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跳》 第一章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陆丝跨出车外,踢一踢爆掉的右前胎。 七月盛夏把紫外线威力发挥到极致,满身大汗的她绕了车子一圈,刚才的爆胎害她冲出路面,右边的车头也撞凹了。 手机很顺应天理的收不到讯号。反正她已经倒楣透顶兼破表,手机没有讯号只是开胃菜而已。 可恶!累积了许久的挫折感终于到达顶峰,她对著整片壮丽的山景放声大叫。 “啊——” 回音从四方震荡回来,啊啊啊啊——整座山也陪她一起愤慨。 叫完力气也用完了,她垂头丧气 坐在路边。 她记不起来上一次和来车交会而过是什么时候。这里不像是大马路,比较像私人的产业道路,幸好现在是大中午的,应该不会有人出来打劫。 “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陆丝,想想看早上表舅是怎么告诉你的。” 你往门前的那条路开下去,你会先往上走一小段,然后才通向下,一下了山很快就会回到南投市区了。 上路的第一个小时,车子果然往上爬,陆丝很正常的认为自己开在正确的道路上。 第二个小时,车子还在往上爬,她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亲戚,他们口中的“一小段”是指多长。 到了第三个小时,眼看路势没有一点“往下走”的趋势,陆丝开始有危机意识。当时路边还有一台小货车在兜售水果,所以她就停下来问了一下路。 “你要回市区?那你走这条就走错了,这条是上山的。”水果司机好心 跟她说:“你听我说,你现在往前面直直开,就会看到一个岔路,然后再直直开,就会看到另一个三岔路;你不要走右边那条,右边那条是去阿里不达村的,也不要走左边那条,左边那条是去不达阿里乡的,你就走中间那条。然后你再一直开一直开,会再看到一个岔路。你就不要转,因为那条是去天不吐乡的,你就一直走,再走下去你就会看到一个转弯,那个转弯你就要转,因为你不转就会掉到山底下,然后转了弯之后再一直开下去,就会有一个岔路,那个岔路你也要转,然后你就会经过……” 那个人一口气讲了十分钟! 听得头昏眼花的她,抱了一大袋四百多块的柳丁芭乐和西瓜,乖乖回车上继续开,一直开,开开开—— 然后她就来到这里。 “……” 好吧!现在沮丧也无济于事。放眼望去,都是弯弯曲曲的产业道路。路的左边是一整片陡峭的山壁,路的右侧,是一整片更险恶的断崖。她都已经开了三个多小时了,再开下去都要玉山登顶了——这是说如果她知道玉山在哪里的话。 陆丝用力吹开飘落的发丝,拿起随身包包决定先往回走。 “半个小时前经过的那个岔路好像有个路标,说不定附近有什么山产店,回去看看吧!” 每当事情不如意时,她便会开始喃喃自语。心理学说,这是因为自已发出的声音可以带来熟悉和信任感,心理上便会觉得不那么孤单。 孤单。像是她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似的! 从小到大,她最熟悉的感觉,就是孤单。 “陆丝,哪个天才会在七月天的正午,穿著三吋高跟鞋在南投山区健行?” 答案是:一个没事把自己搞到快崩溃的天才! 她,从小就是人家口中的“天才”! 她指的不是那种比其他同学成绩好一点的小聪明,而是货真价实的天才。 当同龄的小朋友还在玩家家酒时,十二岁的她已经跳级读完九年国民义务教育,十三岁半已经读完高中。她医学院毕业那年才刚满二十岁而已——这还是因为指导教授不让她跳级。 从小到大,她过关斩将,念书如吃饭一样容易,十五岁那年甚至有媒体采访她。 一个学生所能得到的瞩目,她都提早得到了。 可是父母亲却看出了她的不快乐。 因为陆丝从小到大没有过朋友。 其实,想想这也是很正常的,当你是个精力旺盛的十六岁高中生,你会对班上那个十三岁的小鬼头感兴趣吗?比起其他正值发育期的如花少女,月经才刚来的她干扁得就像一根木柴。 后来上了医学院,她的存在对其他同学就像一记耳光。他们每个人那么努力才能挤进这道窄门,而她呢?才几岁而已就轻轻松松踏进来了。她的存在简直是为了提醒其他同学他们有多平凡! 于是,同学们从来不吝惜让她知道,她只是个格格不入的怪胎。而如果别人对她不好,自尊心超强的她就越努力在功课上把他们打败。 这显然不是一个改善同侪关系的方式,到了医学院的后几年,陆丝变得越来越闭塞。平时除了念书之外,几乎足不出户,任何同龄女孩应有的社交生活她统统没有,家里也从来不会有同学打电话来找她出去看电影。 当她开始跟想像出来的朋友说话时,她的父母终于发现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失去他们的天才女儿。 既然在台湾不快乐,那就换个 方重新开始好了。 于是医学院一毕业,父母就帮她申请到南加大的医学院继续攻读,他们也陪她一起来美国。 果然,全新的环境里虽然也没有朋友,起码不会再有人用那种看“天才儿童”的异样眼光,继续看她。 陆丝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她是南加大的医学博士,加州 区医院的外科医生,并且参与好几项受人瞩目的医学研究。她的精神状况好转一些,也渐渐学会武装自己,不要太轻易受伤。 但是,天才就是天才,她优异的课业表现迅速引起恩师努特博士的注意。她一毕业,努特教授便将她安插在自己担任副院长的加州 区医院,担任临床医生,同时加入他的医学研究小组。 此后陆丝一路平步青云,不是在门诊就是在实验室里,每天设法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想到她的生活有多么孤独。 这些年来,她不断催眠自己:她的事业成功,她广受敬重,她是独一无二的,她很快乐!她一定要快乐!她不能不快乐! 直到上个月,她在巡房的途中昏倒,她终于明白,岂只不快乐而已,她根本是堪堪与过劳死擦身而过。 “亲爱的,你才二十六岁而已,人生还这么漫长。”努特教授忧心 拍拍她的手。“给你自己放个假吧!没有什么工作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陆丝当然不愿意。她怎么能休息?她的研究怎么办?她的病人怎么办?所有依靠她的人怎么办?她的人生就是活在这些成就和荣耀里。少了这些人对她的依赖,她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教授强迫她先休息三天。 三天后,陆丝自己回医院提出留职停薪的请求。 让她回心转意的,是张世明的死讯。 张世明是个马来西亚华侨,和她一样,也是个不世出的绝顶天才。他十三岁那年就考上麻省理工学院,成为mit有史来最年轻的学生,十五岁那年进入康乃尔大学攻读博上学位。 但是,随著年纪越大,巨大的工作压力、同侪排挤效应、以及“天才”这个名号所带来的异样眼光,终于渐渐摧毁了他。 他的性格越来越退缩孤僻,最后终于承受不了压力,情绪崩溃,被父亲接回马来西亚。 三十一岁那年,这位名噪一时的天才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陆丝看著这些报导,仿彿看到自己的人生写照。 对环境不适应。过高的自尊心。极度压力。精神缺乏寄托。没有朋友。和家人疏离。缺乏安全感。孤僻冷漠……这都是在说她啊! 她最近一次打电话给父母是什么时候? 她最近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是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约她出去吃饭的朋友是谁? 这真的是她要的生活吗? 她吓到了。她真的吓到了。她害怕五年后人们在报纸上看到的是另一个天才的殡落,只是名字换成了“陆丝”! 她不要这样结束她的一生! “我先给你一个月的长假,你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延长你的假期。”一直视她如女儿的老教授拍拍她的肩膀,放手让她去飞。 突然之间,陆丝很想回到那个孕育她的海岛——台湾。 一切的起始都在这里,她在这里是如此的不快乐,她突然感觉,只有回来面对这段痛苦的成长过程,她才能浴火重生。 事实证明,寻根之旅显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的,看看她现在落得什么处境! 陆丝停下来,靠著路边的石墩拚命喘气。 “陆丝,你在唬谁?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没有水,在日正当中的时候走上几十公里?” 她引以为傲的嫩肌已经变成火红色,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和宽管长裤凄惨无比 黏在她的身上,让她完全飘逸美丽不起来。 “水,我要水……”流在山沟里的水看起来突然可口无比。 普噜噜噜——一辆蓝色小货卡优哉游哉 晃过来。陆丝大喜,跳起来对它用力挥手。“哈啰!哈啰!” 车子慢慢晃到她旁边停下来,车窗摇下,一个六十多岁的黝黑驾驶冲著她呵呵 笑。 “小姐,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谢天谢 ,我的车子在前面抛锚了……”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路边那台白白的玩具车是你的?那种车开我们这种山路不适合啦!”这位阿伯看起来好和善。 “我现在知道了。”她沮丧 垂下头。“请问你可不可以载我到有人烟的 方,我想借个电话,找人来拖我的车。” “好啊,没问题,上来吧。”阿伯爽快 答应。 一爬上车,从冷气孔吹出来的凉风几乎让她落泪,陆丝发誓,她再也不敢把生命中的小事视为理所当然了。 “你叫我勇伯就行了!我跟你讲,这条路不是大路,你开到这里来是一定开错的。” “我看不出来‘大路’和‘小路’的差别……”她觉得她开来开去,路明明都是那一条。 勇伯笑了起来。“这条路是通往后面那个盖了一半的度假村。前几年经济不好,建商盖到一半就卷款潜逃了,所以这条路的后半段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过来,幸好你遇到我,不然你就要走好长一段路,到前面那个 方才比较会有人经过。” “真是太感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陆丝感激涕零。 “来,这罐水给你喝。我待会儿还要去别的 方,所以就在前面那个路口放你下车。”勇伯说。“你弯进去走个五、六分钟就会到‘橘庄’了,其实更过去一点还有一个‘清泉村’,比橘庄更热闹,不过你若只是要借个电话,橘庄就够大了,而且他们那里还有一个会修车的师父。” “那就太好了!谢谢,谢谢你!” 果然人间处处有温情。她有个感觉,接下来的一切一定都会变好的。 ********bbs.******* 一切都会变好吗? 站在橘庄的街口,陆丝开始感到怀疑。 橘庄长得就像一个普通的山区小镇,房子的建筑也很随兴。主街的两旁大多是两层楼的矮房子,灰灰旧旧的,倒是旁边七弄八岔的巷子,有一些看起来像民宿的房子,稍微有趣一点。 但是整体来说,这里实在就是一处贫瘠不毛的山村野 而已。 几个在路边踢球的小朋友先发现她,齐齐停了下来,眼珠黑溜溜 冲著她瞧。 “嗨……”陆丝呐呐 抬**招呼。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小孩子们你推我挤,叽哩咕噜笑闹了一阵,一个孩子王模样的男生被推举出来,负责向她问话。 “你要找谁?” “你们村子里的修车厂在哪里?”她小心翼翼 问。 “要找于老大的!要找于老大的!”一群小孩**起来。 “我去跟他讲有人要找他!” “她是漂亮小姐啦!我们带她去,于老大看到心情一定会很好!” “对啊!然后他就不会赶我们回去写功课了,快快快!”一群小孩兴奋 讨论完,簇拥著她往路边一条小巷子里钻进去。 陆丝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拿这些小皮蛋怎么办,只好被他们推著走。 突然,有人拉拉她的衣服后摆。 “你的衣服好漂亮。”一个小女孩眨著又深又圆的黑眼睛,轻轻抚著她的真丝衣物。 “谢谢……” “你也很漂亮。”小女孩讲完,害羞 跑走。 其实她知道这真的不是自己最美的时候,但是小女孩的真诚,让她也不禁露出微笑。 在这个粗犷的山城,她看起来真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吧。 高姚纤细的她就像一株开错了 方的百合花,天然鬈的长发随著风,在后身轻轻 舞动。因为生命中少数能由她完全掌控的,就是她的外表,所以她很精于此道,虽然妆大部分糊了,衣服也不再那么光鲜,但是她本身的条件就不错,眸亮如水,眉秀如山,鼻挺如玉,肌肤娇嫩如花,看起来活脱脱一尊芭比娃娃。 她微微一笑,终于在小朋友们的笑闹声中放松了一些。 “那位于老大很会修车吗?” 小朋友们看她一笑,脸都红了,几个小男生指指彼此又唏哩哗啦互相取笑起来。 “于老大很厉害喔,他什么东西都会修。” 小男生们一定都很喜欢钳子、螺丝起子那些工具,难怪这位修车师父如此得到孩子们的爱戴。 最后,孩子们领她来到一间修车厂前。陆丝一看便赞叹出来。 修车厂本身很寻常,就是一间黑黑的屋子,门前一大块空 ,旁边堆著许多废弃的轮胎和旧零件,但是它的环境实在太美了。 它的后面依傍著整座山,旁边就是一整片森林,一条小路往森林里蜿蜒而去,消失在林荫深处。几只飞鸟偶尔振翅,从树梢飞起,四周的野花丛里有著夏虫热闹 喧鸣。 她舒畅 深呼吸一下,满腹的哀怨都消失无踪。 “哈啰!请问有人在吗?”她对著敞开的修车厂叫唤。 叫了半天,没有人出来应声,陆丝回头问那群小孩兵团:“你们知不道……嗯?” 不知为什么,那群小孩咚咚咚退后三大步,隔著一段距离亮晶晶 望著她。 ……为什么她有一种被阴了的感觉。他们不是很爱戴那个于老大吗? 猛然一声熊喝! “你们想干什么?” 哗!小孩兵团一声呼喊,砰砰咚咚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太惊人了……”陆丝赞叹不已。不愧是山野里训练出来的反应速度啊! 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两个跑得最慢的小鬼脚下一空,已经被人一手一个捞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小孩尖叫。 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兴奋大过于惧怕。 “你们这群小鬼不回家写暑假作业,还敢跑来我这里捣乱?”那个庞然大物竟然是个人类。 陆丝吓得退后一步。目测他起码有一百九十公分,胸膛厚实,手上的肌肉又粗又大,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完全没有降低他的威胁性。陆丝只看得见他的后脑,过长的黑发杂乱 垂在衣领上。 “不是啦!有人要来找你啦,我们好心带她来的!”小鬼急急表明自己的清白。 “是山下来的漂亮小姐喔!” “哦?”嗓音在那个宽阔的胸膛里低沉共鸣。 他手一松,两个小鬼终于从熊掌下得生,忙不迭追在同伴的后尘一起跑了。 名闻遐迩的于老大终于转身,面对他的不速之客—— 其实,长得没那么可怕嘛! 他比陆丝想像中年轻,完全不是什么修车老阿伯。他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刚才的出场方式让他看起来很吓人,转成正面之后,他的相貌反而让身材的压迫感小了一点。 他看起来是个很常笑的男人,眼角留下淡淡的笑纹。不过当像他现在眯起狭长的眼睛看人时,看起来就有点可怕,很严厉又威迫的感觉。 幸好上天给了他得天独厚的一张嘴,下唇较为丰润,唇角微扬,神奇 软化了太过锐利的五官。 总的说来,这是一张不算典型的帅、但是非常有味道的男性脸孔。 “你有什么事?”于老大低沉 开口。 “我的车子爆胎了,停在外面那条产业道路上。”陆丝不由自主 退后一步。 “原来那辆玩具车是你的?”于老大的黑眸闪了一闪。 刚刚勇伯也叫她的车子是玩具车,陆丝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那是我亲戚借我的!” 于老大揉揉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顿。 后山有一条捷径连接清泉村和橘庄,脚程只要十几分钟,他刚走回来的时候,从山上看到她那台敞篷车了。说真的,会在正午时分还开著敞篷的人,如果不是缺少常识,就是太喜欢招摇。不晓得她是哪一种? “我先帮你把车子拖回来检查看看。” “你们这里有适当的设备吧?”陆丝小心问。“那辆敞篷车是我向我堂哥借的,贵得不得了,我得尽量把它回复原状才行。” “即使没有,你还有其他选择吗?”他好笑反问。 嗯,她总觉得有点风险。”……不然麻烦你先帮我车胎换好,我开回台北,再送进原厂维修。” 他眼中的兴味变浓,陆丝开始觉得自己像一只肥羊,而握著刀的屠夫正在盘算要怎么宰割她,比较划算。 “先拖回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他终于放下搓下巴的手,眼中的光彩还是怪怪的。 陆丝只好陪他跳上一台老爷拖车,颠颠簸簸 开向目的。 由于成长过程特殊,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更不擅长经营人际关系。她最常见到的陌生人就是她的病患。她和他们中间卡著医病关系,所以她才能自在 与那些人相处。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本身的需要,而被迫向陌生人求助。想到自己和一个不知是正是邪的男人,关在一个小小的车厢里,呼吸著同样的空气,就让她不适 想逃走。 幸好他的味道并不难闻,是一种混合著阳光、山林与汗水的味道,闻起来很……ok啦! “你是做什么的?”于老大突然问。 要不要跟他讲她只是个餐厅女侍就好? “……我是个外科医生。”陆丝还是说了实话。 “医生?”他又流露那种怪怪的神情,好像……很满意? 陆丝的背心又浮起刚刚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于载阳。”于老大突然说。 “嗯?” “我。”他快速瞄她一眼,眼底浮上一层笑意。“我的名字叫于载阳。” 陆丝有点意外,于载阳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她一直以为在这种淳朴的 方,村民若不是叫志明志坚,就是金土阿火。他的名字倒是挺威武的,很符合他本人的形象。 “我叫陆丝。” 接下来他们没怎么交谈。 开到目的 ,于载阳轻轻松松 把敞篷车吊在拖车后方,两人又摇摇晃晃开回橘庄。 回到修车厂,他把跑车卸下来,打开引擎盖东巡西看,最后钻到车子底下去拉拉扯扯一阵子。 最后,大师终于从车子底下钻出来,从口袋里抽出一条破布,擦擦满手的黑油。 “除了爆胎和车头的部分,机油该换了,煞车皮也磨得差不多。能修的我先帮你整理一下,最好一回平 赶快进厂维修。” 陆丝松了一大口气。 “太好了,那车子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他回屋子里,从一团乱的桌上拿起一个记事本开始写东西。以一个身材如此高大的男人而言,他的动作真的非常优雅,一点都不笨拙。陆丝不禁多瞄了一眼他翘挺结实的窄臀。 他突然转过身,将她偷瞄他屁股的模样逮个正著。陆丝双颊火辣辣的烧红,赶快假装若无其事 四处瞟来瞟去。 “今天晚上可以修好,不过你路况不熟,冒著黑下山太危险了,还是明天早上来拿车吧。”他没有多说什么,可是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那……请问镇上有没有旅馆?”陆丝窘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清了清喉咙,尽力摆出道貌岸然貌。 白牙闪了一下,“你可以问问村长,他们家是开民宿的。” 话还未说完,几个有点年纪的老伯伯突然冲进来,叽哩咕噜全部抢著同时说话。 “小于、小于,你评评理!这件事实在太过分了!” “大汉他们这样不够意思!” “我们也是想到他们的梁医生做人很好,平时常常帮附近的小朋友看病,所以对他们很客气,他们简直得寸进尺!”村长忿忿不平 抱怨。 陆丝在旁边听了一阵子,约莫听出一点门道。好像隔壁村子里有个叫“大汉”的人物,跟村长为了某种权利划分的事闹得不可开交,而其他三位则是橘庄的耆宿,大伙说到气愤之处,一起跑来找这年轻的修车师父帮腔。 “等一下,这个漂亮小姐是谁?”终于有人注意到她。 “我只是过路人,来修车的而已。”陆丝连忙摇手。 “这辆白白的玩具车是你的?” 又是“玩具车”!这些人对进口的敞篷跑车到底有什么意见? 村长立刻换上热心的笑容。“小姐,能来到这里也是有缘,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方?” “我……就是要修车而已。”她对于太主动的陌生人向来有些害怕。 “你是打哪儿来的?做什么工作的?” “我从美国回台湾探亲,我是个医生……” “医生?” “医生?” “医生!”几个村民突然眼睛一亮。 她说错了什么吗?陆丝惴惴不安,不禁瞟向年纪比较相近的于载阳。他也不插手,只是兴致盎然 站在旁边观看。 几个老伯突然围成一圈,热切 交头接耳起来。 “其实我们也可以……” “可是已经有梁医生……” “她下个星期要回台北生孩子……” “听说坐完月子才要回来……” “算一算也要好几个月……”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一连串激烈的讨论蔓延开来,时不时谈到一半,有人阴恻恻 抬起头来,瞄她一眼,再回去继续加入对谈。 陆丝的背心越来越毛。 “于先生,我还是先到镇上找间民宿住一晚,明天再来拿车好了,再见。”她急急转头离开。 “什么?你要找 方住?”村长突然从讨论群中脱离,热情十足 拉住她。“那太好了太好了!我家有一间房子是专门租给游客的,你跟我来就好。” “呃,没有关系,不然我在车子里窝一夜……” “哎呀,车子不会那么快修好的啦!”村长看也不看 踢轮胎一脚。“这种进口车随便叫个料都要等一、两星期吧!放心,我们橘庄环境好,空气佳,老百姓善良,风景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于先生刚刚说了,车子明天就可以好了!” 所有人紧急煞车,阴阴 盯著于老大。 “小于,你自己跟她说,车子还要修多久?”一个镇民代表拍拍他肩膀,笑得像鲨鱼。 “嗯,经你们这么一提……”他摸摸下巴,慢条斯理 道,“车子的火星塞好像也有点问题。” 陆丝倒抽一口冷气。 “你胡说!刚才明明没讲到火星塞!” “我现在不就说了吗?”他的坏笑让人有一拳打掉的冲动。 “那你再讲讲看,她的车子连维修带叫料,大概要多久可以好?” 陆丝用力瞪著他。不要闹了!不要—— 于老大白牙一闪,慢慢伸出食指和中指。 “两个星期。”** 第二章 陆丝百思不解 坐在“办公室”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明明只是回台湾探个亲而已! 她环顾四周环境,这间诊所很迷你,但麻雀虽然小,五脏俱全。 进门先是一个小小的候诊区和挂号区,通过一个小走道,进来看病的诊疗区。稀奇的是,所有药品都在有效期限以内,器械也维护得相当新,连消毒时间表都定期登录在纪录本上,有人很认真的在维护这间诊昕。 是什么样的 方,会连个医生都没有就先把诊所给盖起来?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昨天把她带到民宿的途中,村长摇头晃脑讲起古来。 事情要起源于隔壁的清泉村。原本清泉村和橘庄一样,也是个山区的贫瘠小村,后来有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嫁给台北的一户大富人家,那位英勇的夫婿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大手笔翻修,改善了清泉村民的生活,所以他们就有经费请到一位姓梁的医生上山驻守。 这下子橘庄的人就有些不满了。 “律师他们也有,医生他们也有,有钱的女婿他们也有!所有的好事都是他们占去了。”村长的语调充分表露了两村之间的瑜亮情结。 看了看帮忙提行李的于老大,村长讨好 加上一句:“还好会修车的人才在我们这里。” 于老大只是挑了下嘴,“安可仰自己玩车也很厉害!” “那不一样,他是业余的,你是只要机械电器到了你手上,都乖得像你生的,等级不同。”村长慨然说。 故事继续。后来橘庄有个村民中了上亿的乐透彩,在移民之前,也来个大手笔回馈乡里,捐了一间诊所给橘庄,也就是她现在待的这间了。 问题来了:有了庙,却找不到和尚!因为根本没有多少医生愿意跑到这种深山野岭来开业。 最后找来找去,清泉村那位姓梁的医生依然是唯一的选择。 两边的村代表当然就这样抢起人来了。 就在他们吵得准备各自派人出来打草谷之前,梁医生自己提出一个折衷的建议——以后每个星期一到三她在清泉村看诊,四、五来橘村上班,周末放假,只出急诊。 反正两村之间开个车不过十分钟而已,走后山的捷径也很快,于是大家都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直到梁医生怀孕为止…… “梁医生这么年轻?”陆丝微讶。她还以为会来山区驻诊的大多是退休的老医生,没想到对方是一位适育龄的女人。 “梁医生才三十出头。”村长回答。 粱医生一怀了孕,清泉村便以“怎么可以叫孕妇天天在山里走来走去”为由,又将她留了下来,于是橘庄人也只能再度过著去隔壁村看病的日子。 最近梁医生的产期近了,她想回台北的家待产,这下子两个村庄眼看就要没医生了,偏偏就有个叫陆丝的瘟生自己送上门来。 “不行!我怎么会坐在这里呢?这真是太荒谬了。”她从柜台后愤然站起,准备冲出去找村长理论。 叮铃铃,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起来,最大的帮凶出现了! “你来得正好,我有些话一定要跟你说!”陆丝凶巴巴 盘起粉臂。 于载阳全身汗淋淋的,白色t恤的胸口和背心都被热汗浸出一大片倒v字形。他启唇一笑,白亮的牙衬著古铜的肤色,不管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充满阳刚味。 “于先生,我……我有话跟你说。”她重复一次,语气莫名其妙 虚弱很多。 “请。”于载阳挑了下眉。 该死!他挑眉的样子也很好看。陆丝不会被帅哥或什么绝世天才吸引,但是却无法抗拒这种很阳刚的男人味——噢,她想起来她要说什么了。 “我不能待在橘庄!” “是吗?” “你不要陪著村长胡闹了,赶快把我的车子修好。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怎么可能就这样留在山上不走?”她盘手瞪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凶。 于载阳从没看过有哪只白兔想伪装成狼还成功的。 不,她不是白兔,她是鹭鸶。 鹭鸶是一种临水而居的水鸟,身高腿长,一身洁白,细瘦优雅,而高挑优雅又爱穿白衣的她,不正是如此吗? 第一次相见时,她的眼光从孩子的身上转移到他身上,带著点惊惶。所以他们去拖她的车时,他没有试图做太多攀谈。 一般人面对与陌生人之间的沉默,都会觉得尴尬,陆丝却宁可如此。于是他明白,这是一个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女人! 直到听她说她是一个医生,他又意外了一下,因为医生是个必须和很多人打交道的行业。 她的一切都是矛盾,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外貌上却喜欢打扮。像现在,她仅施淡妆,长发一半盘上去,一半垂下来,柔软 卷在脸颊旁。 通常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在外貌上也会尽量 低调,不引起别人注意,她却是相反。 于是,这只矛盾的鹭鸶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承认他很坏!当村长又用那招死缠烂打,打听到她正在“无限期”休假时,他就决定配合。 让这只鹭鸶多停留一阵子,似乎不是个太坏的主意。 “我和原厂联络过,这个车型的轮胎他们要另外叫货,货到之后再寄到橘庄来,差不多两个星期。”于载阳微笑解释。 “我不必非装原厂轮胎不可,其他厂牌的轮胎不能暂时撑一下吗?我只是要够我开回台北而已!” “然后让你的车轮在高速公路上自己跑掉?这个责任我承担不起。” “好吧,那村子里总有人有车吧?我愿意付钱给载我到南投坐火车的人!”她用力瞪著这个“有车的人”。 “这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你哪来的钱?”于载阳挑了下英武的眉。 “噢!”陆丝挫败 **一声,走到旁边用前额敲墙壁。 这就是不幸的根源!那天她翻了一下自己的皮包,发现她的现金只剩四百多块,信用卡倒是有好几张。 问题是,橘庄的阳春提款机没有信用卡预借现金功能,当然就更不必指望有哪几家店可以刷卡。 “那我请亲友汇钱过来总可以吧?”她抬起头,再接再厉。 “外国人不可以随便在台湾开户。” “我是台湾公民!” “身分证带来了吗?” “唔……”她也入了美国籍,这次是拿美国护照入关的。“那我打电话找人来接我总行了吧?” “好!” “咦?”陆丝不禁侧目。之前她提议要打电话找人来接她,村长还百般“善意的”阻挠,说打长途电话要先付钱,反正一切都是压在她没钱的这一点上。 她是诚实的人,诊所里虽然有电话,人家不让她打,她也就没有偷打。 “请。”于载阳朝柜台的话筒比了一下。 陆丝狐疑 看他一眼,这么大方? “……没有拨号音。”难怪。 “可能平常没什么人在用,没有缴电话费。我帮你通知村长一声,他们把欠缴的电话费结清之后,过几天应该就能复话了。”于载阳白牙一闪。 又是推回去给村长!陆丝磨牙。 “你们不觉得,把一个医生丢在一间甚至没有电话的诊所实在、太、过、分、了?如果有人要挂号急诊怎么办?” “这是为什么我们有手机的原因。”于载阳悠然晃晃手上的长方形物体。 “……”她自己的手机没电,也没带充电器。 “这样吧,你多开工几天,我就说服村长先让你预支一下薪水,再把手机租给你。”他火上加油。 “薪水?你是说,我在这里看诊赚到的诊疗费还不是我自己的?” “当然不是。诊所是村公所的产业,你只是临时雇佣而已。” “你、你……于先生,你们这是绑架!” “怎么会?你可以任意行动,没有人关著你。” 真是……真是……***!这跟关著她有什么差别? “那请问车子修好之后,你又不收信用卡,你打算让我怎么付费?预支更多薪水?”她咬牙道。 浓眉跳了一下,一个很男性的眼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次。 “你休想!”陆丝面红耳赤。 “我只是在想,我可以去清泉村的纪念品店借刷一下他们的信用卡机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他的笑容像鲨鱼。 “于先生……”陆丝深呼吸一下。 “小于。” “什么?” “你可以像村长他们一样叫我小于,或阿阳,或学陈家最小的女儿叫我‘太阳’。”于载阳愉快 道。 “噢——”她怒吼一声,飙回诊疗区去。 “小于,你已经到了,怎么还站在这里,没有赶快给医生看看?”村长推了门进来。 “你受伤了?”陆丝立刻停下脚步。 她的语气让于载阳笑了起来。“我不是铁打的,我当然也会受伤。” 罪恶感迅速浮上她的双眸。她只顾著和他抬杠,都忘了一般人进诊所当然不会是来找医生聊天的。 “你伤在哪里?是怎么受伤的?进来让我看看!” 于载阳慢吞吞 走进诊疗区,陆丝把灯打开,换上白袍,听诊器等器械都取出来,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那里磨蹭。 陆丝脑中灵光一闪,“你不会是怕看医生吧?” 黑眼迅速对回她脸庞。“当然不是!” “好吧,快过来。”她指了指病患坐的那张椅子。 他的黑眸眯了一眯,终于慢吞吞拖著步子走到她面前。 如果他想以自己高大的体型对她带来任何压迫感,他显然失败了。从穿上白袍的那一刻,陆丝宛如切入专业模式,坚决,稳定,冷静,完全没有两分钟前气到失去控制的样子。 “你伤在哪里?”她把他按进椅子里,坚定 问。 “我们刚刚去检查后山那个水塔的抽水马达,结果有一片扇叶断掉了,突然从小于的屁股上削过去,我赶快叫他来看医生。”村长跟进来报告。 “谢谢!”她一脸公事公办 咐咐伤患:“长裤脱下来,我看看。” “……”于载阳防卫性 拉紧裤头。 “村长,麻烦你离开一下。”陆丝叹了口气,帮他清场。 “好好好,我走,你们两个慢慢脱,慢慢脱!”村长笑呵呵 钻出门。 “我介意的人不是他!”于载阳横她一眼。 她不耐烦 道:“得了,我就不信你没在女人面前脱过裤子!我是医生,快脱下来!” 终于,他慢吞吞 解开裤头,露出一双精壮结实的腿,她的眼神丝毫不曾动摇。 “我看看。”陆丝检查了一下右臀下缘的那一条血痕。“你运气很好,伤势不太严重,只有切入点比较深一点,我帮你缝两针。” “一定要缝吗?”他伤口附近的肌肉突然绷紧。 “不缝也可以,不过好得比较慢,而且容易留下疤痕,还是缝好了。”她回头准备麻醉药的针剂。 “男人不怕留疤,我不要缝!” 她瞄他一眼。若说英勇的于载阳先生不怕看医生,她绝对不相信! “好吧,那先贴医疗胶带固定。这阵子你动作最好放轻一点,不要拉扯到伤口,明天记得回来换药!”她拿起针筒,改抽破伤风的针剂,食指弹了弹针筒,把空气弹到顶端挤出去。“好了,转过去。” “不是说不用缝了吗?”他一个大步跳得好远! 陆丝差点笑出来。 “这是破伤风针!那个扇叶不知道有多脏,不打破伤风针怎么可以?过来。”她努力板起脸,装出公事公办的表情。 “……”他挣扎的样子实在是精采万分。“你不是故意想报复我吧?” “我像这种人吗?”她夸张 说。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故意做大动作吓他,不过破伤风针是真的该打的。“于载阳,想想那些小鬼头,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崇拜的偶像怕打针,以后他们生病就更有理由不来看医生了,你难道不该以身作则吗?” “哼。”于载阳心不甘情不愿 走过来。 “我发誓不会太痛的。待会儿你还要去哪里?”她一如平时替害怕的小孩打针,利用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修车。” 针头快而准 扎下去。“修谁的车?” “王伯伯家的,他的卡车一直冒黑烟,可能是化油器有问题。” 针剂慢慢推进去。“很难修吗?” “也不会,化油器拔下来清一清就好了。” 酒精棉往针口一按,结束。“好了,自己按住!”她回头去收拾器具。 这么快就打完了?他只感觉被叮一下而已,这女人看来真的有点门道。 “不会痛吧?”她回头瞄他一眼。 “……还好啦。”于载阳按著自己的手臂,不太情愿 说。 陆丝轻声低笑。 大小孩咕哝一声。“我回去拿健保卡。” “嗯。”她把针筒丢到医疗废弃物专用的垃圾桶里,用沾了酒精的棉布四周擦拭一下。 没想到他竟然是她的第一个病人,她实在是太以德报怨了。陆丝圣洁 想。 “换个场合,我们再来讨论我为女人脱裤子的事,希望到时候我的表现会比现在让你满意。” 他就是一定要讲赢就是了!陆丝火大。 噗!一团酒精棉砸在走道墙上。 那个宵小之辈,像偷吃了糖似的,愉快 离去。** 第三章 不知道是村长还是那个于载阳良心发现,知道一间诊所没电话不行,隔了两天电话就复话了。 陆丝本来以为,在这种偏远的 方,诊所的生意一定门可罗雀,谁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每天工作十七个小时,一回到民宿只能匆匆淋个浴,就累到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开的,突然之间附近各个大小村落的病人全挤到她的诊间来。 山野居民特别淳朴,过了几日之后,之前看好了病的人开始送来各种山产食物,让陆丝充分见识到村民们的淳朴热情,还有—— 古怪! “耳朵不对劲。”她的新任病号,今年七十几岁的荣叔,眼睛不看她,讲话像含颗卤蛋一样的含糊。 荣叔的儿女都已成年了,到其他大城市去工作,山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据说,荣叔年轻的时候曾经为政府干过情报工作,个性谨慎多疑。这个特点,随著年纪越大越明显。 光是“耳朵不对劲”这五个字,他滚在嘴巴里叽哩咕噜了好一阵,眯著眼打量这陌生女医师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 吐出口。 “荣叔,你先坐,我帮你检查看看。”陆丝拍拍椅子安抚道。 老人狐疑 盯著那张诊疗椅好久,再看看笑容清新无害的美女医师。 “嗯。”他痛定思痛,一点头坐上去。 “你的耳朵怎么个不对劲法?”她拿出耳镜想凑近老人耳畔。 荣叔肩膀往后面一缩,极度怀疑 盯著她手上的器材。 “这个是检查耳朵的,不会痛,我只是要看看你的耳朵里面是不是发炎。”她耐心解释道。 荣叔眯了眯眼,心不甘情不愿 让她靠近。 她用耳镜检查了一下,确定耳道没有发炎,但是耳垢积得太厚了,多少影响听力。 “荣叔,你的耳朵会痒或会痛吗?”再问一次。 “……有人在里面。”咕噜了好久,老人才不太愿意 吐露。 “有人在你的耳朵里面?”她拢起眉心。 “讲话。”荣叔眯紧双眼。 “你是说,有人在耳朵旁边跟你讲话?”幻听? “很小声。嗡嗡嗡,闷闷的。听不清楚。”老人含含糊糊 说。 她努力听,终于听懂了一点,“有个很小的声音,在你耳朵里面嗡嗡嗡一直叫,叫得你耳朵很痒,平常听其他声音都闷闷的,是这样吗?” 老人左右看两下,又对她勾勾手指,陆丝弯身靠近他,荣叔小声讲:“可能是调查局。”然后身体挺起来,用一种超然的神情肯定 点点头。 陆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回头看看手边的病历表。 荣叔发现她对自己刚才揭露的国家机密表现如此“沉稳”,显然也是个世外高人,不由得证赏起来。 “两边耳朵都会痒,还是只有一边?” “两边都被装了。”窃听器。 好吧!高人拿起耳垢的吸取器,示意他偏过头去。“我可能有对付它的办法。” 荣叔花五分钟盯著那个吸取器,心头挣扎良久,终于悲壮 点个头,把左耳凑过去任她宰割。 “这个不会痛的。”她多此一举 安抚道,把耳道内过多的耳垢吸出来之后,再问老人:“这样左耳有没有好一点?” 荣叔先偏头听了一下,突然大惊失色 瞪著她手上的吸取器。 “好厉害!这是什么玩意儿?”竟然连人体窃听器都可以瓦解! 不过就是耳垢堆积造成的短暂现象而已,清一清自然就没事了;但荣叔显然不会满足于这么普通的说法,她只好什么都不说,做给他看就是了。 “来,我再帮你清另一只耳朵。” 现在老人对她是佩服得五体投 ,不用她多说,自动就把右耳也偏过去。 陆丝正要动手,突 ,滋 一声机器自动停了。 “咦?”她在手掌心敲一敲,回头按几下开关,机器就是不动!“怎么回事?坏了吗?” “不行不行,这玩意儿太重要了,太重要太重要了,我们一定要把它修好才行!”荣叔激动 说。 “没有关系,我先用镊子帮你清……”她话都还没讲完,老人家咻 一声已不见人影。 “……”好吧,起码可以肯定,他的体能状况非常健康。 她痛苦 看看天花板。上帝,被困在深山里我也认了,祢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正常的病人? 算了,机器有问题,得请人来修才行。她开始翻箱倒柜,找出医疗器材的说明书,然后依照上面的维修专线打过去。 “小姐,你们那边在南投山区,距离有点远,我们派人过去可能也要下个星期喔!”维修人员在另一头告诉她。 下个星期她还会在吗? “你们这两天能不能请人先来——” 轰 一声!外头诊所的玻璃门突然被撞开,陆丝吓了一大跳,弹起来往外冲。 “发生了什么事?” “快快快!快点儿来,这事儿太严重了,国家的未来都在你身上!”荣叔气急败坏拖来了救星。 “你、你们……”她傻掉。 于载阳抽回手,从后口袋里抽出一块布,慢条斯理 擦掉手上的机油。 原本不算窄的诊间,被魁梧的他一站进来,顿时有被填满的错觉。他的黑眸与她触上,笑意渐渐在其中凝聚。 陆丝莫名其妙 红了脸,先把视线移开。 “咳,于先生,你有事吗?” “我是来修那台可以瓦解调查局专门设计的人体窃听器的奇怪机器。”亏他这拗口的怪名词也记得住。 “我刚才已经联络维修公司,他们下个星期会派人来。” “我先看看好了。”他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她脸颊却莫名其妙一直发热,奇怪,她是怎么了?陆丝不解 拍拍脸。 于载阳把布往口袋一塞,再抽出一根螺丝起子,慢慢走过来。 这种专门的医疗器材,不好自己乱拆乱修吧?陆丝连忙跳出来,死命挡在机器前面。 “你要拆吗?真的要拆吗?不好吧!这种机器很贵的,拆坏了将来没有保固就糟糕了!” “我看看而已。”于载阳把她整个人举起,平平往旁边一摆,然后拿著螺丝起子东一下西一下,不久就把一堆面板给卸下来了。 陆丝急得团团乱转。“嗳,那个东西看起来很复杂……这种精密仪器我们还是不要自己乱动得好……那个东西是应该拔下来的吗?不是吧!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通常十分钟于载阳就可以搞定了,但是她的反应实在太有趣,他只好尽可能 拖拉。 其实她大可不必管东西修不修得好,修不好顶多就不要用了,这也不是她的责任,但是她那副老母鸡保护小鸡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逗逗她。 嗳!其实这个区域可以不必碰的,不过把螺丝转一转好了。 “喝……啊……这……”凄惨的音效在旁边配乐。 她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被他们骗了下来,但面对自己的职责时,却异常 专注,真令人感动得要命。于载阳叹口气,实在拖不下去了,只好很不甘愿 把最后一颗螺丝锁回去,起身往开关一按。 “动了!”陆丝捂著双颊,感动得差点流泪。“你是英雄!” 她扑过去用力抱他一下。 一个热呼呼的熊抱客气 搂回来。 本来他是打算再看她红一红脸颊的,她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可是从机器恢复运转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病人身上,再度切换进专业模式。 心不在焉 拍拍他,“这样就没问题了,多谢你,你可以走了。”她指了指诊疗椅对荣叔示意。“荣叔,我再帮你把另一边的耳朵也清一清。” “……”竟然用完就把他随手一丢?于载阳啼笑皆非。难道他的男性魅力真的退步了? “咦?你还在啊?”陆丝见他还没走,对他挥挥手。 “……是,我这就走。”于载阳苦笑。 这女人,说她神经纤细嘛,有时真的满**的;说她神经粗嘛,像这种时候就会让人哭笑不得。 起码刚才让她差不多意乱情迷了五分钟,也寥以堪慰了。他叹了口气,自我安慰 想。 电话。 一具电话。 一具线路畅通的电话。 一具可以打国际长途线路又畅通的电……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古龙小说。 其实算算时间,她应该打个电话回美国了。可是她还没有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何时要回去,在山里住了几天下来,她越来越觉得,在这里度个短暂的假期好像也没有她一开始想像得那么糟糕。 好吧,改天再打。 她挂上午休的牌子,离开诊所,走到对街去觅食。 “陆医生,出来吃午饭?来来来,我给你下一碗面。”王家面馆的老板热情 招呼她。 “陆小姐,来吃饭啊!”村长也坐在店里,热情 向她打招呼。 “村长,我有事正好要找你。”她点好了面,坐到村长的那一桌去。“我们村子里有没有无线上网,或可以上网的 方?诊所的电脑没有宽频,如果我要查医学资料只能靠拨接,实在很不方便,也会占用到电话线路。” “这个我不晓得,你要去问小于,跟电器有关的东西都是他在管的。” 可是,修车跟电脑网路有很大的差别吧? “好吧,我待会儿问问他。”她无奈道。 “这两天清泉村有案子找他做,小于好像都弄到很晚才回来。你如果很急的话,可以过去找他,走后山的小路十分钟就到了。”王老板帮她送面上来的时候说。 “好,谢谢。” 难得今天稍微清闲一点,吃完午饭,她带了一瓶矿泉水,信步往后山的小径踅去。 算算在橘庄已经半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现在她在村里任何店里吃东西或买东西部不用钱,即使她硬要付帐,老板也不肯收。更别提一天到晚送进诊所里的鸡鸭鱼肉青菜水果,送到她都得请旁边村公所的人来帮忙分回去。 这之中,重要的不是东西的价值,而是村民那毫不掩饰的热情。 对她来说,行医救人只是她职责的一部分,但对村民来说,她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医生却犹如一阵及时雨,救他们于资源贫乏之中。 她从来不擅长和陌生人有超过公事以外的牵扯,可是,和这群村民讲话聊天,却变成那样自然而然的事。她不必对他们有任何防备,因为他们也不会想要害她。 在他们眼中,她只要当自己就够好了,不必佯装坚强,或特别洒脱。 她突然明白,那个素未谋面的“梁医生”为什么肯留在山上,而于载阳又为什么愿意住在橘庄。凭他们的能力,到了任何 方都可以得到更好的发展,但是那些 方不会有这群可爱的村民在。 其实就算这样留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唉,不可以这么想!洛杉矶还有那么多事情等我回去,怎么可以自己消磨掉志气?” “所以你打过电话回去了?” “还没,不过我正在想……喝!”她吓得跳起来。这个声音是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从何时钻了个人出来,一路默默跟在她后头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也太奇怪了吧?哪有人走在枯枝树叶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可不是体型娇小的小松鼠,而是一只大熊耶! “你要去哪里?”于载阳踱到她身边跟她一起走。 “去找你。”她瞪了瞪眼。“诊所里没有网路很不方便,如果无法接宽频的话,你可不可以请他们帮我多加一条电话线,让我拨接上网?” 于载阳捏捏她的后颈,动作是如此自然。 “我这两天在帮清泉村更换老旧的电路,等我忙完了再处理你的事。平时你如果要上网,去我那里吧!车厂的门通常不会锁,你自己推门进去就好。” 看样子村长真的没说错,只要跟电、跟机械有关的东西,都是他在搞的。 “你为何什么都会修?”她忍不住问。 “兴趣。” 夏虫唧唧,松风沁心,走在林木间,总会让人不由自主 放松。陆丝乘机好好观察了他一下。 虽然他块头很大,个性其实很开朗,一点都不像外表那么吓人。而且,她早就发现他的手掌并不粗糙,并不像一般做惯劳动工作的人那样满手硬茧、骨节粗大。 事实上,如果把指甲缝的油污洗干净,他的手甚至称得上修长优雅,有如长期弹乐器的人才会有的双手。 另外就是他的神态。 身为一个专业医生,多数人跟她对谈时总会受到这份权威的影响,她也很习惯把自己对陌生人的不适应,隐藏在名之为“专业”的面具后,以权威的姿态武装自己,甚至必要的时候产生胁迫效果。 可是于载阳在她面前永远沉定自若,从容不迫,完全不会被专业人士的名头所威胁。 他就像一只变色龙,面对不同的人,永远切换不同的面貌——在孩子面前是恩威并施的孩子王,在村民面前是信赖可靠的技工,在她面前则是个……男人! “喂。”她突然叫。 “嗯?” 陆丝迟疑了一下。 “你……是不是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想跟我发生关系?” 于载阳呛了一下。她还问得真直接! “咳,大致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噢!” 他已经准备好挨个大白眼,或被骂一声色狼之类的,事实证明,她的反应永远和正常女人不一样。她看了他一眼,竟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于载阳不由得跟著笑出来。“我可以假定,这表示你不反对吗?” “不反对啊。”停了一下,她快乐 补充:“当然不是说我会立刻答应你,不过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对!”她愉悦 点著头,步履越来越轻快。 “我可不可以请问,怎么个好法?” 她的外表是个成熟的女人,在工作上也是可圈可点,可是往往不经意之间,她会流露出只有小女孩身上才看得见的纯真,仿彿心灵的某个部分还未全然的长大。 “这样我就不会搞错了。” “你以前搞错过?”话题越来越谜了。 她停下来,偏头想了想。一身平凡衬衫牛仔裤的她,在林间却娇美得像个精灵。 “这个情况很难讲,当时我觉得我没有搞错,但是对方说我搞错了,所以我想我大概是搞错了。”她对他点点头。“我对这种事很没有慧根。” 于载阳正式宣布他被难倒。 “麻烦你从头讲一次。” “就是我有一个学弟当时追我,我不常有人追,所以就同意了。” “你不常有人追?你的同事眼睛都瞎了吗?” “哎呀,你别插嘴!总之我接受他的追求,并且把他拉进我的一个研究计画,后来我们的学术报告发表之后,我很兴奋,晚上就带了一瓶香槟去找他庆祝,没想到一进去才发现,他早就有一个同居女友了。” “他劈腿?”于载阳停了下来。 “我当时也是这样以为!”陆丝对他点点头。“于是我很生气 把他大骂一顿。可是我学弟却说了。他不晓得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因为他本来就把我当成一个同事兼好朋友而已,是不是我误会了什么?我当时糗得要命,差点想立刻从二十楼跳下去!原来人家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女朋友,一切都是我自己搞错了,从此以后我就特别小心,觉得这种事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 讲完,她对他坚毅 点点头。 于载阳定定看她良久。 半晌,他终于开口:“你们做的是什么研究?” “跟爱滋病有关的一些医疗补强计画。” “那个学弟一开始不是这个计画的一员?” “当然不是!这个研究只网罗医学界精英,他的资历还太浅了。” “有一天他突然对你很殷勤?” “嗯哼,还送我花,请我去看电影,还有一些……嗯咳,总之,就是杂七杂八那些事。” “所以你就把他拉进这个研究计画?”他没有追问那个“嗯咳”里面还有哪些事。 “对。” “然后计画发表了,他的名字也在论文上面吗?” “当然,跟我并列。” “发表完之后他就有同居女友了?” “其实他一直都有,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真糗。”这件事再度印证,她完全不懂得人际关系之间的拿捏。 于载阳又定定看她好久,半晌,他叹了口气,突然用力把她拉进怀里。 陆丝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撑在他的臂上。他的身体像一座大型发电机,源源的体热迎面而来,烘得她有些晕眩。 于载阳又叹了一声,收拢手将她圈紧。 陆丝第一次被一个异性这样不带情欲的拥抱。奇怪,只是两副躯体之间的距离变短而已,为什么就可以带来这么强大的安慰感。 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仿佛一个人飘泊流浪了好久,突然之间找到一个靠岸。她的手不自觉 攀在他的背上,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于载阳吻了吻她的发丝,在她耳圈轻语—— “姑娘,以一个聪明人而言,你实在笨到一个不可思议的 步!”** 第四章 太过分了,竟然说她笨? 她的智商可是占全世界人口排名的前百分之二耶! 一个笨蛋能跳级就读医学院吗?一个笨蛋会二十出头就当上主治医生吗?一个笨蛋能在那么多国际知名的医学期刊上发表论文吗? 她真该立刻就打那通她早该打的电话,趁晚上没有人发现之时一路飞回美国给他瞧瞧!真不知道她干嘛还待在这个 方浪费时间。 “医生,我的小孩有什么问题吗?”来做产检的孕妇发现她的脸色不好看,登时忧心忡忡。 “你别担心,胎儿的状况非常好。”陆丝敛了敛心神,歉然笑笑,继续移动超音波扫描器,指著萤幕道:“这是小宝宝的手,这是小脚丫,这个是他的小鸡鸡,好可爱。” 他的小鸡鸡好可爱?她在讲什么?陆丝垂下头用力吐了口气。 那位孕妇不禁格格 笑出来。“没关系,我也觉得他的小鸡鸡很可爱,只是他爸爸觉得不满意而已。” “为什么?”陆丝好奇道。 “他爸爸觉得那根是多出来的。” 看来是个重女轻男的爸爸呢!陆丝好笑 看了一下病历表。 “你打算在山上生小孩吗,安太太?” “预产期还有三个星期,我是打算回娘家生;不过我听说山上来了一位年轻的新医生,就想找个时间来做做产检。”安太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清秀的长相并不算美丽,却有一种安详的气质,让人一看便感到舒心。 “你是哪一户人家的媳妇?”她好奇问。 “我是隔壁清泉村过来的。”安太太轻笑道。 “其实你要回娘家生也好,因为三个星期后我也不确定我还会在这里。”陆丝叹口气道。 “你不打算长待吗?” 陆丝张口欲答,外面候诊区突然扬起一阵激烈的**。 “发生了什么事?” 陆丝连忙放下病历表赶出去,那个孕妇也匆匆跟在她身后。 哇——一只狰狞的大公鸡迎面飞扑而来,陆丝尖叫低头想躲,可是突然想到,不行!她后面还有一个孕妇! “呜……”她鸣咽 挺在那里,双手乱挥乱拍,悲壮 想把那只跟她一样惊慌的公鸡赶走。 公鸡飞走了,“哇!”另一个热热的黑影又扑到她脸上来,她反掌摸到一手热热的毛,死命乱甩再把不明动物甩开。 整个候诊区乱成一团,一只三色大花猫追著一只公鸡,竟然一前一后的追了进来! 两只动物全追出了性子。公鸡上下四方飞窜,努力想摆脱追兵,不忘间接穿插几下爪耙,想把那只不知死活的花猫抓得脸更花!花猫跟著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扑跳,百忙中顺便对想抓住它的人类龇牙咧嘴一番。 “那只鸡往你脚底下跑了,快抓快抓!” “怎么抓啊?” “抓它翅膀啦!你这个憨头!” “呜!那只死猫在哈我,好可怕。” 满屋子“咯咯咕咕”、“凹——嗤——沙——”的乱吼,所有求诊的人全加入镇暴行动,努力想将造反的鸡与猫一举成擒。 陆丝真的很怕!但是她偷瞄后面的孕妇一眼,对方虽然比她镇定一点,可是一脸警觉 黏在她后面,跟母鸡后面的小鸡一样,随时东躲西闪,害她一时委决不下要不要做个无情无义的人,自己先躲为上! “咕咕咕——”公鸡突然往她们的方向扑过来。 不行!陆丝突然生出无比勇气,一夫当关 往走廊口一站,悲壮大喊:“不可以让它跑到后面去!后面都是医疗器材,修起来很贵!” 孕妇钦佩 偷瞄她一眼,在这团乱局之中,她竟然还记得要保护医疗器材。 众人一听,七手八脚都来抓鸡,结果一群人撞成一团,鸡和猫继续满屋子乱转。风铃叮铃响,门再度打开,可是鸡跟猫忙翻了天,都无暇跑出去。 “鸟咪!”陡然一声断喝。 “咕?”“喵?”一鸡一猫同时顿了一下。 一个硕大的块头往门口一站,刚才还嘶沙震天、威武不凡的三花猫,突然全身缩成一团,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眨著眼睛,可怜兮兮 看著他。公鸡一看救星来了,咯咯咯叫著往墙角躲。 “你这只臭鸟咪!又给我跑出来捣乱!”于载阳揪住猫的后颈,拎到半空中臭骂一顿。 “那是你的猫?”陆丝还是和孕妇抱成一团。 鸟咪不是台语“猫咪”的意思吗?这男人取名字好没创意。 “严格说来,不算是。”于载阳对上众人的眼,突然警觉到自己有可能引发公愤。 “我最讨厌养了宠物又不好好管教它们的主人了!”她灵亮的水眸眯紧,仿彿另一只发怒的猫咪。 于载阳看向旁边的村人寻求支援,突然大家看手指的看手指,摸小孩的摸小孩,没有人敢出来吭一声。 好呀你们! “鸟咪是游客弃养在山上的猫,我只是正好在林子里看到它,带回来认识认识而已。”他把鸟咪夹在臂弯,觉得有义务申辩一下。“鸟咪是自由之身,请你尊重它的猫格。” “喵。”鸟咪同意。虽然它大部分时间是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 “哼!那这只鸡又是谁的?” 一个矮了一颗头的老人默默从于载阳身后挤进来,默默举了举手,又默默 把公鸡抓起来。 “荣叔?”陆丝一愕。 “我只是去便利商店买个东西,让鸡在门口先等我一下,鸟咪就把它追进来了。”老人严肃 回答。 “……好吧,这也不能怪你。” 喂!差别待遇太大了吧?于载阳想抗议。 “好了好了,不是要看病的人统统出去!”陆丝不耐烦 清场。 “给你。”冷不防荣叔把那只大公鸡往她怀里一推。 “荣叔,有话好说,你想干嘛?”陆丝飞快往旁边一跳,直接就躲到大个儿的身后。 荣叔对她举了举公鸡。“给你。上次的谢礼。” “我要一只鸡干什么?”她揪著于载阳的牛仔裤后腰,只敢探出一颗头。 荣叔看看手上的鸡,公鸡也和他对看。 “它很好吃。”老人终于说。 公鸡悲哀 看著她。 “谢……谢谢你,荣叔,替人看病是我应该仿的事,您不必特别谢我。而且我不吃活鸡,我只吃死……不,是煮好的鸡!您还是拿回去吧。”陆丝脸色如土。 “这个简单。”只见荣叔手往鸡的脖子一扣,就想…… “住手——”大惊失色的陆丝扑上前把公鸡抢过来。“荣叔,你……你……你想做什么?” “你不收活鸡,那我就把它脖子先折了。” “好好好,我收我收,活鸡就活鸡!”陆丝快崩溃了。 现在该怎么办?她看著莫名其妙就抓在自己手上的大公鸡,大公鸡也感动 看著她。幸好没被猫追的时候它还满温顺的,她直觉反应要把烫手山芋扔给旁边的大男人。 “嘶!”“咯咯咯!”男人怀中的猫眼与鸡眼一对上,又要干了起来。 她只好两手把鸡举得远远的,欲哭无泪。 “这个箱子给你装鸡。”一个善心人士到隔壁便利商店要了个纸箱过来。 陆丝如释重负 将公鸡放进去,“好了好了,所有不想看病的人统统离开。”她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把鸡送到市场的鸡肉陈那里。”于载阳好心提醒,白牙碍眼 闪了又闪。 “不用了,谢谢!”也不想想是谁的猫先引起的? 于载阳好脾气 接受她的白眼。 “梁医生,好久不见了。”他对她身后的孕妇打了声招呼。 “梁医生?”陆丝慢慢 转头看著她。 “不好意思,刚刚一阵混乱,来不及自我介绍,我叫梁千絮,是清泉村的医生。”梁千絮的表情显示她过了一个刺激愉快的下午。 “你就是那个梁医生?”她慢吞吞问。 “是啊,不过先生姓安,你叫我安太太也没错。”梁千絮伸手和她交握。“看来你在这山里适应得很好,学姊。” “学姊?”一群人同时睁大眼,包括陆丝自己。 “怎么,你不知道吗?”梁千絮微微一笑。“我还小了你几届呢!我们好像只在校园内擦身而过,后来你一毕业就到美国去,所以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认识。” “粱姊,你的年纪比她大,怎么会是她的学妹?”于载阳感兴趣 问。 梁千絮一挑眉,“学姊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学生,她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 “我学生时代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啊?你会不会问太多了?”陆丝面无表情 打断他们谈天。 这是陆丝第一次以如此直白无礼的口气和他说话。看来,她很不喜欢人家提她过去的事!他不禁好奇是为了什么。 “嗳,不聊了,我得先回去了。”梁千絮笑笑 转移话题,“陆医师,我下个星期才会走,明天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学校,替小一的学生做预防接种吧!” “你们会害我变成密医,到时候我被抓去关怎么办?”陆丝心里不知怎 堵住,不爽起来。 “你不是个医生吗?”于载阳扬了下眉。 “我是‘美国的’医生!”她强调。 “你没有台湾的医生执照?” “……有是有,可是在台湾当医生不是只有执照就可以的,还得有主治医生或专科医生的资格,完成一定的诊疗经历,不信你们问梁医生。” 梁千絮两手当胸一抱,看著天花板好像在等待什么天启。 于载阳决定站出来提供答案。 “顶多我明天把外面的招牌改成‘橘庄医院’,主治医生挂梁医生的名字,你——就挂‘住院医生’吧!这样就不算独立开业了。”他的笑容实在看起来出奇的讨厌,又出奇的,帅。 “对嘛,虽然 方小一点,设备简单一点,我们也是可以开医院的。”一堆村民已经嚷了起来。 “对对对!梁医生对我们最好了,请她挂名她是一定会同意的。” 问题再度获得解决,一群满意的人这次真的鸟兽散,包含那位不负责任满心等著去生小孩把问题统统丢给她的梁医生! 陆丝好无力。堂堂美国医学界的奇葩却被丢到台湾山区当住院医生,而且“指导教授”还是她的学妹,他们还真敢开讲,她都不敢听了呢! 冷不防,一个粗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咕哝。 “如果以后有人找麻烦,我认识几个人可以处理,不过要低调一点……” “荣叔,这件事我来就好,你不用操心了。”于载阳拍拍他肩膀。 “嗯。”荣叔咕哝:“反正需要的时候叫我一声,我知道哪里可以埋。” “……” “嘴巴张开,啊——”陆丝把口服疫苗喂进最后一个学生嘴里。 预防接种通常在三到五月问就要完成了,可是今年全球小儿麻痹疫苗大缺货,直到进入暑假了,山区的卫生所才终于等到货,于是他们通知了家里有小一新生的家长们,今天务必把孩子带回学校来接种口服疫苗。 中午前,两个医生就把所有的接种工作完成了,梁千絮让村公所的人帮忙收拾现场,一边问她。 “我还有些事要和校长说一下,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好啊!我去校园里面逛一逛等你。”陆丝爽快同意。 这间山区小学有著得天独厚的天然美景,学校依山而建,小巧玲珑,全校六个年级加起来不过两百多人,那广大的操场可以让每个孩子尽情翻腾跳跃。 她在校舍间漫步一阵,突然发现几个大孩子跑进跑出的。现在是暑假,辅导课也结束了,照理说学校应该没有什么学生才是。一时好奇,她走过去瞧一瞧。 “陈顺兴,那些纸箱帮忙压扁,先堆在墙角,等一下请资源回收的阿婆来收。”一近前就听到那熟悉的低沉嗓音。 “好!”几个小男孩振奋的回应,然后就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压纸箱声音。 陆丝走近了,躲在窗户的一角偷看。 里头是一间新设的电脑教室,三大排长条桌上摆了约二十部的新电脑。三个高年级的男生帮忙拆箱,每个人都对新电脑兴奋得不得了。 “于老大,这台要不要拆?”陈顺兴指著摆在墙角的一台机器。 “那一台不用拆,那台我要放到总务处当学校网页的主机。”他忙著替已经拆好的电脑接线。 一群小孩又吵著要帮忙,于载阳便让他们搬一些键盘滑鼠的小东西,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任务。 他真的很懂得怎么跟小孩相处。一般人人在忙的时候,对这些叽叽呱呱的小鬼头一定会不耐烦,可是他随口丢了几个指令,就让他们忙得不亦乐乎。 陆丝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跟任何人相处都如鱼得水。 “那现在呢?”硬体设备全搬到桌上去,一群孩子眼睛亮晶晶 盯著孩子王。 “现在,你们每个人挑一台机器,然后像我这样做。”于载阳教他们如何把键盘和滑鼠插到主机上。 一群小孩插好之后,挺胸突肚,俨然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出师了。 于载阳对他们充满耐心。他不怕让他们碰价值好几万的昂贵设备,如果有哪个小孩不会插接头,他会指点几句再让对方试试看,自己则优哉游哉 继续去做他的工作,还能分出注意力听这些小鬼头抱怨班上谁爱打小报告,哪个男生爱哪个女生。 如果当年她也有个这么有耐心的大朋友,是不是童年就不会那样寂寞? “厚,有人偷看!”陈颐兴陡然指著窗外的她大叫。“不要动!” “投降。”陆丝连忙举高双手。 “你是谁?”一群小朋友全挤到窗户前。 “咳,我是陆医生。”偷窥被抓到了,好糗。 “不是喔,我们的医生是梁医生,她大肚子了,你没有大肚子。”一个男生告诉她。 所有的人眼睛集中在她玲珑的腰线上,包括那个特大号的家伙。 陆丝对他警告 眯起眼。 “好了好了,你们全回去吃饭。”于载阳立刻救驾。 “厚,你们想约会,男生爱女生!”一群小鬼头开始起哄。 “你们再闹,以后陆医生帮你们打针就打得特别痛!”他恐吓道。 “我才不会,你不要中伤我的名誉。” 陆丝马上吐他槽,一群小朋友顿时叽叽咯咯笑了起来。 于载阳好气又好笑,还是把小鬼头赶回家吃饭去了。教室里终于回复安静,陆丝从另一侧绕进来。 “吃过午餐了吗?”他问。 “还没,梁医生刚刚约我一起吃饭,不过她现在还在跟校长谈事情。” 于载阳点点头,突然探头叫住那几个正要跑掉的小鬼:“陈顺兴,梁医生在校长室,你去跟她讲陆丝要跟我一起吃饭,请她自己先回去吧!” “好。”小鬼头一溜烟跑去传令。 “我又没有答应你。”她抱怨道。 “现在不答应也来不及了。”他笑道:“等我一下,我把电脑format完,就去吃饭。” “电脑也归你管?” “你还没听说吗?所有用电的东西都归我管。”他一一替每台电脑开机。 “……没想到在山上当个技师也得这么多才多艺。”陆丝拿起一本说明书,往桌沿一坐,随手翻了一翻。 其实,不需要是个世界级的天才也知道,于载阳绝对不是普通的修车师父而已。他打电脑的速度太熟练,甚至不必看键盘,可见以前一定是惯于使用电脑的人。 他身上仿彿充满了谜团,明明是个很明朗的男人,却又让人猜不准,看不透。 “于老大……”一个细细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来。 两个大人回头。一个一年级左右的小女生提著袋子站在门口,一发现两个大人都在看她,一张小脸蛋害羞 红了起来,可爱得不得了。 “琪琪,你怎么来了?”于载阳问。陆丝一点都不意外他认得出每个小孩。 “妈妈听说你在学校弄电脑,就叫我带便当过来。”琪琪细细叫她一声:“陆医生好。” “你好。”陆丝猜想她应该是接种疫苗的小朋友之一。 “等我一下哦!”琪琪先把袋子提进来,放到于载阳身边的桌上,然后扑通扑通跑出去,不一会儿又拿了两个便当回来。“总务处的老师也有订于老大的份,给陆医生吃正好。” 她笑了出来。“谢谢你,你好贴心!” “琪琪过来坐,一起吃。”于载阳替小女生拉开一张空椅,然后看向陆丝。 陆丝明白他的意思。“没关系,在这里吃便当就很好了,外面热得要命,我也懒得出去走。” 于焉,外出吃饭约会,变成电脑教室半日游。 于载阳边吃饭,边流连在各台电脑之间,将它们一一分割硬碟和格式化。琪琪像只羞涩又忙碌的小跟屁虫,捧著她自己的小碗跟在他后头四处跑。 “于老大……”于载阳正在忙另一台电脑时,琪琪突然停在其中一台前,细细 叫。 “怎么了?”他挑一下眉,手上敲键敲得飞快。 “你这边打错了。”琪琪指著萤幕说。 于载阳一听,移动电脑椅到那台电脑前。唔,打太快,“format”打成“formatt”,他立刻清除重打。 “琪琪好聪明,你怎么发现的?” “我看你每一台上面的字,只有这台的字不一样。”女孩害羞 说。 于载阳处理好这台电脑,又要回去原先那台,琪琪突然小声问:“我可不可以弄弄看?” 陆丝一怔。“琪琪会打英文字吗?” “不会,不过我照著于老大的打就好了。” 于载阳一听,颇感兴趣,“好啊,让你试试看。” 出乎两个大人的意料,琪琪竟然从分割硬碟,到格式化,一步一步做得有模有样。 “琪琪,你以前用过电脑吗?”他大感惊异 问。 “没有,这是第一次。”琪琪微笑。“我就是照你打的‘图’打的。” 所以她不是认英文字母,而是把它们视为图案,然后再把所有组合记下来,一一重现。 两个大人互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讶异。陆丝秀眉微蹙,眼中出现一些更深沉的东西,让他不解。 一时好奇,于载阳拿其中一台电脑教琪琪一些基本的语法和操作,然后自己回头去忙,过了半个小时,他回头去看,发现琪琪依照他的吩咐,已经用basic完成一个很阳春的贪食蛇小游戏。 “琪琪,你以前真的没有用过电脑吗?”他大为震动。 小女孩咬著唇摇摇头。 于载阳惊叹 看了一会儿萤幕上跑来跑去的贪食蛇。 “琪琪,你一定是个天才——” 陆丝突然放下还没吃完的便当盒,跳下。 “你吃饱了?”于载阳一怔。 “嗯。”她冷冷 道:“我吃饱了,你慢慢忙,我先回去了。” “我再一个小时就好,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 她突然冷淡起来的表情让他莫名其妙。 “不用了。琪琪,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小女孩看看她,再看看于载阳。 于载阳投向她的黑眸似乎在探询著些什么。陆丝不想多谈,先把目光移开,向小女孩伸出手。 琪琪感觉气氛有些改变,怯怯 伸手握住医生的手。 “于老大,那我们先回去了。” “好。” 最后,于载阳只是微微一笑,向大小两个女人挥挥手。 但是陆丝可以感觉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背后,没有转开。** 第五章 月高风凉,偶有几声莺啼在远处响起,不久便静了下来。 陆丝推开窗户,一阵树叶清香迎面而来,她舒爽 深呼吸一下,手肘靠在窗台享受山夜的清寂自凉。 “咕咕,该睡觉了,你待会儿要是又被鸟咪追,我可不去救你。”她扬声唤。 “咕咕咕!”大公鸡从树底下晃过来,继续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现在已经晚上十二点了,你明天早上会爬不起来公鸡叫!”她恐吓道。 嗤!一声小小的笑声噗响起来。陆丝心一动,往黑暗的树林里看过去。 一道高伟慵懒的身影缓缓从树林里走出来。 “晚上好。” “你的杀手猫没有跟来吧?”她的房间 基垫高,可以和他平视。咕咕也警觉 瞪著他身后,提防有一只大花猫半路杀出来。 于载阳挑了下眉。“鸟咪不知道跑去哪里抓老鼠了,如果不想让它半夜加餐饭的话,你最好还是把鸡叫进去。” “咕咕,快进来!”陆丝忙喝。 公鸡完全感受到主人的急迫性,啪喇啪喇 拍著翅钻入大门里,直奔她的卧室。于载阳看著公鸡钻进她床边一个草莓形的宠物屋,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总要给咕咕张罗个 方睡啊!”陆丝面红耳赤 辩解。 “咕咕?你连名字都取好了?”他乐不可支 道。 如果不是他取笑人的样子太令人生气了,陆丝也会承认把一只鸡养在草莓屋里确实有点奇怪啦! 她刚洗完澡,鬈丽的长发带著湿气散落在肩上,一件白色短t恤让她的藕臂更纤细娇美,月华映入她的眸底,再盈盈焕发而出。 她的心情看起来似乎还可以,起码不像白天离开时那样冰冷难近。 夜凰拂来,粉臂浮起一阵小小的疙瘩。于载阳移动角度为她挡去夜风,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他替她拂开一缕吹到颊上的发丝,然后长指便流连不去。指节移到她的唇附近,她突然一口咬住,眼睛挑衅 盯著他,却隐隐沁出笑意。 他任她咬著,其他四根手指顺势扶住她光洁的下颚,俯首,轻轻印上她的唇。 明眸惊讶 微睁,他的拇指移开,吻趁势加深。 他的吻带著一点山风的凉意,他的舌轻舔过她的唇,钻进她的齿间,勾诱著她的舌纠缠。 以前陆丝一直不喜欢“吻”,性起码还有娱乐与生殖的功能,吻除了互吃彼此的dna之外,实在没有意义。 但她喜欢这个吻。 相较于他逼人的体格,他的吻一点都不强迫,而是充满了勾诱、试探,与探险的意味,有如裹了丝缎的枪。这想法让她窜过一阵兴奋的渴望。 最后留恋 舔了下她的唇,他稍稍退开一步,两人的眼都因为这个缠蜜的吻而显得蒙眬。 “我还以为我已经被你归进黑名单了。” “为什么?”想了一想,她自己接口:“你对我确实做了不少坏事,毕竟绑架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违法的。” “如果我得为了扣留你的车而坐牢,我得说这十分值得。” 其实,他们都知道,如果她真的要离开,没有任何人会阻拦她,即使她当初不知道,现在也十分清楚了。 “那你做了什么?”她浅笑。 “但愿我知道。白天你拉著琪琪逃出电脑教室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已突然得了什么传染病。” 她眼中的笑意敛去几分。 “嗯,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工作而已。” “我并不介意被打扰。”于载阳深深 看著她。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座如山的庞然剪影。他的眼神充满探究,莫名 令她烦躁起来。 “天色不早了,我明天要早起,你也快回去吧。”她撑起身子,准备关窗。 又触到她的 雷了,这次于载阳没有放过她。 “你不喜欢聪明的小孩?” “怎么会?我自己就是个聪明的小孩。” “我相信。否则你也不会年纪比梁姊小,却是她的学姊。”黑眸里研究的意味越来越浓。“或许,你不喜欢的是‘太聪明’的小孩?” 陆丝的眼神完全冷了下来。 “小孩就是小孩,不管聪明不聪明的,一律都是小孩。小孩子对聪明与否没有什么感觉,大人才有,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取悦大人而已,所以不要将你的想法和价值观强加在他们身上。” 窗户掩上之前,她冷冷 加了一句—— “还有我身上。” 火红色的跑车张狂 停在修车厂前,在满山遍野的碧绿之中,犹如一道涂歪的浓彩。 “这台车的避震器再调整一下,大致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于载阳从车子底下钻出来,抓过一块布擦拭手上的油污。 车子的主人坐在旁边的废弃轮胎上,叼著一根烟快乐似神仙。 “憋很久了?”于载阳指了指他唇上的香烟。 安可仰启唇一笑,掏出香烟示意他拿一根。他老实不客气 伸手,一碰到就知道不对了。 原来是香烟形状的薄荷凉糖!他给了安可仰一个卫生眼,两个男人一顿,同时低笑起来。 于载阳咬著那根薄荷糖,往好友旁边的废轮胎一坐。安可仰仍然是一色注册商标的烂衬衫、短裤、勃肯拖鞋,于载阳一条破牛仔裤和沾满机油的t恤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个男人明明都不修边幅,坐在一起却像拍性感的啤酒广告,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想把这部车的轮胎和汽缸换一换。”安可仰接过他从冰桶捞出来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还改?再改下去你都可以拿去当赛车了,普通山路跑跑而已,需要那么极端吗?”于载阳也灌一口啤酒。 “我是要改慢,不是要改快!”安可仰白他一眼。 这有趣。“难得你这风行浪子也会有想要把车速改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我改快改慢你都有话说!”又是一个大白眼。“前几天千絮说要去超市逛逛,开我的车去,结果引擎一发动,整辆车直接往前射,吓得我半死,她自己倒是乐得很。”安可仰现在想起来犹有余悸。“算了,我还是把马力改小一点,省得哪天出门还得担心这趟回家变鳏夫了。” 于载阳低沉笑了起来。难得这只极限运动界的豹子终于回归家庭,真正变成一只家常豹了。 “你要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安可仰想了一想,耸了下宽肩。“你来吧。过两天我要带千絮回台北待产,车子留在你这里,等她坐完月子,我再回来牵车。” “ok。” 安可仰斜睨著他,突然没头没脑 冒出一句:“怎样?” “什么怎样?”于载阳瞥他一眼。 “你最近过得怎样?” “不错。”他安然回答。 “不错而已?”安可仰还待说什么,眼光一瞄,突然轻叫:“喔哦!” “怎么了?”于载阳顺著他的眼光看去。 “麻烦上门了,你好自为之。”安可仰把最后一口啤酒灌掉,拍拍他的肩膀,决定先闪人。 和那道充满怒意的身影交错而过时,他礼貌 打声招呼,结果人家根本没工夫理安大公子,匆匆应了一声,继续往修车场里杀去。 喔哦,看来沸点很高喔!我的朋友,你自己保重了。 “于载阳!”陆丝双腿岔开,愤怒 往他面前站定。 他慢吞吞把啤酒喝完,铝罐捏扁往旁边一扔。 “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叫琪琪的妈妈带她来找我做智力测验?” “我并没有叫她妈妈带……” “不要骗人了!琪琪的妈妈已经全告诉我了。”陆丝真的非常非常生气,气到全身甚至在发抖。 他从来没有见她如此激动,先安抚 举起手。 “你要不要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早上陆丝照常到诊所上工。十点左右,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牵著琪琪的手走进她的诊所。 “医生,你好,我是琪琪的妈妈。琪琪说她前几天去学校送饭的时候有遇到你?”王太太笑起来的样子与女儿很像。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她弯下身笑望著小女孩。“琪琪,你感冒了吗?最近感冒的小朋友很多哦。” 小女生咬著自己的拇指,害羞 摇摇头。 “是这样的,那天回去之后,琪琪跟我说于先生让她玩电脑,还夸她很聪明。我本来担心她在那里碍手碍脚,是不是给人家添麻烦,所以昨天还特 去给于先生道歉,没想到于先生一直夸她。”王太太不好意思 道。“他一直说琪琪很聪明,iq一定很高。我是不了解这个东西啦,可是我自己想一想,平时要是教她什么事情,真的讲一次就会了,她哥哥还没有她记性那么好。 “后来我就问于先生那个‘iq’是怎么样,他就说这个是决定一个人有多聪明的,好像还有方法可以量;我就问他说,那要怎么量?他说他也不清楚,不过医生可能会知道。”王太太对她憨厚 笑,“那医生,请问你知道怎么样帮琪琪量智商吗?” 陆丝缓缓站直身,觉得双手从指尖开始一路冷上来。 “王太太,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想替琪琪测智商?” “如果琪琪真的是天才,那就不得了了,那是我们橘庄的荣耀耶!”妇人晒黑的脸庞骤然发亮。“而且她如果真的那么聪明,我和她爸爸不管多辛苦都一定要好好栽培她,说不定还可以像新闻上面讲的那种很聪明的学生一直跳级,然后还可以去考医学院,将来跟你一样当医生啊!” 栽培!跳级!医学院!医生! 陆丝觉得自己身体一阵一阵 发冷。她的眼光和琪琪对上,恍惚中,看见的仿彿不是这个七岁的小女孩,而是当年的自己。 什么都不懂,突然就被推进一个“天才”的世界里,然后一直走到现在这个孤独怪癖的自己…… “王太太,要当医生也不是非是个天才不可,你只要让她按部就班的读书即可,如果她有那个兴趣,她自然会往那个发方发展。”陆丝深呼吸一下。 “可是人家不是都说不可以输在起跑点上吗?”王太太道。“如果琪琪真的比一般的小孩子聪明,那我就想把她送到高雄她舅舅那里去,不要在山上埋没了。” 陆丝心头一阵烦恶,只想抓住什么东西大叫一场。 最后,她只是勉强自己笑一笑,“我可以向山下的儿童医院索取智力测验的量表,不过恐怕没那么快,等我准备好了,再打电话给你好了。” 于是王太太高高兴兴 留下联络电话,带女儿离去。 然后等她回过神来,自然杀过来找他这个“始作俑者”! “所以你认为我该负责的 方是……?”他完全不懂她在气什么。 “你为什么要鼓励她们?”陆丝握紧双拳,大声 说:“王太太根本从来没有想过iq智商跳级这些事情!她顶多只是觉得自己的女儿比其他小孩聪明一点,也很满意这样的情况,这就够了!你为什么要给她‘自己的女儿是才天’的想法,然后让她开始幻想琪琪即将出人头 ,可以一路跳级,跳向一个光明的未来?” 于载阳慢慢 站起身,低头迎上她狂怒的晶眸。 “有一个出人头 的女儿不好吗?” “当然不好!她已经在计画著要把琪琪送到大城市去,参加什么资优班,跳级考大学,十六,七岁就变成一个医学院毕业生,二十岁不到就去美国念研究所,年纪轻轻就当上……”她猛然咬住嘴巴内侧,顿了一顿,恨恨 看著他,“总之,那不是一个小孩子应该面对的未来。” “那她应该面对什么未来?”他慢条斯理 问。 “小孩子应该跟自己的父母和同龄的小孩一起成长。他们应该享有纯真,而不是小小年纪就去面对一堆超过他们的年纪应该面对的考验,去适应一个自己完全无法融入的同侪团体!”她的眸中出现激动的水光。“你不晓得那有多困难!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不应该面对这些,只因为大人希望她‘出人头 ’!这一点都不公平!” 于载阳轻轻环住她,温柔说:“所以你觉得琪琪的母亲只是在利用她?” “我不晓得,或许是,或许不是。”她盯著废轮胎,必须深呼吸好几下才能再看回他脸上。“我只知道这样的小孩是不会快乐的!即使他们表面上装得很快乐,那也只是从小到大的优越感让他们不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你难道不明白吗?张世明已经死了……” “谁是张世明?”他插口。 陆丝恍然未闻。“他才三十一岁就死了,再怎么样的荣耀也不过就三十一年,然后呢?谁知道接下来什么时候会轮到我……轮到琪琪,或者像琪琪这一类的天才?” “我不会让你发生这种事的。”他一下一下 抚著她的背心。 “我不是在说我!我在说琪琪!天下永远没有得到善终的‘极端’,不管是极端的蠢才或极端的天才……到底要怎么样你们这些人才会懂?”她灰心 推开他,走到旁边的轮胎上瘫坐下来。 于载阳在她身前蹲跪下来,将她柔软的手执在掌中。 “你知道吗?当我听著琪琪的事,我脑中想到的不是大人打算如何利用她翻身脱贫。我只看到一个母亲发现上天给了她一个礼物,她是如此的怕自己辜负了这个礼物,所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她得到自己所没得到的待遇。 “身为一个父母,她宁可在孩子长大之后,可以无愧于心 跟小孩说:‘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量栽培你。’无论小孩最后成就与否,而不是跟小孩讲:‘我当初把送你去上学的钱拿去买菜了,你现在只能在路边摊卖盗版光碟,我对不起你。’” 她垂下头,露出一截纤细柔白的后颈,于载阳扶著她后颈轻轻往自己的肩头按。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到底是亲情,还是责任,到了最后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一个小孩是不该那样长大的。我不愿看见琪琪踏上我的后尘。”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轻吻他的发丝。 “你不了解那种生活。所有的同学都讨厌你,因为你总是包办每一项奖项。没有人想要约你一起出去逛街,因为你比他们小五岁……最后你发现,你的同学统统不欢迎你,你只能从书本里寻求安慰;于是别人越讨厌你,你就想考得越好,让他们刮目相看,却没想到他们只是更讨厌你而已……你一辈子都交不到同年龄的朋友,等有一天你终于长大时,你已经不知道要如何交朋友了。”她终于全身软软 瘫在他怀里。 可以吗?可以就这样靠一下吗?只是一下而已…… 于载阳轻抚她的发丝,耳下的心跳声如此稳定,强壮 承接她的每一丝心灵重担。 “那些人太笨了,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天才同学长大之后会变成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们一定巴不得自己当时天天在你家门口站岗。”他轻吻她的发,温柔 逗弄她。 陆丝短促 笑了一下,又静静 枕在他肩上。 “我不会让琪琪变成另一个‘天才’。”她咬牙道。 “琪琪和你是不同的,因为有你在,你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不会让它发生。当年没有人知道该如何保护你,但现在我们可以一起保护琪琪。”他催眠人的嗓音低低继续著。 “……我又不见得还会在。”她闷闷 道。 “好吧,那我在。”于载阳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有我在。” 无论如何,有我在。 这样短短七个字,竟然可以带来如此强烈的安心感,一阵热意冲上她的眼眶,远在她自己了解之前,她已流起泪来。 原来,这么多年的踽踽独行,强装的骄傲和坚强,她只是在等这样的一句话而已——别担心,有我在。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紧得几乎让她不能呼吸。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猫咪,鸣呜咽咽 低鸣。 于载阳心疼 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唉,真是个倔强的姑娘,在这种时候都不肯哭出声。不过,一开始吸引他目光,不就是她同时交织著强悍与脆弱的性情吗? 她在他怀里尽情 哭,哭掉沉积了许多年的忧伤。而他轻轻抚著她,吻著她,不断在她耳边呢喃—— “别伤心,有我在。” 有我在,所以你不会再孤独。** 第六章 “陆医师,你也来逛夜市?” “陆医生,来来来,这个腌梅子我老婆自己做的,很好粗,你粗粗看!” 山里的联合夜市是由附近几个村一起摆的,陆丝来到山上一个多月了,每天几乎都在诊所里面忙,竟抽不出时间好好 逛过。今天总算抽了个空出来走一走,村民热情无比,每个人都想把自家的食物往她怀里塞。 陆丝才走五十公尺,手上已经拿了一串棉花糖,一串烤鸡心,一串烤山猪肉,一包腌野梅,一袋削好的芭乐和一串糖葫芦。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谢谢你,你放在摊子上卖就好!”眼看礼物源源不绝,她只好拚命推辞。 咕咕神气昂扬 跟在她脚边,一人一鸡引来许多带笑的眼。 陆丝不承认自己有特别寻找的对象,她真的只是偷闲出来逛逛而已。虽然村长今天去探她的班时,顺口说于载阳今晚也会来夜市,帮忙拉几条电线,但是她并没有特别记住……当然,她现在会想起来,完全是巧合而已。 那天她为了琪琪的事,莫名其妙 杀去对他兴师问罪,竟然还对他乱七八槽 说了一堆话,哭倒在他怀里,她自己想到就觉得丢脸得要命! 最后她连声谢都来不及说,便匆匆跑掉,接下来一个星期更是远远在街上看见他就赶紧钻小路离开。 后来,她还是替琪琪做了智力测验。 结果让人松了一口气。 琪琪的智商确实比同龄的小孩高一些,但没有高到像陆丝那样离谱的 步。她的图形理解力和逻辑能力都是比同龄小孩稍好而已,比较惊人的是在记忆力方面。琪琪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死记下一串复杂的步骤。她不见得理解这些步骤的内容,却能精准 照表操演。 后来琪琪自己说了,原来那天她可以完成贪食蛇的程式,并不是因为被于载阳教会了,而是几天前于载阳就把一份印出来的贪食蛇程式,放在教务处,要给教务主任读高中的儿子参考的,琪琪无意间看见了,就这样把一千多行的“奇怪图形”硬是记了下来。 那天于载阳教她写的语法,她只是觉得跟大脑记住的东西一样,所以对著键盘一键一键敲出来而已。 即使是如此,这样的记忆力也是够惊人的了。 “琪琪是比较聪明,但是还不到天才的 步,她只是记忆力比别人好而已。”她把这个结果告诉王太太。 原本以为王太太一定会觉得很失望,没想到对方一样很开心。 “真的?”她抱著女儿,一副骄傲得不得了的样子。“那我以后出去买东西,都不必带单子,让琪琪帮我记住就好了。” 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只有她一想到去找于载阳“算帐”的事,还是臭得不得了。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她对人际关系还是这么笨拙?他真是说对了,她是全世界最聪明的笨蛋! 才想著,一尾比别人都高一颗头的身影,闪入她眼底。 于载阳正坐在街尾的一个小摊位旁,跟几个男人坐在一起,边聊边嗑瓜子,看起来挺愉快。话说回来,陆丝还没看过哪个人不喜欢他的,连戒心极强的自己都…… 于载阳远远看到她的身影,回头跟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陆丝走得更近,他一眼瞄到旁边的跟屁鸡,火速转过去肩膀激烈 耸起来。 “……”陆丝低头和咕咕交换一个视线。 好不容易肩膀耸完了,他转回来,眼睛却泛著可疑的水光。 “陆医生,晚上好,出来遛鸡啊?” 陆丝一手牵著狗绳,另一端自然绑在咕咕的脖子上,一人一鸡互视一眼。 “我想逛夜市,咕咕也要跟著来,我怕人家踩到它,才用狗绳牵著它的。”她用力强调。 咕咕咕!公鸡拍拍翅膀同意。 他的手抹了一把脸,再用力深呼吸一下。 “我了解。我完全了解。” “你的猫不在附近吧?”她先问一下老话。 “鸟咪自己逛街去了,它可能不像咕咕那么乐意被人拿狗绳牵著。”他的身体又在抖了。 这个男人真的很爱笑耶!这有什么好笑的?大惊小怪!陆丝真不知自己干嘛整个晚上四处找他。 “我要再去逛夜市了,不打扰各位,再见。”她气闷 转头。 一只大掌立刻将她拉回来。 于载阳笑著向在座的村民介绍。“各位,这是陆丝,上个月刚来橘庄的医生。陆丝,这是大汉,清泉村的管区警察,坐他旁边的是清姨,他女朋友,还有清泉村的村长,跟陈老板。” “大家好。”陆丝礼貌 一一打招呼。 “难得喔!现在愿意往山村野岭跑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大汉对她竖起大拇指。 “其实……”我是被霸王硬上弓的。 “现在流行回馈乡里,我们年轻人也是很懂得反哺的。”腰上突然一紧,于载阳神色自若 接口 嘿,你也会怕?现在知道绑架人不对了吧?陆丝顿时坏笑。 大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严肃。 “阿阳,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好像陆医师当初并不是自愿留下来的?大家都是好邻居,能少一事自然少一事,不过我终究是个警察,如果其中涉及任何不法,你会让我的立场变得很为难。” 陆丝的心跳霎时一停,素来谈笑自如的于载阳也呆了一呆。 “当然是陆医生自己留下来的,我们能做什么手脚呢?大汉,你想太多了。”他不自然 笑道。 大汉的神色更加严肃。 “陆小姐,如果你当初真的有受到委屈,你可以告诉我。就算过程构不上违法,只要你有委屈而我帮得上忙的 方,你尽量说没关系。” 陆丝迟疑 瞄了瞄于载阳一眼。 虽然刚才还想著要在大汉面前吓吓他,可是有些玩笑是不能乱开的。 一想到自由惯了的他真的被大汉送进拘留所,她的心紧了一紧,连忙摇摇手。 “大汉先生,当初真的是我自己愿意留下来的,橘庄的大家都很好,不但帮我修车,还借我 方住,我一点都不勉强!”最后一句话还用力强调。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许久许久。 很久很久。 真的很久,久到陆丝开始发汗,以为自己是不是露出什么马脚—— “妈的!”大汉突然击一下大腿。 于载阳大笑。“我就说吧!她一定不会出卖我的,各位乖乖付钱。” “什么嘛。”、“真是的。”一群老人家嘀嘀咕咕的抽出五百块,扔进他手里。 陆丝看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你们……你们这是……?” “小妞,你做人要老实一点,不愿意就不愿意,直说会怎样?”痛失五百块的大汉抱怨道。 她不敢置信 瞪向罪魁祸首。 “你拿我跟别人打赌?” “当然。在这种鸟不生蛋的 方,我们总得自己找点娱乐。”罪魁祸首答得理直气壮兼毫不害臊。 “我是你们的娱乐?”她提高声音。 “当然,欢迎你也拿我和其他人打赌。”还是理直气壮兼毫不害臊的口吻。 “谢谢你!你真是让我的人生瞬间闪亮了起来。” “应该的,应该的。”理直气壮兼毫不害臊的男人开始分赃,“来,五百块让你吃红。” 陆丝的美眸眯了一眯,突然摊出手。 “拿来!”一张五百飘入她手中,她的眼眯得更紧。“全部拿来!” “为什么?那是我赢的。”他防卫性 把钱—藏。 “叫你拿来听到没有?” 他摸摸鼻子,哀声叹气 把所得赃款全部上缴。 “一千五,收获真不错。”她冷笑两声,蓄意在他们眼前一张一张折好,再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哈哈哈,这小姑娘下错,这样也算帮我们报仇了。”大汉哈哈笑的拍她肩膀。“好了好了,你们自己去逛吧,少来我们老人家面前搞甜蜜,肉麻死人了。” 于载阳牵著她的手,咕哝抱怨著走开。 “先说好,我今天皮夹里只有两百块,既然赌资被你拿去了,今天晚上只好你请客。” “你还真敢说!”她瞪了瞪眼睛。 “医生的收入比技工多。”于载阳给她一个森然的正义表情。 再也忍不住,她咯 笑了出来。 这群活宝!害她都忘了要尴尬了。 他停在一个烤香肠的摊位前,陆丝突然唤他一声。 “喂。” “做什么?”他接过两支烤好的香肠,一支递给她。 “……没事。” “我们去李家的摊子看看,刚才有人说他们的电烤盘有点问题。”于载阳轻松 挽著她继续走。 他们两人拥揽的身影和夜市里每对牵手的男女一模一样,陆丝有些别扭,可是推开他的手显得太过刻意了。而村民们看见,也只是微笑,好像他们两个这样走在一起是自然万分的事。 她看著身边咬著烤香肠的优闲男人,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感觉流过。然后,最后一丝别扭从她心里蒸发。 等他替李家修好罢工的电烤盘,于载阳牵著她离开夜市,继续往马路上走。 陆丝看著满天星子,匆尔认出了他们的所在位置。 “我的车子就是在前面那个 方抛锚的,对不对?” “对。” 她快步跑过去,咕咕忠心 跟在她脚后。就著幽微的月光,一根石桩果然突出在路旁,上头还画著白色的烤漆。 “痕迹还在耶。”明明是一个月多前的事,她却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了。“那边那块黑漆漆的工 是一个废弃的度假村,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于载阳往旁边的石墩一坐,长腿伸展。“当初建商卷款潜逃,还连累了几个 主,其中一个听说心脏病发作,就这样走了,从此那片工 就开始传闻……” “停停停!你不要讲,我最怕听这种故事了!”陆丝掩著耳朵大喊。 于载阳低沉 大笑。 夜风抚过他的皮肤,像暗色里一座安定的雕像,陆丝抚著石墩半晌。 “于载阳,我的个性很不讨人喜欢,对不对?”她小声问道。 于载阳对她伸出一只手,等她递了过来,将她拉到腿上,轻抚她的脸颊。 “我觉得你很可爱,我喜欢。” 她脸又红了起来。“我知道我离可爱还很远啦,你不用安慰我。” 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稚气,在他眼里真的可爱到不行,他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恋童癖”了。 “你现在这样就很可爱。” “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你?他们不是因为你会修车,会帮学校安装电脑,或会修理东西而喜欢你,他们是自然而然 喜欢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喜欢只是一种感觉,何必一定要做什么?大家也很喜欢你啊。”他撩起一缕发丝把玩。 陆丝摇摇头。“他们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医生,能帮大家看病,这和你天生就讨人喜欢不同。” 她那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在他身上却像与生俱来的天赋。 “姑娘,你太钻牛角尖了,人心不必分析得那么透彻,只要接受它的善意就好。” 所以,是她一直以来太“过度分析”每一件事了?陆丝浅浅吐了口气。 清凉的风拂来,离了人烟的黑暗公路上只有她和他,她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坐上一辈子。 “于载阳?” “嗯?” “我讨厌你常常让我觉得自己很笨。” “抱歉。”一声低低的笑淡进暮色。 半晌。 “于载阳?” “嗯?” “……我很高兴那天我的车子抛锚了。” “我也是。”他轻啄她的唇。“亲爱的陆医师,我也是。” 轰隆隆隆—— 一震巨大的声响突然划开宁静的小镇! 正在替一个小宝宝检查耳道的陆丝陡然坐直身体,诊所里的病人们也骚乱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马上就有人跑到街上看看情况。 陆丝匆匆交代一声:“我马上回来。”也跟著跑出去。 街上已经陆续有人聚集,每个人都一头雾水。四下望去一切正常,只除了空气中多了一点尘埃的味道。 “塌了塌了!后山塌了!”几个小鬼头突然从巷子里钻出来大叫。 陆丝一惊,连忙抓住一个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小孩。 “哪里的后山塌了?” “就是于老大家后面那里啊!山都滑下来,淹到修车厂里面去了。”小孩子快速冲开,不断呼叫:“塌了塌了,后山塌了!” 陆丝的眼前一片晕眩。 于载阳的修车厂……不行!她不能昏!大家需要她。她先跟著一群村民冲向修车厂的方向,顿了一顿,转头折回自己的诊所。 “后山出事了,我得赶过去看看,如果不是急病的人,请明天再来!”她七手八脚抓了听诊器和一个简易的医疗箱。急急冲出门。 一道纤巧的人影突然冲进诊所,差点和她撞个正著,两个人同时伸手扶住对方。 “请问医生在吗?” 陆丝还未见过这个女人,她约莫二十出头,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眉目极为清秀,一冲进来劈头就叫。 “我就是。” “后面的山坍方了,有些土石淹到外围的民家,村长叫我来找医生过去!”年轻女人迅速跟在她身后一起出去。 此时陆丝心里只关心一个人。“修车厂的情况还好吗?于载阳在不在里面?” “我不知道,修车厂只淹到一部分而已,可是我们不晓得他人是不是在附近。”年轻女人漂亮的眼眸露出担忧。 两人顺著小路跑下去,修车厂入目的时候,陆丝先松了口气。土石是从更斜的角度坍下去,所以修车厂只有外围堆废轮胎的一小部分被淹掉,大部分建筑都安然无恙。 伹于载阳一天到晚四处走,即使修车厂没事,也不代表他没事。 “村长,我来了!”她又紧张起来。 “啊!陆医生,你来得正好!”村长如释重负 迎过来。 “于载阳呢?你有没有看到他?”她迅速打开医疗箱,替空 上的伤者消毒和包扎伤口,心里仍然挂念著那高大的人影。 有三间民宿小屋完全被坍方覆盖,幸好客人在今天早上checkout了;不过有一些在山里健行的游客受到惊吓,被落石击伤,村长正指挥著村民将他们暂时扶到修车厂的空 上。 “不晓得咧!本来想说这么大的动静,他一定会回来帮忙,可是刚才都没有看到他。”村长也忧心忡忡。“我再过去看看好了,希望他不是……”被埋住了! 所有人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年轻女人喘了一声,立刻跟在村长后面跑过去。 陆丝忧急如焚,多盼望自己也能这样不顾一切 追去。可是不行,这里还有许多人需要她…… 她想都不敢想,如果于载阳真的出事怎么办!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养成了深夜踱到她窗前,约她一起去夜间散步的习惯。他们总是优闲 漫步在月光下,谈著天。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能跟一个同辈畅所欲言,他就像一尊威勇的山神,守护著这森林,也守护著她。 如果他被活埋……陆丝用力摇头,告诉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 “李伯伯,这位先生的伤口需要缝,请你们把他抬到诊所,我等会儿就过去。” 幸好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擦伤而已,游客大致无碍,只有三位村民需要缝几针。 一一处理好几位轻伤的伤者,再把需要进一步治疗的人送回诊所,陆丝全身又热又黏,抬头寻找村长的踪迹。 “找到了找到了,小于在这里!”村长和几个壮汉吆喝著抬了一大团灰土过来。 陆丝猛然停下来,紧紧盯著那群接近的人影。 “小于在这里!他为了救王家的小鬼,两个人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幸好没有被埋住!”村长打老远就吆喝。 陆丝差点哭出来。 他没事!他没事!太好了! 于载阳和怀中的小人儿全被厚厚的灰掩盖,几乎看不出原形。他不敢睁眼也不敢开口,以免沙土侵入。 人被抬到陆丝面前时,几位村民七手八脚拿毛巾将他们头脸的灰土擦干净,才渐渐露出本来面目。 当那双穿透人心的黑眸再度睁开,陆丝的手竟然在发抖。 “你好像不把自己搞得灰头上脸就不甘心。”她用力吞下喉间的硬块,强笑道。 于载阳牵动一下嘴角,把怀中的小朋友推出来。 “先看看她。”他的嗓音沙哑得不得了,一定是呛伤了。 “医生,他们没事吧?”那个年轻女人忧心忡忡。 陆丝突然对她感谢,任何人关心于载阳在她眼中就是好朋友。 小朋友的脸也被擦干净之后,陆丝才发现她就是琪琪。小女孩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脸孔,“哇” 一声哭了出来。 “乖乖别哭,你有没有哪里痛?”陆丝迅速将她全身检查—次,确定没有外伤,“把她送回诊所,拍张x光片看一看,确定没有内伤或骨折。” 小女孩马上被换到另一手,快快送出去。 回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身上,陆丝一看见他几乎要流泪了。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狼狈、也更英俊过! “你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于载阳摇了摇头,声音还是沙哑得不行。“我顶多撞到山壁……应该不凝事……咳咳咳咳!” “嘴巴张开我看看。”她检查了一下他的喉咙。“应该是吸入太多粉尘,呛到了,喉咙有点发炎,我开一点药给你,回去记得多用盐水漱口。” “陆丝……” “嗯?” 旁边,突然有其他伤者在叫她,她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下。 “你先忙你的,晚点再说吧。”于载阳沙哑 道。 “待会儿见。”她强迫自己转身走向更需要她的人。 于载阳被扶走之后,那位年轻小姐留在她旁边当助手,帮忙包扎伤患。 “谢谢你。幸好你在,否则梁医师生小孩去了,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年轻女人说。 大部分的伤患终于包扎完成,陆丝停下来稍微歇口气。 “还没有问过你是哪一家的女儿?”这年轻干练的俏妞很得她的好感。 “我叫王雯玲,王家面馆是我爸开的,琪琪是我的小堂妹。平时我都在台南市工作,偶尔假日才会回来。”王雯玲笑起来很甜。 “我是陆丝,新来的医生。”陆丝和她握手。原来琪琪是她堂妹,难怪刚才她对于载阳那一大一小会如此关心。 “今天真的要感谢你救了阿阳。如果他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陆丝一怔。 王雯玲灿笑著握住她的手不放—— “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 第七章 未婚妻!未婚妻! 于载阳竟然有一个未婚妻! 后面的山崩停了,陆丝心里的山崩却正在轰塌。 难道又是她误会了吗?所有携手漫步,月下谈心,深情的拥吻都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再度把人家的友善视为爱情? 明明当年就告诉自己了,不要轻易把人家的行为私密化,她也一直紧守著这道界限,没想到只是一段山中奇遇,她所有的界限全部抛开,却再度变成一个可悲的丑角。 怎么会一再重蹈覆辙? 没有关系!她发著抖告诉自己。爱情像传染病一样,热一下就过去了,她也只要熬过这段热度就好。 山崩过后,政府派人来做现场勘察,一些媒体也上山采访,宁静的山区突然轰闹了起来。 勘验结果,原来这座山里有一些先民凿的山道,某些区段年久失修,再加上早期山民种植槟榔树,水土大量流失,其中一段终于坍了下来。 幸好这次无人伤亡,只是有些受伤的游客坚持要对相关单位提出诉讼,于是现在就进入责任归属的厘清过程。 安可仰夫妇又回到山区。梁医生仍然放心不下,怕人手不够,非得回来看看不可。安可仰本身有法律背景,菜归菜,到底也还是个有牌有照的律师。于是夫妻俩一上了山,几乎就各被抓去与两村的大人物们密切协商。 也幸好有梁千絮回来帮忙。 这段日子以来,陆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灵魂离体,那些如狼似虎的记者全由梁千絮出面应付。 她每天棱械化 去诊所上工,再机械化 下工。 有几次,于载阳在街上看见她,走过来想说什么。她总是全身僵硬,愣在路中间,幸好半途总是有人需要他,又将他叫走。 她知道那种男主角抓著女主角的手大喊“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女主角疯狂摇头大喊“我不听!我不听!”的剧码已经过时了,可是她实在困窘难堪到无法面对他,连强装微笑说:“哎呀,我了解,你别担心,我一点事也没有。祝你们白头偕老、水浴爱河。”的场面话都做不到。 于是她又施展出老方法——大老远看到他转头就跑。每个晚上差不多是他要散步过来的时间,她就躲到任何一户愿意收容她的村民家,陪他们看电视聊天吃消夜,直到待到不能再待了,才偷偷跑回来。 太愚昧了! 太丢脸了! 一再把人家友谊的手错解他意,她羞愧到不知再如何待下去。终于,她拨了那通很早就该联络的电话。 “陆丝,我的孩子,你终于出现了。”努特教授松了口气。“你已经和美国、台湾两方的亲友失联超过一个月,我们紧张到几乎打算报警了。” “对不起,我在南投的山区度假,正好他们临时需要一些医疗协助,我就留了下来。”她拚命按捺下想哭的感觉。 “总之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再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真是吓坏人。”教授担忧 道。“你现在好吗?有没有找到你想找寻的东西?” 她在找寻的…… “本来以为找到,但是又失去了。”她的鼻子越来越酸。 “哦,我的孩子,你还好吗?”教授疼惜 道。 陆丝听见这如亲人般的慰问,眼泪差点流下来。 “我没事。教授,我打算下个星期动身回加州。” “你原来的工作一直在等著你,我的实验室也永远为你开放。”教授向她承诺。 “谢谢你。” 她低声挂断电话。坐在椅子上,望著空空的诊疗台发呆。 梁千絮走了进来,换上白袍对她微笑。 “怎么了,最近看你死气沉沉的。” “梁姊……”陆丝低声道:“我刚才和我的老板联络过,下个星期我就该回去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梁千絮轻叹。 她不是不心虚的。梁千絮还没生完小孩,她就这样丢下一切跑掉!可是她也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她不能一辈子待在山上。尤其,现在让她留下来的理由已经消失了…… “我们两个人都不在的话,这间诊所该怎么办?” “我想打电话给一个老同学,请她上来支援一阵子。另外,最近的医院在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之内,虽然是远了点,暂时撑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反正以前这几个村子里也是没有医生的。”梁千絮道。 陆丝知道她说这些话是想让自己宽慰,不必对离去一事有太大的压力,但她听了只觉得更难过。原来,要取代她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外头传来风铃的响声。 “有人在吗?我送午餐来了!”王雯玲俏丽的身影在走廊那端倾探。 梁千絮看她突然把头埋进医学期刊里,虽然莫名其妙,只好主动出去取面付钱。 陆丝对她真是不好意思透顶,可是她实在不想见到王雯玲。 “梁姊。”一个低沉好听的嗓音跟著响起。 如果有什么事比“见到王雯玲”让她更不乐意,那一定是“见到于载阳和王雯玲一起出现”。外面的谈话声越来越清晰,表示有人要走进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心慌意乱,四处看有什么 方可以躲。 没关系,他说不定只是陪未婚妻到处送面而已,不见得会进来…… “梁姊,陆丝在吗?” “她在后面。” 完了!真的进来了!陆丝跳了起来,惊慌 四处乱跑。后门呀!任何诊所都应该有后门的,这里为什么没有? 没关系,他只是问问而已,也不一定会进来…… “那我进去找她。” “好。” 完蛋了!王雯玲你在做什么?你就这样让你的未婚夫四处找女人吗? 她心慌意乱 打开x光室、超音波诊疗室、档案室,努力想搜寻那道不存在的后门。 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从走道传过来。 完了完了!陆丝疯狂左顾右盼。只好这样了! 于载阳一迈入诊疗室,四处空无一人。他怔了怔,往敞开的x光室走去,身后突然一阵噼哩砰隆的声响,他回过身,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娇娜的人影闪了出去。 “找到了,我找到陈老伯需要的血压药了。我送过去给他。”然后就是一阵叮铃铃的风铃声逃逸而去。 “……” 于载阳盯著 上那一大片拆开的纸箱,眉心慢慢揪了起来。 今晚的月光迷蒙到让人皱眉的 步。 明明是清清楚楚的一个银玉盘,云朵硬要将它弄得模糊难辨。 修长的男人穿梭于夜林里,完全不需要手电筒。月亮时而隐没在枝叶后,时而参杂在枝叶间,银芒丝丝缕缕 绕著那高大健壮的形影。 “唔凹。”鸟咪超前两步走在主人面前。一人一猫的动作同样流畅优雅,安静无声。 隐隐的水流声,在密林深处悠悠流唱。男人深吸一口混杂著山泉与林叶的气息,心臆间的闷塞霎时清朗。 “……啦啦……”若有似无的歌声参杂在水流声中。 男人低下头,和跑回自己脚边的大猫互换了一个视线。 久已不见的大鱼,自己倒是送上门了。 “乌咪!”他低沉 喝住想跑过去的猫咪。 三花猫怅怅然盯著前方,乐趣就在树林的那一端,可是主人打定主意不让它坏事。三花猫心不甘情不愿 跳进主人怀里。 “你就不能跟咕咕好好相处吗?”他抓抓花猫的耳朵。 “唔凹。”鸟咪喃喃抱怨。 一人一猫安静 移动到一小群树丛后。 缠著云脚的月光,柔和 洒落在人间,树林后原来是一小方水潭,一条娇美的人鱼在其中漫游,时而哼几句歌儿。她的公鸡忠实 蹲踞在一颗大石头上,静待主人尽兴上岸。 乌咪的双眼紧盯著那只浑然无觉的大公鸡,它的主人用同样的眼神,盯著水波间若隐若现的人鱼。 “嘘。”他搔搔猫咪的脖子,猫咪舒服 闭上眼,暂时陶醉在猫类动物都无法抗拒的摸摸之下。 这女人,实在是天下最别扭的动物。连这小小的村子,她都有法子让他找不到人一个多星期。 前一刻两个人还好好的,她倒是说翻脸就翻脸。于载阳一想到就满心不悦。 天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对女人特别有耐心的男人,对她,他实在是陪尽耐性了。 浑不知自己让人头痛不已的美人鱼,从水中哗啦钻出,游到公鸡蹲踞的大石头,点点它的鸟喙。 “咕咕,不知道鸡可不可以出海关,如果不行就麻烦了。”美人鱼喃喃自语。 咕咕睁开一只眼睛,咕哝两声。 她翻身再游开,薄薄的白色棉t如第二层皮肤黏在身上。今天出来散步时发现了这水潭,她只是一时意动,脱下长裙直接跳进水里。 她躺在水面上,望著婉约的月光。心里好像飘过千万种的思绪,却又空荡得像什么都不著力。 预计离开村里的时间只剩下四天了,梁千絮的朋友要下下星期才能上山。 “这个星期我先留著,等她来了之后我再回台北,时间刚刚好,不然太早回去,闲著也是闲著。”粱千絮笑道。 陆丝的罪恶感却怎 也挥不去。 奇怪,才短短一个半月而已,为什么她会这么快就把这些山民视为自己的责任? 她烦闷 一翻身,游到浅处,站起身来。 “喝!” 岸边的一堵黑影吓得她险些心跳停止。 她飞快蹲在水中,藏住大半身的娇娜,于载阳懒懒 坐在咕咕旁边,有一搭没一搭 抚著它的背,鸟咪已被他赶去别的 方玩了。 她娇艳的脸庞又青又白又红的闪了好几次,最后不出他意料,并不是像一般女人那样装得若无其事。这女人是连装都装不像的,幸好她自己也有自觉!她的脑袋重重垂下去,再抬起时,已经是一副“好吧,被你逮著了”的认命相。 “你你……你怎么还没睡?”她扬眸偷偷瞄他一眼。 “我出来晃晃有没有夜游的美人鱼可以捡,今晚收获不错。”牢头气定神闲。 “是、是吗?哈哈。” “大部分女人说要‘躲一个男人’,只是形式上的说法,她们不会真的在头上盖一个纸箱跑出去。”他闲聊似的说。 “嗯,是吗?哈哈。”陆丝真想死!她的一世英名,大概一百年都救不回来了。 她硬著头皮走向岸边,夜风一吹,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湿t恤近乎透明,可是好冷哦!她不想再回到水里去了,只好死命冲上岸,迅速拾起丝裙套上。可是丝裙一沾到水气,整个黏在她的**上,每一吋的曲线等如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咳,天气很晚了,我得回家睡觉了。”她还是不敢看他。“咕咕,回家了!” “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鸡和杨过,还有什么鸟会‘咕咕’叫?”于载阳轻抚著公鸡的背。 “……什么鸟?” “鹭鸶。” 一、点、都、不、好、笑。 “你你你把鸡还我!” 他把公鸡往前一递,示意她自己过来抓。 陆丝呆立半晌。 五颜六色又从娟丽的脸庞闪过,她顿了顿,突然两手一掩哭了起来。 唉!实在是比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欺负女生更容易。于载阳摇头叹气。 “你哭什么?” “呜……呜……”她不是装装样子挤点哭音而已,是真的眼泪鼻水齐下,哭得凄凄无比。“呜呜——呜——”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算我对不起你好不好?”他把鸡一放,一个长跳过去,把泪人儿拥入怀里。 “本来就是你对不起我……呜……”她凄凄惨惨 哭诉著。“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呜……呜呜……我要去当尼姑,呜……” “你不用想了,没有尼姑庵肯收你的。”于载阳想笑。 顿了一顿。 “呜——”哭得更大声。“我要当尼姑都没有人要收我,呜——连女人也不是好东西,呜——我是个天才,我就算当尼姑也一定是天才尼姑的,呜——咕咕还是你最好了!呜呜呜呜呜——” 这真是全世界最无厘头的对话,他如果这时候笑出来,下场堪虞,只好死忍。 “你说说看,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明明有未婚妻了,却还对我做这种事,太过分了!呜……还好我自己想清楚了,不然就糗大了,呜……”她全身冷得发抖,在他怀里泪涟涟 控诉。于载阳没有外套,只好用双臂尽量将她圈紧一些。 “你自己想清楚什么?” “就是我又误会了……”哭声改为抽抽噎噎。“你平时和村长他们讲话也是勾肩搭背的,对我也是一样,所以一定是我又把那些举动搞错了,呜……好丢脸,我为什么老是犯这种错?明明人家没有意思,为什么我老是误会呢?” 什么叫“明明人家没有意思”? “因为你觉得很丢脸,所以不敢面对我?” “可是……因为……我心里……总之……所以……我想,等我自己也能接受你只是把我当成普通朋友之后,再碰面好了。”她抽噎 道。 于载阳用力抹一下脸,实在很有狂吼的冲动。 怎么会有女人智商如此高,对感情却如此低能呢?他决定了!他突然抱起她,大步往林子外走出去。 “啊!你要去哪里?”陆丝吓得攀紧他。 循著小路,他不到十分钟就走到外围的修车厂。脚不停,一路抱进去,她连他房间的摆设都还来不及看,已经被扔在**。 于载阳抬手脱掉自己的t恤,踢掉牛仔长裤,一个半裸**马上压在她身上。 陆丝呆呆看著他阴猛的神情,连自己被剥光了都不知反抗。 “朋友……朋友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她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你最不会分辨这种区别的吗?”他冷冷 笑,陡然封住她的唇。 “你的未婚妻……”她在吻与吻之间挤出问题。 身上的男人肌肉一硬,慢慢撑高自己,阴狠 瞪著她。 “我没有未婚妻!” “可是那个王……” 她再无法说话了。他的唇松开她唇的间隔长度,不足以让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事实上,她的全身都要化了,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好美!每一块肌肉都形状完美,线条分明,她的手有自己的意识,不断抚过他的臂膀,胸膛,以及每一吋自己触得到的范围。 翻山倒海的力量攫住两副躯体,直到再也没有人能思考。 这样总行了吧? 如果过了今夜,她依然认为他对她“只是朋友”,“她又会错意”,其实,于载阳也不太介意当这种朋友……** 第八章 村长推开诊所的玻璃门进来。 “陆医师在里面,现在轮到于老大看病。”候诊区的一个小朋友好心 告诉他。 “小于也生病了?真是难得,我进去打声招呼奸了。” 他一踏进诊疗室,眼前一闪,好像看到陆医生飞快退了几步。 “小于,你生病了?” 挺立在中央的大个儿把某样东西塞进牛仔裤口袋里,神色如常。 “没事,我只是来向陆丝拿点东西而已。” “什么东西?”这种小 方是没有什么医病隐私的,只有邻人的关心。 “只是一些医疗用品啦!”陆丝的脸颊过度娇红,眸光水润润的,看起来就一副那个……咳……春情荡漾的样子。但是淳朴善良的村长只想到—— “啊陆医生你的脸好红,你不是也感冒了吧?” “没有,我没事!”陆丝飞快说。旁边传来一声低笑,她狼狈 瞪眼过去。 今天于载阳是拿来保险套的,在他家的那盒用完了——过去三个夜晚他们用满凶的——本来他是说他去便利商店或药房买就好,开玩笑!要是让他跟周妈妈那个广播电台买保险套,过不了两个小时全村就都知道了,陆丝死活挡著不让他去买。 “你明天来诊所拿!你如果敢去别的 方买,就自己找 方把它用掉吧!” 于载阳实在是觉得很好笑。这几天她都睡在他那里,村长夫人天天帮她整理房间,焉会不知那张床有没有人躺过? 算了,这女人脸皮超级薄又超爱面子,他还是不要太赌自己的运气。 “那个,没事你就出去吧。”她对于载阳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窘什么,村长又不会去翻他的口袋看里面的包装。 “咕咕咕。”散完步回来的公鸡拍拍翅膀,踱进诊疗室找主人。 基本上,邻里们已经很习惯这只大公鸡的存在。咕咕的卫生习惯非常好,平时就在诊所里找个角落窝著,如果想上厕所,它自己会摇头摆尾的走到外面草 去。 “陆医生,你这只鸡要是再不宰就太老了,不好吃!”村长好心提醒。 “咕咕咕——”咕咕悲愤 看著他。 “咕咕是宠物鸡,不是养来吃的!”陆丝郑重声明。 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养了鸡还不吃,两个男人交换一个“看,女人就是同心情过剩”的眼神。 “对了,陆医生,我是来问一下的,梁医生说你后天就要走了?” “是……”陆丝看了于载阳一眼,又转回村长脸上。 她没有向他提过要回台北的事,他也没问,不过她猜想他应该听说了。 至于他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除了那天晚上的简短否认之外,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当然!他可能觉得自己行得正立得稳,没什么好说的,可正常女人不会抓著一个男人就说自己是他未婚妻吧?陆丝想死了要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陆医生,你真的要走?我看你跟我们大家也都处得很好啊,不能再考虑一下吗?”村长惋惜 道。 陆丝再看了于载阳一眼。其实她自己也还没有决定未来要何去何从…… “无论如何,我车子还是得开回台北还给亲戚。” “你什么时候要回台北?”于载阳低沉 插口。 “后天。”她小声道。 “我有事要到桃园一趟,到时候让我搭一下便车吧。”他点点头。 “好。” 撇开别的不谈,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山里呢!好像约会喔。她的脸上出现傻傻的笑意。于载阳摇头失笑,仿彿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这实在不太难——大手亲匿 抓抓她的头顶。 “那也只能这样了。小于,我家里最近很容易跳电,不晓得是哪里有问题,你过来帮我看看!”村长道。 “好。”他又抓了抓她的头发,和村长一起离去。 “咕咕咕。”公鸡跟在他后头走出去。 事实证明,他的魅力不只对人类有用,对小动物也极有奇效,现在咕咕俨然将他视为半个主人。陆丝有点心酸 想,也好,如果将来她真的无法带咕咕一起回加州,起码它还有一个主人可以依靠。 “喂!小于!”一踏上大街,村长突然顶他一下,贼忒兮兮 笑。 “怎样?”于载阳懒懒瞄这老贼头一眼。 “我说,你收获如何?” “你会不会关心太多了?” “喂!这关系到我们村民的福祉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要有责任心一点。”村长唠叨道。 “责任心?我干嘛要对你们负责任?”他没良心 嘿笑出来。 “讲这样?就算不对我们负责,也要对人家女孩子负责任吧?”村长吹胡子瞪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床这几天晚上可是都没人躺过。” 于载阳陡然停住,极慢极慢 倾向村长。 “你们最好少管我们的闲事!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在搞什么?” “我们能搞什么鬼?”村长强辩道。 黑眸眯得更紧。“我的‘未婚妻’……” “啊,啊,哈哈,哈哈哈。咳。”村长清清喉咙。“啊你都大人大种了,也应该定下来了。而且小铃本来就是你的未婚妻。” “你还敢说?”他狺狺露出的白牙比大黑熊更恐怖。 村长满头冷汗,开始四处乱瞄。“那个,没有小玲这个未婚妻刺激,你们也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嘛!我们有功无过啊。” 有没有人可以出来救他?呜。 “喂。”救星出现了。 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荣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在身后拍拍于载阳的背。 于载阳立时转头看向他。 荣叔默默递出一个红色的护身符。 “这是?”他一愣。 “给你。安胎的。” “……要安胎的话,不是应让送给安可仰或梁医生吗?” 荣叔摇摇头。“给陆家那个小妞的。” “她还没有怀孕。”于载阳终于说。 “迟早而已。”荣叔不收回来。 就说全村八成都知道了,只有某个女人以为她还名声无虞。 “谢谢。”他也就不客气 塞进口袋里。 “敌人来了。”荣叔突然转身往村口走去。 “什么敌人?”村长一愣,赶快跟上去。 “他的。”荣叔睨年轻人一眼。 “我有什么敌人?”于载阳挑了下眉。 “情敌。”荣叔点点头。 情敌?村长和于载阳交换一个视线。 荣叔或许不符合传统对“正常人”的定义,但是每个村民都知道关于他的两件事。 第一,橘庄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家人,他有强烈护短的倾向。 第二,他不会说谎。 如果他说“有敌人来了”,那就是真的有敌人来了。 两个人才刚走到大街上,一辆黑亮的车子停在路旁。 “silklu。silklu。”一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下车,叫住经过的路人比手画脚 问路。 大家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外国人好奇得不得了,根本没有多少人在听他问话的内容。 “陆输、陆输。”金发洋鬼子的声音断续传来。 于载阳浓眉微皱,荣叔转身走开之前,丢下一句—— “有需要的话,我知道哪里可以埋,警察找不到。” “罗勃!”陆丝惊愕万分。 她的学弟,那个当初让她“误会”的男人,此刻竟然站在她眼前! 金发碧眼的罗勃·温特斯,风度翩翩,仪表不凡。身为专业知识分子的那份优越感,让他有一份睥睨自得的神气,今年三十岁的他比陆丝大了四岁,却比她小三届。她受聘到加州 区医院的隔年他才进来的。 两年前,他们发生了那个“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而已,恐怕你是误会了,我亲爱的陆丝”事件之后,糗得要命的她理所当然也就避他避得紧。 不久他们合力发表的那篇爱滋医疗研究刊出了,有几个主要的研究计画延揽他们俩一起加入,陆丝当然不可能再跟他合作,就把那个机会让给了他,自己继续留在教授身边。 后来她听说,罗勃 罗勃死爱面子,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别说见她了,连打通电话都不乐意。那,他突然飞来台湾是怎么回事? “亲爱的小丝……噶!”金发外鬼被人从后颈拿住,差点勒死。“这位先生!我已经见到小丝了,谢谢你,我们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 奇怪,东方人不是都只到他肚脐眼的高度吗?为什么会冒出一个这么大丛的?竟然还比自己高了几吋,真是气人。 “山村的修车技师是不太有什么工作机会的,我的时间很多,不用客气。”于载阳懒洋洋回道。 这种乡巴佬居然也会讲英文。罗勃轻哼一声。 “小丝(silky),再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之前听说你失踪了一个多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忧。” 陆丝惊讶的眼神从于载阳脸上收回。她从没想过他会说英文,而且是极流利的、带著西岸腔的英文。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前几天我打电话问候努特博士,和他聊起了你的近况,他告诉我的。” 好像应该替两人介绍一下! “这位是罗勃·温特斯,我以前的同事;这位是于载阳,我新认识的朋友。” “你好。”罗勃纡尊降贵 伸出手,不过指尖和他的手指一触到就收回来,算是握过了。“小丝,你看起来瘦了好多,这些日子一定苦了你了。” 某人眯起的眼睛紧盯著罗勃伸过去牵她的那只手。 “没这回事,我在山上过得很好,都快乐不思蜀了呢!”陆丝挣脱他的手,免得他没能活著下山。 “小丝,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念在加州的亲人和朋友。”罗勃又想动手动脚。 陆丝低头假装整理桌上的病历表,避开他黏人的手。 “午休时间到了,我们边吃边谈吧。我请你吃面。” 某人的眼眯得更紧,显然不是很满意她的邀约。可是罗勃到底是从美国远渡重洋而来,说不定教授还托了他什么话,礼貌上她是应该请人家吃顿饭的。 “也好,不过我坚持付帐。”罗勃优雅 转身,皱著眉睨了于载阳一眼,绕开障碍物走出去。 “你也一起来。”陆丝对他小声说。 “小丝?”于载阳危险 低语。“他就是那个‘误会’?” “咳,那种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陆丝尴尬 摆摆手。 于载阳思索 打量她一会儿。趁著萝卜头先走出去,他突然在她唇上重重一吻。直待她双颊嫣红、娇喘吁吁,身上被充分 标示了主权之后,他才满意 放开她,转身出去。 三十年老字号的王家牛肉面店。 正统黄牛肉制作,大骨熬汤,精炖四小时,香传十里,吮指回味,号称南投山区极品第一家,老王家拍胸脯打包票。 罗勃看著面前那碗深褐色的汤面,脸色有点青。 除了牛肉面,桌上还有猪大肠、猪头皮、牛腱、牛尾、干丝和皮蛋豆腐。于载阳和陆丝早就把卫生筷掰开,尽情 吃了起来。 罗勃看著他们一口一口吃掉牛和猪的内脏,勉力把反胃的感觉压下去。 “吃啊,王家的牛肉面最好吃呢!”陆丝亲切 招呼。 “我的时差尚未调整过来,还没那么饿。”罗勃看了看斑驳的粉墙,脏脏旧旧的 板,以及他们两个此起彼落的筷子后,抽出手帕优雅 捂著唇。 于载阳突然夹起一筷子大肠。“亲爱的‘小丝’,这是身体的哪个部位?” “这是大肠。食物被胃和小肠消化吸收之后,就会往下推到大肠去,大肠再把其中的水分、电解质等有用的物质吸收之后,就会形成那个……咳……然后再往下送,就会从直肠排出体外。” 于载阳对卤大肠挑了下眉。 “我知道了,它就是制造大便的 方。”然后愉悦 把那口大肠吃下去。 “唔……”罗勃手帕捂得更紧,脸色更青。“小丝,我、我去外面等你。” 陆丝失笑 看他逃出去。 于载阳摇摇头,把他那碗动都没动过的牛肉面端到自己面前来,愉快 吃掉。 “你收敛一点!人家好歹远来是客。”陆丝好气又好笑。 没有想到于载阳也会有这么小心眼的时刻,好可爱—— “就因为远来是客,我们请他吃老王牛肉面,有什么不对?” “对对对,我们家的牛肉面,我如果自称是这附近第二名,没有人敢称第一啦!”正好王伯伯过来收空盘,一听霎时眉开眼笑。 “爸,我来。”王家一朵花,王雯玲从门外提了一袋水果进来。 王伯伯笑咪咪 将水果提进去,外场交给女儿收拾。 王雯玲对她微微一笑,焦点立时对回于载阳身上。 “这么大个人了,还吃得满嘴都是。”她亲匿 想擦掉他嘴角的食物渣。 “谢谢。”于载阳侧身一躲,抽出面纸自己擦掉。 “干嘛这样?”王雯玲娇嗔。 “男女授受不亲。”他面无表情 说。 他对每个人都很和蔼可亲,唯独对王雯玲始终摆著臭脸。而且陆丝发现这不是因为自己在场,他才做给她看。他对王雯玲真的特别凶,好像有仇似的。 “我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还怕人家看吗?”王雯玲瞄了陆丝一眼,对他大发娇嗔。 “抱歉,我可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于载阳没好气 望她一眼。“大白天的,不出去工作,还混在家里做什么?” “我们公司倒了,我正式变成无业游民了。”王雯玲恙恙叹了口气。 “哈哈哈!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于载阳痛快 道。 “喂!我看我太久没有教训你了,你好日子过多了你!”王雯玲眯起眼,阴森森 凉语。 他连忙防备 瞪著她,一手去拉陆丝。 “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该走了!” “吃完了。”陆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抽出纸巾擦了擦手站起来。 他们两个人之间绝对有鬼!虽然不是好的那种鬼,但想到有个秘密只有王雯玲和他共享,她就觉得别扭得不得了。 “我们走吧!”他头也不回 移动,“姓王的,你赶快找工作,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帮你找。” 陆丝的心一沉。他要帮王雯玲找工作?可见他真的很关心她…… “好感动哦,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关心我。” 于载阳恶狠狠 回头瞪她。“我只是想把你尽快赶出这个村子,其他人的心灵才不会被你污染!” “你说什么?”王雯玲气得蹦蹦跳。于载阳理都不理,揪著陆丝的手大步就走。 “喂。”陆丝在他身后小声叫。 “干什么?” 他看起来一脸凶相。被王雯玲一闹已经很不爽,再瞄到对街那个洋鬼子就更不爽。种种的不爽加起来,陆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问个明白的,咕咚一声又吞回肚子里。 “没……没事。” “小丝,你终于吃饱了。”差点被晒到中暑的罗勃如释重负走过来。 “还没付钱。”于载阳冷冷说。 “对喔,我差点忘了。”陆丝转头就要回去付帐。 “刚才好像有人说他要付帐的。”于载阳两手往胸前一盘,凉凉提醒。 罗勃恨恨瞪他一眼,“当然了,没问题。” 陆丝看他欺负罗勃,就觉得想笑—— 以前于载阳都是那个成熟健朗、负责开导她的人,知道他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和他好亲近好亲近,他们终于是同一国的人了! 付完钞的洋鬼子走出来,掏出手帕擦擦汗。 “罗勃,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陆丝实在不想再和他多扯下去,直接切入正题。 “小丝,那么久不见了,我们‘两个’可以找个 方好好聊聊吗?”罗勃先睨他一眼,再风度翩翩的向陆丝放电。 “好吧,我们去树林里散散步。”她拍拍他的手臂。“阳,你先回去吧。” 罗勃松了口气,丢给他胜利的一眼,手臂一弯要让陆丝揽上来。她只是扯了下嘴角,转身走开。他很有风度的放下手臂,没有任何不耐。 于载阳便眼睁睁看著他的女友,和“前任误会”消失在巷子里。 “好可怜哦,被抛弃了。”身后,一个顾人怨的女人咬著一片芭乐,边吃边评论。“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哦!我勉为其难还是可以把你收回来当未婚夫的。” 于载阳冷冷瞟她一眼,连话都不想接。 “最近山刚塌过,到处都是土堆,多一个也不会引人注意。”一个苍老的嗓音又冒了出来。 妈的!他大踏步离开这些烦人的家伙。** 第九章 “你要跟我说什么?” 林荫小径,曲折婉蜒。陆丝并没有特意想带罗勃走到哪里,可是等她停下脚步,发现两人就在通往银月水潭的路径上。 她不想带罗勃走到那里。那个波光粼粼的美丽清潭,有著属于她和于载阳独有的回忆,她不想要罗勃参与。所以,她转头往另一个岔路走去。 路一通出来,正好是前阵子坍方的 点,缺了一大块的山露出光秃秃的黄土坡,看起来贫瘠萧凉。 罗勃从踏进这座山城开始,看见的若非断垣一就是残壁,街道灰灰旧旧的,没有一丝繁华城市的味道。陆丝如此娇生惯养的女人,怎么可能习惯这种生活? “小丝,你还怪我吗?”他突然问。 “我为什么要怪你?”陆丝莫名其妙 看他一眼。 “为了茱莉的事……”罗勃执起她的手,深深看进她眼底。“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和茱莉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她把手抽回来。 “当然是为了你,亲爱的!” “你们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可真的是被搞胡涂了。她和罗勃快两年多没有说过话了吧! “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罗勃哀伤 看著她。“对不起,当时的我不够勇敢。明明心里有你,却碍于对茱莉的承诺,不敢轻易的离开那段已千疮百孔的关系。” 陆丝笑了起来。 “别这么说,当初不是就说了是我误会了,你只是把我当普通朋友?” “小丝,当初是因为我……”罗勃急著表白。 “没有关系,你不必说太多。”陆丝亲切 拍拍他肩膀。“如果不是当初的误会,我现在也不会遇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所以我很感谢你及时告诉我,让我们两个都没有陷得太深。” “小丝,你不是认真的吧?这个贫穷的山村?那个粗鲁不文的男人?你是陆丝!医学界少见的天才!你不会真的打算浪费生命在这座山里吧?” 她要何去何从,干嘛要他这颗愣萝卜来多事? “我的生命我自己会规画,不劳你费心。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不会只是来叙旧吧?” “其实,我是亲自来接你回去的。”罗勃牙关暗咬,硬逼自己换上一副笑容。他深知自己的笑容对女人具有多大的杀伤力。 “回去哪里?”她莫名其妙。 “当然是回加州!”罗勃这次不让她闪躲,坚定 牵住她的手。“努特教授说你不久就要回来了,我等不及想见你,所以亲自来接你。” 说真的,他们的对谈到现在为止,进行十分钟有了吧?除了莫名其妙之外,陆丝的第二个想法就是他神经不正常了。 “你特 飞了十几个小时,再开几个钟头的车,就为了来找我一起再开几个钟头的车,并且飞十几个小时回去?你的时间太多了吗?还是你手中的研究都结案了?”她记得他应该很忙的才对! 罗勃被戳中痛处,笑容开始不稳。奇怪,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哄了。一颗颗的汗渐渐在他额角凝聚。 “小丝,你真的对我生疏了,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是不同的。再者,对未来的同事,你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冷漠。” 未来的同事?“你要跳回加州 区医院了?” “当然不是,是你要加入我们实验室了。”罗勃夸张 挥著手。“别说努特教授没有先告诉你,我的老板已经提出你年薪的七倍向加州 区医院挖角了,我相信你一回去应该就会立刻处理这件事。” 陆丝恍然大悟 瞟他一眼。罗勃被她看得心头怦怦跳。 她绕著他开始踱步。每踱一圈,罗勃额角的汗就越大滴,到最后已经汗如泉下。 她终于站定,粲然朝他一笑。 “我明白了。所以你是为了保住你的饭碗,才特 来见我的?” 罗勃心一颤。 “我只是代表我们公司,提前向你释出善意而已。”他澄清道。 “我想你们老板大概不知道你这趟‘善意之旅’吧?”陆丝越笑越愉快。“罗勃,你这个笨蛋!你真的以为,先跑来搞清楚我是不是对你还记恨著,或打算抢走你的饭碗,你就能改变什么吗?或者你认为,即使将来我取代了你的职位,只要你再故技重施,让我对你神魂颠倒,你就能继续留在这个实验室里?” 罗勃被她这样一说,登时挂不下脸。 “我没有这个意思,凭我自己的能力就能待得好好的,我真的只是关心你未来……就是关心你而已。”及时把话止住。 “那很好,因为对你的研究成果不满意的人是你的老板,今天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与其把时间花在无聊的排除异己上,我建议你还是赶快回去,把你落后的工作进度补回来吧!这才是最实际的事。”她清脆 说。 罗勃恼羞成怒。 “陆丝,你别太自以为是!即使你真的接受我老板的邀约,能不能取代我还是一回事。我在这个实验室已经经营了好几年,所有组员都是我亲手挑选进来的,他们只忠于我!你如果硬要卡位进来,只会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更尴尬而已。”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千里迢迢跑来,只为了警告我这么明显的事?” 罗勃被她问住了。 这不是陆丝!这不是会主动面对冲突的路丝!她一向的习惯是冷起脸强装坚强,然后速速离开,从不擅长面对争端,为什么现在她竟然能流利 反击? 阳光透过树叶,正好落在她身上,将她照成金光灿亮的人影。 他倏然明白。陆丝变了,变勇敢,也变自信了。她不再是一个能让他用几句甜蜜的话就哄骗的闭塞女孩。 “我只是……我……”他困难 开口。“我只有这份工作了……你不懂……” “你当然不只有这份工作而已,你还有家人、朋友,和其他爱你的人。”陆丝蹙起眉。 罗勃颓然跌坐在一颗岩石上。 “从我们拆伙之后,一切就变了……无论我怎么做,实验就是无法出现我要的结果……茱莉也离开我,跟一个三流演员跑去好莱坞;我没有生活,没有朋友……”他抬起头,困难 对她说:“我只剩下这份工作,勉强可以让别人尊敬我,你明白吗?我只剩下这个了!我恳求你不要把它从我手上夺走。” 陆丝温和 看著他。 “罗勃,即使不再主持实验室,你也是个很棒的临床医生。一个医者,并不是名字常常出现在专业的国际期刊上才叫成功。有一群爱你、敬你、需要你的病患,与找出爱滋病的治疗方法是一样重要的,你明白吗?” 陆丝突然被自己的话震住。 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是啊!那她明白吗? 一个武士需要的是战场,而不是匾额。过去的她无论多成功,都不曾像在山上看这些小病小痛一样快乐,因为她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为什么对未来还彷徨不定,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她明明就已经站在正确的道路上了! “yes!”陆丝突然握拳大叫。 罗勃被她吓了一跳。 “yes!yes!yes!yes!”她迭声大叫,突然冲过去抱住他。 “太棒了,罗勃,你总是能让我看清自己!听著,我对你的工作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在乎!我不回加州了!我要留在这里!我要留在这片山里——”她跳起来对著整座山大声宣示,“我要留在这里——” 这里、这里、这里——整片山对她回应。 陆丝放声大笑,回身冲向来时路。 于载阳!她要亲自跟他说,她不走了!她要留下来!永远 留下来!她要成为这座山的一部分,也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她永远永远都不要和他分开! 罗勃呆呆坐在路边,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丝要留在这里?放弃在加州的一切,华宅,高薪,名声,跑车,留在这片不毛之? “她疯了……”他喃喃道。 为什么,她疯了,却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不懂,真的不懂。 一样东西戳到他的背,他往后一看。 “喝!”火速弹开。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满头灰色乱发,正拿著一把尺量他的肩宽。 老人阴森森 瞟他一眼,然后拿比著他肩宽的那个线尺去量 上的一个土坑。 慢、慢著,他这是什么意思?罗勃吞了口口水,退后三大步。 “嗯!”老人满意 站起来,又走回他面前。 明明对方比自己矮一个头,又老又瘦,罗勃却被他诡异的行动镇得全身发凉,不敢动弹。 老人量完肩宽,换量他的身高,然后,再拿比好长度的尺回去量那个土坑的长度。 “嗯。”老人转过来,满意 森森微笑。 罗勃脚软 靠在一棵树上。他他他、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丝、丝丝……陆丝,陆丝,等等我!不要丢下我一个——” 吓破胆的洋鬼子连滚带爬,嘹著另一串尖叫而去。 “他下山了?”陆丝茫然 重复。 “嗯,小于临时有事,刚才一接到电话就开车回桃园了。” “桃园?他不是橘庄的人吗?” “不是,小于的家在桃园。”讲完村长就匆匆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丝觉得村长回答这个问题的表情怪怪的,离开的时候简直像用逃的。 她绕到空无—人的修车厂,那高大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于载阳的了解好少好少。之前每一次谈天,他总是引导陆丝谈她的事,却极少提到他自己的事。 原本她以为他就是住在山里,生活单纯,没有太多事情好聊,所以对她不同寻常的背景特别感兴趣。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也不是橘庄的人。 那他是谁呢?当初又为什么会跑到这山上来? 她的问题找不到人回答,两天就这样过去了。 终于,来到她预定离开的日子。 虽然她已经决定要留在橘庄,然而还是有许多事情必须处理。车子必须开回台北还给亲戚,加州那里的工作也得做个了结,房子得退租,瓦斯水电得停掉,这些事都必须她亲自去处理。 不过,在离开之前倒是有个很大的问题—— “喂!”陆丝冲进罗勃的房间里。 正在收拾行李的洋鬼子被她吓了一跳。 “你干嘛还不离开?”她不爽 质问。 “反正你这两天也要走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她的怒气让罗勃感到茫然,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好吧!之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你不能走了。”她手一盘,高傲 扬起下巴。 “为什么?” 开玩笑!于载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让村人跟他说“陆医生和那个外国人一起回美国”怎么办?他说不定以为她选择了罗勃,以后再也不回来了!王雯玲又还在村子里,谁知道他打击过大之下——陆丝自动假定他是一定会受到打击的——会不会投入她怀里寻求安慰。 “我有事回美国去,一个星期之后会回来,之后便不再离开了。你等我回来了再走。”不高兴时的陆丝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为什么?”罗勃越来越茫然。 “因为……因为山上没医生了,我已经告诉梁医生我要留下来,所以她请她朋友不用上来帮忙;既然你自己选择跑来搅局,当然要负责到等我回来才能走。” 洋萝卜涨红了脸。“开玩笑!我在加州还有很多工作……” “你当初跑来找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那些工作呢?”她阴狠 恫喝,“记住!你要是让我发现,我前脚走,你后脚跟著走,我就让你那些‘很多的工作’变成‘一个都没有’!” “……”萝卜无言。 “一个星期,听到了吗?”撂完话,她又杀气腾腾 离去。 要离开的时候,热情的村民们都出来送她。 “村长,我先回去处理一点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而且再也不走了,你不要把我的房间租出去喔!” “好好好,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她把系著咕咕的狗绳交进村长夫人手里,依依嘱咐。 “村长夫人,我不在的期间,咕咕就麻烦你了。我的房里放了一包饲料,它自己也会去林子里找小虫子吃,很好养的。” “你放心吧!”村长夫人接过系绳。 “你们不可以把它吃掉喔!”她还是很紧张。“也不要以为公鸡都长一样,吃掉咕咕再换一只给我,我就认不出来。我一定认得出咕咕的!” “好啦好啦!一定不会把它吃掉的啦。”村长好笑道。 “咕——咕——咕——”大公鸡悲伤 长叫。 “咕咕乖,我马上回来了,不要给人添麻烦!”她拍拍爱鸡的鸡冠,满心的不舍。“对了,如果于载阳回来的话,请帮我跟他说,就说,说……” 要说什么呢? 她竟然不知道要留什么话给他。等我吗?如果他本来就会待在这里,不必她交代人也会在;如果他不再回来了,就算留了话又有什么用? “这样啦!反正你要回台北,也会经过桃园,这包东西麻烦你帮我送去小于家里,你有什么话自己跟他说好了。”村长拿出一个包裹,笑咪咪递进她手里。 “你知道他家的 址?”她大喜。 “知道啊!他以前就抄给我们了,以防他下山的时候我们有急事找他。来,你收好。”村长把 址和手机抄下来给她。 亏她还特别把罗勃留下来呢!算了,反正她也不想跟他一起开车回台北。再说,梁千絮这回确定回台北待产去了,丢下这群村民她也不放心。一想到自认潇洒的罗勃接下来必须跟这群村民鸡同鸭讲,比手画脚,她就忍不住想笑。 “那个外国人呢?”一个阴沉沉的苍老声音突然钻出来。 “他在我回来之前会先坐镇诊所,荣叔请手下留情。”陆丝爆汗。 “嗯。”老人家想了一想,用力点点头。“明白了,等你们回来再动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罗勃的生活也需要一点刺激,还有谁比荣叔更适合? 于是,在大家依依不舍 送别下,在山里住了两个月的娇客,终于离开了这片山区。** 第十章 近爱情怯! 陆丝停在一处高级社区外,里面全是一间间独门独栋的别墅。 她把车篷升起来,看著沐浴在午阳下的高级社区,心慌感更甚。 一身机油上衣和破牛仔裤的于载阳,怎么看都和这种豪华别墅搭不起来。 她会不会太莽撞了?这是于载阳从来没有对她分享过的那一面。他若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不会连自己的来历都不肯对她提。 原本想接近他家时先打个电话,确定他有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心很慌,有一种快要偷窥到于载阳秘密的感觉。于是她没头没脑 往前开,等停下来时,已经在他的社区门外。 明明两人几天前还见过面,她却觉得变得很生疏。警卫已经狐疑 打量她很久,她依然提不起勇气下车。 “噢——”陆丝**一声,头抵在方向盘上。 要不要干脆把东西交给警卫,请他们代交? 叩叩。有人敲敲她的窗户。 陆丝看到一个银质皮带扣环和一条黑色西装裤。警卫来赶人了。 “我马上就开走了!”她继续靠回方向盘上。 她也不能久留,机票就订在明天,如果于载阳真的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生活,她能在几个钟头之内消化完毕,毫无芥蒂 回到加州吗? 或许她该等她自己的事都处理完,再回来面对他们之间的一切。 叩叩。又敲了。 “我说我马上开走!”她头抵著方向盘大喊。 叩叩叩叩。 她火大的坐直身—— “怎么?舌头被咕咕吃了?”那个让她百般折磨的男人俯下身,在窗外挑著眉。 他!他他他!穿著西装,打著领带,头发梳得好整齐,一手搭著她的车顶,潇洒帅气站在车外看著她。 “……”陆丝说不出话来。 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于载阳……她哑然无语。 这张英俊焕发的脸,与印象中那张粗犷落拓的脸,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却又是那般不同。 于载阳笑叹口气,主动打开车门将她拉出来。 他身上甚至闻得到古龙水的味道! 以前他身上只闻得到阳光和汗水而已,当然也是很好闻的那种。 打击太大了。 于载阳将呆愣愣的人拥进怀里,用吻唤醒她。 薄薄的唇温柔暖热,他熟悉的味道立刻灌入她的唇间,心脏瞬间醒了过来,失速狂跳。 这是她想念的那个男人没有错!陆丝紧紧环住他的脖颈,突然热泪盈眶。 于载阳略略后退,轻吻她沾湿的眼睫,然后牵起她的手走向铁门。 “于先生,这么早就回来了。”警卫含笑向他们打招呼。 “是啊,你好。”于载阳随意 挥了个手,拉著她继续往里面走。 陆丝想到警卫刚才一定看到他们在大马路旁亲吻了,娇艳的脸庞更加红热。 他们一路走到最尾端的那一栋,于载阳按了门旁的电子密码锁,“嘀” 一声,红铜雕花门自动弹开。 陆丝踏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座挑高的天花板。 身后的门关上,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来,她陡然被打横抱起来,比方才狂野十倍的吻狠狠 封住她。 她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反应比他更热烈! 跌跌撞撞 上了二楼,他腾手推开一扇门,陆丝看都没看,整个人全黏在他身上。到达床边时,两个人也都如婴儿般**。 她的动作纯粹出于对他的渴望,充满了生涩的性感,却比任何精熟于此道的女人更能引动男人的情欲。 他艰困万分 克制著自己的欲望,任她如闯进糖果屋的小女孩,尽情在他身上探险。 直到她碰到不该碰的 方,铁掌飞快 钳制住她。 “其他的,等下一次。”他沙哑 道。 然后反客为主,毫不温柔 占有了她。 陆丝仰躺在**,目眩神驰 感受著他的每一吋,她倏然明了——她爱他! 她再也不可能爱任何人,像爱他一样! 食物消失的速度,与两人方才**的程度一样激烈。 陆丝终于完全体会了吻的乐趣。原来那是一种片刻都无法与对方分开的念头,当手和身体被其他动作占据时,即使用两片小小的唇也要设法与对方连接在一起。 她也明白了,其实“卫生”在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之间实在不算什么,对方嘴里的食物,绝对比拿在自己手上的好吃。 披萨酱汁在两人的笑闹中洒在床单上,但是没有人在意。 吃完了披萨,他们又回去**,周而复始,直到两个人都累得再也动弹不得为止。 最后,他设法把满身汗的两个人弄到浴室去;在那座豪华的按摩浴缸里,两个人拥吻厮磨,险险又擦枪走火,最后是他先叫停,义正辞严 说,事后他可没有力气把两个人弄出浴缸。所以,他们离开浴缸,把弄脏的床单直接拉掉,一起瘫倒在**。 陆丝枕著他的臂,望著天花板,每个细胞都满足到不想动。 他的眼睛已然合上,长指仍有一搭没一搭 抚著她光洁的背。 “你的房子很漂亮。” “这不是我的房子。”他闭著眼泛出微笑。 “那是谁的?”她侧身看著他。 于载阳瞟了她一眼,又闭上眼。 “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你们老板这么大方,给员工住这种高级别墅的宿舍?” “嗯哼。”他连眼都懒得睁了,舒服快意得不得了。 一根玉指恶狠狠 戳进他腰眼。于载阳缩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 原来他怕痒!很好! “说啦!你是不是在哪个房间藏了几个老婆和小孩?还是阴谋发展核武的计画?”跨坐在他腰上的纤裸美女伸出两根指头,摆出攻击姿势。 于载阳愉悦欣赏了一下美景,才慢条斯理 开口。 “我既没有秘密生活,也不是什么隐藏在民间、擅用好折凳的世外奇人,一切都再寻常不过了。”他两手枕在脑后,坚实的臂肌微贲。“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不过他们四年前也陆续过世了——”在她开口致意之前,他举起一根食指。“他们两个都是寿终正寝,在睡梦中走得很平静,所以我虽然难过却极欣慰。现茌的我孤家寡人、无妻无子,平凡得不得了。” “平凡的人可不会样样电器机械到了他手里都像自己养的一样。”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一根平凡的骨头。 “这个嘛,我从小对电子机械那方面的事就特别——”因为腰上坐著一个正牌的天才,所以他换一个词汇。“有天分!这是个人兴趣,后来上大学,我想找个跟这方面相关、但又不只是机械方面的学科,所以就主修了资讯工程系——” “所以你的正职是一个程式设计师?” 他在旁边的空位上捡到一根刚才没注意到的薯条,挑了下眉,捡起来愉快 开始啃。 “我算是一个‘还不错’的程式设计师。”于载阳谦虚 道。“我学生时代写的几个软体在网路上小有名气,后来一个毕业很久的学长回学校演讲,发掘了我,就千方百计把我弄进他的公司里去了。” “比如哪方面的软体?” “你知道一般证券公司让人家看盘下单、进行线上交易的那套系统吧?那是我写的,还有一些金融业相关的线上程式也是我做的,最早的原型在我学生时代就写好了。后来学长将我挖进他的公司,将所有程式完善化,增加更多功能,基本上我的薪水可没有白领。” “这间房子就是那位学长的?” 他点头。“我的工作其实不太需要上班,只要给我一台电脑和网路,在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能工作,不过还是得偶尔回公司开个会。这间房子是成渤他老婆娘家那边的集团盖的,当初他买得很便宜,就丢给我住,以免我有借口没 方落脚,不肯回来。” 所以,当他不在山上穿著脏t恤修东西的时候,他就是在山下乖乖的穿西装打领带开会。 陆丝微笑了起来。她发现她两个子载阳都爱。 “那你怎么会跑到橘庄那种深山野?” 一直挂在他俊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陆丝迷惑 看著他越来越阴沉的眼,越来越阴沉,阴沉,阴沉…… 于载阳突然握拳,重重捶了身旁一下。 “干、干什么啊?”她结巴了。 他闭上跟,做个深吸呼,然后恨恨 张开眼睛。 终于,在他咬牙切齿、连说带恨的陈述中,陆丝小姐明了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话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有个工作得太累、决定开车环岛的热血青年,一不小心就拐进了那条通往“万劫下复之”的山路—— “我根本没有撞到她!”于载阳低吼。“我车子经过她身边时,她正好被石头绊倒,我只是好心停下来载她一程而已。我们一进村子,每个人就都围过来了。” “王雯玲?”她试探问。 “不然还会有谁?”于载阳怒意难消。二开始他们只是好心要请我吃饭。有户人家正好冰箱坏掉,我多事 拿了把螺丝起子随手帮他们修好了!突然之间,每个人又围了过来!” “嗯……”陆丝慢慢坐直身,慢慢挑起柳眉,慢慢盘起手臂。 “接下来三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每个人的家里修东西,等我修好之后,他们已经不让我走了!”于载阳惨痛 陈述:“那个王雯玲突然跳出来,在众人面前说我撞伤了她,害她不良于行,我必须对她的终身负责!放屁,当天早上她还刚晨跑回来。然后所有老人,包括荣叔,就押著我一定要娶她,我当然不肯!” “我明白……”她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口气。 “然后村长就让我选,不娶她就留下来继续修东西,为了争取一点时间想清楚该怎么脱身,我只好同意了……然后就再也没能离开了。”他恨恨道:“还好这群土匪知道轻重缓急,我的公司如果真的有事,非得我下山,他们还是会放行,可是每隔几个小时就有人打电话,一下这家的电锅快起火了,一下那家的电视快烧了!好像我若没有赶快回山上修的话,哪天村子起火烧掉,全是我一个人的错!” 更别提三不五时,有个明明自己也不住在山上的女人打电话来,提醒她的“未婚夫”,早点回“家”。 “可不是吗?”她冷冷道。“这件事发生多久了?” “三年前的事!” “所以,你根本不是村民?” “当然不是!” “你也是被骗上去的?” “没错!” “你也是,跟,我,一,样,被骗上去的?”她咬牙切齿道。 “唔……”于载阳终于发现他把自己置于一个极端不利的处境。“当然情节还是略有不同……” “那你还跟他们一起骗我!你这个大骗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仙人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成语你都没听过吗?”陆丝气得拿起枕头疯狂打他。 低沉的笑声从轮番落下的枕头间响出来。陆丝捶了一顿终于累了,恨恨 吹开掉在额前的刘海,瘫进他的怀里。 “我真应该报警把你们统统抓去的,你们这群专搞仙人跳的土匪!” 想一想,不甘心,转头啃一下近在唇畔的胸肌。 “噢。”受害者拍一下她光裸的翘臀。 他皮肤散发的热度如此好闻,她满足 叹了口气,舔舔刚才自己咬的 方。 “你就站在那里,眼睛里明明有个吓得要命的小女生,却又装得如此坚强高傲。我非把你留下来不可,太可爱了!”他闭上眼,回复那懒洋洋的昏睡状态。 “你那时明明打算隔天就让我把车子开走。” “嗯……”拖长的鼻音显示这男人当初绝对想好了对策。 她枕在他胸前,嘴角浮起模糊的笑。 “好吧,我原谅你。” 两个人满足 叹了口气,枕在一起。 “对了,差点被活埋那天,你本来要跟我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要你离王家那个坏心眼的巫婆远一点。”他没好气 轻哼。 “哼!这趟村长还托我拿东西给你,我放在车上,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鬼。”她现在已经对这个“忠厚老实”的村长投下不信任票了。 于载阳笑叹一声。反正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一包臭袜子。把她骗来找他才是那群爱做媒的老人家的目的。 等不了多久,她又开口。 “喂。” “我累了,女人。睡觉。”娇臀又被拍了一下。 “我们两个都很聪明耶。”她忧心忡忡 坐起来。“如果我们的小孩也是个天才怎么办?” 她已经很直接的跳进他们一定会结婚、生小孩的认定里了,于载阳睁开眼,笑意十足 看著这个女人。 给他全世界的美女或财富,换一个陆丝,他也绝对不换。跟她在一起的生活永远乐趣无穷。 “我爱你,你这个笨女人。” “谁说我笨?我是天……你……你……”他说什么?他说爱她耶!陆丝呆了半晌,双颊突然爆红。 他,他,他爱她!她,她,她当然也爱他啊!对了,她从没告诉过他!这怎么可以? 她开口—— “可是天才小孩会很辛苦耶!”这件事情也很重要! 于载阳叹了口气,硬把她拉回怀里依照刚才的角度躺好,重新闭上眼睛。 “不管他们是天才蠢才,小孩该怎么长大就怎么长大,我们只让他当正常的小孩。” “好。”她甜甜 笑了,“对了,我也爱你。” “谢谢。”虽然听起来好顺便的感觉。 又是一阵安静,他的呼吸开始平稳沉重。 “喂?” “老天,女人,你知道**对男人是很花体力的吗?你刚才又把我用得那么彻底!”他坚决 闭著眼低吼。 陆丝羞红了脸,咬他一口。 “我只是要说,我得回加州一个星期把事情结束掉。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感谢勇伯好不好?” “谁?”一怔的于载阳睁开眼。 “勇伯啊!我没在橘庄见过他,所以我猜他应该是清泉村,或附近其他村子的人。”她双手交握 说。“我迷路的那天,若不是他在路边捡到我,把我送到橘庄的路口,我永远不会遇见你。所以他是我们的媒人呢!” “你在哪里遇到这个勇伯的?”他问。 “就是通往那个废弃的度假山庄的路上,我的车子刚抛锚不久,他就开车经过了。” “大白天的时候?” “对啊。” “嗯……”他盯著天花板,手无意识 抚在她的裸背上。 该不该告诉她,这附近没有人叫勇伯,但是那个度假村的 主就叫陈勇,是个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在好几年前就过世了,而且,有的村民偶尔还是会看见“他”…… 唔,或许第一个打算把她骗下来的人,不是村长他们,而是那位爱趴趴走的“勇伯”吧…… 低沉的笑声在于载阳的胸膛滚动。 陆丝抵了抵他,问他笑什么?他越笑越厉害,笑到最后连气都喘不过来。 她说他们是一群专搞仙人跳的土匪,这话真是说得再正确不过了,连死了的人都要来参一脚。 你们这群老家伙! “没、没事!”他擦擦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既然不睡了,来做点有趣的事吧。” “喂!”突然又害羞起来的陆丝拚命闪躲,不到几分钟就被吞吃入腹了。 他们的相遇,是巧合是天意是命运是人为,已经不重要了。 从踏进这山里的那一瞬,他就注定了跑不掉,她也是。 这样很好。 他喜欢这场仙人跳。** 尾声 “我真不敢相信!”陆丝双手叉腰,生气 瞪著眼前的男人,又圆又大的肚子看起来更突出了。“罗勃,你又跑来做什么?” “橘庄是个公开的村落,当然人人都可以来,小丝。”金发洋鬼子走回屋子里,打开随身行李,把跟著他飘洋过海的昂贵衬衫一一拿出来,挂进衣橱里。 陆丝大踏步跨进来。 “橘庄又不是什么风景胜 ,让你一年来个两、三次!连嫁出去的女儿都没有你来得勤。” “一个只有工作没有娱乐的医师是老得很快的。” 所有的衣服挂好,露出底下的听诊器。陆丝倒抽一口气,指著它瞪向罗勃。 “这是什么东西?” “亲爱的,你不会连听诊器都认不出来吧?”经过她身边时,罗勃拍拍她的脸颊,继续把自己的休闲鞋放进鞋柜里。 “你不是说你是来度假的吗?度假的人为什么还要带听诊器?”脚底板开始打拍子。 “就说是我的怪癖好了,我习惯用自己的听诊器,你永远不会知道度假的途中会发生什么事。”罗勃终于收好衣物,走到她身前又拍拍她的脸,“好了,小丝,村长答应今晚帮我接风洗尘,我得先去梳洗一下。晚上欢迎你和阳也一起来。” 然后她就被推出门了。 陆丝倒抽一口气。这里可是她的房间! ……好吧,是她婚前住的房间。 严格说来,也不算她的,是村长家的民宿,但是,那萝卜会不会也太当成自己家了? “我真是不敢相信!”她愤怒 走回家。 太离谱了!简直没有天理! 陆丝终于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她回美国去辞掉工作时,就不该把罗勃丢在橘庄。 他的伟大事业呢?他的实验室呢?他的野心呢? 什么“我终于了解你所说的,有一群需要你的病患,跟治愈爱滋病一样重要”,“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对加州毫不留恋”等等等等一堆废话。 罗勃居然也爱上这里了!看看她做了什么好事! 陆丝完全想像不出那只孔雀留在这片深山野岭的样子。总算罗勃自己也知道,所以后来乖乖被她赶走了。 只是此后,每年他一有稍长的假期,就在他们眼前冒出来。 “开玩笑,这种小 方需要三个医生吗?啊?”她完全想像不出来再和罗勃当同事的样子,偏偏这可恶的家伙,每次一来两、三个星期,然后拿著他自己的听诊器就反客为主。 好啦,其实医生多多益善,他的配合度又高,可是、可是……这些人是怎样?不把台湾法律当法律的吗? 她可是花了好一阵子,在两个半小时车程外的那间小医院耗,才考到专科医生证照,可以合法执业耶! “咕咕咕——”咕咕拍拍翅膀出来,很有义气 陪主人一起愤慨。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她吹掉微汗的刘海,对爱鸡皱眉。“我已经跟你说了,不要跟林子里的那些鸟鬼混,现在禽流感很危险。” “咯咯。”咕咕边听边看她。 “它们每一只都是花花女郎,对你绝对不是真心的。虽然现在飞过来找你玩,等时间一到它们拍拍翅膀又飞走了,这是它们的天性。相信我,你跟候鸟是不会有结果的!” “咕咕咕……”咕咕颓丧 目光飘远。 陆丝叹口气。“你也不要那么挑,我觉得村子里的母鸡长得都不错啊,圆润又可爱。下次我让荣叔带他新买的母鸡给你看看,你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咕咕不屑 咕哝两声,突然停下脚步。 “干嘛?你也到反抗期了?”陆丝心情不好 眯了眯眼。 一阵叽叽咯咯的笑声从林子里飘出来,咕咕偏了偏脑袋,不一会儿,她老公抱著两岁大的儿子走了出来。 于且武是在一个盛夏的午后出生,所以孩子的爹为他取了一个“跟太阳一样雄壮威武”的名字。孩子出生之后,不知是产后的焦虑,或是过去的阴影作祟,有一阵子陆丝觉得自己极度神经质。她密切注视小孩的每个举动、每一声咿啊,然后紧张 问镇上其他有经验的妈妈:“这是正常的吗?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会做这种事吗?” 镇上的妈妈们都以为她是在担心孩子的发育比别人慢,不断安慰她。她们哪知道,她是害怕生出一个“天才”啊! 儿子六个月大时,于载阳实在看不下去了,找了一天,把儿子硬丢给一对丈夫很不乐意、但是妻子大方欢迎的保母——安可仰夫妇,然后他把老婆硬拐到峇里岛度假。 在阳光沙滩和海风的吹拂之下,夫妻两人有了一番恳谈,她终于渐渐学著放松自己。 现在,她仍然看不出两岁大的儿子到底有没有继承到她的天赋,不过就像于载阳说的:总之我们会给他一个安定的、寻常的童年。 而且,不跳级。 “咕咕!咕咕咕!”于且武发现了自己最爱的玩伴,大公鸡咕咕,兴奋 对它伸长手尖叫。 “好了好了,不要乱蹭。”他爹只好把他放下。 “咕咕,咕咕。”小鬼头摇摇摆摆,快乐 冲向大公鸡。 “咕咕。”咕咕悲惨 看著小主人冲过来,偏著头忍受脖子被他硬箍住的力道。 因为营养太好,它的体型比一般公鸡还要大,于且武一扑上去,两只竟然差不多高。 “怎么气呼呼的?”于载阳的黑眸藏满笑意。 本来满腹的不平委屈,在他的眼神中得到安慰。陆丝咕哝一声,扑进老公怀里,吸嗅他含著汗水与森林的好闻味道。 “那颗萝卜头又来了。” 脸颊下感到他的胸膛开始震动。 “这一点都不好笑!”陆丝推开老公,用力瞪他一眼。 “咳,我倒是觉得满好笑的。”他赶快整一整表情。 那萝卜实在有被虐狂,就他们所知,他陪陆丝回美国的那十几天,山上的居民并没有少整他,没想到他倒是被整出乐趣来,从此乐此不疲。 “他在台湾没有行医资格!” “呃……据村长的最新八卦,罗勃每次来都是接受了山脚那家医院的短期聘约,拥有医师资格的外国人是可以接受短期聘雇的。” “那就叫他滚到那间医院去啊!干嘛来跟我抢?”为了在台湾取得执业资格,已经有本国执照的她,先在那里待了一阵子当住院医生,后来又去考专科医生,才终于能回山上独立看诊。 想到当时那间小医院的院长,看见这一天到晚出现在国际医学杂志上的名字,居然要来自己的医院应征住院医生,眼珠子突到都快掉出来。 “咕——咕——咕——”一个固执的宝宝不断想坐到它背上,可怜公鸡大声向主人求援。 “咕咕好棒。”主人们敷衍完就回头说自己的。 呜,大公鸡欲哭无泪,只好跑著让小主人追。可是它还不能跑太快,不然小主人会跌倒,然后它就又要被禁足了。 这年头,连当只鸡都那么辛苦。 “我不管,这次我绝对不再把诊疗室让给他,他要就去清泉村跟千絮挤……噢。”陆丝走开了几步,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 “什么事?”于载阳一起停下来。 她若有所思 看著丈夫。“我记得我们之前聊过,你不介意我的妇产科医生是男的,对不对?” “是不介意,可以安全生产就好,不过就我最近得到消息千絮仍然是个女人。”她都是在梁千絮那里产检。 “千絮有事回台北,好像明天才会回来?”她拍拍圆鼓鼓的肚子道。 “好像是安可仰的第一个女儿的妈这个周末回台湾度假,他们下山去见见她了。”这些人的关系真复杂。 “好。”陆丝慨然拍拍老公肩膀。“我改变主意了,有罗勃在这里其实也是不错的。”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于载阳挑了下眉。 她笑得越发灿烂。 “我是不喜欢他,但是有时候有医生比没医生好。”她再拍拍丈夫。“亲爱的,送我去诊所吧,顺便把罗勃也叫去。” “今天是星期天,你只接急诊而已。我们还是先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吧,晚一点村长要办接风宴请吃饭。”于载阳提醒她。 陆丝看一下手表。还有两个小时。 “我想村长今晚应该是办不了接风宴了。”起码两个小时之内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我快要生了……” 刷 一下,那个雄壮威武、意气昂扬的男人,脸色白得跟床单一样。 “你你……可是时间还没到,明明是下个星期……”声音都在抖了。 唉,都是第二次了,他还没习惯吗? “记得去叫罗勃,我会先把接生的东西准备好的。”陆丝拍拍老公肩膀,让他自己去慢慢回过神,转身走向林子口—— “还有,跟他说,他一辈子都别想当我女儿的教父。我们家信妈祖!” 【全书完】 ※安可仰和梁千絮的故事,请见《动心》。 ※他第一个女儿的妈,凌曼宇及佐罗的故事,请见《传说》。 ※清泉村的有钱女婿,郎云及叶以心的故事,请见《拼图》。**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