是出于一片好意。 马三保心中苦笑,只能翻译个大概,将“牢牢看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简略成“贴身保护”。 满剌哈非思回想自己一行自入城到这鸿胪寺,一路所见的大街小巷的确让人目不暇接,也只得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示意同意朱权所说。虽则如此,心里还是甚为憋屈,盯着朱权笑吟吟的面庞暗自忖道:反正你是怎么说怎么有道理,明明防贼一般防着咱们,偏生还要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当下由司马超率领王府士卒在前开道,一行人便即踏上了长街,朝前行去。 徐瑛今日也装扮成一个书童,伴随在师傅秦卓峰身侧,尾随朱权等人身后。 洪武门外正是应天最为繁华之处,触目所及下酒楼商铺鳞次栉比,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眼见不少人身上穿着的衣衫竟是丝绸所制成,满剌哈非思心中不由得有些艳羡。要知道在遥远的西域诸国,一匹上等丝绸可以卖上十两黄金,非达官显贵不能穿着,如何这里竟是视若寻常?心中好奇下不由得随口问了两句。 朱权嘿嘿笑道:“尊使有所不知,这些穿着丝绸的除开官员家眷,便是身有功名的读书人,许多有钱之人穿着的乃是寻常布衣。”说到这里,不由得回想起昔日在辽东经商的沈鹏都是一身布衣,不由得暗自忖道:商贾之人不得穿着丝绸衣衫,那可是朱老爷子定的规矩,谁敢违抗?只是这番道理和你却也说不明白。 满剌哈非思闻言自然不信,左顾右看之下突然问道:“我等初到此地之时,也未曾见到如此这般多人?今日这城中为何如此热闹?” 朱权眼见今日街上人潮涌动,远胜平日,也不由得甚是纳闷,不由得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徐瑛。 徐瑛突然笑道:“今日乃是二月初二,龙抬头。俗称青龙节,自然比往昔热闹了许多。” 眼见朱权也饶有兴致的看着街边一处民居的主人,将灶灰自门外蜿蜒布入屋中,徐瑛不由得轻笑道:“灶灰须得连入宅厨,旋绕水缸,美其名曰引龙回。”原来古人认为龙游兴云布雨的本领,这二月二乃是春耕播种的季节,时人为求丰收,寄希望神龙呼风唤雨,故二月二便有了了许多崇龙的习俗。徐瑛自幼在应天长大,自然明白这般风俗。 满剌哈非思眼见大街之两侧许多年轻女子在家人的陪伴下游玩,回想听得乃刺无述说什么礼仪之时,知道汉人男女之间的规矩,远非草原游牧部族可比,不由得诧异道:“为何今日这大街之上突然出现这许多女子?” 对此朱权也甚是惊异,他自然知晓此时的社会风气,寻常年轻女子是不可能像徐瑛一般四处野的,今日这许多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为何也在城中随意游玩? 徐瑛失笑道:“这应天城中过二月二还有一个甚为独特的习俗,那就是家家户户接出嫁的女儿回家省亲,女儿家回娘家倾诉在夫家的遭遇,父母双亲劝慰自己的女儿勤俭持家,孝顺公婆,妯娌和睦。” 满剌哈非思听明白这个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风俗,不由得啧啧称奇。 朱权遥望那些在秦淮河畔和闺友玩得兴高采烈的年轻女子,不由得撇了撇嘴,淡淡说道:“以本王看来,那是有怨的诉冤,没怨的疯玩。”言罢不由对徐瑛笑道:“我看你每天都疯玩,每天都在过二月二,不知羡煞多少同龄女子。” 秦卓峰乃是生长于乱世的江湖豪杰,自来将那些腐儒的种种规矩视若无物,自然也不会给爱徒许多约束。徐瑛在师傅的娇宠之下自然也是随性而为,远非显贵之家的女儿那般拘束,闻言甚是自得。眼见秦淮河畔许多年轻女子的打扮都是出嫁少妇,这才蓦然省悟过来,适才朱权说自己每日里都过二月二,此言甚是不妥,粉面微红之下却是不好当众发作,只得轻啐一口,恨恨瞪了朱权一眼,躲到了师傅身侧。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吹毛求疵 一行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已然可以遥遥望见一处高大巍峨的城门楼。正是应天城的正南门,位于乃外秦淮河之间的聚宝门。 满剌哈非思眼见此处城门楼高大雄伟之处,比之自己入城所走的正阳门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甚感兴趣,遥指城门楼问道:“可否上高处一看?” 朱权昨夜得了朱元璋嘱托,要他伴随来使之时,不可失了大明的气度,心中忖道:若是什么地方都不让你们逛,倒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了,也罢。思虑及此也就颔首同意,吩咐王府士卒朝聚宝门而去。 待得行到城门楼前,满剌哈非思也不禁暗自惊叹。只见城垣用巨大的条石砌基,用巨砖筑成,十分坚固。城基宽四丈余,城墙高约莫五丈至七丈余不等。这聚宝门共设三道瓮城,由四道券门贯通,首道城门高达三丈,并有马道可骑马登城。各门均有可以上下启动的千斤闸和双扇木门。瓮城上下设有藏兵洞十三个,左右马道下设藏兵洞十四个,可在战时贮备军需物资和埋伏士兵,估计可足可容纳两三千人。 满剌哈非思由西北而入大明,一路也曾在一些城市稍歇,对于攻城守城的要害之处城门,尤为在意观察。眼见这明朝都城应天的聚宝门和其他城市全不一样,忍不住好奇手指瓮城问道:“在下眼见大明其他城门的这般要塞,皆是修筑于城墙外,为何只这应天的乃是修筑于城门内?”他乃是跟随帖木儿久经征战之辈,自然能看出这瓮城乃是大大有利于守城一方的屯兵要塞之地。 朱权也曾到过北平,更和蓝玉在庆州城抵御元军攻城,听得满剌哈非思这般问,不禁暗自思虑:瓮城设置于内就改变了守城一方只能被动防御,坐等敌人强攻的被动局面。适时打开城门下,城外敌军仓促之间也不可能一拥而入数万,只要城门楼并未失守,上下开启的千斤闸一旦落下,攻入城内的数百,甚至上千敌人面对城墙上居高临下的弓箭射杀,以及瓮城藏兵洞的后备兵力,也只有被歼灭殆尽。只可惜这是军事机密之事,我却没有义务给你解说得那么明白,想到这里,也就顾左右而言他的笑道:“此等筑城之事,乃是工部负责,本王也是不甚了了。” 满剌哈非思眼见朱权言辞闪烁,心中暗恨,却也是无可奈何。 城门楼乃是士卒守卫森严之处,非是平民百姓可以任意游玩。负责率众守卫的明军千户早得王府士卒通报,闻得宁王殿下陪同外国使节前来,忙不迭的率领手下两个百户自城头而来,依礼见过朱权和满剌哈非思后便即伴随在身侧,陪同一行顺着城门一侧的步道拾阶而上,朝城门楼而去。 若说游玩长街之上,满剌哈非思还只是惊异于应天的繁华,那么矗立于高达数丈的城墙之上,俯视这座城市的时候,不禁被那些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流,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民居所震惊。此时天清气朗,视野甚好,遥望南面依稀便是自己入城时所走的正阳门,一条中轴线般的宽大街道自正阳门连绵到明朝皇帝所居住的紫禁城,那俨然城中城的所在。城墙外作为护城河的外秦淮河宽达数十丈。修筑这般一座人口众多,防御体系复杂完善的应天城,真不知须得动用多少人力物力?这已然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力之外。 朱权斜睨了满剌哈非思一眼,心中不禁甚是自得,暗自忖道:朱老爷子二十年前听取了谋士朱升的建议,采用“高筑墙”的策略,动用人力物力难以计数,耗费约莫二十年,修筑了这座应天城。今时今日,莫说整个中国,就是整个世界上,若论人口和城市规模,也是头号大城市。你那些游牧部族的小城,在固若金汤的应天比来,只能说是断垣残壁。 漫步在城墙之上,朱权眼见脚下那些整齐划一,方方正正的青砖之上刻有篆、隶、魏、楷、行各体字,依稀是一些人名地名,不禁有些纳闷,转头对身侧那明军千户问道:“这是何意?” 满剌哈非思虽是不识得城砖上的文字是何意思,闻言却也被勾起了好奇的念头,忍不住转头注视那千户。 千户眼见宁王殿下下问,略略欠身答道:“卑职昔日也听说,昔日皇帝陛下曾下旨,城砖砖坯出模后,须得刻上负责监督修筑此段城墙的官员,烧砖的工匠姓名,以免造出次品。” 满剌哈非思听得翻译之后,这才知晓明朝皇帝陛下对于烧砖筑城的要求简直是吹毛求疵,不禁暗自咋舌。 朱权闻言暗自叹息,忖道:修筑城墙这般浩大的工程,耗费的财力也是极为巨大,为避免督建官员弄虚作假,从中贪墨,烧砖的工匠以次充好。而采用这种实名问责制度,那些当初督造的官员,工匠若是搞得城墙出了什么岔子,只怕一家老小的项上人头都是难以保全,这种工程绝不是什么肥差美差,自然也就不可能搞出什么豆腐渣工程了。 顺着城头走了一段,遥望城中远处有一片围墙遮拦的开阔之地,影影绰绰有一片人影,仿佛正在操演阵型的士卒。 满剌哈非思转头对朱权说道:“此处就是贵国守城军士演练之处么?” 朱权微微颔首,确认了对方的询问。 “我帖木儿汗国骑兵纵横西域,未曾一败。不知你等汉人几个士卒可以当得我一个帖木儿骑士?”满剌哈非思身侧的那个卷发大汉突然冷冷说道,言谈之际目光灼灼的看着朱权身侧的明军千户以及驻守城头的士卒,面上流露出几许轻蔑之色。 朱权听得明白之后不仅面色一冷,正要说话之际却听身侧的师傅秦卓峰淡淡说道:“你帖木儿国有英雄,我汉人就没有好汉么?老夫倒想看看你帖木儿的骑士有何惊人手段?”他说话语气虽是淡淡,却暗自运用上内力,除了朱权和徐瑛修炼内功,尚不自觉之外,附近余人莫不被震得耳中隐约嗡嗡作响。 满剌哈非思手指卷发大汉道:“这是我的族弟哈克苏,蒙苏丹赐予哲别称号。”嘴里说着话,心情却甚是复杂。他深知自己的君主帖木儿之所以派遣自己前来,乃是为了了解这个名为大明的国度,最重要的是了解其兵力和军队战力。哈克苏虽则长相粗豪,却非鲁莽之辈,方才那般狂傲的口气并非意气用事,而是意欲激朱权带自己二人前往校军场观看明军演练,岂料这个方才看似其貌不扬的汉子公然挑战哈克苏,将此事搞成了草原部族的决斗一般。这般决斗在西域诸国那是视若家常便饭,纵然是自己的苏丹帖木儿,都绝无阻止两个部族勇士决斗的借口。 朱权转头对满剌哈非思笑道:“那么咱们就前往校军场,手底下见真章。” 当朱权一行数十人来到宽阔的校军场中,却见一个打扮做金吾卫禁军千户的青年正自率领千余禁军士卒离开校场,返回紫禁城。 待得那千户看清是宁王朱权率众到来,忙不迭的下马见礼,赫然却是颖国公傅有德的第二个儿子傅让。 校军场的大门尚未关闭之时,众人耳边陡然传来一阵马蹄纷乱之声,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喝骂,负责把守校军场的明军士卒慌忙让开两边。数十匹战马鱼贯而入,一个面有疤痕,身穿甲胄的将军率领着数十个彪悍的士卒来到了场中,赫然却是朱权的死对头,凉国公蓝玉。 朱权眼见蓝玉这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心中不禁苦笑忖道:应天城里的头号横人蓝玉也来了,你帖木儿国的人若想单打独斗之后再来个群殴,都不愁找不到对手了,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看跟随满剌哈非思身侧的几个随从。 蓝玉目下虽是威名赫赫的凉国公,却过得很不如意。元朝皇帝父子死了,元朝太尉蛮子死了,就连王保保的弟弟脱因帖木儿那一干鞑子高官也乖乖臣服了。没有鞑子军队可以讨伐的日子让他觉得很无趣,平日里和一众腐儒在庙堂大眼瞪小眼的日子让他厌烦无比,无尽的失落让他分外怀念昔日统帅大军踏平金帐的情景,尤其怀念草原上那寒风如刀。 蓝玉策马来到数步之外,翻身下马后见过了朱权和满剌哈非思。 庄重肃穆的诏宴之上,满剌哈非思自然不会注意到蓝玉此人。可是此时此刻,眼见到蓝玉以及他身后自王二虎以下的卫士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气,自幼厮杀征战的直觉无不告诉他们,这群气势汹汹,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敌意和冷酷无情的汉子也和他们一样,经历过了无数惨烈异常的浴血厮杀。 昔日捕鱼儿海侧之时,明军曾俘获帖木儿国使者。蓝玉知晓这个名为帖木儿突厥跛子,竟自称成吉思汗的子孙,内心之中自然对其充满了敌意。在他看来,所有自称铁木真子孙者,都是大明的死敌。听得马三保诉说,得知秦卓峰意欲和这个鞑子大汉比武之后,不禁对秦卓峰大笑道:“待得旗开得胜之后,便由蓝某做个东道,和秦老爷子来个一醉方休。”他昔日夜袭庆州之际,曾得秦卓峰助力。心中虽不喜宁王朱权,却对他这个艺高胆大,性如烈火的师傅对上了脾胃。 满剌哈非思虽不会武功,却也是见多识广之辈,此时自然早已看出秦卓峰绝非易于之辈,略一沉吟之下问道:“比武却是什么个规矩?” 秦卓峰自忖昔日和卫拉特部族的大漠飞鹰拓羽也只是旗鼓相当,心知这些异族未必不是藏龙卧虎之地,自打在鸿胪寺初见哈克苏之际,已然对其分外留神。早已看出此人并不会拳脚功夫,心知若不让对方用最为擅长的骑射之术,只怕难以令其心服口服,便即转头对马三保说道:“你告诉他,让这小子骑马射箭,老夫只是赤手空拳应付则罢。” 哈克苏自持骑射精绝,听得明白之后,不禁冲冲大怒道:“你这是自己找死不成?” 满剌哈非思远较哈克苏狡诈,闻言却没有动怒,冷冷说道:“不如双方骑马开弓对射如何?”他深知哈克苏骑射之术在帖木儿国都是威名赫赫,这般比法几可说立于不败之地。 朱权闻言冷笑,心中暗骂道:你倒是老奸巨猾,师傅虽则武功高强。骑术射箭却没法和你等自幼生长于马背上的游牧部族相比,若是一个追一个逃,任你弓箭一通乱射,却是如何获胜?心中念头急转下有了主意,朗声说道:“不如就以三十步为限,哈克苏纵马朝我师父冲来,可射出三箭。你的族弟不是号称哲别么?若是三箭不中,就算作落败。” 满剌哈非思正在踌躇之际,却听得哈克苏吼道:“就是如此。” 蓝玉挥手之下,一个手下亲兵牵过一匹战马,翻着白眼,没好气的将缰绳递到了哈克苏手中。 哈克苏翻身上马后早校场中随意驰骋一圈,策马来到了约莫数十步之外驻马观望。 秦卓峰赤手空拳,缓步走到距离对方约莫三十步之外,朝对方招手示意。 哈克苏双腿猛夹马腹,刹那之间,只见那匹灰色的骏马瞬间四蹄翻腾,朝秦卓峰径直冲将过去。 秦卓峰渊停岳峙般肃立当地,默然观望对方动静。对方所背负在身的硬弓远较元军骑士为大,足足长了一尺有余,显见得射力定然强过普通弓箭。 哈克苏身为帖木儿国的哲别,绝非鲁莽无智之辈,纵马而前之际却不开弓,待得冲到距离对方五丈之地,手腕翻动下迅捷无比的射出一箭,直奔对方胸**去。他心知对方敢于吃手空拳面对自己的强弓,必有惊人手段,是以待得靠近之后这才开弓放箭,意欲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剑拔弩张 秦卓峰眼见对方疾驰之下人马合一,犹如一阵疾风掠地而来,迅捷无比,索性纵身一跃。正在他身在半空,避开这一箭之时,耳边陡然响起一声弓弦震动之声,一股疾风已到咽喉之外尺余之处。第一箭方才擦身而过之际,第二箭居然后发而至,几乎和第一箭是接踵而来,连绵飞到。 原来哈克苏心知对方这般狂傲,自然不是无能之辈,开弓放箭之际便用上了一个独特的手法,第一箭只开半弓,第二箭却是弓如满月而发,电光石火之间连射而到。 幸得秦卓峰内力极为精湛,耳力远胜常人,骏马飞驰,杂乱蹄声下依然听到了第二箭的弓弦震动之声,仓卒之际在空中一扭身,听声辨位之下张口朝破空而至,险险掠面而过的箭杆咬去,身形落下之际反手朝纵马疾驰而来的哈克苏腰际狠狠抓去,一心要将这个鞑子大汉自马上生生揪将下来,摔一个四仰八叉。 岂料哈克苏在射出第二箭后,陡然双腿再次猛夹马腹,战马陡然加速下翻身一个蹬里藏身,躲到了马腹之下,鬼使神差般让秦卓峰一把抓了个空。 骏马如飞下两人的念头都是来不及转,哈克苏虽也未曾看清第二箭究竟有没有射中对方,但身为精于骑射的神射手,避免和敌人挥刀砍杀,乃是无数沙场厮杀所锤炼出来,犹如深入骨髓的本能性反应。竟使得自己鬼使神差般躲开了秦卓峰这犹如苍鹰扑击的凌厉一手。 两人交错而过,眨眼间哈克苏已然冲过两丈有余,转身再次弯弓之际,箭矢方才搭上弓弦,正要射出第三箭之时,耳边陡然传来一阵裂帛般的尖锐之声,与此同时,手中已然张得满月般的长弓,传来犹如被雷轰电击般剧烈一震,一道影子“咔嚓”一声将长弓劈做了两半,在他右臂上利刃般划出一道口子,破空而去,消失在远处。 原来秦卓峰一击落空之后,身形刚一落地之际右手内力运转之下便将以口叼住的对方箭矢反手掷出,势如奔雷般飞至,打得哈克苏弓折臂伤。 所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眼见本族哲别翻身下马后,虎口和手臂鲜血顺流而下,面色铁青的走近前来,满剌哈非思身后的数个随从不禁怒吼一声,各自跨上一步。 蓝玉嘿嘿冷笑下一挥手,王二虎等一众士卒“唰唰”声中,纷纷抽出了腰侧的战刀。 蓝玉纵声大笑道:“少在本帅面前张牙舞爪,这应天城中还轮不到鞑子撒野。” 眼见场中形势与瞬息之间变作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马三保也就没有翻译蓝玉的话语,以免火上浇油。他性子稳重,深知对方毕竟乃是一国使节,若是这般比武殴斗下被伤了性命,只怕朱权在皇帝面前无法交代。 乃刺无昔日也曾身在蓝玉军中,深知其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己身为此次接待使节的官员,若是惹出了乱子,断然难辞其咎,眼见目下这般场面不禁心中惴惴不安,面色苍白悄悄来到朱权身侧,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求他出面转圜。 满剌哈非思眼见王二虎等一众士卒手持利刃,恶狠狠瞪着自己一众人等,心中自然明白,若是这个桀骜不驯的汉人将军一声令下,只怕自己一干人等寡不敌众下难逃乱刀分尸之祸,迫于无奈下只得挥手喝退几个随从,转头对朱权笑道:“贵国勇士手段的确惊人,我等输得心服口服。” 朱权颔首微笑,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忖道: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蓝玉眼见对方服软,也就不为己甚,转身招呼秦卓峰,率领一众卫士扬长而去。 满剌哈非思岂料今日这般比武竟搞得自己灰头土脸,全然没有继续游玩应天城的兴致,推脱身体不适,由朱权陪同下返回了鸿胪寺。 朱权告辞后转身走出两步,却又霍然转身微笑道:“尊使便请好生安歇,属下人等天黑之后切莫出来四处游玩,以免给城中百姓打了闷棍。”言罢又转头对乃刺无郑重吩咐两句,要鸿胪寺的一干官员好生“照看”帖木儿使者一行人等。 乃刺无眼见今日有惊无险,帖木儿使者总算安然无恙的回到了鸿胪寺,心中七上八下的这块大石方才落下,心中苦笑唯唯诺诺的应声遵命。 满剌哈非思注视着朱权率众施施然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恨得牙根痒痒,回想校军场所遇到的那个横蛮将军,心中不禁暗自忖道:这些汉人礼节繁琐讲究,号称礼仪之邦,如何今日所遇到的宁王等人尽是一个个刁钻横蛮得紧。 晚饭之后,徐瑛自回家中,朱权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房中抄书,完成朱元璋交待的“作业”。 马三保一面磨墨一面侧头观看,眼见朱权一笔一划之间虽则依旧难看,比之昔日却也颇有进境,不由微微颔首。 朱权眼见马三保面露赞许之色,不禁甚是自得,暗自忖道:后世的很多书法家若是来到这个毛笔的世界,只怕也要羞愧无地,再也不敢自称书法家了。咱把这毛笔字写好点,也少捱点朱老爷子的骂不是。 随着一阵脚步声,两个人影进到书房之中。 朱权抬头看去,却见身穿青衣,浑身散发一股酒气,端坐一侧的乃是师傅秦卓峰。另外一个身材略胖,面上略显清淤,颇有些狼狈尴尬之色的汉子,赫然却是许久未曾谋面的沈鹏,不禁微微愕然。 秦卓峰伸手接过马三保奉上的热茶,一饮而尽后抹了抹嘴唇,伸手指着沈鹏笑骂道:“为师回来王府之时,眼见沈胖子在附近溜达,索性唤了他一起回来。这许久不见,也不知他鬼鬼祟祟,在府门外搞个什么名堂。” 沈鹏闻言不禁面色苍白,突然双膝跪地对朱权颤声说道:“小人命在旦夕,但求殿下出手搭救。” 朱权眼见沈鹏这般狼狈,不禁回想起了昔日和沈鹏结伴而行,远赴辽东劝降纳哈楚的往事,回想起了已然被朱元璋赐死的驸马欧阳伦,心中不禁略微叹息一声,放下毛笔后来到沈鹏身前,挥手示意他站起身来说话,淡淡问道:“莫非是锦衣卫不成?”在他以为,朱元璋对驸马欧阳伦私自贩卖盐茶之事极为震怒,这些时日以来,不少官员由于涉及此事而人头落地,只怕沈鹏也是受了池鱼之殃。思虑及此,心中不禁有些沉重,所顾忌者不但是朝中那些口舌如刀的一众文官,还有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暗处悄悄盯住自己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 岂料沈鹏却是微微摇头道:“小人并非官身,倒未曾引起锦衣卫和刑部的注意,倒是晋王殿下……”说到这里,不禁看了看朱权,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他昔日乃是驸马欧阳伦手下心腹经商之人,岂不知身陷这般权力漩涡的凶险之处,今日走投无路下来到王府之外,尚自犹豫不决,正在于揣摩不定求助于朱权到底是祸是福?所幸给秦卓峰不由分说的一把揪将进来,被逼无奈之下也只得壮着胆子说将出来。 晋王朱棡乃是朱元璋的第三子,和其二哥秦王朱樉乃是最早就藩的王爷,目下驻守山西太原,手握重兵,远非其余王爷可比。 朱权闻得此事竟然和这个素未谋面的朱老三有关,心中霍然明了,昔日驸马欧阳伦生意遍布各省,山西乃是朱樉的地盘,若是不分上一杯羹,那才是咄咄怪事。 沈鹏心知朱权猜到了其中原由,壮着胆子低声说道:“晋王殿下为免口实落到朝中御史以及刑部官员手中,自然便想让小人从此消失。” 朱权听得此事无关锦衣卫和刑部,心中不禁一阵轻松,温颜淡淡说道:“他虽则手握军权,可惜对这应天城中却还是鞭长莫及。”言罢转头对马三保说道:“请老师前来书房商议要事。” 秦卓峰今日将蓝玉以及几个手下兵卒喝得横七竖八,这才回到王府,此时酒意翻腾下,实在无心再听朱权和荆鲲那个老学究商议勾心斗角之事,一把夺过马三保手中正要放下的茶壶,咕嘟嘟一饮而尽后扬长离去,自去安歇。 约莫盏茶时光后,一个头发花白,年约五旬的蓝衫老者缓步踱进书房,正是朱权的老师荆鲲。 待得听完朱权诉说完沈鹏的遭遇后,荆鲲心中已然明了朱权的意图,他曾听闻朱权说起过昔日驸马欧阳伦谈及的那个商屯,猜知必然和此事有关。 朱权转头看了看端坐一侧的沈鹏,沉声说道:“你且放宽心暂住王府,本王也是千军万马厮杀过来的人,朱老三虽是手握军权,本王却也未必怕他。” 沈鹏眼见宁王殿下一力维护,顿时放下心来,感激涕零的说道:“小人若是逃得生路,当隐姓埋名,再不抛头露面。”他昔日乃是驸马欧阳伦的得力手下,这些年经商往来,可算得顺风顺水,却万万料不到在皇帝陛下一声下,昔日的靠山也轰然倒塌,自己更遭晋王派人追杀。经此大变后,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以你的才能,若是做个村夫倒真是浪费,此事了结之后,本王还有要事交你去办。”朱权闻言笑道,眼见沈鹏面露不解之色,便即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沉声说道:“他日本王就藩北方之后,大军粮草乃是重中之重,尚需借重你商屯之法助力。”说到此处,端起茶杯浅酌两口后悠然接道:“本王打算让你去搞的商屯却和普通商屯不同,不单单要助力于军队驻扎。”嘴里说着话,脑海中回想昔日跟随冯胜远征辽东之际,眼见北方诸省许多地方土地肥沃,却是人烟凋零,和长江以南诸省人烟稠密,地少人多的情况迥然不同,思虑及此不禁叹道:“元末战火四起,北方被鞑子控制的时间远较南方为长,受害尤深。辽东之地沃野千里,人烟稀少,不好好垦荒种点粮食,简直是严重的浪费。本王想进言皇帝陛下,以商屯带动南方人多地少之府县的百姓,迁徙至北方诸省垦荒。” 沈鹏闻言心中不禁一沉,当今皇帝陛下施行的官屯,乃是垦荒后田地归百姓所得,免除三年赋税,且官府提供耕牛种子。这般情形下许多南方百姓依然不肯远离家园,跨过长江。此中原由便在于一个故土难离的千年习性,宁王殿下的这般商屯可说是困难重重,念及此事可说极为棘手,却还是微微颔首,断然说道:“各省的许多商贾之人小人倒也识得不少,愿尽绵薄之力,以助殿下。”言罢看了看朱权后突然咬牙说道:“若是殿下让小人再走商路,尚有一为难之处。” 朱权闻言问道:“却是何处为难?” 沈鹏微微叹息一声后说道:“驸马之事仓促而起,昔日多有欠人钱财未及归还,也有许多人欠下了小人钱财。”言罢不禁搓了搓手,面露微微尴尬之色。 朱权闻言不禁愕然,笑骂道:“你去将债讨了再来还债也就是了。”说到这里,忍不住看着沈鹏头上的淤青之处发笑,心中暗自忖道:沈鹏这小子能逃脱性命只怕已是万幸,这身衣衫也许就是他目前所仅有的财产也未可知。 沈鹏正色道:“正所谓人无信不立,小人一面还债,才可去理直气壮的讨债。” 朱权不禁颔首,转头问马三保道:“府中还有几许银子?” “尚有两千四百多两白银。”马三保微微欠身答道,目下他乃是宁王府的管家,对此自然远比对钱没什么概念的朱权清楚。 朱权微笑道:“待解决你性命攸关之事后,三保会交给你两千两纹银,让你先还上一笔银子。”说到这里,看了看沈鹏孑然一身的摸样,叹息一声后沉声说道:“到时候让司马超,景骏两人随你去讨债就是。”在他想来,沈鹏逃命之际只怕根本无暇收拾欠条账目这般琐碎之物,此时他已然失去了昔日的靠山欧阳伦,只怕有人赖账不还却也难说得紧。 沈鹏缓缓摇头笑道:“此事倒无须殿下操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道理走遍天下都能说得通,若是连此等小事小人都无力做到,又如何去做殿下的商屯?” 第二百三十章 :势在必行 朱权望着沈鹏跟随马三保离开书房的背影,回想起他方才口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理直气壮之处,不禁咬牙狠狠骂道:“在一个世人皆讲究信用的世界,毫无信用的人,只会为世俗所不容。在一个信用丧失,以赖帐为荣的世界,欠债的都他娘成了大爷。” 荆鲲耳闻朱权这般毫没来由,不知所谓的一通牢骚怒骂,不禁愕然。眼见朱权在书桌后落座,这才沉声问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化解沈鹏之事?” 朱权闻言略一沉吟后答道:“曹国公李景隆这小子在交游广阔,想必知晓朱老三在应天城中的手下是以何人为主,本王想让他出面。” 荆鲲闻言微笑道:“以老朽愚见,燕王目下和殿下交好,不如请他出面为上。” 朱权闻言不禁抚掌称善道:“老师此法大妙,朱老三手握军权在外,只怕朱老四早已心有不甘,甚是眼热。本王目下和他可谓患难与共的哼哈二将,若不请他出面,倒显得本王见外了。”想到得意之处,面庞之上忍不住流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午后时分,紫禁城,御书房中。 “启奏陛下,燕王,宁王两位殿下现在殿外候旨。”御书房总管薛京低头躬身禀道,却不敢去看那端坐书桌后翻阅奏折的身影。 身穿五爪龙袍的朱元璋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淡淡言道:“宣他二人进来说话。” 片刻之后,注视着朱棣,朱权二人一前一后的来到身前,朱元璋的脑海中蓦然回想昨夜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的密奏:蓝玉军中昔日的许多年轻将校,居然有数人心甘情愿的拜其为义父。这也是他今日召朱权二人来御书房相见的原因,蓝玉那般桀骜不驯的性子让他内心极为震怒,自昨夜就已然打定了主意,朱棣,朱权二人手握军权,就藩北方已然是势在必行。 待朱权二人在锦墩上落座后,朱元璋目光扫视二人一眼后,沉声问道:“权儿,若是朕命你率军镇守大宁,须得多少兵马?” 朱权陡然闻得此言,心中虽则情不自禁的一喜,却是大出意料之外,仓促间皱眉沉吟,难以作答。 朱棣心中大喜,强自按捺下,面上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 “十五万大军够否?”朱元璋端起茶杯来浅酌一口后问道。 朱权回想昔日所见大宁的城市规模以及百姓人口,不禁面露苦笑的说道:“太多。” 朱元璋闻言不禁面露微笑,施施然将茶盅放下后问道:“世人不是常说韩信用兵,多多益善么?你却为何反嫌兵力过多?” 朱权轻轻叹了口气后沉声说道:“世人皆说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可惜引用这句话的又有几人有韩信的将帅之才?以儿臣所见,目下北元已然覆灭,卫拉特,阿苏特等部族正自忙于在草原上厮杀争夺地盘,暂时无力南下侵犯我大明边疆。辽东兀良哈三族自归顺朝廷后,倒也颇为恭顺,实无必要在大宁驻扎过多军队。”嘴里说着话,心里却是暗自忖道:人贵自知。以我看来,目下大明有资格说什么韩信用兵这句话的将帅之才,除了朱老爷子,宋国公,颖国公,蓝玉,沐英这寥寥数人外,其他人尚还欠些火候。他虽一心盼望早日就藩,手握军权,心中却还明白,随军征战和亲身统帅,期间天差地远,不可同日而语。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不要说指挥军队作战,就是开拔前行一百里,安营扎寨,其间难度都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朱元璋闻言不禁颔首,面露微笑。早年历经征战的他内心中自然明白,动则引用兵书上大道理的人,往往都是纸上谈兵之辈。所幸朱权自跟随冯胜远征辽东,跟随蓝玉捕鱼儿海大捷后,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沉稳,并非夸夸其谈之辈。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朱棣,淡淡问道:“棣儿,朕打算让你就藩北平。 朱棣闻言忙站起身来,面露惶恐之色的道:“儿臣谢父皇栽培,只恐年轻识浅,有负所托。” 朱元璋闻言摆了摆手,断然说道:“为父一生可谓阅人无数,自问倒还有识人之明,你且说说,就藩北平之后有何为难之处?” 朱棣深知自己纵然就藩北平,他日也不过是大哥朱标的臣子而已,自然不会傻到主动去张口要兵,引起父皇猜忌。略一沉吟后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沉声说道:“既然我大明他日迁都北平,乃是势在必行。这修筑城墙之事,须得及早动手才行。以儿臣所见,北平须得修筑成这应天一般固若金汤。” 朱元璋闻言不禁颔首,应天城墙乃是自他在此登基,建立大明朝后便即动工修筑,历时二十载,直到前年这才完工。工程可谓浩大持久,为他日迁都北平,巩固大明在北方的疆域,这修筑城墙之事自然须得未雨绸缪,交待朱棣去办。 北平乃是昔日元朝大都所在,在北方诸省的象征意义可谓举足轻重。朱棣自父亲朱元璋说出让朱权就藩大宁之后,已然十拿九稳的判断出了北平这个绝不容有失之地,则必然乃是自己就藩之处,心思急转下早就想好了必须要将修筑城墙这个不但关乎大明他日都城安危,更关乎自己安危,且必然耗费钱粮人力无数的事情郑重提出。 朱权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骂朱棣老奸巨猾,暗自忖道:朱老四恁的狡猾,这北平城墙修筑得金城汤池一般,自然有利于抵御鞑子侵犯,却也有利于日后抵挡那些要拿你开刀的人。 注视着朱权二人躬身倒退着离开的身影,朱元璋伸手将来自蒋贤的密奏拿起来扫了一眼后,随手朝桌上一掷。 朱棣的那点花花肠子,朱元璋是洞若观火。这个小子自小就自视甚高,内心中难免有着那么一丝丝盼望,盼望着有朝一日他的父亲能收回成命,让他执掌这个国家。朱权呢?这小子若是手握军权,在那遥远的大宁待得久了,就会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么?一个男子,若是手下有了只忠于自己的千军万马,就绝不会甘于屈居人下。这乃是我朱元璋自元末乱世的征战中悟到的道理,这是昔日骁勇善战的朱文正,身为丞相的胡惟庸反叛我的教训。故此为了蓝玉的嚣张跋扈,朱棣,朱权须得就藩。蓝玉对于朱标的忠心耿耿,使得他还有存在的价值。 第二日朝议之时,当满朝文臣听完薛京宣读皇帝陛下旨意,燕王朱棣率护卫一万八千就藩北平。宁王朱权统帅五万护卫大军就藩大宁,且兀良哈三卫各出一万人马,归朱权节制时,登时满朝哗然。因为如此一来,朱权立时便要成为诸王中军权最重的藩王。 兵部侍郎齐泰迈步出列沉声奏道:“启奏陛下,藩王分封实乃国家大害。汉高祖大肆封王,终成汉景帝时七国之乱,以致国家大乱,生灵涂炭。为我大明江山永固,黎民福祉,故此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说罢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晋武帝”司马炎以为曹氏不曾分封诸王,使自己能够取代曹魏而建立晋朝,故此大肆封王,导致战乱连绵,国家元气大伤,以致于异族有机可乘,方有五胡乱华,让我中原黎民百姓,中原文化遭致灭顶之灾。微臣敢请陛下收回成命。”东宫侍读方孝孺狠狠瞪视朱棣,朱权一眼后,也是双膝跪倒在地奏道。 一时间一众文臣自六部尚书,侍郎,御史台官员尽皆纷纷跪倒在地。纵有那少数不愿得罪朱棣,朱权的官员,此时碍于群情汹汹,且反对分封不失为一个对太子殿下表忠心的良机,也是纷纷从善如流。 蓝玉纵然平日里常和这些文官吵得不可开交,此时为了太子朱标的他日皇权稳固,也是恳请皇帝陛下收回成命。他可毫不在乎得罪朱棣,朱权二人。反正昔日得罪之处早已数不胜数。 颖国公傅有德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表态。他内心之中虽也深深赞同一众文臣所见,但更明白皇帝陛下之所以让朱棣,朱权就藩北方,其中颇有深意,绝非单单防备北方游牧部族南下。此时大明朝的开国元勋之中,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已然病逝。宋国公冯胜在外练兵,自己隐然成为了朝中武将之首,却是不好公然反对朱棣,朱权就藩,手握军权。 “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众卿何故如此多虑?”朱元璋沉声问道。 一众文臣听得皇帝发话,便也住口不言。只是左顾右看,瞪着工部侍郎练子宁,户科给事中卓敬等数个能言善变,心思机敏之辈,希望他们能说服朱元璋。 朱棣,朱权听闻分封的正式旨意后,心中都是忍不住一阵兴奋,此时眼见朱元璋一面口说“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之时,一面扫视着自己二人,头脑中都不自觉一阵凛然,清醒了三分。 原来朱元璋从昔日的秦王,晋王,再到今日的朱棣,朱权所采用的分封藩王之法和汉朝时期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汉朝时这些刘姓王爷掌握的属地,相当于国中之国,从藩国大小官员任免,到赋税收取,再到军队指挥,这些权力全在藩王手中。即使朱权,朱棣就藩之后,也没有封地与臣民。不得干预地方事务,更不用说染指赋税,官员任免了。简单说来就是统军不管民,地方民事这些权力还是须得牢牢掌握在知县,知府,再到六部侍郎,尚书手中。朱权纵然是手握八万军队的指挥大权,也只相当于地方军区司令,还远远不能和汉朝时候那些刘姓王爷相提并论。 昔日秦王,晋王就藩之时,庙堂上一班文臣也是吵得不可开交,朱元璋对今日这般情形早有预料,眼见户科给事中卓敬迈步出列,当即面颊寒霜的挥手阻止他说话,冷冷问道:“一个个的如临大敌一般,若是如你们所言,沐英镇守云南,贵州久矣,岂非迟早必然谋逆?” 卓敬虽是足智多谋,却万万料不到皇帝陛下三言两语之间,却把话题说到了西平侯沐英的身上,不禁一愣,登时哑口无言。 原来自傅有德当年率领沐英,蓝玉扫灭盘踞于云贵的元朝梁王残军后,西平侯沐英便即奉旨镇守,这些年是上马统军,下马管民,加之他治理有方,深得民心。其手中实权与威望,还远远胜过了目下率军就藩在外的秦王,晋王。 太子朱标一直默默不语,此时眼见父亲言语间甚是震怒,且谋逆这般万万不可轻易出口之词,竟然颇有些口不择言的牵扯到了忠心耿耿的沐英,忙不迭走上一步伏地奏道:“父皇,西平侯沐英对我大明忠心可昭日月,岂会有如此狼子野心。” 六部尚书,侍郎以及黄子澄,方孝孺等眼见此情此景,忙即齐声说道:“微臣等万不敢胡乱猜疑西平侯。”他们心中自然明白率军在外的沐英,牵制诸王的的作用,自然不希望这场关于分封的风波波及到西平侯。 卓敬心中不禁苦笑忖道:西平侯沐英昔日自小乃是皇后抚养长大,与太子殿下亲厚无比,忠心耿耿。自然不会有谋逆之心。且其生性沉稳,非蓝玉可比,乃是他日威慑朱棣,朱权的一大助力。陛下这般言语,让人仓促之间倒是难以分说得清,总不可能当着这庙堂口口声声说朱棣,朱权他们最为危险之处正是因为他们姓朱,身为皇家骨肉吧。 朱元璋扫视群臣一眼后,冷道:“散朝。”言罢拂袖转身而去。他深知治理一省之难,比之率军攻取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年之所以赋予沐英极大的自主之权力,实乃是因为云贵之处情形极为特殊,远非大明其余各地可比,不但毗邻安南,各族杂处,民风彪悍且各有不同,大小叛乱时起时落。去年蛮夷首领纠集数万叛军谋反,据说还驱赶大象为伍,幸得沐英统军有方,率军使用神臂弓,火铳,火炮以梯次射击之法杀得一众蛮兵尸横遍野,落荒逃去。故此这个连三国时候诸葛亮都甚感棘手的蛮荒之处,还须得沐英方可。自己这般说自然不是怀疑沐英,却是要用他来堵住这群文臣之口。 第二百三十一章 :破釜沉舟 御书房中,朱元璋默然不语的扫视着老老实实站在不远处的朱棣,朱权二人,心中也甚是烦乱,所为并非只是为了朱权二人就藩之事,所引来的一众文臣激烈反对,还因为他的内心之中也隐约觉得黄子澄,方孝孺等所言未尝没有一些道理。 “你二人就藩之前,尚有一件大事须得了断。”说到这里,朱元璋在书桌后缓缓落座,看了看一副耳提面命之状的朱权二人,目光闪烁着沉声接道:“你二人也老大不小,就藩之前,朕就会为你们各自择一个贤良淑德的勋戚之女完婚。” 朱权闻得此言,回想起徐瑛的娇嗔模样,不禁喜动颜色。 朱棣倒还颇为沉得住气,躬身道:“儿臣婚姻大事,自然尊奉父皇一言而决。” 朱元璋眼见朱权一副喜色,鼻中不禁轻轻哼了一声,沉声说道:“徐达家中不是有一女名为徐瑛么?棣儿,便由父皇做主将她娶了给你做王妃吧。” 朱权犹如给当头浇了一桶冷水,脑中不禁一片空白。 朱棣闻言心中也是大震,心中苦笑下却没有一丝高兴之意,他虽也颇喜徐瑛却素知她和朱权情投意合,父皇这般安排当真…… 朱元璋看了看双拳紧握,身形气得有些微微发抖,却依旧默不作声的朱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听闻信国公汤和膝下也有一小女,就许给权儿做王妃即可。”他乃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让臣下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为王妃,乃是一种殊荣,自然无需征询任何人的意见。通过锦衣卫密报,他自然知晓徐瑛和朱权过从甚密,显见得情投意合。让朱权成为大明军权最重的戍边王爷,却要将他心爱的女子嫁给朱棣。这根扎进心头的刺会让这小子怨恨自己,但他更会恨朱棣一生一世,永远不能和朱棣联手成为朱标的威胁。为了不让任何人威胁到他日执掌这个帝国的朱标,不论是朱棣,朱权也好,徐瑛也罢,都只能成为大明帝国这张棋盘上的棋子。 朱权心中愤懑难当,但毕竟曾经历过千军万马的浴血厮杀,心中犹自保有一分清醒,他是太明白面前的朱元璋那种乾罡独断的决绝性子了,目下自己纵然反抗也是徒劳无力,反抗也须得走出皇宫再说,当下强自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微臣遵命。”说着话,嘴里满是苦涩,脑海中似乎有另外一人嘶声怒吼:强烈谴责封建包办婚姻。 回到王府,朱权吩咐景骏,司马超去请师父秦卓峰和荆鲲前来相见。 景骏,司马超二人对望一眼后,连忙领命而去。殿下今日出宫之后,脸黑得乌云密布,显见得是在宫中遇到了极为棘手之事,二人也不敢多问。 待得听完朱权所述,荆鲲不禁皱起了眉头,默然不语。 秦卓峰手中把玩着酒葫芦,眼中神光闪烁下沉声问道:“你意如何?” “我的意思是是趁圣旨未下,今夜就拜堂成亲,把生米做成熟饭。”朱权看了看窗外已然过午的天色,嘴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恶狠狠的说道。心里也是暗自忖道:大不了明天被拉去砍头,老子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想到这里,转头问马三保道:“府中银子可还办得喜事?” 马三保微笑道:“前两日小人才去宗人府领得两千两纹银。” 荆鲲和朱权相处日久,自然明白他也是一经决断,马都拉不回的倔强性子,也就轻叹一声,没有说话。再说他深知秦卓峰的性子,此时若是出面反对,只怕老友非得和自己当场绝交不可。 朱权闻言不禁甚喜,点头道:“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了。你等三人,即刻出府采买所需物事。” 秦卓峰眼见马三保躬身领命后转身便要离开,忙道:“且慢,这婚姻大事也非儿戏,好歹得有个章法。”言罢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徐达兄弟身故后,为师倒是可代父母之命,可这媒妁之言须得思量找个身份合适的人才可。” 朱权也是病急乱投医,对当世的婚姻礼法不甚了然,闻言笑道:“老师权且当个媒人便是。”说罢转头看了看荆鲲。 “不可,这成亲岂可皆成了咱们自己人自说自话?最好找一个声名显赫的勋戚重臣做媒最好。”秦卓峰笑骂道,他向来视徐瑛犹如亲生爱女一般,纵然是平日里不拘小节,视繁文缛节为无物,可处理爱徒的这般婚姻大事,终究还是不能对世人尽皆讲究的明媒正娶免俗。 朱权面露难色的思忖片刻后陡然开颜,转头对马三保笑道:“你即刻前往曹国公府,就说本王有事和他商议,切不可说及成亲之事。” 马三保闻言颔首,心领神会的转身离去。 随着一阵马蹄得得之声,一个轻袍华服的青年带着几个府中随从来到宁王府大门外,翻身下马通禀后在王府下人的引领下缓步朝客厅而来,正是目下的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落座后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一面浅酌一面忍不住心中有些微微奇怪。他隐然便是这应天城中勋贵子弟之首,平日里最喜宴饮郊游之类的乐事,只是对于今日午后这般时分,宁王方才相邀不禁有些纳闷。耳中听得一阵脚步之声,抬头见得朱权和秦卓峰来到,忙自站起身来见礼道:“下官李景隆参见殿下。” 朱权和李景隆相识已久,心中暗自忖道:若是将做媒之事合盘托出,只怕再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个媒人,还是骗上贼船的为妙。主意打定后便即淡淡笑道:“今夜本王在府中宴饮,想请应天城中一应勋贵子弟前来府中。因此便想劳烦曹国公亲自上门邀约诸位贵客。” 李景隆闻言不禁一怔,暗自思虑道:殿下不日就要就藩大宁,目下在朝中可谓炙手可热,一个帖子发将出去,如我等这般世家子弟岂不个个欣喜?却要我上门亲自邀约?这却是唱的哪一出? 朱权眼见对方眼中略微露出狐疑之色,不禁笑道:“曹国公在应天城中交游广阔,代本王邀客方才不会遗漏贵客。” 李景隆闻言不禁豁然明了,暗自思忖道:目下我大明的武将勋爵乃是世袭罔替,看来殿下此举却是想在就藩之前和应天城中的一众世家子弟多多亲近。想到这里,不禁暗自赞叹宁王殿下深谋远虑。 秦卓峰笑道:“老夫正待前往中山王府。便与曹国公李景隆结伴同行如何?” 原来当世的婚姻礼法甚是考究繁琐讲究,尚需依据周礼中的六个步骤,即纳采(送礼求婚,即媒人提亲)、问名(问女方之姓名及生日时辰,以卜吉兆,今称“合八字”)、纳吉(男家卜得吉兆后,办礼通知女家,婚姻初定)、纳征(向女方送聘礼)、请期(议定婚期)、亲迎(新郎亲自迎娶新娘)。其中只有“亲迎”为嫁娶当日的仪礼,其余五礼则为婚前仪礼。今日朱权仓促行事,须得在半日之内走完这些诸多礼仪自不可能,但纳采却是不可或缺,须得让这个至今蒙在鼓里的媒人李景隆亲自出面走一趟徐府方可。 李景隆自然知晓秦卓峰乃是朱权,徐瑛二人的师傅,闻言也丝毫不疑有他。他虽则素来和目下的魏国公徐辉祖不对路,却明白目下要说应天城里的世家子弟,自然是以继承徐达魏国公身份的嫡子徐辉祖为首,自己前去邀客,自然也须得先往中山王府一行。 秦淮河畔,夫子庙附近,徐达的府邸客厅之中,徐辉祖肃客奉茶后落座,看了看秦卓峰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李景隆,淡淡说道:“在下和宁王殿下素无交往,至于宴饮一事,却是俗务缠身,无暇前往。”他和朝中一班文臣一般无二,深深以为皇帝陛下所采用的分藩之事对大明江山社稷有百害而无一利,更对李景隆这般膏粱子弟没有一丝好感,只因目下自己乃是一家之主,却不可失了礼数,只得婉言谢绝。 “别的酒宴倒也罢了,今夜的酒宴你却是非喝不可。”秦卓峰一面说着话,一面站起身来走到客厅门口,挥手吩咐侯在外面的马三保等人将一众聘礼搬进厅中。他自徐瑛幼时就教授其武功,对徐达府中一众人等甚为熟悉,却历来不喜徐辉祖那一副少年老成,说话老气横秋之状。 眼见马三保指挥着几个手下将一个个红绸覆盖的箱子搬将进来,徐辉祖不禁目瞪口呆,李景隆也是一头雾水,浑然不知马三保等人采买一众聘礼后便即悄悄等候在徐府之外,待得自己前脚入府,后脚便在秦卓峰的安排下将一众聘礼抬了进来。 徐辉祖指了指这些聘礼皱眉问道:“不知前辈这却是何意?”他虽则隐然自这些箱子的包裹独特之处看出似乎是提亲的聘礼,却因此事太过突兀,犹自没有回过神来。虽则闻得秦卓峰语气不善,内心颇为不悦,却碍于其身为自己姐姐徐瑛授业恩师的长辈身份,不好发作。 秦卓峰嘿嘿笑道:“今日便是朱权下聘迎娶老夫的徒弟徐瑛。” 李景隆眼见如此一幕,听得这般言语,不禁呆若木鸡,心中隐约有了不祥之感。 徐辉祖闻言心中大震,断然道:“婚姻大事,岂可如此儿戏?此事太过荒谬,恕晚辈难以从命。”他内心极为不喜朱权,更念及其亲王的身份,婚姻之事自然须得皇帝陛下一言而决。这般草率行事的将自己的姐姐徐瑛嫁与朱权,实非内心所愿。 秦卓峰伸手施施然自怀中掏出一张下聘的帖子,扬手笑道:“枉你饱读诗书,岂不闻天,地,君,亲,师之言?目下徐达兄弟夫妇俱已不在,瑛儿的婚姻大事,自然可以由为师我做主。” 徐辉祖闻言不禁气结。口中犹自强道:“父母之命由前辈以师尊之命代为,姑且不论,可这媒妁之言却在何处?” 秦卓峰哈哈一笑,手指坐在一侧的李景隆笑道:“曹国公家世显赫,乃是李文忠将军嫡子,这媒人身份以老夫看来,倒也不会辱没了瑛儿。” 李景隆此时正自喝茶,闻言惊得将一口热茶喷出,连连咳嗽下伸手接过那张大红色的下聘帖子,眼见上面媒人的名字赫然便是“李景隆”三字,差点没骇得三魂去了两魄。他虽是无甚大才,却非不知厉害之辈。回想当今皇帝陛下那般雷霆手段,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媒人只怕明日就得大祸临头,思虑及此,一屁股坐回椅中,动惮不得。 徐辉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道:“这,这……”父母之命由秦卓峰这个师尊代劳,媒妁之人吓得面无人色,倒还是名正言顺,让他气急败坏,倒是难以在仓促之间想到反对的理由。 秦卓峰深知朱权今日迎娶徐瑛之事万不可张扬开去,走到徐辉祖身前笑道:“今夜的喜酒,你这个舅郎官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去喝。”言罢伸手一指点来,封住了徐辉祖的穴道。 徐辉祖闻得朱权今夜就要强横霸道的迎娶自己的姐姐徐瑛,不禁脑中一片混乱,犹自没有反应过来便即软到在地。 正在此时,却听得一个女子的娇呼一声,一个身影疾步走进客厅,正是身穿淡黄衣衫的徐瑛。她方才在后院练剑,闻得丫鬟禀报师傅到来,回到闺房换过衣衫后,这才赶来相见。刚走到门口便即目睹师傅出手制住自己嫡亲兄弟的一幕,不禁有些花容失色,不明所以。 待得听闻师傅诉说朱权这般横蛮的迎娶之道,不禁心如鹿撞,满脸绯红的跺足嗔道:“岂有这般行事之理?” “事急从权,倒也怨不得朱权这小子。”秦卓峰呵呵笑道,言罢转头对正自想悄悄溜出厅去的李景隆淡淡说道:今日曹国公下聘而来,可是众目睽睽之事,你今日逃去,难道明日便也逃得过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 :洞房花烛 李景隆听闻秦卓峰诉说皇帝陛下本意是将徐瑛许配给燕王朱棣,险些没有背过气去,这般逆天行事往大了说,自己这个媒人也可算欺君之罪,慌乱下只想夺路而逃。此时听得对方这般淡淡的口气,回想昔日跟随冯胜远征辽东之际,听闻此老刺杀元军主将的举动,显见得乃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自己目下的情形可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是无力反抗,思虑及此不禁面若死灰的驻足不前。 待得迈步出了徐府,李景隆一面接过马三保递来的马缰绳,一面暗自咬牙道:“咱们即刻前往宋国公,颖国公府邸。” 秦卓峰眼见这个被诓骗而来的曹国公神情和方才一副听天由命之状颇为不同,不禁呵呵笑道:“曹国公被老夫诓骗而来,想来心中甚是忿忿不平。” “既是已被老爷子骗上贼船,索性再多拉一些人上船也好。”李景隆言罢翻身上马,朝前行去。原来此时他脑中已然逐渐冷静下来,自己今日代朱权做媒徐达的女儿,必然会惹得皇帝陛下雷霆震怒,当此无路可退的情形之下,索性将冯胜,傅有德家中一干平日里和自己熟识的勋戚子弟尽数骗到宁王府中喝那喜酒。所谓法不责众,难道皇帝陛下还能将这一干功臣子弟一股脑儿都杀了不成?权且破罐破摔,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宁王府中,一众丫鬟家丁在马三保的指挥下在府中四下布置,府邸之内也逐渐有了些喜庆之意。只是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尚没有贴出囍字,湖畔自己的居所布置新房一事也由马三保一手操办,朱权来回踱步,心中没来由的好一阵慌乱,转头看了看一侧黯然平静的荆鲲,不自禁的脱口问道:“时光已然不早,是否此时便去迎亲?” 荆鲲闻言不禁失笑道:“昏礼,昏礼,黄昏之礼仪,自需黄昏时分才能名副其实。” 朱权闻得此言,回想师傅和李景隆前去诓骗那些的那些世家子弟,不自禁的笑道:“客人尽皆给骗得昏头转向的来喝喜酒,倒也名副其实。” 好不容易到得天色转暗,秦卓峰和李景隆归来,景骏,司马超率领十余个王府士卒在前开道,朱权身穿大红吉服骑着“乌云盖雪”居中,再有两个丫鬟伴随在两顶轿子一侧,离开了王府,朝徐府而去。 待得迈步来到徐瑛闺房门外,遥望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徐瑛正自对镜独坐的背影。朱权不禁颇有些手忙脚乱,心中暗自苦笑忖道:千军万马的浴血战场,我也曾走过几遭,今日却是这般怯阵? 徐瑛樱唇轻启,将一张胭脂制成的红纸轻轻抿得几下,放回梳妆台上,心如鹿撞下眼神甚是迷离,似乎看着镜中的自己,又似看着镜中依稀可见的朱权身影,柔声问道:“今日之事一旦为之,或许明日你便无法再就藩大宁,手握千军万马,甚至丢了性命。”娇羞无限之处,声若蚊呐,几不可闻。 朱权闻言不禁一怔,自朱元璋亲口说下要将徐瑛赐婚给朱棣之时,他满脑子都是愤懑不平,直到此时似乎都是在反抗当今大明朝一言九鼎的皇帝对自己命运的安排,此时耳闻徐瑛这般说来,却是好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宁静祥和之意,缓步走到徐瑛身后伸手握住她的柔夷,将其轻轻拉其身来,拥入怀中,注视着那两泓秋水般的目光微笑说道:“若是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了旁人,纵然是手握千军万马也如行尸走肉一般,却又有什么趣味?” 徐府后门,司马超将肩上一个给捆得五花大绑,兀自挣扎不休的少年放进轿子中,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看了看强行给换过新衣,一脸怒色瞪视着自己的魏国公徐辉祖,嘴里低低嘟囔道:“别人抢亲是只抢新娘子,咱们殿下倒好,索性连大舅子也一并抢了去。”言罢放下轿帘,和景骏两人抬起轿子朝前行去,汇合朱权等人朝王府返回。 夜色降临,宁王府前,一个身穿华府,面色略显苍白的少年翻身下马,在宁王府总管马三保的引领下,意气风发的率领几个随从缓步而行,正是应天城中仅次于李景隆,宋国公冯胜家中长子冯文。冯胜奉圣旨在外练兵,他这个长子自然须得留在应天才可。 冯文跨进王府大门,触目所及四处尽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之意,不禁心中甚喜,暗自忖道:陛下圣旨已下,宁王殿下便成我大明军权最重的王爷,连燕王殿下也是犹自不及,这般隆重宴饮咱们,那得是多大的面子? 待得来到宽阔的客厅之中,只见几张大桌前已然高朋满座,坐满了一众华服的少年,仔细一打量,尽皆是应天城中公侯子弟,曹国公李景隆,颖国公傅有德的儿子,金吾卫禁军千户傅让以下尽是平日里交好之辈。 冯文双手抱拳团团作揖后来到李景隆身侧坐下,一面打量这厅堂中的布置,一面忍不住失笑道:“殿下这阵势倒好似跟哪家闺女拜天地也似。”转头一瞥李景隆面上无奈的苦笑之色,心中登时莫来由的一阵慌乱。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几下后,站起身来缓步朝大厅门口走去。 马三保眼见冯文,傅让等数个心思机敏之辈意欲溜走,当即快步迎上,挡在身前,躬身作揖微笑道:“今日殿下宴请诸位,公子何故离去?” 冯文笑道:“今日殿下大喜,小可仓促而来,未曾备下重礼,岂非大大失礼?这便想吩咐下人去城中采买一应礼物,趁着大礼未行之际补上。” 马三保正待说话之际,耳闻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之声,便即避让一侧。 暮色之中,只见身穿大红吉服的朱权缓步走近,左右双手一伸,牢牢拽住冯文和傅让二人的胳膊,内力运转下不由分说将二人拉到厅中,笑道:“本王素来不喜过多繁文缛节,今日你二人须得不醉不归,方才算是给了本王面子。” 厅中一众少不更事的子弟眼见朱权到来,慌忙站起身来见礼,眼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满面怒色的在景骏,司马超两人的扶持下竟似身不由己的来到一侧坐下,赫然便是徐达的儿子,目下世袭的魏国公徐辉祖,不禁人人面露错愕不解的表情,楞在了当地。 秦卓峰眼见徐辉祖一副身不由己任凭摆布之状,心中也是忍不住好笑。原来他念及今日乃是朱权,徐瑛大喜之日,若是将徐辉祖这个舅子绳捆索绑,缚于一侧观礼,实在是颇为有碍观瞻,索性制住了其穴道。 朱权对景骏沉声吩咐道:“由你率领府中士卒把守大门,今日在座诸位公侯子弟须得不醉不归,直着进来,躺着出去。”言罢环顾四周一众噤若寒蝉的人等,面露微笑的言道:“今日乃是本王大喜之日,还望诸位莫要将这敬上的喜酒,喝作了罚酒。” 此时厅中的公侯子弟,自李景隆,冯文,傅让以下众多少年,其父莫不是为大明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勋的能征惯战之将帅,无奈他们自小锦衣玉食,耳闻朱权这个历经沙场厮杀的王爷一番软硬兼施的言语,心中不禁都是略微忐忑。 冯文走回李景隆身侧坐下,心中犹自苦笑忖道:殿下说什么不醉不归,躺着出去,到底是喝醉了躺着出去,还是……。 好不容易捱到吉时,身穿凤冠霞帔,头覆红盖头的徐瑛在丫鬟的陪伴下来到了大厅,耳中传来鞭炮夹杂着丝竹礼乐之声,不禁心如鹿撞,极是慌乱。 朱权眼望不远处的一双龙凤烛火,又转头看了看红绸哪一端的徐瑛柔弱的身影,心中那些许对明日命运的担忧忽然消失无踪。 徐瑛矗立一侧,脑海中回想起许久之前,长街夜色中遭遇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回想起在庆州血战种种险状,朱权和朱元璋,朱棣相处日久,许多勾心斗角之处也曾让她芳心颇为不安,今日这混小子竟是不管不顾,胆大包天的忤逆当今皇帝陛下,或许他已然有些改变,但对于自己来说,骨子里终究是昔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也要前去搭救自己的混小子,思虑及此心中不禁柔情顿起,耳闻一侧唱礼之人一拜天地的声音,盈盈拜倒,只觉一片平安喜乐,泪水划过双颊之际,什么生死荣辱,荣华富贵在此刻也不过犹如过眼云烟。 所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秦卓峰大马金刀的端坐一侧太师上,接过徐瑛递上的茶盏,悠然喝了一口后,转头对一侧气得双目圆瞪的魏国公徐辉祖呵呵笑道:“小子,你也莫要不服气,论资排辈你还没资格喝这茶,今日老夫就代徐达兄弟喝了。”言罢放下茶盏,又老实不客气的接过朱权双手奉上的茶盏,胸中豪气陡然而起,暗自忖道:这一杯茶,只怕朱元璋本以为该当他喝,老夫今日也一并代劳,也算出一口淤积胸中的不平之气。他昔日身在汉王陈友谅的军中,和朱元璋厮杀多年,手下弟兄不少曾经丧命于两军交战之中,内心之中对当今的大明皇帝朱元璋难免颇有些不忿之情,今日能喝此茶倒也顿觉胸中一畅。 待得朱权和徐瑛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之后,秦卓峰给自己面前的小碗满满斟上一碗,端将起来。 李景隆昔日也曾跟随冯胜大军远征纳哈楚,对宁王殿下这位师傅的性子也是知晓一二,心知这般“敬酒”不喝,只怕当场就得喝下“罚酒”,也只得站起身来满饮一杯。连喝三杯后,不禁满面潮红,心中思忖道:此时米已成炊,纵使皇帝陛下亲临又能奈何?陛下纵然要怪罪我等,也须得处置了宁王殿下,魏国公兄妹,才能名正言顺的处置我等。思虑及此,心中略定,加之酒意上涌,胆气略壮,也就和冯文,傅让等人开怀畅饮起来。。 王府后院幽静的院落中,朱权的卧房已然被马三保吩咐一众丫鬟布置成了新房,丫鬟将托盘中的酒壶酒盅放置在桌上后,偷偷瞥了一眼独坐桌旁的朱权和静静坐于床侧的徐瑛二人,忙自低头快步而出,朝房外走去。 徐瑛此时心中不禁大为慌乱,竟是情不自禁的低低娇呼道:“别走……”情急之状,溢于言表。 “她不走却留在此处作甚?”朱权忍不住奇道。 那丫鬟耳闻宁王殿下和新娘子如此言语,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脚下越发快时给门槛拌了一个踉跄,忙不迭的关上房门,转身远远逃了开去。 随着丫鬟的脚步之声远去,后院之中又恢复了一篇寂静,唯有小楼前竹叶在风中摩挲之声隐约传来。 朱权实在耐不住寂静,便即壮着胆子说道:“这般枯坐毫无意味,咱们须得说些话儿才好。” “便是说话,也得将这块压得人透不过气的红布拿去才好。”徐瑛心中慌乱不已,忍不住低声言道,娇羞之际不禁声若蚊呐,几不可闻。 好在朱权习武日久,耳音远较常人灵敏,闻言不禁笑道:“若是气闷,你便自己拿掉便好。”他虽则心知规矩,却偏生故作不知,有意调笑。 徐瑛闻言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闻言站起身来,轻轻跺足娇嗔道:“岂有此理,哪有自己急吼吼掀掉盖头之理?” 朱权眼见徐瑛一副娇嗔的样儿,也能猜到其红盖头下的娇羞之状,闻言不禁甚是得意,忍不住呵呵长笑。 徐瑛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可恶的冤家不是不懂规矩,竟是故意逗弄自己,索性又即坐到,对朱权的言语不理不睬。 朱权自说自话之余,眼见徐瑛赌气不予理睬,只好缓步来到床侧坐下。 徐瑛感觉朱权和自己并肩而坐,鼻端隐约传来一阵男子气息,如被电击一般往一侧挪动些许。 朱权此情此景下本有些心虚,此时眼见对方竟比自己还怕得厉害,胸中陡然涌起一股胜利的自信,双手疾伸之下陡然揽住了对方柔软温暖的腰肢,却不用手去揭,只用嘴狠狠咬住红绸一角,将其扯掉。 徐瑛陡然被朱权牢牢抱住,低低惊呼一声后现出酡红的双颊,浑身无力下挣扎不脱,眼见对方面露得意的坏笑,不禁娇羞无限,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用右手在朱权胸口狠狠捶了两拳解恨,这才作罢。 第二百三十三章 :生米熟饭 烛影摇曳,徐瑛眼波流动,偷偷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和酒杯,低声道:“却是有些口渴……” “我去倒两杯茶来便是。”朱权笑道,作势便欲站起身来。 徐瑛眼见他故意装傻,非得自己亲口说出想喝交杯酒才得心甘,不禁又羞又恼,嗔怪之下双手牢牢抱住朱权,狠狠一口咬在肩膀之上,耳中传来他一阵惊呼,芳心之中这才感到解恨。 朱权故作恍然大悟之状,笑道:“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今日乃是大喜之日,的确不宜饮茶。”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本是民间流传的人生三喜,徐瑛听得这个家伙越发不像话的故意将之颠倒来说,不禁着恼,双手推开朱权,用右脚狠狠踹了他一脚,滚到在床上脸朝里侧气恼言道:“即是如此,待得你金榜题名时再来洞房花烛夜吧。” 朱权眼见徐瑛被自己逗得使起了小性子,便即站起身来取过了酒杯酒壶,回转床侧眼见徐瑛犹自不肯回转身来,心中不禁好笑忖道:若是洞房花烛夜时被娇妻赶出了洞房,只怕会给李景隆那些兔崽子取笑个一生一世。 徐瑛耳中听得身后酒水潺潺如杯之声,便即转身坐在朱权身侧,接过斟满的酒杯,胸中喜悦之情彷如杯中酒几欲溢出。 待得三盏交杯酒饮下,眼见徐瑛粉颊酡红,眼波流转之际,鼻中再闻得浮香暗动,朱权脑子中也不禁有些迷糊,暗自忖道:昔日北伐鞑子皇帝之时,日日饮酒驱寒,照说今日这些许酒水只当做了漱口一般,难道这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徐瑛平日里甚少饮酒,连饮三杯后虽是颇有些不胜酒力,胆子却也大将起来,回想朱权方才捉弄自己的可恶之处,便即伸手揽住朱权的腰际,柔声问道:“你今日这般大胆,却不怕皇帝陛下怪罪么?”这些话儿在朱权前去自己家中迎亲之际本也问过,只是她内心中却极为期盼朱权能再亲口言语一次也好。 朱权脑子中颇有些迷糊,闻言笑道:“我却是想生米做成熟饭,任他皇帝也罢,千军万马也罢,便再也没人能奈何。” 徐瑛闻得朱权直言不讳,竟是说得毫不避忌,不禁双颊通红,双手狠狠将朱权推倒在床上。 朱权倒在床上之际只觉得腰际给顶得生疼,鸳鸯戏水的锦绣之下竟似乎藏着什么物事一般,忙不迭的翻身坐起,待得摸索出一数个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干果之时,不禁笑道:“倒也奇哉怪也,床上藏了这这些干果作甚?” 徐瑛心中自然明白这却是红枣,桂圆却是暗喻早生贵子的意味,口中却实在羞于直言,便即嗔道:“说得恁是难听。” 朱权眼见对方一副亦喜亦嗔的动人样儿,情动之下不禁难以自已,双手环住对方柔软的腰肢,在粉颊上狠狠啄了一口,低声道:“那便说成米已成炊,木已成舟罢。”嘴里这样哄道,牢牢抱住对方娇躯下也实在有点难以自控,咬住对方衣衫便狠狠拽动。 徐瑛给他牢牢抱住,不禁心如鹿撞,也有些意乱情迷,只是女子的的本能使得她犹自欲拒还迎,蚊呐般在朱权耳侧低声说道:“须得……熄了烛火才好……” “古有明训,事急从权。如今已然事急,娘子你就速速从了我朱权吧。”朱权抬头捉狭言道,言罢在对方颈侧狠狠一吻。 徐瑛实在招架不住,给朱权扑倒床际之时,只得摸索到那两只酒杯,酒壶,挥手掷出,打灭了桌上依然高烧的红烛…… 客厅之中,曹国公李景隆眼看着冯文干下一杯酒后溜到了桌下人事不省,不由志得意满的嘟囔道:“平日里时时在本公子面前叫嚣海量,今日却是恁般无用。”言罢勉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来到秦卓峰身前,双手撑持在桌上醉眼歪斜的瞪着对方叫道:“若是老爷子再干一碗,晚辈就心服口服。”言罢,伸手将桌上的酒盅远远掷了开去,以手中酒壶在对方面前的碗中斟满后,又以小碗给自己斟酒。他今日虽在胁迫下做媒饮酒,但此时已然喝得头昏脑胀,早已不管不顾,眼见自己和冯文这两个公侯子弟中素来最为善饮之人轮番劝酒下也不是敌手,不禁心中不服。 秦卓峰乐呵呵的看了看李景隆,心中暗自忖道:这小子能在应天城中交游广阔,酒量却也当真不含糊。心中转着念头,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看着对方喝道:“今日可曾服气?” 李景隆眼见对方若无其事的又干一碗,不禁豪气干云的也是一饮而尽,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下再也无法勉力撑持,身子软到之际额头重重撞在桌沿之上也是毫无所觉,嘴里嘟囔道:“今日对,对老爷子,对殿下心服口服了……”口中喃喃不休着胡言乱语,双手牢牢抱住桌脚不省人事。 秦卓峰虽是海量,今日只因乃是爱徒徐瑛和朱权大喜之日,却也不屑于酒桌上作伪使诈,也是喝得酒意上涌。 “目下已然深夜,若是诸位公子不得回府,只怕颇有不便……”马三保念及这些勋戚之后连带属下尽数给牢牢看管在王府之中,若是引得其家人前来寻找,只怕反倒另生枝节。 秦卓峰转头四顾下眼见客厅中诸人尽皆醉倒,不禁满意的微微颔首,挥了挥手笑道:“让这些小子的手下家丁各自搀扶回家便了。”言罢站起身来,走出客厅,抬头仰望夜色中的一轮明月,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忖道:瑛儿两人已然入了洞房,明日便是千军万马齐来又能奈何?老夫自幼生长于元末乱世之中,历经险死还生之际不知凡几,能活到今日已是老天爷颇为眷顾,所谓大丈夫正该当快意行事。念及今日朱权成亲之事若是落到一众腐儒眼中,定是气得捶胸顿足,戟指大骂,心中不禁极是快意,忍不住纵声长笑,举起手中酒壶自斟自饮,漫步而去。 黎明时分,御书房中,洪武皇帝朱元璋思忖着今日便要在早朝之时当着满朝文武将徐瑛赐婚给燕王朱棣,正待吩咐御书房总管薛京笔墨伺候,自己要亲手书写旨意,却见一个小宦官来到书房外奏道:“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有要事觐见陛下。” 蒋贤身为锦衣卫首领,所涉多为机密之事,本该当在每日里深夜中侯旨武英殿外,今日天尚未亮之时便这般匆匆而来,可见所奏绝非寻常事。朱元璋思虑及此,当即将其传进书房之中。 待得听完蒋贤奏禀,宁王朱权已然于昨夜和中山王徐达之女徐瑛拜了天地成亲,朱元璋不禁愣在当场。 原来诸公侯子弟的随从中也有锦衣卫的人手昨夜给困在王府脱不得身,天未亮之时,蒋贤已然得到了关于昨夜宁王朱权和徐瑛成亲的的密保,深知此事不但光怪陆离,亦且非同小可,当即进宫面圣。 蒋贤眼见皇帝陛下沉着脸一言不发,竟似不信一般,不禁心中暗自苦笑,他虽则也是个行事狠辣决绝之辈,素来将世俗礼法视作狗屁不如之辈,只因宁王朱权此举过于荒诞不经,直是匪夷所思,得到消息之初,内心之中也是难以尽信,眼见皇帝陛下沉着脸一言不发,只得又将从宁王府锦衣卫左鸿,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府中得到的消息详细诉说了一次,连做媒之人乃是曹国公李景隆,冯胜长子冯文,傅有德次子傅让以下应天城中诸位公侯勋戚子弟,一众给骗到宁王府喝喜酒之人也尽数说了个**不离十。 端坐龙椅之上的朱元璋听得素来精明强干的锦衣卫首领这般诉说,不由得龙颜大怒,霍然起身将手中茶盏狠狠掷于地上摔碎,怒骂道:“当真要翻了天不成?”来回踱步下思忖昨日早朝后,朱权虽对自己意欲将徐瑛赐婚给朱棣一事颇显怨尤,却没有当场发难,显见得是早已做下了这先斩后奏,木已成舟的打算。他素来最为痛恨臣子在自己面前玩弄些心机与小聪明,这般公然忤逆之事岂可轻饶?若是朱权此时身在眼前,只怕拔刀活活劈了他却也未尝可知。怒气冲天下转身戟指蒋贤怒喝道:“由你亲自率领锦衣卫,将朱权逆子抓入诏狱关押,听候朕发落。” 徐瑛伏在朱权怀中,看着他酣睡中犹自微笑的面庞,回想昨夜其“可恨可恶”之处,不由得又恨又爱,当即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朱权吃疼之下不由得醒转,眼见徐瑛娇嗔之态不由得有些发呆。 待得起身洗漱完毕走下楼来之时,只见得马三保快步而来,近到身前后低声禀道:“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现在客体相侯。” 朱权闻言不禁笑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昨日深知自己和徐瑛成亲之事毕竟是纸保不住火,便即请师父出手制住了名为王府护卫偏将,实则属于锦衣卫的左鸿,天明之前再命其前往蒋贤处“揭发”自己的惊世骇俗之举。 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蒋贤眼见朱权,徐瑛漫步而来,当即缓缓起身,微微躬身道:“下官奉皇帝陛下口谕,有请殿下前往锦衣卫南镇抚司一行。” 目下诏狱正在锦衣卫南镇抚司,蒋贤虽则说得不温不火,朱权也是心中明了,当即不以为意的颔首道:“那便有劳指挥使大人带路了。” 蒋贤眼见徐瑛伴随朱权身侧,显见得是要陪同夫婿前往诏狱,不禁微微皱眉,却没有说话。他虽有心置朱权于死地,却非鲁莽无智之辈,目下能决定这个宁王是死是活的唯有皇帝陛下而已,自己只须将朱权带往诏狱即刻,却犯不着在此等小事上计较太多。 执掌诏狱的依旧是锦衣卫中官职仅次于蒋贤,曾经随军远征漠北,朱权的老熟人,指挥同知曹文斌。眼见这个塞外追杀北元皇帝之时,凶悍无匹的宁王殿下不知何事惹得皇帝陛下天威震怒,竟也来此遭受牢狱之灾,曹文斌不禁心下纳罕,只得吩咐手下收拾一间颇为洁净的牢房将其关押。 朱权步入丈余见方的牢房中,四下打量一番,眼见此处牢房虽则阴暗中透出一股霉味,所幸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潮湿污秽,不由得略微满意,拂去芦席上的灰尘后便即施施然躺倒闭目养神,回想这两日的事情,口中喃喃自语道:“才出洞房又入牢房,人生际遇如此奇特,倒也少见。”既然自己此时已然犹如砧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索性破罐破摔,抱个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吧。 午后时分,独坐御书房中的朱元璋心中烦乱,将手中奏折重重掷于桌上。朱权这般胆大妄为之举虽使得他余怒未息,此时的他却也没有了初闻此事时的冲动,所幸昨日自己言道将徐瑛赐婚给朱棣之事只有三人知晓,连御书房总管薛京和锦衣卫指挥使蒋贤也不知情。想到这里后召来薛京,传下口谕让其出宫召燕王朱棣来见。 朱元璋思忖待得这个素来为自己看重的儿子到来之时,只怕自己对此事也是颇为难以启齿。不过凡事有其弊则必然亦有其利,由此一来,朱棣必然深恨朱权,既然他二人之间有了这般永远也无法化解的夺妻之恨,自然永远也就无法联手来威胁到他日的大明皇帝,执掌这个帝国的朱标。自己的棋局倒还没有被朱权这个顽童搅局般的行事搅合得一发不可收拾,念及于此,朱元璋心中的怒气又自略减两分。 宁王府中,荆鲲看了看客厅中颇显焦灼之态的马三保,景骏和司马超,又看了看悠然漫步而来的老友秦卓峰,不由得缓缓摇头,心中忖道:血气方刚之辈毕竟少了些许沉稳。有心开解马三保等人下便即微笑言道:“若是皇帝陛下当着满朝文武赐婚朱棣,则殿下必死无疑。既是只有他三人知晓,则皇帝陛下也须得顾忌自己在一众臣子之前的颜面,暗地里惩戒一番实难避免,若说性命之忧,却是无虞。” 第二百三十四章 :分道扬镳 三日之后的早朝,洪武皇帝朱元璋念及给朱权蒙骗到王府喝喜酒的诸公侯子弟人数众多,为免夜长梦多,损及皇家颜面,便即颁下圣旨,将信国公汤和的小女赐婚燕王朱棣,中山王徐达的女儿徐瑛赐婚宁王朱权。 一众开国功臣之中,除了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嫁于太子朱标做了太子妃,朱元璋的女儿寿春公主下嫁颖国公傅友德子傅忠,故此皇家子女和一众开国重臣联姻,在文武百官看来只属平常,在庙堂之上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朱权拜倒谢恩之际,却是不敢去看不远处目中隐含怒意的朱元璋,以免再受牢狱之灾。 午时光景,宁王府中,徐瑛眼见朱权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做的饭菜,不由心喜,口中嗔道:“堂堂一个王爷,吃相竟似粗鄙军汉一般。” 朱权意犹未尽的放下碗筷,口中叫屈道:“夫人,你是有所不知,这两日身在诏狱之中,虽不曾受那皮肉之苦,一日却只得吃一餐牢饭,当真是苦不堪言。” 徐瑛虽已和他拜堂成亲,却是新嫁之人,犹自不太适应朱权这般称呼,闻言不禁有些羞涩。 朱权吃饱喝足后接过丫鬟奉上的热茶,浅酌一口后缓缓说道:“待得信国公汤和的女儿来到应天,咱们只怕还得洞房花烛夜一场。” 徐瑛听得朱权口不择言,竟是当着丫鬟的面出言调笑,不禁更是羞红了面庞,伸脚在桌下轻轻踩了朱权一下。 朱权看了看徐瑛,不禁失笑道:“信国公汤和数年之前便已告老还乡,待接了他的女儿前来和朱老四完婚,咱们岂不得又走一个婚礼的过场?” 回想这个时代婚姻礼法的繁琐复杂,只怕自己这个亲王和徐瑛在皇帝安排下的婚礼,会搞得极其隆重,朱权不禁面露苦笑的言道:“咱们明明已然拜堂成亲,却非得再走这般过场,倒也当真累人。好似非得上台子唱戏一般,唱戏的累人,跟着看戏的文武百官也自受累。” 徐瑛听得朱权言语,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待得丫鬟收拾碗筷退下后,突然轻咬樱唇说道:“这几日呆在王府之中,当真气闷。你今日午后不是须得到国子监么……”原来她自幼跟随秦卓峰习武,颇有些江湖儿女的习性,这数日朱权身在诏狱之中,自己却是碍于当世礼法,整日价呆在王府之中,不由得颇有笼中鸟失去自由的感觉。 朱权闻言不以为意的笑道:“你昔日不是冒名顶替你弟弟徐辉祖去国子监上课么?咱们便又一同前往又有何妨?” 徐瑛闻言不禁欣喜异常,原来当世的礼法对于出嫁女子后的自由限制极大,假若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宁王妃整日里抛头露面,出外游玩,只怕朝中的一众腐儒又得口诛笔伐了。假若朱权出言反对,自己自然也须得顺从于他,乖乖呆在王府之中,此时听得他这般言语,显见得并无意限制自己出外游玩,芳心之中怎不感到窃喜? 宁王府后院小湖之畔,朱权眼见徐瑛换过了衣衫后,又打扮作昔日风度翩翩的少年,脸上洋溢着笑容,急不可耐的拉着自己朝后院角落的小门走去,心中突然之间明白了这个平日里素来刁蛮任性的娇妻为何这般喜悦,眼见幽静的院落中寂静无人,便将其揽入怀中,轻轻抚弄这徐瑛鬓边的秀发柔声说道:“日后你要出去游玩,便去游玩,要回家便回家吧,只是须得悄悄自后门溜走才好。” 徐瑛听得这般言说,不禁甚是感激,抬头撅起小嘴毅然说道:“若是咱们二人独处之时,你须得叫我师姐才好。” “得寸进尺。”朱权笑骂着伸手去拧徐瑛那娇俏的小鼻子。 徐瑛娇笑着挣脱了朱权的怀抱,打开院落小门后跑了出去。 王府后院外本是僻静小巷,司马超带着数个王府卫士巡视到此,眼见不远处两个做书生打扮的身影追逐着跑远,依稀便是宁王殿下和王妃徐瑛,面上却也是波澜不惊。说来倒也难怪,自从这位殿下将应天城中一众公侯子弟骗到府中喝那喜酒,这位王爷便是做出何等怪事,也无法再让他大惊小怪了。 与此同时,一辆颇为华丽结实的篷车在一个明军百户,数十个亲军卫士的护卫下驶出了宋国公冯胜的府邸,一路朝应天城门而去。 舒适的车内端坐着一个身穿紫杉,容颜俏丽的少女,正是冯胜的义女冯萱。 冯萱的两个贴身丫鬟在宋国公府几乎是足不出户,透过车帘见得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不禁甚是兴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冯萱将车帘半卷,一双秋水般打量着自车前晃过的无数人影,眼见这繁华热闹的街景,内心中却是毫没来由的涌上一股寂寥难遣的愁绪,仿佛独行在空山幽谷一般,也不知是因为父亲离开后,在宋国公府受到的委屈,即将踏上的这漫长寂寞的旅途,亦或是听闻大哥冯文诉说皇帝陛下已然颁下圣旨,让中山王徐达的爱女徐瑛嫁给宁王朱权为妃。 原来她虽是极得父亲宠爱,却非是冯胜亲生,亲生父亲乃是冯胜军中袍泽,当年冯萱尚在襁褓之中,其父便在与元军激战中身死,自幼在冯胜的抚养下长大,故此在家中甚是不受其妻妾的待见,近日心情甚是气闷下索性征得了冯胜夫人和大哥的同意,前往陕西寻找父亲,想着索性寄情于山水之间,陪伴父亲数月也好。 匆匆又过月余,庙堂之上为了反对燕王朱棣,宁王朱权就藩之事,不少的文官罢官的罢官,捱廷杖的捱廷杖,却依旧无法改变朱元璋的乾罡独断。朱棣,朱权各自率领着五百明军士卒,踏上了就藩北平和大宁的旅途。 月余时光之后,已然来到北平附近,燕王朱棣端坐马上,回头对朱权笑道:“老十七,既是来到北平,不如暂且歇息数日再走,让愚兄略尽地主之谊也好。”虽则初来乍到,尚未入城,言下已是俨然以此地主人自居。 朱权缓缓摇头道:“大宁尚在数百里之外,小弟须得快马加鞭赶路才好。咱们就在此处分道扬镳吧。” 朱棣微微颔首,扬鞭策马而去。张玉,朱能率领五百军士护卫着王府人等,缓缓前行。 朱权遥望着朱棣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微微叹息,朱老四极有韬略,一心希望皇帝改变心意,立他为储君。我等各自掌握军权就藩之时,昔日的攻守同盟自然冰消瓦解,早可谓是分道扬镳,只怕此时已然将我也视作了皇权路上的绊脚石。不知他日相见之时,是否会兵戎相见?想到这里,挥鞭策马率军向前行去。 大宁史称“紫蒙之野”,西汉右北平郡治所,宋辽之时乃是辽国中都所在。位于北平东北以外三百余里,地处燕山山脉东段北缘。对于防备辽东,漠北的游牧部族南侵中原,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价值,故此在宋国公冯胜统帅大军征讨纳哈楚之际,洪武皇帝朱元璋就特意让冯胜指挥大量的民夫修筑扩大城墙,意在屯驻大军。 又行得数日之后,驻马一处山坡之上,遥望远处的大宁。朱权不禁精神一振,只见经过扩建后,此时的大宁占地约莫数里方圆,虽则远远无法和目下大明南方的城市相提并论,却也是高墙环绕,自有一番气象,尤其令人注意的,却是城墙外连绵着好大一片营帐连绵的军营。 约莫个把时辰后,朱权已然是端坐在“乌云盖雪”之上,率领景骏,司马超,马三保等人来到了距离城门里许之外,遥望城门处一群身穿官服,甲胄的人肃立道旁,显然便是当地官员以及军中将领在此迎候自己这个就藩的亲王。 待得行到面前,眼见一个身穿甲胄年过四十的将领单膝跪地拱手朗声说道:“下官辽东都督佥事马云,参见宁王殿下千岁。” 在他身侧却是一个鬓发花白,气宇轩昂,年过半百的老年将军以颇为洪亮的声音说道:“属下原山西大同镇都指挥佥事杨陵,参见殿下。”两人的身后却是三个身穿甲胄,面容颇显狰狞的部族大汉,赫然却是兀良哈三族的首领,海撒男答溪,塔宾帖木儿,阿扎施里,以及师傅至交好友风铁翎,方劲松以及其余明军千户人等。 一个容貌清奇,年岁约莫在四十余,颔下三缕长须,身穿七品文官服饰的文官躬身一侧相侯,却是目下大宁的父母官,知县刘承宗。 马云,刘承宗二人在朱权跟随冯胜大军征讨纳哈楚之际曾有数面之缘,只这杨陵顾盼生威,显见得乃是军中宿将。 朱权翻身下马后伸手将众人搀扶起来,面露微笑言道:“本王奉皇帝陛下旨意就藩大宁,还望马都督,杨总兵,刘知县戮力同心,报效朝廷,保境安民。” 头戴乌纱,身穿鸂鶒服饰的知县虽则只是个七品文官,但在地方上却是手握实权的父母官大人,自己虽是掌握了大宁的军权,可这刘承宗却非是自己的属官,而是听命于朝廷的吏部,户部。念及于此,朱权对刘承宗也是温颜说话。 杨陵今日乃是初识朱权,倒也罢了。辽东都督马云虽则和朱权并不相熟,昔日也曾听闻其一些彪悍之事,此时眼见得这位身穿蟒袍,年岁轻轻,深得皇帝陛下看重的宁王殿下言语之间甚是温和,并没有太大的架子,不禁甚是纳罕。 刘承宗乃是昔日科举进士出身,性子甚是沉稳,自然知晓朝中六部的大人,多为反对皇帝陛下分封藩王。自己身为朱权就藩之地的父母官,只怕比之旁人的知县更要难做,思虑及此,今日迎接之际,不禁心中略有隐忧。岂料今日的宁王殿下言谈之间甚是温和,全不似昔日在冯胜元帅军中初见时那般张扬,倒是让他先前忐忑的心境轻松了不少,拱手禀道:“殿下远来劳顿,且请入城歇息。” 朱权转头看了看远处那片喧嚣热闹的牛马交易市集,摇了摇头,转头吩咐马三保率领王府卫士护送徐瑛的座车进城,又即对刘承宗言道:“这市集比之昔日大了不少,难得遇到今日这般热闹,各位大人便随本王前往一观如何?” 众人闻得朱权不顾旅途劳顿,却要去看那晦气冲天的牛马集市,不禁心中苦笑,颇有些出乎意料。 牛乃是此时军屯产粮,解决自己麾下士卒口粮所必须的牲口,马匹却是组建骑兵不可或缺,朱权眼见此时大宁城外的集市人头涌动,交易之人怕是上千,心下突然动了前去观看的念头。 待得走到近前,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腥膻秽气。朱权,马云,杨陵等久在军中,多有和马匹接触倒自不觉,刘承宗以下的一干文官吏员却是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只见市集上人头攒动,许多部族之人或牵着牛羊,马匹等牲口,或是扛着一捆捆上好的兽皮,药材,和来到汉族商贾之人满载货物的牛车之前交易,换取丝绸,瓷器等物。若是遇到双方中有粗通汉语是略懂部族言语之人还好,若是言语不通下货物数量甚多,十个手指头都不够比划,常常是急得双方满头大汗,争执吵闹不休。 杂乱的人群眼见朱权率领着数十个身穿甲胄的将军,千户,衣冠齐整的官员而来,身后还跟随着上百手持兵器的明军士卒,登时纷纷避开两侧,让开了道路。 逛得片刻,朱权眼见交易之人多数乃是以物易物,几乎未见双方以银钱交易,略一思忖下便即明白过来,银钱等物对于游牧部族来说一不能吃,二不能喝,可说是累赘且毫无用处,自然不如以牲口直接交易自己需要的东西为好。 众人正自行走之间,却见前面一大群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般水泄不通。虽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能听到人群中有人咆哮怒骂,竟似起了什么争执冲突一般。 第二百三十五章 :越俎代庖 一众围观看热闹之人耳中听得身后王府卫士的喝骂,转过身来眼见一个衣衫华丽的青年身后跟随着一众身穿甲胄的将军,忙不迭的闪避两侧,让开了道路。 只见空地之中仰面躺着一个年过半百,须发花白的老者,双目紧闭下一动不动,胸腹之处鲜血淋漓,淌了一地,甚是触目惊心。 数步之外却是三个身形高大的部族汉子,尽皆手持弯刀,冷冷盯着不远处的几个对自己戟指大骂的汉子,嘿嘿冷笑。 朱权眼见那老者受创极重,转头看了看那为首的部族大汉手中的弯刀上犹自滴落鲜血,面色不由自主的沉了下来,冷冷问道:“这却又是如何一回事?” 几个身穿布衣的青年汉子额头青筋暴起,手指部族大汉高声怒骂,虽是心中怒不可遏,却是顾忌对方手持凶器,自己一干人等却是赤手空拳,不敢上前厮打。 其中一个年约三十余岁,颇显精明之色的汉子虽不知朱权是何身份,转头眼见头戴乌纱,身穿官服的知县大人刘承宗到来,当即奔将过来跪倒面前,颤声道:“小民李允,乃是城中王家布店的伙计,今日随掌柜的到城外交易。只因东家和这三个汉子交易之时,因货物交换之事不和,言语之间起了冲突,这汉子一言不合便即拔刀行凶,杀死东家王老汉,在场众人皆可为证,恳请大人为小民做主。”他乃是王家布店的老伙计,接人待物日久,三言两语下倒也分说得明白。 旁观众人中多有其余商家,眼见这部族汉子拔刀行凶,不禁群情甚是汹涌,只因惧怕这些部族之人性情凶野且手持利刃,心中甚是愤懑难当却又无可奈何,此时眼见知县大人到来,当即跪倒一片,纷纷手指那个为首的部族大汉,有人叫道:“小民亲眼见到此人行凶,还请知县大人下令捉拿。”有人叫道:“就是这厮众目睽睽下杀人,小人愿作证。”七嘴八舌下纷乱一片。 知县刘承宗昔日也曾多有耳闻这些城外交易的部族之人性情凶野,一言不合下挥拳就打,甚而拔刀威吓,今日竟是当众杀人?面色铁青下转头召来身后不远处的县衙捕快头目,手指那三个持刀的部族大汉怒道:“当场行凶,人证,物证俱在,你等且将这三人拿下,待本官开堂审问后再作处置。” 那捕快班头看了看对方颇显狞厉的容貌和手中弯刀,走上两步后不禁有些心虚,停步不前下手指对方喝道:“知县大人在此,你等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旁边一个略通部族言语的捕快断断续续的翻译了过去。 朱权冷眼旁观,见这数个捕快枉自生得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儿,却是这般色厉内荏,心中更是不悦,低声骂道:“废物。” 塔宾帖木儿在三个部族首领中算是颇为狡猾之辈,此时早已看清场中行凶之人乃是自己族中三个颇为骁勇善战的亲兄弟,心中不禁暗叫糟糕。他昔日和朱权师徒打过交道,心知这位宁王殿下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此时眼见他面色极为难看,心中不禁一惊,紧走两步后躬身说道:“这三人乃是本族之人,殿下将他们交给下官严加处置。”他乃是颇为机灵之辈,这些时日多有率领族人前来大宁集市交易,倒是粗通了些汉语。说完后又即转头对那三个族人高声喝骂,要他们放下了弯刀。 三个部族大汉虽是颇为惧怕首领,眼见眼前一群汉人商家群情汹涌,心中也是不禁微微有些惧怕,生怕一旦放下手中兵器就要饱吃一顿痛打,颇显犹豫不决之情。 马云,杨陵等众将虽则官职远较知县刘承宗为高,却是碍于此等事情毕竟乃是地方官的管辖之内,若是自己军中人等插手,只怕反倒要给这位大宁的父母官大人参上一本,故此也就默然不语,静待宁王朱权的命令,再做打算。 风铁翎昔日勉强接受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招安,乃是为了率军征战漠北,讨伐北元皇帝,对自己这个官职素来不甚看重,心中打着大不了丢官去职,回家种田的心思,已是目露寒光,缓缓抽出了腰侧的双刀,便想上前拿人。 朱权毫不理会塔宾帖木儿的言语,缓缓上前两步后陡然身形一闪,朝那为首的部族大汉冲去。 兔起鹘落下那部族大汉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剑光闪烁下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烈疼痛,一个身穿蟒袍的青年站立身前,三尺长剑已然没入了自己胸口。 左右两个部族大汉眼见兄长竟给朱权一剑穿胸,登时怒不可遏,嚎叫着挥刀扑前而来。 朱权听得耳中传来一阵野兽般的怒吼,右脚一脚闪电踹出,踢得右侧急冲而来的大汉胸腹剧痛,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右手拔剑下一个旋身,反手挥去下剑柄重重砸在左侧冲来的大汉太阳穴上,打得此人眼冒金星下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的晕倒在地。 随着朱权的三尺长剑拔出,那持刀行凶的兄长却是发出一声惊天怒吼,胸口喷出一股血箭,仰天朝后摔倒在地,眼见得是没了活路。 那给朱权踢得胸腹剧痛难当,弯下腰的乃是三兄弟中的老三,耳中传来兄长的惨呼后,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陡然凶性大发下,挥刀猛劈而来,一心要将朱权生生劈做了两段才肯干休。 朱权猱身扑上,手持长剑的右手由外至内的一挥,火花闪烁下刀剑交击之声清脆悦耳,长剑格开对方弯刀之际右肘重重一击甩在对方脸颊一侧,打得那汉子鲜血和着几颗牙齿飞溅而出,歪歪斜斜的摔倒在地,晕眩过去,不省人事。 一旁熙熙攘攘围观,吵杂不休的人群陡然见得朱权三招两式间打得这三个高大的部族汉子一死两重伤,登时鸦雀无声,安静了下来。 知县刘承宗虽是沉默不语,脸色却也甚不好看。在他看来,行凶杀人按大明律法固然是十恶不赦之罪,但也该当由自己这个父母官审问明白后明正典刑,宁王今日初来乍到,便即这么举重若轻的当众杀死凶手,颇有越俎代庖之感。 马云昔日在蓝玉镇守辽东之际乃是其属下,眼见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得苦笑忖道:昔日察言观色,这位宁王殿下和凉国公似乎颇有心病,岂料今日这位千岁的脾气倒和蓝大帅一个路数。 杨陵自接到皇帝陛下的旨意,兵部的命令率军自大同来到大宁归宁王朱权节制后,心中一直颇有些担心。他乃是久镇的军中宿将,自然明白三军主帅需要的是杀伐决断,内心之中颇为忧虑这位宁王殿下是否也是个久住京师,只知享乐却丝毫不通军旅之事的绣花枕头。此时眼看这位王爷千岁杀人不眨眼的架势,倒是略微放下心来。 朱权挥手抖落剑刃上的血迹,将三尺青锋缓缓落鞘,转头看了看面色极为难看的塔宾帖木儿,淡淡说道:“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生意不成仁义在。本王不管你等部族之内如何解决争端,但须谨记你等三人已然接受我大明的官职,族中男女老幼便是我大明的子民。身为大明的子民,身处大明之地大宁,本王的眼皮底下,却须得遵循大明朝的律法,杀人便得偿命,这便是本王的公道。”说到这里,转头对不远处的杨陵沉声说道:“杨将军,本王今日便要传你第一道军令。明日起让手下士卒上山伐木,将此处集市以粗木栅栏团团围住,只余进出口各一个。所有入市交易者不得携带弓箭,弯刀等兵刃。” 杨陵紧走两步后躬身抱拳凛然道:“末将谨遵军令。” 朱权转头对风铁翎道:“集市出入口处便由风老将军麾下士卒镇守,每日里调遣人手在集市中巡视,有胆敢动手行凶者,便给本王拿下军棍伺候。”说到这里,转身手指遥远处的城门接道:“大宁城城门处此刻起便由风老将军麾下士卒驻守,除了县衙捕快,巡城军士,不许任何人手持兵刃入内,若有不从者便即乱棍打出。” 风铁翎虽是朱权师傅秦卓峰的好友,却是久在军旅,深知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闻言抱拳躬身领命后便即转身疾步而去,安排手下弟兄接管大宁各处城门的防务。 阿扎施里眼见塔宾帖木儿族人被朱权所杀,心中本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此时闻得朱权这般规矩,心中不由得极为不喜。要知他们这般游牧部族最是崇尚武力,部族之中勇者殴打弱者,甚或杀死对方都不算什么大不了之事。加之昔日自己在纳哈楚麾下之时,也曾和风铁翎手下的黑甲骑兵恶战,深知这个独眼的老头儿和他手下的士卒,都不是什么善茬,自己的族人若是交易之时按耐不住性子,岂非自讨苦吃?事关自己族人的利益,还是抱拳说道:“殿下,昔日大宁可是任由咱们族人自由来去,没有这般规矩。” 朱权闻言鼻中冷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目下大明各处城中,却也没有让人提刀拿剑,四处闲逛的规矩。大宁以前没有这般规矩,本王今日就藩此处,这规矩么,自然就有了。”言罢拂袖而去,率领马云,杨陵以及手下一众千户朝城外那一大片营帐连绵的军营走去。 待得听明白塔宾帖木儿翻译明白朱权的言语,海撒男答溪面露苦笑的看了看脸色颇为难看的阿扎施里,塔宾帖木儿,不由自言自语喃喃道:“这个殿下的横蛮霸道,比之昔日的蓝玉倒是丝毫不差。” 塔宾帖木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便即招呼自己的族人将地上的尸首和伤者料理了。 朱权率领一众军中将校在军营中巡视一番后登上城墙巡视遥望,眼见偌大一片军营中虽是营帐连绵,却是错落有致,无数的战马分散各处营帐之外,而不是集中圈养在大军营地外围,以利于这两万骑兵迎战时,具有最快的反应速度。不禁心下大喜,转头问身后的杨陵道:“杨将军昔日乃是何人部下?”他昔日也曾久随冯胜,蓝玉大军远征,此刻身处城墙之上,细看之下只觉得杨陵这麾下的两万骑兵只论军容扎营,足可和蓝玉,常茂手下的精锐骑兵相比,不由得对杨陵的军旅出身颇为好奇。 “末将少年之时追随曹国公,后追随颖国公出兵陕西,甘肃。洪武十四年随颖国公平定云南。”杨陵低声说道。 朱权闻言甚是欣慰,面上却是微笑着赞道:“原来杨老将军,乃是身经百战的骁将,倒是令本王好生敬重。”他心中喜悦却是却是自有原因,目下北元金帐大军虽已然灰飞烟灭,但卫拉特等三族依旧具有一定战力,蓝玉大败北元丞相哈剌章之际,手下万夫长乃尔不花率领数万残兵败将兔脱而去,他日未始不会卷土重来,大宁位于镇守辽东和防范漠北的要冲之地,不知什么时候还会燃起战火,有一支精锐的骑兵在自己统帅下协防大宁,怎不令他暗自窃喜? 原来此时的大宁共有三万步卒负责守卫,城墙外还有杨陵自山西大同率领而来的两万骑兵,五万大军连同兀良哈三族各有一万人马,尽皆归于朱权麾下。 漫步城墙之上,一面倾听马云,杨陵诉说军中粮草等事,一面遥望着城外连绵的军营,数万大军尽在掌握之中,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让朱权的心弦不禁微微颤动。 大宁城中的王府乃是自冯胜大军远征纳哈楚之际便已经开始动工修建,虽则比在应天的宁王府邸小了许多,也有三进院落,美中不足的却是幽静的后院中没了小湖。 回到王府午膳过后不久,便得马三保通禀,说是知县刘承宗求见,现在客厅候着。 朱权听闻这位知县大人不请自来,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只怕这位父母官对我早上手刃凶徒颇有不快。一面这样寻思,一面迈步前行朝客厅而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断人财路 刘承宗眼见朱权到来,忙即站起身来见礼。双方分宾主落座后,刘承宗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一面浅酌,一面打着腹稿。略一沉吟后目视朱权淡淡说道:“殿下远来劳顿,下官本不该此时过府打扰,无奈身在其位,无可推脱,倒有一言不吐不快。” 朱权心中好笑,暗自忖道:这些个出身科举的文人言谈之间就是恁多讲究,最喜拐弯抹角,心里这般寻思,口中问道:“刘大人可是觉得本王早上处置杀人凶徒之事不妥?”说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后接着问道:“本王眼见那厮当众行凶下竟还这般嚣张,实在按耐不住,这才亲手将之料理。倒是无意插手干涉刘大人治下事务。昔日本王多有和这些部族之人打交道,深知他们乃是崇尚武力,好勇斗狠之辈,同族之内的争端往往由武力决斗解决,强横者杀死弱者在他们看来全然天经地义,可不像中原百姓,丝毫不受什么礼法约束。”嘴里这样说话,心中却是暗自转着念头忖道:这刘知县受命于朝中,非是我可以任免。且日后屯田驻军等诸多事宜还要他鼎力协助,若是我初来乍到便将关系搞得过僵,反为不美。 刘承宗今日虽则对朱权的越俎代庖之举颇为不快,但毕竟此事乃是事出有因,自己手下的捕快面对杀人凶手竟是畏惧不前,让他这个立志保境安民,希望有一番作为的上官也是颇为难堪。念及皇帝陛下已然将大宁这数万大军的军权交给了眼前的宁王,为保这个大明北方重镇的一方平安,也不愿和朱权过于交恶,此时听得朱权这般言语,心气也就平复了下去,脸色略和下微微颔首。 朱权早晨在市集之时,也曾见到刘承宗严词厉色的下令捉拿凶手,显见得此人并非昏聩无用之辈。这种文人出身官员的性子多是服软不服硬,自己纵然是手握军权的亲王,却也未必能唬得住对方,索性言辞之间宛转一二,让彼此都有台阶可下。 “不知大宁城目下共计人口多少?”朱权转过了话题问道。 刘承宗在大宁为官日久,对治下的情况甚是熟悉,闻言便即答道:“大宁城中共计民户,军户三万余,杨陵将军随军军户到来一万两千余,再加之附近大小村落,目下军民合计逾十五万。若是逢到秋季大批游牧之民和商贾之人到来交易,还会多出数千。”眼见朱权微微颔首,便即接道:“说到这商贾交易之事,下官却有一件事甚为头疼。自宋国公降服纳哈楚北元大军后,辽东人心逐渐安定,前来大宁交易的草原部族,汉人商贾日益增多,这商税的收取却是让下官日日烦扰。” 朱权闻言不禁微笑道:“可惜税赋乃是朝廷大计,非是本王能够过问。”他虽则掌握了大宁的军权,心中尚自明白朝廷税赋那可是归户部所管,历来被洪武皇帝朱元璋所重视,若是自己胡乱插手,给朝中御史参上一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刘承宗看了看朱权,又即沉声说道:“这本属下官分内之事,只是兀良哈三族首领目下乃是殿下军中属下,是以还望殿下能约束一二。” 朱权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要知此时三族首领接受大明的官职,各有一万兵马归自己节制,大宁城外交易的部族虽多,但论人数还是以兀良哈三族占了大部,事关部下族人,自己倒是不好推托。 刘承宗端起茶盏浅酌两口后,看了看朱权又即言道:“游牧之民多喜以物易物交易,直接以牛羊马匹交换所需物事,让课税司收取商税甚为不易。” 朱权回想白日里所见,确如刘承宗所言,游牧部族为图方便,都是以牲口,兽皮直接交换,念及于此便即问道:“不知我大明目下商税如何一个收法?” “商贾交易三十取一。婚丧嫁娶等物,自织布帛一概免税。”刘承宗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后又即接道:“若是以物易物的交易,交易数额难以确定,自然给抽取商税带来极大不便。” 朱权闻言不禁失笑道:“莫非刘大人是要市集中交易皆用铜钱银两,不得以物易物?”眼见刘承宗颔首示意正是如此,便即沉声说道:“既然事关朝廷税赋,且涉及兀良哈三族,本王便想想法子吧。” 刘承宗眼见朱权答应助力,不禁甚喜,站起身来躬身微笑说道:“如此下官就多谢殿下相助了。不过下官尚有一个不情之请,城里的商贾之事,希望也能得殿下相助……。”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苦笑忖道:兀良哈三族首领毕竟乃是我部下,不好推托,这城里的商贾却又怎么了?怎么我这初来乍到,大宁的地皮子还没踩热,做生意的事情都我扯上关系了。 刘承宗缓缓落座后长长叹了口气后言道:“辽东都督俭事马云大人手下三万士卒驻守大宁日久,这军中的百户,千户等人多有涉及城中客栈,酒楼等生意……” 朱权听得这位大宁的父母官大人这般说来,心中豁然明了,不禁暗自苦笑忖道:若是军中百户,千户,甚或更大的官儿开的酒楼,客栈,只怕收税的小吏不敢招惹。略一沉吟后沉声说道:“此事待本王思虑一二后再做打算。”言罢端起茶盏示意。 刘承宗眼见宁王示意送客,也就站起身来告辞离去。 夜幕时分,宁王府的客厅之中已然摆下一桌颇为丰盛的宴席。 朱权听得风铁翎在宴席之间诉说接收粮草辎重时所目睹之事后,不禁微微皱眉,意犹未尽的放下一支羊腿,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擦拭了一下满手淋漓的汁水。 原来自皇帝朱元璋决意让朱权就藩大宁后,考虑到杨陵手下两万人马自大同奉调而来,陡然多出几万人马须得吃饭,已然下旨调遣粮草辎重补充军需,这半月来陆续有运送粮草的队伍在明军的押运下自山西到达大宁。风铁翎所见之事,却是辽东都督俭事马云手下几个前往押运粮草的千户在队伍中挟带私货的事儿。 朱权听得风铁翎所言后,脑海回想起白日里听闻知县刘承宗诉说大宁城中多有马云的部下涉及商贾,又回想起昔日在应天城所见皇帝朱元璋对于惩治贪墨文官的狠辣手段,不论身居如何显耀之职,涉及贪墨的官员一概杀头抄家,莫说是昔日的刑部尚书开济,纵然是驸马欧阳伦那等皇亲国戚只因贩卖茶马之事,也是难逃一死,不禁心情颇为沉重,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老师荆鲲后沉声说道:“看来这大宁的军中官员经商违法之事已是蔚然成风,须得下狠手治理一番才可。” 荆鲲放下手中碗筷,注视着朱权问道:“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明日本王就传令军中,要大宁城中经商的军官必须在一月之内将手中店铺,酒楼转手他人,自此后不得涉及任何商贾之事,若有胆敢在私下经商牟利者,一概革职问罪。”朱权恶狠狠的说道。 风铁翎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抹了抹嘴唇叹息道:“昔日汉王陈友谅麾下猛将如云,握有数十万大军,却照样惨败于朱元璋手中,和其骄奢,贪图享受不无关系。”他回想起昔年身在陈友谅军中之时,曾听闻其以黄金打造卧床,此时听闻朱权言及军中之事,不禁深有感触。 朱权冷道:“风气都是由上至下,若是一支军队承平日久,不经战阵厮杀。军官们贪图享乐下整日里想着怎么捞钱,一个个都成了富家翁,陡然再面对穷凶极恶的鞑子兵,首先想到的只怕就不是奋勇杀敌立功,而是如何保住身家性命,这般后果思之让人不寒而栗。” 荆鲲轻声说道:“世人皆有逐利享受之心,概莫能免。只是此事涉及极广,若殿下强行以军令压服军中将校,纵然他们不敢不从,内心之中却难免暗怀怨恨之心,对于殿下掌握军心实为不利。” 朱权听得老师言及世人皆有逐利之心,回想昔日自己得知即将就藩大宁之时,也曾动过利用沈鹏经商获利的念头,不禁暗自苦笑忖道:逐利享受人之本性,或许这世上最为累人的事儿,就是和人性作对。脑海中蓦然回想起昔日和徐瑛身在卫拉特部族中目睹那些衣衫褴褛却崇尚武力的游牧部族,回想起当日燕王朱棣下令擒拿脱欢后,那些悍不畏死,迎着箭雨飞蛾扑火般一往无前的卫拉特骑兵。口中断然说道:“北元皇帝虽则已然授首,脱欢,阿鲁台等蛮酋却狼视一侧,他日未尝不会卷土重来,成为我大明的心腹之患。本王希望有朝一日手下和他们决胜沙场的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而不是商队。禁绝军中商贾违法之事,势在必行。”说到这里,语气中已然是充满了斩钉截铁般不容置疑的意味。 荆鲲闻言不禁颔首道:“此事牵涉过大,须得徐徐图之,正所谓众怒难犯,须得思虑一个周全的法子才好。” “杨陵手下两万军马自大同而来,初来乍到下想必军中此等事情尚少,就怕徐徐图之下等他们在大宁站稳了脚跟,涉及商贾之人更多。”朱权皱起眉头说道。 荆鲲闭目沉吟片刻后陡然睁眼微笑道:“殿下若欲施以雷霆手段,不妨借一柄尚方宝剑。” 数日之后的一个深夜,应天紫禁城御书房中,洪武皇帝朱元璋正自翻看一封来自大宁朱权的紧急军情塘报,只见其上写道:“微臣朱权自就藩大宁以来,得大宁知县刘承宗报知军中将校多有涉及商贾不法之情事,想我大明王师昔日起自乱世,食不果腹下尚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微臣忧虑者乃是军中将校士卒贪图享乐之心一起,则奋勇争先,杀敌立功之志必然倦怠。更为可虑者,若彼今日可为奸商蝇头小利所动,则他日未始不能为异族收买。为大明江山社稷计,微臣恳请陛下降旨,禁绝军中一切商贾之事。” 朱元璋放下那封军情塘报,缓步走到窗前,注视着笼罩在夜色中的紫禁城,不禁思绪万千,他昔日也曾统帅千军万马历经征战,深知这些军中的大老粗们,跟随自己打天下之时,上阵厮杀悍不畏死,一旦封侯,封公,坐镇一方,仗着手握地方军权却往往纵容家人手下侵害民利,甚或公然欺男霸女,危害一方。昔日在洪都之战中立下大功,自己的侄儿朱文正如此,骁勇无匹的猛将,永嘉侯朱亮祖昔日纵容其子为祸一方,反倒诬赖当地知县道同,自己一时不查下将道同处死,此事给自己留下了终身难以磨灭的记忆。回想起朱权所奏中那一句“若彼今日可为奸商蝇头小利所动,则他日未始不能为异族收买。”的触目惊心之处,便即转身快步走回书桌之旁。文官贪墨祸害黎民,军队将校腐败危及江山社稷,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这个道理。 正要下笔拟旨之际,朱元璋突然又放下笔来,拿起塘报再次细看后,面上不禁流露出微微冷笑,喃喃自语道:“断人财路,等若杀人父母。这个臭小子是既想收拾军中部下,却又不肯犯了众怒,动摇军心士气。也罢,就让朕出头替你做这个恶人。” 第二日早朝时分,皇帝朱元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要求九边重镇的知府,知县详查当地驻军违法情事,若有相互包庇者严惩不贷。朝中一干御史也派遣各地,详查当地文官,武将不法之事。 朝中以御史为首的一干清流,最近正自闲得慌,听得此道圣旨,不禁暗自欣喜,各自看了看对面以颖国公傅有德,凉国公蓝玉为首武将中昔日和曾和自己在庙堂上吵得不可开交,颇有宿怨的对头,挑选着靶子。 锦衣卫指挥使蒋贤闻听此道圣旨,虽是面色不动,却还是不自禁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前方不远处,凉国公蓝玉的背影。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尚方宝剑 第二日,朝中御史便即分赴各地。大宁自然也不例外,由皇帝朱元璋指定的人选前往。 时光匆匆,转眼两个多月后,已是秋风萧瑟。牛羊马匹等牲口经历夏季丰盛的水草滋养后多有膘肥体壮,卖相甚好。大宁城外又到了一年中交易的旺季。 城外集市入口处,一队队的游牧部族之民不时打量天色,焦急的等待着入市交易。 风铁翎手下的士卒手持兵刃四处游走巡视,更有数人抬着箩筐顺着排队的人流而来,粗声喝骂着要那些腰佩弯刀,背负弓箭的牧民将手中兵器置于箩筐中后再行入市交易。若有不愿服从者,不论携带多少马匹牛羊前来,不论属于何族,一律驱赶离去。 市集中人头攒动,比之往日更见热闹。自从宁王朱权到来后,一队队的黑甲骑兵开始每日里中在市集中步行巡逻。讨价还价的嗓门再大也无人过问,可若是胆敢动手行凶者会立即遭到巡视士卒的围殴。这些黑甲骑兵多是风铁翎手下习练过武功的子侄辈,纵然那些游牧部族在草原上横行无忌,赤手空拳也是招架不住。自从每每有自持蛮勇之辈被打得筋断骨折后丢出集市,这些崇尚武力的游牧部族也渐渐习惯了宁王朱权的规矩。 集市外的军营驻扎着风铁翎手下两千余骑兵,宽大的帅帐中香案肃立一侧,身穿蟒跑的朱权率领披挂甲胄的马云,杨陵,景骏,司马超,风铁翎等军中一众将校,以及头戴乌纱的知县刘承宗伏倒在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大明军功赏赐历来优厚,士卒斩首鞑虏一级获官升一级,无实缺者或不愿升官者赏纹银三十两。尔等犹自不足,各有不法经商,抗法扰民之举,朕已然悉知。念及尔等久戍屯边,功在社稷,便予既往不咎。然再贪图蝇头小利,希图侥幸者,不论封爵大小,所居何职。一概军法从事,罚没家产,概不赦免。”念到这里,年轻的宦官略微停顿下,以口中唾沫润了润嘴唇,斜睨匍匐于地的朱权一眼后朗声接道:“宁王朱权,身为大军主帅,御下不力。朕心深痛失望,念尔年轻识浅,初至大宁就藩,准予戴罪立功。若再纵容部属经营商贾苟且之事,辜负圣恩,当削去王爵,贬为庶人,钦此。” 朱权率领一众人等叩谢圣恩后面露惶恐之色的站起身来,双手接过那宦官手中黄绫制作的圣旨之际,心中却是暗自窃喜忖道:这一道圣旨言辞之间对我极为严厉,可谓一柄无形的尚方宝剑,纵然杀得再多,帐却也算不到我的头上。 自应天而来传旨的宦官已然离去,朱权阴沉着脸端坐帅案之后,不发一语。 帅帐中一片寂静,军中将校内心之中惶恐,畏惧,恼怒等诸般心情纷至沓来。惶恐的是皇帝陛下居然下旨责问军中商贾之事,连初到大宁就藩的宁王殿下都被殃及池鱼,圣旨中对其不仅措辞极为严厉,且有削去王爵,贬为庶人的言辞。可见皇帝陛下对待军中商贾牟利之事的痛恨。畏惧的却是自己等纵然官职在身,却还远远比不得昔日的永嘉侯朱亮祖权威赫赫,坐镇一方。安庆公主的夫婿,驸马欧阳伦这般皇亲国戚,朱亮祖这般曾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人物,皇帝陛下都是辣手无情,说杀就杀,砍掉自己这干人等的脑袋只怕眼都不会眨下。恼怒的却是日后只怕大宁城中的生意是要完蛋了,念及于此,个个在内心之中暗自痛骂前些时日来大宁巡视的朝中御史回到朝中在皇帝陛下面前告状。在这些粗鲁军汉心中,朝中这些整日里之乎者也,屁用没有的酸儒文官整日里就喜欢折腾些断人财路,掘人祖坟般的闲事。 朱权扫视帐中各人脸上的表情,又看了看一脸肃然,正襟而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样儿的知县刘承宗,轻轻咳嗽一声后说道:“即是陛下颁下旨意过问此事,本王也须得遵旨而行。”说到这里,长长叹息一声后接道:“传本王军令,军中将校一月之内须得将自己的私事尽数处置妥当,须知朝中可不是只有一干御史大人,还有锦衣卫亲军。若再有涉及商贾之事者,莫怪本王辣手无情。”说到这里,双目寒光闪烁,言辞之间已是充满了肃杀凛冽之意。 一众将校纵然心头流血,甚是不甘,听得朱权言及锦衣卫,心中也是悚然心惊,纷纷站起身来抱拳领命。 刘承宗闻得宁王言及锦衣卫,心情甚是复杂。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昔日素来看不起锦衣卫此等密探,不过身在大宁为官日久,身上的那股清流习气逐渐淡去,此时眼见这些让自己束手无策的军中将校听得锦衣卫后不禁面露畏惧之色,心中却是禁不住暗自叹息,此中滋味难以言表。 朱权转头看着刘承宗沉声说道:“有劳知县大人将那些商贾之辈唤来,本王还有事交代。”言罢又吩咐书童马三保去召唤兀良哈三族首领前来帅帐议事。三族首脑虽则归属他节制,毕竟身为部族首领,牛羊马匹牲口等牲**易在所难免,故此军中不得经商之事却与他们无涉,先前也就没有来到帐中。 刘承宗闻言站起身来,微微躬身后吩咐身后一个小吏出帐去召唤那些商贾之辈前来。 约莫半盏茶时光后,二十余个身穿各色布衣,年岁从三十余到须发皆白之人进到帅帐,伏倒在地拜见宁王和知县大人后,噤若寒蝉的肃立在知县大人身后一列。沈鹏也是赫然在列,原来他一番还账收账后总算了结了昔日帮驸马欧阳伦经商时的债务事宜,便即携带数千两白银匆匆到了大宁,来赶最为旺盛的秋市。 兀良哈三族首领进到帐中,拜见朱权后便即在杨陵身侧的空位上落座。 朱权眼见诸人到齐,施施然言道:“大宁商事日渐繁盛,本为好事。可边境之地的盐茶交易历来为朝廷专营,希望尔等不要以身试法。”说到此时,目光扫视一眼刘承宗身后一干颇有些局促不安的商贾之辈,冷冷接道:“昨日本王麾下军马城外巡视之时,竟见得有胆大包天之辈藏于僻静之处,以生铁出售塞外游牧部族,实为罪无可赦。” 风铁翎眼见朱权朝自己微微颔首,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帅帐之外厉声喝斥。 片刻后,便见数个彪悍的黑甲骑兵将三个绳捆索绑下浑身污秽不堪,披头散发的人等押到帅帐外跪下。 “塞外游牧蛮族皆虎狼之辈,尔等无视朝廷严令,资其生铁打造兵器,无异于为虎狼磨利爪牙,反噬我大明百姓,当枭首示众以儆效尤。”朱权冷冷说到这里,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帅案之上的三尺长剑。 那三个垂头丧气的商贾之人昨日眼见和自己交易的游牧部族之人当场给明军格杀勿论,自己虽是饱吃苦头却不死,内心之中难免存有侥幸心理,此时听得宁王朱权杀气腾腾的言语,正自尖叫一声后想要分辨,身后手持刀剑的士卒已然挥手斩下,尖叫之声噶然而断,首级便即滚落地上,鲜血喷了一地。 刘承宗身后一干商贾之人虽是走南闯北,大多却也未曾见过这般骇人场面,不乏被吓得面青唇白,眼皮乱跳,腿肚子直抽筋之辈。 以马云,杨陵为首的军中将领见惯厮杀,却是面不改色。昔日凉国公蓝玉镇守辽东之际,虽则对部下商贾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于胆敢贩卖生铁给塞外游牧部族的商贾之人那也是乱刀斩杀,从不留情,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朱权转头目光扫视着一众商贾,对刘承宗淡淡说道:“有劳刘大人在城门张贴告示,再将首级悬于城门之外,晓谕大宁商贾,军民人等,若有私售铁器于游牧部族者,一律以资敌通虏,不赦之罪论处。” 刘承宗闻言拱手沉声言道:“下官职责所在,自当尽力。”他虽则颇有些看不惯朱权的心狠手辣,却也知晓这个亲王殿下就藩大宁后掌握军权,此等事涉及兵事的不法之事自然在其权限之内,自己却是无权过问。 一众商贾之辈暗自心惊,深知面前这个宁王殿下并非虚言恫吓,若是给扣上个通虏的罪名,只怕一家老小皆是人头不保。 朱权初到大宁就藩第一日,就在集市中众目睽睽下手刃凶徒,今天又当众砍下了三颗血淋淋的首级,一时间帅帐之内寂静一片,颇有些人人自危之感。 朱权眼见刘承宗身后一众商贾之辈中颇有些年轻识浅之辈面露惊惧之色,又看了看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兀良哈三族首领,当即吩咐马三保给那些肃立的商贾落座。 一众商贾之辈眼见宁王殿下此举,不禁个个大有受宠若惊之感,纷纷躬身谢恩后,在数个士卒搬来的椅子上落座。 刘承宗眼见朱权此举,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颇为不快。要知此时的大明士,农,工,商观念极为深重。此时帐中除了这位亲王殿下之外,便是以自己这个出身进士的文人身份为尊,朱权让这些商贾逐利之辈安然在一众文官武将面前落座,岂不是有辱斯文,大失体统?只是碍于朱权的面子这才强自按捺,不得发作。 朱权面露微笑道:“对危及我大明社稷,黎民的不法奸商本王自然是绝不手软,不过对于那些安分守己的良善之辈本王也是不吝善待。”说到这里,笑吟吟的扫视一众商贾,接道:“这些时日军士巡视集市,严守城门,你等不也少吃了些拳脚?” 一众经商之辈纵然是舌绽莲花,昔日交易之时面对那些自持蛮勇,手提弯刀的游牧部族,讨价还价之时却也底气不足,没少吃苦头。这些时日下多曾见到那些武功高强的黑甲骑兵在集市中巡视之时,打得那些动手动脚的游牧部族汉子鸡飞狗跳,心中的安稳感觉也和昔日不可同日而语,此时眼见刚才煞神般的宁王殿下不但赐座,且面色甚和,心情也自放松了不少,一个个纷纷点头颔首,谢过宁王殿下主持公道。 朱权看了看不远处面色不快,一言不发的兀良哈三族首领,突然沉声说道:“兀良哈三族归属我大明后,陛下曾下旨优待。以本王所见,你等大明经商之辈交易之时也须得优先交易此三族,其他未曾臣服我大明的游牧部族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兀良哈三族首领阿扎施里,海撒男答溪,塔宾帖木儿等人对前些时日朱权当众杀人,且定下严令禁止族人携带兵器进入集市和城中此事,心中甚是不快。此时闻得这个蛮横霸道的宁王殿下当众要求这些商人优先交易自己的族人,不禁心中大喜,前些时日的耿耿于怀顿时消去大半。原来自从纳哈楚率领辽东二十万元军投降之后,辽东之境的人心已然逐渐安定,塞外游牧部族来大宁交易之辈日渐增多,而他们可供交易的大宗交易之物就是牛羊马匹等牲口,却远远无法和汉人商贾吃穿用那般一应俱全,种类繁多。供大于求下价格也被那些善于讨价还价的汉商压得颇低,昔日还可自持部族势力胁迫威逼那些弱小的游牧部族不敢争抢生意,自朱权就藩大宁后严厉限制携带兵器,族人们畏惧这位霸道蛮横的王爷,更畏惧那驻扎一侧的数万大军,敢怒不敢言下生意倒是给那些弱小的部族夺去不少。此时朱权这般当众要求一众汉商优先交易自己三族之人,对于三族首领来说,自然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王爷,若是有滑头的汉商蒙骗我等族人,却要你主持公道才好。”塔宾帖木儿乃是三个部族首领中脑子较为机灵之辈,眼见朱权这般说话,却还没有象阿扎施里,海撒男答溪那般乐不可支下忘乎所以,趁机打蛇随棍上的提出要求,言语却也是以粗通的汉话说出。 待得问明原由之后,朱权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前些时日塔宾帖木儿手下族人以颇低的价格交易到数车陶器瓦罐后,兴高采烈回家装水之际陶罐漏水,气急败坏下细细查看后这才发觉,这些自汉商手中买到的瓦罐陶器竟有许多裂了细小的纹路,也不知是路上颠簸之际损坏还是给汉商滥竽充数下蒙骗自己。 朱权忍住笑轻轻咳嗽一声后正色说道:“日后交易之时当场盛水验货,钱货两清即刻。若有不良奸商蒙骗,你等族人可向刘大人告官即可。”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刘承宗身后那些商贾之人,心中暗自忖道:这些游牧部族虽则野蛮无理,估摸着做生意却还没有那许多花花肠子,说不定当真被汉商中的奸猾之辈坑了却也不一定。 刘承宗闻言不禁颔首言道:“交易行商若有欺诈不法之事,尽可到县衙申诉,下官绝不偏袒。” 第二百三十八章 :拭目以待 秋风萧瑟,转眼已是深秋时分,又到了一年中最为重要的秋收农忙时节。大宁城外一望无垠的田地中四散着忙于收割的农夫和士卒。 大宁城西面十余里外的崇山峻岭下,一匹通体漆黑,四蹄如雪的骏马飞驰。马上端坐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正是徐瑛。只见她仰望山峰,笑颜如花,勒马止步后转身朝着身后数十丈外的朱权以及手下的群黑甲骑兵遥遥招手,意思让他们快些赶将上来。 待得朱权策马来到身前,徐瑛忍不住嗔道:“你的骑术如何还是这般糟糕?” 朱权正自以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抬头打量山势,闻言不禁面露苦笑,看了看徐瑛所骑,奔驰十余里后依旧气定神闲的爱驹“乌云盖雪”,心中暗自忖道:这般千中无一的良驹乃是可遇而不可求,我又没有朱老四汗血宝马般的坐骑,却哪里追得上你? 风铁翎策马来到朱权身侧,遥指山势沉声说道:“此山名为香台山,过了此山再往西面数十里便是草原。”他久居辽东,和纳哈楚手下的元军多有交战,对于大宁附近的地形甚是熟悉。 朱权遥望山势,心中不禁一动,沉声说道:“此山位于大宁西面,山顶应该能遥望草原,不如我等登山一看。” 徐瑛闻言甚喜,伸手取下马鞍一侧的长剑和弓箭,兴冲冲的便即朝前走去。原来几人在山下说话,惊得数丈之外的林木间鸟群飞起,草丛中更有两三只山鸡受惊飞起,远远的逃遁开去。性子好动的她这些时日呆在大宁中甚是气闷,难得来到这般荒山野岭,飞禽走兽栖息之地,自然也想狩猎一番。 风铁翎当即吩咐手下一百黑甲骑兵在山下扎营歇息,取过钢刀便即和老友秦卓峰,朱权,徐瑛朝山中结伴行去。 香台山林木茂密,人烟罕至,几无道路可行。所幸四人都是身有武功,一路以手中刀剑砍去挡路的荆棘,缓缓朝山顶爬去。 山路崎岖难行,但一路而来所见到的嶙峋怪石,以及那冒着腾腾热气,滚水般灼热不堪的温泉却让徐瑛大开眼界,啧啧称奇,不禁兴高采烈。约莫午时时分,四人总算手足并用的爬到了山巅一处地势略微平坦之处。 今日风和日丽,矗立山巅之上的朱权回首遥望东面十数里外清晰可见的大宁城,又转头看了看西北面天地之间那广阔的草原,胸怀不禁为之一畅。 秦卓峰遥望大宁,沉声说道:“大宁到此处皆是一马平川,若是鞑子骑兵自草原突袭而来,只怕咱们大军仓促应战下就要措手不及。”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一沉,蓦然回想起当今的大明朝皇帝陛下朱元璋之所以让自己统帅大军就藩大宁,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防范草原上的游牧部族侵袭。脑海中回想起自出大宁后一路所见的景象,不但是普通百姓,就是辽东都督俭事马云,骑兵将领杨陵手下的士卒也是倾巢而出,忙着收割屯田之中的粮食。秋季不但是游牧部族战力最为强悍的季节,也是采用军屯的各边塞卫所驻军最为忙碌的季节,若是此时数千游牧部族的骑兵突袭而来,只怕大宁城外的军民惊慌失措下难免伤亡惨重,单单依靠军中斥候哨探大宁附近数十里内的军情,未免颇有不足。 徐瑛一路登山之际猎获两只山鸡野兔,寻得一处山泉洗剥干净后回到朱权和师傅身边,眼见方才燃起的火焰甚小,便即偷偷拿过师傅放置一侧的酒葫芦,将烈酒倒了些许去助燃,将一堆柴火烧得炽烈起来,兴高采烈烤起了美味。 秦卓峰眼见爱徒竟将自己的佳酿倒进火中,不禁大是心疼,不由分说下夹手夺过了自己的酒葫芦。 朱权转身之际看到徐瑛身前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心中不禁一动,转头对风铁翎沉声说道:“风老爷子,师傅,此处山巅视野辽阔,若是咱们调遣手下士卒驻守于此,发现草原上鞑子骑兵到来之际燃起烟火示警,那咱们大宁的大军当可早些发现敌情。”他曾跟随冯胜,蓝玉征战,自然明白两军交战之际,最为危险的莫过于被对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蓝玉突袭庆州,捕鱼儿海侧趁着风沙突袭北元金帐大军,制胜之道便在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风铁翎随手将一根枯枝丢入火中,沉声说道:“不错,此处山巅若用以烽火示警,数十里外遥遥可见,却又远胜人力筑起的烽火台了。” 山风拂动衣袂,吹得篝火摇曳。 徐瑛今日游兴甚佳,听得朱权和师傅又在说征战之事,不由有些闷闷不乐,娇嗔道:“此处山巅风势这般大,纵然燃起再大的烟火,只怕烟雾也给大风瞬间吹散,咱们在大宁城中却如何看得见?” “小丫头知道些什么?燃起篝火后,以狼粪覆盖其上,便是狼烟。此种狼烟笔直冲天而起,虽是狂风亦难以吹散。”秦卓峰仰首灌下一口烈酒后,将葫芦递给了风铁翎,抹了抹嘴唇后笑骂道。 朱权昔日也曾听定远侯王弼,杨陵等军中宿将说起这种狼烟,深知其功效,听得师傅此时说起,不禁甚喜,转头对风铁翎言道:“如此便请风老爷子挑选几个手下武功高强机灵的弟兄,轮流驻守此处,若有鞑子骑兵来袭,当即燃起狼烟示警。”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明白,自己麾下驻守大宁的数万人马纵然只能及早半个时辰发现敌军来袭,也远胜过被敌军狂飙而至的骑兵突袭打得措手不及。 风铁翎闻言颔首,细看周遭地势后沉声说道:“此处山势极为陡峭难行,鞑子便有千军万马也难以铺排得开,若非身手矫健之辈,恐怕爬都爬不上来,正是一个易守难攻,极佳的烽火台。” 夜色笼罩下的应天城,长街之上,急骤的马蹄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一路朝着洪武门外而去。战马四蹄如飞,疾驰到紫禁城洪武门外,一身尘土,疲惫不堪的士卒翻身下马,取下背上的军情塘报,朝着驻守洪武门的金吾卫禁军走去。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朱元璋仔细看过这份来自边塞的军情塘报,不禁微微皱眉。 原来这份军情塘报来自北方长城附近的万全都指挥使司,说的却是北元残军数万人马在一个名为咬住的丞相,平章乃尔不花的统帅下一路袭扰长城附近的明军卫所,有逐渐朝北平而来的迹象。 “这些狗鞑子,只怕做梦都是有朝一日,能够重回他们昔日的大都。”朱元璋嘴里喃喃咒骂着,目光突然停顿在乃尔不花的名字上,不禁有些头疼。 乃尔不花之所以让洪武皇帝朱元璋甚为头疼之处不在于其骁勇善战,而是另有其因。此人昔日曾在魏国公徐达手中侥幸逃生,后兵败于傅有德之手,再次逃脱。蓝玉大军击溃北元丞相哈剌章手下大军之际,又一次逃遁而去。真可谓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活。 这样一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的家伙最为惹人生厌。要击败他或许不难,但若是想重创和全歼他手下的北元残军,只怕就是难上加难。必须得有一个善于统帅骑兵的将领才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目下大明朝中虽则不乏能征善战之人,但若论善于统帅骑兵征战,当以颖国公傅有德,凉国公蓝玉为最。脑海中回想起近日朝中御史弹劾蓝玉之词,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朱元璋已然打定了主意,睁开双目后自书桌上取过毛笔,在御书房总管薛京研磨好的墨汁中蘸得两下后,挥毫写下旨意后对薛京沉声说道:“即刻前往颖国公府传朕旨意,命其天明后即刻赶往北平。” 朱元璋看着薛京领旨后匆忙而去的背影,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往事,一个孩童理直气壮的对自己言道:父皇,莫要将鞑子都打光了,须留得一些让孩儿长大后去打。这个昔日的孩童正是今日被自己寄予厚望,统帅大军就藩北平的燕王朱棣。往事历历在目,心中甚是感慨,素来不苟言笑的洪武皇帝朱元璋面上也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笑意,口中喃喃自语道:“棣儿,为父拭目以待,就看你如何痛击鞑虏了。” 北平城中,有一座占地极广的府邸,正是在昔日元朝大都皇宫基础上建成的燕王府。 王府中的演武场上,一匹浑身火炭般通红,几无一根杂毛的骏马四蹄翻飞,疾风骤雨般奔驰起来。只见马上端坐的骑士乃是一个浓眉大眼,身材健壮的青年,身上的鱼鳞甲在阳光下灼灼生辉,正是就藩北平的燕王朱棣。 演武场一侧,一个脸容瘦削,须发花白的蒙古老者肃立一侧静静观看,赫然却是昔日拥兵自重,盘踞辽东的北元太尉纳哈楚的副手,元朝宿将观童。原来朱棣也曾跟随蓝玉远征大漠,历经征战,深知骑兵之利。故此就藩北平之前,便即悄悄恳请自己的父亲朱元璋将归顺大明朝后封侯的观童要到了燕王府中担任幕僚,不但指点自己的弓马技艺,更为重要的是辅佐自己训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锐铁骑。 观童眼见朱棣纵马之际猿臂伸展,弓弦轻响之际一支箭矢破空而出,正中十余丈之外的草人,心中不禁暗自叹息。他少年之时也是扎刺亦尔部族中有名的骑士,自幼习练骑射之术,朱棣的箭术自然还远远不能令他叹为观止,但内心中回想起昔日身在元朝之时,那些将军一个个沉迷酒色,再见得今日汉人皇帝朱元璋的儿子燕王殿下,每日里勤练弓马,不禁颇有些黯然神伤,心中暗自叹息忖道:朱元璋以平民布衣之身灭亡大元朝,一统天下,当真非是侥幸。 朱棣策马缓缓来到观童身侧,翻身下马后,将手中汗血宝马的缰绳递给王府卫士后,接过丫鬟递上的汗巾擦拭头汗水,正欲向观童讨教骑射之术,却见一个王府仆役来到身前禀告,说是自己的老师僧道衍,心腹手下张玉,朱能等已然在王府客厅等候自己。 原来今日早些时候,颖国公傅有德来到了北平燕王府拜见朱棣,随同他而来的还有一道关于北元军情的圣旨,张玉,朱能等奉自己王命而来,自然便是商议迎敌乃尔不花之事。 观童听得朱棣有军情商议,当即向朱棣躬身告辞,便欲离去。他虽得燕王颇为礼遇,心中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毕竟乃是昔日北元降将,处境颇为尴尬,怎好与闻军机之事? 朱棣闻言笑道:“只要对本王忠心耿耿,无须这许多顾忌。”言罢挥手示意观童跟随自己,快步朝客厅而去。 宽大的客厅之中,端坐着身穿月白僧袍的老和尚道衍,以及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张玉和容貌粗豪,颇显威武的朱能。另有一个同样身穿甲胄,年岁约莫在三十许间,身材瘦高,长着一张国字脸的汉子,却是朱棣就藩北平后,自军中将校中提拔起来,目下已然同样视为心腹的邱福。 张玉等人耳中闻得脚步之声,转头之际眼见燕王殿下和观童一同来到,忙自站起身来,面露恭敬之色的抱拳为礼,霍然起身下身上甲胄的鳞片也是不禁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响动。 朱棣和缓缓起身的道衍见礼后,在主位落座。炯炯有神的目光略微扫视一番客厅中在座的心腹众人后,沉声说道:“今日接父皇旨意,真定府以北所有卫所驻军,宁王朱权,颖国公傅有德,悉数归本王节制。” 来自边关要塞,关于乃尔不花北元残军袭掠而来的军情,朱棣等人收到的消息尚比皇帝朱元璋为早。张玉,邱福身为朱棣心腹,早已摩拳擦掌,翘首以盼的便是随军征战,建功立业,此时闻得颖国公这般大明开国元勋此次都要归燕王殿下调遣迎敌,更增胜算,心中不禁大喜。朱能性子比之张,邱二人沉稳,此时听得这般消息,眼见远道而来的颖国公却未在座与闻军情,不禁心中略微纳闷。 第二百三十九章 :踌躇满志 “朱权手中两万骑兵乃是昔日颖国公旧部,本王已然命其携带父皇圣旨急速北上大宁。”朱棣缓缓说道。 张玉性子较直,闻言不禁苦笑道:“陛下此次让颖国公辅佐殿下,却如何将这般功劳送与宁王殿下?”在他看来,傅有德这般不逊于蓝玉的将帅之才,该当留在燕王身侧效力才是,如何却将之拱手送给了宁王朱权? 朱棣闻言不禁笑了笑,淡淡说道:“父皇目光如炬,若是此次大破元军,本王的功劳却也不是谁能轻易夺去。” 道衍本是双手合什,老僧入定,对周遭情形不闻不问,此时听得朱棣这般言语,心中不禁甚是安慰,暗自忖道:两军交战之际,最忌胜则争先抢功,败则夺路而逃。殿下虽则初次统帅大军迎敌,却没有寻常人等的急切焦躁,甚是难得。 朱棣转头看了看一侧默然不语的观童,突然沉声问道:“昔日听闻观童也曾和这乃尔不花熟识,不知此人性情若何?” 观童闻言站起身来说道:“小人昔当年和其甚为相熟,当年他身为北元平章,在王保保麾下效力,兵败后降为万夫长。王保保病死后转投哈剌章,以小人观之其用兵瞻前顾后,猜疑之心甚重。”他眼见朱棣这般用人不疑的心胸气度,不禁甚是折服,倒也算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棣闻言不禁微微颔首,心中暗自忖道:观童所说与颖国公倒是相符,若非这般狐疑之心深重之辈,只怕也难得一次次从徐达,李文忠,傅有德,蓝玉手中接连逃脱。 身处大宁的朱权早已收到了关于北元乃尔不花所部元军的军情,连绵的军营中一片忙碌,尽是厉兵秣马,整军备战的气象。 宽大中军帅帐中,分两侧肃立着马云,杨陵,景骏,司马超,风铁翎等将领和千户,个个顶盔贯甲,神情凝重的等待着朱权的到来。 杨陵虽是神情肃然,心下却是颇有隐忧。要知他身为边军悍将,深知统帅乃是大军命脉之所在,宁王殿下就藩大宁后虽是日日亲临军营,从不荒废军务,毕竟从没有独当一面,率军作战的经历,而此次他们要面对的乃是数万精于骑射的北元骑兵。 随着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迈步入帐。为首的乃是身穿鱼鳞甲的朱权,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年约五十许间,同样身穿甲胄的老者。只见他瘦高的身形,腰杆挺得笔直,鬓边染霜,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着帐中众人,不怒自威之态尽显无疑,赫然却是昔日率领数千骑兵,自陕西打倒甘肃,所向披靡,七战七捷后俘获数万北元军民的颖国公傅有德。 杨陵等人眼见昔日率领自己横扫数路元军统帅到来,登时心中大定,方才心中的犹疑不安已然一扫而空,不约而同的俱都单膝跪地后朗声道:“末将等恭迎殿下,颖国公。” 朱权眼见帐中众将一片昂然之态,心中却甚是复杂,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两军交战之际众将丝毫无惧,显见得军心可用。忧的却是这干骑兵将校这般振奋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见到了昔日的统帅颖国公。 这一仗朱老四输不起,我也同样输不起。身为大军主帅,威信只能靠胜利而获得,舍此再无他途。思虑及此,朱权的胸中也不禁涌起了对于胜利的渴望。迈步来到帅案后端坐,扫视两侧将校一眼后,沉声说道:“本王已然得皇帝陛下旨意,此次大宁兵马悉数归燕王节制,颖国公自北平而来,便请说说王兄此战的打法。” 傅有德站起身来微笑道:“昔日我也曾和这乃尔不花交手,深知其性情狡诈多疑,往往是见机不妙,拔脚便溜之大吉。燕王之意,殿下若是自大宁出兵,和北平大军夹击元军,乃尔不花眼见咱们兵力雄强,气势汹汹而来,只怕就要逃之夭夭,遁入草原。今年去了,明年复来,如此这般何时是个了局?”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朱权,缓缓接道:“故此殿下便让咱们大宁所有骑兵绕道而行,反抄北元大军后路,前后夹击。” 朱权初见傅有德之时,已然明了朱棣此次迎击乃尔不花的大致战略,此时再听得傅有德这般当众诉说,还是不禁微笑忖道:朱老四当真胃口好,第一次统军作战,便不只是想击退来犯之敌,而是想一战尽灭数万元军,毕其功于一役。想到这里,朗声说道:“辽东都督俭事马云,统帅三万步卒守卫大宁。杨陵,风铁翎等所有骑兵,明早卯时跟随本王,颖国公出发,若有懈怠军机者,莫怪军法无情。” 两侧端坐的一众将校闻言尽皆霍然起身,俱是抱拳躬身凛然道:“末将谨遵殿下军令。” 大宁西南面数百里之外,滦河流域。蓝天白云之下,大河两侧星罗棋布着数之不尽的帐篷,云朵般的牛羊马群东一群西一群的在枯黄的草地上徜徉。部族男女老少各自忙碌不堪,准备着一应过冬的物事,浑然不知数十里之外,数千的北元骑兵正自西而来,策马疾驰着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不过个把时辰之后,这个部族暂时栖居之地已然是伏尸处处,不论男女老少尽皆倒卧于血泊之中,只有少量精壮之辈眼见大事不妙,策马狂奔下侥幸逃命而去。 数十骑北元骑兵来到近前,两匹骏马缓缓走出。灰色战马上端坐一个年约四十余岁做平章打扮的大汉,只见一张马脸上颇显狞厉之色,正是昔日北元丞相哈剌章依为心腹,从蓝玉手中逃脱的乃尔不花。 高踞在他身侧一匹青色骏马之上的,却是一个年过半百,作北元文官打扮的老者,正自面露阴沉沉的笑容,眨动着一双三角眼,打量着被手下两个士卒押到马前,方才几乎被屠灭殆尽的小小部族的首领。此人名唤作咬住,乃是昔日北元朝廷中丞相失烈门手下一个高官,在捕鱼儿海侧侥幸逃脱了蓝玉大军围剿,后收罗一部分残兵败将寻到了乃尔不花,从此沆瀣一气。 “这便是大元朝平章和丞相大人,还不磕头拜见。”一个北元士卒恶狠狠的怒骂着,抬脚朝那部族首领腿弯猛踢。 白发苍苍,满面血污的部族首领耳中不断传来族人的惨呼,自知纵然磕头求饶也是绝难幸免,突然嘶吼着哈哈大笑道:“成吉思汗,忽必烈的黄金家族皇帝都死了,哪里还来的什么平章,丞相大人?” 乃尔不花闻得此言,面上不禁闪过一丝狼狈尴尬之色。咬住却是气急败坏的连连挥手怒吼道:“拖死他。” 两个北元士卒得令后将老头牢牢绑缚双手,以战马横拖直曳着在一众北元骑兵中穿行而过。 随着战马越发奔驰起来,倔强的部族老者口中的怒骂也不禁变作了哀嚎与凄厉的惨呼。一众北元骑兵却是大呼小叫着雀跃不已,内心之中却没有泛起一丝同情和怜悯,因为在这片苍茫如海的辽阔草原上,弱小的部族被强大的部族征服,甚至是永远消失在战马的铁蹄之下,在他们看来也不过司空见惯。 乃尔不花眼见一众士卒冲进四处营帐中杀戮老弱妇孺,抢出许多丝绸,茶叶,甚至是粮食,四野之地更有许多牛羊马匹牲口,显见得此次斩获甚丰,面色不禁比之方才好看了些许。 咬住恨恨言道:“当真可恶,这般不过数千人口的小小部族也敢抗拒咱们。” 乃尔不花眼见天色不早,转头吩咐身后亲兵传令,让后续数万大军尽速赶来,在这滦河之侧扎营歇息,补充饮水。回想咬住所言,心中不禁黯然,原来昔日元朝皇帝匆忙逃离大都后,北元的在草原上各部族之间的威信虽则大减,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余威尚在,大大小小的部族名义上还是须得承认黄金家族在草原上至高无上的统治。但自从捕鱼儿海惨败,托古斯帖木儿父子殒命之后,成吉思汗,忽必烈一系黄金家族在草原的威信已然犹如摇摇欲坠的枯树,被蓝玉连根拔起。不但脱欢,阿鲁台,贵力赤三族陆续吞并其余势力相对弱小的部族,许多部落也是蠢蠢欲动,相继自立,哪里还认得自己二人这两个北元重臣? 咬住阴测测言道:“若是我等能够兵临大都,再扶持一个黄金家族之人重登大汗之位,咱们两人那就是大元朝的复国功臣。”在他看来,黄金家族的人即便死绝了那又如何?只要能够打回大都,重振北元的声势,随便找个昔日托古斯帖木儿陛下的亲戚扶上可汗的位置成为傀儡,却也不是难事。 乃尔不花闻言不禁皱眉,他麾下虽有昔日在捕鱼儿海兵败后收罗的五万余人马,袭掠这些弱小部族自然毫不费力,但明朝皇帝老儿不但大肆修筑了居庸关这等易守难攻的关隘,亦且在大都附近的卫所驻守重兵,这马蜂窝却也不是那么轻易捅得。 咬住眼见乃尔不花沉默不语,心中不由得暗骂这个赳赳武夫般的统帅胆怯,却还不及自己一个文官,无奈这数万兵马多是乃尔不花心腹,自己和他乃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谓休戚相关,不好当面得罪。他却不知乃尔不花昔日曾亲眼见得被称为大元朝头号名将的王保保被徐达,常遇春打得兵败如山倒,自己曾被李文忠,傅有德追得落荒而逃,更曾亲眼见到昔日的上司哈剌章被蓝玉麾下虎狼之师摧枯拉朽般击溃的惨状,已然缺乏了面对明朝目下悍将雄兵的勇气。 “前些时日,大都传来的消息不是说那里目下不过就是朱元璋的一个儿子朱棣率军镇守么?汉人皇帝的儿子,骑骑马,射射兔子倒也无伤大雅,想来统军作战就未必那么好使了。”咬住斟酌一番后,颇有些踌躇满志的笑道。 乃尔不花闻言也不由得颇有些意动,他虽则畏惧蓝玉,傅有德这般人物,但这么多年以来和明军厮杀于沙场之上,却还从未面对过朱元璋的儿子,回想昔日元朝皇帝的儿子们那一副庸碌无为之态,这个朱元璋的儿子朱棣,只怕锦衣玉食下也是身娇肉贵,乳臭未干的一个黄毛小子,当真还能有蓝玉,傅有德那般厉害? 秋风萧瑟,日近黄昏,徐瑛独立于庭院之中,心中却是愁绪难解。 耳中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之声,徐瑛轻叹道:“颖国公率军出征么?”说到这里,暗自忖道:爹爹昔日也对颖国公推崇备至,皇帝陛下既然让他疾赴大宁,该当是让其统帅大军出征才是。她并未见到朱元璋的圣旨,心中却还抱了万一的侥幸。 朱权闻言一鄂,面上露出微微苦笑。三军将校之前,他必须杀伐决断,面对徐瑛这般柔声言语,豪言壮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来。 徐瑛回首之际见得朱权面上表情,芳心之中的那一丝丝侥幸也被无情击破,将螓首埋于朱权胸口,不依不饶的伸手在朱权腰际狠狠拧了一把。 朱权伸手揽住徐瑛腰际,心中却是暗自忖道:我虽身为王爷,却也是大宁驻军的统帅,若不能身先士卒,却如何去服众?他和徐瑛二人成亲日久,心知这般道理若是说出口来,不但不能让徐瑛释然,反倒更增她担忧,便即转过了话题笑道:“这数日如何足不出户,却也不练剑了?” 徐瑛闻言忽然抬起头来,扭捏言道:“若是你答应我一件事,方才说与你知晓。” 朱权眼见徐瑛粉面羞红,不禁一呆,笑道:“你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拿弓箭射将下来便是。” 徐瑛听得他这般花言巧语,心中虽则窃喜,却还是依旧嗔道:“做了王爷这许久,却也没个正经。”说到这里,脑海中却是回想起昔日庆州血战后,那遍布城中的尸骸,抬起头来凝视朱权双眼柔声说道:“此次出征……” 朱权此时脑海中蓦然闪过昔日自己更随蓝玉远征大漠之际,应天王府之中,月夜下的屋顶上。徐瑛曾和自己说过的话,突然将她紧紧揽在怀中,断然说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徐瑛听得他这般言语,方才颇为黯然忧虑的心绪却也不自禁好过些许,但眼角却还是情不自禁滴落两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无息的落在朱权胸口衣襟之上。 第二百四十章 :身先士卒 朱权回想起徐瑛方才欲语还休的面色,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方才所说却是个什么事儿?” 徐瑛闻言突然伸手猛的推开朱权,不愿朱权见到自己眼角泪痕,转身逃去时笑道:“待你回转大宁再说不迟。” “岂有此理,你是诚心把本王当猴子耍么?”朱权佯怒下忍不住拔脚追去。 天色微明时分,两万两千余骑兵在朱权,傅有德率领之下拔营而去,经香台山下而过,一路西行朝着草原进发。 夕阳之下,朱棣麾下五万明军骑兵扎下营寨,此处已然距离北平两百余里,得斥候报知,北元约莫五万大军也是扎营在二十里之外,朱棣当即传下军令,明晨早饭半饱,准备与元军厮杀。 朱棣手下心腹张玉眼见己方兵力并不占据优势,不由得皱眉问道:“目下真定以北所有卫所驻军尽归殿下节制,咱们是否等各卫所骑兵增援而来后,再与敌决一死战?” “本王已然传令各卫所驻军紧守驻地,按兵不动。”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张玉,朱能,邱福等一众手下,面露微笑说道:“若是再调集一两万骑兵来援,只怕乃尔不花无心恋战下就要遁入草原,今年逃去,明年又来。阴魂不散的死缠烂打,咱们却是奈何不得他。” 乃尔不花自率军侵袭而来,也是派出了许多斥候探寻敌情,此时闻得明军也不过五万骑兵,且帅旗上大大一个“燕”字,显见得乃是这个名为朱棣的王爷率军亲至。 咬住听得斥候所言,明军虽则气势汹汹而来,却没有傅有德,蓝玉这般悍将挂帅,心中不由得大定,忍不住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咱们便和朱棣这小子决一死战,若能斩杀一个明朝王爷,当可使得咱们北元士卒士气大振。” 乃尔不花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此处距离明朝开平卫所不过百里之遥,且朱元璋老儿在大都附近各卫所都驻军,若是两军交战之际,明朝援军突袭而来……”说到这里,在帐中来回踱了数步后转头看了看咬住,断然说道:“明日一早,咱们便拔营归去。” 咬住听闻乃尔不花畏敌如虎,不由得甚是不悦,正要说话之际却听乃尔不花冷冷说道:“若是朱棣追来,咱们就暂避一时。” 咬住听得对方言下之意并不是要率军北归,返回草原,心中不由得一动,不再要求乃尔不花力战。他虽是无甚大才,却还有些自知之明,知晓乃尔不花虽然算不得北元名将,比不得昔日的纳哈楚,行军打仗却还非是自己一介文官可以指手画脚。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分,朱棣听闻斥候所报,乃尔不花率军退却,当即翻身上马,带着张玉,朱能等人统帅五万大军拔营追击。 铁蹄翻飞,潮水般的数万明朝大军来到昨日元军扎营之地。数个斥候策马狂奔而来,翻身落鞍后单膝跪地禀报军情,北元大军退却二十里后按兵不动。 朱棣闻言嘿嘿冷笑,再次率军追击。 乃尔不花听闻朱棣不依不饶的率军追赶,当即率领五万余未曾扎营的骑兵再退三十里外,厉声下令手下元军斥候绕过朱棣所部明军,探查其后有无敌军增援而至,转头对驻马一侧的咬住沉声说道:“天气越发寒冷,不出数日之内或许便会下雪,越是往北,天气越是寒冷,对咱们越是有利。”他熟知草原天气,预感这般深秋初冬之际,或许很快便会有一场雪落下,朱棣手下明军虽则久住北方,若论耐寒之力,却也不能和居住在草原的游牧部族可比。 朱棣得知元军再次退却三十里开外,念及士卒胯下战马若是追赶太急,势必损失脚力,大失战力,却不再下令追赶,让军中斥候严密监视敌军动向,大军暂时按兵不动,原地歇息。 滦河自大明开平卫所附近由南朝北蜿蜒流淌,到得数百里之外后陡然转弯朝着东南方向而去,流入大海。 两万余大明骑兵在朱权,傅有德率领下疾驰而来,在滦河转弯之处停下了脚步。 数个身穿羊皮毡衣,打扮做外出狩猎游牧部族汉子不断策马而回,向朱权禀报附近有无敌情。他们是风铁翎下手精挑细选,骑术出众之辈,加之熟悉辽东地形,在军中专伺斥候一职,自大军从大宁出发后便即抢先行出数十里,哨探敌军动静。 朱权听闻附近数十里内不见敌踪,当即传令士卒下马扎营在滦河附近,取下捆扎在战马上的草料饲喂战马。 眼见滦河两岸伏尸处处,触目可及出尽是营帐给焚烧后留下的一片狼藉,饥饿的豺狼等野兽眼见数万骑兵纵马而来,方才依依不舍的丢下遍地尸骸,仓皇逃离而去。原来秋季不但是游牧部族狩猎的黄金季节,也是前往大宁,北平等地经商交易的旺季,乃尔不花选择这个季节袭掠而来,也是为了从这些弱小的部族手中抢夺到更多战利品。 傅有德策马在附近数里观望一番翻身下马,查看过数具尸骸后,皱着眉头回到朱权身侧沉声说道:“这些部族人等已然死了至少两日,元军至少四五万人马在此扎营一宿后已然朝南而去。他昔日曾在陕西,甘肃一带率领数千骑兵一路追击元军,只看滦河两岸的处处痕迹,已然判断出北元大军的大致兵力以及去向。 朱权闻言微微颔首,注视傅有德问道:“此处距离开平卫所尚有三百余里,以颖国公之见,我等是否便要再此改道向南,汇合四哥夹击乃尔不花?“ 傅有德略一沉吟后微笑说道:“元军骑兵交战之际,所派斥候遍布数十里方圆之内。若是咱们此时便即南下,只怕会给乃尔不花提早知觉。不如再行向西一段,探明敌情再做打算。”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淡淡接道:“昔日末将也曾和乃尔不花交手,深觉此人狡诈多疑,若要给其致命一击,不妨再多绕路而行。开平卫所营寨坚固且有上万我军驻守,想来乃尔不花畏惧大明援军忽至,不会在此和燕王殿下决战。” 朱权虽也历经征战,却也深知自己统军作战的经验尚远远比不得傅有德,闻言也就从善如流,传下军令让士卒们补充饮水,趁着天色尚早之际一路西行而去。 夜色深沉中,明军大营之内,朱能忍不住轻声言道:“乃尔不花此人当真狡诈,如此走走停停,却不和咱们决战,似乎是想引诱我军深入草原后择机下手。”他生性沉稳,此时已然看破元军诱敌深入的意图,便即出言提醒燕王,以免中了乃尔不花的奸计。 朱棣接过亲兵递来的热茶,喝得两口后只觉胸腹中不禁一暖,微笑言道:“明日一早,若是元军还要退去,我军便即拔营南回。”说到这里,转头对帅帐之中一众手下冷冷说道:“明日我军暂退二十里扎下营寨,众军后撤之际不可丝毫慌乱,若有仓皇失措乱我军心者,杀无赦。”言及于此,已然是满面肃杀凛冽之态。他在北平练兵日久,深知这般退却比之率军攻击更是危险,一个不好下给敌军追击就会演变成为兵败如山倒的大溃败,是以如此郑重其事的下了严令。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不自禁的暗暗忖道:当初本王让傅有德前去大宁相助朱权这小子,一则避免颖国公威名太盛,吓得乃尔不花遁入草原。二则那两万余骑兵必须起到奇兵的作用,若是太早给鞑子发现,只怕在这草原上咱们也是追之不及。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分,乃尔不花得军中斥候所报,朱棣率军不再追击而来,反倒徐徐朝后退却,似有返回长城之内的迹象,不禁哈哈大笑着对咬住道:“朱棣这小子若是穷追不舍,我还怕他援军在后,看来此时他已然怕了咱们,不敢再行孤军深入。”说到这里,转头对身侧几个万夫长断然说道:“全军掉头徐徐压上,若是明军稍露破绽,便即决一死战。” 骑着灰色战马的乃尔不花带着数百手下北元骑兵策马而来,驻足数里之外,遥望朱棣扎下的营寨鹿磐壕沟一应俱全,甚是坚实,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耳中闻得号角吹起,一群明军骑兵潮水般涌将出来,策马疾驰下朝着自己这里气势汹汹而来,忙即调转马头疾驰着离去。他虽则自负骑术超群,敢这般靠近敌军查看敌情,毕竟心念朱棣手下数万人马近在咫尺之间,却是不得不退。 朱棣骑着汗血马急追一阵后,回首眼见张玉以及手下千余士卒给抛在身后数十丈开外,这才恨恨不已的勒马止步。 张玉先前苦劝不住,只得率军拥护在朱棣身侧跟随出战,无奈朱棣胯下汗血宝马脚力太过出众,四蹄如飞下出了营寨不到片刻,便即将一众亲兵抛在身后,将张玉以及手下亲兵吓得不轻。此时眼见朱棣安然无恙的策马回转,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这才落下。 张玉愁眉苦脸的劝道:“殿下千金之躯,何故如此犯险?” “身先士卒,方可使得三军将士用命。本王自小听得父皇诉说昔日沙场征战,就是这么一个理儿。”朱棣若无其事言道,挥鞭策马优哉游哉的回营而去。 第二日,乃尔不花眼望苍穹昏暗,彤云密布,心中甚喜,当即传下军令,要数万士卒好生歇息,待得午后与明军决一死战。 咬住眼见乃尔不花昨日不在朱棣退却之际穷追猛打,今日却是突然下令决战,心中甚是不解。 乃尔不花看了看咬住,忍不住面露得意之色,冷笑着问道:“丞相大人看这天色如何?” 咬住看了看天色后沉吟说道:“看这风向天色,只怕今夜便会有大雪降临。” “正是如此,今日咱们和朱棣血战一场,纵然占不到便宜,但这大雪一落下,汉人士卒却没有咱们耐得寒冷,明日朱棣若是再行退兵必然士气衰落,咱们一路追击而去,只怕他再也没有机会返回大都了。”他这数日来连得斥候告知,朱棣大军左右,甚至是身后数十里内并未出现明朝援军到来,由此判断这个燕王乃是求胜心切,已然孤军深入下来到了长城外两百余里,落入了自己的圈套。 明军大营之中,朱棣听得乃尔不花率军气势汹汹而来,当即披挂战甲,传下军令,让五万人马尽数严阵以待,准备和北元大军决一死战。昨日那般暂退之举今日却势必无法再行使用,要知北元游牧骑射士卒,惯常在后退中拖垮敌军,故此后退未必会使得他们士气低落,但自己麾下的大明军队却无法依样画葫芦般连连退却,昨日夜间巡营之际,他已然察觉军中士卒将校士气颇有些低落,念及今日的天色,这退无可退的背水一战必须在大雪落下前决出胜负。 “乌云盖雪”在疾风中奔驰,朱权眼见这般似乎快要下雪的天色,心中也是如坠重铅,转头对傅有德言道:“今日天色似要降雪,咱们须得早些扎营才可。”此时还不到中午时分,天色竟然显得颇为昏暗,显见得今夜必有一场降雪。 傅有德正要说话之际,却见前方数个明军策马狂奔而来,马鞍之上还绳捆索绑着一人,似乎擒了个俘虏一般。 待得问明情由后,这才知晓原来给擒来的这个部族女子却不是北元斥候,而是附近一个给元军血洗的弱小部族中人, 仓皇逃得性命下来到不远之处。原来乃尔不花虽则统帅大军和朱棣进退对峙,却还是每日里派出一两千骑兵掠夺附近弱小部落,以补充粮草。这女子却是给押送回元军大营的路上趁着看守之人不备,抢了一匹马后侥幸逃生。 待得知晓这个部落女子曾在个把时辰前曾见到北元大军,朱权,傅有德不禁大喜,他们自大宁出兵后越过滦河一路向西两百余里后折而南下,昨日方才转而向东,绕了一个大圈子后终于发现敌军踪迹,如何不是欣喜若狂? 朱权当即传令风铁翎手下数个扮作游牧狩猎汉子的斥候顺着那部族妇人所指方向先行侦测敌军行迹。 秦卓峰,方劲松听闻敌军踪迹已现,也是慌忙策马先行,率领手下数十个骑术,打扮做狩猎的部族汉子,前去清理有可能遭遇到的北元斥候。 第二百四十一章 :猝不及防 朱权回首观望身后潮水般的两万余骑兵,正待下令全军疾进之际,却听得身侧傅有德沉声说道:“殿下,我等此时须得沉住气,待得探明北元大军踪迹再作决断。”他这般说只因若是敌踪未现,这两万人马疾驰起来动静过大,扬起的烟尘也极为容易给敌军知觉。 朱权闻言忙自按捺下大为激动的情绪,传下军令,手下两万骑兵缓缓策马而行,朝着东面前进。 朱棣冷冷看着数里外地平线上,黑压压如钱塘江潮水般缓缓逼近的北元大军,却是镇静自若。 在两军之间的草原之上,寒风萧瑟下奔驰来去,开弓互射的却是数十骑双方的斥候,这些士卒骑射之术在各自军中俱都是堪称佼佼者,此时正趁着大军交战之前的空隙之际喝骂挑衅对方,希望能凭借单兵作战之力夺得军功。 乃尔不花和咬住并肩策马而来,已然到达两里开外。 遥望朱棣手下明军虽则严阵以待,兵力似乎比之自己尚少了数千,乃尔不花不禁心中大定,传下军令让大军驻足不前,手下十余个精于骑射的亲兵策马而前朝两军阵前的那些明军斥候策马疾驰而去。他手下的北元斥候仗着骑术精湛,甚至一人双马,三马,远远兜个圈子绕去明军身后探查敌情,此时的他明白对面数十里方圆之内,绝无明朝援军,而这个朱元璋的儿子,名为朱棣的王爷势必成为待宰的羔羊。 平心而论,朱棣手下的斥候虽则骑射不弱,但比之这些自幼生长于马背上的游牧部族还是颇有不及,每每有明军斥候策马急追之际给敌人转身射落马下。这也是元军惯用的在两军阵前打击敌军士气的一种特殊手段。 朱权,傅有德,杨陵,风铁翎率领身后两万余骑兵已然策马疾驰,朝着数里之外的战场奔去,既然已被北元斥候所发现,也就没有必要再掩藏行迹。 此时的朱棣却还不知朱权,傅有德所率大宁骑兵已然所距不远,眼见北元骑兵一个个大呼小叫,甚是张狂,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后便即策马而前数步。他所乘这匹汗血宝马身材高大亦且浑身通红,极为扎眼。 张玉眼见这位千军万马中习惯一马当先的燕王殿下又是这般举动,不禁面露苦笑,伸手抢过朱棣亲兵手中的那杆绣着“燕”字的大旗,策马紧随而前。 帅旗一动,朱棣身后密密麻麻的五万大明骑兵也是不自禁的策马缓缓而动,尾随而前,那些大呼小叫着奔驰来去的北元斥候慌忙策马回归本阵,再没有了方才得嚣张气焰,明军昨日退却中消磨的士气再次被点燃。 北元大军身后里许之地,两个元军斥候策马狂奔怒吼啸叫这朝前冲去,希望尽早把身后这股神出鬼没般现身敌军的情形告知主帅。 随着敌军的迫近,北元骑阵中也吹响了号角,战马在骑士的驱策下向前缓缓移动。乃尔不花听得身后似乎有些小小的骚动,却没有去查问,目下两军缓缓发动之际,其势犹若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发了。 两军各五万人马在缓缓靠近之中,朱棣眼见潮水般的两军已然相距不过半里,愤然拔出腰侧三尺长剑,怒吼之中由上至下奋力虚劈,双腿猛夹马腹之下,汗血宝马犹如一团陡然熊熊燃烧的火焰,朝前疾驰而去,在这剑拔弩张的两军阵前,这就是最好的军令。 随着战马不断加速,双方数万骑兵奔腾咆哮开来,声震四野,直冲天际,其势犹如怒海潮生中泛起的两股汹涌澎湃的浪头,迎头撞去。 苍茫枯黄的草原上,两军士卒策马狂奔接近到了约莫一百五十步距离之时,弓弦之声密如连珠想起,犹如雷霆风雨般骤然密集起来。瞬息之间,万箭齐发之下密如飞蝗般的箭矢犹如自苍穹中被死神洒落的瓢泼大雨,随之而起的是无数战马的悲鸣和骑士的惨呼,受伤落马之人犹如沧海一粟般消失在身后的滚滚洪流之中。 朱权率领的两万骑兵狂飙而至,出现在北元大军身后半里之地,战马嘶鸣与士卒怒吼夹杂在一起随风飘入耳中,胸腔中的心脏跟随着“乌云盖雪”急骤的四蹄扬起落下翻腾跳跃。 正在此时,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两股翻腾“洪流”终于石破天惊般的迎头撞击在了一起,双方士卒根本无暇看清敌人长相,只是出于本能的奋起臂力,对着交错而过的人影挥刀劈杀。 血光飞溅中,战马交错之际,无数的骑士在刀光下翻身落马的瞬间被身后不断涌上的战马踏成肉泥,数之不尽的性命瞬间消失无踪。 眼见朱棣手下骑兵和元军犹如江河汇流般冲撞在了一起,朱权心知此时若是自己率军迎头冲击而上,势必形成敌我不分的互相践踏厮杀,当即策马狂奔,率军朝两军战团的右侧冲去。 两万余大宁骑兵双腿猛夹马腹,策马狂奔,跟随那随风飘动,绣着“宁”字的战旗狂飙而去。 朱棣,乃尔不花手下共计约莫十万骑兵经过惨烈绝伦的交错厮杀而过,各自阵型都是散乱开来,终于缓缓分将开来,只余下空地上无数人尸马骸。上万的双方士卒便即丧生在了这第一轮冲击之下。 号角响彻天际,侥幸未死的北元士卒顾不得浑身浴血,跟随主帅以及万夫长,千夫长的旗帜而动,纷纷策马掉头,逐渐汇集,准备着下一轮冲击。 乃尔不花调转马头之际,耳中陡然传来万马奔腾的落地震动,回首之际只见草原之上数之不尽的敌军骑兵骤然而至,呼啸而来,犹如一股平地而起,势不可挡的激流,如鬼似魅般出现在了不远处,不禁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北元四万余士卒方才历经与朱棣手下明军骑兵的浴血厮杀,队形已然散乱开来,正在号角声下逐渐集结掉头。将校士卒人人来不及转过任何念头,扑面而来的却是一阵阵乱箭攒射,登时一片大乱,给密如飞蝗般的箭矢射得惨不堪言,猝不及防下尚来不及抽出弓箭还击之际,已然被朱权率领的两万骑兵冲入大队之中,砍瓜切菜般杀戮起来。 半里之外的草原上,朱棣伸手抹了抹面颊之上的血迹,无暇顾及甲胄上给敌军劈裂之处的伤势,驱策胯下汗血宝马奔驰起来。 随着号角响起,四万余血战后的明军骑兵顾不得裹伤止血,策动胯下血洒一身的战马跟随“燕”字王旗而动,犹如缓缓溪流汇入江河般逐渐聚拢壮大,朝着元军依旧厮杀的战场而来。 朱权率军赶到之际,乃尔不花以及朱棣手下士卒冲击之势已然展开,千军万马嘶吼中根本无暇顾忌身后,在第一轮浴血厮杀中惊魂未定,犹自尚未回过神啦,便给朱权手下两万突袭而至的奇兵陡然杀入阵中,将校士卒手足无措,毫无心理准备下立时便是军心震动,伤亡惨重,远超方才和朱棣势均力敌的一搏。 朱棣见到朱权手下人马赶到之后,心中已然大定,策马而前之际回首观看身后大军逐渐汇聚,面上不禁流露出一阵笑意,却是并不急于再次加入战团,只是策马缓行率军而来。他历经征战,知晓战马毕竟脚力有限,不可能无休无止的一直狂飙冲锋,须得稍缓歇息,以待马力恢复后和朱权两军交错,不给乃尔不花手下元军喘息之机,轮番攻袭绞杀敌军。 乃尔不花慌乱之下根本无暇思索这支神出鬼没突袭而至的明军来自何处,一个十余年前杀得自己丢盔弃甲,仓皇逃窜的面容出现在了不远之处,正自伴随在朱权王旗之下,怒目瞪视着自己冲杀而来,正是昔日率军厮杀于陕甘,横扫数路元军的大明颖国公傅有德。 乃尔不花数日之前和咬住商议军情之际,口中虽则并未明言,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若是遭遇傅有德,蓝玉这般自己内心中深深畏惧的人物统帅大军而来,须得率军退回草原。此时给朱权统帅大军突袭而来,杀得军心大乱下再见的傅有德出现,再不逃走更待何时?主意打定后厉声传下军令,率领手下残兵败将策马狂奔,便欲夺路而去。 朱棣遥见北元大军似欲逃窜,当即双腿猛夹马腹,一马当先率军疾驰而来杀入阵中,意图绞杀元军数万人马。 蒙古骑兵之所以纵横欧亚大陆,灭国无数,其攻守战术自有傲人之处。除了善于骑射之外,更在于其独特的穿插迂回,分进合击策略。不论于优势或是处于劣势,都能发挥骑兵机动的优势,充分掌握战场的主动权。两军交战之际占据优势之时,他们便在统帅的指挥下分割包围敌人,形势不妙之时便是分头逃窜,利用他们策马逃窜之际转身放箭的独特技艺,在撤退中不知不觉的消耗追兵势力,进而反败为胜。独特的号角声响彻天际,端坐马上尚能一战的北元士卒纷纷策马而动,朝着万夫长的旗帜而去,渐渐聚拢成形,朝着不同的方向开始突围。 朱权,朱棣手下兵力占据优势,士气如虹,虽则已然牢牢占据优势,无奈兵力始终有限,不可能在这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利用地形堵截包围敌军。 傅有德伴随朱权身侧,眼见敌军突围态势犹若行云流水,无可阻挡,心中不禁甚是忧虑,担心朱棣,朱权年少气盛,进而分兵追击穷寇,正中敌军诡计。他昔日统军和北元骑兵交战厮杀无数,自然对这些鞑子骑兵的战术战法了然于胸。 朱棣眼见自己和朱权占据压倒性优势下,虽则重创乃尔不花麾下元军,但若想在仓促之间全歼敌军却势必不能,不禁暗暗叹息,策马而前,率领手下大军冲杀而过逐渐脱离战团。他也曾听闻观童诉说元军战法,深知和元军交战之际穷寇莫追的道理。 朱权率军奔驰,牢牢咬住乃尔不花帅旗那一路元军追杀,眼见北元士卒依仗骑术精湛逐渐拉开了和追兵的距离。杨陵手下士卒接连给元军策马奔驰之际转身放箭,射得人仰马翻,心中不由得大大恼恨,当即传令停止追击,转头对远处的风铁翎和师傅秦卓峰挥了挥手。 秦卓峰呼哨一声,率领风铁翎手下数十个黑甲骑兵策马疾驰,收罗战场之上失去主人后漫步哀鸣的战马,一人双马,甚至是一人三马,分头缀着几路元军而去,俯身马背之上,远远吊在元军大队人马身后却不靠近,以免中了敌军箭矢。 朱棣自观童处知晓北元骑兵交战时斥候所起到的探查敌情,追踪敌军的重要作用后,早已自军中选拔马术精湛之辈,甚至是许以重赏厚禄,招募生活在北平的游牧部族之人,组建了专门的精锐斥候,此时也是纷纷和风铁翎手下的黑甲骑兵一般收罗战马,跟踪敌军而去。 朱棣手下五万骑兵在第一轮惨烈厮杀中和乃尔不花可谓旗鼓相当,折损人马至少五千以上。朱权手下两万两千余人马陡然加入战团,打了乃尔不花一个措手不及,斩获远远胜过朱棣,一场混战之下还是折损了两千余人马。两军六万五千左右骑兵逐渐合兵一处,朝着乃尔不花帅旗统帅的这一路北元骑兵追击而来。 元军中率军分头逃窜的万夫长,千夫长俱都是乃尔不花心腹之人,脱离战场后便即率领手下元军骑兵策马狂奔,不约而同的朝着统帅预先指定的北面而去。 奔出约莫二十余里后,乃尔不花眼见手下几个万夫率军前来会合,心中略定,眼见一众将校士卒人人急急似漏网之鱼,个个面带惊恐之色,显见得军心散乱,不堪再战,心中不禁也是一阵慌乱,连忙传下军令,要手下们各自约束人马,带领一众残兵败将朝北逃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线生机 乃尔不花,咬住率军而逃,急于摆脱朱棣的追杀,无奈数万元军历经血战,不但折损了一万多士卒,亦且身受重伤,血流不止的伤卒更是不计其数,一路之上不断有人倒毙马下,留下一路尸骸,根本无法摆脱身后明军斥候的追踪。 一路逃出数十里后,眼见寒风呼啸,已近黄昏,乃尔不花内心沉重无比,只因看这天色,今夜必然落雪,若是强行冒雪而行,这伤卒无数的大军又有多少捱得过今夜呢?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传下军令,让三万多元军就地扎营,心中抱着一丝侥幸之心,希望天色尽快黑将下来,让追击而来的明军失去自己的踪迹。 朱棣,朱权一路得斥候回报,率领大军衔尾追击而至。日暮时分,天空中终于飘落了今冬第一场雪。北风扑面而至,卷起点点雪花,数万大明骑兵终于来到了距离北元大军里许之外。 朱棣高踞汗血马上,眼望骑着“乌云盖雪”缓缓而来的朱权以及他身侧的傅有德,不禁意气风发,哈哈大笑道:“权弟,颖国公,今夜咱们便要叫鞑子全军覆没。” 朱权看了看朱棣右臂犹自沁出鲜血的绷带,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昔日蓝玉长缨在手,追杀北元皇帝的不可一世之态,暗自忖道:说起来朱老四和蓝玉打仗都是一副不计生死的德性。心里这样想,面带微笑的说道:“小弟甘愿追随四哥鞍前马后,不敢稍落一步。” 北元大军营地尚未完全扎好,眼见明军不依不饶的追赶而来,一众万夫长,千夫长忙不迭的大声喝骂,要手下士卒翻身上马准备厮杀,军营中登时一片慌乱。 身为文官的咬住此时也是方寸大乱,望着来回踱步的乃尔不花,不禁颤声言道:“趁着此时天色未黑……” “数万骑兵雪夜带伤而走,能活到明日的又有多少?”乃尔不花听得咬住聒噪不休,心中更是烦乱不堪,霍然停下脚步,铁青着脸打断了他的言语。念及今日这般山穷水尽之势,不禁肠子都悔青了,早知这个明朝的王爷朱棣勇猛绝伦,丝毫不逊昔日的常遇春,李文忠,自己根本就不该在咬住的蛊惑下率军南下,靠近长城附近。他今天被朱棣,朱权两股明军杀得伤亡惨重,尸横遍野,再见得自己深深畏惧的傅有德出现,已然完全失去了率军和朱棣决死一战的勇气。 咬住闻言也不禁面色苍白,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只因此时草原上的形势也是群狼环伺,颇为凶险。大小部族自托古斯帖木儿父子身死,北元金帐元军和哈剌章手下大军相继灭亡于蓝玉手中后,已然纷纷独立,转投逐渐扩张强大起来的脱欢,阿鲁台,贵力赤。纵然侥幸逃脱,失去了数万大军的依仗,回到草原之上,自己和乃尔不花两人只怕也难以逃脱丧生在狡诈善战的脱欢,或是老谋深算的阿鲁台手中的命运。 朱棣扫视朱权,傅有德,杨陵,张玉,朱能等人,沉声下令道:“夜色入黑后众军下马步行,举火夜战。”说到这里,遥望一片慌乱的北元大军驻扎之处,冷冷说道:“夜战我军伤亡势必惨重,众军不可手下留情。”只因夜战对于骑兵不利,极易出现自相冲撞践踏的混乱,朱棣眼见天色即将天黑,无奈之下也只得这般下令。 众将士气高昂,一片轰然应诺中,只见得一个人影慌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以颇为生硬的汉话对朱棣哀求道:“降将敢请殿下给一众元军一条活路,容我前去劝降乃尔不花,咬住。” 朱棣,朱权定睛看去,眼见拜服于地的却是昔日纳哈楚的副手,归顺明朝后被朱元璋封侯的观童。 当朱权,傅有德率军突然而至,陡然间杀得乃尔不花伤亡惨重,大败亏输之时,观童也不禁目瞪口呆,这才明白这位喜爱弓马的燕王殿下不是轻敌冒进,孤军深入,他所采用的一路大军正面吸引敌军注意力,另一路奇兵大迂回突袭敌后的战术也正是昔日蒙古大军骑兵作战的精髓所在。更为令人心寒的却是这位燕王殿下当众说出要众军不可手下留情的言语,显见得要将这数万北元大军斩草除根,心中不忍下也就慌忙出面,希望给这数万北元士卒争取一线生机。 雪夜厮杀明军必然也是伤亡惨重,朱棣心中明了,自然希望乃尔不花率军归降,无奈观童毕竟乃是昔日北元宿将,若是前去劝降之时口气不够强硬,难保乃尔不花不心存侥幸,故意迁延。眼见落雪纷纷,对于不耐严寒的明军士卒来说,风雪之夜也是尤为凶险。他故作立即进兵之态,就是诱使观童自己出头,心甘情愿的去当这个说客。此刻眼见观童中计,朱棣心中甚喜,阴沉着脸佯作为难之色的转头对朱权问道:“权弟意下如何?” 朱权眼见朱棣目光闪烁,心中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心中暗笑忖道:看来我和朱老四已然成为哼哈二将。心中这般想,口中恨恨不已的道:夜色一旦入黑,大军便即掩杀而上,鸡犬不留,望你好自为知。 观童闻言大喜,顾不得拜谢朱棣,朱权二人,手忙脚乱的翻身上马,朝着北元大军营地策马狂奔而去。 乃尔不花心乱如麻下率领一众万夫长,千夫长正自集结手下北元士卒,准备作困兽之斗,却见数个北元士卒押着一个身穿明军服饰之人来到了身前,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待得此人开口说话,这才蓦然省悟过来,此人正是旧日相识,昔日元朝宿将,后在金山之役中投降明朝冯胜,纳哈楚辽东元军的副帅观童。 待得听明白观童所说朱棣,朱权的招降之意后。乃尔不花不禁面如死灰,半晌做不得声。他心中明白,这般雪夜之中,纵然自己纵然率军侥幸逃脱而去,只怕明日这三万余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手下士卒也要在风雪的严寒中丧生大半。夜间视线不明下混战,纵然会给明军造成巨大的伤亡,但只怕自己连同手下士卒势必给兵力占据巨大优势,且士气如虹的明军杀得一个不剩。 苍穹中的雪越发大将起来,一个千夫长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弯刀,兵器脱手落地。紧接着便是数十人,成百上千的北元将校士卒抛弃了手中的兵器,犹如平静水面上的涟漪,逐渐荡漾开去。黄金家族的皇帝已然身死,使得这些士卒将校早已失去了效忠的对象,加之昔日冯胜俘获纳哈楚手下二十万军民后,也曾放走数万不愿前往北平的北元军民,许多人昔日也曾听闻明朝大军不会滥杀降顺之辈的事,今日山穷水尽下走投无路,他们再也兴不起做那困兽之斗的心思,不约而同的存了降顺求生的念头。 咬住颤声问道:“听闻昔日元朝官员投降后……”眼见周围那些面露惊惶之色的一众手下纷纷丢下了兵器,眼见军心溃散,口中的话语嘎然而断,再也出不得声来。 大雪纷纷而下,数万手持火把的明军缓缓靠近了北元大军营地。 朱棣,朱权率领一众手下将校来到元军营地门口,眼见落雪纷纷之中黑压压一片跪倒的人影。听得观童解说后方才知晓,为首的便是乃尔不花,咬住两人显见得归顺之意甚诚,不由得放下心来。 火把照耀之下,乃尔不花眼见得朱棣所骑的汗血宝马正是昔日脱欢进贡给托古斯帖木儿之物,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悲哀和凄凉。 朱棣当即传下军令,让张玉率领五千明军入营,收缴元军兵器严加看管。自己和朱权手下数万明军在元军营地外围扎营。 明军的帅帐之中,朱棣,朱权二人正自听乃尔不花,咬住两人诉说草原上目下的形势。 原来蒙古部族其实是对于草原上大大小小,数之不尽部族的一个统称。大致可分为草原蒙古和森林蒙古两部分,而脱欢父子所属的卫拉特部族就是森林蒙古中最为强大的一支。蓝玉捕鱼儿海大捷,扫灭金帐元军,托古斯帖木儿父子殒命之后。卫拉特首领马哈木自立国号瓦剌,凭借其骁勇善战的卫拉特骑兵,逐渐降服森林蒙古中的其他弱小部族,瓦剌隐然已在缓缓崛起。而乞儿吉斯部族的首领贵力赤不但收容了在捕鱼儿海侧侥幸逃生的不少北元官员,更扶持一个名为本雅失力,据称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鞑子作为傀儡称汗,去北元国号改称鞑靼。年余之间,鞑靼和瓦剌为争夺地盘,扩充实力,在草原上已然是连番激战。乃尔不花,咬住之所以投降大明,除了山穷水尽下为势所迫外,更为惧怕军力大损下逃回草原,落到脱欢,贵力赤手中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待得马三保转述咬住的言语,朱权心中不由得恨恨不已,暗自忖道:上一次脱欢束手就擒之际,没有斩草除根,当真是纵虎归山。 眼见手下亲兵押送乃尔不花,咬住等人出帐。朱棣断然说道:“瓦剌也罢,鞑靼也好,皆是蛮夷之辈,对我汉人江山必存狼子野心。以为兄看来,绝不容任何一个游牧部族一统草原,才最为符合我大明的利益。” 朱权闻言不禁微微颔首,心中暗自想道:汉时匈奴,唐时突厥,宋时的女真和蒙古,这些游牧部族残忍好杀,崇尚征战,一旦强大起来则必然给中原汉人王朝带来巨大灾难。眼见乃尔不花等人远去的背影,转头对朱棣沉声道:“四哥,我军虽则大获全胜,俘获这群鞑子,但今夜大雪纷纷,难保不会有变,不如将这些鞑子头头脑脑的尽数交予小弟看管。” 朱棣首次统军征战便即大败乃尔不花,俘获三万余元军,心中难免有些志得意满,此时听得朱权这般言语,脑子中逐渐清醒下来,颔首同意朱权所请,并当即传下军令,今夜所有明军除开伤重难支之辈外,其余士卒分为两轮看守北元俘虏,上半夜由张玉统军,下半夜由朱能领军,以防不测。 朱权疾步出帐,对风铁翎传下军令,将俘虏中自乃尔不花,咬住到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等数百人尽数押送到明军大营看管。 深夜之中,雪花自苍穹中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飘落到营帐门口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上消失无踪,天际之间显得一片万籁俱寂。 朱权将手中擦拭后的三尺长剑缓缓落鞘,转头对风铁翎沉声说道:“大军一路南归,乃尔不花,咬住等人便由老爷子手下看管,若有风吹草动,便要当机立断。” 北元士卒虽则尽数缴械投降,毕竟尚有三万余众,且近在咫尺之间。朱权这般担忧自有其道理所在,风铁翎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对朱权的言语自能心领神会,微微颔首下便即出帐,自到军中吩咐。 秦卓峰将温热后的烈酒斟上半碗,递给了端坐一侧烤火的方劲松。 方劲松平日里不甚好酒,此时眼见甲胄上点点血渍,回想日间血战元军的激烈之处,胸中只觉荡气回肠,接过酒碗后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唇后低声叹息道:“大明皇帝素不杀降,倒是和昔日汉王,张士诚颇有不同。” “这些狗鞑子,昔日将咱们汉人百姓欺辱得猪狗不如,若是换了二十年前在汉王军中之时,为兄早将他们的狗头一个个的揪将下来。”秦卓峰闻言颇有些恨恨不已的说道。 今冬的第一场雪虽是来得甚早,所幸下到半夜便即停止。第二日清晨,天气放晴下逐渐转暖,朱棣得朱能禀报军情,说是明军及俘虏中各有两三千伤重士卒殒命,心中不禁暗道侥幸,趁着风雪降临之前迫降了乃尔不花,咬住手下元军。原来昨日激战中两军各有许多伤者带伤赶路,昨夜一场风雪下再难支持。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失之东隅 朱棣眼见俘虏众多且回归之路遥远,一面向朝廷报捷并传下军令,调遣士卒快马加鞭先行赶回长城内的边关卫所,调集粮草前来接应。一面传下军令,让众军宰杀那些伤重难行的战马以作口粮,押送着三万余元军俘虏浩浩荡荡的踏上了班师之路。 数日之后,回到开平卫所之时,一众元军俘虏早已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原来明军加之俘虏数量庞大,粮草消耗甚多,朱棣每日里只许俘虏们吃一餐,却要用双脚赶数十里路,一群北元士卒饿得头晕眼花下只得像羊群般被驱赶着前行,哪里却有力气作乱。 朱权眼见万全都指挥使已然尊奉朱棣军令,调集粮草及军队前来接应,此去北平当无大碍,便即和部下杨陵,景骏等人统帅大宁驻军与朱棣分道扬镳,改道回转大宁。 北平高大的城垣渐渐映入眼帘,乃尔不花,咬住相视苦笑,心中滋味苦涩之极,难以言表。当他们在草原苦苦撑持之时,梦寐以求的便是有朝一日返回这元朝的大都,重振元朝余威。今日总算如愿以偿,可惜自己却不是作为大元朝的复国重臣,纵兵掳掠而来,而是成为了束手就擒的明军俘虏,此情此景,当真是情何以堪。 朱棣策马缓行,身侧马匹之上却是端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袈裟。生就一双三角眼,貌相颇显狞厉的老和尚,正是得到明军捷报,出城数十里迎接的僧道衍。 道衍看了看神采飞扬的朱棣,突然微笑道:“殿下得胜班师,想必陛下很快便有旨意到来嘉勉。” 朱棣闻言甚喜,正欲说话之间却听道衍淡淡说道:“陛下龙颜大悦,自然会嘉勉殿下,可是只怕这数万军队便要返回各自卫所了。” 朱棣闻言心中不由得一凉,原来他麾下护卫人马不过一万八千,此次率军远征的大部分人马皆是遵从父皇朱元璋的旨意,从北平附近卫所抽调而来。初战便即俘获三万余元军,使得他的内心中隐隐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自己的父皇能给予自己更大的军权,此时满心欢喜之际给道衍如此直言不讳,不合时宜的一番言语,心中不禁颇有些愤懑不平之意。只可惜这股愤懑却是无从发泄,虽然他曾经是沙场上叱咤风云,一马当先的统帅,但自内心中却是深深敬畏着当今大明朝的皇帝陛下,自己的老爹朱元璋。 道衍仿佛对朱棣看向自己眼光中的恼恨浑然无觉,依旧是那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儿,嘴里淡淡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上最为难以得到的究竟为何物?以贫僧看来,殿下今日之所得,远远大过了所失。” 北平在元朝之时乃是都城所在,自徐达北伐收复大都后经过多年的恢复,人口更是大胜从前。此时的城门之外云集了北平各级文武官员,正自翘首以盼,迎接远征归来的燕王朱棣。 城墙之外,早已是人山人海。数之不尽的汉人百姓,城墙之上驻守的明军士卒将校眼见昔日作威作福,将自己的祖先肆意欺凌的鞑子高官,士卒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给押送到来,不禁爆发出了此起彼伏,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 跟随朱棣出征的数万士卒历经艰险,侥幸生还而归,听得这般欢呼之声更是群情汹涌,难以抑制,个个手舞刀枪嘶声怒吼,不但为自己依然活着欢呼,更是为了身先士卒,率领他们扫灭北元大军的统帅,燕王殿下欢呼。 朱棣高踞汗血马上,昂然而行,眼中见得北平一众大小官员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个个充满了敬畏之意。耳中听得此起彼伏的欢呼直冲云霄,朱棣胸中也是豪情万丈,难以自已。内心之中那一丝阴霾早已荡然无存,暗暗忖道:但教本王坐镇北平一日,就绝不容那些蛮夷之辈再肆虐于我大明的锦绣江山。这一刻的他,忽然明白了道衍所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真正含义,也真正明白了自己那位生杀予夺的父皇为何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信,因为他不但是大明王朝的开国之君,更曾统帅千军万马浴血沙场,替普天之下千千万万的汉人百姓夺回了尊严与自信。 大宁,王府后花园中。徐瑛静静伏在朱权怀中,眼望苍穹天际处给夕阳映照得甚是绚丽的云彩,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安静祥和之意。 朱权忍不住笑道:“你也不问问我和朱老四此次出征的战果么?”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无论是胜是败,注定已然有人无法回到父母妻儿身边。”徐瑛轻轻叹息一声,微微摇头。言语之间,心弦颤动下不禁有些害怕,害怕朱权下一次出征。思虑及此,双手不由自主的抱紧了朱权。 朱权感觉徐瑛柔软的娇躯微微颤抖,竟似畏惧着什么一般,心中不忍下柔声说道:“我想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再率军出征了。”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暗自忖道:北元虽灭,鞑靼瓦剌势必取而代之,希望下一战晚些到来吧。 徐瑛闻言甚喜,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注视着朱权柔声道:“此话当真?” 眼见徐瑛睫毛轻颤,眼中充满期盼之色,朱权胸中不禁柔情顿起,微微颔首。 徐瑛低声道:“希望我的儿女出生之日,已然是天下太平,再无征战。”说到后来,已然是俏脸晕红,声似蚊呐。 朱权闻言一愣,犹自没有回过神来,待得徐瑛羞恼之下在腰际狠狠揪了一把,吃痛之下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欢喜之情犹如泉涌下激动不已,紧紧抱住徐瑛,在她粉颊一侧狠狠一吻。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正当大宁军民忙于春耕之际,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由高丽踏入了辽东兀良哈三族的栖居之地。却是来自高丽国王的使者李成元,以及手下的一百余随从。 大宁乃是朱权的就藩之地,兀良哈三卫目下更是宁王部下,三族首领不敢怠慢,连忙派遣手下骑兵护送李成元来大宁觐见朱权。 王府客厅之中,朱权一面打量着这个年约四十,颔下三缕长须,作一派中原文士打扮的李成元,听着他一口流利的汉话,不禁暗自纳罕。他却不知高丽自隋唐其便深受中土文化影响,国内读书之人莫不以会说汉话,会琴棋书画为荣,却和草原游牧部族大不相同。 李成元乃是目下高丽国王李成桂的族弟,而李成桂则是昔日高丽的统兵大将,迫于无奈也曾率军犯境,逼近大明铁岭卫所。 原来高丽面对中土强大王朝之时历来是心存畏惧,昔日畏惧蒙古骑兵的骁勇善战,也曾是元朝的藩属国。历代元朝皇帝也素来以和亲的方式笼络这个小国,故此来自元朝的王后,妃子依仗元朝势力,在高丽可谓是呼风唤雨。徐达,常遇春北伐攻取大都,洪武皇帝朱元璋一统华夏,元朝皇帝逃亡草原后,高丽国内也逐渐兴起了一股亲明势力。无奈北元重臣纳哈楚统帅辽东元军二十万盘踞辽东,近在咫尺,依旧不是高丽弹丸小国可以抗衡,故此元朝后宫势力依然占据上风。待得纳哈楚被冯胜大军迫降,李成桂被迫率军进犯铁岭,实在不愿以卵击石索性率军回国,以清君侧的名义彻底肃清了国内亲元势力后,逼迫国王禅让,成为了高丽的一国之君。李成元素受中原儒家文化影响,钦慕中土繁华大国,索性向族兄讨了这个出使大明的差事。 朱权眼见这个李成元言辞之间甚是谦恭,不禁颇有好感,无奈对方意欲前往应天觐见大明皇帝朱元璋,念及此国不但曾在元朝后宫指使下杀死昔日大明派往高丽的使者,亦且自不量力的兴兵进犯铁岭卫所,也不知朱元璋和朝中一帮大臣对这个小国是何态度,沉吟片刻后便即淡淡说道:“贵使远道而来,便请暂居大宁,待本王启奏朝廷,再作决断。” 李成元本待拜见朱权后便即起行南下,前往大明朝的都城应天,此时听得这位手握重兵,驻守大宁的王爷如此安排,不禁颇为失望,心念转动之间忙即微笑说道:“昔日妖后,妖妃蛊惑本国朝野,目下本国乃是新主执政,已然将那些祸乱社稷的狐媚女子尽数处死……” 朱权对于大明使者身死,李成桂率军犯境之事本是耿耿于怀,此时听得这个李成元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更是不悦,皱眉沉声道:“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本王念及贵使远道而来,特此相见。还望耐心等待为是。”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高丽自上而下,对于当今大明朝的皇帝,对于这个数十年间就能叱咤风云,灭亡元朝的朱元璋那是自心底里深深畏惧,眼见朱权神色间颇为不耐,也就不敢再行啰嗦。 朱权策马出城,正在军营观看明军士卒操演之际,突接风铁翎禀报,瓦剌首领马哈木率领手下五百士卒,来到了大宁城外,意欲求见自己,不禁愕然。 待得眼见满头白发的马哈木率领手下五百士卒,若无其事的来到自己军营帅帐相见之时,朱权眼见对方神情冷肃,泰然自若,和李成元全不相同,心中也不由有些佩服,暗自忖道:这些能在塞外称雄一方的部族首领,胆识气度倒是让人不得不服。念及他那个狡诈多智的儿子脱欢,心中不禁暗自叹息忖道:上次没有趁机干掉脱欢,只怕以后机会再也难得。 夜幕降临之下,王府书房之中,荆鲲听得朱权诉说今日面见瓦剌首领马哈木,以及高丽使者李成元的事后,略一沉吟后淡淡说道:“高丽小国实力远远不可和大明相比,且颇受中原儒家文化影响,对中土一统王朝素来是敬畏有加,暂时不具威胁,不足为虑。但瓦剌趁北元灭亡后趁势崛起,非是高丽可比,马哈木此次前来虽则亦是愿意臣属大明,但所求封号之事却是值得商榷。”说到这里,看了看端坐一侧凝神倾听的朱权,微笑说道:“马哈木希望瓦剌臣属大明后,得到皇帝陛下降旨封为瓦剌国可汗,此举万万不可,还是封王较为妥当。” “难道称号不同,意味却也不同?”朱权狐疑道。 荆鲲微笑摇头,正色道:“可汗在草原之上代笔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颇有和咱们中土皇帝陛下平起平坐之意,而一个王爷则永远只能臣服于皇帝陛下驾前。”说到这里,端起茶盏浅酌两口后说道:“故此殿下在上奏之时,必须声明对此事的看法。” 二十余日之后,自应天而来的圣旨到达大宁。洪武皇帝朱元璋允准瓦剌首领马哈木,高丽使者李成元进京朝见。出乎意料之外的却是,特命朱权亲自率军护送二人回转应天。 徐瑛甚是挂念远在应天的徐辉祖,无奈已然是数月身孕,不便远行,不由得怏怏不乐,只得嘱咐朱权回到应天之时前往魏国公府看望。 朱权唯唯诺诺的一口应承之余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暗暗苦笑忖道:这个舅子一心忠于太子朱标,和黄子澄,方孝孺一般将我这个就藩的王爷视若仇寇,当真是不如不见。 朱权,马哈木,李成元一行晓行夜宿,南下而来。冰雪消融下春意盎然,一路景色倒是颇减旅途寂寥。待得踏入江苏境内之时,大道之上忽然多了许多头戴方巾,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读书士子,年纪从弱冠少年到四五十余岁之辈尽皆有之,行色匆匆之际竟是不约而同的俱都朝着应天赶去。 朱权心中好奇下询问沿路接待官员,这才知晓原来今年恰逢三年一次的大考,士子们寒窗苦读,俱都是前往应天参加春闱。 夜色笼罩下的应天,紫禁城御书房中,朱元璋端坐书桌之后,打量着眼前不远处的朱权,回想这小子昔日里胆大包天,竟敢先斩后奏下与徐瑛拜堂成亲之事,心中甚是恼怒,脸色也不由得颇为难看。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以夷制夷 “棣儿和你是如何看待瓦剌,高丽俯首称臣,拜请封号之事?”朱元璋召朱权回京乃是因为大宁多有草原游牧部族前来交易,朱权就藩此处,对于塞外情形当有所了解,念及马哈木,李成元前来应天之事,便即压抑下心中不快,这般问道。 朱权回想率军护送马哈木,李成元南下之时和朱棣相见的情形,便即沉声说道:“对于这些蛮夷部族,四哥的意思是削强扶弱,以夷制夷。”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暗自忖道:北元虽则已然败亡,但我大明却无法常驻大军,实际控制广阔无际的草原,这些游牧部族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朱老四的法子倒是颇为实在。 朱元璋闻言微微颔首,显见得是颇为满意朱棣的看法,目光灼灼的看了看朱权后缓缓道:“马哈木此次前来我大明除了所求封号之事外,还有何求?”朱元璋闻得马哈木,李成元一行到来后,已然传旨鸿胪寺官员接待,却还没有见过此二人。今夜御书房召见朱权也是想探明这些小国所求,以便做到事先心中有数。 朱权沉声说道:“马哈木此次前来应天朝见,愿意臣属于我大明,并请陛下赐予可汗称号,除此之外,还望以牛马交换更多的生铁,丝绸,茶叶等物。” 朱元璋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淡淡问道:“既然棣儿和你尽皆主张采用以夷制夷之策,那我大明目下该当是以瓦剌制鞑靼了?”乃尔不花,咬住等北元降将被押送回到应天后,朱元璋也曾降旨召见,对于草原上的形势朱元璋倒也是有所知闻。 朱权自就藩大宁后,对于塞外游牧部族的消息颇为上心,刻意吩咐手下在集市中那些前来大宁交易的部族之人间打探,再和南下之时马哈木口中所述印证后,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后答道:“北元败亡之后,草原上本以马哈木,贵力赤,阿鲁台三人部族最强,若是他们三族混战,狗咬狗下一嘴毛,撕咬得不亦乐乎。这般形势自然最为有利于我大明,无奈阿鲁台麾下阿苏特部族骑兵给马哈木之子脱欢率军击败后,竟然和贵力赤暂时携手,向鞑靼俯首称臣,加之这个鞑靼的可汗本雅失力虽则不过一个傀儡,却是号称拥有黄金家族血脉,可谓昔日北元借尸还魂,显见得比之目下的瓦剌,鞑靼对我大明更具敌意。故此儿臣以为我大明目下不妨暂时扶持瓦剌,以作牵制鞑靼,阻止其一统草原。” 朱元璋听得朱权这个大军统帅居然在自己面前说什么狗咬狗,一嘴毛,颇失体统,也是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笑骂道:“当真是不学无术,口不择言。”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踱步来到窗前,抬头遥望这苍穹夜色中的明月。 朱权一路南下之时,心中便在思索和瓦剌互通商旅之事,此时便即言道:“对于瓦剌要求交易生铁之事,儿臣倒有一个法子。”说到这里,看了看霍然转身凝视自己的朱元璋,口中接道:“马哈木,脱欢急于得到生铁,不过是以其打造兵器,用以和鞑靼厮杀。不如咱们大明顺水推舟,不以生铁交易,而是依照他们的样式要求,打制弯刀交易战马,耕牛。” “哦?”朱元璋闻言不禁一鄂,脑海中略一思索后已然豁然明了,面上却是故作不知之态佯怒道:“你这法子岂不是养虎成患,反噬自身么?”他昔日所跟随的郭子仪所部红巾军乃是农民义军,和元朝鞑子兵交战之时最为吃亏的莫过于两点,第一是农民义军毕竟没有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缺乏纪律约束下极易成为乌合之众。第二点则是这兵器打造的工匠军中极度匮乏,工匠的打造技艺直接关系到刀剑的锤炼火候,更关系到手持这些兵器沙场厮杀的将士生死存亡,而这种技艺却绝非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故此技艺精湛的铁匠对于一支军队来说,也是至关重要。朱元璋故作佯怒之态,并非心中不明,却是希望听得朱权详细解说此事的长远好处而已。 朱权率军驻扎大宁,也曾在军营中观看军中匠户修补破损兵器,深知在这个冷兵器交战的时代,兵器损耗不但很大,亦且打造大批兵器须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建议将兵器成品交易给瓦剌却是出于长远的考虑,眼见朱元璋颇为恼怒的样子,不慌不忙的答道:“工部不妨在打造兵器之时将兵器的火候分为三等,第一等火候的刀剑专供我大明将士使用,第二等,三等之物专做交易给咱们需要暂时扶持的游牧部族。这些游牧部族中人崇尚厮杀征战,想来军中也颇有一批善于打造兵器的匠人,若是他们的士卒习惯了使用咱们大明提供的弯刀,年深日久之下这些匠人的手艺自然渐渐生疏,在打造兵器上对我大明形成依赖性。” 朱元璋闻言不禁微微颔首,低低叹息后一声却是断然说道:“你这个法子虽则不失为暗暗削弱游牧部族之计,却万不可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须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才好。” “春闱在即,儿臣倒是希望前往国子监观看一二。”朱权昔日虽和朱棣以及李景隆,徐辉祖一同在国子监上课,却并未接触到那些出身寒微的平民士子,对于这个被后世很多人批驳得流毒百世,贻害无穷的科举,八股取士甚是好奇,有心前往一观。 朱元璋回到书桌后龙椅上坐下,默然片刻后轻轻叹息一声言道:“上一次金榜题名的进士时至今日,已然有十余人因贪赃枉法而被朕下旨处死。自朕打下咱们大明朱家天下以来,对贪墨官吏施以严刑峻法,剥皮实草,抄家灭族者不知凡几,可这些贫寒士子一旦手握权柄,却一个个依旧急不可耐的祸国殃民起来。”说到这里,拿起书桌上一页纸来忿忿然掷下,怒道:“这便是前些时日一个被朕判斩立决的御史留在刑部大牢墙上的打油诗。” 朱权弯腰俯身拾起来仔细一看,却见这首名为《求官赋》的诗句如下:刺股悬梁鬓染霜,老少同堂搏科场。寒窗十载求何来?外圆内方一个财。 “啪”的一响,朱元璋伸手在书桌上重重一拍,口中怒道:“难道方今天下的读书人都只记得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了么?”脑海中回想起朝中御史,六科给事中本有监督官员,杜绝贪墨之责,心中这一刹那竟似忽然颇感有心无力,重重的在椅背上一靠。 朱权口中喃喃念着这首《求官赋》,耳中闻得朱元璋那颇显无奈的叹息,眼见他满头的白发,恍然不再是那个千军万马的统帅,那个一言定人生死的无情帝王,而个是孑然一身和普天下所有贪官污吏斗狠的老者。 朱权心中暗自叹息,缓缓走到书桌前,眼见那写着《求官赋》的纸张在烛火上灼灼燃烧,渐渐化为灰后烬飘散开去,沉声说道:“以儿臣看来,江山社稷犹如房屋一般,再好的房子也难免有蛀虫啃噬,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在蛀虫未曾吃得梁倒屋垮之前将这些冒头的害群之马斩尽杀绝。”说到这里,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在大宁之时,眼见那个手握地方大权,生活却颇为拮据的知县刘承宗,便即大着胆子说道:“以儿臣所见,咱们大明的官员薪俸着实太低了些。”他这般说也只因为所见所闻下明初洪武皇帝手下官员的俸禄的确远逊于历朝历代,有感而发。 朱元璋闻言冷笑一声,没好气的喝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纵然朝廷的俸禄再高一倍,你道他们手握地方大权,就会人人清廉自守了么?宋朝的皇帝大方得紧,文臣武将贪墨起来则更为理直气壮。” 朱权所言本有高薪养廉之意,此时听得朱元璋的话中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之言,不禁默然,心中暗自忖道:历朝历代都曾有过贪污腐败为患,汉唐宋明,古今中外无一例外,或许这归根结底在于人性,贪性使然。 “朕昔日不止一次在早朝之上对文武百官言道,给朕当官纵然是六部尚书也不过只得数十薄田而已,想要赚得盆满钵满那是痴心妄想。若有不愿为官者尽可回家种地,既然他们舍不得头顶乌纱,那就怪不得朕不教而诛。”说到此时,语气之中已然充满森然之意,方才脸上的倦怠之感也是消失不见。 第二日天色黎明时分,当应天城中千家万户的黎民百姓尚未开始一日平凡的生活之时,朝中的文武百官已然勉强打起精神,身穿绣着飞禽走兽的各色官服,肃立奉天殿两侧,噤若寒蝉的等待朱元璋临朝。 待得身穿五爪金龙袍的朱元璋出现,又是好一番繁琐的三跪九叩礼仪。 天色大亮时分,李成元和马哈木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之下步入奉天殿。自打步入紫禁城后,眼见御道两侧手持雪亮兵器,甲胄鲜明的金吾卫禁军士卒肃立两侧,再见到奉天殿外神情冷肃,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最后步入这文武百官噤若寒蝉静静矗立的奉天殿,扑面而至的皇权威严不但压迫得李成元口干舌燥,便是马哈木这般在草原之上称雄一方的部族首领也是颇显局促之色,默然依照着昨日一干礼部官员严词呵斥下严加培训的三跪九叩之礼,参拜端坐龙椅之上,静静注视二人的洪武皇帝朱元璋。 礼部官员高声诵读高丽国王李成桂遣使送来的国书。在这封国书中,李成桂言辞甚是谦卑,表示高丽国上下军民尽皆尊奉大明为宗主国,自己的子孙世代更愿世世代代臣服于大明皇帝,更希望自己的王位能得到洪武皇帝陛下的承认。 一众言官御史昔日听闻高丽和瓦剌来应天觐见皇帝陛下后,早已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此时纷纷出列,慷慨激昂的各自引经据典,痛斥高丽素受中土文化熏陶,却是丝毫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不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悍然杀害明朝前往高丽示好的使者一行数人,今日竟还恬不知耻的前来,公然要求大明皇帝承认其国王地位,世间无耻之事,无过于此云云。 李成元虽是颇受中原儒家文化影响,却从未踏足中土,一路南下而来,耳闻目睹之下这才明白为何高丽自隋唐以来对于能大一统华夏的的国度都是深深敬畏。因为这个国度的文化,人口,国力,军队都不是自己以前所能想象,更不是局促一隅的高丽所能抗衡。此时眼见一众明朝文臣口沫横飞的怒斥自己,心中微微着慌,转念想起自己的族兄李成桂和自己交代的一件事,忙不迭的伏倒在地,恭声言道:“鄙国国主在小人临行之际也曾郑重嘱托,高丽虽是国小力弱,百废待兴,也愿革除旧政,洗心革面。”言罢看了看远处皱眉不语的朱元璋后接道:“国主念及昔日高丽对鞑虏恭顺过甚,希望修改国号,目前属意朝鲜,宁和两个国号,尚未决断。” 朱元璋闻言不由得沉吟起来,一国国号岂是儿戏?看来这个李成桂倒是颇有些小聪明,不愿公然让自己赐予国号,以免显得过于卑躬屈膝,却是事先想好了两个国号,让自己来决定,也让高丽君臣上下面子上好过些。 凉国公蓝玉面带鄙夷之意,斜睨马哈木,李成元二人,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冷笑,显见得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些外邦蛮夷。 朱权眼见蓝玉一脸傲然之色,心中也甚是复杂,他虽则很不喜欢这个目空一切的凉国公,但内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瓦剌马哈木之所以亲自来朝见朱元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蓝玉率军远征大漠,彻底铲除了金帐元军。 第二百四十五章 :礼仪之邦 李成桂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不但恳求朱元璋承认国王地位,更恭请其为自己的王国定下新国号,也是颇有些深谋远虑。 朱权心中暗笑道:李成桂此举倒也煞费苦心,若是朱老爷子亲自赐予新国号,那么后世大明朝的皇帝假若一时兴起下再想如同元朝一般对这个弹丸小国兴兵,只怕就难以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了。试想若是我国家名字都是你身为宗主国的开国皇帝赐予,你还好意思兴兵讨伐我这个藩属之国么?由此看来这些高丽人对咱们中原文化,士大夫所讲究的调调儿倒是颇为熟悉。念及这个弹丸小国素受中原文化影响,并非充满侵略性的游牧部族可比。对于大明加强对辽东的控制以及日后的迁都北平,一个毗邻辽东,恭顺臣服的藩属国对大明实为有利,便即迈步出列,希望促成此事。 不待朱权出言劝谏,朱元璋口中喃喃道:“朝鲜,朝鲜。朝日鲜明之国,朕念及尔等饱受我中原文化熏陶,其意甚诚,朕便赐予你等小邦朝鲜之名。”说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手指俯伏于地谢恩的李成元微笑道:“为彰显我大明实为礼仪之邦,非是穷兵黩武的蛮夷可比,朝鲜自今日起,便是我大明永不征讨的藩属之邦。” 朱元璋赐国号尚在李成元意料之中,但“永不征讨”四字由这位大明朝开国皇帝当众许诺,分量可谓重若泰山。李成元闻言心中巨震,忙不迭的叩首言道:“朝鲜小臣李成元在此权代鄙国国主,臣民上下叩谢洪武皇帝陛下隆恩。”回想昔日元朝对自己国家的横征暴敛,美其名曰的和亲下,却是让几个鞑子妇人把持操纵自己的国家,今日大明朝洪武皇帝陛下的胸怀正如他自己所言道,中华礼仪之邦,非是番邦蛮夷可比。内心既感亦佩,这几句谢恩之言倒是发自肺腑。 一众文官初见李成元之时,念及大明使者被害,个个都是怒不可遏,引经据典下可谓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待得眼见这个李成元从谈吐举止再到一派儒家文士打扮,不由自主的颇起认知之感,敌意渐去下再闻得朱元璋口说大明乃礼仪之邦,非是番邦蛮夷可比,便即一个个乖乖闭上了嘴,以免自己给这个已然臣服的朝鲜小邦使者留下仗势欺人,持强凌弱的观感,个个拜服于地口称:“吾皇圣明。” 朱权跟随一众文武百官拜倒在地,心中滋味难以言表,暗自忖道:数百年后的中国人,又有几多知晓朝鲜名字的由来?或许他们在无数韦小宝式奴才的熏陶之下,连自己的祖先的历史都已然彻底忘记。 朱元璋沉声道:“传归义侯上殿。” 随着御书房总管薛京略显尖利的嗓音,片刻之后,早已等候在奉天殿外的一个三十余岁约莫四十,面色略显苍白局促的中年华服男子步入殿来,叩首拜道:“微臣明升参见吾皇。” 要知此时大明朝得以封侯之人大部分乃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朱权眼见这个明升略显惶然之态,不似昔日征战沙场之人,心中不禁颇为纳罕。 原来明升之父便是元末之时的明玉珍,其二十二岁时参加徐寿辉领导的天完红巾军,任统军元帅。后奉命领兵西征,由巫峡入蜀,占领重庆。接着,明玉珍派兵四出讨伐,彻底击败川内元朝官军,基本上平定了川蜀。1360年陈友谅杀徐寿辉自立为帝,明玉珍不服,不与相通,隔年七月,明玉珍于重庆自立为陇蜀王。1362年称帝,建都重庆,国号大夏,年号天统,仿周制,设六卿,立妻彭氏为皇后,立明升为太子,立太庙。 1366年,明玉珍病逝,由子明升继承皇位。 明洪武二年(1369),朱元璋遣使劝降,明升不从。洪武四年(1371年)春,朱元璋遣汤和、廖永忠、傅友德等领兵征蜀,夏军败溃。六月,明军抵重庆,明升出降,夏亡。朱元璋念及明升率部归降,便即降旨册封其为归义侯。 朱元璋手指明升对李成元微笑言道:“朕决意让明升一家迁居朝鲜,望尔等善待之。” 李成元不明这个大明朝册封的归义侯是何来历,虽是一头雾水下还是郑重承诺下来。 原来洪武皇帝朱元璋虽则深明归顺后的明升已然毫无野心,但念及其毕竟曾身为夏国皇帝,目下大明朝蜀中官员不乏明玉珍当年旧部,索性釜底抽薪,将明升一家遣至朝鲜,远离蜀中,也算得煞费苦心。 奉天殿中自朱元璋到朱权以下的文武百官,以及朝鲜使者李成元的所有在场者,没有人能够想到今日朱元璋对朝鲜的许诺会给后世产生多大的影响。明朝万历年间,日本枭雄丰臣秀吉手下十几万大军入侵朝鲜,朝鲜国王李成桂的子孙李蚣值此兵败如山倒的朝鲜存亡之际,派遣使者前往北京,以藩属国的身份请求明朝出兵帮助收复失地,明万历皇帝面对财政困难的内忧外困下,依然派遣李如松统帅大明远征军赴朝鲜半岛,打得日军伤亡惨重,丢盔弃甲,仓皇逃回日本。明朝大军此次远征避免了朝鲜被日本灭亡,对亚洲的历史可谓影响深远。而明升及其家人子孙因洪武皇帝一句善待之言得以世代居住朝鲜半岛。时至今日,其子孙后代两万余生活在朝鲜,四万余生活在韩国。 只因马哈木乃是游牧部族首领,非是李成元这等通晓汉话的使臣可比,礼部官员又即口述瓦剌首领马哈木使者前来大明,意欲臣服于大明朝廷,求取可汗封号之事。而充当翻译的却是礼部下属鸿胪寺的官员,朱权的老熟人乃刺无。原来此时在普天之下读书人眼中,四书五经,儒家经典以外的书籍纵然有些道理也还登不得大雅之堂,更不用说番邦言语文字了,更是无人问津。吏部侍郎无奈之下也只得禀明朱元璋后让乃刺无上朝充当翻译。 左侧文官队列中人影晃动,走出一人来。正是兵部侍郎齐泰,只听他沉声说道:“启奏陛下,可汗称谓非是我大明所有。马哈木亲身来到应天,足见其心甚诚,微臣觉得还是由陛下降旨施恩,加封亲王为宜。” 户科给事中卓敬等数人心中赞同齐泰所见,忙即附议。 朱权念及昔日荆鲲对此事的看法极为有理,正待出声赞同。却见对面文官队列中一个身穿御史的中年迫不及待的出声反对,紧跟着便是两个御史,一个言官不甘落后,纷纷走出队列来声情并茂的开始控诉,今日的瓦剌不过是昔日森林蒙古的一个部族,一百余年之前他们的祖先曾经跟随忽必烈蒙古大军南下入侵南宋,对宋朝老百姓更是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 除开六部尚书侍郎等较为年长沉稳的官员外,其余一众文官对于册封马哈木之事都是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忿忿不平的激烈反对。在他们眼中,这个满脸皱纹的老鞑子自然远远不如朝鲜那个做一派文士打扮,谈吐甚是得体的李成元顺眼。臣服就臣服,藩属就藩属,还封什么可汗,封什么王?当真是岂有此理,视同儿戏。 朱权耳闻两个御史言辞之间甚是激烈,矛头已然指向了持封王论调的齐泰和卓敬等人,心中暗道侥幸,忙不迭眼观鼻,鼻观心,当起了泥塑木雕。这些口若悬河的言官御史们,一通长篇大论足以说上半个时辰而不休不止,让听者头皮发麻,可不得了。 马哈木虽则完全听不懂这些明朝官员们所言所语,却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他们怒视而来的目光之中,言谈举止间那股扑面而来的敌意。他虽则孤身一人,毕竟也是历经征战,在草原之上成长的部族首领,胆量气度非是李成元可比,面对一众明朝气势汹汹的明朝官员,倒是不显一丝惧意,反而更加激发了自幼而来的那股狠劲。 蓝玉身后不远之处,身穿飞鱼官服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面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马哈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昔日携带乃刺无前往辽东劝降纳哈楚之际,曾经暗伏沈鹏商队之中,意欲刺杀阿鲁台,挑动三族混战厮杀,自然认得出眼前这个老鞑子便是卫拉特部族的首领,脱欢的父亲。自打数月前一众文官齐齐将矛头指向锦衣卫滥用酷刑,朱元璋下旨锦衣卫焚毁诏狱中刑具后,他已然许久没有在朝议之时说过一句话,往往不会引来过多的注意。他内心之中自然明白,目下的自己和所有锦衣卫必须暂避锋芒,犹如一条蛰伏于冰雪下的毒蛇,如僵似毙,静静等待着下一次的狩猎机会。 朱权眼见马哈木一副从容不迫之态,心中暗自忖道:咱们可以痛恨这些鞑子的残暴,却不能轻视这些残暴的鞑子。他心里是太清楚这个名为瓦剌的部族后来在草原是相当的强大,甚至是强大到了在土木堡之变击败数十万明朝大军,捉住了明英宗皇帝,兵临北京城下。一想到此处,心中不由自主的恶向胆边生,恨自心头涌,暗自恨恨忖道,假若是脱欢前来,或许我便该找个法子弄死他,永绝后患。 朱元璋自接到朱权奏折,知晓瓦剌首领马哈木前来应天朝见自己,意欲获得册封之事,这些文官如此激烈的反对封王早在意料之中,挥手制止了数个文官的喋喋不休之言,面带肃然之色的沉声说道:“瓦剌首领马哈木亲身前来应天,愿意藩属我大明,足见其意甚诚,朕心颇慰。”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肃立一侧的宁王朱权,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断然接道:“无奈我大明册封素无可汗称谓,正所谓入乡随俗,朕决意册封瓦拉首领马哈木为顺宁王。” 待得听乃刺无翻译明白,马哈木内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难以控制,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拳,指甲深陷肉中,犹豫片刻后还是拜服于地,叩谢大明皇帝陛下圣眷隆恩。 他心中纵然犹如刀绞一般痛苦难当,却也只有强自忍耐,因为自己纵然可以不惧贵力赤,阿鲁台任何一人。卫拉特部族可以无惧任何草原上的任何部族,无奈现在阿鲁台已然率领阿苏特部族归顺鞑靼,人口兵力远胜目下的瓦剌,草原上一些首鼠两端的弱小部族眼见如此形势,也是毫不犹豫的投奔鞑靼而去,故此今日的卫拉特人必须忍辱负重,无论是自己这个瓦剌的可汗,还是那些可恶的汉人口中轻蔑无比的顺宁王,也不能例外。必须想法设法从明朝得到尽可能多的生铁用以打造兵器,利用和明朝牛羊马匹交易丝绸布匹茶叶,去拉拢那些较为强大的部族,用卫拉特骑兵无情的弯刀与铁蹄去征服那些弱小的部族,使得瓦剌崛起于草原之上。 就藩大宁的朱权封号乃是宁王,这个甘愿臣服于大明,拜服于地,头发花白的老鞑子被皇帝陛下册封为顺宁王,此中之意自然能让这些平日里舞文弄墨的一干文臣体味到了个中深意,个个目中流露着些许笑意,奉天殿上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竟是没有一个再反对册封之事。 朱权看了看不远处斜睨马哈木的凉国公蓝玉,显见得对此事不太高兴,微微叹息一声后暗自忖道:以蓝玉,朱老四和我这些军旅中人看来,报仇最好的方式自然是用三尺长剑,而在这些动则引经据典的书呆子们看来,或许汉字还远远利过了刀剑。 朱元璋挥手示意御书房总管薛京奉上笔墨后,亲手在黄绫上写就赐予朝鲜,瓦剌的国书后以玉玺用印。 朱权眼见此时的马哈木若无其事的接过国书后叩头谢恩,暗暗叹息之余更是心生警惕,内心中忖道:这些草原上的游牧部族倒也犹如野草般坚忍不拔,不但可以忍耐风刀霜剑般恶劣环境,残酷无比的部族厮杀,更能受得了这般奇耻大辱,当真不可小觑。 第二百四十六章 :凤毛麟角 散朝之后,朱权缓步走在御道之上,朝东宫而去。 卧病在床的朱标眼见朱权到来,苍白的面色之上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喜色,忙不迭的吩咐宦官白徵将绣墩搬到床前,让朱权坐下说话。 “自打权弟就藩大宁后,咱们兄弟已然许久不见,不知你和弟妹一向可好?”朱标微笑道。 眼见朱标眼中流露出的极为亲切之意,朱权不由得心生愧疚,回想方才早朝之时自己只顾考虑朝鲜,瓦剌之事,全然忘记了这个东宫太子并未参与早朝。这个素来对自己甚是关怀的大哥朱标,其实和自己全无关系,更遑论兄弟手足。可惜这个秘密却是终生无法告知朱标,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不得已的欺骗,换来的却依旧是对方的信任亲切,或许因为朱标和他的父亲朱元璋,和朱棣全然不同,或许是因为这心中的愧意,这才使得自己或有意,或无意的希望远离东宫,远离朱标。 朱标眼见朱权皱眉不语,脸色不太好看,不知他是心生愧疚,便即笑道:“为兄这两日偶感不适而已,并无大碍,权弟不用过于挂怀。” 待得听闻徐瑛已然有了身孕之事,朱标甚是高兴,喃喃道:“待得下次回转应天之时,权弟须得带侄儿前来。” 话一出口,朱权心中也不由得暗自奇怪,徐瑛已然有孕之事自己并未告诉朱元璋,也未曾告诉朱棣,今日却闲话家常般毫不留意的说将出来,竟没有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 自从朱权就藩大宁,应天的宁王府便由宗人府派人打扫看护,一切倒也整洁如旧。朱权回到王府大门之际,马三保率领一众卫士丫鬟连忙出迎,恭谨奏禀朱权,说是周王殿下到访,已然恭候朱权多时。 朱权愕然之际回想昔日和燕王朱棣闲聊之际,也曾听闻这个排行第五,和他乃是同父同母的胞弟,名为朱橚的周王的才名。 眼见王府后院中小湖平静如昔,竹林掩映下的小楼如旧,只是徐瑛没有陪伴身边,师傅秦卓峰,荆鲲,马三保也都留在大宁,朱权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股人去楼空的寂寥之意。 竹林处人影晃动,缓步走出一个人来,优哉游哉的来到朱权身前笑道:“权弟这院子倒也甚是幽静雅致,和你一军统帅的身份不甚相合呀。” 朱权凝神看去,只见这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青年身穿一袭蓝色蟒袍,眉清目秀间却和朱棣有七八分相像,只是浑身上下没有朱棣那般的凝重沉稳气质,却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风流才子风度。原来朱元璋的儿子虽则众多,但以文采而论却是首推封号蜀王,就藩蜀中的朱椿。其次便是这个就藩北宋故都,河南开封的周王朱橚。其为人好学,喜读书,能填词赋诗,又写得一手好字,曾根据元朝宫中遗事,写有《元宫词》百章。无奈其对军国之事无甚才能,是以早早的便被朱元璋封到开封之国。 朱权不由笑道:“莫非五哥以为身为一军统帅,就只能住在军帐之中么?”他也算得久经沙场,见惯阵仗,今日和这个往日里素未谋面的朱橚初次见面,倒也丝毫不显慌乱,随口接着问道:“五哥此次也是被父皇召回应天?” 朱橚闻言不禁一鄂,将手中一株青草摘下两片叶子,随手放入口中咀嚼,缓缓摇头苦笑道:“咱们这些弟兄一旦就藩之国,平日里便不得私相往来。也只有三年为期,尚可回转应天一次。”说到这里,注视着朱权奇道:“由四哥信中所知,你二人就藩尚不及三年,如何却也回到应天?” 待得听闻朱权乃是陪同高丽使者,瓦剌首领回转应天,朱橚这才释然。 朱权眼见朱橚时不时将手中青草放入口中咀嚼,不由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这却是什么草?竟是这般美味?” 朱橚笑道:“适才园中闲逛,眼见此草样子甚为奇特,便随手采来尝了尝。又酸又涩,毫无美味可言。” 朱权闻言不禁哭笑不得,问道:“有毒无毒你也不知,却是这般乱尝?” “权弟却是不知,这世间的奇花异草数之不尽,乃是集天地间灵气所在。为兄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将之收录进《救荒本草》之中。” 朱权讶然问道:“《救荒本草》?” 朱橚洋洋自得言道:“便是愚兄编撰……”说到此时,隐约觉得腹中隐隐作疼,显见得适才所尝草中有些毒性,此时已然发作起来。 朱权眼见朱橚面色隐隐有些发青,显见得是中毒症状,忙不迭的扶着他去到自己书房歇息,唤来王府中御医诊治。 所幸朱橚对那些奇花异草都是浅尝辄止,且中毒时间并不为长,服下御医所开的一剂催吐药物后,胃中便是禁不住翻江倒海,搜肠刮肚下总算将有毒植物尽数吐出。 朱权眼见以热茶漱口的朱橚气色比之适才好转许多,这才放下心来,口中禁不住埋怨道:“五哥当真是买干鱼放生。” 朱橚愕然问道:“何解?” “不知死活。”朱权闻言没好气的笑骂道。 朱橚昔日里数次误尝毒草,险些丢了性命,对今日这般情形那是丝毫不以为意,闻言哈哈大笑,感觉浑身再无异状,便即兴致勃勃的步入院落,寻到方才自己所尝的青草回到书房,自怀中摸出那卷尚未完成的《救荒本草》,以毛笔将那毒草绘形其上,问明御医此种毒草的名字,郑重注明有毒二字后,转头对朱权笑道:“为兄就藩的开封之地遭遇灾荒之年,百姓多有在山野间寻找野菜为食,误食毒草者每每有之,为兄便发下一个志愿,须得编纂一部书籍将这些可以无毒可用以充饥,有毒可入药的奇花异草记录其上。” 朱权眼见朱橚乱尝奇草,本以为不过是这放荡不羁的周王一个古里古怪的爱好而已,此时听得他这般若无其事的随口说出,眼见他那依旧略微发青的面色,回想后世西医验证药物乃是使用动物,而这些中国古代的神农氏们,却往往是以自身验证草药毒物,心中却是禁不住涌起一股难以言述的亲切之意,暗自叹息忖道:《救荒本草》此书虽则并不会像《本草纲目》那般为后世人所熟知,但我想就凭朱橚今日看似荒诞不经的所为,就凭他所编纂的这本《救荒本草》有可能活人无数,比之那些整日里空谈仁义道德的腐儒,更应该青史留名。 夜色之中,紫禁城的御道上疾步走来一个生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身穿从二品文官服饰的中年汉子,正是目下的兵部左侍郎齐泰,在一个手持灯笼的宦官引领下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齐泰来到武英殿外,等候约莫一盏茶时分后,眼见礼部几个官员退出殿来,微微颔首为礼,却是默不作声的在御书房总管薛京的引领下迈步入殿,朝着御书房而去。 朱元璋今夜召见礼部官员,本是为了春闱大考之事,待得交待完毕后蓦然想陕西兵事,便即召见了久候在殿外的齐泰。 眼见身为兵部高官的齐泰对答如流,详细诉说陕西卫所屯兵数量以及将领姓名后,朱元璋也不禁心中满意,微微颔首下拿起了桌上的一封来自翰林院的奏折查看。原来月余之前,就藩西安的亲王之首,他的二儿子秦王朱樉得军情急报,臣服大明的吐蕃部落叛乱,来不及上奏朝廷便即率军镇压,大破番军万余。而这个齐泰相比于朝中其他文官而言,最大的优点就是博闻强记,可说是过目不忘,对于镇守九边重镇以及各地要害卫所的驻军将领姓名可说是信口道来,绝无差错。故此被朱元璋夜间召进宫来,询问陕西兵事。 齐泰奏禀完毕,躬身倒退着正欲离开,却见得端坐书桌后的朱元璋面颊寒霜,口中低喝道:“当真岂有此理。” 齐泰素知这位洪武皇帝陛下平日里极是沉得住气,今日这般勃然变色显见得已是怒极,多半是因方才那封奏折而起,心中一沉下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朱元璋之所以怒不可遏,只因秦王朱樉大胜番兵的消息传回朝中后,一众文武百官称颂者居多,而这封奏折所述却是截然相反,认定秦王此举“草率举兵,恐遗怨怒”,上表建议朝廷速派使者招抚。眼见此封奏折来自翰林院一个名为陈诚的从七品小官,朱元璋不禁怒极而笑道:“承平日久,纸上谈兵,竖子无知,也敢妄言国事?”言罢挥手将那封奏折重重掷下地来。 齐泰大着胆子上前两步,双手拾起那封奏折后躬身后退两步,细看这封笔力甚是雄健的奏折后,心中大为焦虑,轻声言道:“子鲁贤弟虽则敢于直言,但陛下斥其纸上谈兵却也毫不为过。叛乱,叛乱,便是杀人放火,不调兵镇压能招抚得住么?” 朱元璋听得齐泰口称这胆大妄为的陈诚为“子鲁贤弟”,显见得和他颇为熟识,便即沉着脸问道:“你和此人相熟?” 齐泰心知朝中文官只因反对朱元璋大肆分藩之事,丢官去职捱廷杖者不知凡几,藩王之事可谓是当今皇帝陛下的逆鳞所在,或许陈诚的生死就在转念之间,脑海中一面飞快转动,努力回忆起平日里和翰林院一干官员交往之时听闻这陈诚的轶事,一面恭谨答道:“微臣平日里也素好文事,故此和翰林院一干官员甚是相得,对陈诚此人倒是颇为熟识,以微臣看来。陈诚师徒二人倒也算得咱们大明一众士子中的异类。” 朱元璋蓦然回想起眼前这个素为自己看重的兵部侍郎齐泰,虽则目下主管兵部之事,却也是昔年应天乡试第一,第二年又中了进士,他和翰林院一干腐儒相熟倒也不足为奇,心中念及齐泰言那陈诚师徒二人算得什么异类,不禁有些好奇,怒火不自觉的消去两分,沉声问道:“此人倒是如何一个来历?” “陈诚此人字子鲁,号竹山,江西吉水人,自小博文强志,悉通藏回蒙等诸番语,师从大儒梁寅。听闻其师曾对陈诚之父陈家礼赞叹道:“汝子性机敏犀利,虽难有将相之才,却可建定远侯、博望侯之功也。”齐泰回想起翰林院中官员所说陈诚家事,也是不禁莞尔。 朱元璋对梁寅此人也是素有耳闻,听得此人竟如此盛赞自己的学生陈诚,将其比作了西汉博望侯张骞,东汉定远侯班超,不由笑骂道:“师徒二人倒是狂妄胆大,一脉相承。” 齐泰眼见朱元璋怒火稍息,便即言道:“目下我大明朝虽则文人士子无数,无奈通晓番邦言语之人却是犹如凤毛麟角,以微臣愚见,此人通晓边事,干才难得……” 朱元璋挥手打断齐泰言语,冷冷言道:“这陈诚即是通晓番邦言语,便去礼部鸿胪寺,整日和蛮夷之辈打交道吧。”他这般将陈诚贬去鸿胪寺却也并非意气用事,而是此时普天下的读书士子皆以四书五经为尚,对番邦言语文字素来不屑一顾,更不用说通晓了,念及帖木儿汗国,瓦剌,朝鲜都曾遣使朝见自己,言语不通倒也是个麻烦事儿,索性将陈诚贬官此处,惩戒一二,也好警诫那些朝中老是盯着一众藩王的文臣。 齐泰也知这位陛下素来是说一不二,陈诚此次上奏折触及洪武皇帝的逆鳞,能得到这般结果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心中虽则颇为惋惜,却还是叩首谢恩。原来陈诚乃是进士,贡士出身,也曾殿试中三甲,金榜题名。比之诸多位列“一甲”“二甲”的才子们,虽则可谓是相形见绌,但毕竟身在翰林院,前途比之鸿胪寺这般被许多文官视作混吃等死的衙门,可谓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第二百四十七章 :以儆效尤 黎明时分,天光尚未大亮,礼部鸿胪寺官衙之中,朝鲜使者李成元听闻宁王殿下在外相侯,急匆匆朝客厅走来。 朱权负手静候厅中,耳闻背后脚步之声响起,转过身来一看,却见一个身形笔挺,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青年文官伴随在鸿胪寺主事乃刺无的身侧,步入厅中,躬身见礼道:“下官鸿胪寺副主事陈诚,参见宁王殿下。” 原来李成元久慕中土文化,此次出使而来应天,适逢春闱大考之际,便即恳请前往国子监以及考场一看。礼部侍郎念及乃刺无毕竟乃是北元降臣,对科考之事懵懂不知,若是应对之际出丑露乖,难免损及大明朝廷颜面,便即安排近日给洪武皇帝贬官来到鸿胪寺担任乃刺无副手,原翰林院检讨陈诚负责引领李成元前往。 李成元匆匆来到客厅,听得朱权说起亲身陪同自己前往国子监之事,不由得颇为受宠若惊。他却不知此事并不是朱元璋的旨意,而是朱权对科举之事颇存好奇之心,乃是自告奋勇而来。 乃刺无和李成元见礼后,便即脚底抹油的急流勇退而去。离去之时心中不禁大有如释重负,逃出生天之感。他和朱权算得是老相识了,深知这个宁王殿下此时虽则看起来一派和气,其实也和凉国公一般无二,乃是眼中揉不得半粒沙子的悍勇之辈,上次陪同帖木儿国的使者在应天城中游玩,只因一言不合便即弄得双方剑拔弩张,在应天校场大打出手,险些和蓝玉手下一帮虎狼亲兵将帖木儿国使者乱刀分尸,将自己吓得着实不轻。 当下便由朱权,陈诚陪同李成元为首的朝鲜使者一行人步出鸿胪寺外,由马三保率领王府亲兵在前开道,朝着鸡鸣山下成贤街国子监的考场而去。 考场之外的大街上,早有应天府的士卒衙役驻守街口,无关闲杂人等尽数驱散,不得靠近,数之不尽的应试士子早已在大门外排起了长龙,神态自若者有之,手足微颤,兴奋紧张者亦有之。弱冠少年,年约三十,甚至是年过四十旬,两鬓斑白者夹杂一处。 负责驻守这个考场入口的千户眼见宁王殿下和朝鲜使节前来,不敢怠慢,一面遣人通禀,一面吩咐手下士卒让开街口,躬身一侧。 朱权眼见长街之上太过拥挤,便即吩咐马三保率领一众王府亲兵留在街口,带着陈诚,李成元一行朝考场入口走来。 待得走过数百步的长街,来到考场入口之处,却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态龙钟的老者颤巍巍率领两个五十余岁的文官步出大门,和朱权以及李成元见礼。原来这老者便是朱元璋钦点,此次春闱的主考刘三吾。此人已然七十八岁高龄,可谓当世大儒,元末时就曾担任过广西提学(相当于教育厅厅长),大明王朝的科举制度条例就是由他制订,刑法《大诰》也是由他作序,此外他还主编过《寰宇通志》,算得是人品才学俱佳的士林领袖。两个伴随左右的却是此次科考的副主考,纪善与白信。 一番繁文缛节之后,朱权,陈诚正欲带着李成元步入考场之际,耳畔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动,抬头看去之时,却见门口人影晃动,一个礼部官员面沉如水的率领数个如狼似虎的兵卒,将两个士子模样的青年揪将出来,不由分说下以沉重无比的木枷铐住双手颈项,厉声喝斥下命其肃立于考场一侧空地上,面对一众排队等候入场的士子。 朱权,李成元愕然不解之际,却见那礼部官员手指那两个满面羞愧之色,身负重木枷的士子高声喝道:“江西举人王修文,浙江举人吴默夹带入场,人赃并获,礼部会下文县学,府学永远革除功名,特命在此示众一日,以儆效尤。”说到此处,目光狠狠扫视一众噤若寒蝉的排队士子喝道:“尔等若有心存侥幸,妄图浑水摸鱼者当以此为戒,临崖止步。” 身材较高的王修文眼见迎面而来的无数道目光中充斥着轻蔑,嘲笑之意,回想自己少小寒窗苦读,今朝只因一念之差便要落到如此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步,回想老父送自己科考之时的殷切目光,自己革除功名后也不知此生还要遭遇多少乡邻鄙视的白眼,禁不住泪眼朦胧,万念俱灰,嗓子中低吼一声,奋身一冲之下,迎头朝墙面撞去。 王修文本存必死之心,无奈木枷所阻,额头撞得鲜血淋漓下昏死过去,性命却是无碍。 那礼部官员眼见王修文满面鲜血的给两个士卒挟持起身,冷哼一声后以森冷的语气喝道:“待得示众之后,上吊跳河尽可自便,此时生死却还由不得你自己。”言罢吩咐士卒取过早已给这些寻死觅活的家伙备下的麻绳,牢牢绑缚在考场门口的柱子上示众,就连嘴上也以布条牢牢横缚,以免此人再做出咬舌自尽的自杀举动。 李成元眼见如此血淋淋的一幕,不由得颇有些骇然变色,眼见这个酷吏般的礼部官员让这两个士子示众受辱,欲死不能,而刘三吾,纪善、白信三个考官面无表情的目睹这一切,默然不语。那些排队等候入场的士子们冷眼旁观,更无一人面上流露出丝毫同情之色,不由得讶然问道:“这却是何故?” “考试作弊被抓住示众。”朱权面带苦笑的言道,他听得那礼部官员的言语,已然明白了此事原由。 陈诚轻轻叹息一声,看了看李成元面上流露出些许同情之色,淡淡说道:“国家取士当以公平二字为先,今日应试之人或许他日便是一县父母之官,掌握万千黎民百姓生计。弄虚作假之辈若是窃居权柄,又会不会营私舞弊,害得黎民百姓家破人亡呢?” 李成元闻得此言,回想昔日的高丽给元朝王后妃子把持朝政,一应要害官员几乎个个是她们一言而决下任用的亲信,眼见大明如此严酷的考试制度,不禁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朱权乃是一军统帅,久经战阵,见惯了惨烈的厮杀,军中惩罚士卒往往便是一通军棍,甚或是斩首示众,人死万事休,砍了头他自然也就感觉不到羞辱。今日眼见这王修文只因作弊之事,给礼部的酷吏在众目睽睽下摆布得欲死不能,心中本也有些不忍,此时听得陈诚此言,回想昔日在大宁之时,知县刘承宗这般不过七品文官在地方上却是拥有极大的实权,心中之感甚是沉重,只觉复杂难言, 步入国子监考场后,只见那些鱼贯而入的士子在一众礼部官员以及衙役的引导下各自步入闱场。那闱场却是以木栅隔开,不过三尺见方,只得一人端坐的空间,显得极是局促狭隘,密密麻麻排列开去,恰似半开的囚笼一般无二。 在一众冷面相对的礼部官员呵斥之下,一众士子尽皆步入闱场,除衣去衫,脱得赤条条下将衣帽鞋袜交予那些冷冷注视一侧的衙役差人检查。 一众如狼似虎的应天府衙役们顺手将这些读书人平日里视作性命,带入考场的笔墨纸砚抛弃垃圾般掷入早已搁置一旁的竹筐,捉贼搜赃一般拿起这些衣衫鞋袜仔细查看检验其中有无夹带,遇到那些刁钻的衙役更是以小刀挑开那些贫家子弟衣衫上的补丁,生怕漏掉丝毫可疑之处。礼部的官员们更是来到士子身前逐一检查考生们头发中有无夹带藏私。身负重木枷,给押在考场大门外示众的两个士子,显见得便是没有侥幸逃脱这一关。 李成元眼见考场之内自主考官刘三吾,副考官纪善,白信以下到那些礼部官员个个面沉似水,一众手持长枪的大明士卒肃立一侧,如临大敌一般,只觉得这考场之内充满了一股肃杀难言的沉重气氛,仿佛空气都是有些凝固了一般,不禁苦笑道:“考场之内倒是如此剑拔弩张,如临大敌,倒是让小使大开眼界。” 朱权闻言笑道:“科考取士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中刀光剑影尤甚沙场厮杀。” 陈诚微笑言道:“任你家中富甲一方,家财万贯,抑或寒衣素食,田间耕作。任你才高八斗,他日出任知府,知县,权重一方,只要步入考场,都须得赤条条走上这一遭。” 衙役们将礼部早已备下的笔墨纸砚分别放置士子们身前桌上,好一番忙碌之后,礼部官员匆匆来到刘三吾面前,禀报今日春闱第一场已然满员。 老态龙钟的主考官刘三吾闻言便即率领纪善,白信等人来到空旷之地中央肃立的孔子像前焚香祷告,诵道:“弟子刘三吾今日奉大明洪武皇帝陛下旨意主持科考,旨在以文取士,为江山社稷选取贤良忠贞之士,牧守一方,他日造福黎民百姓……” 一众身处闱场中士子,不论是两鬓染霜,年过四十的中年之人,或是年少弱冠的青年才俊,此时早已穿戴整齐,个个神态恭谨的遥遥对孔子塑像施礼,朗声诵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弟子某府某县某某,决意在此和天下才俊以文章一决高下,绝不欺天瞒地,弄虚作假,致使祖宗蒙羞。”诸如此类云云。 眼见如此一幕,朱权心中却是感慨万千,回想自己昔日所处的时代,考试作弊在巨大利益诱使之下,形成了从头至尾的产业链。很多人自小学,到中学,大学,从羞于作弊,到从恶入流,再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某某知名专家教授被曝光曾经公然剽窃他人文章,心中沉重无比,难以言表。 朱权自个在那里暗自腹诽,考场中无数已然正襟端坐的士子却已然在主考官刘三吾的一声令下后开始了考试。抓耳挠腮者有之,冥思苦想者有之,自然也不乏神态自若,笔走龙蛇,显见得胸有成竹之辈,此等众生百态倒也不一而足。 一个个手持长枪,肃立在考生面前数尺之外的明军士卒牢牢盯着自己监视的对象,手持戒尺的礼部官员在闱场中巡视来去。 李成元在陈诚的引领下一路观看,饶有兴致的问道:“学子们考的莫非是唐诗宋词?”在他看来,东汉末年的曹植,唐时李白,杜甫,再到宋朝的苏东坡不都是以诗词留名青史的的大才子么?这唐诗宋词自然也就代表了中土文化的巅峰。 “非也,诗词乃是风花雪月之才。文章纵然写得花团锦簇,却也未必长于政务。春闱科考,以科目分为三场,第一场考经义,也就是四书五经,第二场考实用文体写作,第三场靠时务策论,其中尤以经义为重。”陈诚娓娓言道。 朱权也曾被朱元璋强迫着在国子监上课,自然知晓陈诚口中所说的所谓《四书》便是《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四部儒家的经典。此四书是孔子、曾子、子思、孟子的言行录,故合称“四子书”。《五经》即《诗经》、《尚书》、《易经》、《礼记》、《春秋》。 李成元讶然问道:“经义为重?便是对四书五经的释义?” 陈诚微微颔首言道:“北宋王安石变法,改革科举制,提出以经义之学取士,但对文体并无特殊要求。” 李成元颇受儒家文化影响,不但极为仰慕唐宋文化,对于目下的大明科举取士也是充满了好奇,闻言忍不住问道:“文章却是如何命题?” 陈诚沉声答道:“限以四书五经之内容命题,经义以朱熹的《十三经集注》为准,文章称为八股文。” 朱权对这个被后世人批驳得一无是处的八股文倒也是闻名已久,听得陈诚提及,便也和李成元一般无二的目注陈诚,希望他能解说个明白。 “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几个部分,其中精华部分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股不能任意随写,须用排比对偶句,共有八股,故称八股文。“陈诚也是进士出身,虽则八股文不是他最为偏好擅长,但对八股文的文法格式还是熟稔无比 第二百四十八章 :流水成冰 “如此限制文章格式,岂非使得流水成冰,再无活力?”朱权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暗自思忖道:孔子,孟子的思想在春秋战国时期那般百家争鸣,犹如滔滔江水,充满活力的环境下尚无法一家独大。汉武帝时期罢百家独尊儒学,这才使得儒家学派逐渐倾向于为皇权服务,说什么《四书》《五经》须得以宋朝朱熹的《十三经注》为准,此举岂非类同管中窥豹,非得以一家之言扼杀不同见解。洪武皇帝朱老爷子以及他所采用的八股取士,对于扼杀后世子孙的想象力,创造力也算是难辞其咎。 陈诚自幼跟随其师梁寅,对于那些被寻常儒家士子斥为异端邪说的书籍也是颇有涉猎,内心之中深觉那些被斥为荒诞不经的书籍中未必没有金玉良言,此时听得朱权口说什么流水成冰,微微一愣下不禁暗自起了些许赞同之感,却不敢公然赞同,目视朱权微笑道:“以殿下看来,唐诗之中哪一首算得第一?” 朱权闻言一楞,随即没好气的笑道:“五律,七律各有不同。写景,叙事,画人不一而足,如何分个高低上下?谁若强要在数之不尽的唐诗中选个第一,只怕都要被后世子孙骂个狗血淋头。” 陈诚闻言也不禁颔首,正色道:“朝廷科举取士,旨在优胜劣汰,选取栋梁之士为国效力。若是任由士子们信马由缰,天马行空的写来,倒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了,只是若要分个一二三甲,高低排名,却是神仙都做不了这个主考。若是科举取士犹如诗词歌会般毫无约束,只怕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朱权闻言不由气结,暗自思忖道:八股文虽则限制了文章格式以及士子们的发挥,却也让出自不同人手中的文章具有了相对的可比性。考官们也是人,对文章难免有些偏好,若是如我所想那般各自尽兴发挥,只怕身居一甲的士子就全是所写文章合乎考官口味者。科举取士诚如陈诚所言,要旨在于以文章从千万士子中优胜劣汰,单纯追求文思的自由和相对公平下的优胜劣汰,只怕犹如鱼与熊掌般难以兼顾。 李成元一面打量着不远处那些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科举士子,一面饶有兴致的听着朱权,陈诚的言语,朝前走去。 眼见这大明朝的第一等学府国子监占地极大,李成元不由好奇的问道:“不知国子监此处共计多少生员?又是如何选拔而来?” 陈诚微笑言道:“自洪武元年(1368年),陛下敕令京城设立国子监学堂后,规模逐年增大,目下生员已逾六千。监生来源分为如下几种,举人称为举生,只要是在地方考中举人的,都可进入国子监深造,当然也可直接参加进士的会试,会试落第的举人一般也都进入国子监再学。而直接由府州县保送的生员,称为贡生,朝廷有品级的官员子弟入学者称为荫生,富家子弟援例捐纳财货入监读书的称为捐监。目下国子监中以举生,贡生为多。纵然是捐监或荫生,也绝非目不识丁之辈。” “举人,进士又是如何一个考法?”朱权闻言不由好奇的问道。在他的记忆中,举人这个身份倒是来自于《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而古代大官几乎大部分都是进士出身,故此心中对于举人,进士的身份由来也甚是好奇。 陈诚娓娓言道:“目下朝廷的科举分为三级,即为乡试,会试,殿试。乡试三年一次,由各府州在八月左右而行。乡试合格者即称为“举人”,乡试第一名的称为“解元”。举人及国子监中优异者才有资格参加第二年二月份由礼部主办的“会试”,会试合格者称为“贡士”,今日国子监中这般便是会试。贡士都可参加当年四月初由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殿试分为三甲:一甲只有三人,第一名状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多人,赐“进士出身”。三甲则赐“同进士出身”。 “乡试,乡试,名为乡试,实则乃是一省的士子同场较量。看来这举人却也不是那么好考。”朱权皱着眉头微微苦笑言道。 一行众人在陈诚的引领下渐行渐远,离开了士卒衙役驻守的会试场所,朝国子监深处走去。 穿过几重院落,前方出现一块开阔空地,只见前方墙角排列着一排草人,相对一侧的木架上竟是挂着几张弓,显见得乃是一个习练射箭的场所。 眼见如此一幕,不但是身为朝鲜使节的李成元,便是朱权也颇为诧异,他日常和朝中一众文官打交道都是在朝堂之上,内心之中自然以为这些平日里耍嘴皮子的文官士子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 眼见李成元一脸诧异之色,陈诚心中也是不禁失笑,淡淡说道:“府学,县学之中生员,除《五经》中选取一经专修外,礼(礼仪)、乐(音乐)、射(射箭)、御(骑马)、书(书法)、数(算术)设科分教。今日会试合格者,数日后同样考校之,合格者方可称为贡士。” 朱权迈步来到木架一侧,伸手摘下一张弓来拉开一试,感觉此弓论拉力虽则远远不能和军中普遍吃力一石的长弓相比,但也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拉开。 李成元和陈诚眼见朱权持弓在手,本以为这位统帅大军的宁王要牛刀小试,便都静默一旁,驻足观看。 朱权回想初见陈诚之时,乃刺无曾言及其乃是殿试三甲出身,想来对这弓箭一道绝非毫无涉猎,便即迈步走到陈诚身侧,将弓递将过去。 陈诚接过弓来,转身对李成元微笑道:“弓马不是下官所长,微末之技难免使得贵使见笑。”言罢持弓迈步而前,驻足草人对面,抽出木架上箭袋中一支羽箭,奋起臂力开弓放箭。 连射三箭下倒有两箭中的,陈诚放下弓来,伸手揉了揉略为酸麻的臂膀,眼望朱权笑道:“下官今日倒是不自量力,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了。” 二十步开外三箭两中,这般箭术在朱权看来自然不值一哂,但今日亲眼目睹这个金榜题名的文官居然开弓放箭,倒是彻底颠覆了朱权心中对于文官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印象。 李成元眼见这个谈吐斯文的青年文官竟然还有这般手段,深感大开眼界,闲庭信步下一面走去,一面笑问道:“府县生员专取《五经》之一修习,是否过于偏颇?” 陈诚一面轻拍双掌,震落手上尘埃,淡淡一笑后言道:“《易经》,《尚书》等五经博大精深,我辈纵然穷其一生也未必敢轻言精通。唐时王维曾曰:岂学书生辈,窗间老一经。李商隐曰: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帙。南宋状元丞相文天祥在《过零丁洋》中更曾言道:辛苦遭逢起一经。但以下官愚见,今日会试纵然汇集我大明无数青年才俊,却也未必有二三人敢自比此三位先贤。” 李成元闻言面上不禁微微一红。 陈诚眼见李成元微露尴尬之态,便即转过话题言道:“目下我大明朝廷十三个布政使司,分管天下一百四十府,一百九十三州,一千一百三十八县。自洪武三年始,各地的府、州、县甚至卫所均开始兴建学校。其建置为:府学设教授,州设学正,县设教谕,各一名。设训导,府四名,州三名,县二名,俱领朝廷俸禄。生员之数,府学四十人,州三十,县二十。师生按月供给食米,每人六斗,有司给以鱼肉。”说到这里,转头目注李成元,颇为自傲的沉声说道:“单以师生数量而论,大明科举惠及之人尤胜宋唐。” 朱权闻言心中一动,暗自思忖道:大明科举经义必须以朱熹一家之言以蔽之,配以八股文扼杀唐诗宋词中的自由浪漫思想,但若论国家在科举上的投入规模和受教育范围,的确胜过了唐宋。 李成元闻得地方府学县学之生员也能得到朝廷食米,鱼肉,忍不住问道:“那这国子监中生员又是如何?” “凡国子监生员吃住皆由朝廷供给,昔日孝慈皇后积粮(从自己的俸粮中节省出来)监中,置红仓(红漆的小型米仓)二十余舍,养诸生之妻子。更曾颁下懿旨,历事监生中尚未娶妻的,由皇后从自己的俸钱中出资,赐钱婚聘,及女衣二袭,月米二石。”陈诚说到此处,脸上也不禁露出凝重之色。 朱权听到此处,回想昔日在庙堂之上洪武皇帝朱元璋听闻一百余国子监生员奉旨查看水灾之际,接受宴饮礼物,下旨处死的暴怒之态,心中也是不禁暗暗叹息。 待得陈诚引领众人回转会试区域之时,已然有自信满满的考生开始交卷。 李成元眼见那些礼部官员接过考生文章后以毛笔在考卷上书写下不同数字登记后,便即裁去写着姓名籍贯的部分,不禁讶然问道:“这却是何故?” 陈诚转头一看不禁失笑,正色答道:“这便是糊名法,宋朝之时又称为弥封,其意乃是使得考官无从知晓文章出自何者之手,避免干扰朝廷公平取士之意。始自于武则天即位初年,只是当时仅限于吏部考试,却没有在科举中推广开来。宋太宗淳化三年(公元)将作监莆田陈靖上疏宋太宗,建议在科举中使用弥封。先贤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言道:本朝进士,初亦如后制,兼采时望。真宗时,周安惠公起,始建糊名法,一切以程文为去留。” 朱权听闻这看似简单,却传至后世千年,可谓影响无数人一生的考试糊名制竟是出自中国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不禁苦笑言道:“不料今日只得男子参与的科举,历经千年的糊名制竟是由这位周朝女皇所设立,倒让咱们须眉男儿情何以堪。”嘴里这样说,心中回想方才陈诚所说,陆游所言的那句“一切以程文为去留。”心中暗自叹息道:其实大诗人陆游所说这句的意思,便如后世所说应试教育中成绩决定一切一般,指出了科举应试教育的相对公平与偏颇之处。 众人鱼贯而出,步出国子监外,眼见长街之上一众士子或是垂头丧气,或是如释重负,更有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颇显眉飞色舞之态。 李成元眼见众生百态,心中感慨万千,转身对朱权,陈诚庄重肃礼道:“殿下,子鲁兄,小使明日便要拜辞皇帝陛下,回转朝鲜。居住礼部鸿胪寺之时,鄙人听人说起大明朝的科举制,最常听到的便是两句话,今日国子监一观,心中更是感触良深。” 朱权眼见李成元如此庄重言语,不禁甚是好奇,微笑言道:“不知贵使所听闻的却是哪两句话?”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李成元面露凝重之色的接道:“匈奴,突厥,金朝,暴元,无一不是残忍嗜杀,野蛮而不知礼仪廉耻。鄙人才疏学浅,不值一哂,但所读过的汉字所写的书籍中从未有过推崇屠杀征服其他民族的言辞,故此鄙人以为科举制以及这两句话,便是礼仪之邦和蛮夷戎狄的根本区别。”言罢率领一众手下随从,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回转鸿胪寺,远远的去了。 朱权驻足国子监门口,遥望朝鲜使节李成元渐行渐远的背影,回想他所说的那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回望初到国子监门口,作弊给示众的那个士子王修文绑缚之处空余一地的血污,心中也是犹如潮起潮落,其中滋味难以言表,暗自思忖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自有其偏颇之处,但我想这句话也曾犹如创自隋朝,由唐而宋,从宋到明,传承千年的科举制度,引领古代的汉民族崇尚文化礼仪,不会犹如那些崇尚杀戮的蛮夷一般堕入野蛮。不论后世的考试如何细化,但传承千年下,以文化考试优胜劣汰的宗旨还是万变不离其宗。世上本无绝对公平,但正是这种可称为冷酷的相对公平,使得科举制度拥有顽强的生命,甚至跨越封建时代,在千年之后同样遗惠后世子孙。 第二百四十九章 :青苹之末 数日之后,国子监外街口的张榜之处,早已是人头攒动,拥塞不堪。一众自各地赶来应天会试的士子们,早早的便离开自己暂居的客栈,前来看榜。眼见榜上有名者喜极而泣者有之,名落孙山,捶胸顿足,垂头丧气者更是不计其数。 午时时分,距国子监成贤街不远的一处客栈厅堂中,已然高坐了一桌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士子。 须发花白的掌柜眼见这一桌四个喜笑颜开的俱是读书人打扮,显见得乃是前来应天赶考的士子,忙不迭接过小二手中的一碗菜肴,亲自端到桌前,恭谨言道:“看各位举子这般兴高采烈,可是已然高中?” 高坐上首,年约二十余岁,衣衫华丽的青年闻言甚喜,手指同桌另外三个年岁相仿,衣衫敝旧的青年朗声言道:“小生李霖,和三位同乡贤弟已然中了贡士。”言谈之间颇有意气风发之态。 掌柜的闻言不禁身形微微一颤,更是躬得低了两分,颤声问道:“四位贡士老爷居住店中,小老儿倒是看走了眼,若是四位高中一甲,能否为小老儿书写一匾,以光门楣?” 一甲三人便是状元,榜眼和探花。李霖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若是承蒙老丈吉言,高中一甲,定当为贵店书写牌匾。” 客栈掌柜忙不迭千恩万谢,他经营此处客栈久矣,只因相隔国子监不远,每遇会试之时,都是这般求恳居住自己店中的士子,倒是打得好算盘,便是四人中有人中了探花榜眼,为自己书写牌匾,那自己小店的名气只怕也得传到几条街外,这生意嘛自然滚滚而来。 李霖左手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眼见那老掌柜远去,忙即伸手一拉他衣袖,面露苦笑的言道:“乘风兄,我等不过考过文试,三日后的礼,乐,射等技艺尚未考校,还算不得贡士。如此这般张扬,不合圣贤礼仪之道。”他姓赵名山河,和一旁端坐另外两个士子秦松,以及王霆皆是江苏人士,甚为相熟。三人虽说乡试之时也曾和李霖有数面之缘,但因家世贫富悬殊,本无深交,今日看榜之时蓦然发现,四人竟是都考过了文试,这般同乡,同榜的缘分自不一般,加之年岁相近,实在却不过李霖盛情相邀,便即同坐一座。 身材略微瘦削的秦松闻言不禁笑道:“景文兄老成持重,此言虽则有理,但想我等四人乡试之时,这骑射已然轻易过关,三日后却又如何会有失手?” 李霖本是富家子弟,虽则难免有些少爷习气,但心思却是活络,心中虽则对赵山河之言颇不以为然,却还是放低了声音,略微收束放浪形骸之态。只因他心中明白会试之后的殿试乃是当今洪武皇帝陛下亲考策论,只作排名。万一自己只得三甲,而眼前三位家世贫寒的同乡却是高中一甲,二甲,则他日同朝为官,未必没有仰仗三位同乡之处,故此也就努力压住了性子,不敢故作在家中的少爷之态,以富压人。这般盛情邀约三位同乡,却也是个结交的意思。待得店小二端上酒来,李霖更是频频劝酒。 赵山河等三人虽不似李霖般性子张扬,毕竟也是年少气盛之辈,回想昔日寒窗苦读,方得今日这般扬眉吐气,便即推杯换盏,同饮起来,席间说的却是科考之时自己文章中的得意之句,声音越发大将起来。 相邻不远的一桌边,却是端坐了两个年岁和李麟等人相仿,以及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士子,满脸落寞之态,眼看李霖那般颇有些不可一世之态,更是愁怀难解,相对无言。 一个略微年少,容貌颇显俊秀,名为陈劲风的青年实在受不了李霖等三人的吵闹,忍不住对身侧那年岁最长的士子以山东口音言道:“子陵兄,以小弟愚见,历届科考会试,皆是南方之人主考,我等北方士子的文风与他们那等江南文风不甚相合,吃亏不少。” 陈劲风身侧的那字子陵的士子名为王观潮,只因年岁较长几岁,生性较为沉稳,虽则科考失意之下,却还不敢贸然质疑朝廷的科举公允与否,默然片刻后却是以筷子夹起盘中青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并不说话。 另一个年岁和陈劲风相仿的青年闻言却是忍不住长叹一声,愁眉苦脸的言道:“昔日名头甚大的浙东四才子,吴征、刘基、章溢、宋濂四位俱都是南方人。听闻咱们大明的科考之制便是由刘基,宋濂以及此次主考刘三吾大人共同拟出,凌云兄所言未始没有两分道理。”言谈之间,却也是山东口音。原来他姓刘名江,和同桌的陈劲风,王观潮同是山东曲阜人,乡试同中举人后便即结为好友,只因赶考之路千里迢迢,便即结伴前来应考,虽则和李霖等人同住一处客栈之中,却因南北差异,平日里也只是颔首示意,素无交情。 王观潮正要说话之际,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冷冷说道:“文不如人便来胡诌什么科考不甚公平?试卷糊名,考官认得你是是南是北?当真岂有此理。” 三人转头看去,却见说话的正是那衣衫华丽的李霖,正自手端酒杯,转头冷冷注视自己这边。 王观潮本待出言劝解两位好友,此时眼见李霖言辞之间甚是咄咄逼人,不禁也是怒气渐起,要知他们虽则平日里知书识礼,毕竟也是血气方刚之辈,忍不住怒道:“科考之制乃是南人所定,礼部科考官员自上而下皆是南方之人,自皇帝陛下开科举以来,六个状元皆出自南方。对我等北方士子难道能说绝对公允?”他所说六次科举状元皆南方之事,却是从国子监中书写状元姓名籍贯的状元碑上所知。 李霖闻言不禁讥笑道:“那是因为你等北方之人和蛮夷胡虏杂居数百年,粗鄙不文之故。”他本是富家子弟,平日里在家中颇有些颐指气使,此时多饮了两杯,已然是有些口不择言。 陈劲风听得李霖口说“杂居”二字极是刺耳,不禁额头青筋凸起,愤然拍桌怒斥道:“我等三人俱是山东曲阜人士,孔子,孟子二位先贤俱是仙乡此处,可称中原文化兴盛之地,无知狂徒竟敢呼我等为粗鄙不文之辈,当真可恨可恼。”他三人也是乡试中举,论文才绝非泛泛之辈,加之内心之中深以和儒家两位大贤是同乡之人为傲,自然而然的便即脱口而出。 李霖万万料不到此三个北方士子居然乃是山东曲阜之人,听得对方言及孔孟,一窒下却是哑然无语。 正在此时,却见李霖桌前一个瘦削人影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仰首喝干杯中酒后抹了抹嘴唇,勉强学着陈劲风山东口音,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等三人俱是山东曲阜人士,孔子,孟子二位先贤俱都是仙乡此处,可称中原文化兴盛之地,大贤同乡之人竟是无一人会试过关,当真可耻可笑。”说话之人正是李霖的同乡秦松。 和李霖同桌而坐的的赵山河本是生性沉稳之辈,此时酒意上涌,眼见这秦松怪腔怪调的学着陈劲风山东口音,已然忍俊不禁,待得他说出可耻可笑之词,和对方言中“可恨可恼”颇为对仗押韵,更是将口中酒也喷将出来,同桌四人俱都是笑不可仰。 陈劲风眼见秦松装模作样的捉弄自己,更是满脸涨得通红,怒斥道:“南蛮好生无礼。” 赵山河等四人闻得对方居然口出“南蛮”之言,不禁个个勃然变色,要知这南蛮乃是昔日金元之时蛮夷对于南方汉人的蔑称,可谓触及了所有南方人的逆鳞,由不得他们不勃然大怒。 李霖按耐不住怒火冲天,伸手抄起桌上汤盆中的猪蹄膀,也顾不得汁水淋漓,便即劈头盖脸的砸将过去。 王观潮听得好友陈劲风言辞太过不堪,本待出言劝解几句,大家就此作罢,岂料却给那夹头夹脑飞来的猪蹄膀砸得头晕眼花,眼见李霖势若猛虎般狠狠扑击而来,便即伸手招架。 赵山河等三人疾步上前,本待拉开李;霖,岂料却给陈劲风挥拳猛殴,打得眼冒金星,当即按耐不住,一拥而上和对方三人厮打做了一处。 南北两桌士子本来唇枪舌剑下还谨守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规矩,此时各吃老拳后性子也给撩拨起来,当即伸足乱踢,挥拳乱殴,在客栈厅堂中混战开来。一时间桌椅齐倒,碗碟同飞,纷乱中夹杂着发自各人嗓中的呼痛与嘶吼,怎一个乱字得了。 王观潮等三人毕竟人少力弱,和对方互殴一场后便即寡不敌众,各自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逃出了客栈厅堂,钻进不远处一条僻静的小巷。 陈劲风一面以衣袖拭去脸上菜汁汤水的污秽之处,一面狠狠怒道:“这帮南人当真可恶,竟是这般以众凌寡,仗势欺人。” 王观潮揉着脸颊上青肿之处,默然片刻后,突然淡淡说道:“六次科举状元皆是南方人,今科会试所取皆是南人,此中不公显而易见,为兄要去礼部告状。” 刘江本自斜倚着墙角大口喘息,闻言不禁讶然问道:“子陵兄却是状告何人?” “愚兄便是要去状告今科主考刘三吾,副主考纪善,白信。”王观潮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 陈,刘二人闻言不禁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劲风默然片刻后狠狠跺足怒道:“今科会试合格五十一人,皆是南方士子,此中若无营私舞弊,实难令人信服,我等此时便去写下状子,邀约山东士子一同前往礼部告状。” 第二日深夜,紫禁城御书房中,洪武皇帝朱元璋正自翻阅奏折。一个身穿飞鱼官服的汉子肃立一丈开外默不作声,正是目下官居锦衣卫指挥使的蒋贤。 平日里深夜,若无密情禀奏,蒋贤都是候命于武英殿外,待得自己召见之时方才入内,今日主动要求御书房总管薛京通传,显见得是有事奏禀。朱元璋心中明了,便即放下手中奏折,淡淡问道:“何事?” “启奏陛下,昨日十余个山东士子前往礼部告状,状告此次科考主考刘三吾,副主考纪善,白信以及礼部一应官员科举营私舞弊,偏颇南方士子,使得朝廷科举失信于天下。”蒋贤微微一顿下沉声接道:“今日更有山东,河南,河北等数十个北方士子前往礼部告状,目下应天城中街头巷尾,已然谣言渐起,有说礼部官员歧视北方士子,更有甚者说刘三吾,纪善,白信等收了某某数百两银子。” 朱元璋闻言不禁冷笑道:“这些个老学究自惜羽翼,顾惜清流之名胜于身家性命,什么收了数百两银子,荒诞不经。”说到这里,凝视蒋贤淡淡说道:“将日间告状之士子尽数拘押锦衣卫诏狱,不可用刑,待明日早朝再议。” 蒋贤见朱元璋缓缓起身后迈步窗边,不再理会自己,便即凛然道:“微臣遵旨。”言罢倒退着离开御书房,自去指挥使衙门安排。他昨日自手下密报中得知王观潮等人前往礼部告状,便已猜知此事非同小可,之所以今日深夜才来禀报,也是希望此事大将起来,也好收拾一番那些在庙堂之上,将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般的文官清流。日间早已安排下精明属下,暗自跟踪那些告状的北方士子,探明各人居所客栈,此时锦衣卫指挥使的衙门中早已有数百属下肃然待命。 驻足窗边的朱元璋仰望黑夜天际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也是不禁皱起了眉头,听闻此次科考竟有数十人状告主考官员,且全是北方士子,在他的内心之中也是不禁略起不安之意。据蒋贤所说,应天城中已然谣言渐起,只怕那些巡城御史,科道言官已然是蠢蠢欲动。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明日的早朝之上,大明王朝又会迎来如何的惊涛骇浪呢?回想起年戎马征战岁月,朱元璋心中又不禁如释重负,转身来到书桌后缓缓落座,翻阅奏折。既然是须得明日早朝才会面对的惊涛骇浪,不妨暂且搁置一边。自己这一生,曾经面对无数的险死还生,内心之中早已深信不疑,纵然是江河倒转,自己也能力挽狂澜。 第二百五十章 :满城风雨 第二日清晨时分,时光已到了该当文武百官齐集奉天殿参加早朝之时,左列文官队伍之中,却依旧空缺二十余个位置,端坐龙椅之上的朱元璋脸色不由自主沉了下来。 三跪九叩的繁文缛节之后,身穿飞鱼官服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迈步出列,躬身奏禀道:“启奏陛下,微臣早朝前得知,目下应天城中多有落第举子拦官轿告状,只怕这些大人们,便是被喊冤的士子们所阻,耽误了早朝。”言语及此,心情也不由自主沉重了几分,原来前日尚只是以山东举子鸣冤诉状,昨夜前往礼部告状的北方举子已然被锦衣卫连夜抓入诏狱关押,但今日天尚未亮之时,不但北方应试举子个个拦轿告官,便是那些落第的南方举子们也是望风而动,四处鸣冤如此局势,让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颇感棘手。 朱权挂怀徐瑛已然有了数月身孕,昨日本待辞别朱元璋返回大宁,后听闻马三保告知北方举子前往礼部状告主考以及礼部官员舞弊之事在应天城中闹得沸反盈天,思忖再三后便即按耐下了返回应天的心思。此时听得蒋贤如此言语,不由自主转头看了他两眼,回想自己策马走过洪武门外的大街之时,的确看见有士子打扮的人见到文官轿子到来,便即跪伏于地诉冤,看来这传得神乎其神的科考舞弊之案,已然搞得满城风雨。 正在此时,却见一行二十余个文官鱼贯而入奉天殿,以官阶大小依次跪倒在地,对于早朝迟来之事恳请朱元璋降罪。二十余人之中赫然倒有十几个乃是御史台官员,原来这些鸣冤的科考举人对朝中文官品阶颇为清楚,知晓庙堂之上的清流御史最善直言上谏,不惜触怒龙颜,是以个个早早打听好了朝中一众御史大人们的居所,待得他们刚一出府门,便即上前阻拦告官,如此一来六部尚书及侍郎这些官位高于御史的文官被耽误上朝的反而为少。 洪武皇帝朱元璋昨夜密令锦衣卫拘押那些前往礼部告状的士子,本是阻止谣言进一步扩散,今日早朝眼见二十余名官员上朝竟被鸣冤士子所阻,显见得这科考舞弊之事的谣言流传速度竟是远远超过了预计,心情沉重之下,无心追究这些官员迟来之罪,沉着脸呵斥几句便即作罢。 一众文武百官多有听闻今科贡士皆是南方士子此事,正自思量之际,却见方才迟来的一众官员中有一个年岁四十余岁,生得细眉细眼的文官出列奏禀道:“微臣侍读张信有本上奏。” 朱元璋闻言颔首道:“爱卿有何事上奏?” “今科礼部所取贡士文考合格者五十一人,皆为南方士子,北方诸省举子,竟无一人会试合格,微臣今日刚一出府门,便即有北方士子拦道鸣冤,质疑今科会试公允,望陛下明察。”说到此处,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站立不远处的今科主考,翰林院学士刘三吾。他平日里对刘三吾的为人学识也素来敬重,但面对此事,心中却也不由得对礼部一应官员起了两分狐疑。 一众被北方举子阻拦告状的御史,也觉今科贡士全是南人未免过于匪夷所思,忙不迭的接连出列附议。 “试卷糊名,主考官员如何知晓文章出自何人之手?更不用说籍贯是南是北。张侍读此言,未免过于武断。”东宫侍读黄子澄迈步出列斥道。 一个三十余岁,容貌生得颇为粗豪的御史忙即出列,以河南口音奏道:“微臣杨道以为,考卷虽则糊名,但南北文风颇异,字里行间未必无迹可寻。文章考卷礼部曾经手官员不少,安知其中绝没有舞弊偏袒之事?” 黄子澄冷哼一声后言道:“杨大人仙乡河南,自然心向北方举子。” 杨道闻言拂袖怒曰:“会试所取之士皆为南人,历朝历代未所闻也,杨某质疑今科取士公允,却与下官籍贯何干?” 户科给事中卓敬闻得黄子澄言语,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虽和黄子澄所见一般无二,心里却是不禁暗暗责怪其言语意气用事,暗自忖道:杨道此言实乃捕风捉影,但黄大人这般说人籍贯,不是乱上加乱,火上浇油,势成南北之争么? 不出卓敬所料,数个北方籍贯的官员闻得黄子澄这般言语,本没有怀疑今科会试公允的官员也是按耐不住,纷纷出列,群情汹汹的上奏,怀疑今科会试未必是主考刘三吾,副主考纪善,白信三人接受贿赂,而是他们歧视北方举子所致。 “够了。”朱元璋眼见庙堂之上吵嚷不休,沉着脸呵斥道。 待一帮文臣意犹未尽的闭上了嘴巴,朱元璋转头看着左手不远处端坐绣墩之上的刘三吾言道:“不知今科会试的主考大人却是如何一个说法?”原来刘三吾虽则是翰林院学士,可谓目下的大明士林领袖,但因年纪实在老迈,平日里都是闲居在家养老,此次被朱元璋钦点为今科主考,这才上朝,念及其年高德勋,便即特赐绣墩,以免早朝之时站立不住。 满头白发苍苍的刘三吾今年已然七十八岁,历经元末乱世,活到这把年纪,可谓早已是荣辱不惊,看淡生死,对适才数个北方官员质疑之词彷如未闻一般,此时听得皇帝动问,便即手拄拐杖颤巍巍站起身来奏道:“老臣俯仰无愧天地,无话可说。” 朱权迈步出列奏道:“儿臣以为,此事虽则看似匪夷所思,却在情理之中。” 朱元璋皱眉问道:“如何又在情理之中?” “目下我大明朝的人口本是南多北少,儿臣就藩之路多曾见到南方诸省许多地方地少人多,而北方诸省许多府县却是地广人稀。应试举子数量必然远远少于南方,从文化风气上说来,则北方诸省目下更远远不能和南方相提并论。”朱权娓娓言道。他深知大明朝可谓开国功臣的那些文臣,诸如李善长,朱升,刘伯温,宋濂以及宋国公冯胜的胞兄冯国用等人皆是南方读书人,目下庙堂之上自六部尚书侍郎以下的文官,也多是以科举晋身的南方文人,自己这个手握重兵的王爷历来为一众文臣所不喜,是以对于此次科考之事,完全站在南方官员立场,以求博得一众文官的些许好感,免得老是和自己处处作对。 御史杨道闻言不悦道:“微臣还道宁王殿下有何高论,却原来也是这般歧视北方举子。” 朱权闻言也不着恼,微笑言道:“中原之地乃汉家文化发祥之地,本王如何敢小觑了北方文人。汉,隋,唐皆是定都长安,北方震烁古今的文士数之不尽。”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扫视一众文臣沉声言道:“北宋真宗以前,所有的宰相俱是北方人,但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南下攻陷汴京(今开封),掳走两宗北去,史称“靖康之祸”,宋高宗赵构将“行在”定于临安,南宋偏安偏安于淮水之南后,金国又立刘豫为傀儡皇帝,史称为“伪齐”,以加强对黄河以南地区的统治。北方文人士子多有不甘沦落于夷狄胡虏之手,纷纷南下。从此时起,我汉家文化已然是南强北弱。故此以本王看来,此次会试所取之人皆为南方士子,无涉舞弊偏袒。归根结底却是金元异族入侵中原,给我汉家汉文化巨大创伤,造成南北人口文化严重失衡所致。” “据今科五十一名会试合格者皆为南人,此乃不辨的事实,殿下纵然是舌绽莲花,也无法使得我等心服。”杨道冷笑着说道,言罢躬身对远处的朱元璋恭谨言道:“据微臣所知,今科前来应天会试之北方诸省举子多于以往科考,此等会试结果,恐无法令普天下读书人心服口服。” 朱权毕竟统帅大军日久,加之年轻气盛,给对方连顶两句后忍不住怒道:“纵然北方举子多于往次会试,但若和南方士子相比,只怕也不及十分之一,试想百人与千人相争五十一名,无一获选贡士,却也毫不稀奇。” 眼见庙堂之上一众文官吵嚷不休,各不相让,朱元璋不动声色的沉声喝道:“今科会试结果实难令朕满意,主考之翰林院学士刘三吾,副主考纪善,白信及礼部一应阅卷官员暂且收押锦衣卫诏狱。另择官员阅卷重审,以见分晓。”说到这里,连点翰林院,御史台等十二名文官前往礼部重新阅卷,为首之人却是方才朝堂之上,首先质疑此次科考的御书房侍读张信。 御书房侍读本有给皇帝读书时释疑解惑之责,非博学之士不能担当,张信之才学在朝中一干文官中颇有威望,御史杨道眼见皇帝所点重新阅卷官员中有御史台两名北方官员,也就不为己甚,默然不语。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来遥指张信沉声道:“朕望尔等秉公阅卷,不可徇私,以安北方士子之心,知晓我大明科举绝无歧视北方读书人之心。若有辜负圣恩,定不轻饶。” 翰林学士刘三吾虽则年岁老迈,却是心如明镜,闻得洪武皇帝此言,心中不禁微微叹息一声,情不自禁下转过头来,以如开似阖的一双老眼看了看伴随身侧不远的纪善和白信,心中微微叹息忖道:老夫行将就木,不足为惜,只可惜他二人也要陪同老夫葬送了身家性命和一世清名。心中如此想,口中却是默不作声,颤巍巍站起身来,手拄拐杖在殿前锦衣卫的搀扶下远远的去了。 朱权听得朱元璋如此下旨,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震,脑海中回想却是前几日陪同朝鲜使节李成元前往国子监观看科考之时,亲眼目睹的那些鬓角染霜,千里迢迢而来赶考的举子,心中不由自主的暗暗叹息忖道:“此事关乎落第举子们一生命运,可谓休戚相关,他们纵然是心里知晓我所言不虚,嘴里却也万万不会承认,希望借此科举舞弊之案重新阅卷,涅槃重生的不在少数。北方诸省科举入朝官员深感庙堂之上势单力孤,只怕也是满心希望借此舞弊案的千载难逢良机,给自己的同乡争取更多入仕机会。此事不管在朝在野,都是南北之争,除非重新阅卷选出几名北方士子考取贡士,否则只怕他们难以善罢甘休。 午后时分,御书房中,朱元璋接过小宦官奉上的热茶,浅酌两口后缓缓放置桌上,暗自思忖道:张信此人乃是内明之人,该当知晓朕之深意。 正在此时,御书房总管薛京那颇为尖利的嗓音在门口响起,禀报说是东宫太子朱标求见。 眼见朱标面带病容的步入房中,朱元璋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淡淡说道:“你身体不适,不在东宫静养,却来此处作甚?”虽则内心之中颇为挂怀朱标病情,只因为君日久,养成了对任何人都是淡淡说话的习惯,对目下这个大明王朝储君,自己的长子也是概莫能免。 原来朱标前两日身体不适,一直静养于东宫,并未参与早朝,今日卧病在床之际闻得朝中科考舞弊风波,刘三吾,纪善,白信以及一应礼部官员下狱,忙自强打精神,前来御书房觐见自己的父亲朱元璋。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刘三吾此老可谓我大明目下之士林领袖,学识渊博且素有清名。所谓收受贿赂,偏袒南方士子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以讹传讹。”说到这里,禁不住咳嗽连连,面上流露出些许潮红之色,勉力接道:“如此轻言下狱,似有不妥之处。”朱标虽则在父亲积威之下,平日里极少反对朱元璋的决断,但念及科考取士涉及大明江山社稷,犹豫再三之下,还是大着胆子说出了不妥之言。 朱元璋闻得这个儿子竟是如此直接的反对自己的旨意,不禁微微一鄂,迅即怒道:“科考之事公允与否,关乎大明国运,朕若不施以雷霆手段,如何能使得文武百官心服?” 第二百五十一章 :飞蛾扑火 朱标眼见身为开国之君的父亲雷霆震怒,心中也自微生惧意,念及刘三吾已然老迈不堪,还是大着胆子跪倒在地奏道:“此事尚查无实据,难免给文武百官捕风捉影之嫌,望父皇念及刘三吾已然年逾古稀,让锦衣卫将其拘禁在自己府中即可。”他这般说来也是感觉方才言辞过于大胆,驳了父亲颜面,便即暂退一步,希望父亲能顾念刘三吾过于老迈,将其拘押府中,以免在锦衣卫受那牢狱之灾。 朱元璋眼见朱标跪倒在地求情,心中不禁一软,但脑海中回想起今科会试过关五十一人皆为南方士子,而目下科考北方举子尚不及南方举子十分之一,朝中一干文官更是以南方诸省的过多,尤以江苏,江西,浙江为最。思虑及此,便即硬起了心肠故作淡然之态冷声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某一域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也。为君之道,当以胸怀天下,权衡利弊为先。”言罢拿起一封奏折查看,不再理会跪倒在书桌之前的朱标。 朱标虽则性子和朱元璋截然不同,也伴随这个翻云覆雨的父亲日久,并非昏昧之人,闻得父亲言下之意竟似要对刘三吾等人痛下辣手,心中忧急下加之久病未愈,本在虚弱之中,脑海中不禁晕晕沉沉,颇感有些天旋地转。 约莫一盏茶时光后,朱元璋听得蹑手蹑脚进到御书房伺候茶水的薛京惊呼出声,这才发现朱标不知何时已然晕厥于地,忙即站起身来。 眼见不省人事的朱标给小宦官背负着回转东宫,薛京手忙脚乱的去寻找御医给太子诊治,饶是朱元璋平日里处变不惊的性子,心下也不禁微微烦乱。所谓知子莫若父,朱标虽则平日里温良恭俭,极少公然反对自己,实则也是一个颇有主见之人,自己对他身为储君的遗憾之处却是其身虚体弱,亦且自幼跟随宋濂等儒家名士读书,作为他日执掌大明江山的未来皇帝,竟是过多受到了儒家所谓仁义道德的束缚,不知执掌江山社稷,数千万黎民百姓容不得半分妇人之仁,更需要杀伐决断。 数日之后的一个深夜,夜色笼罩下的应天城,国子监中一处厅堂之中,却依旧是烛火摇曳,一片通明。 面露疲态的御书房侍读张信,抬头扫视一眼正襟危坐自己左右两侧,来自翰林院和御史台的官员,沉声说道:“明日便是陛下限定重新阅卷,给满朝臣工,普天下所有所有读书士子一个交待的最后期限,不知各位大人是否已然有了计较?” 端坐张信左手第一位的是个头发花白,年过五旬,颇显老态之人,却是来自翰林院的尹昌隆,闻得张信此言后,忍不住皱眉言道:“张侍读,以老夫看来,此次科考会试虽未必涉及徇私舞弊,偏袒南方士子,但若不选出几个北方举子考取贡士,只怕难以对陛下交待……”正自说到这里,耳中传来身侧另一个翰林院学士鼻中的冷哼,老脸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红,自觉颇为失言下便即默然不语。 张信问话之后眼见一众重新阅卷的官员都是微微颔首示意,正自说话之际听得尹昌隆如此一说,不由自主的略微一怔,随即苦笑言道:“所有会试文章各位已然过目,张某才疏学浅,虽蒙陛下降旨,负责此次重新阅卷之事,但想文章考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明日早朝之时各位尽可各抒己见,诸位大人数日辛劳,便即早些歇息,等待明日早朝吧。” 既闻张信如此说来,一众文官便即站起身来,各自为礼后默然离去。 桌上摇曳的烛火下,一只细小的飞蛾扑击烛火数次后终于给烧焦了翅膀,一时却不得死,兀自在桌上挣扎不休。 张信眼见如此一幕,颇显木讷的脸上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些许苦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奉天殿上,一众文武百官鸦雀无声,目光却都是情不自禁落在了张信等十二个重新阅卷的官员身上。 身穿五爪龙袍的朱元璋将一十二名文官所取贡士文考合格名单一一查看姓名籍贯,越看脸色越是阴沉,最后终于怒不可遏的愤然站起身来,来回踱得数步后终于冷冷说道:“张信,朕如此信任于你,为何重新审阅考卷,依旧如此结果?”他这般愤怒乃是因为十二名文官之中,竟有十名所取合格者依旧全是南方士子,只是有数人定下的名次不同而已,唯有翰林院学士尹昌隆和一个御史戴彝选取了几名北方士子合格,而尤为不可忍受者,却是负责重新审阅考卷文章的张信,所取排名竟和前任主考刘三吾如出一辙,毫无差异。 张信闻言也不慌乱,躬身奏道:“数日前微臣闻得贡士文考五十一名合格者皆为南方举子,也不禁心生疑虑,但重新细查一众考卷,对比其文中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各处,认为今科会试主考刘三吾老大人,纪善,白信二位大人,所取五十一名文考合格者并无不当,是以拟下了这份微臣的名次排列。”待得说完,浑身竟似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来自翰林院,御史台,随同张信重新阅卷的严叔载,董贯,周衡,黄章等人躬身奏禀道:“微臣等皆以为,今科会试所取五十一名合格者皆为南方举子,此中并无舞弊偏颇……” “混账。”朱元璋怒斥着打断一众文官所言,挥手将他们拟定的名次排名奏折狠狠掷于地下。 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眼见皇帝如此震怒,幸灾乐祸下却不趁机出言,只因他深知重新阅卷这般结果不但朱元璋不会满意,便是那数个北方籍贯的官员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却又何必非要去做这个恶人不可? 果不其然,御史杨道迈步出列奏道:“微臣杨道启奏吾皇,如此结果岂能令天下读书举子信服?势必使得朝廷科举取士失信于天下。”说到这里,转身手指张信接道:“微臣以为侍读张大人似有和刘三吾串通舞弊之嫌。” “放屁。”东宫侍读黄子澄听得杨道此刻这般落井下石的言语,实在按耐不住,忍不住怒声骂道。 一众南方官员眼见重新阅卷的十二名官员中竟有十名还是选取五十一名会试合格者皆为南方士子,那里还会怀疑刘三吾,张信等人舞弊偏袒,也是纷纷出列奏禀。一时间双方相持不下,在朝堂之上吵嚷不休,争得面红耳赤。若非顾忌朝堂之上的君臣礼仪,只怕挥拳相向都是大有可能。 朱权本以为此次重新阅卷,只要选取几个北方士子作为贡士,便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岂不料这场关于科举舞弊偏袒的糊涂官司竟是如此一波三折,不禁皱起了眉头,也是默不作声,冷冷斜睨了河南籍御史杨道,心中暗自忖道:常人以为刀剑乃是凶器,殊不知这些文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方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快刀。 颖国公傅有德虽也是文武双全之士,却只因身为武将,对朝廷科举取士实在不便置喙,一直默不作声。 洪武皇帝朱元璋冷冷注视这些吵得不可开交的一众文官,心中也是略生悔意,暗自忖道:早知张信这干腐儒居然如此冥顽不灵,朕便不该让他们重新审阅考卷,思虑及此,忍不住拂袖怒喝道:“够了。”眼见一众文官闭上了嘴巴,心中暗自忖道:处非常之事,当以非常之手段。思虑及此,双目隐射寒光,森然言道:“刘三吾,张信,严叔载,董贯,周衡,黄章及一应礼部官员徇私舞弊,致使朝廷科举取士失信于天下,其罪非轻。”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冷冷接道:“念及刘三吾年岁老迈,且往昔有功于大明社稷,特免一死,流放西北。御书房侍读张信辜负圣恩,凌迟处死,严叔载,董贯,周衡,黄章……廷杖二十,罢官去职,流放边疆。一应礼部涉案官员,交由刑部问罪。” 六部尚书侍郎以下一众文官闻言大惊,齐齐跪倒在地,众口一词的要求朱元璋收回成命,再行派人重新阅卷。 朱元璋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冷冷接道:“朕意已决,所有今科试卷文章着礼部送于御书房,由朕御览决断。” 张信闻得自己竟被判作凌迟极刑,面色苍白之下嘴唇轻颤,依旧默不作声,在殿前锦衣卫挟持之下离殿而去。 朱权眼见张信默然不语下并不喊冤申辩,给两个锦衣卫挟持远去远去的背影,心中如坠重铅,沉重无比,喃喃低语道:愚之一字,往昔我所恨也,今日我所敬也。 正在此时,一个头发花白,年过半百的老者迈步出列,俯首叩地颤声奏道:“微臣翰林院尹昌隆自感才疏学浅,实无颜再居此职,恳请陛下念及微臣老迈昏聩,准予致仕,告老还乡。”说到此处,满脸皱纹的脸上已然满是泪痕。他内心之中自然透彻无比,深知自己身为负责重新阅卷的十二名官员之一,之所以没有落到丢官去职,发配边疆的下场,也不过是因为取了数名北方士子合格而已。 三日之后,一辆破旧的篷车缓缓行走在应天城中街道之上,车前车后却是跟随了四个刑部派遣的衙役。 白发苍苍的前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端坐车中草席之上,一面打量着窗外依旧熙熙攘攘的人流,一面苦笑忖道:这把老骨头怕是走不到西北,便该当散架了吧。依稀见得街边许多头戴四方平定巾,做读书人打扮的人围观一张告示,长吁短叹者有之,欢欣鼓舞者却也不乏其人,心中微微一动下便即伸头窗外,淡淡言道:“劳烦公差小哥,可否请一位士子近前一问?” 为首的公差此次拣到这么个押送罪臣前往西北的苦差,正自满肚皮怨气冲天,闻得刘三吾此言本待发作,转念想起这个糟老头儿虽是个罪臣身份,但今日出发之际,刑部侍郎大人居然亲自前来吩咐,特地准备了一辆牛车给其乘坐,言谈之间对此老甚是恭谨,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威严,心中也知此老只怕来头不小,便也不敢怠慢,强自按捺下火气,吩咐手下停车。 一个年岁约莫二十七八的青年举子听得公差言语,虽然甚感突兀,转头遥见刘三吾龙钟老态,却还是走了过来,施礼言道:“不知老丈召唤,有何见教?”言语之间却是北方口音。 “你等围观之榜文,可是说的今科会试之事?却是如何一个说法?”刘三吾目注那青年举子问道。 青年举子闻言忙即答道:“当今圣上已然下诏,会试主考刘三吾徇私舞弊,已然被圣上下旨流放。御书房侍读张信串通刘三吾偏袒南方士子,被判凌迟之刑,一应阅卷官员,丢官去职者为数众多。圣上御览考卷后,已然圣裁五十一名会试文考合格者,皆为北方士子。” 刘三吾闻得那举子言道自己徇私舞弊,被判流放之罪后,面上尚且波澜不惊,待得听闻负责重新阅卷的张信竟被定了个和自己串通,偏袒南方士子的罪名,凌迟处死,一贯沉静如水的面不禁有些扭曲。 “圣上昭告天下,自此后我大明科举分为南北榜。”那举子沉声说道。 刘三吾闻言不禁一鄂。 举子面露两分振奋之色答道:“以往科考会试,乃是大明各省举人前来应天一起同考。自此后我大明南北乡试举人,依据所处省府籍贯进行会试排名,录取贡士后再进京殿试。” 刘三吾眼见这青年面上那情不自禁的振奋之色,不禁呵呵笑道:“听小哥北方口音,可是已然考取贡士?” 青年闻言不禁汗颜无地,惭惭道:“小人文不如人,第二榜依旧落第。” 刘三吾微微颔首下言道:“有劳小哥了。” 负责押送的刑部衙役眼见刘三吾和这个酸儒絮絮叨叨个不停,心下早感不耐,闻言便即驱赶牛车向前缓缓行去。 车帘落下之后,刘三吾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喃喃说道:自此而后,我大明科举取士,想必不会再只得半壁江山。嘴上虽如此说,但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然不知不觉间老泪纵横,自言自语喃喃道:“老夫行将就木,风中残烛的老朽之人,身上便是泼上污水,又有何所惧哉?张侍读何苦做此愚行?” 第二百五十二章 :父子反目 紫禁城东宫之中,静卧在床的朱标缓缓睁开了眼睛,侧头之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容貌颇为俊秀,满脸都是关怀之色的少年面庞,正是自己的儿子朱允炆。 朱允炆眼见父亲醒来,不禁面露喜色,忙不迭的一面吩咐宦官白徵端来温热的米粥,一面搀扶着朱标缓缓坐起。 朱标在儿子服侍下喝得半碗稀粥,脑中逐渐清醒起来,遥望窗外一片夜色,回想自己这数日来时昏时醒,也不知晓已然在病床上躺了多久,会试舞弊之事不知父亲如何处断,心中不禁甚是忧虑,缓缓问道:“会试舞弊之案,不知父皇如何裁决?”眼见朱允炆端着粥碗的手臂情不自禁的一颤,心中不由自主的一沉。 朱允炆自然知晓今日早朝时发生了什么,念及父亲病重体弱,若是知晓真相只怕于病体更是不利,便即柔声言道:“父亲养病要紧,一切朝务皇爷爷自有处断。” 朱标眼见儿子神情,心中也不由自主的一软,不愿再勉强于他,微微颔首后面露微笑的说道:“为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你且回去安歇。” 朱允炆数日来守候父亲病榻之侧,此时眼见父亲气色比之昨日稍好,心中略安,念及太医所说父亲需要静养之言,便即回转自己卧房安歇。 待得儿子脚步声消失无踪,朱标当即吩咐守候在外的白徵来到身侧,伺候自己更衣,前往御书房觐见自己的父皇朱元璋。 白徵本待劝解,但眼见这位平日里甚是温和的太子殿下一脸坚毅之色,竟是不敢出声,只得遵命照办,服侍朱标穿戴整齐后,唤过两个东宫小宦官以软轿抬着朱标,在自己的引领下步出东宫,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中翻阅奏折的朱元璋听闻儿子朱标在外求见,心中念及他数日前的倔强举动,尚是余怒未息,转念之间却又甚是挂怀其病情,略微一怔下还是吩咐御书房总管将其召唤入内。 眼见薛京退出房外,只得自己父子二人相处,朱标躬身言道:“不知今科会试之事,父皇如何决断之?” “刘三吾,纪善,白信以及一众重新阅卷官员辜负朕之信任,已然罢官去职,流放边地。今科会试五十一名贡士已然由朕钦点。”朱元璋眼见儿子气色虽则比之数日前稍好,但念及其病体虚弱,还是有意无意的略去了张信的名字。 朱标闻言不禁变色,迈步来到书桌之旁沉声说道:“儿臣敢请父皇念及刘三吾年老体弱,受不得千里奔波,将其罢官去职,贬为庶民即可。” 朱元璋闻言不悦,站起身来拂袖言道:“罪名既定,岂可轻饶?君无戏言,岂有朝令夕改?”略微一顿后又即接道:“为父念及刘三吾于江山社稷有功且年老体衰,饶其一死已是网开一面。” 朱标听得父亲如此一说,默然片刻后忍不住说道:“风烛残年,千里风霜受苦,反倒不如一刀杀之,也免得受那无穷折磨。” 朱元璋毕竟登基已然二十余年,方才那般说来已属难能可贵,此时听得这个性子素来温和的儿子如此赌气言语,忍不住怒道:“科举取士事涉我大明气运,若不严惩何以服众?世上之事岂有面面俱到之时?“ 朱标心知这所谓的科考会试舞弊之案,不过是自己父亲一手炮制的冤案,忍不住淡淡说道:“这等年近八十,素有清名的士林领袖为了什么徇私舞弊?行将就木的开国之臣又如何会谋逆作乱?世上只怕难得几人相信。” 朱元璋听得儿子言辞之间那“行将就木的开国功臣谋逆作乱”隐然说的便是昔日涉及胡惟庸一案,被自己下旨满门抄斩的韩国公李善长,脸色不禁更是阴沉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即冷冷说道:“荆棘之杖若无为父削除其刺,你仅凭妇人之仁便能握于掌中么?”他眼见儿子强项,却还是按捺住了心底怒气,这般肺腑之言也只有父子二人独处之时才能说得出口来。 朱标回想自父亲自登基以来杀戮过重,自己的老师宋濂也是死于流放边荒的千里旅途,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竟又给父亲冤枉到如此地步,默然片刻后缓缓说道:“以儿臣看来,尧舜之君,方可有尧舜之臣民。”他性子宽厚加之自幼深受其师宋濂熏陶,自懂事起对于父亲对开国功臣痛下辣手,设置锦衣卫之举甚为不满,只是处在身为开国之君的父亲积威之下,不得不强自压抑。今日病体虚弱之时,情绪激动之下,胆子倒是大将起来。刘三吾,纪善,白信等人的冤案犹如一个宣泄的口子,释放出了他对于父亲冷酷手段的不满之情,言语一出口,心中虽是甚为懊悔,却也来不及了。 “放肆。”朱元璋闻言一怔下醒悟过来儿子此言说的虽是上古贤君,却隐然指责自己手段过于冷酷,可比夏桀,商纣。心下顿时怒不可遏,不可抑制,怒喝之际顺手抄起书桌上的茶杯重重掷去。要知他自登基以来,虽也被一些直谏之臣当面顶撞,却还从无人等敢如此冷嘲热讽自己,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稳,今日眼见这个素来恭顺,被自己立为储君的儿子竟敢如此放肆无礼,还是终于忍不住雷霆一怒。 只听得“乒乓”一记脆响,茶杯在朱标身击在朱标身前坚硬的桌角之上,顿时四分五裂,碎瓷纷飞下茶水四溅开来。 朱标虽则对自己的父亲一手炮制冤案,辣手无情下将刘三吾,张信等一干耿介之士弄得沉冤难雪,今日愤懑不平下忍不住出言讥刺父亲,但在这个身为开国之君的父亲积威之下自幼而长,此时眼见父亲一副怒发冲冠之态,内心之中难免大是惊惧,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面上阵青阵白,只觉气积于胸,极是难受。 片刻之后,眼见薛京将面色甚是难看的儿子朱标搀扶着走出书房,朱元璋不禁长长叹息一声,回想昔日自己称吴王之时,为稳定军心,早早的便将这个性格温和的长子立为世子,岂料今日竟是这般的忤逆自己。时至今日,自己也不后悔当年将其立为世子,却甚是后悔昔年没有将这个儿子时时带在身边,征战沙场,只是让他跟随宋濂读书。若是他自幼随军征战,见惯刀光剑影,尸山血海,便不会迂腐到自以为仅凭妇人之仁,就可以君临天下。 朱标方才一时激愤下出言讥刺父亲,心中甚是懊悔,被朱元璋怒不可遏之态一惊下,不知不觉间已是浑身冷汗,待得被薛京搀扶上轿后便即昏睡过去,直到回到东宫被手忙脚乱的白徵等人抬进卧房,这才悠悠醒转,伸手抓住白徵衣袖轻声说道:“今夜我去见父皇之事,万万不可说与允炆知晓。” 白徵眼见太子殿下眼中那股不可违拗的神色,只得俯首从命,手忙脚乱的前去召唤御医前来诊治。 斜雨飞扬,紫禁城再一次笼罩在夜色之中。 朱元璋听得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来到书房之外,正自皱起眉头,却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步入书房,来到面前,正是薛京。 薛京战战兢兢的言道:“启奏皇上,方才,方才白徵那奴才前来,前来报信,说是太子殿下他……”回想方才白徵的言语情状,禁不住胆战心惊,手足乱颤,一时之间竟是说不清楚。 朱元璋眼见薛京手足无措之态,本待发作,此时听得薛京言及儿子朱标,不禁霍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朝外走去。 薛京眼见皇帝陛下疾步出外,连忙爬起身来,追出殿外吩咐已然惊得目瞪口呆的一众宦官宫女拿着黄罗伞,朝已然步入风雨之中的朱元璋追去。 于此同时,东宫之中,朱标躺在床上,只觉浑身的力气渐渐消散,四肢百骸竟似没有了丝毫知觉,回想起数日来自己和父亲争执之事,头脑却是清晰无比,心中已然明了自己已然是油尽灯枯,到了回光返照之际。 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泪雨滂沱的伏到在床前,正是朱标的儿子朱允炆。 回想这数日来父亲和自己所说的言语,朱标心下也是左右为难,不知在此生离死别之际应该告诉儿子他日是该当做一个仁慈宽厚的皇帝,还是该当如他的爷爷教导自己一般,做一个无情帝王。手抚朱允炆的发髻,耳边传来儿子的哀哀哭泣,胸臆之中父子亲情冲激来去,竟是欲语还休,不知从何说起。 朱允炆眼见一侧伏到于地的太医叹息之余微微摇头,心知父亲已然支撑不久,面露坚毅之色的对父亲言道:“允熥诸弟年幼,孩儿身为兄长,自当善加照拂。” 原来朱标本有五个儿子,长子朱雄英九岁时夭折,二子朱允炆目下在兄弟之中已然居长。此时听得朱允炆在此生离死别之际,并无一言一词提及皇位,说的却是兄弟之情,弥留之际的朱标不禁大是欣慰,他身为储君在父亲和江山社稷的重压之下早已不堪重负,身心疲惫,只觉眼前渐渐黑暗,心中却甚是喜慰,脑海之中转过的最后念头却是,自己的儿子毕竟看重亲情,还胜过了皇位。 洪武皇帝朱元璋疾步来到东宫,跨进朱标房间的那一刻,耳边却传来一片夹杂着孙子朱允炆哭喊的啼哭,身形不禁一晃,勉力迈步向前,来到朱标床前,眼望已然永远阖上双目,离开人世的儿子,饶是气度沉稳也不禁心中巨震,伸出颤抖的右手来到朱标鼻端,内心之中竟是头一次抱起了侥幸之心,希望儿子并未气绝身亡,尚有一线生机。 触手之际,只觉得朱标气息全无。朱元璋眼见自己苦心孤诣,一心栽培下作为他日大明王朝未来皇帝的长子朱标已然撒手人寰,和自己天人相隔,眼前不禁一黑,身形连晃数下后竟是险些摔倒,幸得朱允炆连忙站起身来扶持之下,这才勉力稳住身形。此时此刻的他头脑之中竟是一片空白,对身侧太子妃,朱允炆兄弟一干人的嘶声嚎哭全无所觉,木然转过身来朝外走去。 跪伏于地的御书房总管薛京小心翼翼的想要上前搀扶。 悲痛,愤怒,后悔诸般情绪纷乱袭来,朱元璋怒喝一声后将薛京重重推开,独自走进了风雨之中,茫然朝前行去。 一众宫女宦官眼见皇帝陛下当此大变之下神态颇有些失常,个个骇得面无人色,匍匐于地,大气也不敢透一声。 雨点随风而来,撞击在朱元璋满是皱纹的面容之上,混合着泪水泊泊而下。 东宫之外,薛京跪伏于地,遥望孑然一身,在风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全然不似平日里气度沉稳的九五之尊,反倒多了些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苍老佝偻之态,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暗自忖道:陛下毕竟春秋日盛,已然老了。 第二日清晨时分,宁王府后花园之中,练剑已毕的朱权正自还剑入鞘,寻思着今日便向朱元璋,朱标辞行,明日启程回返大宁,耳中听得背后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霍然转过身来之际,却见马三保面露惊惶之色的匆匆赶来,不禁愕然。 马三保伸衣袖擦拭额角汗珠,低声说道:“宫中来人传旨,说是太子殿下仙去。”原来适才御书房总管薛京亲来宣读旨意,念及昔日宁王朱权对自己甚是和善,便即先行对马三保透露一二。 朱权陡然闻得朱标英年早逝,不禁一呆,脑海中蓦然回想起昔日便是在这个院落之中,这个身在皇家,却是心胸宽厚,顾念亲情,最不像一国储君的太子前来王府探望自己,三尺长剑不知不觉间脱手落下,随着马三保朝前厅走去。 身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朱标逝世,在文武百官之间自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好在一切规制礼仪自有礼部尚书,侍郎等人操持,倒还井井有条。只是洪武皇帝陛下已然十数日不曾临朝,便是宁王以及六部尚书前往探病,也尽被锦衣卫挡于宫门之外,难免使得百官惊疑不定,众说纷纭。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举棋不定 紫禁城寝宫之内,朱元璋卧病在床已然十余日。他虽是身子壮健,日理万机,毕竟也是六十余岁的老人,朱标的早逝对于他来说无疑于重重一击。 眼见侍立一侧的朱允炆颇显形销骨立,念及他承受亡父之痛时还时时伺候自己汤药,饶是朱元璋铁石心肠,心胸之中也是不禁一暖,转头对他沉声说道:“你且回宫歇息。” 朱允炆内心之中对于这个皇爷爷的畏惧可远远胜过了父亲,眼见朱元璋眼中不可违拗之意,忙即叩首谢恩,退出了卧房。 耳闻孙儿的脚步之声渐行渐远,朱元璋不禁叹息一声,逐渐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的他脑中已然渐渐清醒下来,转头眼见殿中烛火通明,回想方才朱允炆那略显单薄的少年身材,暗自忖道:这孩子孝顺温良倒是颇像其父。思虑及此,又不禁暗暗叹息一声转念忖道:可惜一个好孩子却未必做得了一个好皇帝,大明王朝的未来储君又该当选择何人呢?朱标的早逝使得他卧病在床,内心之中是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储君之位的定夺无疑是他目下最为需要决断之事。 身在应天的朱权?这个混小子的身影刚在朱元璋的脑海中闪过,便即忍不住摇头苦笑,回想其昔日胆大妄为,和徐瑛拜堂成亲的先斩后奏,荒唐莫名之举。他虽经历丧子之痛,却还是固执的认为顾念情义对于身为人臣者可谓长处,但对于一个执掌江山社稷的人君者,无疑是一个致命弱点。 朱棣?这个儿子在众多儿子中,无异于最似自己。杀伐决断,行事绝不拖泥带水。回想其昔日统帅大军降服北元余孽乃尔不花部,俘获三万余众。可见其已然明了一个道理,沙场之上尽戮敌军对于一个获胜的统帅并不为难,但不赶尽杀绝却能得到更多。这个道理昔日的常遇春,今日的蓝玉终其一生,却也未必明白。更为重要的却是北元虽则土崩瓦解,但草原之上依旧有打着北元黄金家族旗号的鞑靼和瓦剌,这些异族蛮夷他日未始不会举兵来犯,大明王朝更需要一个知兵善战的皇帝,而不是一个长于深宫的少年君主。 待得宫女伺候自己更衣完毕,朱元璋却又不禁皱起了眉头,挥手将宫女赶出房外,独自端坐寻思。 朱标虽则早逝,但他身为太子的影响之力却不是那般容易消除,回想昔日自己在称吴王之际,为定军心便早早将其立为世子,经过这许多年的刻意扶持,朝中文武百官大半都对其忠心耿耿。自己这一生和太多的读书人打过交道,早已深知这干酸儒自幼接受的便是忠臣不事二主的熏陶,可谓深入骨髓,非是一道圣旨便能轻易改变,自己若要立朱棣为储君,还不知晓会在朝中遭遇多大阻力。 饶是朱元璋惯经风浪,在储君这个涉及大明江山社稷的抉择上也不由自主的有些举棋不定,举步跨出寝宫,朝武英殿而去。 约莫半柱香时光后之后,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迈步进到御书房中,叩首顿地参见皇帝陛下。身为天子亲军的首领的他,自然知晓太子逝去会在朝野之中引起多大动荡,这十数日来不但密令应天城所有锦衣卫属下密切监视百官,且每日夜间恭候于武英殿外,以便随时候命。 “朕十数日不曾临朝,百官之间如何议论?”朱元璋眼见蒋贤到来,又即恢复了昔日君临天下的气相。 蒋贤眼见朱元璋神色气度和昔日仿佛,不由得定下神来,躬身奏道:“据微臣属下所报,文武百官眼见陛下多日不曾临朝,难免惊疑不定,多有言及……”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抬头,看了看朱元璋面上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大着胆子言道:“多有言及皇储之事。” 朱元璋闻言微微皱眉,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念及朱棣就藩北平,距离应天极为遥远,来回只怕要耽误月余时光,不论一众朝臣对立储之事作何态度,自己却要未雨绸缪早做打算,沉吟片刻后转身对蒋贤低声道:“让你手下锦衣卫前往北平,接朱棣回返应天。” 蒋贤闻言心领神会,忙即应道:“微臣领旨。”言罢躬身退出书房之外。 迈步走在宽阔的御道之上,蒋贤遥望夜色中的紫禁城,心中也不禁一阵轻松。 自从获知太子殿下逝去的消息后,大明王朝未来的储君花落谁家,这个问题也时时在他心中旋转。以他对于朱元璋的深知,只觉不论是秦王,晋王,甚至是手握重兵就藩大宁的宁王朱权,都不会是洪武皇帝陛下的选择,储君之争必然在皇太孙朱允炆以及燕王朱棣之间展开。昔日的太子朱标父子深受宋濂等一干腐儒教诲,朝中文官素来将自己和锦衣卫视若蛇蝎,若是朱允炆登基之日,只怕锦衣卫便要烟消云散,而统帅大军征讨北元余孽的燕王朱棣,不论为大明王朝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也不会被朝中这些忠于太子父子的文臣所喜。试想若是他日洪武皇帝龙殡归天,燕王登上了皇位,以其当机立断的性子,则势必对一众不肯恭顺自己的文臣痛下辣手,只有如此这般,天子亲军锦衣卫方可如鱼得水,得以长存于大明王朝。 深夜之中,朱元璋端坐书桌之后,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被自己连夜召进宫来的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卓敬四人,沉声说道:“朕老矣,太子不幸,遂至于此命。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朕第四子贤明仁厚,英武似朕,朕欲立为皇太子,何如?”他深知朝中一干文官中,当以面前数人最为忠于懿文太子朱标,是故先行召见,探一探口风再说。 “历朝历代,皇位大统皆以立嫡,立长为先。若陛下立燕王为皇太子,将置秦王,晋王于何处?”黄子澄这数日虽则沉浸于朱标英年早逝的悲痛之中,但早有虑及立储之事,此时闻得洪武皇帝陛下有意立朱棣为储君,便也不慌不忙,将秦王朱樉,晋王朱拉了出来作为挡箭牌,胸有成竹的言道。 朱元璋闻言心中不禁一沉。原来他虽是儿子众多,但由慈孝皇后马秀英所生的却只得三个,便是长子朱标,次子朱樉,三子朱。燕王朱棣以及下面的周王朱橚等诸王却是其他妃子所生,并非自己的皇后马氏嫡出。身为庶出子的身份,无疑将是朱棣继承大统的一大障碍,朝中如同黄子澄这般想法的人只怕不在少数。 方孝孺眼见朱元璋默然不语,忙即伏倒在地叩首言道:“平民百姓尚且讲究个长幼有序,想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如何可以这般立一个非嫡非长的亲王为君?”朱标逝世之前,早有御史弹劾秦王朱樉修造王府奢靡无度,被朱元璋召回应天软禁王府之中。方孝孺对这个秦王素无好感,这般言及嫡长之说,却是心念自慈孝皇后马氏逝世之后,朱元璋并未册立其她妃子为后,由此可见身为马皇后在皇帝心中分量,非皇帝正妻嫡出的身份便是朱棣的最大软肋。 朱元璋闻言不禁皱眉,转头看了看齐泰问道:“你却又是如何一个说法?”他深知黄子澄,方孝孺二人虽则学问极好,却难免有些迂腐,相比之下,目下面前四人之中,自己倒是更为看重这个兵部侍郎的看法。 齐泰躬身奏道:“目下北元已然灰飞烟灭,虽则草原之上尚有鞑靼,瓦剌,然其势却也难和昔日黄金家族嫡系蛮夷相提并论,且互相牵制掣肘,暂无南侵之力。皇太孙虽则尚幼,却是懿文太子嫡出,贤明仁厚,继承储君之位乃是名正言顺,可令文武百官,天下臣民信服。”他身为兵部侍郎,深知蛮夷边患在朱元璋心中分量非轻,这般诉说大明目下暂无外患的形势,言语所指却是意指皇太孙朱允炆虽则长于深宫,不知兵事,面对目下大明国泰民安之势,却暂时不需面对蛮夷虎视眈眈的局势。 户科给事中卓敬眼见朱元璋望向自己,忙即躬身奏道:“微臣以为,陛下乃我大明朝开国之君,立储若是非嫡非长,岂非乱了规矩,使得后世子孙无所适从,难免有觊觎皇权者趁势作乱。想那匈奴,蒙古虽则逞凶一时,然一代雄主死后便即内部征战不休,究其根本便是尔等蛮夷之辈不论名正言顺之正统,只较各人兵力强弱。故此微臣以为陛下万不可乱了规矩。”他虽则在四人之中最为年轻,但论智计却非是黄子澄,方孝孺可比,深知朱元璋乃是雄才大略,目光深邃之人,所考虑立储之事,非是只为一代,两代打算,是故有此一说。 朱元璋闻得卓敬如此言语,心中不禁极是沉重,皱眉沉吟不语。要知他之所以一意孤行,不顾一众朝臣反对,让诸王就藩各地,统领不同数量兵马,其意乃是与废除丞相如出一辙,便是未雨绸缪,万一后世文臣中出现权臣把持朝纲之时,诸王可以率军清君侧,今日听卓敬如此言道,不由得使得他暗自心惊,若是他日朱棣登基,那身为皇后嫡出的秦王,晋王的后世子孙又会不会以朱棣一系子孙庶出的由头造反作乱呢?思虑及此,心中也不禁颇为矛盾,左右为难,只得沉声言道:“兹事体大,非朕仓促之间可以决断,你等暂且退下,容朕细细思量再做打算。” 远方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洪武皇帝朱元璋驻足窗边遥望天色,不禁微微叹息。储君之事牵扯之处千头万绪,彷如斩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竟头一次使得这位昔年千军万马的统帅,今日大明王朝的开国之君失去了往昔的杀伐决断,陷入了左右为难之境,暗自思忖道:也罢,待见过六部尚书,侍郎,御史台等一众官员再作打算。 十余日后,北平城燕王府中,朱棣端坐书房中,回想昔日小时候被父亲狠狠责打之际多有赖大哥朱标求情,情不自禁的对身前那个着黑色袈裟,容貌丑陋的道衍叹道:“不想大哥英年早逝,此中沉痛,倒教本王难以言表。”回想朝中一众文臣素来敌视自己,昔日多有赖这个身为太子的大哥在父皇及一众文臣之间转圜,今后没了这个宽仁的兄长从中斡旋,只怕自己更需处处小心为上。 道衍乃是朱棣的心腹之人,对他可谓知之颇深,此时眼见朱棣神情言语全然不似作伪,也是不由得暗暗动容,正欲说话之际耳中传来一阵脚步之声,转头看去之时却见一个神情彪悍,身穿甲胄的汉子来到门外躬身禀道:“启奏殿下,应天有锦衣卫前来王府传陛下口谕。” 朱棣闻言不禁一鄂,转瞬之间已然禁不住面露喜色,答应一声后站起身来,缓缓朝外走去。自从获知身为太子的大哥朱标逝世后,午夜梦回之际,朱棣也禁不住悄悄设想储君之事,此时闻得锦衣卫前来传父亲口谕,内心之中也是难以抑制的一番波澜,纵然是平日里里身为大军统帅,养成了极为沉稳的性子,但此时可谓关心则乱,双手也禁不住在袖中微微颤抖起来。 独坐书房的道衍听得朱棣脚步之声远去,心中不由暗自叹道:该当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深知燕王朱棣素有韬略,当今皇帝陛下儿子虽则众多,然秦王朱樉,晋王朱不堪造就,纵然是诸王之中军权最重的朱权,虽则论将帅之才不逊于朱棣,无奈少年心性,逃不出情义纠缠,只从他忤逆当今圣上心意,和魏国公徐达之女拜堂成亲,由此可见一斑,非是人君之选。道衍自从获知懿文太子朱标逝去的消息之后,已然猜到了洪武皇帝朱元璋为稳定朝局,势必尽快对储君之位做出决断,那么在诸王之中,自己辅佐的燕王殿下当是不二人选。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主少国疑 约莫半柱香的时光之后,驻足燕王府门口的道衍眼望朱棣驱策汗血宝马,在数十个锦衣卫簇拥下远去的背影颇显意气风发之态,禁不住暗暗叹息一声忖道:燕王殿下非长非嫡,只怕纵是圣上有意栽培,来自文武百官的阻力也是极大。他深知诸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朝中一干文臣自幼接受的便是忠臣不事二主的熏陶,懿文太子朱标虽则逝世,但他们对于朱标的忠诚之心则必然转移到皇太孙朱允炆身上。花落谁家,鹿死谁手,尚是个扑朔迷离之局。 回望长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道衍禁不住双手合什,喃喃低语道:“阿弥陀佛,若是燕王兵不血刃下得以立为储君,虽朝中一干腐儒难免血溅五步,然却是我大明江山,千万黎民之福,还望洪武皇帝陛下如同往日一般当机立断才好。” 天色黎明时分,身穿蟒袍的朱权步行在紫禁城宽阔的御道之上,心中颇为忐忑难安。自从知晓朱标逝去,自己两次进宫觐见朱老爷子探病之举被锦衣卫所阻后,朱权已然深知当此储君未立,潜流暗涌的微妙时刻,自己最好的策略便是不闻不问,毫无作为,否则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随时可能将自己吞噬而去。他这些时日在王府深居简出,练剑读书,眼见今日还是朱标逝世后首次早朝,显见得储君之事便要在今日见出分晓,当此时刻朱权的心中竟是毫不挂念皇位是否轮得到自己,反倒是更为挂念远在大宁的徐瑛以及她腹中的孩儿。 眼望两侧文武百官齐集,端坐龙椅之上的朱元璋回想起数日来自己召见的一众文官,自六部尚书,侍郎,给事中再到御史台,翰林院竟无一人赞同自己立朱棣为储君,说到激烈之处,竟还有数个不惜以死相谏,再回想起户科给事中卓敬那夜言语,自己身为开国之君,若是立朱棣这个非长非嫡,却素来为自己看重的儿子为皇位承袭之人,只怕后世子孙效仿之下难免坏了规矩,反倒霍乱天下,兵戈四起。看来自己纵是心有不甘,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只有做出决断了。念及于此,他转头看了看侍立于侧的孙子朱允炆,对身侧御书房总管薛京沉声道:“宣诏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懿文太子恭孝仁厚,无奈身染重病辞世。朕心沉痛欲绝,然念及江山社稷所在,储君之位须定。皇孙朱允炆身为懿文太子嫡子,温良聪慧,乃明君之相。朕特此昭告天下,立皇孙朱允炆为我大明储君,望一众文武百官他日尽心辅佐之。”薛京展开黄绫圣旨,朗声宣旨道。 闻得朱棣败北,朱允炆在洪武皇帝朱元璋旨意下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大明朝储君,未来的皇帝。朱权获悉朱标逝世后的忐忑不安霍然一扫而空,眼见朱允炆拜倒在地接旨,慌忙也伏到在地朗声道:“儿臣接旨……”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阵轻松,暗自忖道:若是朱老四今日获得储君之位,只怕他日登上皇位之后,视若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绝不会是朝中这一干反对他的酸儒,而是大明朝中诸位王爷中军权最重的我。 朝中一干文官武将,自颖国公傅有德再到六部尚书,侍郎,自获悉懿文太子朱标逝世后,皇帝卧病在床,储君之位虚闲,心中各有猜测下难免心神不宁,今日眼见如此大事终于水落石出,都是如释重负,尽皆跟随在朱权身后拜倒在地,齐声赞颂吾皇圣明。 朱元璋待一众臣子接旨完毕,缓缓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户部所查我大明目下人口几何?最为地狭人密的府县所在何处?” 左侧文官队列中,一个颔下三缕长须,年约四十的中年文官迈步出列躬身奏道:“据数年来各府县所报,目下天下人口逾六千万,其中三分之二在南方诸省,尤以浙江,江苏为重,不少府县已然是地少人多。”正是目下的户部侍郎夏元吉。 朱元璋闻得夏元吉说目下大明朝的人口竟有三分之二位于南方诸省,心情甚是沉重,沉吟片刻后断然说道:“户部详查人多地狭府县,将那些无地的农户迁往山西,河南,河北,山东诸省人少地广之府县,不可懈怠。” 朱权眼见一众文官面面相觑下无人出言反对,心中暗自思忖道:迁居之举虽则会使得难以计数的老百姓背井离乡,但目下六千万人口竟有三分之二居于南方诸省,这般南重北轻之状对于大一统的局面绝非好事。贡士五十一名皆来自南方诸省,刘三吾科考舞弊这般朱老爷子一手炮制的冤案已然使得朝中有识之士对人口南重北轻之态心知肚明。 深夜之中,紫禁城御书房内,朱元璋接过薛京奉上的药碗,只喝得半碗后便觉苦涩难咽,皱着眉头放下药碗后不耐的挥手让薛京端将下去,蓦然回想起昨日班师回朝的凉国公蓝玉,便即吩咐薛京将候命于武英殿外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唤入。 片刻之后,身穿飞鱼服的蒋贤肃立于书桌一侧,低声言道:“自凉国公蓝大将军得胜回朝后,微臣多有听闻其对于陛下册封其太子太傅不满。”原来蓝玉两个月前奉命出征,讨伐造反作乱的北元降将月鲁斯帖木儿,大胜班师回朝,昨日早朝之上被朱元璋下旨封为太子太傅。 朱元璋面不改色,拿起一封奏折查看,口中淡淡问道:“却是如何说来?” 蒋贤抬头看了看不动声色的皇帝,小心翼翼的沉声说道:“凉国公和其军中旧部在酒楼宴饮,酒醉之际,曾当众言道:蓝某为大明出生入死,捕鱼儿海扫灭蛮酋黄金家族余孽,今日擒斩月古斯帖木儿父子,立下汗马功劳,可比昔日开平王,中山王,奈何陛下不公,只得太子太傅,以蓝某盖世之功,尚不堪太师耶?” 朱元璋闻得此言,缓缓放下手中奏折,皱眉沉吟不语。原来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乃是目下大明文武官员中地位最为显赫的三公,开国功臣宿将虽众,得以加太子太师衔的也不过昔日的韩国公李善长一人而已。蓝玉以远小于昔日徐达,常遇春的年岁晋封凉国公,加太子太傅衔,可谓已然是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不料竟是如此的不知进退,又怎不令他怒气暗生? 蒋贤眼见皇帝默然不语,便也恭谨肃立一侧,不再诉说蓝玉平日里骄狂之事。昔日蓝玉在老家的庄奴侵占民田,驱逐御史,在军中旧部中收养义子之事早经蒋贤密报朱元璋。往昔之时只因懿文太子朱标健在,这些事儿自然还动不了威名赫赫的凉国公,今时今日之朝局已然不同于往日,蒋贤自然不会放过狠狠报复蓝玉昔日给自己一鞭之辱的机会。 此时的朱元璋脑海之中闪现过的却是早朝之时,大明今日的储君朱允炆那尚显稚气,局促的少年面容,心中暗自忖道:终有一日,朕要离他而去,大明江山社稷将握于朱允炆之手,自己尚在之时,这些开国宿将功将自然忠心不二,将来呢?他日终归会是一个主少国疑的局面,到了那时候,这些昔日里纵横沙场的功臣宿将还会对朱允炆这个少年皇帝忠心不二么?念及于此,朱元璋不禁想起了昔日背叛自己的大将邵荣,回想起了昔年在洪都之战力抗陈友谅的侄子朱文正不也曾表面恭顺自己,暗地里欲去投效张士诚么? 朱元璋在昔日元末之时群雄争霸,天下征战纷乱之际可谓阅人无数,深知这世上最为掌握的便是人心,昔日自己手下虽有李善长,刘伯温等聪明才智之士,但最终翻云覆雨,以弱胜强,得以一统天下,还是依靠自己的判断。故此这件事涉大明江山稳固,储君朱允炆皇位稳定的大事也只能由自己乾罡独断。 沉默约莫半盏茶时光后,洪武皇帝朱元璋对蒋贤淡淡问道:“昔日捕鱼儿海大捷后,鞑子皇帝不是有一个叫淑妃的妃子么?此女却是如何死的?” 蒋贤闻言不禁一鄂,转念之间蓦然回想起了昔日自己的属下,目下掌管锦衣卫诏狱的南镇抚司指挥同知曹文斌向自己密报的事,躬身答道:“此女乃是被凉国公淫辱,羞愤自杀身亡。” 朱元璋微微颔首,冷冷说道:“朝中一干文官尚不知此事么?” 蒋贤闻言忙即答道:“昔日微臣已然下过严令,锦衣卫属下不过数人知晓,尚未流传出去。” “让你手下锦衣卫将此事不露痕迹的散布出去,让朝中一众文官知晓。”朱元璋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蒋贤言道。 蒋贤闻言心中不禁一喜,躬身领旨后犹豫片刻,还是奏道:“微臣估算时日只怕燕王殿下不日便要到达京师。” 朱元璋闻言略一沉吟后沉声道:“你即刻携圣旨前往。”言罢吩咐御书房外的薛京入内伺候笔墨,亲手书写旨意后交由蒋贤带走。 朱元璋将手中毛笔缓缓放下,脑中想起午后朱权向自己辞行,希望返回大宁之事,转头对薛京言道:“你即刻到宁王府传朕口谕,让朱权暂居应天,不得回转大宁。”他心中自然明白,今时今日,自己要对付的不是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文官,而是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大军统帅,朱权也曾浴血征战,且昔日里听闻锦衣卫密报,蓝玉昔日因为忠于太子朱标和朱棣,朱权势同水火,如此一来,朱权未始不能成为自己一大臂助。 眼见薛京领旨退出,宽大的武英殿中寂静一片,独坐书桌后的朱元璋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既然允炆已然成为我大明今日储君,明日的皇帝,那朕就绝不能容忍有人危及他,朱棣不能,朱权不能,蓝玉不能,任何人都万万不能。他们会背叛我的孙儿允炆么?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朕要的是绝不会。” 烟波浩渺,波涛滚滚的长江之上,两艘官船乘风破浪朝对岸驶去。 燕王朱棣虽则快马加鞭赶路而来,浑身疲惫,眼见宽阔的的江面不禁心胸一畅,回想自己的父皇调遣锦衣卫秘密护送自己回转应天,饶是他平日里甚是沉稳,也不禁心绪波动。昔日大哥朱标健在之时,他并未敢起那取而代之的痴心妄想,不过今时今日父皇给了这般机会,自己也不由得欣喜如狂,忍不住暗自设想着自己若是成为储君之后须得潜心读书,一改往日朝臣中眼中赳赳武夫的样儿。 官船渐渐靠近码头,依稀可见码头之上密密麻麻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静静矗立,为首之人气度沉稳,赫然却是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朱棣心中不禁有些纳闷,暗自思忖道:看这些护送本王回转应天的锦衣卫小心翼翼,显见得已然得了父皇密旨,此事不可张扬。今日蒋贤亲身来迎,如何却搞了如许阵仗? 待得离船登岸,渐行渐近,看到一侧郑重摆设的香案以及自蒋贤以下的一众锦衣卫肃然而立,毫无觐见迎接自己这个亲王的架势,倒是一副宣旨的做派,朱棣心中不禁微微一惊,暗自涌起了一股不祥之意。 蒋贤眼见这个平日里沉稳的燕王呆立不语,颇有些失态,心中不禁暗暗叹息,沉着脸对一侧手捧黄绫卷轴的中年宦官使了个眼色。 面色略显苍白的宦官此时负有宣旨之责,可丝毫不畏惧这个燕王殿下,朗声说道:“吾皇旨意在此,燕王朱棣还不跪下接旨?” 朱棣心绪紊乱,此时听得宦官之言,忙即省悟自己失态之处,慌忙跪倒在地,低声说道:“儿臣朱棣恭领父皇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懿文太子恭孝仁厚,无奈身染重病辞世。朕心沉痛欲绝,然念及江山社稷所在,储君之位须定。皇孙朱允炆身为懿文太子嫡子,温良聪慧,乃明君之相。朕特此昭告天下,立皇孙朱允炆为我大明储君,望一众文武百官他日尽心辅佐之。”说到这里,负责传旨的宦官略微一顿,瞟了瞟面色变幻的燕王朱棣,缓缓接道:“燕王朱棣,就藩北平,戍守北方诸省,乃社稷藩屏,国之干臣,着即刻回转北平操练兵马,防范北虏,以慰朕心,不可稍有懈怠,钦此。”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无力回天 朱棣闻得自己的父皇竟然昭告天下,册封自己大哥的嫡子朱允炆为储君,心中翻江倒海般难以自己,对那宦官后面几句话便浑然不知,情不自禁起身嘶吼道:“儿臣要去应天面见父皇。”他自北平千里而来,到了此处距离应天可谓尽在咫尺之间,念及那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储君之位,充塞胸臆的自然满是不甘心之情。 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眼见朱棣失魂落魄下如此失态,冷然断喝道:“吾皇亲笔旨意在此,殿下莫非要抗旨不遵?”言罢伸左手自宦官手中取过圣旨,来到朱棣前对其展开。 朱棣熟悉自己父皇朱元璋的笔迹,扫视之下自然一目了然,充满失望之下目光掠及蒋贤身侧右手紧握那已然出鞘三寸,寒芒闪烁的绣春刀,脑中霍然清醒,慌忙跪倒在地,双手郑重接过圣旨,默然片刻后终于言道:“儿臣,儿臣朱棣接旨。”莫说今日自己孤身而来,毫无反抗之力,便是自己手握千军万马,就敢反抗自己的老爹么?他虽历经征战,无所畏惧,面对目下的大明王朝的开国之君,自己的父亲朱元璋,还是兴不起丝毫忤逆的勇气。更为重要的还是圣旨已然昭告天下,此刻大局已定,自己已是无力回天。 眼见燕王朱棣在锦衣卫千户率众护送下重新登船,扬帆朝北而去,充满失落的背影渐行渐远。端坐马上矗立码头的蒋贤心中也不禁暗暗叹息,在他的内心之中自然希望锦衣卫能借朱棣登基之时对付那些腐儒文官而长存于大明王朝,无奈皇帝陛下已然有所决断,非自己可以影响分毫。念及昨夜御书房皇帝陛下面授机宜的一幕,蒋贤心中转念想起了自己和一众锦衣卫未来的命运,嘴角情不自禁的泛起一丝苦笑,暗自思忖道:纵然明知是一条不归之路,蒋某也只有走到底了。心中这般想,手里扬鞭策马,率领一众锦衣卫属下回转应天而去。 清晨时分,身穿蟒袍的朱权步出宁王府外,接过马三保递来“乌云盖雪”的缰绳,皱着眉头翻身上马,沿着长街缓缓而去。数日之前宫中传来朱元璋的口谕,让他暂留应天,无奈之下只得强抑回转大宁的冲动,居留王府之中,此时却是去奉天殿参与早朝。 宽大的奉天殿内,身穿大红色狮子官服的凉国公蓝玉,肃立颖国公傅有德身侧,回想朱标逝世之事,心中烦乱不堪,早已没有了擒斩月鲁斯帖木儿父子,班师回朝的喜悦,对一众文官奏禀之事全无兴趣,也不知晓他们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待得朱元璋处理赋税之事妥当,蓝玉身后身穿飞鱼官服的蒋贤朗声道:“微臣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有本上奏。” 一众文臣眼见这个平日里被一众清流示视若蛇蝎,沉默寡言的锦衣卫头子今日突然“有本上奏”,不约而同的都是微微皱眉。 朱权耳闻蒋贤之言,也不禁微微好奇,侧头看去时心中不由自主有些好笑,暗自忖道:也不知何人便要倒霉。他心中知晓这个被一众文官视若仇寇的锦衣卫头子不但负有监视文武官员的职责,亦且是当今皇帝朱元璋查处贪墨官员的一大助力,上任刑部尚书开济可就是死于此人之手。 眼见身穿五爪金龙袍的朱元璋微微颔首,便即朗声接道:“据微臣锦衣属下密报,凉国公蓝玉在军中广收义子,招揽人心,府中秘藏兵器,图谋篡逆。” 奉天殿上一众文武百官闻得蒋贤此言,不约而同的都是一呆,图谋篡逆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更何况罪名所指竟是威名赫赫的凉国公蓝玉?奉天殿中登时鸦雀无声,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蓝玉本以为蒋贤和一众文官之间又有一出好戏可看,此时闻得蒋贤如此石破天惊,污蔑自己的言语,禁不住一呆,迅即出列咆哮怒道:“岂有此理,蓝某对陛下忠心不二,此等言语,简直是乱放狗屁。”他乃是性如烈火的耿直性子,此时闻得这突如其来的污蔑之词,登时怒不可遏。 端坐龙椅之上的朱元璋见状,面色不由自主的阴沉了下来,挥手低喝道:“给朕拿下细细审问。” 蓝玉闻言不由一呆,迅即两走两步,向朱元璋躬身厉声道:“陛下……” 正在此时,却见身处蓝玉背后不远的蒋贤身形一闪间,迅捷无论的来到蓝玉身后,趁着对方辩白之际背对自己,狠狠一拳击出,直捣蓝玉背心。 饶是朱权见惯阵仗,陡然眼见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幕,也不禁微微一呆,尚自没有回过神来。 蓝玉虽是惯经战阵的悍将,单打独斗却非武功高强的蒋贤可比,正欲继续辩白之际,后心吃了一拳,犹如被一柄千斤铁锤猛击一记,眼前一黑之下口中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剩余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来。 朱元璋默然目睹眼前一幕,厉声喝道:“殿前锦衣卫何在?” 奉天殿外值守的数个锦衣卫疾步而入,挟持着身受重伤,半昏半醒的蓝玉离殿而去。 朝中一众文官平日里虽则极为不喜蓝玉的跋扈嚣张,此时眼见朱元璋施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手段,拿下了凉国公蓝玉,不禁大起人人自危之感。 “谋逆之举,非同小可。着刑部尚书詹徽,锦衣卫指挥使蒋贤详查此事。”朱元璋缓缓站起身来,沉着脸说道。 詹徽本是刑部侍郎,自上任刑部尚书开济接受贿赂,私放死囚被处死后方才接任刑部尚书之职,此时闻得皇帝降旨,忙不迭出列躬身接旨。回想这数日间听闻的蓝玉和昔日北元皇帝妃子的事情,脑海中隐然把握到了什么,面上虽是故作镇定,背心却已然沁出了冷汗。 颖国公傅有德目睹蓝玉突然被蒋贤拿下,震惊之余却没有说话。蓝玉算得他昔日的老部下,对其骄横跋扈的性子知之甚清,在军中部将中收养义子也时有耳闻。念及昔日的曹国公李景隆,今日镇守云贵的西平侯沐英都是当今皇帝所收义子,蓝玉此举无疑是大大犯了朱元璋的忌讳,傅有德虽全然不信蓝玉会有谋逆之举,心中虽则如坠重铅,却也觉得不好帮蓝玉开脱此事。 散朝之后,朱权心情沉重的转身离开奉天殿,正欲顺着宽阔的御道离宫回府,却听得身侧有人轻声言道:“陛下口谕,宣殿下御书房相见。” 朱权转头看去,眼见说话的却是御书房总管薛京,便即微微颔首掉头跟随他而去。 待得薛京入内通禀后,朱权跨入御书房之内,眼见得朱元璋面色阴沉,饶是他也曾征战沙场,见惯厮杀,心中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此时的他心中自然明了,锦衣卫指挥使蒋贤虽是和蓝玉昔日有怨且掌握锦衣卫指挥权,却还没那个胆子为了私怨敢在朝堂之上公然污蔑蓝玉,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还是朱元璋一手安排。 朱元璋眼见朱权来到,正欲说话之际,却听薛京的嗓音在书房门口奏道:“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应天府都司指挥使陈忠觐见陛下。” 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却见一个年约四十余岁,容貌粗豪,身穿甲胄的中年大汉和蒋贤步入书房参见朱元璋,想来便是薛京口中那掌握应天卫戍城防的指挥使陈忠。 “应天城自目下全城戒严,陈忠听从朱权调遣。”朱元璋在书桌后缓缓落座,冷冷说道。 陈忠听得朱元璋口谕,忙即躬身领旨,朗声言道:“微臣尊旨。”言罢肃立一侧。 朱元璋看了看朱权,沉声接道:“你和蒋贤即刻率领锦衣卫属下前往蓝玉府邸,拘禁其家人,查抄谋反罪证。” 朱权昔日虽和蓝玉不和,内心之中却也全然不信其造反云云,当此形势却是无可推脱,只得躬身答道:“儿臣遵旨。”言罢率领陈忠,蒋贤离开书房而去。 待得朱权等人奉命离开,门外候命的两人便即进到书房,跪倒在地,参见朱元璋。身穿金吾卫禁军甲胄,年约三十余岁的汉子却是负责统帅三千金吾卫禁军,负责戍守紫禁城的指挥使王峰,而身穿锦衣卫飞鱼服,步履矫健的却是目下负责统领宫中锦衣卫一百零八带刀侍卫的李麟。 朱元璋扫视伏到在地的两人一眼,冷冷说道:“即刻关闭紫禁城各门,除朱权,蒋贤二人外,不得放任何人步入紫禁城一步,违者定斩不饶。” 两人眼见皇帝声色俱厉,如临大敌之态,心中不禁凛然,忙不迭叩首领旨离开御书房前去部署。 负责统帅兵马戍守应天城防的陈忠以及其军中部下,皆是昔日曹国公李景隆的旧部,和常遇春,蓝玉一系军中将校无甚瓜葛。而统帅金吾卫禁军的王峰和统领宫中锦衣卫的李麟,却是自己昔日军中嫡系提拔而来,如此安排可算得万无一失,念及于此,洪武皇帝朱元璋心中也不由自主微微轻松下来。 应天城的凉国公府邸门房之中,一群亲兵士卒正自一面饮酒,一面围观一个身穿千户官服的青年和数个百户掷骰子赌博,一群人拥挤在狭小的门房之中吵嚷不休。 那身穿簇新千户官服,正自兴高采烈将碎银拢到身前的却赫然是昔日在朱权跟随蓝玉大军征讨纳哈楚之际吗,奉命保护宁王朱权的王二虎。原来他昔日本是蓝玉亲兵百户,积累军功已然升到千户之职,在应天城中自然另有居处,无奈甚是好赌,平日里闲来无事便每每跑回蓝玉府邸,寻找昔日军中弟兄赌博。 正在一众士卒吵闹不休之际,只见一个在府门外戍守的士卒慌慌张张奔将进来,对王二虎言道:“王二哥,宁王殿下率领一众锦衣卫前来,说是,说是要捉我家将军家眷。” 王二虎闻得此言不禁一鄂,迅即笑骂道:“想是王爷有事来见蓝大哥,定然是你听错,什么捉拿家眷,乱放什么狗屁?” “小的在应天住了这许久,还不认得锦衣卫飞鱼官服么?”那兵卒慌忙接道。 王二虎闻言不禁皱眉,心中思忖道:锦衣卫乃是皇帝亲军,如何今日却是王爷率领而来?念及于此,便即伸手拿过放在一侧的腰刀,率领一众士卒出门观看。 待得出得府门,却见身穿蟒跑的朱权肃立空地之上,身侧却是那个昔日那个被蓝玉狠狠鞭击的锦衣卫头子。两人身后肃立上百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 眼见如此肃杀之气,王二虎的酒意顿去,上前躬身道:“下官王二虎参见殿下。” 朱权不料王二虎今日也在此处,见他步出蓝玉府邸,不禁一愣。 蒋贤冷冷言道:“蓝玉身负谋逆造反之罪,已然被捉拿下狱,尔等还不束手就擒?”言罢挥了挥手,身后一众锦衣卫纷纷拔出腰侧绣春刀,便要一拥而上,进府捉拿蓝玉家眷。 王二虎眼见一众锦衣卫突然到来,心中虽猜知大事不妙,却对这个昔日曾被蓝玉狠狠鞭击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却丝毫也无畏惧之心,闻言冷笑一声,情不自禁的拔出了腰侧钢刀。 蓝玉手下一众亲兵皆是惯经战阵的厮杀汉,尚一头雾水之时霍然见得锦衣卫拔刀,出于本能的都是拔出了腰刀,一涌而前,站在了王二虎身后。 锦衣卫虽则人多势众,平日里捉拿的却多是毫无反抗之力的文官,何时面对过一群气势汹汹,自战场侥幸生还的悍卒?立时感到扑面而来的一阵无形杀气,竟是不由自主的退下了台阶来。 蒋贤眼见蓝玉手下这群亲兵竟是如此悍不畏死,心中亦喜亦忧,喜的却是王二虎率众抗拒之举,无疑很容易坐实蓝玉谋逆的罪名,忧的却是他深知蓝玉手下军卒目下号称大明最为精锐之师,这些战场上负责护卫蓝玉的亲兵更个个骁勇善战,悍勇无匹,远非普通明军士卒可比,只怕今日锦衣卫也要送出些人命才能得手。 “都给本王退下。”朱权眼见如此剑拔弩张的一幕,忍不住暴喝一声。 一众锦衣卫士卒陡然听得夹杂内力的暴喝,不禁心中惴惴,情不自禁的退后两步。 第二百五十六章 :快意恩仇 蒋贤眼见自己手下一众锦衣卫在朱权厉斥下心生惧意,王二虎一帮人反倒是泰然自若,不为所动,心中也不禁暗暗叹息,感到了锦衣卫虽为天子亲军,平日里威势赫赫,但面对这些将刀枪箭雨中活下来的军中悍卒,未免还是色厉内荏了一些。既然皇帝陛下口谕此次抓捕蓝玉家眷之事有宁王率领,那就静观其变也好。想到这里,他也就默然不语,肃立一侧。 朱权眼见形势稍缓,便即走上两步来到王二虎身前,轻叹一声后言道:“二虎,你等若是刀剑相向,岂非将蓝玉造反罪名坐实?放下刀剑走吧,本王不来为难你们。”他想起自己昔日跟随蓝玉大军奇袭庆州之前,正是眼前这个王二虎随仕自己左右,实不愿其今日做这般无谓自杀之举。 王二虎听得朱权这般说,心中不禁左右为难,深知自己这般率众抗拒天子亲军锦衣卫的举动,无疑坐实蓝玉谋反之罪,念及身后这些弟兄多有家室,非自己孑然一身可比,默然片刻后转身对身后那一群蓝玉手下亲兵沉声说道:“宁王殿下已然有言在先,你等离去便是。” “王二哥说哪里话来,兄弟们跟随将军浴血厮杀,惧过何来?大不了今日鱼死网破便是。”一个手持战刀,身材高大,神情彪悍的百户咬牙切齿的狠狠说道。 王二虎皱眉怒道:“我等若只图一时之快,岂非害了蓝大哥身家性命?” 要知王二虎昔日本是蓝玉手下亲军百户,在一众兄弟之中素有威望,这干刀口嗜血的汉子听他这般言道,不禁气势一弱,手中怒指一众锦衣卫的战刀也情不自禁的缓缓放下。 眼见此刻锦衣卫虎视眈眈,局势一触即发,凶险异常,一众昔日军中手足尚自踌躇不走,王二虎忍不住暴怒,挥手以刀背狠狠劈头盖脸抽去,只打得数人额头脸颊上鲜血淋漓而下。 为首的亲军百户眼见王二虎暴怒之态势若疯虎,终于狠狠咬牙跺足,对着转身凉国公府邸双膝跪倒,重重磕了一个头。一众蓝府亲军士卒跟随那百户身后叩头后转身朝外而去。 蒋贤身后一个锦衣卫千户眼见这群军中粗胚便想这般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忍不住上前一步,躬身急道:“大人……” “本王已然说过,让他们走。”朱权眼见蒋贤手下锦衣卫还要聒噪啰嗦,转过头来森然说道。 那锦衣卫千户眼见朱权冷冷瞪着自己,心中畏惧下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剩下的话便即说不出口来。 蒋贤深知此时锦衣卫以及应天城卫戍兵马虽则已然团团围困住蓝玉府邸,但眼前这群视刀剑犹如草芥的军中悍卒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是自己非要赶尽杀绝,只怕当街就有一场厮杀。此事若是搞得满城风雨,一发不可收拾,在皇帝陛下面前不好交代,念及于此,也就挥手冷冷说道:“既然殿下有言在先,让他们自行离去便可。” 一众锦衣卫属下又何尝愿意和这群凶神恶煞的军汉厮杀?听得指挥使大人这般命令,心下不禁如逢大赦一般,忙不迭的纷纷闪避开来,自人群中让出一条道路。 眼见那群蓝府亲兵的背影消失,而那个王二虎却还手持战刀,默然不语的矗立大门之外,蒋贤忍不住走上两步怒道:“殿下好意让你等安然离去,还要如此不知好歹么?” 孤身一人,孑然一身独立当地的王二虎抬头看了看眼前蒋贤身后密密麻麻的锦衣卫士卒,眼中却无丝毫惧色,只是惨然笑道:“小人父母兄长,昔日皆死于鞑子手中,世上再无一个亲人。蓝大哥带着二虎将那些鞑子兵杀得尸横遍野,那就是帮二虎报仇雪恨的大恩人,今日我若眼睁睁看着你们抓他家人,黄泉路上也再没脸和蓝大哥相见。” 蒋贤闻言冷冷接道:“你待如何?” 王二虎冷冷注视蒋贤,朱权二人,缓缓抬起手中刀来,淡淡说道:“二虎是个粗人,说不来什么大道理,唯有拿这条贱命给蓝大哥一个交待了。”言罢再不犹豫,反手一刀朝自己颈项处狠狠抹下,笔挺的身形在鲜血喷溅中倒将下来。 朱权迈步上前俯下身子,眼见王二虎颈项处鲜血泉涌而出,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道:“二虎……”剩下的言语却是说不出口来,他昔日曾亲眼目睹二虎的大哥丧生在鞑子刀下,也曾目睹二虎追随蓝玉横跨大漠,在捕鱼儿海一战中杀得北元金帐元军全军覆没,尸横遍野,心知在这个垂死的汉子心中,蓝玉就是帮他报仇雪恨的亲大哥一般无二,今日若是他眼睁睁看着锦衣卫捉拿蓝玉家人,只怕余生的日子都会活得生不如死。在这个快意恩仇的汉子心中,有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远比自己的性命更为要紧。 王二虎嘴角鲜血流淌,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昔日蓝玉在那个鞑子老婆自杀后闷闷不乐,独自呆坐的情景,奋起最后一丝力气伸手猛然拽住朱权衣袖嘶声说道:“将蓝大哥房中的长剑,带给他。”言罢双目瞪视着朱权嵬然不动,已是气绝身亡。 朱权伸出右手将王二虎圆瞪的双眼阖上,将其尸身放置大门一侧,对身侧潮水般涌入凉国公府邸的一众锦衣卫视若无睹,缓步入府后寻找着蓝玉的卧房郁郁独行而去。 正在一众锦衣卫跟随蒋贤冲进蓝府之时,身穿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方孝孺正自独坐书房读书,耳中听得脚步声响便即抬头看去,只听得书房门外一个家人的声音说道:“老爷,兵部侍郎齐大人,户科给事中卓大人到府求见。” 方孝孺闻得齐泰,卓敬联袂而来,便即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有请二位大人客厅稍坐,我这便过去。” 方府客厅之中,齐泰和卓敬端坐客座,正自接过丫鬟放上的茶杯,眼见方孝孺缓步入房,便即站起身来见礼。 一番客套的繁文缛节后分宾主落座,方孝孺眼见齐泰和卓敬皆是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摸样,当即微笑问道:“不知二位今日到访,有何见教?” 浓眉大眼的齐泰略一沉吟后,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沉声说道:“希直兄,我和惟恭贤弟今日到访,乃是为了蓝玉谋反获罪之事前来。”说到这里,看了看皱起眉头沉默不语的方孝孺接道:“蓝玉虽则平日里骄横跋扈,然昔日对于懿文太子忠心耿耿。以本官看来,此次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告发其谋逆作乱之事太过蹊跷。”他身为兵部侍郎,可谓一众文臣之中和大明将帅接触最多的文官,自今日早朝蓝玉给皇帝传旨拿下后,心中一直存有疑窦。蓝玉统帅军队剿灭元朝降将月鲁斯帖木儿父子之时不曾率军造反,却偏偏在班师回朝后,在应天可谓毫无反抗之力之时曝出谋逆之事,未免太过非所思,实难令人尽信。 方孝孺听得齐泰如此言语,皱眉抚须沉声说道:“不知尚礼贤弟意欲何为?” “本官的意思是请希直兄入宫,请皇孙殿下在陛下面前斡旋一二,纵然是将蓝玉削去爵位,贬为庶民,也须得留下一条性命才可。”齐泰沉声说道。他身为兵部侍郎,官职权力在朝中可谓举足轻重,只是念及此事最好由当今大明朝的储君朱允炆出面最为妥当,而方孝孺,黄子澄虽则论官职权力不如自己,却是教导朱允炆读书的老师,在储君殿下面前更好说话,是以才有今日和卓敬联袂到访方府之行。 方孝孺闻得齐泰此言,眉头更是深皱,沉吟片刻后说道:“此事只怕方某无能为力。” 卓敬年纪远较方,齐二人为轻,此时闻得方孝孺推脱之言,忍不住站起身来言道:“以下官愚见,蓝玉虽则骄横跋扈,多有不法之事,然其统兵作战所向披靡。今日大明将帅之才逐渐老迈凋零,若皇孙殿下美言几句,保得蓝玉身家性命,则他日皇孙殿下登基之时蓝玉必然可效死力,削藩之时未尝不能建周亚夫之功也。”他口中说的周亚夫,却是汉景帝之时官至太尉,封爵绛侯,统帅细柳营平定七国之乱的名将。 听得这个昔日殿试曾高中榜眼的青年言语之间提及削藩以及汉时名将周亚夫,方孝孺也不禁动容,心中颇为意动,头脑之中转念想起数日来自己听闻凉国公蓝玉淫辱昔日北元妃子之事,面色忽然转冷,沉声说道:“不知二位可曾听闻蓝玉昔日捕鱼儿海之战后淫辱北元妃子之事。” 齐卓二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作不得声,原来他二人也曾听闻蓝玉此事,此时听得这个素来刚直不阿的方孝孺此时突然提及此事,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股凉意。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是非曲直当为首要之义,昔日元朝鞑子占我汉人江山后多有如此禽兽之举,若只因他对江山社稷有大功,就此等淫**女的禽兽之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我等又与禽兽何异?”方孝孺自幼饱读诗书,于礼法纲常最为看重。在他看来,蓝玉那些什么收养义子,侵占民田之举比之这般淫**女的举动那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齐泰,卓敬虽则和方孝孺,黄子澄的迂腐性子不甚相同,却也是饱受礼法纲常熏陶之辈,此时眼见方孝孺如此勃然大怒之态,口出大义凛然之言,也是长长叹息,深感无言以对。 方孝孺站起身来正色言道:“若要方某为此十恶不赦之徒说项,那是万万不能。”言罢端起茶杯。 齐泰,卓敬眼见这个老学究作出端茶送客之举,虽是满心无奈,也只得站起身来,愁眉不展的告辞离去。 待得步出方府,眼望天际乌云压顶,似要落雨的天色,卓敬忍不住长叹一声,轻声对正要举步上轿的齐泰言道:“只论昔日率军攻打喜峰关口,纵容家奴侵占民田,驱逐御史之罪,蓝玉已然是罪不可恕,陛下却要定这个谋逆之罪,以下官看来,恐怕蓝玉之死,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齐泰闻得卓敬此言,脑海中蓦然回想起昔日胡惟庸谋逆之案牵连极广,纵然以韩国公李善长之尊都难逃株连,落到满门抄斩,心情不禁愈发沉重。 黄昏时分,紫禁城御书房内,朱元璋听完朱权禀报,说是锦衣卫已然将蓝玉满门抓入锦衣卫诏狱关押,应天府都司军马已然在全城戒严,在城中巡弋,便即微微颔首。 待得听闻蒋贤回禀,说是一个明军千户在蓝玉府邸前挥刀自杀之时,朱元璋忍不住微微皱眉,他昔日元末乱世之时也曾统军作战,当年军中耳闻目睹,深知在这些刀口嗜血的军中厮杀汉眼中,什么皇帝圣旨未免太过遥远,主将的军令,同袍兄弟之情才是最为可信,蓝玉虽则骄横,然其统帅大军征讨四方,历来是赏罚分明,经他之手提拔起来的将校不计其数,难保不会还有人去做那胆大妄为的劫狱之举,念及于此,略一沉吟后冷冷扫视朱权,蒋贤二人淡淡说道:“蓝玉谋逆之罪无可宽赦,未免夜长梦多,再生枝节,今夜你二人便在诏狱送他上路。” 朱权深知眼前的洪武皇帝在乱世征战中已然见过太多的血腥厮杀,当他决定要对付一个人之时,绝不会有丝毫犹豫,蓝玉在早朝之时被锦衣卫拿下之时,已然注定是在劫难逃,此时闻得朱元璋密令自己和蒋贤今夜处决蓝玉,心中却也没有丝毫意外出奇之感,默然躬身领命而去。 夜深人静,劲风吹拂得火把摇曳晃动,显见得顷刻之后,便会有一场大雨落下。 朱权手持长剑,矗立锦衣卫诏狱一个小小院落之中,袍服下摆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兄弟同行 锦衣卫指挥使蒋贤默然站立朱权身后不远,略显苍白的脸色在火把照耀下更显得阴晴不定。 蓝玉浑身血污,身披重枷,冷冷瞪视着一丈开外的宁王朱权,纵然是身为阶下囚徒,饱受折磨,眼神却依旧是那么的桀骜不驯,不可一世。 蒋贤眼见蓝玉给属下押解到来,当即挥了挥手。四周的锦衣卫眼见指挥使大人手势,当即将手中火把斜插四周廊柱之上,退出了院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朱权注视眼前的蓝玉,心情甚是复杂,昔日蓝玉忠于懿文太子朱标,对自己和燕王朱棣敌意极深,只怕不但是自己,便是朱老四也将其视为心腹大患,然则身当此境,眼见这个不可一世,命在顷刻的凉国公,自己的心中却兴不起一丝一毫的胜利快感,反倒有一种深沉莫名的悲哀。 “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蓝玉虽则目空一切,却不是愚笨之辈,眼见今夜这般情形,哪里还会猜不到朱权此来的目的,嘴角噙着讥诮的冷笑说道。 朱权缓缓抽出自蓝玉卧房墙上取来的三尺长剑,默然片刻后长叹道:“本王没资格取你性命。” 蓝玉闻言不禁一鄂,迅即冷笑言道:“你何时也成了婆婆妈妈之人,该当机立断之时,却在效那妇人儿女之态。” 朱权对蓝玉语带讥讽之意充耳不闻,长长叹息一声后苦笑道:“今日冠冕堂皇痛斥你的那些君子们,待得他日被鞑子欺辱得猪狗不如,做那第四等人的时候,或许便会痛哭流涕,希望有你蓝玉这般恶人去帮他们报仇雪恨,扬眉吐气。”说到这里,脑海之中回想的却是昔日自己随军远征大漠之时,捕鱼儿海之侧蓝玉手持长缨,匹马扬尘,追杀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的身影,胸中热血上涌不可自抑,猱身上千,一剑狠狠劈去。 蓝玉心存必死,眼见朱权挥剑之时嵬然不动,却见匹练似的剑光落下之际耳边传来一阵木枷破裂之声,火花溅射中手中不禁一轻,瞪目细看之时这才发觉,朱权这夹杂内力的一剑落下,自己的木枷连同双腕之间的锁链已然被三尺长剑削断。 蒋贤矗立一侧,眼见朱权一剑斩落枷锁,依旧是默不作声,经过蓝玉府邸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之后,今夜在他密令之下,诏狱四下院落屋脊,早已埋伏下无数手持强弓劲弩的锦衣卫属下,莫说是身负重伤的蓝玉,便是武功高强的朱权又能奈何?他昔日早对朱权身份存疑,无奈深感无从下手,此时眼见朱权这般惊人之举,内心之中反倒有了一种莫名期盼。自从奉朱元璋密旨对付蓝玉后,他早已心知肚明,这位心如铁石的洪武皇帝对涉及蓝玉谋逆之人绝不会手下容情,更不会容忍任何人危及今日的大明朝储君朱允炆,朱权若是头脑发昏下犯上作乱,那才是正中自己下怀,正好一箭双雕。 朱权看了看甩脱枷锁的蓝玉,沉声说道:“王二虎让本王将此剑带给你。”言罢手腕一振,将手中三尺长剑抛去。他眼见蓝玉桀骜不驯的眼神面容,豁然明了了王二虎为何临死之际,却要嘱托自己将蓝玉的长剑亲手交托于他。一个曾经为自己的民族浴血厮杀,报仇雪恨的男人,应该有个男人的死法。 蓝玉翻腕接过长剑,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自手心传来,立时知晓了这便是自己悬于家中墙上的佩剑,回想昔日这柄三尺利刃曾在自己手中杀得北元鞑子兵将血流成河,忆起这柄三尺利刃也曾被那个倔强的北元妃子用以自裁,嘴角情不自禁涌起一丝苦笑,涩然问道:“二虎让你将这柄剑交托与我?他此时如何?” 朱权微微颔首,沉声说道:“二虎已然先行一步。” 黄豆大的雨点终于淋漓落下,漆黑的苍穹之中电光闪动,天地之间陡然被映照得一片雪亮。蓝玉手指轻抚冰冷锋利的剑刃,听得朱权说王二虎已然“先行一步”,耳中滚滚而来的惊雷响动,彷如昔日捕鱼儿海侧震天的号角与战鼓,胸中豪气冲天,难以自抑。此刻的他听得这般天地之威,仿佛又回到了千军万马中一马当先,横扫北元,踏平金帐的金戈铁马厮杀中,仰天嘶吼狂笑道:“黄泉路上有兄弟同行,蓝某此生足矣。”言罢以右手中倒持的长剑,反手朝自己心窝狠狠搠下。 长剑贯胸而过,蓝玉口中鲜血泉涌喷出,却犹似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一般,奋起最后一丝力气将长剑拔出,闪电映照下只见三尺长剑雪亮无匹,再没有了昔日那个鞑子妇人血渍所留的污渍,忍不住胸怀一畅,仰天倒下,闭目逝去。 朱权矗立蓝玉尸身一侧,仰望时而在漆黑苍穹中闪现的闪电,对扑面而来的大雨浑如不觉,长长叹息一声后暗自忖道:懿文太子朱标早逝,朱允炆给洪武皇帝册封为储君后,大明王朝的这一番腥风血雨,已是不可避免的即将到来。” 锦衣卫指挥使蒋贤静静肃立朱权身后,目睹蓝玉挥剑自裁的一幕,竟也一言不发。他昔日曾受蓝玉一鞭之辱,朝思暮想的便是有朝一日将这个骄横跋扈的凉国公置于死地,一泄胸中怒气,今日眼见自己最为深恨的蓝玉身死,本该胸怀大畅,奇怪的是此刻的自己,胸中的郁结丝毫没有消解,反倒是更为沉重。蓝玉至死也没有和自己言语一句,甚至没有对自己恶语相向,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显见得在这个目空一切的大明悍将临死之际,也没有将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放在眼里,这种不屑之态让他情不自禁的双拳握紧,指甲也不知不觉的深陷肉中。 紫禁城御书房中,朱元璋听得朱权,蒋贤复命,知晓蓝玉身死后,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朱权眼见朱元璋一脸漠然之色,回想其迅雷不及掩耳,处置蓝玉的手段,心中微微生起一股畏惧和寒意,便即请辞离去。 宽大的御书房内只余君臣二人,朱元璋听闻蒋贤诉说今日凉国公府邸门外一幕以及蓝玉自杀详情,面上不由自主泛起一股怒意,便想下令蒋贤将朱权抓进诏狱囚居。 脑海中蓦然回想起自朱标早逝后,自己原本属意的储君燕王朱棣,朱元璋还是改变了主意,转头对蒋贤沉声言道:“明日一早你前往王府宣旨,让属下锦衣卫护送朱权回转大宁。” 蒋贤本欲利用朱权同情蓝玉的举动一举将其扳倒,此时闻得皇帝如此口谕,心中极是失望下还是无可奈何,只得躬身领旨,退出殿外。 宽大的御书房内静悄悄一片,朱元璋脸上略显疲惫之色,独坐书桌之后。回想朱权同情蓝玉之举,他心中犹自余怒未息,想起奉自己密旨回转应天,却在半道被蒋贤奉旨送回北平的燕王朱棣,不禁微微叹息,暗自忖道:棣儿素有韬略,此次半途而废,只怕今生今世都不会甘心。今日为父尚在之时,你自然不敢造次,他日主少国疑之时,却未尝不会有那痴心妄想。 原来他昔日让朱权就藩大宁,成为大明朝军权最重的亲王,其意除了驻守要塞大宁,震慑漠北蛮夷外,更为要紧的便是在朱棣就藩的北平后方落下一步棋子,以为牵制,让其不敢觊觎皇位,对朱标形成威胁。今日孙儿朱允炆被自己册封为储君,他日难免主少国疑,为免朱棣痴心妄想,朱权统帅大军就藩大宁,对北平形成黄雀在后之势则更为必要。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分,朱权端坐“乌云盖雪”之上,在一百锦衣卫的“护送”下来到城外,带领自己护送朝鲜使节李成元,瓦剌首领马哈木南来,留在城外的五百军马拔营离寨,踏上了北返大宁的归途。 三日之后,一个披头散发,身材差相仿佛的“蓝玉”,被锦衣卫押赴刑场,连同其三族被斩。伴随这个洪武后期大明朝第一骁勇善战之将身死,蓝玉谋逆之案的开始,一场腥风血雨悄然拉开了序幕。 月余时光之后,朱权驻马一处高坡,遥望平原上依稀可见的大宁城郭,脑海中回想其徐瑛的音容笑貌,情不自禁的策马而去,飞驰着向前奔去,将一众军马和锦衣卫远远抛在了身后。 正当风尘仆仆的朱权迈步踏进王府之时,已然有孕数月,腹部微微隆起的徐瑛正自端坐在卧房之中,对着铜镜梳妆,回想朱权自护送朝鲜使者,瓦剌首领回转大宁已然数月,不禁牵肠挂肚,甚是挂怀。 朱权兴冲冲的来到王府后院卧房之外,悄悄探首之际却见徐瑛俏生生的背影端坐数步之外,显见得尚不知自己回转,心中忽起玩闹之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步入房中,意图给徐瑛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 岂料徐瑛自幼跟随其师秦卓峰习武下耳聪目明,此时已然听得轻微的脚步之声自耳畔传来,显见得有人入房,不禁微微蹩起秀眉暗自奇怪。要知她身为王妃,此处卧房便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不得召唤也不得擅入,却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正欲回头之际,铜镜之中依稀闪过朱权贼恁嘻嘻的身影,心中童心忽起,佯作不知之态。眼见朱权蹑手蹑脚的来到身后,和身朝自己扑来,当即嘻嘻一笑,以右手肘朝后撞去。 眼见朱权闷哼一声后蜷曲着身子倒下地来,徐瑛站起身来回头对他笑道:“我当是哪一个胆大包天的小贼敢偷入王府,却不料原来是你。”她力道把握虽是极有分寸,肘尖却是对准了朱权腰际穴道而去,料想这个偷偷摸摸的夫君此刻已然给制住了穴道,虽则并无大碍,却是浑身酸麻,一时起不得身来。 朱权跟随师傅秦卓峰习武日久,武功还较徐瑛为高,方才眼见爱妻出手袭来之际,百忙之间腰际微微避让,已是让过了穴道受制,此时浑身无恙,却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做戏之余索性微微翻起了白眼,装作人事不省之态。 徐瑛眼见朱权一动不动,不禁芳心慌乱,以为自己方才出手稍重间伤了朱权,忙不迭的俯下身来,凑过身子细细查看朱权情状。 朱权闭目装作昏迷,鼻端传来爱妻秀发香味之际却是极为难受,终于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原来徐瑛低头查看之际秀发低垂,发梢末端扫在朱权鼻端。 徐瑛陡然见得死鱼般一动不动的朱权陡然这般动静,不由微微一惊,腰际却给一双大手牢牢抱住,身不由己的躺在地上的朱权胸口摔去。 朱权牢牢抱住徐瑛柔软的腰肢,在她脸颊狠狠一个湿吻,眼见爱妻粉颊酡红,羞不可仰之态,忍不住得意洋洋的大笑起来,享用之际感觉徐瑛腹部微微隆起,蓦然回想起她已然有孕数月,便即将她轻轻娇柔的身子翻转,躺卧在自己怀中。 徐瑛虽则昔日做姑娘之时也是个活泼性子,无奈身为王妃后须得在一众下人面前讲究个端庄贤淑之态,此时青天白日被夫君牢牢抱住,还是羞不可抑,便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岂料朱权软玉温香抱个满怀,自是不肯放手,当即亦喜亦嗔道:“大白天的这般疯劲儿,哪里还似一个王爷和统帅。” “你不是说小贼么,本王今日偷香窃玉而来,那里还须讲究这许多。”朱权笑嘻嘻言道。 徐瑛闻得朱权口说什么“偷香窃玉”之词,忍不住轻轻啐了他一口,挣扎着摆脱朱权的怀抱,站起身来整理衣衫,回头眼见朱权懒洋洋的仰卧床头,没好气的佯怒道:“你回转应天,如何这许久方才回来?辉祖一向可好?” 朱权闻得徐瑛问及其弟徐辉祖,回想起在应天前往魏国公府邸拜访之际,这个舅子对自己的冷言冷语,不禁有些头疼,苦笑道:“还能如何?每次这小子见了我便如包公一般黑口黑面,恨不能将本王一刀铡了头去,气色精神头倒是不差。” 第二百五十八章 :洪水猛兽 徐瑛听闻自己弟弟一切安好,不由放下心来,转念想起徐辉祖只因分封藩王之事,素来敌视自己夫君朱权,不由芳心之中愁绪涌来,难以自已。 朱权眼见徐瑛秀眉微蹩,便即来到身后将她拥入怀中,鼻端传来爱妻鬓边幽香,不由自主的有些意乱情迷起来。 “不知蓝大哥一向可好?”徐瑛轻声问道。 朱权听得徐瑛言及蓝玉,脑海之中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大雨之中,蓝玉狂笑着挥剑自杀的一幕,略一迟疑后轻声说道:“蓝玉这小子便和徐辉祖一般无二,每次相见都恨不能将本王活活吞将下去。”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禁不住暗暗叹息,蓝玉谋逆之案不知是否会牵涉到徐辉祖那臭小子,此时瑛妹有孕在身,闻得这般消息只怕徒然担惊受怕,能瞒过一时算一时吧。 徐瑛背对朱权,没有见到他方才面色,闻言丝毫不疑有他,便即放下心来。 夜色笼罩下的大宁城,宁王府书房中烛火通明,一个头发花白的青衫老者正自端坐,默然倾听朱权诉说此次回转应天所历经的科考舞弊风波,懿文太子朱标逝世,其嫡子朱允炆被洪武皇帝陛下昭告天下,册封为储君,以及凉国公蓝玉身死诸般情事,正是朱权的老师荆鲲。 待得听完朱权简略说完,荆鲲叹谓道:“《孙子兵法:变篇》有云:“地有所不攻,城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理成就多少古今名将,却也使得君臣难免猜忌,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赵国李牧,秦国白起,蒙恬,汉时韩信,周亚夫,宋朝岳武穆,概莫如此。” 朱权闻言不禁微微颔首,心中忖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将权和所谓奉天承运,君权天授的皇权在主少国疑之时,那几乎就是一个难以解脱的死结。朝中许多腐儒认为蓝玉是因其骄横跋扈的性子自取其祸,其实不然。纵然他内敛稳重,只怕也未必能逃过此劫,只是骄纵的性子使得其在这场腥风血雨中首当其冲罢了。 正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紧接着便是马三保的声音响起道:“启禀殿下,沈鹏到府求见,已然在客厅相侯。” 朱权闻言不禁一鄂,笑骂道:“这个沈胖子白日里不来求见,夜里到来见我,当真莫名其妙。”略一沉吟后沉声吩咐道:“你将他唤来此处即刻。” 荆鲲听得书房之外马三保的脚步声远去,微笑言道:“似沈鹏此等商贾之辈,消息最是灵通,只怕早已知晓了皇帝册封储君之事,自然不敢和殿下你走得过近,以免他日受了池鱼之秧。” 朱权听得老师这般说,回想起当今大明朝名正言顺的储君朱允炆以及手下一帮文臣素来敌视一众藩王,他日登基之后只怕便会大兴削藩之举,面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蓝布衫的胖子在马三保引领下来到书房中,面露恭谨之色的拜倒在地,参见宁王朱权,正是昔日驸马欧阳伦手下,今日大宁城中有名的商贾之辈,沈鹏。 朱权眼见沈鹏肥肥的身材比之往日更见发福,不禁失笑言道:“这许多日子不见,你的生意只怕是越做越顺吧?” 沈鹏方才落座,闻得朱权此言,忙不迭站起身来躬身言道:“全赖殿下洪福,小人的生意比之去年倒是略有起色。”他昔日在驸马欧阳伦手下经营茶马交易,和兀良哈三卫首领以及族人早已熟识,自从兀良哈三族首领归顺大明,接受朱元璋册封后,越来越多的草原部族之人前来大宁交易牲口,兽皮,沈鹏趁此良机大发其财。 朱权端起桌上的茶杯浅酌两口,目注沈鹏淡淡问道:“你今夜求见,倒是所为何事?” 沈鹏略一沉吟后恭谨言道:“闻得皇帝陛下昭告天下,自此后我大明朝科举分为南北榜,小人那些同行甚是心动,便即推举小人前来,希望殿下能提携我等商贾之辈的子弟一二。” 朱权本以为沈鹏此来是为生意之事,此时听他言及科举南北榜之事,不由得甚是出乎意料之外,讶然失笑道:“科考之事却与你等商贾之辈有何干系?” 沈鹏听朱权如此一说,不禁脸露尴尬之色,面色更显恭谨,口中答道:“当今圣上早有严令,我等商贾之辈不得穿着绸衫,商籍子弟更不得参加科考。”言及于此,抬头看了看朱权脸色,小心翼翼的接道:“殿下就藩大宁,统帅大军,素得陛下器重,故此他们便做那痴心妄想,推举小人前来央求殿下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我等商贾之辈的子弟可以参与科考,以求光耀门楣。此事若成,这大明不论南北商贾之辈,皆会对殿下感激涕零,他日殿下若有驱策之时,当不吝财力相助。”他念及自己儿子已然五岁有余,便即不吝师资请那文士授课,今日衣食无忧家财豪富,便即希望自己的儿子他日能参与科考,不奢望他日高中举人,进士,便是能侥幸之余考取一个区区秀才功名,也可使得自己光宗耀祖,不再只是那受人鄙薄的商贾逐利之辈。 朱权听得沈鹏此言,霍然回想起目下大明朝士,农,工,商可谓泾渭分明。似沈鹏这般富裕的商贾盈利之人纵然是家财万贯,无奈其社会地位却可算得最为低下,子弟若是参与科考获得功名,甚而是入朝为官,无疑就是彻底改变自己家族名声,社会地位最为有效的捷径,转首之际眼见端坐一侧的荆鲲皱着眉头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可答应沈鹏所求,略一沉吟后对沈鹏淡淡说道:“科考之事涉及朝廷大政,待本王思虑一二再做决断,你且退下吧。” 沈鹏眼见朱权这般说,虽则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再行啰嗦,便即退出书房之外。 朱权听得沈鹏远去,便即踱步来到荆鲲身侧坐下,微笑问道:“老师方才听闻沈鹏所言,似有让本王断然拒绝之意,不知是何缘由?” 荆鲲微笑道:“沈鹏这般商贾之辈一旦家财有余,便想家中族中子弟参与科考,以求光耀门楣,此举虽则情有可原,殿下若是上书当今皇帝陛下,则必然招致申斥,且目下大明朝的读书人素来自持清高,对这些商贾之辈可谓视若草芥蝼蚁一般不屑一顾,允许商籍子弟参与科考,无疑是与方今大明天下所有读书士子为敌,殿下何苦作此无用功,却去枉自在朝中树敌?” 朱权听得老师这般说,不禁沉吟不语,回想方才沈鹏言道若此事得以成功,商贾之辈不论南北,皆会对自己感激涕零,以供驱策,不禁还是有些心动。他昔日和沈鹏相处时日不短,深知这些商贾之辈的力量实在不可小觑。 “以殿下看来,当今洪武皇帝陛下治国理政,最为看重何事?”荆鲲眼见朱权闻得沈鹏言语后颇为意动,深怕他做此无谓之举,便即下定决心将此中情由诉说得更为详尽。 朱权闻言笑道:“朱老爷子治国首重治吏,高官犹如刑部尚书开济,武将便如昔日永嘉侯朱亮祖父子,也是难逃一死。贪墨六十两白银处以剥皮实草之刑,抄家问罪的贪官污吏更是不计其数。” 荆鲲轻轻叹息一声:“当今皇帝陛下惩治贪墨之魄力,无情手段,可谓冠绝古今,历朝历代皇帝所不及也。严令商籍子弟不得参与科考,也是自有深意其中。” 朱权素知自己这个老师智谋深远,所见过人,便即问道:“愿闻老师详解。” 荆鲲饮了两口茶后缓缓放下茶盏,沉声说道:“目下大明商税乃是三十取一,比之历朝历代为轻,然皇帝陛下严令商籍子弟不得参与科考,用意便是让士,农,工,商中的读书人和商贾盈利之辈泾渭分明,不得同流合污。”转头之际眼见朱权面露不解之色,便即微微笑道:“所谓朝中官吏贪墨受贿之事,多有官商勾结情形,官商勾结已然危害朝廷社稷,千万黎民,若是官商一家,岂非便成了吞噬黎民,祸乱天下的洪水猛兽?所谓穷不与富争,富不与官斗,莫看今日沈鹏在殿下面前甚是卑微,只怕乡间草民穷户也是断然得罪不起他。似他这等商贾豪富之辈,开枝散叶不过几代之后,家族必然日益庞大,若再有族中子弟科举高中,得以入朝为官,只怕整日冠冕堂皇之词,便不是忠于朝廷社稷,为千万黎民谋福祉,处心积虑的便是为自己家族生意牟利,这般家族有财有势,朝廷律法对于他们岂不形同虚设?” 朱权听得老师这般诉说,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暗自思忖道:古往今来的贪官污吏诚如老师所言,多有官商勾结,谋取私利之举。官商勾结已然祸及黎民,危害天下,试想官商一家又该当是如何一般可怕的情形呢?” “凡事有其利则必然有其弊,概莫能免。目下大明朝科举改为南北榜,虽则使得北方文人士子科举入仕有了更多机会,然分省录取贡士则必然使得座师,同乡,同年大行其道,这些口读圣贤书之辈一旦掌握权柄,在朝则必然同气连枝,互为臂助。一个县府的豪门望族不过在地方上侵占民利,然数个豪门望族都有子弟在朝为官,加之同乡,同年的情分,若再得家族生意利益纠葛,岂不成了唇亡齿寒之势?古语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自然而然的便会在朝中形成党羽,沦为党争之势,祸乱朝纲危及江山社稷?”荆鲲沉声说道。 朱权听得老师这般详陈利害,情不自禁回想起科考舞弊案时,河南籍御史杨道一派冠冕堂皇之词,御书房侍读张信给凌迟处死的惨状,皱起眉头苦笑颔首说道:“科考舞弊之案纯粹是朱老爷子一手炮制的冤案,然这些朝中的一干文官纵然心知肚明却依旧不肯放过政敌,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若是那些地方上的富商大贾子弟科举入仕,进而掌握朝廷权柄,必然结党营私,分作几派斗得血流成河,终会国将不国。” 荆鲲长叹一声说道:“故此清流之士鄙薄盈利之辈,在朝为官者和商贾之辈泾渭分明,对于江山社稷万千黎民,必然有福无祸。”说到这里,转头注视朱权淡淡接道:“皇孙殿下已然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他日登基之时必然大力削藩,殿下须得早作打算才好。” 朱权闻言默然,回想起徐瑛手抚隆起的腹部时一脸幸福的样儿,冷冷说道:“看来本王须得严整大军,牢牢掌握反击之力,才不会使得一家老小他日沦为刀俎下的鱼肉般任人宰割。” 一条宽阔的大河奔腾流淌着蜿蜒而去,夕阳余晖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之上,更显得金光灿然。大河两岸星罗棋布着无数大小的帐篷,各家各户的牧民不分男女老少,皆是挥鞭策马忙碌,驱赶着一群群的牛羊奔驰,想要在夜色降临之前让它们归圈。 这条大河名为翰难河,地处捕鱼儿海北面数百里之外。附近数百里方圆内皆为水草丰盛之地,最宜放牧牛羊,正是被称为西蒙古的“森林百姓”数十个大小部族栖息之地。目下这些大小部族已然被马哈木,脱欢父子率军征服,尽皆归顺森林蒙古中最为强大的卫拉特部族,成为了瓦剌国的子民。 一个容貌丑陋,年约四十的卫拉特族大汉静静矗立河边,遥望奔腾远去的翰难河,胸中悲愤之情犹如滔滔河水般翻滚激荡,难以自已。他便是卫拉特部族第一高手,在草原之上威名赫赫的“大漠飞鹰”拓羽。 十数丈外宽大的牛皮帐中有人呼喝啸叫不已,正是马哈木,脱欢父子宴饮瓦剌国其余部族首领的吵闹。拓羽听得首领父子欢宴的语声,脑海中想起马哈木已然接受明朝皇帝朱元璋的册封,成为了顺宁王,不禁怒气勃发,充塞胸臆。他昔日跟随担任元庭太医的父亲生活在大都,自幼学习医术,对于汉文化所知远较脱欢父子为多。朱元璋的儿子朱权封号乃是宁王,年过五旬的卫拉特部族首领马哈木居然被朱元璋册封为顺宁王,这种册封纯粹就是让人不堪忍受的侮辱。 第二百五十九章 :生死一战 一想起那个明朝的宁王朱权,拓羽的脑海中回想起了昔日自己的族人被朱权手下那些凶狠无情的黑甲骑兵乱箭射杀的惨状,耳中隐约传来那些血淋淋的族人临死的呼号,传来了朱权手持血淋淋的长剑站在自己身前所说的那些话: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们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果世上没有了宁王,顺宁王也就不会再是一种侮辱。”拓羽心中仇恨汹涌澎湃,咬牙切齿的喃喃自语道。 大宁城宁王府,朱权眼望不远处仰卧床上蹩着秀眉的徐瑛额角微微沁汗,心知她强忍着产前的阵痛,关心则乱下不禁坐立不宁,在房中来回踱步,胸中怜惜,兴奋,紧张,欢喜之情纷至沓来,纷乱一片。原来徐瑛十月怀胎,今日腹中疼痛不堪,看情形说不定今日便要分娩,关心则乱下使得朱权竟然失去了往昔的镇定,手足无措起来。 徐瑛毕竟自幼跟随师傅秦卓峰习武,体质意志远非一般弱质女流可比,眼见朱权没头苍蝇一般在房中绕来绕去,便即强忍腹痛笑道:“你这般东转西绕,看得我甚是头晕。” 朱权伸手夺过丫鬟自热水盆中捞起的汗巾绞干,坐在床沿一面替徐瑛擦拭脸颊上的汗珠,一面笑道:“晕了好,晕了过去便不会这般疼痛了。” 徐瑛听得朱权情急之下语无伦次,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抬手狠狠捶了他一拳,正要说话之际却听得卧房之外马三保的声音响起道:“启禀殿下,风老爷子有要事前来求见,正在客厅恭候。” 朱权听得风铁翎有事求见,便即依依不舍的安慰徐瑛两句,迈步出房朝前厅而去。 徐瑛眼见朱权背影远去,芳心中突然觉得空落落一片,腹中的疼痛更是搅得欢喜,惧怕,激动诸般情绪乱丝般纠葛缠绕,暗自祈祷上天保佑,最好自己生下一个儿子。她平日里虽是个豁达的江湖儿女性子,面临即将为人母的人生大事,心中所想亦是不能免俗。 客厅之中,一身黑衣的秦卓峰笑吟吟的看着身穿甲胄的手足兄弟风铁翎,独臂青衫的方劲松二人,笑吟吟的说道:“看这情形,老哥哥我的徒弟瑛儿今日便要产子,你两个来得正好,省得让三保前去召唤,今夜便在王府喝了酒再走。” “无影剑”掌门方劲松闻得朱权这两日便要当爹,也是喜动颜色,转头看了看秦卓峰后面色一整,沉声说道:“方才得巡城的弟兄禀报,说是依稀看见卫拉特部族的高手拓羽混杂在游牧汉子中入城,此时已然不知去向。小弟我得知此事后,怕这个武功高强的鞑子潜伏城中另有图谋,特来知会一声,希望殿下王府之中加强戒备,以防不测。”原来目下大宁城不但四处城门皆由风铁翎麾下黑甲骑兵驻守,城中不论白日夜间亦有一队队的兵卒巡逻,以防那些游牧部族的汉子撒野行凶。今日风铁翎手下一个百户带兵巡逻之际偶然发现昔日在蓝玉军中和秦卓峰,方劲松二人激斗的卫拉特高手拓羽的身影,想要详查之际无奈街上人头攒动,失去了对方踪影,便即禀告了风铁翎方劲松二人。 秦卓峰闻言不禁眉头微皱,正要说话之际,却见身穿蟒袍的朱权疾步而来,进到房中后端坐主位,沉声问道:“拓羽纵然武功高强,不过一人而已,本王担心的却是瓦剌虽则目下臣服我大明,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怕尔等蛮夷之辈挥军偷袭而来。”他深知脱欢,马哈木父子皆是奸狡似狐之辈,闻得身手不凡,和自己师傅秦卓峰可谓不相伯仲的大漠飞鹰突然在大宁现身,不由顿生警惕之心。 风铁翎目下乃是朱权麾下将领,闻言站起身来,微微躬身说道:“末将闻得消息后,已然调派数队军中斥候哨探大宁城外数十里方圆以及香台山烽火台,以防敌军偷袭。”香台山顶的烽火台负有发现敌踪狼烟示警的作用,虽是山路崎岖陡峭,非大军可以悄悄偷袭,却难不住拓羽这般身负武功的高手。风铁翎乃是久经战阵的宿将,闻得手下兄弟禀报敌踪后,已是断然做出了安排,以免被敌军打得措手不及。 朱权听得风铁翎已然有所安排,便即微微颔首,略微放下心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总兵杨陵,指挥同知景骏,指挥俭事司马超等几个将领已然奉宁王朱权帅令赶到王府,依次肃然端坐一侧。 朱权扫视众人一眼后沉声传令道:“尔等即刻回营整顿军马,景骏,司马超领三万步卒入城驻守,杨陵领两万骑兵驻守城外,今夜全军戒备,不可稍有懈怠。”三万步卒本属辽东都督马云麾下所有,洪武皇帝朱元璋念及马云虽非蓝玉军中嫡系,然昔日跟随蓝玉镇守辽东时日不短,为防不测已然让兵部下令,调马云另领两万兵马驻守庆州,由朱权手下的心腹景骏,司马超接管了三万昔日的辽东军步卒。朱权深知昔日蓝玉之所以能奇袭庆州,扫灭金帐元军,究其根本便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目下自那些前来大宁交易的游牧部族处所知,今日的瓦剌势力扩张,兵力至少在八万以上,和昔日卫拉特一族不可同日而语,故此他也不敢心存丝毫侥幸,当机立断下传下军令,防备拓羽及其党羽在城中作乱,接应突袭而来的瓦剌大军攻城。 黄昏时分,朱权得风铁翎手下军卒回报,说是香台山烽火台安然无恙,四处哨探的斥候在大宁城外数十里方圆内也并未发现敌踪,放下心来之余心中不禁微微奇怪,暗自忖道:若是他此来心怀不轨,必然乃是针对我而来,今夜只怕我须得远离瑛妹才好。心中这般想,便即强自按捺下留在卧房陪伴徐瑛的念头,吩咐马三保在卧房所处的花园中摆下一桌酒宴,宴请师傅秦卓峰,风铁翎,方劲松三人,以待徐瑛的分娩和即将到来的强敌。 夜色深沉,皓月当空,拓羽蹿高伏低,避过数队城中巡夜的明军兵马,悄悄朝着宁王府而来。 大宁地处辽东,乃是防范北虏的第一线重镇,城中夜间完全宵禁,任何人等不得四处随意走动,静悄悄的长街上漆黑一片,唯有宁王府门口的两盏灯笼在夜色中随风晃动。 拓羽遥见宁王府大门敞开,竟然不见一个戍守的王府卫士兵卒身影,心中不禁一沉,略一思忖下不再隐匿身形,施施然朝着王府大门走去。 朱权身为亲王,大宁所有明军的统帅之人,平日里王府定然是守卫森严,如何可能这般大门洞开,形同虚设一般?如此诡异情形只能说明他们早有防备,只等自己自投罗网而去。拓羽自打定主意前来刺杀朱权之时,早已置生死于度外,眼见对方显然有了防备,还是面不改色的踱步而行,踏进了王府。 王府之内四处灯火通明,却悄然无人,既不见卫士戍守,也不见一个下人丫鬟,拓羽依旧缓步而走,闲庭信步般顺着一路灯火前行,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了王府的后花园中。 眼见数丈之外院落正中空地上八仙桌旁,赫然端坐着宁王朱权,秦卓峰,方劲松,风铁翎,四人正自冷冷扫视自己,拓羽也是怡然不惧,缓缓踱步来到桌前,默然取过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酒,仰首一饮而尽。 朱权眼见这个武功绝顶的卫拉特部族高手终于来到,心中忽然一阵轻松,打量了一下面容冷肃,双目中寒光闪烁的拓羽两眼,淡淡说道:“本王今夜家中有事,不愿有人在今夜于这王府中流血丧命,本意让你知难而退……” “不愿今夜有人流血丧命?你等杀我卫拉特族人之际,却是毫不眨眼。”拓羽饮下烈酒后,再闻得朱权此言,回想起昔日被朱权手下黑甲骑兵无情射杀的族人骑士,忍不住勃然怒道。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微微叹息,原来他得军中回报,大宁周围并无瓦剌大军踪迹,心知拓羽潜形匿迹而来,人数必然不多,是以故意将王府卫士,下人尽数遣开他处,只在花园中安排了数十个风铁翎军中武功高强之辈隐匿暗藏,以备不测。 风铁翎眼见强敌入瓮,当即呼哨一声。宽阔静谧的花园中人影晃动,已然走出一群手持兵刃的汉子,默然矗立四周,将拓羽团团围住。这个鞑子虽则单刀赴会而来,气度迫人,毕竟乃是蛮夷之辈,用不着讲究什么以重凌寡的江湖武林规矩。 秦卓峰伸手取过桌上的三尺长剑后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既然此人有如此胆识,孤身而来,且看老哥哥和他一决生死。”他昔日和拓羽也曾交手两次,深知对方武功极为高强,若是风铁翎手下弟兄围攻而上,只怕难免死伤,加之平日里他也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子,眼见对方冠冕堂皇而来,便即打定了主意今夜和这个卫拉特部族的高手单打独斗。 风铁翎手下的这干兄弟闻得秦卓峰如此言语,便即缓步退开。 朱权平日里虽得秦卓峰教授武功剑法,却从未亲眼目睹师傅以剑迎敌,今日眼见他手持长剑踱步而前,深知今日一战必然是龙争虎斗,极为凶险,手心中也不觉微微沁出了一丝冷汗。 拓羽伸手拔出一双月牙般的弯刀,双手各持一刃,遥望矗立丈开外的秦卓峰,明亮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弯刀锋刃之上,映出丝丝闪烁的寒芒。只见他陡然挥手之际,左手弯刀急速旋转着盘旋飞出,在月光映照之下耀眼生花,犹如一个雪亮的圆盘飞舞着破空而来,紧接着身形一纵之间刀随身走,右手弯刀朝秦卓峰斜劈而至。 秦卓峰手持长剑,渊停岳屹静立当地,眼见对方居然一招两式,将一柄弯刀当做了巨大的暗器般脱手飞出,当即右手一振长剑,以力劈华山之势挥下,随着声裂帛般的响动,剑鞘犹如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般疾飞而出,身形迎上之际匹练般的剑光挥洒开来,迎着对方右手弯刀而去。 随着“嚓”的一声轻响,剑鞘被急速旋转着飞舞而来的弯刀绞作两段,斜斜飞了出去。弯刀旋转之势吃这夹杂秦卓峰内力的一击,也是斜斜飞开。于此几乎同时,刀锋剑刃交错,火花激闪中,两人身形交错而过,已是交手一招。 拓羽绰号大漠飞鹰,轻功自然极为精湛,脚尖点地之际身形犹如装有机簧般斜斜蹿出,伸手一抄之际竟然抢在被秦卓峰以剑鞘砸开的弯刀落地之前将之接回手中。弯刀刚一入手,身形急转下叮的一记响动,听声辨位下在间不容发之际,以左手弯刀隔开了秦卓峰形如鬼魅般飘身而来,疾如箭矢的一剑。右手弯刀行云流水般斜劈而下,直奔秦卓峰头顶削去。 秦卓峰偏头闪开对方弯刀之际,耳中传来轻响,不及闪避下只得左手奋力一掌向前击去。 旁观众人耳中传来“啪”的一记响动,却见秦卓峰的左掌已然和拓羽右掌狠狠对了一记。 秦卓峰抽掌之际陡然感觉对方觉得对方掌中犹如一个汹涌湍急的漩涡,牢牢吸附住自己左掌,亦且内力汹涌而来,犹如长江大河奔腾冲击而来,势不可挡,无可奈何下只得以雄浑内力相抗,右手长剑连连格挡开对方左手弯刀两记狠劈猛斩。 原来拓羽昔日曾两度和秦卓峰交手,对彼此强弱优劣心知肚明,深知对方虽论与高手性命相搏的经验,远非自己所能企及,然年岁比之自己毕竟大了十余岁,比不得自己年轻力壮,故此右手弯刀斜劈乃是虚招,故意撒手丢去右手弯刀,迫得对方无可奈何下和自己做内力相抗的不死不休之局。这般较量内力,同样凶险的局面,虽则自己一时之间同样奈何不得对方,但对正处壮年的自己无疑乃是最为有利。 第二百六十章 :出奇制胜 秦卓峰昔日乱世之时,屡屡杀死比自己武功略强的高手,此时被迫和对方做内力较量,岂能猜不到拓羽心意?怡然不惧下右手长剑舞动,以坚硬的剑柄狠狠砸开对方刀锋后手腕翻动之际,剑芒吞吐下犹如毒蛇吐信,直奔对方咽喉要害刺去。一招之间,已是攻守兼备,剑势犹如行云流水,无迹可寻。 拓羽只觉对方和自己粘在一起的左掌中柔和充沛的内力源源化解着自己的攻势,右手的剑柄却犹如千斤巨斧开山劈石般狠狠砸击在自己刀刃之上,饶是他内力深厚,猝不及防下也不禁手腕酸麻,弯刀也险些给对方这般五丁开山之势砸得脱手飞去,偏头之际闪开了对方剑尖贯喉而来的一刺。 秦卓峰长剑落空,抽手之际,剑刃以倒抽之势朝对方颈项狠狠抹去。 黄帝蚩尤皆铸剑为兵,剑为百兵之祖,可谓华夏历史最为悠久的兵器。虽则因唐朝铁甲大行其道,而逐渐退出了战阵之中,沦为了骚人墨客的装饰之物,但在秦卓峰这般武林高手手中,剑尖,剑刃,剑柄无一不可攻敌自守,照样是单打独斗,克敌制胜的利器。 拓羽本想以比拼内力获胜,岂料三尺长剑在对方手中竟然矫若游龙,这般神鬼莫测,手中弯刀给对方砸开后不及收回格挡,耳中传来剑刃破空之声,无可奈何下右手五指陡然分开握紧,牢牢抓住了和自己掌心黏在一处的敌人手指,与此同时双脚陡然蹬地,身形侧翻而起。 秦卓峰眼见对方身形侧翻而起,自己左手腕处传来一阵巨大无匹的扭转之力,无奈之下只得身形同样侧翻,随着对手转动而起,以免给对方这般随机应变,怪异绝伦的擒拿手法生生扭断手腕,小臂。 火星四溅中只听得“叮,叮,叮”三记轻响,迅捷无伦中犹如一声而已。正是二人身在半空中翻转之际,弯刀长剑连连交击而发,这般近身而战凶险异常,拓羽闪避不及下右臂衣衫给对方长剑割裂,手中弯刀却也将秦卓峰肋下衣衫划开一条口子,不过寸许差池,两人便险些重伤在对手刀锋剑刃之下。 拓羽脚尖刚一着地之际,趁着对方身形落地比之自己稍慢,右掌鼓动刚猛无匹的内力朝前一崩,登时挣脱了和秦卓峰和自己较量内力,牢牢黏在一起的左手,右手挥动之下弯刀自上而下猛劈而来。他本想依仗自己年轻力壮,和对手做内力较量以占得上风,岂料对手剑法竟是如此变化多端,无可揣摩,这般近身缠斗,单掌相握下,自己闪展腾挪不便,只怕还不等内力较量占得对手上风,就要伤在三尺长剑下,故此趁着对手将要落地的一瞬间催动内力以攻为守,摆脱了对手的左手纠缠。 论内力两人可谓旗鼓相当,难分轩轾,秦卓峰吃亏便在自己身形后起,给对手掌握了主动,脚不沾地下比不得对手脚踏实地般内力雄浑,长剑仓促之间只得硬接对手如虎扑食般狠恶一劈,内力一窒下脚尖点地,身形鬼魅般飘然朝后退去,以卸开对方弯刀上势若千钧的内力。 长剑比之钢刀略轻,胜在剑势轻灵翔动,变化多端。而拓羽的刀法讲究狠辣厚实,这般狠劈猛斩,铜钟对铁锤般的以硬碰硬,正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而且他把握到了对方尚未落地,身形悬空的那一刹那,一招之间,已是稳稳占得上风,眼见对手后跃,岂肯错过好不容易占得的先机?身形捷如猎豹扑食,快似鹰击长空,如影随形而上,右手弯刀又是狠狠一刀斩去,纵然伤不得对手,也要逼迫秦卓峰再次以三尺长剑硬接自己的弯刀。 秦卓峰呼吸之间已然调匀内息,眼见对方弯刀不依不饶的恶狠狠狠劈猛斩而来,扭腰之下身形急速旋转开来,背对敌人之际听声辩位,三尺长剑将对手威猛之极的一刀轻轻卸开,刀剑相击之下声音竟然微乎其微,几不可闻。于此同时,左手五指并拢,朝身后扫去,手指破空之下竟然隐隐带出剑刃破空之声,犹如一柄利剑般削向跃身追击而来的拓羽咽喉要害。 本来以拓羽,秦卓峰这般武功修为,纵然是看准对手破绽之下痛下杀手,出招之际最多也只使得七八分力道,须得留有三分余力应付对手的反击之力,无奈拓羽虽是武功高强,但和江湖高手厮杀的经验毕竟比不得秦卓峰那般丰富,急于求胜之下内力难免使得过猛,这般力逾千钧的一刀击给对方以柔克刚的巧劲卸开一侧,犹如恶狠狠一击打在了空处,胸腹之间甚不好受,眼见对手反手削来,无可奈何下只得头朝后仰,险险避开了秦卓峰以手作剑的一记杀手。 拓羽脚不沾地下侥幸避开对方削喉一记,耳中陡然传来一阵猛恶至极的破空之声,此时钢刀给对方卸开一侧不及收回,更来不及细看对方攻势,脚尖点地下身形倒跃,双膝盖猛然曲起间陡然挡住了对方狠狠一踹,仓促之间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冲力当胸袭来,犹若烈马疾驰冲撞而来般势不可挡,身形倒纵之间翻了一个跟斗,稳稳落在丈余之外。 原来秦卓峰右手中长剑以巧劲卸开对方弯刀后,左手以剑势直取对手咽喉这看似极为巧妙的一记妙招,却也是虚招诱敌,左脚倒踹,狠狠袭想拓羽胸腹之间,才是意欲重创敌人的杀手。他昔年在元末乱世之时,身在陈友谅军中,多有和朱元璋,张士诚手下江湖高手厮杀,心中早已不受所谓招式滞绊,只要能杀高手的招式,那是无所不用其极。 朱权见师傅一招之间挽回颓势,险险重创拓羽,不禁暗叫可惜,眼见两人兔起鹘落间连连遇险,双拳更是紧握,转头遥见两个王府丫鬟端着热水盆手忙脚乱的进入卧房,心中挂念徐瑛安危,更是焦躁不堪,几次想要招呼院落中风铁翎军中的一众高手围攻上前,念及师傅有言在先,要和这个异族宿敌作生死决斗,这才强自按捺下冲动,心中苦笑忖道:这个鞑子倒也真会挑时候,早不来,晚不来,便在我快要当爹的时候前来杀我。 秦卓峰剑随身走,猱身扑上,三尺长剑舞动下虚实兼而有之,又和拓羽斗在一处。 拓羽气定神闲下从容闪避对方手中长剑,出手之际弯刀狠劈猛斩之下必然准确无误的命中对方突袭而来的剑刃激起火星四溅,偶然反击之势也是狠辣绝伦,迫得秦卓峰不得不挥剑格挡。他深知自己刀**变化远远不及对手长剑那般矫侥灵动,索性以拙制巧,数招过去任然是丝毫不落下风。 秦卓峰只觉手中长剑和对手弯刀交击下,一股雄浑无匹的内力顺着长剑冲击而来,心知对方打定了主意和自己纠缠长斗,意欲依仗年轻力壮的持久之力拖垮自己,心知须得出奇制胜,尽快了解对手才好,急冲而前长剑引开对手弯刀之际,左手忽而拳,掌贴身近战,忽而并指当做短剑来使,连连袭向对方胸腹要害。 朱权观战之际紧张万分,耳侧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连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伺候徐瑛的丫鬟手中抱着婴儿朝自己走来,顿时气得暴跳如雷,怒道:“你将我儿带来此间作甚?”他挂念徐瑛母子安危之际却强自按捺下了入房陪伴的念头,就是深知眼前这个和自己师傅斗得舍生忘死的异族高手多半乃是冲自己而来,此时眼见这个丫鬟竟然不知好歹的将自己的孩子携来此处,身处险境,饶是也曾统帅大军沙场征战,情急之下下难免方寸大乱。 那丫鬟年岁约莫十五六岁左右光景,眼见殿下发怒,不禁惊惧交加,慌忙跪倒在地禀道:“王妃眼见郡主出生后不哭不闹,不知是何情由,特让小婢携来让王爷您看看。”原来朱权愿徐瑛分娩之际乱了心神,是以并未告知其今夜拓羽可能入府行刺自己。徐瑛分娩之际疼痛不堪,浑然不知花园中自己的师傅已然和卫拉特族高手,自己的宿敌拓羽斗得刀光剑影,险死还生。 朱权闻言不禁手忙脚乱的将自己女儿夺将过来,抱在怀中,细细查看,只觉得女儿心跳呼吸平稳,却是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转头对身侧的风铁翎皱眉问道:“风老爷子,您看这丫头如何一声不吭?”他虽是初为人父,却也隐约知晓婴儿出生之际该带哭闹吵嚷才是正常,自己的女儿为何这般一动不动,倒还真是揪心不已。 拓羽左手弯刀由内至外划向对方颈项时,刀柄重重一击,恰好击中对方三尺长剑剑刃,攻守兼备下倒将敌人先前的招数学了个十足十,招式凌厉绝伦下竟似习练多年一般自然而然,右手带起一股猛烈之际的掌风,后发先至,伴随着凌厉的刀势接踵而至,攻向对手要害。 观战众人眼见朱权的女儿出生后这般不声不响,颇有异常,注意力倒是不约而同的转移到了这个出生的小生命身上。 秦卓峰长剑给拓羽刀柄砸开下,只得奋起左掌一击,朝对方猛袭而来的右掌迎去,触手之际感到对方看似刚猛的掌力蕴藏后招,不及变招下索性内力疾吐,朝前猛击而去。 拓羽対掌之际勉力卸开对手汹涌而来的内力,右掌黏住对方左手之下,陡然贴身而前,右肘一曲下狠狠猛击对方左肋要害,于此同时左手钢刀猛力一劈,朝对方三尺长剑迎去,以免对方长剑回袭而来。 风铁翎毕竟儿孙满堂,眼见此情此景不禁失笑,伸手揭开布巾,伸出两指在婴儿娇嫩的屁股上轻轻一钳。 拓羽右肘重重击在秦卓峰肋下,其声如击败革,紧接着便是金铁交击的一声大响,三尺长剑竟然给弯刀生生击断,尺余长短的前段翻转着疾飞而出。 秦卓峰虽是武功极强,但硬生生吃了对方如此狠辣的一记肘击,受创非轻,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拓羽这般武功修为之辈平日里素来讲究个气定神闲,喜,怒,哀,乐诸般情绪在高手相搏之时乃是大忌,此时他眼见这个武功高强的宿敌秦卓峰竟给自己打断长剑,口吐鲜血,还是禁不住心中一阵狂喜,陡然只觉得脖颈处一阵冰凉刺疼,浑身上下顿时如坠冰窖,木然当地,武功极为高强的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是如此的迫在眉睫,避无可避。 旁观的方劲松,风铁翎以及一众高手眼见秦卓峰剑断人伤之际纷纷大惊,各自抽出兵刃正欲上前援手眼见电光石火之间秦卓峰已然反败为胜,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偌大的庭院中寂静一片,唯有朱权怀中的婴儿哇哇啼哭之声依旧不断。 原来秦卓峰心知对方论武功和自己不相伯仲,且年岁轻了十余岁,缠斗过久对自己实为不利,索性行险一搏,出奇制胜,硬生生吃了对方肘击这般重手后,三尺长剑以极为阳刚的内力运转,在刀剑交击之时硬生生崩断了手中长剑,依旧握在手中的断剑却当做短剑来使,趁着拓羽心中大喜之际,心隙稍纵即逝般的一刹那,电光石火般架在了敌人颈项致命要害之上,手腕内力运转下正欲致敌死命之际,耳中听得那婴儿啼哭之声,转念想起眼前这个卫拉特高手也许已然身为人父,昔日也如这个婴儿般身为人子,心中不可抑制的杀气被冲击得烟消云散,默然收回了手中断剑。 拓羽自打定主意前来行刺宁王朱权,洗刷自己部族首领受册封为顺宁王的耻辱后,便没打算活着回到草原,此时眼见对方手下留情,心中回想眼前的这群汉人昔日杀戮自己族人的狠辣,却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冷冷怒道:“技不如人,死而无憾。” 第二百六十一章 :明哲保身 秦卓峰伸手擦拭嘴角血迹,傲然说道:“你的祖先跟随铁木真,忽必烈这般禽兽杀戮宋朝百姓,妇孺老幼便是伟大征服?我们杀你族人便是十恶不赦?这却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歪理?你这身医术不是来自我华夏祖先?又曾使得多少你的族人得以活命?”他昔日跟随蓝玉大军奇袭庆州前曾目睹这个部族汉子以针灸手法治疗和蓝玉手下亲兵血战的三族骑士,自然能看出这个武功高强的汉子,武功医术皆出自于中土。 拓羽心中对朱权,秦卓峰等人充满仇恨此时听得对方这般冷喝,脑海中陡然回想起昔日自己幼小之时,曾跟随在元朝担任太医的父亲阅读的医术,脑中电光石火般闪现过《皇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难经》,《伤寒论》上所述诸般救死扶伤的法子吗,医者父母心的道理,回想那些草原上不肯归顺瓦剌的大小部族给卫拉特骑士,自己的族人杀得血流成河的惨状,回想自己所用汉人医书中的法子救活的那些族人,回想起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其他部族之人,脑海中不禁一片混乱,冷汗津津而下,低垂的左手虽则依旧牢牢握住了锋利的弯刀,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抬起,嘴角微微沁出鲜血。原来他适才激斗之中毕竟没能卸开秦卓峰左掌猛击,内伤之下再受秦卓峰言语相激,却是无可辩白,心神大乱之下,伤势已然加重。 朱权怀抱女儿,耳边听得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心中却是祥和一片,凝视拓羽冷冷说道:“你走吧,永远不要以你那一身汉人祖先的武功来杀戮他们的子孙后代。”他虽则历经征战,见惯了大军厮杀的惨烈场面,心肠坚硬处早已今非昔比,心中却所实在不愿在女儿降临人世的今日夺人性命。 眼见拓羽默然转身离去,背影消失于夜色之中,秦卓峰笑吟吟的转身来到朱权身侧,正欲接过婴儿逗弄之际突然省悟起自己衣襟上犹自沾有血迹,忙不迭的收回手来,找方劲松索要治疗内伤的丸药服下,回转自己的卧房静养。 朱权眼见师傅受伤颇重,需要静养伤势,无可奈何下便即吩咐王府下人于花园中再设几桌酒席,宴请方劲松,风铁翎军中弟兄手足,独自抱着女儿朝徐瑛所在的卧房缓缓而去。 徐瑛先前眼见女儿出生后不哭不闹,心中极为担心,是以让丫鬟将女儿抱出房外让朱权看看,此时眼见朱权抱着女儿回转,坐在床侧,忙不迭的伸手将之接回怀中,嗔怪道:“有你这般当爹的么?让女儿在外面吹这冷风,若是生病了我绝不与你干休。” 朱权眼见蛮不讲理的徐瑛静卧在床,面上尽显疲态,一双明亮的大眼之中却满是闪烁着初为人母的兴奋和喜悦,不禁甚是怜惜,笑了笑没有说话。 “丫头已然出生,你须得给给她取个名儿才好。”徐瑛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哺乳,眼见朱权眼见自己生了个女儿,面上却没有丝毫失望之色,心中依旧略微有些忐忑不安,这般轻言细语的说道。 朱权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苦苦思忖,想要给女儿想一个秀气文雅的名字。 徐瑛眼见朱权皱眉不语,倒是会错了意,以为夫君因为自己所生的是女儿,心中失望下闷闷不乐,禁不住幽幽叹息一声。 眼见徐瑛面现幽怨之色,朱权突然猜知了她的心意,伸臂将母子二人牢牢拥入怀中,笑道:“你这般辛苦方才生下女儿,这个冠名权便留给你吧。” 徐瑛虽则对朱权口中这个莫名其妙的冠名权感到有些不解,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螓首伏于朱权怀中,轻声说道:“我生下女儿,你不会不喜吧。” 朱权闻得此言,笑着在爱妻天鹅般的颈子上轻轻一吻,失笑道:“女儿好啊,待得她长大成人出嫁之时,我们便可在她的夫婿家重重收上一笔彩礼。” 徐瑛虽知朱权不过是信口胡说的调笑,仍然嗔怪不已,转头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后佯怒道:“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视若货物,待价而沽,你这个市侩商贾般的爹倒也当真可恶至极。”适才担心自己没有生下儿子后朱权不喜的担心却也烟消云散,再无踪影。徐瑛凝神细想之下突然展眉笑道:“这丫头便跟我的名儿,叫做朱瑛吧。” 朱权紧紧抱着妻女,眼见爱妻面上笑颜如花,一脸幸福的样儿,心中只觉难以言表的宁静祥和,浑然忘记了不过片刻之前,王府之中还是刀光剑影,满心希望时间永远停顿在此时此刻才好。 夜色笼罩下的应天城,漆黑的长街上火把闪烁,走来一队百来人手持长矛的明军士卒。为首的百户生得膀大腰圆,腰配战刀,率领手下兵卒沿着青石铺就的长街巡夜而去。自两个月以前,凉国公蓝玉因谋逆之罪被处死,应天城都指挥使陈忠已然奉旨率领麾下兵马,连同锦衣卫在全城施行宵禁。 两条街外,宽大的颖国公府邸,书房之中,一个身穿青衫常服,两鬓斑白的老者静坐书桌之前,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回想蓝玉谋逆案在朝中所带来的腥风血雨,心情沉重异常,郁结不堪,长长叹息一声。 一个身穿金吾卫禁军千户甲胄服饰,甚是英武的青年缓步步入书房,对那老者躬身道:“爹,孩儿回来了。” 傅有德眼见自己的儿子傅让自宫中换防回家,微微颔首下却没有说话。 傅让看了看心事重重的父亲,略微犹豫之下还是轻声说道:“孩儿归家途中,在长街之上遇到喝得烂醉如泥的定远侯爷,便将之搀扶回府歇息。侯爷在客厅吵闹不休,不肯去客房歇息。”原来他回家途中在家门不远处街上偶遇酒醉的定远侯王弼,念及其乃是昔日自己父亲部下,目下应天城中因蓝玉案搞得风声鹤唳,王便将其搀扶回府,以免惊动巡夜的锦衣卫兵马,惹出更大的乱子。 傅有德听得儿子这般说,不禁略微皱眉,站起身来缓步走出书房。 当父子二人步入客厅之时,却见满脸酒色,神志不清的王弼伸手桌子掀翻。四顾之下,客厅中桌斜椅倒,狼藉一片。几个府中丫鬟下人战战兢兢的缩于一旁,不敢靠近前来。 傅有德眼见王弼势若疯虎之态,伸手接过一个丫鬟手中的热茶,将之狠狠泼在王弼面上,怒喝道:“你小子莫非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来老夫家中撒野。” 王弼自捕鱼儿海大捷班师回朝后,便一直奉旨在外练兵,半月之前奉命回京之际这才知晓蓝玉已然身陷谋逆之罪身死。他和蓝玉情同手足,深知其虽则性子桀骜好胜,却绝不可能做那造反之事,肝肠欲裂下无处倾诉心中伤痛,日日在外宿醉,今夜迷迷糊糊的被人搀扶到颖国公府邸,酒意上涌下难以自抑,只想大吵大闹一番,纾解胸中情怀。他此时给热茶当头一激,略微清醒之下,耳边听得熟悉的怒喝之声,依稀见得昔日率领自己,蓝玉,沐英剿灭元朝余孽梁王十万元军,平定云贵的统帅傅有德,横眉怒目下驻足面前,颓然坐到在地,虎目淌泪悲声道:“蓝兄弟他是冤枉的,陛下春秋日盛,我辈恐无善终亦。” 傅有德眼见这个历经征战,在沙场上纵横无敌的老部下,大明军中威名赫赫的双刀将王弼满面惨痛之色,长长叹息一声,只觉心中悲凉无限。 深夜之中,傅让驻足书桌之旁,一面磨墨一面打量着两鬓斑白的傅有德,轻声劝道:“爹,您年事已高,还是早些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只从蓝玉案爆发后,他深深感到昔日那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父亲不过短短两月,已然苍老了许多。 傅有德对儿子的话彷如不闻,笔走龙蛇般一气呵成,写完了一封奏折,轻轻将毛笔放置笔架之上,将奏折递给了傅让。 傅让接过细看后面上禁不住略微变色,低声问道:“爹,陛下对功臣宿将侵占民利之事最为深恨,您辞官的奏折上却请陛下将老家怀远的田地千亩赐予我家,岂不是火上浇油么?”原来傅有德的这封奏折向洪武皇帝诉说自己年老体衰,意欲解甲归田,回到故乡怀远养老,言辞恳切之间更恳请朱元璋将良田千亩赐予自己。 傅有德颓然坐到椅中,微微摇头苦笑道:“宋时岳武穆虽披肝沥胆,一心直捣黄龙,不免有风波亭之祸。黄天荡一战杀得金兵血流成河的韩世忠却得以善终,同为名将结局截然不同,你可知这是何故?” 傅让听得父亲答非所问,不禁狐疑摇头,以示不解。 傅有德微微叹息一声,缓缓说道:“身为将帅者若再如岳武穆一般不好财货,不贪女色,纵然一心为国尽忠却难免使得身为人君者猜忌,疑其另有大志,适得其反下必遭其祸。为父身为大明朝开国宿将功臣,哪里还将些许田地放在眼中,索要良田之举不过是效法韩世忠向皇帝所要财帛田地,表明自己心无二志,让君臣之间得以善终罢了。” 傅让眼见这个昔日里统帅大军下西蜀,平定云贵,叱咤风云的父亲眼见蓝玉案在朝中掀起的腥风血雨后竟作此苦心孤诣,自毁名声的举动,目中禁不住隐含泪光。 原来颖国公傅友德有四个儿子,长子傅雍身为军中指挥同知,在外练兵。二儿子过继给了弟弟傅友仁,四儿子傅添锡跟随他征讨元朝梁王之时战死沙场,因此对膝下两个儿子傅雍,傅让特别疼惜。他自青年时和鞑子沙场厮杀,历经多少生死险恶,早就不惧个人生死,素来是个宁折不屈,无所畏惧的性子,但念及儿子,孙子以及满门老幼,还是甘愿自毁名声。这般委曲求全之举不过是为了两个儿子以及满门老幼,情愿留下一个侵占民利的恶名,也要以此所要赐田之举向当今大明朝的皇帝朱元璋委婉表明自己绝无反意。 第二日午后时分,紫禁城御书房中,身穿五爪龙袍,面色阴晴不定的洪武皇帝朱元璋独坐书桌之后,心情沉重,难以言表。原来数日之前云南巡抚急报京师,镇守云贵的西平侯,大都督府同知西平侯沐英获知懿文太子朱标病逝后,伤痛不已,进而忧患成疾,不过半月便即病故。 朱元璋念及自己念及云贵毗邻安南,各族杂居之地,极易滋生叛乱,不但降旨将沐英归葬京师,追封黔宁王,谥昭靖,配享太庙。亦且让沐英长子沐春承袭西平侯爵位,升任大都督府同知,世镇云南。 朱元璋顺手拿起书桌之上来自颖国公傅有德的奏折细看,眼见傅有德恳请自己赐田之事,回想自己早朝之时当着满朝文武申斥之举,心中不禁怒气渐生。他放下手中奏折后略一沉吟间,回想起自己昔日听闻战国时候秦国名将王翦统帅秦国数十万大军出征楚国之时,屡屡遣人回秦都咸阳,向秦皇嬴政请赐财帛,田地的故事,已然对颖国公傅有德此举中急流勇退之意了然于胸,沉吟良久后将候命在书房外伺候的薛京唤了进来,命他到颖国公府邸传旨,让颖国公傅有德今夜赴宴奉天殿。 薛京前脚离开之后,身穿锦衣卫指挥使飞鱼服的蒋贤在小宦官的通禀之后步入书房,低声奏禀昨夜定远侯王弼酒醉后在颖国公府邸客厅所言,竟是子字不差。 朱元璋听闻王弼竟敢作如此言语,双目中寒光闪烁。 黄昏时分,傅有德穿戴整齐官服,步出府邸,跨上骏马在一众卫士护送下缓步前行,前往紫禁城洪武门。他自早朝时因赐田之事给朱元璋当着满朝文武申斥之时,已然心知肚明自己在劫难逃,念及身为金吾卫禁军千户的儿子傅让尚在宫中值守,不禁肝肠寸断。回想自己散朝后亲笔书写的信夹杂在一众货物中由家人携带出城,前往千里之外交予身在千里之外,担任指挥同知的长子傅雍,心中又不禁略感老怀弥慰。 第二百六十二章 :欲加之罪 奉天殿上,端坐桌后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挥手示意伺候的宫女,宦官退下后,宽阔的奉天殿中除了他与傅有德君臣二人隔桌对坐,相对无语,便只有泥塑木雕般肃立朱元璋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一人,四下里更显得寂静无声 酒过三巡之后,朱元璋面色微微一沉,淡淡说道:“傅让身为宫中禁军千户,不知君臣礼仪,颖国公以为其该当何罪?” 傅有德自斟自饮下默然不语。 朱元璋眼见这个性子和蓝玉截然不同的颖国公面对自己的言语,竟然如此强项,不禁怒气勃发,伸手取下腰际的三尺长剑重重放于酒桌之上,朝他面前一推,冷冷言语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当爹的便去管教管教自己的儿子吧。” 蒋贤眼见皇帝陛下竟然将长剑交予傅有德之手,心中不由自主的一紧,情不自禁下右手已然悄悄握住了腰侧绣春刀的刀柄,生怕这个历经征战,早已置生死于度外的骁将暴起发难。 傅有德默然取过长剑后缓缓抽剑出鞘,转身朝殿外走去。 蒋贤眼见傅有德竟敢在这奉天殿上,当着皇帝陛下面前拔剑出鞘,饶是他武功高强,生性沉稳,一颗心也是悬到了嗓子眼上。 朱元璋眼见傅有德手中长剑在烛火下映照下光芒闪烁,双眼瞬也不瞬,冷冷注视对方的一举一动,巍然不动。他昔年乱世征战,历经千军万马厮杀,险死还生的场面数之不尽,纵然是这个大明朝的悍将持剑相对,甚而挥剑此来,也不能使得他心生畏惧。 傅有德持剑走出殿外,行得数丈后,来到了身穿金吾卫千户服饰,肃立于奉天殿外御阶下的儿子傅让面前。 傅让眼见父亲竟然手持长剑自奉天殿内缓步而出,不禁面色大变,沉声问道:“爹,你……”手持兵器上殿,这可是形同谋逆之罪。 傅有德眼见儿子的英挺的面容和自己差相仿佛,惨然言道:“今时今日,便是我父子毙命之时。”言罢挥手,一剑当胸刺去,贯入了儿子胸中,眼见亲生骨肉面露惊愕不解的神色的倒下地来,胸中肝肠寸断,难以言表。所谓知子莫若父,他深知自己的儿子傅让生性好强,与其给胡乱胡乱编排罪名,窝窝囊囊的押去斩首示众,不如就由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给他一个痛快了断,也免得人前受辱。 奉天殿前的以蒋贤,李麟为首的一众锦衣卫眼见颖国公傅有德手持血淋淋的三尺长剑,转过身来登阶而上,显见得还要步入奉天殿来,不禁面色大变,纷纷抽出了腰侧绣春刀来,一副如临大敌之态。面对这个亲手杀了儿子的大明宿将,他们仿佛面对的是千军万马,虽则个个手持兵器,人多势众,却从内心之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势单力孤之感。 眼见这个颖国公傅有德手持长剑,昂然而来,李麟身为统率御前一百零八名锦衣卫的首脑,深知自己若是放任其跨入奉天殿内,只怕难逃死罪,当即壮着胆子喝道:“颖国公当知朝廷礼法,携带兵刃上殿面君,与造反作乱无异,还不速速退下。” 傅有德充耳不闻下默然不语,手持长剑缓步而来,朝着拥堵在奉天殿门口的一众锦衣卫走去。他亲手杀死儿子的那一刻已然心如死灰,莫说这数十个锦衣卫,便是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也绝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蒋贤面色略显苍白,正要挥刀之际却听得身后寂静的奉天殿中朱元璋洪亮的声音响起道:“让他进殿来。” 一众锦衣卫闻得皇帝陛下口谕,不禁如逢大赦,默然闪开两边。 朱元璋看着手持长剑的傅有德自奉天殿门口缓步而来,依旧冷冷注视于他,面上不显丝毫波澜,冷冷说道:“锦衣卫退出殿外。” 蒋贤率领一众收刀还鞘的锦衣卫跟随傅有德入殿,闻得皇帝眼见傅有德这般情状,却要自己一众人等退出殿外,不禁急道:“陛下……” “朕说了,尔等退出殿外。”朱元璋冷冷说道。 蒋贤,李麟闻得他这般不容违拗的语气,犹豫片刻后还是默然躬身退出殿外。 朱元璋眼见傅有德将犹自滴血的长剑重重放置自己面前的酒桌之上,依旧面不改色的淡淡问道:“你杀了傅让?”眼见对方默然颔首,不禁冷冷说道:“虎毒不食子,颖国公何其心狠也。”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岂不是你所图么?”傅有德只觉胸中悲愤,伤痛难以抑制,自斟自饮一杯酒后,怡然不惧的冷冷注视着朱元璋沉声说道。 朱元璋听得傅有德此言不禁默然,片刻之后长长叹息一声后说道:“儿子没有了,还有孙子。”眼见这个在自己逼迫下狠心杀了亲生儿子的颖国公,铁石心肠的他心中竟然极为难得的涌起了一丝伤感,突然想起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朱标,那个素来心慈手软的儿子之所以早早病故,自己也是难辞其咎。 傅有德本已万念俱灰,此时听得朱元璋提及孙子,胸中犹如被千斤铁锤重重一击,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膝下的长孙,伸手取过桌上三尺长剑,对朱元璋冷冷说道:“他不但是我的孙子,还是你的外孙。”言罢将长剑横于颈项中狠狠一拖,鲜血飞溅中倒下地来。昔年跟随徐达北伐克太原,大败鞑虏悍将扩廓帖木儿,陕甘之地七战七捷,横扫数路元军,更统帅大军三十万剿灭盘踞云南鞑虏梁王的颖国公傅有德自杀于奉天殿上。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已然决意不再忠于任何人,然纵观其在元末明初中的一生,却始终未曾卖身投靠暴元鞑虏,忠于自己的民族。在大明开国将帅对阵鞑虏的无数征战中,徐达败过,李文忠,冯胜也曾败过,唯有颖国公傅友德未尝一败. 朱元璋驻足傅有德尸身前,眼见地上鲜血悄然无声的流淌而来,沾湿了自己的鞋尖,心中默然自语道:儿子死了倒还有孙子,朕的孙子若是当不成了皇帝,只怕更会生不如死。念及于此,脑海中回想起孙子朱允炆面见自己之时恭谨的少年面容,心中因儿子朱标早逝的一丝丝悔意早已荡然无存,消失无踪,转头对肃立一侧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冷冷说道:“颖国公傅有德欺君罔上,其家中男女老幼发配云南,辽东。将其长孙,傅雍之子交由宗人府抚养。”原来傅有德长子傅雍娶了寿春公主为妻,寿春公主虽则于一年余前病故,却遗留下一子在颖国公府中。 黄土高原东北边缘之地,一座雄伟的城池,犹如盘踞的猛虎雄狮,屹立其上。只见这座古城周十三里有余,高四丈二,址砌以石,墙甃以砖。四门分别为:东曰和阳,南曰永泰,西曰清远,北曰武定。门各建楼,角楼,四望楼五十有四,窝铺九十有六。 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汉高祖刘邦,卫青,霍去病,李广均曾在此血战匈奴。秦始皇一统华夏后,遣大将蒙恬率三十万万大军北击匈奴,并征集民众修筑长城,在此修筑设立平城。二十余年前,北元守将望风而逃后,徐达在此大兴土木,在平城旧址基础上筑城了这座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的中原屏障,这便是目下大明九边重镇之首,山西大同。 此刻大同城中一处广大的宅院的书房内,一个白发苍苍,身材健壮的老者默然独坐良久,念及日间自己所接到来自京师应天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旨意,回想数月前自杀身亡的颖国公傅有德,不禁悲从中来,双目垂泪。他便是昔日统帅大军降服鞑虏大将,盘踞于辽东的木华黎子孙纳哈楚的大军统帅,大明开国武将中仅次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的宋国公冯胜,奉旨在此练兵屯田。 自懿文太子朱标逝世后,因蓝玉谋逆案牵连极广,连定远侯王弼这般忠厚之人竟也牵连其中,难逃一死,让冯胜又怎不心怀惶恐之情。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一个明眸皓齿,青丝如云,秀丽端庄的少女端着茶盏缓步步入书房。 冯胜眼见爱女冯萱到来,趁其不觉之时悄悄拭去眼角泪痕,接过茶盏后以略带责怪的口吻说道:“萱儿,这般端茶递水之事交由下人便可,如何你总是这般任性。” 冯萱眼见平日里老当益壮的父亲今日面上尽显疲态,便即柔声说道:“爹爹,你平日里军务繁忙,却也要注意身子才好。” 冯胜闻言不禁长长叹息一声,身子朝椅背上靠去,默然片刻后突然说道:“萱儿,为父不日便要回京。”说到这里,不禁略微一顿,看了看爱女冯萱的面容,突然下定决心,柔声说道:“此次你就别随爹回应天了,女大当嫁,便由为父做主,给你许下一门亲事吧。” 冯萱听得父亲所言,脑海中不禁闪现过昔日在应天泛舟河上之时,宁王朱权的样儿,念及自己跟随父亲前来山西之时,听闻他已然和中山王的爱女,那个刁蛮至极的师姐成亲,芳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冯胜眼见爱女有些失神,便即温颜道:“你自幼便是个要强的性儿,寻常家子弟为父却也看不上,宁王殿下昔日和你情投意合,为父便做主将你许给他为侧室吧。”在他看来,这世上一个女子若能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见过数面,说得上话,自然可以称得上情投意合。 冯萱闻陡然间听此言不禁一呆,不禁心乱如麻,默然片刻后贝齿轻咬樱唇,毅然决绝说道:“女儿此生不嫁,便留在爹爹身边伺候你老人家一辈子吧。”她虽则昔日对朱权有那么两分情愫,念及此时徐瑛那个刁蛮的师姐乃是朱权正妻,名正言顺的宁王妃。自己若是嫁入宁王府做那侧室,岂不一生一世受那丫头摆布刁难?念及于此,心中虽则矛盾重重,难以言表,却还是如此言道。 “胡闹。”冯胜闻得这个素来乖巧的女儿孩子气般的赌气言语,不禁啼笑皆非,拂袖言道。他略一思忖间,对女儿心思已然猜到几许,笑道:“为父阅人无数,自诩尚有两分识人之明,徐瑛那丫头虽则性子颇为刁蛮,心地实在不坏,有为父做主,谅殿下看在昔日和为父沙场征战的情分上,也不至于为难于你。”说到这里,念及自己此次回京只怕凶多吉少,心中不禁一阵隐痛,眼见爱女蹩着峨眉默然不语,心中情急之下故意沉下面色,冷冷道:“婚姻之事,自有为父做主,岂容你推三阻四。” 当今之世,女子讲究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的三从四德,上至公主下至黎民百姓,概莫难免。冯萱左右为难之际,正待父亲劝说几句后便即勉为其难的答应自己的终身大事,此时眼见父亲这般急不可耐的逼迫自己嫁于朱权为妾,芳心之中充满了委屈不甘之意。 冯胜心知爱女看似柔弱,内心颇为好强,此时眼见她一双大眼中隐含泪光,念及自己回京的凶险之处,还是强自硬起心肠言道:“你且回去收拾行装,为父这边安排府中家人亲军,明日护送你启程前往大宁。” 冯萱眼见父亲一副不容抗辩的严厉神色,只得委委屈屈的略微颔首,转身出房而去。 第二日清晨时光,大同城外的官道上,身穿甲胄的冯胜将自己亲笔所书的书信连带关防路引交给一个神情彪悍,年约四十十许间的亲兵百户,沉声言道:“一路晓行夜宿,都在城镇歇宿。若是路上官府有何为难之处,便即告知乃是我冯胜将爱女嫁于宁王殿下为侧室。待得见到宁王殿下,便即将此书信奉上。”这个亲兵百户乃是他本家侄子,昔日也曾追随自己沙场征战,加之自己宋国公冯胜和宁王殿下的身份,想来一路之上不会有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敢于刁难。 第二百六十三章 :翩若惊鸿 身穿湖绿色衫裙的冯萱在自己面前盈盈拜倒,叩首后登上座车,在一众家人亲兵的护送下远去,渐行渐远下消失在官道尽头,冯胜率领一众手下亲兵调转马头转而向南之时,面庞上不禁满是泪痕。自幼视若亲生的义女临别之际,犹自面带委屈之色,他自然知晓爱女怕是有些误会自己将她嫁于宁王朱权,乃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巴结皇亲国戚,无奈自己却是有苦不能言,只因他深知爱女的性子,若是她知晓自己此次返回京师应天凶险异常,只怕宁可伴随自己一家惨遭横祸,也绝不会在此时舍自己而去嫁人。 良苦用心却无法在生离死别之际宣之于口,冯胜心中郁闷难当,暗自忖道:儿子娶再多妻妾,那也是我冯家的人,女儿嫁于朱权为妾,怕是当今陛下您,也拉不下这个面子去杀自己儿子的侧室吧。回想远在千里之外,应天都城的妻女,冯胜心中绞痛难当下依旧归心似箭,扬鞭策马中疾驰而去。 冯萱一路颠簸而行,十余日之后已然来到了朱权就藩的大宁城。 黄昏之际,宁王府中,朱权将爱女朱瑛抱在怀中,用颔下胡渣子狠狠刺着女儿粉嘟嘟的小脸,不禁哈哈大笑。 朱瑛毕竟乃是婴儿,脸颊给刺得生疼,耳边传来大笑之声,顿时啼哭不休。 徐瑛眼见朱权这个当爹的居然这般胡来,不禁大是心疼,伸手狠狠宰朱权肩上捶了一拳,便要将女儿夺将过来。 朱权只觉胸腹上一股暖流淌下,将爱女递给妻子后,眼见自己胸口衣衫湿漉漉一片,不禁苦笑道:“这丫头倒也恩怨分明,每次撒尿都往我这当爹的身上来。” 徐瑛哄着啼哭不休的女儿,眼见朱权苦笑不得的神情,心中只觉得温馨一片,不禁掩嘴而乐。 正在此时,随着一阵脚步之声,书童马三保来到房门处禀道:“启禀殿下,宋国公冯胜有信送到。”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有些纳闷,他早知冯胜奉旨在重镇大同练兵屯田,若是有军情之事,也不可能以信件传递消息,身为镇守边镇的统军将帅,却和自己这个王爷书信来往,只怕另有隐情,心中这样猜测之际,伸手接过了马三保奉上的书信,展开一看之时,不由自主的一愣。他万万料想不到,这封由宋国公冯胜亲笔所书的信上所述之事,却是将爱女冯萱嫁于自己为侧室,嘱托自己善待之。 眼见信件辞藻之间洋溢慈父爱女之情,朱权心中之情却极为复杂,他的观念中难免存有一夫一妻的观念,此时眼见冯胜将爱女冯萱许给自己为侧室,面对抱着女儿的徐瑛,心中不禁一片慌乱,颇感有些难以面对,挥手示意马三保跟随自己出外面见信使。 徐瑛闻得冯胜有信送到,本以为此事涉及军情,漠不关心下本不以为意,此时眼见朱权将信件匆匆塞入怀中,生怕自己看到一样,再见那马三保言辞闪烁之际颇显贼头贼脑之状,便即伸手将逐渐睡去的女儿朱瑛放在床上,悄然出房尾随朱权而去。 “小人已然大着胆子自作主张,将冯家小姐安置在客房安歇。”马三保的声音自树影花丛背后隐约传来。 朱权心中颇为混乱,默然片刻后低声吩咐道:“请老师书房相见,便说我有要事商议。”言罢转身朝小楼书房而去。 徐瑛方才闻得宋国公冯胜的信使到来,此刻再听马三保言及冯小姐云云,脑海中忽然闪现过昔日和自己一般女扮男装前往国子监读书,泛舟河上之时冯萱的容貌,一呆之下心中隐隐起了一阵不祥之感,芳心之中七上八下,难以宁定,转身穿过回廊,朝客房而去。 书房之中,荆鲲看过冯胜写给朱权的信件,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道:“自蓝玉谋逆案以来,颖国公自杀身亡,定远侯等军中宿将获罪而死者不知凡几,宋国公信中言及奉旨回京之事,此行只怕凶多吉少,此次将冯小姐嫁于殿下,实有安排身后事之意。” 朱权本为冯萱到来之事为难,此时闻得老师言语,不禁回想起昔日曾和自己并肩杀敌,在辽东降服北元太尉纳哈楚二十万大军,捕鱼儿海侧扫灭金帐元军,降服北元丞相咬住,乃尔不花数万残余元军的蓝玉,傅有德,王弼等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伤感之情,暗自忖道:朱老爷子为免日后功臣宿将危及朱允炆皇位,不知此时的应天城中,是如何一般腥风血雨。 “冯老将军嘱托之意殷切,以老朽愚见,殿下该当趁着宋国公未曾遭不测之祸前即刻上奏陛下。就说已然将冯家小姐纳为侧室,而且其已然身怀六甲。如此可保冯小姐平安。”荆鲲一面放下手中信件,一面注视着朱权缓缓言道。 朱权闻言不禁面露苦笑,暗自忖道:上次和徐瑛成亲,用的是先斩后奏,生米熟饭之计,这次干脆瓜熟蒂落了。他脑海中回想起那妙解音律的冯萱娇怯怯的身影和如花容颜,颇有些口不对心的言道:“如此是否会有不妥?” 荆鲲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只从蓝玉,傅有德获罪身死之举,可见当今洪武皇帝除去功臣宿将决断之狠,纵汉高祖刘邦亦不及。一人身陷谋逆之罪,祸及家人乃绝无可疑之事。”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转头看了看朱权接道:“寻常富贵人家尚且三妻四妾,若是殿下只得一个王妃,不免显得过于特立独行。” 朱权听得这个素来智谋多端的老师言及自己纳妾之事,也是这般名正言顺的道理,内心中突然毫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轻松,拿起毛笔来书写自己给朱元璋的奏折。 端坐桌后的冯萱自踏入宁王府之际,芳心之中便即忐忑难安,耳边传来推门及脚步声,更是心如鹿撞,转过螓首看去之时,只见一个衣衫华丽,作少妇打扮之人矗立丈余外,分明便是昔日应天国子监时时见面,朱权的那个刁蛮师姐徐瑛,出乎意料之外下不由一呆。 眼见冯萱发似流云,肩若刀削,细柳为腰,齿如含贝,翠羽般的眉黛下一双翦水双瞳凝视着自己,面上犹带两分旅途的疲态,更显得我见犹怜。徐瑛努力回想昔日应天城中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言辞之间的绵里藏针,全然忘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冯萱见来者不是朱权,而是目下名正言顺的宁王妃,心中失望,意外,尴尬之情混杂不清。一路远来,她对于日后嫁于朱权为妾,如何与徐瑛相处之事也曾设想千般万种,此时陡然见到徐瑛之时,脑海中回想起昔日这个丫头刁蛮任性之处,拗着性子没有上前以侍妾的身份见礼。 朱权蹑手蹑脚的步入卧房,伸手接过徐瑛劈头盖脑砸过来的枕头,看了看坐在床际的徐瑛,讶然道:“何人惹恼了娘子,待我明日与你出气。” 徐瑛看朱权此刻还要瞒着自己,回想先前和冯萱相对无言之时对方那副桀骜不驯的神色,不禁心伤,口中怒道:“喜新厌旧之辈,到了此时还要做戏不成?” 朱权愁眉苦脸的坐在床际,叹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你夫君不也是无可奈何么?”他眼见徐瑛已然知晓冯萱之事,言不由衷的强自辩道,口中虽则这般说,方才闻听老师荆鲲之言而来的理直气壮迅即被徐瑛的言语扫得烟消云散。 徐瑛眼见朱权装模作样的样子,芳心更恨,伸脚狠狠踹了朱权一记,怒道:“口不对心,更是惹人生厌。” 朱权猝不及防下被她踹了个趔趄,听得这般指斥言语,面上不由自主的显出两分狼狈之色,坐回床际徐瑛身边无力道:“我,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么。” 徐瑛闻言更增恼怒,冷哼一声后,转身背对朱权,索性不理不睬。 朱权见徐瑛正在气头上而自己心虚之下实在难以辩白,长叹一声后站起身来,想去桌边倒杯茶水解渴。 “哪里去?”徐瑛听得朱权脚步之声,霍然转身问道。 朱权心中一动下微微叹息道:“既然夫人不肯见谅,我且去书房将就一宿。” 徐瑛闻言情急,微怒道:“我何时赶你走了?”嘴里这般说,回想起方才冯萱那般我见犹怜的风姿,心中恨恨忖道:此时天高皇帝远,做事无人管。万一他今夜不在书房安歇,谁又能奈何得了他?也罢,此事留待明日再说也不迟。 晨曦初露时分,冯萱漫步后花园中,内心之中充满了孤寂与哀伤之情。她自幼给冯胜收养,在家中之时难免受到冯胜的妻妾刁难,此刻给自己视若亲生的父亲一纸书信送给宁王朱权为妾,内心之中难免对亲情二字充满了失望。 漫无目的前行中,耳中陡然传来娇斥之声,冯萱抬头看去,只见花丛旁的一处空地上一个身穿青衫,身材婀娜的身影闪展腾挪之际,手中三尺长剑破空掠过,将一片自树梢飘下的落叶削成两半,隔着树影看去,依稀却是昨日见过的徐瑛。眼见这个贵为王妃的女子练剑之姿,冯萱蓦然想起了曹子建《洛神赋》中的词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徐瑛一路剑法使毕,气定神闲的还剑入鞘,转头遥见师傅秦卓峰自庭院回廊间走来,平日里身为王妃的端庄全然不见,跺足娇嗔道:“师傅,朱权这小子他……”她毕竟身有武功,此时已然察觉不远处树影后有人走动,以为是王府中丫鬟下人,念及自己此时身为人母,若是当着他人诉说自己夫君的不堪之处,不免有失妇道,便即生生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冯萱见这个贵为王妃的夫人在自己视若父亲的师傅面前全然没有了昨夜的端庄姿态,心中回想起自己的父亲冯胜,好笑之余不免颇有些触景生情,内心酸楚下实在无心偷听她师徒二人说话,便即转头悄然而去。 秦卓峰和卫拉特部族高手拓羽厮杀下受创颇重,这些时日便即在王府将养。闲暇之余便是每日晨间指点自己爱徒练剑,正欲出言指出徐瑛方才剑势的不足之处陡然听爱徒这般言语,不禁愕然不知所谓。 徐瑛听得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周遭再无其他闲人,便即鼓起香腮微怒道:“朱权这小子喜新厌旧,他想纳宋国公冯胜的爱女为侧室。”紧接着便即诉说了昨日冯胜遣人送信,将冯萱送到王府嫁于朱权为侧室的事,言谈之间忍不住抬脚朝一棵小树恨恨一脚踹去,仿佛这一脚便是踹在朱权身上一般无二。她身为中山王徐达的爱女,自幼跟随师傅习武,好胜的性子加之师傅,父亲的百般呵护,遇到这般感情之事难免忿忿不平。 秦卓峰听得爱徒这般告状,不由得苦笑着挠了挠头,左右为难。若是千军万马和鞑子厮杀,他是毫不为难,只因当今之世男子三妻四妾再也平常不过,在他看来只要两厢情愿,便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可言。 徐瑛见师傅满面为难之色,脑海之中回想起昨夜所见冯萱那般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姿和桀骜不驯的神情,情急下走近身来抓住他的衣袖急道:“您老人家可得为我做主才好。” “冯胜将女儿嫁于朱权为侧室?”秦卓峰此时陡然想起了死在洪武皇帝朱元璋手中的蓝玉,王弼以及傅有德,不禁面露凝重之色,沉声问道。看到徐瑛颔首下不禁微微叹息一声,默然片刻后言道:“只怕冯胜这般仓促嫁女乃是生怕自己惨遭横祸下连累女儿送命,是以有此一举。此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才好。”他虽则和冯胜并无深交,但回想昔日辽东金山之役,宋国公冯胜统帅大军降服北元太尉纳哈楚之时,数之不尽的鞑子兵放下手中兵器投降明军,那毕生难忘的一幕幕情景,念及冯胜将爱女嫁于朱权为妾,只怕是苦心孤诣的保全女儿性命之举,面对爱徒这般哀求下依旧无法硬起心肠,只得这般无奈说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得寸进尺 徐瑛自身为人母后,一颗心早已系于爱女身上,对朝廷之事以及朱权军中所为素不关心,一无所知,昨夜知晓冯萱奉父命嫁于朱权后,辗转反侧下一宿难眠,此时听得师傅诉说宋国公冯胜只怕有性命之忧,不禁一呆。听师傅诉说自己自幼视若大哥的凉国公蓝玉,颖国公傅有德,定远侯王弼以及许多为大明江山社稷舍生忘死,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宿将尽皆惨死在皇帝朱元璋手中,芳心之中不禁纷乱不堪,难以自已。 黄昏时分,城外军营中操练军马的朱权面带两分疲惫之色,回到了王府之中。 步入卧房之中,眼见女儿安睡在床,朱权面露心满意足的笑容,朝外间走去,眼见徐瑛端坐桌旁,回想冯萱之事,嘴里想要说些什么,心虚下总觉难以启齿。 徐瑛听师傅诉说蓝玉,傅有德,王弼等军中宿将尽皆惨遭横祸后,已然隐隐明白了宋国公冯胜这般仓促嫁女的举动全然出于一片慈父之心,念及若是冯胜老将军此番回京遭遇不测,又是一个家破人亡的惨祸,不禁大起同情之念,思来想去虽则内心之中甚是不甘,还是暗自打定主意,只要朱权乖乖恳求于己,便即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眼见朱权呆头鸟一般注视桌上摇曳的烛火,一声不吭,芳心暗恼下忍不住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朱权愕然之下转头看了看气鼓鼓的爱妻,回想她的性子,当即伸手将其纤腰搂住,低声在她耳际悄悄说道:“师姐,我有一事相求。” 徐瑛眼见夫君全然没有了大军统帅和王爷的架势,心中甚是舒坦,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后依然没有说话。 朱权脑中急转下,依旧无法为自己娶冯萱为侧室找到任何冠冕堂皇之词,不禁面露苦笑。 当今之世,正妻和侧室地位悬殊。迎娶侧室以及侍妾须得经过正妻首肯方合乎礼法这个规矩虽则在许多官宦富贵人家早已名存实亡,却还是有那么一说。徐瑛眼见朱权虽则对此事说得不清不楚,恳求之色还是溢于言表,心中一软下便也不为己甚,犹豫再三下还是轻咬樱唇说道:“事已如此,只得便宜了你这混账。” 朱权忙即指天发誓道:“下不为例,绝不再犯。” 徐瑛闻得他居然口吐下不为例之说,娇嗔着伸手去拧他耳朵。 朱权将她抱在怀中,伸嘴在粉颊上轻轻一吻,低笑道:“我早知师姐便是刀口豆腐心之人。” 徐瑛眼见他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小人得志的样儿,恨恨不已的嗔道:“既是如此,便让你试试我这把快刀。”言罢张口一雪白的牙齿在朱权颈侧狠狠咬落,疼得他呲牙咧嘴。 冯萱静坐窗侧,芊芊十指拂过琴弦,回想自己父亲一纸书信下将自己草率嫁于宁王的举动,胸中自伤身世飘零的哀伤难以自已,境与心合下琴技竟是比之昔日更为佳妙,惊得后院花丛树梢中寻食的飞鸟振翅飞上高空,似乎也不愿耳闻如此幽伤心曲。 朱权循着院中碎石路行来,耳中闻得这般琴音,不由自主缓下了脚步,驻足倾听下依稀辨出了这首昔日秦淮河上泛舟之时,听闻冯萱奏过的《胡笳十八拍》,抬头仰望空中振翅远去的飞鸟,不禁皱眉暗忖道:瑛妹虽则已然首肯此事,她对此事就必须心存感激么?宋国公冯胜老将军此次奉旨返回应天凶险难测,不知她可曾知晓?若是言及于此,我又该当如何作答?念及于此下心情不禁沉重,犹豫不决下转身朝院外走去。 一曲终了,冯萱驻足窗侧,眼见不远处树影花丛后一个身穿甲胄的背影,依稀便是宁王朱权,心中伤感之余更添两分落寞之情。 夜色笼罩下的应天城,紫禁城洪武门内的御道上走来一个身穿大红官服,白发苍苍的老者,步出紫禁城后翻身跨上骏马,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沿着漆黑的长街朝自己的府邸,宋国公府而去。 寂静的长街上空无一人,端坐马背上前行之际,抬首遥望漆黑苍穹中忽明忽暗的星辰,冯胜心中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 “吾先人及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虽囚击其势足以背叛,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主也。”喃喃低语着这段出自《史记?蒙恬列传》中,蒙恬面对秦二世派来赐死自己的使者所言,他的心中充满苦涩之意。回想今夜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单独宴请自己时,有意无意提及的那个秦始皇嬴政手下北逐匈奴,修筑万里长城,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却服毒自杀的蒙恬,宋国公冯胜虽则酒酣耳热,内心之中却比往日更加明白朱元璋的用意。 十余丈外,两盏写着“冯”字的灯笼随风摇摆,煞是显眼。眼见府邸所在不远,回想起府中妻儿老小,冯胜略显佝偻的背影突然挺得笔直,双腿暗自猛夹马腹。骏马陡然疾驰之下,朝着宋府大门笔直冲去。一众亲兵眼见大帅坐骑突然受惊狂奔,登时大呼小叫着朝前追去。 纵马奔驰的冯胜此刻满是沧桑皱纹的面庞之上,洋溢着毅然之色,飞驰中陡然跃出,一头撞向了自己府邸门口静静矗立的石狮,仿佛昔日统帅大军血战鞑子兵时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鲜血自额角泉涌而出,仰卧在地的冯胜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脑海中回想起被自己送到大宁嫁于宁王朱权的女儿冯萱,昔日在自己面前撒娇的样儿,嘴角噙着微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宋国公府邸门口,石狮漠然冷视着一众冯府家眷亲兵的哭号纷乱,无动于衷,额头的鲜血望之令人怵目惊心。 夕阳西下,冯萱正自端坐桌前,挑弄着琴弦松紧,耳际传来推门之声,转头之际见到朱权步入房中,低下螓首视而不见。 两个王府丫鬟将几味菜肴放置桌上后退出房外,朱权缓步走到冯萱身侧,低声说道:“宋国公冯老将军信中所言之事,想来你已经知晓。” 冯萱闻听此言,鼻中“嗯”了一声,声若蚊呐般几不可闻。 朱权在冯萱身侧落座,眼见对方耳际发红,心中忍不住好笑,自己方才些许手足无措之感登时烟消云散,壮着胆子说道:“那明日咱们便拜堂成亲吧。” 冯萱心中本为了自己身为侍妾之事耿耿于怀,此时闻言下不由得一呆,心弦颤动下手指一个不慎下,已然给锋利的琴弦割裂寸许般口子。要知当今之世拜堂成亲,明媒正娶的礼法深入人心,乃是正妻方可享受的礼仪,朱权这般任性而为已然可谓离经叛道之举,芳心鹿撞下轻声问道:“徐姐姐若是知晓此事……” 朱权一面将冯萱手指包扎起来,一面笑道:“王府之中,本王才是一家之主。”面上虽则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儿,暗中忖道:瑛妹虽则已然首肯此事,却没同意这般大张旗鼓的迎娶,此事若给她知晓还不知有如何一番风波。暗自头疼下转过话题笑道:“常言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金榜题名此生无缘,这洞房花烛却是多多益善。” 冯萱闻言登时面颊寒霜,将手从朱权手中抽走,鼻中冷哼一声后恨恨瞪了朱权一眼,气道:“得陇望蜀,心犹不足。” 朱权也不着恼,笑嘻嘻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本王不屑学那些腐儒般一脸道貌岸然,满肚子男盗女娼。” 冯萱眼见他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真小人状,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牙根痒痒的讥诮道:“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你倒是仗义得紧。”待得说出口来,方才省悟自己身为女子,说什么左拥右抱甚是不妥,忍不住晕生双颊。回想朱权所言虽则不甚入耳,却是难以反驳的实情,忍不住颔首问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此话我闻所未闻,却是何人所说?” “管他是何人所说,反正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朱权笑道。 第二天日上三竿光景,徐瑛听得房外院中嘈杂不休,忍不住推窗看去,眼见一众王府下人丫鬟在马三保的指挥下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回廊花园中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忍不住心生恼怒,重重关上窗子独自气闷。她昨日在朱权软磨硬泡下,将其狠狠修理一顿后,勉强应允了此事,此刻眼见马三保在朱权吩咐下大张旗鼓的操办婚事,回想昔日应天城中,自己连夜嫁给朱权的仓猝之处,芳心之中难免觉得委屈。 黄昏时分,花园中酒桌排满所有可以落脚之处,坐满了风铁翎,方劲松麾下军中弟兄,个个兴高采烈的胡吃海喝。 秦卓峰高踞一张八仙桌旁,正自和风铁翎,方劲松等一干掌门痛饮,眼见徐瑛面带委屈之色的朝自己跟前走来,心知爱徒颇有些不悦,心中无奈下也只得故作不知的笑道:“丫头,改日你再和权儿拜一次堂,成一次亲。咱们须得再多摆几十百把桌酒,整得更加热闹些。”他乃是生于乱世的江湖怪杰,猜知冯萱的父亲冯胜仓促嫁女的一番良苦用心后难免大起恻隐之心,也就由得朱权胡闹。 徐瑛眼见师傅喝得酒酣耳热下胡言乱语,恨恨跺足下转身离去,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闺女都生下了还拜堂成亲,世上岂有如此荒唐之事。有心躲回房去眼不见心不烦,回想起朱权虽则为搞了这般大阵仗,但冯萱给自己敬茶的礼不可废念及于此下心中恨恨忖道:也罢,我若躲了起来避不见面,只怕一众观礼之人反而小觑了我这个王妃。主意打定后,便即缓步朝厅堂而去。 洞房之中,朱权轻轻揭去覆盖于冯萱头上的红绸,眼见对方双颊晕红,一双大眼犹如清泉映月,不由得一呆,转身斟满两杯酒,坐到冯萱身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这杯酒比之方才院中所喝数碗更自醉人,忍不住伸臂轻轻揽住对方腰际,凝视冯萱双眼轻声说道:“我不是真正的宁王朱权,当今皇帝他也不是我的老子。” 冯萱眼见朱权醉态可掬的样儿,忍不住抿嘴笑道:“你醉了。” 朱权眼见对方全然不信自己的言语,忍不住心中大急,双手抱得更紧两分,郑重说道:“此事千真万确,你须得相信于我。” 冯萱眼见朱权情急之下额角冒汗,心下忍不住好笑,不忍拂了其意,颔首郑重道:“我相信便是。”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如释重负,笑问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首佳句出自谁的词中?”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冯萱眼见夫君这首描写牛郎织女之情的佳句,和目下洞房花烛相得益彰,心中对于朱权以拜堂成亲的正妻之礼迎娶自己充满感激,胸中柔情顿起下忍不住曼声从头至尾的低吟全篇,眼中闪烁着喜悦之情接道:“这首《鹊桥仙》出自北宋秦观手笔,可算得两情相悦的绝佳之句。” 朱权忍不住笑道:“为何我独独只记得这两句呢?在我看来这两句除了牛郎织女的两情相悦外,尚另有所指。” 冯萱自幼熟读诗词,自问对于词中之意理解得颇为透彻,此时闻言下不禁心中好奇,问道:“词中之意另有所指?” 朱权面露坏笑的说道:“让夫君教教你吧。”言罢双手牢牢抱住对方,朝前扑去。 半月时光匆匆而过,王府书房之中,默然独坐的朱权看着桌上展开的那副黄绫制成,朱元璋亲笔书写,锦衣卫快马加鞭下送到自己手中的密旨,心中如坠重铅下深深皱起了眉头。 第二百六十五章 :爱恨之间 “锦衣卫自宋国公府邸查抄兵器数千,冯胜事涉谋逆之罪。凡军中蓝玉,傅有德,冯胜旧部将校,不论官职大小,若有异动者准予诸王临机决断,便宜行事。”洪武皇帝朱元璋那熟悉的笔迹在圣旨上这般写道。 所谓便宜行事云云,朱权自然明了朱元璋的意思,回想起才嫁给自己的冯胜爱女冯萱,心中左右为难下不禁难以决断。若是冯萱知晓自己父亲给洪武皇帝冤杀,自己岂不成了他杀父仇人之子?这却叫她如何自处?脑海中回想自成亲以来,冯萱从未提及自己的父亲,显见得内心之中对于冯胜将其嫁于自己为妾之事难免耿耿于怀,若是自己隐瞒于她,已然不在人世的冯胜这番慈父之情只怕便会永远给她的女儿误会成结交权贵的举动。 踌躇良久之后,朱权站起身来,将密旨收入怀中,推开房门朝外走去,心中悲叹忖道:这世上最为伤人的或许就是真相。 冯萱以小刀小心翼翼的将竹管侧面的圆孔削了两下,吹奏两下后禁不住蹩起娥眉,显见得对音色不甚满意,又拿起刀来略作修改。原来她昨日不慎将自己的竹笛摔出裂缝,无奈之下只得让王府总管马三保寻了一根粗细适宜的竹子来,打算亲手再做一根笛子。 朱权步入房中,端坐冯萱身侧桌旁,将怀中密旨取出放置桌上后,眼见冯萱一双澄澈的秋水中流露出两分喜悦之情,只觉心如刀绞,欲语还休,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冯萱拍掉手上的竹屑后站起身来,给朱权斟了一杯茶后陡然发现默然不语的夫君气色极差,似乎满怀心事一般,转头看了看桌上,心中不禁狐疑。她昔日在家中也曾见过父亲摆设香案接旨,知晓这般黄绫制作的只可能是皇帝旨意,暗想朱权满怀心事之状多半和旨意有关,忍不住伸手取过圣旨展开查看。 “锦衣卫自宋国公府邸查抄兵器数千,冯胜事涉谋逆之罪……”映入眼帘的字迹犹如雷轰电闪般击碎了她的芳心。冯萱陡然见此噩耗,娇躯颤抖下难以自已,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现过昔日在大同之时,父亲冯胜逼迫嫁于朱权的那一幕幕情景。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幼对自己百般疼爱的父亲为何回转应天之前为何强迫自己嫁于朱权。泪眼朦胧中见得密旨上鲜红的玺印,仿佛便是一群锦衣卫不由分说冲进自己家中,杀死自己父亲,哥哥后流淌满地的鲜血。 朱权眼见冯萱面色大变下心中不忍,站起身来伸手拉她之际,却给冯萱以衣袖重重拂开,抬头见到对方双眼中的仇恨之情,不禁呆在了当地。 “不知殿下如何发落罪臣之女?”冯萱面颊之上两行清泪划过,冷冷说道。 朱权闻得她如此言语,胸中犹如万箭攒心般,呆立当地。 冯萱万念俱灰下暗自忖道:爹,女儿来找你了。右手将圣旨放置桌上之际,悄悄拿起了小刀,趁着朱权不备之际,反手一刀,朝自己颈项狠狠刺去。 朱权眼见冯萱眼中闪过绝望,悲愤之情,神情和昔日王二虎,蓝玉一般无二,心知不妙下右手电光石火般探出,后发先至的牢牢握住了对方右手腕,情急之下已是使出了几分内力。 冯萱乃弱质女流,手腕吃痛下五指一松,刀子便即落地,寻死不得下胸中悲伤之情更是犹如泉涌般不可自己,转身扑在床上痛哭失声。 朱权心惊肉跳的俯身拾起刀子自窗口远远掷出,缓步来到冯萱身侧不由分说,将其牢牢抱在怀中,沉声说道:朱元璋不是我爹,我也不是你的仇人。 冯萱挣扎不脱下闻得此言,回想他洞房花烛夜时也曾如此说来,当时闻听此言只将朱权此话当做了酒后疯话,此时再听得如此言语,全然没有了当时的柔情蜜意,只觉胸中仇恨之念犹如滔滔江水,汹涌而来,恨声道:“你骗我。”张口狠狠在朱权肩上咬下。 爹,女儿这就给你报仇。这个念头在冯萱心中默念不下十余次,每次伸手触及仰卧床上安睡的朱权胸口砰然心跳,回想数日来他待自己的柔情蜜意,纤手中的剪刀又不由自主的放下,一片柔肠早在爱恨之间寸断。 清晨时分,朱权迷迷糊糊下觉得身侧空无一人,脑中一个激灵下清醒过来,眼见卧房中只余自己一人,冯萱已然不知所踪,手忙脚乱的穿上衣衫,快步朝外行去。 后花园中寻得一圈后,眼见那个娇怯怯的背影独坐亭下,朱权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缓步走到冯萱身侧坐下,口中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之词只觉苍白无力,欲语还休下只得默然不语。 沉默良久之后,朱权柔声道:“你爹一番良苦用心,想来你已然知晓。活下去,才不会辜负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昨夜冯萱自杀之举虽则被他及时出手拦阻,思之依然颇为后怕,思虑再三后还是忍不住这般宽慰道。 时光匆匆,自懿文太子朱标逝世,皇太孙朱允炆给洪武皇帝朱元璋昭告天下,册封为大明朝的储君,已然过去了两年有余。波及一公十三候的蓝玉谋逆案虽依然有余波不时荡起,弄得勋贵武将祸及满门,却和平民百姓无涉。这年头平民百姓只求衣能蔽体,食能果腹,有了冤屈能找着地方伸冤告状,便是于愿足矣。 熙来攘往的大街一侧,矗立着一座信国公府邸,此时门口正自矗立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拱手肃礼下恭请一个身穿明军指挥同知官服的大汉翻身上马。 遥望那明军将领远去的背影,青衫中年心中微微叹息,转身朝一侧府中管事交待几句后便即缓步朝自己府中走去。 青衫中年郁郁独行,穿过数重院落后来到了一处卧房之中。眼见白发苍苍,衰弱不堪的老夫静卧床榻之上,静静注视着自己,青衫中年关切问道:“爹,你老人家今日气色比之往日好了许多。” 老人轻轻咳嗽几声后,看了看儿子面上神情,有气无力道:“今日有几个客人到访?” 青衫中年闻言忙即答道:“已然遵照您老吩咐,推说您抱病在身,卧床静养,将礼物尽数退回。” 老人眼见儿子面上带着不甘之色,满是沧桑的面庞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 “爹,您老也真是的。昔日军中旧部,朝中各位大人前来探病,尽数让儿子挡驾不见也就是了,这般礼物尽数退还的举动岂不让人觉得咱们汤家拒人千里之外,大失礼数么?”青衫中年自父亲奉皇帝陛下旨意回转应天之后,每日里遵从严父教诲,将朝中一干前来探病的文官武将的礼物尽数退还,心中难免有些埋怨之情。正所谓礼多人不怪,这年头上至公卿,下至黎民百姓,谁家没有知交故旧?老父这般举措,难免让人家觉得自己一家不知人情世故。眼见老父默然不语,他又大着胆子接道:“想那身故后给陛下谕旨封为开平王的常老将军,可谓世人皆知的开国勋戚,名气仅在中山王徐伯父之下,谁人知晓您老人家昔日在濠州的红巾军中追随陛下打江山之时,这位开平王尚不知身在何处。” 原来这卧病在床的老人便是昔年和徐达一同追随朱元璋,迫降方国珍,俘获陈友定,后追随颖国公傅有德兵发蜀中,突破瞿塘峡天险,兵临重庆城下,使得夏国皇帝明升出降,积功封爵信国公的汤和。这个青衫中年却是他的长子汤业。 汤和听得儿子这般说话,轻轻叹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祸福往往便在一念之间。你也是有儿有女,身为人父之人,却还看不透这句老话么?” 汤业耳闻老父言语,回想起已然不在人世的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凉国公蓝玉,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回想起自己父亲奉旨自老家濠州钟离回转京师,心中顿生忐忑不安之情,轻声问道:“爹,您说陛下这般召您回京,莫不是,莫不是……” 正在此时,父子二人耳中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汤业回首看去,眼见府中管事,便即将尚未说完的话咽回了肚中,皱眉问道:“何事?” “启禀老爷,大少爷,有客到访。”管事在卧房门口驻足,躬身禀道。 汤业闻言站起身来,皱眉问道:“朝中哪位大人到访?请到客厅奉茶,我这便过去。” 头发花白的管事低声道:“不是朝中大人到访,是一个年龄和老爷差不都的老人家,只说是昔日和老爷同在濠州郭子兴元帅帐下效力的老兄弟。” 汤和年老体衰,和儿子言语一会儿后不禁神困力乏,闭目养神,此时闻得管事言语,双目豁然睁开,追问道:“你说来人是谁?” 管事忙即快步步入卧房,在汤和床前躬身禀道:“他并未说姓甚名谁,只说当年曾和老爷同在濠州郭子兴元帅帐下红巾军效力,今日特来探望。” 回想昔日自己在郭子兴麾下效力之时,知交不过三人而已,中山徐达已然逝世。汤和闻言忙即对儿子吩咐道:“快扶爹起身更衣,前去见驾。” 汤业忙不迭将父亲搀扶起床,一头雾水的问道:“见驾?” 汤和闻言心中一清,回想当今皇帝到府,却未表明身份,显见得不欲大肆张扬,忙即改口道:“你前去客厅,请来客到此相见。” 汤业眼见老父如此郑重其事,虽则依旧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还是谨遵父命,让管事搀扶父亲起床更衣,自己前去客厅见客。 待得汤业引领那身穿布衣的老者和其年约三十余岁,神情漠然的随从回到卧房之前,却见老父汤和对那老者叩首道:“微臣汤和,参见陛下。” 汤业眼见老父如此君臣大礼,脑中轰然之下顿时苍白一片,忙不迭在父亲身后跪下,大礼参见朱元璋。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鼎臣贤弟,你持家有道。令郎和府中下人倒不似其他重臣勋戚家中那些小子,一个个仗着家中的势头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汤业闻言不禁回想起自父亲抱病辞官,回归濠州钟离的老家后,曾三令五申,要家中一众子女仆役不得在乡里仗势欺人,此时眼见当今洪武皇帝陛下微服到访口说什么教子有方,额头汗水更是不知不觉沁了出来。 朱元璋伸手搀扶汤和起身,仔细打量对方老态尽显,神气虚弱不堪的气色,叹道:“你且回床上歇息,朕今日来你府上,便是叙叙旧,咱们无须讲究君臣之礼。” 汤和颤巍巍站起身来,颤声道:“礼不可废,微臣……” 朱元璋闻言不禁皱眉,转头对身后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淡淡言道:“还不搀扶信国公回房?” 蒋贤闻言心领神会,上前搀扶汤和朝房中行去,右手有意无意之间轻轻搭在脉门之上。他虽则不通医术,却是武功深湛之辈,自能从脉息之间看出端倪。 汤和深知朱元璋那不可违拗的性子,也就不敢再推辞,在蒋贤的搀扶下回到卧床躺下。 朱元璋在汤和床际的椅子上落座之后,转头对蒋贤淡淡言道:“朕和老兄弟叙叙旧,你且退下。” 汤业眼见皇帝如此吩咐,便即知情识趣的躬身告退,和蒋贤步出卧房带上了房门。 约莫一炷香时光后,汤业在恭送朱元璋君臣二人步出自己府邸后,情不自禁伸袖抹了抹额头冷汗,快步朝自己父亲卧房而去。 待得步入房中之时,汤业眼见桌上赫然有一封书信,心中不禁奇怪,转头对仰卧床上的老夫低声说道:“爹,这封信从何而来?” 闭目养神的汤和闻言缓缓睁开双眼奇道:“信?” 汤业眼见父亲神情竟似也不知这封信从何而来,忍不住伸手将那封已然发黄,显见得有些年月的书信展开,交到父亲手中。 第二百六十六章 :荣辱不惊 “重八哥,小弟现在濠州郭子兴元帅帐下做得个千户,速来投军杀鞑子,有饭吃。”落款却是“弟汤和顿首”。眼见父亲手中发黄的纸张上有这么寥寥数语,字迹潦草,文辞粗鄙的文字。汤业更觉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汤和微微叹息一声后对儿子言道:“你去生一盆火来。” 目下已然是深秋时分,汤业以为父亲年老畏寒,心中不疑有他,快步出房吩咐下人生了一个火盆,端到父亲床前。 待得房中只有父子二人之时,汤和伸手一挥,那泛黄的信纸便即飘飘落下,在火盆中燃烧起来。 眼见得“弟汤和顿首”那潦草的字迹在火中燃烧消逝,化作了青烟一缕,汤业脑中激灵一闪,伸手便向火盆中捞去,火焰灼痛下之下忙不迭的抽回手来,连连跺足埋怨道:“爹,这封书信对咱们汤家意味着什么?您老糊涂了么?没有您的这封信,便没有大明朝的天下。” 汤和眼见儿子如此愚钝,忍不住伸手在床际重重一拍,怒道:“这就是个祸胎,为父将之烧去便是不想让其遗祸子孙。”说到情急之处,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待得咳嗽停歇下来,汤和伸手抓住儿子手掌,郑重其事的言道:“今日之事,你须得忘记,切忌不可和子孙后代提及。你须得明白,没有了徐达,汤和,没有了李善长,刘基,纵然没有了任何一人,只要有了陛下,就会有大明朝的天下。为父已是风烛残年,时日无多。待为父死后,陛下降旨恩准,你等便回老家钟离。子孙后代切不可仗势凌人,横行乡里,切记咱们汤家没有依仗,才是最好的依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信国公汤和不避矢石,忠勇无畏,下西蜀,平江南,战两湖,扬我大明军威于塞外,降鞑虏伯颜帖木儿,实乃朕之肱骨之臣。特赐汤和晋爵东瓯王,谥襄武,长子汤业承袭信国公爵位,扶丧回转故里,钦此。”数月之后,一个宫中宦官在信国公府邸中对着面前一众身穿丧服接旨的汤家男女老幼朗声宣旨。 汤业昔日也曾心中暗自埋怨父亲身为开国元勋,却没有给家中几个儿子谋得一官半职,此时接过旨意后脑中回想起那封多年以前写给当今皇帝陛下,却被父亲亲手烧去的书信上杀鞑子,有饭吃。回想起那些灰飞烟灭的朝中勋戚重臣,回首看了看身后安然无恙,跪地接旨的一众男女老幼,内心之中对于看似糊涂老迈,实则心如明镜,已然辞世的父亲充满感激之情,叩首谢恩之际亲不自禁哽咽道:“微臣汤业,叩谢吾皇陛下圣恩。” 负责传旨的宦官不知汤业心中所想,眼见其接旨之际这般感激涕零之状,心中满意下微笑颔首道:“既是如此,咱家便回宫复命了。”言罢率领几个小宦官离去.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中,白发苍苍的朱元璋细看手中奏折,满是沧桑的面庞上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笑意。原来这封奏折来自曹国公李景隆,上面诉说家中人口有限,实在要不了许多田地,故此愿意将昔年陛下赐给其父李文忠,位于老家盱眙的两千亩田地交还朝廷,赐予无地之民。 当今之世,上至勋戚官员,下至黎民,谁不将田地视若性命?眼见李景隆这封奏折,回想起数日之前武定侯郭英也曾上过一封大同小异的奏折,朱元璋心中不禁甚是愉悦,将奏折缓缓放下之际,心中暗自忖道:若是田地尽在尔等家族手中,旁人还要不要吃饭活命?原来他生于乱世,自幼饱尝饥饿之苦。家中父母兄弟皆是生生饿死,见过了太多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故此虽则已然称帝二十余年,但心中依旧十分明白,稳定天下的要害之处便在于吃饭二字。天下平定已久,然南北人口悬殊情形日益凸显,这些年自己之所以不遗余力的将南方多地狭府县迁往山西,河南,河北,用意便在于让更多的百姓有地可耕。李景隆,郭英这般退还耕地的举动,当然甚合自己心意。 “启奏陛下,兵部侍郎齐大人奉昭入宫,现在殿外候旨。”御书房总管薛京尖利的嗓音在书房门外响起。 朱元璋略一思忖间,回想起今日召齐泰入宫所为何事,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浓眉大眼,生就一张国字脸的齐泰在薛京引领下步入御书房来。 朱元璋伸手指了指书桌上那封来自西域帖木儿汗国的书信,淡淡说道:“今日早朝朕见那帖木儿汗国使者,你所见若何?” 虽则早朝之上已然听闻礼部官员朗声诵读这封书信,齐泰还是躬身上前,将书信展开细看,只见上面赫然写道:恭惟大明大皇帝受天明命,统一四海,仁德洪布,恩养庶类,万国欣仰。咸知上天欲平治天下,特命皇帝出膺运数,为亿兆之主。光明广大,昭若天镜,无有远近,咸照临之。臣帖木儿僻在万里之外,恭闻圣德宽大,超越万古。自古所无之福,皇帝皆有之。所未服之国,皇帝皆服之。远方绝域,昏昧之地,皆清明之。老者无不安乐,少者无不长遂,善者无不蒙福,恶者无不知惧。今又特蒙施恩远国,凡商贾之来中国者,使观览都邑、城池,富贵雄壮,如出昏暗之中,忽睹天日,何幸如之!又承敕书恩抚劳问,使站驿相通,道路无壅,远国之人咸得其济。钦仰圣心,如照世之杯,使臣心中豁然光明。臣国中部落,闻兹德音,欢舞感戴。臣无以报恩,惟仰天祝颂圣寿福禄,如天地永永无极。 眼见那隽永的字体,齐泰不禁哑然失笑,躬身奏道:“数月之前东察合台汗国可汗黑的儿火者遣使曾遣使来朝,愿以藩属国臣服我大明,其使者曾提及这个帖木儿汗国的苏丹帖木儿虽则出身于突厥,却自称蛮酋铁木真后裔,自崛起于西察合台汗国后,四方征伐屠杀不断。以微臣看来,此等穷兵黩武的异族蛮酋残忍嗜杀,恐不会做此阿谀逢迎之词,此封书信不过是礼部官员一厢情愿转译过来,其意难免南辕北辙。”说到此时,言语神态逐渐转为庄重神色。 原来察合台汗国是铁木真所封四大汗国之一,后分裂为西察合台汗国和东察合台汗国。帖木儿家族乃是西察合台汗国贵族,在其父辈的时候家族已经势力不小,西察合台汗国王族与他们有通婚关系。西察合台汗国内乱时帖木儿扶持与他有姻亲关系的王族侯赛因。这段时期他们处境不太妙,势力相对弱小,帖木儿的腿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被打瘸的。帖木儿终于把侯赛因扶上了大汗宝座。不过,年帖木儿后发动叛乱,将侯赛因杀死,自己得到了梦想已久的王座,宣布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洪武皇帝朱元璋起于乱世,也不知见过多少口蜜腹剑,暗藏奸诈之辈,可谓阅人无数,自不会给这封充满阿谀之词的书信冲昏头脑,闻言不禁微微颔首。 齐泰心知皇帝之所以召见自己,乃是顾虑西域之地,略一思忖后接道:“以微臣所见,西域之地毗邻草原,各族繁多,时叛时降,目下我大明虽则重兵驻守,尚需一骁将驻守。” “朕这就拟旨,明日由兵部行文,调遣西宁候宋晟统帅大军八万驻守凉州卫所。”朱元璋转回书桌拿起毛笔便要拟旨。 齐泰忙即躬身道:“以微臣愚见,西域各族和我汉人百姓生活迥异,宜招抚和震慑两途并举,大军驻守之下不妨施以怀柔之策。” 朱元璋闻言不禁轻叹一声,缓缓放下了手中毛笔。他和蒙古鞑子交战一生,知敌甚深,心中明了这些游牧部族犹如草原上的野草般坚韧顽强,若是一味调遣大军攻伐,今年败逃而去,明年劫杀而来,真可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怕不是长久之计,唯有重兵震慑之余施以招抚之策,方可长治久安。思虑及此抬头看了看齐泰,皱眉沉声说道:“言语不通,习俗迥异,遣使之人倒是以谁为好?”口中说着话,心中却不禁暗自苦笑忖道:朝中一干文官皆是儒家子弟,将礼法纲常看得重若性命,若是遣一腐儒前往招抚,眼见尔等蛮夷子征父妾,兄收弟妻,恬不为怪的习俗,只怕除了破口大骂蛮夷之辈形同禽兽外,于朝廷大计却是丝毫无补。 齐泰思索片刻后沉声说道:“微臣大胆,举荐一人可当此任。”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朱元璋,接道:“礼部鸿胪寺官员陈诚,陈子鲁通晓番邦言语文字,虽则年岁尚轻,实乃干才之士,必然不负陛下朝廷所托。” “陈诚?陈子鲁?”朱元璋思索片刻后,脑海中豁然回想起昔年那个身为翰林院编修,上书反对秦王调兵镇压异族叛乱,后给自己贬到礼部鸿胪寺担任七品文官的青年。 回想此人昔日不过一翰林院编修,却胆大妄为,纸上谈兵,反对自己的儿子秦王调兵镇压叛乱,朱元璋不禁微微发怒,冷道:“朝廷大计,岂可儿戏,你以何担保此人会不负朕之所托?” 齐泰昔日在翰林院和陈诚不过数面之缘,却深信自己不会看走眼,耳闻皇帝语含恼怒,却丝毫也无惧意,微微吸了一口气后缓缓说道:“微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听闻这个生性沉稳,素来甚少许人,向来为自己所看重的兵部侍郎齐泰如此推崇,朱元璋不禁微微一鄂,点了点头后走回书桌之前,接过薛京递上的毛笔,在黄绫上挥毫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鸿胪寺官员陈诚升任兵部“驾部员外郎”,奉旨出使出使西域撒里畏兀儿(今新疆柴达木盆地),主持招抚各族之事…… 朝阳升起之时,应天城三山门外早已是人流如溪。 官道一侧,一个剑眉星目,身材修长,身穿五品文官服饰青年对身前的齐泰躬身言道:“下官远行在即,不知大人还有何教诲?” 齐泰微略一思忖后沉声说道:“西宁候宋将军久经战阵,乃追随陛下开国骁将,你虽奉旨出使撒里畏兀儿,然招抚各族,设立卫所之事须得和其商议而定,不可独断专行。”他在朝为官日久,深知目下朝中文官武将素来颇有隔阂,不禁有些担心陈诚年轻气盛,在招抚各族和设立卫所之事上和西宁候宋晟起了争执。 “西宁候镇守西凉已久,对当地情形自然远比下官清楚,下官不敢刚愎自用,自当酌情而断,以免贻误朝廷招抚大计。”陈诚目下身为兵部驾部员外郎,面对齐泰这个身为兵部侍郎,自己的顶头上司,丝毫不见局促之态,依旧不卑不亢的说道。 齐泰目光扫过陈诚腰际配着的三尺长剑,转身自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一张弓来,交予陈诚手中,微笑道:“素闻你在国子监之时多有习练骑射,此去西域,何止千里之遥,愚兄无礼相送,唯有假公济私,调来这张骑弓给你使用。” 陈诚郑重接过泰手中那张由工部制造,制作精良,远胜昔日自己习练所用劣弓的骑弓,心中不禁欣喜。待得随从将盛满羽箭的箭壶牢牢系在马鞍一侧,便即翻身上马,向着齐泰施礼后调转马头,率领一众随员和护送的明军士卒向北而去。 眼见阳光映照下的官道上,陈诚一行的背影渐行渐远。齐泰回想其这个金榜题名的青年,自普天下读书士子梦寐以求的翰林院,给陛下一旨贬到礼部鸿胪寺那个给百官视为混吃等死的衙门时却没有颓废丧志,今日被皇帝降旨,破格提拔为五品官,独当一面出使西域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志得意满,不禁微微颔首。在他的心中坚信,这个在官场浮沉却不失其志,依旧这般荣辱不惊的青年,绝不会被千里风霜,无尽艰险所击倒。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甘之如饴 黄昏时分,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衙中,六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矗立两侧,心中虽给沉寂压抑得额头微微沁汗,斜睨不远处脸色阴晴不定的指挥使蒋贤,却不敢伸手拭汗。 一直以来,蒋贤以为自己心中最为深恨者,便是曾经给自己一鞭之辱,那个嚣张跋扈的凉国公蓝玉。自皇帝陛下昭告天下,立皇孙朱允炆为大明储君,蓝玉,傅有德,冯胜,王弼等军中宿将死后,他的心中已然明白自己和锦衣卫的宿命,脑海时常想起另外一些自自己年幼之时,便即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家伙。一想起这些该当诛灭九族的家伙依旧享用着朝廷俸禄,逍遥自在,蒋贤的心中就充满了不甘。 眼见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蒋贤沉着脸站起身来,取过放置桌上的绣春刀,冷冷说道:“跟本官前去捉拿叛逆。” 自蓝玉案爆发以来,涉及谋逆之罪,栽在锦衣卫手中的功臣宿将多不胜数,一众千户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此时闻得指挥使大人下令,谁敢出声询问?轰然领命后跟随在蒋贤身后鱼贯而出。 夜色掩映下的长街上,矗立着一座府邸,门口匾额上写着“沈阳候府”数个大字。这座府邸较之其他公侯府邸规模远远不如,平日里可谓门可罗雀,冷清至极,上至主人下至仆妇皆是深居简出,不敢轻易招惹是非。原来这座府邸的主人便是昔年金山之役兵败后,率北元军民二十余万之众,投降大明的北元太尉纳哈楚独子。纳哈楚自降顺后被皇帝朱元璋谕旨封为海西候,病故后其子察罕改封为沈阳候,居于此地。 长街上马蹄踏在青石上得得作响,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手持火把疾步而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蒙古老者听得大门处轰然作响,显见得有人砸门,忙不迭的奔来应门,平日里忍气吞声下生活日久,使得他此时面对来人这般极为无礼的举动,依旧不敢高声出言喝斥。 门闩落下,木门刚一打开之际,老者在火把照耀下尚未看清来人面目,便给一只大脚狠狠踹倒,踢作了滚地葫芦,耳际传来一片污言秽语的喝骂之声。 随着十数个手持火把,如狼似虎的汉子一拥而入,一个冷冰冰的男子声音朗声说道:“锦衣卫查案而来,叫你主子速速出来说话。” 老者在火把映照下看清这些冲进家门的汉子个个身穿飞鱼服,虽是手足乱颤,依旧挣扎着爬起身来,朝里跌跌撞撞的跑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身材粗壮,面生虬髯的察罕率领数个仆役快步而来,眼见自锦衣卫指挥使蒋贤以下众人个个面带杀气,强忍胸中怒气,稳了稳心神,来到蒋贤身前,以汉话问道:“不知蒋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奉陛下口谕,沈阳候察罕勾结蓝玉意图作乱,罪在不赦,特命下官抓入诏狱,严刑询问。”蒋贤一字一顿的冷冷说道。面色在火把映照下更显阴晴不定,颇为诡异。 察罕闻言下虽则大惊,毕竟其父昔日身居北元太尉,他也是自幼在军旅中长大,为人颇有胆色,转身自身后仆役手中接过方才闻讯后取来的丹书铁劵,沉声说道:“小人有陛下钦赐丹书铁劵在此……”耳中传来一众锦衣卫轰然大笑之声,便即再也说不下去。 蒋贤挥手之下,两个身手矫健的锦衣卫猱身扑上,一左一右擒住察罕臂膀。几个仆役面对手持钢刀的锦衣卫,兴不起一丝抵抗之心,在呼喝下惊得面青唇白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蒋贤缓步上前,冷冷说道:“陛下早有旨意,凡涉蓝玉谋逆之案,不论爵位高低,官职大小,概不赦问。” “你们这是栽赃陷害,我要觐见皇帝陛下伸冤。”自己的父亲之所以迫不得已下投降,便是因为蓝玉雪夜奇袭,攻破庆州。故此察罕内心之中早将蓝玉恨之入骨,与他勾结谋反作乱这般罪名,只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耳闻这个心狠手辣,让世人谈虎色变的锦衣卫指挥使竟以这般荒诞不经的罪名污蔑自己,他不禁气得手足乱颤,嘶声吼道。 蒋贤眼见对方脸色逐渐苍白,身躯颤抖,心中得意之下狂笑着抽出腰侧绣春刀,以冰冷锐利的锋刃架在察罕颈项之上,狞笑道:“你的祖宗木华黎,冲进别人家中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时,何尝有过借口?本官好歹找了个借口不是?”言罢右手将绣春刀重重一拖。 察罕鲜血飞溅中惨叫一声,倒下地来。蒋贤面露狰狞之色,怒喝道:“沈阳候察罕谋逆作乱,率府中逆党抗拒抓捕,满门上下,罪不容诛。” 门外一众锦衣卫百户,校尉闻言轰然领命,腰侧绣春刀纷纷出鞘,脚步纷乱下如狼似虎般涌入。 蒋贤伸左手拭去面颊上飞溅而来的鲜血,眼见手上血迹殷红,犹如自己幼年之时和父亲身处污秽而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给鞑子毒打时流淌的鲜血一般怵目惊心,心中只觉得无比的快意,充满了复仇的快感,远胜于昔日亲眼目睹蓝玉身死之时。 清晨时分,天光尚未大亮之际,应天城中一处毫不惹人注目的院落中,一个瘦弱而倔强的身影闪展腾挪之际,奋力挥拳踢腿,额头沁汗下已然颇为疲惫,眼光扫过一旁矗立的严父,却丝毫不敢懈怠。 一侧廊下一个相貌平庸的少妇眼见儿子苦苦坚持的身影,不禁有些心疼,有心让儿子歇一歇的话到了嘴边,眼角掠过一旁虎视眈眈的夫君,话到了嘴边却还是不敢说出口开。 身穿布衣的蒋贤眼见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苦苦撑持之状,眼光中一丝平常绝不会出现的柔和之意一闪而没。 少妇缓步来到蒋贤身侧,柔声说道:“枫儿聪慧,在私塾读书甚得先生夸赞。”说到这里,眼光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几许得意之色。 蒋贤默然片刻后涩然说道:“读书尚可,他日不必科举应试。”回想起自己平生所冤枉的那些人,那些为了贪墨几十两银子就给砍头抄家的官员,轻叹道:“做一个山野村夫,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一辈子做过不计其数,以父母妻儿要挟他人就范的事儿,故此就连他的下属也丝毫不知这位大人家中底细。 妇人愕然愕然注视着丈夫,心中充满了不解。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若是他日读书有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岂非大大的美事?自己的夫君是个做小生意之人,常常颠沛流离在外,数日不归,她对夫君的话语不解之下颇有不满,还是不敢鼓起勇气出言反对,因为她内心之中总觉得自己的夫君身上总有那么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血腥味。 蒋贤转头对妻子道:“桌上的银两你好生收捡。”转头看了看伸手拭汗,朝自己走来的儿子,接道:“你明日买些布匹给他做一身衣衫吧。我今日要出远门了,说不清何时归来。”言罢自怀中掏出几张纸来,交予妻子手中。 妇人回首眼见客厅桌上明显比平时大的布包,细看手中几张纸张,竟是城外数十亩良田的地契,不禁一呆。 “爹,你要去哪里?”少年的虽是无知,然则内心之中的直觉却远比大人敏锐,此次耳闻父亲又将出门,总觉得父亲言语神情总有那么一丝古里古怪。 蒋贤强笑道:“爹欠了旁人的债,须得归还才好。”眼见儿子一双灵动的眼睛中流露出好奇之色,伸手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面露凝重之色的说道:“你以后须得靠自己,千万不要轻易欠了别人。须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债,都能以银子偿还。”说到这里,他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奉命前去蓝玉府中抓捕满门老幼之时,那个挥刀自杀,名叫王二虎的千户。 月影西斜,御书房中,李麟率领数个武功高强的属下肃立一侧,眼见御书房总管薛京手中托盘上的那一杯酒,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快意。作为统领殿前一百零八名锦衣卫的首领,他虽和蒋贤互不统属,内心之中对于蒋贤却极为不服。在他看来,自己的武功智谋皆在蒋贤之上,为何此人却能在应天城中呼风唤雨,令百官谈虎色变,为何自己却只能守护宫中,不为世人所知? 蒋贤眼角斜睨之际,见得薛京手中托盘微微颤动,心中却是波澜不惊。自从懿文太子朱标辞世,皇帝陛下谕旨将皇太孙朱允炆册封为储君之后。他内心之中对于一众功臣宿将以及自己的命运早已是一清二楚,此刻端起酒杯来脑海之中回想起的却是昔年那个浑身血污,奄奄待毙的父子二人,给一群头裹红巾的汉人义军打破城池放出鞑子囚牢,重见天日的情景。双手端着酒杯转身对着端坐书桌后的洪武皇帝朱元璋躬身道:“今日普天下千万汉人得以生而为人,不是死而为奴,皆拜陛下所赐。”言罢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步出殿外。 李麟眼见蒋贤将这一杯毒酒甘之如饴,心中不禁微微叹息一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这个素来为自己所嫉恨的人之所以能成为天子亲军锦衣卫的首脑,绝不仅仅是因为武功与智谋。 朱元璋一言不发的注视着这一幕,饶是铁石心肠,也不禁微微动容。他自然知晓若论对于自己的忠诚,只怕这个蒋贤不在昔日徐达之下。自己亲手创立的天子亲军锦衣卫,自大明立国以来杀功臣,查贪墨,侦伺北元军情,可谓是血腥累累,无往而不利的快刀。朱允炆那双柔弱的双手能完全掌握这把快刀么?更何况自朱允炆到满朝文武百官皆将锦衣卫视若蛇蝎,可以预见自己一旦归天,自己的孙儿势必裁撤锦衣卫,既然如此,自己亲手铸就的快刀利刃,就由自己亲手毁去吧。心中这般想,便即出言吩咐已然骇得面青唇白的薛京伺候笔墨,亲手拟旨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天子亲军锦衣卫查处谋逆之案多有滥施酷刑,皇孙朱允炆进言此举实有伤天和,故裁撤锦衣卫,诏狱中一应刑具皆予以焚毁,卫中指挥同知,千户,百户等大小官员听命于兵部,调至各地卫所军中听用。内外刑事不用再经过锦衣卫,不论大小直接送交三法司论处。 漆黑的夜色中,行进在御道上的蒋贤脚步踉跄,腹中绞痛难当,终于再也难以撑持,倒下地来。口鼻中虽不断有黑色血迹涌出,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一般,脑海中回想起那个奋力挥拳的少年,眼前逐渐模糊一片,暗自忖道:你爷爷,你爹,甚至是你出生之际就欠陛下的,就由为父尽数偿还吧。咱们蒋家所欠的债,总算两清了。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如释重负,一阵轻松,张口吐出一口黑血,气绝身亡。 朔风吹拂,雪花飞舞。初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降临天地之间,极目远眺,紫禁城各处大殿上的琉璃瓦皆是白茫茫一片。 朱允炆缓步上前,将一领披风覆盖在满头白发的祖父身上。他年岁渐长,自从父亲朱标逝世后,更觉得祖父日渐苍老。假若说这个面前的老人在他年幼之时更像一个不可冒犯的九五之尊,那么目下这个老人在他面前更像一个日近黄昏的祖父。 朱元璋缓缓转过身来,眼前孙子的五官容貌依稀和早逝的朱标差相仿佛,心中微微叹息下,微笑说道:“有你的诸位王叔各自率军驻守北方,塞外蛮夷皆不可窥伺我中原之地。”他这般说乃是因为心知肚明目下朝中的文官中,不满自己大肆分藩的乃是大有人在,有些担心孙子过多受到他们的影响。 朱允炆闻言默然良久,终于鼓足勇气低声说道:“鞑靼,瓦剌来犯,有诸位王叔应付,若是王叔们有朝一日,不肯受命于朝廷,孙儿又该当如何应对呢?” 第二百六十八章 :高处之寒 眼见朱允炆当面质疑自己分封藩王之策,朱元璋不禁心中恼怒,正待发作之际眼见孙儿眼中所流露出的那两分倔强之色,依稀便与其父昔日仿佛,他的心中不由自主一软,淡淡问道:“若是以你之意,该当如何?” 朱允炆眼见祖父面色平和,心中略定,沉声说道:“孙儿自当以德服之,以礼束之。” “若是他们执迷不悟,屡教不改,你又该当作何决断?”朱元璋听得孙儿这般什么“以德服之,以礼束之”的无力言语,心中不满,沉声迫问道。数月来的两次病倒,已然让他自内心中深切体会到了衰老和些许力不从心。他日执掌大明万里江山的,不能是一个只知唯唯诺诺之辈,而应当是一个杀伐决断的皇帝。今日自己的孙儿既然言及那些就藩各地的儿子,则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朱允炆年岁渐长,对于祖父的畏惧不似幼年之时,闻言默然片刻后终于咬牙握拳沉声说道:“若是王叔们不听教诲,那孙儿唯有调动兵马,与之刀兵相见了。” 朱元璋听闻孙儿言中颇有斩钉截铁之意,总算放下心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冬去春来,五月时分,天气已然逐渐炎热。寝宫中的一众宫女宦官心中却是战战兢兢,大有如履薄冰之感。原来洪武皇帝朱元璋近来卧病在床,稍有不顺心之处便是大发雷霆,幸得皇太孙朱允炆每日里不辞辛劳,守候在祖父病榻之侧,可谓衣不解带,这才使得一众宫女宦官略微安心。 双眼微红的朱允炆端坐病榻一侧,低声诵读奏折,以待抱病卧床的祖父决断。自朱元璋近来病重后,许多奏折交予他决断,无奈今日这两封奏折所言之事过于重大,使得他不敢轻易决定,故此来到祖父身前请示。 待得听完奉旨出使西域撒里畏兀儿(今新疆柴达木盆地)的兵部驾部员外郎陈诚和西宁候宋晟联名上奏,言道西域诸大小部族尽皆愿意臣服大明,请旨敕封那数个部族首领为指挥使,设立建安定卫、曲先卫、阿端卫,三个卫所,驻守重兵以拱卫边塞的奏折后。朱元璋轻轻咳嗽数声,略一沉吟后缓缓说道:“陈诚,宋晟所奏之事照准,另命兵部行文西宁候,若边塞大小部族有敢侵袭边疆,杀我大明子民,准予其临机决断,调动部属军马,予以剿灭,待事后上奏即可。” 朱允炆闻言忙即走到桌边,在御书房总管薛京笔墨伺候下,在奏折上批示,随即将刑部侍郎所呈的关于一件杀人案难以决断的奏折读了出来,心中不禁暗暗叹息,满心以为以祖父昔日用刑之猛,这个罪囚只怕是断无生理。 出乎意料之外,朱元璋听闻这个颇为离奇曲折的案子后,并没有像昔日那般当机立断,而是转头看了看孙儿,轻声问道:“以你之见,这个罪囚该当如何处置。” 朱允炆耳闻祖父并没有出言判处罪囚斩刑,心中略微一动,柔声说道:“以孙儿看来,此囚杀人之罪虽则罪大恶极,然被杀者乃乡间富户,平素颇有侵占他人田地之事。杀人者状告无门下行凶实属情有可原,宜判处流放三千里之罪。” 朱元璋闻言默然片刻后,缓缓说道:“就以你之见批示。”说道这里,苍老的面上突然流露出两分怒色,沉声说道:“侵占他人田地,状告无门?命刑部给事中,御史台官员查究当地县令,若有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以极刑论处。” 朱允炆眼见祖父剧烈咳嗽下面色甚差,忙不迭的让宫女将在殿外的御医唤来。 待御医宫女好一阵忙活过后离去,朱元璋看了看面带焦急之色的朱允炆,挥手将他唤道床际坐下,轻声问道:“你可是奇怪朕为何今日没有让杀人者抵命?”眼见孙儿微微颔首,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朕昔日用法严厉乃是因为咱们大明初定天下,许多人乃是乱世苟活下来,纵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也见过了太多乱世中草菅人命之事,若朕身为开国之君,不能重典震慑,怕是许多人心中早已忘记了人命关天。你身为守成之君,却不必效法于朕。然则贪墨官员,一经查实,则绝不宽待,任他千万而来,也要斩尽杀绝。”心中念及朱允炆毕竟长于深宫,不知知县,知府这些在朝廷中,看似毫不起眼的地方官员手中握有多大实权,伸手抓住朱允炆手臂,语重心长的说道:“有句老话叫做,破家知县,灭门知府,若是百姓状告无门,有冤难申,则他们就会心生怨恨,今日算在朕的头上,他日便会算在你头上。”话说到这里,心中回想自己的重典治国,杀伐过重,选择皇位继承人的儿子,孙儿却尽皆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内心之中也不禁暗自苦笑。 半月之后的一个深夜之中,昏迷良久的朱元璋陡然醒转过来,只觉得心智清明,自知大限已然不远,对寝宫中伺候的宦官言道:“将朱允炆唤来,传朕遗诏。” 那少年宦官听闻“遗诏”二字,登时惊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的奔向外间。 寝宫中一片死寂,朱元璋心中也充满了孤寂之意,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了许多许多,那个衣衫褴褛,名为朱重八的少年满怀悲痛,以一卷破烂不堪的草席裹尸,掩埋了父母兄弟。那个出家为僧的和尚流浪四方,见过了数之不清的饿殍遍野,易子相食的人间悲剧。那个投奔郭子兴军中,和徐达,汤和并肩浴血奋战,发誓要诛灭暴元,驱逐鞑虏,为此特意更名朱元璋的青年将领。更回想其乐鄱阳湖上的气势汹汹而来的陈友谅军船和震耳欲聋的炮声,回想起了那些自己曾经冤枉过的人,心中虽没有一丝悔意,一股高处不胜寒的萧索孤寂之情涌上心头,心中苦笑忖道:想我一生纵横天下,万里江山上也不知败过多少英雄豪杰,临到大限之时,方才明白,纵然身为九五之尊,君临天下,也不过是老天爷手中的一粒棋子,今日我朱元璋这颗棋子也要被老天爷收掉了。 寝宫一侧房间中,疲惫不堪的朱允炆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冲到床前,跪倒在地。自洪武皇帝陛下病危昏迷后,六部尚书,侍郎等尽皆守候在殿外,待得宦官传唤后个个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匆匆步入寝宫后跪倒在地。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礼部侍郎一面听朱元璋口述,一面在黄绫上这般写道。 一众尚书,侍郎听闻皇帝陛下遗诏中最后两句中“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两句,心中不约而同的如释重负,叩首接旨。 朱元璋只觉得两眼视线逐渐昏沉,耳边孙儿朱允炆的痛哭之声渐渐低沉,内心中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自濠州就伴随自己,却早已逝去的多年的女人。想起这个自己即将去伴随这个唯一的皇后,他心中的孤寂一扫而空,面露笑意,撒手人寰。 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后数日,其钦定储君皇太孙朱允炆遵照祖父遗诏,即皇帝位。太赦天下,以明年为建文元年。是日,葬高皇帝于孝陵。诏行三年丧。 夏初的纷纷细雨中,一个年约十余岁的少年蹦蹦跳跳的跟随在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长衫的父亲身后,步入应天城中。他父子二人的家虽则就在城外不远,但每次步入这个京师繁华之地,少年依旧显得极是兴奋。 待得步上应天城中,眼见正对紫禁城洪武门的大街上两侧店铺尽皆紧闭大门,再不见平日里熙来攘往的人群,两个身穿白衫的官差鸣锣而来,对着一众路人大声呵斥之际,父子二人不禁一愣。 “敢问官差大哥,这是何故?”年约四十余岁的青衫文士没听清那官差呼喝之语,便即上前问道。 官差眼见这文士打扮的人似有功名在身,心中恼怒下倒也不敢过于造次,沉声说道:“皇帝陛下大行,今日便是出殡之日。城门外告示上写得一清二楚,你等莫非不见?” 文士闻言不禁一呆。 耳闻身后远处礼乐之声,回头眼见长街远处白茫茫一片的人影朝这边而来,官差忙不迭的停下脚步,跪倒一侧。 少年不知官差所言“大行”二字是个什么意思,正自掏出方才在城外道旁买来的热馒头,狠狠咬下之际觉得满口香甜,美滋滋的正欲大嚼之际,却给其父劈手将馒头打落地上,转头眼见父亲撩起长衫,郑重其事的跪倒大街一侧,心中虽是不解下还是听从父亲的呵斥,在他身后跪倒。一双大眼望着那给自己才咬了一口的馒头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滚出数步,沾满了泥水,少年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惋惜,正待出声之际眼见方才颇为神气的官差,和自己的父亲尽皆跪倒在地叩首不起,心中畏惧下再不敢出声。 待得漫长的队伍渐行渐远,少年膝盖生疼难忍,站起身来转头低声问父亲道:“爹,方才出殡的便是皇帝么?”他在乡间也曾见过乡邻举丧,只是没这么大的排场,好奇下是以有此一问。眼见父亲面上泪痕宛然,不禁奇道:“爹,你为何落泪?听说皇帝不是杀了许多人么?” 青衫文士闻言忍不住呵斥道:“休得胡说。”转头之际眼见儿子瞪着不远处地上那沾满污泥的馒头,一双大眼中满是惋惜之情,脑海中蓦然回想起那些乱世中梦魇般不堪回首的童年,缓步走将过去,将那咬缺了一口的馒头拾将起来,一面以衣袖将满头上的泥水擦拭掉,一面低声说道:“皇帝陛下是杀了许多当官的,但若你一辈子读书不成,科举无望,只能做个山野村夫,那也杀不到你头上。须知若无皇帝陛下将鞑子撵走,这普天之下的汉人都还是驴马一般的第四等人,哪里有馒头可吃。”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自己如儿子这般年岁时,所过的那些遭人轻贱,忍饥挨饿的日子,禁不住悲从中来,拿起依旧污秽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心中暗自忖道:这般污秽的一个馒头,数十年前乱世之中,却不知曾让多少人将四书五经的圣贤道理抛诸脑后,形同禽兽般送掉性命。 少年眼见父亲边哭边吃,心中充满了不解,却不敢再问,心中暗自忖道:爹这般说,莫非数十年前这数之不尽的汉人都做不了人,吃不了馒头么? 奉天殿上,一众文武百官心中虽则悲戚,心中却不约而同的升起一股如释重负之感。自太祖皇帝一手炮制蓝玉案以来,开国重臣自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定远侯王弼尽皆含冤而死,文武官员更是涉及无数,建文皇帝陛下碍于祖父,无法纠错冤案,但当此新皇登基的大赦天下之举,无疑犹如一场春风雨露,彻底扫去了蓝玉案那场腥风血雨那使得人人自危,压得众人如履薄冰的阴霾。天子亲军锦衣卫被太祖皇帝亲手裁撤,蓝玉案不会再有人提及了。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之余,莫不心存感激。 年纪轻轻的建文皇帝朱允炆,身穿五爪金龙黄袍,端坐昔日祖父之位,接受文武百官朝拜之时,心中诸般情绪纷至沓来,难以言表。兴奋的是眼见那些文武官员个个面上流露出感激之情,匍匐在自己面前。惶恐的却是昔日为自己挡风遮雨的祖父终究还是远去,这万里江山,千万臣民便要由自己决定祸福。 《洪武皇帝》 饿殍遍野白骨苍 易子而食泣彷徨 淮右布衣朱元璋 筑墙积粮缓称王 摧张灭陈战鄱阳 北伐中原旌旗昂 八股文章束思想 科举之制胜宋唐 剥皮实草杀贪官 皇亲国戚亦不免 主少国疑忌功臣 腥风血雨护皇权 气吞山河诛暴元 驱逐胡虏涤腥膻 斯民小康数千万 恢复中华谁比肩 治隆唐宋蛮酋赞 千秋功过后人辨 作为拙作中最为重要的配角,明太祖朱元璋,终于在文章中落幕,不知各位读者对于我的描写是否满意,欢迎在评论区发表意见. 第二百六十九章 :草木皆兵 努力按捺住心神后,朱允炆以清亮的嗓音传旨,恩准年迈的兵部尚书致仕还乡,擢升兵部侍郎齐泰为兵部尚书,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为太常卿,同参军国事。教授方孝孺为翰林院侍讲。 兵部尚书执掌大明兵事,参议军国之事乃是应有之意。太常卿一介文官,素和兵事无涉,参议军国之事未免不伦不类。 户部侍郎夏元吉,刑部侍郎暴昭等一众文臣眼见皇帝刚一登基,便即降旨将黄子澄升任太常卿,还有什么同参军国事,心中不禁百味杂陈,只是顾忌若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出言质疑,有损建文皇帝陛下威严,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洪武帝朱元璋曾经颁行了一整套法典,使之成为全帝国的法律准则。他有时用“诰”的形式来给法典做补充,有时又用“榜文”的形式来发布典型的案例。 朱允炆定年号建文,意在开创和祖父全然不同的朝政,认为目下《大明律》中律令法典的某些部分过于苛严,特别是那些在诰和榜文中所定下的惩罚条款更是如此。当即下诏废除其中七十三条,禁止以诰文为根据来进行审理和判案,同时停止张贴榜文。 兵部尚书齐泰上奏曰:“今大明天下承平,北疆安定,微臣以为宜在军中裁汰老弱。” 朱允炆允之,传旨兵部侍郎齐泰,令兴州、营州、开平诸卫军,凡父子兄弟皆在军中者,免一人从军。天下卫所军中凡有家中单丁者,放为民。 户部侍郎夏元吉进言道:“前年朝廷税赋共计二千九百四十万石粮米,据户部鱼鳞册所查,苏州登记在册土地仅占全国八十八分之一左右,全年交纳二百八十一万石粮米。一隅之地缴纳全国接近十分之一赋税,未免过于沉重,恳请酌情减之。” 户科给事中卓敬上奏曰:“江南富庶之地多有僧道庙宇侵占民田,与民争利之事。建议限制这些不事生产,却能免除赋税以及徭役的出家人的土地数量,还地与民。” 建文皇帝一概允之,下诏户部尚书,侍郎等一应官员酌情减少以苏州,松江为首的江南各府县赋税。另限制僧道出家人所占田地,每人以五亩免税田地为限,其余田地皆赐予无地之民耕种。 一众文武官员久处洪武皇帝乾罡独断的高压之下,此时眼见新皇登基以来从善如流,莫不称善。 北平城中,燕王府书房之中,身穿孝服的燕王朱棣默然端坐良久,不禁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诛灭暴元,打下大明朝万里锦绣江山的父亲,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心生畏惧的人终于撒手人寰。虽则自从获悉父亲病重后,他内心中早有准备。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还是使得这位曾统帅大军降服乃尔不花,咬住的王爷乱了心神。 目光扫过桌上父皇临终遗诏,朱棣内心之中一股悲愤之情油然而生,涩然说道:“父皇临终之际,莫非都不肯相信我朱棣虽有雄心壮志,却丝毫不敢违背他老人家心意么?” 身穿月白色僧袍,容貌怪异的道衍拿起圣旨细看,待得“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诸般字迹映入眼帘之际,满是皱纹的容颜上也流露出由衷钦佩之意,缓缓说道:“洪武皇帝陛下当真算无遗策,为防备诸王借奔丧这个冠冕堂皇之词入京,竟是在遗诏中郑重交待此事。” 朱棣闻言面上不禁露出苦笑神色,沉声道:“不但如此,父皇在《皇明祖训》中早已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待得他龙殡归天之后三年中,诸王若非奉诏,不得入京。” 道衍略一沉吟后轻声说道:“昔日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在懿文太子在世时已然被倚为心腹之臣,新皇登基下必得重用,只怕殿下须得未雨绸缪,及早有备为上。” “他能奈何得了本王?”朱棣闻言双目一瞪,站起身来。他乃是历经征战的统帅,内心之中素来对朱允炆没有丝毫畏惧之感,此时书房之中面对自己视若心腹的老师道衍,说话也是丝毫没有顾忌,自然而然的将朱允炆以“他”呼之。 来回踱得数步,朱棣蓦然回想起这个年纪轻轻的侄儿今非昔比,乃是奉父皇遗诏,目下大明朝名正言顺的皇帝陛下,一纸诏书都能让自己俯首听命,念及于此心中顿生无力之感,颓然坐回太师椅中。他自幼生性极为刚强,自负谋略,昔日大哥朱标逝世后被朱元璋密旨召回应天之时,心中也曾觊觎皇位,充满了期盼,自从给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奉旨迫退,父皇昭告天下之际,心中早已不敢奢望还能接掌江山社稷,只愿能常驻北平,做一个为大明江山震慑鞑虏的王爷便是于愿足矣。 道衍自负胸有经天纬地之才,不逊于昔日追随朱元璋的韩国公李善长,追随朱棣至今,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辅佐明君,开创万世基业,此时眼见朱棣神情间隐含落寞之态,心知此时过多劝说于事无益,索性默然不语,心中暗自忖道:只怕殿下便是想做个太平逍遥王爷,朝中皇帝和一众昔日反对先皇分封藩王的文臣却不会善罢甘休。 花园中的草地上,一个虎头虎脑,年约岁余的男孩蹒跚学步着扑进少妇怀中。 冯萱将儿子牢牢在怀中,面颊和儿子摩擦之际,心中不禁一阵温暖。昔日义父冯胜一家惨遭横祸,也曾使得她伤痛欲绝,柔肠寸断,儿子朱汉民的降临,犹如一缕阳光,逐渐驱散了心中的阴霾,使得她豁然明白了自己生存于这世间的意义。 朱汉民眼见不远处父亲朱权手中的三尺长剑舞动下灼然生辉,心中只觉极为好奇,手舞足蹈下努力挣脱母亲的怀抱,连滚带爬的朝前而去。 朱权一趟剑法使毕,转头眼见儿子近前,便即蹲下身来,将三尺长剑放置于地上,呵呵大笑着伸手抱住儿子。 岂料朱汉民却丝毫不领情,一双小脚乱踢之下挣脱开来,抓住自己最为好奇的长剑剑柄,奋力拖曳着朝母亲冯萱而去,人小无力之下终于摔了个四脚朝天。 冯萱眼见儿子摔倒,禁不住心疼,走近身来将他小手中依旧牢牢握住的三尺长剑强行夺下,对朱权跺脚嗔道:“我就纳闷了,一个个从老到小,为何都对打打杀杀的事儿这般兴致盎然。” 朱权伸手将长剑自冯萱手中接过,笑道:“若是我等汉人男子,皆无提三尺剑与鞑虏一搏的勇气,只怕他们的子孙后代,迟早会忘记了自己的祖先是大汉的子民,我给儿子取这个名字,用意便在于此。”眼见冯萱自儿子降生以来,再不似昔日那般心若死灰,对自己的态度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心中回想已然驾崩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心中暗自忖道:不过数十年前,普天之下的汉人出生后不能有自己的名字,若无朱老爷子,徐达,冯胜,傅有德这些汉人的豪杰提三尺剑诛灭暴元,今日我的儿子也不能叫做朱汉民,而只能以出生日期为名。 眼见冯萱母子二人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脑海回想起冯萱的义父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定远侯王弼等昔日曾和自己并肩杀敌,却含冤而死的将帅,朱权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暗自忖道:洪武皇帝朱元璋杀戮功臣的手段比之汉高祖刘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点使得他难免留下千古骂名,但又有多少人知晓这位大明朝开国皇帝的狠辣无情手段,也曾用于许多身居高位的贪官污吏,甚至是他自己的女婿欧阳伦。不过殉葬制自西汉以来已然逐渐废除,朱老爷子生前没有彻底废除元朝留下的这个暴政,致使四十余名后宫嫔妃为了建文皇帝朱允炆的孝心而为其生生殉葬,的确是有伤天和。 七月的应天城,已然甚是炎热,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御书房中,一众身穿官服的尚书,侍郎们正襟危坐,额头虽是微微沁汗,顾忌君臣礼节下,却不敢伸衣袖去擦拭。 “西汉景帝三年,吴王刘濞等七王不满朝中削藩之举,兴兵作乱,虽有名将周亚夫,窦婴率军平之,然生灵涂炭,致使大汉朝元气大伤,故此藩王实乃朝廷肘腋之患,不可不削之。”颔下生就三缕长须,颇显丰神俊朗的太常卿黄子澄站起身来对御书桌后的朱允炆躬身奏道。 一众尚书昔日便知朝中以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一干文官在先皇在位时便大力反对分藩之举,此时眼见朱允炆微微颔首,心中微微叹息下尽皆默不作声。 朱允炆自登基以来处理朝政之余,这才深感到自己执掌江山,绝非能像昔日的爷爷一般举重若轻,此时虽则闻得黄子澄建议削藩之举,希望多听听一众文臣之见,微笑着轻声说道:“诸位爱卿皆是朝中重臣,朕还望各位各抒己见才好。” 户部侍郎夏元吉眼见这个论德高望重不及一众尚书,官职实则不及自己,只因曾经身为帝师的太常卿言谈举止间颇有宰相指点江山之风,心中不甚舒服,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太常卿此言差亦,想西汉刘濞等藩王在各自藩属国中不但握有军权,亦且将赋税,土地,官吏任免等大权尽皆揽于手中,谓之国中之国亦是毫不为过,自然是朝廷肘腋之患,削藩势在必行。然我大明洪武先帝分藩之时曾有“分藩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严令,藩王没有丝毫赋税,土地之权,论手中兵马,唯有驻守边塞的宁王朱权方可与九边重镇的总兵相提并论,若是将一众藩王与西汉刘濞等藩王相提并论,未免语出惊人,草木皆兵。” 一众尚书侍郎中不乏老成持重之人,听得夏元吉之言,不禁微微颔首。刑部侍郎暴昭深觉夏元吉言之有理,便即站起身来赞同。 黄子澄,方孝孺,齐泰等一众坚决支持削藩的人听闻夏元吉竟口说语出惊人,草木皆兵之词,心中不悦下却感难以辩驳。只因洪武皇帝朱元璋昔日分封藩王之时的确有分藩不锡土,列爵不临民的严令。目下朱棣,朱权等一众藩王虽则贵为亲王,对治下的县令甚至都莫可奈何。一应赋税,土地,官员任免大权,依旧牢牢掌握在朝中六部尚书,侍郎手中。 朱允炆不料身为侍郎的夏元吉,暴昭等人公然反对削藩,心中不悦下皱起眉头,看了看书房之中肃立一侧,官职最为低,也最为年轻的户科给事中卓敬。原来卓敬虽则论官职和资望远远不能和一众尚书侍郎相提并论,但自己的父亲朱标,爷爷朱元璋昔日对其智谋也极为赞赏,故此今夜特召到此商议削藩之事。 卓敬身为户科给事中,和身为户部侍郎的夏元吉多有接触,素知其为人,心知他此番言语不过就事论事,绝非偏袒一众藩王,内心之中不愿其因反对削藩之事弄得君臣不睦,便即躬身奏道:“微臣有一计,可兵不血刃削弱燕王等一众藩王。”原来朱元璋的第二个儿子秦王朱樉,老三晋王朱棡先于洪武皇帝病逝,目下一众藩王中以燕王朱棣为首,皇帝陛下以及黄子澄,齐泰等人最为忌惮者,便以朱棣首当其冲。 朱允炆生性和其父朱标相似,内心中虽则打定主意削藩,不到万不得已下却也不愿和朱棣,朱权等手握军权的藩王兵戎相见,此时闻得卓敬有兵不血刃便可削藩之策,不禁精神一振,轻声言道:“爱卿有何妙策,不妨直言。” “燕王朱棣虽则在北方军中素有威望,不过一地一隅而已,若是陛下降旨让其迁往南方,纵然燕王在北平已有根基,无可推脱下势成无土之树。以微臣愚见,若是将这些藩王过得数年便即搬家一次,使得其无扎根稳固养成势力的机会,则无法对朝廷形成任何威胁。”卓敬口中这般说道,心中暗自忖道:黄大人,齐大人虽则一心忠于朝廷,不免操之过急,陛下相比他这些王叔们最大的优势便在于年岁远远年轻,此时陛下登基时日尚浅,便急不可耐的想要一举削除所有藩王,只怕不是江山社稷之福。 第二百七十章 :大刀阔斧 闻听卓敬言语,不但一众尚书侍郎微微颔首,便是方才反对削藩的夏元吉,暴昭也深以为然,只因这个法子的确可以无影无形中避免一众藩王在就藩之地久驻,年深月久之下形成自己的势力,进而威胁朝廷,更为关键处是让藩王改换就藩之地,在朱元璋之时便有先例,真可谓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朱允炆回想起昔日朱棣,朱权二人在东宫伴读之时,对于自己的无礼往事,心中不禁微微气恼,转过头来对兵部尚书齐泰言道:“不知齐大人有何见解?”齐泰在朱元璋时期便即颇受看重,担任兵部侍郎一职,目下再被朱允炆提拔,已然成为大明朝六部尚书中最为年轻之人。朱允炆内心中对于卓敬之策不喜,便想听听他这个兵部首脑的建议。 齐泰自建文皇帝朱允炆登基以来,每每思虑削藩之事,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此时闻得皇帝动问,不慌不忙的躬身言道:“汉初之时,诸侯王的爵位,封地都是由嫡长子单独继承的,其他庶出的子孙得不到尺寸之地。如此势必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进而威胁朝廷。汉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主父偃上书武帝,建议令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为列侯,,武帝采纳主父偃的建议,颁行“推恩令”。推恩令吸取了晁错削藩令引起七国之乱的教训,规定诸侯王除以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其余诸子在原封国内封侯,新封侯国不再受王国管辖,直接由各郡来管理,地位相当于县。这使得诸侯王国名义上没有进行任何的削蕃,避免激起诸侯王起兵反抗的可能。于是“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导致封国越分越小,势力大为削弱,从此“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十余里。微臣以为陛下不若效法先贤,以类似推恩令的法子削除藩王势力。 推恩令不但使得汉武帝刘彻成功削弱藩国势力,亦且使得郡县制至此而始,从汉,唐,宋到目下的大明朝延绵不绝。一众尚书侍郎们熟读史籍,自然知晓,深觉齐泰这个效法古人先贤的法子颇有老成持重之意。 黄子澄眼见反对削藩者有之,言及推恩令徐徐图之者有之,实在按耐不住,站起身来躬身道:“汉景帝刘启采纳晁错的《削藩策》中曾言道: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还望陛下早做决断,以免养虎为患。” 夏元吉闻听黄子澄和齐泰二人左一个《削藩策》,右一个《推恩令》,心中暗自忖道:燕王朱棣虽则就藩北平,除了护卫兵马外,对其余兵马并无军权,更无权插手地方官员政务,能和汉朝那些国中之国的藩王们相提并论么?两位大人专会效法古人,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我当真不知这些藩王们能以什么由头兴叛逆之事?当真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不论是户科给事中卓敬让藩王搬家的计策,抑或是齐泰所言效法推恩令,皆需要徐徐图之,不符合朱允炆大刀阔斧的削藩之意。他此时听闻老师黄子澄这般言道,心胸之中顿觉一阵舒畅之感油然而生,眼见户部侍郎夏元吉站起身来想要说话,便即挥手阻止道:“众位爱卿请回府歇息,此事容后再议。”眼见一众尚书侍郎们站起身来,转头对黄子澄,齐泰二人言道:“太常卿,齐大人暂留于此。” 齐泰察言观色下岂不知黄子澄所言《削藩策》的话正中皇帝陛下下怀?看来陛下是下定决心锐意削藩了,思虑及此,心中微微叹息着坐下身来。 不过片刻之间,一众尚书侍郎们离去之后,书房便唯有君臣三人端坐。宦官白徵乃是心思玲珑之辈,深知此时的黄子澄,齐泰二位大人素得皇帝陛下敬重,不待吩咐下便即给君臣三人各自斟上了热茶。 朱允炆伸手接过白徵奉上的茶盏,浅酌两口之后沉声问道:“以两位爱卿所见,朕削藩之举,当以谁为先?” 齐泰心知朱允炆最为忌惮者便是燕王朱棣,此时眼见皇帝已然执意强力削藩,心中虽是微微叹息,还是朗声进言道:“目下藩王中以燕王为尊,微臣以为自当从其着手。” 黄子澄手抚长须,默然片刻后缓缓道:“燕王目下手握三卫兵马足有一万八千之众,且多是久经战阵的士卒将校。微臣以为削燕王不宜过急,当先除枝叶,削除其胞弟周王朱橚为上。况且两日前早朝时便有御史弹劾周王朱橚在其就藩之地开封,多有不法之事,不如因利乘便,趁势削之。” 朱允炆心中本赞同齐泰所言,由大至小,先拿朱棣开刀,此时闻听老师所言,豁然想起御史弹劾周王朱橚之事,更回想起朱橚乃是和朱棣一母同胞,情分非是其余藩王可比,心中恨屋及乌之念油然而生,断然说道:“爱卿以为擒拿朱橚如此重任,当以谁奉旨办差为好?” 饶是齐泰生性沉稳,也给黄子澄这般天马行空的的思路吓了一跳,慌忙进言道:“微臣以为周王朱橚虽则颇有文才,却素来不好兵事,手中虽有三千护卫兵马,实则不足为虑。若是先行削除,岂非打草惊蛇,让燕王,宁王等心生警惕?” 朱允炆登基已然一月有余,奉天殿上接受文武百官三跪九叩的大礼参拜,内心之中那股初登皇位的惶恐之情渐去,早将昔日和祖父朱元璋所言,对一众王叔以德服之,以礼束之的话抛到九霄云外,此时闻得齐泰出言反对,也不着恼,淡淡笑道:“若是燕王轻举妄动,则正好让朕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八月,被建文皇帝提拔为兵部侍郎的曹国公李景隆奉旨至开封巡查卫所军务。周王朱橚和李景隆自幼相熟,在府中设宴款待,不料席间李景隆突然出示皇帝陛下密旨,言道朝中御史弹劾周王不法之事。朱橚猝不及防下只得束手就擒,被押解回京。 建文皇帝朱允炆在奉天殿上下诏,将自己的王叔朱橚贬为庶人,流放云贵蛮荒之地饲牧牛羊。 沉重结实的紫檀木桌被掀翻,桌上一应文房四宝及书卷狼藉一地,余怒未息的燕王朱棣重重坐回太师椅中,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身穿黑色僧袍的老和尚道衍缓缓俯下身来,拾起散落在地,由朝廷传至北平燕王府的亲笔旨意,细细观看下只见上面说的却是周王获罪被贬之事。 燕王朱棣黑着脸怒道:“若是想要对付本王,尽可放手为之,何必将朱橚这个书呆子牵扯其中?”他和朱橚乃是一母同胞兄弟,虽则性子全然不同,却是自幼亲厚,和其余同父不同母的的王爷全然不同,得知弟弟无端获罪下心中暴怒,待得强压怒火送走传旨的宦官,回到书房独坐之时,终于忍不住暴怒发作。 道衍虽则料定建文皇帝朱允炆登基之后,必然和手下文臣谋划削藩之事,却不料五月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不过短短三个月间,周王朱橚便即成为庶人。昔日看似文弱的皇太孙朱允炆乍一登基,削藩的手段竟是如此的大刀阔斧,恰似疾风骤雨,扑面而来,饶是他足智多谋,也是始料不及。 眼见燕王朱棣面色逐渐转和,道衍淡淡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新皇陛下登基不过数月,可谓根基未稳,一无先皇开国之君的无上威信,二无锦衣卫在手,却要效法先皇雷霆手段,可谓毫不知己。目下在诸王中辈分以您为尊,兵力以就藩大宁的宁王殿下为强,不从您两位王爷身上着手削藩,反倒将素好文章,不知兵事的周王殿下贬为庶人,可谓毫不知敌。此举当真不知所谓,让人看得云山雾水,莫名其妙。”他一心辅佐燕王朱棣成就大业,故此在昔日闻听洪武皇帝朱元璋病重的消息后,对于朱允炆登基后的削藩手段已然猜想不少,面对朱允炆先对付周王朱橚的手段,犹如擅长博弈之时,堪称国手的自己被执黑先行的对方胡乱落子之后,乍看不明下不由得一惊,待得定下心神,看清楚对手是不通棋理的顽童随手乱下后,心中不由哑然失笑。 朱棣历经征战,更曾统帅大军降服乃尔不花,生性本是沉稳无比,只因胞弟朱橚无端获罪,一时气恼下不由得失了分寸,此时胸中气恼之情渐去,回想朱允炆以及他手下那帮腐儒们看似狠辣,实则幼稚的手段,内心之中不由也觉得甚是好笑。 九月,朝中御史弹劾湘王朱柏多有僭越不法事,建文皇帝朱允炆震怒之下令其就藩之地指挥使率兵捕之入京。朱柏不堪受辱,禁闭府门,阖家自焚而死。 萧瑟的秋风刮下下一片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荡之下落入水中,荡起阵阵轻微的涟漪,打破了平静。 一个两岁有余的女童伏在父亲怀中,一双小手牢牢握住一节竹竿,胡乱绑缚在竹竿末梢的一截细绳垂入水中,不时眨动一双大眼,转头去看静坐亭子栏杆一侧的一个青衫老者手中的钓竿。 朱权眼见女儿朱瑛一本正经的学着老师荆鲲垂钓,心中不觉好笑,日间在城外军营中统帅大军操演的疲乏,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而去。 身穿华服的徐瑛缓步而来,伸手抱过朱权怀中的女儿,眼见爱女双手挥舞“钓竿”,一派心存不甘的神态,柔声说道:“鱼儿都已归家吃饭,自然不会上钩,咱们也去吃饭吧。” 朱瑛听得母亲这般说,便即停止挣扎,柔顺的任由母亲抱走。 朱权回想那个应天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周王朱橚获罪贬为庶人,湘王朱柏阖家自焚而死的事,微微叹息道:“不料这位刚刚登基的皇帝陛下看似柔弱无力,削藩手段竟是这般狠辣无情。”转首之际眼见妻女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暗自忖道:这个素未谋面的朱柏倒也真下得了这般辣手,将自己的老婆孩子一起烧死,我可不会这般引颈受戮,束手待毙。自女儿降生以来,心中幻想和建文帝朱允炆相安无事,做一个镇守边塞的逍遥王爷的泡影终于被朱橚,朱柏的悲惨结局击得粉碎。 “看来朝中的一众大人们纵然熟读经史,论及权谋之术,不免黔驴技穷。先皇在《皇明祖训》中写明一众藩王在其龙殡归天后三年之内非奉诏不得入京,其意便是让新皇有充足时间稳定朝局。当今皇帝陛下身登大位不过数月,便将一位王叔折腾死,这种削藩的手段看似狠辣,实则和拎着刀子砍人,逼人造反无疑。”荆鲲一面将钓钩上挣扎不休的鱼儿取下掷回水中,一面沉声说道。 朱权回想起昔日在应天曾见过的一众文臣,不无担心的皱眉问道:“以老师看来,朱允炆削藩之策当以何等手段为佳?”他昔日久居应天,深知朝中一众文官多是书呆子,却也不乏足智多谋之士。 荆鲲自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传来后,心中对于新皇和一众昔日便大力反对分封藩王的文臣可能使用的手段也曾揣测一二,此时听得朱权言语后微笑言道:“目下塞外虽有瓦剌,鞑靼等一众蛮夷部族,然其互相牵制,暂时无力南侵,大明正是四海升平之时。新皇该当秉承先帝之基业,整肃吏治,注重农桑,疏浚贯通南北的运河。待得数年后,政权稳固,时机成熟之时,一举将帝都自应天迁往北平。若是北平成为大明帝都,一则可名正言顺的让燕王殿下另择他地就藩,二则可调动大军拱卫京师要地,可谓不削而削之,不防而防之。燕王朱棣虽则在北方军中素有威望,将之调往南方之地就藩,另选护卫军马,弄得兵将互不相熟,任其有雄才大略,也是无可抗拒。” 第二百七十一章 :百密一疏 朱权昔日便知洪武皇帝朱元璋实则早有迁都于北平,牢牢掌控北方诸省的意思,之所以临到驾崩也没有付诸实行,实因迁都此举工程浩大,可谓牵一发动全身,非到时机成熟之时不可轻动。迁都之后为了防范塞外蛮夷部族南侵,调动二三十万忠于朝廷的兵马驻守北平附近要隘,自己纵使有心作乱,仅凭手中这数万局促一隅,尚需朝廷调拨军粮补足军屯不足的数万军马,想越过松亭关都绝非易事,更遑论造反作乱?唯有老老实实的驻守大宁,忍气吞声的命。 荆鲲眼见朱权默然不语,长叹一声后笑道:“可惜纵然是朝中智谋之士能想到这般谋划,当今的皇帝陛下也绝不会采用,只因此计须得徐徐图之,而看皇帝数月之内便即连削两王的狠辣手段,他是恨不得将所有藩王一股脑儿连根拔起,哪有这般耐性?”说到这里,将鱼饵挂好之后缓缓落入水中,转过话题问道:“不知那个素有才名的方孝孺在新皇继位后有何举措?” “据说这位身为翰林院侍讲的方大人一门心思便是在我大明施行“井田制”,重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天下太平。”朱权对“井田制”知之不深,回想自应天传来的消息后,面上颇露不解之色的言道。 荆鲲闻言不禁讥笑道:“井田制乃西周盛行,若在千年后的大明还弄什么井田制,无疑是江河倒流,痴人说梦。”转头之际眼见朱权面露不解之色,便即娓娓言道:“井田制便是将耕地划分为一大块方田,周围有经界,中间有水沟,阡陌纵横下便是一个“井”字,汉字中的“田”字便是由此而来。一井分为九个方块地,周围八块地由八户隶农耕种,谓之私田,中间一块为公田,由八户共耕,收获归封邑贵族所有。井田制与先皇洪武陛下所采用的鼓励垦荒之国策可谓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看来这位素有才名的方大人也不过食古不化的腐儒一流,不足为虑。” 闻听老师此言,朱权不禁回想起昔日朱元璋所采用朝廷提供耕牛种子,田地归垦荒者所有,并免除三年赋税的法子。心中暗道:方孝孺所推崇的井田制是强制隶农耕作公田,朱元璋所用的法子是采用田地私有化,并免税的策略鼓励百姓积极开垦荒地,以解决越来越庞大人口的吃饭问题。前者是理想主义中的王道乐土,后者是以自身利益诱使百姓垦荒的实用主义,其中高下不难分辨。他想得分明下不由得摇头笑道:“看来这位方大人是在搞空中楼阁呀。” 荆鲲突然微微叹息一声后沉声说道:“洪武先皇相比历史上那些动辄追寻什么文治武功的英明之主最为不同之处便在于“务实”二字,由其生前不以黄金为仪仗,死后遗诏中曾有言道: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不求虚名之处由此可见一斑。”嘴里这样说,心中忖道:颖国公,宋国公,定远侯等一干开国功臣虽则是因洪武皇帝恐他日威胁皇权而行无情手段冤杀,建文皇帝辣手削藩,强加罪名削除藩王,手段固然幼稚,然以目下大明的勋爵世袭罔替制而论,这些王爷,功臣之后不出两代则必然衍生出庞大的特权阶层,削除这么多他日的贵戚对于千万草根黎民来说,究竟是福是祸,那唯有留给后世子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冬十一月,建文皇帝朱允炆降旨,调工部左右侍郎张昺,谢贵为北平左右布政使,张信掌北平都指挥使司。另下密旨,命其三人在北平暗查燕王朱棣不法之事。数日后,降旨赐天下明年田租减半,释黥军及囚徒还乡里。 十二月,暹罗、占城遣使来朝,入贡大明。 建文元年春正月癸酉,朱允炆在奉天殿受使者朝拜,不举乐。庚辰,大祀天地于南郊,修《太祖实录》。 二月,追尊皇考曰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妣常氏曰孝康皇后。尊母妃吕氏曰皇太后,册妃马氏为皇后。册封封弟朱允熥为吴王,朱允熞为衡王,朱允熙为徐王。立皇长子文奎为皇太子。诏告天下,举遗贤。赐民高年米肉絮帛,鳏寡孤独废疾者官为牧养。重农桑,兴学校,考察官吏,振罹灾贫民,旌节孝,瘗暴骨,蠲荒田租。 三月,朱允炆亲率文武百官释奠于先师孔子。降旨大明军中都督宋忠、徐凯、兵屯开平、临清、山海关。另调北平、永清二卫军于彰德、顺德。侍郎暴昭、夏原吉等二十四人充采访使,分巡天下。 四月至六月初,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相继获罪,被建文皇帝朱允炆废为庶人。 北平燕王府外的大街上,官差鸣锣开道下平民纷纷走避,青石大街上走来一队手持仪仗的衙役,正是掌握一省大权,可谓封疆大吏的布政使张昺,谢贵前来燕王府。 官轿行到距离燕王府不过数丈远近之时,年约四旬有余,头戴乌纱的耳中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只觉得轿子缓缓停顿,心中奇怪下便即落轿,耳中传来一阵惊呼之声,便即吩咐一众衙役闪开,和谢贵二人缓步上前查看。 只见两丈开外,一个身穿华服之人冲到街边一处被掀翻在地,卖包子的小贩摊前,急不可耐的抓起一个满是泥泞的包子放入口中大嚼,兴高采烈之余竟是躺倒在地,口中呵呵大笑,身上的一席蟒袍在翻滚之余更是弄得污秽不堪。 数个王府侍卫手忙脚乱的推开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强行将这个状若疯癫之人搀扶起身,步入王府之中。 张昺,谢贵眼见这个身穿蟒袍之人分明便是燕王朱棣,不由相顾愕然不解。 一个身穿大红色武官服饰,年约四旬的汉子翻身下马后眼见王府前如此光怪陆离的一幕,不由皱起了眉头,沉吟不语。此人便是掌握目下北平五城兵马司军权的都指挥使司张信。 待得三位掌握北平军政大权的要员步入燕王府后,张昺对身穿华服,容貌秀丽的燕王妃沉声说道:“陛下有亲笔旨意在此,便请殿下接旨吧。” 燕王妃一面以手中丝巾拭泪,一面恻然说道:“王爷他自先皇龙殡归天之后,每日里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半月前偶染小疾,若是接旨,只怕不甚妥当。敢问三位大人,能否由哀家代为接旨?” 张昺,谢贵相顾之余不禁皆是微微摇头叹息,方才二人亲眼目睹朱棣癫狂之状,分明已是神志不清,若是接旨之时闹出什么笑话,实在有损观瞻,更加不好收拾,无奈之下只得颔首应允。 一众官员以及王府人等在张昺,燕王妃率领下来到庭外,跪倒在早已摆设的香案之前,聆听自应天奉旨而来的宦官宣读圣旨。 原来这封由建文皇帝陛下亲笔所书的圣旨,却是诏命原属燕王护卫的三卫军马一万八千之众调归北平都指挥使张信麾下听命。 燕王妃叩首接旨后便请张昺代为书写军令,并命人自府后取来调兵虎符于王印,在文书上用印后将虎符交予张信保管。 张信眼见张昺,谢贵二人一副如释重负之态,心中暗暗叹息,他身为指挥使,昔日也曾历经战阵,内心之中实在难以轻信这位历经沙场,见惯千军万马厮杀的燕王会突然发疯。来北平就任数月之后,张信深知目下北平军中将校士卒多有昔日追随朱棣征战之辈,自己掌握了调兵虎符,就真的掌握了驻扎城中的所有军队么?心中虽是疑虑重重,却是默然不语。原来他虽身为军中高官,自幼却是极为孝顺老母,自其母去寺庙烧香还愿偶遇一得道高僧,得之讲解经文,释疑解惑后每每在自己面前诉说燕王镇守北平,降顺北元鞑虏丞相咬住,平章乃尔不花的往事,初来北平之时一心效忠建文皇帝陛下,削除燕王的立场不知不觉中已是摇摇欲坠。 夜色笼罩下的燕王府,客厅之中分两侧端坐了十数个身穿甲胄,年纪在二十至三十许间的青年将领,依次为张玉,朱能,邱福,陈亨,郭亮,柳升等人。尽皆是燕王朱棣自军中提拔,授以官职的心腹之辈。 居中而坐,身穿便服朱棣面容冷肃,白日里装痴做傻之状早已荡然无存,双目扫视一众手下,轻声说道:“奸佞当朝,迫害我等先帝骨肉,本王岂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只得背水一战。他日功成之时,本王决然不吝爵位赏赐。” 张玉等一众将校深知自己一众人等,蒙燕王提拔而掌燕山护卫兵马时起,身上早已打下了藩王麾下的印记,若是燕王殿下身遭不测,自己一家老小也难以逃脱附逆作乱,满门抄斩的下场,当此无路可退下,闻得朱棣言语,纷纷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抱拳躬身低吼道:“末将等愿肝脑涂地,效忠殿下。” 御书房中,身穿龙袍的朱允炆目光扫过书桌上的两封奏折,不由皱起眉头,甚是为难。 原来这两封奏折一封是北平布政使张昺,谢贵,指挥使张信联名密奏燕王朱棣神志不清的癫狂病症,燕山三卫兵马已然交予指挥使张信麾下。另一封却是燕王妃代朱棣上奏,恳请皇帝陛下念在朱棣病重,让留在京师应天宗人府的三个儿子回家探望其父,以尽人子之道。 朱允炆自登基以来,虽则将朱棣,朱权等一众就藩在外的王叔视若肘腋之患,却还没有打算尽皆置之死地而后快。回想湘王朱柏不甘受辱下阖家自焚而死的惨剧已然在朝中一众文官中引起了不小的争议,脑海中回想昔日自己的亡父朱标逝世的情景。眼见燕王妃奏折上所书以尽人子之道的言语,朱允炆心中不禁略起恻隐之心,心软之际口中轻轻叹息一声,转头对一侧的宦官白徵轻声说道:“明日让宗人府将朱高炽及其弟朱高煦,朱高燧送还北平吧。” 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两月之后,燕王府长史葛诚密报布政使张昺,言及朱棣调动燕山护卫将领张玉,朱能私自打造兵器,意图作乱之事。原来王府长史一职乃是昔日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一众儿子就藩时所设立,虽无多大实权,却不是王爷们能自行任免,负有监视一众藩王之责。 远在千里之外的建文皇帝朱允炆御览张昺,谢贵密奏后大惊失色,对放走朱棣三个儿子之事追悔莫及,即刻降旨命张昺,谢贵,张信三人率兵擒拿朱棣等一众叛逆。 “昏君不念亲情,残害我等先帝骨肉,本王起兵檄文,还望大师妙笔为之。”朱棣看了看端坐一侧的道衍,沉声说道。他深知朱允炆以及黄子澄虽则昏庸糊涂,毕竟拥有一国之众,自己目下手中仅有王府护卫八百余众在手,一篇尽量让自己的兴兵造反,大逆不道的举动看起来更加合情合理的檄文,无疑会使得那些首鼠两端的官员投效于自己,此文至关重要,非足智多谋的老师道衍担纲不可。 道衍微微摇头着说道:“殿下此言差亦,普天下腐儒们莫不讲究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故此檄文中万不可指摘当今皇帝。” 朱棣闻言回想起朱允炆虽则昏庸,却是自己的父亲朱元璋昭告天下册封,可谓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帝,心中不禁稍微沮丧,轻轻叹息一声。 道衍伸手拿起书桌上一本《皇明祖训》,轻笑道:“先皇洪武陛下昔日不顾群臣反对,让殿下等一众藩王掌握兵马就藩各地,外防鞑虏,内防权臣架空皇权,苦心孤诣下未免百密一疏,《皇明祖训》中曾有言道,若后世有奸佞把持朝纲,藩王尽可率兵进京清君侧,除奸佞,以振朝纲。” 第二百七十二章 :逆天行事 朱棣闻言抚掌大笑道:“朝中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卿黄子澄趁皇帝陛下年轻识浅,把持朝纲,擅改先帝遗志,实乃罪无可恕……”正在此时,客厅大门外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 朱棣抬头看去,眼见是目下统帅王府护卫的张玉,便即挥手将其唤入厅中。 张玉四顾之下眼见客厅中唯有燕王于道衍二人,便即轻声禀道:“启禀殿下,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张大人在王府后门求见,说有要事密告殿下。” 饶是朱棣处变不惊,道衍老谋深算,闻听张信自后门而来,也不禁心中狐疑,相顾愕然。 道衍回想自己曾屡屡给这位指挥使大人的老母讲解佛经,释疑解惑之事,心中微微一动,轻声问道:“这位张大人带了多少属下?” “身着便服,未带属下,独身一人前来。”张玉断然说道。 朱棣闻听张信没有率领军马前来,心中大定,皱着眉头说道:“引他到书房相见便是。” 愁眉深锁,身穿便服,打扮做寻常富家翁的张信在王府下人的引领下,穿过数重回廊,步入朱棣的书房之内,眼见朱棣此刻一幕不禁一呆。 原来此时已然是七月炎热之时,而眼前的燕王朱棣身披厚厚的棉被,面前放着一个炭盆,额头汗出如浆下却是浑身轻颤,竟似还嫌冷一般。 假若说昔日负有削藩之责的指挥使张信还在朝廷和燕王朱棣之间摇摆不定,燕王三子安然无恙回到北平此事,已然让他彻底认清了朝中皇帝陛下的昏庸和一干腐儒的无能,今日得布政使张昺召唤,亲眼见过建文皇帝亲笔所书,命三人即刻率军擒拿燕王朱棣进京的旨意后,便即悄悄前来报信,眼见朱棣如此做作的故作疯癫之状,心知对方不敢贸然相信自己,便即躬身道:“殿下若有所图,此刻便要当机立断,陛下亲笔旨意已到布政使衙门。” 朱棣自他三人来到北平就任,掌握军政大权之时,便即处处提防,生怕漏了马脚,此时眼见张信仓促而来,如何敢于推心置腹?依旧故作痴呆状,默然不语。 张信今日冒了杀头灭族的风险前来报信,此刻心急火燎下眼见朱棣依旧这般模样,四顾之下狠狠咬牙,奔到书房一侧墙边,伸手拔出了墙上悬挂的三尺宝剑,转身而来。 朱棣虽是故意装疯卖傻,此时眼见对方手持明晃晃的长剑,却再也装不下去,假若对方二话不说下手起剑落,取了自己老命,然后取出朱允炆的旨意,说是奉旨除奸,自己岂非死得冤枉?只见他蹿起身来后将身上所披棉被一卷,抱在胸前勉强充作盾牌,口中怒喝道:“大胆,竟敢在本王面前拔剑。” 书房门外早已暗伏的张玉能数人闻得燕王怒喝,忙不迭手持刀剑冲入书房。 张信眼见朱棣再也装不下去,忙即将手中长剑倒持,单膝跪地说道:“王府长史葛诚早已密报二位布政使大人,说是殿下图谋不轨,目下皇帝陛下旨意已到布政使衙门,张昺已然让下官集结全城兵马,最多半个时辰后便要捉拿殿下了。” 张玉等一众人冲到跟前,正要将张信乱刀分尸下眼见朱棣沉着脸挥手阻止,便即停下身来,手中刀剑依旧不敢放下,生怕张信暴起发难。 朱棣闻言面色不禁一变,伸手将张信搀扶起身,语重心长的说道:“朱棣满门老幼性命,皆拜张大人所赐。” 长街之上本来一队队手持长矛,身穿甲胄的明军士卒在一众骑马的千户,百户呼喝下驱赶燕王府周围长街上的黎民百姓离去,三步一人的牢牢围住了王府。 北平左右布政使张昺,谢贵,眼见指挥使张信亲率一众手下士卒前来,便即不再犹豫,带着衙门中一众心腹属下,撞开王府大门,长驱直入。 王府中一众下人眼见三位大人杀气腾腾的率领手下而来,纷纷作鸟兽散。 待得一行众人来到客厅前宽阔的院落之时,谢贵命人摆设传旨所需的香案。张昺面夹寒霜,朗声对着客厅喝道:“燕王朱棣速速前来接旨。”浑然不知院落四周屋顶之上,已然暗伏数十个手持强弓劲弩的燕王府护卫。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身穿甲胄的朱棣手持三尺长剑,施施然步出客厅,冷笑道:“朝中齐泰,黄子澄祸乱圣听,残害忠良,此等矫诏,不接也罢。” “大胆,吾皇亲笔旨意在此,给本官拿下这个乱臣贼子。”张昺眼见朱棣身穿甲胄,显见得是早已有备,丝毫无惧下厉声喝令。 数个布政使衙门衙役手持刀剑冲上,未及冲上台阶之时便给自屋顶居高临下射来的弩箭射得鲜血飞溅,惨叫着连连倒下,滚落台阶。 张信抽出身侧长剑,率领一众手下士卒朝王府大门疾奔而去。 王府四处窜出成群结队的朱棣手下士卒,在张玉,朱能等人率领下挥舞手中刀剑恶狠狠朝前扑去,和一众衙役混战开来。 一众跟随布政使大人前来捉拿朱棣的衙役虽也算得强悍之辈,比之张玉所率,在沙场上历经厮杀,凶悍绝伦的燕山护卫则远为不及,寡不敌众下纷纷惨叫着被砍倒。 不过片刻之后,偌大的院落之中已然是尸骸遍地,血迹斑斑,唯有张昺,谢贵独善其身。 朱棣手持长剑缓步而来,看了看张,谢二人,冷笑道:“本王不甘身遭诬陷,含冤不白而死,唯有奉天靖难,起兵清君侧,二位大人何去何从?” 张昺拂袖怒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朱棣闻言不再废话,挥手一剑刺去,历经征战的人生经历早已使得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让自己死的敌人,自己就只能让他先去死。 燕王府外围一众驻守的明军士卒多有燕山三卫人马,目下尽皆是指挥使张信属下,当此两位布政使大人被杀的情形,不禁军心大乱,大部在朱能,邱福,张信的收拢下归顺,极少部分匆忙趁乱逃走。 朱棣站在客厅门口的台阶之上,扫视一眼院落中数百王府护卫,厉声说道:“皇帝陛下年轻识浅,奸臣齐泰,黄子澄蛊惑人心,离间我皇家骨肉,倒行逆施下擅改先皇法度,本王于朝廷有大破鞑虏之功,不愿含冤而死,决意起兵靖难,以清君侧,除奸佞,待得他日重振朝纲之时,有功将士封妻荫子,不过尔尔。” 正在此时,疾风骤起下屋顶的青蓝色琉璃瓦给掀落数片,砸在青石铺就的台阶上纷纷碎裂。一众士卒纷纷走避,唯恐给砸个头破血流,如火如荼的士气不由一沮。原来方才一众在屋顶上暗伏的王府护卫站起身来开弓放箭时早已将琉璃瓦踏得松乱,此时给狂风吹拂下,自然而然便落下数片。 身穿黑色僧袍,矗立朱棣一侧的道衍眼见此情此景,微微一笑后转头对朱棣朗声说道:“殿下,依朝廷礼法,一众王爷不得使用明黄色琉璃瓦,否则便是僭越大罪,今日您奉天靖难之时,身处昔日鞑子皇帝的皇宫之中,风吹落瓦,当是大大的吉兆。看来天意合该如此,他日功成之时,便要让这屋顶的瓦都作明黄色了。” 朱棣当即传令手下张玉,朱能,张信,邱福,柳升等人各率兵马攻击北平各处城门,务求最短时间内掌控全城。 一众燕王府将校士卒昔日便早已知晓,目下众人身处的王府便是由昔日鞑子皇帝皇宫所改造,此时再听得道衍这般合情合理的言语,心中对于谋逆作乱可能带来的灭门之祸渐渐被从龙有功,封妻荫子的狂热所掩盖,纷纷举起手中血淋淋的刀剑怒吼,表示效忠燕王殿下,尾随将领们一涌而出,顺着长街冲去。 朱棣步出王府大门,翻身骑上汗血宝马,回首之际眼见道衍独自矗立院中,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天命之说纯属虚妄,只好去骗那些愚夫愚妇,纵然天命在他不在我,朱棣今日也唯有逆天行事,使得乾坤倒转。想到这里,挥鞭策马下率领一众燕山三卫兵马朝前冲去。 自从奉父亲朱元璋谕旨,统帅大军出塞降服乃尔不花,咬住所部数万元军后,燕王朱棣在北平军中威望素著,加之掌握全城兵马指挥权的都指挥使张信叛附,使得全城兵马乱作一团,指挥卢振、教授余逢辰不肯附逆被杀。眼见势不可为,指挥马宣走蓟州,指挥佥事俞瑱走居庸,参政郭资,指挥佥事吕震归降,全城军马除了千余人跟随马宣,俞瑱逃走外,尽皆归顺朱棣麾下。天色尚未全黑之际,张玉,朱能,邱福等已然率军占据所有城门,将北平偌大一座城池牢牢掌握在燕军手中。 夜色笼罩下的北平城,平民百姓见得白日里的厮杀,早已骇得心惊肉跳,便没有燕军宵禁的措施,也是早早关门闭户不出,宽阔的大街上一片死寂。 身穿甲胄的朱棣巡视各门防卫后,心中略宽,在一百余名手持火把的亲卫护送下策马回府,行走之间对身侧的郭资沉声说道:“明日一早,便将那些白日里捉获的趁火打劫之辈尽皆枭首示众,悬于各处城门以儆效尤。另张贴榜文晓谕全城军民人等,本王奉天靖难,愿意归顺者官居原位,民安其居,军中若有肆意妄为,烧杀抢掠者一律枭首示众。” 张玉,郭资等人莫不凛然遵命。 原来白日里城中混乱之际,免不了有那些浑水摸鱼之辈出来抢夺富户,甚或破门而入,奸淫民女,搞得城中人心惶惶。朱棣深知自己目下掌握的北平全城,便是日后和朝廷大军激战的大本营,为了尽快稳定城中局势,故此这般下令。 两日后,朱棣眼见北平城中局势稍安,唤来一个王府中心腹千户,命其率领手下数百悍勇之辈故作衣甲不整,狼狈万状之态,先行上路。自己则亲率张玉以及麾下一万八千左右燕山护卫出城尾随而来。 居庸关乃是昔日徐达奉旨修筑,其意便是屯驻重兵防范北元鞑虏卷土重来,夺取北平的要塞,依据地势修筑下易守难攻,可谓燕京锁匙。原属北平都指挥使张信麾下指挥佥事俞瑱昨日闻得两位布政使大人被燕王所杀,不愿附逆下率领数百手下仓皇逃出北平,进到此关中后当即接管了居庸关中两万兵马的指挥权,一面遣人向朝廷告急,一面整顿士卒军械,意欲据关死守,以待朝廷调遣援军到来后便要合力剿灭反王朱棣。 午后时分,顶盔贯甲的俞瑱闻得守关士卒禀告,匆匆登上城墙,眼见城下一群为数数百,浑身血污,盔歪甲斜的明军士卒狼狈万状的叫关,为首千户声嘶力竭的说明乃是指挥卢振大人麾下兵马,自顶头上司卢大人为燕逆所杀后不甘附逆作乱,趁夜自北平城中逃走而来。 俞瑱见状不疑有他,念及多一分力量守关便即多一分把握,当即下令开关放入。 日暮黄昏时分,燕王朱棣亲率燕山三卫一万八千骑兵兵临城下,命人高喝,让俞瑱立即献关归顺。 俞瑱知燕山护卫军马虽则勇悍善战,却是骑兵,攻袭这般险关要隘可谓无用武之地,心中丝毫不惧,三尺长剑遥指朱棣怒骂道:“叛逆朱棣敢行大逆不道之事,迟早便是个兵败被执的下场。” 正在两人遥相喝骂之际,关门处突然惨叫连连,刀光剑影杀作一团,原来早先投奔俞瑱的那千户以及数百手下皆是燕王麾下心腹死士伪装,趁着关墙上众人的注意力尽皆被俞瑱,朱棣的对骂吸引之时暴起发难,杀死守卫关门的守军。 身材高大,手提长枪的张玉早得朱棣嘱咐,眼见关门被内应轰然推开,当即策马而上,率领一众手下不避城头如雨而来的箭矢,长驱直入。 潮水般的燕山护卫在朱棣帅旗引领下一拥而入,除俞瑱以下千余将校士卒力战身亡外,关中约莫两万守关明军士卒眼见张玉及其手下浑身浴血,凶悍绝伦的神态,更摄于燕王威望,尽皆归顺燕军。燕京锁匙居庸关,被朱棣一鼓而下。 第二百七十三章 :恨之入骨 不过数日之内,通州、遵化、密云守军相继在守将率领下归顺燕军。 奉旨统帅五万大军,驻守开平卫所的都督宋忠闻燕王叛逆之事后匆匆率领军马前来,意欲进驻居庸关遏制燕军,半道中获悉居庸关失守,忙即率军前往怀来。 十数日后,燕王朱棣留朱能,张信率一万士卒守卫北平,亲领大军攻克怀来,蓟州,杀都督宋忠,都指挥彭聚,孙泰,指挥马宣,收降四人麾下大半兵马,永平卫所指挥使郭亮率军投诚。至此,燕军总数已然接近十万之众。 奉天殿之上,身穿五爪金龙袍的建文皇帝朱允炆面色铁青,扫视殿中一众文官武将,默不作声。 一个身穿大红色官服,白发苍苍,年过六旬的老者在殿门宦官宣召下缓步走上殿来,叩首道:“微臣耿炳文参见陛下。”此人正是昔年追随洪武皇帝征战四方,后在鄱阳湖大战之时率军遏制张士诚,避免了朱元璋率军迎战陈友谅大军时腹背受敌,封爵长兴候,早已赋闲在家养老,被皇帝降旨急诏而来的耿炳文。 朱允炆眼见耿炳文虽则年岁老迈,言语之际声若洪钟,颇显老当益壮之态,心中略安。他得兵部尚书齐泰举荐此老之时,心中略微担心这个在大明开国武将中资历深厚的耿炳文老迈昏庸,不堪重用,此时眼见对方上殿之际步履沉稳,当即降旨,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甯忠为左、右副将军,帅师讨燕。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友、陈晖、平安,分道并进。置平燕布政使司于真定,侍郎暴昭掌司事。 兵部尚书齐泰看了看殿中一众伏到在地接旨的武将文臣,心中微微叹息,暗自忖道:昔日先皇滥杀之下使得本朝无将可用,若是昔日蓝玉,傅有德,冯胜任一人在世,朱棣便是三头六臂,也难逃败亡,今时今日唯有期盼耿炳文有廉颇之勇,旗开得胜了。 “诸位爱卿乃军中宿将,望戮力征战,剿灭叛逆,勿使朕背负弑叔之名。”端坐高处的建文皇帝朱允炆冷冷说道。 一众跪倒接旨的武将闻听皇帝陛下如此颇显矛盾的言语,不禁有些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作答。 耿炳文赋闲在家久矣,与这位登基不久的皇帝陛下可谓素未谋面,抬头之际眼见朱允炆面颊寒霜,不敢违拗下只得勉为其难的道:“微臣耿炳文谨遵陛下旨意。” 约莫一个时辰后,兵部尚书官衙大堂之内,今日奉诏剿灭朱棣的一众文官武将各分两列而坐,静静注视着高踞桌案后的兵部尚书齐泰。原来大军出征非是儿戏,一应粮草军械调集皆须谋划,而这些便要身为兵部首脑的齐泰统筹安排。 齐泰眼见诸人已然到齐,皱着眉头问道:“各位心中对于陛下言及弑叔之事可是心存疑虑?” 安陆侯吴杰方才在殿上接旨之时,便是老大气闷,此时忍不住站起身来瓮声瓮气接道:“两军交战之时刀剑无眼,谁认得什么王爷叔叔?两军阵前,唯有王师和叛逆之分。陛下如此下旨,岂非让我等自缚手脚?”一众武将方才在奉天殿接旨之时,碍于天威难测下默不作声,此时给吴杰这么一撩拨登时觉得皇帝陛下这般旨意过于荒诞不经,纷纷起身响应,将个兵部大堂吵得不可开交。 齐泰扫视众将一眼,眼见堂上除了老成持重的长兴候耿炳文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外,唯有一个年约三旬有余的武将面带微笑下自斟自饮,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挥手让一众武将落座,转头问道:“盛将军好似全不在意此事一般?”原来这个在众将吵嚷不休时依旧好整以暇的汉子,便是昔日追随蓝玉在捕鱼儿海侧扫灭金帐元军,生擒鞑虏悍将王保保的嫡亲弟弟,北元权臣脱因帖木儿,后在蓝玉保举下升任都指挥使的盛庸。 盛庸方才在奉天殿上眼见皇帝陛下言语神态,早知他对燕王朱棣恨之入骨,闻听其言及什么众将率军平叛,不可使得他身负弑叔之名时,心中略一思忖下早已透彻无比,故此方才闻听齐泰言语也就无动于衷,此时闻得兵部尚书大人言及自己,登时省悟过来方才失态之举,忙不迭站起身来抱拳躬身说道:“末将无礼之处,还望尚书大人海涵。”说到这里,又团团作揖向一众资历远远高于自己的侯爷们告了个罪,沉声接道:“以末将看来,陛下此言另有深意。” 齐泰闻言目光一闪,心中暗自忖道:军中武将多是耿介性子,这个盛庸倒有这般慎密性子,实为难得。难怪以昔日蓝玉那般素来眼高于顶的桀骜不驯,对此人也是颇为看重。他昨夜给皇帝召到御书房商议剿灭朱棣之事,心中对于皇帝的意思自然是一清二楚。 耿炳文昔年追随洪武皇帝朱元璋扫灭群雄,阅历丰富,此时闻得盛庸这般言语,心中微微一动,情不自禁转头问道:“以你之见,陛下言下之意是个什么意思?” “兵凶战危,两军阵前刀剑无眼,末将等马革裹尸尚不过平常事,何来能力反倒让燕逆朱棣得保平安?”盛庸娓娓言道。 齐泰闻言颔首,沉声接道:“讨逆有功,杀贼岂能有罪?若是哪位将军将燕逆朱棣生擒活捉,献俘于奉天殿上,文武百官之前,反倒让陛下念及亲情,左右为难了。” 到得此时,一众将校便是脑筋再不开窍之辈,也听懂了兵部尚书大人的意思,更知晓了皇帝陛下说什么“勿使朕身负弑叔之名”的言下之意,心中疑虑尽去下纷纷躬身抱拳领命。 长兴候耿炳文心中微微苦笑,暗自腹诽道:也就是这些腐儒们教出来的皇帝陛下,肚中才生得这般转弯抹角十八拐的肠子。明明便是让我们不要手下留情,最好让朱棣死于乱军之中,偏生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朱瑛粉嘟嘟的脸蛋被朱权的胡须刺得生疼,心中恼怒下扬起小拳头在其父宽阔结实的胸口上狠狠砸击两下,挣扎不脱下反倒惹得朱权呵呵大笑。 徐瑛眼见夫君刚一归家便即这般为老不尊的欺负女儿,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疾步而来夺走女儿,牢牢抱在怀中嗔怪道:“身为人父,整日这般捉弄女儿,哪里还似一个堂堂王爷。”言语之间虽则颇有嗔怪之意,心中却是颇为喜悦。原来自从冯萱诞下朱汉民后,她内心之中颇有隐忧,此时眼见朱权全然没有重男轻女之念,对于儿子女儿向来一视同仁,倒是放下了老大心事,伸手轻拍爱女背脊之际轻轻叹道:“皇帝陛下将朱棣的三个儿子放还北平,看来倒也未必存了个赶尽杀绝的打算,只可惜此举无异于纵虎归山。” 朱权闻听此言,心中不禁微微叹息忖道:朱老四绝不是个肯坐以待毙之人,便是朱允炆不放他三个儿子,他便会引颈受戮么?自从周王朱橚被贬为庶人,只怕他已然难免背水一战,死中求活了。心中虽则这般想,不知何故,却没有宣之于口。 荆鲲坐于亭下,细细看过自北平传来的朱棣奉天靖难的檄文后,面上流露出几许讥诮之色,轻轻叹息着说道:“道衍秃驴这篇顾左右而言他,所谓奉天靖难,诛灭奸佞的檄文,倒是抵得过数万雄兵。” 朱权回想今日自北平传来的消息,皱着眉头说道:“朱老四目下手中兵马虽则不下十来万,毕竟不过一隅之地,想要以弱胜强,只怕非是易事。” “以目下殿下手中兵马,即便前往北平与朱棣合兵一处,彼强我弱之下难免徒作他人嫁衣,唯有厉兵秣马,静观其变。”荆鲲转头看了看朱权,沉声说道。 朱权沉吟片刻后颔首说道:“若是朱老四损兵折将,本王即刻率军前往北平。”此时此刻他早已心知肚明,目下的建文皇帝朱允炆削藩之举,意在一举铲除所有藩王,目下虽则唯有朱棣兴兵造反,但自己身为率军藩王,同样会被皇帝和一众文臣视若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必欲除之而后快,绝难在这场靖难之役中置身事外了。 正在此时,马三保疾步而来,躬身禀道:“启禀殿下,方才得城外巡哨军马回报,钦差李公公一行自山东登州坐船跨海而来,此刻怕是已然入城。” 朱权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略一沉吟下苦笑道:“皇帝陛下不会还天真到以为一道诏书,便能让本王率领麾下军马进攻北平,和朝廷大军前后夹击朱老四吧。”说到此处,便即低声吩咐马三保几句,转身朝自己的卧房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一个满面风尘,尽显疲态,年约三旬的宦官在二十个御前侍卫的簇拥下迈步踏入了大宁城中的宁王府。 他乃是千里迢迢传旨的钦差,昂然率众步入宽敞的客厅之后吩咐摆设香案,冷冷喝道:“咱家奉旨而来,便请宁王殿下前来接旨吧。” 片刻之后,身穿华服的徐瑛缓步而出,面露戚容言道:“王爷他偶然风寒,已然卧病在床半月有余,实在起不得身来,公公不妨到卧房宣旨。” 李公公闻言登时不悦,语含讥讽的冷冷说道:“殿下该不会也是神志不清了吧?陛下亲笔旨意在此,如何可以这般藐视?”原来身为臣子便是病得再重,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也须得跪伏于香案一侧接旨,岂有这般要钦差卧房宣旨的无礼之事?徐瑛这般说实在是岂有此理。 徐瑛自幼习武,加之身为宁王妃久矣,闻言丝毫不见慌乱,一双大眼扫视钦差和一众御前侍卫,轻声说道:“先帝昔日曾有严令宦官不得干政,哀家是否藐视圣旨,却还轮不到公公说三道四。” 李公公眼见徐瑛目光扫过,心中微微泛起一股惧意,无可奈何下便即带着手捧圣旨的小宦官尾随徐瑛而去。 刚一步入朱权的卧房,冲鼻而来的尽是一股药味,锦帐流苏下的卧床上仰卧一人,双目紧闭下似乎昏睡不醒,不是朱权却又是谁。 徐瑛面露忧色,伸手接过丫鬟手中的热毛巾,给朱权擦拭面庞,低声说道:“夫君醒来,钦差李公公前来传旨。”虽则嫁于朱权日久,但今日当着素不相识之人这般轻唤“夫君”二字,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羞意。连唤数声下眼见朱权依旧高卧,双目紧闭下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心知他是故意捉弄自己,伸手轻推之下悄然拧了他胳膊一下。 朱权吃疼之下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双目豁然睁开之下却无法再行装睡,连连咳嗽数声后缓缓转头,故作气若游丝之声问道:“目下什么时候了?爱妃。” 徐瑛眼见朱权故作三魂倒似去了两魄一般病态,强忍笑意,柔声说道:“陛下有旨意自应天而来,夫君还不起身接旨?” 朱权缓缓转头之际看了看不远处的李公公,强自撑持两下之后终于无力起身,摔回床上,口中哀道:“本王这身子骨怕是不成了……”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李公公看这夫妻二人双簧戏演得似模似样,心中狐疑下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接过身侧小宦官手中黄绫圣旨草草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王朱权即刻返回京师面君,不得迁延。” 朱权听圣旨虽则不是命令自己统帅军马前去对付朱老四,却是命自己即刻返回应天,心中不禁冷笑,暗自忖道:真不知晓皇帝以及一干腐儒脑子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还妄想仅凭一道旨意便让我千里迢迢的赶回去送死么? 徐瑛一面以手中丝巾“拭泪”,一面自床沿站起身来,转头对李公公轻声说道:“王爷他病成这般模样,若是千里奔波,只怕非得送了性命不可。陛下虽有旨意在此,你看这……” 第二百七十四章 :走投无路 李公公眼见他夫妻二人这般惺惺作态之状,哪里还不明白其婉转抗旨的意思?心中暗苦笑忖道:朝中一干大人们太过自以为是,莫说目下大宁城内城外数万兵马皆在朱权掌握之中,便是王府中这上百如狼似虎的卫士,只待宁王一声喝令,便能将我等乱刀分尸。心中虽则这般想,面上流露出危难之色强自道:“陛下旨意在此,若是王爷不能返京,只怕咱家不好回去交旨。” 徐瑛接过丫鬟手中药碗,递到朱权面前。 朱权眼见李公公便在身前不远,明知爱妻是故意作弄自己,也唯有假戏真做,苦着脸将那碗汤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徐瑛转身正色说道:“皇家尚且顾及亲情,此刻王爷沉疴难起,李公公却要他强行回京,只怕陛下知晓了此事也不会如此绝情行事。唯有待王爷病情稍愈,再奉旨回京面圣了。” 李公公心知自己目下可谓身处虎穴,长叹一声后便即无奈说道:“那咱家也只得如此回京复命了。”言罢转身出房而去。回京无法复命或许是九死一生,不过若是迫得宁王也如燕王一般兴兵作乱,那自己才是自寻死路,绝无生机。 徐瑛闻言心中如释重负,沉声吩咐房外的马三保将钦差一行在王府中好生安置,不得怠慢。 待得房外众人脚步声远去,朱权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端坐床沿皱眉说道:“好端端的我却装什么病,目下竟似弄假成真,腹中颇为不适。” 徐瑛眼见李公公一行远去,朱权却还愁眉苦脸,心中关怀之下坐回床沿诧异道:“方才那不过是祛暑清凉之药,熬得分外浓些罢了,难道当真喝坏了肚子?” 朱权转头道:“方才那药喝得我一肚子闷气,过来让夫君抱抱,亲亲,消消气。”一面说,一面伸手朝徐瑛腰际抱去。 徐瑛闻言不禁粉面微红,连忙逃开两步,口中啐道:“你这厮整日里便是一肚子坏水。” 八月之时,天气依旧炎热,北平城外的燕军大营之中,朱棣遥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营帐,回想适才得报朝廷以长兴候耿炳文为将,统帅大军北上而来,号称三十万之众,心情不由得颇为沉重。目下自己的手中军马乍看之下,接近十万余众,颇显声势浩大,实则军心尚未稳定,除开张玉所率燕山三卫军马以外,其余各部尽皆是近日降顺而来,其中将校士卒不乏左右摇摆之辈,尚需数日稳定军心,将北平周边卫所中缴获的粮草辎重集中而来,方才敢和耿炳文交锋。 数日之后,征虏大将军耿炳文亲率大军主力十二万过真定,扎营于滹沱河南岸,都督徐凯率军三万驻守河间,都指挥潘忠,杨松率军两万驻守驻鄚州(今河北任丘),先锋军马九千余众守雄县。原来建文皇帝朱允炆获悉朱棣谋逆作乱后怒不可遏,急召长兴候耿炳文率军剿逆,故此平叛大军虽号称三十万,实则不过十八万左右,意欲在朱棣气候未成前予以扫灭。 夜色掩映下雄县城头,驻守的士卒隐约听得远处传来纷沓的脚步之声,忙不迭的将手中火把远远掷下,火光照耀下眼见得潮水般的人影朝城墙下摸来。为首的百户眼见得燕军趁夜来袭,喝令手下士卒开弓放箭。一时间示警的梆子声响彻城头,连绵传递开去,城内守军一队队疾步奔上城头,箭矢与滚木齐下,狠狠砸向夜袭的敌人。 城下燕军足有数万人马,此时眼见行迹败露,索性接连点燃了手中火把,暴风骤雨般的箭矢在强弩劲弩中接连射出,压制城头守军。一队队的燕军士卒奋力抬起云梯亡命朝前冲去,搭在了城墙之上。以粗大的树木制成的冲车外蒙扎实的牛皮,足以抵御箭矢,在藏身其下的燕军士卒奋力推动下渐渐加速,朝着城门冲撞而去。 口中衔着钢刀,顺着云梯蚁附而上的燕军士卒眼见自己城头所在不远,心中正自喜悦之际,疾风扑面而来下惨呼一声,已然给城头守军推下的滚木砸得脑浆迸裂,尸身坠下之时又带得云梯之上的两个同袍惨呼着跌落,摔得筋断骨折。 城头一个守军士卒手中箭矢方才离弦射出之际,胸口剧痛之下已然给自城下射来的箭矢贯入胸中,身子软到城头之上。 雄县守军在领军将领率领下虽则拼死抗拒,无奈县城城墙高度比不得州府,而城外的燕军足有数万之众,兵力远远强于守军,加之舍生忘死冲击而来,不过个把时辰下各处城头便是岌岌可危。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城门在冲车连续冲撞下终于告破,一众燕军将校士卒手舞刀剑,嘶吼着鱼贯而入,杀进城中。 八月十五中秋,漆黑的苍穹之中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比之往昔更为皎洁。身穿甲胄的潘忠,杨松巡视在鄚州城头,念及不日便要面对的血战,尽皆心情沉重,丝毫也没有佳节赏月的心情。 两人在巡视一圈后正欲走下城头之际,身侧传来数个士卒的惊呼,转头之时遥见城下远处夜色中数点火光晃动不已,渐渐朝鄚州城墙靠近,急骤的马蹄声也越发清晰起来。 潘忠探头一看,却见是数个身穿明军服饰。火把照耀之下依稀可见来者满面血污,颇显狼狈之色,不由皱起眉头沉声喝道:“本官乃是朝廷征虏大军都指挥潘忠,来者何人?” 城头守军在杨松呼喝之下纷纷张弓搭箭,自城墙垛口探出,瞄准了城下来历不明的骑士,若对方稍有异动便要乱箭射下。 片刻之后,一个遍体鳞伤,浑身血污的百户被押送到城楼之上,满面惶急之色的向潘,杨二人禀明燕军夜袭雄县,请两位大人速速发兵救援。 潘忠左右盘问,眼见这个前来告急的百户言语之中无甚破绽,便即挥手令人将他搀扶下去,转头对潘忠道:“雄县守军尚不足万,我这便率领一万五千军马前往救援,便请杨大人率领余下五千人马守住城池。”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一队队的士卒手持火把,疾步奔出鄚州,在一众千户百户的呵斥下,无数的火把渐渐汇集,在夜色中犹如一条燃烧的长龙,顺着官道直奔雄县而去。 大军虽是救援而去,行进却并不十分匆忙。不时有先行探路的斥候匆忙奔回,向都指挥潘忠禀告前方并未发现燕军踪迹。 雄县距离鄚州尚不足十里之遥,这也是潘忠敢于连夜救援的原因之一。子夜时分,大军沿着官道已然行进了三分之二的路程,雄县城中的火焰已是遥遥可见。 潘忠听得斥候禀报,说是前方不远便是月漾桥,急速传令众军加速,过桥驰援雄县。原来这月漾桥虽则乃是必经之路,却用青石筑就,坚固牢靠,非是人力可以仓促毁去,潘忠初到鄚州之时已然亲临探明,故此心中无惧下便即下令众军急速过桥。 待得声势浩大的援军过桥而去后不久,月漾桥半里之外的树林之中奔出一队黑影,肩扛手抬一堆堆早已备下多时的物事,朝着月漾桥疾步本来。皎洁的月色映照之下,依稀可见他们身上穿着燕军服饰。 在为首千户污言秽语的粗声喝骂之下,四百余众的燕军士卒将那一捆捆早已备下的柴草堆积在桥面之上,越垒越高,将月漾桥彻底塞断,再泼上引火的火油,以火折子点燃。 火苗在柴草上迅速蹿动开来,片刻功夫后桥面上已是烈焰腾空,数丈之内热气灼人,靠近不得。 潘忠率军过桥里许后耳中陡然传来身后士卒惊呼之声,慌忙转头之际眼见身后夜色中烈焰腾空而起,正是方才越过的月漾桥方向,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喝令全军停止前进。 数个负责传令的士卒手持火把,纵马疾驰在犹自缓缓前行的大军一侧,让所有士卒掉头返回。 正在此时,官道两侧荒野的草丛之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梆子响,紧接着便是密如雨打芭蕉般的弓弦振动之声大作,数值不清的箭矢自埋伏的燕军手中的强弓劲弩中飞出,朝着官道之上犹自未回过神来的大军袭去。 突如其来的箭矢犹如暗夜中的疾风骤雨,登时将官道上长龙般的队伍射得人仰马翻。无数的士卒将校尚来不及以盾牌护身,便给劲射而来的箭矢贯穿了胸腹头颅,在鲜血飞溅中惨呼着倒地毙命。 一些机灵点的士卒此时早已将手中火把抛落地上,以脚奋力踏灭,无奈一万多大军手持的火把难以计数,大多数惊慌失措的人此时眼见黑夜中鬼魅般倏然而至的箭矢连连夺去身侧同袍的性命,早已失去了冷静,官道之上明灭不定的火把依旧是伏兵最好的靶子,更多的箭矢铺天盖地般乱射而来。射得官军伤亡惨重,胆小的或蹲或伏,藏身于盾牌之后,胆大的嘴里喝骂着以弓弩朝四野的黑暗中乱射,起身的瞬间往往便给呼啸而来的敌军箭矢夺去性命。 潘忠肩上也中了一箭,鲜血直淌,所幸身穿鱼鳞甲,伤势不重,眼见敌军只是藏身于目力不可及的黑暗中开弓放箭,并不冲杀而上,显见得是打算以弓箭对射彻底打垮自己手下大军的士气,待得自己全军溃散后再行致命冲击。他乃是军中宿将,深知这般只挨打不能还手的情形再持续一会儿,只怕就要全军崩溃,忙不迭的厉声喝令,让一众手持盾牌的士卒护在大军两翼外围,大军掉头朝后撤去。 距离官道一百多步外的草丛之中,率领两万左右燕军伏击潘忠的朱能眼见潘忠手下大军猝然中伏下虽则伤亡惨重,但在一众千户,百户约束下并未溃散,只是犹如一条遇险般的巨蟒般缓缓后退,也就并不下令急速追击,只是不断以箭矢杀伤毫无还手之力的败军。待得敌军退出半里左右后,方才下令众军汇集上官道,衔尾追击而来。 潘忠率领败军急匆匆掉头而回,眼见月漾桥上烈焰冲天而起,敌军衔尾追杀而来,仓促之间哪里有空灭火再行,眼见桥下河水不过数丈宽窄,走投无路下忙不迭的吩咐众军泅水渡河。 朱能听闻前军回禀,说是敌军已然在泅渡中溃散开来,当即下令全军掩杀而上。 潘忠所率大军多为南方之人,游过数丈宽窄的河流,若是平日对于他们来说并不为难,无奈此时军心散乱下你争我夺,自相践踏下伤亡惨重不堪,数之不清的士卒或是在拥挤推搡下滚落河中溺毙,或是给后方乱射而来的箭矢射死在河中,为数更多的士卒眼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各自千户百户率领下纷纷抛去手中兵器,归顺燕军。 潘忠身穿的鱼鳞甲本为抗御刀剑的坚甲,无奈身处水中却是极大的累赘,腿上中得一箭后再灌得数口水,登时委顿不堪,给眼尖的燕军士卒捉获,绳捆索绑的押到朱能面前领功。 朱棣深知自己要对抗朝廷大军,最为要紧的便是尽快扩充军力,故此早有严令张玉,朱能等手下众将,凡有投诚者一律不得滥杀,降顺者尽皆官居原职,统领旧部,故此朱能一面吩咐手下众军去河中取水浇灭桥上犹自燃烧的火焰,追击敌军以扩大战果,一面让那些降顺的官军将校在河边收拢各自属下,安置降卒。 杀戮的黑夜终究过去,天色黎明时分,尚未大亮之际,官道之上传来疾风骤雨般的一阵马蹄响动,一万八千左右的燕山护卫骑兵在朱棣亲自率领下疾奔而来。越过坚实依旧,却给一把大火烟熏火燎得漆黑的月漾桥,直奔鄚州而去。原来他自知晓朝廷大军兵力分布后,便即率领三万兵马强攻雄县之时,却令朱能率领两万燕军士卒暗藏于鄚州至雄县的必经之路上,以逸待劳的伏击潘忠所率援军,黎明时分亲临战力最为强悍,昨夜并未投入战斗,养精蓄锐的燕山护卫骑兵急速前进,却是要赶在耿炳文增兵之前利用骑兵速度远胜步卒的优势,先发制人下将其拦截在滹沱河对岸。 第二百七十五章 :损兵折将 昨夜潘忠兵败被擒,麾下兵马死伤数千,余众尽降,仅有数百士卒侥幸逃得性命,奔回鄚州城中。都指挥杨松闻得潘忠全军覆没的噩耗后,大惊失色下传令手下五千军马严守鄚州。 朱棣策马驰到鄚州城下,喝令杨松归顺反倒惹来一顿斥骂,眼见守军严守不出,一副据城顽抗的架势,便即唤过大将张玉,令其率领两千骑兵驻守城外,困住杨松,自己却要率领其余燕山军马急速赶往滹沱河。 张玉抱拳躬身道:“殿下千金之躯何故无端犯险,不若由末将率军前往滹沱河,给老朽耿炳文当头一击。”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暗自苦笑忖道:殿下每每身先士卒,虽则可鼓舞全军士气,却是恁的冒险,须知我军士气尽皆集于殿下一身,两军交战处凶险异常,若是有个意外好歹,我等燕军岂不一哄而散? 朱棣闻听此言,微笑着摇了摇头,固执己见的要求张玉负责困住据城死守的杨松,骑着汗血宝马率领手下一万六千燕山护卫骑兵疾驰而去。他心中明白长兴候耿炳文昔日曾追随父亲朱元璋历经征战,虽则远远不能和徐达,李文忠,冯胜,傅有德等将帅相提并论,却也累功封侯,以其镇守长兴城十载之久使得张士诚军难以寸进,威胁应天的战绩看来,沙场经验之丰富远非自己可比。这样一个老则老矣,却未必昏庸糊涂的沙场宿将恐非易于。张玉虽则悍勇无匹,毕竟年轻气盛,不够沉稳,还是由自己亲领大军前往,见机行事下方才稳妥。 滹沱河宽阔的河面上,蚁群般的士卒沿着数座临时搭建的浮桥缓缓渡河,双脚踏上对岸之后便即在一众千户的呵斥下匆匆朝前奔去,在树林中伐木架设营寨鹿磐。 南岸地势稍高的小山坡上,都指挥使盛庸走到白发苍苍,身穿甲胄的耿炳文身侧,禀道:“目下右副将军麾下兵马渡河已然接近两万。” 耿炳文遥望河面上拥挤吵闹的渡河场面,微微颔首下没有说话。 “以你看来,老夫此时敌情未明下仓促率军渡河,是否过于行险?”耿炳文默然片刻后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这般说道。原来昨夜驻守鄚州的潘忠,杨松闻得燕军夜袭雄县后,一面调兵增援,一面遣人连夜送信告知征虏大将军,故此耿炳文,盛庸已然获悉了此事。 盛庸略一沉吟下抱拳躬身说道:“鄚州至此路程虽则不近,然则地势可谓一路平坦,尤利于骑兵奔袭。末将忧虑之事在于燕逆朱棣曾亲临骑兵远出塞外,降服乃尔不花所部鞑虏余孽,只怕不会坐视这般地利不用。” 耿炳文闻言突然转头看了看盛庸,皱眉道:“雄县乃无足轻重之地,纵然被燕逆占据,也无法固守,潘忠顾及此战乃朝廷大军与叛逆首次交锋,若坐视雄县失守势必堕了大军士气,黑夜中孤军前往,此时怕已然是凶多吉少。”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缓缓摇头道:“若是先皇洪武陛下指挥平叛,老夫在敌情未明下必然稳守滹沱河南岸,待朝廷再行增兵后再做谋划,可惜今时不同往昔啊。”原来此次耿炳文所率讨逆大军虽则号称三十万,实则不过十八万余,且全是步卒,没有燕山护卫那般精锐骑兵,和拥兵十万的朱棣对较而言,并无绝对的兵力优势。耿炳文统帅大军出征之际,已然再三要求兵部尚书齐泰进言皇帝陛下,调集后续大军以及粮草辎重,以做增援。 盛庸闻言回想大军出征之际,皇帝陛下措辞严厉的要求众将速速剿灭叛逆,三天之前还有圣旨自应天远道而来,询问战事详情,可见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朝中一干文臣,对于剿灭燕逆朱棣,都可谓之求胜心切。他昔日也曾追随凉国公蓝玉远征捕鱼儿海,脑海中回想昔日蓝玉统帅十五万大军驻扎于大宁之时,数月之内洪武皇帝陛下并无一道圣旨前来催促蓝玉进兵之事,突然切身感受到了眼前年逾古稀的长兴候身为一军统帅,目下所面临的压力,了解了他方才的言下之意。 滹沱河北岸里许之外,一万六千燕山护卫骑兵在朱棣率领下缓缓策马而来,以恢复一路奔驰后丧失的脚力。遥望前方河岸一侧纷乱不堪的南军营地,听闻貌似靠近查看的斥候回禀敌军大部尚在对岸,唯有小半已然过河,营寨鹿磐未曾坚固。朱棣不禁大喜,抽出马鞍一侧的三尺长剑传令众军出击。燕山护卫骑兵在各自千户,百户带领下策马而前,犹如渐渐加速的汹涌激流,朝着岸边的敌军营地冲击而去。 南岸高处的长兴候耿炳文闻听前方探路的斥候回禀,说是发现大队燕军骑兵来袭,遥见远处尘头渐起,勃然变色下已然知晓不妙,慌忙传令对岸的副手,右副将军都督甯忠,要他率军就地防御。 此时渡河来到北岸的南军士卒将校虽则也有两万之众,遥见前方敌军骑兵,犹如洪水般席卷而来,忙不迭抛去手中修筑营寨的工具,木桩,在一众千户,百户等长官的率领下张弓搭箭,漫天射去。无奈许多人修筑防御之时已然累得气喘吁吁,仓促之间竟是将吃力甚重的步弓拉不得全开,仓皇之际飞出的箭矢更是歪歪斜斜,不知飞到了何处。 距离南军营地数百步之地,燕军骑兵在朱棣亲自率领下纵马疾驰,分散开来,犹如洪水袭卷,铺天盖地而来,对着敌军的营地奔腾呼啸而至。分散稀落的队形,使得他们半空中乱飞而至的箭矢下伤亡大减,偶然有骑士被箭矢贯穿身体,自马背跌落的惨呼也瞬间消失在奔腾的洪流之中。 端坐汗血宝马上奔驰的朱棣眼见敌军满是惊慌的面容依稀可见,心中暗道侥幸。若是再晚两个时辰到来,朝廷大军再过河万余,营寨再修得坚固几分,他也不敢仅凭手下一万六千人马便敢于强行攻击敌军营寨。 南岸驻足高处的长兴候耿炳文遥望对岸烟尘滚滚处,燕山护卫骑兵越过稀疏的营寨木栅和鹿磐,如以摧枯拉朽,如汤泼雪般的冲入己军营地,展开了无情的杀戮,满是皱纹的面庞上不禁全是惨然之情,心中如似刀割,暗自忖道:看来不但是皇帝陛下,便是老夫也低估了朱棣这小子。他之所以下令千军过河,除了迫于朝廷压力外,本也以为纵然雄县守军以及潘忠所部人马尽皆全军覆没,朱棣也不可能在仓促之间攻克杨松率军驻守的鄚州,不料朱棣绕开鄚州后,亲率燕山护卫军马奔袭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自己一个猝不及防。 南岸尚有朝廷大军十来万,眼见对岸同袍惨状,被河水所阻,却是有心无力,当下便由悍勇的将领疾步奔向走下山坡的耿炳文,要求率军过河支援。 耿炳文沉着脸斥道:“仓促之间尔等能带多少军马渡河?五千还是一万?严守河岸,若有擅自率军过河者立斩不饶。”他久经战阵下,此时眼见朱棣竟以骑兵突袭而来,打了自己一个半渡而击,心中明白兵败如山倒,非是人力可以挽回。 南军右副将军,都督甯忠无法创造韩信一般背水一战的奇迹,朱棣也不会给任何人在自己面前创造奇迹的机会。不过盏茶时分,对岸南军已然被朱棣手下如狼似虎的骑兵,杀得溃不成军,无数的士卒将校转身朝着河上架设的浮桥仓皇奔去,你争我夺,互相推搡下落水者不计其数。 耿炳文眼见大军败退下士气沮丧,下令焚毁河面上的浮桥,率领大军后撤真定。 隔河遥望的朱棣眼见浮桥被毁,便即下令手下众军收拢降顺的士卒将校。 数日之后,燕军大将朱能率七万步卒攻克鄚州,南军都指挥杨松力战而死。燕军开拔至滹沱河,与燕王朱棣合兵一处,渡河之后挟大胜之威,不依不饶的直奔长兴候耿炳文所在真定城而来。 耿炳文知晓燕军大胜之下士气正旺,任凭敌军百般辱骂邀战,也是严令众军不出,凭城死守。朱棣一声令下后,朱能战刀挥舞之下,无数燕军士卒舍生忘死冲击而来,顺着云梯蚁附而上。无奈真定城墙高大坚实,加之耿炳文昔日死守长兴城十载,守城经验丰富无比,泼滚水,撒石灰配合以强弓劲弩与火炮,杀得攻城燕军士卒纷纷惨叫着自云梯摔落,一日强攻下伤亡三千有余,竟是不得踏足城头半步。 朱棣眼见耿炳文依仗坚城重兵,粮草器械充足下死守不出,自己竟是奈何不得他半点,第二日便即率军诈退,妄图诱使敌军追击然后以埋伏于附近山谷中的燕山护卫骑兵突袭,不料耿炳文竟是不为所动,依旧坚守不出。 朱棣无奈之下只得悻悻率军退过滹沱河北归。燕军众将连战连胜下心有不甘,朱棣心却是心知肚明,目下自己虽则击败耿炳文,但手下兵力和朝廷相比依旧单薄,朱允炆折损数万人马尚不能伤筋动骨,自己手下不过十余万兵马,惨胜若败。可不敢和对方拼消耗战,当下率军退回鄚州,安抚那些降顺的南军将校士卒,将之化作自己的军力。 真定城头,长兴候耿炳文漫步城头之上,眼见一众将校士卒士气萎靡,转头对都指挥盛庸沉声说道:“此次兵败,老夫难辞其咎,便要上奏陛下请罪。” 盛庸闻言回想此次朝廷大军败于朱棣之手,心中只觉一言难尽,默然片刻后叹道:“以末将看来,此败非老将军一人之过。”口中这般说,心中忖道:平叛大军出征之时,便是我也以为朱棣所部叛军,大部分原属朝廷军队,军心不稳下局促一隅,不足为虑。可见此次大败关键在于自皇帝陛以下,朝中各位大人,再到军中众将那一种小觑朱棣的轻敌之心。 耿炳文伸手重重拍击城头,面露惨然之色说道:“胜败已分,夫复何言。” 约莫半个时辰后,耿炳文回到所居官衙,吩咐手下亲兵取来文房四宝,写下禀明此战的请罪奏折。他本待在奏折中举荐都指挥使盛庸接替自己为征虏大将军,统帅众军平叛,思虑再三下还是作罢。另修书与兵部尚书齐泰,说明自己举荐盛庸之意。原来他饱经世故,深知自己此次大败下损兵折将,势必惹得皇帝陛下龙颜大怒,便是获罪而死也是理所应当,若是在奏折中举荐盛庸为将只怕适得其反。 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御书房中。年纪轻轻的建文皇帝朱允炆双眼扫过书桌上已然细看两次,来自征虏大将军,长兴候耿炳文所书,由八百里军情塘报送至京师的奏折,心中愤怒充塞胸臆,实在难以抑制,挥手将那封奏折重重掷下地来,怒道:“耿炳文丧师辱国,损兵折将下丢城失地,其罪实在难以轻恕。” 深夜之中被皇帝急召入宫商议的兵部尚书齐泰回想耿炳文给自己的书信中所述,朝廷大军连失雄县,鄚州两城。都指挥潘忠率军驰援雄县中伏,兵败被擒,不屈而死,都指挥杨松在鄚州城破后力战而死,平叛大军右副将军,都督甯忠,都指挥顾成阵亡于滹沱河北岸,耿炳文麾下大军伤亡数万,迫不得已下退保真定城。心中不禁惶恐难安,跪倒在地奏道:“微臣身为兵部尚书,荐人不当,致使平叛大军首战而败,实有失察之罪,请陛下降罪。” 兵败之事,朱允炆心中本来难免对齐泰颇有迁怒之意,此时眼见对方伏地请罪,回想这个兵部尚书对自己可谓忠心耿耿,长叹一声后胸中怒气不知不觉消去一半,略一沉吟后沉声说道:“长兴候耿炳文兵败失地,辱及朝廷,革去征虏大将军之职,削为庶民。”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跪倒在地的齐泰,沉声接道:“朕便罚你一年俸禄,以惩荐人失当之过,你起身吧。” 颔下生就三缕长须,颇显丰神俊朗的太常卿黄子澄伸手搀扶齐泰站起,转身对朱允炆微微躬身奏道:“陛下,以微臣所见,目下当务之急乃是另调他人接替耿炳文之职,统帅王师剿灭燕逆朱棣。” 朱允炆在书桌前来回踱步,皱着眉头问道:“以两位爱卿所见,何人方能统领兵马,一举扫灭叛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投鞭断江 齐泰闻言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耿炳文给自己的书信中,曾举荐都指挥盛庸为将,斟酌再三下终究没有开口。他乃是生性稳重之人,盛庸其人虽则颇有见识,无奈其资历威望远远不够,目下朝廷中虽则缺乏昔日宋国公,颖国公一般帅才,若论资历威望胜于盛庸者还是不乏其人。加之耿炳文出师落败,使得自己在由谁接替其职一事上不好开口。 黄子澄沉吟良久后突然轻声说道:“曹国公李景隆乃李文忠将军之子,素闻其熟读兵书,且昔日和朱棣颇为熟识,微臣以为由他率军平叛,当能收知己知彼之效。” “此言大谬,李文忠将军虽则身经百战,但其子李景隆实在不堪造就,从无率军征战经验,岂能对付得了奸狡似狐的朱棣?若由其领兵北征,无异于重蹈长平之役由赵括代廉颇的大祸。”齐泰和黄子澄虽则私交甚好,此时却也不禁给好友天马行空般的思路骇了一跳,忍不住直斥其非。转头对建文皇帝朱允炆言道:“微臣大胆,举荐武定侯郭英率军平叛,剿灭反贼朱棣。”自他升任兵部尚书之后,曹国公李景隆因率军捉拿朱棣胞弟,周王朱橚之事,颇得皇帝陛下赏识,被提拔为兵部侍郎,成为了他的下属,故此他对于此人可谓知之甚深,此时忍不住极力反对。 只因长兴候耿炳文首战大败,朱允炆心中对于齐泰的怒意虽则已然消去数分,但内心之中对于他所举荐之人难免缺了信心,左右为难之际回想起目下身为兵部侍郎的李景隆在昔日皇爷爷在世之时,已然奉旨在外练兵,自己继承大统后削藩的第一刀也是由其率军捉拿周王朱橚,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忖道:此次便由朕乾罡独断,调集大军北征,一举扫灭反贼朱棣。 第二日清晨,奉天殿之上,建文皇帝陛下朱允炆不顾一众文武反对,让宦官宣旨,着曹国公李景隆即日北上,接替目下驻守真定城的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统领五十万军马,务求扫穴犁庭,剿灭盘踞北地的朱棣等一众反贼。 李景隆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跪倒接旨,双手接过黄绫圣旨之时,禁不住双臂微颤,自内心中感到了泰山压顶般的无形压力。要知当年便是洪武先皇麾下名将无数,纵使如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自己的父亲也未曾有统领五十万大军出征之事。颖国公傅有德平定云贵之时不过三十万军马,宋国公冯胜远征辽东,在金山之役中迫降纳哈楚,也不过二十万人马。自己今日却要统领五十万朝廷大军去对付朱棣,此情此景换做任意一人怕也是心中惶恐难安。 思忖方才皇帝陛下旨意中所说,要自己即日北上平叛,李景隆略一思忖下壮着胆子奏道:“微臣得蒙圣恩,岂敢不效死戮力,扫平叛逆。但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恩准。” “只要爱卿能不负朕之所望,剿灭反贼,无有不允。”身穿五爪金龙袍,端坐高处的建文皇帝朱允炆闻言,以为李景隆忧虑大军所需粮草器械之事,当即满口应承。 李景隆自幼跟随其父李文忠,加之昔日也曾跟随冯胜远征辽东纳哈楚元军,虽无将帅之才,却有自己的一番见识,努力稳定了一下心神后说道:“目下已然是九月时分,五十万大军粮草,兵器筹集尚需时日,若待众军攻至北平,天气怕是已然大为转冷。微臣所领大军多为南方士卒将校,不如反贼朱棣手下军马久居北方苦寒之地,恐占不得天时。加之朱棣此贼就藩北平日久,地利远较我等熟悉。以微臣所见,不如今年筹集粮草,明年开春之际王师再行北上平叛,当能一举剿灭一众反贼。” 自从获悉朱棣杀官造反之后,朱允炆内心之中早对其恨之入骨,恨不能有人能统帅王师扫穴犁庭,将朱棣的脑袋瓜子砍将下来。此时他闻得李景隆当着满朝文武对于平叛之事颇有搪塞之意,忍不住缓步而来,走到跪伏于地的李景隆身前,面夹寒霜的问道:“听闻曹国公昔日和和朱棣,朱权私交甚厚,莫非今日是碍于往昔情面,不肯为国讨贼么?”目下一众藩王中虽则只有朱棣一人作乱,但那就藩大宁的宁王朱权装病抗旨,不肯返回京师应天,不臣谋逆之举犹如司马昭之心,可谓昭然若揭,故此朱权目下虽未公然造反,然则在建文皇帝朱允炆心中,和朱棣也不过一丘之貉而已。 李景隆得皇帝陛下这般不怒自威的言语,心中不禁大惊,额头微微有冷汗沁出。回想昔日自己虽则是迫于无奈下奉旨前往开封拿下周王朱橚,燕王朱棣对于自己胞弟无端获罪,被贬为庶人只怕早恨不能将自己挫骨扬灰,若是再因进军之事见疑于皇帝陛下,岂不自寻死路?思虑及此,只得勉为其难沉声接旨道:“微臣谨遵陛下旨意,即日前往真定统领王师北上,誓要将一众大逆不道的贼子扫灭。” 兵部尚书齐泰闻得李景隆适才言中所指,若是朝廷大军仓促北上平叛,则天时,地利皆在燕军之言,心中不禁沉甸甸难以言表,暗自忖道:天时,地利皆在反贼朱棣之手,朝廷大军仅凭远胜对方的军力,就能占据人和的优势么?平叛大军主帅李景隆尚未北上之时,这位兵部尚书的内心之中已是悄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十月,鄚州城外的燕军大营帅帐之中,身穿蟒袍的朱棣回想数路斥候所报,朝廷大军兵分数路,驰援真定,河间。曹国公李景隆接替耿炳文之职,为征虏大将军,统领各路军马共计五十万,不日便要前来征讨自己,饶是他惯经战阵,念及自己目下手中不到十五万兵马,面对三倍于己的敌军,内心之中还是感到了无形的巨大压力。 身穿黑色僧袍的道衍端起茶杯来浅酌两口,苍老的面容之上不禁莞尔道:“当今皇帝陛下倒是好大气魄,五十万大军汹汹而来,古人云投鞭断江之师,怕也不过如是。” 朱棣眼见当此凶险局势,自己的老师兀自这般好整以暇,没好气的道:“若是本王兵败,只怕附逆首恶便非老师莫属。” 道衍闻言以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锃亮的头颅,微笑道:“老衲乃一出家之人,别无牵挂,唯有项上光头一颗而已。” 饶是这般泰山压顶般的局势,朱棣闻听此言后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心中压力不由一轻,脑中对于敌我各自优劣之势更见分明,陡然间明白了道衍此时故作好整以暇的姿态实乃用心良苦,思虑片刻后便即沉声说道:“李景隆所部军力过于浩大,本王目下军马难免捉襟见肘,若是处处守,反倒是处处守不住,不如暂且退军,待得天寒地冻之时,再与李九江决战于北平城下。 道衍闻言心中不禁颇感安慰,他智谋深沉,饱经世故,如何看不出朱棣面对李景隆所率五十万大军,内心中的不安?如何去打仗,无须自己去对燕王殿下指手画脚,但假若身为大军命脉所在的统帅之人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敌人,决策之时失了方寸,那才是最为凶险之事。微笑言道:“遥想当年洪武先皇陛下,在鄱阳湖一战打得汉王陈友谅兵败身死,开创大明万里江山基业。以老衲愚见,今日之皇帝陛下也罢,李景隆也罢,还远远不能和陈友谅相提并论。” 朱棣微微颔首,闻听道衍言及自己父皇鄱阳湖一战的壮举,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气干云,方才心中的那一丝惶恐与不安不知不觉中早已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道衍眼见朱棣面上神情,心中不禁暗自叹道:无怪乎昔日洪武陛下在懿文太子早逝后曾想到以燕王为储君,执掌万里江山,试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尤能举重若轻者,当世能有几人? 宽大的帅帐之中,端立着十余位甲胄在身,满面肃然的燕军将领。张玉,朱能,邱福等众人回想日间得到的消息,朝廷平叛大军五十万兵分数路,逐渐在真定,河间集结,不日便要铺天盖地而来,饶是众人皆为久经沙场的骁勇悍将,心中也情不自禁的悄然涌起一股人人自危的压迫感。五十万大军之众,那是大明朝自立国以来,任何名将出征也未曾有过之事。 端坐帅案之后的朱棣眼见牛油巨烛照耀下众将一片默然下各个面上阴晴难定之色,心中已是了然,口中突然哈哈大笑,打破了帅帐之中那使人心中郁郁不欢的沉静。 燕军之中若论最为骁勇善战之人,非张玉莫属。眼见朱棣面露笑意,他当即抱拳躬身问道:“殿下何故发笑。” “大军统帅乃一众将校士卒性命所系,朝廷大军虽拥众五十万而来,可惜黄子澄,齐泰等人有眼无珠,偏偏派了曹国公李景隆这么一个荷花大少前来领兵。本王岂能不笑?若是昔日的蓝玉领军二十万而来,本王尚还惧他三分,李九江此人寡谋而骄,色厉而馁,本王又何惧之有?”朱棣的目光一面扫视众将,一面挥了挥手示意众将坐下说话,面上流露三分讥诮之色的笑道。 张玉,朱能二人跟随朱棣日久,昔日在宋国公冯胜率军征讨纳哈楚之时,早已识得曹国公李景隆其人,此时闻得朱棣这般避重就轻的言语,想起朝廷居然将五十万大军交予这个纨绔子弟之手,简直是形同儿戏,心中不禁如释重负,坐下身来。 朱棣沉声说道:“敌众我寡,若是我军处处守御,军力分散下易为敌各个击破,反倒是正中敌军下怀。故此本王决意率军北返,待天寒地冻之时,再与李九江小儿决战于北平城下。” 众将面面相觑之下尽皆颔首。原来自朱棣造反以来,燕军虽则连连获胜,无奈并未夺得一处大城,即便是如今掌握在手的鄚州也绝难抵御朝廷大军的围困强攻,与其分散兵力给敌军各个击破,不如回返北平附近,利用逐渐寒冷的天气与地利决战,方为上策。众将久住北方,自然知晓待到隆冬之际,北方的严寒会给朝廷大军这些久居南方温暖之地,耐不得酷寒天气的将校士卒士气以沉重打击。思虑及此,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应诺。 朱棣眼见众将并无异议,微笑说道:“数十万大军集结北上,非旬日可以完毕。松亭关守将已然率军归顺本王,在李九江兵临城下之前,本王须得前往大宁一行,让朱权这小子无法再行坐山观虎斗,跟随本王奉天靖难。” 朱能在一众将领中乃生性较为沉稳之人,听闻朱棣言语后不禁皱眉问道:“自殿下率军而起以来,宁王虽则装病抗旨,不肯返归京师,然则其表面上仍恭顺朝廷,殿下前往大宁恐不甚稳妥。”原来朱棣在朝中另有耳目,朱权装病抗旨,不肯返回京师面君之事已然为燕军众将所知晓。 朱棣沉声说道:“待到大宁之时,本王再行见机行事,非要让朱权这小子率军跟随本王不可,若是他日和朝廷大军决战之时,朱权这小子突然率军入关发难,本王岂非腹背受敌?”口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暗暗叹息忖道:敌众我寡下我军兵力已然颇显捉襟见肘,朱权那小子手下也有数万军马,若是他乖乖就范,跟随本王奉天靖难则罢,如若不然用强也是在所难免。想到这里,转头对张玉说道:“明日本王领两千燕山护卫骑兵前往大宁,相机行事。你统领各部军马将一应粮草军械押运回北平,若是李景隆率军来攻,只宜凭城坚守,不可轻易出战,给敌军以可乘之机。” 张玉躬身领命之际皱眉劝道:“宁王手下足有数万兵马,殿下只带两千护卫前往,岂非过于犯险?” 第二百七十七章 :覆巢之下 朱棣闻言轻叹道:“若是本王将燕山护卫兵马尽数带在身边,只怕更会使得朱权那小子生疑。”说到这里,双目扫视帅帐中一众神情凝重的手下,轻笑道:“自本王奉天靖难后,已然遣人假扮商贾之人前往兀良哈三卫。数日前阿扎施里,海撒男答溪,塔宾帖木儿三个部族首领已然遣人答复本王,只要本王他日功成之时,能将大宁之地给予三族牧马,他们愿意领手下部族骑兵胁迫朱权跟随本王靖难。” 众将听得燕王朱棣这般胸有成竹的言语,心中忧虑顿去,纷纷站起身来躬身领命,疾步离帐前去整顿手下军马,准备明日跟随张玉回转北平。 十余日之后,大宁城外的军营之中,朱权端坐“乌云盖雪”之上策马缓行,遥看上万士卒在景骏,司马超的率领下操演军阵。 一骑军马疾驰而来,身穿黑甲的骑士翻身下马后向朱权禀报燕王朱棣率领两千左右燕山护卫骑兵已然出了松亭关,正向大宁而来。 朱权闻言不禁皱起眉头忖道:朝廷已然让曹国公李景隆接替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不日便要北上讨伐朱老四,此时他不在北平看住老窝,倒有闲情逸致前来寻我? 一日之后,朱棣率领手下两千燕山护卫骑兵来到大宁城外,朱权在军营之外迎接,两人相见甚欢。当下朱棣命大将朱能率领麾下骑兵驻扎城外军营之中,不得擅自入城,自己只带了数十个亲兵跟随朱权回转宁王府。 朱权当即在王府之中大摆筵席,款待远道而来的朱棣,两人当即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后,朱棣突然长叹一声,面露戚容说道:“老十七,哥哥我此次奉天靖难也是为奸臣所逼,情非得已,他日若能侥幸率军赴京勤王,诛除朝中黄子澄,齐泰一干奸佞之臣后,势必向陛下负荆请罪。不知权弟对于四哥这般无奈自保之举,能否见谅?”他心知朱权眼见自己率军到来,心中难免顾虑重重,势必不会允许燕山护卫入城,索性将军马尽皆留在城外,只带了数十个亲兵入城。 朱权眼见朱棣这般声情并茂的神态,连连颔首表示同意他的话,心中暗自忖道:要说当日懿文太子朱标逝世之后,朱老四觊觎皇位当是人之常情。然则洪武皇帝昔日昭告天下,将朱允炆小儿册封为名正言顺的储君后,若说他还处心积虑的一心造反,那的确是冤枉了他。朱允炆这般辣手削藩的手段,不过数月之内连连收拾数个王爷,一举铲除所有藩王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易位而处,即便是我处在朱老四的位置上,也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引颈受戮,必然奋起一搏,以求生路。他所说什么清君侧,向朱允炆负荆请罪之说纯属瞎扯谈。但平心而论,他之所以扯起个奉天靖难的旗号造反作乱,也的确是为势所迫,给朱允炆以及朝中黄子澄,齐泰等一干腐儒大刀阔斧的削藩手段所逼反。 “李景隆不日便要率军北上,四哥当此生死关头,前来大宁,该不会是专为找小弟叙旧诉苦而来吧?”两人连连痛饮后朱权眼见朱棣犹自顾左右而言他,不涉正题,忍不住目光灼灼的凝视朱棣微笑问道。 朱棣听闻朱权这般直言向问,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沉声说道:“朝中奸佞如齐泰,黄子澄者早将我等一众藩王视若眼中钉肉中刺,比欲处之而后快。正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般形势便是哥哥我不说,你也自了然于胸。” 朱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颔首道:“四哥言之有理,以你之见小弟该当如何行事?” 朱棣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冷然道:“实不相瞒,愚兄虽则胜得长兴候耿炳文,然李景隆麾下大军五十万即将北上,泰山压顶而来,若是愚兄势单力孤下兵败身死,朝中一干奸佞也不会再坐视贤弟你坐拥重兵,在此地当一个逍遥王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祸不远亦。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咱们两兄弟联手,合兵一处和李九江小儿背水一战,拼个鱼死网破。” 朱权心知朱棣所言皆是实情,若是他一完蛋,朱允炆削藩的下一刀必然落到自己头上,自己装病抗旨不回京师,皇帝之所以无可奈何乃是因为朱老四这个刺头儿造反作乱,顶在了前面,如若不然只怕自己也早已和朝廷刀兵相见,心中思虑再三笑道:“四哥远道而来,鞍马劳顿,且歇息两日。此事非同小可,容小弟和军中众将商议一二,再行定夺。” 朱棣早知目下朱权目下名义上统帅八万大军驻守大宁,然兀良哈三卫人马不过名义上是朱权麾下兵马,实则还是奉行三族首领号令。剩余五万军马中的三万辽东军步卒归景骏,司马超统率,此二人昔日便是朱权心腹,想来唯朱权马首是瞻。所虑者倒是昔日奉父皇朱元璋旨意,自大同领两万骑兵而来的颖国公旧部,归朱权节制的总兵杨陵是否肯跟随朱权作乱,此中尚有疑问。念及于此,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若是总兵杨陵不肯听从贤弟号令,不妨先下手为强。”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面露杀气的做了一个手势。 朱权眼见朱棣这般越俎代庖的神色,心中不由不悦,笑骂道:“四哥已然酒醉,不妨先行安歇。” 朱棣心知自己失态之处,伸手轻拍额头佯装酒醉,站起身来告辞。 朱权吩咐马三保带朱棣前去安歇,转身步出客厅,朝书房而去。 宽大的书房之内,烛火通明,坐着荆鲲,秦卓峰,风铁翎,杨陵,景骏,司马超等一众人等。原来起兵造反的燕王朱棣突然率军来到大宁,朱权虽则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已是暗自有了防备,一面在府中宴请朱棣,一面遣手下亲兵将师傅以及军中众将尽皆请来议事。 荆鲲听得朱权诉说酒宴之上朱棣所言,不禁微笑道:“兀良哈三卫首领率领族中兵马而来,说是护送族人前来大宁交易,不过数日后燕王殿下便即率军前来,倒也当真巧了。” 朱权听闻老师这般说,心中也不禁狐疑忖道:自朝鲜国王,瓦剌马哈木,脱欢父子臣服大明以来,辽东之境相安无事久矣,阿扎施里等三个蛮酋和朱老四前脚后脚的率兵前来大宁,当非巧合,莫非三个蛮酋私下和朱老四有了勾结?原来兀良哈三族首领虽则都接受了昔日洪武皇帝朱元璋钦封的指挥同知官衔,但明朝目下对瓦剌,兀良哈等部族都是采用以茶叶,食盐,布匹,粮食等物控制的手段。只要这些部族不兴兵犯境,大明朝廷对其部族事务并不横加干预。三族首领虽则名义上乃是朱权麾下,却极少前来大宁。数日之前阿扎施里,海撒男答溪,塔宾帖木儿三人各率部族一千骑兵护送押运大批牛羊牲口来到大宁,此事细细想来倒是颇为蹊跷。 荆鲲心知朱权对于兀良哈三族首领以及朱棣起了疑心,便即不再多言,思忖片刻后沉声说道:“燕王虽则居心叵测而来,所言倒是并非无理,朱棣麾下虽有十余万众,比之朝廷大军依旧是兵微将寡,胜算无多。目下咱们和燕王已成唇亡齿寒之势,若是燕王一败,下一个就轮到咱们。” “以老师之见,我该当和朱棣合兵一处,共抗朝廷?”朱权说到这里,回想朱棣适才酒席上所言,目光情不自禁扫了扫统领骑兵,头发花白的总兵杨陵。 杨陵心知朝廷削藩之举并非针对朱权,若是朱权被削去王爵,自己和一干军中手足也绝落不了好去,心中回想昔日的统帅颖国公傅有德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却含冤而死的惨状,不禁面露惨然之色,心如死灰。 荆鲲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军合兵一处虽则看似势力颇壮,燕军忠于燕王,宁军忠于殿下,互相猜忌下反倒互相掣肘,极易为敌军所乘。既然燕王勾结兀良哈三族心怀叵测,以老朽之见,上上策为先下手为强,拿下燕王朱棣,进而进军北平,胁迫张玉,朱能等燕军将领就范,奉殿下为主,号令统一下再和朝廷大军决一死战。” 朱权闻言也不禁怦然心动,他深知朱老四绝非善男信女,若是自己不肯遂了他的意起兵靖难造反,只怕就要和兀良哈三族对付自己。朱老四手下众将已是公然杀官造反,不是成为封妻荫子的从龙功臣,就是给诛灭九族的附逆叛乱,老师荆鲲所言之策,无异于对自己最为有利。 司马超跟随朱权日久,闻言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狂热之情,当即站起抱拳躬身说道:“末将身受殿下提拔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愿效犬马之劳以为殿下驱策。” 景骏昔日追随朱权之时,也曾心思他日封侯拜将,封妻荫子,但后参与辽东金山之役,捕鱼儿海大捷,再知晓了凉国公蓝玉,颖国公傅有德,宋国公冯胜凄惨的结局,心中陡然对于功名利禄看淡了几分,只是念及朱权对于自己的知遇之恩,还是站起身来和司马超一般言道。 朱权眼见师傅秦卓峰,独臂剑客方劲松,以及统领黑甲骑兵的风铁翎不约而同的尽皆默然不语,心中难免微微诧异,挥了挥手言道:“朱老四以及兀良哈兵马不过数千,尚且驻扎城外,此时尚无可虞,待本王细细思量后再作打算。” 王府后院,朱权皱着眉头缓步走回卧房之中。 徐瑛轻轻掰开怀中已然安睡的女儿犹自牢牢抱住自己颈项的小手,将其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坐在朱权身侧问道:“朱棣此来莫非是要你和他联手造反么?” 朱权轻叹着微微颔首,将酒席上朱棣的意思以及荆鲲劝进之言尽数告知于她。 徐瑛听完朱权所述,默然片刻后蹩起秀眉问道:“若是你想当皇帝,荆先生所言当是上策。我只想问你,你究竟想当皇帝么?” 从无一人在他面前问及这个问题,故此当徐瑛这个被他视为当世最为可以信任之人这般直言相问时,他也不禁颇感难以回答。回想军营中策马扬鞭,数万大军无不凛然遵令的场景,胸中不禁有一股火焰慢慢腾起,难以自已,当即张口笑道:“朱允炆这个小儿当得皇帝,为何我便当不得?你看他如今这削藩的狠辣手段,便是我不兴兵抗击,他也绝不会放过咱们一家老小。” 徐瑛眼见朱权面上笑意,心中却是毫没来由的微微一颤,回想起了昔日自己的父亲徐达昔日曾和自己说过的话,权力可以改变世上任何一个男子。昔日的凉国公蓝大哥再到今日的夫君朱权,概莫如是。 朱权想到得意之处,忍不住轻笑道:“这个朱老四,以为勾结了兀良哈三卫便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么?” 徐瑛回想蓝玉在捕鱼儿海大捷扫灭北元为大明立下绝世之功,最后却落得个凄惨下场,归根结底便是功高震主,事涉皇权。此时再见得朱权面上的笑意,芳心之中陡然涌起一股心悸,疾步奔来撞入朱权怀中,将其牢牢抱住,柔声说道:“雄心壮志,欲壑难填,不过说法不同而已。身为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在许多人看来是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不过以我所见,皇帝也不过是世上最为孤独之人罢了。”她见得朱权面上笑意,芳心间陡然觉得这个时时近在咫尺,伸手可以触及的夫君在那雄心壮志中渐渐去远,心生寒意下这才忍不住将其牢牢抱住,说出这般话来。 朱权听得爱妻这般言语,脑海之中蓦然回想起了许多许多,昔日御书房中独自批阅奏折,使得自己心生畏惧,如履薄冰的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身影,今日想来却也是那般的孤独而难以言表。 第二百七十八章 :箭在弦上 徐瑛眼见朱权面上的豪气干云消散两分,又即柔声说道:“纵是唐太宗李世民,昔日玄武门之变也曾杀兄逼父,可见帝王之家容不得丝毫亲情。” 朱权回想昔日那个性子温和,顾及亲情的懿文太子朱标最终也不过落得个郁郁而终,忍不住轻叹道:“孑然一身掌天下,六亲不认帝王家,倒也并非虚言。”嘴里这般说,心中暗自忖道:纵观青史,秦皇汉武,唐太宗,朱老爷子,所谓有为之君哪一个不是杀人无算,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便是个这个帝王游戏的规则,无论谁置身其中而不去适应这个规则,就注定了要被规则所无情淘汰。 “师傅如何说来?”徐瑛轻声问道。 朱权回想方才书房商议之时,师傅秦卓峰,风铁翎以及方劲松的神态,皱眉说道:“师傅,风老爷子他们什么都没说。”言及于此,脑海中蓦然回想起昔日师傅和独臂剑客方劲松在蓝玉进军捕鱼儿海前,远赴大漠时无惧生死的豪情壮志,心中豁然明了他们的心意,淡淡说道:“皇帝削藩也好,朱老四靖难也罢,不过叔侄之争,非是抗击外敌,和蛮夷交战。此战非是师傅,风老爷子,方前辈他们心中所愿。” 夜深人静之时,卧倒在床的朱权回想目下自己所处形势,忍不住辗转反侧,隐约见得沉睡的女儿小脸上的安静祥和,突然想起了昔日那个和自己交厚,后却因私营茶马生意给洪武皇帝朱元璋下令处死的驸马欧阳伦,突然忖道:瑛儿他日长大后也须嫁于他人,假若瑛儿的夫婿犯了国法,我又该当如何处置呢?若是念及亲情,视若不见,岂不使得权贵勋戚人人效法,国将不国?朱老爷子那般六亲不认的无情手段,又是人人可以为之么?他身为人父日久,也算得颇经世故,内心之中早已明白了许多事情放在别人身上是一回事,假若自己易位而处,怕也未必能轻易做到。 思绪纷乱下耳侧传来徐瑛轻微的呼吸之声,朱权忍不住忖道:若是瑛妹再生得一个儿子,他日又会不会使得她和萱妹勾心斗角,势同水火?我的儿子们有朝一日是否也会手足相残,非要刀兵相见?思虑及此,内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了一股深深寒意。 当此李景隆大军即将气势汹汹北上而来,燕王朱棣前来大宁要求联手抗敌,朱权所处形势犹如箭在弦上,而不得不发的时刻,今夜注定无眠。 两日之后,燕王朱棣挂怀朝廷大军来攻,北平危在旦夕之事,自己须得赶回北平整军备战,当即向朱权辞行。 黄昏时分,大宁城外兀良哈三族军营之中,阿扎施里,海撒男答溪,塔宾帖木儿三人正自在牛皮大帐中窃窃私语,商议明早在燕王朱棣辞行,宁王朱权相送之时相机下手,率军挟持朱权,使得大宁数万大军跟随燕王南返北平。他三个部族首领虽知朱权不是善茬,无奈心中对于大宁附近肥沃土地垂涎已久,既得朱棣暗许以大宁之地给三族牧马,意动下难免心怀侥幸,妄图行险一搏。 夜色逐渐黑了下来,正当三人商议若是明日得手后他日三人如何瓜分大宁城外土地之时,营帐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骚乱之声,由远而近。似乎三族所驻扎的营地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身材高大的“泰宁卫”首领阿扎施里,抢先奔出营帐,却见一个部族骑士跌跌撞撞奔近身来,口中急道:“宁王手下大军突然重重围困咱们……” 此时紧随阿扎施里奔出的“福余卫”首领海撒男答溪,“兀良哈”卫首领塔宾帖木儿耳中传来乱纷纷的脚步奔走之声,转首四顾之际,眼见周围军营中四面八方涌来无数身穿黑甲,手持火把的士卒,趁着自己部族骑士走出居住的营帐,尚未明了发生什么事情之际便即挥拳猛殴,持刀威逼,将他们围做了一团动惮不得。 三人眼见挟持朱权之事败露,大惊失色下正欲转身入帐取兵刃之时,耳中传来一人厉喝道:“你三个鞑子速速令手下族人抛去兵器,束手就缚,莫要让老夫伸手拧断了你们的颈项。” 他三个闻得这般熟悉的语声,心中更是如坠冰窖,转身看了看丈余外矗立,身穿黑衫赤手空拳的秦卓峰与独臂青衫,身负长剑的方劲松,心中侥幸逃脱的心思荡然无存,面面相觑之下不禁面露惨然苦笑。他们和秦卓峰也算得老相识了,深知这个酒量深不可测的家伙从来是说一不二,若是自己还欲反抗,就绝不会被砍断脖子,而必定是会被生生拧断了脖子,当下三人便即传下军令让军营之中那些惊慌未定的部族骑士抛去兵刃束手就擒。 三族骑兵虽有三千之众,无奈到得大宁之后便给朱权严令不得入城,扎营于城外总兵杨陵的大军营地一侧,故此黄昏时分给风铁翎麾下黑甲骑兵陡然发难下登时措手不及,纷纷束手就擒,此时见得这些凶横的黑甲骑兵除了对那些不知死活,手持兵器妄图反抗者格杀勿论外并不胡乱杀戮,此时再得部族首领下令,便即纷纷放弃了顽抗之举。 好一番纷扰之后,秦卓峰,风铁翎,方劲松三人便即率领数十个士卒将三个绳捆索绑的部族首领押解着入城,朝宁王府而去。 原来朱权心知朱棣纵然和兀良哈三族勾结,其军马也不过五千来人,远远比不得自己手中数万之众的兵强马壮,若是意图对自己有所不利,也该当是明日早间自己出城相送之时发难,思虑再三下索性先下手为强,一面让总兵杨陵率两万骑兵防备朱能所领两千燕山护卫骑兵,一面让景骏率军协助风铁翎麾下黑甲骑兵拿下三族部族蛮酋再说。秦卓峰,方劲松,风铁翎等人虽无心参与这场叔侄之争的靖难之战,却也容不得兀良哈三族这般蛮夷在大宁城外,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撒野,当即允诺行事。 宁王府宽敞的客厅中,朱棣,朱权各踞宾主之位,一派其乐融融之态。 朱棣面上看似笑意盈盈,虑及朝廷大军北上在即,北平危在旦夕,内心之中实则忧心如焚,酒过三巡后实在按捺不住,便即沉声说道:“愚兄前日所说,不知贤弟可有了计较?”他心知自己目下可是身处大宁,和朱权相比自己手下两千人实在势单力薄,虽有兀良哈三卫人马相助,也不过是打了个万不得已之时行险一搏的主意。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朱棣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身披甲胄的大汉快步而来,来到客厅门外驻足不前,赫然正是自己视若心腹的大将朱能。 朱棣一瞥眼之间见素来沉稳的朱能面上隐约可现的焦急之情,心中暗暗吃惊,忖道:莫非李景隆已然兵临北平城下? 朱权心中自明,微笑着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酒,摆了摆手道:“看来朱将军找四哥有事相商。” “末将无状之处,还望两位殿下海涵。”朱能心急如焚下朝朱权微微躬身,抱拳说道。方才城外景骏,风铁翎等人调动大军捉拿兀良哈三卫首领之事毕竟闹出了好大动静,朱能眼见杨陵率军隐隐围在自己营寨之外,如临大敌的防范之态显露无疑,心知燕王殿下所谋已然被朱权看破,是以匆匆进城而来,想要找个机会密告朱棣速速离开大宁这个险境,返归北平为上。 朱棣正欲起身步出房外之时,心中念及此举未免会被朱权猜忌,索性对朱能喝道:“可是朝廷大军已然兵临北平,我和权弟目下同舟共济,你尽可直言不讳。” 此时朱棣身在宁王府中,谓之身处虎穴也是毫不为过,若是当众破脸,对燕王殿下和自己可没有丝毫益处,朱能犯愁之际依旧左右为难。原来他入城之时所带数十个燕山护卫来到宁王府大门之外,便即给尽数挡驾阻在门外。 正在此时,客厅外院落中脚步纷沓,数人缓步而来,兀良哈三卫首领给绳捆索绑,栓成了一串,面色灰败的在秦卓峰,风铁翎一众押送之下来到客厅门外台阶之上。 朱棣眼见兀良哈三卫首领束手就擒,饶是他素来极为沉得住气,也不禁勃然变色,霍然站起身来目视朱权微怒道:“老十七,你这是何意?” 朱权笑吟吟的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向外间走去,自朱棣身侧而过时面上笑意渐去,冷道:“这三个鸟人未曾奉本王军令,私自率军前来大宁,意图不轨,当真是不知死活。”目视三族首领之时,已是面夹寒霜。 阿扎施里,塔宾帖木儿垂头丧气,海撒男答溪嘴唇微动几下,终究没有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辩解出声。要知他三人虽是一族首领,却早已接受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册封,各被授以指挥同知之职,名义上不但早已是大明朝的臣子,亦且是宁王朱权麾下,这般勾结燕王朱棣,背叛朱权,意图作乱之事,纵然在草原部族的规矩看来,也是极为可耻的举动,身为阶下囚后,性命握于他人之手时又如何能做到问心无愧? 朱权斜睨朱棣一眼后接道:“念你三人恶行未遂,本王姑且绕过,速速率领族人回去,再有狼子野心,定叫尔等有来无回。”说到这里,看了看垂头丧气的三人,沉声接道:“回去之后交待族人,若再有携带兵刃前来大宁交易牛马,定斩不饶。” 秦卓峰挥手切下,掌缘犹如利刃一般削落三人身上的麻绳。 阿扎施里等人心知自己这个指挥同知的官衔乃是昔日大明开国皇帝所钦封,未必会有性命之忧,故此束手就擒后最为担心的却是朱权大怒之下断绝自己族人和大明商贾的牛马交易,此时闻言下不禁如释重负,躬身抱拳施礼下默不作声的转身而去。 当此情景下,朱棣如何还不知自己所谋尽为朱权知晓,索性再次落座,哈哈大笑道:“看来愚兄已是成为老十七你的阶下囚,爽爽快快说罢,你意如何?”嘴里说着话,竟还取过桌上酒壶自斟自饮起来。此时形势对他虽说可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冷眼旁观下却能看出朱权实无对付自己之意,若非如此,只怕朱能非但无法来到此处报信,多半已是人头落地。 朱能虽是勇猛无畏,对朱棣忠心耿耿,身当此境下却也丝毫不敢用强,莫说目下宁王府手中数百护卫,便是身在不远,挥掌如刀的秦卓峰,抬手之间都能让自己立即尸横就地。 朱权坐回桌旁,默然看着朱棣自斟自饮,心中不由得也对他当此满盘皆输的情形下,却还能这般镇定自若有了三分佩服,口中笑道:“不知四哥却是许了他们什么好处,敢作此以卵击石之举?” “本王不过将大宁之地许给他们日后牧马而已。”朱棣淡淡说道。 朱权闻言不禁勃然变色怒道:“咱们汉人何人做皇帝,却与这些狼子野心的异族何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四哥莫非忘记了宋国公,颖国公率我大明将士远征辽东之事?”说到这里,冷冷哼了一声,面夹寒霜的道:“便是四哥昔日视若眼中钉的蓝玉,面对异族之时,却也不失男儿本色,何曾有过一丝妥协?” 朱棣闻得朱权直斥其非,也不着恼,默然听完对方的话,施施然答道:“老十七此言大大差亦,本王只是许以大宁之地可以给三族牧马,何曾将我大明的土地割让与异族?” 朱权闻言瞪着朱棣默然片刻,突然笑道:“好罢,此事算小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嘴里这样说着话,回想自己老师荆鲲所言的上上之策,不禁有些意动。朱棣便在身前不远,以自己身手可谓触手可及,将之擒下不费吹灰之力。伸手之间,自己就会走上一条争夺皇权的不归之路。权力的欲望挥之不去,因为他也是大军统帅,雄踞一方。脑海中闪现过徐瑛劝慰自己的情景,以及昔日所见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行事为人,不禁有些为难,因为他内心之中早已知晓,皇权争夺从来就是一条没有丝毫退路的独木桥,若非自己失足而落,万劫不复,那就必定会有数之不清,素不相识的“敌人”会家破人亡。最为要紧的却是这些即将在沙场上和自己刀兵相见的“敌人”,并非对大明虎视眈眈的鞑靼和瓦剌,而同样是大明的将士。 第二百七十九章 :非生即死 默然片刻后,朱权凝视着朱棣沉声说道:“诚如四哥所言,目下你我二人已是唇亡齿寒之势。小弟乃慵懒之辈,无意染指皇位,若是四哥能允诺小弟一事,愚弟愿率麾下军马效力帐前,奉天靖难。”这般话语当众说出之后,他的内心之中陡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如释重负之感。 朱棣眼见今日自己这般满盘皆输的局面下,朱权忽然言及无意和自己争夺皇位,不禁半信半疑,皱眉问道:“权弟有何所求?” “大宁乃辽东重镇,不容有失,故此小弟敢请四哥容小弟留下一万军马镇守大宁,以防鞑虏来犯。”朱权念及昔日洪武皇帝朱元璋让自己统帅大军就藩此处的用意,娓娓言道。 朱棣素知朱权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自己若是不肯答允,只怕对方就要当场翻脸,为势所迫下颔首道:“愚兄就如权弟所愿。” 朱权点了点头道:“他日若是四哥身登大位,切莫忘记了昔日在捕鱼儿海大战后,曾对卫拉特部族脱欢所说过的那句话。” 遥想昔日跨坐汗血宝马之上,自己意气风发下对那个自诩足智多谋的部族蛮酋之子脱欢的言语,朱棣胸中热血上涌,霍然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但教愚兄尚有一口气在,也绝不会坐视异族侵我大明疆土,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愚兄自己对那些蛮夷说过的话,此生此世绝不会抛诸脑后。” 朱权站起身来,凝视对方言道:“若得如此,愚弟愿率军追随四哥,背水一战。他日若是四哥迎战鞑虏之时,小弟亦愿追随鞍前马后,誓死一战。” 夜色笼罩下的宁王府后花园卧房之中,徐瑛听完朱权所述,知晓他明日便要整军跟随朱棣返归北平之事,忍不住柳眉微蹩,问道:“你既无意夺那皇位,何苦掺和他叔侄二人争夺皇位之战?什么奉天靖难,诛除奸佞,看似冠冕堂皇,实则不过是祸起萧墙。” 朱权轻叹道:“若是朱老四兵败,以当今皇帝陛下的手段,咱们一家又岂能置身事外?” 徐瑛悄然近身伏在朱权怀中,柔声说道:“昔日我们初见之时,你也不过一无所有,大不了你不做这个王爷,我不做这个王妃,便是做个男耕女织的村夫村妇又待如何?” 朱权听得徐瑛这般耳鬓厮磨的柔声劝慰,脑海蓦然回想起昔日自己初到这个世界长街和徐瑛相识的情景,心中不禁一软,答允的言语几乎便要冲口而出。 徐瑛眼见朱权似乎颇为意动,心中极是喜悦,柔声说道:“师傅,风老爷子昔日追随蓝大哥远征大漠,乃是为普天下汉人复仇。今日你和朱棣迎战李景隆所领朝廷大军,不过是为了叔侄二人皇位之争,战火四起下黎民便是池鱼之殃,只恐难以问心无愧?” 朱权闻得徐瑛提及领军北上,平叛而来的李景隆,恼中略微一清,沉声说道:“北元虽被蓝玉所灭,然鞑靼阿鲁台,瓦剌脱欢皆是狡诈阴狠之辈,他日未始不会卷土重来。若是大明锦绣江山,千万黎民非得有一个皇帝高高在上,那我情愿有朱老四这般一个纵然心狠手辣,却能不避矢石,迎战鞑虏的恶人皇帝。也不要朱允炆那般毫无知人之明的皇帝,一群纸上谈兵的腐儒去面对狡诈凶恶的鞑虏。” 徐瑛一双星眸凝视朱权,柔声问道:“当真非战不可?” 朱权硬起心肠道:“背水一战,势在必行。”略微一顿下柔声说道:“你今日所说归隐田园之事,我实难答允。他日若是有幸止息干戈之时,我当从你所愿。” 徐瑛眼见朱权一意孤行,忍不住柔肠寸断,扑入朱权怀中狠狠一口咬在丈夫肩膀之上,一双秋水般的双瞳中泪如泉涌,扑簌簌而下,只因她也曾身临沙场,深知两军交战之际的凶险异常,明日朱权率军南下,或许便是一去不回,天人相隔。 朱权虽是主意已定,眼见爱妻这般情状,心中依旧涌起一股深深的亏欠之感。 第二日黎明时分,朱权缓步而前,侧头对身侧怀抱儿子朱汉民的冯萱柔声说道:“若是我有何不测,你便带着汉民跟瑛妹跟随我师父速速离开大宁。” 冯萱点了点螓首,柔声说道:“妾身便在大宁等你回来。”她内心自然明白,朱权此战也是情非得已,实乃不愿坐以待毙,为自己以及爱子而战。 朱权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心中只觉有千言万语却还是欲语还休,咬了咬牙后掉头疾步而去,渐行渐远。 天光大亮时分,城外燕军,宁军已然集结一处。 燕王朱棣,宁王朱权身穿甲胄,高踞“汗血宝马”与“乌云盖雪”之上,策马而来。 须发花白的总兵杨陵乃是昔日颖国公傅有德麾下部将,念及昔日自己的统帅冤死在洪武皇帝手中,心中退隐之意早已渐起,实无心参与这场靖难之战的叔侄之争,在朱权马前躬身抱拳道:“末将老朽昏聩,恐不堪重用,反倒误了殿下大事,敢请王爷允准末将卸甲归天,终老田间。” 朱权沉着脸喝道:“总兵杨陵听令,本王令你率领五千步卒,五千骑兵镇守大宁,若是此城落于异族蛮夷之手,你便用此剑了结自己。”口中说着话,伸手拔出腰际三尺长剑挥手掷下,没入杨陵脚边土中半尺有余。 杨陵单膝跪地,伸手拔出长剑,倒持在手抱拳道:“末将谨遵殿下军令。” 朱权转头对驻足一侧的师傅秦卓峰,风铁翎,方劲松,说道:“大宁之安危,便有劳各位了。” 风铁翎和方劲松眼见朱权并不强迫自己与麾下黑甲骑兵的兄弟等参与这场靖难之战,心中不禁感激,尽皆抱拳躬身领命。 朱权眼见身穿青衫的的荆鲲立在师傅秦卓峰身侧,念及自己在最为要紧的时刻辜负了对方心意,不由心生愧意,便即翻身下马走近身来。 荆鲲眼见朱权面色,猜知其内心所想,缓缓摇头微笑道:“人各有志,天意若此,岂能强求。”言语微微一顿之际苦笑接道:“若是殿下见得道衍老秃驴,便即告知,老朽和他赌局之事,已然投子认输。” 秦卓峰对爱徒轻声道:“若是见机不对,便即脚底抹油。” 朱权点了点头,翻身跨上爱驹“乌云盖雪”,心中暗自忖道:这场祸起萧墙的靖难之战不属于师傅,方老爷子,风老爷子,纵然我有千般万种的理由,也没有资格让他们和去自己的同族厮杀。想到这里,调转马头率领景骏,司马超引领手下大军,跟随燕王朱棣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马三保策马来到朱权身侧,低声禀报今日一早,大宁城知县刘承宗闻得宁王朱权兴兵作乱,加入燕王朱棣的叛军,无力阻止下便即在官衙之中服毒自杀之事。 朱权面上不动声色,脑海中回想那个治理大宁有方,却一心忠于朝廷的知县刘承宗,心中不由嗟叹忖道:若是刘大人手中有兵,只怕绝不会对我这个乱臣贼子客气。策马率军而行之际,掉头回望地平线上越来越远的大宁城,他内心之中不禁涌起一股孤独之感,咬牙恨恨忖道:成王败寇,非生即死,如此而已。 十月末,黄昏日落时分,北平城外二十里一处名为郑家坝的村落外,南军营帐连绵开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早在朝廷大军来到之前,北平城外方圆百里的百姓尽皆匆匆逃离家园,不是避入北平城中,就是远走他乡,唯恐受了池鱼之殃。 夹带刺骨寒意的北风席卷而来,将两丈余高旗杆上的帅旗刮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抬眼看了看旗杆上时而低卷,时而舒展,绣着斗大“李”字的帅旗,皱着眉头对身侧亲兵传令道:“击鼓聚将。” 片刻之后,沉重悠远的鼓声回荡在连绵无尽的军营中。 李景隆紧了紧身上披风,转身朝村落中走去。他昔日和燕王朱棣交好,深知其善用骑兵,且麾下有战力不输于九边重镇大明边军骑兵的燕山护卫在手,故此便将自己的帅营扎在了郑家坝村,以民居房舍这般坚固的障碍作为预防燕军骑兵突袭的手段。 夜色降临之时,宽大的帅帐中,牛油巨烛照耀下,肃立着两列身穿甲胄的军中宿将。 端坐帅案之后的李景隆沉声说道:“宁王朱权附逆作乱,和燕王朱棣合兵一处,众位将军有何破敌良策?”他虽无甚大才,却甚有自知之明,知晓面前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等皆为军中宿将,沙场征伐经验绝非自己可比。既然自己不知如何决断,不如听听他们的意思,若是有什么高见便予以采纳便是。 盛庸,平安等一众人等闻得李景隆这般下问,面面相觑下心中纷纷如释重负。他们尽皆知晓这位皇帝陛下钦封的征虏大将军有多少斤两,今日闻得聚将鼓号后匆匆奉命而来,内心之中最为忧虑之事莫过于的,便是这位大将军效法昔日的凉国公,颖国公等人一声号令下使得众将莫敢不从。此时眼见他这般虚心纳谏,倒使得众将心中无不轻松。 都指挥盛庸白日里曾绕城一周,遥遥查看各处城门的燕军守御情况,正欲出列说话之际却听得身前不远处传来一阵洪亮的嗓音说道:“以末将之见,燕逆不时开启各处城门,并非单单向我军示威,而是意在诱使我等分头并进,强攻各处城门。” 盛庸定睛看去,却见这个声若洪钟,身材矮壮,须发花白,年约五旬的老者乃是都督瞿能。 瞿能沉声接道:“北平城高门多,若是我大军分兵攻之,未必能一鼓而下,燕逆领麾下数万精骑游走城外,若是趁我攻城大军与城头守军激战之时攻袭而来,则我等极易为之各个击破。” 盛庸眼见这个形貌粗豪的老将军看穿朱棣险恶用心,便即默不出声。 众将都是沙场久经战阵之辈,这数日来查看北平周遭地形,对于朱棣率领骑兵游弋在城外的用意也是了然于胸,闻言下都不禁连连颔首。 原来北平乃昔日元朝都城所在,城墙高大坚固,亦且占地甚广,城门众多。攻打这类坚城,较易突破之处当数城门为最。朝廷大军虽则拥众五十万,其中却只有五万精锐骑兵,若是团团围住北平,各门强攻的话,各处兵力也必然给分散开来,极易给善用骑兵突袭朱棣所乘,故此当朝廷大军占据三倍于敌的巨大优势之时,分兵便是大忌。 李景隆看了看不远处抱拳躬身的都督瞿能,皱眉问道:“以老将军所见,我等该如何攻之?” 瞿能抬头看了看李景隆,断然道:“末将不才,明日愿领五万步卒强攻张掖门,请大帅遣一骁将统领骑兵在侧护卫,以防燕逆趁势来袭。” 瞿能话音刚落,只见盛庸身侧一个高大的汉子迈步出列躬身抱拳道:“末将平安,愿领骑兵以做瞿老将军屏障。” 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相视一眼后迈步出列,齐声赞同此人领大军中所有骑兵防备朱棣来袭。众将之中,以爵位官职而论,他二人仅在曹国公李景隆之下,却深知自己等一众南方将领擅长指挥步卒作战,而此人乃昔日凉国公蓝玉麾下骁将,善于指挥骑兵,足可和燕王朱棣抗衡。 原来这个出列请命之人便是昔日跟随凉国公蓝玉征伐四方,屡立大功,在扫灭元朝降将月鲁思帖木儿父子后积功升至都指挥,只因镇守外地卫所,远离京师应天而侥幸躲过蓝玉案一劫的平安。 李景隆眼见众将战意昂扬,心中不禁宽慰,当即站起身来沉声传下军令,明日早间由都督瞿能,都指挥盛庸统领五万步卒强攻张掖门,都指挥平安率五万骑兵在旁策应,其余众将统领麾下大军坚守营寨不出。 第二百八十章 :如火如荼 帅帐中众将齐齐躬身应诺,身上鱼鳞甲震颤下微微鸣响。 第二日黎明时分,北平城中。燕军大将张玉闻得驻守城头的士卒禀告,说是南军在张掖门外旷野之地集结,匆匆朝城头赶去。 都督瞿能高踞马上厉声下令,传令的号角响彻天际之时。军阵中早已手持火把,肃立炮侧的士卒闻得号角,忙不迭将火捻点燃。 南军队列中一座座遥向北平城头的火炮喷吐出火焰,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碎了初冬之际北平城外旷野上的寂静。数之不尽的南军士卒在一众千户,百户挥刀厉喝下奋力抬起早已备下的云梯,手持战刀,舍生忘死朝城墙潮水般汹涌而来。 于此几乎同时,张掖门一带城墙上的燕军也点燃了为数不多的火炮。炮弹破空而来,砸击在城头之上,山崩地裂般的响动中城墙微微颤抖。砖石碎裂下不时有燕军士卒或给炮弹砸得血肉横飞,或给砖石碎片划得满脸鲜血。 城头飞下的炮弹斜飞而下,落入密集的南军士卒群中,在地上连蹦带跳,滚出一条血路,不断有士卒给轰得断手残足,尸横就地。 矗立城头的张玉伸右手狠狠抹去脸上炮火挥洒而来的血迹与污秽,眼见城下密集的南军士卒亡命扑击而来,渐渐进入弓箭射程,当即传令放箭。 北平城内空地之上,早已列队就绪的弓箭手在号角指挥下奋力拉开手中强弓。清脆的梆子声传入耳中之际,箭在弦上的一众弓箭手食中二指陡然一松。 城头一众燕军将校士卒陡然觉得天空一片暗影一瞬即逝,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嗡嗡般箭矢破空响动。无数的箭矢破空斜飞而上,撕裂了寒冷的北风,朝着城外远远落下。 瞿能麾下士卒乃是久经严训之辈,听得身后激昂的号角声,急冲之余纷纷举起右手的盾牌。 铺天盖地的箭矢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巨大的弧线,狂风暴雨般当头落下。密如骤雨的箭矢飞蝗般在空中乱窜,偶有穿过盾牌空隙,或是将要落地之际命中南军士卒,鲜血飞溅中无数人倒下地来,登时给接连飞至的箭矢射得犹如刺猬一般。 城内排得密密麻麻的燕军弓箭手放出第一轮箭矢后在号令之下朝前奔去,顺着斜道涌上城墙。一个燕军弓箭手耳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抬头之际眼见城头袍泽给炮火轰击得鲜血飞溅,栽下城来的惨状,心胆俱裂下抛去手中长弓,转身就逃。 驻足弓箭手后队的千户见状大怒,抽出腰际战刀狠狠挥手斩向这个逃兵之时,陡然觉得颈项处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只觉浑身力气在颈项伤处泉涌而出的鲜血中消失殆尽,软软栽倒在地。密如飞蝗般的箭矢凌空扑面而至,射得一众后队的燕军弓箭手鲜血飞溅,伤亡惨重。 原来城外的的南军弓箭手也在瞿能指挥下开始了反击。 城墙,城墙,城外的南军士卒亡命冲锋中侥幸逃过了炮火终于来到了城墙之下,迎接他们的却是雨点般落下的箭矢,滚木,礌石。 数十架云梯终于先后斜搭在了城墙之上,无数的南军士卒一手持盾,嘴咬钢刀,单凭右手辅助,面露狞厉之色,艰难的蚁附在云梯之上,一步一挪,朝着城头展开了最为惨烈的冲击。 城头燕军弓箭手在张玉喝令下纷纷在城墙垛口探出半个身子,以手中弓箭乱射。现在城墙脚下密密麻麻全是南军士卒,他们甚至无须去刻意瞄准,也能命中。 端坐战马背上的都督瞿能眼见麾下士卒开始蹬城,挥手厉声下军令。大军之中两千手持“神臂弓”强弩的士卒单膝跪地,以“望山”这种弩箭的简单准具尽力瞄准城头探出身子的燕军士卒,扣动了机括。 弩臂巨震之下,弩箭疾飞而去。垛口间投掷滚木礌石的燕军士卒若是给不幸射中,无不惨叫着血花飞溅,给贯穿了躯干手臂。 “神臂弓”乃是宋朝用以克制金国骑兵而制作的利器,吃力极大下威力惊人,射程远远超出步卒弓箭手所用步弓,且有“望山”瞄准,乃是精准杀伤敌军的利器。 驻守北平城头的张玉,手持三尺长剑巡视城头,耳边传来弩箭特有的厉啸破空之声,再见得手下手足将校时而给无羽翼的箭矢杀伤,心知敌军已然开始使用神臂弓这种强弩压制城头,探头垛口两眼后怒喝着传出军令,要城头火炮调转炮口,集中轰击对方弩兵所在。 数层牛皮覆盖的攻城冲车在其下士卒奋力怒吼的推动下,终于来缓缓到了张掖门的城门外。铺天盖地而来的箭矢无法穿透厚实的牛皮,滚木礌石重重落下之余,震得一众藏身冲车下的士卒耳中作响。 城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燕军百户厉声喝斥下,十数个燕军士卒奋力抬起一个个早已备下,盛满火油的陶土罐。 陶罐自城头坠下,砸击在冲车上,火油四溅下顺着缝隙淌下,淋漓得冲车下士卒满头满脸。 数十只火把自城头接连掷下,引燃了巨大的冲车。数个浑身是火的火人口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呼号,踉跄钻出冲车,转眼便给城头箭矢射得扑到在地。 都指挥平安策马矗立军旗之下,遥望云梯之上不断坠落的士卒,不为所动。在他身后,数万南军骑兵眼见城下的惨烈厮杀,静悄悄一片严阵以待的气相,偶有战马轻轻嘶鸣,更显得一片肃杀之气。 城上城下两军如火如荼厮杀之际,数里之外的旷野之上,数万骑兵在“燕”“宁”两色军旗引领下驰来。隆隆马蹄轰鸣声中,大军践踏之下荡起漫天烟尘。 策马而行的朱棣转头对身侧骑着“乌云盖雪”的朱权说道:“老十七,若是平安率军来攻,便由为兄率军诱敌,让其追赶。你领五千人马冲击攻城大军,扰袭而过,万不可硬拼。” 朱权点了点头,叹道:“李景隆今日未曾分兵攻城,只怕平安也未必会如我等所愿而来。”他内心知晓南军统帅李景隆虽则不足为惧,然目下大明朝中能做到都督,都指挥这般职位者多是能征惯战之将,决不能小觑。平安也算得他和朱棣的老熟人,乃昔日凉国公蓝玉麾下心腹,惯经战阵,只怕未必会轻易上当。 北平张掖门城下远处,顶盔贯甲的平安已得麾下斥候回禀,说是朱棣,朱权率军而来,沉着脸策动战马缓缓掉头。五万南军骑兵在号角旗帜的引领下缓缓掉头,迎向燕军所来的方向。 目下北平城外方圆百里之内,遍布南军游骑斥候。驻马斜坡之上遥望大军攻城的南军都督瞿能闻得斥候禀报燕军骑兵靠近,再见得远处都指挥平安引领军马掉头,略一沉吟间皱着眉头转身对一侧的都指挥盛庸沉声说道:“你且快马赶上盛庸,要他紧守本官侧翼就好,不得浪战追击燕逆骑兵,如若不奉军令,本官决不轻饶。”他乃是目下攻城大军主将,这般军令只须中军司马前往传令即可,无奈此处地势平坦开阔,宜于骑兵突袭冲击,故此他甚为担心若是平安年轻气盛下耐不得朱棣引诱,策马追击敌军远去,燕军若是分出数千骑兵冲击而来,势必对攻城步卒大军造成极大冲击,若是城内敌军突然出城攻杀,则后果不堪设想。 盛庸自然知晓其中利害所在,忙不迭躬身领命,率领手下亲兵扬鞭策马而去,追赶率领骑兵的平安而去。 朱棣,朱权二人策马而前,率领骑兵缓缓迫近了张掖门外。耳中传来震天的火炮轰鸣与厮杀声之余,遥遥可见远处城头不时有依稀人影坠下,也不知是攻城的南军士卒给滚木礌石砸落,还是守军士卒丧生于强弓劲弩之下。 平安驻马不前,遥望里许之外缓缓迫近的燕军骑兵,一双铜铃般的双目寒光闪烁,面上满是肃杀之气。在他身后,五万南军骑兵士卒各自约束座下战马,早已严阵以待。 旗帜招展之下传出军令,缓缓策马而来的燕军骑兵犹如一条充满生命力的洪流渐渐凝固。 里许的距离对于疾驰如飞的战马不过片刻即到,故此这般距离已是两支骑兵所能相安无事的极限。若是朱棣,朱权敢率军再进,就是两军对冲,决死一战的局面,丝毫没有转圜余地。朱棣,朱权虽则合兵一处,然燕山护卫骑兵加上朱权自大宁而来的一万五千骑兵也不过三万余众,面对兵力略胜一筹的南军五万骑兵,纵然是打得一个惨胜,失去了城外唯一的机动兵力,也势必使得局面更为被动。故此朱棣不敢,也不愿率军和平安硬撼。 平安高踞马背,极力约束着嘶鸣的坐骑,压抑着心中战意。昔日跟随凉国公蓝玉征伐四方,使得他早已自蓝玉身上学会了一个道理,为将者当不动如山,攻若雷霆。一时的忍耐,不过是为了更准确的把握雷霆一击的最佳战机而已。 北风愈加猛烈,夹带着深深寒意,袭向天地之间遥遥相对的两路骑兵。 朱棣不敢轻举妄动,率军冲杀,只因他知晓自己麾下这般数万骑兵乃是燕军之中最为锐利的剑芒,若是血战之下受损非轻,自己必然在敌军三倍于己的形势下更为被动,甚至是一蹶不振,难逃败亡。 平安也不愿贸然率军攻袭朱棣,朱权手下大军,因为己方占据兵力的极大优势下,自己只须严守友军侧翼,不给善于指挥骑兵的朱棣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这未尝就不是一种胜利。 两军对垒之下,巨大的压迫力犹如无形的悄然袭来。“乌云盖雪”马背之上端坐的朱权只觉得空气竟似也在这般巨大的压力下渐渐凝固,耳边北风呼啸的声响竟似全然不闻。纵然是昔日跟随蓝玉死守庆州,面对纳哈楚数万大军,捕鱼儿海侧追杀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和北元丞相哈剌章大军冲击死战之时,他的内心之中也未曾有过这般沉重的压抑之感,只因他知晓今日面对的这些生死大敌不再是残暴不仁的异族大军,他们也使用和自己一般的文字语言。两军之中,千千万万的士卒甚至不知自己和素不相识的同族厮杀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因对方是将军们口中所说的乱臣贼子?抑或是燕王殿下口中的奸佞朝臣的爪牙?此时此刻,他忽然明了自己的师傅秦卓峰,方劲松,风铁翎等人为何不愿置身于这场叔侄之争的萧墙之祸,只因他们昔日乱世之中经历了太多自己今日的情形,舍生忘死杀死眼前的敌人,只为了活下去,而不是为了陈友谅或是朱元璋。乱世称雄,成王败寇,赢家永远不是家破人亡的黎民百姓。 黄昏时分,寒意更浓,朱棣眼见平安率军严阵以待,饶是他素有智谋,也是束手无策,只得率军怏怏退去。 瞿能也并未自大到以为仅凭一日血战就可攻破燕军重兵死守,城防坚固的北平,眼见朱棣率军遁去,天色已晚,当即传下号令,率领大军缓缓后撤,在平安麾下骑兵的策应下返归自郑家坝村连绵到距离此处不远的南军大营。 城上城下的两军士卒眼见敌军的身影渐渐给夜色笼罩,心中都是如释重负。虽则明日生死不知,不论如何自己还是活了下来,远远幸运过了那些伏尸城头与城下,不知凡几,不知姓甚名谁的袍泽弟兄。 北平城墙外,燕军骑兵大营之中,朱能甲胄之上满是血迹灰尘形成的污秽,景骏脸颊额角清晰可见数道给炮石轰击溅起的石屑擦伤,正在向朱棣,朱权禀报白日里燕军在张掖门一带城墙和南军血战的伤亡。骑兵利于野战突袭冲杀,步卒利于凭借坚城死守,故此虽则初冬的夜晚甚是寒冷,朱棣也不敢率领大军入城。须知这般敌军兵力占据极大优势的情形下,入城容易出城难,若给朝廷大军困住四面八方的城门,这就是一个围城之下坐以待毙,毫无胜机的死局。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天意难测 今日血战之下,燕军纵然占据居高临下的优势,伤亡约莫估算下至少在四千以上。对于对于朱棣,朱权合兵一处的军力来说,数千伤亡自然还不会伤筋动骨,士气大挫。但今日朝廷大军并不分兵,而是强攻一门,骑兵由平安在旁策应。李景隆麾下大军主力紧守修筑的营寨内,并不出战的局面,却把朱棣,朱权困得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他二人知晓建文皇帝朱允炆以及朝中文臣对于此次李景隆麾下五十万大军可谓是不惜血本,粮草如山,军中骁将数之不尽,用意便在于将他二人这般乱臣贼子一股荡平。南军都督瞿能,都指挥平安这般看似笨拙而毫无奇巧,纯拼消耗的战法使得朱棣手中骑兵毫无用武之地,城内守军虽有十余万之众,守城一时虽则无虞,若是出城对阵李景隆麾下数十万养精蓄锐的大军,那才是自取其败。 朱权心中不禁苦笑忖道:看似简单的战法,其实往往便是破绽最少的法子。那些整日里动辄说什么兵贵精不贵多的纸上谈兵之辈,往往连数万赤手空拳的乌合之众都没见过,更遑论我们此刻面对的乃是数十万受过训练的士卒军队,其中许多将校都是屡经沙场。 身穿黑色僧袍的道衍静坐一侧,苍老丑陋的面容在烛火掩映下颇显怪异,口中淡淡说道:“目下已是初冬之际,寒意愈加深重,若是天降大雪,必然对我军极为有利。” 朱棣,朱权二人相顾之下,心中都不约而同涌起一丝无力之感。正所谓天意难测,大雪或许明天便会降下,或许十天半月后也未必落下,纵然是号令大军,莫敢不从之辈,谁又能把老天爷奈何?他二人虽则身为大军统帅,久经战阵,面对南军巨大而无甚破绽的打法下,才深深体会到了两军交战厮杀之际,巨大的兵力优势非是什么智谋可以轻易化解。 冬季的星空分外清晰,明亮的星辰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烁,此情此景甚为少见。 南军大营之中,都指挥盛庸看了看天际夜空中美轮美奂的迢迢银河,虽是放下了一重心事,却丝毫也没有愉悦之情。身为武将虽则说不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然则看天色判断明日有无雨雪的常识还是须得知晓,只因下雨之际天气潮湿,弓弩以兽筋制作的弓弦若是受潮则威力大损,火炮也无法在雨中开火。北平这般较之南方可谓苦寒的北地,隆冬大雪才是大部分皆为南方士卒将校的朝廷大军最为可虞之处。 盛庸缓步走入营帐之际,脑中情不自禁忖道:只须十日之内天未降雪,北平守军这般伤亡下士气大挫,想来破城非是奢望。 第二日天色黎明时分,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在帅帐中传下军令,昨日攻城,颇显疲惫的五万大军今日坚守营盘不出,另调五万养精蓄锐的步卒归都督瞿能指挥攻城,都指挥平安依旧统帅五万骑兵侧翼守护。 北平城内,燕军大将张玉得朱棣所命,也是将昨日死守城头疲惫不堪的士卒将校换了下去休整。两万昨日并未投入战斗的大军分作两部分,一万人马上城守御,一万人马在城下跑得人去屋空的民居房舍中待命,以备随时增援城头守军。其余大军在景骏,司马超,邱福等人率领下严守北平其余城门,以防南军突然转攻。 朱棣,朱权知晓纵然率军前去城下,面对严阵以待的平安麾下五万大军也无机可乘,索性让游骑斥候纷出侦伺敌军动向,三万余骑兵驻扎不出。两人虽则相对无言,心中却是如坠重铅。昨日遥遥观战之下,可知敌军攻城所用兵力不过数分之一,且在张掖门一带的城墙下攻击面并不宽广。三五日之内,城内守军凭借坚固城墙当无可虞之处,真正的苦战却是数日之后,守军给拖得伤亡惨重,士气大挫下,李景隆陡然增兵,扩大攻击面的决战之时。 第四日,南军都督瞿能请命增兵。李景隆允之,调遣八万大军集结,由安陆侯吴杰,都督瞿能,都指挥盛庸等人率领,展开了开战以来最为凌厉的一轮猛攻。 震耳欲聋的炮声轰鸣下,一座座高大坚实,略比城墙还高,由粗木打造的攻城楼车在南军士卒的齐心协力推动下缓缓朝前移动,犹如庞然巨兽般给守御城头的守军心理以极大震撼。在这庞然巨物之面前,守军们居高临下的优势不复存在,只要跳板一头的挠钩牢牢扒住城头,藏身楼车其中的数十名手持盾牌的士卒就会一拥而上,力争在城头开辟出一块阵地,让为数更多的袍泽弟兄可以趁势由云梯攻上。 眼见城头守军的炮火较之前两日明显稀疏,都督瞿能嘴角不禁挂上了一丝残酷的笑意。原来攻城楼车这般利器南军早已打造众多,前两日之所以不用乃是因为此物虽则高大坚固,不惧箭矢,移动却是缓慢异常,易为炮火克制,故此前数日守军炮弹充足之时不可轻用,却留待今日。 驻守城头的燕军大将张玉眼见敌军出动楼车,忙不迭指挥麾下火炮调转炮口,瞄准楼车轰击。 震耳欲聋的火炮轰鸣声中,三架楼车接连给炮火命中。紧紧拥挤其上的南军士卒血肉横飞中,楼车轰然散架。 幸存的两架楼车趁着城头守军清理炮膛,再行装填的空档,在无数军士的奋力推搡下来到距离城头十数丈外。蹲在车顶高处的南军士卒以手中盾牌遮挡着前方不断射来的箭矢。 待得城头火炮准备完毕之时,楼车已然到达距离城头不过丈余之地,进入了火炮射击的死角。 楼车顶端的南军士卒恶狠狠瞪视着不远处的敌人,等待着登上城头,和这些素不相识的敌人性命相搏的那一刻。 正在此时,十数个大小不一,盛满火油的瓦罐,陶罐自城头接连飞来。落在楼车之上人堆中,砸得纷纷碎裂,搞得一众南军士卒浑身淋漓,油腻不堪。接踵而至的,便是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 浑身起火的南军士卒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呼,慌不择路的接连自数丈高的楼车上跳下,摔得筋断骨折。不过片刻之间,巨大的楼车便被浓烟和烈火所吞噬。 夜色笼罩下的北平城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朱棣,朱权缓缓漫步在城头,扑面而来的是血腥味道,火把照耀下触目可及处,青砖所筑的城头垛口尽是残缺不全,显见得乃是给南军火炮轰击所致。白日里攻守双方一场恶战,俱都是伤亡惨重,疲惫不堪。可以预见的是,只要再过数个时辰,天亮之后,南军又会调遣数万养精蓄锐,并未参战的士卒将校洪水般冲击而来。数日之后,便是这城头耐得住火炮轰击,城内军力远逊于敌军的燕军也非给巨大的伤亡所生生拖垮。面对南军这般车轮战般的猛攻,二人竟是无计可施,唯有苦苦撑持。 血战两日之后,第三日晨曦初露时分,北风呼啸着席卷北平城外一望无垠的军营,天际之间彤云密布。郑家坝村南军帅帐之内,身穿甲胄的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皱着眉头来回踱步,倏然止步下转头看了看肃立两侧的一众将领,沉声问道:“今日天色阴暗,似有天降大雪征兆,我军是否要暂时停止攻城?” 都指挥盛庸闻得主帅这般言语,心中不禁大急,忙不迭迈步出列,朗声道:“正是落雪在即,大军更应奋勇攻之,趁着大寒之前,燕逆已成疲惫之师时一鼓而下,攻克北平。”他深知在北平这般苦寒之地,天降大雪对于多为南方人的朝廷大军来说,士气必然重挫。时日迁延愈久,天气只会更加寒冷,对于己方更加不利。口中这般坚持力战,心中却是不由自主悲叹道:朝廷大军比之燕逆三倍而有余,若是明年趁着冬去春来,天气转暖之际平叛而来。纵然朱棣,朱权能征惯战,我等又何来今日之忧? 都督瞿能声若洪钟的断然说道:“敢请大帅另调五万大军,末将今夜率之夜战,定能拿下张掖门。”数日血战之后,他已然感觉到城头守军的士气以及战力不如初战之时,故此敢口出这般狂言。 李景隆眼见瞿能,盛庸这般执意强攻不退,当即传下军令,命安陆侯吴杰,都指挥盛庸等人领十万大军轮番攻城,天色入夜后由都督瞿能统领五万大军继续夜战,务必在降雪之前攻克北平。 北平另一端的城外燕军骑兵大营中,身穿黑色僧袍的道衍看了看不远处端坐夜不能寐,双眼布满血丝的燕王朱棣,宁王朱权,沉声说道:“贫僧观今日天色,早则今夜,至迟不过明日,便有大雪降下。今日之战,关乎存亡。” 朱棣,朱权久居北方,眼见今早之际朔风呼啸下彤云密布,自然也看出了即将落雪的征兆,心中喜不自禁之际听得道衍这般郑重其事的说什么今日恶战尤为凶险,不禁一愣。 正在此时,随着一阵急骤的马蹄之声,一个燕军斥候在帅帐外翻身落马,疾步而入帅帐,向朱棣禀明今日南军大举来攻,军力比之前两日更为雄壮。 面色阴晴不定的朱棣转头看了看朱权,沉声说道:“三万余骑兵暂归权弟统帅,愚兄今日亲临城头督战。” 道衍眼见朱棣这般破釜沉舟的神态,面上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只须大雪落下,贫僧有一计可保北平城固若金汤。” “妙计若何?”朱棣目光闪烁的注视着道衍说道。 道衍笑道:“殿下可命军士在城中水井中取水,留待大雪降下,天气大寒之际,将之泼洒城墙之上。” 朱棣久居北平,闻言不禁大喜,抚掌称善道:“此计大妙。”当下再不犹豫,即刻传令手下一个燕军千户,率领两千士卒,在北平城中各处水井中尽量取水,存之瓦缸,坛坛罐罐中,留待大雪降下后泼洒城墙之上。 张掖门城头之上,漫天箭矢暴雨般倾泻而来,震耳欲聋的炮声中,不时有藏身城墙之后的燕军士卒给炮石轰得血肉横飞。 身穿甲胄,遍布血污的燕王朱棣手持三尺长剑,率领手下心腹亲兵巡视在城头,一步一滑的艰难朝前行走。脚下所处之地,尽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血渍。 黄昏之际,南军安陆侯吴杰眼见麾下大军伤亡惨重下依然无法攻克张掖门,无奈之下只得率领一众疲惫不堪的大军退回军营。待得都督瞿能率领五万养精蓄锐的南军士卒将校展开攻势之际,天色已然入黑,数万只火把星星点点,密如星辰,蔚为壮观。 鹅毛般的大雪终于自苍穹中中纷纷扬扬的洒了下来,朱权驻足骑兵大营之中,眼见这今冬的第一场雪竟是如此之大,心中不禁甚喜。只因他深知朝廷大军士卒将校多为南方人士,比不得燕军以及自己麾下多为北方人,耐不得这般北地的酷寒天气。天降大雪,天气大寒之下,形势只会对于己方愈发有利。夜色中遥远的张掖门方向,犹自有不断的炮火声隐约传来,显见得南军统帅李景隆当此形势下,也是孤注一掷,连夜攻城,使得他心中的喜悦一扫而空。雪是下了,而且很大,但若今夜南军一鼓作气下攻进城内,燕军只怕就要兵败如山。目下自己虽则掌握燕山护卫骑兵,自大宁所带的骑兵共计三万余众,无奈骑兵不利夜战,若非万不得已下不敢轻用,故此也只能不断调遣中军司马入城,前往张掖门朱棣那里查探军情。 北平张掖门,城头与城下星星点点,火把照耀下,两军依旧激战正酣。视线不清下双方弓箭手只管照着火把闪烁处开弓放箭,推下滚木礌石。 第二百八十二章 :功亏一篑 城门洞内,一个须发散乱,浑身血污的南军千户率领上百手下正在搬开塞住城门的砖石与粗木。经过几日的鏖战,张掖门那粗厚结实的城门早已不复存在。 相隔不过两三丈的北平城内,神态狞恶的燕军大将张玉厉声喝斥下,一众燕军士卒手忙脚乱的将周围民居拆下的砖石瓦砾朝城门洞处疯狂堆积。敌军的怒喝与嘶吼隐约自砖石缝隙中传入耳中,无奈城门洞乃是一个死角,城头炮火箭矢俱不能及,唯有这不断般充塞,以阻挡敌军冲入城内。 随着一阵怒吼厮杀之声,数十个南军士卒顺着云梯终于侥幸冲上了城头。 张玉回首眼见此情此景,慌忙率领手下数十个顺着斜道冲上城头,挥舞兵器朝这些敌军杀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在南军士卒疯狂搬运之下,城门洞中的砖石瓦砾终于给挖得仅剩数尺之厚。 数十个南军士卒奋力抬起一根粗过人腰,前段削得尖锐的撞木,奋力冲进城门洞,朝前狠狠撞击而去。 势若千钧的力道狠狠冲击之下,城墙也是嗡嗡作响。 城门内的燕军士卒眼见敌军这般猛恶的冲击势头,心生怯意下纷纷逃散开来。 南军都督瞿能眼见城破在即,不禁大喜,急调中军司马向大军统帅李景隆请调军增援。他乃是军中宿将,心知纵然攻破城门,自己尚需面临苦战,手下这数万人马夜战之下不但伤亡惨重,亦且疲累不堪,若想把握这击溃反贼朱棣,朱权战机,就须得曹国公李景隆调遣大军驰援,方得功成。 矗立城门楼上的燕王朱棣闻得手下亲军禀报,说是城门即将失守,当即提着长剑自城头疾奔而下,传令一众军士将早已备下多时的塞门刀车推将上来。 一群灰头土脸的南军士卒手舞兵器冲入城门之后,眼见前方开阔地上,数十架木车在燕军士卒推动下朝着自己急冲而来,顿时骇得面无人色,转身欲逃下却给身后不断涌入的友军推搡下无路可退,眼睁睁给那些绑缚着无数尖利长矛,锋利战刀的塞门刀车刺得血流满地,惨不堪言。 瞿能眼见城门已然打通,城内有塞门刀车阻路,当即沉着脸下令。两门火炮在一众南军士卒的推动下,缓缓来到城门之处。 城内燕军大将朱能眼见敌军攻势稍缓,正待率领手下士卒搬运砖石,再行堵塞城门之际,陡然听得城门洞内轰然巨响。眼前不远处正对城门的数架塞门刀车连同其后的燕军士卒登时给炮火轰得四分五裂,碎木残肢漫天飞舞。 城内一众燕军士卒将校给眼前这般骇人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尚未回过神来之际,一众南军士卒顺着城门洞蜂拥而入,朝前杀去。 大雪纷飞的长街之上,朱棣心知军心崩溃便在顷刻之间,举起手中长剑怒喝道:“随本王杀敌去也。”言罢双腿猛夹汗血宝马的马腹,朝前急冲而去。 张玉,朱能,邱福等燕军将领眼见朱棣这般不顾生死之态,胸中只觉热血上涌,手提刀剑长矛疾步跟随。张掖门内上千燕军士卒眼见这些造反的头头脑脑们俱是这般悍不畏死,恐惧之情渐去,凶性大发下纷纷手舞兵器,朝着突入城门的南军士卒围杀而上。 城门洞毕竟只有丈余宽窄,仓促间得以冲进城内的南军士卒不过百余,面对四面八方围杀而来的敌军登时死伤惨重。南军都督瞿能严令之下,成千的南军士卒朝城门洞涌去,无奈城门乃是一个瓶颈般的狭窄地势,兵力难以展开,急切间始终处于以寡敌众的下风。 鹅毛大雪纷飞之中,数十架云梯搭上了城墙,无数的南军士卒在漆黑的夜色中蚁附在云梯之上,迎着头顶守军的箭矢,滚木冲击而上。 朱棣正欲策马率军冲杀之际,朱能伸手牢牢拽住马缰,断然说道:“殿下请一旁观战,末将前去冲杀。”他跟随朱棣日久,深知这位燕王殿下素来喜欢不避矢石,亲自领军厮杀。万一给敌军炮石所伤,城中燕军非得全军崩溃不可。 朱棣伸手拔下右肩甲胄上的一支箭矢,转头对一个中军司马喝道:“速到权弟军营之中传令,让他率军沿城墙强攻敌军侧翼。”他深知此刻已是十万火急的生死关头,城外不远李景隆手中尚有数十万大军,若是不能尽速击退瞿能手下这伙悍卒,夺回张掖门,待得天明时分还不能夺回张掖门,堵住缺口,待得敌军援兵来到,强攻入城,就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朱权身穿甲胄,正自在帅帐中来回踱步,听闻传令的中军司马诉说张掖门已是落入敌手,两军陷入苦战之中,朱棣要求自己率军侧击攻城敌军之时,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沉吟不语。此时城破在即,自己非得率军救援不可,但若是这数万骑兵在视线不清的夜间急速前进,只怕还没见到敌军之时就得自相冲撞,践踏,死伤无数。若是这唯一留在城,外牵制南军数十万的机动兵力在夜战中伤亡惨重,李景隆就能从容指挥大军团团围困北平,思虑及此,霍然站定身形,转头对一侧的景骏,司马超下令道:“传令众军集结,携带一千战马,将之蒙住双眼,众军弃马步战,随本王前往张掖门。” 张掖门处,两军的血战仍在继续。一队手持盾牌,拥挤在一起的南军士卒保持着紧密的队形,缓缓自城门洞进入城中。随着一阵密如连珠的弓弦振动作响,无数的箭矢自城墙,前方屋顶房檐上燕军士卒手中的强弓劲弩中射来,冰雹般砸击在盾牌之上。 藏身盾阵中的南军千户正要下令众军两翼分散,给身后接连入城的友军腾出地方之际。头顶正上方城墙上滚木礌石,给敌军接连推下,砸得众军士脑浆迸裂,断手折足,侥幸没给砸死的士卒也是心胆俱裂,转身想退入城门洞不可得下队形大乱,接连给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矢射杀,扑到在地。 城门外半里之地的山坡之上,南军都督瞿能须发皆张,正自对身前一个中军司马咆哮问道:“张掖门已为老夫强攻拿下,大帅不肯调遣援军前来?” 正在此时,随着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一个南军斥候疾奔来到面前,单膝跪地禀道:“敌军数万之众,沿城墙一侧攻袭而来,已到两里之外。” 瞿能遥望远处漆黑夜色中,城墙下星星点点的火把闪烁,不禁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北平城头,燕王朱棣眼见朱权率军攻袭而来,当即传下军令,让张玉,朱能率军强攻城门通道,击退敌军后出城与朱权汇合。 两门本来放置在城头,居高临下轰击南军的火炮在一众军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终于搬到城下,对准了城门洞。 随着接连两下震天雷鸣般的炮响,城门洞内一众避无可避的南军士卒登时血肉横飞。张玉手持长矛,率领一队燕军士卒冲入通道之内,和敌军展开惨烈无匹的厮杀。 北平城墙下距离张掖门半里之外,宁王朱权心知朱老四纵然有心援助,无奈城门外遍布敌军,仓促之间只怕也未必能冲出多少人来,当即传令众军暂停前进,将那上千蒙住双眼的战马驱赶前冲,以冲击不远处的敌军阵型。 士卒们在一众千户,百户喝令下将手中火把纷纷凑到战马尾部灼烧。 给蒙住双眼的战马给烈火灼烧下登时受惊,纷纷嘶鸣着不管不顾的在漆黑的夜色中猛冲开来,潮水般汹涌冲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中,无数的乱飞箭矢,炮石击倒了奔驰中的战马,无奈这些畜生平日里虽则温顺,此时受惊下狂奔起来,其势犹如怒潮一般势不可挡。许多战马身中数箭后依然不顾一切的冲倒了南军设置的鹿磐障碍,朝前突去。两三百侥幸生还的战马奋起四蹄狂奔下终于冲进了南军阵型,登时激起一阵惨呼,黑夜之中也不知有多少南军士卒尚未反应过来,便即丧生烈马狂蹄之下。 南军军心动摇下阵型难免散乱,浑身浴血的张玉率领手下百余燕军士卒终于强行攻出城来冲进南军队列中,左冲右突,势不可挡。 矗立在瞿能身侧的盛庸眼见朱权率军攻袭而来,燕军又自城门中杀出,转身对瞿能沉声说道:“大将军不肯调遣援军,以末将愚见,今夜怕是难于得手……” “传令众军,且战且退。”瞿能遥望远处不断自城门中杀出的燕军,不禁悲叹着传下军令。眼见火把照耀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夜空,他的心中悲鸣道:可恨大帅不肯调军来援,我军今日血战之下拿下张掖门,竟是无功而返,当真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肃立一侧的盛庸心中暗自忖道:若是大帅调遣数万大军臂助,纵然今夜无法攻入城中,也定能重创城外这数万燕军骑兵。他已然猜到了此时由朱权统帅,趁夜攻杀而来的这数万人马定是死活不肯退进城中的燕山护卫骑兵。 矗立北平城头的燕王朱棣严禁夜色中的敌军虽败不乱,念及城外李景隆的大军便在不远,当即传令张玉率军回城。 漆黑夜色中穷寇莫追,朱权知晓此中利害,当即传下军令,让众军停止追击。 张玉率军在城外收集俘获的南军士卒之际,城内的燕军士卒在朱能,邱福等人率领下开始了另一番忙碌。 半夜的大雪之下,给南军炮火轰击得残破不堪的城墙,城门楼已是在不知不觉间覆盖上了一层白茫茫的积雪。 朱权,朱棣二人行走在城头之上,眼见燕军士卒抬着盛满水的水缸,水桶来到城头,将白日里早已备下的水一瓢一瓢泼洒在城墙之上。 刺骨的寒风中,水渍在城墙上淌不了多远便即渐渐凝固,朱权伸手触摸城墙上薄薄的冰层,不禁大喜。 身穿黑色僧袍的道衍眼见此时敌军暂退,优哉游哉的缓步走上城头,眼见燕军士卒忙碌的景象,笑道:“今夜天降大雪,真乃天助殿下,明日这北平城谓之固若金汤也是毫不为过。”口舌吞吐之间,一阵白汽在寒风中转瞬即逝。 朱权脚下一步一滑,鼻中传来冲人欲呕的血腥味,不禁有些后怕,心中暗自忖道:若是今夜李景隆不顾伤亡,强调数万大军增援瞿能。若是这大雪再晚得数日落下,城中大军给这车轮战拖得伤亡惨重,士气颓丧,只怕我和朱老四就要笑不出来了。 一夜大雪,天气陡然转为酷寒,到得后来,井水自井中打上后,竟是来不及抬上城墙便即凝结成冰。一众燕军士卒只得烧火融之,趁着井水未凝结之时将其反复泼洒在城墙之上。 第二日晨曦时分,北平城外旷野之地,尽皆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遥望之下,北平高大的城墙竟似和这天地之间一片雪白色隐约融为了一体。 大雪下了一夜,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朱权此时早已率军回到了城墙下的营地。只见他缓步来到墙根一带,伸手拔出三尺长剑奋力劈去。锋利的剑刃砍在城墙上厚厚的冰层之上,震得他手臂微微发麻,却只在城墙上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白色痕迹,数日以来兵临城下的焦虑登时稍去,因为他内心中知晓,此时的北平不但因为这天降的大雪变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坚城,而且敌众我寡,己方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不利形势也会因为这场大雪而逐渐逆转。 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次响起,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奉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帅令,统帅大军再次强攻而来。 南军的炮火比之前数日,依旧猛恶异常,但炮石轰击在坚冰覆盖的城墙上,效果已是大不如前。 数十架云梯再次搭上城墙,南军士卒们在刺骨寒风中奋勇而上。 一座座攻城云梯接连给守卫城头的燕军士卒轻易推倒,蚁附其上的南军士卒口中发出惨烈的惊呼,摔下城来。原来昨夜经过反复泼水成冰后,此时的北平城已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冰城”,城墙砖石之上尽皆覆盖坚逾铁石,滑不留手的坚冰,云梯一端纵然搭上城墙,也给燕军士卒毫不费力的推倒在地。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举棋不定 张掖门昨夜早给燕军再次堵死,朱棣驻足城头,眼见南军面对这般冰城无从下手,难以强攻城墙,索性将城头守军撤下数千,以免在炮火中无谓损折兵力。 强攻个把时辰后一无所得,李景隆无奈之下只得传令众军停止攻城,回到营寨坚守不出。 午后时分,南军帅帐之中,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瞿能,都指挥盛庸,平安等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冰封城墙,我军无从下手,诸位有何破敌良策?”李景隆扫视帅帐中一众士气颓丧的众将,沉声问道。 瞿能鼻中冷哼一声,再没有了前几日慷慨出战的昂然之态。 盛庸回想今日所见大雪覆盖天地之间,白茫茫的景色,躬身道:“以末将愚见,天气大寒下我军多有冻伤,此时实在不宜再行强攻,不如大军暂退,待明年冰雪消融之际再行进兵讨逆。” 李景隆岂不知自己大军中士卒将校多为南方人,在这般只会愈加寒冷的隆冬之际对阵多为北方人的燕军,实为不智之举?脑海中回想起率军出征之际皇帝陛下的郑重于严厉辞色,颇有些无奈的问道:“五十万大军数月耗费粮草无算,这般劳师远征下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只怕陛下不会饶过我等。” 饶是盛庸足智多谋,听得李景隆这般说道,回想起奉天殿上建文皇帝朱允炆,一众文臣的郑重嘱托之色,也是心中悲叹,无言以对,暗自忖道:曹国公昨夜虽则坐失良机,但皇帝陛下以及朝中素不知兵的一众大人们急不可耐的想要一股荡平朱棣,未免操之过急,我等大军这般寒冬之际远征而来,本就是大大的失策。若是冰雪消融,天气转暖之际大军讨逆而来,朱棣这般泼水筑就冰城的小小伎俩根本无从施展。 李景隆眼见数日之前战意昂扬的众将面对这般酷寒的冰天雪地,尽皆束手无策,回想起自己的前任,长兴候耿炳文兵败后给贬为庶人,心中暗自忖道:大军损兵折将,劳而无功,陛下纵然能饶得了你们,却绝不会放过我李景隆。念及于此,不禁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北平燕王府中,朱棣看了看端坐两侧的朱权,张玉,朱能等人,缓缓说道:“大雪冰封北平,敌军士气已堕,本王决意今晚夜袭敌营。众将须得戮力向前,一举破敌。” 经过这数日攻城血战,朱权心中已是明白,朝廷大军中士卒将校多为南方人,若非建文皇帝朱允炆专挑了这么一个隆冬之际进攻北平,浇水筑城的把戏根本无从谈起。若是昨夜敌军统帅李景隆不顾伤亡下,调遣大军增援那个攻破张掖门的都督瞿能,只怕北平未必能撑过昨夜便要被攻破。城内燕军历经这数日血战,伤亡惨重下已然颇见人心惶惶之态,除开燕山护卫这般死忠于朱老四的嫡系外,那些不得已下率军归顺的将校昔日可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官员,难保不会有别样心思。当此两军僵持的形势下,朱老四急需一场胜利的来巩固军心,想到这里,便即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愚弟愿随四哥出城破敌。” 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已然降下,北平在冰封之下固若金汤,使得敌军难以下手。天气愈加寒冷下只会对朝廷大军愈加不利,若是李景隆从容撤军而去,才是朱棣最为担忧之事。因为他的内心之中深深明白,若是任由这数十万大军从容退去,皇帝问罪之下将李景隆革职拿问,明年冰雪消融之际换一个能征惯战之将率军来犯,自己终究不免败亡,故此纵然明知城外敌军兵力远胜己方,这个险却必须要冒。 张玉,朱能,邱福等人心知自己等一干燕王心腹自从跟随他造反作乱以来,已然是有进无退,纷纷站起身来躬身抱拳领命。 朱棣面色肃然说道:“权弟随愚兄一道,率五万大军出城夜战。张玉,朱能,邱福各领两万人马出战……”口中这般安排,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有些犯难。只因目下城中燕军,宁军共计十余万,不乏能征惯战之将,但今夜一战事关生死存亡,除开张玉,朱能这些心腹之辈外,那些自己造反以来兵败被擒,或是迫于不得已下才归顺自己之辈,却万万不敢交予过多兵力在其手中,须得顾忌万一今夜混战之下,这些家伙率军再次临阵投敌。 正在此时,朱权身后一个人躬身说道:“小人不才,愿领一军攻袭郑家坝村。” 朱权愕然回首之下眼见说话之人乃是马三保,面色不由微微一变。只因他深知北平城外这个平日里看似毫不起眼之处,目下却是朝廷大军统帅李景隆帅帐所在,可谓重兵云集之地,马三保若是率军前往,无异于直捣虎穴,有去无回。 朱棣闻言皱眉,沉吟片刻后毅然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便将守城两万燕军交予你手中,夜袭郑家坝村李景隆帅帐所在。”他眼见朱权身边这个年轻的宦官也有这般不惧生死的胆量,不禁激发了胸中豪气,决意全军尽出。他深知这个朱权府中的宦官昔日也曾随军出战,屡经沙场,并非毫不知兵之辈。最为稳妥的是他乃是朱权心腹之人,纵然想投降朝廷,只怕也难逃附逆的不赦之罪,当此兵多将寡,可信之人寥寥无几的情形下,也只有孤注一掷了。 朱权心知马三保这般率军攻袭郑家坝村的举动无疑乃是九死一生之举,本欲劝阻,待得见到他面上毅然决然之态,不禁默然,因为他内心中明了一件事,自从自己加入朱棣的靖难之变后,所有身边的人也难以再置身事外,不是靖难成功的有功之臣,就是兵败身死的乱臣贼子。 黄昏日暮时分,视线渐渐昏暗之下,随着数声号炮轰然作响,北平城中燕军自各处城门涌出,杀向城外不远处的南军大营。 南军数十万之众,营地自北平城外延绵至郑家坝村,朱棣,朱权率领的五万燕军强攻而来,首当其冲的正是都督瞿能,都指挥盛庸所驻军营。 瞿能自前夜攻破张掖门得手后功亏一篑,胸中早已憋下一口恶气,此时得报燕逆朱棣竟然胆大包天,出城攻至,霍然站起身来对麾下一众将校气极而笑道:“反贼好生猖狂,众军随本将军出营迎敌。” 盛庸眼见他盛怒之下颇失方寸,连忙躬身抱拳劝谏道:“夜色中敌情不明,我军只宜坚守营寨,望都督明察。” 都督瞿能虽则性如烈火,却非无知莽撞之辈,此时耳闻盛庸这般良言相劝,心中登时一清。此刻朝廷大军在兵力虽则依旧占据优势,但军营连绵二十来里之下未免过于分散,天色昏沉下虽知敌军大举来犯,却无法知晓攻袭而来敌军兵力究竟几何?今日攻城不利下已然使得大军士气顿挫,若是自己率军出营交锋,一个不慎下就会中了朱棣诱敌奸计。想到这里,他回转念头沉声说道:“众军严守营寨,不得本将号令擅自出战者,立斩不赦。” 南军营寨前百余步之地,杀声震天,响彻寰宇。成千上万的燕军士卒手持盾牌战刀,迎着空中飞蝗般乱窜的箭矢朝前冲去。在他们身后是无数肩扛土袋的士卒,意欲在前方袍泽掩护下填平敌军营寨前的第一道防线,深达数尺的壕沟。原来都督瞿能,盛庸皆是久经战阵之辈,营寨不但以粗木打造得十分坚固,亦且挖下壕沟,设置鹿磐,以防敌军强攻。 燕军士卒不断中箭倒地,终于冲到了壕沟前方,密集结阵下以手中盾牌结成盾阵,抵御不断飞来,出自敌军强弓劲弩的箭矢。 都督瞿能置身军营中一处高达数丈的望楼之上,眼见军营外壕沟附近敌军手中火把密如繁星,猜知敌军已然开始填塞壕沟,当即厉声传下军令。 火捻被炮手手中的火把接连点燃,发出嗤嗤的燃烧之声,营寨木栅边一门门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炮轰然开火,喷吐火舌下陡然发出震人心魄的巨响。 盾阵虽则可以抵御漫天箭矢,无奈这火炮并非人力可以抗拒。摩肩接踵的燕军猝不及防下根本没有回过神来,便即给石破天惊的炮火轰击得血肉横飞,惨不堪言。原来火炮这般攻坚利器在攻城时都是尽量远距离抛射,此时南军都督瞿能深知壕沟,鹿磐乃是杀伤敌军的重要阻碍,让军中火炮待得敌军靠近壕沟之际再行平射,在较近距离易于瞄准下给予敌军重创。 漆黑的夜色中,敌军大炮喷吐的巨大火舌尤为显眼。 燕军阵中,朱权已然大致看清敌军火炮所处位置,随着他沉声传令下,司马超率领手下一众士卒不打火把,在漆黑一团的夜色中跌跌撞撞,将二十余门火炮尽量前移。原来火炮乃是攻城拔寨,震慑敌军的第一等利器,朱棣面对军力远胜己方的朝廷大军,今夜已然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索性让众军将原本用以守城,沉重无比的火炮用牛车,马车生拉活拽到此。 南军营寨中,一众炮手在第二轮射击后正自在一个千户厉声喝令下手忙脚乱的清理炮膛,准备着下一轮的轰击。 陡然间营寨外敌军方向炮身声隆隆,燕军的炮火倾泻而下,接连轰击在南军火炮阵中,火光四起,泥沙飞溅中炸得一众南军炮手尸横遍地,四散奔逃。 一众燕军士卒眼见敌营中的炮火比之方才稀疏了许多,登时士气大振,冒着依旧不断的箭雨朝前方壕沟中填充泥土。 朱权眼见敌军炮火已然被压制,疾步来到炮阵之中,遥指敌军营地中那些高大数丈,以灯笼传递敌情的望楼冷冷说道:“轰掉那些木楼。”原来这望楼不论在白日夜间,皆是用以观察敌军动向的瞭望塔。士卒藏身其上,以敌军火把的数量大致判断军力以及攻击方向,实乃敌军主帅在漆黑夜间用以观察敌情的耳目。 好一会儿功夫之后,燕军火炮在司马超号令下每三四门瞄准一处望楼,接连开火。 火炮的准头虽则差强人意,多有打偏,所幸这些高大的望楼乃是固定死物,第二轮轰击之下,终于有两处望楼接连中炮。 南军都督瞿能眼见敌军火炮将前方望楼轰得四分五裂,忙不迭爬将下来,双脚刚一落地之际,头顶轰然作响下不及思索,连忙走避。 半截粗木搭就的望楼便在他面前碎木乱飞着轰然倒下,将近处一座营帐砸得狼籍一片。 付出惨重无比的伤亡后,燕军终于以泥沙与袍泽的尸骸逐渐填平了壕沟,冲到密密麻麻的鹿磐之前。 瞿能眼见营寨之前敌军火把密集,转身对身后早已待命,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传令放箭齐射。 弓箭乃是两军交锋之际的头等利器,但弓箭手却臂力孱弱者可以担当。纵然是最为出色的射手,最多将吃力的步弓连开十下左右也要双臂酸麻,故此瞿能在黄昏之际敌军手持盾牌冲锋之际并不下令这般齐射,而待得敌军手持火把兵器,无法再持盾牌防御之时齐射,以便得到大的杀伤。 密如雨打芭蕉般的弓弦响动之际,难以计数的箭矢在黑夜中犹如疾风骤雨般朝攻至营寨前的的燕军当头洒下。 此刻夜色漆黑,为免黑夜中自相践踏,燕军士卒将校只得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挥舞战刀劈砍鹿磐。鲜血飞溅的一片惨呼声中,一众燕军士卒登时给暴风骤雨般的箭矢射倒一大片。 燕军大阵中,无数星星点点的火箭自燕军弓箭手弓弦之上飞跃而出,在夜色中以流星曳地之势,朝着南军营寨中落下。 乱飞而至的火箭不断飞来,落在南军营帐之上,搞得四处火起。 数百手持盾牌,一手拎着火油罐的燕军士卒亡命冲来,将火油泼洒在鹿磐,栅栏之上。 第二百八十四章 :方寸大乱 木栅鹿磐熊熊燃烧之下,火光冲天,敌我双方之间视线不由得皆是一清。 成千上百的燕军士卒手持盾牌,挥舞战刀终于在南军营寨之上砍出一个缺口,潮水般汹涌而进,眼见不远处密密匝匝排列强弩的敌军,出于本能的便即高举盾牌遮掩住上半身,朝前亡命冲去。 手持“神臂弓”强弩的南军士卒分为前后两列,前列蹲地,后列长身直立。 随着一个南军千户喝令之下,弩臂巨震之下,第一列的弩手朝着敌军无法以盾牌遮掩的双腿高度齐齐射出了第一轮弩箭。 燕军士卒急冲之下双腿陡然被强劲弩箭贯穿,登时滚到一片,将身后潮水般尾随而至的友军接连绊倒。 眼见敌军一片大乱中,南军肃立的第二列弩手扣动了手中机括,登时将乱作一团的燕军士卒射杀一片。许多两个身穿甲胄的燕军千户给弩箭连人带甲贯穿,射杀当场,许多燕军士卒纵然侥幸以手中盾牌挡住了弩箭,也给那股巨大无匹的力道震得翻到在地。原来神臂弓这种极为强劲的弩,乃是传自宋朝,专为克制金军骑兵的利器,不但有名为“望山”的瞄具,亦且吃力极大下杀伤力极为惊人,最大射程可达四百余步。这般数十步之下所发挥出来的威力,绝非当世任何甲胄可以防御。 正在攻入营地的燕军死伤惨重下大乱之际,南军都指挥盛庸手持战刀盾牌率领两股南军自两翼疾攻而上,向敌军杀去。 盛庸率军正自绞杀敌军之际,营寨的木栅终于在熊熊烈火中变得不堪一击,成千上万的燕军士卒在朱权的率领下终于将南军营地的缺口扩大,潮水般汹涌扑进敌营之中,和盛庸麾下的南军杀作一团。 南军都督瞿能眼见敌军大举攻入,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之色,拔出腰际战刀怒吼之下,率领麾下密密麻麻的士卒将校急冲而上。敌军虽则势大,他手下却也有数万兵力,更何况此刻自己的军营之后,便是安陆侯吴杰所率大军驻扎营地,援兵转瞬即到,何足惧栽? 此时短兵相接,可谓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火炮,弓弩早已没有了用武之地,两军在熊熊燃烧的营帐之间展开了极为惨烈的白刃战。 瞿能却尚不知晓,便在朱棣,朱权率军强攻而来不久,燕军大将张玉,朱能已然各领两万兵马分左右两翼,强攻而至。安陆侯吴杰所领南军营地也是四处火起,陷入了丝毫不逊于他的苦战。 郑家坝村,南军统帅曹国公李景隆独坐帅案之后,听着那些不断疾步而入帅帐的中军司马向他禀报军情,沉着脸传下军令,调遣手下大军增援各处吃紧之地。 原来朱棣深知自己兵力远逊朝廷大军之下,便在今晚夜袭之际将倾巢而出的十几万大军分作了数路,每一路多则数万,少则数千,不断自南军营寨外旷野中攻袭而来,将火箭从四面八方射进军营,搞得数十万朝廷大军上至将校,下至士卒尽皆有四面受敌,草木皆兵之感。意图在乱中取胜,一举破敌。 正当南军连绵无尽的营地中战火四起,两军激战正酣之际,一路早已自北平远离张掖门的另一处城门悄悄而出的燕军手持火把,迎着扑面而至的寒风疾奔。 身穿甲胄的马三保策马而行,遥望远处火光掩映下的敌军大营,率领麾下两万将校士卒奔袭而去。他的目标可谓龙潭虎穴,便是南军统帅李景隆帅帐所在郑家坝村。 无数燕军手中的火把汇集成了一条星星点点的火龙,在漆黑的的夜色中蔚为壮观,对着郑家村的南军营寨冲击而来。 李景隆置身帅帐外一处地势略高的小山坡上,耳中传来响彻天际的厮杀之声,不禁有些胆战心惊。原来白日里他帅帐所在的郑家坝村周围驻扎超过十万大军。今夜燕军兵分数路强攻而来,黑夜中难以辨清各路燕军兵力强弱,南军自北平城外连绵到此的营寨处处告急下身为统帅的他已然连下军令调遣大军驰援,此时此刻驻守此地周围的不过五万人马。敌军突然大举来犯让他心中不禁狐疑此刻率军强攻营寨的乃是智谋深沉的燕王朱棣,抑或是杀人不眨眼的宁王朱权。 数日强攻北平不利,加之大雪下天气陡然转寒,已然使得多为南方人的朝廷大军士气大降。燕军虽则占据主动下分路合击,面对兵力强大据寨而守的敌军也是陷入了苦战。 曙光隐现之时,点点雪花随风飘舞,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不知是因为那呼啸而过的北风抑或是燕军连绵一夜的强攻。这股心头泛起的寒意使得他完全失去了方寸。 燕军激战一夜下虽则攻克了郑家坝村最外围营寨,面对依托营寨,民居死战不退的数万敌军也是伤亡惨重。马三保心知天色渐亮下若是李景隆辨明自己手中不过这点人马,势必率军展开反攻,若是前方敌军回援而来,自己手下这支疲惫之师势必难以难以脱身,当即传令众军缓缓后撤,意欲趁着天色未及大亮前摆脱敌军,撤回北平。 萦绕耳边,挥之不去震天厮杀之声终于使得李景隆下定了决心,率领手下大军向南撤去。 两军激战一夜下尽皆伤亡惨重,最为惨烈的战场当属朱棣,朱权率领数万大军强攻,都督瞿能,都指挥盛庸驻守的距离北平最近的南军营寨。 燕军虽则已然占据营寨小半,瞿能心中却是丝毫不乱,只因他深知只待天色大明之际,局势自然会更有利于兵力已然远胜敌军的己方,当即传令手下中军司马快马加鞭赶回郑家坝村,请大军统帅调遣平安麾下五万骑兵即刻驰援前方,和自己合力反击下一举破敌,让朱棣,朱权麾下的大军难以全身而退。 朱棣眼见一夜苦战下依旧无法击败眼前强敌,不禁暗暗胆寒,心急如焚下却是不敢贸然下令撤军,只因此刻两军依旧混战一处,若是自己仓促之间下令撤军,只怕就要给敌军趁势追击下打得一败涂地。 正在此时,接连燕军斥候自张玉,朱能所战之地快马而回,禀告军情,说是后方营寨中的南军军心散乱下逐渐后撤。 朱棣闻言当即转头对一侧朱权沉声说道:“老十七,你即刻回转城下,率领所有骑兵前来助战。” 朱权虽无法猜知南军为何后撤,亦明了此时此刻乃是生死存亡的关键,当即双腿猛夹马腹,“乌云盖雪”风驰电掣下朝北平城下骑兵大营赶去。原来骑兵虽则攻势凌厉,无奈在黑夜之中却无用武之地,不论是朱棣麾下的燕山护卫抑或是南军都指挥平安手下精锐骑兵,昨夜都没有参战。 身材高大,披挂甲胄的南军都指挥平安策马疾行。在他身后,是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数万骑兵,万马奔腾在旷野之上激起滚滚烟尘。 遥望前方两军激战之处,身为骑兵统帅的他没有指挥全军趁势攻击而上,反而对手下一个骑士厉声说道:“你即刻快马入营,告知瞿老将军,曹国公已然率军后撤,末将愿率骑兵为老将军断后,请他率军南撤。”说到这里,心中一股悲愤难以抑制。原来他此刻率军到此却为了配合瞿能,盛庸反击朱棣,身为大军统帅的李景隆率军南撤已然使得朝廷大军军心大乱下纷纷溃败,燕军大将张玉,朱能已然自两翼攻破安陆侯吴杰的大营,趁势朝前掩杀。念及瞿能,盛庸尚在和朱棣苦战,他自作主张率军前来策应,乃是希望在这兵败如山倒的局势下,前军不至于尽丧于燕军之手。 瞿能,盛庸得报后不禁面如死灰,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身为大军统帅之人的曹国公李景隆在这个两军激战的紧要关头突然就这么抛下数十万士卒将校,仓惶而逃。 三万余燕军骑兵在朱权率领下疾驰下来到了南军营寨之外,此刻朱棣麾下燕军和瞿能手下南军依旧在营寨中混作一团厮杀,双方骑兵也是无从下手,只得遥遥相对,等待最佳出击时机。 朱棣此刻接连得到斥候回禀,确定南军统帅李景隆仓皇后撤,朱权率军赶到心中不禁大定,当即传令营寨中的步卒向前猛攻。 瞿能,盛庸深知此刻兵败如山倒的局势绝非人力可以挽回,当即率军且战且走,在平安所率骑兵掩护下朝后退去。 朱棣,朱权率领麾下兵马趁势朝前掩杀。 建文元年冬,五十万平叛大军在曹国公李景隆一念之差下终于全线溃败。 黄昏时分,距离北平二十里的郑家坝村外,身穿甲胄的马三保策马行走在残破不堪的南军营地中,朝朱棣的帅帐而去。眼见那一具具覆盖在薄薄积雪下的尸身难辨敌我,再也分不清到底是奉旨剿逆的南军,抑或是奉天靖难的燕军,他的内心中不禁沉重万分。马三保乃云南昆阳人,是元朝云南行省平章赛典赤的后代,昔年大明颖国公傅有德率军平定云南,扫灭元朝梁王之时被俘获送至京师宗人府阉割,做了宦官。身负残疾后内心之中难免常有自怜身世之感,今日眼见北平城外旷野中两军交战处遍地尸骸,内心之中竟难得的涌起了侥幸之情,毕竟自己历经战火也保住了性命,而那些数之不尽的双方士卒却在此战中丧生。 帅帐之中,燕军大将张玉,朱能等人正自欢欣鼓舞的向朱棣回禀自己所部缴获粮草辎重以及俘获南军士卒将校数量。 朱棣眼见马三保步入帐中,当即挥手喝止了手下一众大将的吵闹,正色说道:“此次本王得以大破敌军,马三保攻袭郑家坝村,打得李景隆犹如惊弓之鸟,居功至伟,当为首功。说罢,你想要何赏赐?本王无有不允。”他之所以让马三保领军出战,乃是出于手中缺乏可以心腹的大将的无奈之举,不想这般无心插柳之举竟使得那个纨绔膏粱子弟落荒而逃,当真是意外之喜。 马三保回想白日里所见尸骸遍野的惨状,实在无心领受黄金白银和什么官职,略微躬身说道:“小人侥幸功成,比之诸位苦战的将军实在不足为道,不敢领受重赏。” 端坐一侧的朱权耳闻马三保口说侥幸,回想昨夜率军苦战的情景,心中不禁苦笑忖道:我军当真赢得侥幸之极,若是昨夜坐镇南军帅帐的乃昔日蓝玉,冯胜,傅有德任意一人,只怕天明之际我和朱老四面对数十万朝廷大军,都是难逃败亡之局。 朱棣眼见他推辞自己的赏赐,心中不禁不悦却不好发作,面色微沉下说道:“赏罚不明,本王何以让军中人等服众?”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朱权,暗自忖道:不想老十七手下这个宦官居然有此胆识,敢于孤军奋战,直捣虎穴,既然他无心领受官职财帛,却如何赏赐才好?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既然你率军在郑家坝村击退李景隆,本王为永远铭记你今日之功,特赐你改姓郑。” 马三保心知此刻自己推拒燕王赏赐乃是极为扫兴之举,不愿再行触怒于他,当即躬身说道:“小人愿殿下早日靖难功成,使得我大明天下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免遭战火荼毒,人人以和为贵。便在今日改名为郑和吧。” 暮色昏沉之中,朱权步出帅帐之中,遥望地平线上夕阳,回想今日己方大获全胜的一战,却全然没有昔日跟随蓝玉在捕鱼儿海扫灭金帐元军的喜悦,只觉得帅帐中一众燕军大将高谈阔论的呼喝之声是那么的遥远,回想远在大宁的徐瑛以及师傅秦卓峰,心中暗叹道:想来瑛妹,师傅也不愿看到我等今日这般大胜的场面吧。 郑和眼见他面上一片落寞之色,以为是因为自己接受燕王朱棣赐名之事,忙即说道:“小人……” “你以后不可再自称小人。”朱权呵呵笑着伸手重重拍了一下郑和的肩膀,打断他的言语道。 郑和眼见他突然开怀,不禁愕然不解。 第二百八十五章 :乱世之才 朱权伸手挠了挠头,皱眉说道:“从今而后,你便呆在我大军营帐之中,万不可再做率军夜袭,孤军深入的犯险之举。” 郑和眼见朱权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儿,只得领命。 朱权展颜而笑,心中忖道:万一你领兵出战时出个啥意外,本王罪过大亦。 郑和眼见朱权这般忽忧忽喜的样儿,以为他是激战一夜下身心俱疲,以致有些神志不清,忙劝他早些回营歇息。 第二日清晨时分,燕王朱棣将麾下燕军步卒尽皆交予张玉,朱能等众将统帅,尾随朝廷大军追击而去,自己和朱权二人率麾下所有骑兵朝前急追,沿途之上也不与那些溃败的南军纠缠,快马加鞭下沿着南军统帅李景隆的溃败的方向追赶而去。 数十万大军进退攻守皆非易事,何况当此主帅临阵先逃,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之下。一众将校士卒斗志全无下给燕军俘获无数,粮草辎重落入燕军手中不计其数。 曹国公李景隆仓皇南下,一直逃进山东西北德州城中,方才惊魂略定,收拾麾下残余兵马,死守坚城不出。 朱棣率军追击而至,眼见德州城墙坚实,转头对朱权说道:“我军皆为骑兵,无法强攻坚城,不如暂且退兵,贤弟以为如何?” 朱权闻言颔首道:“我军虽则大胜,无奈战线已然拉得过长,粮草辎重运送吃力,正该回转北平整顿军马,将那些俘获的士卒将校纳入军中方为上策。”原来他二人率领之军马不但皆是骑兵,亦且只有三万余众,一路追击下已然将张玉,朱能等燕军大将率领的步卒远远抛在了身后。燕军在北平城下虽则大败南军,然真定,河间两座重镇却依旧被朝廷大军所据,仓促之下难以攻克,故此两人当此军心大振之际却不敢过于孤军深入,当即见好就收,率军回转北平。 十余日后,北平燕王府中客厅之中,身穿黑色僧袍的道衍看了看朱棣和朱权二人,微笑着说道:“我军大胜之际,殿下该当即刻上书朝廷,说明此次两军交战,非殿下有意作乱谋逆,实乃受朝中一干奸佞所迫,不得已下自保而已,恳请皇帝陛下惩处奸臣,不要违背先皇祖制,轻信小人挑拨离间,迫害皇室宗亲。” 朱权闻言不禁失笑说道:“我等方才和朝廷大军打得你死我活,目下已然是誓不两立的局面,此时还以臣子的身份上书朝廷,不嫌蛇足么?” 朱棣也不禁颔首,在他看来,仗都打到这个惊天动地,血流成河的局面下,自己那个侄儿朱允炆只怕早已恨不能将自己乱刀分尸,这般上书朝廷岂不是自讨无趣么? 道衍眼见他二人不以为意之色,便即正色说道:“此次朝廷数十万大军败于北平城下,举荐李景隆为将的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难辞其咎。” “朝中一干腐儒纸上谈兵,虽则可恨可笑,却无疑乃是四哥与我的一大助力,若是这些空谈之辈在朝中失势,与我等只怕反为不利。”北平城外的一夜苦战已然使得他内心中明白,目下建文皇帝朱允炆麾下已然缺乏昔日蓝玉,冯胜一般能独当一面的统帅之才,却不乏都督瞿能,都指挥平安,盛庸的骁勇善战之将,这些士卒将校与其说是败在了朱老四和自己手中,不如说是被朝中一干纸上谈兵的腐儒,无能的统帅李景隆绑住了手脚,不得尽力施展,这才在兵力占据巨大优势之下打了这么一个窝囊的败仗。 道衍闻言略微颔首,郑重其事的说道:“殿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默然端坐一侧倾听的朱棣,缓缓接道:“以殿下所见,皇帝陛下目下是否该当将两位殿下视作恨不能食肉寝皮的乱臣贼子?” 朱棣听得足智多谋的老师如此一说,目光闪烁,颇有些心领神会的说道:“以老师所见,本王上书之中越是要求严惩黄子澄,齐泰,我那个侄儿越发不会如我所愿?” 道衍呵呵大笑道:“若是殿下您所痛恨的敌人声色俱厉,要求你惩治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您会答应么?以老衲所见,黄子澄,齐泰之流虽难免罢官去职,却不会因此战大败而远离中枢。”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权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个看似丑陋的老和尚所谓的上书朝廷,看似挑衅的无谓之举,实则却是反其道行之,在给黄子澄,齐泰等一干文臣求情。回想他这般诡诈阴险的计策乃是摸准了建文皇帝朱允炆心理所发,内心之中不禁泛起丝丝寒意,暗自忖道:怪不得这个老和尚常常自诩可比昔日辅佐洪武皇帝建立大明的韩国公李善长,他们这等饱经世故,心机深沉,善于琢磨人心之辈才正真称得上乱世之才。 朱棣微笑说道:“既然如此,这封给皇帝陛下的上书便由老师妙笔为之。”说到这里,嘴角流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淡淡说道:“本王不但要说明绝无谋反之意,亦且将俘获的那些不肯归顺的士卒将校释放数千人南归,以示不愿同室操戈的诚意。” 应天紫禁城御书房中,身穿龙袍的建文皇帝朱允炆目光扫视书桌上来自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的战报,心中愤怒再也无法压抑,陡然长身而起,伸手抓起战报狠狠掷于地下,低低嘶吼道:“无能至极,无能至极,五十万大军居然对付不了朱棣,朱权一干反贼,如此无能之辈,留之何用?”原来北平城下一败,朝廷大军伤亡,被俘将校共计十余万,谓之惨败也是毫不为过。 颔下生就三缕长须的太常卿黄子澄自看过李景隆兵败北平的的奏报后,面上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丰神俊朗,一股沉重之极的负罪感犹如泰山压顶而来,额头冷汗津津而下,当即叩首在地恳求道:“愚臣毫无识人之明,以致王师受此大败,有辱朝廷,恳请陛下将微臣与曹国公李景隆一并斩之。” 兵部尚书齐泰眼见这个好友伏地请死,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并不出面求情,反而跪倒在其身侧叩首说道:“微臣齐泰身为兵部尚书,对李景隆兵败北平实在难辞其咎,恳请陛下重重降罪。” 眼见齐泰如此郑重请罪之举,朱允炆胸中不禁涌起一股心力交瘁之感,目光扫视过自北平而来,反贼朱棣,朱权那封言辞看似看似恭敬,要求自己严惩所谓“奸佞小人”的上书,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意,缓缓说道:“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卿黄子澄革去官职,留御书房听用。茹瑺接替齐泰,为兵部尚书。”说到这里,他不禁皱起眉头,犹豫再三后终于缓缓说道:“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丧师辱国,论罪当死,念其父李文忠将军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准其暂居原职,戴罪立功。” 黄子澄闻言惊道:“陛下,万不可再以此无能之辈为将,当另择一良将统领王师方可……” “此次大败,实乃仓促进兵轻敌所致。”朱允炆脑海中回想起昔日庙堂之上这个曹国公李景隆曾说过大军讨逆,当在冬去春来之际最为适宜的话语,面露苦笑涩然说道。此时此刻他心中通透,李景隆之所以兵败北平,首因还是自己急于平叛,选择了初冬之际这么一个完全不利于朝廷大军的季节。 夜色之中,齐泰方才回到府中便得家人禀报,说是户科给事中卓敬拜访而来,正自在客厅相侯。 齐泰深知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户科给事中虽则官职低微,智谋却非是可以小觑,皱眉略一沉吟一面朝前缓步走去,一面说道:“有请他书房相见。” 卓敬步入书房后,两人分宾主落座,待伺候茶水的齐府下人退下后,皱着眉头拱手说道:“下官深夜到访,实乃虑及此次李景隆兵败北平,心中忧虑下有所谏言,只恐不为陛下所喜。” 原来朝中文臣昔日对于皇帝陛下的削藩便大致可分为三种,一种是户部侍郎夏元吉为首,以为朱棣,朱权等就藩亲王为昔日先皇分藩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的祖训所制,不能和西汉景帝时七国之乱的那些王爷相提并论,难以威胁皇权而反对削藩。一种是眼前这个卓敬所谏言的削藩当徐徐图之,以不动声色的缓缓削弱为上。再有一种就是自己和黄子澄以及朝中大部分官员所推行的,不惜大动干戈,强力削除一众藩王。目下不论是反对削藩,抑或是徐徐图之的官员尽皆不为皇帝陛下所喜。 齐泰知他深夜到访必有要事,听到这里不仅轻轻叹了口气,心情越发沉重难言。 卓敬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后沉声说道:“李景隆丧师辱国,太常卿黄子澄荐人失当难逃重罪,然尚书大人昔日曾大力反对陛下以李景隆为将,乃是朝中文武有目共睹之事,故此下官打算明日在早朝之上谏言陛下,望尚书大人能不计他人闲言碎语,以朝廷社稷为重,不可引咎辞官。”原来他自得悉李景隆大败的消息后,便即和朝中数个有识官员私下商议,得出了一个结论,统帅李景隆论罪当斩,可也。太常卿黄子澄荐人失当,罢官去职,可也。但兵部尚书齐泰乃是掌管目下大明朝廷所有军队的最高长官,且朝中目下没有比齐泰更为稳妥之人,故此绝不能轻动。 齐泰闻得卓敬如此言语,长长叹了一口气后面露苦笑说道:“本官身为兵部尚书,对此次曹国公兵败之事难辞其咎,若是继续厚颜担任此职,岂不让世人皆说齐某恋栈高位,贪图权力而不知羞耻?” “尚书大人此言差亦,此次王师败北,致使朝野震荡,当此燕逆气势汹汹之时,朝廷更该立定决心扫灭乱臣贼子,部堂大人乃目下大明朝廷所有将校士卒最高上官,岂可轻易易位他人?使得朝中一众文武自乱阵脚?还望大人不计个人荣辱,不要为世间虚名所累。”卓敬闻听齐泰这般言语,忙不迭劝解道。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忖道:尚书大人在先帝之时已然身为兵部侍郎,在昔年宋国公以及蓝玉率军出征之际大有助力,目下朝中实无比他更为适宜人选做那兵部尚书一职。他虽则不通兵事,却还知晓兵部尚书不但乃是大明朝目下所有军队的最高长官,亦且负有调集援军,筹措粮草辎重的重要职责,要害之处比之大军统帅,实在不遑多让。 齐泰面露苦笑说道:“方才在宫中之时,陛下已然下旨,将我二人革去官职。” 卓敬闻言之下不禁大惊,霍然站起身来之际将手边茶盏撞落于地,打得粉碎。心中忖道:李景隆兵败之际,只怕各地守军将校便会给反贼朱棣所谓“奉天靖难”无耻谎言蒙蔽而左右观望。若是兵部尚书再易位他人,岂非让那些左右观望之辈对于朝廷更加失望,转而投入叛逆一方? 寒冬之际,朱棣,朱权忙于收拢安抚那些俘获的南军将校士卒,将之化作自己军力。而曹国公李景隆眼见皇帝陛下虽则在旨意中严辞申斥,却没有降罪于己,亦且仍旧让自己率军平叛,不禁感激涕零,大有死里逃生之感,当下在德州收拾军马,准备来年和朱棣,朱权麾下叛军再战。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四月初,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眼见天气转暖,率麾下约莫四十万大军再度北上。 北平一战,燕军俘获达数万之众,朱棣经过数月整军,麾下军力共计二十二万余众,得斥候所报李景隆率军来犯,决意主动出击,留下军马守御北平外,亲率朱权,张玉,朱能,邱福等将,领二十万兵马南下。 保定附近,一条宽约十余丈的河流自西向东蜿蜒而去,名曰白沟河。 第二百八十六章 :居高临下 南军帅帐之中,都指挥盛庸躬身抱拳禀道:“启禀大帅,末将探查地形,以为白沟河水流不甚湍急,不足以遏制叛军攻势,愿率五万大军驻守北岸西面山坡,请平安将军率领骑兵于北岸东面地势平坦处策应,并于水面平缓处架设浮桥,待燕逆率军到来之际左中右三面夹击,当能大破贼军。” 都督瞿能沉声说道:“末将不才,愿领兵在北岸山坡与燕逆决一死战,让盛庸率领援军在南岸,待燕逆兵疲师老之际渡河来援,强攻破之。”他深知这般数十万军马的会战,双方都绝不可能将所有兵力一鼓作气完全投入进去,渡河援军出击时机乃是决定两军胜负的关键。 李景隆略一沉吟后问道:“想那燕逆善于用兵,岂能看不出这般明显的圈套?” 身材高大的都指挥平安瓮声瓮气的断然说道:“燕逆若是仓促退兵,我等正好追击而上,再次兵临北平城下。”他这般说乃是因为保定距离北平已不在远,且无任何险要地势可以赖以据守,朱棣若是退军,那么去年冬天大军兵临城下的局面将再次重演,此次朝廷大军在兵力上虽则不如去冬,却也再不受严冬酷寒阻遏,结局将全然不同。 李景隆闻听他三人言语,当即传下军令,让众军架设浮桥,都督瞿能率五万大军渡河后驻守白沟河北岸西面山坡,都指挥平安率五万骑渡河后驻守东面地势平坦处,都指挥盛庸率军驻扎于南岸一侧,以备交战之时随时渡河增援,自己和其余众将领剩余军马驻守南岸中军。 白沟河畔,平安眼见数道浮桥上南军士卒人流涌动,朝北岸而去,心中不禁焦急万分。他虽则已然先调派数十骑兵斥候渡河察看,目下尚未发现敌情,念及燕军也有数万骑兵,随时可能赶到,便即命麾下骑兵策马下河,挑选河面略窄,水位较浅之处趟出路来。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成千上百的南军骑兵纷纷壮着胆子策马下河,眼见水面淹到马背之际便即停止,不禁放下心来,朝前渡去。一时间,白沟河两岸人喧马嘶,吵杂不休。 黄昏时分,朱棣,朱权率领二十万大军终于来到了白沟河北岸十余里之外。 天色入夜时分,朱棣,朱权策马回营,回想方才遥遥可见白沟河畔山坡之上已然驻守为数众多的南军士卒,正自打着火把连夜打造坚固营寨,两人心中不禁如坠重铅。原来此次燕军共计二十万之众,且携带大量去年冬天缴获的粮草辎重,行军难免过慢,紧赶慢赶到了此处,不料还是被李景隆抢先渡河,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之势。 朱权闻听斥候所报,朝廷大军兵分三路,一路居高临下驻守山坡,一路骑兵在遥遥相对,虎视眈眈,南军主力虽则尚在南岸,却在并不湍急的白沟河上架设十余道浮桥,可谓是设下了一个极为明显的口袋,等着朱老四和自己去钻。 己军仰攻山坡,势必伤亡惨重,亦且极易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若是伤亡惨重下敌军再由浮桥增兵而来,以至于三面受敌,局面势必更为凶险。两军对峙僵持,亦不可取。二十万兵马的水源,是比粮草更为要紧的要害之处,而这白沟河虽则并不湍急,却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河流,仅仅依靠目下燕军扎营之地附近的几条小河,只怕撑持不了大军多久。若是退军而回,士气大挫下给敌军追击而来,后果堪虞。朱权久经战阵,早已明白二十万大军进退之间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最为可虑之处是身后一路而到北平,已然没有任何险要之地可以阻遏李景隆麾下的四十万大军猛攻而来,若是再让敌军兵临北平城下,已然没有严寒天气相助的孤城一座,又能守到几时? 第二日天明之后,朱棣,朱权率麾下一千骑兵查看周遭地形,更是心情沉重。原来南军都督瞿能目下死死扼守的小山一面临水,两面怪石嶙峋下地势陡峭,根本无法攀爬。坡度较为开阔平缓的一面却尽数在对岸南军炮火,甚至强弓劲弩射程覆盖之下,瞿能根本无需分兵,只须死死守住这一面山坡即可。 攻守进退皆有极为不利之处,饶是两人屡经战阵,当此局面下心中也是大为犯难,颇有些进退失踞,彷徨无策之感。 朱棣看了看帐中肃立左右的众将,沉声说道:“此战要害便在能否攻克瞿能老贼守住的小山。”说到这里,转头注视朱权断然说道:“权弟率八万士卒轮番强攻小山,张玉领兵两万扼守河畔,毁去敌军浮桥,以防敌军陡然渡河增援。朱能领剩余步卒守住营寨,随时增援各方。本王亲率所有骑兵,迎战匹夫平安。” 朱能听闻燕王这般传令,不禁皱起浓眉,躬身抱拳说道:“战阵厮杀,乃末将份内之事,敢请殿下坐镇中军即可。” 朱棣霍然起身,展颜笑道:“平安那厮勇猛善战,便由本王亲自与他厮杀一番,挫一挫这匹夫的锐气。”他久居北方,深知骑兵攻势之利,知晓今日之战敌军中最为锋利的剑刃当在南军都指挥平安所率这数万骑兵。万一朱权攻山不利下再给敌军骑兵自后冲击,非得阵脚大乱不可,还是由自己亲自出马应对这个昔日蓝玉麾下的猛将方才稳妥。 震天的战鼓声中,张玉率领麾下步卒朝着河边冲去。 高踞“乌云盖雪”马背之上,身穿甲胄的朱权手中三尺长剑虚劈而下。号角声中,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的燕军士卒排列作一个巨大无比的方阵,朝前疾步而行,人数庞大下大有铺天盖地,泰山压顶之势。 与此同时,燕山护卫等所有骑兵跟随在朱棣汗血宝马之后,在绣有斗大“燕”字帅旗的引领下,犹如一道洪流,朝前缓缓而行。 白沟河对岸,南军都指挥盛庸目测敌军距离,沉着脸传下军令。 矗立河岸一侧,手持火把的炮手们耳闻传令的号角,纷纷点燃了排作长长一列,足有上百门的火炮。 一连串的火炮轰鸣巨响惊天动地,将对岸冲杀而来的燕军铺天盖地的动静掩盖得充耳不闻。炮弹飞过白沟河,远远砸入张玉所领燕军之中,轰得燕军士卒血肉横飞。侥幸没有给炮火击中的士卒在主将张玉率领下,朝前亡命冲去。 朱权耳边不断传来炮弹落地的轰鸣与麾下士卒的惨呼,却依旧不敢传令众军疾冲,因为他知晓目下的火炮受技术所限,还远没有后世炮火的威力,而对岸敌军下一波的远程打击,才更为可怕,若是让士卒们急冲之下阵型大乱,则势必伤亡惨重。 上百的亲兵在山坡下挑选了一处适宜之地,将昨日仓促伐来的树木搭成了一个丈余方圆,足够坚实的木棚,以做宁王驻扎之处。 眼见密密麻麻的敌军已然冲到白沟河对岸不远,手持长剑的南军都指挥盛庸当即传令放箭。 五万手持强弓劲弩,蓄势待发的南军弓弩手耳闻传令的号角之声,食中二指松动箭矢羽翼之下,五万支箭矢接连振弦而出,飞过白沟河上空,犹如死神陡然间挥动而出的乌云,竟使得苍穹中的日光也为之瞬间一暗,朝着对岸敌军压顶而来。原来此时有白沟河阻敌之下,不必顾虑敌军陡然冲近厮杀,南军统帅李景隆不但将所有火炮放置河岸一侧,亦且将军中所有弓弩手集结成弓箭大阵,意图以箭雨火炮这般远程武器给予敌军重创,以阻遏敌军的攻山之势。 燕军士卒们岂不知弓箭之利?纷纷举起左手盾牌,蹲下身来,紧紧和身侧的袍泽们挨在一起。 暴雨倾盆般的箭矢斜飞而至,落入燕军密密麻麻的盾阵当中。不断有箭矢穿进盾阵的空隙之中,钉入那些燕军士卒们身躯之中,激起一片惨呼。仓皇失措的燕军士卒们给身侧不断倒下的身躯绊倒之后,往往还来不及爬起身来,便是连中数箭。 白沟河北侧沿河一带,燕军士卒们在各自千户,百户率领下手持盾牌朝着架设在河面上的十数道浮桥奔去,往往还没有来到桥头,便即倒在了炮火与箭雨之中。 正在燕军给南军的炮火和箭矢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之际,山坡之上陡然飞出一片箭矢,在天空中划出巨大的弧线,落入燕军阵型之中。让那些手持盾牌的燕军士卒两面受敌,难以兼顾下阵型未免一乱,纷纷中箭倒地。原来驻守山坡之上的南军都督瞿能眼见敌军来到山坡之下,适时的下令放箭。南军弓箭手们立于山上,弓弩射程居高临下之下射程胜过平地,淋漓尽致的发挥之下登时给仓促不防的燕军士卒们重创。 大明军队中所有弓箭手目下所用步弓吃力皆为一石以上,南军弓箭手们连续三轮开弓后,双臂已是微微酸麻,手中不由自主一缓。 燕军大阵中那些藏身盾阵后的弓箭手们闻得号角自耳边响起,纷纷探出身子,急速开弓放箭。两万千余弓箭手所放出的箭矢比之敌军虽则没有那么气势磅礴,还是侥幸射中了许多来不及奔到盾牌下寻求遮蔽的敌军弓箭手。一时间两军士卒隔着白沟河,以手中的强弓劲弩展开了惨烈无匹的对射厮杀,双方的弓箭手不断倒在敌军射来的箭矢之下。两军步卒持在手中的盾牌也是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遥遥望去,犹如瞬息之间长出的无数蒿草。 身穿甲胄的马三保疾步来到朱权身侧禀道:“启禀殿下,我军火炮已然就绪,只待军令行事。”原来去冬朝廷大军自北平城下仓促溃败时,那些笨重无比的火炮只得尽数丢弃,燕军缴获许多火炮后此次尽数携带前来,以牛车马车搬运到此。 朱权抬头看了看瞿能重兵死守,修筑下一列列坚实营寨的山坡,以及远处河面上那一道道南军所建浮桥,心中不禁苦笑忖道:我军仰攻山坡,火炮弓箭威力大打折扣。想到这里断然下令道:“命所有火炮朝对岸敌军炮阵开火。” 七十余门火炮轰鸣声中,炮弹接连砸向对岸南军炮阵之中,登时激起一阵火柱与尘土。 与此同时,燕军一万步卒在司马超率领下,手持盾牌与战刀,由下而上,顺着较为平缓的山坡一面朝上冲去。 山坡上早已严阵以待的南军士卒们不断开弓放箭之余,奋力推下早已准备好的石块。数十斤的岩石自斜坡上奔腾着翻滚而下,滚出十余丈后声势极为骇人,所挟的千均之力岂是人力可以抗拒?尘土飞扬中砸得燕军士卒们纷纷断手折足,惨呼着翻滚而下。攻山的燕军们虽则不乏悍勇无匹之辈,却给由上而下砸来的箭矢与石块杀得几无还手之力。 满脸尘土草屑,身穿甲胄的司马超藏身于一块山坡上的坑洼之处,眼睁睁看着身侧一个百户和数个士卒给石块砸得脑浆迸裂后滚下山坡,不敢抬起头来,嘴里污言秽语的怒骂下却是有心无力。 朱权立于山下,遥看山坡上麾下燕军士卒纵然是开弓放箭,却因立足不稳下仓促开弓,箭矢往往飞不了多远便即力竭落地,对于高处的敌军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困境,心中苦笑忖道:今日身临此境,方知居高临下可以占据多大的优势。幸亏火炮笨重,难以运送上山,否则面对这般火炮,石块,箭矢我军攻山比之攻取坚城也是不遑多让。他去年和敌军老将瞿能苦战于北平城外,深知其勇猛之处,心中根本没有轻易克敌的幻想,故此在第一轮攻击中并未投入过多兵力。 山坡之上按剑矗立的南军都督瞿能立于山顶,遥遥可见山下燕军火炮所处位置,当即沉着脸命令手下亲兵以旗号指出敌军火炮所在大致方位。 第二百八十七章 :浊浪滔天 白沟河对岸,一个南军千户疾步奔到都指挥盛庸跟前禀道:“对岸山顶瞿老将军以旗号指示,敌军火炮在正北偏东一百步两里开外。” 盛庸闻言颔首,当即传下军令。 一众灰头土脸,惊魂略定的南军炮手们慌忙奔回炮阵清理炮膛,再次装填炮弹火药,将炮口朝东略偏后再次开火。燕军火炮占了先手之利,南军火炮却胜在数量多过对方数十门,双方以手中这般惊天动地的武器展开了对轰。 河畔,山下两军激战正酣之际,燕王朱棣率领麾下数万骑兵立于白沟河北岸数里之外。他得麾下精于骑射的斥候所报,南军都指挥平安率领麾下骑兵尚在东面数里之外,当即传令众军下马歇息,身前不断有中军司马策马疾驰而来,向他禀报河畔张玉,山下朱权苦战的军情。 午后时分,白沟河北岸一侧,容貌粗豪,手提长枪的南军都指挥平安策马而行,半里之外燕军帅旗之下朱棣的身影隐约可见。三支火箭带着一溜烟火,急速窜上半空,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平安咬牙切齿下,挥动手中长枪。他昨日和盛庸已然约定,待午后之时燕军猛攻数论之下士气堕下后,两面夹击。此时自己只须彻底击溃朱棣麾下骑兵,冲到河畔山下,那么去年冬天在北平城下仓促败逃的奇耻大辱,便可以尽数讨回。 朱棣伸手拔出腰侧三尺长剑,怒喝着传下军令。此时的他面对平安这个蓝玉昔日麾下的悍将,深知两军交战的胜负或许便要决定在这一刻,若是无法阻遏敌军,让其冲到河畔,山下,那么自己麾下的燕军步卒势必面临一面倒般的屠杀。 震天的号角声中,两军各自数万骑兵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嘶鸣下扬起四蹄,隆隆的蹄声汇聚之下惊天动地。两军的气势犹如两道汹涌澎湃的激流,使得一侧缓缓流淌的白沟河也为之黯然失色。 无数的箭矢在半空中犹如飞蝗般交错乱窜,潮水般汹涌而前的骑兵不断有人中箭落马,转瞬间消失在千万扬起落下的马蹄下。 急冲而前的两军骑兵犹如怒海狂潮般迎头相撞,战马交错之时,战刀挥起落下,激起无数的血花与连绵不绝的惨呼。 正当朱棣仗剑策马,率军与平安厮杀之时,白沟河南岸的盛庸听闻斥候回禀见到对岸平安骑兵攻击的火箭,当即传令众军渡河攻击。三声号炮作响之下,成千上百的南军士卒手持盾牌战刀急冲而前,冒着河对岸迎面而来的箭雨朝河面上粗木搭建的浮桥而来。 无奈浮桥之上地势狭窄,南军虽则兵力雄强却难以展开,浮桥之上不断有南军士卒中箭落水。数十颗炮弹自燕军阵中呼啸而来,狠狠砸击在河面之上,激起丈余高的水柱。 原来朱权得斥候所报,朱棣即将和平安交战之时,已然想到了敌军必然遥相呼应下渡河攻击,索性让军中剩余的数十门火炮对河面开火,意图侥幸能摧毁几座浮桥,阻遏敌军攻势。 于此同时,山坡之上司马超奉朱权军令,率领两万燕军步卒仰面攻上,展开了今日开战以来最为凶猛的攻山之势。 驻守山上的南军昨日登山扎营以来,早已砍伐粗木,垒做一堆堆,此时眼见密密麻麻,声势浩大的敌军已然攀爬到半山坡处,当即抽掉了粗木堆前深深插入土中的木桩。 长达数尺,粗若腰际的圆木一堆堆自山顶滚下,来到半山之际后,力道声势极为骇人。 司马超抬头眼见一根粗大的滚木呼啸而来,慌忙扑到在土坡上一处凸起的岩石后,眼睁睁看着那挟带千钧之力的粗木撞击在岩石上后飞窜而起,自头顶掠过,狠狠砸入身后的士卒群中,将数人砸得滚下山坡。 白沟河面上,两颗燕军炮弹恰巧命中浮桥,粗木搭建的浮桥碎木纷飞中终于断裂开来,冲到河面中间的南军士卒在身后前仆后继的袍泽拥挤推搡下惊叫着落入河水之中,挣扎不得两下之后便即给对岸不断飞来的箭矢射杀。 满身血污的燕军大将张玉深知对岸敌军兵力众多,一旦被敌军大举渡河今日就难逃败亡,伸手拔下甲胄上的两支箭矢,身先士卒的率领手下燕军亡命冲前,和那些顺着浮桥冲过河来的南军士卒浴血厮杀。 天有不测风云,似乎老天爷也看不惯两军厮杀所激起的腥风血雨。午后约莫一个时辰之时,苍穹中密布的乌云中雷声滚滚而来。狂风大作下,不一会儿便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两军轰然作响的火炮受潮后再也无法开火,强弓劲弩弓弦受潮之下威力大减,勉强射出的箭矢在风雨中飞不了多远便即落地。 朱权矗立山坡下,遥望山坡上遍布的燕军尸骸,当即传令停止进攻。原来此刻山坡上给大雨冲刷下泥泞不堪,根本无法再行强攻。 南军都指挥平安和朱棣麾下的燕山护卫打得两败俱伤,眼见风雨大作下难以厮杀,不约而同的率军缓缓后撤。 朱棣伸手抹了抹脸颊上的的雨水,转头对一个中军司马传令道:“命张玉将浮桥尽数毁去后撤兵回营。”说到这里调转马头,率领一众疲惫不堪的燕山护卫骑兵朝军营而去。 疾风骤雨下火炮与弓弩等远程兵器尽数失效,南军统帅李景隆眼见风雨大作下难以继续交战,当即传下军令,让众军回营以避风雨。 黄昏时分,燕军帅帐中,朱棣听得朱权,张玉等人禀报今日交战情形后,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来今日一战,朱棣和平安双方各自伤亡数千,可谓旗鼓相当。张玉所率燕军虽则尽数毁掉了南军架设在河面的浮桥,却在对岸南军炮火箭雨中伤亡惨重。而朱权麾下的燕军数度攻山不利,面对瞿能所率南军居高临下的地势伤亡过万,谓之惨败也是毫不为过。 面对如此不利战况,帅帐中自朱棣,朱权再到张玉,司马超人都是心情沉重,默不作声。只因众人心中尽皆知晓,纵然明日再战,只怕也难逃今日这般局面。 面对如此困局,身为大军统帅的燕王朱棣委实难以决断,退兵返归北平?那迟早又是一个大军压境,兵临城下的被动局面。继续再战?只怕明日又会伤亡过万,徒然挫伤己军士气。扎营筑寨坚守?二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粮草无算,又能撑持多久?最为可虑之处还是朝廷大军足有数十万,万一李景隆分兵一路自他处渡河而来,攻袭北平,那自己势必首尾难以兼顾。 朱权缓步回营之际,眼见滂沱大雨中那些燕军士卒们取来坛坛罐罐放置军营空地上接取雨水,心中不禁自嘲苦笑道:大雨不期而至,倒使得大军暂时不虞水源之事了。思虑及此,心中陡然一动,转身疾步朝朱棣帅帐走去。 朱棣正自独坐帅帐中,眼见朱权去而复回,不禁皱起眉头问道:“贤弟不去早些安歇,却有何事?” 朱权面露喜色下伸手拽住他衣袖,将之拉到帅帐门口说道:“天降大雨下河面势必涨水,只怕明日敌军再想渡河夹击我等,就非那么容易了。” 朱棣目光扫过苍穹中兀自无休无止的大雨,心中霍然明了了朱权所言。原来目下朝廷大军虽则拥兵数十万,然则渡河驻扎北岸的不过平安与瞿能两支兵马,若是明日敌军被河水所阻下难以渡河支援,自己则无须再分兵驻守河岸,只须扼守住平安麾下骑兵,便能依据优势兵力强攻瞿能。 与此同时,南军帅帐中自曹国公李景隆以下众人却是面露欢欣鼓舞之色,今日之战虽只小胜一场,却无疑使得众人自去冬以来惨败下颓丧的士气恢复了几分。 李景隆当即传下军令,让众军冒雨将早已伐下的树木打造数十道更为坚实宽大的浮桥,用以明日大举强攻渡河,一举破敌。 半夜时分,身穿甲胄,浑身泥泞不堪的都指挥盛庸疾步来到帅帐,沉着脸向李景隆禀报白沟河在大雨中水面渐长,浮桥已是难以架设。 李景隆率领军中众将赶到河边查看之时,眼见白日里河畔一片军营已然逐渐积水,只得传令众军转后撤至地势较高处扎营。 盛庸眼见军中火炮白日里遭逢大雨下尽数湿透,小胜燕军的喜悦早已一扫而空,心中悲叹道:明日对岸的瞿老将军势必陷入孤军作战之境,唯有希望他能据险而守,待到南岸大军渡河之时。 大雨落到半夜便即止歇,第二日黎明时分,昨日宽不过十余丈的白沟河今日已是浊浪滔天,宽达数十丈的河面上洪水汹涌而来,巨浪澎湃下将南军昨夜搭建的数十道浮桥尽数冲毁。原来白沟河上游昨日遭遇了难得一见的暴雨,山洪暴发下汇集到河中,终于使得这平日里毫不起眼的白沟河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将数十万朝廷大军牢牢阻遏于南岸,再也难以飞渡。 燕军众将得斥候所报后尽皆大喜若狂,军心大振。 身穿甲胄的燕王朱棣霍然起身,疾言厉色下传下军令道:“本王亲领所有骑兵对付平安匹夫,朱能五万步卒于河畔夹攻。其余众军皆归权弟,张玉统领,攻取瞿能老匹夫所据小山。” 朱权等一众人等轰然领命出帐。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十万燕军倾巢出动,兵分两路下朝着昨日的战场气势汹汹攻来。 朱权昨日在山坡下惨败已然有了教训,深知敌军居高临下的厉害之处,行军途中当即传下军令,让大军在山坡下修筑坚实营寨牢牢扼守这唯一可以下山的一面。再让张玉,景骏,司马超等将各自率领数千士卒轮番攻山,引诱敌军不断抛下滚石檑木,困死敌军下做消耗战。 南军都督瞿能之所以请命驻守此山,便是因为此山一面临水,两面地势陡峭下难以攀爬强攻。岂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竟使得河水暴涨下阻遏援军,使得自己坐困孤山。 白沟河北岸一处南军营地中,都指挥平安得斥候所报,燕军兵分两路,骑兵在朱棣率领下顺着河边而来,另一路步卒略微落后下自侧翼夹攻而来,当即沉着脸传令撤军。他乃是蓝玉昔日麾下猛将,虽则骁勇善战,却非鲁莽无知之辈,深知骑兵在平坦地势下对阵步卒虽有压倒性优势,但在此处一面临河的不利地势下和朱棣纠缠厮杀,身处难以转圜之地再给敌军步卒自侧翼强攻,局面势必凶险。故此无奈之下只得打消了率军策应都督瞿能的打算。 端坐汗血宝马之上,率军疾行的朱棣闻听宿敌平安率军远遁后,也就不为己甚,当即领军掉头回转山下,牢牢守护于朱权大军一侧,让骑兵中数百精于骑射的斥候分头探查敌情,以防平安率军去而复还。 征虏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空有远胜于燕军的兵力,却给一夜之间洪水泛滥的白沟河困于南岸,眼睁睁看着对岸燕军猛攻山坡瞿能所部,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无力之感,心中暗自忖道:若是去冬大雪晚降数日,只怕朱棣,朱权早已兵败就擒。此次两军交战,我军占尽地利下却给这场大雨迫得束手无策,难道天意当真佑护燕王,宁王不成? 朱棣率朱权,张玉,朱能等人领所有燕军牢牢扼守山下,将瞿能所部南军困死于山上。 南军都督瞿能眼见燕军在山下修筑营寨,不甘坐以待毙,当即率领麾下士卒沿山坡冲下突围,数度冲杀下身中数箭,力战而死。麾下被困孤山之上的数万南军眼见主将战死,友军虽近在咫尺却是难以救援,当即军心大乱,除跟随瞿能战死的一万余众外,尽皆归降。 李景隆遥见瞿能全军覆没,朝廷大军遭此大败下军心动摇,当即率军朝山东济南撤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毛遂自荐 两日之后,白沟河水势消退。二十余万燕军在朱棣,朱权率领下跨过白沟河,直奔山东济南而去。 济南城外的南军大营之中,盛庸对李景隆沉声说道:“济南乃山东首府,若坐视其落入燕逆之手,山东势必震动……”将心中想说的话强自咽回了腹中。 原来李景隆自两次败北后内心之实在畏惧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眼见麾下大军虽则兵力远远多过于燕军,白沟河战败后士气委顿,内心中实在提不起与燕军决一死战的勇气,得军中斥候禀报,燕军气势汹汹而来,前锋兵马距离济南已然不过百里,当即打算率军南撤。此时他听闻盛庸谏言,眼见对方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哪里还猜不出对方言下之意?自己身为征虏大将军,奉旨平叛而来,若是不战而退下将济南拱手让与朱棣,只怕回到朝中之时,想不死都难,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后,努力定了定神后问道:“你意若何?” “末将愿领兵死守济南。”盛庸略略欠身后抱拳说道。 李景隆皱眉问道:“需要多少兵马?” 盛庸略一沉吟后断然说道:“五万兵马足矣。粮草军械还望大帅尽量调拨于末将麾下,以做持久之战。”目下李景隆麾下尚有三十余万兵马,无奈济南虽则也算得大城,却无法尽数容纳过多兵马。故此盛庸虽知目下朱棣拥众二十余万而来,却无法要求过多兵马。 李景隆知晓若是盛庸能守住济南,对自己可谓有利无害,当即传下军令,让其统兵五万驻守济南,并将军中粮草辎重等军械大半留于济南后,率余部南撤。 第二日午后时分,身穿甲胄的盛庸缓缓踱步于济南高大坚实的城墙之上巡视,遥望城门处那些在兵荒马乱之际奔入城内避难的百姓,心情沉重不堪。他久经战阵,深知守城的要害之处不但在于粮草辎重和高大的城墙,更为要紧的却是人心,目下济南城中的大小文官们眼见李景隆率军败南撤,暗地里逃走的可谓不计其数,偌大一座济南城目下在燕军兵锋所指下已是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正在此时,一个千户疾步来到身前禀告,说是山东参政铁铉奉命押运粮草,已然来到了南门之外。 盛庸闻言皱眉问道:“可有异样之处?” 千户躬身禀道:“属下率人出城细细查看,车上确是粮草,足足有两万石以上,附近未现叛军踪迹。” “既是如此,放其入城。”盛庸眼见那千户转身欲走,忙即接道:“将这位参政大人请到此处相见。”盛庸身为武将,平日里对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文官们素来没有好感。值此兵荒马乱之际,人人争相南逃的时刻,这个名为铁铉,胆大包天下押运粮草自蹈死地的文官,让他内心之中禁不住涌起了一阵好奇之感。 约莫半个时辰后,盛庸打量着面前这个年约四旬,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颇显英武之气,却与一身文官服饰颇显不伦不类的山东参政铁铉,拱手见礼道:“叛军已然兵临城下二十余里外,大人运粮入城,当真可谓雪中送炭。” “下官昔日曾得先皇洪武陛下赐字,职责所在,不敢妄自居功。”铁铉淡淡说道。原来他太学读书时,熟通经史,成绩卓著,由国子生被选授礼部给事中,后调任都督府断事。其才干深得明太祖朱元璋器重,赐字“鼎石”。 盛庸微微颔首下说道:“燕逆不日便要率军攻城,济南城内抚民之事就有劳大人了。”说到这里,面色陡然一寒下转头对身侧一个千户下令道:“严查军中诸人,若再有言及燕逆势大,扰乱军心者,无论官职高低,尽皆杀无赦,首级高悬城头晓谕众军。” 六月初,二十余万燕军浩浩荡荡来到济南城下扎营,众军士上山伐木打造云梯,只待朱棣一声令下,就要强攻山东首府济南。 这一日,朱棣正自和朱权,张玉,朱能等人在帅帐中商议明日攻城之事,却见一个亲兵来到身前,禀告说是军营外有一读书人前来投军,说是闻得燕王率师奉天靖难而来,愿在军中效力。 朱棣闻言甚奇,当即命亲兵将此人带来相见。 约莫半柱香时光后,一个读书人打扮的男子被带到了帅帐中朱棣等人眼前。 朱权眼见这个年约三十,面白无须,颇显英挺之色的男子步入帐中,心中也不由得充满了好奇。他深知自己虽则和朱老四打起了奉天靖难的旗号,在很多世人,特别是读书人眼中,却依旧是十恶不赦,该当千刀万剐的叛逆。此人身上衣衫沾满草屑尘土,颇显狼狈之色,显见得是长途跋涉而来。一介腐儒,劳苦跋涉而来,在军营外毛遂自荐,倒也颇有几分胆色。 朱棣因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人的缘故,心中素来对那些夸夸其谈的腐儒没有丝毫好感,双目扫视对方一眼后冷冷喝道:“好个大胆的奸细,竟敢直入本王军中探查虚实,就不惧人头落地么?” 只见此人对帅帐中分坐两列的军中众将那如狼似虎的眼光视若无睹,遥遥对着端坐帅案后的朱棣躬身为礼道:“小人纪纲,乃山东临沂宿安人士,并非城中奸细,乃诚心投靠殿下而来。”言语之间,倒是一口地道的山东口音。 朱棣闻言一愣,随即大笑道:“本王雄师二十余万,帐下勇将无数,要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何用?” 帅帐中一众将领闻言莫不哄笑。在他们看来,两军厮杀之际,只怕这个腐儒便要骇得屁滚尿流,说什么投军效力?简直是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 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眼见这个纪纲对众将哄笑之声充耳不闻,面上丝毫没有局促不安之色,内心之中不约而同的对他高看两分。 纪纲待得众将笑声止歇,这才施施然说道:“小人不才,愿在明日大军攻城之前投书城上,劝告守将盛庸,参政铁铉归顺殿下。” “你今日打探我军虚实,明日再以送信为由大摇大摆的入城而去,莫非将我等都当做了三岁小儿不成?”朱权此时虽则猜知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并非城中奸细,还是忍不住这般试探喝问。 纪纲眼见朱权身穿服饰和朱棣类同,内心之中早已猜知了这个目光如刀似剑般锐利的青年便是昔日就藩大宁,目下追随燕王朱棣起兵作乱的宁王,略略躬身说道:“小人读书不成,自幼习练弓马,略通武艺,投书之事倒也无须入城。” 朱棣略一沉吟后缓缓问道:“若是盛庸执意不降,你就不怕死在乱箭之下么?” 纪纲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命该如此,小人也是无怨无尤。”他乃是不甘平凡之辈,昔年身为诸生,只因顽劣不堪被逐出学堂,饱受同窗耻笑。内心之中深为不忿,早已发下毒誓,终有一日要让飞黄腾达,让那些耻笑自己的人畏惧三分。李景隆去冬兵败北平城下后居然没有人头落地,反而再次统领大军北上,兵败于白沟河畔。这般奇闻已是让素有大志的他彻底看清了当今皇帝陛下毫无识人之明。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自己已被逐出学堂,无法走科举之途入仕,那就唯有剑走偏锋,投入燕军效力了。 朱棣眼见纪纲颇有胆色,当即沉声说道:“既是你有如此胆色,本王就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明日两军阵前再见分晓。”言罢挥手示意亲兵将纪纲带出帐外歇息。 朱权注视着纪纲离去的背影,缓缓摇头苦笑道:好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倒也有三分眼力。 第二日黎明时分,二十万燕军在朱棣一声令下后,浩浩荡荡而来。千军万马行动之间尘土飞扬,人喧马嘶,大有遇山平山,逢壑填壑的气势,直到逼近城下炮石射程方才渐渐止歇。 济南城墙之上,守城军士在都指挥盛庸军令下早已严阵以待,眼见燕军即将攻城,个个都是刀出鞘,弓上弦,一派如临大敌之态。 城门楼前,一个衙役头目双腿哆嗦着,正自向参政铁铉禀报,说是城中许多大户人家不愿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请示该当如何办。原来燕军大举南下的消息传来后,不但济南城外许多老百姓唯恐受了池鱼之殃,纷纷逃进城内避难。城内许多靠近城墙一侧的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唯恐被燕军飞入城中的炮石箭矢所伤,纷纷朝内城逃去。参政铁铉昨夜巡视城中之时,眼见许多百姓扶老携幼,露宿街头,大小府衙中人满为患,当即下令让城中院落广大的大户人家收容难民,每日所需粮食由自己下属的官吏统一调拨。无奈那些家资豪富的人家和昔日济南城中大小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衙役头目能开罪得起,执行之时大有为难之处。 铁铉眼见燕军攻城在即,疾言厉色喝道:“今日一早城中已然张贴安民告示,若有不服本官谕令者一概乱棍击之。”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狠狠接道:“先挑那些深宅广园,为富不仁的刁民给本官狠狠打。” 济南一众大小官员随李景隆南撤者不计其数,目下城中文官便以铁铉为尊,衙役眼见他这般下令,当即跌跌撞撞的奔下城楼,率领一众如狼似虎的衙役前去镇压不肯奉命的“刁民”。 铁铉转头眼见矗立一侧,身穿甲胄的盛庸面露笑意,当即正色说道:“将军莫看这厮在本官面前屁滚尿流,只怕平日里在这济南城中,升斗小民面前,那可是如狼似虎一般无二。” 盛庸微微摇头下看了看铁铉依旧一身官袍,微笑说道:“大人乃一介文官,不必亲临督战,末将盛庸虽则不才,倒还不惧反贼朱棣,朱权气焰,自信能坚守此城。”言下之意是让铁铉无须在城头蹈险,回府衙坐镇即可。 “反贼朱棣,朱权气焰嚣张,本官当在此一观将军如何力挫贼兵,获得首战之利,以鼓舞城中军士。”铁铉身为文官,不曾经历战阵,眼见城下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的燕军,多少有些畏惧之感,但想朝廷大军在自平叛以来屡屡受挫,今日首战是否能力挫强敌于城下,对于鼓舞城中守军士气乃是至关重要,故此坚持在城头督战。 北平城下,白沟河畔的惨败情形历历在目,盛庸闻言不禁心中一凛,不再出言劝说。 燕军兵临城下,城头严阵以待,若非空旷处疾风卷动起地上尘埃,这般凝重寂静的气氛定会让人自内心深处生出空气也在这一刻凝固的错觉。 纪纲自身侧燕军士卒手中接过马缰绳,努力稳定了一下心神后翻身上马,双腿猛夹马腹下,灰色骏马疾驰而前,朝济南城下而来。 盛庸遥见一个依稀做读书人打扮的汉子孤身匹马而来,心头不禁狐疑,挥手示意身侧已然张弓搭箭的数个军士暂且不忙动手。 纪纲纵马而来,直到护城河边方才勒马止步,强自压抑心头狂跳朝城头大喝道:“敢请参政铁大人,盛将军一见。小可山东临沂宿安人纪纲,今日奉燕王之命,特来奉上书信。” 盛庸正欲答话之际,却见铁铉身后一个浓眉大眼,年岁和城下纪纲相仿,身穿蓝衫的士子疾步而前,戟指城下大骂道:“大胆纪纲,竟公然附逆,背叛朝廷,枉我昔日和你推心置腹,相交一场,今日方知你狼子野心,丧心病狂竟至如斯。” 纪纲听得那熟悉的语声后仔细打量探出城墙垛口的对方面容,面上不禁一红。原来他昔日被逐出学堂后饱受邻里,同窗耻笑,内心之中深以为耻,然则此人却不曾轻视于他,两人每每有书信来往,可称得上生平唯一的至交好友,万万料不到今日自己城下投书之际却给好友当头怒骂,脸上登时一阵燥热。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成王败寇 盛庸眼见这个跟随参政铁铉来到城头的士子如此气急败坏之态,不禁讶然问道:“足下莫非识得这个替燕逆投书的使者?” 铁铉沉声道:“他乃诸生高贤宁,目下协助本官在城中抚民理政。”原来济南城内大小官员多有跟随李景隆逃走,铁铉无奈之下只得让城中一些有意助朝廷大军坚守济南的读书士子暂代空缺官位,襄助自己处理城中民政。 城下端坐马上的纪纲乃心思机敏之辈,虽则不曾见过沙场厮杀,今日两军阵前也感受到了大军气势之对于两军交战的要紧之处,念及燕王朱棣便身后远处遥观,自己这个投书使者众目睽睽下万不可坠了燕军士气,有心卖弄下摘过马鞍一侧的强弓,张弓搭箭时口中喝道:“接书信。” 绑缚书信的箭矢破空飞出,“夺”的一声轻响后牢牢钉入城门楼一根木柱之上,羽翼震颤下箭簇竟是入木三分。 铁铉展开书信后细看,只见上面所述不过是朱棣的一派胡言,说什么自己无意谋逆,只因朝中奸佞齐泰,黄子澄祸乱圣听下迫害一众藩王,不得已下起兵靖难,尊先皇《皇明祖训》遗志,意欲率军进京清君侧,绝无染指皇位之意,希望铁铉,盛庸不要为朝中奸臣利用,率济南全城军民速速归顺为上云云。 铁铉将手中招降书信递给盛庸,淡淡问道:“盛将军如何看待此信?” 盛庸昔日也曾更随蓝玉远征捕鱼儿海,之所以拒绝燕王拉拢,便是深觉这个亲王素有大志,不敢上了他的贼船,此时微微冷笑拒绝道:“妖言惑众,不看也罢。”他深知目下朝中文官在皇帝陛下面前,远比武将更有话语权,不愿在此两军交战之际使得这个参政大人对自己心生隔阂,索性根本不屑一顾朱棣的招降书信。 铁铉将书信递给身侧高贤宁微笑道:“素闻你颇有才名,能否即兴作一文章,驳斥燕逆祸乱天下之事?” 高贤宁接过书信后细看,略一思忖下已是成竹在胸,略略欠身后道:“燕逆掩耳盗铃之举,只能骗那村妇愚夫,小生已有腹稿。”言罢探头城外喝道:“反贼纪纲稍待城中回信。”说罢取下随身携带的不囊中文房四宝,挥毫疾书《周公辅成王论》一文。 铁铉接过此文一观后,微笑颔首道:“不想你倒有几分急才。” 高贤宁谦逊两句后将书信牢牢绑缚箭杆之上,接过一侧士卒手中强弓,双臂奋力之下弓如满月,箭若流星曳地而来,插在纪纲马侧三尺开外。 盛庸眼见高贤宁文能即兴作文,武能力开强弓,心中对于这些读书人的观感倒是情不自禁有些改变,暗自思忖道:不想这些腐儒中倒也藏龙卧虎。 朱棣细看纪纲取回的这篇名为《周公辅成王论》,口中虽则微微冷笑,内心中倒也颇为佩服其人文笔犀利,轻叹道:“此人倒也颇有文采,惜乎不能为本王所用。”原来朱棣的劝降书信中郑重声明自己作为先皇嫡亲儿子,绝无反叛朝廷,谋逆篡位的狼子野心,将自己隐隐放在了大明最为忠诚的臣子之列。而高贤宁的文章便即顺势就势,大意便是既然燕王殿下您是我大明的忠臣,绝无背叛朝廷之意,何不暂且忍受世人的误会与屈辱,效法周公放弃手中的权力,辅佐自己的侄儿,使得天下百姓不再受战火荼毒,如此兵临城下公然作乱的举动,与汉朝时候篡位自立的王莽又有何异? 朱棣转头之际目光扫过纪纲,回想起方才他弓马娴熟,以及城下投书的胆色当即喝道:“本王素来欣赏有胆有识之人,你便留在我身边做个亲兵百户吧。” 纪纲闻言大喜,当即单膝跪地谢恩。他深知这亲兵虽则看似低微至极,却能时时伴随朱棣身侧,乃是心腹之人。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王莽之所以成为千古一奸臣,不过是因为他改制失败,兵败身死而已,假若他建立大一统的盛世,又何来千古奸佞之说?”朱权细看城中回复书信,口中冷笑,心中暗自忖道:王莽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篡位之人,其改制中以王田名义恢复井田制,奴婢改称“私属”,与王田均不得买卖,改革币制,可谓锐意进取的革新。可惜其改制看似于民于国不无益处,无奈理想主义过于深重,难敌势大的外戚与诸侯而胎死腹中,假若其成功改制,是否就会成为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改革家呢?篡位者,改革者,失败者就注定了他会成为所有封建王朝口诛笔伐的众矢之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那个据说在朝中力图复古井田制的方孝孺,嘴角噙起一丝嘲弄的微笑忖道:我那个昔日的老师,名儒方孝孺先生力图复古井田,倒和王莽兄不谋而合。 纪纲听闻这个宁王殿下公然为千古奸佞王莽叫屈,心中暗自忖道:所谓观其言行,则知其为人,宁王如此语出惊人,也难怪会有做出这般逆天作乱之举。 燕王朱棣耳闻朱权所说成王败寇的言语,挥手将城中回复书信随手掷下,翻身跨上汗血宝马后抽出腰际长剑虚劈而下,厉喝道:“攻城。”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数万燕军在招展的军旗指引下,或是举起战刀盾牌,或是奋力抬起云梯,朝前疾步冲去。 万余人马犹如潮水涌动而前,千军万马的呼喝之声汇聚在一起,冲破云霄,展开了对济南城的强攻。 燕军士卒或是斜举盾牌,或是肩扛土袋,手抱石块,在一众千户,百户的率领下朝前亡命冲去。他们所要对付的第一道障碍,不是高大坚实的城墙,而是济南城下宽达两丈开外的护城河。 燕军发动攻势后,济南城头数十门火炮接连发出震天怒吼,炮弹与疾风骤雨般的箭矢漫天飞舞,朝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军飞来。 侥幸没有死于箭矢与炮火下的燕军士卒来到护城河边后或是蹲下身体,以盾牌抵御城头斜飞而下的箭矢,或是奋力将手中重填泥土的草袋,石块抛入护城河中,激起朵朵浪花。 城头一众守军自城墙垛口探出小半个身子,弓弦震颤下箭矢犹如夺命的雨点般朝城下洒去。 手持强弓劲弩的燕军士卒也不时自举盾掩护的袍泽身后将箭矢射上城头,一时间炮火轰鸣,箭矢破空声响成一片,将城头城下死者的惨呼与伤者的哀鸣压抑得几不可闻。 城门楼上,耳闻震耳欲聋厮杀吼叫,眼见得左右身前不断有士卒倒下地来,血流如注的在地面挣扎,素来胆气颇壮的铁铉官袍的大袖也不禁隐隐浮动。 急骤的破空声几乎掠面而过,十余支箭矢接连自城墙垛口外蹿来,牢牢钉在木柱之上。 都指挥盛庸视面不改色的来到铁铉身侧对他大吼道:“大人在此涉险无益,还是且回官衙为好。”说罢,不由分说的挥手召来几个亲兵,要将参政大人护送下城。 铁铉毕竟乃是文官,非是盛庸这般久经战阵的悍将可比,眼见今日这般千军万马交锋的激战,内心之中也自有些畏惧,然念及自己身为济南城中文官之首,不愿让众军眼见自己仓皇而去以致动摇军心士气,当即伸手推开盛庸手下亲兵,大声说道:“本官决意与济南共存亡,不敢稍退一步,便在此一睹众军杀敌英姿。”言罢转身来到城墙坡道之处,大声呵斥着让那些缩于城内墙边的一众衙役上城,和高贤宁两人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众人将中箭负伤的守军士卒抬下城去安置救治。 按剑而立的盛庸眼见铁铉这个一介文官立于城头时丝毫不见惧色,心中对于守住此城更多三分信心,右手腕翻转时拔出腰际长剑,转身来到一处火炮前,疾言厉色的命令炮手调整方向,对准护城河边燕军密集处开火轰击。 燕军大阵中,朱权高踞“乌云盖雪”马背之上,遥见远处济南城头不时有火炮喷吐着浓烟开火,转头却见不到己军大阵中火炮还击,心中不禁暗自忖道:这个时代的火炮虽则威力不足,然则对于鼓舞军心士气的作用倒是不可小觑。原来燕军的火炮火药在白沟河畔激战之时也给那突如其来的骤雨浇得一塌糊涂,今日燕军兵力虽则远胜敌军,却没有火炮轰击助阵。 激战一日后,燕军死伤数千之众,不过勉强填平了济南城下的护城河。 朱棣心中早已明了要攻破这般拥有护城河,高大城墙以及瓮城等完整防御体系的山东首府济南绝非易事,眼见天色逐渐昏暗下已到黄昏,当即传令退军回营。 第二日,第三日…… 数日之间燕军在张玉,朱能等一众悍将率领下虽则猛攻,无奈城头南军主将盛庸指挥得当,加之参政铁铉努力稳定城中军民人心,每日亲临城头督战,使得守军士气如虹,竟将偌大一座济南城守得固若金汤,燕军伤亡高达两万以上,竟依然难以攻克此城。 夜色之中,朱棣巡视军营后回到帅帐中,皱着眉头对朱权以及手下众将说道:“不料这个盛庸竟是如此扎手,倒是本王小觑于他了。明日起大军围困济南城,看他们能撑持多久。”说到这里,又让中军司马向北而返,催促路上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前来济南城下。 朱权巡视军营时也隐约看出燕军中将校士卒连日苦战,伤亡惨重下士气难免有些低落,深知朱棣暂停攻击也是无可奈何,暗自忖道:我军虽则兵力雄强,其中却不乏昔日率部归降的南军将校,这般伤亡下若是强行驱策士卒攻城,只怕军心不稳。 第二日一早,朱棣命众将分领各军将济南团团围困后扎下坚实营寨,有意作持久之战。他两次击败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朝廷大军后,知晓建文皇帝朱允炆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再组织起数十万的大军驰援济南,对于拿下这山东首府,为自己南下进军建立一个牢牢的立足点是志在必得。 济南这个山东首府作为接应平叛大军的后方辎重囤积之地,本就粮积如山。曹国公李景隆虽则昏聩无能却也知晓自己两次兵败后其罪难恕,盛庸若是能守住济南,遏制叛军南下,对自己的身家性命有利无害,故此撤军之际又将大量箭矢,火药,兵器,粮草等两军交战不可或缺的辎重调拨给了手下这个都指挥使。粮草充足,军械无虞,守军士气旺盛,使得盛庸,铁铉尽皆底气十足,根本无惧朱棣的大军围困的囚牢战法。不但如此,夜间盛庸还命手下勇猛敢死的千户,百户率领多则三四百,少则百余的南军士卒悄悄以绳索缒下城去,夜袭燕军,扰乱敌营。铁铉则组织城中年轻力壮的民夫趁着月色偷偷摸出城外,意图挖通被燕军填平的护城河。 夜间交战对两军虽则皆为不利,然南军偷偷出城骚扰却是防不胜防。燕军众将率军追击之下往往被敌军从容退入城中。数日之间竟把燕军中自朱棣,朱权,再到一众将校搞得夜夜不得安寝,气急败坏下却又莫可奈何。 这一日朱棣忍无可忍下再次下令攻城,激战一日空自折损了数千士卒却依旧无法攻克济南,第二日天公不作美下竟是下起了大雨,朱棣担忧冒雨驱策士卒攻城,伤亡惨重下军心不稳,只得头疼不已的下令众军守住营寨,待天气转晴再说。 天时渐渐进入雨季,大雨时停时歇,连绵不休。 这一日万里无云,阳光普照下,身穿灰色僧袍,容貌丑陋的老和尚道衍策马缓行在朱棣,朱权身侧,在数百个燕山护卫骑兵的拥护下策马行走在济南周边数十里内方圆查看地势。原来燕军受困于济南城下,道衍闻得消息后便即跟随运送粮草的队伍前来济南城下燕军大营觐见燕王,今日一早眼见天色放晴,当即委婉劝谏了朱棣再次率军攻城的举动。 第二百九十章 :借水为兵 朱棣深知自己的老师乃是不世出的智谋之士,便即和朱权两人跟随而来,看老师有何妙法破解目下一筹莫展的困局。 目力难以尽收眼底的宽阔河面上,巨浪翻腾下澎湃壮阔的大河犹如一条巨龙咆哮着流去,震耳欲聋的水声让人充分感受到天地之威力尽至如斯,千军万马的人力在大自然无可匹敌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不身临其境,难以尽知李白《将进酒》诗篇之奔放豪迈,气象万千。”朱权眼见如此波澜壮阔的景象,脑海中触景生情,陡然想起了这耳熟能详,千古流传的诗句。 道衍遥望奔腾远去的黄河,沉吟片刻后转头对朱棣笑道:“破城之策,便在于借水为兵,水漫济南。” 朱棣闻言大喜。 众人策马回转,登上一处山巅。朱权遥望远处的宽阔宏大的济南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洪水并非人力可以控制,万一掘开河堤后河水流往他处,我等岂不是徒呼奈何?” “俗语有云,水往低处流。引水淹城,在老衲看来并非难事。”道衍微笑着颇有些答非所问的说道。 朱权犹自难以服气,手指远处济南说道:“我等目下身处高处,自然觉得济南城地势低矮,然则平地之上肉眼却是难以分辨何处高?何处低?若是洪水奔腾而来反噬我军,岂不弄巧成拙?” 朱棣闻言不禁皱起眉头,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道衍。 道衍哈哈一笑,遥指济南城问道:“老衲年轻时周游四方,也曾到过济南。”说到这里转过头来,深邃的目光扫视朱棣,朱权,不急不缓的问道:“济南别名“泉城”,两位殿下自然知晓。” 朱权闻言颔首道:“济南有名闻天下的趵突泉,泉城之名由此而来。” 道衍微微颔首,沉声说道:“济南城中大小泉眼甚多,地下阴河在城下暗暗汇聚后自泉眼涌出,自然说明其地势在数十里方圆内乃最为低矮之处。我军只须挖掘简易河道略加导引,待连降大雨,黄河水涨下掘开河堤,自然可以引洪水灌城而去。 朱棣听得老师如此翻江倒海的计谋,不禁心中大定。 朱权听得道衍这般言语,心中不禁苦笑忖道,后世人总以为自己聪明才智远远胜过古人。不错,你的受教育程度高过古代的绝大部分人,可以在村妇愚夫,大字不识的文盲,甚至是饱读诗书的酸儒面前智谋百出,但若是在古代真正的妖孽高人面前,或许你的小聪明不过是可笑的顽童伎俩而已。 奈其后十余日内竟是天公作美,不再落雨。 朱棣虽则出师不利,在济南城下损兵折将,毕竟乃是久经沙场的统帅之才,得道衍出谋划策,再见得押运粮草辎重的队伍陆续到来,当即沉住了气率大军牢牢围困济南,不再强行攻城,徒损兵力,静待天时变化。 七月之际雨季终于到来,连绵数日的大雨后,上游河水汇集之下,黄河水位陡涨。 朱棣亲临河边,眼见浊浪滔天下水势比之半月前大了不少,当即传令众军拔营离寨,朝山坡地势高处缓缓而去。 燕军多日来不曾攻城,盛庸却丝毫不敢大意,每日里在城头巡视,鼓舞守军士气。此时他遥见城外燕军转而向山坡上筑寨,不似退兵的迹象,心中狐疑下却有些猜测不透朱棣用意何在。 脚步声响动之下,参政铁铉和高贤宁两人来到身前,原来他二人听闻城外燕军异动,当即自城中赶来查看。 盛庸眼见他二人袍服湿透,一片淋漓之色,不禁讶然问道:“大人这般情形却是为何?” 铁铉以袖拭面,苦笑道:“连日大雨下,城内大明湖以及各处泉眼出水大增,不少家在湖畔泉眼边的百姓已是水淹脚下,本官让一众衙役帮百姓搬家至高处避水。” “不好,反贼要用毒计,掘开黄河淹我大军。”盛庸遥望城外远处燕军逐渐朝山坡转移的情景,再闻得铁铉此言,陡然回想起黄河便在不远,登时看穿了朱棣的计谋。他乃是统军将才,决意死守济南后自然也曾细查城外方圆数十里的地形,知道水势滔滔的黄河便在城外不远处流淌而去。 铁铉面色大变下疾步朝城下奔去,厉声下令手下衙役在城中鸣锣告知,让城中所有百姓朝远离泉眼,大明湖等地势较低处,向城中地势较高处,城墙上甚或是屋顶上转移,以免为洪水吞噬。 盛庸也是疾言厉色的连下军令,让手下千户率军协助铁铉维持城中次序,并尽速将粮草,辎重向城墙上,屋顶上转移。 黄河水患为历朝历代皆有,高贤宁乃山东本地人士,自幼也曾见过洪水肆虐,心中倒比盛庸,铁铉略为镇静,略一思忖后对盛庸沉声言道:“大人,目下济南城各处城门已然堵死,洪水到来之际,我等须得大开城门,尽力卸开水势,否则城墙只怕不保。”原来盛庸深知攻城交战之时,城门可谓咽喉要害之处。自心中决意死守济南,凭借坚城和朱棣决一死战后早已下令众军以砖石将各处城门彻底堵死。 盛庸虽则对高贤宁所言不甚明了,却也亲眼目睹他回书驳斥朱棣,多日来襄助铁铉的精明干练,眼见燕军上山扎营后不可能仓促来攻,当即传令数个千户率军搬开堵死城门的砖石。 午后时分,燕王朱棣见麾下二十万大军已然尽数驻扎济南城附近山坡之上,当即下令掘堤。 连日大雨下水势猛涨的黄河水自缺口处不断灌出,浑浊的巨浪翻滚下犹如一头来自上古洪荒,挣脱囚笼的巨兽,张牙舞爪的奔腾咆哮而去,以一泻千里之势朝着济南城扑来。 巨浪奔腾呼啸,洪水涌动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尚在数里之外其声已是隐约可闻。 铁铉驻足城头,回首眼见四面城墙,城中密密麻麻的民居屋顶上遍布扶老携幼的百姓,狠狠骂道:“反贼朱棣竟如此丧心病狂,做下如此人神共愤的恶行。” 城门楼前,盛庸遥望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洪水,饶是他历经沙场,看淡生死,面对如此吞噬一切的景象,也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千军万马的人力毕竟有限,在这滔滔洪水面前也尽显渺小。 铁铉自押运粮草入城之际,早已抱定了和此城共存亡的念头,当下取过酒壶慨然说道:“数日以来和将军并肩御敌,不如我等在此歃血为盟,也不枉数日来并肩血战一场。” 盛庸转头之间眼见铁铉双目之中毫无一丝惧色,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心中不禁暗暗叫愧,暗自忖道:不想我等厮杀汉临到头来,反不如平日里轻视的一介腐儒。伸手以剑刃割破手指后滴血酒中,朗声抱拳道:“不料大哥一介读书人,生死之际这般豪迈之气,倒我等厮杀汉汗颜无地。”言罢咕嘟嘟灌下一大口酒。 铁铉伸手夺过酒壶滴血入内,呵呵大笑着喝下一口酒,眼见城下洪水距离不过数十丈,呼啸声随风而来,朗声道:“若我等侥幸不死,必再和反贼朱棣,朱权决一死战。” 丈余高的巨浪奔腾而来,终于撞击在济南城墙上,发出轰然巨响,巨大无匹的力道下水花飞溅而起,掠过城头。洪水自城门处灌进,临近城门的一片民居在洪水侵袭下瞬间倒塌消逝,巨大的水流朝着地势略矮处肆虐而过。屋顶立足的人眼见脚下水面渐长,不由得仓皇失措。胆大扑入水中者口中尚来不及发出惊呼,便在浊浪席卷下消逝得无影无踪。 矗立山巅之上遥望远处济南城的朱权眼见城门大开,任凭洪水冲入,略一思忖下已然明了其中用意,暗自想道:古代桥梁往往下设有孔眼,用意便在于桥梁在面临洪水冲击时卸开那股巨大无匹的冲击力道。眼见洪水滔滔汹涌而下,城外水势渐长,济南城墙却依然坚如磐石,挺立在巨浪冲击下屹立不倒,使得洪水无法灭顶而入,只得分流而过,逐渐朝两翼,四周涌去,心中不禁暗自赞叹济南作为山东首府,其城墙之坚实牢固,施工质量之上乘,绝非投资天价,过几辆汽车就会垮塌的豆腐渣工程可比。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不如手工打造的青石方砖么?或许是我们后世子孙都把聪明才智用以他处,不屑于学古代建筑大师们的迂腐和食古不化。 道衍眼见自己的翻江倒海之计竟有如许之威,面上却是呆呆的毫无喜色,心中暗暗忖道:今日之罪,贫僧当真是百死莫赎。他自幼长于元末乱世,见过了太多惨绝人寰的事,心肠坚硬处远非常人可比,今日目睹洪水滔天下席卷济南,心知必然有无数人会因自己的计谋而家破人亡,素来古井不波的内心也是难以宁定。 燕王朱棣俯瞰山下,脑中蓦然回想起数日前听闻朱权评价王莽之所以留得千古奸佞骂名,不过是因为改制失败而死,成王败寇的言语,心中暗自叹息忖道:慈不掌兵,当真非是虚言。既然本王不甘心坐以待毙,那就唯有一战而定天下。假若本王兵败身死,也只不过会在青史之上留得一个篡逆身死,王莽般的千古骂名而已。成也骂,败也骂,就让本王借水为兵,逆天而行也罢。 数日之后,济南城中水势渐退,身穿亲兵百户服饰的纪纲再次来到城下,要求盛庸,铁铉识时务者为俊杰,速速率军归顺,以免城破之时玉石俱焚。 铁铉肃立盛庸身侧,低声说道:“以下官之计,不如咱们将计就计,诈降朱棣,待其入城后瓮中捉鳖。” 盛庸闻言微微颔首,虽则由于他见机得早,使得济南城中军民在滔天洪水中伤亡远远低于朱棣,朱权等人估计,无奈士气比之往日低落,若是此时再面临燕军强攻,就有城池不保之虞。 傍晚时分,燕军帅帐之中,十余个年过半百的城中老者匍匐于燕王朱棣面前,声泪俱下的奉上参政铁铉,都指挥盛庸的联名书信,表示请燕军后退十里后率阖城军民归降,请燕王,宁王殿下率百名亲兵入城接管。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泣曰:“朝中有奸臣进谗,才使得大王您冒危险出生入死奋战。您是高皇帝亲儿子,我辈皆是高皇帝臣民,一直想向大王您投降。但我们济南人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深怕被军士杀害。敬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我们恭迎大驾!” “若非铁铉,盛庸一意孤行,本王何故出此下策?”朱棣微微叹息一声后传令全军明日拔营后撤十里,自己和朱权入城。他昔日之所以放过了李景隆仓皇而退的大军,转而领兵攻击济南,便是看重此城战略位置非同小可,若是能兵不血刃的一举拿下,对于巩固后方攻占的城池实有难以估量的作用,眼见铁铉,盛庸愿降,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朱权之中暗忖两军数度血战后,将校士卒之间怨气冲天,若是大军入城也的确不利于平稳接受。是故内心之中虽有狐疑,还是强忍着没有说出口来,左右四顾之际没有看到道衍,这才省悟起这个老和尚病倒后在营帐中休养。 第二日清晨时分,朱棣,朱权高踞“汗血宝马”与“乌云盖雪”之上率领纪纲等一众意气风发的亲兵策马而来,准备入城受降。 一行来到城门洞里,遥见正前方城内泥泞一片的街道两侧,身穿甲胄的盛庸率领数百南军士卒跪倒在地。 朱棣呵呵大笑道:“盛庸,昔日捕鱼儿海侧你不肯投奔本王,今日方有此败,可曾服气了么?”他和朱权二人与盛庸也算得老熟人了,昔日皆跟随凉国公蓝玉远征大漠。朱棣眼高于顶,对盛庸这个统兵将才却是颇为赞许,今日眼见这个昔日强项顽固的将领今日跪倒在地,内心之中难免有些志得意满起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铩羽而归 眼见朱棣便要策马向前,伴随身侧的朱权左手疾伸之下抄住了汗血马的马缰绳,沉着脸喝道:“参政铁铉何在?即是率军民归顺,如何这般托大?还不来参见本王?”他内力深湛下语声不怒自威,在城门洞这般狭窄处喝问之下,将朱棣,纪纲等众人震得耳中隐隐作响。 朱棣也是惯经风浪之辈,耳闻朱权厉声喝问,对面远处的盛庸略微犹豫之下虽则言辞恳切,心中也难免起了疑心,怒喝道:“盛庸,铁铉,尔等即是诚心归顺,何不率领全城官员来见本王,如此这般究竟是何用意?” 铁铉矗立于城门楼上千斤闸的绞盘之侧,耳中听得朱权清晰的语声,以为两人已然入城,当即伸手夺过一个士卒手中腰刀,奋起全身之力朝绞盘上粗如儿臂的麻绳砍去。 绞盘松动之下,千斤闸“嘎吱”一响,却还是没有落下,原来铁铉毕竟身为文官,用刀毕竟生疏,这一刀虽则用尽全身之力,却未将粗绳完全斩断。 置身城门洞内,勒马不前的朱权耳音灵敏,耳闻头顶响动,转头看去之际看到后方城门洞顶上黑黝黝生铁铸就的千斤闸,登时醒悟过来,口中大叫道:“奸贼诈降,速走为上。”言罢便即仓皇调转马头。 盛庸眼见朱权看破自己所谋,当即拔出腰际长剑,率领一众如狼似虎的士卒朝前疾步冲来,大喝道:“休要走了反贼朱棣。” 眼见此情此景,朱棣当即手忙脚乱的调转马头逃命。 汗血宝马乃万中无一的良驹,颇通人性,眼见前方数步之外一群手持兵器的家伙杀气腾腾疾步冲来,转身之后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城头数个士卒眼见参政大人动手,当即不约而同的挥舞战刀狠狠朝犹自拉住千斤闸的绳索砍去。 沉重厚实的千斤闸轰然落下,掠着汗血宝马的马尾落地,激起泥浆一片。 城门楼上的铁铉疾步奔到,城墙垛口处,厉声传令放箭。暗伏于城头上的一众南军士卒将校纷纷朝下面仓皇逃窜的燕军士卒射出一片箭矢。 纪纲眼见大事不妙,率领手下一众亲兵掉头奔出。众人挣扎于泥泞之间时,给城头乱箭攒射,登时惨呼着接连倒下。原来洪水虽则退去,济南城外却依旧是泥洼一片。 城门洞里,朱棣,朱权眼见前方手下纷纷倒在乱箭之下,不约而同的拔出腰际宝剑,朝坐骑后臀狠狠一刺。 “汗血宝马”与“乌云盖雪”皆为万中无一的良驹,陡然受惊下登时四蹄如飞,风驰电掣的朝前而去。 耳畔乱箭破空声“嗤嗤”作响,飞蝗般乱蹿,朱权左肩剧痛之下已是中了一箭,生死关头时不管不顾,双腿猛夹马腹下纵马狂奔而前。 城门楼上数个南军士卒手忙脚乱的将粗绳捆扎后再次绞动绞盘,将千斤闸缓缓抬起。 盛庸心急如焚下率领数十骑兵策马而前,俯身之际穿过尚未完全升起的千斤闸,冲出城门外,朝跑出里许之外,依稀只见人影的朱权,朱棣二人纵马急追。 铁铉肃立城头,伸手重重拍击城头,情不自禁的长长叹息一声,此时的他深知自己因为沉不住气下坐失良机,故此眼睁睁的看着朱棣,朱权犹如漏网之鱼般远遁,内心之中追悔莫及。 燕军帅帐之中,朱棣一把夺过军医小心翼翼取下,犹自沾着自己鲜血的箭矢,狠狠一折两段,暴跳如雷的怒骂道:“匹夫盛庸,腐儒铁铉,今日你们没有杀得了本王,终有一日便要死在本王手中。”自负足智多谋的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今日自己居然会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鼓足勇气前去受降之际,竟上当在如此拙劣的诈降计策中,险些丢掉了自己的一条老命,有一种被伤害,被欺骗的悲愤充塞胸臆。 另一处营帐中的朱权爬在卧榻之上,心中不禁苦笑忖道:《三国演义》中黄忠诈降曹操之类的把戏绝不止一出,我和朱老四也算得老奸巨猾,岂料也险些阴沟里翻船,死在这般拙劣的诈降之计下。呲牙咧嘴的爬起身来,接过景骏奉上的热茶,自嘲说道:“勿使朕身负杀叔之名。看来当今皇帝陛下是不愿我和朱老四兵败被擒,盛庸,铁铉这二人今日之举,方才合了皇帝的真正心意。”原来他和朱棣身穿鱼鳞甲,兼且披了上等丝绸做的披风,故此受创两箭后伤势算不得沉重,仗着良驹非凡的脚力,这才漏网之鱼般逃遁而回。 深夜时分,在济南城外滚成泥猴也似的亲兵百户纪纲一瘸一拐的回到了燕军大营。他生性机敏,眼见手下士卒纷纷毙命于城头乱箭之下,深知自己徒步逃生下凶多吉少,腿上中箭后索性伏到在烂泥中装死,待得黄昏时分天色昏暗,城头守军不备下这才狼狈逃生而回。百余亲兵只得纪纲一人回转,朱棣当即吩咐重赏,并命军医好生医治。 第二日黎明时分,燕王朱棣不顾众将劝说,带伤出战,亲率二十余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再次兵临城下。 约莫午后时分,遥望济南城头军旗招展,朱棣恶狠狠挥了挥手,燕军大阵中一片叫嚣中,数百步卒奋力推动之下,百余门火炮缓缓移动下朝前而来,黝黑的炮口遥遥指向济南城头。原来白沟河一战后,李景隆大军中的火炮尽数陷在了河畔烂泥中动弹不得,尽数落到燕军手中,昨日运送粮草辎重的燕军将领将其偕同火药带到军中。朱棣在盛庸,铁铉的诈降之计下险些丢掉老命,决心用大炮好好惩罚这两个背信弃义的诈降之徒,彻底摧毁济南军民的抵抗士气。 济南城门楼处,盛庸遥见燕军准备下如许多的火炮,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来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使得城中四处一片泽国,城中完好的火药已然不多,今日燕军火炮轰击之下,济南面对存心复仇的朱棣,即将迎来开战以来最为残酷的血战。 铁铉遥见燕军动用如此数量的火炮,转头四顾城中片片民居,心中暗自忖道:“为了城中百姓不受炮火之伤,微臣也顾不得皇帝陛下降罪了。”打定主意后当即唤过身后的高贤宁等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燕军士卒好一阵忙碌过后终于将火药,炮弹装填完毕。 朱棣遥遥看见济南城头许多守军士卒正自手忙脚乱的在城墙上悬挂什么物事,心中狐疑下当即命人前去查看。 纪纲这数日以来和朱棣相处之下,心中明了谁能在两军阵前不坠了己军士气,那在朱棣的心中自会另眼看待,当即强忍着箭创疼痛翻身上马,策马疾驰向前而去。 高贤宁遥见纪纲策马而来,口中大笑道:“反贼纪纲,可敢来城下一叙?” 纪纲心中惴惴下狠狠喝道:“有何不敢?”硬着头皮策马来到城门楼下。 参政铁铉当即命人以绳索缒下一物,交予纪纲携回,戟指大骂道:“转告反贼朱棣,朱权,若是他们胆敢对我济南城头开炮,其无父无君,不忠不孝,反叛朝廷,荼毒大明黎民百姓的狼子野心必将昭示天下。” 双目注视纪纲微微颤抖的双手中数尺见方的木牌,朱棣,朱权以及面带些许病容的道衍尽皆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只见覆盖木牌之上的白纸大书几个墨汁尚未干透,笔力遒劲的大字,洪武皇帝神主灵牌。 木然半晌后,朱棣沉着脸挥手喝令道:“大军暂退回营。” 黄昏之际,燕军大营中宽阔的帅帐之内,端坐默然不语的朱棣,朱权,道衍三人,空荡荡一片寂静。 朱权回想今日济南参政铁铉使出的这个匪夷所思的手段,不禁心中苦笑忖道:汉唐宋明,千年以来,中国帝王皆以儒家忠孝之理治国谕民。帝王将相,贩夫走卒尽皆奉为至理,千年沉淀的思想深达骨髓,朱老四纵是杀伐决断,也不敢冒这个天下大不韪,在众目睽睽下,让军中炮手轰击城头朱老爷子灵牌这块挡箭牌。当真是手握千军万马,难越雷池一步。 天色渐黑,令人压抑的沉寂被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打破。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甲胄,浑身浴血的燕军千户奔进帅帐中,向朱棣禀明押运粮草辎重前来的燕军在三十里外,被南军都指挥平安所部骑兵突袭,粮草辎重半数被焚,言罢便即扑地倒下,昏死了过去。原来平安自白沟河战败后遁去,心知燕军势大不可力敌,索性率麾下骑兵分作数路,不断袭击南下而来,给朱棣大军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 道衍眼见纪纲率人将那千户抬将出去,帅帐中又只得三人,便即转头对朱棣轻声说道:“殿下,兵疲师老,不如回军为上。” 自己奉天靖难的檄文中曾郑重声明乃是为朝中黄子澄,齐泰等奸佞所迫害,万不得已下尊奉父皇《皇明祖训》中所言率军靖难,若是公然炮轰济南城头岂非是正好中了铁铉的圈套,在普天下人面前坐实了不忠不孝的恶名?如此一来煞费苦心的种种谋划岂不尽皆付诸流水?下次两军交战之时,还会有那么多战败的朝廷士卒将校归顺于己么?朱棣长叹之下心中暗自忖道。 眼见张玉,朱能等燕军大将奉命而来,肃立两侧。权衡轻重后的朱棣缓缓站起身来,沉声传令道:“明日大军拔营,返归北平。” 第二日黎明时分,二十万燕军饱餐之后拔营离寨,渐渐北还。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建文二年八月,二十万气势汹汹而来的燕军由朱棣,朱权统领下数度强攻济南,在参政铁铉,都指挥盛庸的拼死抗击下铩羽而归。 “乌云盖雪”无精打采的缓缓行走中,朱权回首遥望远处的济南城郭,心中苦笑忖道:纵然美国佬为了石油而战的用心世人皆知,但他们朝其他国家平民头顶丢下炸弹之前也要煞有介事的鼓吹一番人权与和平。回想数日前自己因王莽而起的那一番成王败寇的言语,脑海中陡然想起了东汉班固《汉书》中的一段典故: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遣人刺杀徒有虚名的楚怀王后,引起诸侯王惊恐不满。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刘邦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御书房中,身穿龙袍的建文皇帝朱允炆看过来自山东济南奏折后,情不自禁下来回踱步,显得甚是兴奋愉悦。转头看了看肃立于书桌前的黄子澄,齐泰,朱允炆忍不住说道:“不想铁铉,盛庸竟以数万兵马败燕逆于济南城下,建此大功。” 黄子澄自闻得李景隆再次惨败于白沟河畔后,心中痛悔至极,今日得知铁铉,盛庸在济南城下击退朱棣二十万大军,趁势收复德州后,内心之中为之一振却难免暗自思忖道:“若昔日早以盛庸为将,燕逆岂非早已平定?何来北平城下,白沟河畔王师之败?”心中悔恨下伏到在地,言道:“罪臣无识人之明,举荐曹国公李景隆为帅,以致无数将士埋骨沙场,请陛下将罪臣与李景隆治以重罪。” 年轻的朱允炆在书桌后坐下身来,目光瞥过一封来自朝中御史,请斩李景隆,黄子澄的奏折,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委实难以决断。原来李景隆自率军南归,奉旨返回应天后已被下狱,连日来朝中不断有官员弹劾李景隆,黄子澄,齐泰等三人,要求自己处以重罪。 盛庸,铁铉的捷报使得朱允炆心中连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对于李景隆,黄子澄二人的恨意大减。念及李景隆之父李文忠不但是昔年追随皇爷爷打下大明万里江山的从龙功臣,亦且乃是皇爷爷的侄儿,和自己算起来尚有亲戚之谊,要下旨问其败军之罪将其斩首,委实有些下不去手。而且李景隆一旦问了死罪,自幼教导自己读书的老师,举荐李景隆的黄子澄也是其罪难逃,念及于此,内心之中实在难以决断。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丢盔弃甲 齐泰眼见皇帝陛下沉吟不语,心中忍不住微微叹息忖道:陛下虽则宽厚,无奈却少了太祖皇帝昔日的决断之能。他心知皇帝陛下难以下旨斩杀曹国公,黄子澄,当即微微躬身说道:“陛下,以微臣所见,盛庸,铁铉得保济南不失,当委以重任,力求重创燕逆。”朝廷大军两次大败的事实已然使得这位前兵部尚书清醒的认识到燕王朱棣绝非易于之辈。盛庸,铁铉虽则击退燕军,但朱棣,朱权手中大军实力尚在,绝非旦夕可平。是以他口中也就不再随便说出什么剿灭燕逆之类的话语。 朱允炆闻言连连颔首,当即传下旨意,擢升都指挥盛庸为都督,平燕将军,统领各路兵马北伐。参政铁铉升任山东布政使,加兵部尚书衔。 建文二年十月,朱棣眼见天气逐渐转冷,对于大部皆为北方人的燕军实为有利,当即挥军再次南下。 两军前锋在沧州交战,南军小败下伤亡数千,被掠去一部粮草辎重。都督盛庸当即传令奉兵部调令前来的数路大军前往东昌府,(今山东聊城),打算以逸待劳,在此地与燕军决战。 燕王朱棣得斥候所报,南军都督盛庸率领大军屯驻东昌。此地墙低城小而绝难尽数容纳朝廷大军,难以与济南那般坚城相提并论。当即传令朱权,张玉,朱能等人各领兵马跟随自己南下,朝东昌而来。 待得十六万燕军逼近东昌之时,南军十八万余已然在数日之前齐集东昌城下,伐木筑寨,连营数里之遥。 天光大明时分,燕军列阵于野。朱棣遥望盛庸大军死守在营寨中,并不率兵出来应战,当即挥了挥手下令。 百余门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炮喷吐着浓烟与火舌,震天巨响下朝着南军最前沿的营寨木栅开火。尘土飞溅,碎木乱飞中南军木栅处一片硝烟腾起。南军在盛庸将令下早已避开数十丈方圆,并不出战,不过伤亡了数十人而已。 令旗招展下三千燕军士卒在将领率领下挥舞兵器朝前急冲,对着南军木栅外冲去。 顶盔贯甲,矗立于东昌城墙上的盛庸遥见敌军蜂拥而来,当即沉着脸挥了挥手。城头数十门火炮前早已待命的炮手眼见千户手中三角旗帜重重挥下,当即以手中火把点燃了炮捻。城头数十门火炮发射的炮弹朝着远处燕军倾泻出连串的炮弹,激起一片尘土与惨呼。 高踞汗血宝马雕鞍上的朱棣眼见敌军凭借壕沟,鹿磐与坚实木栅,以炮火,弓弩阻击。己方炮火虽则将敌军营寨轰击出数丈方圆的缺口,却无法越过壕沟,鹿磐攻入其内,反倒不断在箭雨与炮火中倒下,当即皱着眉头传令率军攻击的将领率兵撤回。原来他眼见盛庸麾下大军背依东昌城墙,在城外筑寨,心知强攻势必伤亡惨重,有心诱使敌军出寨交战于旷野之上,以便自己手下的燕山护卫等骑兵得以纠缠敌军,形成两军野战的局面。 两日之内,任凭燕军在阵前喝骂挑衅,出兵攻袭,南军都是凭借营寨严守不出。 这日午后时分,数千燕军自外攻打营寨右翼之时,南军大营中央两三里方圆内遍布营帐之处,成千上万的南军士卒在一众千户,百户率领将一个个盛满火药的木桶搬到一座座营帐中,并在大营中后,左,右三个方向以粗木打入土中。 天色已近黄昏时分,燕军无功而返,收兵回营。身穿甲胄的盛庸矗立于东昌城墙之上,遥见大营中布置已然大致就绪,当即传下军令,让军中众将在帅帐听令。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乃是知晓这个燕逆善于使用骑兵,且有燕山护卫那般精锐在手,出寨与其在旷野交战实为不智,今日眼见营寨中布置基本停当,索性召集众将传令,面授机宜。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分,朱棣一声令下后,一万杀气腾腾的燕军步卒在军旗引领下潮水般冲击而去,对准南军连绵的营寨中央攻击而去。 盛庸拒不出战,朱棣打算以这一万兵马强攻敌军营寨,哪怕只有数千士卒攻入,只要敌寨中制造出足够的混乱,自己就可以率大军两翼强攻而上,彻底突破敌营。敌军十数万背依东昌城墙下寨,若是被己军一举击溃,仓促间绝不可能尽数逃进东昌这座小城之中。 一万燕军舍生忘死,强攻而来,南军营寨中段登时倍感压力,双方士卒在燕军炮火,人力拆除木栅,填平壕沟的十余丈空阔处杀得分外惨烈。 盛庸眼见敌军采取中央突破的打法,当即对身侧不远的数个手持旗帜的士卒沉声下令。 负责传令的旗手奋力挥动之下,丈余长短的旗幡舞动起来,以独特的动作传递大军统帅的将令。 负责率军在南军营寨正面迎击堵截的南军将校们回首见到城头旗帜所表达的军令,当即悄悄将那些奋力开弓放箭的弓弩手,以及手持长矛,刀盾,尚未和燕军交战的步卒一批批朝左右两翼营寨中撤去。迎战中路燕军的南军兵力渐渐由一万五千余减少为一万二,一万,九千…… 浴血厮杀中,数百燕军士卒挥舞手中兵器,跟随在一个身披数创,浑身血污的千户身后,终于在突入南军中段,“突破”了敌军的防线,朝前冲突追杀逃敌之际,纷纷点起火把焚烧营帐,以此在敌军连绵的营寨中制造更大的混乱。 朱棣遥见己军终于打破敌军营寨,心知机不可失,当即兴奋得大叫传令。 震天的号角声中,三万燕军在大将邱福的率领下杀声震天,朝前急冲,尾随潮水般拥入敌营的数千袍泽增援而去,以免数千友军在敌军重重围困下寡不敌众。 朱权置身爱驹“乌云盖雪”之上,缓缓抽出了腰际三尺长剑,冷冷注视着南军连绵数里的营寨木栅。他心知对面朝廷大军论兵力不输于己方,目下己军一小部分突破中路,占据上风,局势不利下盛庸很可能调遣平安所部骑兵出营反击这数万尚未完全冲进敌营的己军,到那个时候燕山护卫骑兵势必掩杀而上,一场骑兵对骑兵的血战即将在这旷野中展开。 肃立城墙上的南军都督盛庸遥见成千上万的燕军士卒潮水般汹涌冲击,进入了自己设置在连绵营寨中的“凹”字形般的伏击圈,当即喝令开炮。 数十门早已准备就绪的火炮对着城下朝己军营寨中蜂拥而来的燕军轰击开来。 南军成千上万的的弓弩手置身于后,左,右三列坚实的木栅之后,对着天空抛射出了阵阵箭矢形成的箭雨。 突入南军营寨中成千上万的燕军步卒挥舞兵器朝前猛冲之际,陡然面临来自前方,左右两翼,甚至是城墙上不断飞来的箭矢,炮弹,登时伤亡惨重。无数前猛冲的燕军士卒纵然高举盾牌,挡开正面头顶上飞来的箭矢,却倒在左右两翼犹如飞蝗般乱窜而来的羽箭之中。 一座座连绵而去的南军营帐焚烧之中却见不到有敌军的身影,反而在熊熊烈火中接连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将距离不远的燕军士卒将校们炸得血肉横飞,惊得魂飞魄散。 无数的燕军在各自千户,百户的率领下朝两翼冲杀,意欲靠近敌军厮杀,让敌军的弓弩无法施展。 眼见敌军蜂拥而来,置身于木栅后的南军士卒高举火铳点燃了火捻。青烟喷吐中,一排排铅子自火铳中飞出,贯穿了燕军士卒将校手中的盾牌和身上的甲胄,激起一股股血箭。 火铳手身后,一排排南军士卒端起长达六尺开外的长枪,疾步上前,和那些抛下火铳后退的袍泽交错而过,将手中长枪穿过木栅之间难以容纳敌军通过的缝隙朝前狠狠刺去。 燕军士卒手舞战刀扑到面前,面对密集的长枪却毫无用武之地,很多士卒眼睁睁看着前方有锐利的矛尖,却惊呼着给身后不断涌来的袍泽挤压得朝前而去,死在敌军枪林矛阵之中。 朱权遥遥望见城头敌军竟悍然对着自己的营寨中狂轰,心中隐约透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暗自震骇忖道:盛庸这般炮火轰击我军,岂非置士卒性命不顾?原来火炮这般攻城拔寨,震慑敌军的利器依照常理是无法在两军混战肉搏的情况下使用,否则岂不是连自己人也一起轰击? 朱棣眼见敌军营寨中烟火四起,箭矢乱飞,心中猜知可能中了盛庸诡计,却还是无可奈何的再次传令,让手下大将陈亨率军五万冲击,增援突入南军营寨中的己军,以免那三万人马寡不敌众下全军覆没。 东昌城头之上,南军都督盛庸眼见远方敌军缓缓加速这朝前而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当即发出了全军出击的将令。右手狠狠拍击城墙垛口下心中暗自忖道:胜败之机,在此一举。 一排排手持利斧的南军士卒奔到木栅之前,挥舞斧头砍得粗木栅碎木纷飞。 号角齐鸣声中,一排排的木栅轰然倒地,压倒那些仓皇间难以避开的燕军士卒,蜂拥而出的南军士卒们犹如决堤的洪水般源源不绝的自三个方向朝燕军杀来。 身陷“凹”字形伏击圈中的燕军将校士卒们承受来自三面的火力下早已是伤亡惨重,此时面临陡然敌人全军反击,犹似四面八方般不断冲击而来,杀之不尽的敌军登时阵脚大乱。不断有人转身后逃,带动着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袍泽转身逃去。 三路破栅而出的南军追击而来,犹如江河交汇般越聚越多,衔尾追击逃亡两万左右燕军而上。 南军营寨左翼处的木栅接连给砍断后朝外推倒,一排排轰然倒伏于营寨外的壕沟之上。全身披甲的南军都指挥平安策马而前,踏着木栅越过了壕沟。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南军骑兵纵马而前,自营寨木栅上开辟的缺口处涌出朝前冲杀而来。 燕军大将陈亨所部五万燕军尚未冲到敌军营寨之前,便给仓皇败退,丢盔弃甲的两万余燕军士卒将校冲得阵脚大乱,混乱不堪。 木栅一排排倒下,正好做了越过壕沟的桥梁,成千上万的南军士卒犹如决堤的洪水自堤坝后蜂拥而来,个个挥舞兵器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驱赶着那已然乱作一团的数万敌军倒退,转身,进而冲击朱棣尚未投入战斗的大军军阵而来。 朱权朱棣两人眼见不过半里之外撒腿狂奔而来的己军败卒,以及身后全军尽出,铺天盖地般席而来的敌军,不由目瞪口呆,相顾之间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惊恐的神色。 朱棣狠狠咬了咬牙,对身侧大将张玉传下将令。 顶盔贯甲,手提长枪的张玉纵马之下策马而前,身后成千上万严阵以待的燕山护卫骑兵尾随军旗而出,朝着洪流般冲击而来的南军都指挥平安所部骑兵迎头而去。历经战阵的燕军众将心中明了,此时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般的妄想,只逃不战也很可能使得这十几万大军全军覆没,唯有且战且退方才有望。追击而来的敌军中最为危险的莫过于平安所领骑兵,血战之下若能侥幸击退敌军骑兵才会使得己军有更多生机。 蹄声隆隆下两军骑兵愈来愈近,策马狂奔的骑士们不约而同的弃弓不用,掣刀在手,因为这般急速接近下若是开弓放箭只怕来不及换刀便要被敌人斩于马下。 旷野之上,数万燕军败退的士卒纷纷抛去手中兵器,撒腿狂奔而来。他们比之身后的追兵,对于朱棣,朱权来说却更为可怕。因为身后的燕军大部面对己军之时难免手软,而这群丧魂落魄的败军士卒给敌军追杀之下准备逃到天边,会毫不迟疑的冲撞践踏己军而来。 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俗语有云,好汉不吃眼前亏。朱棣,朱权身为两个熟读兵法,惯经战阵的好汉,此时面对这般兵败如山倒,人力绝难挽回的形势,绝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还能力挽狂澜,不约而同的慌忙拨转马头。 “汗血宝马”,“乌云盖雪”疾驰之间,万余燕山护卫骑兵跟随在朱棣,朱权身后渐渐加速,在旷野上斜斜转头,准备脱离战场。 燕军大阵中尚未投入战斗的所有步卒在退兵的鸣金声中纷纷转身,奔跑,逐渐演变成了一场丢盔弃甲后的落荒而逃。 第二百九十三章 :千金买骨 惊恐以肉眼难以企及的神速在所有燕军士卒将校心中传播开來,十余万人马犹如一场雪崩般开始急速崩溃,逃亡。 燕军大将张玉所领骑兵和南军骑兵犹如两道洪流般迎头撞击在一起,战马交错之时,无数骑士们战刀劈落时根本看不清中刀落马,殒命当场的敌人面容,尚來不及抽回战刀之际,便被接踵而至的敌军砍落马下。 南军都指挥平安手提长枪,纵马疾驰间连刺数人落马后,纵马疾驰率领手下数千骑兵狂奔追击前方绣有斗大“燕”字旗帜而去。 张玉率领燕山护卫骑兵和平安冲杀交错而过之时,尚來不及调转马头,便即给成千上万的南军士卒冲到身前,混战一团。 燕军骑士虽则勇猛善战,无奈此刻给洪流般的南军士卒冲得七零八落,无法策马疾驰,难以抵挡四面接连刺來的长矛,不断惨叫着给挑落马下。 朱棣虽有汗血宝马骑乘,当此大败之时却还是不敢尽展马力疾驰。只因他深知身后亲兵百户纪纲手中所持的军旗便是大军魂魄所在,若是自己只身逃走,军旗倒伏下身后那些燕军士卒瞬间便会彻底崩溃,归顺朝廷大军。 南军都指挥平安追击逃敌却无须顾忌马力,战马狂飙下率领一众骑兵自侧翼追赶而上,将朱棣以及身后燕军卷入混战当中。 燕军败逃之际士气沮丧,加之平安麾下不乏來自九边重镇的精锐骑兵,混战之下不断有燕军士卒在策马迎战时给敌人劈落马下。 朱棣率军冲突中须发戟张,浑然不觉已是身受数创,眼见四面八方冲突來去皆是敌军身影,嘴角不由自主泛起一丝苦笑忖道:难道本王今日便要死于此地么。 朱权仗剑连杀数人后,口中也不禁有些微微喘息,策马逃命之际遥见身后不断有南军骑兵冲击而來,心中也是涌起一股寒意。 眼见朱棣,朱权在劫难逃之际,一队燕山护卫骑兵疾驰而來,杀向围困二王的南军骑兵,为首之人浑身甲胄上血污一片,面露狞厉之色,赫然正是燕军大将张玉。他身披数创,血战之下好不容易自南军围困中夺路而出,眼见南军悍将平安围杀燕王,当即率军冲击而來解围。 平安耳闻后军一阵骚乱之声,转头之际眼见张玉率军而來,纵马疾驰间蓦然转身,一支箭矢自强弓上震弦飞出,破空而來,朝着张玉射到。 张玉眼慌忙侧头之时,只觉得左肩剧疼之下,已然中箭。双腿猛夹马腹下,战马却是哀鸣着四蹄软到,将他惯于马下。原來方才给南军步卒重重围困下,战马已是接连受创,浑身浴血奔驰到此终于再也撑持不住。 燕王朱棣,宁王朱权趁着追兵给张玉麾下骑兵纠缠之时落荒而逃,一路向北而去。天色昏暗下时近黄昏,眼见身后不再有追兵杀來,二人惊魂略定下这才吩咐手下失魂落魄的将校士卒尽力收拢溃兵,扎下营寨。 夜色笼罩,东昌城下,南军帅帐之中,平安等一众将领皆是欢欣鼓舞。不乏进言平燕将军,都督盛庸之人,要求大军乘胜追击,再次北伐而上,攻取北平,一举扫平朱棣,朱权等一众逆贼。 击杀燕军大将张玉,杀得朱棣惨败而逃,盛庸也不禁大是欣喜。正待传令众将明日大军拔营北上之时,脑海中回想起此时已然是深秋十月,整顿大军,调集粮草尚需时日,待得自己率军赶到北平城下,岂不又是一个冬季攻城的局面。覆辙岂能重蹈?权衡利弊之下盛庸挥手制止了众将的吵嚷。 眼见众将坐下身來,帅帐中一片寂静,盛庸扫视众人一眼后沉声说道:“燕逆虽遭大败,军力却未尽丧,若是大军攻取北平之时又逢天降大雪,如之奈何?” 众人皆为沙场宿将,其中不乏有跟随李景隆攻取北平,反倒被朱棣打得大败而回之辈。此时听得主帅提及昔日北平城下的惨败,不禁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平安站起身來抱拳问道:“不知大帅意下如何?”追随曹国公李景隆麾下大军北上之时,两人皆为都指挥。今日两军旗鼓相当下将燕军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大胜使得他对于这个昔日同僚,今日的统帅心服口服,是以言辞之间竟是甚为恭谨。 盛庸沉吟片刻后言道:“燕逆不甘今日之败,明春势必卷土重來。本将以为还是还是待其率军來犯,在山东交战为宜。”口中这般说,心中暗暗忖道:“铁大哥目下被陛下任为山东布政使,加兵部尚书衔,襄助我平定燕逆。有他坐镇济南调度粮草辎重,方可使得我大军无后顾之忧。纵然今日大败朱棣,身为大军统帅的他却也知晓这个昔日远出塞外,降服北元大军的燕王绝非易于之辈,万万不可轻敌。 众将闻言下内心虽则颇有不甘,却还是纷纷躬身领命。跟随李景隆两次大败后陡然获得这般大胜,已然使得众将对这位统帅尽皆心生凛然畏惧之意。 马蹄声隐约传入耳中,惊醒的朱权右手疾伸下,昨夜放置身侧的长剑脱鞘而出。 快步出帐后眼见盔歪甲斜的朱能,邱福等众将翻身下马,他这才放下了心事。右手按住左臂上鲜血淋漓,挣裂的箭创之处,只觉得浑身上下箭创刀伤处疼痛难忍,心中不禁苦笑忖道:昨日若非朱老四见机得早,张玉拼死相救,只怕想要保住老命都难。 燕军大帐之中,朱棣强忍身上创伤疼痛,一脸平静的扫视一众手下将领,突然问道:“张玉何在?” 朱能等人默不作声下面面相觑,一个燕山护卫将领单膝跪倒在地禀道:“昨日乱军厮杀中,末将遥见张将军战马脱力,陷入重围,只怕已遭不测……” 朱权平日里和张玉虽则算不得交厚,此时闻得他战死,回想昨日若非他率军冒死解围,只怕自己和朱棣尽皆难逃一死,心中还是不禁有些伤感。 张玉追随朱棣数年,可算得最为忠心耿耿的部下,朱棣闻得这个昔日的左膀右臂为自己战死,饶是铁石心肠也不禁有些动容,转头眼见到帅帐众将面上尽皆颇带惶惶然之态,心中倏然一凛下努力压抑住内心中的伤感,略一沉吟下喝道:“纪纲,可敢为本王冒死一行?”他很不喜欢众将面上那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表情,心知此时效仿小儿女之态可笑之极,故此这般吩咐纪纲。 肃立朱棣身后的亲兵百户纪纲闻言慌忙抢出身來,单膝跪倒抱拳禀道:“卑职在。” “本王要你返归东昌,找盛庸匹夫索回张玉的尸身,待回到北平后大礼葬之,你可愿往?”朱棣双目凝视纪纲说道。 昨日一场大败使得侥幸逃生的纪纲目下心中也是惴惴,此时听得朱棣这般下令后脑海中飞速一转之下已然明了朱棣此举用意,当即咬牙断然道:“殿下有令,卑职岂敢不效死前往?”言罢站起身來。 朱棣霍然起身下冷冷说道:“此事办成,本王记你大功一件。” 众将听得燕王这般礼遇张玉,心中莫不感同身受,接连站起身來嘶吼道:“末将等原为殿下效死再战。” 朱棣早先已得所遣斥候回禀,南军并未大举追击而來,当即传令众将分头收拢那些败逃而归的士卒将校,回转北平。他早已想得明白,目下已是十月初冬,盛庸绝不会重蹈覆辙,再次兵临城下。 朱权起身听令之际眼见众将面上颇带悲愤之色,再不见方才的惶惶之态,心中陡然回想起老师荆鲲昔日给自己讲述,《战国策:燕策》中所说,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的典故,当此大败之际,军心涣散,千金买骨之策正当其时。 黄昏时分,纪纲在数个南军士卒押送下步入帅帐,对肃立一侧的那些睥睨斜视的南军将领视若无睹,对着端坐帅案后的盛庸躬身说道:“小人奉燕王殿下军令,特來讨还张玉将军尸身。不知将军意下若何?” 盛庸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这个昔日一派读书人打扮,今日做燕军百户打扮,竟是胆大包天前來讨取张玉尸身的家伙,沉声说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让你携张玉尸身上路。”他身为大军统帅,眼见朱棣此举,也不禁微微意动,不屑于用张玉的首级向朝廷邀功请赏,索性答应了下來。 纪纲闻得盛庸答允归还张玉的尸身,再见对方如此大胜之下这般平静之态,和帐中余人全不相同,也是不禁心折,躬身谢过后便欲转身离开。 “你身为朝廷士子,甘心附逆下就不怕他日之祸么?”盛庸突然忍不住轻声问道。 纪纲略微一怔间转身禀道:“若是小人此时归顺朝廷,岂不成了反复无常之辈?将军心生鄙视之下,卑职只怕难逃斩首示众的今日之祸。”言罢倒退着出帐而去。 盛庸闻言一愣下不禁大笑。 顶盔贯甲,铁塔般矗立一侧的都指挥平安眼见纪纲这般言行,回想张玉战死之前势若疯狂,悍不畏死的勇态,不禁皱眉忖道:不想燕逆身侧一个区区百户竟也是个人物,來年只怕还有得苦战。 曙光划破天际,纪纲单人匹马,带着运送张玉尸身的牛车上路,四顾之际眼见东昌城外数里方圆内,南军尚未收捡完毕的燕军士卒尸骸遍及四野,脑海中回想燕王朱棣让自己此行的目的,昨日南军众将自盛庸以下众人眼见朱棣大败之后不忘索回张玉的尸身,虽是生死大敌却也不禁纷纷动容的情景,嘴角轻轻泛起一股冷酷的笑意,暗自忖道:昔日汉高祖刘邦也曾数度败于楚霸王之手,却能一战而定乾坤,使得项羽乌江自刎。我军虽有东昌之败,然燕王雄才大略,足堪再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小雪纷飞中,燕王朱棣身披甲胄,在北平郊外率领一众麾下军中将校将张玉厚礼葬之。 凛冽寒风之中朱棣拔剑在手,斜举朝天,沉声说道:“东昌之役,接战即退,前功尽弃,今后不能轻敌,不能退却,要奋不顾身,不惧生死,打败敌手。” 众将眼见天气转寒,再不担心朝廷大军北上,此时眼见朱棣一派昂扬神态,惨败后的惧意渐去,纷纷拔出刀剑齐声怒吼,即是为了张玉送行,也是为了下一次千军万马的厮杀。 一众赳赳武夫怒吼下声震四野,连不远处树梢上的积雪也似乎给这军心士气所震慑,扑簌簌的落下地來。 策马回城之时,北风扑面而來,朱权抬头之际仰望苍穹中点点飞雪缓缓落下,一种静谧之感油然而生,脑海中情不自禁的闪过远在大宁的徐瑛,冯萱以及一双儿女的样貌,心中暗道侥幸忖道:所幸东昌之败在初冬之际,朝廷大军难以乘胜追击而來。隆冬之际我等正好有了数月喘息之机,得以整军再战。否则大败之下军心难用,只怕就要折戟沉沙在盛庸手中。他追随朱棣和朝廷大军数度交战,历经北平,白沟河,济南,东昌数次大战后已然清醒的感受到一隅之地敌全国的巨大压力,若非朱老四两次大败李景隆大军,在燕军中建立起了足够威望,数万伤亡的东昌之战就足以让自己和朱棣万劫不复。 燕王府书房中,铜盆中的炭火不时发出“噼啪”轻响,身穿黑色袈裟的道衍细细看过一页信纸上所书的文字,转头看了看朱棣和朱权,微笑问道:“东昌一战后,皇帝陛下不但将盛庸封为历城候,且急不可耐的将黄子澄,齐泰二人官复原职,二位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盛庸立此大功,封侯赏赐倒沒有丝毫出奇之处。黄子澄,齐泰这般大胜后迅即官复原职的速度,倒的确出乎了在场三人的意料之外。 第二百九十四章 :飞沙走石 朱权哑然失笑道:“败则罢官,胜则复职。朝廷一品大员,掌天下兵事的兵部尚书这般要害之职,竟也搞得这般形同儿戏,这位皇帝陛下的手段以本王看來,倒真有些年轻气盛,意气用事。”原來六部尚书在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位之时为从二品,建文皇帝朱允炆自登基后听了方孝孺的话把六部尚书从二品提到了一品,又在尚书和侍郎之间加了一个侍中之职。这种制度上的改变把六部尚书提到了与都司同级的地位。自从朱元璋废除丞相之后都司比任何文官的品级都高。因此目下大明朝中六部尚书的权威与地位比之洪武时期已是截然不同。 朱棣回想这封來自应天紫禁城,终日服侍朱允炆身侧,宦官白徵的密信,不由哂笑道:“朝令夕改,以本王看來,此子不过就是个不知朝廷礼法,军国大事的毛孩子罢了。” 道衍端起热茶浅酌两口后并不放下,一面以双手感受着茶杯上的温暖,一面淡淡笑道:秦赵长平之战,世人皆以为赵括纸上谈兵之辈,对阵秦国百战百胜的白起纯属不自量力。早忘了若非昏聩无用的赵王临阵换将,以赵括代廉颇势必大大动摇军心士气,否则又何來长平惨败?故此纵然是盛庸知兵善战,贫僧以为这场事关天下战事的最终胜负,还是要由殿下您和朱允炆对弈决出。 朱权久经沙场,昔日更曾追随冯胜,傅有德,蓝玉等名将,见识和往昔大不相同,深知两军交战对垒之时,临阵换将这般兵家大忌的做法,对于军心士气的动摇实在无疑于釜底抽薪,此时闻得道衍这般言语,不禁微微颔首叹道:“赵括对阵白起虽则败亦,其战法未始沒有可圈可点之处。世人皆喜人云亦云,做那事后诸葛。汉武帝提拔之长平侯卫青,冠军侯霍去病打得匈奴屁滚尿流之前不也沒有出战经验么?可惜征战一道素來以胜败论英雄罢了。口中这般说时心中暗自想道:古之名将不尽相同,卫青,霍去病这种从无领军出战经验却能把盛极一时的匈奴打得满地乱滚,从无一败的确是天纵奇才,但更多的名将却是从行伍小卒做起,混迹战场侥幸沒有被老天爷收掉性命,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后一战成名。任何一场占据巨大优势下莫名其妙的的惨败,都有一个昏庸糊涂的最高决策者拉手绊脚的瞎指挥。任何名将也须得有一个不瞎搅合的决策者给予足够的支持方能尽展其才。 冬去春來,万物复苏。建文三年(1341)三月初,燕王朱棣率领十二万大军南下。南军都督,平燕将军,历城候盛庸调集数路大军共计二十万北上,两军对垒于夹河北岸。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一匹通体乌黑,四蹄如雪的骏马不时低头啃食地上嫩绿的青草。 身穿甲胄的宁王朱权遥望对面里许之外人山人海,严阵以待的军阵,知晓南军兵力至少多过己军数万,心中不禁如坠重铅。原來去年东昌大败后,燕军伤亡惨重,此次朱棣只留少许兵力守御北平外,已然倾巢出动,再也无法承受东昌那般大败,此次说是生死存亡的决战亦毫不夸张,可谓是孤注一掷,再也输不起了。 南军分为三部分列阵,呈倒立的“品”字形,左右两部前凸的皆为七万左右步卒组成的方阵,外围士卒手持盾牌,抵御燕军骑兵箭矢,内层是密密麻麻手持强弓劲弩,火铳的射手,中央为数更多,手持长达八尺长矛的步卒。所有骑兵在都指挥平安率领下居于步卒方阵后方约莫半里之地。 顶盔贯甲的盛庸策马立于数万骑兵之前,气定神闲的遥望远处燕军左右翼骑兵,中路步卒的阵势。本來以这般旷野平坦之地的交战,作为主将的他应当竭力避免以步卒和对方汹涌而來的骑兵硬撼,不过自去年东昌大胜,重创朱棣手下燕山护卫等所有骑兵后,盛庸坚信以这兵力雄强,枪林矛阵的方阵,足以抵御对方骑兵冲击。 朱棣策马立于帅旗之下,遥望敌军兵力大占优势的阵势,咬了咬牙挥手下令。 震天的连绵号角声中,朱权领着左翼一万骑兵策马而出,渐渐加速着朝前冲去。与此同时,燕军大将朱能率领万余骑兵自右翼奔出。燕军两路骑兵左右两翼同时发动,朝前攻去。 盛庸遥见朱棣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以骑兵抢先发动攻势,当即传令方阵举盾相迎。 南军巨大方阵最外围的士卒在一众千户,百户的喝骂与约束下努力将盾牌高举,遮断了自己的视线。此时燕军虽则疾驰而來,却还未进入弓箭射程,高举盾牌不但是为了防御敌军奔驰中射出的箭矢,更为重要的却是遮断己军士卒的视线,因为那般万马奔腾的场面实在犹如山崩海啸,太过骇人,极易使得一众步卒心生畏惧下自乱阵脚。 急骤的马蹄声汇聚成一股犹似惊涛拍岸,惊心动魄的巨大声响,南军步卒方阵中不断有士卒因脚下那动人心魄的震颤而崩溃,或是伏到在地,或是嚎啕大哭,转瞬之间便给那些怒吼着挥刀砍下的千户,百户当场杀死,以免动摇军心。 纵马而來的朱权俯身马背之上,目测身处之地已然接近二百余步左右远近,怒吼传令下陡然策马斜出,不再直直的对着敌军庞大的阵型冲去。 战马毕竟脚力有限,故此控制坐骑的速度乃至关重要之处,一众燕山护卫骑兵眼见宁王身后招展的军旗引导,当即策马狂奔追随而去。 千军万马奔驰中渐渐朝着敌军大阵右翼而去,犹如洪流陡然改向。 几乎与此同时,南军阵列中一众奋力开弓,引矢待发的弓箭手在传令的号角声中纷纷松开了夹住箭矢尾端羽翼的食中二指。数之不尽的羽箭在顷刻间斜飞而出,箭矢划破空气的嗖嗖声与弓弦震动之声汇聚成了连绵一片。 分作两翼袭來的燕军骑兵在朱权,朱能的率领下不约而同的斜奔改道,朝敌军大阵两翼冲去,避免了正面冲击敌军。 朱权虽则陡然率军斜奔,无奈敌军箭雨覆盖范围极广,万余骑兵加速奔驰下也是难以尽数避开,不断有燕军骑士中箭落马,尚來不及惨叫便于转瞬间消逝在身后洪流之中。 纵马疾驰的燕军骑兵斜冲而來,犹如一条庞大的巨蟒自南军大阵右翼数十步外划过。 两军交错之时密集的箭矢交错飞去,不断有燕军骑士抑或是阵列中的南军士卒中箭殒命。 “乌云盖雪”风驰电掣而來,朱权俯身马背之上,侧身开弓放箭,身侧四周上下不断有肉眼难以企及的箭矢破空飞去,擦身而过。 燕军骑兵虽未直接冲阵,无奈这般近距离下万马疾驰的气势骇人异常,两个南军大阵后端中终于各有数百士卒不堪忍受这种视觉与听力上的巨大冲击,狼狈万状的转身朝后逃窜而去。 策马而立的平燕将军,历城候盛庸眼见败军冲撞而來,沉着脸挥了挥手,身后的一众南军骑兵眼见败逃的己军渐近,当即开弓放箭。乱箭如雨下顷刻间便将这些袍泽射杀当场。 朱权策马奔驰中率领身后骑兵斜斜奔出,在南军骑兵大队弓箭射程之外掉头兜回。 盛庸深知朱棣长于骑兵作战,故此去冬操练步卒方阵专为克制燕军骑兵。假若此时自己需要面对的是东昌之战前足有四五万之众的燕山护卫骑兵,当然不会用步卒在旷野之地硬撼战力雄强的燕军骑兵,此时眼见敌军骑兵虽则气看似势汹汹,兵力比之去年已是大有不如,索性沉住了气按兵不动,并不下令平安率军追击敌军。在他看來,己方不论是步卒抑或是骑兵,论兵力皆明显具有优势,只须守住本阵,待敌军冲击两轮后战马脚力疲乏时依仗雄强的兵力大举反击而上,自能杀得这个素好出奇制胜的燕逆朱棣黔驴技穷,大败亏输。 朱棣眼见朱权,朱能两人皆是无功而返的率军归來,遥望对方依旧人山人海,并不散乱的军阵,面上虽则依旧平静,内心中却是暗暗叹息。 待得一众骑兵略微列队后,朱棣策马而出,接替了朱权右翼主将的位置,率军袭扰而去,妄图故技重施,以弓箭迫使敌军队形散乱,择机突入敌军步卒组成的巨大方阵,将其一举击破。 燕军骑兵眼见朱棣亲自出马,不由声势大振,无奈南军兵力雄强,且经历过方才交锋后士卒将校心中慌乱之情渐去,士气大振下将己方大阵守得泼水不进,让朱棣无从下手。两军弓箭互射下,各有上千人马的折损,燕军骑兵依靠骑射依旧无法打乱南军阵型。 朱权策马立于燕军九万余步卒大阵前,遥望远处的燕军骑兵并未直接冲击敌军大阵,心中不禁暗暗苦笑忖道:两军交锋下朱老四和盛庸不过旗鼓相当,朝廷大军这数万兵力上的优势已然足以让盛庸牢牢掌控战局。他深知骑兵战力依赖战马脚力,此时两军看似互有伤损,不分胜败,可是敌军尚有四五万之众的骑兵在悍将平安率领下蓄势待发,局势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倾向对南军更为有利的一面。若是朝廷大军步卒只得两三万,甚至四五万的话,朱棣,朱权早已率军冲阵,依仗骑兵的冲击力强行攻破敌阵,无奈对方左右两个步卒大阵至少各有兵力七八万之众,绝非万余骑兵便能硬撼。 遥见朱棣率军调转马头,回归本阵,南军都督盛庸强自按捺下命令平安率军追击的冲动,沉声传下军令。 帅旗招展之下,南军步卒方阵中战鼓声冲天而起,响彻云霄。 身披战甲的都指挥平安斜举长枪自南军队列前纵马而过,一众南军骑兵纷纷打起精神,准备厮杀。 盛庸耳中闻得冲天而起的战鼓与号角,口中默念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朱棣,你再沒有任何机会。”言罢伸手拔出三尺长剑,只待燕军再次发动便要全军反击而上,锁定胜局。 眼见远处南军军威大胜,朱棣不甘示弱,策马缓步而前,立于所有燕军骑兵骑兵,步卒之前,斜举长剑。 两度冲阵不得,气势稍沮的十余万燕军眼见高踞汗血马上的朱棣一副威风凛凛,身先士卒的架势,纷纷拔出战刀,高举长矛发出震天的怒吼。 眼见天地之间的旷野之上,两军共计三十万兵马怒目相向,只待主帅一声令下就要冲杀而前的景象,朱权也不禁豪气冲天,感到了一股残酷异常的美感。 盛庸遥见敌军声势颇壮,内心中却不为所动,只因他深知朱棣此战可谓已是倾其所有,莫说败,就是惨胜他也胜不起了。纵然今日朝廷大军折损大半,只要能惨胜中歼灭大部叛军,不过数月后待朝廷大军再次兵临北平城下,反贼朱棣,朱权就是个插翅难飞,难逃败亡之局。 微风起自身后而來,风势渐大下两军中的旗帜尽皆猎猎舞动开來。不过片刻之间,一股愈刮愈烈的东北风自身后而來,将地上的草屑卷到半空中。 此时燕军列阵于东北,而南军居于西南。朱棣感觉身后疾风扑來,当机立断下右手长剑虚劈而下,策马朝前。 随着着震天的号角声,朱权,朱能等众将追随朱棣而前,率领各自麾下军马出动。不过片刻之间,背风而立的十余万大军犹如乘风而來的怒潮,对着里许外的敌军汹涌冲击而去。 朱权策马疾驰不过百余步,只觉方才晴空万里的苍穹犹如给人施展了妖法一般,陡然间便是天昏地暗,狂风大作下竟有飞沙走石之态。 尘土与草屑在狂风中扑面而來,使得严阵以待,准备厮杀的南军士卒将校皆是尘沙迷眼,登时军心大乱,弓箭手勉力射出的箭矢迎着疾风飞出不远便即力竭落地,对于迎面冲击而來的敌军骑兵根本无法形成任何有效的杀伤。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天马行空 两路燕军骑兵自左右狂飙而來,乘着这一股邪乎异常的妖风,以山洪暴泻般一往无前的气势撞入人山人海的南军步卒大阵中。 此时的世人内心之中普遍对天地神明尽皆存有深深的畏惧之意,眼见两军交锋之际这一股突如其來,竟在瞬息之间使得天地变色的狂风竟使得那些嘶鸣冲击的战马和骑士在扑面而來的风尘中变作了妖孽一般可怖,南军士卒将校尽皆怀疑这个燕王朱棣在两军阵前使出了妖法,登时军心散乱,纷纷抛下兵器,在敌军战马践踏,挥刀追杀中转身逃亡。 南军都督盛庸正欲率军迎战之际,狂风大作下扑面而來,数万骑兵的战马眼见天昏地暗,疾风扑面的天地之威也是军心大乱,战马受惊下纷纷嘶鸣。待得盛庸,平安等人双眼通红的勉力睁开双眼,半里之外十余万南军步卒溃败下落荒而逃,迎面冲击而來的惨状登时展现在眼前。 南军两个步卒方阵共计不下十五万之众,夹杂在两万余燕军骑兵中犹如钱塘江潮一般,以一泻千里的气势席卷而來。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又是约莫十万之众,气势如虹的燕军步卒追杀而來。 眼见顷刻之间便是这般兵败如山之势,盛庸眼前一黑下登时气急攻心,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后,脑中略微清醒下登时策马而前,率领着一众骑兵意欲在乱军冲到前脱离战场而去。 数万军心大乱的南军骑兵在平安率领下纷纷调转马头,在身后足足有二十几万的敌军,己军溃兵的追赶下纵马狂奔,仓惶逃去。 燕军乘胜追杀数十里,南军伤亡接近十万之众,盛庸率败军远遁,退守德州。 建文三年春三月,平燕将军,历城候盛庸领兵二十万在夹河迎战朱棣,大败而归。嗯,准确的來说,他不是败于朱棣手中,而是惨败于一场突如其來的狂风。 漆黑的夜色中,燕军帅帐中烛火通明,朱棣站起身來呵呵大笑道:“苍天有眼,不愿朝中奸佞作祟,特在今日襄助本王奉天靖难,力挽狂澜,杀得匹夫盛庸,平安落荒而逃,当真快哉。” 朱能,邱福等众将闻言下个个轰然应诺,喜笑颜开,士气高昂。原來今日狂风大作下南军军心大乱,许多士卒面对这般天地色变的异景根本兴不起丝毫抵抗战力,一路大败下不但死伤惨重,亦且被燕军俘获数万之众。朱棣心怀大畅下,当即在帅帐中设宴,以示犒劳。 朱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坐下身來,转头四顾下眼见自朱棣以下众人个个眉飞色舞,再不见去年东昌惨败的颓唐之色,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悄然忖道:苍天有眼?不愿朝中奸佞作祟?呵呵,我看朱老四这种神鬼不忌之人是不会信什么天命之说的,不过只要众将深信不疑,一众士卒皆信以为真就好。脑海中回想起今日大败盛庸时的那阵诡异之极的狂风,朱权虽则对于什么鬼神的虚妄之说还是全不相信,内心之中对这难以测度的天地之威还是有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敬畏之情,只因他知道再这一场朱棣和自己根本输不起的决战中,这一场飞沙走石的狂风,不但改变了朱棣,自己,以及千千万万人的命运,甚至使得中国的历史也为之改变。 假若今日燕军再遭到东昌城下的惨败,朱权估计自己纵然能侥幸逃得老命,也绝不会再返归北平,而是悄悄回转大宁带着老婆孩子立即跑路。念及于此,他的心中情不自禁升起一股世事无常,造化弄人,难以言表的奇异感觉。 夹河惨败后,建文皇帝朱允炆竟出乎朱棣,朱权意料之外的沒有再次换将,除了在颁下的旨意中严词申斥平燕将军盛庸外,并未加以责罚降职,任然一如既往的让其统领朝廷大军剿灭叛逆。 盛庸感恩戴德下虑及燕军势大,难以仓促下一股荡平,索性采取坚壁清野,固守坚城的方略,避免与燕军再次形成旷野之中大军野战的局面。 大城攻不下,小城得而复失,燕军始终被阻遏于山东之北,难以取得战略性的突破。 秋风萧瑟,黄叶缓落,北平燕王府后院之中,朱权坐于亭下,细看朱棣递过的一封书信,不禁皱起了眉头沉吟不语。原來这封密信來自目下大明京师应天的紫禁城,乃是自幼服侍朱允炆的宦官白徵悄悄传送到暗伏应天的朱棣手下死士手中,辗转來到北平,所述乃是建文皇帝朱允炆月余之前颁下旨意,兵部尚书齐泰传令江苏数个卫所的兵马北上,归平燕将军盛庸节制。 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身穿黑色僧袍的道衍缓步來到亭前,对朱棣,朱权二人合什为礼问道:“不知殿下见召所为何事?” 朱棣挥手请道衍在青石桌对面落座后,将白徵的书信轻轻推倒道衍身前,皱眉问道:“朝廷大军目下虽则无力北上,然我局促一隅敌天下之势难破,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军心有变,特此请老师到此为本王释疑解惑。” 道衍细看书信后也是沉吟不语,一时间凉亭中三人默然相对,唯有桌旁火炉上煮茶的茶炉在微火中“咕咕”作响,沁出一缕茶香。 朱权回想目下局势,心中暗自忖道:目下我和朱老四虽则手中看似有些赌本,却始终给朱允炆这个庄家致命一击。目下我等所依据的北方之地,论兵力,财力,人口,样样远逊于朝廷。不论我们如何花言巧语,造反作乱,始终就是造反,比不得朝廷平叛剿逆那般名正言顺。若是形成南北对峙的持久战,只怕时日一久,那些跟随我们靖难之战的将士,士卒们心中厌战之情渐生,局势便会对我等愈发不利。 道衍将信笺置于桌上,轻声问道:“不知殿下为难所在?” “山东济南难于攻下,江苏徐州乃北国锁匙,南国门户,坚城重兵又非济南可比,纵然本王兵临城下,只怕也难以轻取。”朱棣说到济南之时脑海中又不禁想起了那个在济南率领军民力抗二十万大军,虽黄河惊涛压顶而來,也誓死不屈的山东巡抚铁铉,不禁有些头疼。 朱权回想起济南城下险些丧生于铁铉手中的经历,嘴角不知不觉中也泛起一丝苦笑。 道衍微笑颔首说道:“夏禹治水之时,将我华夏分为九州,徐州即是其中之一,乃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纵使未逢战事时,也皆在此重兵布防。” 朱权心中暗忖道:徐州之地东近黄海,西连中原,北倚鲁南山地,南瞻江淮平原。可督苏鲁豫皖四省。由此向东西南北挺进,皆如高山流水,势不可挡。可谓征战之时北上,南下的咽喉之地,从古至今,再到后世数百年,围绕徐州爆发的两军决战数之不尽,可见其战略价值一斑,此城虽则不如应天那般构筑雄伟,因其所处地理位置极其特殊,犹如巨大的磐石横置在南北要道咽喉上。 道衍将茶壶取下给三人各自斟满,突然微笑道:“殿下奉天靖难,旨在兵临京师应天,诛除朝中奸佞。何故舍本逐末?非要济南,徐州,扬州一路打将下去?若是这般稳步南下,只怕尚不等打过长江,我军便要给朝廷连绵不绝的大军生生拖垮。” 朱权闻言不禁叹息着颔首,他久经征战,心中自然明了道衍所说燕军给生生拖垮绝非虚言,须知两军持久战比拼的绝非仅仅是一战,一地,甚至是一城的得失。目下大明朝的赋税來自南方的远远多于北方,产粮以及人口数量而论,北方更无法与南方诸省相提并论。持久战对局促北方一隅的燕军來说,不利之处不言自明。 道衍眼见朱棣皱眉沉吟不语,微笑说道:“殿下,今日闲來无事,不如手谈一局如何?” 朱棣心知足智多谋的老师此时要求博弈自然绝不会是因为闲來无事,当即转头对小亭一侧侍立的丫鬟吩咐两句。 不一会儿,丫鬟取來一副楠木所制的象棋,将棋子置于朱棣,道衍之间石桌上的棋枰之中。 道衍浅酌两口热茶后看了看朱棣,又看了看肃立一侧观棋的朱权,淡淡问道:“古人云博弈一道,暗合兵法之妙。以两位殿下所见,两军交战与这博弈之道最大不同之处在于何处?” 朱棣,朱权不知道衍言下所指,均是默然不语。 道衍右手食中二指捻起己方一枚红色的“兵”,轻笑道:“以老衲看來,兵者,诡道也,千变万化,岂是小小棋枰所能尽展其妙。纵是国手与庸手对弈,也须得遵循一人下一步的规矩施展。”言罢将手中棋子在棋枰上连点三下,红“兵”已是跨过楚河汉界,吃掉了朱棣的一个黑“卒”。 朱棣一愣之下耳闻道衍这般言语,略一思忖间,胸中一畅,将手下一匹黑“马”走了个斜“日”后似乎觉得对方这个丝毫不循常理的过河小兵太过危险,陡然马走直线,吃掉了对方的红兵。 朱权虽不好棋艺,却也知晓马走斜日,车走直线,炮打翻山乃是象棋的基本规则,此时目睹他二人这般毫无规则,看似迹近无赖的下法,却无法出言讥笑,轻叹道:“两军交战倒也的确毫无规则可言。” 一时间道衍,朱棣两人以这般丝毫不循常理的下法展开了惨烈异常的厮杀,不过数轮之后,道衍棋枰之上的红色车,马,炮几乎被朱棣横扫一空。原來朱棣本是极为聪明之辈,此时得道衍以棋寓战后,心中毫无桎梏。常常是道衍吃他一子,他连走数步竟是连吃对方两三子。 道衍看了看对方远多过于己的棋子,微笑说道:“若是攻城掠地,稳步而前,试问我麾下又哪有这许多兵力可用?” 朱权看了看棋枰上朱老四赫然跨过楚河汉界的黑“象”与黑“士”,一副大兵压境,要生吞对手的架势,不禁失笑。心中暗自忖道,朱老四的确就是个不循常理的老流氓,这般下法到正是让他得其所哉。 道衍捻起自己的红“帅”,轻轻笑道:“破开心中桎梏,方得自由自在,既是步步为营战不过殿下,老衲又何妨行险一搏,千里奇袭。”说到这里,食中二指夹着的红“帅”竟是不肯在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坐以待毙,当成了“车”一般毫不停顿,避实就虚下避过了对方“重兵云集”之地,跨过楚河汉界,长驱直入來到了朱棣面前。 随着“啪”的一记轻响,道衍的红“帅”吃掉朱棣的“将”,鸠占鹊巢。 胜负已定,朱棣,朱权眼见道衍这天马行空,无迹可寻的战法,又看了看那棋枰上再无丝毫作用可言,黑棋麾下的“千军万马”,不禁愣怔当场。 朱棣默然不语下取过一侧來自应天紫禁城,所述建文皇帝朱允炆降旨调遣京师应天附近卫所驻军北上,归历城候盛庸指挥的密信,再次逐字逐句的细看起來。 朱权眼见道衍这般神鬼莫测,绝难以常理度之的战法,低头凝视着小小棋枰,心中思绪万千,暗自思忖道:夹河一战,我等不过侥幸击败盛庸,然朝廷手中的兵马,粮草,人口,赋税远非我等所能相提并论,若是经年累月的打将下去,只怕军中将校士卒人心厌战下难免不会有别样心思。京师应天远在北平两千里以外,大军转战千里,孤军深入南方,一个不慎下就是全军覆沒,万劫不复的败局。更何况南下路上还有一道天堑般的长江,而京师应天更是朱老爷子当年下令修筑的大明第一坚城,岂是轻易可以攻克?脑中权衡利弊下也难以在仓促之间对道衍这个千里奇袭,丝毫不合兵家常理的谏言表示任何意见。 默然呆坐片刻之后,朱棣站起身來对道衍躬身一礼后微笑说道:“老师一言,令本王茅塞顿开,只因兹事体大,非本王仓促间可以决断。”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有去无回 道衍眼见自己的用意已然达到,缓缓站起身來,面露微笑说道:“规则皆由人定,正所谓不破不立,望殿下详加斟酌,早做绸缪为上。”言罢双手合什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缓缓溪流在小桥下静静而过,朱权矗立亭前,眼见一片黄叶自树梢飘飘荡荡的落下,置身于溪水上左右摇摆着飘远,犹如一叶小舟仿佛,蓦然回想起此时距离中秋佳节已然不远,脑海中回想起远在大宁王府的徐瑛,冯萱以及一双儿女,暗自思忖道:离开大宁之时,汉民尚在襁褓之中,若是此时相见,只怕儿子早已记不得世上尚有我这个当爹的存在。念及于此,一股惆怅夹杂着伤感之情自心间悄然涌起,挥之不去。 “老十七,盛庸当不会如李九江小儿一般隆冬进兵而來,你何不回转大宁一趟,以慰弟妹之心。”朱棣轻笑说道。 朱权闻言默然半晌,缓缓摇头说道:“当今皇帝陛下可是立意要将咱们赶尽杀绝,此战虽是同室操戈,我二人不甘坐以待毙下也唯有死中求生,一战到底。还是等我们打下京师,四哥你君临天下,小弟再接她们回转应天吧。”他回想起自己历经北平,白沟河,济南,东昌,夹河数番大战,两军交战的生死关头也不知杀了几多素不相识之人,心中悄然而起一股落寞厌倦之情,此时虽极为想念妻儿,却还是婉言拒绝了回转大宁。或许是因为自己做下了太多可怕之事,或许是怕自己一旦回转大宁就会改变心意,不想追随朱老四造反作乱。此中心情剪不断,理还乱,纷纷扰扰间难以自明。 朱棣听闻朱权口说“同室操戈”之言,显见得内心之中颇有厌倦征战之意,心中不禁凛然一惊,暗自忖道:试想此战关乎我和他阖家生死大事,老十七言下却有厌战之情,我手下那些燕军士卒将校若是累年与朝廷大军厮杀,只怕军心当真如老师所忧一般人心思定,看來挥军南下,奇袭应天之事当早做决断为上。心中这样想,忍不住转过话題问道:“以贤弟所见,道衍大师所言之计如何?” 朱权沉吟片刻后说道:“虽有千般风险,却不失为一个速战速决的法子。” 建文四年正月,北平城外,朱棣遥望旷野之下蜿蜒南下的士卒人流,胸中不禁豪气万千,迎着扑面而來的寒风纵马朝前,心中竟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暗暗咬牙忖道:此战有去无回,不是君临天下,便是折戟沉沙。 朱权策动“乌云盖雪”向前之际,回望巍峨的北平城楼,不禁轻叹道:“鱼死网破,在此一战。不论胜败如何,这一场靖难之战还是早些结束为好。 数日之后,真定府南军大营中。历城候,平燕将军盛庸已然连续得到负责打探燕军动向的斥候禀报,燕逆朱棣,朱权领十几万大军南下,已然过了河间府地界。 盛庸缓步出帐,只觉得扑面刮來的北风中犹自带着一股刺骨寒意,心情不由甚是沉重。念及在目下这般尚未回暖的季节和朱棣大军野战实为不智,盛庸沉吟片刻后对身侧数个中军司马沉声传令,让他们赶到德州,济南传自己的军令,让领军守将严守城池即可,决不能贸然出城和叛军野战,以免中了朱棣的奸计。自经历去年夹河惨败后,朝廷大军在南方的兵力守城有余,与朱棣决战却是颇显捉襟见肘。故此盛庸决意以不变应万变,待皇帝陛下调遣的援军北上,天气转暖下不再有利于叛军,自己再挟优势兵力与之决战为上。 十数日后,燕军越过夹河,出现在德州附近。燕王朱棣此次出战已然经过深思熟虑,对德州这个数度易手的城池丝毫沒有任何兴趣,传令大军加速前进。 南军都督盛庸得燕军继续南下的消息后丝毫不见慌乱,他胸有成竹的判断朱棣之所以放过德州不攻,是因为此城难以坚守,燕逆不愿在此徒损兵力,他们的目标显然还是山东首府济南。目下济南有布政使铁铉以及五万大军镇守,粮草军械充足,丝毫无虞。自己不如且等朱棣再次于济南城下碰得头破血流,士气萎靡之际再行进军击其归途。 半月之后,东昌守军快马传來消息,说是燕军竟然改道南下,远远避开了济南,在馆陶运河夺取南军一部粮草后绕开了东昌,继续南下。 随着一阵急骤的击鼓声在军营中飘荡开去,真定城外南军大营众将纷纷朝着帅帐聚集。 盛庸眼见一众将领肃立两侧,当即站起身來沉声说道:“燕逆率领叛军一路南下,已是过了东昌地界,似有进犯徐州之意。” 都指挥平安等人闻得主帅盛庸言语,心中惊诧下不由得面面相觑,各自狐疑不定下都是沉默不语。攻占一个地势要紧的城池后将其稳固作为后方,再做他图。是为千百年來无数名将作战的正道,朱棣一路绕过德州,济南,东昌,转道直接南下,深入山东腹心之地,可谓是孤军深入,完全不顾后路的兵家大忌。军中众将皆是屡经征战之辈,也实在看不透朱棣这自杀一般疯狂南下的用意所在。 “本将命都指挥平安即刻率领所有马军南下追击燕逆。”盛庸转身自帅案上取过一支令箭递给平安,沉声传下军令。略一沉吟下又即郑重嘱托道:“燕逆全然不顾后路,其用意不明,持此令箭你可以调动就近卫所兵马,无须和燕逆死战,缓滞其进军攻城即可,待本帅一路南下,集齐大军后再行决战。”原來此时真定城外虽有八万大军,其中归属平安麾下的骑兵不过三万之众,盛庸这两年和朱棣数度交手互有胜败,深知这个燕王的老奸巨猾,不愿平安轻敌冒进,于追击时中了朱棣的奸计。 平安双手接过令箭略微躬身抱拳说道:“末将得令。”转身疾步着离开帅帐而去。 盛庸一双凛然有神的目光扫视众将,断然下令道:“今日收拾停当,大军明日一早随本帅南下追击燕逆。” 众将轰然领命后纷纷转身回营。 在军营中漫步而行的盛庸眼见连绵的军营中无数士卒将校一片忙碌,回想朱棣所领十余万燕军一路南下,此时已然将自己远远抛在了身后,心中却是丝毫不见慌乱。因为他深知朱棣大军乃是骑兵步卒混杂,行军速度远远不能和平安麾下骑兵相提并论,此次燕军看似一路疾行,颇有狗急跳墙之意,实则已然是陷入孤军深入的险境,绝对无法再依靠北方之地供应粮草为继,自己只须集齐数路大军一路追击而下,反贼朱棣,朱权再想如他日一般大败后逃回北方,势比登天还难。 仰望颇有些昏暗的苍穹,盛庸心中突然感到此战或许便是朝廷平定叛逆,扫清环宇的最后一战。 十数日内,南下的燕军一路势如破竹,连续攻克东阿、汶上、邹县、沛县四个小城,尽取其粮草后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徐州。 燕军尚在数十里之外时,徐州守将得报叛军大举來犯,大惊失色下一面令快马回转应天向朝廷告急,一面整肃城中数万守军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抗击燕军攻城。 燕军十余万众來到徐州城下后,朱棣眼见守军严守城池,并不出战,当即下令朱能率一万兵马沿运河搜寻朝廷运粮北上的船只,夺取本來沿运河北上送给朝廷大军的粮草,一面吩咐众军扎下连营,优哉游哉的和朱权策马往地势高处观看周遭地势。 朱权高踞马上,右手遥指南北大运河畔那座坚城,轻笑道:“此地东襟黄海,西连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不但是五省通衢,亦且有运河之便,难怪如此重兵严守。”南北大运河可谓华夏历朝历代南水北调,南粮北运的大动脉,朱权眼见徐州所处之地,占尽地利水运优势,更深深体会到了这个华夏九州之一的重要战略价值。 朱棣端坐汗血宝马之上,叹道:“刘邦故里,项羽故都,九朝帝王徐州籍,无怪乎兵家必争之地。” 黄昏时分,燕军大营帅帐之中,朱棣虽则面色如常,心情却是异常沉重。他心知此时自己以及麾下燕军虽则一路之上并未遭遇大量敌军阻击,却已是身处远离北方千里之外,开弓沒有回头箭,失去了所有的退路。盛庸岂是易于之辈?估计此时已然率领大军追击而來,纵然南军主力皆为步卒,路途遥远下难以在短时间内赶到,匹夫平安麾下的骑兵估计数日之内便会尾随而來,如何摆脱敌军尽速南下,直取京师应天,方才是关乎大军生死的首要之务。 朱权心知目下形势险恶异常,目光扫视帅帐中众将皆为朱棣心腹之人,当即转头对朱棣说道:“四哥,此地不可久留,我等当金蝉脱壳,急速南下为上。” 朱棣闻言目光一亮,沉声问道:“贤弟有何妙策?”待得听完朱权喁喁细语后,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问道:“当以何人为将,故布疑兵为好?”原來朱权的计策便是将攻取东阿、汶上、邹县、沛县四个小城后俘获的万余降卒连同军中老弱尽数留下,大张旗鼓的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作出一副即将强攻徐州的态势。大军主力急速南下,以免盛庸麾下追兵以及四面八方的朝廷兵马围堵而來,成为一个四面受敌的局势。朱权此计虽妙,无奈大军中虽不乏将校,被朱棣倚为心腹的不过帐中十余人,若不留下值得信赖之辈故布疑阵,只怕自己领着大军主力前脚一走,领军之人便要奔入城中归顺朝廷,岂不使得自己弄巧成拙下徒损兵力? 朱权站起身來凛然道:“小弟不才,愿领兵马断后。” 朱棣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后当即传下军令,让众将各自回营整顿兵马,依计行事。 第二日天光未亮时分,薄雾尚未散去,一队队的燕军士卒自营寨中奔出,在旷野之上点燃了一堆堆柴草。烟雾飘散开去,弥漫在十余里方圆内,军营中一队队燕军士卒鱼贯而出,在烟雾的遮蔽下一路南下,朝着宿州而去。 朱权让景骏,司马超将朱棣留下的两千骑兵分作数十队,分散在徐州各处城门外,防备敌军斥候出城探查。自己与郑和领着两万余降卒和老弱在旷野之上清理大军离去时留下的车辙与马蹄印等诸般痕迹。 徐州城门楼上,负责镇守的朝廷大将眼见城外一片烟雾弥漫,隐约传來人喧马嘶的动静,念及叛军势大,不愿出城犯险以致给敌军攻城的可乘之机,当即传令守城大军严守各处城门与城墙,以不变应万变。 一日之内,城内外两军相安无事。第二日午后时分,朱权得斥候禀报,南军大队骑兵出现在北方数十里外后,当即披甲整束,将一众燕军骑兵千户,百户召集至帐中传令道:“敌军虽众,却是一路疾奔而來,兵疲师老下难敌我以逸待劳之军,尔等当奋勇争先,随我出营杀敌。 一众千户,百户多有昔日追随燕王,宁王在北平城下击破李景隆数十万大军之辈,此时听得朱权这般激励军心的言语,畏惧之情渐去下纷纷轰然应诺。 千军万马呼啸而來,当先一人身材高大,虎目虬髯,手提长枪一马当先纵马而前,正是南军都指挥平安。 朱权立马营外,眼见激流般汹涌而來的南军追兵,头皮也不禁微微发麻。念及平安虽则骁勇善战,却不是鲁莽无能之辈,自己若不故作色厉内荏之态,只怕难以骗过敌手,当即咬牙硬着头皮纵马而前。 “乌云盖雪”风驰电掣,一众燕军骑兵眼见宁王如此一马当先下如此悍不畏死的恶形恶状,当即鼓噪着策马疾驰,追随着朱权的军旗朝着数里之外的南军冲杀而來。 第二百九十七章 :逃之夭夭 平安早得负责探路的斥候所报,知晓徐州这个万万不容有失的五省通衢尚牢牢掌握在朝廷大军手中,心中顿时如释重负,此刻眼见自己初來乍到下燕军便在宁王朱权这个反贼的率领下迎击而來,不愿大军千里奔波,人困马乏下便即与朱权力战,当即率军朝着徐州城下而去。此时燕逆朱棣的大军便在城下,自己何妨忍一时之辱?只须将叛军牢牢拖住,待盛庸大军尾随追击而來,朝廷援兵合围而上,便是一个瓮中捉鳖之势。 朱权眼见敌军避战而去,心中暗道侥幸下也就“不为己甚”,率领一众士气高昂的燕军骑兵回营而去。 平安眼见敌军退去,便即传下军令,让麾下三万余骑兵在徐州城下择地扎营,自己入城后当即向徐州守将出示历城候,平燕将军盛庸的令箭,接管徐州城防。 朱权回到营中后,当即吩咐马三保率领数千士卒出营,在不远处林地中伐木,运回营中,大肆张扬下故作一派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以待准备就绪后强攻徐州的架势。 日暮黄昏时分,连绵的燕军大营中,成千上万的士卒将日间备下的柴草在空地上点燃。 南军都指挥平安矗立徐州城门楼上,遥望黄昏日落下连绵开去的燕军大营中炊烟升腾,心中却是丝毫不见慌乱,此时徐州城内六万步卒加上自己麾下三万骑兵,与城外势大的叛军力战虽稍显不足,守住徐州却是丝毫无虞,更何况自己已然调遣十数个斥候一路北上,向尾随追击而來的盛庸禀报军情。反贼朱棣,朱权势若疯虎一般由北南下千里,置山东于不顾,强行进军來到此处,已然是黔驴技穷,难逃惨败。 平安自平叛以來历经大战,深知朱棣的奸诈多谋,严守城池不出。朱权兵力不济下眼见敌军并不出城攻袭,已是暗暗祈祷满天神佛保佑,便命郑和,景骏等人率军伐木不止。 两日后曙光初露时分,朱权一面吩咐景骏等人整顿骑兵,一面击鼓聚集军中一众将校。 约莫半柱香时光后,披甲整齐的朱权扫视帐中众人,沉声说道:“本王奉天靖难,乃是情非得已的自保之举,与尔等无关,待我率军离去后,你们便降了朝廷大军吧。”言罢抛下面面相觑的众将,疾步出帐,跨上“乌云盖雪”率领一众骑兵呼啸出营,一路疾驰着南下,朝着宿州方向而去。他深知自己若想带着这降卒老弱的两万人马在平安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无异于痴人说梦,当机立断下便即率军逃之夭夭。 徐州城中,都指挥平安得斥候所报,清晨时分一队燕军骑兵南下而去,当即登上城楼查看,眼见旷野之上数人赤手空拳仓皇奔來,心中狐疑下当即喝止了张弓搭箭,意欲射杀來人的麾下士卒。 原來朱棣留下的这两万步卒本有过半是南下攻克东阿、汶上、邹县、沛县四个小城后俘获的南军士卒,燕军主力南下后本就军心不稳,有朱权麾下两千燕山护卫骑兵在侧,无可奈何下唯有奉命行事,不敢妄动,今日一早朱权这个纸老虎仓皇逃窜后,营中两万士卒登时大乱,立成溃兵乱卒,原镇守沛县的守将当即大着胆子來到徐州城下向南军都指挥平安请降。 平安狐疑下当即齐集城外三万骑兵,朝着燕军大营缓缓靠近。遥见远处成千上万的燕军士卒涌出营寨,纷纷抛下兵器跪倒在地,他这才全然放下心來,率军长驱直入,进入大营。 眼见四面八方,触目可及的空地上皆是焚烧柴草的痕迹,回想朱棣已然率军长驱南下,平安登时省悟过來自己谨小慎微下已是中了朱权的奸计,忍不住破口大骂,一面吩咐手下回城让徐州守将派兵前來收拢溃卒,一面策马出营,率领麾下所有骑兵朝南追击而去。 大宁城,宁王府中,明媚的阳光斜照在小亭中一个青衫老人的身上。只见他眉头微皱,以手中食指轻轻自平铺桌面的羊皮地图上划过,由北平南下,绕过德州,济南沿着燕军南下的路线直至馆陶,划过东阿、汶上、邹县、沛县,不禁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此种战法虽则妙极,却也是险极。”赫然正是宁王朱权的老师荆鲲。 身穿灰衣的秦卓峰眼见荆鲲手指停留的沛县距离徐州已然不远,忍不住问道:“莫非权儿他们千里奇袭乃是为了徐州而去,控制运河,以断去朝廷大军北上的粮道?” “燕军倾巢而出,已是破釜沉舟之势。徐州虽地当南北要冲,孤军困守无援的飞地一块,也绝难当朝廷数十万大军合围,强攻此城便是死局难解。”荆鲲轻笑道:“与其久战下给朝廷大军生生拖垮,不如千里奇袭,一剑封喉。”言语之间右手食指毫不停顿的由徐州一侧划过,直指大明京师应天。这两年來他们虽则安居大宁,对两军交战的事却极为上心,今日一早得风铁翎麾下斥候传來的消息,说是燕军一路长驱直入直奔沛县而去,便即在此商讨战局。 秦卓峰闻言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喃喃说道:“他们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便是千里迢迢的赶着去玩命,送死。”他虽无领军之才,却自幼生长于元末乱世之时,昔年也曾见过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数番大战,此时听闻老友揣测朱棣,朱权这般横冲直撞的率领大军南下,直奔应天而去,丝毫不合常理的打法也不禁大为忧虑。他虽则无心参与这场叔侄之争的靖难之战,出于对徒弟朱权的关心,内心之中还是隐隐希望燕军获胜。 “若是对阵其他乱世枭雄,道衍秃驴断不会出这么一个孤军深入,全然置后方不顾的馊主意。”荆鲲转身负手而立,仰头看着碧蓝的苍穹,轻轻接道:“可惜当今皇帝陛下削藩之际竟然放回朱棣三子,曾将数十万大军竟皆赋予李景隆这个纨绔子弟手中,更曾让其领着南方大军在冬季攻取北平,他们这般战法虽则依旧险象环生,迅雷不及掩耳下未必沒有一战功成,颠倒乾坤的可能。”说到此处,转身目注秦卓峰沉声说道:“假若朱棣改朝换代,只怕朱权便要身陷险境之中。” 秦卓峰深知燕王朱棣和他老子洪武皇帝一般无二,绝非一个善男信女,此时听得老友这般郑重其事的言语,心中不禁一沉,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朱棣过河拆桥?” “此时他二人自然是同舟共济,一旦江山易主,只怕就难得说了。”荆鲲一面缓缓落座,一面说道。 秦卓峰念及朱权安危,不禁颇为心乱,只是深知老友乃智谋卓绝之士,此时眼见他面露思忖之色,也就强自按捺住性子,取过酒葫芦狠狠灌下一口,喝起了闷酒。 荆鲲取过一侧炉火上的茶壶,将煮好的茶水轻轻注入茶杯,待饮得半杯后突然轻声说道:“当今皇帝陛下虽则昏聩无能,毕竟乃大明开国之君,洪武皇帝诏告天下册立的皇帝。若想保朱权身家性命,倒有一计可施,尚需你南下一行。” 当头戴范阳斗笠的秦卓峰策马疾驰,沿着官道南下之时,朱棣麾下的燕军已然绕过宿州,自齐眉山下改道往东,前方之地便是灵璧。 黄昏之际,十万燕军扎下营寨,朱棣遥望约莫两里开外,可谓近在咫尺,连绵开去的南军营寨,心情极是沉重,转头对今日早间赶到的朱权说道:“愚兄转道灵璧本欲避开朝廷由凤阳府方向來的大军,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还是给匹夫平安等人堵住了去路。”原來由宿州南下去京师应天最近的路途本是自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老家凤阳府附近而去,但朱棣估计建文皇帝朱允炆此时早已得知自己率军南下,必然调动大军在这条道路围困阻击,是故宁肯多绕路也要避开大量敌军,岂料今日得斥候所报,两路各有数万人马的南军由东往西而來,牢牢堵住了自己的去路。屋漏偏逢连夜雨,约莫个把时辰前,平安麾下骑兵终究还是跟踪追击而至,在十数里外越过自己的营寨,前往南军营地聚集,明日自己需要面对的是至少十余万敌军。 “盛庸若得知我等未曾强攻徐州,只怕你我意图已然暴露无遗,明日有进无退,唯有拼死一战。”朱权抖了抖身后的丝绸披风,沉声说道。 朱棣深知目下时不与我,盛庸看穿自己直捣应天的用意后必然疯狂追击而至,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与其腹背受敌,不如奋力向前,方有一线胜机,打定主意后当即策马回营,传下帅令,明日一早众将率领大军出营交战。 众将面面相觑中一人站起身來,抱拳躬身禀道:“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末将以为我等当回军北返为上。”正是朱棣手下大将邱福。 众将闻言下纷纷站起身來附和。原來此时燕军面临的形势太过险恶,众将虽是惯经战阵之辈,念及前有平安,何福诸路大军堵截,后有盛庸衔尾追击而至,内心中不禁都暗自萌生了退意。 朱权闻言断然道:“此时我等若是退军,匹夫平安势必咬住不放,归途中再想避开盛庸大军无异于痴人说梦,与其腹背受敌,不如趁着盛庸尚未到來之前各个击破。” 朱能深知朱棣此时绝不容许众将退缩,站起身來朗声说道:“我等追随殿下奉天靖难來到此地,已是无路可退,若然兵败,谁人能逃附逆大罪,诛灭满门之祸?”自张玉战死后,他已然成为燕军众将之首,此时凛然说來,自有一股威信。 燕军众将见朱权,朱能皆是这般强硬,也就勉强压下心中不服,领命分头回营。 与此同时,南军帅帐之中,奉皇帝陛下旨意,兵部急令,由盱眙率军赶來堵截燕军的都指挥何福皱着眉头对平安说道:“我军粮草尚未运到,不如我等稍退择地深沟高垒,拖住反贼大军,以待历城候率军赶到,前后夹击,必可大破之。”原來何福得兵部急令后仓促率军而來,大军所需的粮草尚在百里之外,而平安自徐州城下急追而至,也不可能携带大量粮草拖累行军速度,目下大军中粮草不过仅仅够得两日而已。 “燕逆亡命率军千里而來,被我大军堵截,腹背受敌之势不远亦,待我明日小战,挫得敌军锐气,未始不会军心大乱。我等再行率军后撤不迟。”平安瓮声瓮气的说道。他身为久经沙场的宿将,深知明日无须和燕军倾力决战,只须小胜便能重挫敌军士气,若能将燕军迫退数里后,朝廷大军十余万方能从容后退,构筑深沟高垒之势。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三万南军骑兵在平安率领下缓缓出营,在空阔之地排开阵势。 朱棣眼见敌军不愿决战,步卒尽皆严守营寨,自己若是强攻硬打势必伤亡惨重,无奈之下只得低声吩咐朱权数句后,骑着汗血宝马亲率两万余燕军骑兵出营列阵。 号角声中,燕军骁将白义,王真,刘江策马而前,五千骑兵纵马飞驰,朝敌军而去。 顶盔贯甲的南军都指挥平安有意挫伤敌军士气,眼见敌军來攻,当即手提长枪,催动胯下灰色骏马,亲率五千骑兵迎战。他深知燕王朱棣精于指挥骑兵,便刻意要以这个朱棣深为自负的战法重挫叛军锐气。 两军上万人马奔驰间尘土飞扬,箭矢在半空中飞蝗般交错。 平安眼见一名燕将纵马狂奔而至,当即策马迎上,手中长枪格开对方长矛,战马交错之时猛然转身一记回马枪,正中敌将后心。将燕军骁将王真刺落马下,湮沒在随之而來的铁蹄洪流之中。 两军冲击交错而过,骑士纷纷转身开弓激射,这般不过数丈的距离弓箭极易取准,接连不断有人给敌军箭矢射得人仰马翻,跌落尘埃。 第二百九十八章 :势如破竹 朱棣早知平安麾下骑兵多有朝廷自九边重镇调來的精锐边军骑士,自己麾下燕山护卫骑兵无论骑射近战,尽皆占不到明显上风,念及昨夜麾下众将心生惧意,深知自己纵是今日小败,也会动摇军心,当即策动汗血马纵蹄疾驰,一马当先而去。 尚未投入战斗的一众燕军骑兵眼见“燕”字帅旗招展而前,纷纷鼓噪冲杀而上。负责在后压阵的南军都指挥何福眼见敌军骑兵全军压上,当即传令所有南军骑兵发起冲击。一时间两军骑兵犹如长江后浪推前浪般汹涌而前,在两军营寨前数里方圆内展开了极为惨烈的搏杀。 战至黄昏时分,两军各自回营。南军帅帐之中,平安与何福黑着脸回想日间战况,心情极是沉重。原來白日里两军骑兵交战,平安阵斩燕将王真,南将火尔灰战马失足被燕军所擒,两军士卒各有伤损,可谓旗鼓相当,可是燕王朱棣狡诈难测,竟遣五千骑兵绕道身后,由宁王朱权率领,在数十里外截杀南军运粮大队,将粮草焚毁大半,今日一战南军竟是大大吃了一个亏。两人虑及军中粮草已然不多,又如何不心急如焚。 “军中粮草无多,我军必须暂退,明日我率所有骑兵居后接应粮草,你率军且战且退,若是燕贼一路追杀,咱们索性退回盱眙,据城坚守,以待历城候援军赶到。”默然半晌后,平安终于皱着眉头这般说道。 何福思忖片刻后当即颔首同意。当下两人传來军中众将,让他们晓谕全军,明日南军所有人马以三声炮响为号,向南且战且退。 第二日天色大亮时分,燕王朱棣当即命朱权率一万骑兵继续绕道南军后路袭击粮道,自己亲领剩余所有骑兵在两军营寨之前高呼邀战。 南军都指挥何福昨日见识了燕军骑兵的骁勇善战,当即传令众军严守营寨不出,任凭燕军士卒在外污言秽语喝骂,只做充耳不闻。 朱棣眼见南军龟缩于营寨中不肯出战,面上虽故作镇静,回想手下众将人人思归的情形,心中却是焦急万分,只因他深知盛庸此时定然率领大军朝着自己的后路而來,若自己麾下大军再被朝廷大军阻碍两日,军心动摇下众将便要哗变。念及目下即将腹背受敌,时不与我的险恶环境,朱棣当即策马回营,传令麾下众将领所有兵马出营,做倾力一击,务必击破南军营寨,扫清南下的道路。 何福矗立营寨中望楼之上,遥遥望见燕军倾巢而出,在营寨外列阵,当即传令营中所有将校士卒据寨死守,以击退燕军即将发动的强攻。他虽是有心退却,却也不敢在两军近在咫尺的时刻传令退军,无论如何须得击退燕军倾巢而來的强攻,再做打算。 朱棣面夹寒霜,单手持剑,策马巡视军阵之前,目光扫视一众麾下将领,冷冷说道:“勇往直前者,赏。临阵退缩者,斩。”他深知今日一战关乎生死存亡,目下自己和所有燕军孤军深入下已是身居死地,若不想坐以待毙,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随着三声炮响轰鸣在旷野之上,击碎了那令人心悸的宁静,燕军步卒分作三路朝着南军营寨强攻而上。 南军营寨中,手持兵器备战的南军士卒将校们耳闻那三声震天轰鸣的炮响,不禁军心大乱,纷纷转头朝后看去,终于有人忍受不住营寨外燕军千万人齐声怒吼所带來的巨大压迫,手足乱颤的抛下兵器转身朝营寨后逃去,口中兀自大叫着:“撤兵,撤兵……” 原來这般人数庞大的兵力想要在敌军眼前从容退却的难度甚至高于追击敌军败逃,须得号令统一才好,故此平安与何福昨夜谋划今日大军以三声炮响为令,众军相互掩护下且战且退,岂料两人百密一疏下却忽略了一件事,两军交战之时三声炮响乃是最为常用的号令手段,朱棣今日孤注一掷下率领全军突击,竟是不约而同的采用了这般三声炮响催动全军强攻,致使顷刻之间,便有数之不清的南军将校士卒尽皆以为都指挥大人发出了全军后退的命令。 何福自然知晓这乃是敌军攻击的号令,遥望营寨中人头攒动的阵型中不断有成千上百的将校士卒抛下兵器转身逃走,带动着越來越多的人马加入其中,其势已是绝难挽回,忍不禁面如死灰,咬牙狠狠跺脚下当即翻身跨上战马,率领手下一众亲兵朝后遁走。 南军中不乏骁勇善战之辈,此时眼见都指挥大人的军旗朝后退去,斗志也丧失殆尽,纷纷率领麾下军马转身败逃,不过片刻之间兵败如山倒之势便是愈演愈烈。 南军修筑的营寨虽则甚是坚牢,可惜溃败之势已成,无可挽回,无人守御的营寨木栅登时给势若疯虎的燕军士卒砍断推倒,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三路燕军便接连自左中右三路势如破竹般攻进营寨。 朱棣也万万料不到敌军竟是这般一触即溃,不堪一击,心中狂喜下当即率领燕军骑兵自步卒不断破开的营寨缺口处掩杀而上。 夕阳如血,黄昏日落。一个浑身血污,身材高大的南军的将领强忍着肩背处两支箭矢所带來的剧烈疼痛,率领麾下数百精疲力竭的骑士一路仓皇南逃。正是南军骑兵大将,都指挥平安。原來他今日耳闻数里外己军营寨中三声炮响,获悉何福手下兵马大败后,为掩护后军撤退,当即率军前往接应,岂料竟给山崩海啸般逃亡而來的南军溃卒冲击得七零八落,陷入燕军重围,拼死血战下依仗过人勇力虽则身负重创,还是逃至此处。 随着一阵密集的马蹄之声,四面八方涌來一片燕军骑兵,正前方一匹通体乌黑,四蹄如雪的良驹静静矗立在军旗之下。端坐马上,冷冷凝视平安的赫然正是宁王朱权。他自奉命率骑兵截击南军后路粮道后深知敌军昨日吃了这个亏后势必分兵护卫运粮队伍,是以总是率军在附近方圆十余里内和平安兜圈子,避免力战,自得斥候所报燕军击破南军营寨,敌军大队骑兵在这个老相识平安率领下前往营寨增援,当机立断下将手下万余骑兵分作数路,由景骏,司马超以及其余燕将率领,层层截击溃败的南军。自己却亲领两千骑兵在数十里外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朱权眼望对面二十余丈外,自平安以下个个浑身血污的南军士卒,心中不禁暗暗长叹一声,念及这个生死对头平安麾下不乏昔日曾追随凉国公蓝玉远征大漠,在捕鱼儿海将北元主力大军尽数歼灭的骁勇之士,心情分外沉重,暗自忖道:可惜了我大明的这些精锐骑士,沒有葬身大漠,和蛮夷之辈力战而亡,今日反倒要丧命于我手中。念及于此,忍不住怒喝道:“匹夫此时插翅难飞,尚堪一战否?若有些许胆量,便在此与本王单枪匹马,决一死战如何?” 平安转头看了看身后数百浑身血污,尽显人困马乏,可谓个个带伤的手下,当即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怒喝道:“吾与尔等反贼誓不两立,有何不敢?”言罢转头对一众军士喝道:“且看吾将此贼挑于马下。”言罢双腿猛夹马腹,催动胯下灰色骏马,朝着朱权冲去。他眼见四面八方围困,逐渐接近的燕军黑压压一片,若是自己乱军厮杀,或者可以侥幸夺路而去,但手下这帮士卒只怕沒几人能生还,耳闻朱权挑战之言,当即应允。只因他深知宁王朱权身份极为重要,可谓是反叛大军中仅次于燕贼朱棣之辈,若是自己能将之刺于马下,敌军士气大挫下自己以及麾下众军也能平添几分逃生的希望。 “乌云盖雪”四蹄扬起落下间尘土飞溅,朱权右手提着长剑,凝视着满面血污,双眼通红的死敌策马迎上。战马颠簸之下极难保持平衡,纵有千钧臂力也不可能施展大开大豁的长兵器,故此朱权还是用了自己最为擅长的三尺长剑。 两匹战马急速接近中平安双手一振下长枪正欲斜刺而出,却见迎面而來的黑色骏马陡然加速下斜冲而來,匹练般的剑光耀眼生辉下不及细看,当即手腕翻动,枪杆轻摆,意欲磕开敌人那难以看清的的剑势。 原來朱权昔日多有目睹蓝玉,平安这般猛将战阵杀敌,早已知晓什么青龙偃月刀,几百斤的大锤在平地都不可能施展灵活,更遑论疾驰的战马之上?纯粹是一派胡言的扯淡。枪为百兵之王,素來为骑术精湛的战将所喜,是因为它极具杀伤力的刺杀招式不但刁钻难防,亦且不是大开大豁的舞动,故此不会影响骑士纵马之间的平衡,对付这般厉害的长兵器,唯有依仗战马陡然加速下贴身近战,打敌手一个措手不及。 兵刃交击之下,朱权的三尺长剑化解对方长枪的猛震之力,顺着枪杆削下。 平安不及思索下左手陡然松开枪杆,避免了断指之祸,肋下一凉间鲜血泉涌而出。反应迅捷下虽则保住了左手手指,肋下还是给朱权夹以深湛内力的一剑拖到,甲胄割裂下登受重创。 两马交错而过时,平安奋起余勇虎吼一声间陡然转身,双手紧攥的长枪奋力一刺,犹如毒龙出水般直奔朱权后心而去。 若是换了旁人,战马交错间难逃这般电光石火般的回马一枪。无奈朱权昔日见惯蓝玉在军中闲暇时常自习练这出乎意料,势若雷霆的杀招。错马之际心中已然有备,身躯斜晃间不但避开了这极其厉害的长枪突刺,持剑的右臂扬起挥下时竟牢牢夹住了对手长枪尺余处,鼓起内力合着乌云盖雪势若千钧的奔驰之势陡然朝前猛拽。 平安虽则勇猛绝伦,苦战之下早已是负伤累累,肋下鲜血泉涌下,双手却依旧死死握住长枪不肯放手,强弩之末下岂能敌得过朱权这般势若疯虎的猛力?眼前一黑下登时翻身落马。 数个燕军骑士眼见这个猛恶异常的南军大将一合之间便是败阵落马,当即欢呼着策马扑上,七手八脚的将其牢牢摁住。 朱权抬头看了看一众面露惊惶之色的南军骑兵,暴喝道:“尔等速速下马降顺,以免本王大开杀戒。”内力激荡下声震四野。 一众南军士卒眼见自己的主将平安也难敌宁王一击,面面相觑下尽皆失去了最后的斗志与余勇,纷纷翻身下马,跪地请降。 入夜时分,燕军大营帅帐前空地上,数十个神色委顿的南军将领被绑缚双手,带到燕王朱棣身前。白日里南军大败数十里,燕军一路乘胜追击,擒获陈晖、马溥、徐真、孙成等三十七员敌将,一百五十员朝廷大臣,获马二万余匹,俘获南军士卒无数。 朱棣眼见平安,何福两个都指挥使不在其中,心中不禁有些不满。何福倒也罢了,平安此人骁勇善战,可谓朝廷大军中仅次于盛庸之人,若是这厮侥幸逃脱,难保不在关键时刻又率领朝廷援军给自己添乱。 正在此时,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动,朱权來到身前,手指一个被绳捆索绑押到丈余外,披头散发,盔歪甲斜的大汉笑道:“小弟幸不辱命,已然将这厮拿下,交由四哥处置。” 火把摇曳之下,朱棣眼见此人便是自己颇为忌惮的南军都指挥平安,不禁大笑着站起身來,伸手重重在朱权肩上一拍,哈哈大笑道:“贤弟竟有如此万夫不当之勇,将这匹夫生擒。”说到这里,缓步來到平安身前,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沉声问道:“时至今日,你还有何话说?” 平安深知自己和朱棣,朱权数度血战,结怨太深,早已不存侥幸之心,闭目冷冷说道:“只求速死而已。” 第二百九十九章 :弄巧成拙 燕军大将朱能和战死的张玉最为交厚,此时眼见这个败军之将竟如此强项,忍不住怒火万丈,拔出三尺长剑便欲上前将其斩杀当场,给张玉报仇雪恨。平安历经北平,白沟河,东昌等数次大战,燕军中数员大将且是丧生于其手中,一时间肃立两侧的燕军将领们纷纷污言秽语喝骂不止,鼓噪着要求燕王将这个倔强的匹夫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朱棣眼见这个生平大敌如此冥顽不灵,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被自己倚为左膀右臂,战死于东昌的张玉,回想起昔日东昌城下自己惨败逃亡时,险些落入此人手中的往事,也忍不住怒火万丈。 朱权眼见朱棣面色铁青,当即迈步來到其身侧,低声说道:“四哥,军中俘获的朝廷将校士卒无算,若是此时将其杀之,只怕……” 朱棣闻言之下目光扫过空地上跪满一片的南军将领,脑海中登时一清,暗自思忖道:老十七所言不错,我军俘获极众,若是将这匹夫杀之,故能泄一时之愤,却难免使得其余将校心生畏惧,不利我安抚一众降将之心。更为重要的是南下尚有盱眙,扬州等城池须得攻打,若是贸然杀俘,岂非让那些可能投效于本王的官员无路可退,死战到底?主意打定后强自按捺胸中怒火,挥了挥手,制止了麾下一众燕将的吵嚷,转头看了看那些面带惊疑之色的南军降将,沉声说道:“奉天靖难,乃是本王为朝中奸佞所迫,不得已而自保为之。昔日尔等奉朝廷之命,实乃情有可原,自今日起效忠本王,便可既往不咎,仍旧官居原职,统领旧部。”说着话挥了挥手,让亲兵千户纪纲将平安押了下去。 南军一众降将眼见燕王殿下如此胸襟气度,竟连平安这个他最为深恨之辈也放过不杀,心中登时大定,再闻听朱棣言语,得知自己性命官职皆可保全,不禁甚是心折,纷纷表示愿意投效。 朱权自追随朱棣靖难以來历经大战,有过东昌城下大败而走的惨痛,也有过今日灵璧之战的大胜,深知平安和朱棣仇怨太深,非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此时眼见他强抑怒火下饶其不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回想昔日老师荆鲲所言,不禁暗暗思忖道:昔日老师所言当真不错,自制乃是一个领军将帅最为重要的品质,不会自制的人纵有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勇,不过一介鼠目寸光的匹夫之勇,最终难逃一败。若是朱老四是一个容易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家伙,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更來不到此地。 眼见众将散去后纷纷各自归营,朱棣突然轻笑道:“老十七,昔日汉高祖刘邦便在距此不远处的垓下大败楚霸王,使得项羽乌江自刎,由此开创大汉数百年基业。今日我军在此与朝廷大军决战,侥幸而胜,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成。” “楚霸王项羽坑杀秦军,一把火烧掉了阿房宫。汉高祖刘邦曾和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此中高下立判。昔年父皇乱世之中曾严明军纪,不得妄杀,比之刘邦犹有过之。故此能扫灭苟安一隅的张士诚,不可一世的陈友谅。得民心者得天下,由此可见绝非虚言。那些说什么侥幸之辈,根本不懂人心为何物。也唯有短浅之辈,才将他人的成功和胜利尽皆归于侥幸二字,藉此掩饰自己的无能。”朱权呵呵笑道。听朱棣说起垓下之战,他心中不禁也是感慨万千,忖道:洪武皇帝朱元璋,汉高祖刘邦二人可谓中国千年历史长河中,经历最为相似之人。二人成功之道便是真正搞懂了乱世中人心所向。 德州以北一百余里之外,连绵的南军大营中,一匹汗出如浆的战马飞驰着前行。來到帅帐外十余丈处,骏马哀鸣着四蹄软到,满面尘土的骑士顾不得再去看一眼力竭倒地的坐骑,手足并用的爬起身來,手持形式特殊的令旗朝前疾奔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南军帅帐之中,历城候,平燕将军盛庸眼见军中众将奉令齐集,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方才得军情急报,朝廷大军败于灵璧,燕逆大举南下,转道前往盱眙。” 一众南军将领陡然闻得这个噩耗,情不自禁的纷纷站起身來,面上惊惶,失望,震怒之情各自有之。以目下大军行程估计,都指挥平安,何福只须将叛军牢牢阻于灵璧四五日,盛庸麾下十三万大军便能衔尾追击而上,反贼朱棣千里奇袭下孤立无援,腹背受敌下绝无胜机,此时前无阻碍,燕逆势必长驱直入,进入江苏腹心之地。 武定侯郭英抱拳躬身问道:“将军,我等是否急速南下,追击逆贼?” 盛庸转头看了看高挂一侧,由几张羊皮拼接而成的地图,默然良顷后指了指曲折蜿蜒的淮河,缓缓摇头说道:“若是我军尾随追击,势必在淮河被贼军所阻,此时若想援救盱眙,扬州已是力所难及。”长江天堑并非处处适宜大军横渡,他自获悉朱棣在宿州转道后,已是洞若观火的看出了朱棣此举意在避开凤阳府方向前來堵截的朝廷援军,意欲拿下扬州,高邮两座重镇,扫清外围后进攻京师应天。 沉吟片刻后,盛庸手指自凤阳府右侧划过,缓缓说道:“目下贼军大胜之际士气高涨,且有数万精骑,我等纵然追上敌军,旷野力战也难操必胜,唯有改道速行,借水师之力,在长江之畔与之决一死战。”原來盛庸麾下的骑兵皆由都指挥平安统率,灵璧一战几乎全军覆沒,目下追击而來的大军皆为步卒,与朱棣麾下大军旷野交战,数万燕军骑兵足可决定胜败。而江淮流域大小河道纵横,势必拖慢燕军行进,扬州纵然不济也能拖延数日,只要自己率军疾行,想來能在朱棣渡江之前赶到浦子口,六合一线,以逸待劳,决一死战。 南军众将也皆为久经沙场之辈,深知朱棣骑兵的厉害,此时听得盛庸解说战局,也深觉依据江河,配合水师与燕军决战方为上策,纷纷颔首赞同。 “诸位回营传本将军令,明日将不必要的辎重尽数抛弃,大军轻装疾行,于沿途府县补充粮草南下。”盛庸目光扫视众将,沉声说道。原來朱棣兵临城下后虽则并未强攻徐州,却命朱能率军将运河一线运粮北上的官船大肆劫掠,无法带走的粮草也尽数一把火焚毁,用以拖慢尾随追击而來的朝廷大军。 一众南军将领轰然领诺后,转身疾步而去。 灵璧一战,南军可谓全军覆沒,朝廷仓促之间难以集齐大军。燕军趁势渡过淮河后长驱直入,攻克盱眙后一路直下,直奔扬州而來。奉旨守御扬州的监察御史王彬本想抵抗,为属下官员所叛,趁其沐浴时绑缚之。五月十八,扬州不战而降。数日之内,高邮亦降,朱棣不费吹灰之力,连克两座重镇,燕军声势大振,京师应天震动。 午夜时分,应天紫禁城御书房内,依旧是灯火通明。身穿五爪龙袍,容色憔悴的建文皇帝朱允炆对书桌前一个容貌身穿文官服饰的中年之人问道:“贼军连得扬州,高邮,迫近长江,吾师可有妙策破敌?”自获悉平安,何福在灵璧惨败的噩耗,他已是夜不能寐,将齐泰,黄子澄再次贬黜后命其二人与练子宁、黄观、王叔英等众外出募兵返京勤王。今夜召集方孝孺,卓敬商议军情。 方孝孺面露凝重之色,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目下城中军民人心大乱,以微臣之见,陛下不如且下罪己诏安抚百官,军民之心。目下贼军迫近京师,不如姑且行缓兵之计,遣使往见,暂许以割地求和,待各地勤王兵马到來,再行剿灭。” “陛下,此计万万不可。”户部侍郎卓敬闻得方孝孺这番缓兵之计,大惊失色下躬身奏道:“京师应天乃太祖高皇帝经营数十年之久,可谓固若金汤,坚如磐石,城中尚有十万兵马,坚守待援绝无可虑。想那燕贼拥兵二十万之众,尚奈何不得济南,陛下只须每日早朝,决意与反贼死战,自可安抚百官之心。想那朱棣老奸巨猾,深谙诡诈之道,此等缓兵之计岂能将其瞒过?弄巧成拙下反倒示敌以弱,徒然乱我军心。”原來朱允炆昔日虽则极为不喜卓敬以迁居之计缓行的削藩之策,却也深知其人颇有干才,昔年便为自己的爷爷,父亲所看重,故此于两月之前降旨将其擢升为户部侍郎。 方孝孺乃昔日开国文臣宋濂的亲传弟子,和朱标可谓师出同门,亦且在朱允炆幼时便谆谆教导之。当此燕军大举迫近之时,朱允炆方寸大乱之间内心之中不由自主更信任这个自幼便极是尊崇的老师,思忖片刻后终于还是打定了主意,降旨遣庆成郡主前往燕军大营,表示自己愿意割地求和,另下数道旨意,命平燕将军盛庸于长江之畔拦截燕军,苏州、宁波、徽州等地知府火速率兵勤王。 卓敬行走在皇城的御道上,仰望漆黑一片的苍穹,回想方孝孺所竭力恢复的井田制,心中悲愤难以抑制,暗自忖道:颇有文采的方先生不过空谈误国的腐儒之辈,在翰林院修书倒也罢了,却來掺和什么军国大事,当真误国误民。 数日之后,燕军大营帅帐之中,一个年约三旬,容貌秀丽的华服女子对帅案后的朱棣娓娓言明來意。 端坐一侧的朱权听闻这个奉旨而來,洪武皇帝朱元璋的侄女,朱老四和自己名义上的堂姐传达的建文皇帝朱允炆意欲割地求和的意思,不禁缓缓摇头,面露微笑。盛庸大军尚在,各地勤王兵马不日便会蜂拥而來,目下燕军虽则已然迫近长江,看似兵锋正锐,却也陷入了逆水行舟,不进则覆的极大险境之中。看來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是真把朱老四和自己当做了三岁顽童般糊弄。 “此等缓兵之计,不过朝中奸佞之辈巧言令色,以待各地兵马到來而已,本王岂能坐以待毙?”朱棣呵呵大笑着站起身來,看了看自己这个堂姐后断然说道:“本王奉天靖难而來,意在清君侧,尽除朝中佞臣,待大军兵临城下之时,诸位兄弟姐妹宜往孝陵托庇于父皇英灵,以免乱军之中多有误伤。” 庆成郡主也是个泼辣性子,此时闻得朱棣不但不允议和,竟还这般威吓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呵斥道:“当今皇帝陛下乃洪武先皇昭告天下,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帝。大哥昔日待尔等皆可谓亲厚,你等即是清君侧,诛奸佞,待进了京师,且看你能将他如之奈何也罢。”言罢狠狠瞪了一侧的朱权一眼,怒气冲天的拂袖而去。 朱棣闻得庆成郡主此言,回想自己这数年虽和朝廷大军杀得血流成河,险死还生,却一直遵循老师道衍之谋,以奉天靖难清君侧的名义昭示天下。自己若是兵败身死倒也罢了,若有朝一日当真率军攻克京师应天,又该如何面对这个被自己深深畏惧的父皇诏告天下,接替大位,名正言顺的大明朝皇帝呢?左思右想下只觉棘手至极,饶是他极富智谋,被庆成郡主怒骂后念及此事,也不禁甚为头疼。偏生此事还不能在众将之前宣之于口,当真可谓是哑子吃黄莲,有苦难言。 朱权转身出帐,遥望庆成郡主的马车扬尘而去,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一面优哉游哉的缓步回帐,一面暗自忖道: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咱们造反作乱的这个奉天靖难清君侧的旗号,使得不少朝廷将校首鼠两端,不愿死战,俘获后易为招降。却也给朱老四实现心中梦寐以求的夙愿,立了一块大大的绊脚石,当真可谓是作茧自缚。反正我是只求打进京师,保住老命,这个难題就留给意欲君临天下的朱老四自己头痛去吧。 第三百章 :朝令夕改 燕军驻扎扬州之时,另一个让朱棣,朱权不约而同头疼的消息到來,历城候盛庸率领麾下大军赶到了京师应天在长江以北的门户,浦子口,六合一带。 朱棣深知在建文皇帝朱允炆的勤王旨意下,各地赶來的朝廷军队只会越來越多,当即统领大军朝前推进。他立意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溃盛庸所部,尽快横渡长江天堑,兵临京师城下。 与此同时,南军统帅,平燕将军盛庸闻得燕军大举而來,心情也绝不轻松。在他设想中,朱棣势必扫清外围,拿下扬州,高邮两座重镇后方才渡江。此两城纵然难敌势大的的燕军,凭城坚守半月当非难事,自己得到足够粮草辎重,借助长江水师之助和朱棣在江边决战,或许就能一举将看似气势汹汹,实则也毫无退路的燕军一举击溃。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扬州,高邮接连不战而降,反贼朱棣來得竟是如此之快,令他颇有些措手不及之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已降旨魏国公徐辉祖自京师应天率五万兵马过江增援,另命长江水师都督陈瑄归历城候盛庸节制,务必将反贼朱棣,朱权牢牢遏制于长江北岸,以待各路勤王兵马合围,钦此。”黄昏时分,一个马不停蹄自京师应天赶过江來的中年宦官在南军大营帅帐中宣旨道。 盛庸率领一众麾下将校跪地接旨,闻得皇帝陛下在这个紧急关头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心中不禁如释重负。原來昔日平叛大战皆在北方,盛庸虽奉旨统领各路朝廷大军,负责镇守京师应天之前长江天堑的水师却不在此列。念及决战在即,盛庸尚未赶到浦子口之前已然遣人回京,除了上折请罪之外,更为要紧的却是请皇帝陛下自京师应天抽调兵马过江增援。若是今夜旨意不到军中的话,他已然决定大军明日借助水师之力渡江而过,在南岸凭借长江天险将大部皆为北方人的燕军牢牢阻遏于长江北岸,方为万全之策。 燕军自兵不血刃拿下扬州后,军心大振,朱棣趁着兵锋正锐的士气和南军在浦子口,六合一带激战两日,双方互有伤亡下可谓旗鼓相当。 五万來自应天的大军在魏国公徐辉祖的统领下尚未來到长江南岸,便即被快马加鞭赶來的宣旨特使召回。徐辉祖心知肚明,皇帝陛下因自己的姐姐嫁于反贼朱权之故心中难免猜忌,心中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公然抗旨,徒呼奈何下只得率军怏怏折返。 浩瀚的江面上,数百艘大小不一,悬挂长江水师军旗的战船趁着风向,浩浩荡荡的朝着北岸而去。 一个年约四十许间,身材高壮,颔下虬髯的大将手按剑柄,矗立战船船头,遥望宽阔无垠的江面上滚滚白浪,心中也是七上八下,难以决断。正是负责统领朝廷水师,在南岸空待两日,却见不到援军到來的都督陈瑄。 眼见南岸山丘映入眼帘,陈瑄终于下定了决心,当即命坐船升起旗号,命江面上的一众大小战船泊岸,悄然下令手下心腹亲兵携带自己的书信悄悄前往燕军大营,表明自己愿意率军归顺燕王殿下,追随奉天靖难之意。假若当日护送庆成郡主过江谈和的举动,尚只使得他暗自腹诽朝中腐儒误国,那么魏国公徐辉祖这数万援军半途而返则使得他彻底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个从龙功臣。 是夜,朝廷都指挥平安降敌,援军折返京师,水师在陈瑄的率领下叛降燕王朱棣的消息终于还是在南军大营中不胫而走,无数的将校士卒登时军心大乱。 盛庸独坐帅帐之中,耳中闻得军营中隐约可闻的纷乱吵嚷,忍不住痛心疾首的悲叹道:“朝令夕改,焉能不败?” 第二日,燕军在朱棣号令之下猛攻而來。南军十余万人马后有大江堵路,兼之军心大乱,哗变叛降者不计其数,终于被气势汹汹的燕军一举击溃。历城候盛庸无奈之下只得率领麾下依旧忠于朝廷的兵马败逃而去。 数日之后,收拢溃卒的朱棣率军登上水师战船,朝着南岸横渡而去。 陈瑄的战船之上,朱棣回望身后烟波浩渺的江面上一字排开的战船,劈波斩浪下鼓帆而进的壮阔场面,胸中不禁豪情万丈,侧头对一旁朱权笑道:“老十七,我等久居北方,见惯了千军万马的陆战,这般千帆破浪的景象一生怕也仅此一遭而已。”他昔年虽也曾数次渡江,无奈只得几艘官船相随,远远无法和今日这般千帆竞渡的场面相提并论。 “惜乎我华夏虽有汉时博望侯张骞,定远侯班超远访西域万里之外,却从无一支水师能自海路扬威异域。”一侧观看水师横渡的郑和眼见江面上一艘艘艨艟巨舰横渡的场面,忍不住叹息道。他虽非是汉人,然则昔日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奉天讨元檄文》中曾言道: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此他也就自然而然的口称我华夏。 朱棣念及昔日郑和在北平城外击退南军统帅,曹国公李景隆的不世之功,当即呵呵大笑道:“想我大明人杰地灵,何物不可造之?若是有朝一日能有一支水师航行大洋之上,便由你郑和做那威风八面的统帅之人吧。” 朱权迎着扑面而來的江风,闻听朱棣口说什么有朝一日大明水师自海上扬威异域的话,胸中也不禁甚是激荡,突然笑道:“四哥,那到时候咱们得造更大的船方能显出咱们大明国威。”言罢走到船边,打量这艘长江水师中最为庞大,都督陈瑄的旗舰,兴致勃勃的说道:“海上风疾浪高,这般江船只怕经受不住呢。” 朱棣矗立船头,脑海中陡然回想起了昔日大哥朱标病逝后,父皇曾密旨召自己还京,自己满怀憧憬的踏足南岸之时,不料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奉旨而來,使得自己不得不失落北返那一幕幕往事,心中暗自忖道:长江天堑不战而过,本王发誓,这次绝不会再空手而回。 十余日后,尽数渡过长江的燕军兵临镇江城下,守将率军归降。两日后,朱棣,朱权率军进驻距离应天仅六十余里外的龙潭。 深夜之中,连绵的燕军大营中一片寂静。朱权缓步而來,眼见平日里率领亲军驻守朱棣帅帐四周的纪纲等人不知所踪,迈步入帐之时不禁有些纳闷。 宽大的帅帐内一片空寂,唯有燕王朱棣独坐帅案之后,面色在烛火的掩映下颇显两分阴晴不定之色。眼见朱权孤身而來,他当即手指身侧展颜笑道:“贤弟且坐。” 朱权落座之际耳边传來朱棣一声长叹,忍不住问道:“四哥,大军不日便能兵临城下,何故这般嗟叹?” 朱棣皱眉说道:“想京师应天乃父皇经营数十年之久,城池坚固异常,人穷其谋、地尽其险、天造地设,尚有十万城防大军驻守,我军若是强攻硬打,只怕损兵折将也难以轻取。” 朱权闻言不禁颔首,他昔日在帖木儿国使者前來应天之时曾陪同观看应天城墙以及各处城门,深知这座大明帝都乃是昔日洪武皇帝朱元璋采纳朱升“高筑墙”的策略,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花了足足二十一年方始建成。筑城所用方砖皆镌刻匠户,监督官员名字,其固若金汤之坚实处可见一斑。只须城内守军有足够坚韧的意志,燕军兵力纵然再多两三倍,仓促之间也未必能奈何得了这座当今大明头号坚城。 “想我兄弟奉天靖难乃是情非得已,若能兵不血刃拿下京师,于城内城外军民岂非好事?”朱棣目注朱权娓娓言道。 所谓奉天靖难清君侧之言,纯属自欺欺人的扯淡,朱权心中自然明了,听得朱棣这般说,还是忍不住轻叹道:“四哥所言甚是,若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自为上策。若是你如朝中一干腐儒污蔑一般早有谋反之心,父皇龙殡归天之时军权在握,早已反之,岂能等到当今皇帝陛下削夺军权后再行仓促起兵?”回想白日里朝中再次遣使求和之事,突然轻笑道:“四哥的意思,莫非还是自曹国公李景隆,谷王朱橞这两个小子身上着手?”原來白日里建文皇帝朱允炆遣李景隆,朱橞为使,再次前來面见燕王朱棣,宁王朱权,许以割地求和。却被朱棣以割地无名的理由拒绝。 朱棣面露凝重之色的点了点头,突然站起身來对朱权郑重一礼,语重心长的说道:“城内城外皆为我大明军民,想父皇在天有灵,也绝不愿看到咱们同室操戈,攻城血战,故此愚兄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贤弟冒险一行,前往城中劝说李景隆,朱橞两个小子弃暗投明。”白日里跟随李景隆前來军营的足足有数十人之多,朱棣几次欲找机会招降这个曹国公,顾忌人多耳杂下唯恐走漏了风声,都是不得其便。 朱权皱眉沉吟片刻后缓缓言道:“四哥如此重托,小弟当冒险一行。”嘴里这般说,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暗暗想道:你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连朱老爷子都抬出來名正言顺的压我,当此情形之下,只怕由不得我拒绝。 朱棣闻言大喜下忍不住來回踱步,抚掌大笑道:“据城中斥候所报,咱们那个侄儿以李景隆,朱橞为将,率领兵马驻守金川门,若是贤弟劝降成功,当为首功一件。” 首功什么的朱权当然只做笑谈,闻得朱允炆竟然让两次兵败,葬送朝廷大军主力的曹国公李景隆和一个亲王负责守御金川门,他也唯有对这位建文皇帝陛下的识人之明报以苦笑。 朱棣霍然顿足止步,看了看悠然端坐一侧的朱权,犹豫再三后终究面露苦笑的说道:“除此之外,为兄尚有一个天大的难題,尚需贤弟出谋划策一二。” “想四哥你足智多谋,岂有如许多的难題?”朱权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微笑问道。 朱棣缓缓落座之际轻声说道:“贤弟可还记得咱们那个刁蛮的堂姐,庆成郡主求和不成,离去时所说的言语?”自己数年以來和朝廷大军激战,昭示天下的皆是奉天靖难,诛除迫害皇室宗亲的朝中奸佞的旗号,若是大哥朱标的儿子,父皇昭告天下,大明朝目下名正言顺的皇帝陛下当真端坐奉天殿上,试问自己又该当如何处置?杀掉?废除?岂不是自揭谎言,徒惹天下臣民背地里耻笑?自彻底击溃盛庸,燕军渡江以來,这个问題日日缠绕朱棣心头,犹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只因这个天大的难題对他來说犹如骑虎难下,比之千军万马的沙场决胜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权回想那日庆成郡主恼羞成怒前拂袖而去的言语,也不禁皱眉苦笑忖道:“那以四哥之意,该当如何行事方能两全其美?” 朱棣缓缓说道:“若是李景隆二人愿为内应,城破之日愚兄希望咱们的侄儿能降下罪己诏书,退位让贤。”这般言语他断然不会在众将之前宣之于口,只因朱权不但同为亲王,且和自己削藩之下可谓同病相怜,故此在这般屏退左右,两人独处之时,他方能一吐胸中所想。 朱权转头注视朱棣,轻声问道:“若是他执意不肯呢?”他也曾手握军权镇守一方,深知权力乃是足以改变世上所有男人的魔咒。当初朱老四收买兀良哈三族首领,结果反被自己所制之时,自己的内心之中何尝不是曾经涌起过一丝和朱允炆决一死战,进而问鼎天下的想法么?何况一个已然君临天下数年之久的皇帝?朱老四设想虽好,这个当今的皇帝陛下纵然面对无力回天的局面,就会遂了他的心愿么? 第三百零一章 :见机行事 默然良久之后,朱棣终于还是沉着脸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那就须得贤弟当机立断,见机行事。”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伸手牢牢抓住朱权的衣袖说道:“总而言之,若是愚兄有幸入城,实不愿再于紫禁城内见到这个冥顽不灵的侄儿。”言及于此,双目之中不禁泛起一缕寒光。 朱权闻得朱棣这般语焉不详之词,却沒有再加追问,权衡轻重之下终于还是点头接下了这个千难万难,可谓九死一生的任务。当下两人约定,四日后由朱棣率领军中精锐前往金川门,兵临城下再相机行事。 第二日曙光微露时分,朱权换过青衫,扮作一个落魄潦倒的读书士子,独自踏上了前往应天的官道。 第三日午时光景,应天城朝阳门,正阳门等一十三处城门,官道上已然拥堵不堪。城外数十里方圆的百姓已经被渡江而來的燕军骇得魂飞魄散,为免兵凶战乱之祸,纷纷逃离家园,扶老携幼,朝城中涌去。 燕军近在咫尺,京师应天早已陷入极大的混乱中,朱权混在乱民之中悄然入城,丝毫沒有引起守城军士的注意。 漫无目的的行走在长街之上,朱权郁郁独行着朝前走去。 待得一座极具气魄的府邸大门映入眼帘之时,朱权仔细一打量间这才发觉,自己满腹心事之下不知不觉间,竟是來到了昔日自己在应天城的宁王府前。 遥见王府大门紧闭,封条赫然在目,门口却无兵卒驻守。朱权当即绕到王府后院,趁着四下无人之际纵身入内。 游目四顾之下,只见得昔日幽静的院落中小湖依旧,四面八方荒草及膝,一派萧索荒凉的景象。自他追随朱棣造反作乱以來,此处府邸便给皇帝降旨封闭,数年光景之下,倒成了野鼠飞鸟的栖居乐园。 造反作乱自保,他和燕王朱棣可谓同舟共济,可惜对于一个有可能攻破京师,君临天下,大明开国皇帝第四个儿子的朱棣來说,他不需要,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患难与共的盟友。如若自己趁着城中大乱之际潜入皇宫,将朱允炆杀之,天知道心狠手辣的朱老四会不会反将弑君的罪名扣到自己的头上,再打着名正言顺的旗号将自己铲除。念及昔日待自己颇为亲厚的懿文太子朱标,难道面对他的儿子之时,当真便能这般当机立断么? 缓步來到昔日和徐瑛时常钓鱼为乐的湖边树下,朱权回想昔日在这个院中做逍遥王爷,每日里在此和徐瑛习武的乐趣,更曾在此地拜堂成亲的往事,念及于此,他虽是面临事关生死的极大难題,也浑然间仿佛置身世外,什么千军万马,君临天下,仿佛都和自己再不相关,脑海中浮现起远在千里之外大宁,徐瑛,冯萱的音容笑貌,情不自禁的面露微笑忖道:瑛儿,汉民不知尚记得我这个老子不。 小楼上的木门无声无息开启间,一个身穿黑色衣衫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走出房外,朝着湖边独坐的朱权而去 朱权这数年间所历经险死还生的场面不知凡几,來人步入三丈方圆内时已然有所察觉,待得对方猱身扑來之际,右手反挥之下,一块早已暗自握在手中的卵石疾飞而出,直奔对方面门要害而去。于此同时身形朝一侧纵去,避开对方这势若苍鹰扑兔般的凌厉一击。 全力掷出的卵石犹如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般疾飞而出,消失得无声无息,朱权心中震骇下已然深知对方武功卓绝,站起身來细细打量驻足丈余之外來人面目,只见得鬓边略显白发,渊停岳屹般矗立的师傅秦卓峰,不禁一呆。 秦卓峰眼见爱徒武功胜过往昔多多,不禁满意的略微颔首,沉声问道:“你如何也入城來了?”原來他昔日得朱权的老师荆鲲诉说万一江山易主,燕王朱棣登上皇位后爱徒一家可能遭逢的极大险境,早已南下而來,昨日入城后便即來到昔日的宁王府藏身落脚。 给师傅见礼后朱权当即说出了燕王前日和自己所谋,以及顾虑朱棣过河拆桥的隐忧。 秦卓峰闻言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何况此事涉及皇权。”说到这里,看了看朱权微笑说道:“好在老酸儒未雨绸缪,早已虑及此事,已然有了计较,为师此次南下而來,便是为了让朱棣纵然君临天下,对你和瑛儿也须得顾忌三分,不敢轻举妄动。” 朱权眼见师傅数年不见下略显苍老的面容,回想老师荆鲲的深谋远虑,心中不禁一暖,问道:“不知老师所谋何为?” 秦卓峰沉声说道:“以老酸儒所谋,朱棣纵然身登大位,也决计不敢公然将他的侄儿杀之,废之,既然他遣你入城,咱们便将计就计,寻个时机溜进皇宫大内,让朱允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去向当今之世,唯有你一人知晓。” 夜深人静时分,距离宁王府数条街外的曹国公府邸中,烛火照耀之下,一个來回踱步的身影映照在书房窗纸之上,显示出了此间主人内心的惶惑不安之态。 房门轻响间,显见得有人蹑手蹑足的步入房中,身穿华服的曹国公李景隆因燕军即将兵临城下之事内心惊惧,惶恐下早已坐立不安,以为有府中下人不得自己传唤下擅自入内,当下也不转身,恼怒异常的呵斥道:“滚。” “曹国公别來无恙否?”一个男子的轻笑声传入耳中。 这般甚为熟悉的轻言细语,传到李景隆耳中,却犹如九天惊雷一般骇人心魄。他浑身一颤下霍然转身,眼见一身青衫的宁王朱权面露微笑,大马金刀的端坐书桌后椅上。 李景隆虽则无能,毕竟也曾统领数十万兵马,看了看放置于朱权身前紫檀木茶几上的三尺长剑,脑海中登时清醒过來,面露苦笑的说道:“殿下深夜造访,到让下官有失远迎了。”他识得朱权久矣,深知这个宁王殿下武功高强,数年之内和燕王朱棣屡败朝廷大军不说,竟还奇迹一般率领大军千里奇袭,横渡长江來到了京师数十里之外,自己府中虽有上百亲兵,却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只怕呼喊之间就得血溅三尺,死于朱权剑下。 “想曹国公昔日便与我和四哥交厚,两军交战,生死相搏实乃情非得已,思之岂不令人伤感。”朱权说到这里,不禁长长嗟叹。 李景隆听他言及自己更加畏惧的燕王朱棣,终究承受不住心中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努力凝定心神后问道:“殿下深夜到此,恐不是为了和下官叙旧吧?” 朱权沉声说道:“四哥兵临城下之日,只须你率军献城,当为大功一件。” 李景隆闻言心中大震,强自说道:“若是下官执意不肯,殿下是否便要取了在下性命?” 出乎意料之外,朱权闻言也不着恼,微微摇头说道:“本王无须这般下策,只在城中散布谣言,说是朱老四已然许以高官厚禄,曹国公不日便要献城归顺,做那从龙功臣。” 念及此时燕军即将兵临城下,城中军民大乱,谣言满天飞的时刻,若是这般虚实难辨的谣言传到早已坐卧不宁的皇帝陛下耳中,自己一家老小会有什么下场已是不言而喻,李景隆面若死灰般颓然坐到太师椅中,长叹一声后问道:“闻得殿下这般上策,下官还有得选择么?” “沒有。”朱权这次的回答简短而不容置疑,心中暗自叹道:自朱允炆大刀阔斧的削藩以來,我和朱老四率军反叛以來,所有置身于这场你死我活,皇权争夺的漩涡中的任何一人,都沒有了选择的余地。我沒有,朱老四沒有,你沒有,尚在紫禁城中的当今大明皇帝陛下,也不会有。 翌日,燕军十余万之众浩浩荡荡而來,陈兵于应天城外。 午后时分,扮作亲兵百户,跟随在曹国公李景隆,谷王朱橞身侧的朱权驻足金川门城门楼上。原來建文皇帝朱允炆削藩之下不但将周王朱橚,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等四位王叔废为庶人,更曾逼得湘王朱柏不堪受辱下阖家自焚,使得谷王朱橞等一众亲王内心之中早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念及纵是燕王,宁王兵败身死,自己在侄儿皇帝,以及一干腐儒手中也决计沒有善终,心中早有叛意,今日一早得曹国公李景隆暗示后,当即一拍即合,决意献城归降。 遥见燕王朱棣高踞汗血马之上,率领大军逐渐迫近金川门,朱权当即抽出腰际三尺长剑高喝道:“本王乃是宁王朱权,燕王殿下率军而來,降顺者概不杀戮。” 李景隆,朱橞两人深知此时朱权喝明身份下自己已是骑虎难下,无路可走,当即不再犹豫,率领各自心腹的数百亲兵一涌而下,杀死依旧忠于朝廷的将校士卒数十人,开关落锁,敞开了金川门。 朱棣遥遥闻得传自城门楼上,朱权那夹杂内力,甚是清晰的大喝,心中狂喜下传下军令,一万燕军在大将朱能的率领下一涌而前,朝着大明京师应天敞开的城门而去。 城上兵马中虽则不乏依旧忠于朝廷的将校士卒,此时眼见曹国公,谷王两个负责镇守金川门的为首之人临阵叛降,登时军心大乱,仓促不及下几乎沒有形成任何抵抗便给燕军夺去城门,攻入城中。 朱棣策马直入金川门内,对一众尚自手持兵器,不知所措的朝廷士卒将校喝道:“本王奉天靖难而來,唯诛朝中奸佞而已,降顺者概不屠戮。” 眼见越來越多,如狼似虎的燕军士卒鱼贯而入,惶然不知所措的明军士卒将校们再闻得燕王这般言语,纷纷抛去手中兵器,跪地请降。当今皇帝陛下乃是太祖皇帝嫡亲孙子,而燕王殿下却也是太祖皇帝的第四个儿子,他们眼见燕军大举入城,实在搞不明白自己这般舍生忘死,究竟为何而战?兵荒马乱下唯有保住自己的性命方为上策。 朱棣眼见大局已定,当即传令接连率军入城的邱福等众将,以及曹国公李景隆,谷王朱橞等人,让他们率领各自兵马前往应天其余各处城门,并下令众将约束军纪,若有趁乱在城中奸淫掳掠,趁火打劫者,不论军民人等,一概当场格杀勿论,枭首示众。 朱权眼见成千上万的燕军士卒奔上应天街头,脑海中蓦然回想起自北平出征之前,老和尚道衍那一局天马行空般的棋局,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喟然长叹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步步误,江山易主去。”言罢和乔装做明军千户的师傅秦卓峰策马狂奔而去,顺着街道朝紫禁城洪武门的方向而去。 金川门失守,燕军大举入城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数道城门的守将眼见大势已去,纷纷率众而降,不过半个时辰内,两万燕军士卒在各自将校率领下从数道城门入城。 负责驻守自禁城的金吾卫禁军知晓数道城门失守,登时军心大乱,负责把守洪武门的千户昔日多曾见过朱权上朝,眼见这位昔年便为太祖皇帝看重的宁王殿下前來,当即率众归降。 朱权和师傅秦卓峰疾步行走在宽阔的御道之上,遥见远处奉天殿方向烟火升腾,不知起了什么变故,无暇顾及那些仓皇奔出,朝着紫禁城外逃去的宦官宫女,疾步顺着御道朝奉天殿而去。 待得行到奉天殿阶梯之下,只见这座昔日雕梁画栋,壮阔宏伟,专为早朝文武百官朝议的大殿烈焰飞腾,已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朱权不禁目瞪口呆,顺着阶梯而上,只见殿门前空阔地上一个身穿龙袍的青年泪如泉涌,伏地痛哭失声,却不是建文皇帝朱允炆又是谁人? 朱权眼见奉天殿火势熊熊,难以施救,数丈之外已然觉得热浪灼人,只怕不消个把时辰便要尽成断壁残垣,忍不住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谁他娘放的火,若被老子捉住,非剥皮抽筋,大卸八块不可。”在他以为,定是有那贪图宫中财宝的宦官,军士故意纵火下趁火打劫。 第三百零二章 :狐假虎威 朱允炆听闻朱权的怒吼,突然止住了哭泣,伸手以衣袖拭去面庞上的泪痕后缓缓站起身來,转头怒视着朱权嘶吼道:“逆贼,朕的皇后已然葬身火海,你若有胆,这便上前弑君吧。”曹国公李景隆不战而降,燕军进城的消息传到宫中,朱允炆万念俱灰下当即喝令宫中宦官军士在奉天殿放起一把大火,年轻的皇后眼见奉天殿燃起大火,入内寻找夫君之时却给火势所阻,葬身其间。 朱权见到年轻的皇帝,心中忽然理解了统领千军万马,杀伐决断的朱老四为何无法面对这个年轻识浅,根本不懂帝皇权术的侄儿。在这个封建皇权至高无上的家天下时代,开国之君,洪武皇帝朱元璋诏告天下,传位于朱允炆的遗诏的确具有难以辩驳的合理性,合法性。看到这个锐意削藩,反倒激起靖难之战,即将失去天下的皇帝,他内心之中沒有丝毫畏惧之感,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他早逝的父亲,那个待自己颇为亲厚,将自己视若兄弟的“大哥”,那个和朱元璋,朱棣性子截然不同的懿文太子。心中恨意不知不觉间消散大半,轻叹道:“若是你父亲在世,只怕不会将他的兄弟流放蛮荒之地,更不会将他的兄弟迫得阖家自焚而死。” 朱允炆冷冷答道:“你之所以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是因为你从來沒有试过君临天下的滋味。” 朱权闻言不禁语塞,心中暗自忖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秦皇汉武,洪武皇帝皆是雄才大略,心狠手辣。所谓千古传颂的明君,唐太宗李世民,不也曾在玄武门之变杀兄逼父么?眼见朱允炆双目之中充满了痛恨,愤怒,悲痛之情,回想他方才言语之间提及,已然葬身奉天殿内的皇后,不禁豁然明了了这一把大火因何而起,冷冷说道:“输了天下便要肆意纵火?你尚且保不住妻子,保不住你的女人,又如何去保住这个天下?” 朱允炆闻听此言,不禁面色煞白,犹如被人当胸重重一拳,击得踉跄后退两步。昔日忠心耿耿的臣子尽皆不在身边,可谓众叛亲离的时刻,尚奔进殿中寻找自己的妻子死于这一把自己下令放起的大火之中,这种难以言表的悔恨与痛苦,甚至远远超过了自己削藩不当,失去江山的无尽失落。 秦卓峰念及燕军即将入宫,当即挥手一掌击在朱允炆脑后。将早已备下衣衫胡乱套在晕厥于地,任凭摆布的皇帝身上,再将其负于背上,趁着宫中大乱,混在一众宦官,宫女,军士中朝紫禁城外奔去。 城内守军眼见大势已去,纷纷闻风而降。燕王朱棣策马率军,顺着大街直往紫禁城洪武门而來。 眼见户部尚书夏元吉,前兵部尚书茹瑺等数十个文官肃立洪武门前,显见得是在恭迎自己,朱棣的内心之中也不禁有些志得意满。 正在朱棣正欲策马步入洪武门之际,一侧的文官队列中突然抢出一人,伸手拽住了汗血马的缰绳。 趾高气昂,率领亲兵护在朱棣马前的亲军千户纪纲眼见此情此景,以为此人意欲对燕王不利,当即抽出了腰间战刀,便要将这个大胆狂徒乱刀分尸。 “燕王殿下欲先即位乎?祭太祖皇帝孝陵乎?”这个年约三旬有余,双目炯炯有神的中年文官眼见纪纲等人恶狠狠的扑上前來,当即厉声喝问道。 朱棣闻言脑海中顿时一清,当即喝止道:“住手。” 纪纲久在军中,深知朱棣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得悻悻退于一侧,虎视眈眈注视这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此时此地阻挠燕王入宫的文官。 朱棣勒马之际转头看了看这个胆大包天的的中年文官,冷冷问道:“你是何人?官居何职?” 只见那人躬身禀道:“下官乃翰林院编修杨荣。” 自己奉天靖难,和朝廷大军杀得血流成河之际,却始终不敢公然宣称造反。究其根本还是不敢公然违背父皇遗命。改朝换代之前,前往祭奠父皇的孝陵,对于安抚文武百官之心,给那些依旧忠于侄子的官员们一个就坡下驴的台阶实在太有必要。 朱棣高踞汗血马上,看了看近在咫尺,那宏伟的紫禁城洪武门,心中权衡再三下终于忍住了长驱直入的冲动,转头对一侧的纪纲沉声说道:“文武百官沒有到场的尽数拘押,待本王缓缓发落。”言罢调转马头,率领一众亲兵扬长而去。 纪纲躬身一侧,看着朱棣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惧意,假若说昔日征战沙场的大军统帅使得他心生畏惧的话,已然大功告成,犹自能在皇宫前勒马止步,保持着最后冷静的燕王殿下,更让他看懂了什么叫做帝王心术。 杨荣方才被纪纲拔刀威吓,面上虽则保持镇静,背心依旧在不知不觉中被冷汗所浸,对纪纲及其手下自然沒有什么好脸色。 纪纲看了看洪武门前噤若寒蝉的文武官员,又饶有兴致的打量了这个翰林院编修杨荣,突然大笑道:“杨大人面带不屑之色,可是将纪某视作狐假虎威之徒?” 杨荣鼻中冷冷哼了一声,索性给他來了个默认。 纪纲见状也不着恼,突然轻笑道:“以纪某所见,杨大人纵然饱读诗书,置身翰林,今日犯颜劝阻燕王殿下的冒死举动和区区在下倒有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若是换了昔日被赶出学堂的落魄士子纪纲,面对这些身在翰林院,代表大明科举第一等人物的清贵,他自然会自惭形秽。可惜当他跟随在朱棣身侧,兵不血刃攻进京师应天后的那一刻,今日的从龙功臣纪纲与往昔相比,已是判若两人。 杨荣耳闻这个不过官居区区千户的家伙言谈之间全然不似一个粗鄙军汉,内心之中不由颇为诧异,淡淡问道:“不知下官与你如何相提并论?” 纪纲冷冷说道:“纪某乃是赌徒,杨大人又何尝不是以身家性命为赌注?”说到这里,嘴角噙着一丝讥诮的冷笑接道:“纪某下注在胜负未定之前,杨大人的下注却是在亡羊补牢之后。”说到这里,转头对身后一众百户,军士吼道:“今日未曾在宫前迎接燕王殿下的文武官员,皆可能是离间皇家骨肉的朝中奸佞,随本官前去拿人。”言罢率领一众轰然领命,杀气腾腾的兵卒疾步而去,再不理会洪武门前一众对他怒目而视他的文武官员。 应天城中,夜色笼罩下的燕王府,满腹心事的朱棣闻得亲兵禀报,说是宁王朱权求见,情不自禁的自书桌后站起身來。 身穿甲胄的朱权步入书房后当即躬身为礼,恭谨言道:“恭喜皇兄大功告成。”回想昔日自己惯称朱棣为四哥,四下无人,两人独处之际甚至口呼“朱老四”,而今日口称“皇兄”乃是因为自从燕军兵不血刃,拿下大明京师应天的那一刻起,自己往昔与朱棣相处时的一切玩世不恭,都将随风而去,再不回头。 待得手下亲兵奉上热茶退出书房远去,书房之中唯有两人之际,朱棣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他呢?” “愚弟入宫之际,只见得奉天殿大火,其人已是不知所踪。”朱权缓缓放下茶盏,面露微笑的转头注视着朱棣娓娓言道。 “混账。”朱棣闻言不禁面色陡然一沉,伸手在书桌上重重一拍,瞪视着朱权低冷冷接道:“莫非贤弟还想和为兄较量一番?”宫中大乱之时不少宦官宫女奔逃出宫,被燕军士卒拿住,有数人曾经供认出宫之前曾遥遥见得朱权在熊熊燃烧的奉天殿前和宁王朱权相对而言。朱棣闻得朱权此刻这般语焉不详之词,岂能不雷霆震怒? 朱权也是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中走过几遭的人,眼见这个未來的大明朝皇帝这般暴怒失态之色,面上丝毫不见慌乱,口中缓缓言道:“皇兄,昔年在大宁之时,小弟已然投子认输。时至今日,早已沒有了和皇兄一较短长的资格。起兵追随你靖难不过希望能得追随你鞍前马后,保全妻儿周全,做一个闲云野鹤般的逍遥王爷而已。” 朱棣听得他这般口称皇兄的服软言语,回想自昔年朱权领兵追随自己靖难以來,大军数度和南军大胜大败之间,朱权昔日手下的数万兵马早已被自己刻意打散后划入心腹大将朱能,邱福等人手下,而这个滑不留手的朱权从來故作不知的态度,胸中怒火情不自禁消散两分,在书桌后缓缓坐下身來,淡淡问道:“你意究竟如何?” “此刻京师各处城门已然尽在大军封锁之中,可谓插翅难飞。若是皇兄你势必与他当面相见才肯作罢,尽可传令大军挨家挨户搜查。”说到这里,朱权看了看目不转睛瞪着自己的朱棣,轻叹道:“以小弟所见,这般天大的难題既是难以决断,不如便让它随风而去,永远不要去当众面对,水落石出为上。或许沒有答案,便是此事的最好答案。” 朱棣冷冷哼了一声,皱眉沉吟不语。 夜深人静,宁王府客厅之中,朱权看了看奉命而來的心腹将领景骏和司马超,突然沉声问道:“如今燕王大功告成,不日便要身登大位,你二人有何长远打算?” 司马超尚自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之中,当即兴冲冲的站起身來答道:“属下等自当追随……” 景骏站起身打断结义兄弟的话语说道:“末将兄弟二人愚钝,实在不堪造就,数年间自沙场生还已是侥天之幸。敢请殿下格外开恩,允许末将等解甲归田。”他年轻之时也曾胸有壮志,希望追随宁王殿下建功立业,封官赐爵,无奈昔日耳闻目睹懿文太子朱标逝世后凉国公蓝玉,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定远侯王弼等一干开国勋臣的凄凉下场,早已明白了什么是伴君如伴虎。昔年追随朱权造反作乱只为报答昔日宁王殿下知遇重用之恩。目下燕军攻入京师,燕王朱棣登上皇位已是指日可待之事,自己兄弟两个素來是宁王心腹将领,再领兵追随朱权,对殿下,对自己绝对是尽皆不利的下下策,故此耳闻朱权这般问话,已然隐约猜知了他的心意,当即这般答道。 司马超闻听结义大哥这般出乎意料的言语,不禁瞪大了一双眼睛。在他看來自己追随宁王,燕王殿下征战沙场,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老命,纵然接掌皇位的乃是燕王朱棣,也须得论功行赏,封侯赐爵,封妻荫子吧? 朱权听得景骏这般言语,不禁颔首叹道:“急流勇退,谓之知机。明日本王将对皇兄言明你二人解甲归田之意。” 司马超虽是不明白景骏为何舍弃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内心之中却素來信服自己足智多谋的结义大哥,此时再听得宁王殿下也是这般言语,面上虽则满是极是不情愿的神态,也只是闷声不再说话。 朱权眼见司马超满面不甘之色,站起身來走到他身侧,伸手在其宽厚的肩膀处重重一拍,语重心长的说道:“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昔日咱们征战沙场,所求不过得以保全身家性命而已,哪里敢奢望有今日攻占京师的举动?你今日想不明白什么是功成身退,便待你儿孙满堂的时候再去细细想來吧。” 晨曦初露,在书房中独坐一宿的朱棣得心腹纪纲禀报,说是京师已然全在燕军掌握之中,那些昨日不肯到洪武门迎接王驾的文官及其一众家属已然被尽数拘押,心中暗自忖道:老十七所言不错,这个天大的难題既然让本王无从下手,那本王又何必非得苦苦追寻,自寻烦恼?主意打定后他当即传下军令,让朱能,邱福等一众守御各处城门的大将打开各处城门,放那些自大军迫近京师,仓惶之际入城避难的百姓离城归去。 第三百零三章 :针锋相对 天色大明时分,朱权率领麾下景骏,司马超两人再次來到燕王府,向朱棣言明二人解甲归田之意。 朱棣眼见朱权遣散军中心腹将领的举动,不禁暗自喜悦,假意挽留数句后当即命人去军中提取金银,重重赏赐二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宁王府中。收拾停当,换做布衣打扮的景骏,司马超二人在王府客厅之中向朱权拜别。 朱权回想二人自追随自己以來忠心耿耿,数年之中浴血厮杀,离别之际也不禁有些伤感,沉声说道:“不论昔日你们自认为欠下本王什么,数年中追随本王征战沙场,也已全数还清。你等便去寻一个山明水秀之地,安安心心的做富家翁吧。” 遥望他二人离去的背影,朱权回想起朱棣看似毫不经意的说起待京师一切稳固,便要遣人前往大宁,将自己的妻儿尽皆接回京师享福的言语,内心之中突然对这两个解甲归田的人涌起一丝羡慕,甚至可以说是嫉妒的感觉,苦笑忖道:本王才是既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黄昏时分,朱棣得亲兵千户纪纲禀报,说是一众负责清理紫禁城中被焚毁的奉天殿的士卒发掘出一具已然焦黑难辨的尸身,思忖良久后终于沉声传下自己的命令。明日一早,朝中文武明日一早随自己入宫查看。 第二日,朱棣手指抬到面前不远处那已然难以辨认的尸骸,喟然长叹道:“本王奉天靖难,乃是不愿束手就擒,为朝中奸佞所害。陛下何故作此纵火自焚之举?” 身穿蟒袍,肃立一侧的朱权眼见朱棣当着一众文官武将,把死于大火的建文皇帝朱允炆的皇后指认为其本人,当即知机的躬身叹道:“王兄所言甚是,想必是咱们那侄儿眼见咱们大军入城,心神大乱下这才引火烧身。” 谷王朱橞,曹国公李景隆等人当即纷纷颔首,赞同燕王,宁王所言。 朱棣悲声道:“皇帝陛下乃昔日父皇遗诏接掌皇位之人,本王当以天子之礼葬之。” 朱权闻言连连称善,语重心长的说道:“王兄,想我大明数千万军民,泱泱大国岂能一日无主?以愚弟所见,王兄当在拜祭父皇孝陵后便即身登大位,以安普天下臣民之心。” 素來被燕王朱棣视为左膀右臂的大将朱能闻听朱权劝进之言,当即步出队列,跪倒在地高声道:“殿下乃诸位亲王之首,皇帝陛下既是已经罹难,殿下身为先皇之子,名正言顺下理当继承大统。” 邱福,张信,陈瑄等众将素來以朱能马首是瞻,到了此刻纷纷跪倒一片,众口一词的劝谏燕王殿下在厚葬“皇帝”后继承皇位大统。他等一干军中大将不论是昔日自靖难之初便即追随燕王,还是后來迫于形势所归顺,到了攻占京师后念及自己等一干从龙功臣必将封官赐爵,早已是窃喜难耐。 户部尚书夏元吉,前兵部尚书茹瑺等一众文官,虽则对于皇帝自焚而死的事内心之中难以尽信,到了此刻也不得不纷纷跪倒在地,一面暗自腹诽宁王朱权的无耻,一面和李景隆,朱能等人一起劝谏朱棣接掌皇位。 朱棣眼见呼喇喇跪倒一地的文官武将,故作勃然变色之态,拂袖断然说道:“皇位大统岂能等同儿戏?你等这般胆大妄为,简直是想陷本王于不义。” 数日之内,燕军攻占京师,建文皇帝朱允炆自焚而死的消息传至各地。 浦子口战败后率军退至凤阳附近的历城候,平燕将军盛庸闻得这个消息后,独坐思忖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召集手下一众将校,长叹说道:“陛下不幸罹难,我等实无必要再厮杀下去,以致生灵涂炭。本官今日便遣使前往京师,归顺燕王殿下。 漫步在军营之中,回想起自己的结义大哥,山东布政使铁铉此刻正募兵南下勤王,盛庸心中不禁羞愧难当。 军营中的士卒们闻得主帅决意率军归降,不禁欢声雷动。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然经历过了太多浴血厮杀,全然不知自己将会死于何时何地,大明皇帝对于他们來说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影子。今天传到全军的将令无疑使得他们看到了继续活下去,一家团圆的曙光。 眼见那些普通军士们奔走相告,双目中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盛庸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轻松,暗自长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成王败寇,成就的皆是帝王将相。至少盛某今日的屈膝投降之举,能够使得无数男儿能再有机会再与他们的妻儿一家团聚。 在交战双方的将校士卒看來,这场靖难之战不过是叔侄争夺家产而已,此时皇帝陛下已然归天,实在沒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故此各地南军将领纷纷率军而降。继盛庸之后,都指挥何福,驸马都尉梅殷相继率军归降。 周王朱橚,宁王朱权,谷王朱橞不依不饶的率领一众靖难武将,以及朝中文官,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再三劝进。燕王朱棣三辞后终于“勉为其难”应允下來。朱权念及妻子徐瑛的姐弟亲情,当即趁着机会难得,悄悄求告朱棣,希望他能念在魏国公徐辉祖毕竟身为开国第一功臣,中山王徐达的儿子,能给予网开一面。 朱棣虽则深恨这个忠于朱允炆,竟率军前來和自己厮杀的勋戚子弟,思忖再三下顾忌逝世已久的徐达在朝野之间的威望,勉强答允下來,下令纪纲将其囚居狱中,狠狠吃些苦头后再作计较。 这一日,朱棣率领一众官员前往拜祭京师东郊紫金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下,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与皇后马氏的合葬陵寝。 下山之时,朱权眼见不远处的曹国公李景隆一脸垂头丧气之色,转头看了看遥远处山下,那占地庞大,城郭清晰可辨的大明京师应天,心中不禁暗暗叹息忖道:叛变投降自然是可耻之事,可如果李景隆率军和我等死战,应天城上城下只怕早已是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对于朱允炆來说,他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对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士大夫们來说,他是一个值得口诛笔伐的小人,可是对于那些免于大战中殃及池鱼,家破人亡的百姓军民來说,他究竟是功是过?倒也难以解说。 当日,身穿五爪金龙袍服的朱棣在宫中举行大典,即皇帝位。 “将往日里离间我皇家骨肉的一干奸佞之臣,押上殿來。”朱棣满面杀气的喝道。 武英殿外早已待命的纪纲闻言之下率领一众士卒粗声呼喝,将兵败被擒的太常卿黄子澄,前兵部尚书齐泰,翰林院侍讲方孝孺,刑部尚书暴昭,户部侍郎卓敬等,山东布政使铁铉等一众官员押到殿中。 肃立一侧的宁王朱权眼见不肯屈服于朱棣的一众文臣,竟占昔日朝臣十之七八,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细细查看之下,不见魏国公徐辉祖身在其中,虽早得朱棣应允,心中还是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斜视满面杀气的朱棣,心中侥幸想道:中山王逝世已久,毕竟福泽子孙,朱老四虽则杀伐决断,也须得顾忌徐达元帅为大明万里江山立下的功勋,沒有把他那个忠于朱允炆,率军前來剿灭我等的儿子徐辉祖和黄子澄,齐泰同列。 “尔等一干罪臣,眼见大明皇帝陛下在上,还不大礼参见?”纪纲手按刀柄,作势威吓怒喝。 朱棣眼见浑身血污的黄子澄,齐泰等为首数人竟是双目朝上,昂然直立,浑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胸中不禁怒火万丈。 黄子澄冷笑连连,冷冷说道:“尔等不过是一干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说到这里,充满恨意的目光扫过肃立一侧的朱权,李景隆等人。 齐泰朗声说道:“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此乃太祖皇帝临终遗诏,一众尚书,侍郎,文武官员皆可为证,天下臣民皆可为证。” 肃立一侧的户部尚书夏元吉,茹瑺等一干决意归顺新朝的官员们闻言不禁羞惭无地,情不自禁的垂下头來。 朱棣缓缓站起身來,注视着一众兀自强项的文臣,沉声说道:“诸位饱读诗书,岂不闻周公辅佐成王的千古佳话?” “不知当今成王何在?”方孝孺身为翰林院仕讲,久任帝师,自然熟知典故,当即问道。 朱棣长长叹息道:“朕那侄儿已然在城破之时自焚于奉天殿上,以天子之礼厚葬。” 方孝孺面露微笑的问道:“成王之子何在?” 朱棣闻言面色不禁一冷,强抑胸中怒火,冷冷答道:“大明万里江山,数千万臣民,须年长君主执掌为宜。” 肃立一侧的朱权闻言心中不禁叹息,暗自忖道:只怕朱老四此言在一干建文忠臣看來纯属强词夺理。试想一个数千万人口的国家,到底是应该由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青年执掌?抑或是由一个足智多谋的成年人执掌?朱允炆削藩以來的种种幼稚手段,还不足以说明问題么? 方孝孺依旧不依不饶的问道:“成王之弟并非年幼。” 朱棣闻言终于忍不住勃然变色,拂袖道:“此乃朕之家事。” 方孝孺面不改色,针锋相对的问道:“试问帝皇家事,又有哪一个不是事关天下?岂能以家事二字一言以蔽之?” 无言以对的朱棣重重落座,目光扫过沉默不语的户部侍郎卓敬,心中微微一动,面色略和下说道:“朕起兵靖难,实为不甘坐以待毙,闻得卓敬你昔日不愿妄动刀兵,一众朝臣中更不乏反对削藩之人,尔等便下殿去吧。”言罢对虎视眈眈一侧的纪纲挥了挥手。 纪纲乃心思机敏之辈,心知皇帝陛下有意分化昔日朝中的锐意削藩,温和削藩,反对削藩三派人等,当即走上前來想要将除了当众顶撞的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以外一众文臣带下殿去。 “先皇乃太祖皇帝诏告册封,名正言顺接掌皇位,卓某虽则不才,实无颜侍奉二主。”卓敬岂不知朱棣言下分化之策,还是这般娓娓言道。他昔日虽则反对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大动干戈的削藩策略,却并不表示他会认同朱棣这个篡位的乱臣贼子,是以此时断然不会口称什么“微臣“云云。” 山东布政使铁铉哈哈大笑道:“逆贼,可曾忘记了济南城下狼狈逃去之日?” 朱棣闻言之下,面色登时铁青。 周王朱橚伏地泣曰:“臣弟被尔等奸佞无端构陷,发配云南,每日里食不果腹下,险些不能生还京师,湘王朱柏不堪受辱下阖家自焚惨死。恳请皇兄尽诛一干奸佞,为我等兄弟报仇雪恨。”他身为朱棣同父同母的胞弟,在建文皇帝朱允炆削藩之初便即首当其冲,被发配至云南放牧,数月前才被召回京师囚禁,回想自己一家老小妻儿在蛮荒之地所受的折磨与苦楚,难以自控下失态当众泣道。 济南城下自己险遭铁铉诈降之计所杀,此乃朱棣视为奇耻大辱的生平恨事。闻言之下,胸中杀机难以抑制,脑海之中回想起昔日身在北平之时,自己已然交出军权,朱允炆以及这一干腐儒依旧不肯善罢甘休,自己身为父皇嫡亲之子,更是统领大军击溃蛮夷的统帅,最后却不得不得装疯卖傻以免杀身之祸,霍然站起身來时已是咬牙切齿忖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决意如此,那就怨不得朕辣手无情。 朱能等一众将领眼见这一干酸儒竟是临死不惧,面上竟是极为难得的流露出了两份恻隐之情。在他们这一干军中厮杀汉看來,昔日两军交战,你杀我,我杀你皆是各为其主罢了,今日这般腐儒文臣的气节远远胜过了盛庸,平安等一干骁将,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第三百零四章 :永绝后患 朱棣如刀似剑的目光扫过分立两侧,面上隐露不忍之色的朱权以及军中众将,一字一顿的冷冷说道:“朕告诉你们,输的若是尔等,今日易位而处,照样会是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朱权闻得朱棣这易位而处的言语,脑中忽然闪现过妻子徐瑛,冯萱以及一双儿女的面容,冷汗不知不觉的自额头上津津而下。再眼见黄子澄,方孝孺,齐泰等人不时扫过自己的目光中那令人心寒的无穷恨意,脑中一片登时空白,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臣弟请陛下尽诛奸佞,永绝后患。”待得“永绝后患”四字说将出來,只觉在耳边回响起的语声是那么的遥远与陌生,浑然不似出自自己口中一般。 朱棣当即颁下旨意:太常卿黄子澄,前兵部尚书齐泰,户部侍郎卓敬,山东布政使铁铉,斩首示众,诛灭三族。方孝孺腰斩弃市于京师聚宝门外,诛灭九族。另黄子澄之妹,铁弦之妻,发送教坊司。(此点有争议,一种说法是身入教坊司即为官妓。另一种说法是古代教坊司并不是妓院,而是官方管理乐籍人员的机构,“妓”与“伎”是不同的。满清鞑虏手下奴才文人所编纂《明史》对明朝皇帝多有污蔑之事,方孝孺被诛十族的事,在包括清朝所修《明史》在内的正史和一些考证严密的私史中并沒有记载。)刑部尚书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敬止、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侯泰、茅大芳、陈迪、等一干拒不降顺的建文旧臣皆不能幸免。 朱权遥望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卓敬,铁铉等人泰然远去的背影,脑海中回想的却是数年的靖难之战,双方在真定,北平,白沟河,济南,灵璧,浦子口数番大战动用军队过百万,杀得尸山血海,伤亡难以计数的惨状,只觉得胸口犹如一块大石充塞般喘不过气來,悲叹道:这一干文臣自幼深受孟子所言:威武不能屈的潜移默化,视死如归的气节固然可敬。然则这一场持续数年的大战,致使多少军民家破人亡?朱老四昔日可是将军权交了出去,我也唯求镇守边关便是于愿足矣。若是朱允炆采纳卓敬之计,以迁地之策,稍显柔和的手段削藩,这一场致使大明江山黎民百姓生灵涂炭的战争会必然发生么?同室操戈,绝无英雄。我和朱老四固然罪孽深重,但这一干谏言强力削藩,视死如归的文臣,对于那些莫名其妙便即丧命的千万大明百姓來说,也未必全然无辜。 朱棣遥望被殿前亲军押送出殿的人群背影,口中忽然轻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父皇养士三十载,唯出一卓敬亦。”他心中一清二楚,若是昔年朱允炆采用卓敬之策,以迁地变相削弱自己等一干藩王,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借口起兵靖难。 辣手处死这一干誓死不降的建文遗臣后,朱棣当即传下旨意,恢复周王朱橚,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被朱允炆削去的爵位。一干征战沙场的从龙功臣,叙功赏爵,各赐冠服。 封公二人,追封二人。朱能:成国公,世袭;丘福:淇国公,世袭;张玉:追封荣国公,谥忠显;陈亨:追封泾国公,谥襄敏。朱棣念及自己的老师道衍以出家人身份为由,已然数度坚辞朝中为官,无奈下只得授以太子少师衔,为僧录司左善世。 封侯十三人,追封一人。张武:成阳侯,世袭;陈圭:泰宁侯,世袭;郑亨:武安侯,世袭;孟善:保定侯,世袭;火真:同安侯,世袭;顾成:镇远侯,世袭;王忠:靖安侯,世袭;王聪:武城侯,世袭;徐忠:永康侯,世袭;张信:隆平侯,子孙世袭隆平伯;李远:安平侯,子孙世袭安平伯;郭亮:成安侯,子孙世袭成安伯;房宽:思恩侯,子孙世袭指挥使;谭渊:追封崇安侯,谥壮节。另有封伯者若干。 第二日早朝之时,假意降顺的建文旧臣景清不忿朱棣滥杀,怀揣匕首意图刺杀新皇朱棣,奈何势单力孤,寡不敌众,被纪纲等一众殿前卫士拿下。 朱棣铁青着脸传令将景清拖至宫门凌迟处死,诛灭九族,转头看了看一众惊魂未定的文武百官,心中暗自忖道:黄口小儿无能之辈,奈何忠臣倒是不少,思虑及此,当即沉声说道:“朕决意重设天子亲军锦衣卫,亲军千户纪纲上前听旨。” 纪纲自然知晓天子亲军锦衣卫所执掌的权柄,闻言不禁浑身轻颤,强抑内心之中的狂喜,疾步上前跪倒在地。 “纪纲自山东追随朕靖难以來,有勇有谋,屡立大功,特擢升为天子亲军,锦衣卫指挥使。”朱棣淡淡说道。景清刺杀朱棣虽则功败垂成,但却使得他内心之中对于朝中一干降顺自己的文臣心生警惕,故此便将父皇在世之日便已废除的锦衣卫重新设立,以对付那些可能潜藏朝中,如景清一般对自己意图不轨的臣子。 纪纲闻得自己一步登天,被新皇陛下册封为天子亲军首领,不禁大喜若狂,当即叩首谢恩。 朱权看了看不远处纪纲,心中轻叹道:被洪武皇帝朱老爷子废除的锦衣卫,终究还是借着靖难之战的硝烟余烬死灰复燃。 景清的外甥刘固、刘国随舅舅在京,闻知舅舅遇难,明知自己在劫难逃,极度悲愤,自刎而死。凡景姓的族人几乎被锦衣卫斩尽杀绝,其老师、亲戚、朋友、学生牵连数百人之众,是为“瓜蔓抄”。 数日之后,新皇朱棣将建文元、二、三、以及今年改为洪武三十二至三十五年,次年改为永乐元年。取消朱允炆为其父朱标所尊的明兴宗庙号,重称懿文太子,将朱允炆的三个弟弟由亲王降为郡王,凡建文年间贬斥的官员,一律恢复职务,如靖难初期因离间被贬的江阴侯吴高被再次起用,守大同;建文年间的各项改革一律取消;建文年间制定的各项法律规定,凡与太祖相悖的,一律废除。但一些有利于民生的规定也被废除,如建文二年下令减轻洪武年间浙西一带的极重的田赋,至此又变重。 户部尚书夏元吉谏言数年战乱致使北地百姓民不聊生,恳请减免赋税。 朱棣允之,传旨户部免去北平顺天府,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济南府,顺德府,东昌府等府县三年赋税。 月余之后的一个午后,一辆马车缓缓行走在应天的大街之上,來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官衙前。低垂的布帘掀动下,一个身穿青衫,年约二十余岁,绳捆索绑的青年刚一落车,便被凶神恶煞,负责押送的锦衣卫百户,校尉推搡着步入大门。 身形挺拔,颇显英挺之气的青年士子缓步朝前之际,眼见前方两列手按绣春刀,身穿飞鱼官服的锦衣卫矗立两侧,一派肃杀之气扑面而來,口中轻笑道:“天子亲军锦衣卫,当真好大的威风。” “死到临头还是这般不识时务,酸儒当真不知死活。”奉指挥使大人之命,远赴山东捉拿此人來京的锦衣卫百户一路之上早已受够了这个腐儒的聒噪,若非念及指挥使大人曾有嘱咐,不得为难此人,只怕一路之上早已不会对这个年轻士子客气。此时眼见这厮步入文武官员谈虎色变的诏狱,竟还这般闲庭信步,终于耐不住性子,一面出声喝骂,一面伸手推搡他向前而去。 青衫士子步入宽敞的官衙,仔细打量了数眼身穿簇新的飞鱼官服,一派凛然之态,端坐两丈之外桌案后,目下在大明朝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低头看了看青石地板上那乌黑一团,颇为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污之处,对身侧百户的喝骂充耳不闻,竟然优哉游哉的走过数步,在一侧的椅子上落了座。 堂前肃立的数个锦衣卫千户这些时日以來,惯见昔日朝中高官,勋戚子弟在此被打得皮开肉绽,不成人形,何曾见过这般不跪不拜的狂儒?心中有意讨好指挥使大人下个个勃然色变,一拥而上,便要给这个绳捆索绑的青年士子一个下马威,好教他知晓锦衣卫的厉害。 纪纲将右手把玩的象牙所制成,代表自己天子亲军首领身份的腰牌在桌案上重重一顿,沉声喝道:“住手,给人犯松绑。” 数个锦衣卫见惯了那些宁折不弯的一众文臣被指挥使大人笑吟吟的施以酷刑,早已明白了纪纲那心狠手辣的性子,此时耳闻他这般传令,不禁都是一愣。唯有一个心思机敏之辈察言观色下看出这个狂儒似乎是指挥使大人的旧相识,拔出腰侧绣春刀,割断了紧紧绑缚青年士子的绳索。 “上茶,尔等退出房外候命。”纪纲看了看这个昔日同窗,沉声下令道。 一众千户虽则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指挥使大人如何会这般礼遇这个狂儒,但月余以來早已耳闻目睹了这个年纪轻轻,却在锦衣卫中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的大人的性子,当即远远的退到了院落之中。 原來这个被锦衣卫自山东捉拿而來的青年士子正是纪纲少年时的同窗好友,曾襄助铁铉,盛庸在济南抗击朱棣,朱权麾下二十万大军的高贤宁。他曾在济南面对过飞蝗如雨,血流成河的千军万马厮杀,更曾面对过漫城而來的滔天巨浪,深知锦衣卫捉拿自己來京乃是奉了朱棣的密旨,早已沒有打算生还出这龙潭虎穴的打算。既然内心之中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又何惧于纪纲这帮张牙舞爪的手下? 纪纲将手中腰牌纳入怀中,缓缓起身笑问道:“文青兄别來无恙?” 高贤宁活动了一番被捆得麻木的双手,接过校尉奉上的热茶,润了润早已渴得冒烟的嗓子,淡淡答道:“待罪钦犯,死到临头而已。” 纪纲眼见手下退出后掩上了房门,偌大的堂中唯余自己二人,当即长叹一声后自桌案后步到高贤宁面前,沉声说道:“文青兄一向足智多谋,此次倒是误会了陛下的意思。”说到这里,一面在高贤宁身侧落座,一面接道:“新朝初立,陛下求贤若渴,回想昔日兄长在济南城头射书,《周公辅成王论》一篇锦绣文章,文采斐然,若兄长能抛弃昔日成见,陛下必然提拔重用。兄长报国之志得其所哉,你我兄弟同朝为官,岂非两全其美?” 高贤宁本以为此次入京必然死得惨不堪言,岂料纪纲竟说出这般言语來,不禁颇为意外,脑海中回想起惨死在朱棣手中的铁铉,还是缓缓摇头说道:“吾昔日食朝廷俸禄多亦,实无颜在朝为官,唯愿终老田间。” 纪纲自然知晓,他所说的朝廷乃是昔日朱允炆的那个朝廷,语重心长的劝道:“往事已矣,兄长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之言?” “士,诚小人也。以高某看來,此话说得便是那些饱读诗书,却毫无气节的败类。明明是屈膝投降,偏要说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的狗屁言语,当真是欲盖弥彰。”高贤宁闻言,沒好气的冷冷说道。 纪纲察言观色下心知对方之所以拒不归顺,多半乃是不忿皇帝陛下自登基以來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卓敬等一干在朝野中声名远扬的腐儒尽数诛戮,闻言也不以为忤,轻笑道:“兄长可别忘了,史书上有名的贤臣,唐太宗时的魏征可是曾在太子李建成麾下担任洗马一职,若是玄武门之变后他敢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誓死不从,忤逆太宗皇帝,岂有千古所传颂的君臣佳话?” 高贤宁闻言冷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高某冥顽不灵,实难在朝为官。心意已决,多言无益,这便送我入宫吧。”说着话站起身來。 第三百零五章 :才高八斗 纪纲见自己苦口婆心劝解之下,对方居然还是这般结果,也不禁恼怒,轻声骂道:“你们这些腐儒,一辈子就象茅坑里的石头般又臭又硬,死就死在这个“酸”字上面。” 与此同时,一列长长的车队,在数百明军士卒护卫下缓缓來到了宁王府大门外。 车帘掀动处,一个一路颠簸自大宁远道而來,在马车中呆得气闷,早已被京师应天的繁华所吸引的女童挣脱了母亲的怀抱,钻出了华丽的马车。 驻足王府门前,望眼欲穿等候的朱权眼见这个蹦蹦跳跳女童眉清目秀,容貌俏似妻子徐瑛,心中难以抑制冲动,疾步而前,便想将其抱在怀中。 朱瑛猝不及防下眼见这个胡子拉碴的怪叔叔居然想搂抱自己,登时受惊的小鹿一般蹿到已然下车,身穿华服的母亲徐瑛身后寻求保护,探头探脑的看着朱权。 朱权回想自己昔日率军离开大宁,追随朱棣靖难之时,女儿尚且不会走路,数年时光不见下女儿竟然将自己视若陌路,不禁黯然神伤。 徐瑛昔日便既不赞同朱权参与这场同室操戈的靖难之战,数年之中担惊受怕难免芳心怨恨,此时眼见朱权面上黯然神伤的表情,深知是因为他离家已久,女儿难以识得的缘故,心中一软下满腔幽怨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将女儿抱起递到夫君手中,柔声安慰道:“瑛儿,他便是你爹啊。” 朱权将女儿牢牢抱在怀中,生怕她犹如鸟儿一般飞走,一去不回一般。 朱瑛只觉脸颊被这个陌生的“爹”颔下胡渣子刺得生疼,一双大眼中泪水滚來滚去,一面以粉嘟嘟的小拳头猛捶他的胸口,一面以无助的眼神看着母亲,意欲摆脱魔爪,重回徐瑛的怀抱。 一个身穿紫色宫装,容貌秀丽绝伦的青年女子手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光景,生得虎头虎脑的男孩來到身前,对朱权福身道:“王爷,妾身这厢有礼了。”正是昔日宋国公冯胜的义女冯萱以及朱权的儿子朱汉民。大庭广众之下,她可不敢象徐瑛一般随意,内心之中虽则对朱权只抱女儿的举动颇为不忿,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朱权眼见儿子在侧,当即伸出左手便要将其一并抱住,岂料朱汉民眼见姐姐“身陷魔爪”眼泪汪汪的惨状,早已有备,挣脱母亲的手后低头自手臂下一溜烟蹿过,兔子一般逃进了王府之中。 朱权眼见这小子初來乍到,竟是一派毫不怕生的摸样,不禁笑骂道:“这个兔崽子,他倒是知道这是自己家,长驱直入了。”他却不知朱汉民身在大宁之时,最喜纠缠母亲,前往城墙上观看杨陵,风铁翎等人麾下军马在城外操演军阵,千军万马的阵仗早已惯见,王府前虽有数百手持兵器的军士,又哪里唬得住他。 朱权转头之际眼见冯萱容颜俏丽,胜似从前,按耐不住下当即左手揽住其肩膀,柔声说道:“无须这般多礼,咱们回家吧。” 冯萱眼见朱权见到自己母子后双眼之中喜悦难以掩饰,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王爷身份,做出这般亲昵举动,虽则晕红双颊,甚是娇羞,举步入府之际适才芳心之中的小小幽怨早已烟消云散。 徐瑛眼见他二人并肩入府,不禁恨恨忖道:这两个家伙,竟将众人视若无物,将此地当做了自己闺房一般。 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武英殿御书房中,锦衣卫指挥使看了看书桌后身穿龙袍的朱棣,小心翼翼的沉声说道:“据微臣属下查明,那个不肯归顺陛下,在外募兵的黄观乃连中三元的状元之身,现已自杀身亡,其妻女也已然自尽。” 朱棣闻言不禁面色一冷,沉吟片刻后断然说道:“连中三元又能如何?朕明日便下旨将其状元身份革去。” 纪纲躬身道:“陛下圣明,历朝历代真正的股肱之臣多不是状元之身。而那些看似光鲜无比的状元,在辅佐明君治理天下时往往无甚建树。可见这些家伙读书早已读得冥顽不灵,不知变通为何物,实乃不堪造就的一群酸儒。”他昔日也是读书人身份,深知科举之艰难,想要殿试夺魁已是难比登天,更何况连中三元?口中说着违心之言,面颊微热之际内心之中也不禁为这个大明朝立国三十余年所仅见的连中三元者惋惜。 “高贤宁你可曾寻到?”说起这才高八斗的黄观,朱棣又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统领大军,兵临城下之时,那个以《周公辅成王论》驳斥自己奉天靖难的山东士子。 纪纲闻言之下忙即答道:“此人现已身在诏狱之中。”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并未面现怒色的朱棣,忙即补充道:“微臣已然诸多劝解,使得他明白了陛下求贤若渴的意思。”原來他虽则甚是恼怒高贤宁的不识时务,却还是沒有将其直接送入宫中,以免当面忤逆朱棣,使得彼此沒有了丝毫转圜余地。 朱棣沉声问道:“此人心意如何?” 纪纲心知高贤宁生死便在自己三言两语之间,脑海中蓦然回想起自己年少之时被老师逐出学堂,备受乡邻族人鄙薄的难堪日子中,唯有这个又臭又硬的高贤宁曾数度给自己來信,好言劝慰的往事,口中情不自禁说道:“他说微臣昔日被逐出学堂,追随陛下奉天靖难无可厚非,他食朝廷俸禄久矣,实无颜在朝为官,唯愿终老田间。” 朱棣闻言不禁默然良久,长叹言道:“倒是个忠贞之士。” 纪纲眼见皇帝陛下并未龙颜震怒,心中正自松了一口时,却见御书房总管宦官郑和來到书房门口躬身禀道:“启奏陛下,宁王殿下奉诏前來,现在殿外侯旨。”原來朱棣登基之后念及郑和昔日在北平城下击退曹国公李景隆,为自己立下力挽狂澜之功,故此将他封作了御书房总管。 纪纲眼见朱棣挥了挥手,当即倒退着出了书房。 朱棣眼见朱权缓步而來,入房后跪倒在地大礼参见自己,当即吩咐郑和赐座上茶。 待得郑和退出书房,偌大的武英殿中静悄悄一片,朱棣这才说道:“权弟,朕有意将京师由应天迁往北平,不知贤弟所见如何?” 朱权不料今日被召进宫中所为竟是为了迁都之事,思忖片刻后答道:“臣弟以为,北元虽灭,然尊奉黄金家族鞑虏为帝的鞑靼尚在,瓦剌虽则暂时臣服于我大明,却依旧不可掉以轻心。九边重镇尽皆驻守重兵,然路途过于遥远,一來一回至少须得一月,若塞外蛮夷蠢蠢欲动,只恐军情传递下贻误军情。迁都北平虽看似将帝都置于北疆,颇有冒险,实则时时警醒天下臣民,我大明且不可久安忘战。对于巩固北疆边塞之地实有难以估量的作用。” “贤弟所见深合朕心,只是此事恐朝中反对者怕不在少数。”朱棣回想昔日自己的父皇朱元璋早已有意迁都,却终究沒有实行,自己身登大位以來身临其境,这才知晓迁都之举牵涉太广,涉及北方人口,运河漕运,以及边关驻军等诸多千头万绪之事,绝非可以草率轻动。思虑及此,朱棣忍不住叹道:“朕当真难以明白,父皇当年事如何日理万机的?自朕登基以來,事无巨细,什么都要我來过问,这活儿真他娘不是人干的。”他久在军中和一班粗胚般的武将相处,耳濡目染下也时时口出污言秽语,这些时日身登皇位以來,须得时时注意为君礼仪,也就是在这和朱权独处之时方才情不自禁下一吐为快。 朱权闻言心中暗自腹诽忖道:咱们大明朝的这头把交椅也不是那么好坐。你死活坐了上去,那就注定一生不得轻松。文武百官尽可辞官回家种田,你不可能撂挑子不干吧?只是这般涉及皇位的话題太过敏感,却非自己所能公然议论,只得转过话題言道:“以臣弟所见,迁都之事纵有反对之辈,也皆为文官。若是拖得两年后,一干追随您靖难的从龙功臣也习惯了江南之地,京师繁华,只怕反对者会愈來愈多,故此还是莫要夜长梦多为上。” 朱棣闻得朱权此言,心中不禁一凛,暗自忖道:这小子所言非虚,朱能,邱福等众公侯中,最为忠心耿耿之辈纵然不是北人,也久居北平,若是等他们习惯了江南这般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只怕也不愿一家老小,再回到北平那般北方苦寒之地了。 朱权深知后世沙俄对于东北的扩张野心,迁都所起到的作用绝非将皇宫搬到北平那般简单,而是对于巩固目下大明朝,南北大一统的局面具有深远意义,当即站起身來劝谏道:“陛下,朝中一干文官为了一家一己之私,尽可将迁都之事说成劳民伤财,百般阻挠。迁都之举事关我大明万世基业,那就唯有陛下您乾罡独断。” 朱棣闻言皱眉道:“待朕细细思量后,再做决断。” 朱权缓步出殿之时,忍不住回首观望,只见灯火阑珊处朱棣独坐书房中的寂寥身影,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昔日在此处同样寂寥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暗自叹息忖道:君临天下伴随而來的注定就是一生孤单。 此时的武英殿外,奉旨而來,等候召见的翰林院编修杨荣见得朱权年岁以及袍服,已然猜知其身份,当即躬身为礼。 朱权想着适才朱棣所言迁都之事,便即对这个陌生的文官点了点头,在手提灯笼的宦官引领下,顺着御道出宫而去。 朱棣内心之中对这个敢于在洪武门前阻挠自己入宫,劝谏自己先行拜祭父皇孝陵的文官颇为赏识,眼见他依君臣大礼参见后,淡淡问道:“爱卿身在翰林院久矣,值此新朝百废俱兴之际,尽可为国举贤。”杨荣宫门前挽住马缰的举动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加之他深知翰林院非科举第一流人物不得身入其中。打天下自己能依仗一干武将,可治理天下却不能指望这一群赳赳武夫,故此便将这个有胆有识的杨荣召來询问。 杨荣沉吟片刻后断然说道:“微臣以为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中书庶吉士,曾为太祖皇帝陛下进献《太平十策》的解缙可堪大用。” 朱棣闻得解缙并非状元,榜眼,探花之类出身,心中倒也不以为意。在他看來,那个被自己杀掉的黄子澄会试第一、殿试第三、探花及第,不过一介误国腐儒而已。可见能在科举考试中拔得头筹,未必不是个废物。耳闻杨荣这般举荐,情不自禁的问道:“此人比之爱卿如何?” “解缙六岁能诗,才高八斗,微臣不及多亦。”杨荣略微躬身说道。 朱棣闻得杨荣这般推崇解缙,也不禁微微动容。他深知这些翰林院的清流们平日里故作虚怀若谷之态,其实骨子里都有一股傲性,若非极为赞赏之人,断断不会作出如此评语,心中好奇下微笑问道:“既有这般人物,往昔如何不得重用?”他回想自己的侄儿朱允炆的用人之道,心中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杨荣轻叹一声后说道:“解缙昔日深受太祖皇帝赏识,只因后來代替郎中王国用草疏鸣冤……”本來解缙为之鸣冤的韩国公李善长,胡惟庸一案甚犯忌讳,但杨荣自从见得朱棣在洪武门前勒马止步,从善如流的听取了自己先行祭奠父皇,再行接掌皇位的事后,内心之中已然明了目下自己所面对的大明皇帝朱棣头脑冷静,绝非昔日建文皇帝陛下所能相提并论,故此还是大着胆子说出了此事。 朱棣回想昔年满朝文武明知老迈的韩国公李善长被父皇所冤枉,却噤若寒蝉,唯有一个胆大包天的监察御史为之上疏鸣冤的往事,心中不由甚是嗟叹。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曾对这个年轻官员的评价:朕与你从道义上是君臣,而从恩情上如同父子,你应当知无不言。大器晚成,若以而子归,益令进学,后十年來,大用未晚也。当即沉声说道:“朕明日早朝之时当召见此人,若有真才实学,当不吝重用。” 第三百零六章 :无言以对 杨荣躬身告退,步出殿外之时,心中回想解缙在洪武,建文两朝的郁郁不得志,心中突然充满了欣慰。原來他所大力举荐的解缙曾在洪武时期上疏《太平十策》,以及谏言简明律法的万言书,极受朱元璋赏识,后为李善长鸣冤,大大触怒了太祖皇帝,朱元璋惜其才,命其回乡居住十年,用意便是让其离开庙堂这个激流涌动的大明中枢之地,留待子孙重用。朱元璋驾崩,朱允炆登基后解缙入京即遭官员弹劾,并称其违背诏旨,且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不应当舍弃家人离开。建文皇帝朱允炆见得弹劾的奏章后,内心深为不喜,将解缙贬为河州卫吏。当时礼部侍郎董伦为朱允炆信任,解缙于是书信予董伦,请求谋职。后经董伦举荐,朱允炆这才勉强将其再次召回京师,在翰林院担任修撰。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分,锦衣卫指挥使官衙之内。纪纲传下命令,将山东士子高贤宁无罪开释。既然皇帝陛下并未说如何处置他,自己释其返乡自也毫无顾忌。 宽敞的大堂之上,身穿飞鱼官服,腰佩绣春刀的纪纲端起一杯酒來,转头对端坐一侧高贤宁微笑说道:“文青兄,人各有志,难以强求。今日这杯绝交酒饮下,你我往昔情分一刀两断,从此各不相欠。”言罢将酒杯重重掷于地上,摔得粉碎四溅,不再转头去看默然坐于一侧的高贤宁,伸手重重推开紧闭的大门,疾步來到院中,率领一众早已待命的千户,百户,校尉跨出了锦衣卫官衙的大门。他已然收到密报,昔日大明开国功臣,德庆侯廖永忠之孙廖镛与其弟廖铭,数日前为其老师方孝孺收尸并于城外安葬。在这个新朝初立的时刻,自己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首领,就要使那些胆敢忤逆皇帝陛下的人家破人亡,死得惨不堪言。 大街上的百姓眼见这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走上街头,纷纷走避不及。 高贤宁回望遥远的长街,耳闻目睹锦衣卫的嚣张气焰,心中只觉复杂难言,因为他内心中明白,因为这个乱臣贼子,无恶不作的纪纲手下留情,自己终于可以安然返乡,再次见到妻儿老小。 废弃已久的宁王府经过一番整理,终于恢复了昔日旧观。这日午后时分,炎炎夏日照耀之下,知了在树上无休无止的鸣叫,一派盛夏光景。 朱瑛,朱汉民一直为应天城外的热闹繁荣所吸引,每日里吵闹着要母亲带自己出门游玩。 朱权心知目下的应天城中,锦衣卫所掀起的腥风血雨仍在继续,内心实在不愿一双儿女耳闻目睹他人的惨状,不得已下每日里绞尽脑汁想些转移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不着痕迹的将他们留在王府的院墙之中。 湖中亭下,朱瑛拽动鱼竿,眼见活蹦乱跳的鱼儿在脚边挣扎不休,登时手舞足蹈的嚷道:“好大的鱼儿,今日晚饭可以做汤。” 手持钓竿趴在栏杆上的朱汉民转头看了看姐姐脚侧的“大鱼”,面带不屑之色转过了头去。 朱权看了看那令爱女兴奋不已,不过两指大小的鱼儿,不禁讶然失笑道:“当真好大的一条鲜鱼,正该做了鱼汤才是。”说到这里,一面将小鱼随手掷入鱼篓,洗净双手后将女儿抱在怀中,笑道:“叫我一声爹,这鱼不要说做汤,红烧都是绰绰有余。”自从儿女來到身边后,只因分别日久,总是不肯呼唤于他,使得身为人父的朱权难免心有不甘,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机会。 经过数日相处,朱瑛对于父亲的陌生感觉渐去,只觉自从來到这座新家后,往日里在大宁的家中唯我独尊的母亲似乎在众人面前也对这个“爹”甚是依从,实在便即趴在父亲怀中奶声奶气的唤道:“爹。” 朱权闻得爱女呼唤,心愿得偿,只觉满怀皆是欣慰,此中感觉难以言表,纵昔日沙场生还,攻破应天也远远不能企及,双目之中一阵酸乏,眼泪滑过双颊。 朱瑛眼见父亲落泪,小小的心灵之中最后一丝防备之心也消逝不见,柔声问道:“爹,为何咱们家中吃饭有鱼有肉,却有许多人吃不饱饭?为何咱们家可以住这么大的院子,却有那么多人无家可归?”她一路随母亲徐瑛自大宁南下,虽有军兵严加保护,耳闻目睹之下还是见到了难以计数,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灾民。 朱权耳闻爱女的问话,不禁嘡目结舌,难以回答。女儿童言无忌的话语,使得他脑海中蓦然回想起数年的靖难之战,济南城下的洪水滔天,同室操戈的无情战火使得无数的百姓家破人亡,处处村庄荒无人烟的惨状,应天城中尚不知还有多少人还要因为皇权争夺的余波而遭殃。曾在沙场叱咤风云,面对朱元璋,朱棣那般人物也尽可从容自若的他,此时面对女儿的问话,却只能无言以对,黯然神伤。 数日之后,朱棣传下旨意,让深受自己赏识的杨荣,解缙、黄淮、杨士奇四人入直文渊阁,预机务。随后扩充内阁至七人。内阁制度在洪武时期已然略具雏形,只是因为朱元璋素來乾罡独断,阁臣形同虚设。朱棣择文臣入阁,实在是因为自登基以來对日理万机深有体会,故此破格提拔文臣入阁为自己分忧。 高踞龙椅之上的朱棣看了看一众文武官员,沉声说道:“北元虽则灰飞烟灭,然鞑靼,瓦剌尚在。蛮夷之辈一旦势大,势必窥视我大明疆土,不可不防。九边重镇虽有重兵驻守,然其千里之遥下传递军情,难免有贻误军机之时,故此朕有意将我大明京师由应天迁往北平。” 肃立一侧的宁王朱权耳闻朱棣提及迁都之事,心中突然回想起了昔年朱元璋在世之时,自己追随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远征辽东,在金山之役迫降纳哈楚麾下二十万元军的往事,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暗自思忖道:幸得我大明前有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曹国公李文忠领军北伐,将北元杀得落花流水,苟延残喘。后有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降服纳哈楚麾下二十万元军,等若断去残元一臂。更幸得凉国公蓝玉,定远侯王弼远征漠北,在捕鱼儿海将北元一剑封喉。鞑靼,瓦剌互相牵制下无力南侵,否则尔等蛮夷之辈若是趁我大明内战之时趁势而下,以致我大明百姓再次于异族铁蹄下生灵涂炭,我和朱老四岂不要成为后世子孙唾骂的千古罪人?念及于此,心中不禁暗暗感激起那个将北元打得灰飞烟灭,却被洪武皇帝冤杀的凉国公蓝玉。 户部尚书夏元吉闻言步出队列,躬身奏道:“大乱初定,陛下正该昔日效法太祖皇帝与民休养生息,迁都之事兹事体大,费时费钱下劳民伤财,望陛下慎重决断,以待來日方长为上。”他昔年在朱元璋为帝时期便担任户部侍郎,身为朝廷重臣自然与闻过当年的迁都朝议,深知迁都对于巩固大明朝北方疆域实有难以估量的作用,更知晓新皇陛下之所以提及迁都,尚有顾虑南方臣民多有心向旧朝的心态,故此反对之言也并不激烈。 朱棣转头看了看一侧不远的朱权,口中问道:“老十七,你以为夏元吉所言如何?” 朱权略为躬身为礼后缓步來到文武百官之间的空阔之处,看了看户部尚书夏元吉,微笑言道:“尚书大人老成某国,自有其道理所在。然想我华夏历朝历代,秦定都咸阳,汉唐皆是定都长安,宋朝岁币辱国,南渡曾使得多少文人志士为之泣血哀叹。秦汉都城在北方,便有始皇帝,汉武帝雄才大略,蒙恬,卫青,霍去病北逐匈奴,扫灭狼烟。宋南渡以后不思进取,困居江南,纵有岳武穆,韩世忠一干名将,也难保南宋苟安一隅,失去北方万里长城以及诸多要隘献关为屏障,终究难敌蒙元鞑虏。而我大明目下的京师应天,比之宋时还要南,年深日久下臣民久处江南温软水乡,承平日久下岂不更会贪图安逸?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南宋殷鉴不远。 一干文臣虽则颇为畏惧当今的皇帝陛下以及锦衣卫,然不乏善于察言观色之徒,眼见朱棣眼见户部尚书大人反对迁都后面色甚和,不禁大起了胆子。当下便有一个御史出列奏曰:“微臣以为,北平之地距离草原太近,若是京师迁至此处,岂非将帝皇之家,千万黎民置于蛮夷身侧,冒险之举实不可取。”目下的北平不论气候,城市规模万万不能和帝都应天相提并论,试问朝中又有几个愿意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去北方受那寒冬之苦,与蛮夷时时犯边的危险? 朱权闻言不禁哂笑,朗声诵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念罢以一双凛然有神的目光扫视一众文臣,笑问道:“众位大人皆饱读诗书之辈,这首耳熟能详,唐时七绝圣手王昌龄的《出塞》,歌颂冠军侯一干汉时名将的诗句想來必然不会陌生?言道这里,又即朗声吟诵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位宋朝之时,千古第一才女的《夏日绝句》,不知各位大人尚记得否?” 李清照身为后世无数须眉男儿也竞相膜拜的才女,其力主收复中原的主张,以及这一首讽刺南宋君臣苟安一隅的《夏日绝句》,在文风极盛的宋朝可与陆游,辛弃疾等诸多大家相提并论而不遑多让。 夏元吉身为掌管大明财赋的户部尚书,反对迁都实因此举实在工程浩大,必然耗费无数财力,闻言捻须问道:“不知殿下此时念诵两位先贤诗句,意之所在?” 朱权朗声说道:“迁都虽则工程浩大,不免劳民伤财,然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也。本王希望以两位先贤的诗句告诉诸位大人一个浅显至极的道理,秦汉之时虽蛮夷近在咫尺,亦能将其屡屡击退。南宋苟安一隅,亦难免崖山之祸。若我族上至帝皇,下至黎民皆有敢战之心,照样稳如泰山。若我族苟安一隅,忘战惧战,纵置身天涯海角,亦会危如悬卵。”说道这里,转身对不远处的朱棣躬身说道:“故此微臣敢请陛下决意迁都北平,让我大明千万汉人找回秦汉敢与匈奴决一死战的血性。” 朱棣口中念叨着李清照流传千古的名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缓缓站起身來,遥指殿中一干文臣,笑问道:“诸位爱卿饱读诗书,胸襟见识尚不及一妇人焉?” 由南而北的河流之上,碧波荡漾,无数大小船只南來北往,交错而过。一条乌篷小舟平稳的行驶在河中,只见操舟者手中竹竿划入水中轻轻一点,小舟陡然加速,划破了河面的微波,朝北而去。 矗立舟头的一个白发老者眼见运河之上一派熙來攘往景象,回想唐代诗人皮日休为此河所作诗句,不禁有感而发吟诵道:“万艘龙舟绿从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尽到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转头之际瞟了一眼默然端坐身侧,身穿月白僧袍的青年和尚,突然朗笑道:“秦兄,想后世皆骂隋炀帝千古昏君,然隋文帝,隋炀帝父子下令开凿的这条由南至北的运河长达两千余里,虽劳民伤财,激起乱世,却也使得后世千年的无数百姓依然为之受益,比之万里长城亦不遑多让。由此可见帝皇之功过是非,当真一言难尽。” 青年和尚遥望运河两岸远处,目力可及的那些荒芜田地与村舍,嘴唇轻颤下竟是情不自禁的口诵起佛经。他便是在朱棣攻破大明京师应天,被秦卓峰自皇宫带走的昔日天子朱允炆。失去皇位,妻死子散,众叛亲离的他心中本來充满无限伤痛,悔恨,失落,可自北上以來,却亲眼目睹了数之不尽,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年纪轻轻,自幼长于深宫,少年接掌皇位的他第一次目睹了自己所昔日所掌握的江山竟是如此辽阔无垠,黎民百姓竟是如此众多。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草根黎民第一次这般近在咫尺的映入眼帘之时,他的内心中也破天荒般开始质疑自己昔日执意削藩,究竟是对是错? 船尾撑船而行的舟子闻言抬头,范阳斗笠下露出一张两鬓略显斑白,双目精光四射的面容,伸手捻起一片风鸡掷入口中大嚼,举起腰侧葫芦狠狠灌下一口酒后沒好气的低吼道:“老酸儒又在这里卖醋,当真让人倒牙。”赫然正是宁王朱权的师傅,武林怪杰秦卓峰。 已然出家为僧的朱允炆回想老者荆鲲所吟诵的诗句,一片难以言喻的感伤与悔恨不禁充塞胸中,暗自思忖道:帝王将相功过难辨,可是乱世中千万黎民的伤痛又有何人听他们诉说?皇爷爷昔日注重农桑,轻徭薄赋,旨在让大明千万黎民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岂料我登基不过数年便是这场祸起萧墙的大战,纵然是我平定朱棣,依旧稳重江山,那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的结局岂非还是这般,又哪里会有丝毫改变? 荆鲲一路南下之时,亲眼目睹了这场朱棣与朱允炆叔侄之争而引发,持续数年,给大明朝带來巨大灾难的靖难之战,脑海中突然回想其自己深为关心的宁王朱权,昔日率军离开大宁之时,有意使得自己以及秦卓峰一干人等置身事外的历历往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感激之情,暗自叹道:若是老夫辅佐宁王去逐鹿天下,不论胜败如何,今时今日眼见满目疮痍,百姓填沟壑的惨状,又情何以堪?转头看了看一脸戚容的朱允炆,轻叹道:困居皇宫,坐拥天下,又何如周游大明,指点江山?言罢转身肃立舟头朗声吟诵道:“君立庙堂叱咤间,岂闻乱世黎民惨?金戈铁马逐鹿下,芸芸众生泪未干。祸起萧墙手足残,孰正孰邪尽笑谈。一叶孤舟江山远,皇图霸业付云烟。” 朱允炆回想前尘往事,耳闻荆鲲随口而出的诗句,犹若被雷轰电闪一般,内心中对于失去皇位的那一丝丝不甘,终于尽付流水,无迹可寻。 紫禁城中,身穿五爪龙袍的朱棣在一众锦衣卫护卫下漫步皇宫之中,遥望被大火焚毁的奉天殿前,无数的人头攒动,显见得是在工部官员的督促下开始了重建,突然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早已辞世的朱元璋,与文武百官昔日在此早朝的历历往事。 驻足仰望苍穹,朱棣暗自忖道:爹你在位之时,始终不肯相信儿子我能执掌咱们大明这锦绣江山,千万臣民。偏要将皇位传给那个黄口孺子,那朕今日就唯有施展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无情手段。今时今日能凌驾于我朱棣头顶之上的,唯有这一片青天。 念及锦衣卫虽血腥镇压,朝朝野之间也难免会有认定自己是谋朝篡位,皇位得來不正的臣民,行走在御道之上的朱棣心中陡然豪气万千,暗自忖道:朕会终其一生,去证明我朱棣配得上大明天子的身份,若爹您老人家当真在天有灵,尽可看着你的棣儿,如何使得那些欺辱咱们汉人的蛮夷之辈仰视朕,仰视朕手中的大明万里江山。 第三卷终 第三百零七章 :沧海一粟 时光匆匆,秋去冬來,春回大地。决意迁都的大明皇帝朱棣将一些依旧冥顽不灵,反对迁都的官员廷杖,罢官后,终于在永乐元年(1403年)二月正式传下圣旨,改北平为北京,名顺天府,京师应天更名为南京,并迁徙各地富民于北京,称北京为行在。工部负责营建北京城墙,侯爵陈圭督造皇宫。长江水师都督,平江伯陈瑄为总兵官,负责总督海运,将南方粮米输送北方,以满足北平人口增多,以及辽东驻军所需。 这日早朝之后,朱棣徜徉于文渊阁中,眼见书架上排列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书籍,兴致起处转头对跟随身后的一个文官问道:“解缙,文渊阁藏书,经史子集齐备否?”原來这个跟随于朱棣身后之人,便是与杨荣,杨士奇,黄淮等人一同入阁,被朱棣谕旨封为翰林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后奉命总裁编撰《明太祖实录》与《列女传》的解缙。 解缙略微躬身道:“经史尚算粗备,子集仍有所缺。” 朱棣微微颔首,沉默不语的漫步前行。 尾随朱棣,解缙二人身后的御书房总管郑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文渊阁中一应藏书,突然忍不住低声问道:“敢问解大人,文渊阁如许多藏书,其中可有记载航海的书籍?”原來郑和的祖先在元朝曾任云南行省平章,其祖父,父亲作为虔诚的信徒,曾不远万里前往圣地麦加。郑和幼时多有听闻父亲诉说出海之事,故此内心深处对于圣地麦加始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向往之情。 解缙闻言一怔,皱眉思索片刻后答道:“文渊阁藏书皆为记载圣人学问的经史子集,听闻宋朝之时常有商贾之辈驾船出海,他们所留下的日记中或许有些许描述也未可知。” 朱棣听得郑和和解缙交谈的话语,转头见得郑和面上流露出的那些许失望之情,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暗自忖道:商贾之辈向來为士人轻视,他们留下的书籍又如何入得了解缙的法眼?缓步行走在一排排书架之间,心中突然颇有些感慨,心中叹道:文渊阁藏书虽众,比之普天下难以计数的书籍,怕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文渊阁一角,端坐椅上的朱棣一面伸手拍了拍有些酸乏的大腿,一面微笑言道:“解缙,想我大明号称礼仪之邦,寻常百姓稍有余资,亦且购买书籍传给后世子孙,何况是皇家藏书?朕看这文渊阁中藏书还是太少啊。” 坐于一侧的解缙闻言忙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回奏道:“陛下的意思是收罗天下典籍入藏文渊阁中?” 朱棣站起身來遥指远处的一列列书架,昂然说道:“朕的意思是搜罗目普天下的书籍,汇同文渊阁中藏书,编纂一本煌煌巨典,传至后世,让子孙尽皆知晓我大明之灿烂文治,丝毫不逊于唐宋之世。” 解缙闻听朱棣言下颇有委以重任,让自己负责修书之意,内心之中不禁大起知己之感,颤声说道:“陛下有志于此,乃我大明之幸事,普天下读书人之幸事。”在他的内心之中,唯有一件可以凌驾于金榜題名之上的事,便是修书传至后世,青史留名。 紫禁城中,朱棣行走在御道之上,回想方才解缙得自己允诺编纂书籍之时那颇有些感激涕零,难以自制的神情,心中不禁豪气万千,暗暗忖道:既然朕对一干建文忠臣的辣手无情,伤了普天下读书人之心,那朕就要编纂一部浩瀚巨典,让那些腐儒们尽皆对朕的文治口服心服。 黄昏时分,武英殿御书房中,用膳已毕的永乐皇帝朱棣抬头之际眼见给自己斟茶的郑和面上闷闷不乐之情,回想他白日里在文渊阁中询问解缙,藏书中可有记载航海之事,回想昔日自己和朱权,郑和率领大军,乘坐陈瑄的水师渡江之时,自己曾经所说的一时戏言,不禁笑问道:“郑和,可还是惦记着率领水师出海之事?” 郑和闻言忙不迭放下手中茶壶,躬身答道:“昔日太祖皇帝在位之时,日本小小岛国也曾遣使漂洋过海,朝拜我大明皇帝,正所谓礼尚往來,历朝历代华夏中土虽有张骞,班超两位先贤出使异域,却从无使节劈波斩浪,航行于大海之上,岂非一大憾事?” 朱棣听闻郑和所言水师出海,造访异域乃前无古人之事,不禁颇为意动。他心知肚明,目下朝野之间恐不乏有人依旧心怀旧朝,认为自己皇位得來不正,既然如此,自己唯有趁此天下一统之际开创自己父亲也未有的文治武功,以此证明自己无愧于一代有为之君。 待得热茶饮下半盏,朱棣突然对肃立不远处的郑和说道:“想那大海**之上,波密云诡,风云难测,率领水师出海谓之九死一生,亦不为过。” 郑和闻听朱棣言语,当即躬身答道:“小人若能率领水师远洋出海,宣扬我华夏文化于异域,虽九死亦不旋踵。”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突然笑道:“解缙虽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却难免失之迂腐,他不知哪些书籍中记载有航海之事,朕却知晓一人,或许能为你解疑释惑。”嘴里这样说,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忖道:解缙说宋时出海的商贾之人笔记中或许有记载扬帆出海之事,莫说是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只怕普天下的一干腐儒们也尽皆轻视商贾钻营之辈,更何况他们所留下的书籍? 郑和闻言不由奇道:“不知陛下如此推崇的,却是朝中哪位大人?” 朱棣回想起那个足智多谋,被自己视为靖难第一功臣的老师的特立独行之处,也不禁有些皱眉,沉声说道:“便是那姚广孝,你这便去见他,便说是奉了朕的口谕,免得老和尚装病不见。”他的性子向來便是雷厉风行,主意打定立即动手。 夜色之中,郑和在数个奉旨办差的锦衣卫手持的灯笼引领下沿着御道出了紫禁城。 南京城中一处香火颇为旺盛的寺庙中,容貌怪异的老和尚道衍,身穿一袭黑色僧袍,端坐大雄宝殿的角落之中一个蒲团之上,耳边传來阵阵诵经的梵唱,闭目不语,却不跟随诵读。只因他知晓纵然自己日日念诵佛经,那些死于战乱中的人也不会有一人活转。 他可谓是目下大明朝文武百官中最为奇特的官员,亦且是普天下最为奇特的和尚。作为辅佐当今皇帝陛下靖难夺位的头号功臣,他晨间穿着官袍参与早朝,退朝后却是栖身于这寺庙的斗室之中,将朱棣赐下的豪宅空置。作为一个出家人,他拜了一个道士为师,自己却出家为僧。作为一个和尚,他这一辈子就沒有在庙里正正经经的念过几次经。 随着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传进耳中,一个十余岁的小沙弥來到闭目独坐角落的道衍身前,悄声禀道:“大师,庙外有大人求见。”他年幼识浅,眼见郑和虽则言语和气,却有数个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护送而來,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 道衍闻言轻叹道:“不是交待过数次么?不论什么大人前來问,便说此处沒有道衍和尚此人便是。”嘴里说着话,满是沧桑皱纹的面庞上,一双眼睛依旧沒有睁开。原來道衍官职虽则并不显赫,朝中一干官员依旧不乏消息灵通之辈,有心巴结这位皇帝陛下的老师下时时有人來此求见,搞得他时常不胜其烦,唯有一概避之不见为上。 小沙弥伸手以衣袖拭去额头冷汗,小心翼翼的回道:“那位大人说他名叫郑和,乃是,乃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口谕來此求见。”说到此处,不禁有些结结巴巴起來。 道衍闻听此言,不禁一声轻叹,睁开双眼后缓缓站起身來,在小沙弥的引领下朝外间走去。 郑和步入斗室之中,四顾下眼见道衍的居所简陋之处,心中不由甚是感慨。他跟随朱棣,朱权参与靖难之战数年,和道衍甚为熟识,心中自然明了,若是当今皇帝陛下昔日沒有采纳眼前这个足智多谋的老和尚所献,大军千里奇袭,直下帝都的奇谋,双方陷入持久僵持之战,只怕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眼下所见,这个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才智之士,居然将皇帝陛下赐下的宅邸空置,可见在他心中,对所谓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过视若草芥一般。 待得双方落座,道衍微笑问道:“总管大人奉旨而來,不知陛下对微臣有何所命?”他洞悉世故人情,深知自己虽则昔日为朱棣立下出谋划策大功,但自当今皇帝陛下身登大位后,往昔的师生情分早已一去不还,取而代之的必然是君臣之道,此中要害之处,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听完郑和诉说,皇帝竟是有意派遣船队出使海外番邦,道衍内心中对于朱棣值此天下一统的时机,急于建功立业,以塞天下士人悠悠之口的用心已然是洞若观火,不由自主轻叹道:“当今陛下好大的气魄,当真是要为汉唐盛世明君之所未能为,为我大明开创一代盛世。老衲昔日少年之时读书过杂,对于宋朝时候某些书籍中所记载的出海之事,只是只鳞片抓,总管大人尚需容老衲细细思索一番才是。” 郑和闻言忙即站起,躬身说道:“既是如此,小人便在外间相侯,以待大师。”言罢转身出房,轻轻闭上了斗室的小门,在占地颇广的寺庙中漫步游览。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郑和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回到斗室之中,只见道衍一面提起炭火上烧得只余小半壶的滚水给自己泡茶,一面微笑着指了指桌上墨迹尚未全干的纸张,微笑说道:“老衲思索片刻后已有所得。”原來他生于元末乱世,博览群书,根本无心科举入仕,便沒有寻常读书士子的偏见,许多被当今天下儒家子弟视若旁门左道的闲书看了一肚子,曾在一些宋人留下的书籍中见到过有关出海航行的记载,苦苦思索下绞尽脑汁,终于将昔年的留在脑海中的印象默写出了十之七八。 郑和闻言不禁欣喜,伸手取过道衍所写,就着油灯细细查看,只见其中一页纸张起首以遒劲的书法写了数个大字,《牵星过洋术》。忙即问道:“小人愿闻这《牵星过洋术》详解。” 道衍浅酌数口热茶后,微笑说道:“宋太祖开宝四年,便先后在广州,杭州,明州设立市舶司,合称三司。多有商贾之辈贪图海利巨大,自福建,浙江,广东出海。老衲昔日在数本宋人留下的书籍中所见,多有言及此《牵星过洋术》。想那茫茫大海之上,四面八方,触目所及,全然一样,风云色变转瞬之间,是以航行海上,明辨方向,明了船舶目下置身何处尤为要紧。这个所谓《牵星过洋术》便是以共计大小十二块木板,以绳索穿于其间,名为牵星板工具测算出北辰星,织女星,布司星,水瓶星,北斗星,华盖星,灯笼星等诸多星辰位置,借此明了船舶在大海上的位置。” 郑和闻言不禁颔首说道:“想來那茫茫大海之上,不同陆地上可以借山川河流辨明位置,比之陆地行军,其中难易全然不同,尚需钦天监的诸位大人多多指教才是。”他口中所说的钦天监却是目下朝廷中专司观察星辰天象,推算历法的所在。 道衍闻言颔首,长叹道:“远洋出海,谈何容易,仅仅明晰方向,得知船队位置所在便须得深通天文历法,更何况尚有造船之难題。”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叹息忖道:昔日元末乱世,张士诚,方国珍麾下不乏有不肯降顺的余部流浪海上,勾结日本战败之卒形成倭寇,祸乱大明万里海疆,洪武皇帝陛下下旨片板不得下海,使得我大明目下打造海船之术渐渐失传,比之宋代只怕是大有不如了。 郑和拿起另一张皆为书名的纸张问道:“这些先贤的书籍上都有记载航海之事?” “正是如此,老衲所忆恐有遗漏。列出的书目唐宋皆有,只恐难以寻到。若你有意出海,当尽力寻之阅览。”道衍颔首说道。 郑和眼见天色已晚,便将道衍所写尽数郑重其事的收入怀中,起身告辞道:“出海之事非同小可,当从长计议为上,小人这便回宫交旨,不敢搅扰大师清修了。”言罢躬身一礼,出门率领锦衣卫回宫。 第三百零八章 :似水柔情 第二日早朝之时,朱棣当着文武百官传下旨意,命解缙,胡广,胡俨,杨士奇以及,率领翰林院以及礼部官员一百四十七人负责编纂一部类书,收藏于文渊阁中。 编纂书籍乃历朝历代文治最为重要之事,一众文官尽皆称善。 朱权闻听朱棣下旨命解缙等一众文官编纂书籍之事,回想历史上记载《永乐大典》的庞大,心中不禁有些狐疑,暗自忖道:《永乐大典》规模之大,远超汉,隋,唐,宋历朝历代类书,岂是区区不足两百人所能编纂? 朱棣站起身來,扫视一众面露欣然之色的文官,沉声说道:“朕决意派遣船队漂洋过海,造访海外番邦异域,以宣扬大明天朝之威。” 朱权听得朱棣言及舰队出海之事,不由自主的转头看了看肃立远处的御书房总管郑和。 一众文武官员闻听皇帝陛下意欲派遣使节船队漂洋过海,不由面面相觑。汉朝博望候张骞,定远侯班超出使西域乃人尽皆知之事,不过这两位先贤都是由陆路出使,海路出使的确闻所未闻。 户部尚书夏元吉皱着眉头出列奏问道:“不知陛下意欲遣使多少出访日本,朝鲜?”他深知朱棣的性子和昔日洪武皇帝陛下颇有不同,说得不好听便是有些好大喜功,讲究排场,而出使船队的人数则关乎户部得拿出多少银子來,岂可等闲视之? 朱权听得夏元吉这般问道,心中不禁有些叹息,暗自忖道:时至今日,自海路造访中国的唯有日本,朝鲜两个近邻小国,当世之人尚不知地球上尚有美洲,非洲,澳洲,欧洲等大陆,不知世界之大,也难怪一说及由海路出使,夏大人眼中便唯有了日本与朝鲜。 “闻听福建,浙江时有倭寇肆虐,大洋之上不乏无恶不作的海贼为患,少则数百,多则数千。若是咱们大明使节船队为倭寇海贼劫掠,岂非弄巧成拙,失了朝廷体统?故此朕的意思是不但遣使出海,亦且调遣上万水师一同出使,以为护持。”朱棣若无其事的微笑言道。原來倭寇之患始于元末,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位三十年,力行禁海之策,反倒适得其反,使得倭寇之患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夏元吉听得朱棣这般大的口气,连连摇头,劝谏道:“新都北京大兴土木,迁徙人口北上,疏浚南北大运河,哪一件都得花上大把大把的银子,户部已是捉襟见肘,岂有那么多银子造船出海?” 朱棣听闻这个掌管大明朝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如此哭穷,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沉声问道:“朕下旨解缙等人编纂书籍,不也得花银子,如何不见爱卿反对?户部所辖太仓之中,目下还有多少银两库存?” 夏元吉深知朱棣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皇帝,眼见无可推搪之下只得无奈答道:“启奏陛下,太仓之中共计存银五百八十四万六千余两,另有铜钱若干,尚有待细细点数。”他之所以对铜钱数量语焉不详,倒不是有心欺瞒,而是因为昔日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在位三十年中,励精图治,躬行节俭,亦且将所杀的勋戚功臣,贪官污吏,甚至包括驸马欧阳伦私自贩卖茶马的家产全数充入太仓,是故当朱元璋驾崩之时,给大明帝国留下了数目庞大的银两,纵然在数年靖难之役中被朱允炆花掉不少,所余依旧甚是可观。时至今日,很多铜钱常年存放于库房中不曾使用,以至于串钱的绳索霉烂,数值不清的铜钱乱作了一团,清点起來异常费时费力。 朱棣呵呵大笑道:“夏元吉,既然太仓充盈,你如何推说户部捉襟见肘?” 夏元吉无可奈何的奏道:“就是有钱不也得省着花么?陛下已然免去北方数府三年赋税,迁都之举耗时长远,营建宫殿,城墙,疏浚运河耗费财力非是一年半载可以测度,目下虽则天下大定,陛下仍需效法先皇躬行节俭为上。”他在洪武时期便位居户部侍郎要职,见惯了朱元璋轻徭薄赋,节俭用度的治国之策,内心之中对于朱棣这般大手大脚的追求建功立业之举,内心之中颇有些不满。 朱棣听闻这个老成持重的户部尚书将自己也不敢公然反对的父皇搬了出來说教,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朱权见状缓步出列躬身奏道:“陛下,尚书大人老成谋国,用心良苦,不失为节流之策。然则以微臣所想,水师出海虽则耗费银两,却未始不能以此为契机,打开和海外番邦异域的商路,进而为朝廷牟利。昔日微臣和帖木儿国使者交谈所知,目下我大明的一匹上等丝绸在西域价值十两黄金。西域胡商从中获利达数倍之多,对來自大明的丝绸,瓷器趋之若鹜,若是咱们大明的船队漂洋过海,造访异域番邦能吸引他们的商人前來贸易,朝廷在沿海设置市舶司收取商税,岂非又是一条开源的财路?” 数个文官眼见宁王胆大妄为,竟敢从海上出使说到了破除先皇施行三十年的海禁,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出列驳斥朱权。这个理直气壮,说祖制岂可轻废?那个慷慨陈词,言大海茫茫,风波险恶,人力难以胜天,船队出海实有天大的风险,岂能草率行事?更有一个御史指斥朱权动辄言利,直似商贾蝇营狗苟之辈,将皇帝陛下意欲遣使出海,宣扬国威的举动说成了意图出海发财的庸俗之事。 朱权面带冷笑,心中暗自腹诽忖道:夏元吉劝谏朱老四效法朱老爷子节俭之风,个个颔首赞同,本王想借出海之事拓展商路,便是蝇营狗苟。感情你们一个个吃穿用度都不是朝廷发下的银子,当真是腐儒不足与谋。 朱棣眼见朱权说到借海路出使之事,效法宋朝市舶司向中外海商收取税赋,反倒惹來一众文臣激烈反对,心中顿感不悦,沉声说道:“海路出使之事事关重大,且容后议。” 午后时分,朱权独坐王府书房之中,闭目沉思之际回想早朝之时一众文臣反对出海之事,不禁甚是烦恼。 耳际传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朱权不由自主睁开眼來,只见得一个身穿紫色绸衫,容貌极是秀丽的少妇轻摆莲步,來到身前,正是冯萱。 朱权接过冯萱递过的茶盏,眼见儿子朱汉民不在爱妻身边,忍不住问道:“汉民呢?” “两个小家伙在府中关得气闷,今儿好不容易得你允准,午膳后早已急吼吼的缠着姐姐带他们去夫子庙游玩。”冯萱看了看朱权,忍不住柔声问道:“自打你朝议归來,便是满腹心事,可是出了什么事么?”原來她本欲携儿子出府游玩,回想朱权回府之后独坐书房,心中甚是关切,特意留在了府中。 朱权“哦”了一声,伸手将冯萱拉到身侧坐下,细说了今日早朝朱棣言及遣使出海,自己谏言重开市舶司遭遇一众文臣激烈反对之事。 冯萱闻及御史斥责夫君乃商贾蝇营狗苟之辈时,不禁哑然失笑,柔声说道:“朝廷大计本非妾身一介女流所深知,然出使海外之事未定,夫君便言及以此开拓海外商路,是否过于操切?试想开国皇帝陛下为杜绝沿海倭寇之患,厉行禁海三十载,岂是一朝一夕可以轻易动摇?” 朱权回想朱棣朝议之时的态度,不禁微微叹息言道:“皇帝陛下自登基以來,将朱老爷子的法度尽数恢复,岂能陡然间改弦易辙。破除海禁,我的确还是过于心急了些。”说到这里,伸手轻握冯萱左手,脑海中陡然间回想起爱妻妙解音律,自打她回转南京以來,还未曾听闻其弹奏一曲,忍不住笑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你且弹奏一曲,让为夫一饱耳福。” 冯萱乃是大明开国功臣冯胜之女,自幼精善瑶琴,自打生了儿子朱汉民以后,每日里一门心思便是系在爱子身上,也是许久未曾奏曲,内心之中甚是技痒,今日给朱权提醒之下登时难以抑制,兴致勃勃的站起身來,转身出房吩咐丫鬟去取瑶琴。 待得将搁置已久的瑶琴琴弦挑弄一番之后,冯萱端坐桌前,转头对朱权巧笑嫣然道:“不知夫君想听个什么曲儿?” 朱权眼见她漆黑的双目中闪烁着由衷的喜悦之情,回想数年自己跟随朱棣数年靖难之战,将她们母子置于大宁之地,不得时时相见,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股愧疚之情,略一沉吟下当即笑道:“來一首汉代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吧,有劳萱妹将词曲写出。”言罢置身冯萱身侧,取过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卷起袖子磨起墨來,轻笑言道:“想昔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相伴之时该当多由文君磨墨,愚夫不敢与司马相如相提并论,唯有给萱妹伺候笔墨了。” 冯萱眼见丈夫并肩坐于身侧,耳闻他这般软玉温言,心中芳心中如饮醇酒,恍惚之间持笔的纤手微颤之下,起手一笔竟是写得略微歪曲,眼见朱权微微皱眉这才省悟过來,左手轻轻在朱权肩膀上“狠狠”捶了一拳,似嗔实喜道:“都怪你害我失了心神。”言罢另取一纸,抑制住内心中的心猿意马,凝神挥毫而书。 片刻之后,冯萱芊芊十指拨弄之下,旖旎婉转的琴曲随着轻颤的琴弦飘荡开來。 朱权眼见洁白的宣纸上曲词琅琅上口,心有所感下情不自禁的随声唱和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暇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想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汉唐之时,男女大防礼教,不如后世宋明远胜,故此这一首诉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男女情事的《凤求凰》,不但旖旎婉转,亦且曲词大胆直白,冯萱为自身所奏琴曲所感染,再闻得夫君情真意切得唱到“何缘交颈为鸳鸯”这一句时,芳心之中欢喜犹如清泉般涌动而出,只觉得双颊火热,一双秋波偷看丈夫之时,尽是似水柔情。 一曲终了,冯萱终于难以抑制的扑到朱权怀中。 朱权伸手抱住爱妻娇躯,眼见她粉颊晕红,终于忍不住在其脸颊上轻轻一吻,又伸手捏了捏她尖翘的瑶鼻。 冯萱正自娇羞无限之际,眼见丈夫眼中的戏谑笑意,正自不明所以之时陡然闻得鼻端传來的墨香,登时醒悟过來,一面牢牢抱住朱权腰际,一面在丈夫肩头衣衫上擦拭数下。 朱权眼见她变作了大花猫一般,登时笑不可抑。原來他有心捉弄之下,将磨墨时不慎沾上的墨汁涂抹在冯萱鼻端,再给这般胡乱擦拭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冯萱眼见丈夫这般捉弄自己,不禁小性子发作,左手牢牢揽住朱权腰际,右手疾伸之下在砚台中沾上墨汁,朝朱权面上不依不饶的抹去。 两人正自歪缠之时,只听得一阵脚步之声,一个男童蹦蹦跳跳的來到书房之内,朱,冯二人面前,赫然正是两人的儿子朱汉民。原來他午后和姐姐随着徐瑛出府游玩,回到家來遍寻母亲不见,待得从王府下人处知晓母亲在书房奏琴后,便亟不可待的前來相寻。 朱权,冯萱两人胡闹之际陡然见得儿子出现,不禁大感手足无措。 朱汉民陡然见得这两个大花脸出现在面前,凝神细看之下这才发觉时父母二人,惊得将口中的糖葫芦吐了出來,惊呼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个嘛,你母亲今日偶得一词曲,特意写下,让为父点评一二。”朱权毕竟曾身为千军万马的统帅之人,一面整了整身上衣衫,一面缓步來到书桌后正襟危坐,满面肃然的淡淡说道。 朱汉民怡然自得的咀嚼着口中的冰糖葫芦,看了看故作镇定的父亲,又转过头去歪着小脑袋看了看局促不安,面上犹有墨迹的母亲,狐疑问道:“娘写的字比爹强得多,何用你來指点?你二人不在纸上写字,反倒在脸上写?” 冯萱和丈夫亲热胡闹之时被儿子撞见,芳心本已慌乱不堪,此时眼见得丈夫的谎言被机灵的儿子当场拆穿,登时羞不可仰,掩面疾步而出,朝自己房中逃去。 朱权耳闻儿子童言无忌,直指自己的字不如爱妻远胜,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心中暗自气苦忖道:这个人小鬼大的兔崽子。念及于此,当即转过话头沉声问道:“今日得遐,为父便要好好考校一下你的马步功夫练得如何,说着话來到儿子身前,不由分说的揪着他的衣领朝外间花园而去。 朱汉民虽不明白父母先前在书房中搞什么名堂,此时眼见母亲逃走的情状甚是狼狈,心中甚觉有趣,此时闻听父亲突然要考校那个站得人双腿发颤,极不好受的马步功夫,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愁眉苦脸的将嘴里的冰糖葫芦囫囵咽入了腹中,适才拆穿父母谎言的小小得意之情刹那间烟消云散。 第三百零九章 :矫枉过正 一个年约六旬,身穿宽袍大袖的老头驻足窗前,遥看花园中那一簇簇樱花,皱眉不语。良久之后,他转身看了看面露凝重之色,端坐一侧的一个约莫四十余岁光景的和尚,以日语问道:“你的意思是遣使到大明朝贡?” 和尚耳闻老者问话,面上更流露出几分谦卑神色,沉声说道:“听闻大明新皇帝登基即位,若是将军大人能借朝贡的机会重开两国贸易,使得大明的货物源源不断來到日本,让那些在各地蠢蠢欲动的大小诸侯都能借此贸易分一杯羹,那他们将会更加拥戴将军大人您以及足利幕府。” 原來这个身穿华服的老者便是于1392年(明洪武25年、日明德3年)终结日本乱局,统一南北,此刻日本的实际掌权者,统治者,室町幕府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而这个中年和尚便是他视为心腹的天龙寺僧人坚中圭密。 足利义满闻言也不禁意动,日本结束大约六十余年的战乱之后,对于他这个幕府的头号人物來说,如何恢复经济,维持安定就成为了首要之务。而目下日本的大小诸侯,富裕地主,莫不以使用大明的丝绸,瓷器,笔墨纸砚为荣耀。若是如和尚所说,借朝贡大明皇帝的机会重开两国官方贸易,并将之牢牢掌握在自己以及幕府手中,毫无疑问将带來难以计数的财富。 “可是明朝君臣自持天朝上国,向來鄙视我们为海外蛮夷,只怕这个新近登基的大明皇帝未必那么好说话。”足利义满轻轻叹了口气后,缓缓坐下身來。原來日本南北战乱时期,大小诸侯手下的武士,溃兵流亡海上,形成倭寇为患江浙,福建一带。激怒了明洪武皇帝朱元璋,曾于洪武三年,遣莱州府同知赵秩出使日本,持诏谕怀良亲王。怀良开始时误认为明朝使者是元朝所派,后经赵秩一再解释,则同意派僧人祖來随之入明朝贡,且送还明州、台州被虏男女七十余口。怀良亲王虽则贡献马匹,交还明朝百姓,却写了一封态度颇为傲慢的信回复洪武皇帝朱元璋,信中曰:“顺之(明廷)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倘君胜臣负,且满上国之意;设臣胜君负,反作小邦之羞。” 只因日本南北战乱频繁,大明沿海倭寇之患竟有愈演愈烈之势,终于彻底激怒了洪武皇帝朱元璋,不但当即下旨信国公汤和率军在山东,浙江,福建沿海一带修筑要塞卫所,驻军防备倭寇,亦且厉行禁海之策,完全中断了日本与明朝的海上贸易。 坚中圭密取过炭炉上煮茶的陶壶,缓缓给足利义满斟满一杯,微笑说道:“既然将军大人于两年前曾遣使朝拜明朝建文皇帝,上表称臣纳贡,又何妨向这位永乐皇帝陛下再称臣一次?”眼见足利义满皱眉沉吟不语,略一思忖间已然心知肚明,这位幕府大将军乃是担心手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大小诸侯对于日本首脑对明朝这般称臣的举动心有不满,当即开解道:“中国有一句老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那些鼠目寸光之辈从贸易中分到些许利益,自然就会乖乖闭上他们的嘴巴。” 足利义满闻言不禁面露笑容,当即伸手拍桌说道:“本将军主意已定,当遣使前往大明,只是这出使人选……” 坚中圭密闻弦歌知雅意,当即缓缓站起身來合什为礼道:“贫僧愿为将军大人一行。” 两个月后,南京紫禁城,新建的奉天殿内,身穿龙袍的永乐皇帝朱棣遥望着以坚中圭密为首的日本使者三十余人,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缓缓步入殿中,不禁心情愉悦。毕竟这是自他登基以來,外域番邦小国首次遣使,前來南京朝见自己。 坚中圭密率领使团一行依据事先由礼部官员教导的礼节,以三跪九叩之礼参见高踞龙椅之上的朱棣,口称日本小邦使者奉天皇,幕府大将军足利义满之命前來参见大明朝皇帝陛下。 朱权眼见这个代表日本天皇,幕府将军前來朝见朱棣的使团首脑居然是一个年过四旬,身穿月白僧袍的和尚,心情不禁甚是复杂矛盾。一方面想借日本使者朝贡之机使得大明逐步废除洪武皇帝朱元璋实行的禁海之策,效法宋朝时候设置市舶司收取商税,以此为大明谋利。另外一方面回想这个海外小国后世给中国带來的巨大灾难,内心之中又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深深地敌意。 坚中圭密心有所觉,侧头之际眼见不远处一个身穿蟒袍的青年,一双刀锋剑芒般凌厉的目光不断在自己身上扫來扫去,远处那些大明朝的文武官员看向自己的目光也隐含敌意,略一思忖间已然明白乃是因为百余年來倭寇肆虐中国沿海一带,以致明朝官员敌视自己之故,当即微笑合什为礼,朗声说道:“敝国僻处海外,久慕中土博大精深之文化,佛学。唐朝之时鉴真大师六次东渡,历经千辛万苦,双目失明下方才得偿心愿,创建律宗流传至今。不但携带东晋书圣王羲之,王献之行书真迹与摹本來到日本,使得行书在日本大行其道,更将东汉末年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大力推广,使得麻黄,细辛,芍药等三十六药草在后世日本广为使用,当真可谓活人无数,功德无量。他虽明知目下大明对于日本颇怀敌意,依旧渡海而來,早已打算好了自文化,佛学入手。想來大明君臣上下素來以礼仪之邦自居,总不好意思砍了自己和尚的光头立威吧?(麻黄,细辛,芍药等三十六种草药的药用价值由鉴真东渡日本得以传播,出自于日本汉方野崎药局主席野崎康弘的说法。) 六部尚书等一众文臣眼见这个日本和尚不但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亦且提及唐朝王羲之父子书法,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心中不由敌意略减,面色稍和。 朱权轻轻哼了一声,转头对坚中圭密问道:“咱们华夏之邦讲究个來而不往非礼也,投桃报李。” 朱棣手指朱权对坚中圭密说道:“此乃朕之十七弟,宁王朱权。”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语出《诗经,大雅》。”坚中圭密转身对朱权合什为礼,颔首说道。 朱权耳闻这个日本和尚言语,内心之中也不禁甚是佩服他对于汉文化的了解,微笑问道:“以大师所说,鉴真大师东渡日本不但有利于佛学,书法在贵国推广,更使得东汉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活人无数,可百余年來倭寇肆虐中土沿海各地,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可丝毫看不到投桃报李之意,更像反噬农夫的毒蛇。” “反噬农夫的毒蛇?”坚中圭密闻言不禁面露奇色。他对于汉文化了解颇深,知晓许多成语,俗语皆有典故,却实在想不起來朱权口中的故事出自哪里? 朱权话一出口也甚是后悔,心中暗自忖道:一时口快,竟将《伊索寓言》里的故事扯了出來,当此情形下无可推托,只得将农夫与蛇的故事简略说出。 坚中圭密耳闻朱权这个浅显易懂,却颇含寓意的故事,分明便是将日本比作了反噬恩人的毒蛇,不禁面露苦笑,忙不迭解释道:“敝国南北战乱达六十余年之久,难免有穷凶极恶之辈战败后逃窜海外,为祸上邦,实非敝国天皇,大将军所愿,惟愿皇帝陛下明鉴。” 朱棣耳闻朱权提及为祸中国的倭寇,不禁面色略沉,对坚中圭密说道:“太祖高皇帝时,诸番国遣使來朝,一皆遇之以诚。其以土物來市易者,悉听其便;或有不知避忌而误干宪条,皆宽宥之,以怀远人。今四海一家,正当广示无外,诸国有输诚來贡者听。尔其谕之,使明知朕意。既然日本战乱结束,当一力剿灭海上倭寇,以显臣属于大明,臣属于朕的诚意。” “倭寇之患亦被敝国大将军视为心腹之患,贫僧归国之后当将皇帝陛下之意转告将军阁下,调遣得力水师剿灭,以靖两国海上商路。”坚中圭密早在出发之前,便得到足利义满授意,只要明朝愿意让日本以朝贡之名渐渐打开两国海上商路,便会大力剿灭那些盘踞在日本周边岛屿上,至今不肯臣服于足利幕府的倭寇。 一众文臣听闻皇帝言下之意竟有重开海禁,和日本海贸之意,不禁纷纷出列劝谏朱棣。在他们看來,海外蛮夷小邦,朝贡而來无伤大雅,但若是重开海禁,岂不是破了洪武皇帝陛下厉行的海禁国策? 朱权眼见破除海禁竟有如许大的阻力,心中也不禁暗自叹气忖道:朱老爷子在沿海设置卫所防备倭寇,自然是应有之举,但厉行禁海国策却难免失之于矫枉过正。 朱棣眼见群臣纷纷反对破除海禁,无奈下只得沉声说道:“重开两国海贸之事容后缓议,既然尔等小邦愿臣服我大明,朕决意允许日本朝贡。”言罢当即传下口谕,命礼部官员在奉天殿设宴,款待坚中圭密等日本一行來使诸人。 夜色朦胧,武英殿御书房中,朱棣看了看矗立于不远处的宁王朱权,沉声问道:“那个日本和尚除了国书以外,尚有足利义满书信一封,所说愿意以二两白银兑换一千文铜钱购买我大明铜钱,看來这什么日本的天皇不过一个傀儡而已,足利义满方才是目下掌握大权之人。” 朱权在郑和端來的锦墩上落座后,微微颔首说道:“陛下所见不差,以微臣估计,所谓幕府便是掌握了军权,赋税的实权派,这个幕府首脑足利义满方才是真正在日本当家作主的人。目下我大明民间一两白银约莫可值得一千文铜钱,咱们大量铸造铜钱卖给日本,获利不可谓不丰。更为紧要的是只要他们长期使用咱们大明的铜钱,长此以往势必形成依赖性,纵然他日幕府将军换了人,为了利益驱使也势必大力剿灭倭寇,比起咱们在沿海诸省设置卫所,一味消极防御更为有效。 朱棣回想日间接见日本來使之时,那个名为坚中圭密的日本和尚不但说得一口流利官话,亦且谈吐之间对于中土文化甚是知晓,不禁笑道:“这个日本和尚对咱们中土文化倒是知之颇深。” 朱权听闻朱棣言下之意,颇为欣赏这个奉命渡海而來的和尚,不禁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小小岛国,虽僻处海外,却不可等闲视之。以臣弟看來,这群家伙有一个特别的过人之处,便是能虚心学习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的长处,化为己有。嘴里这般说,心中不由暗暗叹息忖道:日本在唐朝的时候学到了咱们的文化,医学。而他们在后世之所以能给中国带來巨大的灾难,便是在明治维新后在西方国家那里学到了很多先进的文化与科技,进而将自己发展成为了一个工业国家。而我们则被满清蛮酋们长期荼毒后,不但堕入了愚昧的深渊,又被一群只知道争地盘的军阀混战成了一盘散沙。 正在此时,御书房总管郑和入内禀报,说是平江伯,长江水师提督陈瑄在殿外候旨。 片刻之后,身穿红色官服,步履矫健的陈瑄步入御书房中,依君臣之礼参见朱棣后禀道:“微臣所属水师船队已然满载粮秣,只待陛下旨意,便可出发沿海北上。”原來自朱棣决意迁都北京,将南方大户迁往北京后,急需解决的便是南粮北运之事。只因南北大运河疏浚尚未完工,特命陈瑄所属长江水师运粮船队自海路北上,经过数月筹备后终于就绪,今夜被朱棣口谕召到书房。 朱棣站起身來,指了指肃立一侧的郑和,笑道:“郑和这些时日遍寻古籍查看航海之事,念念不忘的便是有朝一日能率领咱们大明的船队航行于茫茫大海之上。你这次率领水师北上,便将他也捎带上吧。” 郑和闻言大喜,当即躬身领旨。他自僧道衍那里知晓《牵星过洋》之术后,数月里四处寻觅宋人笔记,已然略有所获,此时闻得朱棣让自己追随陈瑄沿海北上,甚是振奋。 第三百一十章 :一箭双雕 半月时光后,坚中圭密率领一众使团随从在奉天殿向朱棣辞行。 永乐皇帝朱棣当即颁下旨意,命左通政赵居任、行人张洪、僧录司右阐教道成,随坚中圭密同行渡海,出使日本。 海风吹拂下旗帜猎猎作响,身穿绸衫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遥望缓缓靠岸的船队,不由面露笑容。原來坚中圭密已然先行遣人赶回日本,向他禀告了大明使者來访的消息,今日特意率领手下大小诸侯,在码头恭候使者一行。 年约四旬,相貌堂堂,身穿官服,颔下生就三缕长须的大明左通政赵居任,在僧人坚中圭密的陪同下缓步而來。 赵居任得坚中圭密陈说,知晓眼前这个身穿绸衫,手持折扇,打扮做大明读书人一般的老者便是目下在日本一言九鼎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目光扫过他身侧的香案,心中不由有些许熏熏然之感,暗自忖道:不料海外岛国,一介蛮酋,倒也知晓我大明礼仪。眼见对方郑重其事的率领手下一众大小诸侯迎接自己这个天朝上使,倒也不敢过于怠慢,当即在香案一侧宣读大明皇帝朱棣的旨意,洋洋洒洒一大篇引经据典,其意便是接受日本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称臣之意,并措辞严厉的要求其派遣手下水师,剿灭那些盘踞海岛,不时袭掠中土沿海诸省的倭寇。另赏赐予足利义满龟钮金印及勘合百道。 足利义满身后数十步外,两个腰插长刀的武士心知家主私下里素來对这个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不甚服气,此刻遥见足利义满跪倒在地,恭敬接旨的模样,心中虽有不甘,迫于无奈下还是口中一面嘀嘀咕咕,一面随同家主跪倒在地。 京都,幕府将军府邸之中,数十个侍者鱼贯而入,将一箱箱來自大明的生丝,瓷器,书籍,笔墨纸砚等物搬到了足利义满桌案前不远之处。 足利义满四顾之下眼见两侧席地而坐的一众大小诸侯面上那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心中不由甚是自得,伸手指了指左手边一个木箱中的一堆文扎,又看了看不远处端坐的坚中圭密,朗声说道:“有劳坚中圭密大师不辞辛劳,远赴中土,自大明皇帝陛下处讨得勘合百道,你们看看该当如何分配才好?” 一众大小大名耳闻幕府将军此言,当即不约而同的将注视那些生丝,瓷器,书籍的目光转到了桌上,饶是他们平日里在各自藩属之地飞扬跋扈,此刻也不由目露期盼之色,呼吸也不禁微微急促起來。原來勘合便是由明朝皇帝颁发给日本的官方贸易凭证,有了这玩意儿,意味着下一次日本再次遣使朝贡大明之时,自己便可以调遣船只跟随使团出海,买回生丝,瓷器等脱手即可获得暴利的物事。 “将军大人,小人御下不力,以致于今日在迎接天朝上使之时多有失礼之处,请将军大人责罚。”足利义满右手不远处,一个年过五旬,容貌甚是狞恶的大名转身对足利义满叩首请罪道。 足利义满面显怒色,呵斥道:“你如何处置这两个失礼的蠢货?” 请罪的大名站起身來,來到大殿进门处,挥手让数个手下以木板将两具尸体抬了进來。殿中众人细看之下,顿时发觉,这两个肚破肠流,早已死透的两具尸身,赫然正是白日里足利义满率众在码头迎接大明使者赵居任时,暗地里窃窃私语,不满其对明使卑躬屈膝的两个武士。 只见那个请罪的大名再次跪倒在地,朝足利义满禀道:“小人已然命令这两个失礼的蠢物切腹谢罪。”他今日给足利义满暗地里敲打一番后,当即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以手下两个家臣的性命换取一道勘合。两个心腹武士的性命在他日参与朝贡的利益面前,当然不值一提。 足利义满微微颔首说道:“念在你对于幕府,本将军的忠诚,赐予勘合一道。” 右手距离足利义满最近的一个身穿华服,年约三十余岁,满面桀骜之色的大名转身对足利义满叩首说道:“将军大人,勘合只有百道,请容我等私下商量一番,再请将军大人决断。” 足利义满对这些手下各路诸侯的小算盘可谓洞若观火,闻言当即点头同意,沉声说道:“大明使者赵大人旨意中的意思已然转告各位,明朝皇帝陛下的意思是咱们幕府若想显示朝贡的诚意,须得大力剿灭盘踞大小岛屿,至今不肯归顺幕府,不肯归顺我的大小倭寇。若再有勾结盗匪,与本将军作对者,便是与朝贡之事作对,别怪本将军下手无情。”言及于此,已是满面杀气。 数个实力最为强横的大名面面相觑之下尽皆叩首说道:“小的愿追随将军大人,剿灭盗匪。”这些个能雄踞一方的诸侯,个个都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往昔与那些至今不肯归顺幕府的倭寇安通款曲,除了觊觎足利义满的幕府将军之位蠢蠢欲动而外,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能从倭寇劫掠的财货中分一杯羹。目下各路大名尚欠缺实力与足利义满手下兵马抗衡,既然将军大人要将朝贡的利益让大小诸侯瓜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做勾结倭寇,危害朝贡海路安全,损害共同利益的蠢事。 数日之后,身穿绸衫,依然一派明朝文人打扮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陪同明朝使者赵居任观光京都各处胜景之时,得心腹武士密报,说是这几日内,那些手下的大名们纷纷派遣手下剑术高强的武士,依据各自藩属实力级别,为了争夺勘合的分配,展开了公开的决斗,已然伤亡了数十人之多,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老奸巨猾的微笑。这由明朝使者赵居任携带而來的百道勘合,不但会给幕府带來巨大的利益,亦且使得那些心怀鬼胎的各路大名们为了各自藩属的利益,再也无法暗自勾结在一起來反对自己,当真可谓一箭双雕。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重镇安卡拉东面哈里斯河附近的一片广袤树林前,一个身穿甲胄,高鼻深目,年约五十余岁的老者抬头看了看苍穹中如火的骄阳,一面伸手拭了拭额头的汗水,一面接过一侧随从递上的羊皮水袋,痛饮开來,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平原上遥远的地平线,充满了警惕之意。他便是目下如日中天的土耳其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曾经打得君士坦丁堡谈虎色变的苏丹巴耶赛特,绰号“闪电”。 树林之中手持火铳的土耳其步卒们纷纷在树荫下席地而坐,树林前集结的数万骑兵在日头下个个面显疲惫之色,只是碍于敌人随时到來,不得主帅军令不敢落马步入树荫下乘凉。 原來自去年帖木儿国大军在其苏丹跛子帖木儿率领下,攻克土耳其征服不久的城市锡瓦斯,活埋了数千巴耶赛特麾下数千个亚美尼亚士卒,奇袭凯马赫城,杀死巴耶赛特的儿子艾尔图格鲁尔后,奥斯曼土耳其与帖木儿国已然成为了势同水火,不共戴天的生死大敌。自帖木儿大军再次进犯土耳其以來,早已欲报杀子之仇的巴耶赛特断然拒绝了手下将军们建议的据守安卡拉城中,待重创帖木儿军队后再行反击的建议。在骄傲的巴耶赛特看來,曾经打得拜占庭王朝丢盔弃甲的自己怎么能躲在城中龟缩不出?当然是在野外和那个该死的突厥跛子决一死战。因为知晓这个帖木儿不但阴险狡猾,亦且麾下拥有极为精锐的骑兵,所以身经百战的巴耶赛特早早的将麾下八万大军带出安卡拉,來到此处等候着帖木儿到來。在这片树林之中,他手下的火铳兵们有着最好的掩护,不用担心在平原之上给敌军骑兵一冲而散,能将火铳的射击威力充分发挥出來,给与敌军重创。 数十里外的平原之上,策马而行的十五万帖木儿骑兵汇集成一道江河般汹涌而來的洪流,朝着土耳其重镇安卡拉前进。头发花白的苏丹帖木儿高踞坐骑之上,遥看麾下数十个骑射精湛的斥候追杀前來查看军情的土耳其骑士,一派鹰视狼顾之态,丝毫看不出已然年过六十。据斥候所报,奥斯曼大军驻扎在数十里外的树林附近,显见得是想利用地势在那里和自己决战,自己当然不会蠢猪一般被那个自以为是的巴耶赛特牵着鼻子到处乱撞。决战的地点,当然要由自己來决定。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两个自帖木儿骑兵手下逃脱的土耳其斥候终于策马狂奔來到了树林外,向自己的统帅禀报帖木儿大军转道而前,直奔安卡拉而去。 巴耶赛特得知帖木儿完全对严阵以待的自己完全不予理会,却率领超过自己预想的十几万大军直奔安卡拉而去,心中不禁极是沉重,回想起自己的精锐大军可以说已然倾巢而出,集结在此,安卡拉兵力薄弱。回想起自己手下那个驻守安卡拉,性子甚是懦弱的总督,回想起那个灭绝人性的帖木儿手下大军和昔日的蒙古铁木真如出一辙的屠城手段,巴耶赛特当即传下军令,大军急速赶回安卡拉。 黄昏日暮时分,疲惫不堪的土耳其大军终于來到了安卡拉城外十余里外的平原之上。眼见天色昏暗下视线不明,不利于大军决战,两军统帅不约而同的传下军令,让麾下大军就地扎营,待明日决一死战。 第二日曙光初露时分,一队队的奥斯曼帝国骑兵,帖木儿帝国骑兵在平原上遥遥相对,开始逐渐集结。 端坐马背之上的巴耶赛特眼见自己麾下大军经过一夜休整,士气甚是高昂,大军左中右三部已然严阵以待,当即传下了进攻左翼骑兵率先攻击的命令。原來他麾下大军中也有极为彪悍善战的骑兵,那便是塞尔维亚国王斯提芬麾下的骑兵。 冲天而起的号角声中,彪悍的斯提芬跃马而出,率领骑兵急冲而前,上万的塞尔维亚骑兵追随而上,犹如一道汹涌澎湃的激流,朝着对面的帖木儿大军冲击而去。 高踞马背之上的帖木儿眼见敌军发动,也厉声传下了军令,右翼骑兵迎战。骑兵的锐利之处便在于冲击的高速,故此骑兵对阵骑兵的打法也唯有一个,那就是以冲击对冲击,在冲击中击溃对方。 帖木儿骑兵的护胸,马鞍,鞍垫,箭筒,皮带,甚至是手中所持的长矛皆染成红色,上万骑兵涌动之下犹如一支來自地狱,浑身浴血的恶魔,朝着远处越奔越近的敌军迎面撞击而去。 乱雨般的箭矢,交错飞窜,急速接近的两支骑兵中,不断有骑士惨呼着中箭落马,跌落尘埃,转瞬间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 眼见敌人跃马而來,面目依稀可见,双方骑士个个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放下了手中骑弓,拔出了马鞍一侧的战刀。 战马交错之时,双方骑士手中战刀斜劈而下,将那些根本來不及清楚面貌的对手斩于马下,尚來不及转过什么念头之时,又给对面源源不断冲击而來的敌人砍得血肉模糊,栽倒马下。 饶是帖木儿骑兵极为善战,第一个对冲之下也是吃了一亏。原來塞尔维亚军团作为奥斯曼大军中率先发动攻击一部,不但拥有极为彪悍善战的骑士,亦且当先的千余骑兵不但战马乃是精挑细选的彪壮马匹,亦且从战马到骑士皆是身披锁子甲的重骑兵,和身披皮甲的的敌手近身肉搏,当然颇占优势。 遥望己方右翼大军在敌军冲击下伤亡惨重,帖木儿面无表情的挥手下令,帖木儿大军中路与左翼也相继发动。 中路大军中阵中,数十匹身躯庞大的大象被帖木儿士卒以熊熊燃烧的火把灼烧,登时狂怒着朝前奔去。 远处遥遥看见数十头大象在高坐其上的骑士驱策下狂奔而來,巴耶赛特的面上却丝毫不减慌乱,因为中路对阵的乃是由他麾下的嫡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最为精锐的军团。大象这种畜生虽是身躯庞大,看起來颇具威势,在两军阵前却根本无法藏起,起到奇兵突袭的效果,对此他早已胸有成竹。 手持火铳瞄准前方大笨象的土耳其士卒眼见那些庞然巨物口中发出凄厉的怒号,狂奔而來,心中虽是颇为惊惧,碍于手持战刀的执法队虎视眈眈立于不远,依旧不敢开火。原來作为早已装备火铳的土耳其大军统帅巴耶赛特,深明目下火铳虽则威力颇为惊人然则射程相当有限,不管是对付骑兵还是大象,若是太早开火,只能是浪费弹药。 眼见狂奔而來的大象,已然接近到了五十步之内,巴耶赛特断然下令开火。 最前列的一排火铳手们耳中传來开火的铳鸣,纷纷点燃了火铳。硝烟弥漫中一支支火铳接连开火,轰鸣之声震耳欲聋。 大象虽是皮慥肉厚,身躯庞大,也架不住这数百上千的火铳轰击,大半尚未奔到近前便给打的血肉模糊,哀鸣着轰然倒地。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丧心病狂 逐鹿大明311_逐鹿大明全文免费阅读_第三百一十一章:丧心病狂来自() 趁着数匹浑身浴血的大象横冲直撞,给土耳其大军阵型带來一阵骚乱之际,尾随大象而來的上万帖木儿骑兵汹涌而來,犹如江河直下。//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 火光闪现中,一团团硝烟喷吐而出,成千上万的火铳接连开火。 箭矢如雨泼洒而下,土耳其军阵前登时倒下一片士卒。铳丸呼啸激射而來,难以计数,策马狂嚎着奔驰而來的帖木儿骑兵连人带马给打得血流如注,翻身栽倒后给身后滚滚而來的铁蹄踏为肉泥。 号角连绵之下,施放火铳后的土耳其士卒來不及重新装填,便朝军阵两侧散开。号角马蹄翻飞之下,身披甲胄的土耳其苏丹巴耶赛特策马冲突而出,亲率数千骑兵迎着对面敌军,挥舞着手中战刀迎击而去。 小山坡上地势略高之处,目光深邃阴沉的帖木儿遥望前方,远处大军左中右三路尽皆陷入如火如荼的激战。 急骤的马蹄声中,一个帖木儿骑士策马狂奔而來,翻身下马后跪倒在地,向帖木儿禀报,战事如火如荼之际,土耳其大军右翼出现了阵阵骚动,不断有士卒临阵倒戈,拿起兵器调转头來,引起了越來越大的混乱。 原來这些临阵倒戈的土耳其士卒不是巴耶赛特的族人与嫡系,而是被他征服的突厥后裔各部族武士。而率领帖木儿骑兵与他们对阵的,却是被巴耶赛特驱逐后投奔帖木儿的突厥王公贵族。面对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主人,这些突厥武士们竟是不约而同的临阵倒戈,跟随其后,开始冲击身后的土耳其大军阵型。 眼见自己收留的这些突厥贵族终于发挥了效用,帖木儿不禁目射寒光,挥了挥手沉声传下军令。 号角声激荡激荡开來,山坡下早已蓄势待发,成千上万的帖木儿骑兵渐渐加速,在一面面战旗的引领下渐渐加速,对着土耳其大军中最为彪悍的塞尔维亚骑兵冲击而去。 眼见自己阵营左翼中那些突厥士卒引起的反叛愈演愈烈,土耳其大军统帅巴耶赛特不禁面色铁青,举起手中战刀,怒喝着传下军令。在他身后,个个双眼通红的骑士们纷纷放下了遮护头部的面具,挥舞着长剑策马狂奔而出,犹如一道势不可挡的铁流,朝着帖木儿大军冲击而去,这些人马尽皆披挂盔甲的便是來自欧洲的重甲骑兵和巴尔干半岛骠骑组成的雇用骑兵军团,以及土耳其大军中最为凶猛的加尼沙里军团。面对兵力战局优势的帖木儿大军,面对大军交错激战的险恶局势,他唯有率军猛攻,希望能够一举击溃敌军中路,以挽回左翼叛乱所带來的颓势。 早已浑身浴血的塞尔维亚国王眼见大军统帅,苏丹巴耶赛特已然出动大军主力猛攻,当即调转马头,率领手下勇悍绝伦的塞尔维亚骑兵朝中路渐渐靠拢,希望和巴耶赛特合兵一处。 箭矢乱飞而來,战刀劈砍而过,却很难给这些人马披甲,头戴面罩的欧洲重甲骑兵以致命伤。重甲骑兵冲击的威力在冷兵器时代的确是挡者披靡,那些仅仅身穿皮甲的帖木儿骑兵虽是亡命冲击而來,却纷纷在敌军挥舞的锋利长剑下鲜血飞溅,栽倒马下。 勒马驻足山坡高处的帖木儿遥见塞尔维亚骑兵竟是当头击溃自己的骑兵后已然和中路來的这些土耳其大军主力骑兵合流。自己的中路大军在敌军冲杀下伤亡惨重,敌军已然渐渐推进到距离自己仅有半里的远近,面上却丝毫不减慌乱的神情,反而流露出一丝无比残酷的冷笑,因为他乃是身经百战,却未曾一败的骑兵统帅,深知重甲骑兵虽则防护甚佳,却因为骑士战马尽皆披甲,即使对于再强壮的骏马來说,也难以持久保持高速,更何况周围还有无数的恶狼般的帖木儿骑兵缠斗而上,以自己卑微如草芥般的性命,放慢他们的速度。 烈日当空下,一个个勇猛似虎的欧洲重甲骑兵,塞尔维亚骑兵,加里沙里骑兵面对四面八方不断游走缠斗的帖木儿骑兵,终于浑身浴血,汗出如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激战,他们终于渐露疲态,渐成强弩之末之势,却依旧无法冲到山坡下。 震天的号角再次响起,帖木儿双腿猛夹马腹,战马疾驰而下。铁蹄翻滚,万马渐渐奔腾开來,引起了大地阵阵轻颤,山坡下不远处的三万并未投入战斗的帖木儿后备队骑兵终于在其统帅的亲自率领下,向对手发起了最后,最为致命的冲击。 当先冲击而來的上千帖木儿骑兵策马狂奔之下,高速奔驰而來的战马将那些已然累得口吐白沫的战马纷纷撞到,踏碎。战刀挥舞中,无情收割起敌军的性命。一个个土耳其骑兵依仗身披的坚实甲胄,虽大多未曾丧生刀下,却也难以抗拒潮水般源源不断冲击而來的敌军手中的战刀,长矛劈砍直刺的猛力,纷纷栽倒马下,无力起身之余便给千军万马生生践踏而过。 土耳其大军之中,一个年轻的将领眼见左翼的叛乱犹如野火燎原,对面的帖木儿大军冲击之下,不少的土耳其骑兵掉头奔逃,终于目现惊恐之色,慌忙间调转马头,快马加鞭的朝后逃窜而去。在他的带领下,越來越多的土耳其骑兵终于斗志渐去,恐惧大增,求生的本能也是纷纷开始逃跑。 披头散发的土耳其大军统帅,苏丹巴耶赛特遥见那个带头逃跑的青年将领依稀便是自己的长子苏莱曼,不禁面露绝望之色,悲愤之中只得掉头率军后撤。 塞尔维亚军团的国王斯提芬眼见部下伤亡惨重,威名赫赫的苏丹父子先后后撤,终于再也无法保持最后一丝忠诚,率军夺路而去。 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之下,骄横的帖木儿骑兵在其统帅率领下,大呼小叫的策马追击,将那些敌军一个个接连砍于马下,朝前追击而去。 黄昏日落时分,数十里方圆内,早已是尸横遍野。一日之内,帖木儿大军付以伤亡惨重的代价,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大军几乎扫灭屠杀殆尽。 一个满脸血污的人被绳捆索绑,押送到帖木儿马前,赫然正是土耳其帝国苏丹,大军统帅巴耶赛特。 帖木儿冷冷凝视着巴耶赛特,面无表情的以冷酷无情的语调说道:“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看着你治下的那些异教徒一个个死去。” 萎靡不堪的巴耶赛特闻得对方语气的无限杀机,回想起帖木儿大军在亚细亚所过之地暴虐不仁的屠杀手段,陡然奋起最后一股勇力,挣脱了摁住自己的帖木儿骑士的手臂,迎头朝不远处的帖木儿撞去,口中怒骂道:“你是一个魔鬼,一个永远受到诅咒,丧心病狂的恶魔。” 帖木儿冷冷看着被部下打晕拖走的巴耶赛特,转头对身侧一个骑士传令道:“传令后部大军抓紧赶路,进军布尔萨。”原來他此次进攻土耳其的大军远不止今日这十五万骑兵,尚有大量步卒在后。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都城布尔萨城下,密密麻麻的帖木儿大军阵型中,一个个士卒将黑色粘稠的火油倾倒在一个个以草屑,牛马粪便搓成的球体上。随着攻击的号角与战鼓响动,士卒们纷纷以手中火把将巨大投石车上的黑球点燃。 投石车长长的力臂挥动之下,一个个熊熊燃烧,裹挟着黑烟的“炮弹”划过天际,越过高大的城墙,飞入布尔萨城中,城头,激起一片惊呼。燃烧的巨大火球撞击在城中民居之上,纷纷碎裂开來,引起一片烈焰,浓烟滚滚而起,熏得一众守御城中的土耳其士卒涕泪交流。 与此同时,城下上百门巨大的火炮相继开火,炮弹呼啸之下,撞击在城头,激起一片惨呼,立时碎石血肉横飞。 死守城头的土耳其士卒们也不甘示弱,城头防御的火炮阵阵轰鸣下,一个个夺命的铁球自城头砸下,在密如蚁群般蜂拥而來的帖木儿大军阵型中滚出一条条血路。 一时间双方大军以火炮,投石车,弓弩展开了血腥无比的厮杀。 守军虽则凭借高城死守,无奈土耳其苏丹巴耶赛特被俘,主力大军损失殆尽,对于士气打击太大,不到半日时光,便难以抵御帖木儿大军优势兵力下不计伤亡的轮番猛攻,城头数处相继失守。 遥见那些冲上城头的帖木儿士卒挥舞弯刀四下砍杀,帖木儿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狂热,因为他知道他的部下会忠实的执行他的命令,屠城。 随着城门被冲车撞开,满面狰狞之色,难以计数,犹如饿狼般的帖木儿士卒潮水般汹涌而入,见人就杀,无论是死命抵抗亦或是跪倒在地请降,无论是手持兵器的敌军士卒,亦或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公元1402年,帖木儿大军继攻克印度德里屠城,灭叙利亚,大马士革屠城,攻克由汉尼拔设计的千年古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都城布尔萨后,再一次展开灭绝人性的屠城,仅有少量土耳其人依靠希腊船员的帮助,度过达达尼尔海峡海峡,得以幸免。 土耳其帝国奄奄一息,当欧洲人,土耳其人,埃及人在这帖木儿大军的残暴与善战下胆战心惊之际,帖木儿帝国大军却在其统帅的率领下踏上了回撤都城撒马尔罕的遥遥归途。残暴嗜杀的帖木儿之所以突然撤兵,自然不会是因为心存怜悯,因为他早在和土耳其大战之前,他已然得到了一个來自遥远国度的消息,那个他曾经遣使造访的名为大明的国度,自开国君王,洪武皇帝朱元璋死后,不过数月便即爆发了一场争夺皇位的大战,历经数年内战,叔叔造反夺权,抢走了侄儿的皇位。帖木儿昔日之所以对大明皇帝朱元璋虚与委蛇,遣使称臣,用意便是了解这个灭亡元朝的国度。时至今日,铁木真及其子孙所建立的四大汗国中,元朝被朱元璋所灭,其余三个察合台汗国,伊尔汗国,金帐汗国已然相继被他所征服,曾经如日中天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如今也被他打得只剩下一口气,遍观亚细亚呀之地,已然沒有国度和一支军队能与帖木儿大军抗衡,对于自称成吉思汗子孙的自己來说,便再也沒有必要和明朝继续演戏。 帖木儿率领大军缓缓后撤的归途之中,连连传下军令,让手下骑士快马加鞭赶到察合台,伊尔,金帐等三个汗国,传下自己的命令,让那些依旧在草原上号称成吉思汗子孙,却已然被自己征服,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大小可汗,苏丹们前來撒马尔罕。他决心召开一个“反明复元”的大会,让那些所有对明朝,中国有着刻骨仇恨的游牧部族骑兵在自己的统帅下集结成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的军队,效仿昔日的忽必烈挥军攻宋一般,灭亡大明,灭亡中国。 从数年前派往大明的使者口中,帖木儿知道了这个国度幅员辽阔,人口多到难以计数,军队以百万计。他们的城池不但极为高大坚固,甚至有着人工挖掘的河流作为城防设施,这个极其强大的的国度虽然经历数年的内战,只怕也不是土耳其所能相比。为此,他要以成吉思汗后死子孙的名义集结起狼群般肆虐草原,无坚不摧的部族大军,想到这里策马而行的他回首遥望天际大明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可怕的狂热。 时已深秋,南京城中依旧闷热。紫禁城御书房中,宁王朱权谢过皇帝恩典,接过宫女奉上的冰镇酸梅汤,一饮而尽。一派大快朵颐的样子让端坐书桌后怡然自得,享受酸梅汤永乐皇帝朱棣也不禁暗暗皱眉。 朱权浑不知觉自己已然君前失态,伸手抹了抹嘴唇,一双大眼却是聚精会神的看着不远处的郑和指挥几个小宦官摆弄那个名为“牵星板”的玩意儿。 逐鹿大明311_逐鹿大明全文免费阅读_第三百一十一章:丧心病狂更新完毕! 第三百一十二章 :鸠占鹊巢 只见那“牵星板”共计十二块,以乌木制作而成,自小渐大,大者长七寸余,标为一指、二指以至十二指,俱有细刻,若分寸然,又有象牙一块,长二寸,四角皆缺,上有半指、半角、一角、三角等字,颠倒相向。 郑和的肤色颇显古铜之色,显见得乃是跟随水师运粮船队北上,数月航海所致,眼见数个小宦手扯绳索,将表示北辰星,织女星,布司星,水平星,北斗星,华盖星的木板大致定位完毕,当即对朱棣躬身禀奏道:“陛下经道衍大师指点,翻看书籍,并航海数月后,对此牵星过洋术已然略有心得。” 朱棣闻言下缓步走近前來,皱着眉头问道:“船队航行大海之中,便以此物辨明位置所在。”他对航海一窍不通,却曾亲领大军远出塞外,内心之中明了当一个统帅领着军队身处陌生的环境之中时,最为要紧的便是知晓大军身处之地大致是何方位,故此这般询问。 郑和略微欠身后,口中答道:“陛下且看。”一面口中这般说,一面以右手持着的一块“牵星板”,使板面与海面垂直,板下端引一定长之绳以固定板自己眼睛之间的距离,口中接道:“观测时,使板下边缘与海天交线相合,上边缘与所测星体相接,便得天体离海平面高度,单位是“指”:“指”以下单位是“角”,一指等于四角:“角”可从牵星板刻度读出,或用小象牙块量得。” “得道衍大师指点一二,小人翻看古籍,发觉此牵星过洋术上可追溯至汉代,《汉书?艺文志》已记载《海中星占验》、《海中五星经杂事》、《海中五星杂事》、《海中五星顺逆》、《海中二十八宿国分》、《海中二十八宿臣分》、《海中日月慧虹杂占》中皆有海上观星导航术,宋徽宗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朱彧在他的《萍洲可谈》中曾有言道:“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郑和放下手中牵星板,接过身侧一个小宦官手中一个尺许直径的圆盘状物事,口中娓娓言道。 朱棣,朱权眼见那圆盘之上密布汉字,不禁甚是好奇。 郑和双手将那圆盘捧至朱棣身前,言道:“陛下请看,此物名为罗盘,以十天干中的八个: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八卦中的四维:乾、坤、巽、艮,两字之间称为缝针,如子癸,癸丑等等,共可有四十八个指向,罗盘指针扎于灯芯草上,浮于罗盘内水上,虽有风浪颠簸,也不易脱针,而保证正常指向。” 朱棣满意的点了点头,踱回书桌后坐下身來。 朱权伸手接过罗盘细细查看,只见地支每字的中线刻度即代表十位整度数的,如三十度、六十度、九十度等等,每个字占有十五度,三百六十度分为四十八个指向,每向即为七点五度。 “曾听人言道,海上气候变幻莫测,船只之间如何传递主帅号令。”朱棣回想昔日听闻,又忍不住问道。 郑和跟随运粮船队沿海北上数月,耳闻目睹下获益良多,问得皇帝发问,不慌不忙的答道:“白日里以各色旗帜悬挂挥舞,组成旗语,辅以信鸽传递,夜间或是雨雾等视线不明之时,以大灯笼,铜锣、喇叭和螺号等诸般手段发号施令。” 旗帜,铜锣乃是军中常见传令手段,朱棣一听则明,听闻郑和这般颇显胸有成竹的对答,甚是满意,微笑说道:“终有一日,我大明举世无匹的船队终将纵横于茫茫大洋之上。” 郑和接过朱权交回的罗盘之时,听闻朱棣口出举世无匹的船队这般言语,当即躬身道:“启奏陛下,若是船队庞大,打造船只势必须得耗费大量木材,尤以百年以上老木为佳,且木材伐下后须得经年累月风干,然后打造的船只,长时间浸泡海水之中方不会变形以致于船体漏水。”他跟随船队北上,多有和年长船工谈及造船之时,此时便即提出了造船的难处所在。 朱棣闻言下踌躇满志的站起身來,沉声说道:“朕明日便即传旨工部,让他们派遣军士匠人奔赴各府县,选取适宜造船的良木伐下,以待他日造船所需,大明不但会有最为庞大的船队,亦会有超越历代的大海船,方不失朕之天威,华夏大明之国威。” 朱权听得永乐皇帝朱棣这般豪言壮语,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暗自忖道:以现在的技术,当然无法用钢铁打造船舶,坚木打造的船舶到底能有多大呢?不但要大,而且亦须坚实无比,方能承受住大海之上的惊涛骇浪,单单这打造船只之事,其中难处恐怕就难以计数。” 永乐二年初,由安南而來朝见朱棣的使者一行数十人到达了南京。 安南古称交趾,自汉唐以來,一直是中国的属地,五代以后,方独立成国,元末战乱,安南趁机从中国版图脱幅,一度发兵攻入思明路永平寨,超越元代定界铜柱二百余里,霸占丘温、庆远等五县,洪武年间,明太祖朱元璋曾颁诏晓谕安南国王陈日昆,命令归还,但陈朝此时已由国相黎季犛掌权,他胁迫国王陈日昆,称兵拒命,朱元璋以战争方息,重在安抚,不愿再起干戈,于是置之不理,安南从此处于半独立状态。 御书房中,朱棣回想今日奉天殿召见安南使者之事,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原來,自明朝立国以來,安南陈氏政权已趋衰微,一直内乱不断,早在公元1371年,安南国王陈日坚就被伯父陈叔明逼死,因惧怕明朝反对,陈叔明未敢篡位,乃立其弟陈瑞为国王,后陈瑞在入侵占城时败死,弟陈炜继立,此时陈朝政权已逐渐落入黎季犛的控制之中,他杀掉陈炜,改立陈日昆为王,数年之前黎季犛杀陈日昆自立为国王,改国号为大虞,自己也改姓胡,名一元,与其子胡汉苍共理朝政,奉命前來南京的使者自然不会说出实情,诡称陈氏宗族已绝,胡汉苍为陈明宗之外孙,因此暂时登基理政,请求得到大明永乐皇帝陛下的承认与册封。 回想朝议之时,礼部尚书郑赐等一众文官谏言所说:安南地处偏远,实情不明,不可轻易下诏册封的事,沉吟半晌的朱棣终于打定了主意,命书房中的宦官伺候笔墨,挥毫写下诏书。 宁王府书房之中,朱权手中拿着书籍,却浑然不知上书何物,脑海中回想今日奉天殿上來自安南的使者奉上的国书中所言,恳求大明皇帝朱棣下旨册封之事,以及有御史指斥安南侵占大明数县之地,还妄想得到册封,当真无耻之极的言语心中不由有些好笑,暗自忖道:管你安南阿猫阿狗当国王,鸠占鹊巢也与咱们毫无瓜葛,朱老四可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最好能趁机把那数县之地收回再说。 正在此时,细碎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朱权抬头之际却见一个端庄秀丽的少妇走近身前,正是自己的王妃徐瑛。 徐瑛纤手夺过朱权手中的书籍,口中嗔道:“夫君半夜秉烛夜读,可背得此书上数句來听听。”她岂不知朱权的性子,当年被逼得去国子监听课,哪一次不是滥竽充数,书房之中这许多经史子集不过装装门面,估计朱权就沒有一本能够从头至尾看过一次。 朱权站起身來伸手牵住爱妻的手,笑道:“这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我若是去细细读來,只怕就要在此睡着,岂非将你冷落在闺房之中。”言罢拉着徐瑛朝外行去,缓步朝前之时反手一掌打出一股凌厉的掌风,扑灭了书桌上的烛火。 徐瑛听得丈夫调笑之言,忍不住粉颊晕红,低低啐了一口,跟随朱权远去。 数日之后,朱棣在奉天殿颁下旨意,命礼部行人杨渤等人随同安南使者前往安南,调查胡汉苍奏章真伪与安南民意,携带的旨意中告知胡汉苍若想显示藩属臣服于大明的诚意,先行归还丘温,庆远等五县再说。 数月之后,奉旨出使安南的杨渤回返南京,向朱棣禀明安南国内之耆老名宿共同为胡汉苍请命,胡汉苍愿意归还侵占的丘温、庆远等五县之地。 朱棣对胡汉苍惟命是从之举甚是满意,当即命礼部郎中夏止善等人赍诏前往,册封胡汉苍为安南国王,诏书中并告诫胡汉苍:“作善降祥,厥显有道,事大恤下,往馨乃诚。” 深秋时分,远在千里之外的的帖木儿帝国都城撒马尔罕城外,一处山坡高处之上,一个身穿甲胄,须发花白的老者俯视着山下那犹如江河一般行进的部族大军,难以计数的牛羊马群,一派鹰视狼顾之态,正是苏丹帖木儿,经过撒马尔罕的反明复元大会后,那些被他征服的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已然将其部族中的精锐尽出,以横扫亚细亚的帖木儿帝国大军为主力,组成兵力超过六十万的大军,号称百万之众,以铺天盖地之态朝着帖木儿的目标,大明帝国前进。 早在明朝开国君主,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位之时,帖木儿已然遣使前往明朝,诈作恭顺之态,查看大明国情,一路之上详尽绘制了地图,标明了有水源适宜大军驻扎之处,此时的他估计自己麾下这一支举世无匹的大军须得经过至少五个月的艰难跋涉,才能抵达明朝在西域的防御之地与明军交战,念及自己即将统帅大军与异常强大的大明交战,帖木儿双目之中不由泛起一丝可怕的狂热,挥手之下马鞭狠狠抽击坐骑,策马率领数十个剽悍的卫士策马朝山坡下奔去,渐行渐远。 草原之上,营帐连绵数里之遥,一处占地十余丈方圆的金帐之内,一个神态倨傲的帖木儿使者正自诉说着自己的苏丹帖木儿已然统领大军而來,要求鞑靼可汗准备迎接即将率军到來的苏丹帖木儿殿下,并整军备战,一同为了黄金家族的荣耀,对大明展开复仇之战。 原來帖木儿在亚细亚虽是纵横无敌,却也深知自己还不具备纯正到足以号召所有蒙古人的血统,蒙古黄金家族的血统,因此帖木儿汗努力撮合着自己几个孙子与蒙古黄金家族部落首领女儿的婚事,甚至昔日早就遣使到访鞑靼,许诺说:“帖木儿的子孙岂能与成吉思汗的子孙相提并论,我千秋万岁之后,自当在成吉思汗的子孙中择贤而立……” 年约三十余岁,面带酒色之气,身穿狐裘的鞑靼可汗本雅失里眼见那个帖木儿使者的傲慢神态,不禁心中有气,脑中回想起昔日自己派遣前往帖木儿国的使者回禀的所见帖木儿大军的残暴善战之处,还是勉力压抑下胸中怒火,沒有发作,挥手让手下士卒带那使者一行下去歇息并好生款待。 眼见使者的背影消失,本雅失里转头对身侧不远一个身穿华服,身材微胖,须发花白的老者问道:“帖木儿大军已然踏上征途,不知国师对此次和明朝交战之事如何看待。”他深知目下明朝西凉侯宋晟亦是统领数万大军驻守西域,非是可以等闲视之,故有此问。 目下鞑靼的国师正是阿苏特部族首领阿鲁台,原來自大明悍将蓝玉统领大军在捕鱼儿海奇袭,将北元最后一支大军打得灰飞烟灭,黄金家族名正言顺的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父子死在宿敌也速迭尔手中后,北元已然灭亡,乞儿吉斯部族首领贵力赤,阿苏特部族首领阿鲁台联手扶持这个和黄金家族有着血脉关系的本雅失里登上汗位,去北元国号,改称鞑靼,自两年前贵力赤暴病而死后,乞儿吉斯部族众将逐渐开始效忠于本雅失里,与阿鲁台渐成分庭抗礼之势。 阿鲁台眼见着身侧侍者将羊皮袋中的马奶酒缓缓注满陶碗,伸手端起后灌下一口,以袖拭去嘴边酒水,这才不慌不忙的问道:“以可汗看來,苏丹帖木儿率领大军到來后,会不会将咱们鞑靼的勇士驱策而前,先行与明军交战。” “这……”本雅失里沉吟后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他既然自称黄金家族后裔,自然将明朝视为生死大敌,此时闻听这个老奸巨猾的阿鲁台所言,不由暗暗心惊,看方才那个帖木儿使者一派骄横之态,只怕阿鲁台所虑未尝沒有道理。 注:本文关于牵星过洋术的描述,源引自明万历二十五年李诩在所著《戒庵老人漫笔》一书,“牵星板一副,十二片,乌木为之,自小渐大,大者长七寸余,标为一指、二指,以至十二指,俱有细刻,若分、寸然,又有象牙一块,长二寸,四角皆缺,上有半指、半角、一角、三角等字,颠倒相向,盖周髀算尺也。” 第三百一十三章 :扬长避短 “可汗如果同时面对一群狼和一只老虎,应该如何保护自己呢?”阿鲁台目光闪烁的注视着本雅失里,缓缓问道。 本雅失里闻言心中不禁一动,情不自禁问道:“国师的意思是咱们鞑靼置身事外,让帖木儿国和明朝朱棣打个你死我活。” 阿鲁台点了点头,沉声接道:“明朝西凉侯宋晟手下虽有数万大军却也难抗帖木儿军一击,咱们最好是找个法子让朱棣知晓帖木儿大军來犯之事,让他们在西域之地打得昏天黑地。” “不,不,朱元璋,朱棣乃是我成吉思汗子孙,黄金家族后裔的生死大敌,我岂可给明朝通风报信。”本雅失里听得阿鲁台这般失心疯的言语,忍不住挥舞着双手站起身來,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吼,元朝被朱元璋所灭,自己这个黄金家族子孙如何能给朱棣通风报信,更为可恨的还是卫拉特部族马哈木,脱欢父子接受明朝册封,立国号瓦剌,依仗与明朝通商之利,不断收服草原上的大小部族,扩充实力,屡屡与鞑靼厮杀,自己又如何能向朱棣服软。 阿鲁台默默看着甚是恼怒的本雅失里,心中不禁暗自有些好笑,暗自忖道:若非蓝玉在捕鱼儿海一战而灭金帐元军,托古斯帖木儿父子死于非命,你又何來机会自称黄金家族嫡系子孙,统领鞑靼,当真可笑,冷冷旁观对方怒吼数声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后语重心长的问道:“帖木儿本为突厥后裔,其部族信奉的乃是真主阿拉,而这草原之上的大小部族,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牧民,都是长生天下的子民,若是帖木儿大军到來,咱们是否便要抛弃长生天,转而信奉他们的真主呢?” 一席话语犹如当头一盆冷水陡然浇熄了本雅失里内心之中对于明朝朱元璋,朱棣父子的刻骨仇恨点燃的怒火,只见他面色极为难看的颓然坐下,嘴唇微微颤抖几下后,终究还是沒有说出什么來,原來在这无垠的广袤草原之上,统称为蒙古的大小游牧部族虽则难以计数,信奉的却大都是长生天下的萨满教,回想昔日自己派遣前往帖木儿国的使者所见所闻,帖木儿大军对那些被征服的国度,不同宗教无一例外的采用灭国屠城,斩尽杀绝的手段,本雅失里陡然发觉,已然踏上征途,前來攻打明朝朱棣的帖木儿帝国大军,是如此的令人胆寒。 阿鲁台眼见对方逐渐冷静下來,当即娓娓言道:“可汗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自然不会向朱棣低头,但那些草原上的大小部族,却不乏前往西域宋晟驻守之地,和汉人商贾交易之人,或许他们会告知宋晟帖木儿大军即将來犯之事。” 本雅失里闻言略一沉吟,已然明白了阿鲁台言下之意是让臣服于自己,却悄悄遣人在西域之地和汉商做生意的部族中人给明朝通风报信,以避免尴尬。 “可汗,咱们鞑靼目下的心腹大患还是马哈木,脱欢父子,还是准备让那些大小部族准备迁徙,以避免被帖木儿驱策去攻打明朝,白白便宜了这个突厥跛子吧。”事关重大,阿鲁台此时也顾不得在本雅失里面前倚老卖老,郑重其事的站起身來说道。 回想昔年那个令草原各部族闻风丧胆的大明悍将蓝玉在捕鱼儿海侧将金帐元军尽灭后,也沒有将托古斯帖木儿麾下的臣民尽数屠戮,而帖木儿大军所过之处,可谓是鸡犬不留,两害相权取其轻,鞑靼可汗本雅失里内心之中,虽则依旧深恨明朝,却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微微颔首,示意同意阿鲁台的谏言,目下以朱棣为帝的明朝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可不想自己麾下忠心耿耿的部将们成了那个突厥跛子的马前卒,稀里糊涂的去为什么所谓的反明复元大业送掉性命。 自昔年兵部驾部员外郎陈诚奉洪武皇帝朱元璋旨意出使西域撒里畏兀儿(今新疆柴达木盆地),招抚各大小部族,西凉侯宋晟奉旨统领大军进驻先后设置的安定卫、曲先卫、阿端卫,三个卫所后,各大小部族摄于宋晟大军威慑,逐渐接受朱元璋册封的指挥使,指挥同知等官职,近年以來鞑靼在草原上和瓦剌相互攻伐厮杀,也暂时无力南侵,西域之地逐渐平定,不时有來自帖木儿,土耳其等大小诸国的胡商被明朝丝绸瓷器等物贩卖到亚细亚之地所获得的暴利诱惑,沿着古丝绸之路南來,与同样为求财北上的汉商交易。 帖木儿大军数十万之众踏上征途以來,撒里维吾尔的胡商近乎绝迹,西宁候宋晟见状不禁心中狐疑,忙命手下军士详加打探,自一些前來交易的游牧部族口中获悉这个横扫亚细亚诸国,灭国屠城,自称铁木真后裔的帖木儿在其都城召开所谓的反明复元大会后,集结起以帖木儿帝国大军为主,东西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等为辅的部族大军,号称百万之众,悍然來犯,不禁大惊,一面整军备战,一面以快马向远在南京的朝廷传递军情。 当这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传到大明朝文武百官耳中之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文官心中惊疑不定,实在有点不敢相信昔年曾遣使朝贡,向洪武皇帝俯首称臣的蛮子帖木儿如何说翻脸就翻脸,竟然不宣而战,就冲着大明狠狠扑來。 宁王朱权昔年曾和來自帖木儿国的使者有过一面之缘,内心之中对于这个遥远的帖木儿国始终保持一丝警惕之心,眼见对面一众文官闻得帖木儿大军号称百万之众,不乏有人面露惊惧之色,当即迈步出列,对朱棣躬身奏道:“戎狄蛮夷素來残忍嗜杀,岂能以常理人性度之,突厥跛子虽自称铁木真后裔,这百万之众怕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纵以我大明目下人口而言,集结百万大军也是勉为其难,况其远征千里而來。 一众文官听得朱权这般言语,面面相觑之间不禁心中略定,他们纵然对兵事一无所知,却也知晓自古以來史书上所述大战,双方兵力皆有夸大之处,想來这帖木儿也会诈称军力,以收震慑之效。 永乐皇帝朱棣沉着脸站起身來,目光扫视一众文武百官,冷冷言道:“唐时名臣魏征曾有言道:夫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固其长性,这个突厥跛子昔日强敌环视之际,诈作恭顺,向先皇贡表臣服,如今自持牙尖爪利,兴兵來犯我大明,朕自当号令大军与其一战到底。”他虽登基日久,但昔年也曾统帅大军,可谓身经百战,此时听闻帖木儿气势汹汹而來,心中沒有丝毫惧意,胸中反倒似有一股火焰升腾而起。 朱棣当即询问兵部尚书,侍郎等官员,西域各位所,要害城市的驻军兵力,并传下旨意,让兵部官员准备调运粮草辎重,以满足即将北上的大军所需。 午后时分,朱权,成国公朱能,淇国公邱福肃立御书房中,扫视悬挂在身前不远的西域地形图,细看之下不禁都是微微皱眉。 原來朱棣虽则绝无意让朱权领兵征战,却深知他昔日也曾独领大军镇守大宁,追随自己靖难之中也算得惯经战阵,故此将他与自己的股肱之臣,朱能邱福一同召來商议即将面临的大战之事,这副地图却是西宁侯宋晨自镇守西域,设置卫所后遣人细查撒里维吾尔周遭地势绘制而成,连同军情塘报快马加鞭送至南京。 眼见地图之上所绘,目下西宁侯宋晨遣兵驻守的大明西域三个卫所所处周围地势,多有荒漠戈壁之地,地理状况险恶异常,朱棣,朱权,朱能,邱福等人心情不禁甚是沉重,他一干久经沙场之人自然知晓帖木儿国大军虽绝无百万之众,只怕也不下六七十万,这般雄强的兵力强攻而來,绝非西宁侯宋晟手中八万大军可以力敌,朝廷大军纵然集结北上,粮草筹措转运而前,只怕数月时光也难以尽数完成,更为可虑的还在于虽则帖木儿国虽远在西域千里之外,目下自己一干君臣却不知他们究竟何时出发,目下已然行军到了何处。 朱棣沉声说道:“据宋晟测度,此番帖木儿大军來犯之事,恐是草原之上鞑靼暗自通风报信而來。” 朱权略一思忖后躬身奏道:“帖木儿虽是出身突厥,却诈称蛮夷铁木真后裔,鞑靼蛮酋本雅失里自称黄金家族后裔,想來昔日便多有勾结,想那鞑靼目下以阿苏特部族首领阿鲁台为国师,此人素來老奸巨猾,想來不会甘心受帖木儿驱策,折损自己部族人马,反倒希望咱们大明在西域和帖木儿大战一场,以收坐山观虎斗之功,这才私下知会西宁侯,万一我大明王师在西域受挫,他们才好浑水摸鱼。”说到这里,走上两步后手指地图上撒里维吾尔附近沉声说道:“帖木儿国能在异域横扫数国,相继征服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土耳其国,想來骑兵异常彪悍善战,依仗火炮攻克土耳其都城布尔萨,想來野战攻坚都具有强悍战力,我大明王师纵然急调北上,仓促之间在撒里维吾尔这般一无坚城,二无山地,完全对骑兵有利的地势决战,绝非上策。”嘴里这样说,心中不禁暗自忖道:一支由极端宗教武装的狂热信徒,数量庞大,野战犀利的剽悍骑兵,再加上火炮之威,今天的大明朝,华夏子民要面对的敌人恐怕比之灭宋的蛮夷忽必烈大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棣等人都曾远出塞外与昔日的北元骑兵交战,深知大明的九边重镇虽则也有精锐骑兵,然纵使全部集结起來,只怕兵力也远逊于敌军,更何况以骑射为战力的骑兵决战,乃是游牧部族的强项,昔年凉国公蓝玉,定远侯王弼之所以能以极小代价在捕鱼儿海一举灭掉北元金帐大军,乃是因为对方君臣昏聩下被蓝玉悄悄摸近身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帖木儿此人既是身经百战,未尝一败,想來绝非昔日的北元君臣可与之相提并论,此时闻听朱权言语,都是深深皱着眉头微微颔首。 “若是由你统领大军北上,该当在何处迎击。”朱棣转头目注朱能问道,自张玉阵亡后,早年跟随自己,忠心耿耿的成国公朱能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此次率军迎击帖木儿,朝廷大军的首选统帅人物。 身穿大红色武官服饰,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朱能一直便在细看地图,此时耳闻皇帝下问,当即躬身奏道:“微臣以为,撒里维吾尔之地多戈壁,沙漠,无险以做坚守,亦且部族杂居,多有信奉帖木儿国宗教者,加之西域之地寒冷,恐非我朝廷大军与蛮夷决战之地。”说到这里,迈步上前,手指长城以内,的肃州卫所,陕西行都司,西宁卫所,再下至祁连山山脉而下的西宁卫所,声若洪钟的接道:“既是在西域交战,朝廷大军难以占据天时,地利之势,不如让西宁侯率大军后撤,和微臣的兵马严守祁连山脉,依据山势下寨,依仗居高临下的地利重创蛮夷骑兵。”他跟随朱棣日久,深知皇帝陛下身经百战,故此这般大着胆子谏言放弃西域之地,暂时后撤。 身材已然微微发福的淇国公邱福有心争夺统帅之位,耳闻朱能这般谏言后撤之举,忍不住对朱棣躬身道:“成国公此言差亦,撒里维吾尔之地三个卫所乃昔日太祖皇帝陛下谕旨设立,西宁侯镇守日久,若是一朝放弃,数年之功岂非尽丧。” 朱权听得邱福这般言语,忙插口说道:“微臣以为成国公之略方为上策,骑兵平地决战,乃是以己之短,攻敌所长,然依据山势下寨,据城死战,才是我军克敌良策。”说到这里,目光扫过地图之上绝对不利于步卒交战的撒里维吾尔之地,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后沉声接道:“撒里维吾尔之地荒漠,戈壁纵横,多有不毛之地,微臣以为若是西宁侯大军后撤之时,不妨实行坚壁清野之策,将人口朝南迁徙,卫所要塞尽数毁去,以免给帖木儿大军留下储藏粮草辎重之地,另调数千至一万九边重镇骑兵,以智勇之将统领,避开帖木儿大军主力,绕往其后路,不断袭杀其运送粮草牲口的大队,以形成持久战之势,并打造战船,以水陆大军呼应,在黄河流域重创之。”他细看地图后早已发现,西域之地上有祁连山脉,下有昆仑山脉,撒里维吾尔数百里方圆之内,多是荒芜不毛之地,帖木儿大军虽则兵力雄强,每日消耗也是极大,旷日持久战对于目下人口众多,国力强大的大明來说,方为扬长避短,制胜之道,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命呜呼 邱福闻听宁王朱权竟然口出迁徙边民,坚壁清野之策,不禁气得有些吹胡子瞪眼,甚是不满的说道:“坚壁清野之策岂非两败俱伤,殿下尚未见得帖木儿大军,何故出此下策。”他身为靖难从龙功臣,内心之中自然毫不畏惧目下看似被皇帝陛下相待甚厚,实则毫无权柄可言的宁王,是以出言也就毫无顾忌。 朱权怕朱棣生出轻敌之意,忙不迭沉声说道:“岂不闻毒蛇噬手,壮士断腕,管他什么上策下策,我军当尽力避免和敌军在平地骑兵对决,据山势,依坚城,辅助以水师战船,形成以空间换取时间的持久战略,拖到敌军兵疲师老,士气萎靡之时再行反击。”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骑兵虽则冲击力强大,在平地非是步卒可以力敌,然则却会被山势,坚城,水域所克制,自古以來的游牧部族,不论匈奴,突厥,亦或是昔日纵横欧亚大陆的蒙古骑兵,皆不是擅长在水域以战船交战,而这些却恰恰是大明所具有的优势。 一直沉默静听的朱棣闻言不禁诧异问道:“以空间换取时间,此乃何意。” 朱权这才醒悟过來自己方才的言语太过“深奥”,脑中急转之下当即言道:“微臣的意思便是,面对如此强大的敌军,我大明想短时间内轻易获胜恐求之不得,那些无足轻重的卫所,小城,不如便实行坚壁清野,以免徒然折损兵力,在山势,水势,坚城这般绝不利于骑兵之地集结重兵,与之血战,消耗敌军兵力,想我大明目下人口数千万之众,兵力不下百万,加之他们那套糊弄人的神鬼把戏在信奉儒家的大明臣民看來纯属妖魔邪教,势必人人唾弃,而这些游牧部族世代所居之地和咱们全不相同,经年累月厮杀下,恐多有士卒水土不服,持久消耗之战虽也难以避免两败俱伤,却可保朝廷大军最后的胜利。”嘴里微微一顿,脑海中回想起昔年和來自帖木儿的使者交谈之时听闻的一件琐事,面上不禁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躬身对朱棣说道:“陛下与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突厥跛子相比,尚有一个绝大的优势,纵然其在异域百战百胜,未尝一败,也决计难挽颓势。” 朱棣,朱能,以及内心对朱权深有不满的邱福眼见朱权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也不禁好奇,不由自主的齐齐注目在他面庞之上。 “昔年在父皇在位之时,臣弟曾与那帖木儿使者有过一面之缘,回想他所曾言及,帖木儿比之当时的父皇不过小得七八岁光景,算來时至今日,怕也年近七旬,纵使老而不死,也当如那秋后的蚂蚱,还有几日光景可蹦。”朱权说到这里,忍不住呵呵笑道,显得甚是得意,口中这般说,心中暗自忖道:人道七十古來稀,目下这个世道,活到六十以上便算得长寿,我倒要拭目以待,这个穷凶极恶,灭绝人性的老鞑子,在老天爷面前能猖獗到几时。 午后时分,宁王府中,徐瑛遍寻之后方才在书房中找到了爱女**,眼见她正自爬上椅子,去取挂在墙上的三尺宝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细问之下方才得知是奉了其父朱权的命令,当即打发丫鬟带女儿去院中玩耍,自己取了宝剑朝厅堂而來。 眼见朱权神情凝重的端坐椅上,对自己的到來浑然不觉,忍不住嗔怪道:“琳儿年岁尚小,你让她去取剑,也不怕伤了她。” 朱权回府之际念及帖木儿大军已然汹汹而來,自然心事重重,路过院中之际便让女儿去取书房中的长剑,却沒有想到女儿年幼,此时听得妻子这般责怪,不禁歉然一笑,伸手拔出了三尺长剑,右手取过磨刀石沾湿,在长剑锋刃上轻轻摩挲起來,口中沉声说道:“皇帝陛下已然传旨兵部调集兵马粮草北上,数月之后只怕北方便要战火连天,此战生死攸关,若是皇帝御驾亲征,为夫怕也得随军征战了。” 徐瑛耳闻朱权此言,回想昔年靖难之役中,自己呆在大宁的担惊受怕,不禁芳心剧震,忍不住沉声问道:“方今天下太平,战从何來。” “西凉侯宋晨密报朝廷,帖木儿大军纠集异域蛮夷大军,气势汹汹而來,号称百万之众,此战不论胜败,只怕北地又是一个狼烟四起,生灵涂炭的局面,朱权轻轻叹了口气后缓缓说道。 徐瑛本以为又是什么依旧忠于前朝建文皇帝的大明将军作乱,有心劝阻朱权不要随军出战,此时闻得乃是什么异域蛮夷帖木儿悍然來攻,顿时放下心來,眼见朱权手持的剑柄前段剑脊上那个镌刻的“徐”字,脑海中不禁又想起了早已逝世的父亲,大明魏国公徐达,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断然说道:“想爹爹,宋国公,颖国公他们昔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时,尚能揭竿而起,舍生忘死,诛灭蛮夷暴元,况今日大明数千万人口,拥兵百万乎,既是尔等狼子野心,妄想效法铁木真,忽必烈禽兽之行,征伐我华夏,那就唯有沙场上见高低了。” 朱权眼见爱妻并未阻止自己即将追随朱棣北上迎击帖木儿大军,心中不禁一暖,出言安慰道:“昔日南宋尚在钓鱼城下击杀蛮酋蒙哥,何况今日大明军力绝非南宋可比,我随军出战,怕也是呆在皇帝身侧谋划,未必便亲自领军冲杀。” 永乐三年春初,西域之地,呼啸而过的寒风依旧刺骨,旷野之中依旧是白茫茫一片积雪,两条大河交汇之处,坐落着一座名为讹答拉的城市,(今哈萨克斯坦,奇姆肯特市附近)约莫一百八十八年之前,此处还是花剌子模国东方重镇,后被西征的蒙古大军所灭。 此时的讹答拉城外,沿河两岸数十里方圆内,营帐林立,牛马羊等牲口成群结队,一言难以望到尽头,驻扎着帖木儿帝国大军数十万人马,成千上万的士卒迎着寒风來到河边,在浮冰处处的河中打回河水,带回营地中以作自己和战马饮用,去年秋天便已踏上征途的大军因天气寒冷,行军殊为不易,又被数量庞大的牲口马匹所拖累,历经数月跋涉后已然被先行出发的大军先锋远远抛在身后。 按说天气逐渐转暖之下,这支声势浩大,意在攻打明朝的部族大军该当加速行军,可无数的帖木儿士卒,甚至是千夫长,万夫长却丝毫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统帅,苏丹帖木儿一直未曾现身,发出全军出发的命令,只得耽搁在此地。 黄昏时分,山坡背风处帖木儿的帅帐之中,一个年岁苍老的巫医壮着胆子将颤抖的右手伸出,触摸之下被仰卧在床,神志不清,口中喃喃胡语的帖木儿那明显烫手的体温所震骇,情不自禁下连连后退,直到撞在一个人健硕的身躯之上,这才回过神來,慌乱之下转身对那个年约四旬,发须微曲,长相和帖木儿颇为相似,正恶狠狠瞪视着自己的将军说道:“苏丹殿下不过小病,只需喝下我的药,明日便会痊愈。”言语之际,喉结情不自禁微微滚动,显见得内心恐惧之极,两日之前,帖木儿饮酒后忽然发了重病,至今卧床不起,胡言乱语下体温高热。 这个巫医根本对这个凶名赫赫的苏丹所得何病一无所知,此时却只得自吹不已,以求不要人头落地,原來帖木儿重病后,军中前來诊治的医生只因医术所限,无法使得帖木儿痊愈,已然被杀死了十数人之多,这个胆小如鼠的庸医面对帖木儿的第三个儿子,心狠手辣的米兰沙,又如何敢自承对此病束手无策。 米兰沙耳闻此言,一双狞厉无情的目光在巫医身上扫來扫去,转头的对身侧年约二十的儿子米尔扎沉声说道:“带他下去炼药。” 神态狞恶的米尔扎伸手推搡着巫医步出帐外。 那巫医手足乱颤的行走之间,内心之中却在祈求神灵相助,让自己得以治好苏丹的怪病,保住自己的一条老命。 宽大的帅帐之中,米兰沙遥望依旧躺在床上胡言乱语的父亲,心情沉重不堪,原來帖木儿帝国大军横扫诸国,在亚细亚之地所向披靡,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帖木儿自立国以來,其领兵征伐可谓百战百胜,未尝一败,不但在帖木儿国士卒将校中建立起了无比的威望,亦且打得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那些自称成吉思汗后裔的可汗们胆战心惊,迫于威势之下才组成了目下千里远征,前去攻打明朝的部族大军,米兰沙自父亲病倒后便即严密封锁消息,便是为了不让大军军心动摇。 夜色之中,米兰沙眼见帖木儿,满面通红之色,依旧胡言乱语,显然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心情焦躁下,此时的帖木儿咬牙切齿挣扎之下已是难以饮下药水,米兰沙当即便在儿子米尔扎的相助下将其牢牢按住,捏住鼻子迫得其呼吸难畅,自然张嘴下强行灌药而下。 帖木儿年老重病在身,历经诸般宗教仪式,跳神等治疗手段,已是三魂去了两魄,再被灌下乱七八糟数种汤药后,更是奄奄一息,终于在深夜时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率军远征明朝,妄图灭亡中国的途中一命呜呼,结束了其屠城杀戮无数,罪恶的一生。 米兰沙眼见父亲病死,当即铁青着脸走出帐外,和儿子米尔扎将那些给帖木儿诊治过的巫医全数杀死,他这般做不但是为了泄愤,更重要的却是杀人灭口,以防这个太过骇人的消息在军中走漏传播开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米兰沙命手下心腹卫士严密守卫在父亲的帅帐之外,任何人等不得擅入一步,转身朝不远处自己的营帐快步而去。 回到帐中之后,眼见十数个手下的万夫长在儿子召集下已然來到帐中,米兰沙故作镇静之态,对帖木儿帝国的这些将军们沉声说道:“父亲两日前病倒,此时病情稍好,但已无力率军继续远征,方才对我父子传下命令,明日大军返回撒马尔罕,等他病情好转后再做打算。” 连日來不见统帅之面的一众帖木儿将军心中已是不免狐疑,此时听得这个帖木儿的第三个儿子,在帝国大军中威望素著的米兰沙这般说,面面相觑之下不禁都有释疑之感。 数个米兰沙的心腹万夫长当即躬身领命。 正在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万夫长对米兰沙问道:“大军回转撒马尔罕,殿下当命人快马加鞭,给前锋大军阿布巴克尔,哈里勒两位将军报信,让他们也率军返回。” 米兰沙眼见众将不疑有他,心中一块大石当即落下,重重点头说道:“明日天亮后,我便派遣一百骑兵疾行前去传令。”他不敢直言父亲已然病死的真相却是怕动摇军心,难以再掌握这支数量庞大的部族大军,赶回帝国都城夺取苏丹王位,原來帖木儿本有四个儿子,长子只罕杰儿多年前病死,次子乌马尔数年前战死,被自己的父亲当众指定为帝国他日继承人的却是自己大哥只罕杰儿的儿子,马麻黑,国中还有另外一个掌握数万精锐之师,令自己视如王位之前绊脚石的弟弟,老四沙哈鲁虎视眈眈一侧,目下这些帖木儿国的万夫长中,有的忠于侄儿马麻黑,有的忠于弟弟沙哈鲁,妄图夺取苏丹王位的他又如何会蠢到去说明实情,让自己再也难以掌控这支庞大的军队。 肃立一侧的的米尔扎看着那个建议给前锋大军主将报信的万夫长,眼光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恨意,原來自去年先行出发,踏上征途的十万大军的主将阿布巴克尔,哈利勒两人却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一向被他视如眼中钉,肉中刺,如突厥,匈奴,蒙古诸般游牧部族,往往都是父子,兄弟各有心腹军队,沒有汉人王朝历朝历代所形成的什么立长,立嫡的规矩束缚,往往便是力强者压倒一切,弱肉强食,他阻止不得父亲的命令,唯有心中暗自祷告,希望自己的两个哥哥前锋大军已然和明朝镇守西域的大军展开激战,难以脱身,那么沒有了帖木儿帝国大军主力的增援,想來生还回來和自己争权的机会就沒有那么大, 第三百一十五章 :雾里看花 十数日之后,吐鲁番东北方向一处名为别失八里的地方,率领帖木儿帝国前锋大军的阿布巴克尔,哈利勒终于收到了其父米兰沙遣人送來的迷信,告知其祖父病死的真相,要求他二人火速率军回国,相助自己夺取苏丹大位。 此处距离明朝西域卫所哈密卫尚有差不多八百里之遥,阿布巴克尔,哈利勒二人得知如此噩耗,当即下令将那些病重难行的士卒,牲口尽数抛弃,掉头回国。 至此,纵横亚细亚之地,横扫诸国的帖木儿大军妄图征服明朝的远征因为其统帅的暴毙偃旗息鼓,掉头回国,在帖木儿数个儿子,孙子的各自率领下,为了苏丹王位的争夺,陷入惨烈厮杀。 约莫三个月之后,久违的西域商人又逐渐出现在了撒里维吾尔之地,大明西凉侯宋晟虽已然奉旨将麾下大部分兵马后撤,此时却依旧身在哈密卫,越來越多的來自西域各部族的商人确认了帖木儿大军半途折返的消息,他当即命手下军士快马加鞭,向南京的朝廷禀明消息。 夜色笼罩下的南京城中,一束束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一派火树银花的庆祝之态,却是宁王朱权得知帖木儿大军后撤的消息后,猜到了其国内必然发生外敌來袭,或是叛乱等重大变故,大喜之下当即不管不顾的命府中下人购來烟花爆竹燃放,以示庆祝之意,弄得城中一干百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宁王殿下发的什么疯,不过年不过节的这般大肆庆祝究竟是为了那般。 一些读书士子猜测这位宁王殿下,是不是今日又要纳了什么青春年少的好人家儿女为妾,心中不忿下纷纷背地里痛斥其仗势欺人,荒淫无度。 王府院落中,朱权早已是酒酣耳热,对坐在一侧身穿紫衫的冯萱笑道:“今日大喜之事,萱妹速速演奏一曲以作庆祝。” 冯萱知晓朱权再不用随军北上迎敌的消息,心中也是极喜,此时自然不会扫了夫君的兴致,待得丫鬟取來瑶琴置于桌上,芊芊十指略作挑弄后,眼见夜色中一束束烟花冲天而起,当即盈盈笑道:“今日此情此景,使得妾身蓦然想起了最为喜爱的一首宋词,南宋稼轩先生的《青玉案,元夕》,希望微末之技不会辱沒了先贤。”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瑶琴弦动,檀口轻诵,宋代辛弃疾一首《青玉案》,随风飘扬开去。 朱权眼见烟花明灭之下,冯萱娇媚的面庞若隐若现,开怀之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喃喃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雾里看花之意,犹如此酒,回味无穷。” 徐瑛眼见女儿点燃烟花后慌忙蹦蹦跳跳的藏入自己怀中,回首遥看一束烟花飞窜而起,在夜空中灿然绽放的美景,忍不住充满喜悦的惊呼出声后,一股难以描述的幸福之感充塞胸臆,忍不住叹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稼轩先生文武双全,奈何生不逢时,郁郁而终,我辈比之他,却又是幸运得多了。” 耳闻此言,朱权不禁甚是感怀,蓦然回想起了那些已然不在人世的人,这些人中,有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徐瑛的父亲魏国公徐达,冯萱的父亲宋国公冯胜,从來未曾谋面的李文忠,常遇春,甚至还有昔年在捕鱼儿海灭亡北元的蓝玉和王弼,心中不禁暗自叹道:功过自在人心,他们舍生忘死,诛灭暴元,对千万汉民族子民的功绩,又岂是后世奴才文人所能抹杀。 初夏之时,永乐皇帝朱棣率领文渊阁大学士解缙,六部尚书,侍郎等一众人等漫步于文渊阁东阁之内,一众官员不时取下书架上一册册名为《文献大成》的书籍翻看,眼见其上诸多自幼熟读的儒家经典文章,不禁个个颔首,显得甚是满意,原來自文渊阁大学士解缙奉旨编篡书籍后,率领胡广、胡俨、杨士奇等一百四十七人,历经年余,收集历朝历代的儒家典籍,仿照宋代阴时夫的《韵府群玉》和钱讽的《回溪史韵》二书体例,编篡成了此书,得朱棣赐名《文献大成》。 身穿蟒袍的宁王朱权跟随朱棣身后,耳闻解缙向朱棣诉说《文献大成》收录的历朝历代各位儒家先贤著作,不禁微微摇头,心中微微叹息忖道:孔子的书有了,孟子的书有了,荀子的书有了,董仲舒的书有了,程颐,朱熹的书样样俱全,老子,庄子,墨子,孙武,孙膑,韩非子,商鞅,李斯,慎道,申不害等道家,墨家,兵家,法家的诸般书籍一概排除在外,仅在春秋战国之时,那些声名赫赫的先贤们难以计数的著作,便入不得解大学士的法眼,更遑论后世汉,隋,唐,宋有多少中华文化被排除在外。 朱棣转头之际眼见朱权面露不屑之色,心中一动下忍不住问道:“朱权,解缙等人编纂的这部《文献大成》,你观之意下如何。”他对于这部只收罗儒家典籍编纂的书籍,内心之中甚是不满,虽无力改变父亲朱元璋以四书五经在科举中命題,加强儒家官方学派地位的手段,却也不甘这一部区区的《文献大成》便能代表自己的文治,念及昔日和朱权相处之时,每每听得他口出奇谈怪论,故此这般问道。 朱权心知朱老四的老师道衍,也是一个饱读群书的怪才,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老四也绝非一个榆木脑袋,当即大着胆子答道:“大学士等一众人等编纂这部典籍,想來耗费心力无数,然则以臣弟看來此《文献大成》不过一家之言,远远算不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只怕难以令天下士子信服。” 文渊阁大学士解缙耳闻朱权言有所指,忍不住问道:“以殿下之意,何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自奉旨编篡书籍以來,每日里在翰林院劳神费力,内心之中自然而然的将这部《文献大成》视如己出的儿子一般看待,岂容他人轻易质疑。 “《道德经》,《庄子》,《墨子》,《孙子兵法》,《孙膑兵法》,《韩非子》,《商鞅书》,《吕氏春秋》……”朱权一面板着手指,一面娓娓言道。 老子,庄子倒也罢了,耳闻这个不学无术的宁王殿下居然将法家诸人的书籍也拿來说事,解缙忍不住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沉声说道:“道家不过虚妄之说,兵家征伐之道,不合仁义之理,法家韩非子,商鞅,李斯,申不害之流不过是崇尚酷烈手段,权谋诡诈之道,岂能与儒家圣贤相提并论。” 儒家讲究人性本善,当以礼法循循善诱,法家却讲究人性本恶,当以严刑律法震慑之,而韩非子的著作《五蠹》中“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般**裸攻击儒家先贤的言辞,自汉,隋,唐,宋千年以來便被天下儒家士子所切齿痛恨,耳闻这个宁王朱权言辞之中竟然要让韩非子,商鞅,李斯与孔子,孟子并列,当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数个尚书,侍郎也忍不住对朱权的妖言惑众进行了驳斥。 朱权昔日在沙场征战,早已练成了视矛戈若草芥的浑人性子,此时眼见群儒围攻,忍不住嘿嘿冷笑,待得礼部尚书郑赐引经据典的好一番驳斥之后,这才笑道:“三人行,必有吾师焉,则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孔子在世之时,怕也沒有你们这些自诩儒家子弟的人霸道横蛮。” 饶是解缙,六部尚书,侍郎等一众对朱权群情汹汹的人等陡然听闻他将《论语》中的的言语用來以孔子之矛,攻儒家正统之理,不禁都有些手足无措,惶恐失态者有之,怒目瞪视者有之,也不乏杨士奇,杨荣,杨溥这般凝神沉思之辈。 数日之后,奉天殿上,身穿五爪金龙袍服的永乐皇帝朱棣一双冷冷的目光扫视左右两列文武,朗声说道:“《文献大成》格局略小,所篡尚多未备,岂能显我大明文治,朕决意重新编纂,凡书契以來,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悉数收录其中。”原來他对于《文献大成》只收录儒家典籍甚是不满,终于下定决心重新编篡,命太子少傅姚广孝,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解缙,礼部尚书郑赐,刑部侍郎刘季篪等一众官员分别担任监修,总裁,副总裁,都总裁之职。 靖难第一功臣的僧道衍可谓当世最为了解这位皇帝陛下心意之人,深知此书须得超越历朝历代所有类书之大,方得合乎朱棣心意,当即出列奏曰:“陛下,上至先秦,下至我大明,书籍不知凡几,微臣请旨朝廷下令,广召天下才智博学士子入京参与修书。” “正当如此,爱卿之言合乎朕意。”说到这里,朱棣转头对不远处的户部尚书夏元吉说道:“编篡此书所用银两,由户部尽数划拨。” 朱权眼见夏元吉躬身接旨之时,有些微微皱眉,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忖道:“这个抠门的尚书大人,只怕又得为了即将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肉痛了。” 黎明时分,解缙坐于书房中,脑海中回想昨日早朝之时,皇帝陛下下旨重新编篡书籍之时,不由闷闷不乐,他自幼聪颖,六岁能诗,在乡里被誉为神童,博览群书,善于狂草,洪武年间乡试第一,殿试三甲,因上书《太平十策》为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所深为器重,目下身为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可谓文官之首,自有一股傲气所在,岂料费尽心力率领一众翰林院博学之士编篡的《文献大成》竟不为皇帝所看重,重新编书的旨意中,那个丑陋的妖僧竟赫然排在自己前列,岂能使他心服口服,子曰,怪力乱神,道衍虽贵为太子少傅,被皇帝陛下视为靖难第一功臣,却因白日早朝,夜晚躲在庙里诵经,将朱棣赐下的宅邸空置,素被文武百官视为怪诞之举,一众官员面上不敢无礼,私下里却时常以妖僧斥之。 随着一阵脚步之声传來,一个解府下人向解缙禀报府外有一老僧求见,并奉上拜帖。 僧道化缘实属平常,这和尚不但來到内阁首辅的府邸拜访,倒还有拜帖到访,岂不怪哉,解缙取过拜帖,眼见上书姚广孝三字,心中虽依旧不忿,还是亲自迎了出去,毕竟姚广孝身为太子少傅,更是编篡书籍之时自己的顶头上司,礼不可废。 宾主相见之时,解缙注目看去,却见身穿月白色僧袍,背负斗笠,脚蹬麻鞋,容貌丑陋的道衍身侧,一个身穿青衫,做寻常读书士子打扮的青年,赫然正是在文渊阁指斥《文献大成》不过一家之言的宁王朱权。 朱权笑道:“本王今日与大师相约登山,特请大学士同游。” 解缙闻得道衍來访,本以为是为了编篡书籍之事,此时眼见对方一派出行的样子,再听得朱权此言,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贫僧少年时游历四方,颇长了些见识,近年蜗居斗室久亦,不禁静极思动,趁着这把老骨头尚堪走动,想去登山一游,特來邀首辅大人同行。”道衍微笑说道。 解缙心知对方此番邀约绝不会只为了游玩,略一思忖下便即恭请朱权,道衍在客厅稍坐饮茶,自己却去内室换过衣衫。 山风掠树而过,空谷犹闻鸟鸣,山路之上前后行來三人,正是联袂登山而來的朱权,道衍,解缙, 第三百一十六章 :海纳百川 朱权年轻力壮,加之练武日久,这蜿蜒而上,并不崎岖的山路对于他来说,不过闲庭信步一般。转头眼见跟在自己身后,年过七旬的道衍虽则微微喘气,却还犹有余力,不须自己搀扶,反倒是年轻得多的解缙大学士,来到此处后已是额头沁汗,颇显疲态。原来道衍生于元末乱世,出家之后游历四方,身子骨倒远比寻常老者壮健,一路登山而来,反倒把解缙抛在了身后。 眼见山路一侧一条淙淙溪水缓缓流淌而下,树下有数块青石,朱权取下腰侧的葫芦灌取溪水,来到石上坐下,对走近身前的道衍,解缙笑道:“我等今日恰是三人行,不如在此坐而论道,歇息片刻。”他识得道衍久亦,心知这个老和尚肚中杂学甚多,乃极为杰出的才智之士,今日邀约解缙登山,所为还是编篡大典之事,故此这般言道。 道衍道谢后接过朱权递来的葫芦,喝得两口清冽的溪水后,不禁胸口一畅,转头对解缙问道:“贫僧敢问大学士,儒家五常为何?” “孔子尚仁,义,礼。孟子推崇仁,义,礼,智。西汉董仲舒言仁,义,礼,智,信。”后世儒家弟子,尊为五常。”解缙一面伸手拭去额角汗水,一面随口答道,口中这般说,心中却暗自奇怪这个太子少师,皇帝陛下眼中的靖难第一功臣竟以这般儒家入门之学考校自己。 道衍闻言颔首,又问道:“以大学士所见,孔孟二位先贤,是否空谈之辈?” 解缙闻言忍不住拂袖不悦道:“孔子曾言道:君子欲纳于言而敏于行。孔子,孟子二位先贤更曾率领一众弟子周游列国讲学,历尽艰辛,岂是坐而论道,空谈不务实事之辈。”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看一侧端坐的宁王朱权,面上不忿之色甚是明显,显见得不但对道衍这个坐井观天的问题颇为不满,亦且对于朱权指斥《文献大成》不过一家之言的论调犹自颇为介怀。 道衍眼见解缙面露不快之色,心中暗自好笑,又问道:“如此看来,孔子,孟子乃身体力行的的先贤?”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悠然坐于身侧的朱权,又接着问道:“儒家五常,仁,义,礼,智,信。《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等历朝历代名医先贤们所传下的医书活人无数,是否可以视作儒家仁者的身体力行?” 解缙闻言不禁一呆,回想自己年幼之时也曾患病,得乡里郎中诊治方得痊愈,长叹一口气后重重颔首说道:“历代名医著书立说传之后世,医者父母心是为大仁之举。” 朱权闻言不禁也心中暗自叹道:《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乃后世中医四大名著,历朝历代的名医们以此为基础,结合自己诊治经验所写出的医书更是难以计数。而明朝后世之时,尚有名医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被称为东方药物学巨典。 道衍双手合什叹道:“既是如此,为何这许多济世活人,耗费先贤们无数心血的医书,就入不得大学士法眼,不得收录《文献大成》之中呢?” 内心之中颇为自负的文渊阁大学士,目下大明朝的首辅解缙只觉对方毫无咄咄逼人之态的责问,犹如当头棒喝,惊得自己理屈词穷,无言以对。 三人循着山路而上,终于来到了一处山头。 如果说半山之上尚是林木葱茏,一片苍翠的话,此时置身山巅上,遥望天高云淡,朱权,道衍,解缙呼吸着扑面而来的山风,胸襟不禁都是一畅。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峰回路转下始知东坡先生此诗妙境。”解缙自幼极为喜爱唐诗宋词,此时身临其境,不由得触景生情,朗声吟诵起宋朝苏轼的这首《题西林壁》。 遥望林海茫茫,一望无垠,朱权长叹道:“苏大学士这首《题西林壁》意境高远,本王借用其一句,不识国学真面目,只因身在儒家中。”转头之际眼见解缙面露不解之色,面露微笑说道:“中国之学问,是为国学,大学士自幼饱读儒家典籍,所编篡的《文献大成》只收录儒家著述,不觉得身在其山而不自知么?”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暗自叹道:儒家学派自汉朝成为官方学派以来,历经汉,唐,宋,明至今,许多腐儒将其他学问视为邪门歪道,而以正统自居。纵使数百年后,很多现在的所谓学者也不是振振有词,管中窥豹,儒家即国学,国学即儒家,当真可笑至极,儒家思想虽为国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中国千年文化,又岂是儒家一家之言所能承载? 解缙耳闻此言,不由呆住,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苏轼的千古名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解缙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依旧未眠。脑中时而回想起道衍今日登山之际所说,历代名医著述无数,活人之道的医术何以不得收入大典?《孙子兵法》《谋攻篇》中孙武曾言道为将帅者须得智,信,仁,勇,严五德俱全。这般兵家名著又岂是崇尚杀伐之道?这些道理或许在翻阅《孙子兵法》之时,内心深处也曾偶有思虑,但自幼深受儒家典籍熏陶的他却始终不自觉的回避开来,不愿去深思,法家乃苛政权谋之道,兵家乃崇尚征伐之道,这是自汉以下历朝历代大多儒家文人的思维惯性,解缙纵使才高八斗,也未能免俗。 翰林院中,身穿文官服饰,满面皱纹的道衍一双灼灼有神的目光扫过两侧正襟危坐的内阁首辅解缙,礼部尚书郑赐,刑部侍郎刘季篪等一众奉旨编篡书籍的大小官员十余人,朗声说道:“本官才疏学浅,奉旨编篡书籍不甚惶恐,加之年老神乏,诸多事情还需仰仗诸位大人齐心协力。” 解缙,郑赐,刘季篪等人忙不迭站起身来,各自谦逊两句。原来道衍心知自己身为奉旨编纂书籍的第一人,只怕这些自幼饱读经史子集,代表目下大明科举第一流人物的大小官员们内心未必服气,故此连续三日以来在这翰林院和诸位尚书,侍郎,翰林院学士谈论学问,有心压服这些自视甚高的大人们。 不论身居高位的郑赐,刘季篪,亦或是翰林院一干目高于顶的宿儒一番唇枪舌战之下,时常被道衍驳得体无完肤,面红耳赤,方始知晓这个平日里举止怪诞,被当今皇帝陛下视为股肱之臣的帝师,胸中才学实在远胜于自己一干科举入仕的末学后进,这两句谦逊之言倒还是发自肺腑。 “命各府学,县学,招募民间饱学之士来京师参与编篡籍,不论是何种类,尽数遣人收购,整理编篡成册。”太子少傅道衍自奉旨以来,终于对这些下属们,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之时,一个翰林院学士站起身来躬身为礼问道:“陛下曾言道,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悉数收录其中。其中并未言及元曲,敢问少傅,元曲乃是鞑虏蛮夷窃据我神州后流传而来,岂能与唐诗宋词并列?是否也要收录典籍之中?”原来所谓元曲来自藩曲,胡乐,乃是暴元灭宋后逐渐流传开来,首先在民间流传,被称为“街市小令”或“村坊小调”。在当今的大明文人士子心目中,纵然是风花雪月的唐诗宋词,也不是那些蛮腔胡调可以相比。 道衍闻言不禁叹息一声,心知这些痛恨暴元的文人是恨屋及乌,鄙视蛮夷暴元之下,不知不觉连元曲也一并恨上了,端起茶盏浅酌几口后沉声说道:“元曲虽出自蛮夷之朝胡风,其作曲之人有哪一个不是汉人?其格律,定式,句式,字数,平仄的讲究,不也脱胎之唐诗宋词么?若无汉字承载,这些蛮腔胡调又何以成为元曲?得以流传后世? 文渊阁大学士解缙朗声说道:“海纳百川方为大,兼容并蓄始为真,我等协力编篡的这部书籍,功过是非,便留予后世子孙去评判吧。” 奉天殿上,一个年过四十,面容清瘦的男子跪倒在地,向大明皇帝朱棣哭诉道:“臣不才,窃效申包胥之忠,敢以死请,伏望陛下哀矜。” 矗立不远之处的宁王朱权眼见此人的哭诉,心中却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反倒有些好笑的暗自忖道:这厮游说我大明去管安南的闲事,倒也做了一番功课。 原来此人命叫裴伯耆,乃是安南前国王陈日亘手下一将。已然被朱棣赐封为国王的胡一元父子兴兵作乱下残杀陈日亘子孙时,将领兵在外作战,效忠于陈氏的裴伯耆的父母家人一并杀之,他得知消息后遁入深山避祸,后乔装为商人,辗转来到大明。他所说效仿的申包胥,却是春秋时期楚国大夫,伍子胥率吴军攻伐楚国报仇之时,此人前往秦国借兵复国,在秦城墙外哭诉数日,终于使得本不愿多事的秦哀公出兵夹击吴军,解了楚国之危,后坚辞楚昭王厚赏,带一家老小隐居深山,被后世历朝历代奉为忠臣典范。 朱棣耐着性子听完裴伯耆的哭诉,心知对方有借助大明之力复国之意,心中却实在不愿多生事端,一来胡一元父子自接受自己诏书册封后还算恭顺,更为重要的是帖木儿大军虽离奇转道回国,此事却提醒了他,目下大明所要面对的主要威胁,还是西域,北方草原之上的帖木儿国,鞑靼,瓦剌之流游牧部族,故此并不愿在南方多此一举,当即传令礼部官员赐予裴伯耆衣食宅邸,好生安置,对于出兵之事只字不提。 出乎朱棣,朱权君臣二人的意料之外,此事并未作罢,二十余日后,由老挝宣慰使刀线歹遣人护送的前安南国王陈日亘的嫡亲孙子陈天平来到了南京。 奉天殿之上,文武百官注目之下,却见这个鬓发斑白,满面沧桑之色的陈天平向朱棣哭诉道:“贼臣侵思明府,夺其土地,究其本心,实欲抗衡上国,暴征横敛,酷法淫刑,百姓愁怨,如蹈水火,陛下德配天地,亿育四海,一物失所,心有未安,伐罪吊民,兴灭继绝,此远夷之望,微臣之大愿也。”言下之意,显见得又是来向大明借兵,以求夺回本属于自己的王位。 朱棣看过老挝宣慰使刀线歹的上书,力证此人身份后,不由皱起了眉头,好言安慰了陈天平一番,对于出兵助其复国之事还是不予答复。 御书房中,身穿蟒袍的宁王朱权对朱棣躬身奏道:“陛下,以微臣之见,安南之地国王是张三亦或李四,对我大明并无不同,安南百姓是否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与我大明何干?不如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至于这个陈天平,赐于宅邸住在南京,以示陛下您好生之德也就罢了。先行拿回丘温,庆远等五县之地方为上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后面露微笑接道:“若是他日胡一元父子在边境起衅,惹出什么事端来,自然又作他论。”原来胡一元父子虽答允归还侵占的五县之地,却以迁徙百姓需待时日为由,一直拖延至今。 “又作他论?”来回踱步,身穿龙袍的朱棣闻言也不觉有些好笑,在书桌后落座,沉声问道:“以你之意,若是胡一元父子恭顺我大明,就让陈氏一族在南京自生自灭,若是他父子日后胆敢在边境寻衅滋事,便以陈天平亦或是其子孙之名出兵伐之?你小子就是一肚子坏水。” 第三百一十七章 :谋国之道 朱权颔首答道:“谋国之道,并无善恶之分,师出有名,于国有利的恶事,微臣乐意为之。” 约莫两个月时光之后,由目下的安南国王胡一元派遣的一行十数人朝贡使者来到了南京。 奉天殿上,一众安南使者陡然见得那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安南前国王陈日昆的嫡亲孙子陈天平立于一侧,不禁个个大惊失色,目瞪口呆者有之,手足无措者有之,更有数个拜倒在地,泪流满面,显见得是内心之中依旧忠于陈氏家族。 永乐皇帝朱棣眼见陈氏家族在安南威望并未丧尽,面上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内心中却暗自打起了另一番算盘。 第二日早朝之时,胸有成竹的朱棣沉着脸责问安南使者道:“朕本秉承先帝之意,对尔等小国施以怀柔之策,不料胡一元父子不但兴兵作乱,残杀故主,亦且欺瞒于朕。答允归还五县之地,至今拖延,不得交割,当真是胆大包天,实为可恨之极。” 陈天平跪倒在地,泣曰:“微臣亡国之人,惟愿陛下垂怜,讨还公道,若能得以复国,陈氏后世子孙当世代效忠于大明皇帝陛下驾前。” 一众安南使者深知这般欺君大罪足以让自己脑袋搬家,当即跪伏于地,回禀自己不过奉命行事,并非有意欺君,更有数个内心之中依旧忠于陈氏家族的人当即口沫横飞,破口大骂胡一元父子丧心病狂,杀主夺位。他们察言观色下眼见朱棣有偏袒陈天平之意,当即做出和胡氏父子不共戴天之态,以求不受池鱼之殃。 矗立于不远之处的朱权意兴阑珊的看着这一幕幕,心中却没有丝毫同情之意,暗自冷笑忖道:你陈氏家族的血泪史,与我大明何干?胡一元父子识相的话赶快将五县之地交割,才是正经。他深知朱老四就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光棍性子,目下看似为了陈天平说话,其实还是为了那尚未到手,元末之时被安南趁机侵占的五县之地。 果不其然,朱棣当即传旨,命监察御史李琦,行人王枢赍诏问罪于胡一元,胡汉苍,命他父子将王位归还陈天平,并立即交割五县之地,不得以任何借口迁延。若是胡一元父子愿意奉命行事,则自己愿意再下诏书,册封其公侯爵位,封以土地,子孙世袭罔替,享有土地爵位。 陈天平闻听朱棣竟有意让那胡一元父子袭爵裂土,脸色不由一变,心中虽则极不情愿,还是跪倒在地叩谢天恩。他屡经患难,九死一生,倒也颇为识时务,内心之中极为明白自己目下乃失去王位避难之人,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在大明君臣面前提出丝毫条件。 朱权耳闻朱棣这般安排,口称陛下圣明之际,心中却是暗自忖道:这个朱老四,还说我一肚子坏水。其实他才是用心险恶,这般做法以后世的说法便是,扶持流亡政权,横蛮粗**涉他国内政。想那胡家父子能谋朝篡位,自然也绝非良善之辈,目下恐怕已然控制安南所有军权,纵使迫于朱老四的淫威将王位交还,得了分封之地,再掌握一定军权后,至不济也能和这陈天平分庭抗礼,日后不论是胡氏家族亦或是陈氏家族,想要保住自己的权位富贵,都须得仰我大明鼻息。 约莫两个月时光后,形色匆匆的大明使者一行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安南重镇多邦城。 监察御史李琦,行人王枢在胡一元父子跪倒香案一侧接旨之际,面夹寒霜,声色俱厉的指斥其篡权夺位,欺瞒大明皇帝陛下的大罪,呵斥其立即交还答允的丘温,庆远五县,不得以任何借口再行迁延抵赖。胡家父子耳闻那个侥幸逃命而去的陈天平,竟不远千里跑去大明都城南京,不知以何花言巧语说服了朱棣为其撑腰,不禁大惊失色,难以辩白。 暮色笼罩之下的胡氏宅邸中,一个身穿华服,二十余岁年纪,肤色黝黑,生就一张马脸的胡汉苍焦躁的来回踱步数圈,脑海中回想那大明使者监察御史李琦,行人王枢不但一派趾高气昂之态,责令自己的父亲将王位交还余孽陈天平,数日以来更是公然接见那些依旧忠于陈氏家族的官员,一副有恃无恐,唯恐天下不乱的嚣张跋扈劲儿,不禁气冲胸臆,转头对端坐桌旁的父亲胡一元低吼道:“爹,天高皇帝远,做事无人管。咱们未必便要事事低眉顺眼,什么都看他大明脸色行事。”他自持勇武,自然不愿父亲将那已然到手,他日逃不过自己掌心的王位交予出去。 白发苍苍,面容和儿子甚是相似的胡一元闻言不禁苦笑说道:“这煮熟的鸭子,到了嘴里的肉,谁会心甘情愿的吐将出去?”说到这里,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明日爹便命下面官员交割五县之地给他们。” 胡汉苍闻言不禁急道:“那这王位……”他深知这五县之地本属于中国所有,自己的父亲更已答允归还,抵赖不得。更何况昨日那个监察御史李琦说得明白,若是自己的老爹再行拖延,统领大军镇守云南,贵州的沐英之子,西平候沐晟便要奉旨出兵,自行取回五县之地。 原来沐英乃是追随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开国骁将,自追随颖国公傅有德扫灭元朝盘踞于云贵的梁王后,被册封为西平候。朱元璋念及云贵多族杂居,时有叛乱,且毗邻安南,故此命沐英,沐晟父子驻守云贵之地。沐英因病逝去还在朱元璋之前,朱棣靖难夺位以来,念及沐英乃是追随父亲的开国勋戚,更加之沐晟并未竭死效忠建文皇帝,与自己作对,也就效法自己的父亲,传旨册封沐晟为西平候,沐家子弟世袭罔替,世代镇守云贵,上马管军,下马理民,其权威之盛,在大明朝一时无两。 沐英虽则早已逝世,但云南毗邻安南,胡家父子对于这个沐晟的厉害之处,还是时有耳闻。胡汉苍虽则年轻气盛,毕竟也非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不会为了那区区五县之地和大明开战,他所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个好不容易才抢到手的王位。 胡一元听得儿子提及王位,面上不禁涌起一股阴狠的杀气,恨恨恨言道:“可惜当日乱军之中走脱了陈天平这个祸害,方有今日的无穷祸患。”说到这里,转头四顾客厅中并无下人,只得自己父子二人独处,还是面露谨慎之色的说道:“你附耳过来。”已然登上王位的他本是志得意满,可大明使团到来后,自己麾下那些官员耳闻明使李琦,王枢故意散播的消息,知晓陈天平不但尚在人间,竟说服了大明皇帝助其复国后,连日来多有拜访李王二人,种种情事终于使得本以为天下太平的胡家父子豁然醒悟过来,在安南那些官员之中,还有不少心怀前朝,和自己貌合神离之辈,虽在自己府中依旧不敢大意。 胡汉苍听得父亲低声说出自己的计划,不由心中大定,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数日之后,监察御史李琦,行人王枢眼见胡一元,胡汉苍父子不但立即传令下属官员交割五县之地,亦且迫于大明的压力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允将王位交还给流亡在大明的陈天平,不禁都是大喜。 副使王枢面露眼见胡家父子告退离去,忍不住面露喜色的对自己的上司微微躬身道:“御史大人,赖仰陛下天威,我等终于功德圆满。” 年过四十的李琦回想自己等一行自南京出发,跋山涉水辛劳之处,也不禁甚是感慨欣慰,捻须微笑说道:“两件要务都有了结果,回京总算对陛下和满朝文武有了交代。” 王枢站起身来问道:“既是如此,我等明日便启程返京吧。” “且慢。”李琦听得同僚提及回程之事,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轻轻挥了挥右手,看了看面露不解之色的王枢,微笑着端起茶盏浅酌几口,这才悠然问道:“奉天殿上陛下曾经言道,尔等蛮夷之辈,不知信用为何物,不可不防。五县之地乃我大明所有,陛下对此志在必得,不容有失。若是我等急匆匆回转大明,胡家父子又以什么借口拖延交割,我等岂不是要落个欺君大罪?”他得以担任监察御史,久历宦海,自然并非仅仅得到胡氏父子口头答允,便会得意忘形。 王枢闻得上司这般说,回京复命的热情散去几分,脑中逐渐清醒下来,一派郑重其事的神情答道:“大人所虑甚是,下官当惟命是从。”他脑海中回想皇帝陛下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心知李琦所虑大有道理,胡家父子虽已传令手下官员即刻交割五县给予云南官员,目下毕竟局势未定,万一自己等匆匆返回京师,交割之事又出了什么纰漏,这关乎身家性命的欺君大罪,绝非儿戏之事。 李琦缓缓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本官即刻修书一封,有劳贤弟快马加鞭,送回云南西平候处,请他即刻调遣麾下军马官员,收取五县之地,以免夜长梦多。” 王枢心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推辞,当即拱手领命。 十数日后,西平候沐晟得到李琦亲笔书信,不禁大喜。沐家父子对安南窃取五县之地早已是深为不忿,无奈昔年洪武皇帝朱元璋不愿轻启边衅,只得强自按捺,难以作为。沐晟已然得来自南京,永乐皇帝朱棣谕旨,此时见过出使安南的李琦发来的亲笔书信,当即再无顾忌,即刻升帐调兵,命手下将校率领两万兵马和一众文官同行,即刻收回丘温,庆远等五县之地。 胡一元父子虽不愿因小失大,对交还五县并未刻意拖延,却因交割之事千头万绪,又耽误了足足月余,方始尘埃落定。 监察御史李琦眼见诸事顺遂,这才率王枢一行十数人,和胡一元刻意派遣前去迎接陈天平回国接位的使者同行,匆匆返回南京交旨。 朱棣虽是城府极深,眼见沐晟,李琦复命五县已然收回,不禁也甚是愉悦,毕竟自己的父亲没有收回的地方,自己亲手收回了,再加之眼见胡一元遣来的使者一派卑躬屈膝之态,深切反省自己欺瞒大明皇帝陛下的罪责后表示愿意将篡夺的王位交还陈天平,并恳请朱棣遵守诺言,赐予爵位。 身穿五爪金龙黄袍的朱棣站起身来,凛然扫视文武百官,朗声说道:“朕身为天子,君临天下,自无毁诺之理。”言罢当即命人取来笔墨,挥毫而就,写下旨意,册封胡一元顺化郡公,世袭罔替,赐予安南使者带回,以安胡家父子之心。 文武百官心知肚明,这个所谓的顺化郡公实在是个空头勋爵,连俸禄都无须大明出分毫,自然没有人出言反对,齐齐恭贺陛下收回五县之地。 今日被特召上殿的陈天平乃是九死一生,落难之人,眼见复国有望,当即跪倒在地,叩谢大明皇帝复国再造之恩,陈氏子孙愿世代效忠于大明天朝。 朱棣温颜安慰数句后,问及监察御史李琦安南富裕之地,当即又将这数县册封给胡家父子,以安其心。 陈天平内心之中虽不免觉得大明皇帝此举实有越俎代庖之嫌,当此形势之下却无从反对,当即唯唯诺诺,表示愿意回国接位之后绝不会再追究前仇,必将善待胡家宗族子弟。 身穿黑色蟒袍的宁王朱权冷冷注视陈天平,心中暗自忖道:杀父毁家之仇,岂能轻易揭过?不过此事无须朱老四去操心,陈家,胡家勾心斗角,正有分而治之之妙,他们忙于内斗,便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在边境惹是生非,对于云南,广西两地的大明百姓来说,实为有利无害。 安南地不及大明一省,军力更是难以企及,胡家父子迫于朱棣的威吓,归还丘温,庆远之地乃是意料中事,不过胡家父子竟然答允将王位交还陈天平,此事还是过于顺利。因为他昔年身为洪武皇帝朱元璋钦封的藩王,也曾统领大军镇守边塞,也饱尝权力滋味,内心之中深深以为,权力一物虽则无影无形,但对于这世上的男子来说,可谓挥之不去的魔咒。纵然听闻李琦回禀说是安南依旧有大批官员心向前朝陈氏,可毕竟胡一元掌握安南军权日久,交还王位之事,还是过于顺利了那么些许。 第三百一十八章 :自投罗网 数日之后,失国流亡而来的陈天平向朱棣请辞,便欲回转安南。 奉天殿之上,朱棣赐陈天平绮罗纱衣各二袭,钞一万贯,告诫他要宽仁待下,并传下旨意,命大理寺卿薛品,监察御史聂聪为正副使者,率使团陪同陈天平回转安南。命广西总兵、征南将军韩观派左副将军黄中,右副将军吕毅统率明军五千护送。另有密旨交予薛品,聂聪,黄中,吕毅等文武官员,领军到达安南都城后,不必即刻返回,当尽心竭力,协助陈氏收罗部众官员,稳固王位。 朱权内心中虽犹自存有一线狐疑,毕竟胡家父子请罪上书中有言“迎归天平,以君事之”以表诚意,加之陈天平急迫回国登位,更为重要的还是丘温,庆远等地已然拿回,他对此事也实在无话可说。 月余时光后,陈天平以及薛品,聂聪等官员匆匆南下,来到广西境内汇合早已接到朱棣谕旨,领兵等待的左副将军黄中,右副将军吕毅,带着五千明军朝安南进发。 大军前行自然缓慢,待得进入安南之境时,胡一元派遣的使者黄晦卿等人前来迎接,并奉上牛羊牲畜,粮草美酒酒犒劳护送的明军,卑辞云:“属有微疾,难以成行,尚乞天使恕罪。” 陈天平此时志得意满,以为胡家父子不敢面对自己,薛品,聂聪身为文官,不知兵事倒也罢了,左副将军黄中却不尽心中略微起疑,暗自忖道:让位与人,此事何等敏感,胡一元纵使病重,何不遣儿子代父来迎,以示诚意? 领兵在外,深入他国,岂容大意?黄中当即密令手下数十个斥候快马出营,哨探四方。待得斥候们尽皆回禀,周遭多见安南百姓前来迎接陈天平归国,并未见有伏兵迹象,这才暗笑自己多虑,继续率军前行。 数千明军一路无恙,过隘留,鸡陵,进至芹站。 策马行进间,黄中,吕毅连得哨探的斥候回禀,说是前方必经的山谷细雨漫漫下已然起雾,甚是难行。 黄中听得前方山谷起雾,不禁皱起了眉头。他领兵日久,警惕之心顿起,转头对一侧皱着眉头策马前行的大理寺卿薛品拱手言道:“薛老大人,山路泥泞难行,以末将愚见,不如我等今夜驻扎于此,待明日天气放晴,视野开阔,再行出发如何?” 右副将军吕毅也笑着拱手道:“雨落不止,山路崎岖,士卒们跋涉艰难,末将敢情老大人体谅则个,反正我等又不是前去攻城掠地,晚到两日想来也无关大碍。” 年过五旬,花白头发的薛品策马赶路半日,也感甚是劳乏,闻得两个领兵的将军都要求自己体恤士卒,正要开口同意之际,却见一人策马自身侧而前,朗声笑道:“一路行来,安南百姓自发相迎,可见人心所向还在我陈氏家族。此时不过晌午时分,这山谷天气瞬息万变,不出半个时辰后,说不定便是天清气朗,不如咱们快马加鞭,趁着天黑之前穿过山谷,在城镇歇息为上,也免得在这荒山野岭扎营,累得士卒吃苦。” 薛品听得陈天平诉说过了山谷便有城镇歇脚之处,颇为动心,微笑捻须说道:“既是前方有歇马之处,我等还是抓紧赶路吧。待到了城镇,再让大军好生歇息一宿。我这把老骨头,当真是乏了。”一面说着话,一面伸手捶了捶腰际。他年老体弱,奉旨一路南下,到了此时也深感疲乏,眼见此时不过晌午时分,与其在这荒山野林扎营受苦,不如抓紧赶路,到达城镇再行歇息为上。身为大理寺卿,此次出使安南的首脑,他一路眼见胡一元遣来的使者言辞卑微,认为此行当一路顺风顺水,丝毫无虞,也就不介意倚老卖老一回。 陈天平闻得薛品这般说,不禁意气风发的朗声道:“既是如此,本王当先带路。”言罢纵马朝前而去。他惨遭横祸,昔日逃亡之时饱经患难,不意今日竟有复国之幸,内心之中已是极为迫切,希望早些赶回都城,登上王位。 左副将军黄中眼见薛品执意赶路,也只得微微苦笑,传令大军继续前行。 右副将军吕毅年轻气盛,耳闻陈天平已然口称“本王”,一派衣锦还乡的架势,不禁低低唾道:“他娘的,这还没登上王位,就不可一世了。”心细雨漫漫,山谷中的雾气不但未见消散,反而越发大了起来。数千明军士卒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队伍逐渐散漫开来,绵延在数里长的山谷之中。 策马而行的黄中遥遥观看前方不过十余丈外已然雾气朦胧,回首再看后方也是如此,心中不自觉升起一股寒意,当即勒马止步。正当他面色铁青,便要厉声传令大军,立即停止前进之时,两侧山壁上林木葱茏之处陡然号炮轰鸣,一时间无数攒动的人头自草木间不断出现,喊杀声呼啸不断。掩映在茫茫雾气之中,人影憧憧,也不知有多少伏兵出现。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文官服饰,年约三十余岁的男子正和陈天平并骑而行,来到山谷中一个狭窄的瓶颈之处,正是奉旨出使安南的监察御史聂聪。 号炮轰然而起,在山谷中激荡开来,陈,聂两人惊骇之下尚来不及反应过来出了什么变故,雾气笼罩下的林木山壁之上,密如连珠的弓弦震动之声接连响起,随着破空之声大作,无数箭矢扑面飞来,朝着行走在山谷中率领一众明军当先而行的陈天平,聂聪攒射而去。 聂聪连中数箭,惨呼声中栽倒马下,陈天平只觉肩膀手臂之上剧痛难当,大叫一声后也是翻身落马。 此次奉旨出行,护送陈天平返国的明军士卒,大多将此行当成了游山玩水一般,陡然间在这山谷中遭遇伏击,给两侧山壁上的安南伏兵一阵乱箭射杀,登时倒下一片,再见得林木间潮水般涌出敌军挥舞兵器砍杀而来,登时军心大乱,掉头朝后逃去。 数百安南士卒冲杀而来,将那些来不及逃走,尚自挥舞兵器的明军士卒砍倒在地,一个手持身穿甲胄的青年将领来到近前,看了看重伤倒地,正在挣扎起身的陈天平,冷笑一声后拔出腰间战刀,恶狠狠挥手劈去。原来他便是此次率军在此伏击明军,目下安南国王胡一元的儿子胡汉苍。他父子一直视兔脱而去的陈天平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次假意答允明朝朱棣的胁迫,表示愿意退位让贤,其用意便在于诱骗陈天平自投罗网,当此情景,自然再不会手下容情,当即将对方斩杀当场。 黄中大惊失色之下,连忙传下军令,让前军后撤,后军火速跟上。目下大军不但处在山谷这个极为不利的地形之中,最为可虞的还是数千士卒将校已然绵延数里,兵力分散。不论是要突围而去,还是和伏击的安南大军拼个鱼死网破,都须得尽快收拢兵力才是。 片刻之后前方溃败下的数百丢盔弃甲的明军冲击而来,登时使得中军一阵大乱,在黄中,吕毅挥剑斩杀数个之后才逐渐弹压了下来后逃之势。 一个浑身血污的百户指了指身前一具尸身,颤声禀道:“启禀将军,御史大人被贼军暗袭,已然身亡。”原来他深知监察御史聂聪乃此次出使安南的副使,溃败之下任然冒死将其尸身带了回来。 黄中乃见惯厮杀的军将,眼见御史聂聪身亡,面上虽则惊怒交加,却还不至于方寸大乱。大理寺卿,此次出使安南的首脑薛品眼见安南竟在此伏击,射杀了御史聂聪,不禁面色灰败,气得手足乱颤,心中悔恨难当。 左副将军黄中眼见两侧山壁上虽有喊杀之声,却不见箭矢乱石飞下,心中不禁一奇,暗自忖道:“安南贼军若想将我等一网打尽,何以并不四面八方一拥而上?” 正在此时,一个明军斥候快步自山路上奔回,向主将传递军情,说是追击而来的伏兵和率军迎敌的右副将军吕毅小战即退,并未趁着明军的溃败掩杀而来。负责探查后方山谷出口的斥候也接连回报,说是敌军并未截断大军归路。 黄中乃知兵善战之辈,眼见敌军主将并未围而歼之,当即传令前方率军拦截的吕毅率军后撤,大军前后掉头,朝来路缓缓退去。 两侧山壁之上喊杀之声渐渐止歇,一个嘹亮的声音在山谷上方大叫道:“远夷不敢抗大国,犯王师,缘天平实疏远小人,非陈氏亲属,而敢肆其巧伪,以惑圣听,劳师旅,死有余责,今幸而杀之,以谢天子,吾王即当上表待罪,天兵远临,小国贫乏,不足以久淹从者”。语气中难掩志得意满之情,正是率军伏击的胡汉苍。原来胡一元虽不甘将到手的王位拱手相让,却也知晓目下僻处一隅的安南实难与大明抗衡,虽诈作恭顺,服从永乐皇帝朱棣的命令,悄悄儿子胡汉苍率领两万大军在此设伏,侥幸杀死了心腹之患陈天平,却也不敢赶尽杀绝,断了自己后路。 吕毅闻言忍不住厉声怒骂,黄中铁青着脸,冷冷哼了一声,不予理会。他眼见敌军一不追击,二不截断归路,心知对方所言不虚,此次背信弃义,伏击大明官军只为陈天平一人而来,咬牙切齿恨恨忖道:尔等不知我大明皇帝陛下睚眦必报的性子,且让你们得意得意也罢。 垂头丧气策马而走的大理寺卿薛品耳闻胡汉苍那得意洋洋的声音,不禁面如死灰,回想聂聪身亡,许多将校士卒战死皆因自己贪图安逸之故,心中痛悔难当,口中喃喃说道:“微臣辜负圣恩,致使同僚惨死,这许多士卒战死,更折损大明国威,实在无颜生还大明国土,唯有以死谢罪了。”言罢疾伸右手,拔出马鞍一侧悬挂的长剑,朝颈项处狠狠抹去。 黄中耳中陡然传来惊呼之声,回头看去之时,却见身后不远处的薛品翻身落马,颈项之处鲜血泉涌而出,不禁大惊失色,跳下马来。 闻讯而来的右副将军吕毅眼见薛品自裁而死,血染官服的惨状,心中对他的那股怨气登时消散,悲叹道:“老大人何苦如此。” 明军主将,左副将军黄中叹息一声后命手下士卒将薛品的尸身牢牢绑缚马背之上,率领大军朝来路退去。 出得山谷之后,清点之下,这才发觉被敌军伏击之下,死伤数百士卒。黄中率军朝广西撤退之时,心中却是忐忑难安,此次被皇帝陛下谕旨册封的安南国王陈天平,御史聂聪被敌军所杀,大理寺卿薛品自裁谢罪,回到京师之后,自己这个率军护送使团的主将,只怕也难逃重罪。 进到广西境内,黄中,吕毅安置大军后,当即快马加鞭,朝南京赶回。 紫禁城御花园中小湖之畔,永乐皇帝朱棣正饶有兴致的接过郑和双手奉上,一个长约一尺半的小小木船,仔细打量。 朱棣细看之下,却见这只木船以坚实木材制成,上有八根桅杆,不但帆布俱全,雕刻精细,甚至连两侧舱壁之上,有十余个正方缺口,并有竹管微微露出,以示这艘大船所装备的火炮。 正在此时,一个小宦官缓步而来,向朱棣禀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求见,现在御花园外候旨。 朱棣沉声命纪纲前来后看着手中木船,转头对郑和问道:“以这小船为样,目下我大明能造出多大的海船?” “启禀陛下,以此小船的样子,已然造出长约二十三丈,宽九丈的海船八十余艘。”郑和躬身答道。 朱棣微微颔首后又细问这般海船等容纳多少士卒等事,显见得对他日的船队出海之事乃是志在必得。 片刻之后,身穿锦衣卫指挥使官服的纪纲来到近前,以君臣之礼参见朱棣后沉声禀道:“启奏陛下,日本使者坚中圭密率使团在浙江登船归国之前,将那些押送到大明的倭寇头子尽数置于大锅中蒸死后,这才登船离去。”原来奉命出使安南的使团前脚刚走,由目下的日本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派遣,僧人坚中圭密率领的日本使团再次来到大明京师南京,不但朝贡的使团人数更胜于上次,亦且还携带了捕获的二十余名盘踞于日本大小岛屿上的倭寇头子,交予朱棣发落。以显示顺服朱棣,愿与大明进行海上贸易的诚意。 第三百一十九章 :雷霆之怒 虽有宁王朱权据理力争,言明两国海贸下大明获利巨大,无奈朝中文官又以洪武皇帝陛下禁海祖制,不可轻易废除为由,竞相反对。在这些饱学宿儒们看来,小小日本,僻处海外一隅,大明允许其朝贡而来,已然是天高地厚之恩,岂能与之商贾往来?失了天朝上国威严? 朱棣虽有心破除海禁,却也深知自己的父亲余威尚在,言明此事容后再议,将其搁置,重赏日本使团之人后,命户部将制造的铜钱交予坚中圭密带回,交易白银。二十余个穷凶极恶的倭寇头子也命坚中圭密带回日本,以本国之法杀之。 耳闻坚中圭密竟以这般残忍之法将倭寇杀之,朱棣也忍不住微微皱眉,言道:“这光头贼秃倒也心狠手辣。看来父皇昔日从不与这小小日本来往,倒也并非全然无理。” 他久经沙场,千军万马厮杀下什么惨状没有目睹过?不过这坚中圭密一个和尚竟将倭寇尽数蒸杀,到也颇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回想自己在奉天殿上询问这个日本和尚海船之事时,对方颇有得色的言及他们此次乘坐而来的海船,也有二十余丈大小,忍不住转头问纪纲道:“那日本和尚乘坐的海船当真有二十余丈开外?” “启奏陛下,微臣曾命手下锦衣卫以绳索丈量日本海船,其最大者宽七丈七尺,长二十四丈三尺。”纪纲恭敬答道。他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首领,朱棣的心腹之人,岂不知这位皇帝陛下对大明船队出海之事极是关切,早已命手下测量日本海船大小,以待朱棣询问。 朱棣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把玩木船之际突然发觉这艘小小木船下重上轻,显见得舱底有重物填塞,忍不住转头问郑和道:“这船中填塞重物,用意何在?” 郑和躬身奏曰:“回禀陛下,大洋之上,风狂浪高,若海船空腹,则极易侧翻倾覆,故此最底层必然以沉重之物填塞,以稳住船身,方能平稳前行。”他昔日乘坐运粮船队沿海北上,自奉旨造船以来,更多有和工部的造船匠人接触,此时答复朱棣的疑问,自然游刃有余。 朱棣点了点头,命郑和将小船放入水中试试。 竹竿推动之下,木制的船模划破了平静的水面,朝前而去。风起之时,桅杆上的风帆吃力之下,推动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朝前而去。 遥见湖面之上骤然风疾,小船虽略微晃动,却依旧保持着大致的平稳,乘风破浪而去,朱棣满意的颔首说道:“日本使团中人,言及航海之事,每每面有得色,当真小觑我大明无人,他日朕便要他们亲眼目睹我大明的庞大海船,举世无双的船队纵横大洋之上。”说到这里,转头对郑和沉声说道:“我大明须得造出艨艟巨舰,越大越好,最好能有四十丈开外。” 郑和躬身领旨之时,不由皱起了眉头,他这些时日在位于南京北郊龙江关督工造船以来,每每和工部的能工巧匠接触,自然明了这海船大将起来,随之而来的必然是难题无数。 宽阔的奉天殿之上,率军护送陈天平归国的左副将军黄中跪倒在地,向永乐皇帝朱棣禀明此次率军进入安南后,被胡一元手下兵马伏击之事。 待得知晓自己谕旨册封的安南国王陈天平,大明朝御史聂聪被伏兵所杀,大理寺卿薛品自杀身亡,更折损数百士卒后,朱棣已然是双手握拳,面色铁青。 文武百官也被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小小安南不过一隅小邦,胡一元父子不但敢诓骗陈天平归国杀之,亦且暗设伏兵袭击大明军队,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骇人,以至于一众朝臣陡然闻得这个噩耗,都觉得难以置信,面面相觑之下尚未回过神来。 宁王朱权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安南国王是陈家亦或是胡家,甚至是什么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只要肯归还侵占的土地,不在边境惹是生非,对于大明来说,就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既然胡家父子已然掌控安南,朱棣更曾遣使册封,其势犹如木已成舟,不如索性将错就错,承认胡家父子是名正言顺的安南之主,将陈天平安置在南京,混吃等死也就罢了。若是他日胡家父子再行侵占之事,大明军队挟陈天平亦或其子孙之名兴兵讨伐,不失为师出有名之策。岂料竟有如此突变,胡家父子竟在半路暗设伏兵袭击大明军队,杀死陈天平,聂聪,更使得薛品无颜回京,自裁谢罪。 如此之下形势之下毫无转圜余地,两国交战已是不可避免。他是太清楚朱棣的性子了,若是诓骗陈天平归国杀之,袭击大明军队,杀死御史,逼死大理寺卿的这口恶气都能咽下,朱老四也就不是朱老四了。 满面杀气的朱棣愤然站起身来,怒吼道:“蕞尔小丑,罪恶滔天,犹敢潜伏奸谋,肆毒如此,朕推诚容纳,乃为所欺,此而不诛,兵则奚用?”胡家父子诈作恭顺,诓骗陈天平归国杀之,杀死大明官员的事彻底激怒了这个久经征战的大明皇帝。 身穿大红色官服的成国公朱能出列朗声奏道:“逆贼罪大,天地不容,臣请仗天威,一举歼灭之。” 一时间文武百官皆是群情汹汹,你言我语下都是此仇不可不报的谏言。 朱棣昔日毕竟久经沙场,冲锋陷阵,待得缓步回到御书房后,满腔怒气已然逐渐平复下来,脑中所思虑的却是讨伐安南胡家父子,如何进兵,以及大军统帅的人选问题。 片刻之后,眼见御书房伺候的小宦官将绸布绘制的地图悬挂在不远之处,上面安南之地那远逊大明一省之地的小小一隅,朱棣冷冷的面孔之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在他看来,陈天平的死活还则罢了,杀死御史聂聪,逼死大理寺卿薛品,杀死大明官兵的举动无疑让自己出兵讨伐安南名正言顺,师出有名,自己正好趁势为之。 片刻之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在一个小宦官引领下,蹑手蹑脚的步入书房,向朱棣奏禀,说是昔日胡一元,胡汉苍父子遣使来贡,请求大明册封国王,礼部行人杨渤奉皇帝陛下旨意前去安南查看民情之时,收取胡家父子银两珠宝等贿赂之物,归国后便即谎称安南百姓极为拥戴胡家父子,实有欺君大罪。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昔日便早早探得杨渤接受贿赂之事,之所以隐忍不发,乃是因为后来朱棣眼见胡家父子恭顺,当即遣使册封胡一元为安南国王。自己若是禀明此事,非但立即成为所有文官的众矢之的,亦且让皇帝陛下不了台阶?今日眼见文武百官群情汹汹之态,索性落井下石,将礼部官员杨渤收拾掉再说。 “将杨渤拿入锦衣卫,以欺君罔上大罪论处。”朱棣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后断然说道。眼见身穿华服的纪纲躬身领旨,又接道:“传朕口谕,命西平候沐晟即刻进京。” 纪纲口称遵旨后,倒退着出了御书房,心中却是不由自主一沉,心知皇帝陛下已然被胡家父子激起雷霆之怒,连久镇云贵的西平候也要召唤入京,显见得是为了大军即将讨伐安南之事。 两个月后,永乐皇帝朱棣奉享太庙,登殿点将,命成国公朱能佩征夷将军印,为总兵官,率十五万大军由广西凭祥攻入。西平侯沐晟佩征夷副将军印,为左副将军,率大军十五万由云南蒙自进击。兵部尚书刘俊参赞军务,务必使得三十万人马无虞粮草。 新城侯张辅为右将军,丰城侯李彬为参将,云阳伯陈旭为右参将,都指挥同知程宽、指挥佥事朱贵为神机将军,都指挥同知毛八丹、朱广、指挥佥事王恕为游击将军,指挥同知鲁麟、都指挥佥事王玉、指挥使高鹏为横海将军,都督佥事吕毅、都指挥使朱英、都指挥使朱英、都指挥同知江浩、都指挥佥事方政为鹰杨将军,都指挥佥事朱英、都指挥同知金铭、都指挥佥事吴旺、都指挥同知刘塔出为骠骑将军。众将务必听从朱能,沐晟将令,统率兵马,讨伐安南胡家父子,以雪大明天朝之恨。 身穿蟒袍,矗立不远之处的宁王朱权,眼见身披甲胄的一众将领轰然应诺下,一派杀气腾腾的军威,不禁暗自忖道:胡家父子自不量力,祸不远亦。他已然看出朱棣派出的这些大明将帅,多是昔年跟随其靖难夺权的能征惯战之将,更有三十万之众出征,大动干戈之下,已然绝不单单是为了复仇,而是另有深意。 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永乐皇帝朱棣率文武官员在龙江为一众将帅践行。一众将帅眼见皇帝陛下亲来践行,皆大呼,此去必踏平安南,献俘阙下。 三声震耳欲聋的号炮声中,朱能,沐晟各率部将,兵马出征。 暮色时分下的南京城,宽阔的街道上早已没有了白日里的熙攘人群。青石板砌就的街道之上,骤然传来一阵马蹄“得得”之声。一个官兵模样打扮的人纵马而来,风驰电掣般穿行于大街上,朝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紫禁城洪武门而去。 夜色下,紫禁城御书房中,依旧是烛火通明。来回踱步的朱棣长长叹息一声后来到书桌前坐下,低头看了看那封一个时辰前送入宫中的紧急军情塘报,眉头不禁又皱得更深了两分。 饶是他饱经风浪,处变不惊,目下也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地步。原来这份来自南征大军,由新城侯张辅传递至而来的紧急军情,诉说的却是征讨安南的大军前行至广西龙舟之时,大军统帅成国公朱能竟突发疾病,于数日之前病逝。 千军万马蓄势待发的时刻,身为靖难股肱之臣,大军统帅的朱能忽然病逝,这个消息让素来杀伐决断的朱棣也不禁有些举棋不定。可以预见的是,若是明日早朝之时,文武百官知晓了这个消息,老成持重如户部尚书夏元吉等,必定要求暂缓出兵安南,而此时此刻,另一路由西平候沐晟统领的大军,说不定已然攻入安南境内。 可以想见的是,安南胡家父子杀掉陈天平后,必然逐步铲除麾下那些依旧忠于陈氏家族的官员将校。时不待我,大军统帅之人须得当机立断才好。 沉思少顷后,朱棣当即将御书房外伺候的宦官唤入伺候笔墨,挥毫写下了一道圣旨。 约莫一炷香时分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步入御书房中。朱棣沉声说道:“即刻命锦衣卫前往广西龙舟,向新城侯张辅等人传下朕亲笔旨意。”言罢伸手取过桌案上一柄三尺长剑,面色肃然的说道:“朕钦赐此剑,命传旨之人一并交予张辅。” 纪纲躬身接过旨意以及尚方宝剑之时,不由心中剧震。他乃是心思机敏之人,眼见那火漆封好的密旨,以及皇帝连夜传旨赐剑予新城侯张辅,却并未提及大军统帅成国公,已然隐约猜到了南征大军必然发生了重大变故,口里一面恭敬答道:“微臣遵旨。”一面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御书房。 广西比邻安南之地,一条蜿蜒而下,进入安南的大河两侧,营帐连绵,人喧马嘶,旌旗招展。驻扎的却是明朝南征大军一路,共计十五万之众。 随着聚将的鼓声在军营中逐次传递开来,一个个身穿甲胄的明军将领匆匆奔出各自帐篷,翻身上马后朝着远处帅旗下纵骑而去。 宽阔的帅帐之下,一个二十余岁,顶盔惯甲,身材瘦高,浓眉星目的青年负手肃立。正是追随朱棣靖难起兵的心腹大将,后战死于东昌的张玉之子,被朱棣谕旨册封为新城侯的张辅。 张辅遥望旗杆上随风而动的旗帜,不禁心潮澎湃。原来约莫半个时辰前,他已然接到由南京锦衣卫快马加鞭送至军中,由永乐皇帝朱棣亲笔所写的圣旨,让他接掌全军,按方略和另一路自云南出兵,由西平候沐晟统领的十五万大军分进合击,讨伐胡氏逆贼。 第三百二十章 :临危受命 香案一侧,一众明将跪倒接旨。 趾高气昂的锦衣卫朗声宣读皇帝旨意,洋洋洒洒一段,说得却是昔年洪武皇帝陛下在位之时,北伐大将常遇春病逝,副将曹国公李文忠临危受命,接管全军后大败元军之事。决意效仿父皇之事,命新城侯张辅佩征夷将军印,充总兵官,代替朱能统率全军,不负厚望,继续征讨安南,另赐予尚方宝剑一柄,军中不论爵位高低,官职大小,若有抗旨不遵,贻误军机者,一概杀无赦。 原来朱棣虽知张辅虽同其父追随自己,屡经战阵,然则毕竟年岁尚轻,临危受命下恐威望,资历难以服众,故此除谕旨册封张辅为征夷将军,充总兵官外,特赐剑一柄,使得大军号令严明。 张辅双手接过圣旨,口中沉声答道:“微臣张辅谨遵陛下旨意,当肝脑涂地,效死竭力,剿灭胡氏逆贼,以振大明国威。”身后一众名将尽皆拱手说道:“微臣谨遵陛下旨意,不敢有违军令。” 帅帐之中,两列明军将领肃立两侧。一个军中文书朗声诵读一篇讨逆檄文,说的却是陈氏一脉本为安南之主,胡一元,胡汉苍父子杀主作乱,窃据其位。诈作恭顺,杀死大明皇帝陛下谕旨册封,归国接位的陈天平,更伏击大明使者军队,罪不容诛。自己奉旨出兵,惟黎氏父子及其同恶在必获,其胁从及无辜者必释,罪人既得,即择陈氏子孙之贤者立之,使抚治一方。安南兵将,官员有依旧忠于陈氏者,尽可放心来投天朝王师,视其功劳大小,皆有赏赐。 待得讨逆檄文念毕,张辅站起身来,目光扫视一众肃立的明军将领,沉声说道:“众将回营后率士卒砍竹伐木,将此檄文书写竹片,木板之上,放入河中顺流而下,以使得安南官员,兵将知晓我大明师出有名,讨伐逆贼之意。” 一众将领多是昔日追随朱棣靖难起兵之辈,眼见张辅接掌大军统帅之位后,传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有乱敌军心之用,心中不禁折服,尽皆轰然应诺。原来大军驻扎方圆数十里内,多有河流蜿蜒而下,朝安南境内流去,这般伐木檄文,顺水漂流而下的举动虽则颇为麻烦,却不是派遣乔装的斥候散布消息可与之相提并论。 数日之后,另一路明军在西平侯沐晟的统领下自云南蒙自兵发安南。胡一元父子自杀死陈天平,御史聂聪后也整军备战,不料明军两路大军分进合击,不免顾此失彼,仓促调集数万兵马在芹站山区伏击,意图依仗地利重创沐晟。 自洪武年间便即子承父业,统领大军镇守云贵的西平侯沐晟少年随父征战,非是易于之辈,自攻入安南后当即收罗那些依旧忠于陈氏家族的当地官员,探明地形以及敌军设伏之地后,依仗优势军力反将敌军团团围困,安南主将胡汉苍率军突围下被沐晟引兵追杀,折损万余兵马后仓皇逃去。 安南官员中心怀陈氏家族者不乏其人,再见得胡汉苍惨败而逃,许多首鼠两端之辈不禁纷纷动摇,多有率领部下归顺明军。 两路明军在张辅,沐晟率领下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攻入安南腹心之地。 南京城外长江与秦淮河之间,有十数条以人工挖掘而成的作塘。数条巨大无匹的木船上,无数的工部匠人士卒忙碌不休,各自赶工。原来此处便是工部所辖龙江船厂,制造海船之地。 大道之上数百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当前开道。早已得到消息,负责龙江船厂造船事宜的工部官员李昭祥当即率领麾下官员跪倒两侧,恭迎皇帝的到来。 身穿龙袍的朱棣策马缓行间,遥见远处作塘内的艨艟巨舰远胜自己昔日渡江所乘的水师战船,不禁甚是欣然,转头对身后不远,步行跟随的朱权笑道:“老十七,你看这船比昔日渡江之时,咱们所乘坐的大了只怕不止一倍有余吧。”说说到这里,兴致勃勃的对随行的郑和问道:“此船长宽几何?” “启奏陛下,此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郑和恭敬答道。 朱权遥望远处那静静矗立在船坞中,超出自己想象的艨艟巨舰,不禁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颔首答道:“这般大小的海船,的确超乎微臣所想。”他实在难以明白,这些仅仅依靠人力的能工巧匠们,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智慧和力量,打造出了这么一只长达一百三十米,宽过五十米的巨无霸海船。 待得行至近前,这艘三层楼高低,接近完工的海船在众人眼中愈发显得雄伟无匹。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眼见空阔的甲板之上,一众施工的匠人早被锦衣卫驱逐下船,而眼前的皇帝陛下依旧高踞汗血宝马上舍不得下来,当即厉声呵斥一众部下将数块坚木并列搭在船舷之上,对朱棣躬身奏道:“微臣恭请陛下策马上船。”他自靖难之战在济南追随朱棣以来,岂不知这位皇帝陛下喜爱纵马骑射,今日之所以不带一众尚书侍郎等文官前来,便是因为这般策马出京的举动,实在不合皇帝出行的诸多礼仪,索性只命自己率领一众锦衣卫护驾,也免得礼部那些腐儒们在耳边聒噪不休,坏了策马出游的性子。 朱棣意气风发的挥鞭而下,驱策坐骑顺着跳板登上了海船的甲板。 朱权登上甲板后细看之下,发觉甲板不但以极为坚实的木料拼接而成,而且刷有一层厚厚的涂料,也不知是何物,不禁目露好奇之色,转头对不远处的郑和问道:“海水和江河之水全然不同,木材浸泡在水中经年累月,不怕损坏漏水么?” “不知何故,海船木料腐朽的确胜过江河之船。不过这艘沙船以百年老木风干铸造,更反复涂刷上等桐油,远胜一般海船。”郑和昔日跟随船队北上,也曾细细看过那些海船在海水浸泡日久后的腐朽之处,自奉旨在龙江船厂督工造船后,多有和工部,甚至是水师的能工巧匠接触,故此对造船的木料以及防腐手段那是一清二楚。 “沙船?其余三种又是何名?”朱权心知他日郑和便要率领由这般庞大的海船组成的舰队出海,对于古代海船也是兴趣盎然,情不自禁的问道。 郑和微笑答道:“沙船胜于鸟船,福船,广船之处便在于其一吃水较浅,不易搁浅。其二能以帆调俄使用斗风,纵然逆风亦能前行。其三,船体宽大,在狂涛巨浪中远比其他三种船型稳定。其四多桅多帆,亦且桅高,帆大,更易借用风力速行。”言罢又不厌其烦的诉说另外三种海船的特点。原来中国古代海船由其船体结构,大致分为沙船,福船,广船,鸟船四种。 此时朱棣策马在船上绕了一圈后翻身下马,顺着舷梯登上船头,负手遥望天际烟波浩渺的滚滚长江,不禁心胸一畅,心中暗自思忖道:若是他日朕能亲自率领两三万水师,乘坐这般艨艟巨舰出海,不知又是如何一般快意之事? 夜色笼罩下,安南重镇多邦城中,胡汉苍看了看面色铁青的父亲胡一元,沉声说道:“敌军连战连胜,明日便由孩儿我率领象兵冲阵,谅这些家伙纵然骁勇善战,也不曾见过这般战法,只需明日大胜一场,便能重振军心士气。” 身穿甲胄的胡一元略一沉吟后重重颔首说道:“明日为父亲自在城头擂鼓助威。只要在城下重创敌军,他们虽则兵力雄强,也耐不得旷日持久的大战,势必退兵而去。”原来自胡汉苍率军在芹站山区伏击沐晟,反被打得丢盔弃甲,大败而逃后,由张辅,沐晟率领的两路明军分头并进,几乎没遇到什么顽强的抵抗,便即在白鹤江会师。 胡一元仓促调集举国之兵四十余万依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四个天险,伐木筑寨,绵延九百余里,又沿江置木桩,征发国内所有船只,排列在桩内,所有江口,概置横木,严防明军攻击。岂料如此一来反倒犯了兵力分散的兵家大忌,根本挡不住集中兵力的明军攻击,加之安南军中多有将领官员临阵叛逃,终于被张辅,沐晟率领的明军连连得手,攻至多邦城下。 胡一元毕竟也是历经战阵的军旅出身,本想依仗多邦城墙高大,率领城外城内共计三十万大军据城死守,此时听儿子一力主战下豁然醒悟过来目下最为要紧的乃是获得一场大胜以挽回连战连败的颓丧士气。在他看来,只要明日能以象兵之威,杀得明军血流成河,那么麾下的那些首鼠两端的官员,将校们,不会再有胆子如昔日一般成群结队的投降敌军而去。 城外连绵不尽的明军大营中,一个三十出头,面目英挺,身材健壮,顶盔惯甲的中年男子迈步走入帅帐中,向端坐帅案后的大军统帅张辅禀告巡视军营的结果。他便是此次明朝大军副帅,昔日大明开国元勋沐英的儿子,目下的西平侯沐晟。 张辅听闻军中众营安然无事,不禁微微颔首,脑海回想不久前询问数个投降而来的安南军将,听闻他们说起胡一元父子在军中搜罗了不少大象,饶是他见惯战阵,也不禁有些微微焦虑。原来大象这动物在安南虽则并不出奇,在大明却也算得颇为稀罕,他也是自率军攻入安南后方才见得这般身躯庞大的动物。若是这般皮糙肉厚,不惧刀剑箭矢的数百头大象冲阵而来,只怕单凭士卒们力战,未必能抵挡得住。 落座后的沐晟听闻张辅诉说心中忧虑后,微笑答道:“将军无须心忧,胡家父子欲驱使蛮象为兵,与我等决战,不过是连战连败下狗急跳墙而已。末将往昔少年之时跟随家父,在颖国公麾下征讨鞑子梁王之时,就曾见过元军驱策蛮象为兵冲阵。天生万物,皆有其破绽所在,大象虽则皮糙肉厚,耐得住刀剑箭矢,却也并非刀枪不入,水火不浸。末将请命明日率军与敌军决一死战。”言罢又详细说明了自己的应敌之策。 张辅听闻沐晟诉说,昔年曾追随颖国公傅友德,自己的父亲沐英,对阵鞑子梁王的象兵,种种应对之策也是头头是道,不禁大笑颔首,忧虑尽去,当即传令沐晟明日一早领嫡系云贵兵马十五万当先迎敌。 天光未亮之时,一众明军士卒便开始埋锅做饭。西平侯沐晟眼见曙光初露,当即传令麾下众将率军出营列阵。 不约而同的,安南在多邦城外的十万大军也在胡汉苍的严令下逐渐开出营寨之外列阵,等待天色大亮后便要与明军决战于城外旷野之处。 日上三竿时分,两军都逐渐集结完毕。城门楼上,身披甲胄的胡一元奋力挥动鼓槌,狠狠砸击在牛皮战鼓之上。 置身城外,骑着灰色骏马的胡汉苍回首眼见父亲擂鼓助威,狠狠咬牙挥了挥手,发出了攻击的命令。他昔日早已见过明军顺江河漂流而下,用以招降安南军将,百姓的那些刻字木牌,深知敌军大举来犯,必欲获自己父子方才心甘,胡家实在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也就亲自领军出战,与张辅,沐晟一决生死。 随着三声号炮声震四野,安南大军阵前那些身披藤甲的士卒以长矛狠狠抽打坐骑,同样身披甲胄的大象,缓缓加速,朝明军大阵发起了冲锋。 大象虽则生性温顺,在主人的狠抽猛打下也逐渐狂怒起来,迈动着沉重的步伐,甩动着长长的鼻子朝前冲去。 胡汉苍奋力拔出长剑,怒吼着斜劈而下,策马率军而去。安南大军眼见主将亲自出战,也不禁士气一振,个个挥舞手中战刀,尾随而上。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十万士卒江河倒灌一般尾随在由两百余头大象组成的安南“肉坦克”前锋军团的引领下,逐渐形成一股狂涛巨浪般势不可当的攻势,朝明军攻袭而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批亢捣虚 明军巨大的方阵前端。手持兵器的士卒之间的土地上。斜插着无数碗口粗细的木桩。入土几有两三尺之深。削尖的前端斜斜指着前方。犹如一柄柄巨大的长矛。 随着军旗卷动。当先的上万明军听从沐晟的将令徐徐后退。后撤之时还有人以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不断将那些涂满火油的木桩点燃。 安南象兵气势汹汹冲來。尚未接近明军之时。只见前方空地之处。上千木桩斜插的空地之上已是烈焰熊熊。黑烟滚滚。犹如一根根燃烧的巨大长矛。隔在了象兵与明军前锋之间。 沐晟大军身后一处地势略高的的小山坡上。新城侯张辅遥见远处密密麻麻的安南士卒跟随在象兵之后席卷而來。当即挥手下令。 山坡下一百余门火炮一字排开。手持三角令旗的千户眼见山坡上主帅的将旗发出了开炮的命令。当即疾言厉色的挥动右手。 早已待命的一个个明军炮手当即以手中火把点燃了炮捻。不过片刻之间。黑洞洞的炮口喷吐出烈焰。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大炮声响彻天际。声震四野。 此时两百余头大象组成的前锋已然迫近明军设置的“火矛阵”前。却难以寸进。原來动物惧怕火焰乃是与生俱來的天性。这些身躯庞大的大象并不愚笨。逼近火矛阵前。眼见前方烈焰熊熊。感觉热浪滚滚袭來。任凭主人如何高声怒骂与狠狠鞭挞。也是不由自主放缓了狂奔的脚步。渐渐停了下來。 上百枚炮弹呼啸着自沐晟大军头顶半空中掠过。狠狠砸向安南大军步卒前锋人群之中。 此时的火炮炮弹皆为数斤重。圆滚滚的实心铁球。一颗炮弹斜飞而來。轰然落地。尘土飞溅下当场砸死两个安南士卒后连蹦带跳的朝后滚去。又撞得数个士卒脚断手折。凄厉惨叫着纷纷滚到在地。上百铁球轰击而來。在密如蚁群的敌军中碾压开去。所造成的杀伤可想而知。 沐晟眼见“火矛”阵奏效。成功将敌军象兵的冲击之势放缓。当即传令军阵前端手持“神臂弓”的士卒放箭。 两千手持“神臂弓”的明军士卒端起早已上弦的强弩。朝着“火矛阵”那一端的象兵骑士扣动了机括。一支支箭矢发出破空的厉啸。朝前疾飞而去。箭矢射出之后。那些士卒又各自以脚踏之力给“神臂弓”上弦。接连射出凌厉无匹的箭矢。 一个狂怒啸叫的象兵骑士正自鞭挞坐骑之时。陡然间只觉得胸腹间撕心裂肺般剧烈疼痛。低头只见得胸口一支箭矢穿透了身躯。惨叫一声后摔落地上。转瞬便给身后接连涌上的步卒踏为肉泥。一个个象兵骑士在“神臂弓”的激射下纷纷被箭矢贯穿了身上的藤甲。一匹匹大象也给射得惨叫连连。纵使皮粗肉厚下也难以承受。 原來“弩”这一兵器在战国时期已然在秦军中广泛使用。乃是华夏祖先用以克制游牧步卒骑兵的利器。出现自宋神宗时期的“神臂弓”乃是弩的极致杰作。用脚踩踏。利用类似于滑轮的机括上弦。吃力高达四石。二十丈之内当可以洞穿任何甲胄。纵然这些象兵骑士身穿坚韧的藤甲。手持藤牌也架不住这般劲弩威猛无匹的攒射。 此时灰头土脸的胡汉苍所部大军冒着敌军的火炮轰击。已然冲击到“火矛阵”前。狂呼大叫着挥舞手中战刀。对着那些依旧燃烧的木桩一通乱砍。他们心中知晓。只要能破开敌军设置的“火矛阵”。让那些残存的象兵再次冲撞起來。便能一举挽回颓势。 沐晟大军后方由六万弓箭手组成的大阵中。一众士卒闻得第一声清脆的铜锣敲击之声。当即伸出右手拔出背上箭壶中的羽箭。张弓搭弦下奋起臂力。蓄势待发。 随着第二记铜锣敲击之声响起。弓箭手们纷纷松开了右手二指。蓄力的箭矢随着阵阵密如连珠的弓弦震动之声飞窜而出。消失在半空之中。两军交战之时。千军万马厮杀。百步穿杨的箭术其实并无多大用武之地。这些弓箭手们的职责便是将弓开到最满。听从统一号令下放出箭矢即可。尽量密集的抛物线箭雨。才能给密集的敌军最大杀伤。这才是冷兵器时代战阵利器。弓箭的使用之道。故此西平侯沐晟昨夜已然请主帅张辅将三十万大军中所有弓箭手调给自己使用。 满脸烟熏火燎之色的胡汉苍只觉得艳阳高照的晴空陡然一暗。尚未回过神來事怎么一回事。随着“嗖嗖”的破空之声大作。一支支箭矢犹如死神自半空中挥洒而下的暴风骤雨。毫无怜悯的收割着草芥般的人命。 数之不清的安南士卒接连中箭。鲜血泉涌的哀鸣着翻身栽倒在地。一个安南悍卒以左手持着的藤牌连续挡开头顶斜飞而來的两箭后。只觉得大腿被箭矢贯穿处剧痛难当。虎吼一声后斜身栽倒。转瞬间身上又是连中几箭。手足抽搐几下后终于停止了挣扎。 六万支箭矢铺天盖地而來。杀伤士卒无数。放眼望去。血流满地的尸骸和倒地哀鸣的伤卒之间的空地上。密密麻麻下全是尾羽犹自颤动的箭矢。犹如眨眼间便即长出的蒿草一般。 眼见明军箭雨稍歇。安南大军主将胡汉苍自亲兵护卫的盾牌下窜将出來。暴怒的喝令攻击。一众安南士卒在将校的驱策下朝着前方火势已然逐渐变小的火矛阵舞动战刀。艰难前进。不断有人倒在敌军强攻劲弩的箭矢下。尚來不及起身便给身后潮水般的己方人马踩得丢了性命。 安南军中的弓箭手们也纷纷自盾牌后现身。仓皇开弓回射。只是因为数量远逊敌军。亦且无法像明军那般从容列阵齐射。放出的箭矢比之明军稀疏很多。原來胡一元。胡汉苍满心以为可以依仗象兵一举冲垮明军步卒大阵。故此不利于近战的弓箭兵大部分留在了多邦城头。却沒有带出城來作战。 明军大阵之中。一百余门火炮连续轰击三轮后。不得不停止了炮击。原來当世的火炮受铸造技术所限制。炮膛耐不得高热。最多三炮后必须让火炮散热。否则高热的炮膛加入火药。便极有可能炸膛。 安南兵马虽则在火炮。箭雨中伤亡惨重。却还沒有到崩溃的境地。此时耳中不再传來敌军那令人胆寒的炮击之声。自胡汉苍以下的那些灰头土脸。几乎个个带伤的军将们士气略复。挥舞战刀驱策士卒们破开火势渐小的“火矛阵”。裹挟着那些在炮击强弩下幸存的一百余头大象。不顾死活的朝前推进。 明军队列中的火铳手们。眼见那些身躯庞大的蛮象靠近。当即点燃了火铳的药捻。随着一阵阵青烟喷吐。铅丸被火药燃烧所产生的巨大推力激射而出。朝着这些“土坦克”轰击而去。 此时的火铳虽则射程。威力无法与后世步枪相提并论。无奈“土坦克”们也不是刀枪不入的钢铁之躯。身躯庞大。冲撞起來固然威猛无匹。但作为靶子來说也是异常显眼。当先的十数头大象给火铳集中轰击下也是血花四溅。怪叫连连。剧痛难当下竟是不分东西南北的乱窜乱蹦。反将安南军将士卒撞到践踏不少。 明军大阵之中。不断有士卒惨呼着给乱射而來的箭矢所伤。栽倒在地。身旁的袍泽们虽是眼见敌军迫近。不乏有人面露惧意。却少有人敢于退却。只因不远之处那个云贵明军的统帅。西平侯沐晟已然伸手拔出三尺长剑斜斜劈下。随着军旗招展。号角冲天。这便是迎击的将令。此时此刻敢于临阵脱逃的人。难逃人头落地。悬首号令的下场。 明军由长矛兵。刀斧手所组成的主力方阵逐步朝前推进。原來此时那些熊熊燃烧。用以阻止敌军象兵冲锋的木桩已然逐渐燃烧殆尽。安南大军在主将胡汉苍的率领下依仗不顾死活的凶悍。逐渐层层破开了障碍。惨烈无比的白刃战已是难以避免。 潮水般涌來的安南士卒们终于挥舞着手中兵器恶狠狠扑來。和迎击而來的明军大阵撞击在一起。激起无数惨呼。溅出无数鲜血。难以计数。挥舞着战刀。伤痕累累的安南悍卒在身后同袍的拥挤。推搡下惊呼着撞向明军前锋士卒手中所持六尺开外的长矛上。惨叫着丧命。 原來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自立国后。根据自己昔年戎马征战的经验。早已有过旨意。所有明朝军队的步卒之中。兵器训练作战有着严格规定。便是一百步卒中火铳手十。刀牌手二十。弓箭手三十。枪矛手四十。使用枪矛的士卒须得发挥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交战之际必然居于前锋位置。士卒们只需将枪矛齐齐平举。敌军冲击而來之时。很多时候不用刻意前刺。只待敌人拥挤而來。都能造成极大杀伤。 两军舍生忘死血战之下。很多士卒刺出的长矛根本无暇抽出。便又给敌军的长矛贯穿身体。血流如注的栽倒在地。 明军依仗火炮弓箭之利。交战之初给予敌军重创。而安南士卒将校们依仗着大象助力。不顾死活的前冲。也给予了明军不小的杀伤。 后方山坡上遥望的新城侯张辅眼见前军已然激战开來。当即策马冲下山坡。传出了军令。命令后援十五万大军压上。意欲依仗绝对的优势兵力一举击溃敌军。 安南大军所依仗的大象虽则皮粗肉厚。无奈交战之处给火炮。火铳轰击。强弩乱射。火烤烟熏也是浑身浴血。哀鸣着朝前挣扎冲突。 一匹大象撞到数个明军后。伸出的长鼻子却给一个身材高大。臂力雄强的百户手中的钢刀狠狠斩了一记。登时血流如注。大象怒吼连连。猛冲之下将那个明军百户踩到之际。冷不丁一个手持利斧的士卒蹿近身前。猛劈之下竟生生将象鼻子斩下尺余长短。断鼻乱甩之间血如泉涌。剧痛难当下终于忍不住缓缓转身逃走。 明军中长矛手和敌军展开了惨烈的对刺。而那些手持战刀。利斧的士卒们则专门对付这些大象。手中利刃并不砍向大象皮粗肉厚的身躯四肢。而是专门招呼长长的象鼻子。 被强迫参与这场厮杀的大象们遭遇炮击。弩射后早已浑身浴血。浑身带箭此时连鼻子这般要害之处也给砍得血肉模糊。终于个个发出惊天的哀鸣。加之背上的驱策约束的骑士几乎全被敌军“神臂弓”强弩所射杀。缺乏了约束与驱策。逐渐开始转身逃亡。 被射得满身是箭。刺猬般仿佛的大象们不管不顾的掉头乱窜。再也认不得什么自己人还是敌人。迎头乱撞。践踏之下登时冲得安南大军一阵大乱。 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军给前方逃窜的士卒推搡倒地后。尚來不及爬起身來。只觉得地面颤动下。一只硕大的象足狠狠踏在胸腹之间。惊天惨呼中鲜血自嘴里狂喷而出。给生生踏为肉饼。 原來西平侯沐晟少年时追随自己的父亲沐英。以及颖国公傅友德征讨元朝梁王之时。便见过鞑子驱赶大象为前锋冲阵。深知大象这般身躯巨大的动物似威猛无匹。其实鼻子便是其弱点所在。故此先以火攻阻碍象兵冲阵。以手持“神臂弓”的士卒射杀象卒。最后再以军中勇猛的刀斧手猛砍象鼻。终于击溃了安南胡家父子所依仗的蛮象前锋。 战至此时。数十头幸存的大象们个个受惊狂奔。在人群中冲突开去。四散乱逃。践踏了无数的安南军卒。 明军眼见敌人逐渐开始溃散。登时士气大振。奋力向前冲杀。 安南大军主将胡汉苍眼见大象四散而逃。越來越多的手下将校士卒开始抛去手中兵器。转身加入了逃亡的行列。心中惨痛下也知晓事不可为。一面命手下亲兵快马加鞭回城报信。一面调转马头。开始了逃亡。 第三百二十二章 乘胜追击 兵败如山下安南数万残兵败将在漫漫旷野上犹如潮水般席卷逃亡,出于本能的便朝着多邦城下而去。 明朝大军在沐晟,张辅的率领下气势如虹,乘胜追击。数之不尽,赤手空拳的安南逃卒死于乱军践踏和明军手中。 多邦城头,安南国王胡一元眼见大军溃败后哪里还敢率军出城援救,知晓儿子胡汉苍仗着战马飞奔逃回城中后,当即下令关死城门,准备依仗坚固城墙和逐渐迫近的明朝大军一战。 追随胡汉苍在城外和明军交战的安南大军,除开一些骑马的将军外多是步卒,给明军衔尾追杀下只有千余逃进城中,其余数万之众眼见城门紧闭下逃生无门,登时四面八方逃散开去,不及逃走者多有抛去兵器,降服在地。 率军追击而来的张辅眼见城外旷野之上敌军所余尚多,当即传令前军放缓追击脚步,任由那些安南残兵败将逃散开去。身为大军统帅,他明了自己此战的首要目的,乃是趁着大胜之威攻克这座安南重镇,若是存了赶尽杀绝之意,将那些安南败军围困于城下,成了困兽之斗的局势,反不利攻城。 丢盔弃甲,披头散发的胡汉苍奔上城门楼,遥见遥远处的明军攻势渐缓,这才惊魂略定。 城外明军一众将校在张辅,沐晟将令下策马来回驰骋,极力约束部下士卒恢复阵型。 帅旗下张辅策马而行,来到沐晟身侧,朗声笑道:“将军旗开得胜,振我军心,便请稍歇,看我攻破此城。”言罢转头对麾下一众明军将领厉喝道:“安南所恃,莫若此城,此城一拔,便如破竹。大丈夫报国立功,就在今日,若能先登此城,不惮重赏。”众将闻听下尽皆跃跃欲试,轰然应诺。 待得张辅,沐晟策马在城下巡视一圈后,收拢大军后。那些给远远抛下的火炮在众多牛马牲口拖拽下终于摆到了城外。 火炮接连轰击开来,实心铁球呼啸着连串飞来,砸得城头碎砖乱飞,一众守军伏于城墙后,骇得肝胆欲裂,根本不敢露头,仅有二十余门火炮在胡家父子声嘶力竭的督战下朝城下明军还击。 一轮炮击之后,明军阵列前方奔出万余手持盾牌,肩扛盛装泥土草袋的士卒,在一众千户,百户的率领下朝城下亡命奔去。他们的任务便是填平大军攻城的首要障碍,城下那一条深达数尺,密布竹刺木桩的壕沟。 眼见敌军开始填壕攻城,城头的安南将军们个个手舞战刀,怒骂呵斥那些惊魂未定的士卒们自城墙垛口现身,张弓搭箭后朝城下潮水般涌来的明军放出箭矢。 城下两万早已蓄势待发明军弓箭手耳中听得号令的铜锣响动,也齐刷刷开始放出了箭矢。一时间城上城下箭如飞蝗乱窜,不断有扛着土袋前冲的明军士卒倒地,安南士卒中也不断有人惨叫着中箭倒伏城头。 约莫盏茶时光后,城下百余门火炮终于陆续装填完毕,开始了猛烈的压制性炮击。不时有开弓放箭的安南士卒给炮火轰击得断手残足,血肉横飞,尸身载倒城下。 明军付出数千伤亡之后,终于将多邦城下的壕沟彻底填平,两次猛攻城头,却被守军依仗居高临下的优势击退。 众将眼见天色渐暗,尽皆向统帅张辅谏言,暂且退兵,待休整一宿后明日必当攻克此城。 新城侯张辅注目多邦城那被炮击得斑驳残缺的城墙,思忖片刻后以手中马鞭遥指城头,断然说道:“贼军大败下士气重挫,若是予敌喘息之机,休整城墙,收拾军心,岂不为山九刃,功亏一篑?攻破此城,必在今夜。”他昔年也曾追随朱棣靖难之战,深知夜战虽不利于交战双方,但敌军白日里大败一阵,士气萎靡,若是自己一念之仁下退兵而去,胡家父子必然趁着今夜休整城墙,整顿军心,明日大军攻城,势必付出更为惨烈的伤亡。 西平侯沐晟本来担心张辅听从众将劝说,以至于坐失良机,不禁有些担心,此时听得他斩钉截铁般的强攻之意,不禁微微颔首,颔首默然不语。 张辅一双凌厉的目光扫视一众将领,突然挥了挥手,将都督佥事黄中,吕毅召唤到近前,喝问道:“黄中,吕毅,你二人前番丧师辱国,可知陛下命尔等随本帅出征之意?” 黄中,吕毅两人羞愧道:“陛下命末将二人待罪立功,此意小人自然知悉。”原来他二人便是上次率军护送陈天平归国接位的左右副将军,回到南京后永乐皇帝朱棣雷霆震怒下本欲问罪杀之,幸得文武百官皆有言及二人被贼军伏击,乃是无心之下中了埋伏,虽有罪却不至死。朱棣这才悻悻然将二人降职为都督佥事,命其二人追随张辅而来,戴罪立功。 “本帅将一万士卒交予你等,今夜不破此城,便要借你二人的头颅号令全军。”张辅冷森森说道。 黄,吕二人单膝跪倒接令后前去整顿兵马,准备去做绝无退路的背水一战。 残阳西下,天色逐渐朦胧,城头城下两军皆是打起了火把。明军火炮轰击之下,数千手持盾牌,抬着云梯的士卒冲击而来。 此时视线昏暗下,双方的强弓劲弩,火炮只得朝着敌军火把处乱射,不免威力大减,随着一架架云梯牢牢钩附在城头之上,多邦城头又是一片杀声震天。 月上中天之时,多邦城头的城门楼内,甲胄血污,披头散发的胡一元坐到在地,一个亲兵正自手忙脚乱,给他手臂上箭创敷药止血。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手持血淋淋战刀的胡汉苍奔进门来,在其父耳边颤声说道:“爹,敌军已然攻上城头,咱们速走为上。” 胡一元毕竟年老体弱,激战半日下早已疲累不堪,裹伤之际本有些昏昏欲睡之意,此时陡然听得儿子说出这般噩耗,登时骇得蹦起身来,奔出门外查看之下,遥见十余丈外的城墙上,一个明军将领打扮的汉子一面势若疯虎般挥刀乱砍,一面怒吼道:“归顺者概不杀戮,负隅顽抗者必死无疑。”正是明将黄中无路可退下亲率上千死士猛攻,身受数创依然死战不退,终于上得城头。 火把摇曳之下,胡一元看黄中身侧顺着云梯爬上的敌军越来越多,那些心胆俱裂的安南士卒不乏跪倒请降之辈,终于丧失了最后的战意,顾不得手臂上挣裂的箭创处血流如注,慌忙带着儿子以及一众亲兵逃下城楼。 眼尖的安南守军将校眼见胡家父子逃走,当即尾随其后,冲下城墙朝着城中逃去。随着逃亡与归降的士卒越来越多,安南守军终于彻底崩溃,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卒顺着云梯蚁附而上,攻占了一片城墙。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攻入城中的明军在吕毅的率领下终于将堵死城门的瓦砾碎石尽数搬开。随着城门洞开,门外手持火把,早已等得焦躁不耐的明军兵将犹如暴雨后的山涧一拥而入。 城内乱作一团的安南兵将们不见胡家父子的踪影,军心大乱,除了少部分依旧拼死力战外,越来越多的人抛去兵器转身逃走,不及走脱之辈也是斗志全无,纷纷跪地请降。 随着入城兵力越来越多,明军在张辅,沐晟一众将帅的率领下朝前追击而去。 胡一元,胡汉苍父子已然被明军打得失魂落魄,趁着夜色带着残兵败将自另外一道城门逃出。 经过一夜厮杀追赶,明朝南征大军终于逐渐控制全城。胡家父子麾下大军除开数万残兵败将自各门逃走外,非死即降,安南重镇多邦城被强攻而破。 南京城,北风呼啸而过,初冬的第一场雪终究还是纷纷扬扬的自半空中洒落。 天色尚未大亮时分,一众穿戴整齐的文武百官已是三三两两行走在紫禁城宽阔的御道之上,朝着奉天殿而去。 眼见身穿龙袍的朱棣缓步而出,高踞于龙椅之上,天不亮就起身,迎着寒风前来早朝的宁王朱权内心之中暗自咒骂作威作福的朱老四,却还是随着文武百官一起做那叩拜并山呼万岁的君臣礼节。 待得一众文武百官礼毕后肃立殿中两侧,朱棣沉声说道:“南征大军势如破竹,在安南犁庭扫穴,追剿胡家逆贼父子。三日前张辅,沐晟所呈军情中多有言及大军仰仗火炮,火铳之利攻城拔寨,击溃贼军,众爱卿也已知悉。朕以为火器实为两军交战的军国利器,故此想特设一军,转以操练火器,与五军营,三千营一般内卫京师,外防鞑虏。”原来自新城侯张辅,西平侯沐晟麾下大军攻克多邦城,胡家父子损兵折将,仓皇出逃后,安南举国震动,军心大乱,越来越多的官员,军队闻风倒戈而降。明朝三十万大军趁胜追击下,数月之中又连克安南东西二都城,胡一元,胡汉苍率部逃走后,安南吏民崩溃,各州县纷纷纳款于明军。张辅辑吏民,抚降附,分遣降将李彬、陈旭掠地,来归者日以万计。胡氏父子进退失据,乃悉焚宫室,亡命海中,虽继续与明军为敌,却已是日暮西山,大势已去。 火炮,火铳,在昔年元末乱世之时,揭竿而起的各路红巾军中便多有使用。后洪武皇帝朱元璋一统天下后更有明旨,一百步卒中须有十名火铳手。所以此刻立于奉天殿上,一众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文官,对战阵之上使用火器也丝毫不觉得出奇。只是对于因循守旧的他们来说,纵观古今,历朝历代,一支完全装备,使用火器的军队实在是闻所未闻,皇帝这个特设火器禁军的想法,未免有点异想天开,画蛇添足。众人面面相觑之下之所以没有人轻言反对,还在于这支火器大军乃是皇帝用以编入禁军,和五军营,三千营一般,负有内卫京师的重责,甚是敏感。 朱权闻听朱棣意欲建立一支火器禁军,不由得双目一亮,略微思忖后甚是振奋的出列奏道:“陛下圣明,想我华夏祖先炎帝属火,父皇更以《易经》所述,阴阳五行中的火德立国,克制属金的暴元鞑虏,开创大明基业。可见火器不但乃是攻城拔寨的利器,亦且是我大明属相所在,故此一支尽数使用火器的禁军拱卫京师,外防鞑虏实在是极为必要。以微臣愚见,不妨调拨工部巧手匠人,广招民间奇才异能之士制作精巧连发火器,以建强军。” 炎帝五行属火,乃是朱权以字面意思推断,也不知是真是假。大明五行属火却是洪武皇帝朱元璋昔日亲口所言,谁敢反对?《易经》乃是四书五经之一,这些腐儒们奉若经典,自己将这一记杀手锏使将出来,这些自诩儒家弟子的尚书,侍郎,御史纵然是满腹经纶,谁又能公然反对?想到这里,朱权施施然走回原位之时嘴角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虽深知火器逐渐取代冷兵器乃是历史趋势使然,却依旧搬出炎帝,《易经》来自圆其说,乃是因为他早已深深知悉对付这些个能言善辩的酸儒们,最好的便是用他们认为的经典古籍封杀言论,让他们开不得口来。 平日里巧舌如簧的一众御史们眼见这个宁王朱权一派小人得志之状,不禁暗暗肉麻,虽则都是不约而同的在腹中大骂朱权一派阿谀之词,只为讨好皇帝陛下,实与赵高之流无异,迫于形势下还是不得不一个个连连颔首,甚至出言赞同朱权的谏言。一众文臣有苦难言之下实在是因为这《易经》不仅是被奉为四书五经之一的儒家经典,亦且博大精深,不但医术中也多有据此阴阳五行的道理,甚至看风水,算命测字的江湖神棍也动不动也要背上两句《易经》,可见其影响之深远,试问当今之世,又有哪个儒家子弟敢轻易质疑《易经》的道理所在,自取其辱?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意孤行 朱棣虽有意设置火器禁军,却也猜到了可能招致的文臣反对,不料朱权一阵冠冕堂皇的道理之后,不但是这些六部尚书,侍郎无可奈何,便是那些成天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之流也难以反驳,不由甚是高兴,当即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来传旨兵部挑选兵将。神机营全营兵力共计五千,分别为步卒三千六百人,骑兵一千人,火炮兵四百人。与五军营,三千营并列为京师禁军三大营,提督内臣等领兵将领并不归属兵部,而由自己亲自任命,调遣。另命工部召集巧手匠人,研制犀利火器,以备他日神机营使用。 待得早朝散去,已然接近午时。小雪初晴,久违的太阳挂在半空之中,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颇为舒服。 朱权一面旁若无人的伸了伸懒腰,一面缓步顺着御道朝洪武门而去。曾追随昔日的凉国公蓝玉,在捕鱼儿海侧一战而灭北元金帐元军的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处在今时今日,和那些什么瓦剌,鞑靼之类,嗜杀成性的游牧部族空谈仁义道德,纯属与虎谋皮,缘木求鱼般的空想。只有将让大明的军队掌握当世无匹的战力,才能谈什么好战必亡的道理。纵然今日的火炮,火铳等武器受生产力所限,无法一蹴而就的替代强弓劲弩,刀剑等冷兵器,但辅以三段式射击之法,发挥出持续不断的火力,照样可以让那些在冷兵器时代数千年中的匈奴,突厥,蒙元狂涛巨浪冲击而来的骑兵战术碰得头破血流。 遥遥见得那些德高望重的尚书,侍郎大人们瞥向自己的目光中隐含轻蔑之意,朱权却也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今日因为永乐皇帝朱棣的决心,大明会拥有中国历史上,也是世界历史上第一支全数使用火器作战的军队。 夜深人静,御书房中,朱棣一面怡然自得的饮茶,一面静静听着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诉说朝中一众文武官员平日里的言语行事。 听闻纪纲诉说起盛庸,平安等一众昔日效忠于朱允炆的降将,朱棣突然想起了被自己视为生平奇耻大辱的东昌之战,想起了千军万马在盛庸的火炮,火铳下伤亡惨重,被自己视为股肱之臣的张玉惨死,自己也落荒而逃的经历,脸色愈发难看。他之所以下旨设立专门使用火器的禁军神机营,并不单单是为了张辅,沐晟自安南传回的军情塘报,更为重要的却是昔日自己也曾在火炮,火铳下吃过大亏,自然深明火器在两军交战之时的犀利之处。 善于察言观色的纪纲眼见端坐在书桌后的皇帝陛下面色甚是难看,也就知机的闭上了嘴巴。他心思机敏,昔日追随朱棣,也曾经历过东昌城下的那一场大败,自然猜得到朱棣是为了什么不快。 “盛庸,平安尚在焉?”默然片刻后,朱棣终于打破了御书房中的寂静。 眼见那一双冷冷的目光扫视而来,纪纲忙低下头来,沉声道:“微臣明日便赶赴北京。”他追随朱棣日久,自然明白其言下之意。 半个月后,北京城中,平日里门可罗雀的盛庸府邸之前,一个身穿狐裘,打扮做寻常读书士子的男子轻轻叩响了那紧闭的府门,正是自南京而来的纪纲。 平日里深居简出的盛庸接过下人奉上的拜帖,见得纪纲的署名后,嘴角流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苦笑,淡然回道:“请来客书房相见。” 待下人奉茶后退出书房,盛庸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纪纲,突然笑道:“听闻指挥使大人在南京可是威风得紧,今日到此,怕也不是为了和盛某叙旧而来的吧?” “下官能有今日,也是昔日在东昌城下拜将军所赐。”纪纲闻言站起,略略躬身后抱拳答道,面上一派恭敬之色,全然不似在南京城中,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的首脑那般不可一世。他这般说倒也是肺腑之言,只因此时此地,他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昔日东昌大败后,自己奉命前往东昌盛庸的的帅帐,讨还张玉尸身的往事。 盛庸长长叹息一声后,淡淡说道:“陛下的意思,微臣已然知悉。”朱棣登基不久后,刑部尚书郑赐,都御史陈瑛弹劾长兴侯耿炳文衣服器皿有龙凤饰,玉带用红鞓,僭妄不道,迫得其“畏罪自杀”。自己昔日不但也曾率军攻杀当今皇帝陛下,更曾在东昌,济南杀得燕军大败,又岂能不明白朱棣的意思? 当夜,盛庸身染重疾,第二日便即病故。其后数月之内,平安相继“病亡”。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紫禁城奉天殿两侧,一众文武百官肃立两侧,注视着一行十数人缓步而来。便是连一向视早朝为苦差的宁王朱权,此时此刻也是满面凝重之色。原来这些突然自西域帖木儿国归来的人中,为首的二人名为傅安,郭骥,乃是洪武年间奉朱元璋旨意,率领使团出使帖木儿国,后被帖木儿扣留,去年秋天方才得以脱身归来。 朱棣眼见傅安,郭骥不过四旬,却已然头发花白,显见得万里出使,被扣留在帖木儿国这些年,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当即温颜安慰一番,另传旨重赏使团诸人。 昔日帖木儿这厮诈作恭顺,后不宣而战,竟敢率领大军来犯,朱棣对这个帖木儿国那也是充满了好奇,当即询问其国详情。 傅安,郭骥二人身在帖木儿国数年之久,对其知之甚深,当即将详情告知大明君臣。原来残暴不仁的帖木儿昔日统领数十万部族大军,意欲效仿忽必烈灭宋之事前来攻伐明朝,无奈走到半路之上暴病而死,其数个儿子,孙子为了争夺苏丹大位当即陷入了惨烈的厮杀内乱。帖木儿第四子沙哈鲁也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竟率军将几个兄长击败,终于登上了苏丹的宝座。 帖木儿国内战之下也是元气大伤,昔日那些畏惧帖木儿的土耳其人,贾拉尔人,土库曼人得知那个暴虐嗜杀的老疯子终于死掉后莫不弹冠相庆,再次整军后频频收复失地。沙哈鲁深知目下的帖木儿国已然不可与自己父亲健在时相提并论,有心向明朝示好,是以便放傅安,郭骥等人归国。 宁王朱权听闻帖木儿国目下的苏丹沙哈鲁登位不久,局势尚未大定,亦且周边群敌环伺,想来短时间内不致于再次为患中国,不由放下心来。 数日之后,紫禁城皇家藏书处文渊阁附近的崇里坊,一处广阔的院落中,三辆满载书籍的大车缓缓驶入后,数十名杂役在几个礼部官员的指挥下将书籍自车上卸下,按种类分送四处。 崇里坊一处宽阔的街道两侧,太子少傅姚广孝,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时解缙率领一众负责编纂典籍的礼部官员肃立两侧,恭候着皇帝陛下的到来。原来自姚广孝,解缙奉旨编书以来,随着收罗自民间的书籍愈多,翰林院,礼部,以及通过糊名考试自民间选取的饱学宿儒人数已然超过两千,被礼部安置在崇里坊一带。朱棣今日前来查看,却是因为昨日解缙深感编撰典籍人手大为不足,再次上奏,要求礼部自民间选取才士,这才动了前来崇里坊查看编书之意。 步入院落之中,朱棣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解缙问道:“翰林院参修陈诚何在?” 片刻之后,年约三旬的陈诚被锦衣卫召到近前见驾。朱权细细打量下这才发觉此人便是昔日和自己曾有一面之缘,洪武年间接待帖木儿国使者,后奉朱元璋旨意前往撒里维吾尔设立三个卫所的陈诚,字子鲁。 “朕看了你的奏折,言及帖木儿国新主掌国,我大明可速遣使,以示两国交好之意。听闻你精通突厥文字言语,可愿意做这万里出行的使者?”朱棣沉声问道。 陈诚自少年之时便立志效仿西汉博望侯张骞,此时听闻皇帝有意采纳自己的谏言,当即躬身奏道:“微臣愿奉旨出使西域帖木儿。” 解缙听得朱棣有意遣陈诚出使西域,当即奏曰:“陛下,微臣目下编纂典籍,人手匮乏,陈诚身负重责,整理记载华夏历朝历代出使的书籍,实在分身乏术。”他自奉旨编纂书籍以来,自然而然将其视为了目下大明朝头等大事,实在不愿得力部属陈诚为了出使之事离去。 朱权也觉得解缙言之有理,当即微微欠身奏道:“陛下,帖木儿这厮昔日曾对我大明不宣而战,悍然兴兵来犯,想来其国中不乏敌视我大明的蛮夷之辈,其子沙哈鲁虽则登上苏丹大位,想来其国内局势尚未大定。以微臣愚见,傅安,郭骥等人困居其国,方才归来,我大明又即遣使,难免有示弱之嫌。” 朱棣听得解缙不愿放人,而朱权则反对目下出使,沉吟片刻后当即说道:“那此事容待他日再议。”帖木儿国虽则在傅安,郭骥口中说来甚是强大,在他朱棣看来也不过是番邦蛮夷,而自己最不愿意的,就是让大明在这些蛮夷面前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示弱之意。 明朝南征大军水陆并进,继续追击安南胡氏父子。清远伯王友等明将率军渡过自注江,攻破筹江、困枚、万劫、普赖诸寨,斩首三万七千余级。安南将领胡杜聚集水师扼守天险盘滩江,新城侯张辅命降将陈封攻击,大败之,尽夺其舟,遂定东潮,谅江诸府州。明军主力追击至木丸江对岸下寨,胡一元之子胡澄以战船三百艘来战,明军迎头痛击,斩首万级,擒其将校百余人,溺死者无算,江水为赤。 三月,胡一元,胡汉苍,胡澄率残部搦战于富良江,意欲和明军拼个鱼死网破。张辅与沐晟夹岸迎战,柳升以水师横冲其阵,大败敌军,斩首数万级,因天旱水浅,安南兵纷纷弃舟逃走,明军追至时江水忽然大涨,遂乘胜急进,安南兵大多被歼。 五月,明军追击至日南州奇罗海口,安南全军覆没,胡氏父子仅以数舟逃遁,不久后为部下所叛,献于张辅军中。张辅命将胡一元及其子胡汉苍,胡澄,胡芮全部槛送京师。 至此,明军出师不到一年,就大获全胜,消灭了纂位的胡氏政权,得府州四十八,县一百八十,户三百十二万。 献俘大典上,群臣入贺曰:“胡氏父子违天逆命,今悉就擒,皆由圣德合天,神人助顺。” 永乐皇帝朱棣虽则意气风发,依旧沉声说道:“天地祖宗之灵,将士用命所致,朕何有焉。”下旨将胡氏父子尽皆斩首。 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解缙奏道:“胡氏父子篡位夺权,伏击大明使团,自取灭亡。目下为王师平定,陛下宜在安南国主陈氏家族中择一恭顺之辈,立为国主,臣服于大明为上。” 朱棣呵呵大笑道:“劳师远征,岂有为他人做嫁衣之理?” 解缙皱眉言道:“陈氏一脉久为安南之主,深得人心,若不以其子孙后代为安南之主,只恐后世叛乱迭起,难以宁定。” 朱棣闻言不由怫然不悦,霍然起身后沉声说道:“安南古称交趾,自汉唐以来,一直是中国的属地,趁着元末天下大乱之际脱幅而去。既是本为中国之地,朕今日就要让它重归大明版图。”言罢传旨以平安南诏告天下,改安南为交趾布政使司,以吕毅为都指挥使,黄中为副,黄福为布政使兼按察使,并分设官吏,改置十七府。 解缙眼见皇帝一意孤行,执意将安南纳入大明版图,不由叹息着默然不语。 朱权眼见解缙这般不合时宜的劝谏,心中也是微微叹息,暗自忖道:首辅大人整日里忙于编纂《永乐大典》,不善揣摩圣意。朱老四那就是个绝不肯吃亏的性子,我大明动用三十万大军劳师远征,耗费钱粮无数,灭了胡家父子再立陈氏子孙为国王,天下岂有这么便宜之事? 当日朱棣在奉天殿赐宴文武百官,更晋封张辅为英国公,岁禄三千石,沐晟等有功之人皆有封赏。 待得朱权宴饮完毕,出了紫禁城后策马回府之时,已然是夜色朦胧。遥望天际那一轮明月,不禁在心中暗自叹道:在后世奴才文人所书写的历史中,满清蛮酋康熙签订《尼布楚条约》,将大片中国之地割让给沙俄,成就了“康乾盛世”,而朱老四灭了安南,建立交趾布政使司,反倒成了穷兵黩武,这是多么下贱的历史观。 注:越南历史中记载明朝灭安南之战动用兵力八十万,而由满清御用文人编纂的《明史?张辅传》谓安南兵众七百万…… 第三百二十四章 乘风破浪 六月,朱棣得郑和上奏,说是出海的船队打造完毕,水师也操练就绪,不禁大喜,当即在奉天殿上谕旨册封郑和为大明船队正使,少监王景弘为副使,率领户部郎中,指挥使,都指挥,阴阳官,教谕,舍人,医官医士以及军士共计两万七千八百余人,驾舟出海,出使诸国,以交好海外诸国,宣扬大明国威。 七月十一日,苏州浏家港海湾之内,一条条巨大无匹的艨艟巨舰上,成千上万的军士奋力拉动粗如儿臂的帆绳,开始缓缓升起船帆。 郑和率领王景弘等一众官员将校拜过妈祖后,对请旨前來送行的宁王朱权施礼道:“殿下,我等告辞了。” 朱权伸出右手在郑和肩上重重一拍,大笑道:“去完成你生平的志愿,书写我大明永远值得后世华夏子孙永远铭记的青史。” 随着三声号炮响彻天际,包括四十八艘巨大的宝船在内的大小上百艘海船趁着风力,纷纷朝港湾外缓缓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跃马登山的朱权遥望着远处海面之上,那百舟千帆,举世无双的舰队,朝着海天交接处乘风破浪,胸中陡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自豪之情,因为他知道,郑和以及这些大明水师的男儿们此去茫茫大洋之上,终将以后世子孙难以企及的勇气,去征服那无尽的艰险与惊涛骇浪,在中国的悠悠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重重一笔。 苍穹如洗,艳阳高悬。碧波万顷,一望无垠的大海之上,由一艘艘大小海船组成的庞大舰队借着风势乘风破浪,朝前而去。 数丈高的桅杆之上,负责瞭望的士卒极目远眺之际,陡然发现海天相接之处,隐约出现了一条漫长的地平线,当即手指前方激动得大叫起來。 船头一个个精赤上身,被艳阳晒得肌肤一片古铜之色的大明将校士卒们闻得袍泽的呼喊后,也纷纷涌向船头观看。 随着海船朝前行驶,越來越多的士卒看到了岛屿,不禁个个手舞足蹈,发出一阵阵欢呼。 随着旗语升上桅杆,发现陆地的消息朝舰队中处于后方的船只飞速传递,越來越多的的水军官兵加入了欢呼的行列,激动的大喊声汇成一股股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惊得那些飞翔在海船四周的海鸥们纷纷振翅高飞。 风急浪高,颠簸之苦倒也罢了,每日里看着四面八方全是一望无际的大洋,这般情景最是磨人,望眼欲穿的陆地再次映入眼帘之际的那种激动,绝非久居陆上,从來未曾出海的人所能想象。 舰队居中的一艘长达四十余丈的宝船之上,身处舱中的郑和听闻手下一个千户禀报后,也快步登上船头,朝前眺望。 四顾之下眼见船上的水师官兵个个喜笑颜开,耳中传來他们震耳欲聋尔的欢呼之声,郑和对身侧的副使王景弘微笑道:“此处大概便是占城国王言及,爪哇岛上的麻喏八歇国了。据说此国人口稠密,物产丰富,咱们正好拜访此国国王,让士卒们歇息数日,也好补充粮秣,饮水。” “大哥所言甚是,自占城出海以來月余,整日里在船上受这风急浪高的颠簸之苦,小弟这身子也着实是乏了。”王景弘一面伸手捶腰,一面笑道。 郑和缓步來到船舷一侧,遥望前后左右远处的一艘艘艨艟巨舰上,一个个精赤着上身,欢呼啸叫的水师兵将拥挤在船头,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沉吟片刻之后,郑和转过身对一个明军千户沉声说道:“旗号传令,船队落帆,停止前进,由指挥唐敬,王衡率领五艘船靠岸,说明咱们大明船队此來只为两国交好,补充饮水食物,别无他意,另有丝绸,茶叶,瓷器等物愿做交易。” “士卒们海上颠簸日久,大哥何不让船队尽数靠岸,大家伙儿上岸歇息?”王景弘眼见那千户领命后转身走开,这才皱着眉头对郑和低声问道。 郑和手指前方左右远处一艘艘大小船只,说道:“咱们的船队云帆蔽日而來,仓促靠岸下加之言语不通,恐生误会。你忘了在占城之时,那国王率手下官员來降的事了?” 王景弘闻得郑和这般说,陡然回想起來昔日船队迫近占城港口之时,占城国王见得海面上巨舰压迫而來,竟以为大明军队攻伐而至,仓皇率众來降的情景,不由得甚是好笑。 黄昏日落,一艘艘停泊在海湾外的明军船只上渐渐飘起了炊烟。而此时作为大明船队旗舰的宝船之上,宽阔的船舱中,以主使郑和,副使王景弘,都指挥侯显以下一众官员却是面沉如水,正襟危坐,聆听浑身浴血的明军指挥唐敬,王衡诉说率部下在麻喏八歇国遇袭之事。原來他二人率领三百余名士卒登岸后不久,莫名其妙受到一伙蛮兵攻击,寡不敌众下加之很多士卒欢天喜地登岸之时并未携带兵器,仓促之下只得退回海上,仔细清点之下发现麾下士卒被杀一百七十余人。郑和心知麾下的都指挥,指挥,千户等将校多有久经沙场的悍勇之辈,未免失态进一步失控,当即传令一众将校齐聚在自己的座舰上议事。 身穿甲胄,一脸精悍之色的指挥林子宣待得唐敬话音一落,再也按捺不住性子,跳起身來朝郑和躬身道:“主使大人,昔日陛下命我大明船队出海,意在耀兵异域,使得海外蛮荒小国臣服,今日我大明官兵无端被袭,敢请大人调拨五千士卒予末将,为我大明水师报仇雪恨。”其余众人也尽被此事撩起了战意,纷纷站起身來请战。 一时间,船舱中群情激愤,充斥着喊打喊杀之声。郑和毕竟昔日在靖难之战中也是见惯了千军万马的阵仗,见状依旧表情沉静,微微沉吟后站起身來,指了指舱口外逐渐昏暗的天色,沉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军地形不明下贸然登陆出击,恐又落入敌军伏击。今夜众将留在本船歇息,明日探明水路后,再择机出战。”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面露肃杀之色的冷冷说道:“今夜若有擅自登陆厮杀者,当依军法处置。” 一众明军将领多有久经沙场之辈,虽则恨不得当即率军复仇,也知晓天色昏,地形不明下贸然出战实为不智之举,也只得按捺下报仇雪恨之心,纷纷躬身领命。 海风凛冽,明灭摇曳的灯火在漆黑一片的大洋之上,犹如银河中繁星点点。海浪冲击在船身之上,发出阵阵悦耳的声音,犹如瑶琴奏乐。郑和矗立在船舷一侧,却是心潮起伏,他深知两万之众的大明将校士卒,或许明日便要在自己一声号令下和那些素未谋面的岛国之人杀得血流成河,北京城下击溃李景隆大军,尸横遍野的往事历历在目,心中如坠重铅。 第二日天明之后,一艘艘明军船舶在旗帜传递的号令下,逐渐朝爪哇岛上麻喏八歇国的港湾外迫近。 遥见港湾外的海面上一艘艘艨艟巨舰小山般压迫而來,一副大动干戈的开战架势,岛上的麻喏八歇国当即人心大乱。昨日命手下士卒伏击的麻喏八歇国西王此时眼见大祸便在眼前,当即手忙脚乱的命一个胆大的官员带了数个随从,坐船出海,朝着郑和的舰队而來。 矗立船头,遥见一艘小船随波荡漾着而來,显见得对方有人出使而來,已然身穿甲胄,腰悬长剑的郑和面上虽则波澜不惊,内心之中却颇有如释重负之感,他实在不愿此次大明船队首次远洋之际,便莫名其妙的激起刀兵之祸,搞成血流成河的局面,既然对方轻舟而來,那即是说明对方希望和谈,事情还沒恶化到非得一战的局面。念及于此,郑和当即命麾下军士传下号令,命前方的宝船不得向敌船开炮,将來人带到自己座舰上相见。大明水师一众官兵虽则个个磨刀霍霍,欲得统帅一声号令后便即冲上岸去大砍大杀一番,却也深知郑和军令之严,也就在一众都指挥,指挥,千户的勒令下按捺住了性子,以小船引导敌国來使坐船朝郑和的旗舰驶來。 约莫个把时辰之后,眼见对方小船驶近,王景弘心知郑和有和谈之意,当即转身下到船舱,将來自占城的数个商贾之辈带到了甲板之上。原來大明的船队虽是初次到此,占城往昔和这个小国却不乏商贾之人驾船來往行商。郑和的舰队停靠占城之时,便有十数个占城的大胆商贾贪图大明船队气势磅礴,绝非普通海盗可以轻易招惹,请求郑和将自己顺路带來此处做买卖。郑和念及对方熟悉航线以及此处语言,风俗,便即应允下來。王景弘此时将他们唤出,却是以作翻译之用。 眼见对方一行六人的使者尽数五花大绑下给押送到面前,郑和不动声色的朝那些如狼似虎的明军士卒挥了挥手,沉声言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來使,给他们松绑。” 几个使者自一艘艘小山般的宝船侧驶过,已然颇为胆寒,上得郑和巨大无匹的旗舰后当即给那些如狼似虎的明军士卒不由分说揪将过來,捆得扎扎实实,本以为必死无疑,骇得人人面青唇白。此时听得那些占城商贾翻译对方的话,又去了身上绳索,显见得对方并无立即痛下杀手意思,这才逐渐稳下心神。 一番盘问之下,郑和王景弘等人这才明白了昨日大明官兵上岸后突遭伏击,纯属一场误会。原來这麻喏八歇国虽则不过数万人口,数月來却是连连内战,各有西王,东王带着手下兵卒厮杀,争夺名正言顺的王位。昨日西王得手下禀报,数百个奇装异服的青壮汉子乘船而來,以为是死对头东王哪里找來的援军,抱着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当即冲杀而來。 郑和闻听占城商贾翻译,知晓对方数人似乎官职不低,却也不以为意,不愿再听对方絮絮叨叨的赔罪之意,当即冷冷说道:“本官此次率领船队出海,乃奉我大明皇帝陛下旨意,意在交好海外诸邦,本无意妄动刀兵,以致生灵涂炭。然尔等不问青红皂白,杀我士卒,事关两国交战之事,非你等可以做主。若是贵国西王不愿和我大明开战,便请于今日黄昏前登船商谈,否则明日本官便要亲自率军登岸,与贵国东王合兵一处,前來拜访西王了。”言罢不再啰嗦,吩咐手下士卒送上小船返回。 一行使者眼见巨大无匹的宝船甲板之上,一众明军将校士卒个个目露杀气,游目四顾下更见得海面上数之不尽的大小战船,深知郑和虽则说得客气,却绝非虚言恫吓,当即唯唯诺诺的离船返回,向自己的王上禀明此事去了。 西王听闻手下回报,得知大明的船队遮天蔽日而來,至少有两万以上的青壮战力,这才知道昨日犯下了极其可怕的错误,若不极力补救,只怕难逃杀身之祸。当即命手下在王宫中七手八脚的收拾珊瑚,珍珠等奇珍异宝,带着手下一众官员乘船出海,來向大明的使者请罪。原來他虽号称麻喏八歇国西王,和东王厮杀数月后,手下青壮之辈和老弱病残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三千之众,如何可以抵挡得住对方两三万之众?更为可虑的是郑和言辞凿凿,若是自己不登船请罪,便要与东王合兵一处,前來攻杀自己。想那东王向來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岂有拒绝强援,错过这个天赐良机的道理?财宝虽好,那也须得留下命來才有用处,老命要紧,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碧波荡漾的海面上,西王眼见那些桅杆高耸,打造极为坚实,巨大无匹的战船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尽是一个个手舞刀剑明军士卒,横眉怒目者有之,指点大笑者有之,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也不知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居然能搞出一支这般气势磅礴的船队,远渡大洋,航行至此。若以船只兵力而论,只怕那个纵横大海之上,令许多岛国谈虎色变的海盗头子陈祖义,也未必能与之匹敌。 第三百二十五章 :恩威并重 西王率领手下官员登船向大明船队正使郑和说明昨日之事.实因自己和东王厮杀.误会所致.绝无和大明朝开战之意.恳祈天朝念及小邦无知.赐予赎罪机会.为示请罪诚意.愿以倾国之资.黄金六万两自赎.对使者.副使.以及众位将军另有厚礼奉上. 一众怒火冲天.磨刀霍霍的明军将领眼见对方一派卑辞厚币.俯首帖耳的请罪姿态.不自觉也消去三分火气.默然静坐下齐刷刷转头看着郑和.是和实战.那便要听主使大人一言而决. 默然片刻之后.郑和沉声说道:“我大明乃华夏礼仪之邦.并非不明事理化外蛮夷可比.皇帝陛下遣我等驾舟出海.便是愿与海外诸国交好之意.念及尔等幡然悔悟之心甚诚.本官也不愿两国妄动刀兵.以致血流成河.” 西王听闻占城商人翻译.知晓郑和无意开战.心中高悬已久的大石这才落下.伏倒在地.叽叽咕咕的说出一番话來.表示小邦之王感念天朝宽大为怀.愿意臣服于大明皇帝陛下.以为藩属之国. 郑和站起身來.伸手将西王扶起.言道:“既然王爷愿意臣属于我大明.被误杀的大明士卒将校须得厚葬此地.至于你说的以黄金六万两补偿之事.待本官他日返归朝廷.由皇帝陛下决断便是.”说到这里.转身手指海面上一艘艘战船.又微笑说道:“我等出海已久.船上须得补充饮水粮秣.便要借此地休整些时日.方才继续远行.” 西王闻得对方并未漫天要价.不禁大出意料之外.什么厚葬明军士卒将校.补充粮食之类.在此休整之事忙不迭的一口答应. 商谈完自己率军上岸驻扎之事后.西王便即率领一众官员告辞而去.至于先前所说.奉予郑和以及一众名将的珊瑚.珍珠之类奇珍异宝.自然也被郑和推辞后一并带回. 眼见麻喏八歇国西王一行乘舟回岸.一众明军将领却默然而坐.更有性子急躁者面上难掩不忿之色.郑和回到主位坐下.双目扫视众将一番后叹道:“诸位可是觉得此事如此结局.我大明过于示弱.” 身穿甲胄的都指挥侯显站起身來.朝郑和躬身抱拳问道:“大人.陛下遣我等驾舟出海.意在扬威海外诸国.杀我官兵之事这般轻易作罢.是否太过.”他身为船队中官职仅次于郑和.王景弘之人.说话也就沒有他人那么顾忌. “本官以为.恩威并重方是邦交之道.这一路航行而去.不知还会遭遇多少海外岛国.既然西王甘愿卑辞厚币请罪而來.且愿意臣服于我大明.不如就此作罢.若是咱们得势不饶人.岂不使得他国惊惧我等这般庞大船队.两万七千之众耀武扬威.意在巧取豪夺.实在不合陛下愿示好海外诸国.使得其心悦诚服的初衷.”说到这里.郑和走到船舷一侧.手指海湾接道:“以本官看來.此处海湾地势颇佳.乃是咱们船队避风.休整.补充粮秣淡水的上佳之地.陛下宏图大志.绝非仅仅一次出海远洋之举便能完成.今日咱们示之以恩惠.便是为了他日故地重游.” 一众明军将领深知郑和昔日追随皇帝陛下靖难之战.也曾在千军万马中出生入死.绝非怯懦畏战之辈.此时听郑和意在交好此国.以此作为船队避风.补充粮秣.淡水的休整之地.也不禁都是微微颔首.数月航行之中.不乏遭遇天色骤变.风高浪急的远洋航行.已然使得他们深深体会到.在这碧波万顷的大洋之中.一处地势上佳的港湾.对于这支云帆蔽日.两万余众的船队來说.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以旗号传令.众军乘坐平底沙船上岸扎营.军中所有医官登岸后寻找草药.为各船中病患医治.”郑和沉声下令道.原來数月的颠簸航行之中.已然有数百士卒将校病倒.急需医治.开战之下不论胜败.势必延误救治.这也是他不愿与麻喏八歇国开战的原因之一. 两日之后.与西王鏖战不休的东王眼见郑和大军登岸竟未攻击自己的死敌.不禁满心狐疑.遣人细细探听之下得知西王竟已然向这个不可测度的国度大明俯首称臣.大惊之下连忙亲率手下官员前來拜见天朝上使.表示愿为大明藩属之意.以免郑偏袒西王.给自己带來灭顶之灾. 数日之后.郑和在宝船之上设宴款待二王.再次重申自己奉皇帝陛下旨意.意在交好海外诸国.麾下虽有两万水师之众.却无意盘剥小国之意.只为提防海路之上盗贼猖獗.并殷殷嘱托二王早日息兵止戈. 东西二王厮杀日久.早恨不得生吞了对方.此时碍于郑和水师威势.却不得不故作唯唯诺诺之态.答允下來.说起海盗之事.两人却不约而同.面露惊恐之色.向郑和说起了一支在海上烧杀抢掠过往船只.向西洋诸国勒索财帛.女子.无恶不作.让各国谈虎色变的海盗船队. 原來在元末战乱之时.广东一户陈姓家族居家逃亡海外.二十余年前.这个家族中一个名为陈祖义的彪悍青年聚众为盗.驾舟纵横大洋.四处劫掠过往船只.后在三佛齐的渤林邦国国王麻那者巫里手下做了大将.国王病死之后.陈祖义收拢数股海盗.打造大小船只上百.麾下有亡命之徒上万.更加肆无忌惮.诸国畏之如虎.多有国主畏惧其凶焰滔天.甘愿臣服.朝其纳贡称臣. “杀人越货的盗匪之流.居然也妄自称王.此獠恶贯满盈.昔年被我大明太祖皇帝陛下谕旨悬赏五十万两白银捉拿.若是此番出海有幸.本官倒要会一会这位纵横四海的陈大当家.”郑和冷冷说道. 南京.紫禁城奉天殿之上.永乐皇帝朱棣扫视肃立两侧的文武百官.缓缓说道:“朕这数日思虑再三.决意允准兀良哈.福余.泰宁三卫首领所请.允许三卫部族之众进入大宁地界.撤走大宁驻军.你等以为如何.”原來数日之前.臣服于明朝的三卫首领遣人來到南京.以朱棣当年允诺三卫若是出兵帮助自己靖难.便割让大宁给三族人马驻扎为由.要求皇帝陛下实现诺言. “陛下.此三卫首领.昔日乃是纳哈楚部将.后见宋国公兵势雄强.不得已降顺.他日未必不会重起异心.大宁乃先皇谕旨.命宋国公筑城而建.乃兵家要地.岂可让与他们.”宁王朱权听闻朱棣竟有意割让大宁给三卫.略微思忖后便即出列反对.他口中所说的大宁.便是昔日洪武皇帝命他率军驻守的封地.不论是昔日宋国公冯胜出兵辽东.迫降北元太尉纳哈楚的金山之役.亦或是凉国公蓝玉率军出击漠北的捕鱼儿海之战.都曾在此驻军.可见大宁此地对于目下的大明來说.具有举足轻重的战略价值. 工部尚书出列奏道:“目下工部领二十万民夫疏浚运河.他日还要在北京建城以作迁都.不宜轻启边衅.陛下以大宁赐予三卫.正可安抚其心.以利于北方安定.” “我强彼则恭顺.我弱彼必來袭.尚书大人岂不知匈奴.突厥.辽国.蒙古之祸.关键在于我等是否拥有强大兵力震慑.而不在于割地示好.以本王所见.此时我大明兵力雄强.便是不予理睬.他们也未必便有那个胆子妄动刀兵.”朱权虽知迁都之事重大.还是忍不住出言驳斥. 朱棣眼见朱权一副浑然不惧一战的模样.不由脸色一沉.呵斥道:“迁都北京乃父皇昔日欲为而不可得.便是因为此举非数年可以功成.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朱权你何故如此顽固.不顾大局.”眼见朱权还要聒噪不休.霍然起身拂袖冷冷说道:“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朱权眼见朱棣决意如此.只得叹息之下悻悻作罢. 夜色之中.宁王府内书房.朱权低头注视着一副详细描绘的北疆地图.眼见朱棣降旨割让的大宁位于辽东.蓟州.宣府弓形防线的中心.一旦失去此地后.不但使得北疆防线的作用大为削弱.更为重要的还是一旦盘踞辽东的三族有了不臣之心.那大明出兵讨伐.从关内到辽东就只能走山海关过锦州.朱棣所言目下当以迁都之事为重虽则不无道理.北京之所以后世成为中国的首都.也正是因为朱老四完成了迁都这个浩大的工程.但是单单从目下的军事上來说.割让大宁实在可以说精明的朱老四下的一步臭棋. 一个眉目如画.身着紫衫的少妇缓步而來.一面给桌上的斟满.一面浅笑轻颦道:“独自呆在书房生闷气.却是何故.”正是冯萱. “这个朱老四恁是可恶.一句话便要将我昔日的地盘大宁割让给蛮夷之辈.” 朱权回想早朝之时朱棣的霸道独裁.忍不住恨恨说道. 冯萱闻言失笑道:“你还当自己是昔年太祖皇帝谕旨率军镇守大宁的王爷么.” “是我的地盘.就是大明的地盘.不是我的地盘了.依旧是大明的地盘.当真是妇人之见.不可理喻.”朱权忍不住微微怒道. 冯萱听得他说自己妇人之见.不由黛眉微皱.恼道:“是了.我妇人之见.便留你在此想那军国大事吧.” 朱权本无意迁怒于她.此时眼见冯萱转身欲去.当即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冯萱佯怒道:“我既是不可理喻.你还拉拉扯扯的做甚.” 朱权起身后不由分说.搂住她的腰肢.揽入怀中.坏笑道:“不可理喻之人.便要以这般不可理喻的法子对付一番才好.” 冯萱感觉粉颊被朱权颔下胡渣子摩擦.微微刺疼.不由得又羞又怒.伸手在丈夫胸口猛捶一拳.嗔道:“你就是喜欢这般凶霸霸的行事.”伏在他怀中柔声说道:“如今锦衣卫遍布京师各处.比之昔日太祖皇帝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便是不为我等考虑.也须记得自己是有儿有女之人.岂可意气用事.轻易触怒皇帝.” 朱权软玉温香在怀.殷殷嘱托耳侧.回想今日早朝之时朱棣的不悦之色.不由轻轻叹息一声.苦笑道:“爱妻言之有理.夫君我受教了.” 冯萱闻听一向执拗的丈夫这般服软的言语.忍不住在朱权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猛然挣脱他的怀抱.面红耳赤.娇笑着逃去. 朱权眼见这个平日里知书达理.温驯的爱妻居然也这般撒野.不由得痴了. 天色朦胧时分.远未道早朝之时.奉天殿内已是人头攒动.一派忙碌.一队队的金吾卫禁军士卒在殿外的车上卸下一摞摞书籍.再搬到奉天殿内. 大殿之中.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解缙神采奕奕的看着礼部官员指挥士卒将书籍分门别类排列.心中突然充满了一股莫可名状的满足之意. 当朱权以及文武百官步入奉天殿后.目睹那一摞摞高过自己肩头.目力难以计数的书墙之时.也不由得嘡目结舌.啧啧称奇.颇有当世之书.尽集于此的感觉. 早朝礼毕之后.解缙出列奏曰:“微臣等奉旨编书以來.历时两年.数日之前得以完工.编纂为目录六十卷.正文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装成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收入上至先秦.下至本朝书籍八千余种.收录的典籍包括:经、史、子、集、释庄、道经、戏剧、平话、工技、农艺、医卜、文学等.无所不包.所辑录书籍.一字不易.悉照原著整部、整篇、或整段分别编入.共计三万万七千万余字.请陛下为此书題名.”言罢双手将已然编注清楚卷数.册数.却空出书名的目录第一卷第一册双手奉上. 身穿五爪龙袍的朱棣兴致勃勃的自宦官手中接过这册书籍.在目录处題下《永乐大典》四字. 第三百二十六章:擒贼擒王 朱棣眼见手中的这一册《永乐大典》开本宏大.远远大于普通书籍的尺寸.颇显皇家威仪.不禁甚是满意.颔首笑问道:“此书长宽几何.抄写古籍如许之多.共计耗费几多人力.” “书长一尺五寸六分.宽九寸三分.召集朝野之士两万以上.以馆阁体抄录而成.”解缙欠身奏答道. 靖难之战夺位.难免有朝野文士不肯认同自己的皇位正统.此事始终如一丝阴霾.在朱棣心中挥之不去.他之所以命姚广孝.解缙等人不惜人力.物力编纂《永乐大典》用意便在于开创超越自己的父亲的文治.以收服天下文人士子之心.今日眼见煌煌巨典大功告成.心情极为愉悦.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朱棣满面笑容.不厌其烦的问道:“如此浩如烟海的大典.查阅书籍岂非劳神费力.” 解缙自《永乐大典》上取过一本早已备下.洪武皇帝朱元璋昔年下旨编纂的《洪武正韵》.双手奉上奏道:“陛下无虑.此《永乐大典》以韵统字.以字系事编纂.依照《洪武正韵》中韵母.按每韵下分列单字.在每单字下详列该字音韵.训释以及它的篆.隶.楷.草各种书体.再依次将有关天文.地理.人事.名物以至奇闻异见.诗文词曲随字收载.查索者只需因韵以求字.因字以考事.开卷无所隐也.” 朱棣闻言连连颔首.笑道:“揭其纲而目毕张.振其始而末具举.此《永乐大典》震古烁今.当能显我大明灿然文治.流传后世.” 满朝文武也尽皆被这规模庞大无匹的《永乐大典》所震慑.纷纷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朱权高呼万岁叩拜之时.心中却不自禁思忖道:朱老四不惜耗费无穷人力物力编纂《永乐大典》.虽则不免出于私心.但这三亿七千万字规模.几无删改的书籍也的确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來者.使得我大明的文治足以与唐宋两朝相提并论.想到这里.做那山呼万岁的阿谀之举倒比平日里多了两分由衷之意. 西洋岛国三佛齐旧港之内.已然停泊了大大小小各色船只上百艘.人头攒动.彪悍的海盗大呼小叫着将劫掠而來的香料.珊瑚.珍珠等财货抬下船來. 数艘被夺來的船只甲板上.四处沾染着污秽的血渍.任凭那些喽啰们泼洒海水后奋力刷洗.依旧顽固地不肯消散.证实着不久之前.曾有一场残酷无比的杀戮发生. 一个年约四旬.横眉厉目.肤色古铜的汉子矗立在船头.挥手抽出腰际鲨鱼皮鞘里满是血污的铁刀.挥手掷给一个海盗.对那充斥鼻端.混杂着海水.血腥.鱼腥的怪味仿佛毫无所觉.显然是早已习以为常.他就是纵横大洋之上的.这伙令诸岛国谈虎色变.寝食不安的海盗首领.陈祖义. 陈祖义对岸上那一箱箱财货视若无睹.正自遥望着一艘三桅帆船渐行渐远.在那艘帆船之上.有他派遣而去.向明朝船队大官郑和表明自己愿意率部众归顺的手下.笑话.陈大当家纵横四海.杀得那些岛国国王们屁滚尿流.乖乖奉上财宝.女人的时候怕过谁來.岂会畏惧郑和的船队.这只不过是诈降诱敌之计.手下的虾兵蟹将们眼馋郑和庞大船队归航携带的如山财货.陈大当家看中的却是那一艘艘小小山般的艨艟巨舰.可以想见的是.自己手下万余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若再有了那一艘艘九桅十二帆的大船.只怕连日本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也得遣人前來示好吧. 碧波万顷.一望无垠的大洋之上.一艘艘悬挂日月旗帜的宝船破浪前行.居中一艘体型最大的旗舰上.一个口齿伶俐的陈祖义手下.正向大明船队正使郑和诉说归顺之事.无非就是陈大当家祖籍广东.祖上本为良善之辈.元末躲避战乱这才举家逃亡海上.受人欺凌下不得已聚众为盗.实则心念中土.良知未曾尽泯.今得知大明朝威震四海.有船队出使西洋诸国.愿迷途知返.率众归顺使者大人.跟随船队返归大明.效忠于皇帝陛下云云. 舒舒服服横卧于锦塌上的郑和命手下两个健壮军士将那半人高.通体血红的珊瑚举得高些.对着阳光审视一番后.不耐烦的打断那海盗的阿谀逢迎之词.笑道:“本座出海这许久以來.这般巨大晶莹剔透的血珊瑚倒还是首次得见啊.陈祖义这厮纵横海上这许多年.倒还真搜罗了不少宝贝.” 面带刀疤的海盗乃是陈祖义刻意挑选的乖觉之人.眼见这服饰华丽.注重享受的使者大人双眼之中贪婪之色难以掩饰.心中虽是暗生鄙视之意.面上却不露声色.呵斥两个手下将早已备下的一个木盒奉上. 郑和伸手在那木盒中抓起几颗珍珠.眼见尽都是浑圆一体.拇指般大小的.更是眉开眼笑.原來拇指般大小的珍珠虽说值得千金.却算不得世所罕见.但难就难在满满一盒子几乎都是一般大小.这就相当难得了. 接过侍从奉上的茶水浅酌几口.郑和以丝巾拭了拭嘴.重又躺下.慢条斯理的言道:“陈祖义这厮倒也知情识趣.罢了.罢了.本座念其心怀故国.当给予其改过从善的机会.你这便回去.命他在旧港迎接大明船队就是.” 海盗眼见郑和一派颐指气使的样儿.强抑心中怒意.不敢丝毫表露.率领手下诺诺而退.驾舟扬帆而去. 随着甲板上脚步声响.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汉子在士卒引领之下來到矗立船舷一侧的郑和身后拜倒见礼道:“小人施进卿拜见大人.” 郑和闻言转身.挥手示意他站起.沉声问道:“陈祖义一伙贼寇大概有多少兵力.”原來这施进卿祖上乃是福建人士.也是元末出海躲避战乱.却是成了來往各岛国的海商.家中祖父辈.父辈.兄弟辈数人在驾舟出海之际被陈祖义手下海盗所杀.可谓和陈祖义累世结仇.月余之前得知陈祖义召集分散各岛的手下在三佛齐旧港聚集后猜知他们觊觎大明的船队.当即驾舟出海.数日之前才得以拜见郑和. 施进卿行商各岛国日久.对陈祖义手下势力倒也所知颇详.闻言当即沉声说道:“陈祖义手下海盗.共计数十伙之多.多则上千.少则数百.怕是有上万之众.而且尽是驾舟熟练.精熟海战的亡命之徒.” 郑和听闻陈祖义手下上万之众.心中也难免有些意外.不露声色的又问道:“以你所见.我大明船队中士卒驾海上驾舟之术比之陈祖义手下如何.”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正色接道:“此战事关乎我等生死.望你知无不言.” 施进卿轻轻叹息一声后答道:“以小人数日所见.我大明水师官兵驾舟扬帆之术虽则也算得精熟.然则登船厮杀比之海贼之流.怕还是略有不及.” 郑和闻言颔首.來回踱步思考下默然不语.他航海日久.自然明了这伙纵横四海.以船为家的海盗绝不能小觑.眼见手下军士双手奉上一柄三尺长剑.忍不住拔剑出鞘.以手指轻拭那新磨利剑的剑刃.回想昔年千军万马中的厮杀.陡然间豪气勃发.笑道:“我有宝剑新磨.正欲痛饮贼寇颈血.”言罢挥手一剑削落. “咔嚓”响动之间.粗如儿臂.斜斜伸出的珊瑚被利剑斩断.郑和还剑入鞘.沉声对肃立两侧的一众明军将校喝道:“众将听令.命各船士卒收拾火油.火箭.弓弩.火铳.火炮.以及船舱中生石灰粉备用.以待和陈祖义决战.” 众将深知郑和昔日也是久经沙场之辈.此时眼见他一派胸有成竹之态.当即心中大定.纷纷轰然应诺. 黄昏时分.船队逐渐靠近了旧港.陈祖义遣人驾船接应郑和旗舰入港.并请求登船觐见.郑和满口答允.当即下令在甲板上上设宴. 遥远的海天交接处.一轮红日正在缓缓落下.立于郑和身侧的副使王景弘不无担心的小声问郑和道:“陈祖义一伙海盗凶名素著.让他们登船近身.是不是过于冒险了些许.” “请君入瓮.擒贼擒王.只要拿下陈祖义.这伙海贼就是乌合之众.”郑和若无其事的轻轻答道. 暮色昏沉下的旧港岸边.一艘艘小海船缓缓渐渐离岸.上面伏满一个个面露凶相的海盗.遥望远处海面上那一艘艘艨艟巨舰.个个目露凶光.仿佛静悄悄接近猎物.伺机发动.暴起伤人的野兽.在他们手中紧握的砍刀.也尽皆以烟火熏黑.以免给光亮映照下反光.以至于被敌军发现. 陈祖义看了看坐船前后左右那些尾随而上的小船.志得意满的走上船头.眯着眼睛打量起远处海面上那灯火通明的大明船队起來. 海面上涛声起伏.待得陈祖义的坐船靠近郑和旗舰之时.天色已然漆黑一片.一丈之外.火把的光亮已然无能为力. 登上那斜斜的跳板.仰望对面船上被海风吹拂得摇曳晃动的火把.陈祖义陡然发觉对方的船舶之高大处.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估.不禁有些心惊.原來他趁夜色率部众夜袭大明船队.为免动静过大.打草惊蛇.前锋多是小船.对方这般高大的的船身.势必使得手下们登船厮杀不易. 正在陈祖义犹豫不决之际.对面船舷处一个明军千户朗声说道:“大明船队正使大人.命陈祖义登船觐见.”语声倨傲.骄狂之情.可见一斑. 陈祖义纵横海上.刀口嗜血多年.闻言再不犹豫.矫健的顺着跳板朝上走去.在他的坐船之上.二十余个神态狰狞.口衔利刃的海盗藏身于风帆后麻绳之上.等待着首领一声令下.就要缒着绳子荡过船去.擒拿那个大当家口中所说.见到刀光剑影就会吓得尿裤子的宦官. 陈祖义率领手下五个心腹登上郑和旗舰的甲板.在那明军千户的引领下朝前走來. 火把摇曳之下.陈祖义见得一人身穿甲胄.高踞于两丈外案几后.两列明军士卒肃立两侧.猜知对方便是船队正使郑和.不待对方说话.当即奔上两步跪倒.口中呼道:“小人陈祖义祖籍广东.闻听大明船队威服四海.战战兢兢.不甚惶恐.特來降顺.”诈作恭顺下.右手却是暗暗握住了藏于怀中的匕首.只待郑和靠近后便要暴起发难.制服对方后使得左右明军士卒投鼠忌器.进而命手下登船攻击. “陈祖义.你祖籍广东.本为我中土人士.却啸聚贼寇.肆虐海上.残杀过往诸国海商.jianyin掳掠.恶贯满盈.我大明船队归航之时.你不退避三舍.竟还不自量力.诈降而來.使出这般图穷匕见的雕虫小技.可笑可悲至极.”郑和一面抽出腰际三尺长剑.一面施施然站起身來.厉声喝道. 陈祖义身为上万海盗的首领.自幼见惯厮杀.此时眼见对方识破自己图谋.敌众我寡.面上丝毫不显慌乱.跳起身來怒吼道:“落帆.” 随着哗啦啦一阵响动.停靠于郑和旗舰一侧的那艘陈祖义的坐船悬挂的一面面船帆相继落下.一个个神态狰狞.手持利刃的海盗大呼小叫.缒着绳索朝对面荡來.一个个暗伏船上的海盗也纷纷挥动手中早已备下.以麻绳系住的铁钩.朝明军旗舰船舷处掷來.向以此攀附而上.登船后和敌军拼个你死我活. 随着脚步声响起.一个接一个身穿甲胄的明军士卒自前后舱口接连涌出.朝船舷奔去. 郑和眼见头顶处一个海盗松开手中绳索.朝自己亡命扑击而來.当即挥手一剑斩去. 陈祖义正欲挥动匕首朝郑和扑去.却见自己一个手下尚未落地之际.长声惨呼下便给对方一剑斩得血花四溅.滚到在甲板.心中竟前所未有的涌起一丝畏惧之意.只从对方出手的凶狠凌厉.可见武艺高强.绝非自己所设想的赵高之流宦官可比.心思尚未转过來之时.手中匕首硬架住对方染血的长剑之际.手腕酸麻下险些兵器脱手飞去.原來郑和已然是虎扑而至.以三尺长剑狠狠斩下. 一众缒绳索荡來的海盗落下后当即和大明官兵厮杀开來.海盗登舟如履平地.亡命凶横.明军士卒却依仗人数远多于对方.以众凌寡.乱战之下敌我双方不断有人血流如注的惨呼着倒地. 郑和飞起一脚.将一个挥刀扑來的海盗踹得飞出船舷.口中厉喝道:“海贼个个满手血腥.给本官尽数诛灭.”口中下令格杀勿论.手中却丝毫沒有停顿.接连挥舞的长剑直刺横扫.杀气纵横下迫得陈祖义连连倒退. 〖启蒙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