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媳妇乖乖》 第1章 羊入虎口 元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阴,宜出行。 曙山城的大街小巷皆是一派萧索凄凉之色,地上随处可见残破的酒旗和竹篓,还有多日无人收拾的果皮菜叶,整一副“清明上河图之衙差来了”的景象。 慈青花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街上,时不时缩着脖子环顾四周,生怕附近有什么人会突然蹿出来。 她想起前些天被官兵抓去就再没回来的隔壁街一姑娘,心里不由就打了个寒战。 是啊,要是换做以前不打仗的时候,这曙山城里自然不会发生这等官兵强抢民女之事,可是,如今守城的将军已经领着一众将士死守了整整二十一天,眼看着城门不日将破,援军却迟迟未至,那些士兵都快崩溃了,所以,就有人本着“死到临头不如爽快一回”的欲念,干出了这种下流无耻的勾当。 虽说之后有官兵带着一袋银两登门赔罪,说是那四个抢了姑娘的士兵已被处决,但那姑娘的爹还是从来人口中听闻了一个噩耗。 他那花儿一样的女儿,不堪受辱,已投湖自尽。 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慈青花既是害怕又是难过。 生逢乱世,人命,不过如此。 自那天起,慈青花就变得坐立不安。因为,家中有个生了重病的弟弟,需要每天靠药来吊着他的性命。眼看着大夫配的药就要喝完了,她不得不上街去药房里抓药。 于是,此时此刻,她便迈着小碎步,出现在了这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没关系的,路不远,她脚程也快,只要小心行事,是不会碰上那些杀神的。 如是作想的少女眼瞅着药房就在视线所及之处,刚要高兴一把,就先惊闻了一阵呼啸而来的马蹄声。 慈青花顿时心肝儿一颤。还没等她想好该往哪儿躲呢,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就猝不及防地蹿到了她的身前。 慈青花吓得脸都白了,奈何刚一回身预备逃跑,就发现另一匹马业已从后头拦住了她的去路。 一眨眼的工夫,又有三四个男人骑着马儿相继围了上来。这下可好,她的退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连条小腿儿都伸不出去。 慈青花觉得,她的运气实在是“好”得可以。 明明只有两条街的路,明明一路走来都不曾瞧见半个人影,怎么这群瘟神说来就来了呢?! 小手都禁不住开始发抖,年仅十六的少女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人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竟然怕得连跪地求饶也已忘记。直到那胡子拉渣的男人将手伸向她的下巴,她才惊得轻呼了一声,侧过脑袋,连连后退。 男人见这妙龄女子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脸一下子就黑了。 “你他娘的,躲什么躲!?” 慈青花简直要被他吓尿,所幸一旁的另一个男人见势不对,赶紧下了马,过来好言相劝。 “诶诶诶……老周,你这样会吓着人姑娘家的。你忘了将军前两天下的令?对待城中百姓要和善,要和善——” “和你娘的善!”奈何被他规劝的男人就是个糙汉子,非但听不进劝,还瞪着眼珠子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老子又不是要抢了她!” 没错!都怪前几天那几个管不住那玩意儿的蠢货!害得城里的姑娘而今个个对他们避如蛇蝎,巴不得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们这群当兵的! 被人迁怒的男子无可奈何地抹了一把脸,也无意再作劝诫,这就伸长了脖子,要看慈青花的脸。 可惜,他只看到了一张被炭黑故意抹花了的面孔。 诚然,为防万一,少女出门前特地抹了些炭灰在脸上,以为这样一来,就算她被官兵逮着了,他们也会恶心得把她轰走的。 然而,当“万一”果真不幸变作“事实”,她却早已吓得忘记了这一茬。 倒是男人皱了皱眉,睁大眼,仔细盯着她打量了好一会儿,接着,就主动开口对她说:“姑娘,把你的脸擦一擦。” 慈青花这才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 她抖着身子,不敢照办,更不敢不办,一时间,竟是生生将嘴唇咬得发白。 她……她刚才分明听到这个长了胡子的男人说……说他不是来抢她的。怎么……怎么这会儿,他们又要她把脸擦干净了给他们看呢? “聋了啊?!叫你把脸擦一擦!” 惊魂未定之际,她又听被换做“老周”的男人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句,娇小的身躯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打圆场的男人看不下去了,绕过少女的身子,伸手拉开了怒目圆睁的同僚。 “哎呀,你这么凶,死人都能被你吓活了。”何况是一娇娇弱弱的小丫头! 说罢,男人侧头给了慈青花一个自以为温柔、和煦的微笑,可惜,人姑娘家还在瑟瑟发抖,几乎没法动弹。 一旁的胡子男看得不耐烦,甩开他的兄弟,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就钳住了少女的下颌。 “你擦不擦?!不擦,信不信老子扒了你的衣服替你擦!?” 慈青花被他这粗鲁的动作和暴躁的威胁吓破了胆,情急之下,只得顶着一张几近变形的小脸,冲着他点头如捣蒜。与此同时,另一个男人也赶忙拉开了他那作恶的大手。 “好了好了!人都被你捏坏了,咱们还看什么看?” 胡子男横眉怒目地松开了手。 慈青花见避无可避,只得战战兢兢地抬起一条胳膊,顾不得被捏疼的下颌,咬着唇先后抹了抹两边的脸颊。 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蛋儿很快就显山露水,尽管仍有点儿脏兮兮的,但好歹也能让人看清少女的长相了。 于是,慈青花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目露精光。那眼神,简直就像在母猪圈里发现了一位天仙。 小绵羊遇到大灰狼——还不止两匹,慈青花当然是吓坏了! 她绝对不能赴隔壁街那姑娘的后尘!她还有病重的弟弟要照料!!! 思及此,少女腿肚儿一软,当即就给一群男人跪下了。 “军爷!军爷!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只是出来给我弟弟抓药的,他病得很重,没有我,就没人能照顾他了呀!” 她惊慌失措地哀求着,话未说完,人已潸然泪下。两个男人各自敛起眉毛,俯视着这个声泪俱下的丫头。 最后,还是文雅些的那一个弯腰将她扶起,尽可能柔声道:“姑娘你先别害怕,能不能……让我们到你家去看一看?” 慈青花闻言一怔,不明白对方缘何提出此等要求。 “我……我得先替我弟弟抓药……他还等着那药救命……”须臾,她愣愣地张开小嘴儿,一句话却是越说越没有底气。 “行,那我们先陪你去抓药,再跟你去看你弟弟。” 此言一出,少女依旧有些缓不过劲儿来,直至她眼珠一错,目睹了胡子男凶神恶煞的逼视,她才猛一哆嗦,慌忙低头称是了。 不久,少女胆战心惊地和一群素未谋面的男人去了药铺。药铺的老板早就逃出曙山城了,徒留一家被人“洗劫”过的铺子。所幸弟弟需要的几味药还剩下一些,慈青花手脚麻利地抓了药,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陌生人回了家。 一到家,她就忙着给弟弟慈念君熬药、喂药。好在几个男人不拦她也不闹她,由着她忙活完了,哄着七岁的弟弟睡下,随后才把她叫到了院子里。 慈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因着祖上留下的家底尚且殷实,一家人好歹也有间小宅子住。两个男人趁着少女煎药的空当,已然领着部下在这宅邸里转悠了不下两圈,大抵了解了这户人家的贫富,也因此而有了盘算。 “慈姑娘,我叫赵起,这个是我兄弟,叫周涵。”长得较为斯文的男人冷不防跟慈青花介绍起自己以及自己的同僚,这让少女惊惧之余亦心生纳罕,“现在,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军营一趟。至于令弟,你大可放心,我会先让两个手下留下来照看他,等我们到了军营,我再派两个嬷嬷过来。” 赵起语气平和,言辞恳切,然而,听他这一说的慈青花却是禁不住心惊肉跳。 他们!他们果然还是不愿放过她吗?! 眼见少女那双好看的杏眼里那是惊恐多过不解,赵起就知道,定是前些日子的事故给城里的姑娘留下了太大的阴影。 可是,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也不想骗她说,他们就是请她过去吃吃喝喝啊…… 凝眉暗暗纠结了一会儿,他只好硬下心肠,面色微冷着说:“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上次那几个混账,不会对你动手动脚。只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务必得靠姑娘你……出手相助。” 第2章 被迫离家 慈青花想不明白: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质女流,能帮上这些军爷什么忙? 话虽如此,见那个叫“周涵”的男人依旧用那双大如铜铃的眼睛瞪着她,她也是不敢不从。 不情不愿地走出慈家大门,少女回头望了业已败落的院子一眼,心下满是对未知的恐惧。直到赵起朗声唤了她,她才不得不转过脑袋,低着头走到他的身前。 “慈姑娘上马吧。” 慈青花抬起头,怯生生地表示不会。 赵起心道也是自己疏忽了,这便交叠双手,用血肉之躯给她当垫脚石。 奈何人姑娘家是当真没有骑过马——更重要的是,她哪儿敢真就大咧咧地往他手上踩啊! 见这丫头被赵起鼓励了好几回却照样缩着脖子连连摇头,周涵又不耐烦了。 “上个马都这么麻烦,你他娘的是豆腐做的吗!?” 话音刚落,眼见男人气势汹汹而来的少女就冷不丁惊呼出声。 这个胡子拉渣的军爷竟直接扛起她,把她扔到了马背上!!! 来不及反应的赵起简直看傻了眼:知道你粗糙,可你也不能这么粗糙吧!?要是把人给吓坏了,你我不就白忙活了吗!? 赵起回过神来扶了扶脑门,只能继续为他这糙汉子兄弟收拾烂摊子:“慈姑娘,慈姑娘你没磕疼吧?别怕别怕啊,这马很听话的,你……你先慢慢地坐起来,就像在椅子上那样,慢慢地坐起来……” 实际上铁定是磕碰了,小姑娘却不能不忍着痛稳住了身子,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马脖子,一点一点地改趴地姿势为坐姿,总算是战战兢兢地叫屁股坐稳了。 “诶,不错不错。”这姑娘家嘛,就是要慢慢哄着、慢慢诱导的,像老周这样,不知得吓死多少娇娇美人了。 如此思忖着,赵起唤了个部下来替慈青花牵马,自己则翻身上了另一匹马,领着一行人往军营里去。 一路上,周涵的一张脸自是黑得跟锅底一样——往常不过半刻钟的路,今日因为这个胆小如鼠的丫头,愣是走了两盏茶的工夫,性子生来就急的他能不着急上火吗? 得亏在赵起不厌其烦的安抚下,他还是强忍着怒气,跟着他们墨迹了一回。 “老周,起哥!” 刚接近军营大门,他们就听见有熟人来喊。慈青花也忐忑不安地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铠甲却白白净净的小伙子。 年轻人显然也已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原本三步并作两步的脚丫子这就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这是啥?” 他愣愣地瞅着一年轻漂亮的姑娘,张嘴居然问出了这三个字。 积攒了许多怨气,周涵忍不住一巴掌往这愣头青的脑袋上招呼过去。 “女人啊!你没见过呀!?” “嘿嘿……这阵子还真没咋见过两条腿的女人。” 来人被打了头竟然也不气恼,只摸着脑瓜咧嘴傻笑。直至他忽然走近了,看清了少女的脸,才不由得脸色一变。 “咦?!怎么她长得……” “孙蒙,将军人在哪儿?” 孰料小伙子刚要指着少女发表什么惊叹,就被马背上的赵起一口打断了。 “在前厅里,先前还在四处找你呢。” 所幸被唤作“孙蒙”的年轻人也不计较,这就眸光一转,一本正经地回了赵起的话。 与此同时,归来的赵起业已下了马,揽过他的肩膀,将他一道往军营里带了。 “诶——等等!那姑娘她……” “闭嘴,现在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 赵起压低嗓音匆匆关照着,终于叫孙蒙察觉到了些许异常。他回头看了马背上的少女一眼,见她正不知所措地俯视着前来扶她下马的士兵,转过脑袋皱起了眉头。 “将军同意了?”孙蒙问赵起。 “没同意。”赵起据实以告,一双剑眉也在不知不觉间拧了起来,“可是除了这个法子,我们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办法了。” 孙蒙不再说话,跟着自家兄弟来到了一间偌大的厅堂外。 他们的营地安置在曙山城内的几座民宅内,眼下他们所处的这一座,便是其中最宽敞的了。 “你……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站在距离前厅还有些距离的院子里,孙蒙神情复杂地拍了拍赵起的左肩,在对方“就知道你这臭小子没义气”注目下,拔腿一溜烟地跑了。 赵起收回目光,在院里作了两个深呼吸。片刻,他抬脚往前,一脚跨过了门槛。 视野中,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同另一名年岁相仿的男子围着一张地形图,正在商量着什么。听闻有人入内的动静,前者依旧无动于衷地看着地图,唯有后者抬起了眼帘,与赵起四目相接。 两个男人迅速对了眼神,屋里的那个见赵起冲他悄悄点了点头,心下随即了然。 “将军。”递完了暗号,赵起就拱手抱拳,神色恭谨地开了口。 “上哪儿去了,到处在找你。”被行礼的男人照样垂着脸注目于羊皮做的地图,但好歹是抽空应了声。 “这两天城里人心惶惶的,属下跟老周巡视去了。”赵起笑笑,半真半假。 对方没吭声,过了有一会儿,他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叫人看清了他那张虽被晒黑但仍面如冠玉的俊脸。 此人名为“白九辞”,是当朝大将军——白陌的独子。数十日前,皇帝派他领兵两万来曙山城迎战敌国三万精兵,没料想情报有误,敌人手下竟是藏着八万铁骑。这下可好,以一对四,饶是白九辞再如何厉害,他麾下的将士再如何骁勇,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是以,他带领着一众将士苦苦支撑了半个多月,消灭了过半的敌人,自个儿也折损了大半的军力。眼看着曙山城岌岌可危,援军又迟迟未至,素来以冷静自持的白家独子也是难得陷入了焦灼。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敌方将领忽然命人送来一封“议和信”,说是只要他白九辞愿意割爱——将他唯一的小妾颜慕晚赠与自己,那么自己便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接到这封极尽挑衅的书信,白九辞没有发作,倒是他麾下的两名大将——周涵和李信天呛了声。 李信天是颜慕晚的表哥,他打小看着女子长大,一直待她如亲妹妹一般。那个卑劣的男人要来抢他的妹妹,他岂能若无其事? 周涵呢,生来就是个暴脾气,又一向敬白九辞为大哥。一听敌人居然敢开口问他大哥讨要女人,他差点就想单枪匹马杀入敌营,取得那无耻之徒的首级! 至于白九辞本人,他自然也不可能为了自个儿苟且偷生,便拱手将一个弱女子送上敌人的大床——更何况,早在五年前,他就承诺过要护晚儿一生一世,怎能就此食言而肥? 见屋子里暴怒的暴怒,沉默的沉默,李信天也不好多说什么。可他心疼妹子啊,当机立断地提出,莫要让颜慕晚听闻此讯,否则,以她的性子,就算再如何害怕,也定会舍身取义,为护得曙山城数千人的性命——尤其是为保住她心爱之人的性命,毅然决然地将清白双手奉上! 于是,那封所谓的“议和信”就成了几个男人的一桩心事。花信年华的颜慕晚则对此一无所知,只在特地为她腾出的闺房里,祈祷着己方能够安然度过难关。 然而,五个男人心知肚明,如果他们始终没有给敌人满意的答复,不出十日,敌方将领就定会率军攻入城中。届时,不光是他们几个插翅难飞,城中的兄弟们乃至没能及时出逃的无辜百姓们,都将长眠于此。 而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恐怕也难以从敌人的魔爪下幸免。 如此一思,赵起他们四个身为白九辞手下的“四大将”,似乎应该从大局出发,劝他们的头儿将颜慕晚打包送去? 不!不行!她是他们的嫂子,是五年前曾为救将军而差点送命的恩人,他们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投身火坑,被敌人百般凌(和谐)辱?!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件事,终归是要解决的。眼瞅着这都第三天过去了,那淫贼甚至都专程派人送来了催促的书信,他们若再不采取行动的话,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李、赵、周、孙四人各自合计着,平日里最为沉稳的李信天则挺身而出,提议在曙山城中寻一名同颜慕晚容貌相似、年岁相仿的女子,让其伪装成颜慕晚,稳住那个好色的敌将,为他们争取宝贵的时间。 是了,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只要再等个近十天,援军即可到达。 换言之,只要能有这样一名女子助他们拖延时间,那么全城的将士和百姓就都能得救! 当李信天言之凿凿地将如上设想告知与同样性子稳重的赵起时,后者起初是不赞同的。毕竟,要牺牲那样一个姑娘,实在非大丈夫所为。可是,经过李信天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而今唯一可行的法子了。 好巧不巧的是,他们两个的私下商议被周涵跟孙蒙无意间听了去。藏不住事儿的周涵随即就去禀明了白九辞,白九辞没有罚赵、李二人,更没有骂他们。说到底,他们出此下策,也是为了保住他的姬妾和他的将士。 只是,他并没有应允。 李信天无奈,只得同赵起、周涵二人偷偷摸摸地进行此事。 苍天不负有心人,作出决定的第二天,他们就在街上撞见了他们要找的人。 而此时此刻,便是想方设法令白九辞接受现实的时候。 第3章 生死难题 慈青花觉得,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委实让她难以消化。 是的,以一种极为难看的姿势被人弄下马后,满脸尴尬的她就被人一路领到了一间屋子里。只身一人在那儿规规矩矩地坐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两个有些年岁的嬷嬷端着些胭脂水粉和漂亮衣裳进来了。其中一个嬷嬷一见着她的脸就不由得皱了皱眉,立马唤了热水来,硬是扒了她的衣裳,把她塞进浴桶里洗了个白白嫩嫩。 慈青花感觉背都快要被那个嬷嬷搓掉一层皮,另一个嬷嬷才出声制止,说是这么娇嫩的皮肤,搓坏了可就不讨喜了。 嬷嬷甲这才面无表情地放开了她。 洗干净又换了身新衣裳,两个嬷嬷不由分说地将她押到铜镜前,开始为她梳头、上妆。 这一下,慈青花愈发忐忑了。 作何要把她打扮成这样?难不成…… 思及某种可能性,年仅十六的小姑娘手都抖了。可是,她又不敢贸然向两个冷面嬷嬷询问,更不敢不顾一切地逃出屋子——外面有好多虎背熊腰的士兵把守着,实在是可怕! 是以,她只能揣着一颗极度不安的心,任由两个嬷嬷将她搓扁揉圆——不,是将她打扮得美若天仙,让她一个人坐在一顶轻拢幔纱帐内。 实际上,慈青花这丫头,长得还是相当标致的:瓜子脸,水灵眼,高鼻梁,樱桃嘴,这肌肤也是一等一的滑、嫩、白——连嬷嬷在给她洗澡的时候,都暗自感叹着,这兵荒马乱的,那些军爷是打哪儿找来这么个嫩豆腐似的美娇娘。 只是,家中父母去得早,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平日里又当爹又当娘的,忙着照顾那生来体弱的弟弟,故而压根没心思去打点自个儿。直到今日,几个陌生人替她一顿打理,照了镜子的她才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有这么好看? 不过,面露诧异的少女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是要把她拾掇成个美人儿,然后献给那些男人吧?! 就在这等心慌意乱的等待中,屋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了。慈青花心头一紧,虽是睁大了眼盯着来人瞧,却碍于眼前隔着一层红色的纱幔而看不真切。她只见到一个身长八尺的男人穿着盔甲渐行渐近,心道莫非他就是自个儿将要被迫侍奉的人? 心如擂鼓之际,来人业已站定在她的跟前,一把撩开了阻隔了他二人的红纱。 电光石火间,慈青花瞪大了眼,心惊肉跳地仰视着男人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他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样子,表情虽然严肃,却掩盖不了那张面如冠玉的俊脸。倘若此时此刻,他没有穿着那身厚重的铠甲,也没有冷着一张被晒黑的脸,她一定会觉得,他只是个俊俏的公子哥。 可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白九辞第一眼见到帐幔里的女子,也是情不自禁地愣了一愣。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同颜慕晚长得的确有点儿像,不知是不是被人刻意打扮了的结果,两人看起来竟有四五分相似,倘若不是这丫头正用惊恐的眼神看他,他恍惚间都要以为,身前坐着的,就是晚儿本人了。 所以,他当真要用这样一个无辜的姑娘,去换取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脑海中回响着李信天和赵起的声声恳求,白九辞难得皱了皱眉,倏地撤回了掀起纱幔的手。 慈青花眼瞅着来人只看了她一会儿就转身离去,惊魂未定的心绪里不免多了几分不明就里。 与此同时,屋外的赵、李两人正一道立在稍远处,望着白九辞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房间去。 李信天双眉微锁,侧过脸问赵起:“那姑娘的性子如何?” “胆子挺小的,你别吓着她。”赵起如实相告,目视对方面露苦笑。 “我又不是老周。”说罢,李信天就迈开步子,径直往闺房里去了。 于是,可怜的少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因又见另一人突然入内而心头一紧。 很快,李信天就做出了同他家将军一模一样的举动。他一手扒开幔帐,对上帐中人的视线。他对着榻上的姑娘看了有一会儿,眼底的惊愕才逐渐散去。片刻,他默不作声地将床幔固定在高处,以便面对面地同少女说话。 “姑娘怎么称呼?”他平声问着,不悲不喜。 “慈……慈青花。”年方十六的丫头怯生生地答着,两只柔荑在腿上已经快要绞成麻花。 “慈姑娘,我姓李,叫‘李信天’,方才进来看你的,是我们的将军——白九辞。”将慈青花的紧张尽收眼底,男子速速转移了目光,面色如常地接了话。 慈青花不明白来人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些,故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不敢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过了一小会儿,她又听李信天说:“这几天,姑娘约莫也听人说了,我军以两万精兵对抗敌人八万铁骑,已然苦苦支撑了大半个月,眼看着就要寡不敌众。所幸援兵不出十日便能赶到,只要援兵一到,我们就有救了。” “真的吗?!”听对方言说至此,作为曙山城的百姓,同样也被死亡威胁所笼罩的少女也禁不住喜上眉梢。 诚然,之前她听到的,大多是坏消息,好不容易听人说会有增援,却获悉这增援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出现,故而这心里头总是七上八下的。如今,她亲耳听白将军的部下告知这一喜讯,岂能不燃起希望? 可是,欣喜过后,她又猛地意识到,对方会特地命人将她带到这里,又亲口告诉她这个情报,显然不是指望她把这好消息带回给曙山城的父老乡亲。 是以,她才透出精光的美目,这就又盈满了惊疑不定。 虽然唯唯诺诺的,倒也不是个傻的。 李信天将少女变换的神情看在眼里,又张嘴沉声道:“李某所言,皆是如假包换的军情,容不得半点虚妄。只是……敌人非常狡猾,眼见破城在望,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等候援兵。” 慈青花立马听懂了他的意思,继而秀眉一敛,轻声道:“那……那怎么办?” 李信天不吭声,只眼珠不错地直视着她忧虑又惊惶的眉眼。须臾,他眸光一转,沉吟道:“敌方大将向我们提了个要求。” 他说完这句话,就朗声从屋外唤来了一个嬷嬷,从嬷嬷手中接过了一幅画。他将画卷递给慈青花,看着她迟疑地接过,示意她将画展开。 少女一头雾水地照办了,却在画卷展开过半时,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 这……这画的是……她? 尽管画中女子的相貌同往常镜中的自己是有些差别的,但慈青花还是忍不住冒出了如上念头。 就在这时,李信天瞄准了她大吃一惊的空当,低声说:“敌方将领姓褚,是个喜欢践踏人心的家伙。前几天,他特地派人送来了一封所谓的‘议和信’,说只要我们给他送去画像上的女子,他就可以饶了我曙山城百姓的性命。” 慈青花不是个没脑子的,耳听对方言说至此,她想不多想也难。 “军……军爷……可是,可是我不是这画像上的女子啊?” 没错,她连己方的白大将军都是今个儿头一回见着,哪里会认得那个什么姓褚的敌方大将? 见少女的眼底满是仓皇与忐忑,李信天心知她怕是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也不隐瞒,这便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你确实并非这画像中的女子。这画上画的,乃是我们将军府上的晚夫人。” 此言一出,慈青花不由一愣,片刻后才怔怔道:“是……白将军的夫人?” 李信天点点头,也不去过多地解释白九辞同颜慕晚之间的关系。 “晚夫人是将军的救命恩人,五年前为了救他,不但身受重伤,还中了很棘手的毒。自那以后,晚夫人的身子骨一直很差,每天药石不断,才勉强得以安稳度日。”他启唇诉说着历历往事,两道眉毛已在不知不觉间拧起,“这样的夫人,若是被送往敌营,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就凭那个粗鲁又好(和谐)色的无耻之徒,怕是用不了一夜,表妹就能被他活活折腾死! 如是言语,李信天不便明言,可慈青花不笨,即使未经人事因而没往那方面想,她也知道,身体那样娇弱的姑娘,一旦被送到敌人的手中,那肯定是很难活命的。 但是……等一等。 遽然思及某事,慈青花蓦地瞪大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仰视着男人的面孔。 “军爷……你……你该不会是……”要把我假扮成将军夫人,送去敌人那儿吧? 从少女仓皇不安的眼中读懂了她的猜疑,李信天并不急着说话,而是走到不远处的案几边,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慈姑娘,我知道,接下来的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委实难以接受。可是,曙山城的一千多位父老乡亲,还有五千多名幸存的将士,除了姑娘你,就再无第二人可以救得。” 话音未落,慈青花整个人已不寒而栗。 她的猜测是真的……是……是真的…… “姑娘,你也是当姐姐的人,应该明白,将病重虚弱的亲人送入敌人的虎口,于他而言便等同于死路一条。何况,我曙山城六千多条性命,若是错过这唯一的机会,就定将长埋于此。其中,也包括姑娘你,还有姑娘的弟弟。” 所以……所以他们就要她去代替那位将军夫人,要她替她去被敌人糟蹋? “此去,姑娘的清白之身确实难保,可是,那姓褚的心仪于晚夫人,只要他认定你就是晚夫人,定然不会为难于你。姑娘只需想方设法稳住那个男人,只待几日内我军增援一至,便能杀入敌营,救出姑娘。如此,我全城军民,包括姑娘的弟弟,皆性命可保,而姑娘你,也将成为此番战役中最最了不起的大功臣。” 李信天大义凛然地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回到少女的跟前,然后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 “李某恳求姑娘,为了全城六千条人命,牺牲小我,顾全大局!” 第4章 不得不为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慈青花已面无血色。 对方能觍着脸向她提出这样一个请求,理由无非有三:其一,人家是将军夫人,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岂能说给就给?其二,将军夫人缠绵病榻,身娇体弱,一有风吹草动就能让她的半只脚踏进棺材,把她送给敌人,她哪里还有命回来?其三,即便真把这样的夫人双手奉上,凭着她那撑不过一夜的身子,要如何助他们稳住敌方大将,进而拖延时间? 相较之下,自己不过是普通老百姓一个,全然比不上她堂堂将军夫金贵。此外,自己身体康健,不光能用身子迷惑敌人,为己方争取时间等候援军,最后还能活着回来,和家人团聚,成为救苦救难的大英雄。 听起来可真是好啊!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建立在要她牺牲清白、任人糟蹋的基础上! 试问,在这个时代,她一个弱质女流,没了干净的身子,将来要如何嫁人,如何在可畏的人言中苟且偷生?! 以上种种,慈青花不是不懂。正因为她想得明明白白,整个人才像是被泼了盆冰水似的,在寒意中战栗不已。 说到底,纵然大道理她都懂,她也不过是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在这个名节等同于生命的年代里,她如何能够大无畏地将自个儿的贞操拱手相送? 是以,她白着脸、咬着唇,迟疑了很久,方才颤颤巍巍地试探道:“如果……如果……我不答应呢?” 李信天闻声,眉心一动,但因着他垂着眼帘、单膝跪地,慈青花并没有瞧见他此刻的表情。 “倘若姑娘拒绝,那李某为了曙山城六千多条人命,便只能做一回小人,逼姑娘就范了。” 语毕,男子业已面无涟漪地抬起头来,眸中透着不容忽略的冷酷。 慈青花见状,心肝儿一颤,同时又觉又一瓢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上来,叫她从头到脚都变得拔凉拔凉的。 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绝望渐渐溢满心房,她恍惚以余光瞥见男人站起身来的景象。 “时间不等人,请慈姑娘好好考虑考虑吧。”李信天沉声说着,只多看了少女几眼,便转身朝外迈开了步子,不过,走出没几步,他就顿住身子,侧过了脑袋,“对了,李某听说,姑娘家中还有一个病重的弟弟。” 话音刚落,慈青花像是猛地惊醒一般,身形一抖,抬眼看他。 “晚夫人身子骨不怎么健朗,将军府上……乃至行军打仗时,随身都会带些名贵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姑娘此番能够深明大义,那么我想,不论姑娘将来身处何方,我们都一定会负责照看好令弟,即便用上再多珍贵的药材,也会让京城里的大夫将令弟的顽疾治好,许他一生康健、衣食无忧。” 慈青花听他心平气和地说着,忽然就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曙山城一战,是皆大欢喜,还是一同赴死,全在姑娘一念之中。” 留下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李信天最终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独留慈青花一人坐于帐中,呆呆地杵了许久。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敌人的邪恶与狠毒,也知道,一旦曙山城沦陷,不光是城中的将士将全军覆没,他们这些没能及时逃出城去的普通百姓,怕也会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届时,像她这样模样周正的妙龄女子,恐怕也将落得个被拖入敌帐、肆意亵(和谐)玩的下场。 相反地,如果她愿意牺牲自己,为己方将士换取宝贵的时间,那么,一旦几天后援军赶到,就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到时候,大家都能活得好好的,除了……她。 是啊……她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巾帼英雄,只想守着自个儿的亲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可是,可是啊,老天爷,似乎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没法满足她呢。 慈青花一动不动地坐着,冷不丁勾起唇角笑了笑,却在下一刻倏地潸然而下。 她想起了她那红颜薄命的母亲——倘若娘亲还在,至少,自己还能抱着娘亲大哭一场。 还有……还有她那早年失散的大姐,尽管不似娘亲那般温柔如水,但大姐也总是把她护得跟什么似的,一有男孩子欺负她,大姐就会冲出门狠揍他们一顿。 可现如今,那些她可以依存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 流流满面的少女想着想着,忽就神色一改,面露惊惶。 须臾,她抱着脑袋,拼命摇了摇头,这才勉强将突然浮现于脑海的画面给压了下去。 多年前,她的姐姐曾经牺牲自己,保护了她。多年后,她成了她弟弟的阿姐,她也得肩负起保护弟弟的责任。 娘亲,阿姐……青花不怕,不怕。 少女下定决心擦干眼泪之际,在另一间屋子里看地形图的男人也是心事重重。 白九辞向来鲜有波动的俊脸上难得显出了丁点愁色,他觉得眼前的地图有些看不进去,索性便收了这厚实的羊皮,起身去了屋外。 辗转几许,他来到宅邸里一座相对清净的后院,轻手轻脚地走近了一间屋子。入内,他看到一名侍女正在蹑手蹑脚地换香,回头猛一见他,差点就惊得扔了手里的东西。得亏白九辞眼疾手快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才将侍女的一声惊呼给及时堵回了嘴里。 那侍女赶紧低头给来人行了礼,就迈着小碎步告退了。白九辞则悄无声息地行至床边,低眉俯视着一女子安详的睡脸。 他唯一的姬妾——颜慕晚,正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小憩。 苍白却祥和的面容,圣洁到仿佛没有一丝瑕疵。他想起她醒时温婉可人的笑容,想起她纯真善良的一言一行,实在无法继续设想,设想这样一个温柔、纯洁的人儿,有朝一日将任由别人蹂(和谐)躏。 他果然是做不到。 诚然,若非她有着必须相伴左右的理由,他甚至都不愿把她带来这血腥的战场。要是那样的话,他也就不会叫那贼人有了可趁之机,令自己陷入当下的两难。 可是…… 鬼使神差地将女子的面容与另一张脸重叠在了一起,白九辞不由自主地皱了眉。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了女子许久,亦在心底挣扎了许久。 然而,白九辞万万没有想到,两个时辰后,便有人替他作出了选择。 他麾下的“四大将”——李信天,赵起,孙蒙以及周涵——齐刷刷地跪在他的身前,说那位长得像晚夫人的姑娘已经同意代晚夫人走这一趟了。 二十有五的男人闻讯不免一愣,可愣怔过后,他随即就意识到,这四个人中,至少有一人对那姑娘说了些什么。 他觉得有些耻辱,一群铁骨铮铮的汉子,居然要靠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去争取活命的机会。但是,一个人的身家清白,同六千条活生生的人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他不是没有分寸。 李信天等人见白九辞罕见地拧了眉毛,便心知他已开始妥协。 “将军,晚夫人她……她到底是将军的人,不论事实情况如何,在那姓褚的看来,她都是已然嫁做人妇的。而……而那位慈姑娘,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令白九辞未尝料想的是,他还没开口表态呢,坏人做到底的李信天就毫无预兆地来了这么一段。其中所包含的暗示,不言而喻。 他们已经别无他选,为了大局,他们只能厚着脸皮牺牲那个姑娘。 既然偷天换日之计已势在必行,那么,他们就必须做到瞒天过海,决计不能让那无辜的丫头白白奉献自个儿的贞洁。 “她知道吗?” 猝不及防间,四个男人听白九辞问了这么一句,一下子俱是有些发愣。结果还是李信天反应最快,也最豁得出去,当即就张嘴答道:“恐怕还没想到那么多。” 负手而立的男人缄默不语。 “将军……” “派两个嬷嬷去教她吧。” 直至赵起试探着唤了一声,而后竟得来了白九辞的这一回复。 四个人又是一怔,须臾过后,才相继回过神来。 “是!” 从一开始便主张“偷梁换柱”的李信天最为高兴,一面抱拳称是,一面就已喜上眉梢。周涵呢,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在心里轻哼一声,心道就那胆小如鼠的笨丫头,可别一见姓褚的就尿了裤子。至于孙蒙和赵起,事到如今,他们也唯有暗自叹息,求老天爷莫要让他们白费苦心了。 第5章 羞于启齿 当天晚上,那两个替慈青花梳洗打扮的嬷嬷就又出现了。 这一次,她们拿了好几本书册给她。慈青花疑惑不解地翻开一看,里边的图画差点没叫她吓得把书给扔了。 见其手中书册跌落在地,嬷嬷甲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弯身将书捡起,重新递到了少女的跟前。 “姑娘须得好好学着才是。” 慈青花瞪大了眼珠子,跟看牛鬼蛇神似的瞅着那本名为“春(和谐)宫月夜”的书,就是没肯伸手去接。 须臾,她又抬眼瞧了瞧立在身前的嬷嬷,恰逢对方木着脸淡定道:“姑娘也有十六岁了,令堂从没教过你这些吗?” 慈青花尴尬地眨了眨眼,怯生生地回答:“我……我娘过世得早,哪里……” 哪里会教她这些…… 后半句话,她慈青花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可人嬷嬷才不管这些,大敌当前,九死一生,她哪儿来多余的心思,去同情一个小丫头——要是有这份慈悲的情怀,她也不会被派来教会其床笫之事了。 于是,嬷嬷甲毫不客气地把《春(和谐)宫月夜》塞进了少女的怀里。 “姑娘,你既已答应了将军,就该抓紧时间,认真研习。不然的话,等你到了敌人那儿,露了陷,赔上你一个人的命是小,整个曙山城可都败在你手上了。” 慈青花抿着唇不说话。 嬷嬷讲的理儿,她不是不明白,只是…… 少女咬了咬嘴唇,终是心一横、牙一咬,红着脸再度打开手上的书册。 叫人羞耻的春(和谐)宫图又一次映入眼帘,慈青花却不能不逼着自个儿将它们逐一刻在脑袋里。 这夜深人静的,难为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被迫研读这些“腌臜之物”,也真是醉人。 话虽如此,她还是一直挑灯学到了亥时。两个嬷嬷见她实在是困了,且业已将几本教习夫妻之事的书看得差不多了,便准许她歇息去了。 第二天清晨,嬷嬷本打算过来叫醒她,却不料她一早就穿戴整齐了,乖乖地坐在屋里等她们。 嬷嬷乙注视着少女乖巧的模样,心头倏尔划过一丝不忍。 这个时候,嬷嬷甲已经开始伺候少女梳洗,并面不改色地考察其昨夜所学。 慈青花的耳根又涨得通红通红,不过,她还是强压下油然而生的羞耻感,小声回答了嬷嬷的提问。 两个嬷嬷觉着有些意外,她们完全没有料到,这位姑娘虽然害羞,却能答对几乎每一个问题。 如此,曙山城倒是有救了。 面面相觑了片刻,两个嬷嬷当机立断:赶紧进入下一步教学。 服侍少女用过早膳,她们要她把衣裳脱了,躺到床上去,学会认识自己的身体,学会如何取悦男子。从未想过还有这等羞人之事,慈青花当然不愿意,抱着自个儿的前胸,连连后退。 “可是!可是房门外都是军爷啊!” “他们不会进来,姑娘尽可放心。” 慈青花还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嬷嬷甲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糟糕起来。 “姑娘,你可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才学的这些。眼下,你不过是面对奴婢们,就如此畏手畏脚,待到几日后去侍奉敌方将领,你要如何完成任务?” 慈青花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两个嬷嬷与她同为女子,她都无法做到泰然处之,等到那一日…… 思及自己避无可避的命数,少女忽觉不寒而栗。 “姑娘是要奴婢动手,还是姑娘自个儿来?”将她怔忪后失神的模样看在眼里,嬷嬷甲不留情面地下了最后通牒。 慈青花回过神来,垂下眼帘,噙着泪花抬起了两条胳膊。 头一回,她当着外人的面,宽衣解带,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这等不正经的动作,搁在以前,她是想也不会想的,可现如今,她却不得不主动将自个儿的身体袒露在别人的眼前。 她突然觉得好难过、好委屈、好害怕,可是,纵然再如何恐惧、再如何伤心,她也只能将它们化作泪水往肚子里咽。 不消半柱香的工夫,少女已然将自个儿脱得只剩亵(和谐)衣、亵(和谐)裤。娇嫩的肌肤暴露在八月末的空气中,令她禁不住瑟瑟发抖。两个嬷嬷互相看了一眼,便开口请她上榻。 慈青花埋着小脸回过身去,默不作声地脱了鞋袜,爬到了床上。她平躺下来,脑袋却扭到一边,不想叫嬷嬷看见她泪痕满布的脸。孰料嬷嬷甲连声招呼都不打,冷不防就掰开了她的双腿,叫她不能不扭头睁目而视。 “嬷嬷!嬷嬷你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一刻钟后,少女抹着泪冲出了房间。 附近的将士们都很奇怪,他们知道,这两天军营里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却不明白,这姑娘缘何发鬓凌乱地从屋里头跑了出来,还一边跑一边哭。 该不会是……有谁想要占她的便宜?! 自打上一次出了那档子事儿后,大家伙儿就心照不宣,如今突然又看到了这叫人没法不多想的场景,他们岂能若无其事? 可是,心里头骚动也好,好奇也罢,这来历不明的姑娘是将军特地下令优待的,谁敢去贸贸然地招惹她呀! 是以,慈青花得以畅通无阻地来到一无人之处。她猛地蹲下身去,抱着膝盖就忍不住泪如雨下。 于是,当白九辞刚巧路过时,目睹的便是一个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小丫头。 他不是没见过偷偷躲起来哭的姑娘,但是,像她这样哭得如此压抑又悲戚的,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 白九辞在她身后稍远处站了一会儿,终究是敛起双眉,默默无言地转过身去。 他当然不会知道,方才闺房里的那两个妇人,不光用手去抚摸和揉(和谐)捏少女的玉体,还试图引导她体会春(和谐)潮泛滥的快(和谐)感。 在她们看来,一个女人,唯有充分了解了自己的身体,才能有效地利用它,去掌控男人的情(和谐)欲。 然而,对自小恪守礼教的慈青花来说,这样的举动,委实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所以,她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羞耻与惊恐,穿上衣裙就冲了出去。 娘亲,阿姐……青花好想你们,好想好想…… 蹲在地上抽泣了许久,慈青花终于感觉到背后有人。她停止哭泣,顶着一张大花脸回眸去探,两个嬷嬷模糊不清的面孔这便赫然入眼。 嬷嬷乙的心肠稍软一些,眼瞅着少女哭成了个泪人儿,心下也不太好受。 要知道,先前的那些,还只是小试牛刀,在这丫头被送去敌营之前,她还得…… 想着想着就觉得心头略有发堵,嬷嬷乙禁不住眸光一转,看向了她的共事者。 嬷嬷甲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她俯视着梨花带雨的少女,冷声道:“姑娘,路是自己选的,纵使被逼无奈,也得咬着牙走下去。半途而废,只会叫你之前受的苦那些统统白费,叫你在乎的人最后跟你一道死在敌人的手上。” 冷酷又现实的话语,声声入耳。慈青花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去。她背对着两个嬷嬷,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可是过了一小会儿,她终究是抬手使劲儿抹了抹两颊的泪水,哽咽着站起身来。 她垂着脑瓜站到两个妇人的跟前,像是认命一般,一声不吭。嬷嬷甲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接着就转过身子,抬脚往回走了。 慈青花强忍着涌上心头的恐惧和委屈,举步跟了上去。 三人神情各异地回到房中,少女的衣裳再一次由她亲手褪下,可另外两人,却没再像之前那样,过分地触碰她不愿被人触及的部位。最后,嬷嬷甲干脆找了本段数最高的画册来,扔给慈青花,叫她自己研究。 “姑娘实在不愿意让奴婢们手把手地教导,奴婢们也没有办法。但是,有些东西不能不学。奴婢们今晚早些离开,姑娘就着这本书,一个人好好琢磨琢磨,该记的记牢,该做的照做,可别再放不开手脚了。” 嬷嬷甲不冷不热地丢下这样几句话,又提醒少女明日会来考察她学得如何,随后就同嬷嬷乙一起离开了。 慈青花有些好奇:她们怎就愿意“放过”她了? 等到她半信半疑地翻开那书册一看,才面红耳赤地顿悟了个中缘由。 这……这……她一个规规矩矩的姑娘家,哪儿能对自己做这些事啊! 第6章 完璧之身 这一刻,慈青花不会料到,比起靠自己的双手充分认识自己的身体,这世上还存在叫她更没法接受的事情。 是以,当翌日辰时,两个嬷嬷领着个男人进屋的时候,她是震惊到没法言语的。 她完全忘记了,那位将军夫人既已为人妇,就肯定不会像她一样,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换言之,要想让敌方将领相信她就是白将军的晚夫人,她就必须得去往敌营之前便舍了完璧之身。 可是,她要如何答应,就这样让个陌生男子破了自个儿的身子? 眼见少女的反应比昨个儿脱光衣裳后还要激烈,嬷嬷甲的脸色又冷了下来。结果还是嬷嬷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先把人带出去,让自个儿留下来劝劝这丫头。 嬷嬷甲照办了——虽然她这人不喜欢拖泥带水,但在有些情况下,两人一个唱(和谐)红脸、一个唱白脸,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她板着脸将男人带离了屋子。嬷嬷乙则开始好言相劝,奈何少女一时间是怎么也接受不了。年近四十的妇人没法子,只好和同僚商量了,一道将此事上报给李副将。 好巧不巧的是,当她们俩找到李信天的时候,白九辞正好也在。两个嬷嬷面面相觑了片刻,都不晓得该不该让大将军知道这件事儿。结果还是李信天坦坦荡荡,表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嬷嬷乙闻令,只好当着将军大人的面,将慈青花不愿同男人行房的事说了出来。李信天听了,皱了皱眉,白九辞听了,则倏尔眸光一转,看向了他身侧的部下。 事实上,他也没料到,事情这么快就进展到这一步了。 一想到那个同颜慕晚有几分相像的姑娘就要被迫承欢于某个男人的身下,他鬼使神差地觉得有点不适。 “将军?!” 猝不及防间,几个人目睹白九辞抬脚往外走,惊疑不定之余,李信天更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可白九辞不理他们,径直来到了少女独居的闺房,抬手掀门而入。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素来处变不惊的白家独子也是不由怔了怔。 只见那妙龄女子正只身一人坐在床上,微微岔开大腿。尽管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朦胧的床幔,但他仍是可以看见,她的上身虽是衣衫整齐,下(和谐)身却是露出了两截光嫩的*。此刻,她正拿着一根筷子,似是满头大汗地在那处捣鼓着什么。 不过,听闻动静,她还是从专注中抽离出身,抬头循声看了过来。 电光石火间,年仅十六的少女自是花容失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惊叫出声。与此同时,她立马用身旁的被褥覆住了亵(和谐)裤半褪的下(和谐)半身,一双眼惊魂未定地瞅着那不速之客。 白九辞本是愣愣瞅着她光(和谐)裸的双腿,眼下腿被遮住了,他自然是转移目标,盯着她手里的那根筷子看。瞧了一会儿,他好像明白她是在做什么了。 就这么不愿意? 他想这样问她,又觉着自己没资格这样问她,最后竟是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慈青花有些缓不过劲儿来。自打上回李信天向她介绍了他们的大将,她就牢牢地将白九辞的名字和长相都刻在了心里。现在,这个男人冷不丁跑来看她,显然不是来关心她的生活起居,怕是从嬷嬷那儿听到了风声,所以才亲自过来查看情况的吧?只是,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这算几个意思? 少女低头瞧了瞧手中干干净净的筷子,哭丧着脸,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书上说了,男女交合时,男子会把他们的那个玩意儿捅进女子的那一处,让女子流了血,那样,就算是破了姑娘家的处子之身了。她想,画上画的男人……他们的命根子吧,也就像根不粗不长的棍子,那么,她换根筷子之类的——只要能起到类似的效果——不也一样吗? 慈青花认为,筷子比较细,反倒不像那个什么……看起来那样钝,如此,力道集中了,想来更容易一击成功。她呢,就只能忍着剧痛,受那么一回了。 抱着“总比跟个陌生男人圆(和谐)房要好上许多”的想法,少女趁着无人打扰之时,屏息凝神,尝试自给自足。奈何她戳了半天也没戳出个所以然来,正急得不知所措、汗流浃背呢,那白九辞就毫无预兆地冲进来了。 真真是吓死人了。 慈青花意识到,她似乎应该鼓起勇气,求嬷嬷找两个人在外头守着。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是让人守着了,也拦不住他们的大将军吧? 少女各种沮丧之际,白九辞业已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到了较远处。九月方至,天气业已寒凉。可他站在屋外,却莫名觉着身上有些发热。脑袋里鬼使神差地浮现起少女春(和谐)光(和谐)乍(和谐)泄的画面,他不自觉地拧了拧眉,举步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她自己会想办法。” 没多久,李信天等人就收到了这一不太直接的命令。 两个嬷嬷低眉顺目没吱声,李信天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当天晚上,慈青花匆匆用过晚膳,正庆幸着嬷嬷们似乎不准备勉强她跟男人行(和谐)房(和谐)事了,就渐渐感觉到,人有些不大对劲。 唔……好热,好不舒服…… 慈青花以为,是自己心神不宁所致,便脱了外衣,爬到床上躺下。可是,她躺了一会儿,不但没觉着凉快下来,反而更觉燥热了,仿佛体内的小火苗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成熊熊烈火,烧得她越来越热。她忍不住在床上翻滚几下,下意识地用热乎乎的身子去蹭那光滑冰凉的被褥。结果蹭着蹭着,她就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手脚,愣是把自己脱得只剩亵(和谐)衣、亵(和谐)裤,好让肌肤直接接触那凉丝丝的被面儿。 嗯……丝丝滑滑的,好像舒坦点儿了…… 如是念头只在少女脑中维持了一瞬,就迅速被又一波躁动所取代。 又热了,怎么又热了呢? 不,不光是热,那个地方……那个地方还好痒,好难受。 她皱巴着一张小脸儿,情不自禁地摩挲起自个儿的两条腿。奈何如此并不能缓解那幽(和谐)谷(和谐)秘境处的不适,她只得用腿夹住那条业已乱糟糟的被子,不住地磨蹭起来。 未经采撷的桃花源地很快就泌出了点点春(和谐)潮,并无自觉的少女忽然按捺不住,一记娇滴滴的呻(和谐)吟自唇瓣溢出,令她自个儿也登时傻了眼。 她……她怎么会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但是,但是好舒服……又好难过啊…… 慈青花不明就里之际,她的闺房外,两个嬷嬷正双双对着个年轻男人点头。 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今儿个白天才刚出现在这儿过,就是上头为替少女破(和谐)身而挑选的一名城中将士。现在,嬷嬷们正要许他进入少女的房间,让少女在意识模糊的前提下,同此人行周公之礼。 诚然,药,是她们奉命混在慈青花的饭菜里的。这会儿,药劲显然已经上来了,而她们,便可以依计行事了。 顺利将男人引入房中,嬷嬷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几天的相处下来,嬷嬷乙虽不至于对那丫头产生了多少感情,但好歹也是同情她的。加上少女聪明乖巧又深明大义,同为女子,她实在没法像嬷嬷甲那样,做到心如铁石。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大敌当前,整个曙山城皆命悬一线,他们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丫头身上了。何况,上头下的命令又严,她也只能狠下心肠,将这可怜的丫头推进火坑了。 心下默默叹息之时,嬷嬷乙抬眼望见了一个可疑的人影。 不,不是什么“可疑”,是叫人心惊肉跳——白将军?!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连日来就没怎么见着这位不苟言笑的将军,嬷嬷乙不禁心慌意乱起来。她赶紧伸手扯了扯嬷嬷甲的衣袖,示意她情况有变。 嬷嬷甲也随即留意到了白九辞的身影,不过,她要比她的同僚镇定一些,这就低声说道:“怕什么,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将军不可能知道。他要是真过来了,你我推说姑娘正在研习男女之事便是。” 嬷嬷乙一听这话,霎时镇静了些许,可一颗心还是在胸膛里怦怦直跳——毕竟,她们今晚的所作所为,乃是上头越过他们的大将,擅自下达的密令啊! 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嬷嬷乙还真就目睹了男子渐行渐近的情景。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顾不得苦着脸抱怨几句,她就不得不恢复了一脸淡定,和嬷嬷甲一道向白九辞福了一福。 “那个姑娘怎么样了?”然而,让两人皆始料未及的是,来人一张嘴竟问了这么一句,使得她二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素来待人冷淡、不问世事的大将军,居然特地跑来关心那丫头?要知道,这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有关那丫头的事儿,基本都是李副将和赵副将给安排的呀,将军几乎是不过问的,这么这会儿忽然就…… 疑惑归疑惑,头脑冷静的嬷嬷甲还是面不改色地回答说:“回将军的话,慈姑娘正在房中学习床笫之事,她害羞,怕有人突然闯进去,所以央求奴婢们在外头替她把守着。” 寥寥数语,在情在理,无懈可击。 白九辞并没有起疑,只略作颔首,便转身欲走。 然而,就在他背过身去的一刹那,屋子里冷不防传出了少女软绵绵的一声惊呼。 “不!不要……唔——放开我……你放开我!” 第7章 芙蓉帐暖 白九辞一下子顿住了身子,转过头去,看着背后的房门。 须臾,他眸光一转,瞧了瞧立在左侧的嬷嬷乙,敏锐地捕捉到了其眼底闪过的慌张。 他转回身子,又看向另一侧的嬷嬷甲,见她仍是面无表情的,反倒生出了几分疑心。 白九辞也不多话,作势就要越过两个妇人,径直往屋子里去。 “将军!”岂料俩嬷嬷冷不丁一左一右跪了下来,仰着脸叫住了他,“将军,慈姑娘脸皮薄,将军此刻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可惜,嬷嬷甲情急之下的一番劝言,反倒叫白九辞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不再理会两个跪在地上的妇人,他二话不说就迈开长腿,不消片刻,便用力推开了屋门。 待他匆匆而入后,果不其然就见一个男人已将自己脱得只剩一条亵(和谐)裤,正压着床幔里的姑娘,意图一亲芳泽。 “你在做什么?”白九辞也不晓得怎么搞的,一股子燥火忽就涌了上来,嘴上更是冷冰冰地扔出这样一句话。 床上的男人听得一愣,还想着难不成是自个儿幻听了,回头去看的他就吓得软了身下那货。他忙不迭抓起了自个儿的衣裳,翻身跌下床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来人的身前。 完了完了……他会不会被将军当成是色(和谐)胆包天的淫(和谐)贼,然后跟前些天那四个蠢货一样,就地处决了?! 思绪因惊慌而陷入混乱,男人竟然都忘记要开口辩解。直到白九辞耐着性子问他怎么回事,他才咽了口唾沫,慢慢缓过劲儿来。 “将军,属下,属下……” “说实话。” 惜字如金的冷言冷语,叫地上的男人猛打了一个激灵。 “回!回禀将军!属下,属下是奉了李副将的命,来……来同这位姑娘圆(和谐)房,教……教她男女之事的!” 对不住啊李副将!将军黑起脸来太可怕!属下实在是不想还没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就先被当成淫(和谐)棍给“咔嚓”了呀! 男人仓皇不安之际,白九辞业已敛起了双眉。 信天……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满面冷色:“出去,自领三十军棍。” “是!是!”男人赶忙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屋子。 而这个时候,意识已然越发模糊的少女正在床上拼命磨蹭着自个儿的身子。 白九辞蹙眉看了她两眼,就别过脸去,注目于不知何时已侯在屋内的两个嬷嬷。 “解药呢?”他沉着脸问她们。 “回将军的话,奴婢们没有解药。” “去把李副将找来。” 白九辞面沉如水地说罢,却迟迟不见两人领命而去。他刚要开口再出一语,就见两个嬷嬷相继冲他跪了下来。 “将军,奴婢斗胆禀告,这媚(和谐)药是无药可解的,即便您把李副将叫来了,也是无济于事。” 他听嬷嬷甲语速稍快地禀告,脸色免不了又往下沉了三分。 “将军,李副将出此下策,也是为了整个曙山城的六千条人命着想,还请将军您……成全。” 语毕,两个嬷嬷已然一前一后俯下身子,对着他磕了个响头。 白九辞面色不霁地俯视着两颗黑乎乎的脑袋,半晌也不吭声。 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两个妇孺之辈都心知肚明,他身为曙山城一战的将领,又岂会不明?只是…… 他回头凝眸于那业已神志不清的少女,心下忽有一念渐渐成型。 “将军,时不我待,您要打要罚都可,但是,这姑娘若是不与男子交(和谐)合,至多半个时辰,便会血脉(和谐)偾(和谐)张而亡。事已至此,奴婢们恳求将军,以大局为重,让人破了慈姑娘的身子吧!” “出去。”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嬷嬷甲却并未能如愿换来男人的首肯,而是意外听闻了这两个字。她不由得微微一怔,刚要开口再说点儿什么,就被身旁的嬷嬷乙猛一下扯住了袖子。 侧过脑袋对上妇人的视线,她看见对方冲她缓缓摇了摇头,又向着床榻所在的位置努了努嘴。 嬷嬷甲转动脖颈,发现白九辞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榻上那已然开始自(和谐)渎的少女。 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再也不作迟疑,这就同身边的同僚齐齐起身,默不作声地退出了房间。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只听得少女时而溢出朱唇的娇吟。慈青花只觉整个人都快被烧糊了,她甚至有点儿后悔,方才为什么要拼尽仅存的些许气力,推开了那个能叫她舒坦一些的男子。 不……不……她怎么能这样想呢?怎么能……嗯…… 平日里只为照顾自己、照顾家人而劳作的手,此刻正在自己的周身不住游走。她迷迷糊糊地将右手探至身下,一点一点地抚摸着,渐渐地,她的整个手掌都在湿润中变得炙热起来。 这时,鲜红的床幔忽然被人撩开,一阵清风翩然而至,叫她无意识地顿住了手头的动作,努力撑开眼皮去看。可是,她只确信,她的床幔里又进了个男人,却并没能看清来人的长相。 唔……怎么办?她……她好想抱抱他,就像刚才那样,不由自主地抱住,如此,她体内的躁动就能有所缓解,她就不用再备受煎熬了。 如上念想不由分说地占据了慈青花的脑海,可与此同时,角落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再警告她,说是一旦她这么做了,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孰料,还没等她陷入天人交战,那个不请自来的男人就脱去了铠甲和外衣,在她的上方撑起他健硕的身躯。 白九辞觉得,他今天有点儿古怪,分明平日里不是个重欲的人,在见到这小丫头衣不蔽体、媚(和谐)眼(和谐)如丝的模样后,竟鬼使神差地升起了一股子欲(和谐)念,想要发泄这诡异的欲(和谐)火,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此念一出,后患无穷。 他想,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么,索性就由他来当这个恶人吧。如此,兴许这丫头事后也不至于感到太过委屈。 从未想过要特意为谁守身如玉,男人说干就干,这便单手拽去了白色的中衣,令精壮的躯干覆在少女柔软的玉体上。粗糙的大掌一寸一寸掠过她滑如凝脂的肌肤,也为燃烧在彼此体内的烈火添了好几把柴。 白九辞扯开了少女身上仅剩的那件肚(和谐)兜,将美好的玉(和谐)体一览无遗。他只觉脑子一热,似乎什么都没法去想了。 这药性莫不是会传染? 此情此景下,男人自是顾不得去考虑这种问题,因为,少女娇艳(和谐)欲(和谐)滴的玉(和谐)体以及自身愈演愈烈的燥火已然占据了他的视野和身体,他旋即俯下(和谐)身去,用炽热的双唇擒住对方娇嫩的玉唇,在她热情的回应下,彻底放开了手脚。 一室旖(和谐)旎,一夜(和谐)春(和谐)宵。 猫儿似的娇吟和压抑的粗(和谐)喘渐渐没入夜色,屋子外一不留神听见动静的男人们却身不由己地跑去无人之地,或是取水灭火,或是自力更生。 翌日一早,不少将士顶着青黑的眼底暗自叹息,可是,这群人的将领却难得显得精神奕奕。 白九辞光着膀子坐在女气十足的轻拢幔纱帐内,扭着脑袋注目于尚在睡梦中的少女。她的脸上还隐约存着泪痕,那是昨夜里他攀至顶峰时不小心害她留下的。 头一次将姑娘家弄哭,业已二十有五的男子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可他不会哄人,也不晓得该如何哄人,只得好脾气地替她抹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从了她的愿——从她的身体里退了出来。 偏偏这丫头已经被药性迷得晕晕乎乎,他才刚要替彼此清理一下身子,忽觉空虚的她就跟只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霎时重开了他的*之门。 那一刻,白九辞已然断定,其部下所使用的春(和谐)药,定是那种能过人的。 他无计可施,也确实有点忍耐不住,这便从善如流地搂住了那娇滴滴的丫头,又一次与她共赴巫(和谐)山。 那一次之后,小丫头总算是消停下来,蹭着他的胸膛,安安静静地入睡了。他本想起身离开,可眼见她小鸟依人、乖巧可怜的样子,又莫名觉着于心不忍,最后,干脆就留在了她的芙蓉帐内。 这一留,便是整整一夜。 此时此刻,他依旧纹丝不动地看着她,却是出乎意料地把人给瞧醒了。 慈青花一睁开眼就觉得浑身都疼,尤其是大腿根那地儿……唔!好疼! 她本是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却不料下一瞬突袭而来的剧痛,一下子就叫她清醒过来——而弹指间映入眼帘的一张面孔,更是叫她瞠目结舌! 白……白将军?他……他怎么会坐在…… 心中疑问尚未进行到底,她就惊愕地发现,此刻的白九辞,不同于曾经她见过的白大将军——他是裸(和谐)着的。 慈青花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直到她忽然记起一些零星的画面,才猝然间变了脸色。 她……他……他们…… 正惊呆得回不过神来,她听见白九辞对她说出了相识之后的第一句话。 “要沐浴吗?” 第8章 事后上药 慈青花瞪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惊魂未定地与男子对视。白九辞见她半晌没有反应,不动怒也不追问,只站起身子,径自拿起床上散落的衣物,行至一边穿戴起来。 等到他拾掇完了再扭头去瞧,发现少女看他的眼神里已然多了三分凄惶。可是,见他冷不丁朝自个儿看了过来,她又立马别过脸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白九辞依旧没有说什么,只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少女的闺房,吩咐早就侯在外头的嬷嬷备水。 两个嬷嬷早就准备好了,她们昨夜里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白九辞会亲自破了那姑娘的身。 兴许……是因为她长得像晚夫人? 作为人微言轻的下人,两个妇人不敢妄自揣摩主子的心思,这便命人将浴桶和热水相继抬进屋里。 一进屋,两人就眼尖地发现,一夜(和谐)春(和谐)宵的少女业已蒙头躲进了被子里。等到她们走近了,才隐约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可她们却也只能互相看了一眼,不言不语。 是日,距离慈青花被送去敌营的日子,还有两天。但是,她的精神却明显不如前几日了。白天,她由人伺候着梳洗完毕,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发呆;晚上,她食之无味地用过晚膳,又坐回到那个位置上,恍恍惚惚地待着。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零零星星的往事,她想起儿时追着大姐在院里嬉戏的景象,想起娘亲抱着她坐到案几前,指着书本上的大字,一个一个地念给她听,又想起弟弟出世时,面无血色的母亲是如何紧紧地抓着她的小手,叮嘱她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慈青花忽然就落了泪。 弟弟……弟弟还在家里等着大夫治好他,她……她必须得听这些人的话,他们才会替她保护弟弟,才会派人去替弟弟治病。 少女抬起胳膊,用手背使劲抹着湿润的脸颊,好不容易擦干了一些,就又因为满心的悲伤而潸然泪下。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妇人说话的声音。她知道是两个嬷嬷来了,就赶忙抹干了泪水,佯装无事地站起身来。 片刻,嬷嬷乙拿着个小瓷瓶进来了,见慈青花一脸紧张地杵在那儿,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莫怕,奴婢是来给你上药的。” 诚然,早上伺候少女洗澡的时候,她们意外地在其白嫩的背脊与胳膊上目睹浅红色的掐痕,她们也没想到,将军昨儿晚上竟那般生(和谐)猛,好像不晓得“怜香惜玉”四个字该怎么写似的。 两个颇有经验的嬷嬷一合计,得了,这姑娘的那一处,定是又红又肿,得亏她也能强忍着疼痛,一整天都不跟她们提。 嬷嬷们觉得,不论是出于不露馅的考量,还是为了安抚少女幼小的心灵,她们都有必要去替她寻些药来。 就这样,两人花了大半天的工夫,总算是托人去军营外搜刮来了几瓶上好的膏药。这不,嬷嬷乙亲自挑了瓶最好的,来给小丫头抹药了。 以上种种,慈青花自然不得而知。她只愣愣地瞅着嬷嬷的脸,心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需要涂药? 是啊,她又没有受伤,除了那里到现在都火辣辣的疼…… 慈青花好像顿悟了什么。 一张漂亮的小脸腾地红成了一只大苹果,少女羞赧地埋低了脑袋,小声说着“不用了,不用了”。 “这药很管用的,姑娘还是快些躺到床上去吧。” 慈青花的脸兀自如有火烧。 这……就算嬷嬷与她同为女子,让她岔开双腿,向着别人露出那个地方,她还是做不到啊…… “谢谢嬷嬷,我……我自己来吧!” “不行,姑娘哪里看得清。这药抹不到实处,就派不了用场。” “……” 慈青花无言以对,绞着手指杵了许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妇人推搡到了床上。她慢吞吞地开始脱裤子,结果惹急了嬷嬷,然后三下五除二就被扒了个光溜。嬷嬷知道她脸皮薄,也不跟她废话,直接掰开她的双腿,探过身去替她上药。 事已至此,慈青花也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红着脸,任由嬷嬷的手指触碰她的私(和谐)处了。 所幸没一会儿的工夫,那微微清凉的感觉就缓解了其下(和谐)身的疼痛,这让她不由得睁开眼,好奇地瞅了瞅被妇人拿在手里的小瓷瓶。 是以,当嬷嬷乙抬起头来的时候,目睹的,便是小丫头眨巴大眼睛的纯真模样。 唉……花一样的年纪,也真是遭罪。若不是生长在这座曙山城里,这丫头哪里需要面对这样的厄运? 如此喟叹着,妇人看到少女眸光一转,刚好对上自个儿的目光。许是过于尴尬所致,她立马就别过脸去,不敢再看自己的脸。 嬷嬷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莫名感到有些心酸,手头抹药的动作也不自觉地轻柔了些许。 孰料,刻意放温柔的妇人却一不留神,触碰了少女敏感的部位,害得她情不自禁地轻呼一声。那娇柔入骨的声音,竟让她一个女人都为之心头一紧。 嬷嬷乙愣愣地注视着少女倏尔泛起红潮的脸蛋,回过神来心想:这经历了人事,居然大不一样了——分明前天被她们调(和谐)教的时候,还是副稚嫩、别扭的架势。 因着妇人的这一意外发现,恰巧前来探视的白九辞便在门外听到了一些叫人不能不多想的动静。 所幸他一早就听见了“嬷嬷”二字,如若不然,他怕是要径直冲入少女的卧房,将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就地正法——而不是立在门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白九辞觉得自昨夜*后,他就变得好生怪异。 要说以前,他也不是没听过这种挠人心痒的娇(和谐)吟,可那个时候,他几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当是听见猫狗在叫一般,无动于衷地走开。然今时此日,当少女的声声娇(和谐)啼飘然入耳之际,他竟感觉到一股热气猛地聚集至下腹,叫他不得不作了好几个深呼吸。 勉强定住心神,他面色如常地敲了敲门。 “谁啊?”屋里传来妇人的问话声。 “是我。” 嬷嬷乙一愣。 将军的声音,她是认得的,只是……将军怎么又来了? 妇人侧首看向业已慌忙将双腿合拢并开始穿裤子的少女,见她一边手忙脚乱的,一边还用抽空看自己,好像是在询问门外是谁突然造访,嬷嬷乙一瞬有些无言以对。 罢,她听不出将军的声音,也实属正常。毕竟,除了昨晚上的那一夜(和谐)春(和谐)宵,他们俩也没怎么说过话。 嬷嬷乙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跑去开门。慈青花见状自是急了,赶紧加快速度收拾自个儿的下(和谐)半(和谐)身。 “将军。” 没一会儿的工夫,妇人业已替男子开了门,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礼。可白九辞却只摆摆右手,示意她先行退下。 妇人回身看了看内屋的方向,低眉顺目地告退了。 很快,踱步而入的男子就目睹了少女心急火燎又惊慌失措的样子。 是的,见他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来不及拾掇整齐的少女简直目瞪口呆。情急之下,她只得先用被子盖住身子,然后惊惶不安地瞪着那不速之客。 白九辞不知心下是个什么滋味,只面无涟漪地行至床前,背对着床上的姑娘,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 慈青花兀自瞪大了眼,不明白他究竟有何贵干。 但这白九辞既然亲自过来了,自然是有话要说。 他想问她身子好些没有,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哪里不妥。于是,他愣是把这话咽回肚子里,张嘴公事公办道:“后天,我就会送你出城。” 慈青花闻讯一怔,而后,一股绝望感就不由分说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只是,事到临头了,她还是好怕,好怕。 “你的弟弟,我会派人照顾好。”直到男子随即来了这么一句,她才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将军,我弟弟他……他还好吗?”少女小心翼翼地探问着,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试图去看男人的脸。 实际上,前两天,她就问过嬷嬷了,可两个嬷嬷一个冷着脸叫她莫要分心,一个表示也不甚明了,只晓得赵副将已经命人带了药去慈家照看了,让她放宽心。 然而,她这个当姐姐的,哪里真就能够安心?这不,好不容易有人主动提起了她弟弟的情况,况且还是最能做主的人发的话,她当然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努力为她的弟弟求得一辈子的保障。 “赵起派了军医过去,听说服了药,已经有了好转。”好在白九辞也不卖关子,这就直截了当地将情况告知与她,让她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少女肩膀一松的同时,男子的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片刻,白九辞冷不丁启唇道:“此去非同一般,但是,你记着,即便受的屈辱再大,也要想法子活下去。” 慈青花完全没料想他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是以不由得当场一怔。 “援兵一到,我会即刻领军攻入敌营,救你出来。只要你能活着回来,我便……纳你为妾。” 第9章 送入敌营 慈青花有些恍惚。 她没有想过,白九辞一个堂堂的大将军,竟然亲自为她筹谋了后路,还特地跑来对她作出承诺。 尽管她以前从未想过要嫁进高门大户,但以她这一去之后的情况,能够被抬进大将军家的门,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当然,前提是,她能活着回来。 两天后,慈青花穿上绫罗绸缎,涂脂抹粉,勾唇画眉,被打扮得如花似玉,送上了一顶软轿。 在此之前,两个嬷嬷已然把能想到的都关照了一遍。所幸少女的相貌、身段、年纪都与她要冒充的女子差不了太多,而敌方大将又只与颜慕晚有过一面之缘,是以,他基本也瞧不出什么不对劲。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嬷嬷们这几日每天都在少女的手上涂抹自制的香膏,好让她那略显粗糙的双手变得柔嫩、光滑,更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至于脾气这等内里的东西,知情者都很庆幸,这丫头除了胆子小,也没有什么同晚夫人特别相冲的地方。反正等到了敌人手里,她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想来不会惹来怀疑。 听嬷嬷乙一面为她梳头、一面极富耐心地嘱咐着,慈青花始终抿唇不语。 妇人迟迟听不到她的回应,也明白她此刻心里是有多害怕、多难受,可惜,自己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奴才,不好也不晓得该如何抚慰她受伤的心。 “姑娘,听我一句劝,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往前走了。” 慈青花抬起眼帘,透过身前的铜镜看她身后的妇人,依旧一声不吭。 “你也别怨将军。说到底……唉,这都是命。” 嬷嬷难得在少女面前流露出真切的同情与无奈,慈青花也心知嬷嬷不是恶人,只是…… 她默默不语地垂下脸,仍然没有接话。 半个时辰后,曙山城紧闭的城门数十日来头一回开出了一条缝。一辆干净的马车载着“将军的爱妾”出了城门,径直来到了敌方军营的附近。 敌方大将名叫“褚遂远”,是个四十来岁、虎背熊腰的男人。知道垂涎已久的女子今日终于要投入自个儿的怀抱,他也是专程派了人前来接应。 两个敌国的丫鬟从护花使者的手中接过了貌美如花的贵客,其中一个竟还像模像样地朝着护送者点了点头。 就这样,惴惴不安的慈青花告别了己方的人马,被两名丫鬟一路领进了敌人的大本营。因着在曙山城一战中有着人多势众的优势,敌人的大本营相较之他们的,那全然是一副大相径庭的景象。 身穿铠甲的士兵们虽然像模像样地拿着兵器四处巡逻,可是脸上那副满不在乎、懒懒散散的神态,与少女在己方阵营所见简直有天壤之别。 慈青花虽不懂什么行军打仗,却也忍不住暗自咬牙,心道就敌人这松散懈怠的架势,若不是仗着悬殊的兵力,早就被他们打个落花流水了! 一想到就是这般模样的敌人,竟也能害得整个曙山城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害得自己被迫面对失去贞洁、任人亵(和谐)玩的厄运,年仅十六的少女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可惜,此行另有目的,她不能因一时义愤而坏了大事。 如是作想的少女绷紧了神经,跟着领路的侍女来到了几顶稍大的帐篷外。忽然,她依稀听到了莺莺燕燕的笑语声,等到走近了,才真是情不自禁地傻了眼。 她清楚地看到,宽敞的空地里,一群花枝招颤的女子正簇拥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一同坐在那儿饮酒作乐。女人们个个都蒙着面纱,却不妨碍她们朝着男子大送秋波。一会儿有这个拨了只大葡萄塞进男人的嘴里,一会儿有那个娇笑着倒在男人的身上,男人倒也没有应接不暇,时不时地亲亲这个又摸摸那个,一个也不落下。 直到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出现,这才眸光一转,对上了少女惊呆了的面孔。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无意识地拨开了缠在他周身的姑娘。 “颜姑娘!不,晚夫人!”他大步流星地行至来人的跟前,刚要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就被她下意识地避开了。 褚遂远霎时哈哈大笑。 “多年不见,晚夫人还是这般年轻貌美……娇中带羞。” 说着,他无视了来人嫌恶、趋避的神色,自顾自地凑上前去,闭上眼,贪婪地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 嗯——气若幽兰,果真是极品! 褚遂远蓦地睁开眼皮,刚要伸手将美人横抱过腰,就听得院外由远及近的一声长音:“报——” 被打断的男人顿时黑了脸: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现在来坏他的好事! 话虽如此,作为此战的统帅,他也不好在人前做得太明显,免得届时落人口实,影响了他这一战的军功。因此,男人立马改换了淫(和谐)邪的笑脸,冷不防在美人脸上亲了一口,表示他去去就来。 慈青花被这一下闹得恶心透顶,却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厌恨与恐慌,侧头一脸紧张地目送男子离去。 她巴不得他这一去就别再回来! 少女抿紧了唇转过脑袋,毋庸置疑地对上了那群女子的视线。她们大多或轻蔑或冷淡或戏谑地注视着她,没多久的工夫,就作鸟兽散了。 金主大爷不在了,她们自然没有逗留的必要。至于这个据说是“敌将爱妾”的女人……呵呵,这两天,她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慈青花看得出来,对于她的到来,这些媚(和谐)眼(和谐)如丝的女子大都是不欢迎的。当然,她也没指望她们能对她温柔相待,毕竟,双方所处的立场不同,无论这些敌国的姑娘是不是和她一样,被迫伺候那个男人,她们彼此都是如假包换的敌人。 这样想着,少女埋低了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不,等等,她现在是“晚夫人”,那样高贵优雅的夫人,是不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唯唯诺诺地杵在这儿的。 如梦初醒的少女蓦地抬起头来,刚要回身去寻那两个给她带路的丫鬟,就意外瞧见了一名红衣女子施施然而来的身影。 “姑娘是那白九辞的夫人?”红衣女子站定了,似笑非笑地开口问她。 慈青花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 红衣女子转着眼珠子,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轻哼。 “你那将军老爷,倒舍得把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妾……亲手送给敌人玩弄?” 话音落下,慈青花不由自主地变了变脸,心里想的却是:他当然不舍得了,所以……所以才会把我这个替身送过来啊…… 思及此,年仅十六的少女难免心有戚戚,她情不自禁地垂下眼帘,微微撅起了嘴唇,游移着视线,也不吱声。红衣女子见她这般反应,似是有些出乎意料,故而禁不住愣了一愣。 不过,只一晃眼的工夫,她就缓过劲儿来,勾唇一笑。 “行了,夫人随我来吧。伺候好了褚将军,有夫人吃香的、喝辣的。” 语毕,红衣女子便昂首挺胸地转过身去,主动给来人引路。 慈青花没法多说什么,只得抬眼看了看她姣好的背影,举步跟了上去。 随着女子进入了一顶特别大的帐篷,少女头一眼就瞧见了一张摆在中间的大床。简直就如同是为做某些事儿而特地打造的一般,那张足有普通床榻两倍大的床铺大喇喇横在那儿,直叫少女心头发怵。 在忐忑的等待中熬过了一个下午,慈青花本以为,那个褚遂远不用多久就会回来,却没想到,老天爷待她出奇的慈悲,虽叫她担惊受怕了几个时辰,却始终没让男人掀开她的帐篷门。 然而,到了当天晚上,她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乳白色的帐篷门被人突地从外头撩起,她吓得猛打了个激灵,抬头就听到了男人神神叨叨的说话声。 “美人儿……美人儿……嗝——我来了!” 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那褚遂远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带着满身的酒气。 慈青花很害怕,可她又不敢贸然采取行动,生怕自己一步错、步步错,赔上了身家性命不说,还害得一路走来的牺牲统统付诸东流。 是以,她战战兢兢地吞了口唾沫,眼珠不错地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不多久,褚遂远就醉醺醺地靠近了,一把将她整个揽进了自个儿的怀里。 “来,美人儿——咱们上榻——歇息!”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已经醉了。 那么,她是不是能够趁他醉酒,逃过一劫呢? 如是作想的少女很快就意识到,她到底是太天真了。男人虽是喝高了,但色(和谐)心依旧,力气也还在,他二话不说,便搂着她迈向床榻,纵然她使劲儿试图挣脱,却也只换来了他愈发加重的力道。 “嗯?你还想逃?哈哈哈……”褚遂远撑开眼皮,满脸通红地咧开了嘴,顿时喷了她一脸的酒臭味儿,“小美人儿,你男人都把你送给本将军了,你还巴望着他能把你接回去吗?” 慈青花闻言,心头莫名一凉,却也马上甩开那些险些油然而生的杂念,继续用力去掰男人的大手。 “别傻了!嗝——这送出去的小妾,哪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嗝——他就不嫌脏吗?啊?!啊哈哈哈……” 慈青花皱着眉头,咬唇默默地听着,手头的气力却鬼使神差地小了下去。 她不能不承认,自己只是一个与白九辞有过露水姻缘的小丫头——到时候,他真的会履行自己的诺言,让她这样一个小户出身又不干不净的女子进他白家的大门? 不,不……她不能想这个,也不该想这个。 眼下她要做的,乃是稳住敌人、保住自己。 她……只能如此。 第10章 力保清白 心中悲戚四起,慈青花的眼眶里再度生生逼出了泪水。偏偏那可怕又恶心的男人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不如乖乖从了他,让他好好玩儿个痛快,说不定,届时他大发慈悲,就不会把她转手送给他的部下,或者拿她去犒劳他的兄弟们。 慈青花一听这话,脸都白了。 她本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被这个男人玩弄到腻,却没能被白九辞的人救回去。 可是,眼下这淫(和谐)棍却要告诉他:一旦她没伺候好他,他还有可能把她送给更多的男人亵(和谐)玩?! 慈青花瞬间觉得,自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她不能。都已经抛开一切走到了这一步,纵使怕得浑身发抖,她也不能前功尽弃。 大不了……大不了等那一天真就到来的时候,她便投湖自尽,力保清白!!! 思及此,少女忽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清白,清白啊……她其实……早就没有这个东西了吧? 渐渐蓄满的清泪模糊了双眼,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慈青花却意外地怔了一怔。她惊讶地发现,适才还在她耳畔大放厥词的无耻之徒,此刻突然就松开了他将欲作恶的大掌,“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慈青花傻愣愣地俯视着脚边的男人,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到突如其来的鼾声清晰入耳,她才猛地惊醒过来。 她难以置信地蹲下身去,伸出一只微微发抖的手,却叫它停在了半道上。她收回了右手,迅速抹干了差点落下的眼泪,睁大了眼,努力看清了男人的面孔。 “大……将军?将军?” 她轻轻地唤了几声,发现男人竟依然睡得跟头死猪似的,神情立马从不可思议变到大喜过望。 真是……真是太好了!他醉得厉害!睡死过去了!!! 慈青花简直兴奋得要从地上蹦起来,所幸她还记得自个儿尚身处敌营,不好轻举妄动,这才压下翻涌而至的喜悦,抬起男人的一条胳膊,卯足力气把他拽……好吧,她力道不够,拽不起来。 慈青花没法子——不能让褚遂远就这么在那儿躺着,否则明天一早,自己指不定得面对什么恐怖的事情——她只得使上吃奶的气力,用两只手抓着男人的胳膊,把他一路拖到了床边。 幸好那大床离得近,少女稍作休整后,就恢复了体力,一鼓作气将打着呼噜的男人弄到了榻上。她甚至还红着脸脱去了他的外衣,将其胡乱扔了一地,假造了一夜(和谐)春(和谐)宵后的一地狼藉。 做完这一切,慈青花真是累得连气都快喘不动了。 她走到稍远处,找了把椅子坐下,没敢闭上眼睛,奈何强撑到半夜里,还是抵不住强大的睡意,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好在她到底是绷紧了神经,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猛地惊醒过来,蹑手蹑脚地回到床前。见褚遂远还在呼呼大睡,她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赶紧的,就把自个儿的发髻弄乱了些,然后凄凄楚楚地走出了帐篷。 她怯生生地叫住两个过路的侍女,问她们能不能去哪里沐浴。 俩丫鬟见她鬓发松散、眼睑微肿,就知道昨夜里都发生了些什么。考虑到只有一晚,她们的大将军新鲜劲儿肯定没过,她们也不敢怠慢了身前的女子,这就领着她去了另一顶帐篷。 这顶看起来也挺大的帐篷,是褚遂远专门命人腾出来,给随军女眷洗浴用的——看他行军打仗也不忘养一堆花枝招展的女人,就可见一斑了。 由着侍女撩开了帐篷门,慈青花还没一脚踏进去,就已先嗅到了一股子夹杂着香气的水汽。因着眼下刚好是晨光熹微之际,伙房那儿本就烧着热水,所以,两个丫鬟只请她稍候片刻,不久就从外头提来了两桶热水。 慈青花当然不会挑剔这热水够不是够,因为,她特地要求沐浴,为的,就是要让那个淫(和谐)贼相信,自己昨日已经被迫伺候了他一晚。 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进行得颇为顺利。半个时辰后,等她惶惶不安地回到昨晚待的那顶帐篷,男人已经大笑着离去了。 不多久,褚遂远便派人送了些漂亮的衣裳和首饰给她,显然,是想犒劳昨夜里辛苦一场的美人儿。 慈青花一语不发地收下,暗自垂泪。 然而,这眼泪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也说不清楚。 诚然,昨晚她虽然侥幸躲过了一劫,但今晚呢?明晚呢? 想到这里,心中又是惶然不宁。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褚遂远又来找她了。叫人忐忑的是,这一回,他是滴酒未沾,整个人都清醒得很。 怎么办? 看着色(和谐)咪(和谐)咪的男人邪笑着向自己靠近,慈青花的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一步一步地朝后退着,目视对方那肥厚的嘴唇一翕一张。 “小美人,你躲什么呢?昨儿个夜里,咱俩不是已经快活了一回吗?”褚遂远一面搓着两只长了茧子的大手,一面猥琐地眯着眼睛,“别怕,啊?再陪爷好好舒服几回。” 说着,他就跟饿虎扑食似的,猛一下扑向了慈青花。 少女当然不愿叫他得逞,本能的恐惧令她当即一个闪身,勉强躲过了男人的魔掌。 奈何她越是如此,男人就越是兴奋。这不,男女力量悬殊,慈青花一个小家碧玉的身手也远远不及褚遂远这个将军敏捷,没几个来回的工夫,她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地扛到了肩上。 被这无耻之徒扛着走向宽敞的床榻,慈青花努力挣扎了好几下,皆是无济于事。 两人一个惊慌失措,一个满身欲(和谐)火,俱不知方才的这一幕幕,已经被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褚遂远只是大笑着将他的美人儿扔到了他专门令人寻来的大床上,站在床边开始宽衣解带。他一边扔掉衣袍,一边眉开眼笑地俯视着业已泛出泪花的少女。见她娇小的身子在偌大的榻上瑟瑟发抖,他那想要狠狠蹂(和谐)躏她的心思就更重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各种各样的姿势,就等着这柔若无骨的女人在他身下浪(和谐)叫了。 是啊!昨晚上他喝多了,稀里糊涂地就干了一场,半点甜头都没尝到,可不甘心呢!今日,他定要大展雄风,好好享受美人*蚀骨的滋味! 如此思忖着,他等不及把该脱的衣裳脱干净了,就迫不及待地爬到了床上。 慈青花吓得连连后退,奈何床铺再大,也不过就那么点儿地方,她躲了没多远,就被男人拽住小腿肚,一把给拖到了自个儿的眼皮底下。 “嘿嘿!小美人儿!爷来疼你了!” 语毕,男人就徒手撕开了少女的外衣。 裂锦的声音刺耳刺心,慈青花徘徊在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将军!将军不要!将军你饶了我吧!” 她不由自主地用双手去推搡男人的胸膛,无奈却只换来了对方愈发放肆的淫(和谐)笑。 “不要?你都已经成了本将军的女人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妇?乖乖的,好好伺候爷,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话未说完,褚遂远已然猴急地将嘴压了下去,在少女的脖子上拼命吸(和谐)咬。 濡湿的唇舌舔咬着她的肌肤,慈青花又恶心又害怕。她使劲儿试图推开在她身上作恶的男人,却只换来了对方愈演愈烈的侵犯。 褚遂远毫不客气地撕裂了她外衣下的两件衣裳,露出了贴身的衣物。不多久,身经百战的男人就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少女柔嫩的腰肢,顺着那细腰寻到她身后的细带,猛地将其往下拉扯。 “呀啊——” 得亏男人性急,用力不准,使得少女胸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只被褪去了小半。但饶是如此,酥(和谐)胸将露的慈青花还是惊惧得尖叫出声。 她的左胸口,有一块与生俱来的的梅花形胎记。眼下,这朵漂亮的小花儿已经暴露在空气之中,这就说明,她离春(和谐)光尽现的厄运也不远了。 整具身体都被男人牢牢地桎梏着,慈青花流着泪,绝望地侧过脑袋。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一刻,终究是来了。 她好怕,好想回家。 娘……阿姐……救救我,救救我啊…… 几乎就要失声痛哭的一刹那,阖上双眼的少女忽然神色一凝。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停住了? 第11章 血溅红帐 慈青花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她惊讶地发现,褚遂远正瞪大了眼珠子,一张脸涨得发红,全然不是方才那色(和谐)欲熏心的模样。 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到一个黑色的人影遽然从天而降,她才同样惊得目瞪口呆。 眼瞅着一个个子不高的黑衣人一把抓住了褚遂远的肩膀,将他翻过身来,直接一刀划过他的脖子,慈青花吓得已经忘记了惊叫。 等到温热的血液不由分说地溅到她的脸上,她才猛打了一个激灵,看见了插在男人后颈上的一枚飞镖。 而褚遂远显然也没料到竟然会有人来刺杀他——重中之重是,他居然毫无察觉! 是以,他又惊又怒地张开嘴,颤抖着抬起一只手,试图指着那蒙面黑衣人说些什么,奈何一剑封喉,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就无力地躺倒在榻,死不瞑目了。 旁观了整个过程,被吓傻的慈青花怔怔地瞪着鲜血横流的男人,又面无血色地抬起眼帘,呆呆地望向那不速之客。 就在这时,来人竟猝不及防地爬上了床,径直将手伸向了她。 惊魂未定之下,慈青花误以为对方是要对她不利,因此张嘴就要乞求饶命。 可想也知道,来人是个身手敏捷的练家子——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一个将军,又岂会对她的惊呼毫无防备? 一张小嘴儿顿时就被对方捂了个严严实实,少女做梦也不会想到,下一刻,对方没有低声威胁她闭嘴,更没有举剑抹了她的脖子,而是伸出放下手中利刃,伸手扯开了她的肚(和谐)兜! 慈青花简直不能再惊呆! 片刻,少女猝然还魂,惊恐地猜度着,这杀了敌方大将的黑衣人,莫非也是个色(和谐)胆包天的登徒子!? 就在她暗呼豺狼刚走、猛虎又至之际,一把拉下她亵(和谐)衣的黑衣人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前的胎记? 下一刻,慈青花就目睹对方蓦地抬眼,与她四目相接。 而其眼中盛满的,不是淫(和谐)邪,不是凶狠,而是……错愕? 慢……慢着!他的眼,怎么有点……像是女人的眼睛?!而且……而且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双眼?! “你……”倏尔一愣过后,慈青花不自觉地开启了朱唇。 “嘘!别说话,也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果不其然,一口将其打断的黑衣人一张嘴,发出的便是女子的声音。 慈青花霎时觉着安心了一些。 对方都亲口作出承诺了,而且又是个姑娘,她……她应该姑且是安全了! 如是作想的少女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这……这敌人的大将军突然暴毙,和他同处一室的自己,肯定是头一个要被怀疑,被抓起来问罪的呀! “我问你,想不想活着逃出去?!”心下忽生惊惶之时,对方却如同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冷不丁这般问她。 慈青花愣了愣,然后连连冲着女子点头。 活!她当然想活!她要活着逃回去!回到亲人的身边! 见少女点头如捣蒜,黑衣女子废话不说,这就将她半掉的亵(和谐)衣往上提了提,急急道:“想活就听我的,先把衣服穿好,把身上的血擦干净!” 慈青花缓过劲儿来,赶紧一骨碌坐起身来,先穿好肚(和谐)兜,然后一面拿手边的被子擦脸,一面低头检查身上哪里还有血迹。 待她慌慌张张地把这些干完了,开始穿衣之际,一抬头竟瞧见黑衣女子拿着块帕子站在床前。没等她回神弄明白对方意欲何为,女子就自顾自地爬到床上,直截了当地将帕子往她脸上招呼。 慈青花有些愣神:她这是……特地沾湿了帕子,动手替她擦拭脸上的血渍? 没多久,少女愣愣地由着女子替她抹干了脸,看着对方回到床下,用烛火烧掉了那脏兮兮的巾帕,顺便灭了灯。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穿衣服!” “哦!哦!” 见黑衣女子扭头低声催促,慈青花赶忙低头收拾起来。 不多久的工夫,偌大的帐篷外就多出了一只黑乎乎的脑袋。黑衣女子早就查探过了,那褚遂远在享用美人之前,已经特地吩咐下去,不准有人擅自靠近他的温柔乡,是以,这附近几丈之内皆无人胆敢私自踏入,也就为她事后脱身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正如此时此刻,她把头探出帐篷外,见四下无人、一切正常,随即就瞄准了事前规划好的逃离路线,拉着背后的少女弓着身子往外走。 所幸慈青花不是个遇事手足无措又爱拖后腿的,她尽可能地放轻每一步,小心翼翼地紧跟在女子的身后,告诫自己断不能给她的救命恩人惹来杀身之祸。 诚然,历经事发后的惊恐,她已经冷静了一些。想到若非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及时出现并结果了那个淫(和谐)棍,那自己便当真要*于他了——更别提能像眼下这样,跟着来人逃出生天——她就清醒地认识到,对方的的确确是有恩于自己的。 她不晓得要怎样报答女子的大恩大德,但至少,她不能坏了恩人的大事。 是啊,慈青花虽然胆儿小,但人却不傻。她很清楚,对方与她素不相识,不可能是特地为了救她才潜入敌营。而白九辞那边,倘若当真留了这一手,应该也不会不事先知会她一声。所以,尽管不晓得此女子是什么来路,不过她可以肯定,她和白九辞应当是有着共同的敌人。 她,是为行刺褚遂远而来——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明白这一点,自己就务必得好好配合,决计不可连累对方。 暗暗下定决心,慈青花看到身前的女子冷不防向她打了手势,接着就在一堆草垛后停住了脚步。 少女忙不迭跟着驻足,随她一道躲在了草垛后头。 没一会儿,慈青花忽然看见,两个衣袂飘飘的姑娘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往她们这儿走了过来,一颗心登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眼瞅着俩姑娘越走越近——简直就是认准了她们而来——可身前的黑衣女子却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隐藏的意思,她紧张得忍不住拽了拽女子的衣袖。 然而,跟前的女子却只别过脑袋,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但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啊!唔……不对…… 慈青花心惊肉跳地看着两个姑娘站定在黑衣女子的身前,随后竟目睹她二人一面行礼一面压低嗓音唤道:“教主。” 教……教主? 慈青花怔住。 原来……原来她们是一伙的?她面前护着她的这位,还是她们的头目? 慈青花瞬间感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了。 难怪!难怪恩人的武功那般了得!三下五除二就杀掉了那个坏蛋! 但是等一等……她怎么忽然觉得,这两位姑娘的打扮如此眼熟呢? 秀眉一敛的少女很快就茅塞顿开。 是她们!是昨天在空地上同褚遂远饮酒作乐的姑娘们! 正惊得双目圆睁之时,她听到黑衣女子沉声回道:“计划有变,我要先带这个丫头离开。” 话音刚落,慈青花没觉着特别诧异,倒是两个姑娘惊得瞪大了眼。 “什么?!”她们甚至当着顶头上司的面惊呼出声,而后才缓过劲儿来,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其后方的少女,“教主!这是为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跟这小丫头扯上了关系?!还要改变原先布置的一切,亲自带着她逃跑?! 仿佛业已从来人眼中读出了如上疑问,被唤作“教主”的黑衣女子这就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语速极快地回道:“别问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听命行事便是!” 两名女子自是难以接受。 要知道,这回她们下的,可是一招棋差、满盘皆输的大局啊!教主怎能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就置她们一众教徒的安危于不顾?! 不……不对!教主平日里虽是直爽了些,但从来不是在关键时刻轻重不分、冲动行事之人。她这么做,必定有她的道理才对! 可是……可是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啊! 眼见二人皆是举棋不定,黑衣女子急了:“救她是我的私事!帮我一次!算我求你们了!” 第12章 逃亡之夜 两刻钟后,本该气氛严肃的军营里忽然传出了女子娇俏的笑声。 距离军营大门不远处的几顶帐篷外,几名衣着鲜艳的姑娘正各自拉着几个士兵,娇笑着去摸他们的脸。士兵们本想装装样子躲一躲的,可这姑娘家的小手实在是太滑太嫩,好久没碰过女人的他们三两下就被勾得没了魂。 是啊!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全都被拉去伺候将军一个人。他们呢?连口肉汤都捞不着,心里早就馋得不行,可碍于上下有别,他们又不敢去跟将军争抢。 现在可好,将军从敌人那儿弄了个已为人妇的美娇娘,这两夜正同她风流快活,而这些多日来一直陪着将军的姑娘们,便是深闺寂寞,需要他们来安抚了嘛! 莺莺燕燕的声音越传越远,附近听闻动静的将士们都心痒难耐——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跟女人卿卿我我,自个儿却要正儿八经地待在原地守着啊?! 此情此景下,饶是负责镇守大门的四名士兵,心下也是生出了几分躁动。他们不由自主地转悠着两只眼珠子,时不时地往那娇花绽放的地方望去,巴不能扔下各自的职责,跑去一亲芳泽! 就在此时,两个穿着盔甲的小个子士兵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大咧咧地拍了拍四人之一的肩膀,粗声粗气道:“兄弟,怎么不过去乐呵乐呵呀?” 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士兵立马就忍不住垮了脸,抱怨道:“咱们也想啊!可这门谁来守哇?” “诶——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去,你们都去,咱哥俩替你们守一会儿。”来人爽快地拍一拍自己的胸脯,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同伴。 四个守门的闻言眼前一亮,但随即又面露难色:“这……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呀?三更半夜的,就姓白的那点残兵剩将,难不成还敢摸黑攻过来?”不料对方见他们犹犹豫豫的,立马就挤眉弄眼起来,“去吧!又没叫你玩儿一整夜……”来人满不在乎地说着,冷不防贼兮兮地凑近了他们的脸,“诶,我跟你们说啊,那几个姑娘,不愧是将军相中的人,那滑嫩嫩的皮肤,那软绵绵的细腰……啧啧,兄弟我可好心提醒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四个男人被他说得直吞唾沫,其中一个更是按捺不住那颗骚动的心,一边搓手一边端量自个儿的同僚:“要不,咱就承了兄弟的好意,去……乐呵乐呵?” 短短一言,直接道明了四人共同的心声。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两眼,终于敌不过心底的欲念,达成了一致。 “那……就那麻烦兄弟了啊?改日我们请你们喝酒!” “好嘞!” 来人豪情万丈地应下,目视四个男人这就迫不及待地跑向那莺声燕语之处。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来人身后不说话的另一个矮个子,忽就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她下意识地抬起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心有余悸地注目于身前面不改色的……女子。 是了,慈青花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不知是哪个江湖教派一教之主的黑衣女子,演戏和易容的工夫居然这般了得。她不光把她们俩都拾掇得跟个小伙子似的,还能当着敌人的面演得真真的。 只是,她不太明白,女子作何要在自个儿的下巴上贴满假胡子——就不担心过犹不及,反倒惹人怀疑吗? 好在事实证明,那四个守门的士兵一门心思都扑在漂亮姑娘的身上,压根没留意她们的真伪。这不,两人装模作样地在敌人的大本营门口守了一会儿,就有人为她们送来了一匹不算太高的骏马。黑衣女子趁无人注意之际,一个蹬腿便骑了上去。紧接着,她就将手伸向马下的少女。 慈青花眼见这匹马比她前些天骑过的那匹要矮小一些,脸色自是没那么为难了。尽管手足仍是有些无措,但危机当前,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一把抓住女子的手,拼了老命地就往上一跃。幸亏女子似是对她不会骑马一事早有预料,在她使劲儿的同时也猛一发力,好歹是把人给弄到了马背上。 于是,女子顾不得少女那难看的上马姿势,待她稍稍坐稳之后,就挥鞭策马,双腿一夹马腹,驱使胯(和谐)下的马儿撒腿跑出了大门。 慈青花只觉屁股被癫得生疼,可这等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她也不可能去抱怨什么,只得忍着疼痛,死死地抱住女子的腰肢,祈祷着她二人能平安逃回曙山城。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大晚上的,突然有马蹄声出现,纵然是沉浸在温柔乡里的将士们,也不可能无一人察觉。没多久,就有人发现了奔向敌城的马匹,继而当场惊呼出声。 “什么人跑了!?” “来人啊——有人擅自出营!” “快追!快追啊!” 噪杂的叫喊声纷至沓来,慈青花不由得心头一紧,搂着女子的双臂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别怕!抓紧我!驾——” 所幸黑衣女子是个有担当的,这就简单安抚了少女,即刻用力鞭打了马臋。 说来也真是奇怪,分明心里紧张得要命,可听了她简单有力的一句话,慈青花却莫名觉得安定了些许。 然而,这等神奇的心安并没能持续多久。发觉有人私自出逃,敌国士兵很快就骑马追了出来,他们一边追赶,一边张弓拉弦,“嗖嗖”几下,就叫几支利箭自她们身边呼啸而过。 慈青花虽然从没上过战场,却也清楚,若是被这箭给射中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负伤坠马,重则当场毙命! “把身子匐低!” 她听到身前的女子迎着疾风高声喊着,然后马上就随之弯下了腰。可饶是她们已然这般小心了,一枚箭矢还是不由分说地扎进了女子的胳膊。 “唔!” 慈青花依稀听得一记呻(和谐)吟,睁大眼睛一看,竟发现女子的左臂上赫然插着一支利箭! 少女当即大惊失色,抬头慌忙唤一声“姑娘!”,却只得来其心急火燎的回复:“别分神!不许把身子抬起来!给我趴好!” 慈青花听罢,只能强压着心中惶恐,一面眼珠不错地盯着那个在黑暗中晃动的长影,一面咬着嘴唇重新将身体伏低。 是了,她身子娇小,又无需驾马。可她的恩人不一样啊!恩人的身材要比她高大、壮实一点儿,最关键的是,恩人必须得控制着身下的大马,这就促使其不得不稍稍抬高了身子,被迫令自己的背脊整个儿显露,继而成为“众矢之的”。 感觉到身前的人虽是受了伤却一点也未尝放慢马速,慈青花心底既是惶恐又是感激。 她二人素未相识,恩人居然愿意这般舍身救她,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微微抬起眼帘望向斜上空,少女眼瞅着那堵越来越近的城墙,心下不住地向上苍祈祷。 老天爷!我求求您了!让我们安然无恙地逃回去吧!我不能连累这位姑娘啊! 可惜,她越是拼命地乞求,后方的箭雨就越是咄咄逼人。幸而一路狂奔的骏马终于载着她二人靠近了曙山城的城门,却在慈青花惊喜得将欲大声呼救之时,猝不及防地屈膝跌倒。 马被射中了!!! 颇有经验的黑衣女子即刻顿悟了这一残酷的变故,她二话不说,急忙抱住慈青花的身子,护着她一道跌落在地。 慈青花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同女子抱作一团,在磕人的沙石地上翻滚起来。等到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浑身都疼的她慌忙坐起身来去看女子,却见对方已然捂着伤口兀自低吟。 恩人……恩人方才护着自己,所以……所以才会碰到伤口! 慈青花急得都快哭了,得亏她还记得,前方不远处便是生路,而后方几十丈外就是追兵——是以,她迫不及待地扬起脑袋,瞪大眼望见了城墙上晃动的火光。 “救命啊!!!救命!!!”她长大了嘴,抛开一切顾虑,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我是白将军的小妾!你们快开城门让我进去啊!!!” 诚然,在这等九死一生的节骨眼上,她也管不了自己在旁人眼里究竟是慈青花还是什么晚夫人了——只要能够让守城的将士相信她是自己人,只要能够叫他们即刻为她打开城门,她和恩人就都有救了!!! 第13章 柳暗花明 慈青花觉得,有生以来,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声嘶力竭地叫喊过——喊得嗓子都疼了,声音都变了,也不知能否换来上天的一丝丝怜惜。 值得庆幸的是,此刻,在她不知近况的曙山城内,也正发生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变化。 为此,事先听闻风声的“四大将”之一——赵起,正亲自驻守在城门之上,随时等候着白九辞的命令。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神经紧绷的他没有等来顶头上司的军命,却意外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呼喊。 “赵副将,你听,这是谁在喊?” 城墙下的少女还在拼了命地呐喊,终于,她反复喊叫的话语终于断断续续地传到了赵起的耳朵里。 慈姑娘!?怎么会是她?! 他即刻命人将火把聚集过来,奈何城墙太高,他站在城楼上,怎么照也看不清城楼下的情形。 他觉得自己也是傻了,这就将火把递给身旁的士兵,运足了力道,中气十足地喊道:“慈姑娘!是你吗?!” 城门外的少女一听,简直不能更惊喜——尽管分不清是谁在喊她,但听这称呼,一定是认识她的人!!! “是我!是我!军爷!求求你!快给我开门吧!敌人就要追来了!” 慈青花张嘴大声恳求着,殊不知赵起闻讯却是心下一沉。 敌人?!敌人怎么会追着她过来?!慢着!她该不会是因为太害怕了,不愿从了褚遂远,就想方设法逃了出来!? 如此……如此!岂不是将敌人都引了过来!? 诚然,眼下正值生死攸关之际,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他为救她而打开城门,却也因此而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那他们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眼瞅着援兵就要提早赶到,他们这就可以重整旗鼓、反败为胜,难道要为了一个半途偷跑的女人,落个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慈青花以为他还没听清楚自个儿的话,正打算卯足力气再度一喊,就感觉有人正在扯她的袖子。 “丫头,告诉他……褚遂远已死,敌军内部必将大乱。他若还想活命、还要脸,就叫他赶紧开了城门,迎功臣入城!” 慈青花低下头去,黑暗中,她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却清晰地将女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她情不自禁地愣了愣,又立马恍然大悟,明白了女子的用意。 “军爷!褚遂远死了!你快让我进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禀明将军!!!” 此言一出,赵起简直目瞪口呆! 什……什么?!她说褚遂远死了!?这……这怎么可能!? “赵副将!属下!属下好像听见……说敌方大将死了?!” 男子瞠目结舌之际,他身边的将士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于每一个拼死镇守在曙山城的士兵而言,敌方将领的暴毙,都是一个叫人兴奋到足以绕着城池狂奔的喜讯!这让他们怎愿轻易错过?! 与此同时,赵起也是心如擂鼓。 慢着,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以慈姑娘那胆小如鼠的性子,应该不会想出先逃跑再诓骗的计策?况且,她弟弟的命等于还捏在他们的手里,她自个儿又已经在敌营里待了不止一天一夜——事情都到了这份上,她再逃回来被他们揭穿,闹得全军覆没、一损俱损,最后还是被姓褚的给捉住,又有何意义?! 如此一思,赵起猛然觉得,也许事情真就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转机! 是以,他当机立断,赶紧下令打开城门,将门外的姑娘速速接入城中。然后,他又指挥城墙上的将士们张弓拉弦,对准自敌营追来的敌人,便是一阵箭如雨下。 前来追赶的敌方将士本来人手就少,眼看着一支支利箭毫不客气地向他们飞来,他们自是不能为了追两个逃兵而搭上自个儿的小命。 不过等一等!明明他们就要打胜仗了,为何还有人会想要叛逃?如果逃走的真的是逃兵,敌人又作何会如此重视,甚至不惜用这般阵仗将他们逼退? 几个追人的骑兵很快就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之处。他们很想为此深入敌营、一探究竟,奈何敌多我寡,实在是靠近不得,他们只能灰溜溜地调转了马头,赶紧跑回去向上头禀报这一异常的情况。 耳听敌人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开门的士兵自是松了口气,他们点着火把,一路跑了出去,却发现坐在地上的人竟不止一个。他们怔了怔,但好歹还是谨遵赵副将的命令,赶紧地把人给扶了进去,接着迅速阖上城门。 不多久,赵起也匆匆下了城楼,见到了一身狼藉的少女。他诧异地看向同样是军士打扮的陌生……女子? “这是谁?” “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她杀了褚遂远!” 话音未落,赵起已然目瞪口呆。 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又如此了得的身手,能在敌人的大本营内,取了敌方将领的性命!? 然不论如何,他还是马上缓过劲儿来,命军医即刻救治这个不可思议的姑娘。 有了赵起的躬身关照,受伤的女子没一会儿就被抬进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她被人小心地安放在床上,左胳膊上插着支断了一截的箭矢,额头上满是冷汗。军医见她这般模样竟还贴着两簇半掉不掉的胡子,自然是二话不说,就做主扯掉了那些捂汗的玩意儿,登时露出了她苍白却姣好的面孔。 电光石火间,在一旁愁眉紧锁的少女一下愣了神。 这张脸,尽管有些许变化,但却同她埋藏在记忆里的那一张……如出一辙。 脑中思绪破茧而出,慈青花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女子会不顾一切地救她,也为何始终不愿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就是自己的…… 第14章 霸气侧漏 “阿……阿姐?”少女的朱唇微微颤抖着,一双杏眼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面无血色的女子,“阿姐?!是你吗阿姐!?真的是你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到女子的床前,她目不转睛地瞪视着那似笑非笑的眉眼,“是我啊阿姐!我是青花啊!” “姑娘!姑娘!你碍着在下了。”见她不管不顾大喊大叫,一名忙着处理伤口的军医顿时一头雾水,无奈他都提醒了好几回,那个半跪在榻前的少女却仍是置若罔闻。 是的,此情此景下,慈青花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耳中好像也已听不见任何多余的声音,她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的女子,终于目睹了她倏尔绽放的笑容。 “傻丫头……这么快就被你认出来了……” 女子有气无力地说着,可就是这短短的一句话,便叫少女当场喜极而泣。 “阿姐!阿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失踪了整整八年的长姐,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等形式与她重逢! 老天爷……老天爷啊!青花谢谢你!谢谢你的大慈大悲、大恩大德!让我最亲最爱的阿姐,终于又好好地回到了我的身边!!! 很快就泣不成声,慈青花也总算是被另一名军医给拉了开。 “姑娘!姑娘,我们得给你姐姐治伤,你这样,我们没法治呀!” 少女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一边道歉一边让开了位置。 阿姐……她的阿姐回来了,以后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她可以每天都看见她,每天都看见…… 因激动和喜悦而变得思维混乱,慈青花抹着仿佛总也掉不完的眼泪,哭得一抽一抽地站在屋里,看着军医们的一举一动。 幸而那支利箭并未伤到筋骨,只是,女子被箭扎了又护着妹妹在地上打了十几个滚,实在是太疼了,这才疼出了满身冷汗。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过后,军医们替女子包扎完伤口。而慈青花,也早已被人叫出了屋子。 她很想留在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久别重逢的亲人,可惜,赵起不答应——她得好好跟他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你说,是你的姐姐用一枚飞镖和一把匕首,杀死了褚遂远?然后,她就带你避开敌人的耳目,一路逃了出来?” 屋门外,闻讯赶来的白九辞亲口问着,目视惊魂未定的少女连连颔首。 “可是,褚遂远的武功不弱,麾下又有几万将士驻扎,你姐姐独独一个女子,还带着你一个不会武的,如何能做到这些?” 不是他不想信她,委实这一切听起来太过天方夜谭。 “因为阿姐她……” 慈青花不傻,自然听出了男子语气中疑虑。她刚想开口为姐姐正名,说姐姐是什么教派的教主,但转念一想,白九辞是朝廷的人,万一同一些江湖教派势不两立,那她岂不是一不当心害了姐姐? 想到这里,少女赶忙收住将欲脱口而出的话语,改口回道:“因为阿姐好像有帮手。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民女也不甚明了……” 语毕,她略觉心虚地垂下了脑袋,幸好这小动作落在男子眼里,也就当她是胆子小,不敢长时间地直视自己。 是以,白九辞只定定地注视着略显不安的少女。正准备再张嘴说点儿什么,他就冷不丁抬起眼帘,凝眸于她身后突然冒出的人影。 “白将军好生威风,我家妹子被你送去当替身,险些被那淫(和谐)贼糟蹋,好不容易躲过了一劫、逃了回来,你倒好,一见面就逮着她问这问那,巴不能她掏出心窝子来,以证清白。”只见面色憔悴的女子笑眯眯地走了出来,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目直勾勾地瞧着面无表情的男人,“这就是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处世之道?” 慈青花闻声吓了一跳,猛地一回头,便立马抬脚迎了上去。白九辞则一早注意到了动静,是以,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上来人的目光。 “阿姐!你怎么出来了?!” 他看到少女急急跑去扶住了言笑晏晏的女子,不吭声也不动弹。来人眼珠不错地盯着他,同时腾出安然无恙的右手,安抚似的轻拍了自家妹妹的手背。 “我不出来,你可就要被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给生吞活剥了。” 女子像是在跟慈青花说话,可话里指着的,显然是她身前的某些男人。 白无辞依旧没发话,倒是跟着他过来的孙蒙有些听不下去了。 “你谁啊?怎么说话的?”敢对他们将军出言不逊,不知道“官民有别”四个字儿怎么写吧? 刚至弱冠之年的孙蒙小将是个血气方刚的,虽说脾气不像周涵那般暴躁,但谁要是敢拿他们的大哥开涮,那他是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的。因此,他这就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步,却出乎意料地目睹女子眸光一转,笑吟吟地朝他走了过来。 这一刻,谁也无法未卜先知,紧接着上演的一幕,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只见看似娇媚的女子勾着唇角站定在孙蒙的身前,在他上下打量她——思忖着她会如何回击的时候,竟冷不防神色一改,抬腿就往他的肚子上狠狠一踹! 电光石火间,孙蒙和他的伙伴们都惊呆了!饶是素来处变不惊的白九辞,也是愣愣地看着被踹倒在地的部下,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老娘骂的就是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男人!!!” 被突然猛踹了的孙蒙呆若木鸡地仰起脑袋,实在是没想过,对方会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赏了他一脚。更诡异的是,此刻,他吃痛地捂着腹部,看着女子居高临下、英气逼人的姿态,居然会觉得……这画面好美。 此念一出,孙蒙就跟见了鬼似的,暗自打了个激灵。 孙蒙!你被踹的是肚子,不是脑子!搁这儿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他终于回过神来,咬着牙站起身来,刚要张嘴发难,就被临门一脚的女子给抢了先。 “姓白的,我警告你,识相的,最好带着你的人离我妹子远远的,再让我看见你们在她跟前晃悠,小心我到皇帝面前参你一本!” 第15章 反败为胜 话音落下,迟迟缓不过劲来的慈青花忽就魂魄归体。 皇……皇上?皇上,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说见就见的吗?可是,怎么听阿姐这语气,好像她跟皇上很熟似的? 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可能,她又听见白九辞平声问道:“看来那张字条,是姑娘派人送来的?” 没错,前天白日,他命人将慈青花送去敌营,车夫居然带回了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他亲手将纸条展开一看,见上头赫然写着:五日内,敌将必亡,备好人马,趁乱反攻。 刚拿到这张字条的时候,白九辞是甚为意外的。他认为,会暗地里送来这样一张了不得的字条,对方应该不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任性妄为之人。换言之,这个神秘人就像是事先获悉了援军将至的情报,同时却又逼得他们赶上他的步伐。 只是,白九辞万万没有想到,此人居然会是个女子。而且……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见女子抬着下巴微笑默认,白九辞直接提出下一个问题。 “叶红绡。”女子也不避讳,这便直截了当地给出回答。 然而,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少女却当场一怔。 阿姐改名字了?虽然跟本名还挺像的。 少女暗暗错愕之际,男子业已心中了然。 “红莲教教主?” “没错。” 一男一女一问一答之时,慈青花简直忍不住在旁替长姐捏几把冷汗。 阿姐就这样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真的不要紧吗? 她忐忑不安地看了看白九辞的脸色,发现他一如既往的面无涟漪,也是摸不准他在想些什么。直到院外匆匆跑来了一名士兵,然后瞅了瞅院子里这罕见的阵仗,一时不知该不该张嘴说话。 “什么事?”好在白九辞微微侧头,这就为他指引了方向。 “回禀将军,援军距离曙山城还有不到十里的路,不久便可抵达!”士兵赶紧站直了身子,中气十足地向其禀报。 此讯一出,在场的无论男女,皆是精神一振。白九辞更是二话不说,当即就转身迈步,布置军务去了。 被冷不丁地就撂下了,慈家姐妹倒也不气不恼。慈青花甚至都觉着松了口气,待男人们疾步走远了,便拉着姐姐,问她何时改了名讳。 诚然,她叫“青花”,姐姐叫“红叶”,这都是爹爹和娘亲一块儿为她们取的名字。姐姐大约也是舍不得爹娘起的名儿,所以这些年只身在外,便改了个“叶红绡”的假名。 “人在江湖飘,换名如换刀嘛。”讨人厌的家伙走了,叶红绡面对亲爱的妹妹,自是和颜悦色,谈笑风生。 不过,玩笑话刚说完,她就面色一改,严肃道:“青花,你先回屋里待着,姐姐去去就回。” 语毕,她抬脚就要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又发觉不对——他娘的,被臭男人气得连外衣都忘记穿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屋里走,恰逢慈青花猝然还魂,急急跟上她,问她这是要去做什么。 “姐姐的好姐妹们还身在敌营,”为了帮助她将她最重要的妹妹救出去,“我得去救她们。” “可是阿姐你受了伤啊?!”就算她这几年不知打哪儿习得了高超的武艺,也不能带着新伤奔赴战场啊! “这点小伤,不足挂齿。”叶红绡一边以单手麻利地为自己穿衣,一边抽空又看了慈青花几眼,“你乖乖在城里待着,在时局稳定下来之前,千万别到处乱跑。” 慈青花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放长姐离开——她才刚和姐姐重逢啊!连话都没说热络,姐姐就要带着箭伤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沙场,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是以,儿时一向听姐姐话的少女一把拉住穿戴整齐的女子,怎么着都不肯让她出门。 叶红绡见她跟个小孩儿似的死死地攥着她的衣襟还一脸惊惶,一时间可谓哭笑不得。 “青花,听姐姐说,我的姐妹们还身处险境,那些臭男人又不认得她们,我得亲自到场,才能借他们的兵力,把人都安然无恙地给救回来。”她用她只对家人才有的耐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放心!姐姐还要回来替你讨回公道,绝对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毫无预兆地抱了抱久别重逢的亲人,便挣脱少女的桎梏,头也不回地跑了。 慈青花没拽住她,更追不上她一个习武之人的脚步,最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长姐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三刻钟的时间过去,曙山城外便是火光冲天、刀光剑影。因着援军提前赶到,城中将士又趁着这几天的工夫养精蓄锐,因此,白无辞得以率军与援兵汇合,重整旗鼓,一举攻破敌营,将敌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而在此之前,敌方大本营内,慌忙欲往主帅所在之处的报信人亦愕然发现,他们的大将业已横尸榻上,死不瞑目! 消息一经传出,敌人立马就乱了阵脚。白九辞等人再趁此良机一顿猛攻,如此出其不意,自是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潜伏在敌营内部的红莲教教众见时机已到,当即趁乱在营地里放了好几把火。这些突如其来的烈火不光烧去了敌人过半的军粮,更将敌方将士烧了个焦头烂额。 是以,一个时辰后,敌营里已是一片狼藉——原本胜利在望、运筹帷幄的局面,竟一夜之间遭遇颠覆,使他们尽数成了丧家之犬! 听闻敌方损失惨重而我方反败为胜的喜讯,慈青花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地为安。 她缓了缓情绪,就央了一队将要出城去迎的士兵,迫不及待地随他们奔向城门。 在那里,她借着漫天的火光,远远望见了与其他女子同乘一马的长姐,也顾不得在场还有许多人看着,这就提起衣裙拼了命地跑过去。 白九辞远远地望着扑进女子的怀里的少女,望了一小会儿后,就无甚表情地挪开了目光。 他好像……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第16章 负荆请罪 九月,深秋。 天气已然有些寒冷,而像曙山城这等偏远之地,更是北风呼啸、百花凋零。然而,这一天的清晨,这座许久笼罩在阴霾中的城镇,却久违地迎来了温暖的晨曦。 慈青花早早地睁开了眼,她侧过脑袋,久久地注目于呼吸平缓的长姐,看着看着,忽然就无声地咧开了嘴。 实际上,昨夜里她睡得并不是特别踏实,因为,一直都很安静的卧房里,时隔八年竟又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那一瞬,她愣怔,而后红了眼眶。 阿姐还是儿时那个打呼噜都从不觉不好意思的阿姐,真好。 昨夜里,女子一回来就累倒在了床上——到底是受了伤的,还不管不顾地上了战场,和男人们一道奋勇杀敌——慈青花想想都觉着心有余悸。 所幸苍天庇佑,不论是她最亲爱的姐姐,还是那些帮助姐姐救她一命的陌生女子,她们都平安无事地逃了出来,眼下,正暂居在这曙山城中。 她想好好感谢一下她们,更想同分别多年的长姐说好多好多的话,可惜,大家伙儿紧张了那么多天,而今终于得以放松下来,个个都是累得不行,慈青花不好叨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便思忖着先让她们好生歇息,把精神养足了再说。 只是,有很多话要问的人,又岂止她一个?这不,撑开眼皮伸了个拦腰,叶红绡又闭上眼,一把搂住了自家妹子的小蛮腰。 “青花。” “阿姐醒了?” “嗯,你的腰怎么还是这么细?” “……” 慈青花实在没想过,姐妹俩同床共枕的翌日一早,姐姐醒来后说的头一句话,竟是这等不着边际的。 “嗯,还很软,很滑,摸着很舒服。” 一双长了薄茧的柔荑在腰间肆无忌惮地游走,慈青花真不知是该脸红还是脸绿。 “阿姐!” 听罢妹妹这一声尬尴的嗔怪,半睡半醒的叶红绡这才睁大了眼。她忽然咧嘴一笑,舒展眉宇,抬手捏了捏少女的脸,说了句“我家青花最可爱”,然后总算恢复了些许正经,起身替自个儿穿衣。 慈青花见她单手活动不方便,自是主动担起了为姐姐穿戴的活计。叶红绡也不推辞,难得享受起她最宝贝的妹妹温柔体贴的侍奉,她只噙着笑意看着妹妹行云流水的动作,半晌不吱声。 后来,慈青花问及那夜行刺之事,姐妹二人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叶红绡和她的部下们早已盯上了那个褚遂远。她们扮作风尘女子混入敌营,每日陪那好色之徒饮酒作乐,期间,早有准备的女子们自是轻而易举地在男人的酒水中下了无色无味的毒,她们甚至在涂抹于脸上的胭脂里也掺了药。褚遂远对此没有防备,寥寥几日便已身中数种奇毒,因此,他的反应变得迟钝,脑子也糊涂了,这才让潜伏在帐篷里的叶红绡有了可趁之机。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过两天再动手的。毕竟,白九辞的援军还没到,我们如若提早行动,只会得不偿失。可是,那天你刚被送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又发现你做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做的动作,我就多长了个心眼。” 诚然,名义上,少女是白将军最心爱的小妾,但是,偏偏战场就在曙山城——她叶红绡的故乡外,这叫她想不多想也难。 “结果,到了第二天晚上,我无意间看到了你胸口的胎记,方才确定,你真的就是青花。” 那一刻,她真是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同自己的妹妹重逢,怒的是,那个名声还不错的白小将军,居然拿她最疼爱的妹子当自家爱妾的替身,让她的妹妹来替他女人被那淫棍糟蹋——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虽如此,大敌当前,叶红绡还是姑且压下心头的盛怒,告诉自己,要先想法子救出妹妹,再从长计议。 为此,她不得不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冒着极大的风险,亲自将妹妹带出敌营。 幸而苍天有眼,令援兵提早赶到,也助她借了那些男人的兵力,成功救出了被她留在险境中的教众。 不过,事情并不会到此为止。 两刻钟的工夫后,慈家姐妹洗漱完毕,叶红绡便以有事要办为由,将慈青花一个人留在了屋里。 少女不晓得她要去做什么,一时间也没法开口问什么。不过,她心里还是莫名觉着不踏实,是以,她极其少见地违背了长姐的意愿,偷偷走在长姐后头,蹑手蹑脚地跟着她去了另一座院子。 接着,她便惊讶地发现,将红莲教教众召集至院中之后,姐姐竟当着那些女子的面,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 “教主!教主你这是做什么?!” 一行人慌忙去扶,却被叶红绡摇着头推辞了。 “昨夜我为一己之私,害得众位姐妹身陷敌营,按照我红莲教的规矩,假公济私,妨碍他人,当受鞭刑二十。”说着,她竟真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皮鞭,抬手将之递到了一名青衣女子的身前,“青鸾,你平日里最为公正,你来动手吧。” 被唤作“青鸾”的女子皱着眉,迟迟没有去接。 “怎么?你也会有害怕、心软的时候?”孰料叶红绡这就笑着“讽”了她一句,令她终是双眉紧锁着接过了鞭子。 “青鸾!”其他女子见了自是大惊,这便不约而同地出声唤她,那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青鸾还是默不作声地将皮鞭拿在手里,于腕上绕了几圈,做好了鞭挞的准备。 远处,慈青花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幕,心道难不成这些人真要鞭打自己的姐姐!? 刚要抬脚冲过去为姐姐辩解,她就目睹女子倒退数步,猛一挥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竟将鞭子重重地击打在自个儿的身上! 这一下,慈青花是彻底怔住了。 这位姐姐……她竟然…… 第17章 大受欢迎 那边厢,分明听到响声却迟迟没感觉到疼痛,双目紧闭的叶红绡不解地睁开眼,没一会儿也怔住了。 “你……” “身为红莲教的人,又岂会在乎跟那些男人多周旋数日?我们的命都是教主救的,教主若是对于这点恩义都要耿耿于怀,那我们便更该替教主受这几鞭,权当是偿还教主的救命之恩了。” 说罢,业已无甚表情的青衣女子便将皮鞭递给了身旁的另一个紫衣女子。那女子回过神来,二话不说便拿接过那骇人的凶器,作势就要往自个儿身上抽。 “住手!!!”叶红绡急了,霍然起身,冲过去一把夺过了那将欲逞凶的皮鞭,“胡闹!!!” 然后,她凶巴巴地瞪了瞪“自作主张”的一群部下,却只目睹她们冷不防相继笑出了声。 “啊呀!红绡你真是的!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老是想不开。” “就是——多大点事儿啊?值得你惦记整整一个晚上,还正儿八经地拿鞭子出来。” “嗯,我看你是真的皮痒了。” 业已从远处跑到近处的慈青花简直惊呆。 什么……什么情况?怎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眼瞅着方才还“上下分明”、“严肃紧张”的气氛遽然间就变了样,她是真的难以置信。 是啊,那些姐姐们……不是阿姐的部下吗?怎么……怎么感觉,她们好像可以随便拿阿姐开玩笑? 最诡异的是,她们开起玩笑来……真的很像怡红院里的那些漂亮姐姐…… 慈青花瞠目结舌之际,一个穿绿衣裳的姑娘冷不丁注意到了她。 绿衣女子瞬间就露出一脸灿烂的微笑,娇俏又张扬地惊呼道:“哎哟!这不是教主家的小妹子吗?过来过来,快过来呀。” 眼见那姑娘乐呵呵地冲她招手,同时引得所有人都注目而来,少女顿觉窘得不行。 总有一种要被一群大姐姐调戏……不,是要被一群年长的姑娘当成小丫头的预感。 心里是这么想了,但慈青花还是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与此同时,两名女子已然不由分说地将叶红绡从地上拽了起来,还不忘调侃“红绡你真的不适合做这种煽情的事儿”。 叶红绡没好气地瞪她们一眼,眸光一转,举步走向自家妹子。谁知,她还来得及没靠上去呢,几个衣着鲜艳的人影就抢先一步越过她,堵在了她的前头。 “诶——是教主的妹妹耶!长得真水灵!” “啊哟!这双手好白、好嫩!” “这身段真好!不愧是咱红绡的亲妹子!” “……” 各种各样的赞美不绝于耳,慈青花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被一下子围上来的女子们又是捏小手、又是摸细腰的,渐渐变得不知所措。她尝试着踮起脚尖,用眼神向她的阿姐求助,奈何蜂拥而至的姑娘们实在是太热情了,又有好几个个子高过她的,是以,不多久就将她淹没在了女人堆里。饶是叶红绡想拨开人群、杀出重围,也是鞭长莫及。 “喂!喂!你们让开!” 那是我妹子啊!你们喧宾夺主的这是要闹哪样啊!? “你叫青花是吧?哎呀,名字也好听。” “喂喂!” “是呀!长得也乖巧!我一看就喜欢!” “……” “喂!那是我妹!!!” …… 最后,可怜她叶红绡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自家妹子从一群莺莺燕燕的手里给解救出来的。 身后满是“诶!花花你别走啊”以及“小花你再来玩啊”之类的声音,叶红绡一脸不爽地拉着自家妹子,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慈青花气喘吁吁的,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阿姐,你的……”她都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她们了。 “别理她们,一群歪心思的。” “……” 叶红绡义愤填膺地说着,忽然就变了脸,盯着少女上下打量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家妹子也确实是出落得漂亮又水灵。瞧瞧这瓜子脸,看看这樱桃嘴,还有这犹如白瓷、赛过凝脂般的皮肤,这前(和谐)凸(和谐)后(和谐)翘、玲珑有致的身段……啧啧,也难怪那群家伙会抓着她的宝贝妹子不放。 哼,幸好老天有眼,让她及时认出了她家青花,这才没叫这么好一孩子白白被那姓褚的给糟蹋了去。 想到这里,叶红绡庆幸之余,自是开始盘算要如何去找始作俑者算账。 孰料,她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呢,她要针对的人就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叶红绡呵呵一笑:行啊,老娘不找你,你自个儿送上门来,算你识相。 当然,她心知肚明,这白九辞不可能当真前来负荆请罪——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开口说的头一番话,竟会叫她瞠目结舌。 “慈姑娘。” “我现在姓叶。” “……”白九辞无意同对方计较她究竟姓谁名甚,这就改口唤了声“叶姑娘”,“不论你是姓‘慈’还是姓‘叶’,既然是慈姑娘的嫡亲长姐,那么有些事情,我便直接同姑娘说道了。” 叶红绡听了这话,狐疑地端量了他两眼。 亏他还是个将军,说句话这么文绉绉的。 她刚要张嘴催他“有话快说”,就听得他语气平静道:“我预备纳慈姑娘为妾,长姐为母,姑娘看看,有什么需要我操办的,尽管开口。”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 慈青花刚好也在,她记得白九辞那一日对她作出的承诺,却打死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同姐姐提及纳妾一事。 是以,她的小脸儿红了白、白了又红——她简直都不敢去看长姐的脸色了。 果然不出所料,没一会儿的工夫,她就听见了女子冷冰冰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白九辞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这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复述道:“我准备纳慈姑娘为妾,叶姑娘看看,有什么是需要将军府置办的。” 话刚说完,他就目睹上一刻还木着脸的女子遽然神色一改,风风火火地朝着他冲了过来。 武者的敏锐助他立马察觉到不对劲——果不其然,叶红绡二话不说,直接就拿右掌朝他的心口上招呼过来! 第18章 也算提亲 幸而白九辞身手敏捷、处变不惊,这就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叶红绡的攻击,却不得不同她在屋子里过起招来。 “你他娘的什么东西!?一个胆小如鼠、臭不要脸的男人,居然好意思开口要娶我们家青花?而且还是做妾?!我去你的祖宗十八代!!!” 女子一边打,一边骂,奈何左手负伤、单手行事,没多久就被男人用巧劲给钳制住了。 与此同时,吓傻了的慈青花也蓦地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拉住了长姐的胳膊。 “阿姐!阿姐你别这样!” “青花别怕!姐姐替你打死这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 没错,什么玩意儿!敢跟老娘要老娘的宝贝妹子?!看老娘不怼死你! 拉不住女子的少女心慌意乱地改换成抱腰的姿势,生怕自个儿的姐姐真就因义愤而酿成大祸。与此同时,她也猛然意识到,姐姐怕是还不晓得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阿姐!阿姐!我……我我、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此言一出,原本趋于混乱的现场忽就变得鸦雀无声。 叶红绡只觉整张脸都僵得不能动弹,但她还是霎时睁圆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扭头低眉,去看那从身后抱住她的妹妹。 “青花,你……你说什么?” 少女又急又羞又是难过,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般难以启齿的话,要她如何再说第二遍? 叶红绡看着这样的妹妹,登时觉得整个脑袋都懵了。 什……什么情况?妹妹看上了这个小白脸?不……不对……那就是……这个卑鄙无耻的男人强要了她?! 女子骤然暴怒之时,男子正刚从难以言喻的情绪中抽离出身。 白九辞发现,适才听少女无可奈何喊出那句话,又见她道明实情后便朱唇紧抿、几欲落泪的模样,他的心头是鬼使神差地动了一动的。 他知道,她是受了委屈的。只是,除却将她纳入府中,变成自己的妾室,他实在不晓得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补偿。 白九辞忽而微愣。 补偿?他居然会思量着……怎样去补偿她吗? 男子心想,这约莫是因为,这姑娘看起来委实楚楚可怜,不过是才过及笄之年,便因为一场本该由男人承担的战祸而牺牲了名节,所以,也的确是叫他这个主帅心存歉意。 可惜,他的歉疚并不为人所知——至少,此情此景下,苦主的姐姐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的妹妹被人强行夺去了清白。 叶红绡猛一发力,毫无预兆地挣脱了少女的束缚,转身就去里屋取了她的佩剑,然后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情势急转直下,已经从“我揍扁你”演变成“我杀了你”,这让慈青花吓得整张脸惨白惨白。 得亏千钧一发之际,有事请示男子的赵起刚巧出现,当机立断便拔剑对上了杀气腾腾的女子。他义正词严地警告她,杀害朝廷命官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如果她不怕自己死了还连累了她的弟弟、妹妹,那么她大可以动手。 盛怒之下的女子闻言,算是寻回了一丝理智,却在举着利剑怒目而视了一会儿后,冷不防蹙眉道:“弟弟?什么弟弟?” 她回头去看那早已面无血色的妹妹,看着少女猛打一个激灵,抱着她的右臂急急附和道:“是啊阿姐!你还有我呢!还有念君呢!你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啊!” 实际上,慈青花已经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她只下意识地拿那双惊恐万分的眼去看她的姐姐,期盼姐姐能在她乞求的目光下找回冷静。 “念君?”她的弟弟?可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是……是阿姐和我失散后,娘又怀上的,今年……今年刚好七岁。”慈青花惊魂未定地仰视着姐姐双眉紧锁的面容,目视其似是消减了些许怒气。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呢,可怕的怒意就又重新占据了长姐的面孔。 “那个混蛋老爹回来过了!?” 对于女子如此大逆不道的问话,在场的白九辞和赵起自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们很快就回忆起之前打听到的情报,说是慈家的一家之主常年不知所踪,是以…… “回……回来过了……”慈青花知晓姐姐打小就不喜欢他们的爹爹,故而一在姐姐面前提起那个多年未归的男人,她就免不了变得小心翼翼,“还……还给我们送了很多银子……” “要银子有个屁用!”奈何叶红绡一听“银子”就愤然暴起,好在她及时留意到了妹妹吓得一缩脖子的景象,这才阖上嘴唇,缓了缓她那想必非常糟糕的脸色,“娘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负责任!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说着,她就横眉怒目地瞪了白、赵二人一眼,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 不过好歹……这杀人的凶器算是放下了。 眼瞅着女子不知不觉地放下了手中的利刃,赵起也是暗暗松了松肩膀。 幸亏这位姑娘也只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否则,事情还真是不好办。 诚然,眼前的这两位,一个是杀了敌方大将、助他们反败为胜的大功臣,一个是牺牲小我、顾全大局的忠义之人,届时他们班师回朝、面见圣上,这论功行赏是少不了她们姐妹俩的份的,若是还没回去呢就出了功臣击杀将军的奇葩事儿,那……那可真就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悲剧了! 赵起默默庆幸之际,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女子顺藤摸瓜地想起了什么,也不避讳有两个不熟悉的外人在场,这便问妹妹,她们的母亲可还安好。 然而,她不问还好,一问,两男一女的神情就先后生变。 “怎么了?”叶红绡不理解妹妹为何默不作声,直到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她才跟着神色一凝,“娘她怎么了?” 第19章 分析利害 那之后,叶红绡再也没了找白九辞算账的心思。因为,她的妹妹泪眼朦胧地告诉她,她们的母亲在生弟弟的时候,产后出血,不治身亡。 惊闻噩耗,叶红绡整个人都懵了。她断没有想到,在她与妹妹失散的第二年,她们那年轻貌美、温柔善良的母亲,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那个人呢……那个混蛋呢?!” 她微微发着抖,询问母亲生产时父亲的去向,得来的答案果不其然是——不在。 女子握着剑柄的手遽然攥紧。 下一刻,她忽地哀号一声,手起剑落,生生劈开了一张桌子。 白九辞觉得,此情此景下,他与赵起委实不适合继续逗留——不是因着他生怕女子盛怒之下又举刀相向,而是因为,外人实在没法插足那样的家事。 于是,他转身默默离去,赵起会意跟上,将身后的屋子留给了那对想必有许多悲伤需要消化的姐妹。 “娘葬在哪儿?”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离家八年的叶红绡不问别的,只想知道母亲的遗体葬于何处。 慈青花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带阿姐去”,便要领着长姐去往母亲的坟头。可是,在将要跨出房门的时候,她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叶红绡问她。 “我……我要不要先去同将军他们知会一声?”慈青花小心翼翼地探问,当即就叫女子悲伤的面容变成了怒容。 “跟他们说个屁!这也归他们管!?” 慈青花被她这一吼吼得缩了脖子,战战兢兢地嗫嚅着:“我……我……” 她只是有些习惯了在这座宅子里事事不由己的生活,下意识地想要经过那些人的同意罢了,因为,前些日子,他们从来都不允许她擅自出门的。更何况,娘亲的墓冢位于城外,眼下战事方平,她们贸然出城,不会有什么不妥吗? 将少女如履薄冰的模样看在眼里,叶红绡也是心口堵得慌。 罢,妹妹柔柔弱弱、乖巧听话的性子,自己这当姐姐的,还不了解吗——她哪里斗得过那些仗势欺人的臭男人? 想到这里,叶红绡缓了缓起伏动荡的情绪,尽可能放平音调,对妹妹说:“别怕,有姐姐在,他们谁都不敢拦你。” 慈青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忙不迭朝她点点头。 可是,她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事后他们若当真问起,阿姐会不会又跟他们起冲突啊…… 话虽如此,碍于自家姐姐说一不二的暴脾气,少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着风风火火的女子,一路所向披靡地迈向宅邸大门。 果然,长姐气势逼人,过路的将士只多看了她们几眼,谁也不敢上前询问——更别提出手阻拦了。 就这样,姐妹二人骑着快马来到城门。叶红绡这才顿悟,为何自家妹子会那般迟疑。 原来是要出城的,怪不得……她也真是被气昏了头,竟然没想到这一茬。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人都到门口了,不去也不甘心——叶红绡还是差点同守门的将士发生冲突,幸而被见势不妙的慈青花赶紧拦住。 “阿姐!阿姐!我们……我们还是等局势稳定了再去吧!先、先!先去见弟弟!见弟弟!” 是啊!不是她不想尽快让长姐去母亲坟前祭拜,实在是情况不允许,倒不如先带姐姐去见弟弟! “弟弟、弟弟叫‘念君’,是娘亲自起的名字,阿姐还没见过他吧?!我们先去找弟弟,好不好?” 将妹妹哀求与期盼的眼神看在眼里,叶红绡拧紧了眉毛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遂了她的愿。 两人同乘一马按原路返回,半道上,叶红绡忽然问起白九辞的事,问少女究竟发生了什么。 慈青花心头一紧,从身后环抱着长姐的腰身,沉着嗓子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结果,无疑是叫女子怒不可遏。 “他舍不得自己的女人,就拿你当替死鬼!?” “也……也不全是……”见姐姐果然不出所料地气炸,慈青花只得捡好听的说,“听说那位晚夫人身子骨极弱,要是真被送去敌营,恐怕都撑不过一晚,那样的话,她就没办法替白将军他们拖延时间了。” “她撑不过一夜,你就撑得过?!我呸——这就是那帮臭男人的借口!!!”叶红绡当然不会体谅——那白九辞的女人金贵,她的宝贝妹子就活该被人糟蹋?!都是人生娘养的,他们凭什么?! 如此愤慨的女子忽然冷冷一笑:呵,说到底,不还是仗着自家的门楣,欺负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 正盘算着这次入京要不要跟那皇帝老儿讨个一官半职来,好骑到那些臭男人的头上“作威作福”,替妹妹好好出一口恶气,叶红绡就听得少女瓮声瓮气地唤了声“阿姐”。 她从冷笑中抽离出身,扭头应了一声。 “我……我觉得,白将军不是坏人。” “什么?!你还帮他说好话!?” “阿姐你先听我说。”少女不慌不忙地坐直了身子,不再紧紧贴着长姐的背脊,“晚夫人是白将军的救命恩人,她是为了救他,才变得体弱多病,若是换做我,也没法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恩人有去无回。虽然我心里也怨过、怕过,但是,对于整个曙山城的六千条人命来说,对于白将军个人而言,把我送去,的确是一个更好、更明智的选择。” “青花,你……”叶红绡很惊讶,八年前那个跟在她身后安安静静的小丫头,如今竟能言之凿凿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而且,我猜,后来我应该是被别人下了药,正好被他发现,他才会……才会要了我的。” 诚然,他分明亲眼目睹她为求暂时的清白而用筷子自己破(和谐)身,当时也并没有说什么。她觉得,他大约是默许的,只是,他没料到他的部下会私自做主,给他来了那么一招,这才亲自上阵,成了她的男人。 “阿姐,你知道吗?他平时话不多,可是那天,他却专程跑来对我说,他明白我的委屈,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人才有希望。”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他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如果可以,他也不愿牺牲她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可惜,世事往往没有两全。两害取其轻,她只是无奈成了利弊权衡后的牺牲品。 “我觉得,他当时对我说的话,全是出自真心的,并不是为了安慰我或是哄骗我才讲的。” 叶红绡一语不发地听着,难得没有怒而驳斥。 “其实,他根本不必纳我为妾,只需到时候向皇上请示,赏我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保我荣华富贵即可。毕竟……就算我已经是他的人,从敌人的军营里回来,哪里还会有干净的身子?白家是高门大户、世代忠良,他们那样的人家,哪儿能容许一个满身污秽的女人进门?他们也许会敬重我、可怜我,甚至照顾我,却不会接纳我作为家中的一份子。” 然而,白九辞却郑重其事地对她作出了承诺,如此一来,他即将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阿姐,我不是不怪,只是庆幸,事情没有发展成最坏。” 至少,苍天垂怜,她虽已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却最终从敌人的手中逃出生天。她没有被人肆意糟蹋,只不过,再也回不到闺阁少女的岁月。 “阿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娘常常教导我们,说一个人,不能总看到自己失去的东西,不能总看到那些可悲可叹的事情,唯有知足,方能常乐。” 她想,她现在便是如此,尽管恐惧过、哀叹过、不平过,却终究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那些不幸中的万幸,感谢她还能清清白白地活着,活在至亲至爱的身边。 “所以,你真要嫁给那个姓白的,给他当妾?” 少女心平气和地言说至此,始终未置一词的女子终于发了声。 慈青花回过神来,稍觉紧张。 “我知道,阿姐你心疼我,替我打抱不平。可是阿姐,事已至此,就算我们同白将军打破了头,又能够得到什么?你说我不争也好,说我胆小也罢,我还是觉得……有失,总有得。” 叶红绡不吱声,只皱着眉头,兀自驾马前行,就好像,她心知妹妹还有话要说。 “阿姐,我到底是被送出去的,纵使而今安然归来,试问,这曙山城中不明真相的父老乡亲,又有几人愿意信我仍旧清白?”主动提及这一难以启齿的话题,少女的柔荑不自觉地握紧了些,“与其留在这里,任人指指点点,还连累念君跟着被人说闲话,倒不如随白将军赴京,安安分分地去白家当妾。如此,别人碍于白家的地位,也断不敢再蜚短流长。况且,他们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和名贵的药材,能治好念君的病。将来……将军念着往日恩义,说不定还能提携念君一把。阿姐你忘了?娘在世的时候一直盼着,家里能出个状元郎呢。” 言说至此,少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笑意,仿佛已经可以预见到了一个美好、安宁的未来。 直到须臾片刻,她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第20章 看不顺眼 在慈青花的记忆里,姐姐慈红叶一直都是坚强且要强的。除却某一次,多年未归的爹爹忽然现身,姐姐不知怎地同爹爹吵了起来,然后吵着吵着就哭了,自己便再没见过她流泪的模样。 然今时此日,业已改名为“叶红绡”的姐姐听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出人意料地啜泣起来。 叶红绡心里头难受哇!当年那个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小娇娇,那个乖巧可人、甜甜糯糯的小丫头,那个整天跟在她身后阿姐长、阿姐短的小妹妹,自何时起,竟然已经像今日这般,用瘦弱的肩膀支撑起整个慈家? 她不晓得她是该说妹妹“深明大义”还是“委曲求全”,只知道,在她一去不归的这些年里,昔时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业已不得不逼着自己长大,在风雨中同时扮演着“父亲”、“母亲”和“长姐”的角色。 而这一切的一切,本该是由她——由那个混蛋爹爹承担。 这样一想,还真是“虎父无犬女”啊——她和她那混蛋老爹,真是一样的不负责任、胆小如鼠!!! 想着想着就心酸不已,女子禁不住当着妹妹的面,潸然泪下。 慈青花见状自是愣住,愣了一会儿之后,也是跟着掉了眼泪。 “阿姐,阿姐……我没事的,这不都好好的吗……”她一边哭一边笑,伸长了双臂,紧紧拥住了长姐的身子。 “是姐姐对不住你,对不住娘……” “才没有呢!阿姐是被坏人抓走了,阿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姐妹俩一面流着泪一面回了曙山城里的大宅,过路的将士见这两位惹眼的姑娘又回来了——还意外地顶着双哭红的兔子眼,一时间自是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直到察觉到异样目光的叶红绡眼珠子一瞪,摆出一副就要冲上前去揍人的模样,大伙儿才吓得作鸟兽散了。 “什么东西……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慈青花听姐姐这般唾弃着,心下哭笑不得。 反正,阿姐现在是看哪个男人都不顺眼了。 她笑着牵住长姐的手,将之拉回了自个儿的屋子,然后单独前去寻找赵起,询问慈念君的所在。 是了,被送去敌营的前一天晚上,她就听说,弟弟翌日便将被接入宅中治病、看护。她说不清,对方这么做,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还是为了暗示她好好配合,只能点点头,请带话的人务必转告赵副将,善待她的家人。 后来,她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两夜,又忙着照料受了伤的姐姐,自是没能顾得上弟弟。 好在赵起确实按计划把慈念君从慈家接了过来,并且将人料理得好好的,说是随时可以命人带她们姐妹俩去看他。 慈青花谢过二话不说便喊了人来的赵起,回去同长姐汇合了,再一道去了另一个院子。 进了屋门,床上一个半躺着看书的男孩便映入眼帘,慈青花笑逐颜开地唤了声“念君”,看着男孩放下书本、眸光一转。 “阿姐!”眼见朝思暮想的姐姐好好地出现在自个儿眼前,七岁的孩子顿时眼睛都亮了,他顾不得天气寒凉,当即就要掀开被褥、翻身下床。 “诶!”所幸慈青花眼疾手快,这就跑过去替他把被褥重新盖上,还故作嗔怪地看他一眼,将他摁回到床榻上,“被窝外头冷,不许乱动。” 男孩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同时不忘还以灿烂的笑脸:“阿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说罢,他就一把搂住少女的腰身,将小脑瓜紧紧地埋进她的怀里。 慈青花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问他“乖不乖”、“有没有按时吃药”。 “那当然了,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家伙立马离了她的胸口,仰起头自豪地接话。 慈青花又慈爱地揉了揉他的发丛,刚好见他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望向了自个儿的身后。 “阿姐,这位姐姐是谁?”他好奇地问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叶红绡。 “她是……” “慢着。” 不料,少女刚要向弟弟介绍他们的长姐,就被女子给一口打断了。 只见叶红绡神情古怪地走近了,盯着慈念君的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不止三遍。 你他娘的!不愧是那混蛋老爹的种!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险些脱口而出的女子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那“混蛋老爹”的种。 但不论如何,对于这个跟某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叶红绡实在是没法生出多少好感。 “我是你大姐。”须臾,她冷不丁把脸拉长,面沉如水地俯视着慈念君的眼睛。 去他的!就数这双眼睛最像了! 忍不住暗自腹诽之际,她看到小家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阿、阿姐,”他怔怔地唤着慈青花,僵着脖子看她,“我、我、我……我的大姐,不是你吗?” 这是要换姐姐了?! 脑袋突然卡壳的小男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少女啼笑皆非地告诉他,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姐姐,只是早年失散,不知所踪,所以他才一直没见着她。 小家伙听了这话,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有人要取代他的阿姐。 将他放松、庆幸的模样尽收眼底,叶红绡突然觉得有些不爽。 我去你的!老娘还看你不顺眼呢!你竟敢嫌弃老娘!? “喂!你一个男孩子家,这么大了,还成天缠着我妹妹,你羞不羞?” 此言一出,别说是初次见面的慈念君,就连一旁微笑着的慈青花,也是倏地面色一凝。 阿姐? 她呆呆地瞅着神色不霁的长姐,竟眼睁睁瞧着她上前两步,猛地抓住弟弟的两条细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它们从她身上给拽了下来。 慈念君有点发懵。 姐姐……不该是像阿姐这样的吗?就算再不济,怎么也不能…… 还没等他想出合适的措辞去形容这个与众不同的长姐,他就从来人的眼底读出了显而易见的嫌弃。 “啧啧,胳臂怎么细,一折就断,慈家的儿子怎么会是像你这样的?” 话音落下,原本相依为命的慈家姐弟全都傻了眼。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青花,我看你平日里定是太惯着他了,这可不行。来,听姐姐的,让他自生自……不,让他学会自力更生。” 然而,叶红绡却完全无视了姐弟俩呆若木鸡的表情,径自笑眯眯地注目于自家妹子,抬手就把她往屋外拽。 “诶?我没……阿、阿姐……”慈青花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得一边被拖拽着朝外走,一边扭头去看同样发愣的弟弟,“念君,念君你先好好歇着,姐姐过会儿再来看你啊?” 话刚说完,她就被拽离了小家伙的视线。 年仅七岁的慈念君一脸茫然。 谁来告诉他,这个名为“大姐”的生物,到底是个什么鬼? 第21章 长姐撑腰 初次见面就给亲弟弟留下了奇怪的印象,叶红绡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相反的,她还开始苦口婆心地教导她的妹妹,说男孩子不能娇养,要把他们当山鸡似的放到林子里,任他们自由自在地……成长。 听完长姐打的这个比方,慈青花不晓得该摆什么表情好。 “可是……念君他生来体弱多病……” “体弱多病算什么?正是因为生来体弱多病,咱们才更不能惯着他!” 可她没有惯着他啊…… “念君他很懂事的。” 懂个屁!七岁大了,还跟块牛皮糖似的粘着你,关键是还顶着那张讨人厌的脸,还好意思说自己懂事?! 叶红绡当然不能贸然将自己的心声化作语言,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表示,小东西还可以更“懂事”。 “总之,等他的病好了,我就教他骑术和剑术,让他像个男子汉的样,别跟个丫头似的,柔柔弱弱,将来没个姑娘看得上她。” “……” 慈青花有些无言以对,不过,考虑到长姐的话虽然不太好听,但骨子里还是为弟弟着想的,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相比之下,对方话里隐含的另一层意思,叫她更为在意。 “阿姐你……会留下来吗?” 叶红绡闻言一愣,然后,就笑眯眯地捏了捏慈青花的脸。 “留啊——姐姐不但要留下来,还要陪你一道上京城。” “真的?!” “姐姐何时骗过你?” 没错,自打先前在马背上听了妹妹的那番话,她就已经在暗自筹谋了。如果妹妹当真决定要嫁给白九辞,那她就须得采取相应的行动,绝对不让妹妹被人欺负了去。 慈青花并不晓得女子心底的盘算,只道是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故而当即笑弯了眉眼。 “阿姐真好!” 多年来一直没有撒娇的对象,如今突然寻回了从小护她的姐姐,又说要陪着她一块儿去京城,她自是高兴得不得了,险些就要忘乎所以了。 不过,一把搂住姐姐蹭了几下后,她又立马记起一件必须要问的事。 “可是,阿姐,你的那些……那些红莲教的姐姐们,她们怎么办?” 是啊,虽说阿姐同她们的关系叫人拿捏不准,但阿姐毕竟是一教之主,就这么为了她放下一切教务,真的不要紧吗? “她们?放心——没我在,她们照样吃她们的、喝她们的,开心得很。”叶红绡下意识地摆摆手,又很快顿悟了少女的顾虑,“没事的,我们虽然是个江湖教派,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繁缛的事务,我会让青鸾暂代教主一职,不会有问题的。” 听了姐姐若无其事的担保,慈青花这才放下心来,又乐呵呵地把脑袋蹭进她的怀里。 “倒是你,你真的打算要嫁给白九辞当妾?” 到底是妾啊,纵使是高门大户,那又何如?还不如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夫妻俩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听女子问及正事,慈青花面上的笑容稍稍淡去,她不紧不慢地离了长姐的胸膛,在其跟前站直了身子。 “阿姐,你知道的,就我如今这情况,能够清清白白地嫁给一个信我的人,于我而言,已是万幸了。更重要的是,他人不坏,我相信,他会善待我的。” 叶红绡听了这话,差点又要发作,可眼见妹妹柔柔地笑着,与她四目相对,她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罢!他若敢对你不好,姐姐让他整个白家鸡犬不宁!” 少女又笑:到了那时,她不也已经是白家的一份子了吗? 一桩心事算是尘埃落定,姐妹俩重拾笑意,互相问起这些年过得如何。 “娘刚去世那三年,其实家中还有钱伯和李嬷嬷两个人在,他们怕我年纪小,照顾不好弟弟,所以,尽管一个年事已高,一个自己家中都顾不过来,但他们还是咬咬牙,留下来照料我跟念君。”少女忆及往事,心中仍是充满感激,“后来,我长大了些,很多事情都能自己料理了,也学会了怎么带小孩儿,我觉得李嬷嬷跟钱伯实在是吃力,便放他们离开了。” “苦了你了。”叶红绡听着一阵心酸,理了理妹妹鬓角的青丝,眼眶又是微红。 “哪儿有……李嬷嬷和钱伯他们都是好人,虽然离开了咱们家,但时不时地还会回来帮我料理家务事。而且,念君很听话的,从来不到处乱跑,也不嫌弃我刚开始做的饭菜不合胃口。”慈青花赶紧笑着否认,又趁机夸了夸似乎没那么讨长姐喜欢的幼弟,“倒是姐姐你,这八年来,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家?” 少女话未说完,女子已是心头一紧。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所幸她早已留意了某些细节,也由此备好了一套说辞。 “当年那些坏人追我,我就跑,结果跑着跑着跑到了悬崖上,我打不过他们,还一不当心,失足跌了下去……” 叶红绡煞有其事地说着,目视少女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僵硬。 诚然,八年前的那一天,姐姐带着她去城外的一座山上玩耍,孰料半道上遇到了一群流氓混混。彼时,她年仅八岁,姐姐也不过是碧玉年华,那群登徒子看中姐姐的美貌,且连她这个小丫头也不放过,硬是拉着扯着,要她们陪他们乐呵乐呵。当时,她还什么都不懂,只隐约觉得那些家伙不是好人,他们要伤害她和姐姐。果不其然,姐姐一脚踹中了其中一人的胯(和谐)部,当机立断就拉着她跑。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只依稀知道,姐姐为了保护她,把她藏在了草丛里,自己则负责引开那些恶人。 原来,姐姐真就为引开坏人而跌落山崖…… 想着想着就觉不寒而栗,慈青花将心中战栗都写在了脸上,女子一眼瞧出了她的惶恐不安,这就言笑晏晏地说:“幸亏你姐姐我吉人自有天相,掉下去后不但保住了小命,还被一个武林高手救了去,收为关门弟子。” 少女闻言,随即就睁圆了眼:“阿姐的武功,就是那位高手教的?” “是啊,不然呢?” “那,那阿姐你为什么不回来呢?哪怕托人捎个信回来,报个平安也好呀!” 害得娘和自己都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整整一个月,她们娘俩魂不守舍呢! “我也想啊!可是,我摔下悬崖的时候,撞到了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直到前两年,才慢慢想起一些。”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慈青花恍然大悟,也因此而愈发内疚了。 “对不起,阿姐,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你才……” “别说傻话,全是那些臭男人的错,与你何干?” 少女红着眼眶看她,被她一把搂进怀里。 “行啦,别胡思乱想了。你看姐姐,这不是因祸得福了吗?就是苦了你和娘,还害你们为我伤心……” 慈青花听得更难过了,抬手抱住长姐的身子,默默不语。 姐妹俩相互安慰了几句,一直聊到深更半夜。两天后,战事彻底平定,善后事宜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两人得了允许,出了城门,去城北的郊外祭拜了早逝的母亲。 叶红绡跪在亡母的坟前,良久不能言语。很多事情,她没法说出口,唯有在心底悄悄地发誓,从今往后一定会肩负起作为长姐的责任,将弟弟妹妹照顾得好好的,再也不让他们受委屈。 夕阳斜下,姐妹俩同乘一马回了城中,被告知将军晚上要犒劳众将士,请叶姑娘与慈姑娘出席。 叶红绡听罢冷笑三声,直截了当地回了两个字:“不去。” “可是,叶姑娘您的部下们,都已经答应了。”奉命前来邀请的小伙子木着脸回了这么一句,登时就叫女子跳了脚。 什么!?这群不靠谱的!何时投靠了那群不要脸的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叶红绡当即气势汹汹地冲去女子们暂居的院落,却发现那里已然空无一人。她又辗转去了庆功宴的现场,这才被一群莺莺燕燕气得炸了毛。 诚然,眼见好姐妹们各自在那儿调戏着白九辞麾下的小白脸们,她岂能无动于衷?! “啊呀?红绡跟花花!” 直至其中一人一眼瞧见了她们,相继引来了其余人等的注意力。 被不下一百只眼睛齐齐注视着,慈青花怯生生地躲到了自家姐姐的身后。 奈何如此作为并不能为她挡去“麻烦”,女子们即刻一拥而上,拉着她又是摸又是捏又是揉的,完全把她当作了一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 慈青花不禁大窘——虽说她是身材娇小了些,可也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究竟哪里像个没长开的邻家小姑娘了? 所幸这一次,叶红绡早有防备——或者说,她心里头本就堵着一股子怨气,这便大吼一声“闪开!”,将少女从十几双魔爪中拯救出来。 可惜,还没等她开口质问她们怎就跟群臭男人“厮混”上了,一声“将军到”的唱喏便呼啸而至。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去,慈青花也情不自禁地循声望去,目睹了一个英姿勃发的白九辞。 然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思,却不是来人有多英俊,而是……她的阿姐,该不会又要跟他打起来吧? 第22章 对天起誓 让慈青花松一口气的是,姐姐叶红绡并没有同白九辞打起来。非但如此,她还在红莲教教众的拉扯下,在白九辞麾下将士的盛情邀请下,半推半就地入了席。 长姐板着脸坐了下来,当妹妹的自然喜闻乐见,这就乖巧地坐到女子的身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宴席上的人。 因着是犒劳众将士的晚宴,席间并无严格的等级划分。大家伙儿都跟兄弟似的,三五成群随意落座,眼前摆着的,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只是曙山城的百姓们自发送来的一些瓜果美酒。 不过,对于神经紧绷了近一个月的众将士而言,能在大难不死后如此畅快一回,已是祖上积德了。 更何况,身边还意外地多了些漂亮姑娘的作陪。 实际上,由于白九辞治军较严,他的部下大多没有也没空去碰什么姑娘,除却之前那几个不齿的例外,大家伙儿就从没指望过能有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姑娘来陪他们饮酒作乐。是以,他们中的好一些都表现得颇为羞涩,若不是红莲教的姑娘们素来放得开手脚,极尽能事地逗弄他们,他们大约会跟块木头似的杵着,都不敢去看美人们的脸。 好在有一方主动,加上酒过三巡,这些男人也就充分印证了那句“食色(和谐)性也”,开始同姑娘们笑作一团了。 对此,司空见惯的叶红绡看着看着也就放弃了“抵抗”,想着她们爱咋地就咋地吧;相较之下,倒是向来不苟言笑的白九辞微微皱了眉,若非一旁的赵起乐呵呵地劝了他两句,他兴许都要采取什么行动了。 当然,宴席上还有比他更接受无能的,那便是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的慈青花了。 这些姐姐……呃,好厉害。 不明觉厉的少女不好意思地埋低脑袋,不再去看个别几个已然依偎到士兵怀里的美娇娘。 孰料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唤她“慈姑娘”,令她不由得抬眼去看。 胡子拉渣的周涵举着酒杯映入眼帘,慈青花对此人并不熟悉,但初见那日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却已经在她的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因此,她禁不住暗打了一个激灵,怯生生地与他对视。 可她并没有想到,下一刻,她会听到对方的这样一番话:“慈姑娘,先前是我老周无礼了,姑娘深明大义,我老周佩服,在此敬姑娘一杯,给姑娘赔罪了!” 语毕,他就举起大碗一饮而尽。与此同时,叶红绡已然拧着细眉凑到少女耳边,问他之前把她怎么了。 慈青花想起男子那横眉怒目的模样,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面上却是干笑着告诉姐姐:“也没什么,就是对我凶了点儿……” 末了,她怕姐姐发火,忙不迭又补充道:“不过,他好像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叶红绡不屑地哼了一声,好歹是没发话。 唔……不对。 侧首见妹妹果然面露难色,再一看那自称“老周”的男人正双目圆睁地瞪着妹妹等她举杯,叶红绡这便一把抄起少女面前的酒杯,道:“我家妹子不胜酒力,周大哥若不计较,这杯便由我代她喝了。” 说罢,她也不等周涵回应,当即就仰起脑袋,“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 “妹子好酒量!”所幸那周涵不但不在意,反倒还欣赏起她这豪迈的做派来。 没多久的工夫,两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拼起酒来,气氛倒也还算融洽。 姐姐愿意姑且放下成见,和白将军的部下以酒会友,慈青花本是高兴的,可眼瞅着姐姐一碗接一碗——越喝越多,她就不能不紧张起来了。 “阿姐,阿姐!你……你少喝点吧……” 她这样劝着,奈何除极少数人外的大伙儿都喝高了,她的阿姐也不例外。 慈青花无奈,生怕她再这么喝下去,到时候连路都走不了,刚好又见席上已有人离开,她便也打了招呼,扶着双颊发红的女子往院里去了。 好在女子在外的这几年里,竟已练就了“千杯不倒”的本事——本该是慈青花搀着她的,后来却演变成她搂着慈青花的腰肢,一路兴致昂扬地回了房。 少女见状哭笑不得,扶着女子坐下,说去给她煮解酒汤。可是,等到少女忙活了一圈,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时候,椅子上的女子却已不知所踪。 叶红绡并不认为自己醉了,她只身一人在偌大的宅院里走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主帅歇息的那座院子。院门处守着的两个士兵见她意欲闯入,自是伸手把她拦下。 叶红绡微眯着眼,瞧了瞧左侧的这一个,又瞅了瞅右侧的那一个,甩甩手让他们先去通报。 是了,别看她方才跟周涵二人你来我往、喝得不亦乐乎,实际上,她的余光可留意着白九辞呢,一早就知道他已然提前离席了。所以,此时此刻,她才会站在他的院门口,耐着性子等着别人去通传。 得亏那姓白的是个拎得清的,没多久,便命人请她入内了。叶红绡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旋即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然后,一眼瞧见了从屋里走出来的男人。 哼,算他是个知礼数的,还晓得要避嫌。 本来就没打算进屋,叶红绡站定在距离来人二丈之外的地方,双手抱胸着注目于他。须臾,她眸光一转,瞥见不远处大树下掉落的两根枯枝,抬脚一语不发地走了过去。 白九辞也不说话,眸色清明地看着她走到大树底下,一脚挑起了两根树枝,随后直接甩了其中一根过来。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女子飞来的枯枝,目视其不紧不慢地踱步回来。 “久闻白将军武功了得,我叶红绡今日愿讨教一二。” 说完,她也不等男子反应,就径自一个闪身、招呼上去。 白九辞并不介意同一女子比武,何况,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也躲避不得。 就这样,一男一女各自拿着根枯树枝,在宽敞的院子里比划起来。白九辞暗暗惊叹,对方虽是个看似纤弱的女子,还恰好喝了不少酒,却是身手敏捷、出手狠厉,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他甚至都一瞬觉得好奇,想知道她师从何人。 不过,他终究是个不喜言辞的男人,只以退为守,一招一招地应付着不让他喘息的女子。 直到两人过了几十招且谁也没占到便宜后,他忽然听到叶红绡边打边问:“为什么要娶青花?” 白九辞默了默,答曰:“她已经是我的人。” “她不需要你的怜悯。” “不是怜悯。” 叶红绡冷笑:“呵,那就是愧疚?” 白九辞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小会儿,他才沉吟道:“我会对她好。” 叶红绡马上就瞪圆了眼珠子:“废话!你要敢待她不好,老娘将你挫骨扬灰!” “……” 白九辞突然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明明他才是当兵的那一个。 诚然,想那小丫头柔柔弱弱的,多看他一眼都会怯生生地垂下脑袋,怎么她这个姐姐却是…… 总之,什么叫做“天壤之别”,他算是领教了。 默默无语之际,白九辞看到女子神色一改,冷不丁收起了那扎人的枯枝,停止了对他的攻击。 “白九辞,你给我听着,青花她是个好孩子,别人待她一点好,她就会对别人加倍的好,她从来不抱怨什么,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是自己扛着,顶多就是躲到角落里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完了又跟没事儿人似的,对你笑,跟你说话。可是,这不代表她心里就不难过。往后的几十年里,你要敢让她过上这种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暗自垂泪的日子,我叶红绡就算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这话的时候,叶红绡的脸上没有分毫的威胁之色,相反的,她说着说着,竟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想到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妹妹就要被迫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想到这八年一晃而过,回头竟已是这般局面,她的一颗心就难受得跟被刀子割了一般。 可是,她能怎么办?诚如妹妹所言,既然已经被这男人占了身子,与其害得家人和自己一块儿被人说三道四,倒不如承了他的好意,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人。毕竟,这个男人的名声还算不错,为人也算正派,最重要的是,他对妹妹有愧,愿意对妹妹负责,承诺会照顾妹妹一生一世。 只是,纵使白九辞今时此日乃是出自真心实意,她叶红绡也实在不敢肯定,一年以后,五年以后,十年以后,他是不是还能坚守他的初心? 仿佛能从女子异常的言行中读懂她作为一个姐姐的顾虑,白九辞注视着她好像要哭出来的面容,缄默良久。 忽然,他也扔掉了手中的枯枝,站直了身子,对着女子郑重地抱了抱拳。 “我白九辞愿以身家性命起誓,请姑娘放心将妹妹交付与我。” 第23章 烈火焚身 面对男人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叶红绡其实挺意外的。她不由自主地愣了愣,过了有一会儿,才冷不防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又像是在哭。 白九辞看不懂她的表情,后发现她身形晃悠,心道大约是喝醉了酒,这才举止异常。 他开口欲唤来侍卫扶她一把,可转念想到男女有别,便吩咐侍卫去喊两个嬷嬷过来。 “叫嬷嬷做什么?” “叶姑娘喝醉了。” “嘁——老娘头一次喝酒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 白九辞觉得,叶红绡绝对是喝醉了——他明明比她年长。 正不予理会地眸光一转,他就瞧见了一个打院外匆匆而来的倩影。 “阿姐!” 慈青花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就猜到长姐是不是去了白九辞那儿。果不其然,她还没跨进院门,就瞧见姐姐同男子似是互相对峙着——关键是,姐姐还在拿着根树枝胡乱比划。 完了完了,阿姐一定是喝多了,跑白将军这儿来耍酒疯了! 惶惶不安的少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长姐的身边,一面扶稳了她的身子,一面尴尬地看了看白九辞的脸色,见他并无怒容,她才勉强松了口气。 “对不起,白将军!我、我阿姐她喝多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说罢,她迅速向他行了个礼,作势就要拉着女子往外走。 “诶——姐姐我才没喝醉。青花乖,陪姐姐去外头溜达两圈。” 岂料叶红绡愣是把脚粘在地上不肯挪位,还笑眯眯地搂住妹妹娇小的肩膀,口中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 慈青花脸都白了,白了之后又是一阵红。她微窘着看了白九辞一眼,虽说没觉着姐姐给她丢人了,但还是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没法在他眼皮底下待着了。 于是,她只得好声好气地哄了哄足足大自己八岁的大姐,一路听着她高亢的说笑声,逃也似的离开了白九辞的视线。 实际上,叶红绡也没有料到,这军营里的酒水竟是后劲十足。原本还保留着些许意识的她,回了房就开始胡言乱语。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搂着慈青花的脖子要亲亲,闹得人家当妹妹的哭笑不得。 不过,到底是自己最亲最爱的姐姐,慈青花虽觉无奈,却也好脾气地握着长姐的手,柔声问她要不要听故事。 业已稀里糊涂的叶红绡咧开嘴傻笑几下,点头说好啊好啊,好久没听我们青花讲故事了。 少女闻言,莞尔一笑,这就轻轻拍打着女子的手背,轻声细语地讲起了以前用来哄弟弟入睡的小故事。 “从前,山里有户人家生了个三个女儿,大女儿聪明能干,二女儿温柔大方,三女儿乖巧可爱,一家五口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大女儿最喜欢照顾妹妹、孝敬爹娘,经常剪出漂亮的窗花、做出逼真的玩偶,给爹娘到山下去卖,哄得两个妹妹开心……” 慈青花一边讲着故事,一边带着柔和的微笑,殊不知此时此刻的窗外,竟有个人在侧耳倾听。 白九辞也不晓得自己这是着了什么魔,目送姐妹俩离开后,居然鬼使神差地跑了过来,还莫名其妙地躲在人窗户外头听墙角。 可是,当少女清润柔和的嗓音翩然入耳,他听着那并不怎么吸引人的故事,竟神奇地没有挪地儿。 他想,这大概是因为,那丫头在自己跟前,总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和声细语地给人说故事,哄人乖乖睡觉。 他觉得有点新鲜,便留下来听了。 谁知听着听着,屋子里遽然爆出了极不和谐的笑声,白九辞仔细一听,原来是叶红绡装睡,接着又突然睁开眼睛大叫一声,把误以为业已成功哄得长姐入眠的慈青花吓了一大跳。 委实已经神志不清的女子还很得意,一把将花容失色的妹妹拽到床上,挠她的痒又摸她的身,毫不避讳地同她闹腾起来。 “诶——阿姐!阿姐你做什么?!你别脱我衣裳啊!” “好青花,让姐姐摸摸,你是不是长肉了。” “啊?啊!阿姐!!!” “嘿嘿……不愧是我的亲妹子,胸可真大。” 站在屋外的白九辞忽地面色一凝。 “阿姐!阿姐你别……啊!痒啊!” “可恶!我们家青花那么水灵,好好的一棵大白菜,居然被那头猪给拱了!青花你告诉姐姐,那姓白的摸了你多少下,等过些天进了京城,姐姐一下不少地给他还换回去!” “啊?啊!阿姐!你、你胡说什么呀?!啊呀!别!别捏我!” 越发不对劲的语调声声入耳,被比作一头猪的白九辞神情复杂。 前一刻,他还因叶红绡那番不着调的奉还之说而沉了脸,下一瞬,他就因听闻少女羞人的娇啼而乱了气息。 见鬼了,他从来不是那种经不住诱惑的男人。 可是,男人越是这般暗示自己,耳边传来的动静就越是在他脑中放大。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香(和谐)艳的画面,想起那销(和谐)魂蚀骨的触感,想起那个寒凉又火热的夜晚,屋里那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少女,是如何红着脸缠住他的腰,用自己的身体与他一道奏出诱人的水声。 白九辞认为,他不能再继续往下想,也不能再继续往下听了。 他当机立断,转过身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类似落荒而逃的感觉。 是夜,曙山城最大的宅院里一片祥和。除却某个头一遭没睡安稳的男人,大家都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翌日一早,白九辞照常指挥着大战的善后事宜,却很不痛快地发现,自己今日竟然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差点出错。 他觉得,这种情况委实不太正常——别说是今儿个白天,从昨儿晚上开始,他就做出了一件二十五年来从未干过的事。 是的,素以自制力强著称的白小将军,昨夜里再历经了三次冷水浴和连续舞剑一个时辰的历练后,居然……没能让自家老二偃旗息鼓。 被体内愈演愈烈的熊熊烈火烧得快要炸开,白九辞无可奈何,最终只不得不亲自动手,解开了自个儿的裤子。 最后,随着他难以自持的一声低吼,白小二将军才总算是安分地垂下了脑瓜。 那一刻,白九辞决定,在离开曙山城之前,都不要再靠近某个丫头的院子了。 然谁人能料,他不去找事儿,事儿却来找他了。午时方过,一夜浅眠的他本来是安排好了军中事务,打算回屋小憩一番的,却不料在半道上偶遇了害他至此的少女,还因着一阵早不来晚不来的妖风,嗅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 他又不受控制地记起了那夜她婉转承欢的媚(和谐)态——也是带着这股子香甜的气味。 他急忙驱散了脑中油然而生的画面,木着脸接受了少女低眉顺目的一福。 慈青花没敢抬头看他,只匆匆对他行了礼,就迈着小碎步与他擦肩而过。 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身后的那个男人非但目送了她姣好的背影,还如同魔怔了一般,抬脚跟了上来。 白九辞只感到,在撞上那丫头之后,他的手脚就不归自己管了——像是被心魔控制了神智似的,他没等她走得太远,就侧过身紧随其后。等到他如梦初醒之际,人竟已身处其院落之中了。 最见鬼的是,他分明已经意识到自身行为的古怪,却分毫没有生出要赶紧离开的念头,反倒举步迈向了那扇才方紧闭的房门,未有敲门就将其一把推开。 他似乎可以听到心底传来一个幽幽的嗓音,驱使着他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少女。他的身躯诡异地开始发热,口舌也莫名干燥起来,好像唯有等他触碰了那滑如凝脂的肌肤,才能缓解他的饥(和谐)渴。 而这个时候,听见动静的少女正一面问着“是谁?”,一面从里屋走向外屋。 电光石火间,慈青花傻了眼。她清楚地看到,白九辞高大的身影,正直挺挺地杵在她的面前,脸色和眼神皆是有些异乎寻常。 “白……白将军?”少女愣愣地动了动唇,又立马回过神来,“将军……是有什么事吗?” 她小心翼翼地探问着,却没想对方只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就猝不及防地大步上前,猛地将她横抱过腰。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脑袋发懵,忍不住尖叫一声后,她便连声问他这是要作何。 然而,此情此景下的白九辞,已然听不见任何他不想听到的声音,也看不见少女任何本能的挣扎。 如今,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了她。 第24章 事出反常 叶红绡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将自己的宝贝妹子压在床上,一边伸手去扯她的衣裳,一边擒住她的朱唇大力吮(和谐)吸。 慈青花当然是在反抗——不,最关键的是,你他娘的这是什么鬼!? 暴怒之下,叶红绡自是如离弦之箭般火速上前,一把抓起那登徒子的衣襟,看也不看就使劲往外甩了出去。 “混账!老娘杀了你!!!” 把人狠命丢在地上还不够,她顾不上看那淫(和谐)棍一眼,直接跑去抽出了自个儿的佩剑,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然而,就在她将要手起剑落的前一刻,慌忙赶来制止的慈青花却从后抱住了她的腰身。 “阿姐你不能杀他!!!” 与此同时,龇目欲裂的叶红绡也猛地顿住了手头的动作。 白九辞!? 她看清了男人的面孔,霎时目瞪口呆! 然下一瞬间,她就又重拾了一脸盛怒! 你他娘的!昨天才答应老娘要好好照顾我们家青花!今天就把人照顾到床上去了!?亏她还以为他作风正派,搞了半天也不过是个管不住鸟的臭男人!!! 这样一想,叶红绡的火气又“噌噌”地往上蹿。 就他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登徒子、伪君子,青花能嫁!?开玩笑!不如让她直接阉了他,莫再叫他祸害别的姑娘! 感觉到长姐又要发力向前,鬓发凌乱的少女赶忙死死地抱住她。 “阿姐!阿姐你别冲动!他!白将军他不太对劲!” 急急惊呼的话语声声入耳,加诸施加于上身的力道,这才使得叶红绡稍稍冷静了一点儿。 她皱起眉头,定睛一看——还真别说,这臭不要脸的模样是有点不太对头。 叶红绡慢慢地放下了高举的利刃,蹲下身去捏住男人的下巴——竟然没收到他的反抗! 只见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就跟个半睡半醒的迷糊虫似的,双目迷离地看着她的脸,又糊里糊涂地瞅了瞅她身后的少女。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面色潮红、浑身无力,简直就像是…… “他娘的!这是谁给你下了药!?” 听长姐脱口而出之后,慈青花才觉茅塞顿开。 怪不得!怪不得她老觉得白将军的模样似曾相识,原来是和多日前的自己一样,中了那种见不得人的药? 可……可是,他堂堂一个大将军,整个军营乃至整座曙山城的人都得听他的,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他下药?! 慈青花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叶红绡也意识到了这个不容忽略的问题。 “喂!姓白的!”然后,少女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自家大姐毫不客气地拍了拍男子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声响,“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吃错药啦?” 被她随意打脸的男子一语不发,眼皮照旧一开一合。直到女子又满不在乎地朝着他的左脸招呼了几下,然后……他就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叶红绡击打将军侧脸的手,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僵在半空中。 她居然把他给打晕过去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叶红绡当机立断,一面叫慈青花先躲进床幔里避嫌,一面朗声唤来了人。 应声而来的士兵一见自家老大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自是吓破了胆,赶紧抬着他去找大夫。 可是,等到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安顿好男子,又找来了全营里医术最好的军医,也没能获悉白九辞这是哪里出了岔子。 这一下,大伙儿可急坏了。孙蒙和赵起双双守在床边,一个急得团团转,一个抿唇不说话。所幸没一会儿的工夫,白九辞就自个儿醒了过来。众人简直大喜过望,忙上去嘘寒问暖,连稍后赶到的慈家姐妹也忍不住在稍远处伸长脖子望着。 当然,她们一个是真的担心,一个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特来围观的。 “将军!将军?你怎么样了?感觉如何?!” 白九辞在赵、孙二人的搀扶下坐起身来,在屋里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慈青花的脸上。 被注目的少女不由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就埋低了脑袋、涨红了脸。她身旁的女子则很快察觉到了男子的目光,本是交错于胸前的双臂立马放了下来,脸也跟着往下一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闪身挡在了妹妹的身前。 众人后知后觉地循着主帅的视线,也纷纷望向后方。 “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啊?!” “……” 众人又默默地回过头去,齐齐看向被无礼对待的顶头上司——除了孙蒙。 “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总跟别人欠你银子……似的……” 他挺身而出,意图为自家将军打抱不平,奈何话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气势就因女子那双睁圆的杏眼而蔫掉了。 孙蒙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她那临门一脚,随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叶红绡被他这冒着傻气的小动作给逗乐,却依然绷着个脸,面色不霁地眸光一转,恶狠狠地瞪向床榻上的男子。 偏生那无甚表情的男人竟完全无视了她——照旧直勾勾地注视着她背后的人,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她的身子一般。 如此厚颜无耻,她叶红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她必须得说点什么。 “你们先下去吧,我没事。”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可惜并不是她的。 众人忧心了半天,被白九辞这么淡定地一赶,当然不肯作罢,坚持要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了。无奈白九辞向来说一不二,只消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上一小会儿,你自然会被他不怒自威的神态给逼得节节败退。 果不其然,没多久的工夫,一群男人就无可奈何地垂下眼帘,皱着眉头告退了。叶红绡想为妹妹讨回公道,是以并不急着离开,只在众人各色各样的眼神中,巍然不动地立在原处。 正好,他也想找她……身后的那一个。 “慈姑娘。”白九辞难得主动唤了慈青花,这就少女禁不住心头一紧。 慈青花小心翼翼地从长姐背后探出脑袋,刚要小声应一句“白将军”,就被叶红绡抢先一步给截住了。 “叫我妹妹干吗?” 白九辞终于抬眸,看了此女两眼。须臾,他默不作声地掀开被褥,径自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面色如常地朝姐妹俩走了过去。 叶红绡当然不能让他轻易靠近自己的宝贝妹妹,这就跟母鸡护雏似的将慈青花护于身后,同时摆出一副“你再敢靠前?你再敢靠前我就打死你!”的架势。 可想也知道,白九辞久经沙场,哪里会被她吓到?他步伐不改地向她二人走来,直到女子气得真就作出了开打的动作,他才蓦地顿住了脚步。 哼,算他识相! 叶红绡踌躇满志之时,白九辞正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一双凤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女子后方的少女,他在与她良久的对视中,的确是感觉到了明显的异常。 下腹如有火烧,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连耳根和面颊都热了起来——这些突然发生在他身上的症状,绝对不同寻常。 眉心一动的男子二话不说便蓦然转身,离得姐妹俩远了些。 “两位请回吧。”他尽可能地平声说罢,并不去看她二人的表情。 叶红绡立马不乐意了:你要上我妹子就上,你要赶我们走就赶我们走?你当你是谁啊!? “白将军。”她这就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一步,语气里尽是嘲讽之意,“你还没向我们解释,方才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慈青花怕他们起冲突,忍不住在后头拉了拉女子的衣袖,却被她反握住小手,示意其莫要出声。 少女无奈,只能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看一眼长姐,再凝眸于背对着她们的男人。 “方才是我失礼,抱歉。” 堂堂大将军对她们两个小老百姓道歉了诶!真是了不起、了不得哦! 叶红绡简直想要大笑三声。 “失礼?你一句轻飘飘的‘失礼’,就想打发老娘?!姓白的,我告诉你,没人要上着杆子当你的小老婆!你他娘的今天要是不给老娘一个交代,信不信老娘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女子怒目圆睁着说罢,少女业已大惊失色。 “阿姐!” “青花你别说话!你就是太好欺负了,别人才总是爬到你头上来!” 奈何长姐压根就不理会自个儿的劝阻——她是下定决心了,今儿个一定要向这男人讨个说法! 第25章 必有古怪 白九辞不知道该如何向慈家姐妹解释他眼下的情况——尤其是叶红绡这个当姐姐的,他总觉得,除了她妹妹,她谁的账也不会买。 更何况,她是那样宝贝她的妹妹,这一时半会儿的,又怎能接受…… 白九辞微不可察地敛了敛眉,开口请叶红绡先行回避,让他同慈青花单独聊聊。 叶红绡被他这话气笑了:荒唐!叫她把青花一个人留在他屋里,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他当她是傻的呀!? 相比之下,倒是慈青花理智很多,她似乎可以感觉得到,白九辞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可惜,她的姐姐已经替她发话了:“我说,你这人脑子有毛病吧?!对青花做了那样的事,还让我把她留在你房里?姓白的,哪怕你再想玩儿女人,也不能把女人都当成傻子吧?!” 这话,已经算是不好听的了——比起那些直接开口骂娘的更不好听。 是以,白九辞听了以后,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心知对方果然是误会了。他看了看叶红绡身后的少女,心想既然对方不信,那就索性等他确定自己猜测无误,再一并道明真相吧。 如此思量着,他无甚表情地背过身去,令人送客。 叶红绡简直不能更气愤——若不是妹妹在后头一个劲儿地拉她走,她几乎就要冲上去揍他个鼻青脸肿了。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过后,姐妹俩走在回程的路上,姐姐叶红绡余怒未消,冷不丁顿住脚步,害得跟小媳妇一样跟在她后头的妹妹险些一头撞上她的背。 她回过头去,拧着眉注目于惊魂未定的小妹妹,既是心疼又是气愤。 “你真要嫁给那种家伙?!”她锲而不舍,试图动摇少女的决心,“依姐姐看,他这人不光人品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说着,她义愤填膺地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却莫名其妙地把妹妹给逗乐了。 “你笑什么笑?你还笑得出来?!” 慈青花见姐姐急了,赶紧收敛了笑容,稍稍嘟了嘟嘴,磨磨蹭蹭地上前两步,扯住了姐姐的衣袖。 “阿姐,你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 她急都快急死了——就那样一个管不住鸟还不着四五六的臭男人,能娶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妹妹?他娘的这是在逗她吧?! “白将军平时不是这样的,就算是那天……晚上,他也很顾着我的感受的。” 提及那羞于启齿的一夜,慈青花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是啊,虽然那晚她整个人都被药性折磨得神志不清,但多少还记得,当她哭着喊着说疼的时候,身上的男人并没有只顾自己爽快,而是没一会儿就从她的体内退了出去,还在她耳边问她要不要紧。只是后来…… 脑中浮现起那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画面,慈青花整张脸犹如火烧。 叶红绡见她如此,自是明白她都在想些什么,顿时把鼻子都给气歪了。 “不许想!”她难得用手指头点了点妹妹的脑壳,恨铁不成钢地制止。 臭男人!坏男人!不!是那头没脸没皮的死公猪!!! 慈青花抬头目睹了姐姐双目圆睁的怒容,赶紧拉回了险些走远的思绪,定了定心神,一本正经地说:“阿姐,我真的认为,他今天那样子不太对劲,阿姐也看到了,他就跟被人下了药似的,人都迷迷糊糊了。你……你拍他两下,他都没反应的。这要搁在平时,哪儿能啊。” 叶红绡当然没有忘记她亲眼目睹的景象,可是…… “如果他真是中了那种腌臜的玩意儿,军医又岂会诊不出来?再说了,这是在他的军营里,他的地盘上,是谁不要命了,敢对他下药?!” 慈青花答不上来了,不过,她还是好言安抚了为她鸣不平的姐姐,道:“阿姐你信我,我虽然跟他接触不多,但看得出他不是那样的人。不然,即便他家世再好、地位再高,我也宁可不嫁他,一辈子孤独终老的。” 妹妹郑重其事道出的这一句话,倒是令女子稍许冷静了一些。 没错,青花虽然胆子小有不与人争,但头脑可清醒得很,不会仅仅是因为那个男人占了她的身子,就在他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只是…… “阿姐,我们就姑且听听他有什么说法,再作判断,好吗?”慈青花小声却镇静地说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叶红绡的美目。 “可是……” “假若他当真不是良人,青花一定不会留恋,就跟着姐姐,我们一家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叶红绡还想反驳,可对着妹妹那双含笑温柔的眉眼,她到了嘴边的话竟是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而这个时候,她们方才离开的那间屋子里,正端坐着第三个前来探望的女子。颜慕晚愁眉不展地看着业已穿戴整齐的白九辞,好半天也不说话。 “你身子不好,这里人多手杂,不清静,你还是先回屋歇着吧。” 直到男人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颜慕晚脸上的愁色才更浓了。 “还说我呢,九辞哥哥自己都晕过去了。”抹着淡妆的女子嘴上嗔怪着,身子则忍不住靠近了面前的男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平日里一直康健,怎么突然就昏了过去?” 被不同的人问起相同的问题,白九辞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大约是这几天太过操劳,你不必担心。” 须臾,他只得寻了个借口,眼瞅着对方听了这话就要张嘴反驳。 然而,颜慕晚终究是把将欲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罢,你好生歇息。过会儿,我让灵芝熬点补品,端来给你。” 见白九辞闻言就要开口婉拒,颜慕晚立马摆出一脸不乐意的表情,故作严肃道:“不准推辞。” 男子只好阖上了本欲张开的嘴。 “这些补品原本就是你给我的,我不过是拿出一丁点儿来给你补身,你可没有拒绝的道理。” 白九辞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片刻,他徐徐起身,对她说:“回去吧,我送你。” 话音落下,颜慕晚站起身来,却没有抬脚往外。她不慌不忙地行至男子的身前,抬起胳膊,动作轻柔地为他理了理衣襟。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是还有灵芝在吗?”她停下手中动作,抬眼言笑晏晏,“你啊,就好好休息,不然,等我们到家了,老夫人又该着急了。” 白九辞凝视着女子柔和的眉眼,仍是一言不发地略作颔首。 不多久,颜慕晚在侍女灵芝的搀扶下走出了他的屋子,只是才走出去没多远,她便换笑容为愁容,敛着细眉侧过脑袋,低声吩咐少女道:“你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灵芝应下,可颜慕晚的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为了让她安心休养,饶是在前一阵那九死一生的日子里,白九辞和李信天他们都不让半点儿多余的消息进到她的院子里。那样的做法,看起来是将她保护得跟什么似的,可事实上于她而言,一无所知的感觉并不好。 正蹙眉沉思着,缓步前行的女子依稀听见了一阵娇俏的笑声。她不由一愣,不理解在这到处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怎会忽然冒出女人的声音,还如此的不知避讳。 是以,她示意灵芝扶着她循声走近了些,果不其然在一座院子里瞧见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 “她们是什么人?”颜慕晚轻声问着,视线仍然定在两名女子的身上。 “回主子的话,奴婢也不清楚。”灵芝也颇觉意外:这两个姑娘,居然在跟侍卫大哥谈天说地! “待会儿找人打听打听。” “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办事利索的灵芝就带回了女子想要的答案。然而,颜慕晚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她足不出户、向天祈求的那几日里,曙山城内外居然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 “那……那位姑娘人呢?” “奴婢也不清楚,好像……好像很多侍卫只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也没跟她说过话。” 灵芝如实说罢,看女子的眼神却冷不丁变得闪烁起来。 她……她到底要不要告诉主子,那个姑娘,似乎同将军的关系不一般? 天人交战之际,她刚好瞧见女子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对上她迟疑的目光。 “怎么了?”颜慕晚一眼就看出了侍女的异常,是以当即挑眉疑惑道。 “奴、奴婢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给晚夫人听……”灵芝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主子一问,她就抖了个话头出来。 “有什么事,你说便是。”女子心平气和地回答,心下不免生出些许好奇。 “就是……就是……就是那位姑娘,”灵芝磕磕绊绊地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主子的反应,“她好像……好像跟主子您长得挺像的。” 此言一出,颜慕晚当场一愣。下一刻,她便莞尔一笑,微嗔道:“傻丫头,那位姑娘既然是要代替我前去敌营,自然不能同我的相貌相差太多,否则,不就要被敌人识破了吗?” 诚然,敌人既已指名道姓地问白九辞讨要她,显然是大致知晓她的长相,倘若他们随便送个年岁相仿的姑娘过去,岂不是害得人家白白牺牲? 可是,如是作想的女子无法未卜先知,片刻后灵芝所道出的纳妾之说,才真是叫她目瞪口呆。 第26章 择日返京 三日后,曙山城一战的战后事宜皆已打点妥当,白九辞传下命令,大军将于次日返京,令所有将士整装预备启程。 与此同时,他还特地嘱咐赵起去知会慈家姐妹,结果,人家赵副将才刚进门说明了原委,就差点被怒目圆睁的叶红绡给一脚踹出门去。 得亏他事先业已听说,孙蒙曾被这姑娘猛地踢中肚子,因此,眼瞅着对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立马就一个闪身躲开了。 好险好险。 无辜的赵副将还没来得及拍拍胸脯定一定神,就被女子暴怒的吼声给震得心惊肉跳。 “滚他娘的!真当他是老爷啊!?” 没错!青花还没嫁给他呢!她也还没答应把青花嫁给他呢!他居然就把自个儿看成是青花的男人一般,连个狗屁的面儿都不露,随口叫人来吩咐一句,就让她们收拾包袱跟他走!?个滚犊子的……开什么玩笑!? 赵起被叶红绡的反应闹得头疼,心道将军将来若真是多了这么个“大姨子”,可真不晓得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但是,将军交给他的任务,他也不能不办,只得将无奈的目光投向一旁面露尴尬的慈青花,暗示她赶紧出来打圆场。 所幸少女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尽管也有点儿惧怕长姐的“河东狮吼”,但她还是勇敢地站了出来。 “赵大哥先请回吧,我们知道了。” 赵起见她一边点头一边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就明白她心中已有盘算。他巴不得将叶红绡交给她来应付,这就还以抱拳礼,如蒙大赦地离开了。 他是走了,叶红绡还气着呢,作势就要冲出去找白九辞理论。 “阿姐——阿姐——” 奈何慈青花眼疾手快地拽住她,冷不防告诉她,说是白九辞府上有个很有名的大夫,能治各种疑难杂症,她们得带着弟弟慈念君去他那儿治病。 孰料叶红绡一听就火了:你他娘的是不是男人?!还敢拿个大夫来要挟我妹!? “什么大夫!老娘亲自去一趟把他带过来!他还敢不给念君治病!?” 慈青花被姐姐这理直气壮的架势弄得啼笑皆非,只得将赵起前两日告知与她的情报再选择性地转述给长姐。 “那位大夫年事已高,实在不适合来回奔波。况且,他性情古怪,只给白家人和白家的朋友治病,就是皇上让他入宫号脉,也得先由白老将军出面说服呢。” “这脾气,我倒是喜欢。”叶红绡听罢话锋一转,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我说这是哪个糟老头那么想不开,吊在白家那棵歪脖树上?” 老眼昏花了,分不清是非好坏了吧? “……”慈青花仿佛能从姐姐不悦的神态中读出其未有言说的部分,却也只能当她是在说气话,“总之,不论如何,我们都得跟着白将军去一趟京城的。” “那我带念君过去,你留在曙山城。”叶红绡大手一挥:这还不简单,就这么办了! 慈青花闻言又是一阵无语:就阿姐那简单粗暴的性子,即便不把与她生分的念君吓着,怕也会得罪整个白家乃至那位老大夫吧? 所以,不管怎么想,她都不放心只让姐姐同弟弟随白九辞进京。 “阿姐——”无可奈何之下,少女只好扯住姐姐的胳膊,像儿时那样轻轻摇晃起来,“我们姐弟三人好不容易团聚了,你又要把青花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说着,她还拿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姐姐,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当即就叫女子软了心肠。 “好好好……好吧好吧!随你了,随你了!” 反正有她在!她还怕白九辞能欺负青花不成?! 这样想着,女子跑去青鸾等人所在的院子,欲将教中事务暂交她们代理。殊不知她前脚刚走,一位不速之客就悄然造访。 颜慕晚一脚跨进院门的时候,慈青花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虽说她只是因着白九辞等人的缘故,才在这宅子里借住了半个月的光景,就算是要替主人家整理内务,那也委实轮不到她,但她还是本着为客之道,好心将自己房里的被褥枕头都翻晒了一遍。 是以,隔着两条厚实的棉被,她一时间并没有留意到在不远处驻足的女子。直到忙活完了,她行至空旷处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这才无意间瞥见了那个缦立而视的身影。 电光石火间,她手中的掸子都“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二丈开外处,站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而那张脸,她在画上见到过,也在镜子里看过相似的。 “民、民女见过晚夫人……” 她想,她应该没有猜错,故而忙不迭回过神来,上前向着来人福了一福。 颜慕晚上下将少女打量了不下三遍,忽而笑道:“看来你知道我?” 慈青花下意识地抬了抬脑袋,又把头埋低:“民女……有幸见过夫人的画像。” 颜慕晚轻笑出声:“好了,起来吧,不必多礼。” 说着,她也朝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虚扶一把。 慈青花慢慢站直了身子,却始终没敢抬头看她。还是来人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的小脸,让她把头抬起来,让自己好好看看。 “还真是挺像的,唔……至少三四分吧,眼睛和鼻子都像。你说是不是?” 眼见来人慈眉善目的,少女原本的紧张感也不由散去了些许,她扬起唇角,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以表赞同。 “我听说,九辞哥哥要纳你为妾?” 直至对方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才叫她刚放下的一颗心再度提起。 见少女倏尔面色僵硬,不知所措地与自己对视,颜慕晚哑然失笑。 “看来是真的?那挺好,以后我就算是有个妹妹了。” 女子言笑晏晏的容颜映入眼帘,看得慈青花一时有些发怔。 她还以为,这位晚夫人是来…… 猝然还魂的少女顿觉惭愧不已:自己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民女不敢……”她羞愧地垂下脑瓜,没好意思再直视女子的眉眼。 “傻丫头,这有什么不敢的呀?”颜慕晚似乎是被她这反应逗乐了,当场笑得咧开了嘴,“我是妾,你也是妾,不过就是先来后到的区别……” “谁啊!?”孰料就在她话到一半的时候,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心急火燎的质问。 听闻声响,颜慕晚扭头去看,慈青花则抬眸去瞧。 “阿姐。” 只见叶红绡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插(和谐)进了两人之间,不自觉地把妹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然后,她便看清了女子的面容。 叶红绡细眉一挑,似笑非笑道:“你就是白九辞的宠妾?” 并不和善的语气,却没有惹怒不请自来的女子。颜慕晚连愣都不曾愣一下,便微笑着开启了朱唇:“我叫‘颜慕晚’,姑娘是慈姑娘的姐姐吧?” 哟,看来这位足不出户的娇娇夫人,打听得还挺清楚。 叶红绡兀自勾着唇角:“叶红绡,见过晚夫人。” 嘴上虽是说着意欲行礼的话,身体却是没有半点儿要行礼的意思,颜慕晚看着这样的叶红绡,倒也不气不恼,只从容不迫地低了低眉,答曰:“姑娘客气了。” 话音落下,院子里忽然就没了动静。叶红绡不接话,只好整以暇地冲来人笑;颜慕晚迟迟没有等来对方进一步的客套,便眸光一转,看向其身后的少女。 “今儿个也算是认识慈姑娘与叶姑娘了,我身子不便,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姐妹俩叙话了,告辞。” 说罢,她又温婉有礼地对后来的女子笑了笑,转身迈开了步子。 等到她走得稍远了些,叶红绡面上的笑容业已消失殆尽。 “什么啊……来示威的吗?”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并没能逃过慈青花的耳朵。 “阿姐……”少女嗔怪着唤了一声,那意思,不言而喻。 “好啦好啦,进屋。”叶红绡不准备在这种小事上同自家妹妹起争执,这便扯开了话题,牵着妹妹的手往屋里去了。 只是……那女人分明长着一张同妹妹有几分相似的脸,她怎么就看那女人那么的不顺眼呢? 第27章 三个女人 第二天一早,白九辞率军出城。 慈青花同弟弟慈念君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掀开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城门。想到兴许自己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来,她这心头忽然就有些发酸。 其实,如若可以,她又哪里愿意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她故去的母亲在这里,她那不知哪一天会回家的父亲在这里,她最美好的回忆也在这里,眼下,她却不得不姑且放下这一切的一切,跟随命运踏上一条未知的道路。 可是,坐直身子瞧见弟弟那两眼发亮的模样,她又觉得,她所做的决定都是值得的。 是啊,因着体弱多病的关系,弟弟长这么大还从没出过曙山城,这一次,直接便要领着他上京城,而且还能在京城里替他治好顽疾,让他从今往后都不用再靠着汤药度日,他岂能不觉兴奋? 想到这里,慈青花不自觉地笑了笑,又倾身替坐在对面的慈念君拢了拢毯子。 “阿姐?京城很热闹吗?” “是啊,天子脚下,自然繁华似锦。” “那京城有没有很多的私塾和书馆?” “当然有。等我们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姐姐便替你去买书,你要看什么?” “哇!太好了!阿姐对我真好!我要……” “行了行了!”姐弟俩正相谈甚欢,一个不和谐的女声却冷不防插了进来,“整天就缠着我妹妹要这要那的,你当她是百宝箱啊?!要啥有啥?” 是的,她叶红绡已经骑着马在车外旁听了许久了——不怪她耳朵好,实在是那小屁孩儿说话声太大了,他娘的哪里像个生病的人?! 慈青花撩起车帘,仰头去望,长姐皱着眉头、双目圆睁的模样登时映入眼帘。 少女心下一阵好窘:幸亏弟弟坐在另一侧,看不见阿姐这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话虽如此,当她放下车帘,然后回头去看弟弟的时候,小家伙还是可怜兮兮地抿紧了嘴唇、垂下了脑瓜。 呜呜呜……大姐好凶,一点也不像阿姐待他好。 而且,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姐总要以“我妹妹”来称呼阿姐。 说得好像……他不是她弟弟似的。 约莫是被排除在外的慈念君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才刚认识几天的长姐。 眼见小家伙略委屈地撅着小嘴——不敢再吭气的小模样,慈青花不免有些心疼,这就压低嗓门,小声说:“没关系,阿姐替你买。” 慈念君闻声抬起头来,这就给了姐姐一个灿烂的笑容:就知道阿姐最好了! 姐弟俩相视而笑,并不晓得车厢外的女子正在用鼻子出气:哼,敢跟她抢妹妹……就算是亲弟也不行! 于是,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业已二十有四的女子全然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眼光,有事儿没事儿就找慈念君的茬,以至于走过路过的孙蒙都有些看不下去——这还是亲姐姐吗? 他正要向瞪着眼珠子吓唬人的女子投递一个鄙视的眼神,就无意间瞧见另一名女子施施然向他们走来。 “嫂子。” 本来还在“教训”弟弟的叶红绡冷不丁听到了这两个字,不由得扭头循声望去。赫然入眼的,是一身素衣的貌美女子,以及……一个点头哈腰的小白脸。 看着孙蒙霎时化身“护花使者”的姿态,叶红绡嗤之以鼻。 呵,嫂子?这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正牌夫人,就这么上着杆子讨好人家? 叶红绡当然不晓得白九辞和他女人抑或部下之间的私事,只是本能地觉着,那个本不该属于颜慕晚的称呼,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偏偏那个害她不太舒心的女子还言笑晏晏地朝他们姐弟仨走了过来,这令她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 她不喜欢白九辞的这个小妾,不知道为什么。 “叶姑娘,慈姑娘。”颜慕晚站定了,先后同姐妹俩打了招呼,又将目光停留在慈念君的脸上,“这是令弟吧?长得真是可爱。” 正在喝水的叶红绡一口喷了出来。 噗——要是让那混蛋老爹知道他的长相被人夸了“可爱”,大概他那张棺材脸都要绷了吧。 叶红绡径自发笑之际,身边的人正大多用一种见鬼了的眼神瞅着她。 “阿、阿姐——”除却对她最为了解的慈青花,赶忙回过神来提醒了一句。 “对不住,对不住啊,突然记起了一点好笑的事情。”叶红绡也不尴尬,这就灿笑着同席、孙二人赔不是。 也没人问她究竟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因为他们鬼使神差地觉得,她想到的不会是什么当真好笑的事情。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当然,叶红绡并不这么认为,她这就笑眯眯地看向笑意稍减的颜慕晚,若无其事地说:“对不住啊晚夫人,我弟弟他身娇体弱,不便站起来给你行礼,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话音未落,那边厢,被擅自做主的慈念君几乎就要霍然起身。 他哪里身娇体弱了?哪里连起来给别人行礼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幸他的脾气并不似叶红绡那般火爆,心下虽有不满,但好歹还是及时克制住了,只抿着嘴地侧过脑袋,眼巴巴地瞧着他最喜欢的阿姐。 慈青花也是无奈——姐姐话都放出去了,难道她还能张嘴否定,去打姐姐的脸吗? 是以,业已站起身来的少女只得冲来人歉然一笑,柔声说:“晚夫人请见谅,念君他没出过远门,身体有些吃不消,民女代他向你赔礼了。” 话未说完,她业已朝着颜慕晚福了一福,也因故错过了长姐一瞬间流露的不满之色。 “慈姑娘言重了,出门在外,哪儿讲究这么多虚礼?况且,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的弟弟便也是我的弟弟,这当姐姐的,怎么会跟自己的弟弟计较呢?” 此言一出,在旁作陪的孙蒙简直就想拍手称好:就是就是!看看人家这气度,这才像个当姐姐的人嘛! 叶红绡听罢,则不着痕迹地斜睨她一眼:呵呵,开天眼了啊?讽刺她呢? 完了,她便瞧见慈念君礼貌微笑的面孔。 嘁!胳膊肘朝外拐。 “谢晚夫人体谅。”几个人里头唯一接话的,也就是慈青花了。 “诶——同我客气什么?”颜慕晚依旧柔柔地笑着,还上前两步,轻轻握住了少女的柔荑,“这样吧,反正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你也别唤我‘晚夫人’,便叫我‘姐姐’吧。我就称呼你……” “慢着。”谁料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遽然站起身来的叶红绡给一口打断了,“晚夫人,我家妹子只有我一个姐姐。再者,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眼下咱们跟贵府可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换言之,别这么急着跟我家青花套近乎——哦不,是咱小老百姓高攀不起您们高门大户。 一番怎么听怎么不识抬举的拒绝之词入耳,连慈青花都禁不住面色一僵,可大约是被针对的颜慕晚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兀自笑得温和。 “叶姑娘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 “呵呵。” 两个相差三四岁的女子“相视而笑”,只是,这笑容是何含义,怕也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返京的队伍休息了一会儿,前头便传来了上路的传令。女眷们各自回了马车,男人们也重返岗位,规规矩矩地赶路。待浩浩荡荡的长队行至一山谷处时,在最前方领队的白九辞忽然觉得不对劲,即刻抬手示意身后的将士们停下。 “阿姐,怎么了?”这时,见马车突然停住又迟迟不动,慈青花便将脑袋探出车厢,询问在车厢旁为她保驾护航的姐姐。 “好像有埋伏。”叶红绡虽不是行军打仗的,但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于观测这等敌我明暗之事,还是有些准头的。 于是,她这样回答了她的妹妹,顿时令其大吃一惊。 “什么?埋伏?可是,敌人不是都已经撤退了吗?” 诚然,就在褚遂远被阿姐割喉而亡的那一夜,白九辞便已率领麾下精兵与援军汇合,一鼓作气将敌人杀了个片甲不留。敌营里火光冲天,战死的战死,被俘的被俘,撤离的撤离,而今再看,那搭满帐篷的营地早已一片狼藉——怎么还会有敌人埋伏在他们回京的半道上?! 岂料还未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一声惊呼就依稀传来,紧接着,便是越来越多惊慌失措的呼喊。 慈青花隐约听清了“碎石”二字,见长姐业已仰头望向天际,她也忙不迭抬头去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道路两侧的山崖上,竟有大块大块的石头滚滚而下! 那一刻,少女几近空白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当真遭遇了伏军!? 第28章 路遇埋伏 出人意料的奇袭突然降临,饶是有白九辞坐镇,众人也免不了慌了神。毕竟,那些巨石是从山崖的各个方向朝下滚落的,显然,敌人是早有预谋,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所幸白九辞素来遇事冷静,他当机立断,命令大部队或退或进,尽可能避免被顽石砸中。 诚然,他们的队伍很长,长到从头根本望不到尾,而敌人抛下的巨石却只能延绵约莫一里的距离,且中间或多或少会存着空隙,即便他手下的将士逃不出这充满死亡威胁的一里路,也不是完全没有在夹缝中求得生存的可能。 但是,也仅仅是“可能”而已。 眼瞅着几块巨石似乎就要袭向女眷所在的车队,白九辞剑眉一敛,毫不迟疑地一夹马腹,策马冲向了危险地带。 “将军!?将军!” 附近的将士见状自是大声疾呼,奈何男子已是铁了心要去救人,他们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没一会儿的工夫,白九辞业已只身冲入了乱石阵中。他首先一眼望见了正护着颜慕晚往外逃的李信天,又眸光一转,目睹了以一己之力护着弟弟妹妹的叶红绡。 然而,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因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巧是巨石密集之处,周围的士兵已经为竭力保护而头破血流,而剩下那些更看重自个儿性命的,则早已在慌乱中逃之夭夭,是以,仅靠着叶红绡一个女子,要同时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以及年幼病弱的弟弟,委实太过强人所难。 白九辞拧紧了眉毛,连忙策马赶去救人。奈何石头接连不断地落下,胯(和谐)下的马儿还没跑两步,他就不得不勒马躲避灾祸。 而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叶红绡已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 她又急又气:这个不顶用的小弟,怎么跑得这般慢?! 可是,她又从没想过要抛下弟弟——只带着妹妹逃跑。 诚然,纵使她一看到弟弟的脸就忍不住想到那个混蛋老爹,也不妨碍他二人血脉相连的关系。 所以…… “大姐你干吗?!”被冷不防横抱过腰的小少年脸都快绿了。 “闭嘴!!!”叶红绡没空跟他瞎掰掰,只抽空瞪了他一眼。 是啊!她又不能背着他逃——免得石头砸到他身上,她倒成了拿弟弟挡祸的恶姐姐了——是以,只能用抱的了! 被尚不熟悉的长姐当成小公主一样抱了起来,慈念君只觉他的小脸都给丢尽了。不过,他心里清楚,大姐这是为了保护他,想到这点,即便心里再觉得丢人现眼,也被心底的感动给盖过去了。 孰料,就在叶红绡将要抱着弟弟冲出乱石阵的前一刻,身后却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惊呼。 女子心头一紧,进而回头一看,眼见妹妹正惊魂未定地瞪着身前的一块巨石——毫无疑问,她差点就被这石头砸到。 一颗心随之怦怦直跳,叶红绡正要返回去带上妹妹,就听得不知打哪儿传来的一声“叶姑娘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她倏地一个跳跃,抱着弟弟落在了一丈开外。而她方才站立之处,已是一片烟尘滚滚。 叶红绡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姐弟俩的“救命恩人”——白九辞。 而这时,男子正眼疾手快地抓过发愣的慈青花,成功助她躲过被又一块顽石击中的厄运。 叶红绡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是感激那个男人的。 可惜,白九辞救了他们的同时,也“害得”他们姐弟三个被乱石给冲散了。 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群敌人还冷不防开始往山谷中射箭,远处更是有一大拨人骑着大马、提着大刀杀了过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叶红绡扫视了那些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敌人,又瞧了瞧那几块横在她和少女之间的石头,再望向同样不住往她这儿看来的妹妹,最后,视线竟落在了白九辞的身上。 而她心中所思,亦是慈青花内心所想。 “阿姐!别管我!保护好念君!啊——”话刚说完,少女就被男子搂进怀里猛转了半圈,用以助她避开敌人的箭雨。 叶红绡狠狠地咬了咬牙——理智告诉她,眼下的她,根本没法在保证弟弟安全的前提下,再冲过去救妹妹;可情感上,要她如何抛下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放心将其交给那白九辞?! 不过很快,她就没工夫再犹豫了,只缘敌人的箭矢业已如雨点般落到她的头上,使她不能不迅速作出决定。 眼见女子抱着弟弟飞快地转身逃离,慈青花却忽觉一阵安心。 不论何时,阿姐都是那个尽全力守护他们的好姐姐。而她…… 抬眼看着白九辞挥剑挡开了一支又一支利箭,慈青花埋低了脑袋,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了,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抓着他身上能供她抓握的部分。 幸而男子武功高强,又谙熟行军之道,纵然是遭遇如此埋伏,他也还是即刻作出了正确的判断,毫不恋战地带着她飞身上马,领着附近的将士一路杀出重围。 敌人的目的,是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并将他们的队伍冲散,兴许……还想趁乱取了他这一军之主的首级。 眼见从各处涌来的伏兵纷纷向自己杀来,全然无视了那些离他较远的部下,白九辞便明白了,敌人约莫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如意算盘。直到一个为首的年轻男人怒吼着“白九辞!还我义父命来!”,他才改变了适才的推测。 他们,只是想要他一个人的命而已。 果不其然,很快,那男人的手下就同近处的将士们交上了手,却独独将白九辞留给了他们的头目,显然是要为头领创造手刃仇人的条件。 而他们,也的确是成功了。 历经先前那一番的突袭,白九辞身边的人已经不多,加诸敌人集中兵力、针锋相对,现场这就演变成了一对一的场面。 哦,不,确切而言,两个于马上对峙的男人之间,还夹着个花容失色的女人。 慈青花可以感觉得到,碍于她的存在,白九辞似乎没有办法施展拳脚——敌人看上去像是一副要公平决斗的架势,可实际上,他才刚一靠近,就将手中利刃砍向了本是无辜的她,毋庸置疑,他就是要白九辞分心,好让自己占便宜、钻空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几次企图开口,让护着她的男子放她下马,可是,一方面,她生怕敌人察觉了她的用意,反倒给白九辞添麻烦,另一方面,她也觉着这兵荒马乱的,下了马好像更危险。 是以,少女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结果不知不觉间,竟和白九辞一道,被那个卑鄙无耻又浑身怪力的男人给节节逼退,离得人群越来越远。 慈青花很是紧张:白九辞一边护着她,一边同那男人单打独斗,看上去是与其不相上下,但谁也不晓得时间久了会变得如何——如果是和己方将士在一块儿,他们定能仗着人多势众的优势,最终将敌人生擒或者结果——而敌人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才特地将他二人逼到了远离主力军的地方。 不久,同乘一马的两人就相继发现,事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这般简单。 眼瞅着十来个黑衣人突然就从暗处蜂拥而至,他们才恍然大悟:方才山谷中的那一拨伏兵,原来只是敌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就这么想要他的命? 白九辞眸光一寒——此情此景下,他也只得使出浑身解数,保住自己和怀中少女的性命了。 第29章 孤男寡女 慈青花觉得,自己难受得就像是要死掉一样。 她在水里拼命地屏住呼吸,祈祷着白九辞快快带她上岸。可路漫漫其修远兮,盼啊盼啊仍是盼不到头,她眼泪都快憋出来了,最后实在是支持不住,一口呛了水。 河水呛进口鼻的感受是非常糟糕的——特别是对她这样一个不谙水性的人来说。 是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前,白九辞在敌人的围攻下渐渐落了下风。她当然不怪他,毕竟,如果没有她这个累赘的话,他一个人应战想必会轻松很多,也就不会落得从马上坠地——而后不得不退到河边的窘境了。 “会水吗?”见四五个敌人步步逼近,他抱紧怀里的她,低声问道。 “不、不太会……”慈青花隐约意识到什么,一颗心怦怦直跳。 “那就深吸一口气,憋着。” 慈青花很害怕,但是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拼了老命地吸入最大量的空气,然后迅速用手扯了扯白九辞的衣裳。男子收到她发出的信号,二话不说便纵身一跃——带着她跳进了河里。 他搂紧了她的身子,竭力往前游。起初,她还能支撑得住,可惜,没多久,她就受不住——被迫放开了鼻息。 后来,少女迷迷糊糊觉得男人擒住了她的唇,用嘴给她渡了口气。再然后,她缓了口气,没一会儿又痛苦地挣扎几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她禁不住猛咳一声——开始往外吐水的时候,白九辞已经不晓得在她胸上按压了多少下,也不晓得往她嘴里吹了多少气儿了。 男人见她总算是活了过来,心下略松一口气。 慈青花慢慢睁开眼,试图使劲儿支起身体,却发现力道不够,幸好边上有人拉了她一把,这才叫她勉强坐起身来。 她侧头一看,是白九辞;再环顾四周,没见着第三个人。 “将军,那些人……”她颇为吃力地说着,目视男子眸光一转。 “甩掉了。”白九辞一面作答,一面喘息着站起身来,“站得起来吧。” 他无甚表情地说罢,只匆匆瞥了瞥她湿漉漉的衣裳,就回避似的背过身去。慈青花见他也不再来拉自己一把,而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心里也没敢多想,赶忙就撑着河边的石子地,爬了起来。 这种时候,她若不识相些,就不能怪别人丢下她不管了。所以,她得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少给他添麻烦。 话虽如此,浑身湿透的少女还是感到心有戚戚——到底是刚在鬼门关外溜达了一圈,她的体力尚未恢复,心里也还是七上八下的——但她能怎么办呢?对方堂堂大将军,能够护她至此,已是不易了。 这样想着,慈青花一路跟着白九辞来到了一座山洞。她不理解男子为何不去同他的部下们汇合,但思忖着,这行军打仗、野外生存,他定是比她有经验得多,她自然只有跟随的份。 只不过,看着男人入洞后就随手卸去了身上的铠甲,她顿时就尴尬了。 诚然,两人在河里游了一遭,自然是将周身上下都浸湿了——眼下,他们孤男寡女的,是要当着彼此的面,把衣裳脱了晾干吗? 慈青花当然不能直愣愣地把这话问出口,所幸白九辞只褪下了最外一层衣衫,便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山洞。 这是……要把洞穴留给她一个人? 慈青花认为这不太现实,且不谈眼下已值深秋、天气寒凉,就说今儿个虽然万里无云吧……呃,可光靠着这九月的日头,要把衣服晒干,那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再者,她一个人待在山洞里,要是没火的话,那还不如站到大太阳底下去晒。 用两条胳膊抱着业已微微发冷的躯干,慈青花迟迟没敢脱掉衣裳。直到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白九辞冷不防又走了进来,她才依稀觉着,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 可是,他们两个都穿着这浑身湿透的衣服,要如何是好? 少女不久就从男子的行动中得到了答案。她看着他拿着两块小小的火石,就着地上的一堆干草打划,不一会儿就擦出了火花,成功生了火。 “把你身后那些柴火拿来。” 慈青花听他这样吩咐,猛一下回过神来,转身低头去找。 原来,他早就留意到山洞里有现成的木柴和干草,而且,方才跑出去,大概也是为了去把被河水浸湿的火石弄干。只是,这火石……是打哪儿来的? 慈青花趁着递柴火的空当,盯着那两块小巧的火石瞧了一会儿,发现它们似乎特别精致,最关键的是,中间还穿了个孔。 “我随身带的。”大概是察觉了她认真观察的动作,白九辞抽空解释了一句,叫慈青花慌忙收回了视线。 不过,片刻,她还是不好意思地瞅了瞅一步开外的男子,发觉他的脸色和唇色好像都不太对劲——不是那种凫水后被冻着的苍白乃至绀紫,倒更像是……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她就好巧不巧地目睹了他胳膊上的一道伤痕。衣袖被利刃划破,割出了不深不浅的血痕,就是这血的颜色,貌似有些异乎寻常? 慈青花想着想着,忽然就睁圆了眼珠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指了指他的伤处。 “将军,你胳臂上的伤……”该不会是带毒的兵器所伤吧? “是毒,不碍事。”岂料对方只速速瞥了伤口一眼,就面无涟漪地给出了答案。 慈青花简直惊呆:他知道自己中毒了?!居然这么久都不吭声?!这…… 一想到书里看到的那些毒发身亡的描述,少女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这就蹲着身子挪到他的身侧,抓起他的手臂,瞄准那血淋淋的伤口,将她的唇覆了上去。 大约是这一所作所为太过出人意料,又或许是她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白九辞竟愣是没有反应过来,由着少女用嘴替他吸取毒血。 这么来了两下之后,白九辞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糟糕! 只听脑袋“嗡”的一声响,他仿佛可以感觉到,体内的一座阀门正在被人悄然打开。 他已经有意避着她,可惜她却浑然不觉,自个儿凑了上来。 理智上,他很清楚,自己必须把她推开,不让上一次的事情重演,然而,他的手脚却像是中了魔咒一般,压根不听他的使唤。非但如此,它们还蠢蠢欲动起来,同他的目光一道,齐齐对准了尚一无所察的少女。 她的衣裙仍是*的,小脸也冻得有些发白,凝结在一起的青丝正在额前滴着水,而那浅粉色的玉唇却一次又一次地贴上他的血肉。 这柔弱的模样叫他挪不开眼,柔软的触感更叫他无从割舍。白九辞如同听到了一根线崩断的声响,接着,他就迫不及待地倾身向前,在少女的惊呼声中将其整个儿压倒在了干草堆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慈青花目瞪口呆。她惊愕地注目于近在咫尺的男子,却在看清其面容的前一刻,被他狠狠地封住了唇瓣。 身上的男人就像是一头突然发了狂的猛兽一般,一只大掌反手桎梏了她的柔荑,另一只手则迅速摸到了她的腰际,使劲儿扯开了她的腰带。 “唔唔!唔——” 慈青花自然是卯足气力、意欲挣脱,奈何她一个弱女子的力道,实在是比不过这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没多久的工夫,湿透的外衣便被他胡乱脱去了大半。 慈青花吓坏了,不明白男人缘何会冷不丁干起这等勾当。她狠命地抵住男子的胸膛,趁着他吸咬其口舌的间隙,猛地把头一歪。 “将军!将军你做什么!?” 惊慌失措的呼喊,算是勉强唤回了白九辞的几分清明。男人咽了口唾沫,温热的鼻息毫不客气地扑打在少女的耳根。 “我中了毒。”她听他如是说道。 “我、我知道你中了毒啊!”慈青花闻言一怔,完全不了解这中毒跟他轻薄自己有何干系,“可是……” “不是手臂上的毒,是一种‘情毒’。”直至男人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打断了她的话,她才再度愣住。 白九辞心知,他等不急了。 他等不到回京去向大夫确认——他现在就想要她。 “你是我的解药,唯一的解药,明白吗?”用渐渐变得沙哑的声音说罢,男人在少女的脖子上留下一串湿吻,不等她作出回应,就将手掌探进了她的衣襟。 慈青花完全傻了眼。 什么情毒?什么解药?他……他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啊!? 第30章 初次失控 没一会儿的工夫,男子便顾不得少女满心的惊惶和无力的抵抗,直接将她从湿漉漉的衣服里捞了出来,压住她微凉的玉体,狂乱地宣泄着。 在这一过程中,慈青花无一刻没有惊恐地意识到,上回在屋里的时候,若非她的阿姐及时赶到,她的命运怕便是像此刻一般。 是了,那天,白九辞压根就还没开始发动,就被恰好回屋的叶红绡生生打断了。而这一次,他积攒起来的情(和谐)欲已然促使他全面爆发——没了外人的打扰,只独独面对一个根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他完全是应对自如。 因此,他只凭借着仅存的一丝清醒,在她耳边匆匆说了句“我会好好待你”,便彻头彻尾地沉浸到*之中。 燃着篝火的小山洞里,少女慌乱的啜泣和难耐的呻(和谐)吟交织成韵,竟催生了一头红了眼的野兽,令其愈发想要狠狠地蹂(和谐)躏她。 “将军……将军……疼——我疼……” 直到慈青花不知来来回回被折腾了几次,也不知反反复复求了几回,接连三次放出百子千孙的男人,才总算稍稍寻回了自我。 又过了不知多久,少女只觉眼泪都快流干了,人也已经被折磨得几近虚脱,在她身上驰骋的男子才终于放开了她雪白的身子。 好冷,好冷。 眼睛虚弱地一开一合,慈青花带着不知是泪痕还是汗渍的水迹,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待她再度苏醒的时候,身上已然盖着两件半湿不干的衣裳。她撑开沉重的眼皮,首先一眼瞧见了燃在不远处的篝火以及火堆旁架着的衣裳。 “噼啪”的声音时不时在寂静的洞穴内响起,她干涩地转动着眼珠子,不久,便寻到了在一边坐着的男人。 白九辞正坐在临时搭起的衣架子下,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而她…… 少女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身子,只觉身与心皆是寒凉。她紧紧地抓着覆盖在身上的衣裳,缓缓坐起身来,却被随即而来的疼痛倏尔牵扯,继而轻呼出声。 听闻动静,白九辞回过头来,却又马上把脑袋转了回去。 “醒了?”他开口说了两个字,却难得没有收到少女的回应。 白九辞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清醒之后,他没有忘记自己做的混账事——更何况,少女赤(和谐)裸的身躯和满身的红痕,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所作所为。 他从来不喜欢向人解释什么,但是这一次,他必须亲口同她解释。 只是,他该从何说起? 白九辞微微蹙眉,抬头正好望见了木架子上晾着的衣裳,便起身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慈青花就见他别着脸把她的衣物递到了她的面前——其中,居然还有她的亵(和谐)衣、亵(和谐)裤。 她原本就复杂的心情里这便掺入了几分窘迫——本该是他对不住她的,现在反倒闹得她不敢正眼看他了。 慈青花又委屈又尴尬地垂着眼帘,一面用身上的衣服遮住胸前的春(和谐)光,一面低声道:“我没法起来,将军把衣裳扔给我吧……” 白九辞闻言眉心一动,他下意识地要回过头去,又即刻想起少女此刻乃是不着寸(和谐)缕,是以,他只得估摸着她所在的位置,颇有准头地将手中衣裙抛到了她的身前。 做完这些,他也不吱声,径直迈开脚步,走出了山洞。 慈青花默默地捡起没有干透的衣衫,想要迅速穿戴整齐,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腿儿都有点抬不起来了。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胸口和手腕等处的痕迹,进而回忆起先前那羞人又可怕的一幕幕,想哭,却是生生蓄住了眼泪。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是忍着各种不适穿好了衣裳,伸长脖子望了望洞口,却是没见到白九辞的影子。 天就快黑了,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一到晚上,她与他单独待在这山洞里,便又会遭遇今日的经历。 可是,她也只能在心里害怕。 没多久,白九辞一语不发地走了进来,约莫是推测她已经拾掇得差不多,他看了她两眼,兀自保持沉默。相比之下,慈青花就显得紧张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 好巧不巧的,这一幕被男子看在了眼里。 在今天之前,她虽然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但也不至于一看到他就吓得往后缩。看来,先前他所做的一切,是当真把她给吓着了。 出于歉疚以及其他考量,白九辞决定要说点儿什么。 岂料他才刚走近两步,就听她遽然抢先一步张开了嘴:“将军胳膊上的毒不要紧了么?!” 白九辞愣了愣,随后轻声应了句“无碍”。 不过是些能够麻痹手脚的无名小毒,较之他体内的情毒,根本不值一提。相比之下…… 白九辞考虑着要如何同少女开这个口,少女则后悔得直想暗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真傻!方才见他靠过来,像是要说话的样子,她一心急一紧张,话就脱口而出了!可对方明明是那么个惜字如金的性子,未必是要跑来同她讲话的,结果她这一出声,不是主动挑起了话头吗?! 突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慈青花这回真是要哭出来了。 白九辞借着明亮的火光,目睹其眼中闪烁的泪光,心里忽然就“咯噔”一记。 女人的脸,还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在询问他的伤势,这会儿便是泫然欲泣的模样了。 不过,一想到少女也的确是太委屈了,且这委屈还皆是因自己而起,白九辞自是不会有任何的嫌弃。 “你没事吧?”然后,他挑来拣去了半天,问出了这么一句。 慈青花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眸中已无半分情(和谐)欲,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清清冷冷的他,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理智上,她知道,他今日的反常行为恐怕都是和他口中的“情毒”有关,可情感上,她实在是无法接受一个才认识半个多月的男人那样对待自己。更何况,往后她还打算…… 思及某事,慈青花忽觉不寒而栗。 她埋低脑袋摇了摇头,并不接话。 白九辞略觉为难,可惜,该说的话,他还是一句都不能落下。 于是,他告诉她,自己在五年前中过一种毒。此毒名为“情毒”,顾名思义,与男女之情、夫妻之事有关。中了这种毒的人,短则几日便会毒发,长则年过半百亦安然无恙。而中毒者所表现出的症状以及所需要的解药,也会因人而异。 据他推测,那一夜他初尝人事,破了她的身子,结果促使体内情毒发作,也由此令她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能为他解毒的女子。 “这五年来,我一直没有任何异常,便以为自己不会毒发,继而在男女之事上放松了警惕。是我疏忽了,抱歉。” 他很少向人道歉,因为他很少做错什么,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少见地说出这两个字,希望这个自始至终只默默聆听的姑娘,能够原谅他的过失。 随后,他静静地注视着少女黑乎乎的头顶,又盯着她高挺的鼻梁看了片刻,面色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将军……往后会一直如此吗?”会一直像今日这般,发了疯似的折腾她吗? 接着,他出乎意料地听见了这样的回复。 白九辞微微一愣,旋即恢复如常道:“我想,应当不会。”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得等我回了白家,向我府上的那位大夫确认了,才能向你保证。” 是了,他一向不喜欢轻易承诺什么。然一旦许下诺言,便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兑现。 慈青花依然垂着脑瓜听着,心里七上八下。 “在此之前,我希望你……”随后,她又听男子沉着嗓子开了口,“我希望,你能待在我的身边。” 话音落下,慈青花蓦地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与之四目相接。 他这话的意思,她想不多想都难。 莫非,当真是要她随传随到,以便他像之前那样肆意发泄?! 思及此,少女的脸都白了。 所幸男子及时察觉到她惊惧的神情,连忙补充道:“你别误会,我确实是有心欲将姑娘迎进白家,也定会善待姑娘和姑娘的家人,只是,眼下,我需要姑娘的帮助。” 帮助……如何帮助?怎么帮助?就像前头那样,美其名曰“解毒”,可实际上,却是隔三差五成为他无意识泄(和谐)欲的工具? 一想到那段不堪的情(和谐)事,慈青花手都抖了。 须臾,她战战兢兢地开启朱唇,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 “如果……如果我不愿意呢?” 第31章 牛鬼蛇神 少女的一句假设,让白九辞沉默良久。 最终,他张开嘴,告诉她,自从十五岁随父从军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自己这一辈子,不是老死在床榻上,就是战死于沙场中。所以,要他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毒|药给毒死,他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为此,他不会吝惜所谓的“代价”——哪怕被眼前的她视为恶人,哪怕强迫她做一些她并不情愿做的事。 他会善待她,会尽可能满足她的其他要求,但是,他不会让她离开他。 面对这样一个目光平静却态度坚决的男子,慈青花忽觉无言以对。 她不是没见过这个人浴血归来的模样,也不是没听过城门外锣鼓震天的巨响,所以,她一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愿意用生命和热血去保家卫国的大丈夫。 然此时此刻,她更是不得不领悟到,他终究也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并不是不懂得利用自己的权势,只是还没有遇到能够挑战其底线的人和事。 而这一次,他的命和她的身,恐怕就是他的底线。 少女抿着唇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白九辞见她迟迟不语,心知她是被迫认清了现实,也不再逼她,径自行至火堆的另一侧,坐下休息。 入夜,山洞里寒意渐浓,饶是有篝火烤着,衣衫未干的少女还是一阵阵地发冷。坐在对面的男子将她双唇发白、瑟瑟发抖的样子尽收眼底,犹豫了片刻,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侧。 慈青花顿时瞪大了眼珠子,惊惶不安地看着他。 “别怕,毒性暂时压住了,我不会对你怎样。” 然后,她听到白九辞语气平平地说了一句,眼睁睁看着他自顾自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啊……”须臾,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只缘男人不由分说地便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 “将、将军,我、我、我不冷……” 少女稍稍挣扎了两下,却被男人坚实的臂膀搂得更紧。她生怕万一惹恼了他,或者一不小心激起了他的*,也明白自己挣脱不得,是以不敢再胡乱动弹,只磕磕绊绊地开了口,期望他能主动放开她的身子。 可惜,男人既没有反驳,也没有照办,只兀自强调一句“睡吧”,就先一步阖上了眼皮。 慈青花无奈,又发现他确实没有要动她的意思,故而只得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半倚着他的胸膛,一动不动。就这样僵着身子待了好一会儿,她渐渐抵挡不住越来越深的困意,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等到翌日一早她醒来的时候,白九辞已经不见了,山洞里的篝火也已熄灭。慈青花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却被下身突如其来的疼痛给撕扯得龇牙咧嘴。她忽然记起了*于白九辞的第二日,嬷嬷替她在那处抹了药膏,心下不由悲从中来。 难不成……她今后都要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诚然,如果说,那一夜,她因为身中媚|药而神志不清,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混了过去,那么,昨儿夜里,她可是全程清醒地承受了他的肆|虐,也因此而在心底烙下了深深的恐惧。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少女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可是转念一思,倘若她就这么求助于长姐,长姐定然是要找白九辞拼命的。且不谈以姐姐的武功能否打得过久经沙场的将军,就光论白家的门楣以及白九辞麾下的千万将士,她们一介布衣,也是全然敌不过的。 何况,她还得靠白家的那位大夫,替弟弟治病。 思前想后,慈青花都不认为,同白九辞闹翻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独自一人坐在干草堆上苦思冥想,然后无意识地绞了绞手指。 白九辞进来的时候,目睹的便是小丫头披头散发、咬唇纠结的小模样。不过,她没多久便察觉到他的出现,猛一下就抬起脑袋,仓皇不安地注目于他。 简直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 白九辞在距她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平声对她说:“去河边洗把脸吧。” 说完,他也不等她作出回应,就直接背过身去,往外走了。 慈青花默不作声地起身,迈着小碎步跟上他,却始终不忘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待白九辞来到河边回头看她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离他远远的少女。 撞上他冷不丁投来的目光,慈青花也是心惊肉跳。她赶忙就垂下脑袋,随后匆匆绕过他的身子,走到前面的河畔,预备蹲下洗脸。 头一回被人当成了牛鬼蛇神,白九辞不知是何滋味。 就在这时,他发现蹲下身去的少女遽然身形一晃、面露苦痛,幸而她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这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怎么了? 如是疑问油然而生,白九辞当然不会想到,方才下蹲的那一瞬,慈青花的那一处是有多疼——就像是伤口被生生撕裂了一样。 几乎就要疼出眼泪,少女单手撑着石子儿地,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确信不会再牵扯到下身了,这才慢慢地将手伸向河流。 白九辞旁观了她这一系列动作,总算是依稀意识到了什么。 他似乎记得,女子的那个地方若是伤着了,是可以上药的。 嗯……回头让嬷嬷替她抹些药膏吧。 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又面色如常地看了看别处。可是,慈青花却老觉得,有两道视线正牢牢地定在她的身上。 他……为什么要盯着她看啊…… 慈青花被白九辞看得浑身都别扭,本来还想把头发打理一下的,现在只能稍稍梳理一番,就赶紧起来了。 嘶——匆忙起身的少女又一不留神被撕扯了伤处,继而倒吸一口冷气。刚巧这一幕被白九辞看在眼里,心想还真是挺严重的。 又或许,这小丫头太过娇嫩? 男人略不自然地别过脸去,道了声“走吧”,就率先迈开了步伐。慈青花苦着脸跟了上去,仍旧埋低脸蛋儿,不敢靠得太近。直到沿着河川走了好远,她依稀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这才抬头去看。 阿姐!? 眼瞅着远处有一群身穿铠甲的将士,而其中便有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她便认定了,这是她的长姐。 果不其然,等到她加快脚步迎上前去,心底的惊喜已然爬上眉梢。 真的是阿姐! 弹指间,所有的恐惧和委屈仿佛都化为乌有,少女大喜过望地越过男子高大的身躯,与跑着过来的女子四手相握。 “吓死我了!青花你没事吧?!哪儿伤着了吗?快让姐姐看看!” “阿姐!” 慈青花被叶红绡抓着不放的时候,慈念君也气喘吁吁地从后头跑了过来,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被硬是挤开的叶红绡愣了愣,心道这病怏怏的弟弟力气竟还不小,怎么平时不见他这般生龙活虎? 话虽如此,她还是咧开嘴笑了。 妹妹平安无事,没有什么比这更叫她安心的了。至于这不中用的弟弟,她就姑且不同他计较了。 如此思量着,叶红绡却忽而收起了由心而生的笑意。因为,她一眼瞧见了不紧不慢而来的白九辞,又看着颜慕晚及孙蒙等人也像她方才那样,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 两拨人各自重逢,喜悦之情自是不言而喻,可惜,白九辞是个不解风情的,自家姬妾才哽咽着冲他笑罢,他就一面说着“无事”,一面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赵起。 “人抓到了吗?” 赵起闻言,立马就收敛了喜色,站直了身子道:“回将军的话,人已经捉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 赵起微微皱起眉头,回道:“不过今儿个一早,人就自尽了。” 话音刚落,白九辞不免眉心一敛。 “属下等人看管不力,请将军责罚。” 赵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划过的不悦,又许是对他足够了解故而早已有所准备,这不,他即刻跪下请罪,身旁的孙蒙等人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 片刻,他们听到白九辞问:“没审出什么吗?” “回禀将军,”赵起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重新与四目相接,“为首的,是褚遂远的义子,数月前便已乔装潜入,约莫是想同他的义父来个里应外合,不料最后曙山城未破,褚遂远也死于非命,是以,他这才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埋伏在我们回京的半道上,意图……找将军报仇。” “余党可清?”白九辞闻讯,对此不置一词,只径自问及他关心的大事。 “他带来的人都已俘获、清剿,至于是不是还藏着人手,属下等人正在派人追查。”赵起拱着双手,据实以告。 白九辞点点头,面上细微的不快业已悉数掩藏。 “边关之地混入敌人,此事可大可小。再加派人手彻查,决计不可出现漏网之鱼。” “是!” 第32章 烫手山芋 白九辞让四个部下起身,又询问和嘱咐了一些公事。过后,他眸光一转,看了看依旧立在那儿的少女,恰逢她也正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不过,四目相接的一刹那,慈青花就猛一下挪开了视线,一张脸也腾地红了起来。 她只是下意识地循着姐姐的目光看他而已,可别叫他误会了呀! 不一会儿,她埋着发烫的脸蛋儿,以余光瞥见男人从她身边走过的画面。叶红绡看看白九辞无甚表情的面孔,再瞧瞧自家妹子垂眸不语的姿态,一双细眉顿时就拧了起来。但是,碍于弟弟慈念君尚且在场,她好歹是憋住了,没有当场发难。 是夜,返京的队伍在一座城外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姐妹俩同住一顶帐篷,叶红绡便刚好以“男女七岁不同席”为由,愣是把慈念君赶到了另一顶帐篷里。 这下,她可以好好问问妹妹了。 “昨儿晚上,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慈青花尴尬地点点头,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慈青花心如擂鼓,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对长姐隐瞒。 “没,将军他很守礼教的……就是……就是怕我穿着湿衣裳,会冷,所以跟我靠在一块儿睡来着……” 叶红绡半信半疑:“真的只是这样?” 慈青花强颜欢笑:“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阿姐呢?” 对不起,阿姐,我不是有意要对你说谎的,你原谅我吧。 “可是……可是你们掉进河里,那衣服不都湿透了吗?难道你们!你们全都脱|光了,用火烤干衣裳?!” 慈青花大窘。 这个,可就瞒不住阿姐了。 “那也没法子啊……天气这么冷,穿着湿漉漉的衣裳,谁也受不了啊。不过阿姐你放心,将军他……他是个正人君子,我们是背对着背坐着的……” 叶红绡依旧不太放心:就那臭男人那德行,能如此坐怀不乱? 她想起那日进屋时惊睹的景象——虽然妹妹说他平时不是那个样子吧…… “好了阿姐,你就别多想了。”眼见女子仍旧一脸狐疑,慈青花赶紧笑着搂住她的胳膊,“我好累,我们歇息了,好吗?” 叶红绡双眉微锁着看她,须臾,只得点了点头。 少女嫣然一笑,这就先行脱了鞋袜,钻进了被窝里。 嘶——好疼。 她倒是有点怀念嬷嬷给她涂过的药膏了——还是挺管用的呢。 思忖着要不要明日偷偷去找嬷嬷要一点儿,慈青花又忽然记起,自己没法当着姐姐的面给自己上药,更不可能让姐姐为她上药。 所以,她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少女无力地叹了口气。 然而,就在姐姐叶红绡躺到她的身侧,预备运功熄灯的前一刻,帐篷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两位姑娘可已歇下了?” 姐妹俩闻声爬起身来,睡在外侧的叶红绡更是按住妹妹的身子,主动起身应门。 “谁啊?” “奴婢是在曙山城里教导过慈姑娘的嬷嬷,慈姑娘认得奴婢的。” 话音落下,慈青花也是双目圆睁。是的,她刚好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可不就是她方才惦记着的嬷嬷吗? 叶红绡回头看妹妹,问她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人。她连忙点头称是,让女子把人迎进帐篷。 于是,嬷嬷乙成功揣着一瓶药膏入内,行了礼,便直接道明了来意。 “将军让奴婢把这药交给慈姑娘。” 说完,她还意味深长地打量少女两眼,而后才将白色的小瓷瓶交给了她。 慈青花见到这眼熟的物件,一张小脸顿时如有火烧。 竟然想什么来什么!不!关键是,她的阿姐还在哪!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叶红绡疑惑发问,急中生智的少女就一个箭步上前,顾不得被扯疼的下身,她一把接过嬷嬷乙递来的药瓶,连声道谢。 “劳烦嬷嬷替我谢谢将军,其实这点小伤,不足挂齿的。” 他居然记得这种事情!不!不对!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明明隐藏得很好啊!? “你受伤了?!不是说没事的吗?!”少女强作镇定之际,叶红绡已然忍不住蹿到她的身前,又惊又急地把着她的身子端量起来,简直恨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把她剥个精光好检查了。 对此早有预料的少女连忙对她莞尔一笑,道:“不是的,阿姐,就是一不当心扭伤罢了,没想到将军还惦记着。” 说完,她面不改色地转向目光愈发深邃的妇人,落落大方地朝嬷嬷福了一福,说:“多谢嬷嬷特地跑这一趟了。” 真希望嬷嬷不晓得将军让她送了什么药,可是,她那般谙熟床笫之事,将军又不可能亲自去找药,所以……她大概是知道的吧。 嬷嬷乙并不清楚少女此刻心中所思,只回了礼,二话不说便告退了。 慈青花略微松了口气,然叶红绡却不干了,忙不迭就叫妹妹脱了衣裳躺到床上,让她好好检查检查。 少女哪里肯依? 万一……万一阿姐连那个地方也不放过,那她不就露陷了吗?! 何况,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胸口还有胳膊腿上,都有男人一顿疯狂后所留下的红印子呢!要是被长姐亲眼瞧见这些,她还不气得直接提刀砍了白九辞? 因此,少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痕迹未消的情况下,就让长姐看她光溜溜的身子的。她只若无其事地告诉女子,说扭伤的部位在手腕上,然后成功吸引了长姐的注意力。 约莫是妹妹说这话时太过自然,还“下意识”地缩了缩右手,一副不让她看的样子,她当即就相信了,妹妹是真的伤了右腕。 “怎么回事呀?!怎么会伤到这里呢!?”叶红绡一边心疼地问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拉过少女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撩起了她的衣袖。 “洗脸时想站起来的,结果没站稳,就用手撑了地,不当心扭到了。”慈青花早已打好了说腹稿,见女子已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右手,她更是悄悄松了口气,由着长姐把着她的柔荑,上下左右地查看起来。 可是,当女子作势就要将嬷嬷送来的药瓶打开并往手腕上涂药的时候,少女的一颗心便又怦怦直跳起来。 万一阿姐认出这药是用在那个上头的……怎么办?! “啊啊……阿姐!这么晚了,就别上药了吧?捂在被子里,一股子药味。”慌乱之下,慈青花只得病急乱投医地找起借口来。 “这怎么可以?!不过就是点药草味而已,哪里比得上治你的扭伤重要?”但想也知道,她那把她看得比自个儿性命还重的女子,如何能够就此罢手? “可是!可是我也没觉得疼啊!我已经好了!当时……当时,我也是怕白将军对我不管不顾,才装得好像很严重的!”慈青花无计可施,唯有在扯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会装模作样地骗人?”叶红绡自然不信——以她家妹子老实乖巧的性子,哪里会生出这种弯弯肠子来? “啊呀……这,我……”慈青花急得脑门都快冒汗,幸亏她灵机一动,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谁让白将军整天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我看他自个儿一个人走在前面,也、也不回头看看我有没有跟上,我就……我就突然害怕了嘛!怕他丢下我不管,所以刚好趁着扭到手的机会,想引起他的注意,激起他的同情!” 说完这样一番话,少女深深地感觉到,当一个人人被逼到“绝路”上的时候,还真是什么谎都撒得出来。 但是,她也只能压下对长姐撒谎的负罪感,煞有其事地撅了撅嘴,企图骗得长姐的信任。 不得不承认,平日里几乎从不扯谎的人即便偶尔编了谎话,别人也是很容易信以为真的。 是以,本来就深知妹妹品性的女子这就产生了动摇。她将信将疑地瞧了妹妹一会儿,反复问了几次“真的?”、“你没骗姐姐?”,这才放了自家妹子过门。 慈青花于内心长吁一口气,同时亦觉有苦不能言。 看来,为防自家的谎言被姐姐揭穿,明天,她还得寻个时机找到白将军,跟他串一串“口供”了。 翌日午后,如是作想的少女真就偷偷摸摸地寻到了白九辞。她把男子叫到一边,环顾四周并确信无人在看,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捂得热乎的小瓷瓶,跟扔烫手山芋似的,径直塞进了他的手里。 “将军,民女……民女用不着这个。” 白九辞盯着手中的白瓷瓶看了片刻,抬眼注目于双颊微红、眼帘下垂的少女。 “这药不好?” 白九辞眉心微动,若有所思:原来,那两个嬷嬷也有办事不利的时候。 “不、不是!就是……就是用不着。”慈青花顿时尴尬了,连带着脸颊都跟着烫了起来,“还有,还有……前天晚上的事,民女想请将军……替我瞒着阿姐。” “……好。” 等了半天等来了男人的一个“好”字,少女旋即如蒙大赦,她简单将自个儿昨夜编好的说辞讲了一遍,就转身逃也似的跑开了。 白九辞握着尚留有少女体温的小瓷瓶,良久注视着她娇小的背影。 看来,他确实得回家好好请教徐离先生了。 第33章 私相授受 将近一个月后,一行人顺利接近了皇城,半道上总算是没再出岔子——除却白九辞三次情毒发作,然后忍不住跑去找了慈青花这一茬。 一次独自待在屋里突遭偷袭,少女吓了个半死;一次被明目张胆地又亲又摸,最后不得已而从之;还有一次,他居然要与自己白|日|宣|淫。 慈青花觉得,她的底线已经一而再、再而三被他突破了。 偏偏这白九辞还像是事先摸准了她的情况似的,每回都是挑姐姐叶红绡不在的时候前来“作案”。对此,慈青花也不晓得是该庆幸还是义愤了。 实际上,白九辞感觉自己也挺不容易。情毒一发作,他是压也压不住那满腔的欲|火。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越是忍,*就越是膨胀,届时,少女遭的罪也就越大。偏生这小丫头还有个跟门神一般守着她的姐姐,闹得他不能不化身暗度陈仓的小人,预先摸清了叶红绡偶尔离开的时辰,趁着女子不在的空当,去找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解药”。 幸而那丫头虽有反抗,但到底还是从了他,不然,他真不敢想象,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只是,自打几次偷偷摸摸的情|事过后,他素来干净的脑海中就会时不时浮现起少女我见犹怜的模样,也会动不动回响起她声声压抑的娇吟。 白九辞不能不承认,那毒|药简直都可以让一个清心寡欲的圣人变成一头满腹淫|欲的野兽。 所幸他也已迅速掌握了毒发的规律,进而较为合理地安排了“服用解药”的频率,是以,他才得以在共赴*的时候保持着些许清明,不至于像上回在山洞里那样,生生把他身下的姑娘给弄晕了过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就在即将抵达皇城的前两天,白九辞还按捺不住,于入夜时分将少女抱进了自个儿的帐篷。 慈青花觉着自己的运气也真是够差,不过是出了帐篷去寻她的阿姐,想把红莲教送来的书信转交与她,却没想走出去没多远,人没找着,倒是被白九辞给逮着了。 男人是从暗处冷不丁蹿出来的,他一把揽过她的腰身,用他那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儿圈在怀里。他不用说话,只消在她的脖子和脸上耳鬓厮磨,那难以自持的喘息便叫她认出了他。 也是,在整个军营里,还有谁胆敢半路上截下她,把她拖到角落里如此轻薄? 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后颈与耳根,男人湿热的亲吻不住地落于其娇嫩柔滑的肌肤,直叫少女战栗连连。 “将军,将军,别……别在这儿……”慈青花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躲避着男人马不停蹄的进攻。 “好。”白九辞抽空应了一句,依依不舍地松开她柔软的腰肢,拉住她的手带她一路穿梭在营地里。 竟然还真能做到避人耳目——也不晓得是有人故意视而不见,还是男子的功夫实在了得。 不久,少女就没这闲情逸致去考虑这等问题了,因为,眼瞅着主帅的帐篷就在视线可及之处,男人这便心急火燎地将她打横抱起,一道入了那无人之帐。 慈青花有些紧张,尽管同白九辞行|房已不是一次两次,但她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就不由得会记起山洞里那不堪的回忆。 可惜,白九辞急于求成,并没有领会到少女眼底惊惶的来由。他只当她是生来胆小、害羞,会惧怕男女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像前几回一样,将偷偷抱来的美人安放在床榻上,然后迅速褪去了自己的衣衫,倾身覆住了她的娇躯。他一边轻咬她的朱唇,一边伸手去解她的衣裳。没一会儿的工夫,少女姣好的玉体便呈现在他的眼前。 虽说她一|丝|不|挂的模样他已看了不止一次,但他还是惊讶地认识到,自己每多看一回,对它的贪恋便会多上一分。 他说不清这是情毒使然还是存着其他缘由,只晓得此情此景下,他什么也不愿意多想,这便用他炙热的双唇,一寸一寸地膜拜她洁白如瓷的美肌。 “将、将军!嗯……熄、熄灯,熄灯!”慈青花心知反抗也是无用,赶忙抓着她能抓着的东西,恳求男子把灯给灭了。 “熄了灯,外面的人会看出异样,待会儿,你就出不去了。”白九辞兀自埋首于她的胸前,抽出空来沉声婉拒。 那你闹出的动静,别人就听不见了吗?! 慈青花听了他煞有其事的“顾虑”,险些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过她还真别说,人家白将军早已经寻了托词,将附近的侍卫都支走了,是以,只要他们稍稍克制一些,应当不会惊动帐外的将士们。 当然,以上种种盘算,他可没那闲情逸致去向身下的姑娘逐一解释——他的那张嘴,眼下可是忙不过来呢。 见他说完那句“出不去”便兀自忙活起来,慈青花欲哭无泪,唯有在他寸寸深入的侵略中呻|吟着缴械投降。 一场*过后,男人从背后搂着她的身子,嗅着她青丝间的淡香,竟渐渐萌生了少许睡意。直到慈青花慢慢缓过劲儿来,支起身子意欲穿衣,他才蓦地清醒过来,看着那三千发丝如瀑布般流泻在她光|裸的背脊。 他目视她一声不吭地穿戴,只是始终背对着他,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实际上,他一点儿也不讨厌这个姑娘,更从未嫌弃过她平凡的出身。他甚至在几次三番的情|事中,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隐约觉着,日后有个这样的女子陪在自己身边,倒也不错。 如是念头,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哪怕是对着曾经救了他一命的晚儿,也从未有过。 白九辞眼珠不错地注视着身前的少女,冷不防坐了起来。 慈青花感觉到身后人有了大动作,自是顿住手头的动作,忐忑不安地回头去看。 她看到男子手脚麻利地穿起衣裤,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送你回去。” 直到听他如是言说,她才慌忙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天哪!他送她,要是被阿姐撞见了,那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呀! 惊慌失措的少女忘记了,实际上,他们本来就已经不清不楚了。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偷偷摸摸的,她潜意识里早就生成了一种怕被人发现、怕遭人误会的恐惧感。这种惶恐与畏惧,根深蒂固,唯有偶尔抽出身来想想的时候,她才会一怔:自己何时成了那种不守礼教、私相授受的姑娘了? 头一回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慈青花简直就想躲在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她生怕被长姐瞧出异常——自然也更不能大张旗鼓,去惊动那个从小疼她、护她的女子。 眼见少女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白九辞大概也能猜出她的顾虑。 “走吧,叶姑娘若真是发觉了,我自会向她赔罪。” 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办事?况且,每次都见这丫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虽说他是堂堂将军,年轻有为,在旁人看来,她跟了他也不会委屈,但现下毕竟是男未婚、女未嫁的,她动辄入他的营帐,随他翻云覆雨,替他缓解情毒,也确实是难为她了。 所以,若是真被撞破了,他反倒会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大不了便跟那叶姑娘打上一架——不,是被她打上一顿。 然而,白九辞这如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慈青花那边可是吓得花容失色。 被阿姐发现?!想想都觉得恐怖得要命!不成,这绝对不成!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女子怒发冲冠、提刀砍人的画面,少女的一张小脸儿都白了。 “不,不用了将军!真的不用了!大姐她……她要是知道了,会……会给将军添麻烦的!” 话音落下,男子微微一怔:她竟还顾虑着他的感受,怕她大姐要对他不利?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认准了这一点,白九辞心下更是五味杂陈了。 这丫头,是个好姑娘。他不想让她再委曲求全。 “走吧,是我有求于你在先,你大姐纵然真要对付我,那也是我该受的。” 他难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的字,而且还是以一种少见的低姿态,这让慈青花一瞬傻了眼。 “将、将军……” 其实,她是担心彼此双方闹得不可收拾没错,但更重要的是,她生怕她的姐姐因此而得罪朝廷命官,即便届时没被问罪,也会自此成为白家人的眼中钉。 然此时此刻,她听白九辞冷不丁地这么一说,反倒有点过意不去了。 他……好像会错意了呃…… 慈青花红着脸垂下眼帘,别过脑袋,不敢再看男人的脸。谁知,这光景落在白九辞的眼里,竟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该让女人替他分担。 所以,叶红绡那一关,他总是要过的。 第34章 打不过他 后来,慈青花坚持不要白九辞送,白九辞坚持以行动驳回了她的请求。 少女无奈,只得顶着一张热得发烫的脸,低着头跟在男子身后。 白九辞本是一如往常地走在前头,忽然发现小丫头没跟上,他难得停住脚步,回头寻找她的身影。见她低眉顺目地在不远处迈着小碎步,他好脾气地站在原地等她,也不开口催促。 殊不知这个时候,少女正揣着满心的纠结,结果差点没一头撞上他的胸口。 所幸慈青花及时回过神来,蓦地驻足,抬眼去看,恰好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慈青花犹豫了一下,在他转身迈步的一刹那,鼓起勇气开了口:“将军。” 白九辞回身看她,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在火光映衬下熠熠生辉的美眸。美中不足的是,这双漂亮又水灵的杏眼里,正掺着几分不容忽视的胆怯,就好像眼睛的主人,此刻正行走在刀尖上一般。 “什么事?”他忽然心头一软,便张嘴应了声。 “将军就送到这里吧,军营……军营里很安全的。”慈青花怯生生地说罢,又把脸埋低了。 白九辞自诩明白她隐藏在言辞背后的意愿,只是,他不想再因为怕麻烦而逃避。 于是,慈青花垂着脑袋瓜,惴惴不安地等了半天,居然极为意外地等来了一只温热的大掌。 只见白九辞不紧不慢地将她的左手牵起,握入掌心,然后一句话也不说,便拉着她往前走。 慈青花一下子就怔住了,委实没料想他会突然牵她的手。可是,呆呆地凝视着前方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她的两条腿却跟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直到恍恍惚惚地行至男子的身侧,她才如梦初醒。 “将、将军……” “嗯?” “这……这、这样不好。” “怎样不好?” 慈青花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若非知晓他不是那种扮猪吃虎的性子,她都要以为,他是在明知故问了。 “就是……”是以,她只能涨红了脸,小声把话挑明了,“就是,我们……你这样拉着我在军营里走,被人看见了,不好。” 此言一出,面色如常的男子总算是停止了前进,侧头去看身边的小丫头。 半晌,他沉声道:“我知道,这阵子让你无名无分地跟着我,委屈了你。” 咦? 慈青花闻声一愣,实在没料想他会冷不防话锋一转。 “可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别人看轻你。” 所以,他愿意光明正大地带着她,走进众人的视野,让大家伙儿都明白,她是他的人,是他回京后便会依照礼数迎入白府的人。 慈青花不是特别理解白九辞的想法,不过,从他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他好像是在为她着想? 不论这份考量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少女的心里都因此而好受了一些。 “多谢将军体恤……” 是啊,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觉得他是个恶人,只是……只是他隔三差五就要压着她做那样的事…… 一想到那既是痛苦又是快乐的蚀骨销|魂事,慈青花就禁不住涨红了脸,她唯有暗暗地安慰自己,这几次,他至少不像那一回那般狂|野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大约还能承受得住。 想着想着就想远了,少女很快就被男人兀自拉着往前走了。 但是,接近自个儿的营帐之际,她还是及时回过神来,从男子的掌中抽回了自己的小手,匆匆朝着他福了一福后,她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帐篷里去了。 回到自个儿的帐篷里,慈青花惊讶地发现,姐姐叶红绡居然不在。她奇怪着自己都离开这么久了,姐姐怎么还没回来,殊不知此时此刻,女子已好巧不巧地撞上了沿原路返回的白九辞。 本来,叶红绡正在为再一次把“四大将”中的那个孙蒙打败而得意——反正赶路的日子闲着无聊,这家伙又不知怎地,主动前来挑战,她自是乐意奉陪,结果大战一回不够,又来了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那小白脸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再被一群虾兵蟹将一起哄,便跟她杠上了,白天和大伙儿一道赶路,晚上就来找她比武,势要将身为男人的尊严悉数讨回——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今儿个都是她第九回拿剑架到他脖子上了,叶红绡正盘算着再来一战就能凑齐一双手,便冷不防目睹了一张叫人不痛快的面孔。 这大晚上的,姓白的在她的地盘上晃什么晃? 如此思量的女子完全忘记了,明明整个军营都归人白九辞管——她只在乎,这个夺了她妹妹清白还几次欲行不轨的臭男人,是不是又在打妹妹的歪主意。 被彻头彻尾地丑化成了一个精虫上脑的卑鄙小人,白九辞面不改色地站定在女子的身前。 “叶姑娘。” 嘿?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啊?姓白的竟然挡了她的去路,不,是主动跟她打招呼? “好狗不挡道。” 可惜,她叶红绡一点儿也不觉着受宠若惊,非但如此,她还皮笑肉不笑地回了这么一句。 仿佛早已对她这态度习以为常,白九辞神色淡淡地无视了她无礼的言辞,自顾自地接话道:“叶姑娘,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姑娘还未与我详谈不日迎令妹进我白家的事。” 叶红绡上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姿态登时就蜕变成怒上眉梢的模样。 “滚!老娘什么时候答应你要把青花嫁进你们白家了?!” 她已经是我的人。 白九辞险些脱口而出,可转念一想,这么说势必会火上浇油,话到嘴边便连忙改口道:“我必定是要迎她入府的。” 叶红绡被他这理所应当、泰然自若的架势气得肺都要炸了,真恨不能一拳把他揍到十万八千里外,让他再也不要在宝贝妹子的跟前晃悠。 要是真能像对付那个小白脸一样对付他就好了。 随便一想的女子忽觉茅塞顿开。 对!就这么办! 一念乍起,叶红绡冷冽一笑,当即道:“要娶我们家青花,行啊,先过了老娘这关再说!” 话未说完,她已神色大变。杀伐之气四起,她竟当场拔出剑来,作势就朝着男人刺了过去。 因着是护送慈青花回来的,白九辞并未随身携带兵器,然而眼见女子似是动了真格,他也不作他想,一面身手敏捷地躲开她的攻击,一面扬声唤人送来武器。 没多久,他便接住了部下抛来的利剑,并在短短的几招内,确信了女子的杀意。 看来,她是拿出了几近十成的本事,为的,就是将他彻底击溃,从而打消他纳慈青花为妾的念头。 可惜,他白九辞认定的事,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 眸中凛然之色随剑出鞘,叶红绡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动作同方才不一样了。 来真的了?很好!正合她意! 短兵相接的声响很快就惊动了附近的人。白九辞麾下的将士们见自家将军同那个刺杀了褚遂远的姑娘打了起来,且彼此二人皆是招招狠厉,全然摸不着头脑。 将军为什么要同曙山城一战的功臣对战?而且对着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家,下手竟然毫不留情? 虽说人姑娘出招也是够狠,但将军你是个男人啊,怎地跟个女人较上了劲儿? 认为顶头上司不至于为了跟个女人抢功劳而大打出手,众将士实在想不透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直到决意速战速决的白九辞猝不及防地将剑袭向女子的侧耳,而女子惊愕地发现自己竟已无从化解这一击,两人你来我往的动作才划上了休止符。 冰冷的剑影掠过眼底,几根发丝悄然飘落。叶红绡一动不动地斜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瞪视着仅距脖子半寸之遥的利刃,随后眸光一转,与执剑者四目相接。 “承让。”不过,对方却只面无涟漪地收回了手中的宝剑,波澜不惊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她……竟然输了!? 叶红绡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若要论领兵打仗,她自知远不如这个从戎十年的男人——可要是换成单打独斗,她一直都有信心能胜过他的! 诚然,在曙山城喝多了酒的那一夜,她分明业已亲自试过他的身手,本以为凭借自己多年苦练的功夫,凭借这忍辱负重、浴火重生之身,她完全可以做到将其压制、令其知难而退,却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被制服的那个人,居然会是自己! “阿姐!”瞠目结舌之际,叶红绡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这才猝然还魂。 只见慈青花一路小跑着冲了过来,吃力地拨开人群,惊疑不定地来到她的身前。 “阿姐……”少女又神色慌张地看了白九辞一眼,随后才重新凝眸于自个儿的姐姐,“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叶姑娘,希望你记得你的承诺。”然话音落下,被问话的女子没有吭声,倒是往日里惜字如金的男人先一步发了话。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对上少女疑惑不解的目光,令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将手中利器递给了一旁的部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叶红绡气得直接把剑砸到了地上。 承诺个屁!!! 第35章 入宫面圣 气死我了!青花,咱们回曙山城! 这种出尔反尔的话,叶红绡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当着妹妹的面说出口的。因为,没多久的工夫,慈青花就从她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用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突然有种打赌输了然后赔了妹妹的感觉? 对于这等昙花一现的错觉,叶红绡深以为恐。 “青花你放心!姐姐就算拼了这条命、撕破这张脸,也不会让那个混蛋强娶你过门的!” “……” 慈青花窘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缓过劲来。 她的阿姐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会想得太多。 “阿姐,我愿意嫁他为妾的。” 叶红绡义愤的脸庞霎时变了色。 “他哪里好了!?” 叶红绡脱口而出,全然将妹妹曾几何时说过的话抛诸脑后。 直到妹妹但笑不语着垂下了眼帘,她才猝然间寻回了理智。 要怪,还是怪她这个当姐姐的没用。如果她能勇敢地跨过心里的那道坎,能早点回家,兴许就能在城门紧闭前带着弟弟妹妹逃出城去,又岂会让心爱的妹妹碰上之后的一连串遭遇? 思及此,适才还怒发冲冠的女子忽然就红了眼眶。 “青花,念君的病,姐姐砸锅卖铁也会找到大夫、找到良药把他治好。你……你不要勉强自己嫁给那个白九辞,你就跟着姐姐,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姐姐照顾你一辈子……” 她情不自禁的握住妹妹的手,说着说着竟潸然泪下。 慈青花顿时被吓了一跳。 “阿姐,阿姐……你、你这是怎么了呀?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呢?” 她慌忙抬手替长姐拭泪,却不知其此刻心中悲苦。 一个失了贞洁的女子是有多难、多苦,她叶红绡岂会不懂?可是,那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亲妹妹啊!她如何能忍心妹妹受尽苦楚,还要一生一世被关在一座冷冰冰的深宅大院里?如此,还不如由她来守着妹妹——谁要敢说妹妹的闲话,她叶红绡定不轻饶! 是了,这辈子,她只盼妹妹能够幸福,除此以外,已别无所求。 “青花,”女子吸了吸鼻子,抹了抹两颊的泪水,睁大了眼注目于身前的少女,“姐姐跟你说认真的,你不要因为……因为那个姓白的混蛋对你做了那样的事,就强迫自己跟着他过。像他那样出身显贵的男人,将来妻妾成群根本不在话下,你若跟了他,日后是不会快活的。” 慈青花听罢,唯有苦笑。 长姐说的这些,她又怎会一无所知?然而事到如今,那些曾经的希冀已只能化作美好的念想,她得不到,也不去求,唯一指望的,就是亲人俱在、安稳度日。 平静地将上述想法告知与女子,少女只听得一声喟然长叹,便再不见长姐反驳。 数日后,大军返回京城驻地。白九辞忙着入宫面圣,姑且无暇顾及慈家姐妹,倒是叫慈青花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话,距离白府越来越近,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上头还有素未谋面的白老将军和白夫人,也不晓得他们会如何看她。 所以,白九辞忙于朝堂事务,没有急着将纳妾之事正式提上议程,委实给了她缓冲的时间。 于是,她光顾着平复自个儿的情绪,便忽略了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相比之下,这天,白九辞倒是木着脸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叶红绡,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儿也没觉着意外。 怎么样?没想到老娘能跟你大将军并肩站在这御书房内,一道等着面见皇上吧? 他几乎已经可以从女子踌躇满志的神情中读出如上含义,不过,他还是凭借着良好的教养和沉稳的性子,默默地无视了她略带挑衅的眼神。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一声尖利的唱喏传至耳畔,两人连忙屈膝下跪,恭迎帝王圣驾。年近半百的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原本不怒自威的龙颜,却在目睹红衣女子的那一刻,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眉毛。 “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男一女清晰有力的说话声同时响起,皇帝稳稳地落座于案前,朗声道了句“平身”。 “谢皇上。” 然后,他就被迫对上了女子含笑的目光。 皇帝忍不住暗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将视线转移到白九辞的身上。煞有其事地寒暄几句后,他便一本正经地询问起曙山城一战的情况。 被忽略了的叶红绡兀自笑得灿烂:行啊,你装,你再装啊,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半刻钟后,叶红绡不出所料地听白九辞提起了这场重大战役中的两大功臣——她和她的妹妹。 算这姓白的识相。 叶红绡难得对白九辞满意了一回,而后气定神闲地与一国之君四目相接。 她很想说一句“好久不见啊皇上”,可碍于现场有太多外人,她好歹也得给人家当皇帝的留点面子,是以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抱拳礼,便道:“皇上,既然白将军已经提及此事,那民女便厚着脸皮向皇上讨赏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不同程度地吃了一惊。 这姑娘是何方神圣?应该是头一回得见天颜吧?就算她是刺杀了禇遂远的巾帼英雄,也不能就这样大咧咧地向皇帝邀功吧? 是啊,在大家看来,这种情形下,她就该温良恭顺地表示不敢请功,一切都是皇上治国有道、得天庇佑啊! 是以,除皇帝和白九辞之外的一干人等一致认为,这姑娘就是个不懂规矩的民间草包,不能怪她,不能怪她呀…… 然而,让几近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是,皇帝听了她的话,居然慈眉善目地笑了两声,接着和颜悦色道:“你护国有功,朕自当论功行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皇上居然还好声好气地搭理她了! 一些宫女、太监差点就想抬头,去看一看皇帝老子的表情。 不不不……一定是皇上宽厚仁慈,才不与这民间草莽计较! 为他们的主子寻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一行人听得女子毫不客气地答曰:“回皇上的话,人虽是民女结果的,但若非民女的妹妹牺牲小我、顾全大局,民女没法顺利得手不说,援军也不可能及时赶到,助白将军攻破敌营。白将军想必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承诺返京之后,会纳民女的妹妹为妾。” 话音落下,皇帝和蔼可亲的脸孔上不由露出三分诧异,他眸光一转,看向先前对此只字未提的年轻男子,问道:“九辞,真有此事?” 白九辞面色如常地拱起双手,沉声答道:“回禀皇上,确有此事。” 皇帝张开嘴笑了:“哦,那倒是好事,是段佳话呀。” 佳话个屁! 叶红绡不服,在心里冲皇帝翻了个白眼。当然,明面上,她还是面不改色地插话道:“启禀皇上,民女以为,皇上既然认为这是一段佳话,那白将军,就自当给民女的妹妹一个与之相称的身份。” 来了来了! 不祥的预感终究应验成真,皇帝的面色不由自主地凝了凝。须臾,他又恢复满脸笑容,问叶红绡何为“与之相称的身份”。 “既是‘佳话’,自然该是夫妻患难、琴瑟和鸣。” 这话一说,大家伙儿就都明白了。 好啊,这姑娘不简单啊,一开口就替自个儿的妹妹要了将军夫人的头衔啊!可你要是出身大户人家——哪怕只是个门第不高的官宦人家——那配人家白大将军也就算了。问题是,你们只是普通的市井人家啊,这一没出身、二没权势的,要如何高攀得起战功赫赫、鼎鼎有名的白家?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桩怎么想怎么荒唐的婚事,也因此而变得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皇帝作何答复。 不惑之年的男人很想抬手抚一抚额头。 娘的,他头疼。 无奈他是一国之君,是九五之尊,实在不好为了一个“难以名状”的丫头而丢了他的威严。因此,皇帝面上笑得越发温和,转眼看向不置一词的当事人之。 “九辞啊,这事儿,你怎么看?” 一只球就这样直愣愣地被踢了过来,白九辞沉默片刻,道:“回皇上的话,叶姑娘的要求,恕臣无法答应。” 看!人家果然接受不了吧? 男子话音刚落,上述念头就不约而同地浮现于几乎每一个宫女、太监的脑海。 与此同时,叶红绡业已怒目圆睁:“姓白的,你!” 话刚起头,她就蓦地记起,自己仍身处御书房内——当着九五之尊和一大帮外人的面,她自是不能同这男人撕破脸皮。 是以,她只得生生逼着自己压下蹿到胸口的火气,面色不霁地握了握拳头。 皇帝看着她握紧又松开的双拳,不自觉地扫视了四周。 没事,没事,有这么多奴才在,还有九辞在,她不至于把他怎么样。而且……而且她针对的是九辞啊,跟他没啥关系吧? 刚松完一口气,皇帝就觉得:咦?!不对啊!他堂堂一国之君,凭什么要怕这个小丫头哇?就因为她曾经……咳咳,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皇帝险些想远了的时候,白九辞业已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侧过脑袋,对上了女子盛满怒意的视线。 “叶姑娘,”很抱歉,“慈姑娘进我白家,只能做妾。” 第36章 大吵一架 皇帝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御书房重地,会成为一个女人讽刺一个男人的场所。 偏生这个男人是他的得力大将,而这个女人……唉,都说了往事不堪回首,切莫再提。 耳听叶红绡无所顾忌地讥讽着白九辞,而后者只默不作声地站着,也不反驳,皇帝只觉脑壳越来越疼。 实际上,他完全可以仗着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下旨命白九辞迎娶叶红绡的妹妹为妻,如此,至少这叶丫头就不会把他的御书房当菜市场一样,在这儿滔滔不绝、明嘲暗讽了。 可是,一想到白家有个难缠的老太君,还有他那个光一个眼神就能叫人发怵的表妹,他就觉得……呃,他还是不要掺和人家的家务事了吧。 话又说回来,九辞你睡了人家一黄花大闺女,还舍不得自家小妾而拿人姑娘家充当“替罪羔羊”,送去给敌方大将……虽然这多少是迫于大局不得已而为之,却也难怪人家的姐姐要跳脚啊。 只是,你招谁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了这叶丫头的妹妹。 唉,都是命啊。 眼见女子越说越凶,大有要在御书房里大打出手的架势,以至于屋里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向他投来了复杂的目光,皇帝觉得,他不发声不行了。 于是,他好言安抚了叶红绡的情绪,让她先行退下,由他来同白九辞说道。 皇帝都亲口发话了,叶红绡纵使再气愤,也不好不给面子。毕竟,妹妹的终身事儿,还得靠着这个男人拍板呢。 目送女子满身怒气地离开,皇帝抬手摸摸自个儿脑门上的汗,转眼注目于一语不发的白九辞。 他心道,九辞啊,你为什么不能娶人家姑娘为妻呢?你要是觉着她身份低微配不上你,朕大可以论功行赏,封她个什么郡主当当,这样就没问题了嘛。 于是,他和蔼可亲地询问堂下之人:“那个姓慈的姑娘,她性情如何?” 白九辞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四个字:“温良恭顺。” 末了,他又补充道:“是个好姑娘。” 皇帝一听,有戏啊。九辞这孩子极少夸赞别人,今儿个却愿意在他面前主动说那姑娘人好,看来,他还挺喜欢她——至少是挺欣赏她的秉性、人品。 “那你家的那个妾室呢?”皇帝又问。 “端庄大方,进退有度。” 皇帝笑了。 “既然她们俩都是识大体的女子,那你即便娶慈姑娘为妻,想必她二人也能和睦相处,你又为何不愿呢?” 白九辞微微摇头:“回禀皇上,臣之所以不能娶慈姑娘为妻,是因为臣早已答应了晚儿,有生之年,若臣不能给她正妻之位,那么,天下任何女子都不会越过她,成为臣的夫人。” 皇帝马上就听懂了他的意思,蹙眉探问道:“就是五年前那个救了你的姑娘?你那个小妾?” 白九辞低眉:“是。” 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九辞啊,男人信守承诺是好,可是……世易时移,有时候也要懂得变通啊。” 再说了,你既然答应了你的小妾,那就不要随便碰人家姑娘嘛!唉,算了,同为男人,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个孩子,只是……他娘的你干吗要去招惹叶丫头家的妹子啊!结果自己被骂也就算了,还给老子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皇帝有苦不能言,只能在心底抱怨了两句。 然后,他便盘算着,要不就让白九辞坐享齐人之福,命俩姑娘以平妻的身份侍奉左右? 可转念一想,他真是被这破事儿给烦傻了。要知道,白九辞的那个小妾之所以迟迟不能上位,都是因为白家的那两尊大佛啊!眼下,旧的问题悬而未决,他还指望着能连本带利地将另一个姑娘一并扶上将军夫人之位?开玩笑,他是不想要耳根清静了吧! 皇帝觉得头都快大了。 没错,就算他成功劝说了白九辞,也没法撼动白家的那两个女人啊?届时她们要是一个闹腾起来、一个拉下脸来……唉呀妈呀,想想这日子就觉着头皮发麻! 皇帝思前想后,认为他还是应该去找另一方试一试。 是以,尽管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姑且屏退了白九辞以及屋子里的宫女、太监,单独将叶红绡叫到了跟前。 “叶丫头啊……” “看来皇上没能说服白将军?” 谁料来人一听他好声好气地喊她“叶丫头”,顿时就心中了然。 皇帝微窘。 “叶丫头可真是一如既往的观察入微……” 叶红绡顿时就冷了脸。 “三年前,民女为救皇上,差点*不说,还险些丢了性命,到现在每逢阴雨连绵,旧伤还会时而作痛。皇上感念民女忠义,曾亲口答应过民女,不但可以让民女自由出入皇宫,还允许民女在私下里同皇上‘称兄道弟’,而且,将来不论民女想要什么,只要是不违反我朝律法的,皇帝定然会赐予民女。而今,民女不过是想为妹妹争取一个该她得到的位子,可是皇上您,却要食言而肥?” 掷地有声的一席话,说得一国之君竟觉汗颜。 是啊,倘若换成别人,兴许他一点儿也不觉着有什么——况且,其他人约莫也不会像这丫头这样,敢于直言不讳地同他这个皇帝叫板——可偏偏他碰上的就是这么个叶丫头,这让他想摆皇帝架子也摆不成。 唉,真真是孽缘。 想起三年前那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皇帝心头五味杂陈。 须臾,他喟然长叹,注视着女子隐含愠怒的美眸,沉吟道:“叶丫头啊,不是朕不想帮你,朕适才劝服九辞的时候,甚至都想好了,要封你那妹妹为郡主,有了这门当户对的身份,她嫁入白家,也不会遭人冷待。可是叶丫头,朕不能为了自己信守承诺,就逼着别人出尔反尔吧?” 叶红绡听罢,细眉一敛。 “皇上此话怎讲?” 皇帝又叹了气,将白九辞先前所言复述了一遍。 “你看,你救了朕的性命,朕知恩图报,许下诺言;九辞家的那个小妾也救了九辞一命,人家同样须得遵守对她的承诺啊。” 叶红绡不乐意了。 “皇上!恕民女直言,他白九辞既已对他的小妾作出承诺,就不该再夺了我妹妹的清白!他当她是什么人?!暖床的吗?!我妹妹何其无辜?!凭什么她要被迫*于人,完了还被那个男人亲手送给敌人糟蹋!?” 女子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皇帝头一回见她这样,心下暗惊之际也是有点儿过意不去。 “朕知道你妹妹受尽了委屈,于曙山城一战功不可没,可是,这……这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嘛……” “皇上轻飘飘的一句‘不得已而为之’,就要叫我妹妹的一辈子毁于一旦?!” 叶红绡闻言怒目圆睁,年近半百的男人则苦不堪言。 朕哪里说得轻飘飘了啊? “这……这妾室之位虽然比不上将军夫人,但以九辞的为人,必定会对你妹妹负责的嘛!再说了,人家白九辞都放话了,只要他那个小妾当不上正妻,别人谁都别想当。”皇帝好言宽慰着,心想还是向这丫头透露些内|幕为好,“叶丫头你约莫还不晓得吧?白家的老太君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小妾,还有九辞他娘,对那小妾也是冷冷淡淡的。你想,有这么个祖母和这么个亲娘压着,那小妾这辈子可有扶正的希望?”皇帝煞有其事地劝着,还不自觉地摊了摊手,“肯定是没有的嘛!既然如此,那一旦你妹妹进了白家的门,就是与她平起平坐的,谁也压不过谁一头。哦不,朕会做主,让朕的皇弟认你妹妹作义女,如此一来,你妹妹便是堂堂郡主,白家哪个人,包括那个小妾在内,敢不把她当回事?” 叶红绡听罢,简直被他气笑。 “呵呵,皇上有听说过哪个郡主给臣子作妾的吗?!” 皇帝尴尬:可那不是后来认下的郡主嘛!当然不比嫡亲的皇家血脉了。 奈何他不能当着女子的面直言不讳,只得赔笑着意欲安抚。 当皇帝当到这份上,他也是醉了。 偏生他还没来得及组织好合适的措辞呢,那边厢的姑娘就皮笑肉不笑地开启了朱唇:“皇上,您别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稀罕这将军夫人的名号!若非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宁可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再也不用看那些臭男人的嘴脸!皇上,民女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了,我妹妹如若不能成为白家的正室,那我们宁可不嫁!我倒要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你们这群伪君子是如何恃强凌弱、道貌岸然!” 话音未落,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女子业已双目圆睁,差一点儿就要用手指着一国之君的鼻子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帝也是个要脸面的——堂堂九五之尊,纡尊降贵同你一个小老百姓打商量,你他娘的还敢连带着老子一起骂?!不要命了是吧?! 于是,不惑之年的天子冷不防拍案而起,抬手直指那个胆敢放话威胁他的女子。 滚你祖宗的!老子不要什么天子威严了!大不了就跟这臭丫头狠狠地对骂一场! 第37章 月事来了 从御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叶红绡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一种强烈的战栗传遍她的四肢百骸,迟迟无法消退。 跨出那扇房门之前,她同皇帝大吵了一架,皇帝并没有仗着自己尊贵的身份,以不敬之罪命人将她拖出去暴打一顿,然而,他盛怒之下所道出话语,却远比坚硬的棍棒来得摄人心魄。 “现在来同朕争吵胡闹,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要是人在曙山城,你妹妹她会变成这样?!” 他说的没有错,若非她多年不归,她就能保护好青花,也就不会让妹妹陷入此等境地。 是啊,连她这个亲姐姐都能狠下心肠,对妹妹不闻不问,凭什么指望外人爱之、护之? 脑海中浮现起少女被撕裂衣裙时那无助而绝望的神情,又转而冒出了一些不堪回首的画面,叶红绡用颤抖着的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了另一只手。她咬紧了嘴唇,面无血色地往前走,殊不知此时此刻,那个令她如此的男人正在她身后的屋子里双眉紧锁。 皇帝觉得,他也真是脾气上来,气昏了头,竟然真就跟救命恩人指着鼻子对骂了一场。 关键在于,他究竟说了什么话,让这不甘示弱的丫头突然就脸色发白、良久无言以对? 他好像威胁了叶丫头,不,是严肃地提醒了叶丫头,说她越是把事情闹大,对她妹妹的名声就越是不利,到时候好事变坏事,她才真是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他似乎……还反过来指责了叶丫头,说她自己武功高强,却不晓得好好守着自个儿的妹妹,成天在外头野,结果妹妹辗转被送往敌营,她却只晓得问责他人。 所以,她就被噎着了? 皇帝苦思冥想,总觉着以叶红绡的性子,应该不会因为这些就变得满脸煞白。奈何他这人一发火就口不择言,事后还常常记不清自己到底都说了些啥,半晌,他也只能放弃思考了。 年近半百的男人又把白九辞召了进来,唉声叹气了片刻,也不再多提今日之事,便许其告退了。 不久,叶红绡出了宫门,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与此同时,白九辞正感觉到有股邪火忽然在下|腹烧了起来,令他二话不说便直奔客栈而去。 几日前,他将慈家姐弟三人安顿在那家全京城最好的客栈里,本想一办完公事就去找叶红绡好好商议纳妾之事,却没想今日先在宫里和她一道面见了圣上,还被她劈头盖脸地痛斥了一顿。 所以,如果他抄近路快马加鞭赶过去的话,大抵还是能避开这怒气冲冲的女子,单独见她妹妹的。 约莫是体内情毒作祟的缘故,自打偷偷摸摸同慈青花行了几次周公之礼后,男人的脑袋里时不时的就会浮现起小丫头的音容笑貌。虽说她也没怎么对自己笑过吧……嗯,等他迎她进门之后,便好好待她,让她笑口常开。 如此思忖着,白九辞挥鞭策马,一路不停地赶到了客栈外。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上了二楼,找到了少女的房间,敲门而入后,却发现她正捂着肚子从床上起身。 “怎么了?”白九辞见她整个人恹恹的,倒是姑且忘记了燃烧在腹中的欲|火,走上前去主动询问。 “将军……有事吗?”然而,慈青花却避而不答,只径自问起了他的来意。 白九辞沉默——他总不能张嘴就答“我是来找你大干一场的”吧? 好在小丫头不是个笨的,话才刚出口,她就自个儿顿悟了他突然现身的缘由,继而腾地涨红了脸。 “将、将军……今天,今天不行……”慈青花尴尬地说着,情不自禁地埋低了脑袋。 “为什么?”白九辞一愣,难得脱口而出。 “因、因为……”慈青花更窘迫了,可面对男子认真问询的语气,她也不能不把原因给讲清楚,“我……我来癸水了……” 此言一出,向来处变不惊的白九辞破天荒地愣了好一会儿。 说起来,她之前有来过癸水吗? 一本正经地回想起这一个多月来的点点滴滴,白九辞很快发现,他竟是从未听她提起过此事。 也许是在他没有找她的时候来的? 男人若有所思地猜度着,却在下一刻就听到了少女小声的补充说明:“我……我来癸水的日子一向不准,都快两个月了,突然就来了……” 慈青花也不晓得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还认认真真地同男人解释起来了——大约是怕他误会她在找借口,逃避与他的房|事? 惴惴不安之时,眼帘低垂的少女忽而感觉到身前有动静,她即刻抬眼看去,见男人业已蓦地转过身去,毫不迟疑地迈开了步子。 眼睁睁地瞧着来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慈青花的一颗心免不了七上八下的。 他……生气了?也是啊……他来找她,特别是趁着阿姐不在的时候来找她,还能为了什么事呢? 这样一想,少女忽然觉着有些酸涩。她咬住嘴唇,低下头杵在原地不动,殊不知白九辞之所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是因为他生怕若再继续在她眼前待着的话,他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强行与她共赴*。 是了,若短期内同她行过夫妻之礼,他就有法子暂时遏制住自个儿的*,但前提是,他不能触碰她,不能看着她,不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亦不能听到她发出的声音——这些都是能激发药性的东西,他必须尽可能地避开。 所以,得知她来了月信,他当机立断、掉头便走,为的,就是赶紧躲开这个牵动其欲念的姑娘,以免体内的躁动操控了他的心神,又害她吃苦。 于是,男子马不停蹄地回了自己的家,顾不上去给家中长辈请安,甚至来不及去换身衣裳,就径自来到了一座清净的院子里。好在老天帮忙,他一进门就瞧见了他要找的人,是以这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徐离先生。” 听闻安静的院落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须发皆白的老者抬起头来,随即目睹了风风火火而来的年轻人。 “回来了呀?” 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便是白家上下个个敬重的神医——徐离善了。他在白家已然住了整整二十年,可以说是看着白九辞长大的,所以,见白九辞出现,他就像个长辈似的应了声,也不去计较彼此之间兴许该有的虚礼。 只是,他怎么觉得,这小九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头啊? 待到来人走近了,如是作想的徐离善才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他直接抓起了白九辞的右腕,集中精神为其号脉。没多久,他便稍稍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发生了什么事?怎地突然就毒发了?” 白九辞也不隐瞒,这就将自己同慈青花之间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与老者。因着想要尽快从徐离善这里寻到解决之道,他还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与推测悉数吐露,以便节省时间,助老人更好地作出判断。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孰料听罢他正儿八经的一番话,徐离善却摸着胡子来了这么一句。 “她来月事了。”白九辞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口中据实以告。 老人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就露出了点类似于鄙夷的神情。 “小九啊,你是个聪明的,既然已经摸出了毒发和解毒的规律,怎么不晓得要合理安排与那姑娘行|房的时间?” 白九辞听罢,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想把责任全都推到叶红绡的头上,只告诉徐离善,是他事先没考虑到癸水这一茬,也不知道慈青花的月信来得不准,这才临时碰了壁。 “徐离先生,可有其他法子,暂缓情毒发作?”然后,他也不在是谁过错一事上多作纠结,这就直奔主题,询问起自个儿的出路来。 “有是有,”徐离善兀自抚着他那长长的山羊胡,上下端量了男人几眼,“就是你得吃些苦头。” “先生但说无妨。” “不等那姑娘身子干净了?也就四五天的工夫吧。” 白九辞摇摇头:“不等了。” 若是干等着,令他体内的毒性积聚,届时又要把那丫头弄得死去活来,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徐离善见他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看他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深意。 曾几何时还只知道舞刀弄枪、研习兵法的小九,竟也懂得要体谅人姑娘家了——这是颜姑娘待在他身边的五年里都不曾出现的改变呢。 这么一想,他倒是挺想瞧瞧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小丫头了。 第38章 筹备婚事 半个时辰后,白九辞面色苍白地从徐离善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较之来时,他的左臂上多出了一道口子,身体里则少了满满一大碗的血。 徐离善目送来人步伐稳健地向外走去,回头看了看桌上那碗赤红赤红的鲜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那之后的五天里,刚好皇帝放了白九辞大假,是以,浴血归来的年轻大将一直都在家里休养着,也没再去客栈找慈家姐妹。对此,月事结束的少女不免有些纳闷。毕竟,白九辞已经近十天没有来同她做那种事了,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慈青花并不是特别清楚情毒发作的规律,也不晓得白九辞是根据什么来制定与她行|房的计划,她只能被动地候着、受着。 结果等着等着,一晃眼,又三天过去了。慈青花开始不安起来,闹不懂男人这是几个意思。可就在她愈发忐忑之际,却等来了特来接她和家人去往白家私宅的孙蒙。 “为什么要去他们家的私宅?”屋门内,不让客人进门的叶红绡皱着眉头打量着男人,语气不善地发问。 孙蒙一见着她就已心下发怵,奈何身负顶头上司交代的重要使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将军要给慈姑娘下聘礼,这……这东西总不能抬到客栈里吧?所以,将军就思忖着,你们在京城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便将白家的私宅腾出来,当作慈姑娘的娘家,届时,轿子便从那儿抬去白府……诶?!” 孙蒙本是一本正经地传达着白九辞的意思,却不料话快要说完的时候,叶红绡却猝不及防地把门给关上了。 这是什么鬼?! “叶姑娘!叶姑娘你做什么呀?你把门打开啊!我还没说完呢!” 孙蒙简直莫名其妙,明明方才还听得好好的,他这是说错了哪句话,踩到了这位姑奶奶的尾巴? 年轻的小伙子一边敲门一边喊着,引来过路甲乙丙丁纷纷侧目。 孙蒙好一阵窘:自打跟了将军,他哪里受过这等待遇? “叶姑娘!叶姑娘,我今儿个是来说正事的,你把门打开啊!” 男子压低嗓音、好声好气之际,慈青花也在房里劝着她的姐姐。 “阿姐,阿姐你这是怎么了呀?来者是客,咱们先听孙大哥把话说全了,好不好?” 诚然,打从五天前叶红绡自外归来,她的模样就一直不太对头。她也不跟自己提起纳妾的事,不再劝说也未曾松口,就好像这件事情压根不存在一般,却也迟迟没有要带自己和弟弟一道离京的倾向。 慈青花几次想开口问她出了什么事,可话到嘴边又怕惹出什么事端,最终只得把满心的疑问都咽回了肚子里。 直到此时此刻,她发现阿姐既没有如同往常那样火冒三丈,更没有认命似的跟随孙蒙前往白家私宅,满腹的疑惑终是再一次涌上咽喉。 “阿姐,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和平时都不一样? 迟疑的话音才刚落下,用背脊抵着屋门的女子就冷不丁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慈青花搂进怀里。 “阿、阿姐?” 少女不由自主地愣住,恰逢房外的男人成功推门而入,随后目睹了这出人意料的一幕。 “青花,青花……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对不起你……” 俱是傻眼的一男一女就这样看着女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妹妹,听着那轻微的哽咽忽就爆发成悲戚的恸哭。 “阿、阿姐……” 慈青花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实在不明白长姐怎就突然失声痛哭。 是啊,在她的心目中,姐姐永远是高大而坚强的,仿佛眼泪素来就与之无缘。然而,今时此日,她却被这个历来豪情万丈的女子抱在怀里,亲耳听其声泪俱下。 莫非……是知道事情业已无可挽回,所以,她在心疼?在自责? 仿佛顷刻间明白了什么,少女抬起两条胳膊,轻轻拥住了长姐不住颤抖的身躯。 “阿姐,青花没事的,青花已经长大了,阿姐可以不用再保护我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会过得好好的,不会让阿姐担心。” 轻柔的话语声声入耳,悲从中来的女子却哭得更伤心了。 她错过了妹妹长大成人的这八个春秋,令整个慈家的重担都落到妹妹瘦弱的肩膀上,而今终于回到妹妹的身边,尚未体会到一家团圆的天伦之乐,却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妹妹步入那深宅大院,去做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的侍妾。 这天底下最该打的长姐,大约就是她叶红绡了。 后来,满心悲痛的女子埋头哭了许久,始终温柔浅笑的少女也耐心宽慰了许久,姐妹俩这才放开了彼此,由前者顶着一双哭红的兔子眼,恶狠狠地转过身去。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差点又被踹上一脚的孙蒙何其委屈——他看她哭得伤心,还想安慰她几句呢!谁知道再怎么梨花带雨,她也还是那个打人不手软的母夜叉! 义愤填膺的孙蒙憋着一肚子气逃出了屋子,在外头等着姐妹俩收拾行李。 罢,看在将军的份上,看在慈姑娘好声好气跟他赔不是、请他稍候的面子上,他就姑且不跟这只母老虎计较了! 一刻钟后,姐妹俩收拾了包袱,又去隔壁接了弟弟过来,坐马车跟着孙蒙去了位于城西的白家私宅。 慈青花挺喜欢这座宅子,地方虽然不大,却是闹中取静、大隐于市。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没有多余的瓶瓶罐罐,还种了不少冬青,饶是入了冬也是绿油油的一片,甚为怡人。 孙蒙说,白九辞特地吩咐了,这宅子今后就给叶红绡还有叶念君住,他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慈青花听罢,心下倒是生出几分感激。 那个人虽然只是纳她为妾,却如其所言,很好地安顿了她的家人。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少女真心诚意地谢过孙蒙,请他代为转达自己的谢意,男子闻言“嘿嘿”笑了两声,说等姑娘你进了门,亲自谢谢将军便是。 听了这话,姐妹俩都笑了。只不过,妹妹是善意地微笑,姐姐则是“呵呵”地冷笑。 叶红绡本来是打算忍住的,可眼见妹妹一副委曲求全、感恩戴德的样子,又愣是将孙蒙再正常不过的回话当成了自鸣得意以及装熟人、套近乎,是以,她按捺不住,便当场嗤笑出声了。 “一间宅子就想摆平我们,谁稀罕。”她“小声”嘀咕着,可想也知道,院子里这么安静,剩下的三人自是全都听到了。 “阿姐……”慈青花这就轻轻推了推长姐的胳膊,示意她别再说些不中听的。 孙蒙歪着嘴角和眉毛看了女子两眼,忍不住怀疑这姐妹俩到底是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然后,他收敛了面上可能流露的神情,重拾笑容,对着慈青花又交代了几句,便向姐弟三人引见了几个伺候他们的丫鬟以及负责护院的家丁。叶红绡见了那些个在她看来根本不顶用的家丁,自是免不了又一顿明嘲暗讽。 慈青花心知姐姐是心意难平,这才处处找茬,不给白九辞的人以好脸色看,可孙蒙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这姑娘就是在作死——作大死! 于是,听不下去的男子一时冲动,竟将九次把他打趴下的女壮士叫到了角落里。 “干什么?”叶红绡不屑一顾地斜睨他两眼,心道他莫不是要帮她凑齐一双手? 孙蒙不清楚她此刻的想法,只顾自己一本正经地说:“叶姑娘,我孙蒙佩服你的身手,但对你在令妹一事的处理方式上,实在不敢恭维。” 见女子面色微凝,他不带喘气地接着道:“不管怎么说,慈姑娘都是要进白家,做将军的妾室的,我们几个兄弟,也会把慈姑娘当嫂子一样敬重。可是叶姑娘你……你是慈姑娘的姐姐,将来也算是将军的半个大姨子,你这样总是跟将军对着干,不分青红皂白地在鸡蛋里挑骨头,你觉得,这么做对慈姑娘有好处?” 叶红绡一声不吭地听着,两片嘴唇早已抿成了一条线。她很想揍这男人两拳,可又隐约觉着,自己这次揍他好像很没道理。 “我孙蒙是个舞刀弄枪的,不太会说话,姑娘你好自为之吧,慈姑娘人好心善,你别害了她才是。” 语毕,男人便朝着她抱了抱拳,板着个脸走开了。 叶红绡罕见地没有张嘴发声,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鼻子突然一酸。 你他娘的……道理她都懂啊!用得着他来教她?!可是……可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怎么办!? 第39章 新婚之夜 在这清静的宅子里住了没几天,慈青花就被人抬进了白府的大门。 慈念君是在看到一箱又一箱的聘礼时,才晓得自家二姐要嫁人的。是以,少女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他愣是无视了长姐吃人一般的眼神,赖在慈青花的床上不肯走。 “阿姐阿姐,我要跟你睡。” 叶红绡看着在妹妹怀里撒娇的弟弟,横眉怒目。 我也想跟青花睡!你个小兔崽子,给老娘闪开! 可惜,她不能真就当着宝贝妹妹的面,吼她那被妹妹从小护着的弟弟,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小东西硬是横在了她和妹妹的中间。 娘的……今儿晚上怕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还想抱着青花做个好梦呢!结果便宜都让这臭小子给占了! 就这样,年仅七岁的慈念君便在胸前温暖以及背脊发冷的双重作用下,度过了无比酸爽的一夜。 翌日一早,原本人烟稀少的街道上破天荒地站了不少京城的百姓,大家都在翘首望着,看是哪家的公子哥纳妾,排场这般大。 与此同时,叶红绡和慈念君则难得做了一样的事——他们顶着各自的兔子眼,依依不舍地送别了盛装打扮的少女。 “念君乖,好好听大姐的话,阿姐会过来看你的。” 临到分别,慈青花也是红了眼眶,可她不能哭,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要高高兴兴地出嫁,不能让姐姐和弟弟担心。 “阿姐……呜……”奈何慈念君没忍住,眼泪作势就要夺眶而出。 “臭小子,哭什么哭?我妹妹嫁人,大喜的日子,你也不嫌晦气!”叶红绡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头顶,拍完之后自己也糊了眼。 “吉时到了,新娘子上轿吧。”这时,喜娘的声音冷不防插了进来,使得姐弟三人不得不从离别的悲戚中抽离出身,各就各位。 半个时辰后,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将轿子里的美娇娘稳稳地送到了将军府的门口。 叫人意外的是,白府破例将正门敞开,也不晓得是谁的意思。 喜娘管不得这些王公贵族都是怎么想的,只顾自己扶着慈青花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嘴里时不时说着驾轻就熟的吉祥话。慈青花也压根不知道自己走的竟是白家的大门,只觉着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连个偏门的槛儿都造得这般高呢。 等到不算繁琐的礼节终于告一段落,独自一人坐在榻上的女子才忍不住摸了摸心口。 尽管早就同白九辞行了夫妻之礼,但如今真的成了他的妾室,她还是感觉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慈青花顿觉一颗心跳得更快,却也只能让双手紧紧相握,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忐忑。直到来人走近了,掀开了她的大红盖头,她才不得不抬起脸来,对上他径自投来的目光。 褪去了一身戎装,穿上了崭新的喜服,白九辞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从威武勇猛的大将军变成了一表人才的贵公子。慈青花傻傻地盯着他英挺的面容看了片刻,方才猝然还魂,猛地将脑袋埋低了。 她居然看呆了,真是好丢脸。 双颊霎时如有火烧,她暗自懊恼着,殊不知自己这精雕细琢后的容貌,也已叫身前的男子惊艳了一把。 白九辞一直知道,这丫头是个美人胚子,只是没想到今日这淡妆浓抹一番,竟然叫他都一瞬间愣了神。 更重要的是…… 男子眸光一转,注目于美人小巧的耳垂,又看向那殷红的玉唇,一股压抑已久的燥热顷刻间破土而出。 他已经忍得太久了——前五日,是心知她癸水未去,后五日,是想给予她进门前的尊重——整整十个日夜,他每天都要靠着徐离善的“割肉放血”之法,方能助自个儿平息体内的欲|火。 尽管在这十天里,他每天放出的血都是前一天的一半,所以,并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治愈的伤害,但终归是流了这么多的血,又令手臂上的伤口上反复裂开,他吃的苦头,也委实不小。 更何况,他还得瞒着家里的女人,这也是一份叫人不可掉以轻心的活计。 好在多日的忍耐和付出终是有了回报——此时此刻,他的解药他的命,就活生生地坐在他的眼前,完完全全、光明正大地属于他一个人。 他可以向她讨要报酬了。 少有的索取之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整个脑海,白九辞当即手脚麻利地脱去了外衣,顿时就叫慈青花暗暗打了个激灵。 要、要来了……他这么久没碰她了,会不会特别……那啥呀? 小心脏霎时七上八下的,慈青花攥紧了小拳头,随后就被男人直接压倒在床上。 “将军!将军!熄灯!” 得亏男人没先一口封住她的唇,这才使得她于惊慌失措之下胡乱喊了这么一句。 “灭了红烛,不吉利。” 谁料白九辞竟抽空回了她这七个字,令她不由一愣。 新婚之夜不灭红烛的习俗,她儿时曾听母亲说过。可是,那不是夫妻之间才有的吗? 慈青花抿了抿唇,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而这个时候,白九辞已然动作利索地解开了她的衣扣,将粗粝的大掌探|入她的衣襟。没多久,轻车熟路的男人便将彼此都脱得只剩下贴身衣裤了。 白嫩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冬夜里,慈青花却觉着身子一阵阵地发热。她面红耳赤地由着男人扯开了身上的最后一道屏障,再一次在他身下呈现出她美好的玉体。她看着白九辞支起上身,在她的注目下迅速脱去了白色的中衣,露出他精壮的身躯,却在险些羞得拿手遮脸的前一刻,意外目睹了被白布缠绕的小臂。 “将军,你的胳膊怎么了?”不记得他有受伤啊? “练功时不小心伤着了,无碍。”通过放血暂缓毒发的事,不必告诉她。 白九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罢,就再度俯身覆住了女子的娇躯。他亲吻着她的肌肤,引得她不住战栗。直到他的脑袋挪到了他的胸前,而后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慈青花见他似乎在盯着她那两团雪白的软|肉看,不由得羞红了脸。 “这是什么?”孰料,就在她误以为他在欣赏她满身的春|光之际,却听到他冷不丁这般问她。 慈青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方才是在观察她胸上的那朵“梅花”。 “是、是胎记,一出生……就有的……”小丫头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不对劲。 怎么办?!好丢人!每次……每次一做这事儿,她说话的音调都会变掉,就好像……就好像是在撩|拨他一样。 而事实上,白九辞本就压抑不住的欲|望,也确实是被她这娇滴滴的声线给撩了起来。 所幸他自以为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自卑”,还好心夸了句“很漂亮”,接着,就在其愣愣的注目下,一口吻上了那朵娇小的梅花。 慈青花注视着这颗在她胸前起伏的头颅,感受着那双唇带给她的炙热,回想着他适才那句破天荒的赞美,登时只觉整个人都晕乎了。 偏偏这个时候,一只不安分的大手还从他的胸口挪到了腰际,最后竟然灵活地划过她的小腹,直接探向了她的下|身。 慈青花猛一个激灵警醒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他怎么把手放到她的那个地方去了?! 诚然,这已经不是他二人头一回行|房了。前几次,他至多就是摸摸她的腰,亲亲她的脸啊、脖子啊之类的,上上下下折腾一顿后,直接就那他的那个东西捅|进她的身子里,再然后就是一阵狂风暴雨,弄得她直想“咿咿呀呀”地叫唤——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用手去碰她的…… 一时间,慈青花自是难以接受,情急之下只得慌不择路道:“将军!将军!别这样!脏!脏……” 白九辞闻言稍稍怔了怔,而后竟回答说:“我洗过手了。” 慈青花大窘:她……她是说自己那儿不干净啊! 没错,那……那是女子小解的地方,他怎么能……怎么能拿手去碰呢? 慈青花红着脸,赶紧跟白九辞解释自己真正的意思,却不料身上的男人只不假思索地回了两个字:“不脏。” 慈青花傻眼了:他居然不嫌弃?不……关键是,他何必要去触及她的那一处? 想不明白的女子似乎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在男子不算娴熟的拨|弄与抚|摸下,她的本已湿润的甬|道这便春|潮|泛|滥。 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娇啼出声,惹得男人腹中顿时波涛汹涌。 怪了,徐离先生不是说,如此,便能缓解她的不适,让她体会到房|事的美妙,进而不再惧怕、排斥吗?怎么……她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倒先欲|火|焚|身了呢? 第40章 洞房花烛 这十天来,白九辞在家待着,却没有闲着。徐离善主动提出要教他点儿东西,说是可以让他的丫头在房|事上少吃些苦头。白九辞觉着这倒是不错,便认认真真地坐在老人家的面前,听其教授本领。 虽说起初听课的时候,他一直是抱着“……”这样的心情,但眼瞅着老人煞有其事地说明了种种好处,他慢慢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毕竟,徐离善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他所研究的知识,一定是在为替天下人谋福祉。 只是,等到当真用上了从老人家那里习得的手法,白九辞却纳闷了:怎么跟预想的效果不太一样? 他差点就想开口问身下的丫头,问她比起前几次,有没有感觉好受些,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比起这个,眼下似乎是他更需要她的“解救”。 很快按捺不住满腹的欲|火,男人将微湿的手掌往下挪了挪,只稍一发力便掰开了女子白嫩的双腿。 慈青花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一颗心顿时跳得不行。 每一次他闯进她体内的时候,她总有一种痛并快乐的体验。那等欲|仙|欲|死的苦痛与快|感一同操控着她的四肢百骸,叫她既是羞赧又是害怕。 偏偏那样的感觉每每都要持续许久,让她逃也逃不得是躲也躲不掉。她也尝试过向他求饶,可惜被情毒和*共同掌控的他,往往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至于她的嘤咛与呻|吟,有时只会适得其反,令他愈发不可自控地在她身上驰骋。 所以,今夜——乃至从今往后的很多个夜晚——那样的情景,又将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吗? 眼看着男人业已调整了姿势,慈青花又羞又怕地闭上了眼睛。 孰料就在白九辞蓄势待发的这一刻,门外竟冷不防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少爷!少爷!” 白九辞险些打了个激灵。 这个节骨眼上,是谁?! 门外的不速之客很快就给了他答案:“少爷!奴婢是灵芝!晚夫人、晚夫人她忽然晕过去了!” 话音未落,男子已然眉心一敛。他身下的女子也早已因为少女的呼唤而睁开了双眼,并且从紧张变到惊讶。 “将、将军……”慈青花惊疑不定地唤了一声,借着不算亮堂的烛光,她在男人的脸上目睹了一瞬的纠结。 片刻,她听到他朗声回道:“知道了,我一会儿过来。” 屋外头的少女闻声似是迟疑了一下,而后才行了礼,急急告退。 慈青花心想,白九辞应该是要起身穿衣,赶紧去看颜慕晚了吧? 可谁知,男人对着房门的方向应完了话,居然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接着毫不迟疑地挺|身|而入! 突如其来的入侵大大出乎了女子的预料,她“呀——”的一声脱口而出,随后就瞠目结舌地看着身上的男人俯身盖上了她的娇躯,前前后后耸|动起来。 慈青花简直傻了眼。 此情此景下,她也顾不得被异物侵入的不适感了,这就难以置信地问他:“将、将军,你……你不去看看晚夫人吗?” 白九辞未有马上接话,只兀自进出于那唯一能够解救他的“密道”。 实际上,他不是不关心晚儿,只是她晕得太是时候,叫他实在没法强忍着燃烧于下|腹的烈火,跑去见一个病人。 是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身体舍不得眼前这个娇弱、青涩的小丫头。 所以…… “待会儿再去。” “可……啊……” 慈青花大为不解,刚下意识地想要再说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就因男人一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顶|弄而换了样。 之后,她就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红鸾帐内缱绻渐浓,女子难以自持的娇啼夹杂着男子压抑的喘息,悄然融入了这初冬的寒夜里。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慈青花业已快要累得精疲力竭,她才感觉到身上被白九辞轻轻覆了一条被褥,而后,她的身侧便是一空。 她想,他大概是要去看望颜慕晚了。 如此猜测着,她也顾不得上身香汗淋漓、下|身春水未干,便沉沉阖上了眼皮。 真的是太累了。 他走了,她刚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于是,男人替她盖好被子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半句废话不多就直接闭眼睡觉的丫头。 白九辞:“……” 罢,她乖巧温顺的性子,他又不是不晓得——刚好也省去他绞尽脑汁说点儿什么的功夫了。 思忖着就这样让小丫头安安静静地入睡,男人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了,便离了才方一度|春|宵的卧房。 一路辗转来到颜慕晚所在的碧仙阁,白九辞这便瞧见了一个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女子。 “晚儿怎么了?请大夫了吗?”他坐到颜慕晚的床边,盯着她苍白的面容打量了好一会儿,一双剑眉不知不觉地敛了起来。 明明随军来回的路上都挺好的,缘何一回到家,反倒出了状况呢? 男子蹙眉思量之际,一旁盼他盼了许久的灵芝正心生不满。 以前主子只要一有头疼脑热,少爷都会第一时间赶来探望的,怎么那个慈姑娘才刚入府,他就把主子给晾着了呢? 是的,对于白九辞今日姗姗来迟的做法,灵芝是在心里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的。可惜,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丫鬟,况且,她也不是完全不能体谅慈青花——今儿个,好歹是人姑娘家的新婚之夜。 “回少爷的话,大夫开了药,都已经走了。” 灵芝压下心头油然而生的不快,照实回了话,可语气里却多少藏了点儿暗示。 是了,人家大夫早就来替主子诊过脉了,而少爷您这会儿才到,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呢。 无奈白九辞好像没有听懂她话里暗藏的意思似的,径自又问:“大夫怎么说?” 灵芝胸口略堵,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把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白九辞默默听着那大同小异的诊断结果,一双英挺的眉毛不禁又拧了拧。 自从五年前晚儿中毒以来,一直是让她早年认识的一位女大夫替她医治的。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体内的毒素却迟迟无法清除,以至于他都不止一次地盘算着,该不该强行说服晚儿,让她换徐离善来为她诊治了。 他想起颜慕晚一本正经跟他诉说的请求,什么唯有瞧见女大夫才能心安,什么一见着徐离老先生就莫名发怵,什么那女大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什么半途换人委实有些对不住人家多年来兢兢业业…… 白九辞注视着那面无血色的脸庞,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病榻上的女子忽然咳嗽几下,继而悠悠转醒。 颜慕晚睁眼就见白九辞坐在床前,一时间自是面露错愕。 “九辞哥哥,你怎么来了?”她话刚说完,就恍惚意识到什么,一眼看向了男子身后的侍女。 灵芝立马将脑袋埋低了,不敢对上自家主子的目光。 “别怪灵芝。”白九辞瞧出了她眼底的责怪之意,这便张嘴说了一句。 颜慕晚眸光一转,吃力地朝他笑笑,有气无力地说:“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大惊小怪了。九辞哥哥,我这儿没事了,你回去陪着青花妹妹吧。今儿是她进门的头一天,你可别冷落了她。” 但是白九辞哪里会真就点头告辞? “我等你服了药,睡下了再走。” “真的不用。” “灵芝,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是!” 煎药分明尚需要些时辰,白九辞却神色淡淡地吩咐了这样的话,而灵芝自然也对此喜闻乐见。 果然,在少爷的心里,还是她家自家主子比较重要。 如此思量着,少女禁不住喜上眉梢,这就朝着两个主子福了一福,步伐轻快地往外走了。 “九辞哥哥……” “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路上明明都好好的。”颜慕晚想再劝两句,奈何话刚起头就被男子给打断了,“哪儿不舒服?” 女子听他轻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关心与嗔怪,顿时也没了旁的心思,这就鼻子一酸,进而冲他嫣然一笑。 她知道,在他的心底,她依旧盘踞着一处重要的位置。 “大约是舟车劳顿,回来之后,身子骨一下子就松了……毛病也就露头了。” 白九辞皱皱眉,抬手替她掖好被子,又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她的面容。 若是她身体里的毒素能除,他二人之间的羁绊能解,她就不必每回都跟着他远赴战场,出生入死了。 只是,他说不清,这一天究竟何时会来——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这么着吧? 思及此,方兴未艾的念头便又涌上心头。 “晚儿。” “嗯?” “让徐离大夫替你看一看,好吗?” 他难得用这等打商量般的语气征求她的同意,可她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僵了一僵。 “九辞哥哥,林大夫她很好,这几年来,也一直尽心尽力地为我调理身子,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我们若临时换了人,你让人家怎么想?”颜慕晚缓过劲儿来,轻声细语地坚持着自个儿的立场,“当然,我不是说,徐离老先生的医术不如她,只不过……这大夫和病人,也有适合与不适合之说,并非任何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都能让每一个病人以最快的速度康复。” 白九辞听着,双眉轻锁,不置一词。 “九辞哥哥,林大夫已经整整为我医治了五年,比起徐离老先生,她更清楚我的病情,我们……我们不要中途再换大夫了,好吗?” 第41章 一道起床 颜慕晚好声好气地恳求着,一张苍白的面孔就直直地对着自己——每次面对这样的她,白九辞纵然有再多的道理,最终也只会不由自主地咽回到肚子里。 他没有忘记那位姓林的女大夫反复关照的话:晚夫人不可忧思,不可操劳。 罢。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终是不再多言。 女子见男人妥协了,随即冲他歉然一笑,又问了几句慈青花的情况,便被男子要求先睡一会儿。 “等药来了,我叫你。” 颜慕晚点点头,安心阖上眼皮。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灵芝端着一碗药回来了。她心知白九辞既然来到这碧仙阁,就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颜慕晚,是以,她很识趣地在外头候着,只在须得送药的时候才进屋。 白九辞一如往常地从少女手中接过泛着苦味的汤药,唤醒了昏昏入睡的女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等喂完了,他才重新替她掖好被褥,看着她安然入眠。 等到确定女子业已进入梦乡,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把灵芝叫到外屋,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殊不知此时此刻,屋内躺着的人儿却蓦地睁开了双眼。 颜慕晚盯着模糊难辨的房梁望了好一会儿,方才再度合眼。 翌日,慈青花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她顿觉腰肢一阵酸疼。好在下|身不再像有两回那般疼痛了,这让她诧异之余亦是庆幸。 正思忖着白九辞十多天没碰她了竟还如此怜香惜玉,她就因看清了一张脸而遽然睁圆了眼珠。 将、将、将、将军!? 她差点就要吓得惊呼出声了。 他昨儿晚上不是去看晚夫人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压根没感觉到男子回房上榻,少女简直就要瞠目结舌。 偏偏这白九辞是个连睡觉都不忘保持警醒的男人——她才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睡脸看了没多久,他就蓦地睁开双眼,与她四目相接。 电光石火间,大眼瞪小眼,两人俱是一语不发,只不过,一个是缘于震惊,一个则是始终泰然。 “将军,将军没去看晚夫人吗?”然后,稍稍缓过劲来的女子就提出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 “看过了,她已经没事了。”不过,白九辞还是好脾气地答了话,兀自同她面对面地躺着。 “哦、哦……”慈青花尴尬地接话,忙不迭转移了视线。 “还想睡么?”她听到男子这就话锋一转。 “不,不睡了……”今儿个是她进门的第二天,要是睡到日上三竿,哪里像话? “那便起吧。”刚好早些去给祖母和母亲她们请安,也免得祖母叨念。 “是……”慈青花小声应下,却没有即刻起身。 他……他还在啊……她身上还光着呢,让她怎么起啊…… 小丫头偷偷瞄了男人一眼,却只见他若无其事地从被窝里坐起身来。紧接着,他不着|寸|缕的躯|干便径直映入她的眼帘。 慈青花羞得别过脸去。 他浅麦色的肌肤和精壮的身躯,她也不是头一回看见了,甚至已经与它们有了太多的亲密接触,然此情此景下,她还是免不了涨红了脸。 白九辞穿了鞋、下了床,手脚麻利地拾掇完亵|衣、亵|裤,却发现身后人始终没有动静。他回头去看,刚好瞧见小丫头正拿被子裹着身子,只探出个圆溜溜的脑袋瓜,缩在床角里若有若无地瞅着他。 见他冷不丁回眸来探,她方才猝然还魂,猛地把脸埋低了。 不知何故,白九辞忽然觉得她这模样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男人微不可察地愣了愣。 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的脑袋里,竟还会冒出“可爱”二字。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思忖着少女缘何迟迟不愿起床。 唔……他记起来了。 “你要沐浴?” 慈青花没料想他会突然跟她提这个,慌乱之下居然胡乱点了点头。白九辞二话不说,这便把自个儿收拾整齐了,走出屋子去吩咐人备水了。 不过,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府里的丫鬟早就有所准备——已经替他们俩将热水准备妥当了。 对府中内务鲜少过问,白九辞意外了一瞬,便略作颔首,命丫鬟们伺候新来的花夫人入浴。 可想也知道,向来自力更生的慈家次女根本不习惯让五六个丫头侍奉着,她怯生生地谢绝了鱼贯而入的少女们,最后好歹是说服了她们,让她独自一人洗浴。 只是,为首的丫鬟告诉她,过会儿,她还得去给老夫人和夫人等府中尊长请安,所以梳妆穿戴的活计,务必得交由她们这些下人来做。 慈青花无奈,心道这大户人家必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万一她自己随意打扮,不合礼数,唐突了白老夫人跟白夫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梳妆镜前,目视五六个婢女围着她忙活了好半天,这才惴惴不安地由着其中之一将她扶了出去。 然而她未尝料想,屋门外的院子里,竟然杵着个负手而立的白九辞。 男人穿着一件银白色的锦袍,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发髻,显然是回屋拾掇过了。 慈青花忽然有些紧张:这是要同她一道去见他的祖母和母亲吗?不不不……她是不是应该思考一下,这些替所嫁之人梳头穿衣的活计,究竟是她这个妾室的分内事,还是有专门的丫鬟代劳? 小丫头觉着脑袋有点儿犯晕,而这个时候,男人已然从容不迫地迎了上来,却难得眼珠不错地打量着她。 慈青花不晓得他在看什么——难不成是自己打扮得太过古怪?或者是哪里出了岔子? 她当然不会知道,白九辞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一身妇人的装扮,业已于一刹那触动了他的一根心弦。 看惯了她姑娘家的衣着发式,他也是第一次目睹她为人妇的姿态。 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从今日起,这个总是小心翼翼的小丫头,便真真正正成为他的人了。 小丫头,他的小丫头。 白九辞恍惚回想起五年前的情景。那一刻,他也曾亲眼目睹颜慕晚从闺阁少女到深宅少妇的蜕变,只是他说不清,今时此日比起经年往昔,有哪里相同,又有哪里不同。 所幸他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这便将油然而生的念头抛诸脑后,对女子平声说了句“走吧”,抬脚在前方带路了。 慈青花顿时只觉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轻声应罢,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白府的一间厅堂内,正坐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她,便是白家的老祖宗——白老夫人了。 此刻,白老夫人正拿着根拐杖,闭着眼睛坐在主位上,花白的眉毛早已在不经意间拧了起来。 在她右手边的第三个位置上,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看清了她越发不满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怎么还不来呀?” 妇人仅仅是嘀咕了一句,可不用想也明白,屋子里这么安静,连根针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更别提她这冷不防冒出的一句抱怨了。 可惜,她抑扬顿挫的话音刚落,位于其斜对面的另一名妇人便“啪嗒”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搁到了案几上。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恰到好处地震慑了本欲继续埋怨的女人。 张嘴说话的妇人面色一凝,旋即看着别处,轻咳两声,还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自个儿的发髻。 哼…… 不过下一刻,她就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恨只恨自己不过是个姨娘,否则的话,凭着她这如花似玉的姿色,还用受那个老女人的气? 没错,那个搁下茶具的妇人,正是白九辞的母亲,白老将军的正妻——白夫人。白夫人已至不惑之年,虽保养得当、面容姣好,但到底是比不过那个后来被抬进门来的年轻姨娘,也就是暗自咬牙的那一个。 该姨娘姓费,今年也才三十出头,整整小了白夫人一轮甲子,这搁谁眼里,谁看不出哪个更漂亮、更勾人? 只可惜,白九辞的爹——白陌白将军常年在外,她费姨娘即便再娇媚、再撩|人,那也是鞭长莫及啊。 诚然,别说是自家老爷的身子了,就是连根胡须,她都摸不着,这让本来还盘算着再给老爷添个大胖小子的妇人无数次地希望落空,气得她简直就想当街骂娘了。 但是她不能,白府的规矩说严不严、说松不松。虽然鲜有那些三跪九叩的繁文缛节,但她要是触到了白家的家规,那被休弃就是迟早的事儿了。 她可不想放着这么舒服的日子不过,去当那遭人嘲笑的弃妇。 说到这里,这个新来的小妾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啊?居然让她们这些当长辈的等她那么久! 实际上也不过就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素无容人之量的费姨娘却已经快要跳脚了。 她强忍着油然而生的火气,又忍不住看了看白夫人,见女子照旧无甚表情地坐着,目不斜视,她又在心下唾弃了一番。 装……你就装吧!整天就知道端着个空架子,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是个“端庄贤淑”的正室似的! 费姨娘愤愤不平地腹诽着,很明显,她并不甘心。 于是,她又转了转眼珠子,瞅了瞅白夫人边上那个空着的位子,阴阳怪气地说:“还有一个也不来……啧,这是给新来的下马威哪?” 语毕,费姨娘故意无视了白夫人幽幽投来的目光,径自注目于白老夫人,假惺惺地笑道:“老夫人,您看看现在的晚辈,真是一个比一个架子大。依我看,是少爷他平日里太宠着她们,闹得她们都不晓得‘礼数’二字该怎么写了。” 话音落下,白夫人好整以暇地挪开了视线,只当这女人不存在。而被她呼唤的白老夫人,则板着个脸张开了嘴。 孰料,就在老妇人将欲开口的前一刻,她忽以余光瞥见了两个匆匆而来的身影。 第42章 初见长辈 瞧见了宝贝孙子的身影,白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多云转晴。可是,随即一眼望见了孙子身后的女人,她的脸就又绷了起来。 看这丫头的仪态倒是还行,但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子,若非九辞这孩子总算愿意再纳一妾,她才不会让这样的丫头进门。 白老夫人挑了挑眉毛,坐直了身子,目视两个年轻人相继跨进了门槛。 “孙儿给祖母请安。”白九辞首先站定在白老夫人的身前,拱手向她行了礼,然后又面向白夫人,“儿子给母亲请安。” 语毕,他的视线只匆匆掠过费姨娘的脸,最后以余光瞧了瞧他斜后方的小丫头。 慈青花迅速会意,赶忙低着头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向在场的长辈们问好。 “青花见过老夫人、夫人、姨娘。” 三个妇人不约而同地打量着她,被她们从各个方位齐齐端量,慈青花的一颗心简直快要跳出胸膛。她一动不动地埋着脑袋,巴不能挖个坑把自个儿给埋了,可想也知道,此情此景下,白家的女眷们怎么可能放过她那张脸? “抬起头来。” 慈青花听白老夫人这样要求着,只得揣着怦怦直跳的心,慢慢地抬起了脑袋。 她怯生生地对上老人的视线,眼瞅着她微微伸长了脖子,眯起眼睛看她,似乎是要把她的长相看个清楚。 过了一小会儿,白老夫人就一下子瞪大了眼。 宝贝孙子怎么又找了个长这样的?! 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已然上了年纪,有些老眼昏花,但她还是看出了,这丫头的相貌,同碧仙阁的那个有几分相似。虽说她们俩的气质看起来不大一样吧……但那又怎么样? 白老夫人不喜欢颜慕晚,连带着看慈青花的眼神也严厉了两分,这让何其无辜的女子顿时就心头一紧。 她……她方才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吧? 心里七上八下之际,她看到白老夫人又将视线相继挪到她的胸口和臀|部。 罢了,看在这丫头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份上,想来也是个好生养的,长得像就长得像吧,能给她早点生个重孙子就成。 思及此,白老夫人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随后,她眸光一转,和颜悦色地注目于她的宝贝孙子。 “九辞啊,别站着了,快坐。” 此言一出,在屋子里当布景的丫鬟、嬷嬷们顿时各怀心思。 虽然这新来的姑娘不是白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吧,可人家好歹也是你白家的妾室啊,大清早地来给您几位请安奉茶,您不客套两句也就算了,还直接让您那大孙子与长辈并排坐,叫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小丫头走来走去给你们敬茶,这……这是要给人姑娘家一下马威呀? 大家伙儿觉得,这白老夫人应当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等地步——她只是太宝贝她的孙子了,压根顾不得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事实上,慈青花也没有因此而多想,只缘此刻她一门心思所思量的,唯有断不可在稍后给几位长辈敬茶的过程中出差错。 然而,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向来还算听祖母话的年轻人,却少见地没有照办。 “孙儿不坐了。” 白九辞语气平平地说着,令白老夫人倏尔面色一凝。 这时,老人家又听得始终不曾开口的儿媳妇冷不丁道:“娘,我们喝茶吧。” 白老夫人回过神来,笑得有点勉强:“好,好。” 慈青花赶忙上去奉茶,她一个一个地跪过来,双手捧上丫鬟备好的茶水,一举一动皆显得尤为恭谨。白老夫人见她是个老实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和白夫人等人各自给了红包,又单独耳提面命了几句,便放她过门了。 等到敬完最后一杯茶的时候,慈青花不由得在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这就跟个听话的小媳妇儿似的,乖巧地站到白九辞的身后,垂着脸不敢到处乱瞧。 一行人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觉着没啥要交代的了,便许两个小辈离开了。 结果他们俩前脚刚走,费姨娘后脚就叽叽喳喳开了。什么新来的小妾模样倒还周正,就是怎么看着跟晚夫人有点儿像啦,什么小户人家的丫头就是胆小、寒酸,说话的时候头都不敢抬一下,什么少爷也真是护着她,居然全程陪她站着,看来老夫人不久就可以抱上重孙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一番言论滔滔不绝而出,白夫人没急着阻止她,白府的佣人们自然更不可能出声,至于白老夫人,那是越听越不高兴,唯有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这神情才算是缓和了些。 “行了,得亏你也知道,这丫头的希望比你大。” 此言一出,费姨娘的脸色那是精彩绝伦。 老东西,算你会噎人! 白老夫人也不去看她的表情,这就转向白夫人,关照她要多送些补品去慈青花的房里。 “儿媳知道了,娘请放心。” 白夫人面色如常地应下,没再多话。 与此同时,白九辞正一路送着慈青花回她的院子。她住的那院名为“玉骨轩”,地方不大但位置不错,冬暖夏凉,草木繁茂,比起她之前住过的地方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此时此刻,她尚且来不及细细打量她的新居,因为白九辞正一本正经地把她往回送。 “将军去忙吧,我……妾身,妾身自己可以回去的。”她生怕耽误了白九辞的公事,毕竟在她看来,他是当朝年轻有为的大将军,应该有很多朝堂上的事务要处理吧? “你认得路?”除了今儿个给祖母、母亲请安,她应当还没出过院子吧? “认得的……”大致记得,要是实在弄不清了,找个人问问即可。 白九辞并不清楚少女未有言说的部分,只暗暗诧异地想着,这丫头的记性倒是极好。 诚然,府中道路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她能在只走过一遍的情况下,就大致记住了路线,实属不易。 话虽如此,他还是坚持把她送到了院门口,反正也离得不远,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陪她走几步路又算得了什么? 就这样,慈青花跟着男人回到了玉骨轩,然后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同他告别。 白九辞发现,比起在府外的那一阵,这丫头越发拘谨了。 想来是进了门的关系? 他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关照她有什么需要便吩咐丫鬟,随后就独自离开了。 慈青花目送其高大挺拔的背影,直到他很快走得没了影,这才松了肩膀,转身回了屋子。 只是,接下来,她该做些什么呢? 一想到平日里的这个时辰,自己已经在为弟弟预备早膳和汤药了,慈青花顿时没了方向。 也不晓得念君跟阿姐好不好。 她想,再过两天,自己就可以“回门”了吧?在那之前,她必须同白九辞提一提请那位大夫给弟弟看病的事。 如此思忖着,她才刚把房里的椅子坐热,就有一丫鬟跑来禀告,说碧仙阁的晚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慈青花闻讯,略略一愣:晚夫人让她过去?说起来,方才在厅堂里,都没见着她呢。可是身体尚未康复? 对于这个年长自己几岁的女子,她的印象还算不错。况且,对方主动邀她前去,她身为后来入府的妾室,也是该前去探望、拜会。 是以,慈青花二话不说,便跟着领路的丫鬟去了碧仙阁。 她刚进了颜慕晚的卧房,一股暖意就扑面而来。慈青花觉得,这位晚夫人的身子恐怕是当真不怎么样。这天气还不算特别冷,这屋子却已经被炭火烤得如此暖和了。 慈青花从外屋走到里屋,很快就瞧见了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的女子。颜慕晚见她来了,这便笑眯眯地起身相迎。 “晚夫人不必多礼!”慈青花念着她身子虚弱,赶忙快步上前去扶,“该是我向晚夫人行礼才是。” 颜慕晚笑了:“行,既然都已经是一家人,那么咱们往后私下见面的时候,便谁也别跟谁客套了。” 慈青花羞涩一笑,低眉称是。 “坐。” 颜慕晚请她坐下,当下便嘘寒问暖起来。慈青花逐一作答,见女子如同曾几何时那般和蔼可亲,她心下的些许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对了,晚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昨夜里……” 颜慕晚闻言,面色微凝,旋即便假装嗔怪道:“你看看你,之前在回京的路上,你姐姐说你还没进门,不便喊我‘姐姐’,现在,你都已经是白府的人了,怎么还喊我‘晚夫人’呢?” 慈青花听了,随即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说:“那我便唤你‘晚姐姐’了。” “诶,好。”颜慕晚这就笑逐颜开,抬手拍了拍少女的柔荑。 忽然,她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忙不迭唤灵芝将一只木雕盒子取了过来。 颜慕晚从木盒里拿出了一串其貌不扬却做工精致的珠子,直接拉过女子的右手,将之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晚姐姐……”慈青花看懂了,对方这是要送礼物给她,是以,她下意识地就推辞起来。 “姐姐送妹妹东西,天经地义,你可不许不收。”颜慕晚故作严肃地看着她,令她只得乖乖地谢过女子,算是收下了这份见面礼,“这才对嘛。你看,今儿早上你去给老夫人还有夫人她们敬茶,我因为这身子骨不行,都没到场,该是我向你赔不是才对。你收下我这点心意,我心里也过意得去一些。” 女子情真意切地说着,还没说完就目睹对方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晚夫人……不,晚姐姐身体要紧,我没关系的。” 颜慕晚抿唇笑着,又轻轻拍一拍慈青花的手背。 “这串佛珠,是我以前上庆云寺求的,可保平安。你若不嫌弃,就日日带着,佛祖定会保佑你的。” “多谢晚姐姐。” 两人相视而笑,又坐着聊了一会儿,颜慕晚才在灵芝的搀扶下,亲自将慈青花送到了屋门口。 “外头风大,晚姐姐就送到这儿吧。” 女子微微点头,微笑着同来人道了别。 只是,当客人渐行渐远渐无影后,她面上的笑意便不由自主地褪了去。 “灵芝,你再去打听一下,那白喜帕上没有落红,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3章 遭遇质疑 慈青花带着颜慕晚送的佛珠回了屋。不料她才刚一屁股坐下,屋外就又来了个丫鬟,说是老夫人喊她过去。女子一听这话,当即就紧张起来。 诚然,白老夫人可不比颜慕晚好相处,今儿早上初次打上照面,她就看出来了,老人家对她决计是不满意的。 不过这也难怪,在白老夫人的眼里,怕是只有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才配得上她唯一的嫡孙吧? 一颗心禁不住七上八下的,慈青花连忙跟着来人匆匆返回先前离开的厅堂。在那里,白夫人和费姨娘已经各自回屋去了,只剩下面无表情的白老夫人一人,正襟危坐于正中央。 慈青花见这架势,愈发惴惴不安了,赶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就低眉顺目地立在那里,等着老人家发话。 “听说曙山城一战,你去过敌营?” 对方话音刚落,慈青花便蓦地一怔。她没有想到,白老夫人会劈头盖脸地问她这事儿。 这么说,整个白家都知道她究竟是为何会成为白九辞的小妾? 倒也不是指望白九辞替她瞒着,毕竟,她自知自个儿的身子还是干净的,只给过他一人,可是,被人当面提及此事——尤其是被夫家的人直言不讳地问起,她的心肝肺终究还是狠狠地颤了一颤。 “是……”然而,无论心里头再如何不好受,她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回了话。 白老夫人听罢,眉头一皱。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丫头是个实诚的,但当亲耳听到她承认自个儿去过其他男人的帐子里,年近七旬的老人还是很不舒服。 原本就半信半疑的心思登时被揭了开,她也管不了这丫头的面子了,这便严肃地问道:“你老老实实地告诉老身,你可有*于那个姓褚的敌将?” 慈青花听得心尖发凉——对方连敌人的姓氏都打听清楚了,看来是有备而来。 她垂着眼帘,抿了抿唇,低声道:“回老夫人的话,青花只跟过将军,没叫旁的男子……碰过。” “你敢对天发誓?”老人紧随其后的六个字,叫慈青花又是一愣。 “……是。”片刻,她垂眸低语,依旧没有抬头去看老人的眉眼。 “抬起头来,看着老身的眼睛回话。”孰料白老夫人见她这模样,误以为她是心中有鬼,这才不敢看自个儿的脸,故而说话的口气都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 慈青花闻声一惊,赶忙抬起眼帘,同老妇人四目相接。 “青花……青花真的没有*于人,请老夫人明察。” 尽管对于旁人的不信任业已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此情此景下,她注视着老人一脸的厉色,心下还是免不了涌出了一股子惶恐和委屈。 白老夫人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架势,忍不住嫌弃地拧了拧眉毛。 “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了,老身信你便是。” “谢、谢老夫人……” 说实话,从老人接话的语气里,慈青花一点儿也没听出“相信”的意思,可对方是长辈,是高高在上的白老夫人,而她,不过是个刚进门的小妾,没有任何背景,自然不可能当场质疑尊长的真心。 “不过,你要牢牢地记着,以前的事情,老身可以不追究,然你既已入我白家大门,就须得守着白家的规矩,断不可失了妇道。”白老夫人瞧着她咬唇不语的样子,稍稍顿了一顿,“早点给九辞生个大胖小子,白家自然不会亏待你。” “是……”慈青花低声下气地应着,不知不觉间又把脸埋低了下去。 “行了,退下吧。” “是,青花告退。” 抿着唇行了礼,慈青花逃也似的退出了那高堂华屋。等到走得很远了,她才抬手抹了抹眼睛,而后吸了吸鼻子。 这点事,不算什么。她在来这儿之前,不就已经猜到了吗? 所以,她不哭。她会好好地在白家待着,让所有关心她的人都看到她快乐、幸福的模样。 慈青花调整了情绪,辗转回到自个儿的卧房,问伺候她的丫鬟讨来了针线,一个人坐在那儿给弟弟慈念君做鞋。丫鬟见她这人还挺懂礼数,一点儿也不端身为妾室的架子,便留在一边静静地看。 可是,看了没一会儿,丫鬟就觉着不对劲了:少爷的脚……没这么小吧? 慈青花一抬头见丫鬟还在,诧异之余自是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那丫鬟也就十六七岁,见自个儿同新主子年岁相仿,又认为新主子是个好说话的,她便放开了胆子,问新主子这是在为谁做鞋。 “是为我弟弟。”慈青花温和地冲她笑了笑,一句话就叫她嘴角一抽。 “啊?不是为少爷呀?”丫鬟也想回她一个笑脸,可惜效果不怎么样。 慈青花闻言,不由呆了呆:像白九辞那样有权有势的大将军,也会穿一个妇道人家亲手做的鞋? 她总以为,像他们这种富贵人家,吃穿用度都是挑京城里有名的铺子买的呢。 女子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好在她问话时的表情很是纯真,才没叫丫鬟误会她是个攀龙附凤之人。 “这个……少爷也是男人嘛,花夫人你是少爷迎进门的,不用……不用照顾照顾少爷的起居吗……” 慈青花有些迷茫:所以,她应该为他做两件衣裳,纳几个鞋底?可是……他会看得上眼吗? 眼瞅着手执针线的主子似是陷入了苦思,丫鬟感觉自己好像一不留神僭越了。 “呃……奴婢僭越了,请花夫人原谅。” 慈青花回过神来笑了笑,柔声说着“没有没有”,叫她不用同自己这么客气。 主仆俩一个比一个客气,没再就此话题进行深入的讨论。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当天夜里,一波一波的补品被送进了玉骨轩。慈青花有些傻眼,直到来送东西的丫鬟表示这是老夫人和夫人的心意,她才隐约明白了什么。 孩子,孩子啊…… 说实在的,她眼下还不愿意去想这个。可是,她不想,不代表别人就不急。 慈青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就着烛光又做了些针线活,便早早地入睡了。 整整一天过去了,白九辞也没再来找过她。直至第三日黄昏时分,他才悄无声息地进了她的屋,好巧不巧地目睹了她飞针走线的姿态。 白九辞愣了一瞬,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她做女红的情景。关键是,他虽是个一窍不通的外行人,却也看得出,她的动作简直犹如行云流水,显然是对针线活极为拿手。 如此专注而娴熟的她,与平日里那个小心翼翼、娇娇弱弱的少女完全判若两人。 是以,他竟鬼使神差地站在外屋看了许久,一直到她张嘴咬断了线头进而抬头的那一刻,才因她睁圆的双目而猝然还魂。 “将、将军……”慈青花不自觉地放下了手头的活计,站起身来迎接来人。 又变回平时的那个她了。 白九辞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女子仓皇的面容,看着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就微红着脸低下了头。 “打搅你了?”然后,他信口扯了这么一句。 “没、没有。”慈青花慌忙摇摇头,忽然又记起了,自己其实是有事要找他的,只是碍于各种原因,不敢前去叨扰。 于是,小丫头急急抬起脑袋,唤了声“将军”。 “什么?” “将军、将军有事吗?”得亏她还记得,要先让主动来寻的人把他要说的话给说了,然后才跟他提起自个儿盘算的事。 白九辞默了默。 他不过是顺道路过,突然想起,便来看看她而已。 也真是不晓得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大约是皇上在他纳妾前特地宣他入宫,耳提面命要他多陪陪她的缘故?又或者是徐离先生声称,两人多见见面能助他早日解除情毒? 说实在的,他不理解,光是大眼瞪小眼,怎就能有助于解毒。不过,既然是徐离先生亲口关照他的,那他认真照办便是。 慈青花并不清楚发生在白九辞和另外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可惜瞧着瞧着,却始终未有等来他的回复,她免不了就心生忐忑了。 到底是什么事……还是说,她问错话了?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好在来人总算是在下一刻出了声,这才叫她松了一口气。 “嗯,这里很好,多谢将军关心。”小丫头温婉有礼地作答,害得男子一时间又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 他一向不是个善于寻找谈资的人,这些年来,连晚儿也不止一次因此而“笑话”他。 慈青花见男子若有所思却又没了声响,终于鼓起勇气张开了嘴。 “将军,有一件事,就是……就是将军府上的那位老大夫,何时能请他为念君看一看病?” 第44章 陪她一起 无意间为白九辞找了个合适的话题,慈青花听他二话不说就应下,然后就目送他跑去替她安排了。 对此,女子自是万分感激。她压根没指望他能过来对她嘘寒问暖,比起这个,她更希望他把慈念君看病的事放在心上——能够早日治好弟弟的顽疾,这才是她这个当姐姐的最大心愿。 幸而白九辞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第二日慈青花回“娘家”的时候,他就表示今天可直接将慈念君接到白府,让徐离善为其诊脉。 慈青花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就连声道谢,殊不知她明眸皓齿的容颜,竟然叫本是无心的男人为之一愣。 白九辞心想,也唯有在听闻亲人遇上好事之时,她才会露出像方才那般发自肺腑的笑容。 “走吧。”男人收起多余的心思,作势就要上车。 咦? 慈青花回过神来,禁不住当场一愣。 “将军你……你也要去吗?” 他不是来送她的吗? 原本还在感激男人不光躬身来送,并将她最期盼的好消息及时带给了她,慈青花忽然觉得脑袋有点儿懵。 白九辞也被她这一问问得愣了愣:“我为什么不去?” 慈青花微张着小嘴儿,怔怔地瞅着他。 她莫不是以为,他只让她一个人回去? 结果还是白九辞反应够快,忽就明白了女子如此表现的原因。 “哦,不!没!妾身……妾身就是……”电光石火间,慈青花也回神了,只是,她一时间仍有些缓不过来,所以说话也说不利索了。 “走吧。”好在白九辞并不计较,这就先一步上了马车,接着回过身来,向她伸出了手。 慈青花心知自己闹了笑话,脸蛋儿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见他还好脾气地要来拉自己一把,她便更是羞愧难当,低头顶着一张烧红的脸,将右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车轱辘慢悠悠地转动起来,载着一对勉强算是新人的年轻男女,不徐不疾地驶往西街。 叶红绡一早就爬了起来,叮嘱府上的几个丫鬟做几个好菜,还将本就一夜没睡好的弟弟一道拖了起来,说是哪天赖床都不能今天赖。 慈念君略哀怨地看了长姐几眼,心道自己原本就打算早早地起床,迎接他最亲爱的阿姐——他哪里有赖床的意思了? 得亏叶红绡虽是冤枉了人,却好歹还是顾念着幼弟的身子,把意图一块儿出门相迎的他给愣是赶回了屋里。 慈念君心里一阵委屈,不过,一想到时隔多日又能见到最疼他的阿姐了,他心头的这点儿小情绪便也烟消云散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悠悠地驶了过来,叶红绡眼前一亮,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却不料刚看见妹妹那张可爱的小脸,就又惊睹了另一张叫她面色一凝的木头脸。 “你怎么来了?!”她瞪着不请自来的白九辞,一句话问得毫不客气。 “阿姐!”慈青花见她一脸不欢迎的表情,赶忙伸手拽拽她的衣袖,“将军是陪我回来的。快,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话吧!” 语毕,她就使劲儿推着长姐往门口去。 叶红绡又瞪了男人两眼,心想今儿个是个好日子,看在宝贝妹妹的面子上,她就不跟他计较,这才恢复一脸笑意,挽着妹妹,若无其事地往宅子里去。 白九辞默默无语地跟在后头,却意外目睹小丫头一面往前一面回头看他的画面。 她的眼底波光潋滟,有歉意,有忧虑,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不舍? 白九辞觉得,他约莫是想太多了。 不过,望着她时不时回眸看他——好像怕他备受冷落又怕他不小心走丢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没多久,三人入了院子,慈青花老远就听见了弟弟呼唤她的声音,是以,她下意识地就松开了勾着长姐的手,快步迎了上去。 “被抛弃”的叶红绡忍不住撇了撇嘴,可眼见姐弟二人温情相拥,她又不自觉地收起了不悦的神情,笑着欣赏这再美好不过的光景。 “念君乖不乖?” “当然乖了。” “这两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阿姐你别担心,我已经好多啦。” 慈青花笑靥如花,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就赶紧催着他进屋。 姐弟三人热络地进了屋子,便更显得独自走在后头的白九辞有些可怜。亏得慈青花始终记得他,哪怕叶红绡对他这位贵客视而不见,她也还是时时留意着、招呼着,俨然成了这宅子的主人。 实际上,人白九辞才是这整座宅邸的真主子吧? 恍惚意识到他们姐弟三个似乎是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了,慈青花不由心生惭愧。 她暗暗端量着男子的脸色,将丫鬟端上来的茶水头一个递到他的手里,小声对他说:“将军喝茶。” 叶红绡见妹妹像是在讨好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自是免不了又憋了一股子气儿。 喝喝喝……呛不死你! 可惜,男人对她极不友善的眼神几乎一无所察,只缘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小丫头红扑扑的小脸儿上。 今日回门见娘家人,她特意化上了精致的妆容,穿了件喜气的梅红色袄子,整个人显得艳而不俗。因着天气尚不算太冷,大家进了屋也没脱去外衣,是以,那洁白无暇的毛领子裹住她细嫩的脖子,衬得她的脸颊愈发粉嫩。 而此时,如此粉雕玉琢的娇娇正怯生生地注视着他,一副望他赶快接过茶盏、莫要同她阿姐置气的小儿女姿态。 白九辞默不作声地眸光一转,看向她白皙柔嫩的小手,须臾,便抬起胳膊将茶具接了过来。慈青花见他如往常一样神色淡淡,又不怎么迟疑地喝了她递过去的茶水,便知道他并没觉着不痛快。 还好白将军是个大度的人。 她不禁暗自庆幸。 对被姐姐敌视的夫婿放了心,慈青花便可以安安生生地同姐姐、弟弟说话了。慈念君好几天没见到他的二姐了,又见白九辞这个大将军好像对他滔滔不绝的样子毫不介意,是以胆子也大了一些,拉着自家阿姐说个不停。最后,还是叶红绡嫉妒他抢了自个儿的宝贝妹子,直接瞪他一眼,然后将一块点心塞进了他的嘴里,算是迫使他闭上了嘴。 慈念君默默地跑去一边喝水,而他的位子自是很快就被叶红绡抢了去。 白九辞不置一词地打量着这一家子,心道原来有兄弟姐妹便是这样的。 姐妹俩聊了一会儿,弟弟也缓过劲来,乖乖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慈青花便顺势提起了为他治病的事。 “将军说了,今儿个就可以带念君过去。”说罢,小丫头目光盈盈地看向身边的男人,一双亮晶晶的美目里既有期盼又有不安。 白九辞被她这小眼神看得心头一软,即刻便看了看叶红绡,又凝眸于小少年发亮的双眼,略作颔首道:“叶姑娘若觉着方便,我待会儿便带令弟回去。” 别人好心好意要带弟弟去治病,叶红绡也委实找不出什么茬子,这便敛起不满的神情,一本正经地冲他点了点头:“行,吃过午饭再走吧。不过,我能跟去不?” 此言一出,慈青花微微一愣,随后便顿悟了长姐的用意。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她并不是不放心幼弟跟着白九辞和自己回白家,而是企图借机看看自己在白家过得好不好。 慈青花有点儿紧张,毕竟,白府是高门大户,不比寻常人家,哪是你娘家人说登门就能登门的? 是以,她张了张嘴,想要劝一劝自个儿的姐姐,却没想还没开口呢,就听男人心平气和道:“可以。” 叶红绡闻言粲然一笑:“多谢。” 可慈青花的一颗心却是突突直跳。 阿姐去白家……不会跟白家人起冲突吧? 她忧心忡忡地看了长姐一眼,却只瞧见了对方灿若星河的笑脸。 如此说定了,四个人还算和乐地用过午膳,又找了辆马车,同往将军府。 慈念君本来是挺高兴的——有个医术高明的老爷爷要替他看病呢,是不是他以后都可以像同龄的孩子那样,去私塾上学,去外面玩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然而,无意间瞧见坐在对面的长姐那略显狰狞的表情,他的小心肝就愣是抖了一抖。 大姐她这又是怎么了啊……明明刚才在屋里还好好的。 年少的孩子当然不会知道,此刻在叶红绡的心里,满满都是被抢了妹子的怨怼。 宝贝妹妹出门居然不跟她同乘一辆车,而是被白九辞叫上了他的车辇——想想就觉得可恶! 被隔着两层车壁忿忿注视,白九辞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奇了怪了,他长大成人后就没怎么生过病,今儿个缘何突然就打喷嚏了呢? 第45章 拖家带口 慈青花从没见过白九辞打喷嚏。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威武大将军。是以,她也眼珠不错地瞅着他,好像有点好奇,又似是有些担心。 白九辞看她一眼,尽可能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接着默默地转移了视线。 三刻钟后,两辆马车抵达了将军府。四个人先后下了车,被前来应门的家丁一路迎入府中。慈青花见白九辞径直领着他们往一条陌生的道上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快步行至其身侧。 “将军。” 白九辞侧头看她。 “我们……我们不用先去拜见老夫人还有夫人吗?” 诚然,她的姐姐和弟弟是客人,而且是未经两位长辈允许就贸然登门的客人,虽说有白家独子照拂着,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再少的。 男子听小丫头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问着,又见她怯生生地看着自己,一副生怕失了礼节、添了麻烦的模样,却是面无涟漪地摇了摇头。 “不必。” 说完,发现她仍是忧心忡忡的,他又补充道:“白家不讲究这些。” 慈青花这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不慌不忙地入了一座清净的院子,老远就望见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正在一张木桌前翻晒着草药,约莫是察觉到有人出现,他这就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微眯着眼注目于来人。 “徐离先生。”白九辞简单朝着徐离善行了礼,也不多话,“这便是我之前同你提过的慈家公子。” “……”被堂堂大将军称为“公子”,慈家的两个小老百姓顿时生出一种诡异的别扭感。 相比之下,叶红绡却是难得对此置若罔闻,她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身前的老者。 “你姓‘徐离’?!”她冷不防如是发问,随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徐离善点点头,觉着这姑娘好像有点直爽啊。 叶红绡顿时就不淡定了:“徐离傲跟你是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素来处变不惊的徐离善倒是微微一愣:“你认得他?” 叶红绡浑身的气血都不安生了。 认得?当然认得!就算他化成灰,她都能认出他! “他在哪里?!”见徐离善显然是认识那个男人的,叶红绡即刻双目圆睁,不答反问。 徐离善眉角一跳:“老夫还想知道他在哪里呢。” “你当真不知?!” 徐离善泰然自若地摇摇头,又问:“姑娘是怎么认识他的?” 叶红绡面露讥笑:“老人家还没告诉我,你同他究竟是何关系。” 徐离善观她神态,心道这姑娘怕是同徐离傲存着什么过节,不过,嘴上却还是据实以告道:“他是我的侄孙。” 叶红绡的脸色果然变得更难看了。 “阿姐……”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妹妹轻声唤她,这才猝然还魂,回眸去探。 电光石火间,妹妹忧虑的神情映入眼帘。叶红绡再一看自个儿的弟弟,他也是紧绷着小脸仰视着她的脸。 显然,他们姐弟二人已然从方才的对话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不……不能。她不能因为那个混蛋,就断了弟弟治病的路。 “晚辈失礼了。”是以,她不得不咽下涌上心头的怒火,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向老人行了个抱拳礼。 徐离善摸着胡子端量她几眼,片刻后径自说道:“老夫已经告知了与那混小子的关系,那姑娘是不是也该回答老夫的问题?” 叶红绡闻言微微一愣,抬眼对上老者意味深长的目光。 须臾,她细眉一敛,咬牙切齿地说:“一段孽缘,不提也罢。” 徐离善见她一脸隐忍,又想到自家侄孙那混账属性,便也不再追问,只推测道:“看来姑娘同他有仇?” 叶红绡皮笑肉不笑:“前辈莫不是要我化干戈为玉帛?” 岂料她话刚说完,徐离善就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老夫是想关照姑娘,下回你若是见着他了,请务必看在老夫为令弟治病的份上,好好替老夫教训他一顿。” 老人略微顿了顿,又煞有其事地补了一句:“直接打断他的狗腿,把他送到老夫这里吧。反正老夫会接骨,不会叫他残了的。” 话音未落,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反应。叶红绡更是转愠怒为惊呆,傻傻地瞪视着眼前这个七老八十的男人。 不过慢着,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念君的姐姐?白九辞告诉他的? 叶红绡回过神来,意识到这老人家和那徐离傲并不是一路人,她的表情算是缓和了一些。 “行了,别傻站着了。”此时,老大夫忽然发了话,一眼看向了个子矮小的慈念君,“小娃娃,跟老夫进屋去吧。” 被唤作“小娃娃”的小少年有点不乐意,但碍于对方是个长辈,又是要替他医治顽疾的大夫,他也只得撇撇嘴,乖乖地跟着进屋去了。 没多久,徐离善便凝神替小家伙把了脉,完了二话不说就开始开药。慈青花见他全神贯注,不敢轻易打扰,可等他写完了药方,叮嘱他们如何煎药、如何服药的时候,她又怕从他嘴里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是以没敢当着弟弟的面询问病情。 于是,徐离善便瞧见了一个欲言又止的小丫头。 这孩子年纪轻轻便梳着个妇人的发髻,举手投足间皆是恭谨,所以,她刚进院子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她便是白九辞新纳的妾室。 至于另外一个,小九提到过,说那丫头有个二十多岁的姐姐,因此,他只消稍微动动脑子,便知晓何者是何了。 “这药一日三帖,连续服用半个月后,再来找老夫吧。” 慈青花低眉谢过,小心翼翼地叠好了药方,把它交给了叶红绡。 病看完了,一屋子的人没道理大眼瞪小眼。徐离善本来就是个喜欢清静的,这便摆摆手,示意几人可以走了。 白九辞深谙老人的脾性,当即表示不再叨扰,带着姐弟三人便要离开。叶红绡一看到徐离善就想到他那个侄孙,是以也无意在此久留,头一个便抬脚跨出了房门。好在她的弟弟被她那妹妹教得很好,年岁虽小,却是学着大人的模样,再次拜谢了为他诊脉的老大夫,然后才追上了扭头就走的长姐。唯有慈青花,因着想要私下里向老人问询弟弟的情况,故而流露出了少许不舍之色。 可惜,纵然她再如何留恋,也不好叫旁人察觉出异常,因此只得温婉有礼地拜谢了徐离善,姑且跟上了前头的那三个。 一出院子,叶红绡便重新打起了精神,问白九辞,她能不能上妹妹住的地方看看。慈青花听她虽然说着征求意见的话,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理所当然,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叶红绡睁大了眸子瞧她一眼:怎么?姐姐去瞅瞅你住得好不好,也不行? 是了,她压根就没把白府当大将军府,也没把这儿当作自家妹子的婆家。 所以,对于连皇宫都可来去自如的女子来说,这个地方也该是随时为她敞开大门的。 所幸白九辞无意与她计较,当场点了点头,就径自在前面带路了。 得偿所愿的叶红绡眼瞅着妹妹的玉骨轩并不亚于自个儿暂居的私宅,这才满意地展露了笑颜。 然后,她就把白九辞和慈念君给赶走了,理由是:她们姐妹俩有私房话要说,男人不要参与。 一瞬间晋升为“男人”的小少年不晓得该摆什么表情好。须臾,他仰起小脑袋,同面不改色的大男人四目相接。 难道大姐要白将军陪着自己参观白府? 怎么想都觉着这不现实,慈念君满心纠结地唤了一声“阿姐”。 慈青花早就觉得长姐的所作所为太过僭越了,因此,她忙不迭上前将弟弟揽到自个儿怀里,迫不及待地对白九辞说:“阿姐在跟将军开玩笑呢,将军别当真。” “我没开玩笑啊?” “阿姐!” 慈青花难得急得“瞪”了长姐一眼,令女子顿时委委屈屈。 “无妨,我便带着念君在府里四处转转吧。” 孰料就在此时,白九辞竟破天荒地提出要当向导。 他留意过小家伙的气色了,看起来还算不错,加上今日天气晴朗,带他在府上走动走动,也未尝不可。若是他走累了,自己就替他安排一间厢房,歇息歇息便是。 慈青花和慈念君不约而同地傻了眼。 这这这……这白将军是要亲自一尽地主之宜,领着他到处游赏呀? 第46章 同床共枕 后来,白九辞真就领着慈念君在白家大宅里转悠了一圈。 起初,小家伙是有些拘谨的——尽管这位将军大人看起来不凶也不坏,但人家好歹是堂堂大将军啊,又是阿姐的夫婿,他怎么能不悠着点儿! 可到了后来,他发现白九辞这人还挺会照顾人的,心也不粗,他才觉着有些累,对方就一眼瞧了出来,然后就领着他进屋休息了。 只不过,一大一小干坐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慈念君倒不是怕跟这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担心人家有公务在身,不好意思耽误他的时间。 于是,他小声唤了句“将军”,便向男子表示,自己一个人待着就行。 白九辞看着小少年一本正经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竟是即刻想起了他那同样恭谨的姐姐。 听说,这孩子是慈青花从小带大的,会耳濡目染了她的为人处世之道,也是合情合理。 “无妨,我也累了,就在这儿坐一会儿。” 高大英俊的男人说罢,便阖上眼皮,闭目养神去了。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慈念君也不好再多言,这便乖巧地坐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没多久,他就发现那些东西都没有白九辞好看。 是了,自打记事以来,他的父亲就极少在家。可以说,他的身边除了姐姐,就没有其他的亲人,更别提浑身都是阳刚之气的父兄了。所以,而今忽然有个身高八尺的英俊男子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年仅七岁的小少年自是免不了生出了向往之情。 他偷偷地打量着白九辞英挺的面容,又去看看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殊不知自己这肆无忌惮的目光,早就已经被假寐的男子所察觉。 幸而白九辞不可能跟一个并无恶意的孩子计较——况且,他是小丫头的弟弟,想看就看吧。 两人一个静静偷看、一个假装不知的时候,那边厢的叶红绡已经把想打听的事儿都打听得差不多了。慈青花见长姐仍是微皱着眉头,只得不厌其烦地宽慰她,说白九辞待她是如何如何的仁至义尽。 “阿姐你看,我昨儿个才同将军提起请徐离大夫给念君看病的事,他今日就把念君直接接到府里来了,他人其实真的不错的。” 叶红绡不满地看妹妹一眼,也不接话。 “倒是阿姐你……你跟徐离大夫的那个侄孙,好像有什么过节?” 憋了许久的疑问终于吐露,令闻者微不可察地僵了僵脸。 “啊呀,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红绡满不在乎地说罢,又补充道:“只是,我没想到,会在白家又碰上一个姓‘徐离’的,所以才有点激动嘛。” 慈青花听姐姐这么说了,心道阿姐在江湖上遇见的人事,自己也不好多打听,这便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不过,叶红绡还是怕她冷不防又问起那个徐离傲,思忖着反正该问妹妹的话也都问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女子便起身意欲告辞了。 叶红绡心想,妹妹是个温良的性子,即便白家人待她不好,她也不会同自己诉苦的,只会强颜欢笑着说她过得很好。 所以,她还是得进宫一趟,想个法子说服皇上,让皇上答应她一件事。 是日,姐弟俩依依不舍地离了白府,各自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慈青花一面。入了夜,几日未与她同|房的白九辞也出现在了玉骨轩,又是同她一阵翻|云|覆|雨。 只不过这一回,因着距离上一次才三四天的工夫,是以,白九辞体内的情毒并不嚣张,他人也就自控了许多,没多久便放了慈青花过门。 情|事过后,小丫头乖顺地躺在男子的身侧,见他似乎不打算起身离开,她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轻声细语地唤了声“将军”。 白九辞睁开眼,不紧不慢地侧过脑袋,与她四目相对。 “我……妾身明天,或者其他什么时候,能单独去找一下徐离大夫吗?” 小丫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的凤眼,好像生怕自己会惹他不悦一样。可实际上,她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白九辞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片刻后,便简洁明了地应允了。 小丫头一听他答应了,这就禁不住神情一松,继而喜上眉梢。 “谢谢将军。” 听她甜甜地向他道谢,又乐呵得跟什么似的,让因饱尝快意而通体舒畅的男子忽然心头一软。 “你既已嫁进白府,白府就是你的家。往后这些小事,不用逐一向我请示,你想去哪儿,过去便是。” 慈青花没想过他会跟她说这些,故而不由自主地愣了愣,随后就红了脸。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丝毫的不耐,所以,他应该只是想叫她安心。 意识到这一点,女子自是脸颊发烫,连带着一颗心都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白九辞见她双颊绯红,一双眼更是不敢再看他,心想这丫头还真是容易害羞。 “睡吧。”他轻声说了句,便直接运功灭了房里的烛火。 屋子里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慈青花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心情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也难怪,毕竟,今儿个是她头一回在清醒的状态下,于房|事后与他同床共枕——之前,不是她匆匆离开,就是他有事先走——而且看他这架势,显然是打算在这里一觉睡到天亮,这怎能不叫她心生紧张? 脑袋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便是夫妻? 此念一出,慈青花又立马在心底摇了摇头。 不,她不是他的妻,只是他为弥补而好心收留的一个妾而已。 如是思量着,她心湖里泛起的波澜倒像是安生了些许。 她轻而缓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身旁的男人,昏昏入眠。 一夜无梦。等到她再度睁眼的时候,白九辞已然在窸窸窣窣地起床穿衣了。 “吵醒你了?”他没想过,自己如此之小的动静,居然还会将这小丫头惊醒,是以,下意识地就回头问了一句。 “没、没有,本来就要醒的……”慈青花原本还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冷不防听到他低沉却悦耳的嗓音,她立马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你平日也醒得这么早?”白九辞闻言略觉诧异,难得主动同她攀谈起来。 “嗯……念君每天都要喝药,那些药,有时须得用清晨的露水熬煮,所以,妾身得起早些,去搜集露珠,不然,等到太阳出来一晒,叶子上就什么也没有了。”对方问到的话题刚好是与自己的弟弟有关,慈青花也不自觉地打开了话匣子,老老实实地交代着,“而且,还要早点把药煎上,要做好早膳,不早点起来不行的。” 小丫头一本正经地讲述着,殊不知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白九辞停下手头的动作听她说话,听着听着就有了疑问。 “你家里就你和你弟弟?”都没有个嬷嬷或是丫鬟的么? “以前有位嬷嬷和一位管家照顾我们,后来妾身长大了,他们又有各自的难处,我便让他们回家去了。” 白九辞默默地听着,没再吭声。 倒是慈青花说着说着忽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她不由得窘了一把,抬眼看看白九辞巍然不动的背影,小声问:“将、将军,你还起吗?” 白九辞这才从沉思中抽离出身,不动声色地继续替自个儿穿衣裳。 慈青花看着这样的他,顿时就想起了曾几何时的某个问题。 她……要不要侍奉他穿衣啊? 小丫头纠结了一会儿,见男人业已手脚利索地穿上了第二件衣服,她只好鼓起勇气问他:“将军,需要……需要妾身伺候你更衣吗?” 白九辞顿住手头的动作,又很快恢复如初。 “不必。” “哦……” 慈青花轻声应下,孰料这短短一字到了男人的耳朵里,竟愣是被他听出了些许失落之意。 白九辞拾掇衣衫的双手又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想动手的话便动手吧。” “……” 听男人的嘴里跟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慈青花也不晓得该摆什么表情好了。 这是随她喜欢的意思吧?就是……怎么说得像是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似的…… 听罢男子忽然改了主意却又奇奇怪怪的说辞,少女默默无语。不过,她还是手脚麻利地替自己穿好了衣裳,然后赶紧给特地在一旁等着她的夫婿穿戴。 白九辞破天荒地享受着女儿家的贴身服侍,倒是没觉着有多不适应。相反地,他还眼珠不错地注视着慈青花专注认真的模样,心道她还挺熟练的。 他随口提了一句,却没想小丫头随即就笑逐颜开道:“因为妾身以前经常帮念君穿衣裳的。” “……” 好吧,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第47章 请来圣旨 梳妆洗漱后,两人一道去了前厅用膳。 进入白府的这几天来,因着白九辞也就在慈青花房里留宿了两回,所以,其余的几日里,都是有丫鬟把早膳端进屋给她吃的。换言之,白府不要求所有的妻妾每天一早都到老夫人那儿去陪着用饭,只在某些情况下,会有白家的儿子领着前往。 是以,慈青花免不了又开始紧张了。所幸一顿饭下来也没出什么岔子,白老夫人只拉着她叨念了几句,便由着她随着宝贝孙子告辞了。 走出厅堂,慈青花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白夫人倒还好,似乎是个不怎么管事的,每次见自己,她都是神色淡淡的,也不太会主动跟自己说话。相比之下,白老夫人就要严肃得多,叫自己动不动就能生出如临大敌的错觉来。 幸而白家规矩不算太多,至少,像她这样的妾室,不用每日去给两位长辈请安,这让她不由暗自庆幸。 “我去上朝,就不送你了。”脑袋里胡思乱想之际,她听到走在前头的男人冷不丁这般说道。 慈青花顿住脚步,抬起头来,对着他点点头:“将军慢走。” 白九辞不多话,这就径直迈向白府大门,坐着马车赶往宫中。 朝堂上大致还是那么些翻来覆去的事儿,白九辞作为两个多月没到场的武将,自是没什么好多说的,只面无涟漪地听着一群文臣在那儿你辩我驳。皇帝对此也早已习惯,打着哈哈应付了那些慷慨激昂的大臣们,便大手一挥宣布退朝。 不多久,正独自远离金銮殿的男人就被皇帝身边的太监传召去了御书房。 踏进屋的那一刻,白九辞微微一愣。 他又在这里见到了叶红绡。 皇帝也是头疼。 这叶丫头放着好好的懒觉不睡,一大清早地跑来找他做什么啊!早知如此,他就改日再召九辞问话了。 可惜,人都已经到了,他想挽回也是来不及了,是以,他只得笑眯眯地接受了来人的叩拜之礼,问他“新婚燕尔”可还愉快。 呵呵,他当然愉快了。您老足足放了他五天的假,让他每天都可以把着我家妹子不放,你瞧他那容光焕发的样子,过得可滋润着呢! 叶红绡在心底翻一个白眼,恰好被眸光流转的皇帝逮了个正着。 罢,他还是少问两句吧。 于是,不惑之年的男子又和颜悦色地关照了几句,嘱咐白九辞一定要好好对待慈青花,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叫他退下了。 白九辞却只觉摸不着头脑:皇上特地把他召到御书房,就是为了跟他说道这些? 他很清楚地记得,皇帝在他将小丫头迎进门之前,已经耳提面命过了。 是啊,他当然不会知道,他前脚刚走,皇帝后脚就想喝口水压压惊了。 看来叶丫头今儿个的心情还不错,没当着他的面给九辞难堪。 庆幸自个儿成功将这俩孩子分了开,皇帝和蔼可亲地问叶红绡:“叶丫头,有事儿啊?” 叶红绡自各种腹诽中抽离出身,勾起嘴角冲着男人嫣然一笑。 皇帝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偌大的将军府就迎来了一道叫人一头雾水的圣旨,说是白慈氏的姐姐叶红绡于曙山城一战功不可没,着令白府上下好好招待数日……或者数十日……或者更久。 这是什么幺蛾子?! 圣旨一出,齐齐跪在前院里接旨的白家女眷们便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如上念头。 跪于最前方的白老夫人抬头看了看太监手里的圣旨,又瞧了瞧立在一旁笑靥如花的陌生女子,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背了。 可就在这时,那个笑嘻嘻的丫头却冷不防举步上前,弯腰躬身扶起了她。 “老夫人,小女子姓‘叶’,名‘红绡’,是青花的大姐,这些日子,要叨扰老夫人了。”语毕,她还朝着白夫人笑了一笑。 白老夫人有点缓不过劲儿来,只愣愣地朝女子点点头,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儿媳妇。 “叶姑娘不必多礼,你既是花夫人的姐姐,我们白家自当欢迎。” 面不改色的白夫人平声说罢,便目睹了女子脸上昙花一现的抽搐。 花夫人……也是,他们都称呼那个颜慕晚为“晚夫人”呢。 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的女子很快就恢复了满面笑容:“那就多谢夫人了。” 说完,她便急不可待地将目光投向了离得稍远的慈青花。 哈哈……瞧这丫头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铁定是没想到她这当姐姐的会来这么一招! 叶红绡可得意了。白夫人见她一双眼珠子直盯着她的妹妹,自是心领神会,这便吩咐丫鬟去收拾出一间上好的厢房给她,随后就以她们姐妹俩一定有话要说为由,直接让她二人处一块儿去了。 鉴于白夫人这等干脆利落又识人观色的作风,叶红绡头一回对白家生出了丁点儿好感。 虽说那白九辞是个自说自话的臭男人,但他这个娘还是相当不错的嘛! 她不禁记起自家妹子说过的话,说是这位白夫人虽然待自己不怎么热络,却从未为难过自己——想来,这不是个难相处的“婆婆”。 思及此,叶红绡对这位白夫人又满意了两分。眼见院子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这就拉过妹妹的手,乐呵呵地问妹妹喜不喜欢这份惊喜。 能够和姐姐在同一屋檐下住一阵子,慈青花自然高兴。可是…… “阿姐,你,你是怎么请皇上下这样一道圣旨的啊?” 诚然,这事儿怎么想,都太匪夷所思了。如果是普通的婆家,招呼娘家人在府上住两天,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是,慈家与白家的门第差得那么多,她又不过是个从偏门进的小妾,就这样,竟然还让整个白家正儿八经地招待她的姐姐?而且是以那样奇怪的理由?可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叶红绡却完全不这么认为。 “怎么了?你姐姐我甘冒风险,亲手杀死了那个褚遂远,令敌方内部大乱,这才叫朝廷有了可趁之机,一举攻入敌营,反败为胜。如此军功,只捞个在将军府住一阵的犒赏,可算是深明大义了。” 叶红绡煞有其事地说着,只叫慈青花小脸一皱。 “阿姐,将军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叶红绡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这丫头,怎么什么事都要经过白九辞的同意?! “你管他知不知道!皇上都下旨了,他还能抗旨不尊?!” 女子忍不住瞪起眼睛脱口而出,吓得慈青花顿时脖子一缩。 一见宝贝妹子被自己一不留神吓着了,叶红绡脸蛋儿一僵,立马就软了口气,好声哄慰起来。 “姐姐不是故意要吼你的,啊?你别怕,别怕。” 慈青花倒是没有真被吓得心肝儿乱颤,况且,此刻她真正关心的,另有其事。 看姐姐这反应,将军十有八|九还不知情。唉,罢了,想来以将军那宽容大度的性子,也不会与阿姐计较的。相比之下,还是盼着她的阿姐别在这段借宿的时日里同白家人起冲突才好。 思及此,少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长姐拉到一边,端量着她的脸色,斟酌道:“阿姐,白家长辈多,你……你借住的这些日子,可断不要同她们不开心啊。” 她顾及长姐的面子,尽可能挑了软糯的措辞来劝,可叶红绡不是个傻的,自是当即就听懂了妹妹的言下之意。 真是的……连青花也觉得,她这个姐姐是走到哪儿炸到哪儿的吗? 叶红绡略觉委屈地撇了撇嘴,但到底还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没错,谁的话,她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唯有她从小护着的宝贝疙瘩,她一定不能令其失望。 眼瞅着长姐这就平心静气地答应下来,慈青花登时喜上眉梢。 “谢谢阿姐。”她跟个孩子似的搂住姐姐的胳膊,不自觉地往姐姐怀里靠了靠。 叶红绡最吃这一套了,这便将先前的不痛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罢!为了她家青花,她会试着跟白家人和睦相处的! 第48章 出大事了 当天下午,七岁的慈念君便被接到了白府。 两个姐姐都因各自的原因住在了白家,他一个病气缠身的垂髫小儿,自然没道理被一个人留在外面。 对此,叶红绡是理直气壮的,慈青花则是战战兢兢的。 是的,白九辞回来了,听说不光大姨子不请自来,连小舅子也跟着住过来了,他一时间免不了愣了一愣。 慈青花是亲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与他的。此刻,她正低着头站在他的跟前,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眼见女子紧张地绞着手里的帕子,连那双娇嫩的朱唇也被咬得有点发白,白九辞自然没忍心再苛责于她。 更何况,不就是多了两双筷子吗?于他而言,这本就不算什么。 “无碍,有你姐姐和你弟弟陪你说说话,你也不会觉得太闷。” 话音落下,慈青花呆呆地仰起脑袋,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说话人瞧。片刻,她又脸颊一热,猛地把脸埋低了。 “谢谢将军……” 他真的是个好人呢。 女子轻声说罢,却没想,这软糯糯的声音竟如同一根羽毛似的,柔柔地拂过男子的心尖。白九辞莫名觉着有些心痒,特别是当他再盯着她微颤的睫毛看过一会儿后,这些许痒痒的感觉似乎就被放大了。 他压下这股子前所未有的异样感,朝着不敢看他的小丫头略作颔首,便转身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当晚,叶红绡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妹妹的玉骨轩。慈青花见她抱着个枕头——大摇大摆地进了自个儿的卧房,恍惚间只觉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阿姐,你这是……” 叶红绡冲她狡黠一笑,这便跑回去关上房门,又兴冲冲地走了回来。 “阿姐今晚跟你睡,不让那姓白的……咳,不让白将军占你便宜。” “……” 慈青花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不过,考虑到都这个时辰了,白九辞也没有出现,加上他二人这两天才刚行过周公之礼,想来他体内的情毒也暂时不会发作,她便安下心来,同长姐同睡一榻了。 只是,临睡前,她还是忍不住关照女子,请她明日一早就悄悄离开,以免被白家人看见了,说闲话。 叶红绡听罢,难得对妹妹哭笑不得。 怎么感觉像在偷汉子似的……咳咳。 对于这等油然而生却不着调的念头,叶红绡赶紧一巴掌把它给拍死了。 与心爱的妹妹同床共枕,是一种十分愉悦的享受。这一夜,叶红绡睡得很香,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夜里,她也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摸进妹妹的闺房,殊不知面对她的这一做法,慈青花却是越来越紧张。 诚然,眼瞅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指不定哪个晚上,白九辞就要过来了,要是看到她的阿姐居然“鸠占鹊巢”,他会不会不高兴?毕竟,这出嫁的姑娘跟来婆家做客的姐姐成天睡在一起,也实属世间罕见了。 是以,到了第六天晚上,她不得不委婉地向长姐表达了这一顾虑。所幸女子听了虽有面色不霁,但好歹还是半推半就地回自个儿那屋去了。 慈青花不由松了口气。尽管阿姐临走前一直在用那种哀怨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有了男人就不要姐姐了,但她还是狠下心来“赶走”了阿姐。 罢,要不……明儿个她去白家的伙房看看,看看能不能借用一隅,亲手给阿姐做些好吃的,同阿姐赔个不是吧。 仿佛已能预见到长姐吃得津津有味的画面,慈青花忍不住咧嘴一笑,随后噙着这发自肺腑的笑意,欲脱衣就寝。 孰料就在她褪去外衣的一刹那,屋门却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白九辞神色淡淡地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小丫头宽衣解带的模样。下腹那股子原本还不算厉害的欲|火这就腾地蹿了起来,他随即大步上前,一把抱起了才刚猝然还魂的小丫头。 慈青花觉得自己也真是神了——今晚,她才把阿姐给劝回去,白九辞就真的过来了。 一时间,女子不免暗觉庆幸,奈何这微妙的喜悦之情很快就被男人的一把熊熊烈火给烧了去。 “嗯……将军……” 衣衫尽褪,她一如往常地被男子压在身下,做着这样那样的事。 然而,渐渐被情|欲所掌控的一男一女皆始料未及,在他们不曾留意的地方,卧房的大门正被人蹑手蹑脚地打开。 叶红绡想来想去心有不甘,抱着各种各样的侥幸心理,她又偷偷潜了回来,企图“偷袭”自家妹子。可谁人能料,当她猫着步子、“不怀好意”地摸回房里的时候,首先竟是听见了姑娘家压抑的呻|吟。 她一下子就跟被雷劈了一样,僵着身子顿住了脚步。 对于这样的声音,她非常熟悉。 脑袋里一瞬有些发懵,女子顾不得多作思量,身体就先一步行动起来。是以,当她风风火火地闯入内屋时,目睹的便是一片旖|旎的春|光。 “呀啊——”叶红绡当场尖叫一声,竟是将一无所察的妹子跟“妹夫”都吓得猛打了一个激灵。 白九辞觉得,要不是有情毒撑着,他家老二就要因这一嗓子而趴地不起了。 原来身中情毒也是有好处的。 此情此景下,男人才管不了感慨这个,他忙不迭就扯过一条被子,将自个儿和身下的娇娇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几乎与此同时,素来涵养极佳的他也按捺不住油然而生的恼怒,扭头蹙眉,拔高嗓门道:“你来做什么?!” 这一质问,倒是弄拙成巧,将叶红绡从难以名状的情绪中给拉了出来。 回过神来的女子当即就指着仍旧保持着某个姿势的男人,大吼一声:“放开我家青花!” 此言一出,连白九辞都禁不住眉角一跳,被他覆着玉体的慈青花就更是羞愤欲死了。 阿姐怎么又回来了啊!怎么……她怎么能这样啊!!! 是了,慈青花做梦也没想过,以前偷偷摸摸行|房的时候,从未被长姐撞破,眼下可以光明正大了,却被女子亲眼目睹了她同白九辞欢|爱的情景! 电光石火间,她又羞又恼又怕,情不自禁地用小手捂住了自个儿的脸。 “阿姐你做什么呀!?你、你快出去啊!” 呜呜呜……脸都丢尽了! 一门心思只想着快点结束这丢死人的对峙,面红耳赤的女子并没能顾及长姐此刻的心情。 “青、青花……” 宝贝妹妹喊她走?留下那个臭男人……赶她这个姐姐走?! 小心肝霎时碎成了两瓣儿,叶红绡简直就想哭着跑出去了。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哭丧着脸,夺门而出了。 慈青花也是欲哭无泪:这……这叫什么事儿嘛! 她不敢挪开自个儿的手掌,不敢面对白九辞此时的面孔,直到一阵摩|擦过后,身子里的饱胀感消失了,她才不由自主地轻呼一声,而后愣在了床上。 他……退出去了? 很快就感觉到压在身上的男人离了原先的位置,慈青花怔怔地撤下双手,目视白九辞一语不发地坐到了床沿上。 他径自穿起了中衣,下了床,穿了鞋,一个人坐在不远处,不吱声也不动弹。 慈青花心下一沉,想着他约莫是生气了。 也难怪啊!试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同自家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竟冷不防被她的娘家人给硬生生地搞了破坏! 女子惴惴不安地直起身子,也顾不了那一处未干的春|潮,赶紧穿了衣裳,心如擂鼓着靠了过去。 等到走近了,她才发现,男人的脸色果然是不太好看。 她更紧张了,已经不晓得该如何平息他的怒意。 “将、将军……”她以比往常更恭谨的声音唤了他,奈何他却没有应她,也不曾动一动眼珠子,看她一眼。 慈青花几近吓哭。 怎么办?怎么办?这次真的惹恼他了,怎么办?! “将、将军……对不起!你、你要罚就罚我吧!求你别生我阿姐的气!” 语毕,她作势就要双腿一软,给他跪下了。 白九辞原本还在运功调整——因为他觉得方才那一下,似乎搅乱了他体内的气血——可余光瞥见小丫头忽然就要朝他下跪,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连忙起身弯腰,伸手拉住了她下沉的胳臂。 慈青花睁大了眼,惊疑不定地仰视着他。 白九辞将她扶起,自己也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子。 “我没生她的气。”至少,现在已经不气了。 慈青花难以置信地凝眸于她,眼底满是惊疑不定。 “我只是在运功调息。” 白九辞见她好像不敢相信,便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岂料,就是这简单明了的八个字,却叫小丫头遽然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将军你不要紧吧?!你的毒!” 她居然光顾着求他莫要动气!忘记了他体内还有情毒作祟! 是了,她不清楚这情毒究竟是怎么来的,更不清楚一旦在缓解毒性的过程中遭人打扰,会不会对中毒者产生什么可怕的影响。 将女子骤然发白的脸色尽收眼底,白九辞反倒一时愣住了。 这丫头,是真心在替他担惊受怕。 认识到这一点,他忽就心头一软。 “没事,别怕。” “真、真的没事?!” 小丫头还不信,抓着他的手臂又问了一遍。 白九辞凝视着她写满惊惶的眸子,突然就鬼使神差地起了个坏心思。 有没有事,她一试便知。 第49章 生气了吗 白九辞是个喜欢行动胜过语言的男人。因此,在突如其来的情|欲作祟下,他二话不说,便一把将身前的娇娇横抱过腰,直接把她放回了床上。 慈青花愣了片刻,便明白了他这是要做什么。是以,她不问缘由,只默默配合。 直到两人历经沉浮,酣畅淋漓,男人忽然在她的耳边低语,问她信不信他确实无碍的时候,她才恍惚顿悟了他如是作为的原因。 “嗯……”慈青花一脸娇羞地点头,话刚出口,就被男子一口覆住了唇。 白九辞觉得,小丫头今夜似乎比往常要热情一些——兴许,是生怕他生她姐姐的气,又为姐姐感到愧疚,所以才无比的顺从,乃至罕见的主动? 他当然不会清楚,在慈青花决定要用两个月前学到的房|中|术来讨好、安抚他的那一刻,她心里还是非常别扭的。只不过,当敏感的身子被他一寸一寸地征服之后,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全算无奈为之了。 正如此时此刻,她用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儿勾着他精壮的腰身,在他强有力的进攻下,已然不知今夕何夕。 男人将她娇弱无力、欲|仙|欲|死的姿态尽收眼底,心下竟生出要一辈子将她禁锢在他身下的荒唐念头。 这情毒,还真是可怕。不光能叫人苦痛,还能噬人心志。 只是,此情此景下,他显然业已败给了这种叫人欢愉的剧|毒。 他只想沉浸在这蚀|骨|销|魂的快|感之中,不问其他。 这是小丫头带给他的——是他的小丫头带给他的。 是夜,有人缱绻缠绵,有人辗转难眠。 叶红绡第二天天没亮就爬了起来,顶着眼底的青黑,木着脸坐在窗前发呆。她不晓得同一时刻,妹妹的卧房里是个什么光景,只觉得自己一想到这个问题,就会涌出满腹的委屈跟愤怒。 她气那个臭男人抢了她的妹妹,更气妹妹竟然为了那个男人而不要她。 不,不是气,她不会生宝贝妹妹的气,她只是……很失落,有种养了十几年的大白菜突然被头猪给拱掉的感觉。 啊啊啊!她要不要去把妹妹抢回来?! 女子纠结到快要发疯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人儿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嘶……又疼了。 慈青花心知,昨夜的白九辞并未失控,可是,因着两人折腾了太多次,所以,她的那一处还是有点受伤。 所幸,她的付出是有回报的。一觉醒来,白九辞好像全然忘记了昨儿晚上的不愉快似的,不但对贸然闯入的女子只字不提,还主动问她要不要沐浴、要不要上药。 慈青花一下子从松一口气的状态变到小鹿乱撞。 “不……不用的。不用上药。” 不用吗?可是他明明听见她抽气儿的声音了,应该是挺疼的吧? 意识到自己昨晚似乎又放纵了一把,白九辞隐约觉着有些抱歉。 “我让人去备水,你就在床上躺着,等我回来。” “不不不……不用麻烦将军的!” 慈青花哪里好意思让白九辞去做这些,因而作势就要倾身阻拦。 奈何对方却冷不丁把住了她的肩膀,愣是把她摁了回去——不,是塞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天凉,衣服都没穿,别出来。” 此言一出,脸皮一向很薄的小丫头自是小脸一红。 不过……他这是在关心她、照顾她吗? 能从这样一个素来清冷的男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慈青花已是受宠若惊了。她红着脸点了点头,乖巧地躺了回去,只拿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直直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 于是,无意识回头去看的男人,便好巧不巧地目睹了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目不斜视看着他的画面。 可惜,目光才刚撞上,她就羞答答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还不自觉地扯了扯被子,意图遮住自个儿的脸。 乖得像只小兔子似的。 白九辞心头一软,无意识地翘了翘嘴角。 过了没多久,他就穿戴整齐了,让丫鬟送了热水来,给他的小丫头沐浴。 等到慈青花舒舒服服洗完身子之后,他已然拾掇干净了,离府上朝去了。 看来,他是真的不生气了。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慈青花这便想起,府上还有一个人,急需她的安慰。 是啊,昨儿个,阿姐就那样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生她的气? 慈青花不曾犹豫,直接就去了长姐所在的厢房,却不料竟扑了个空。幸好她在踏进院子的时候,就隐约闻到了一股子药味,是以便猜测着,姐姐莫不是去了弟弟的屋子? 果然不出所料,她很快就在弟弟的房里找到了正在给小家伙喂药的长姐。 “喝药。” “大姐……我自己可以的。” “喝药。” “呃……” “快点喝。” “……” “阿姐。”慈青花轻唤一声,抬脚走了过去。 叶红绡闻声,身子徒然一僵,然后硬是把盛着药汁的勺子塞进了慈念君的嘴里。 小家伙毫无悬念地被呛着了。 慈青花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弯下腰轻轻拍打弟弟的背。叶红绡也知道自己失手了,连忙抽出帕子替弟弟抹嘴。只不过…… 大姐你下手能不能轻一点儿? 可怜的小家伙默默无言地承受着,苦着脸眼巴巴地瞅着自个儿的二姐。 幸好他呛得不厉害,而慈青花也及时从女子的手中拿来了药碗,算是将他从长姐的“魔爪”中给解救了出来。 当然,小家伙并不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他又问慈青花讨来了药,自己端着,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慈青花对此也早已习惯,是以并不坚持,由着幼弟自力更生去了。接着,她便眸光一转,看向了一言不发的长姐。 昨夜的事情,也不好当着弟弟的面说道,因此,她只静静地坐着,一直到慈念君喝完了药,又跟他聊了几句,才见长姐忽然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走向了房门。 “阿姐过会儿再来看你。”留给弟弟这样一句话,少女便迫不及待地追了出去。 “阿姐——”她又叫住了叶红绡,目视其顿住脚步、一动不动。 慈青花快步绕到长姐的身前,看到了她故作不悦的表情。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你还笑。”叶红绡见妹妹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就笑得捂住了嘴,自然也端不住她那架子了,当场就抬手点了点妹妹的额头。 被姐姐戳了脑门,慈青花却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生出了满满的安心。 阿姐没生她的气,真好。 心里的又一块石头落地为安,慈青花笑着挽住了姐姐的胳膊。 “阿姐,我错了。”其实她并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只要她跟姐姐一撒娇,姐姐就什么都依了她了。 “好了好了……错的是姐姐,不是你。你啊,少把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事后想想,她也明白自己贸然闯入是不应该,只是一想到宝贝妹子被那臭男人折腾,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阿姐最好了。” “你知道就好。” 正所谓“雷声大雨点小”,姐妹俩连架都没吵就直接和好了,还在院子里稍稍腻歪了一会儿,这让出于担心而跑到门口偷看的慈念君略觉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他发现院门口突然冒出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正在捏妹妹脸蛋的叶红绡也察觉到附近有人,这便松开那只“作恶”的手掌,侧头去看。 下一刻,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便映入她的眼帘。 因着来人不屑一顾的眼神,叶红绡即刻断定:来者不善。 没错,她来这儿之前就打听过了,白家大宅里的女眷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有个姨娘的。只可惜,白老将军长年在外,大约也是害得这姨娘深|闺寂寞。 女子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心想她若是敢欺负青花的话,自己定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许是从叶红绡英气十足的眉眼间嗅到了不好欺负的意味,费姨娘便思忖着,这女人能单枪匹马地杀死一个大将军,恐怕不是盏省油的灯。 可是,她就是看不惯这种好大喜功又爱占便宜的市井小民。一想到白九辞迎了慈青花这等不上台面的小丫头进门,还顺带由着两个拖油瓶入她白府大门,费姨娘就感觉浑身不舒坦。 哼,她得让这群无知草民领教领教,什么叫做“尊卑有别”。 此念一出,风韵犹存的妇人这就扶着发髻嚷嚷开了:“啊呀……这小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就是没个规矩,大白天的,不在房里好好待着,偏爱四处晃悠。这晃悠几圈也就罢了,还嘻嘻哈哈、七倒八歪的,像个什么样子。” 人家一开口就把话说到这份上,一口气把她们姐妹俩都给捎带了,叶红绡岂能置若罔闻? 呵呵……姨娘是吧?行,今儿个就让她好好会会这白家的老、姨、娘。 第50章 一件礼物 叶红绡于面上绽出灿烂的笑容,抬脚就要朝门口的妇人走去。奈何她还没跨出第一步呢,胳膊就被慈青花给压住了。 她眸光一转,看向自个儿的妹妹。见妹妹皱着眉头连连冲她摇头,她就知道,妹妹肯定也听懂了那个老女人的意思。 俗话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丫头总是这么忍让着,就不怕那些没脸没皮的家伙得寸进尺吗? 可是,慈青花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在她看来,方才像孩子似的依偎在姐姐怀里同姐姐撒娇,于现下的她而言的确不太合适。毕竟,她已经嫁作人妇,不再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了。 所以,要就事论事的话,道理约莫也是在费姨娘这边的,只不过,她的说法有些难听罢了。 然难听又能如何?莫非她们姐妹俩还要以此为由,上前同她大吵一架? 不,这不现实。如此,只会得不偿失。 “阿姐,我们走吧。”慈青花怕单独留下姐姐,会害得两人大起冲突,故而选择低声说了一句,同时轻轻拉扯了长姐的衣袖。 无奈女子愣是杵在原地不肯动弹,还意图挣脱她的手,去对那费姨娘反唇相讥。 慈青花当然不能让她“得逞”,兀自桎梏着她的手臂,用恳求的眼神注目于她。 “阿姐,陪我去外头逛逛,替念君买几本书,好吗?” 叶红绡欲言又止。 罢了罢了。狗爱叫唤,就让它叫唤去吧。难不成,她们还要跟条狗互相撕咬吗? 在心底将妇人比作了一只狗,叶红绡似乎觉得心情畅快了些许。她冷冷地斜睨费姨娘一眼,就挽着慈青花的胳臂,昂首挺胸地从妇人的身边走过,仿佛其适才阴阳怪气的一席话,就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屁。 倒是慈青花还顿了顿步子,朝妇人简单行了个低眉礼,然后才跟着姐姐不紧不慢地离去。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费姨娘忽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死丫头!居然不理她! “哼!” 自讨没趣了一场,费姨娘也只得憋着一股子气,一步三扭腰地走开了。 那边厢,叶红绡则很快就忘记了这段不愉快——因为妹妹要跟她出门啊?她俩可是很久都没有一道上街逛游了呢! 然谁人能料,她油然而生的期待之情,不一会儿就被妹妹给打击成渣了。 “阿姐,要不我们还是不出去了吧……今儿个天气阴沉沉的,好冷啊。” 见宝贝妹妹真就一副被冻着的模样,原本满心期盼的女子也只好作罢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实际上,慈青花压根就没打算出府,方才情急之下那般言说,无非是为了拉着她早些离开罢了。 在已为人妇的慈青花看来,要出去闲逛,还须得经过白家人的同意,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这高门大户的妇道人家,是不好在外头四处走动的吧?所以,她得先问过白九辞再说。 叶红绡并不清楚她心里的小九九,这便送她回了玉骨轩,又陪她坐了许久。 当天傍晚,白九辞自外归来,然而慈青花却没好意思去打扰他,一直等到第三天他主动来寻的时候,她才问他,自己能不能去京城的书斋里,为自个儿的弟弟买些书来。 男子听罢,心道上回还交代她不必事事都向他请示,她扭头又给忘了。 可是,眼瞅着小丫头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他又没忍心说她,就怕他若是这么一提,她又要忐忑半天。相比之下,倒不如…… “我与你一道去吧。” 此言一出,慈青花不免有些傻眼。 须臾,她蓦地回过神来,慌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不用劳烦将军的。” 白九辞心知她又顾虑错了重点,便神色淡淡地回:“我刚好也想买些书看。” 话音落下,才缓过劲儿来的少女又是一愣。 呃……将军你也看书? 从少女不自觉流露的神情中读出了如上疑问,白九辞忽觉哭笑不得。 “怎么,在你眼里,我是个只会行军打仗、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 慈青花一听这话,当即就慌得睁大了眼睛。 “不是不是!妾身、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一时间感到意外而已,因为……因为他毕竟是个武将嘛!所以她才在潜意识里以为,他不会对舞文弄墨之类的事情感兴趣的。 白九辞见她被吓着了,有点后悔方才脱口说出了那句话。 “别怕,我……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慈青花越发震惊了。 将军也会开玩笑……将军也会开玩笑呃…… 诚然,在她看来,他就是个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大人物,她从没想过他居然还会同人说笑。 将小丫头微张着小嘴——呆呆傻傻的表情尽收眼底,白九辞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就这么的严肃吗? 严肃还是不严肃的问题姑且放到一边。 是夜,白九辞少见地陪他的小丫头用了晚膳,两人敲定了明日一起出门的事宜,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天未时,男子真就提早回府,和女子一块儿坐马车出了白府。 头一回和白九辞一同逛街,慈青花难免觉着紧张。直到两人来到了京城有名的书斋,并受到了老板热情的欢迎,她的注意力才被一个认知给吸引了去。 原来将军还是这儿的常客啊…… 眼见胡子一把的书斋老板跟老熟人似的同白九辞说着话,慈青花好像恍惚明白了什么。 她一言不发地跟在男子身边,乖得跟只小兔子似的,一直到老板看她两眼,向白九辞询问起她的身份。 莫非就是前些日子白将军新纳的小妾? 得到了男子肯定的答复,老板笑眯眯地向慈青花行了礼。女子见状赶忙回礼,那恭谨有加的模样,却叫老板笑得愈发讳莫高深了。 啊呀……看来将军喜欢这调调的。不然,以前从来都是独自前来的他,缘何会突然带上一个女人呢? 收起可有可无的心思,老板热络地向慈青花介绍了几句,便识趣地不再打扰了。 “你弟弟要买什么?”白九辞问慈青花。 小丫头报了几本书的书名,白九辞便熟门熟路地领她到了相应的书架前。慈青花也不心急,一面找着弟弟要的书,一面挑两本她觉得好的。然后,她就瞧见了一个眼熟的书名。 她记得,一年前她曾经在家里看过这本书,是讲用兵之道的。可惜,家里那本缺了好多页,害她当时看得正在兴头上,却愣是被打断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在这儿看见了。 慈青花两眼发亮,扭头见白九辞也兀自在那儿翻阅书册,她便抓起这本书,三下五除二就翻到了先前没能看到的部分。 是以,当白九辞放下手中古籍并抬眼去看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小丫头读得津津有味的画面。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没见过她看书时全神贯注的模样,故而略觉好奇地走了过去。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吃一惊——居然是兵书? 他很想问一句“你也懂兵法?”,可眼见女子专心致志的样子,又没好打扰,只静静地等她看完了,然后瞧着她抬头吓了一跳。 “将、将军……”什么时候过来的呀?她一点没发现。 “你懂兵法?” 慈青花听了这话,就知道他看清了她手中的书册。她有些不知所措,抬手将那本书放整齐了些。 “以前……以前看过一些书。” “看过什么?” 慈青花没想过他会追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白九辞听她读过好几本有名的乃至名不见经传的兵书,心里不禁诧异得很。 是了,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个听话又柔弱的小丫头,约莫是和其他的闺阁少女一样,会女红,会做饭,兴许懂些琴棋书画,兴许喜欢读书,但读的,想必都是些《女戒》之类的书籍。 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个弱柳扶风的小姑娘,十六岁的年纪,竟已读过这么多少数男儿才会去看的书了。 白九辞忽然生出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来,他甚至还难得来了兴致,若无其事地同她谈论起书中所论述的兵法来。 慈青花心下微窘——尽管他说的话,她基本上都听得懂,但是,跟他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个,总觉得好奇怪啊…… 话虽如此,聊着聊着,这股子违和的感觉就慢慢地淡了。两人头一回就一个话题说了那么多,完了之后想想,也是神奇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各自挑选完所需的书籍,付了银子,出了书斋。孰料,白九辞才跨出书斋的大门,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又掉头折了回去。 慈青花在外面等他,没料想竟等来了她适才翻阅的那本书。 “将军这是……给我的?”她看了看男人递到眼前的崭新书册,难以置信地抬眼瞧他。 白九辞点点头,答道:“这本书不错,你喜欢便收着吧。” 慈青花向他道了谢,垂着眼帘从他手中接过。 这算是……他送给她的头一件礼物? 第51章 愈发欣赏 慈青花跟着白九辞回了将军府,便直奔弟弟所在的厢房而去。 来到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小家伙早就把从慈家带来的书都看完了,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呢,就见姐姐拿着好几本书进屋来了。慈念君的眼睛腾地一下就亮了,眉开眼笑地同姐姐撒了会儿娇,就捧起新书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稍后进门的叶红绡一见这场面,也是好笑。 看来他们家真要出个状元了。 如此想想,其实也挺不错。这孩子若是当真金榜题名,母亲含笑九泉不说,就是她的妹妹,也能在白家扬眉吐气一番。虽说她叶红绡并不喜欢这等借着身份地位站在高处的做法,可世道如此,她又能如何? 这样想着,她无意间瞥见了一本兵书。 嗯?小东西还看得懂这种讳莫高深的? 她拿起那本出挑的兵书瞧了瞧,自然而然地把话问出了口。 “唔?我……我不看啊。”慈念君抬头看了看长姐,又茫然地注目于二姐,“阿姐,你希望我学习兵法吗?” 慈青花顿时就窘了。 “不是的,这是……是阿姐要看的书。” 此言一出,她的姐姐和弟弟就不约而同地睁圆了眼珠子。 “你看兵书?!”叶红绡更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唔……看着玩儿的……”慈青花被她这大吃一惊的模样给吓着了,嗫嚅着转移了视线。 叶红绡慢慢缓过劲儿来,心道自己干吗要大惊小怪的?她家妹子冰雪聪明、不让须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看点兵书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此一思,她也就彻底接受了这个现实,转而问妹妹出门怎么也不叫上她。 慈青花闻言心下“咯噔”一记,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告知与长姐。 后来,她还是老实交代了,自己是同白九辞一道去的。 叶红绡闻讯,当场怔了神。然后,她就遽然生出一种想要泪奔而去的冲动。 呜呜呜!妹妹不要她了!妹妹宁可跟那个臭男人出门也不带上她! 慈青花见她犹如一副快要被气哭了的样子,心中顿时纠结成一团。 “阿姐对不起,下次,下次我再跟你一道去,好不好?” 叶红绡兀自一脸哀怨地瞅着她。 “阿姐……我错了。” 叶红绡瞥了一眼正用见鬼似的眼神打量着她的弟弟。 看什么看! 她瞪了小家伙一眼,立马叫他缩了脖子,低头看书。 真是的…… 女子撇了撇嘴,蹙眉看向自家妹子:“你该不会是为了讨好他,才特意在他面前买本兵书看的吧?” 慈青花听罢,简直哭笑不得:“不是的。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看过这本书,是真觉得它写得很好。今天又刚好在书斋里看到,所以……” 她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其实,这书不是我买的……是将军买来送我的。” 话音刚落,叶红绡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你说什么?” “这本书……是将军送给我的。” “……” 叶红绡觉得,她会不会是耳背了? 没错,你一个大男人,陪女人上街,难道不该送些金银首饰啊、胭脂水粉什么的吗?结果你送书,还送兵书,这他娘的也太没诚意了吧?! “他是要你研读兵法,然后跟着他上战场,带兵打仗吗?!”女子按捺不住,换了种说法,将心下腹诽化作语言。 “不,不是的!将军是见我喜欢,才特地买来送给我的!”因着心中紧张,慈青花一时半会儿没听出长姐的嘲讽之意,反而正儿八经地解释起来。 叶红绡眉角一跳,不由得木着脸道:“哦,那他对你还真好。” 慈青花一愣,而后傻乎乎地接话:“嗯……其实他人挺好的。” 叶红绡见她一脸认真,气得直想弹她的脑壳。 这个傻丫头!一本兵书就把她给收买了! 而此时此刻,气愤填膺的女子更没法未卜先知,以这本兵书为开端,白九辞居然隔三差五地造访起玉骨轩来了! “我那天去书房,又翻到两本不错的书,你要看吗?” “……好,谢谢将军。” 他娘的这是要以书会友吗?!逗她呢是吧!? 是日,叶红绡旁观了男人特地来给宝贝妹子送书的情景,简直就要用眼神活剐了他。 谁知这姓白的竟像是对她的横眉怒目一无所察一般,还若无其事地问她:“叶姑娘有什么感兴趣的书吗?” 叶红绡直想糊他一脸口水:“没有!” 听了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白九辞越发感觉到,还是他的小丫头好。 是了,在他看来,女儿家可以没有花容月貌,却不能胸无点墨。之前,他虽不清楚慈青花认识多少字,但鉴于她为了曙山城一战牺牲太多,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忽略了这一点,诚心诚意地迎她进门。只不过他没有料到,这个市井人家出来的小家碧玉,却不光是性情温良,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学之人。 他想,老天爷是给了他一个惊喜的。虽说他面上并未流露出任何喜色,但在他的心里,的确是越来越欣赏他的小丫头了。 至此,白九辞与慈青花之间便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那就是——用兵之道。 所以,打从这天起,他来找她,就不仅仅是为了夫妻之事抑或分内的关心了。他渐渐同她有了谈资,也会由此而引申出不少其他的谈话内容。 从她的口中,他了解了她的一些过去,譬如,她的母亲是如何把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写字、识字,又如,她的父亲常年不归,神神秘秘的,再如,她小时候被她的阿姐带着到处晃悠,结果一不留神走散了,被邻街的小男孩欺负,气得她的阿姐把他们狠揍了一顿。 “将军……”说到唯一的姐姐,慈青花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了口,“阿姐她从小就疼我、护我,平日里,胆敢对将军不敬,都是因为太在乎我了,怕我过得不好,所以还请将军……别跟她计较。她人不坏的,只是……只是……” 慈青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不晓得该如何组织措辞,才能既为自己的姐姐求得谅解,又不开罪眼前的这个男人。 白九辞看出了她眼底的为难,启唇不紧不慢地说:“我明白,我不会怪她。” 叶姑娘脾气虽然差了些,但也就是说的话不中听罢了,反正他左耳进、右耳出,不会当回事。 慈青花见男人一如既往的平静,随即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谢谢将军。” 入夜,又是一片无边的春|色。 慈青花就这样四平八稳地度过了在白家的头一个月,白天陪陪弟弟和姐姐,看看书,做做女红,时不时去给白府的长辈们请个安,或者被颜慕晚邀去碧仙阁坐一坐,晚上呢,就同白九辞说说话,顺带为他缓一缓情毒。 她逐渐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坏。 是了,姐姐听了她的劝,能在白家人面前克制着脾气,彼此相安无事;弟弟喝了徐离大夫开的药,情况有了一点改善,眼下正在继续服药;她自己呢,除了时而被白老夫人不冷不热地念叨几句,被那个老喜欢说三道四的费姨娘讥讽几句,也没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所以,她也是满足了。 就是不晓得……弟弟的病究竟能不能治好。 诚然,大半个月前,她征得了白九辞的同意,私下里去找了徐离善,问他慈念君的顽疾有没有治愈的希望。无奈老人家不喜欢说没把握的话,坚持表示还得等小家伙再喝上几个月的药,他才能作判断。慈青花闻言,虽是心急,却也很知礼数地谢过了他,不再追问。 这天,恰逢皇城里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的大雪令人有些兴奋,连慈青花这等乖巧性子的,也忍不住从地上捏了团雪珠子,放在手心里把玩。 孰料这画面被叶红绡看见了,百无聊赖的她顿时就起了个坏心思。她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手脚麻利地搓了个雪球,倏地一下扔向了妹妹的背影。被偷袭的慈青花惊呼一声,蓦然回首,竟见长姐正扶着腰际冲她大笑。 慈青花微恼,想起姐姐从小虽然疼她,却老喜欢在下雪天捉弄她,一时间不禁又是嗔怪又是怀念。 “阿姐!” “来呀来呀!来打我呀?” 慈青花心想,她这阿姐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瞥了一眼手中的小雪球,难得不客气地回敬了她的姐姐。 叶红绡见状,不气反笑——青花愿意跟她打雪仗玩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二十又四的女子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二话不说便又捏了个雪球,毫不客气地砸向妹妹的胳膊。慈青花也放开了些,这便弯腰拾起一团冷冰冰的雪珠,径自跑过去,拿它贴上女子的脸。 姐妹俩很快嬉闹在一起,银铃般的笑声穿过院门飘到院外,自是吸引了过路人的注意力。 白老夫人同白夫人等人原本只是路过,听到清清静静的白府里冷不防响起了姑娘家的嬉笑声,她们不由得就停住了脚步。眼瞅着两个披着大氅的丫头竟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打雪仗,老人家一时间也是傻了眼。 不久,她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刚要张嘴吩咐伺候她的嬷嬷去把人叫来训话,她便听得身边的儿媳妇平声道:“娘,咱们家,也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白老夫人到了嘴边的话这就咽了回去,她默不作声地观望着院中的情景,望了一会儿,就恍惚记起五十年前的光景。那时,自己也曾同家中姐妹如此玩闹,结果还被母亲狠狠地训了一顿。 她忽然就觉得,这画面和这动静,也不是那么的讨厌了。 “哼,热闹?要热闹,就赶紧让那丫头给九辞生几个孩子。”这才是真热闹。 白夫人似笑非笑地听着,柔声应承了一句。紧接着,她便看着婆婆转身离去。 她又微微侧首,最后定定地望了姐妹俩一眼,这才面无涟漪地背过身去,跟上了白老夫人的步子。 第52章 他的体贴 婆媳俩走了没多远,便分道扬镳了。白老夫人拄着拐杖,板着脸一路向前,没料想好巧不巧地遇见了她的宝贝孙子。 白九辞本是带着许久未有登门拜访的“四大将”来家中用饭的,见到祖母就在不远处,他自是上前向老妇人行了礼。 赵、周、孙、李四人一见白老夫人,也是纷纷跟着行礼。白老夫人逐一应下,含笑的目光随即又落回到自家孙子的脸上。 “天气冷,祖母怎地不在屋里歇着?”白九辞开口略表关切之意,却不料老人家一听这话,冷不丁就沉了沉脸。 “你啊,还是去看看你那个小妾在做什么吧。”说罢,她也不知是打哪儿来了火气,轻哼一声就慢悠悠地走了。 白九辞听了她这似乎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不免感到莫名其妙。 小妾? 他在脑子里将两张有几分相似的面孔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她们中的哪一个会让白老夫人突发此言。 身后的四个男人也是好奇,尤其是李信天,他总觉着,这都五年下来了,表妹同白老夫人始终是井水不犯河水,应当不会冷不丁就得罪了她?可是,那位慈姑娘……不,是如今的花夫人,瞧她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惹恼老夫人的那种人? 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疑问,一行人还是先跟着他们的将军去了玉骨轩。 白九辞远远地就听见了姑娘家依稀的嬉笑声。他不免心生诧异,当即加快脚步跨进了院门。 电光石火间,一个白乎乎的玩意儿“啪——”的一声砸到了他的衣袍上,令走在最前头的他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紧接着,抬眼去看的白九辞就目睹了一个捂着嘴、睁大眼的小丫头。 慈青花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哪!她不但被将军瞧见了同阿姐嬉闹的模样,还拿雪球砸中了将军! 一瞬吓得面无血色,她赶紧回过神来,提着衣裙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将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地替来人掸去衣袍上的水渍,全然顾不得他背后还有四双惊呆了的眼睛。 这个时候,叶红绡也赶过来了。她一把拉过惊慌失措的妹妹,一个箭步挡在了妹妹的身前。 “是我砸的。”女子抬高了下巴,毫不躲闪地对上男子投来的目光,整一副“就是我干的,你能怎么着”的架势。 孙蒙在后头真想抹一抹额头(上的汗):她当他们几个都是瞎的呀? 深深地感觉到某人似乎还是她妹妹出嫁前的那个样,孙蒙顿觉她二人前路堪忧。 所幸白九辞只一语不发地同女子对视了片刻,便眸光一转,看向了被她护在身后的小丫头。 “不碍事。” 竟敢无视老娘?! 此情此景下,叶红绡也不跟白九辞计较这种事了——看在他还算识时务的份上。 “对、对不起,将军……”慈青花见他面色如常,愈发过意不去了。 适才一刹那的惊恐褪去,她脸上的血色仿佛连本带利地涌了回来——因着肆无忌惮地同长姐打闹了一盏茶的工夫,她浑身上下都热火起来,连带着那张娇嫩的小脸也是红扑扑的,让人见了直想咬上一口。 此时此刻,白九辞注视着面红耳赤、低头认错的她,心里就是这么个感受。 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压下了涌上心头的欲|念,若无其事地说:“信天他们来吃顿便饭,你一会儿也一道过来吧。” 语毕,他好歹是记起了还有一个叶红绡,随即看着这位素来不给她好脸色的“大姨子”,张嘴道:“叶姑娘若是不嫌弃,也一起吧。” “不嫌弃,哪儿能嫌弃啊。”女子似笑非笑地说罢,一双眼却是朝着天上看。 白九辞对她明恭暗倨的作风早就习以为常,所以没啥反应,倒是李信天等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也只得装作无事地向慈青花问了安。 年方十六的女子哪里受得起他们这架势,这就诚惶诚恐地回了礼,目送他们几个先行离去了。 傍晚,一向清静的白家前厅里少见的热闹,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块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是缺了几个小孩子,叫白老夫人笑眯眯的老脸上愣是掺了些许遗憾。 她忍不住望向孙子身边的小丫头,见慈青花照旧玲珑有致、气色红润,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暗自叹了口气。 改明儿再让人送些补身子的东西过去。 老人家巴不能来年冬天就能抱上个大胖小子。 可惜,被她指望的两个年轻人并不清楚她此刻的念想,他们一个同兄弟们喝着小酒,一个纠结着要不要陪着喝两口。 幸而经历了军营里的那一阵,周涵等人牢牢记得这花夫人是不胜酒力的,是以并不勉强她,只在白家的长辈们离席后,跟他们的将军喝了个痛快。 入夜,几个男人酒足饭饱,各自打道回府。慈青花扶着看起来还算是清醒的白九辞,在长姐颇为不满的注目下,头一回跟着去了他的卧房。 “将军,要不要喊人给你煮点解酒汤?”慈青花没伺候过喝多了的男人,因此先扶着他坐下,再一边倒水一边问她。 “不用。”白九辞微微摇头,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那……那妾身服侍将军更衣,将军早些休息?” 白九辞抬眼看她,也不说话。 四目相对,慈青花一如往常地睁着那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静静等待着男子的回复。 让她惊讶的是,她没有等来他的半句回答,只被他冷不防起身抱了起来。 说起来,他们也确实是有几天没有行|房了。 只不过,她曾经听说,男人喝多了酒再跟女人睡的话,可能会比较那啥。 这样一想,慈青花也不吭声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男子的衣襟,把脸轻轻埋进他的怀里。 于是,白九辞将她放到床上的时候,目睹的,便是一个用小手紧紧抓着他衣裳的小丫头。 她正睁大了眼注视着他,眸中似有几分忐忑。然而,她还是适时地松开了手,乖顺地躺了下去。 这等我见犹怜、惴惴不安的小模样,总是能激起他隐藏在内心的欲|望,让他既想要护她免受惊扰,又想要主宰她的一切。 男人手脚麻利地脱去了碍事的衣裳,又轻车熟路地去扯女子的衣带。不多久,小丫头就被他脱得只剩一件鲜红的肚|兜了。 他俯身去吻,随即便感受到了她细微的战栗。 他的丫头,总是这么敏感。 “将、将军……” “嗯?” “我、我冷……” 没错,不知是不是他因常年习武而不畏寒的缘故,他的屋子里竟没有烤上炭火,这让以往都在自己房里与他行事的小丫头很不适应。 所以,衣裳被他一件一件脱去的半道上,她就觉着冷了。 白九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不过…… “一会儿就不冷了。” 慈青花愣了愣,紧接着就因恍然大悟而涨红了脸。 他……将军他,怎么能旁若无人地说出这种话呢…… 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她却很快发现,男人伸手扯了条被子过来,覆在了他二人的身上。 “还冷么?” “好、好多了,谢谢将军……”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照顾她的。 时而轻柔时而有力的亲吻落于脖颈,慈青花正羞涩着,忽然听白九辞问她道:“你怕冷?” 小丫头回过神来,应道:“嗯……” “怕冷还在雪地里玩儿雪。” 此言一出,慈青花顿时窘得不行。 尽管从对方的话里听不出分毫的责怪抑或讽刺之意,但她还是忍不住觉得……他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啊? “妾身错了。将军,对不起。”慈青花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索性乖乖认错。 “我没怪你。”小丫头乖巧柔弱的调调挠得男人心尖发痒,他这就不自觉地揉了揉她滑如凝脂的肌肤。 慈青花随之嘤咛出声,却只换来了男子进一步的侵略。 “只是从没见过你那般开心的模样。” 白九辞一边解开她身上的最后一道屏障,一边在她耳边补充说明。 慈青花红着耳根,轻轻“嗯”了一下。 是啊,她也曾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和那样欢畅的玩闹无缘了。 然而,因着亲人不离不弃的陪伴,因着这个男人宽容大度的体谅,她还是再一次历经了儿时那美好的光景。 所以,她的心里,是感激的。 感激她的命运,终究是待她不薄。 女子心生动容之际,压着她的男子冷不防亲了亲她的樱桃小嘴,随后微微支起身子,俯视着她的眉眼。 “往后若是还想玩,就玩儿吧。” 第53章 她想下厨 那一夜,她的身体被这个男子征服,一颗心竟也恍惚随之沉浮。 云|雨过后,慈青花一动不动地注视男人安睡的眉眼,头一次生出了就这样同他过一辈子的念头。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会善待她。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似乎渐渐走近了他,也因此而看到了许多她不曾看到的东西。 也许,他没有办法给她浓情蜜意、海誓山盟,但是,那一点一滴的包容与关心,却像绵绵春雨一般,在不知不觉间渗入了她的心。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她想,他便是这样一个男人。 慈青花不自觉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为白九辞提了提被子,然后,带着微微的笑意,安然入眠。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一晃眼,时至腊月,家家户户都忙着熬煮腊八粥。慈青花没法像往年那样亲自下厨,只能按捺着心里的痒痒,巴巴地跑到伙房看厨子们忙活。 念君最喜欢喝她煮的腊八粥了,就连街坊领居都夸她的手艺好呢。可惜,今年是他们姐弟三个头一回一起过的腊八节,她却不能大显身手,让姐姐和弟弟喝上她亲手做的腊八粥。 忍不住轻叹一声,慈青花就那样杵在热火朝天的白家伙房,这让忙里偷闲的一干厨子们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不是少爷新纳的花夫人吗?怎么……怎么站在这儿看他们熬粥啊? 最终,有人熬不住心中的好奇,又见她是个面善的,便跑过去问她。 慈青花将原委一五一十地道来,听得厨子们啼笑皆非。 “花夫人啊,您要是真那么想帮忙,小的们也不介意啊。”其中一个直爽的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随即就被边上的同僚顶了一肘子。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下一刻,来人会倏地两眼放光,面露惊喜道:“真的吗!?我可以帮忙?!” 什么鬼?! 顿时,厨子们都是一脸这样的表情。 还是有个年纪大的反应快些,这就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尊卑有别,她是主子,不好干这些粗活的。 “可是……我只是想下厨。”慈青花听罢,一下子失望起来,也因此而难得辩驳了一句。 厨子们见她这模样实在可怜,一时间倒是想起了各自家中的女儿和妹妹。 呃……怎么觉着,好像是他们在欺负她似的。 “那、那我能边上看一会儿吗?不会打扰你们的。”就在这时,他们听到慈青花好脾气地同他们打起了商量。 当然能了!哪儿能不能啊!您是少爷的人,是白家正儿八经抬进来的妾室,咱怎么可能赶您走啊! 这些话,厨子们倒是想说,但生怕女子误以为他们是在讽刺她,所以仅仅是连连点头,表示她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慈青花感激地笑了笑,还真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瞧着了。 这时的她无法未卜先知,由于看得太入神,她竟没能察觉到一个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女子。等到忙死忙活的厨子们意外发现白夫人竟也出现了,继而大吃一惊地唤了声“夫人”,这才叫她猝然还魂。 电光石火间,慈青花猛地一回头,立马吓得打了个激灵。 “夫人……”她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欠着身子倒退两步。 “免礼。”白夫人只平声说了两个字,视线扫过伙房里相继停下手头活计的厨子们,“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是。”众人齐齐应下,又该干吗干吗去了。 白夫人眸光一转,重新注目于低眉顺目的小丫头,见她双手紧握,便知道她此刻心有不安。白夫人也不把她叫到外头,只径自悠悠地踱着步子,余光瞥见她赶忙跟上的身影。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不惑之年的妇人头一遭主动问话,慈青花不免心跳加速。她不太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这便据实以告,说是想起以前在家里煮腊八粥的情景,故而忍不住跑来瞧瞧。 “你未出阁的时候,经常下厨?” “是。” “家里没有厨子吗?” “回夫人的话,家母一直喜欢自己动手做菜,妾身从小耳濡目染,也自给自足惯了,就一直没请厨子。” “我听说,你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你爹也常常不在家,你一个人,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忙得过来吗?” “回夫人的话,起初,是有一位嬷嬷和一位管家帮忙的,后来,妾身长大了,他们又有各自的难处,妾身便让他们离开了。” “不觉得辛苦?” 听白夫人自始至终都心平气和地问着话,语气里没有半点的轻蔑抑或刁难之意,慈青花也渐渐放松了一些。 “不辛苦。弟弟很懂事,街坊领居也愿意帮衬一把,所以不辛苦。” 话音落下,白夫人停下脚步,回身定定地注目于她。 “把头抬起来吧,不用这么拘谨。” 慈青花略窘,却也马上应声道:“是。” 她抬起脸来,对上妇人清淡的面容,又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目光。 这丫头,胆子真是太小。好在,看着也不惹人厌。 “你的厨艺如何?”白夫人冷不丁话锋一转,叫慈青花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回夫人的话,尚可。”她不敢自吹自擂,也没有妄自菲薄,只挑了个折中的说法。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听了她这话,对方会旋即接上一句:“有一阵没下厨房了吧?手生了吗?” 慈青花闻言一怔,定睛对着妇人看了片刻,才确信她是在认认真真地问自己话。 “回夫人的话,应该没有。” “那你愿意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吗?” 慈青花简直呆住。 “夫人的意思是……妾身可以下厨?” 然后,她难以置信地问着,那不可思议的表情,倒是叫白夫人暗觉好笑。 “可以。”风韵犹存的妇人略作颔首,这便目睹了女子喜上眉梢的模样。 “多谢夫人!妾身这就去!” 白夫人看着小丫头高高兴兴地冲她行了礼,接着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灶台边,一时间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一问才知,原来这小丫头已经眼巴巴地在伙房里旁观了许久,就想动动手、熬锅粥。 至此,白夫人是当真笑了。 这算是过惯了苦日子,不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吗? 幸而白夫人对此并无微词,相反的,她倒觉着这丫头挺实诚的。 她敛起淡淡的笑意,转身回了自个儿的屋子,没料想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就有两道精致的小点心被送到了眼皮底下。 白夫人略觉诧异地看了看满眼期待与不安的女子,又低眉凝眸于跟前的两碟子糕点,总算是缓过劲儿来。 “这么快就做好了?” “是……” 慈青花惴惴不安地点点头,思忖着自己真的如约把点心送来了,白夫人会不会反而觉得她傻? 好在对方听了她这话,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提起筷子,伸向了其中一块糕点。 慈青花登时觉得,一颗心快要蹦出嗓子眼。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妇人将新鲜出炉的点心放进嘴里,从容优雅地嚼了几下,而后秀眉一挑。 味道不错,不亚于白家的厨子。 白夫人这么想了,也这么说了,随即便瞧见了小丫头喜笑颜开的神情。 “多谢夫人夸奖。” 白夫人略作颔首,脑袋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你喜欢下厨吗?” 慈青花不假思索地点头称是,又一想这样会不会不合白府的规矩,又连忙收起了不禁流露的喜色,埋低了脑袋不吭声。 白夫人默不作声地端量她一会儿,忽然说:“九辞也喜欢吃点心,你若有心,便给他做一些吧。” 慈青花呆了呆,旋即回神,乖乖应下。 原来将军也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啊……她还以为,像他这样叱咤风云的男子汉,只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看不上这些姑娘家家的小东西呢。 这一天,慈青花同白家人一道喝了热乎乎的腊八粥,心下则不由盘算起要给白九辞做什么样的点心。 她特地留意了他在饭桌上的喜恶,发现他挺偏爱味甜以及清淡的食物,心里面一下子就有了谱。 喜欢吃甜食?那就好办了。 第54章 放不下了 翌日黄昏,白九辞自外归来,竟意外在院门口瞧见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他诧异地走近了,发现杵着的还真就是慈青花,一时间自是摸不着头脑。直到小丫头笑逐颜开地迎上前来,而他又刚好目睹了她手里的食盒,他才抬起眼帘,注目于她红扑扑的脸蛋。 “将军回来了。” “站在这儿做什么?” “妾身,妾身做了些点心,给将军品尝……”慈青花小心翼翼地说着,似乎是怕他因此而不高兴。 可是,他怎会不高兴? “怎么不进屋去等?” “妾身未经将军同意,不好随意出入将军的卧房……” 白九辞不由微微皱了眉。 傻丫头,怎地这般拘谨?难道他还会怕她乱翻他的东西不成? 是啊,他一向坦坦荡荡的,屋里又没什么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何况,以慈青花的为人,是决计不会擅动主人家的摆设的。 “往后来了,便在屋里等罢。”她不是怕冷吗?这天寒地冻的,竟还在院子里傻站着。 “是……”这就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卧房了啊…… 两人各怀心思,这就一前一后进了屋。屋子里不算暖和,但总好过外头冰天雪地的。可惜,慈青花在外头站了足足两盏茶的工夫,一双小手已是冻得不行,从食盒里拿取碗碟的时候,自是困难了些许。白九辞很快就瞧出了她明显僵硬的动作,便伸手欲帮她一把,岂料手背刚触到她的柔荑,就被一阵冰凉刺得险些收了回来。 小丫头究竟在外面等了多久? 他情不自禁地敛起双眉,用他温热的大掌握住她的芊芊玉手。 慈青花吓了一跳,然后不明就里地瞅着他。 “将军?”这是……怎么了? 奈何白九辞不说话,只微皱着眉握着她的柔荑。 过了一小会儿,慈青花才顿悟了他如是作为的原因。 她小脸一红,埋低脑袋嘀咕道:“妾身不冷的……” “都冻得快成一块冰了,还说不冷?”白九辞难得反驳了一句,顿时叫小丫头说不出话来了。 男子见她可怜巴巴地红着脸、垂着头,心道是不是自己方才语气有点儿重了。 是啊,她就像只胆小又听话的兔子似的,娇娇弱弱的,真怕他稍一严肃就会吓坏了她。 此念一出,白九辞暗自一愣。 以前,他可没有这种想法。 “将军,将军。”这时,女子忽然开口轻唤,然后试探着从他的掌心抽回双手,“谢谢将军,妾身已经暖和多了。” 白九辞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收回了胳膊,看着小丫头朝他笑笑,低眉将余下的两碟糕点取了出来,逐一放在了桌子上。 “将军尝尝吧。”她周到地递来筷子,被他默默接过。 白九辞夹了块龙须酥送进嘴里,只觉其香松绵甜,仿佛入口即化,心里不由惊讶于她的手艺。他想抬眼询问,问这美味的点心是否真就出自其手,可一眼对上她忐忑又期盼的眼神,他就觉得这话简直多余。 “你的手艺很好。” 话音刚落,小丫头就禁不住喜上眉梢。 “将军喜欢就好。” 她又巴巴地看着他尝遍了其余每一道点心,记下了他特别多吃了两块的龙须酥和五仁饼,决定下一次再好好为他做一些。 不过,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将军,一会儿还要用晚膳的。” 白九辞听她认认真真地说着,很快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只是,她是不是又把他当她弟弟了? “我吃得下。” 白九辞平声说罢,心想,这丫头以前肯定是做了点心给弟弟,又怕他吃太多结果吃不下饭。 估摸着自个儿约莫是被当成了小孩子,男人兀自将几乎所有的糕点都一扫而空。 慈青花看傻了眼——虽说每份点心她都做得不多,个头也都被她弄得很小,但他这样全都吃光了……真的是给足了她面子呢。 思及此,她心下一甜,一面将丝帕递给男子擦嘴,一面噙着笑意,说下回再给他做。 白九辞略作颔首。 不知何故,吃她做的糕点,似乎比吃厨子们呈上的那些,要有滋有味得多。 他注视着她迅速收拾碗碟的柔荑,忽然思忖着,也许自己今晚会吃得很饱。 这个念头始终盘踞于他的脑海,一直到戌时过半,他只身踏进了玉骨轩里的那间闺房。 慈青花正准备收拾收拾睡下,乍一见白九辞来了,还以为他又来找她说话了。毕竟,他们前两天才享过鱼|水之欢,他应该不是来同她翻|云|覆|雨的。 这样想着,她柔声请来人坐下,为他倒了杯茶,便乖巧地坐到他的身前,预备跟他聊天。 可她没有想到,他同她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慈青花又不好直言问他怎么还不回房,只能乖乖地陪男子坐着,一直到两人终于没了谈资。 她有点闹不明白了,因为白九辞素来是个不喜言辞的男人,陪她说了这么多的话已是稀罕了,完了还继续在她房里坐着——这是个什么情况? 白九辞觉得自己也是奇怪,平日里办事利落的他,今儿个怎么踌躇不前了? 是了,往常分明进了屋没说几句话就能直接上|床办事的他,今晚竟是越说越不晓得该怎么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偏偏小丫头还拿那种略觉不解的眼神瞅着他,弄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这样走吧,他舍不得;不走吧,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也真是见了鬼了。 默默无语之际,男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慈青花见他离了椅子,以为他总算是要回屋去了,便跟着起身,打算送他。 她也确实是困了。 刚松了一口气,慈青花便听得男人冷不丁道:“不早了,歇着吧。” 她以为他是在关照自己,孰料正要柔柔地回一句“将军也早些歇息”,就见他非但没转身往外走,反而还大步行至屋里的那道屏风前,自顾自地脱起了衣裳。 慈青花顿时傻了眼。 这、这是…… “将军,你……”你要在我房里歇下吗? 这样的话,她愣是没能问出口。白九辞也刚好得以无视她轻声道出的头三个字,就装作压根没有听见。 于是,慈青花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把自个儿脱得只剩中衣,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到了她的床上。 她回过神来,虽是觉着有点迷惑,却也不是不能为他的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 诚然,她是他的妾,他在她房里留宿,甭管做不做那事儿,都是天经地义的吧? 想到这一点,她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片刻,慈青花默不作声地脱去了外衣和鞋袜,爬到床上,躺在了里侧。白九辞熄了灯,很快也躺了下来。 所以,他只是单纯地睡在这里? 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慈青花免不了有些惊讶。 不过,她马上就发现,是她太天真了。 黑暗中,男人粗粝的大掌忽然触上了她的腰肢,开始在她的身上游走。小丫头微不可察地打了个激灵,这就意识到自己先前怕是想错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身旁就蓦地一空。男人一个翻身压在了她的躯干上,又做起了他经常对她做的那些事。 可是…… “将、将军……” “嗯?” 你以前不这样啊——她又不好如此直截了当地问他,问他今晚怎么灭了蜡烛才碰她。 所以,尽管他应了声,她也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然后小声回他一句“没、没什么”。 白九辞也猜不到小丫头想说什么,他想,她大概是害羞,可转念一思,平日里亮着灯的时候,她觉得羞人也就罢了,今日这黑灯瞎火的,她还会觉着不好意思? 他的小丫头,脸皮可真是薄。 但偏生就是这么个动不动就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小丫头,却让他渐渐地舍不得放手了。 白九辞因这一油然而生的念头而微微一愣。 罢了。 舍不得放手,那便不放吧。 反正,她这辈子都是他的人。 第55章 若是有了 这一夜,白九辞委实是食之餍足的。 慈青花甚至不能不怀疑,是不是因为明儿个恰逢休沐的缘故,叫他有恃无恐,一直闹腾到很晚,才放她过门。 可惜,这种事情,她又不好直接开口问他——何况,几番云|雨过后,她也实在是没力气问他了。 就这样,两人一个累得沉沉入睡,难得赖了床,另一个呢,第二天一早就精神奕奕的,用过早膳后,还在自个儿院里舞刀弄枪起来。 于是,当慈青花跑去他的院子,想请他陪自己领着弟弟去找徐离善看诊的时候,目睹的,便是他衣衫单薄却挥汗如雨的模样。 她想,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本事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岁月和角落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心练就的。 所以,即便是当上了人人称羡的大将军,他也还是不忘勤练基本功。 这样一个男人,叫她敬佩。 慈青花迈开步子走近了些,总算是吸引了男子的注意力。白九辞停下手头动作,将手中武器递给了在一旁伺候着的小厮。 “怎么过来了?” 两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同他的小丫头已然熟悉了很多,再加上那般亲密的事都已经做了好多次,如今见到她,他已不再像曾经那般只点头示意了。 慈青花也不再因他的主动问询而受宠若惊,只是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去,抬眼注视着他额头上的汗珠。 “将军,妾身能帮你擦擦汗吗?”说着,她作势就掏出了一块帕子,心道这天寒地冻的,他可别着凉了才好。 白九辞闻言微微一愣,而后便是一阵啼笑皆非。 要是换做两三个月前,她这么问,也就罢了,如今他们业已彼此熟络,她却还这般拘谨,连替他擦个汗都要事先经过他的同意,好像他是头碰不得猛兽一般。但他转念一想,好歹她也敢提出要为他擦汗了,而且看他的眼神里没有胆怯、只有认真,就是光看在这点儿进步的份上,他便不多说什么了吧。 这样想着,男人稍稍矮下身去,将脑袋凑过去了一些。 慈青花迅速会意,这便轻柔地为他拭去了额前的汗水。 做完这件事,她还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找什么?”白九辞问她。 慈青花摆正了脖子,重新注目于他的眉眼:“将军冷吗?要不要把衣裳穿上?” 原来是担心他受寒。 白九辞挺受用的,但还是据实婉拒了。 慈青花心知他不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因而也不多言,只伸长了胳膊,替他擦了擦不知何时又沁出的薄汗。 白九辞凝神注视着专注的神情,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颜慕晚也曾在这里做过一模一样的事。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他当时对此并无任何感觉,然今时此刻,却觉着心里莫名的安定。 思绪渐行渐远之际,他听到小丫头对他说:“将军还练武吗?” 他回过神来,不答反问:“有事?” 见她面露迟疑,他又补充道:“不练了,你说吧。” 慈青花将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表示他若方便,能不能陪她走这一趟。 白九辞自然不会觉着不乐意,二话不说便要掉头往屋里走。可刚走出几步就发现不对,他又大步流星地折了回来,带着小丫头一块儿进了屋。 他想,他要是不把她拉进屋,以她的性子,十有八|九会规规矩矩地立在院子里等他——那不就要挨冻了吗? 慈青花可没想这么多,被男子带进房里又没叫她帮忙更衣,她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幸男人家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穿戴整齐了,陪着她一道去了她弟弟的厢房。 这一次,叶红绡没跟去,以至于两个年轻人领着个七岁的孩子,远远看去竟像极了一家三口。 徐离善路过屋门口时望见了这一幕,摸着胡子心想,自己可真有先见之明。 诚然,半个月前的某一天,他替白九辞诊脉,确信他体内的情毒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他心安之余却冷不防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小九这孩子,有没有叫那丫头服用避子汤?万一他们俩行|房的时候,那丫头突然就怀上了,那他这情毒由谁来解? 可惜,等他记起这至关重要的一茬时,素来不喜寒暄的年轻人早就走远了。 徐离善无奈,只好未经商议就私下配了十来颗避子丸,预备等白九辞下回过来的时候,交给他。 这不,人到了,还领着那丫头和那丫头的弟弟,叫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他们仨是一家子呢。 为了不让这假象在短期内变成真相,他今儿个定要把那药丸拿给小九。 时时提醒着自己,老人家为慈念君把了脉,开了新的药方,便在三人拜别之后叫住了白九辞。 慈青花见徐离善只单独将男子叫进屋里,虽觉好奇却也不曾多问,只牵着弟弟的手,老老实实地在外头候着。然白九辞的心情就截然不同了,被向来敬重的老人家冷不防塞了一瓶避子用的药丸,他心里头不由得五味杂陈起来。 “不是老夫我不想看你早日儿女双全,是你身子里的情毒未解,实在不适合让那丫头这么快就怀上孩子。” 老人的意思,白九辞听得懂——小丫头若是在这个时候怀了身孕,他就有约莫半年的工夫不得与之行|房,这六个月,要身负奇毒的他如何熬过?先前用过的放血之法仅仅是权宜之计,是不可能用以助他度过一劫的。 是啊,他若想要孩子,也就两个法子:要么,乖乖等他的情毒解了,要么,他去找别的女人——后者,显然是他不愿意的。 深知白九辞那清清淡淡的性子,老人家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声。 “照你目前这状况下去,那情毒至多一年也就解了。那丫头还年轻,人也乖巧,想必能够体谅。” 白九辞握着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正不由自主地敛着细眉若有所思,就冷不丁听徐离善这般安慰道。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却犹如被人捉住了什么小辫子似的,蓦地抬起眼帘,看向好整以暇的老人家。 他方才,犹豫得很明显? 徐离善几乎可以从白九辞的眼底读出这样的疑惑。 老人忍不住就笑了。 哈哈……小九也有被人看穿心思然后发愣的时候。 “去吧,老夫配的药,药性温和,不会坑你那宝贝丫头的。” 他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说罢,又敛起说笑的神情补充道:“不过,是药三分毒。你也还是得克制着些,别早早掏空了身子。” 白九辞被老人这时而调笑、时而正经的模样闹得无语,最后,他只得收起了那一小瓶避子丸,拱手谢过了徐离善,转身离开。 一出屋就目睹了小丫头盈盈的目光,他却头一遭眸光一转,无声地避了开。 可是,五天后的夜里,他还是被迫面临了一个选择。他抬眼看了看屏风上挂着的衣裳,又侧头瞧了瞧身旁安安静静睡着的小丫头,一双剑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说实话,这两三个月来,他从未考虑过子嗣的问题。然而,经徐离善那一提,他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设想,假若有一天,这白家大宅里出现一个他和她的孩子,那将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想着想着,竟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若是女孩,像她,那一定是个可爱又贴心的丫头;若是男孩,她定然会像呵护她的弟弟那样,像她曾经诉说的她的母亲那样,为他做衣,教他识字,将他照拂得无微不至。 可惜,这一切美好的设想,都被一颗小小的药丸给打破了。而他,便将亲手将这药丸递到她的面前。 翌日清早,慈青花睡眼惺忪地醒来,却没料想迎来的竟是颗其貌不扬的药丸子。 白九辞沉声告诉她,这是避子丸——然后就再没说出第六个字。 慈青花听罢不禁一怔,毕竟,自打入白府以来,她也没思量过怀孕生子的事儿。 此情此景下,她更是一时摸不着头脑:头两个月都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要她吃这个?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就听他毫无预兆地对她说了两个字。 “抱歉。” 神奇的是,愣愣地听完这句道歉的话,她却顿悟了他如是作为的原因。 “是不是因为……将军体内的情毒?” 白九辞双眉微锁着看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不知何故,见他郑重其事地颔首,她竟一瞬生出松了口气的感觉。 紧接着,她自己也是一愣。 真是的……她为什么要觉得如释重负的啊…… 不得不承认,猜测得到肯定的一刹那,她是庆幸的,庆幸他不是不要她的孩子,只是暂时没法跟她要孩子。 慈青花忽然觉着有些丢脸。 是以,她病急乱投医地接过男子递来的药丸,赶忙一口吞了下去。 白九辞愣了愣,后又见她因太过心急、慌乱而呛着了,他也是头一回笨手笨脚地轻拍她的背脊。 这丫头,心里定是难过的吧? 第56章 子嗣风波 翌日用过午膳之后,明疏影便寻了个借口,从御书房溜了出去。 她让冬苓提着一盒糕点,随她一道去了十四公主的寝殿,发现那里和她之前住的地方一样,虽然宽敞,却是空荡荡的,很是萧条。 连三月暮春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真不晓得秋冬季会是怎样一番的景象。 明疏影有些不忍。来这儿之前,她都听冬苓说了,这十四公主的身世也是可怜,母亲在其出生半年后就染病身亡,相较之她这个九公主,由生母陪着到记事的年岁,这小女娃看起来更为不幸。 好在她们的身边都有一个善良忠心的侍女,不论旁人如何轻慢,终究还是有那么个真心相护的人陪着她们。 这样想着,明疏影好巧不巧地听到了一阵嬉笑声,走近了,才发现是十四公主又在跟秋笛嬉闹玩耍。 小小的身子绕着院里的石桌跑着,后头“追”着眉开眼笑的女子,明疏影望着这样的光景,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她是眉目含笑了,可对方见到她却是明显一怔。 许是没料想皇帝第二天就会过来,宫女秋笛是明显地僵了身子,好在她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领着十四公主给一国之君请了安,同时也正式触发了明疏影的痴儿模式。 “十四妹妹,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明疏影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接过冬苓手中的食盒,直接把它摆到了那张石桌上。小家伙由秋笛陪着靠过去,踮着脚尖,用两只小手扒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桌面,眼巴巴地瞅着正被女子亲手开启的食盒。 明疏影一边将一碟碟糕点取出来,一边悄悄地留意着小女娃的反应。见其眼中满是光彩,眼珠子更是动也不动地盯着碟子里的吃食,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心酸。 换做旁的公主,哪里会被这点小食引得目不转睛?这孩子受到的待遇,比起她小时候那会儿,真是好不了多少。 油然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女子隐去了心头的酸涩,亲自拿了一块龙须酥给小家伙。 十四公主乐呵呵地接过点心,倒还不忘跟她说声“谢谢”,然后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明疏影看得欢喜又难过:如今她是皇帝了,整个御膳房都得围着她转,往后,她就多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给这孩子送来,也算是替九公主一叙姐妹之谊了。 如此思忖着,她与两名宫女看着小丫头吃了好几块糕点,生怕她一下子吃撑了,便收起了其余的部分,告诉她明天再吃。小家伙闻言虽依依不舍,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由着侍女秋笛替她擦嘴、擦手。 明疏影见她这般听话懂事,对她的好感自是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就提出要和她一道玩儿。 对于为自个儿送来美味糕点的漂亮姐姐,十四公主当然是乐意和她相处的。加上明疏影表现得就像个半大的孩子,一大一小不多久就玩在了一块儿,小的那个更是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不愉快,任由大的那个对她又亲又抱,还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嗷——好想把她带回寝宫里养着! 险些就要忘乎所以的明疏影在心底嚎叫一声,眼睛、眉毛都已经笑弯了。要不是在一旁守着的秋笛出言提醒,说是时辰不早了,怕耽误皇上处理国事,她都要忘记自己是从御书房溜出来的了。 不由自主地想起君宁天那张冷脸,明疏影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她只好挥别了天真可爱的小家伙,带着冬苓回了御书房。 约莫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进屋的时候,她是偷偷摸摸的,心里还忍不住祈祷着,最好那君宁天已经离开了。奈何天不遂人愿,她还没跨进里屋呢,就望见那尊大佛正巍然不动地坐在那里。 明疏影垮了垮脸,又不得不马上换上一脸招牌式的傻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耳聪目明的君宁天一早就察觉到她的归来,他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子,拿着奏本目送她从身前走过。 “皇上不是肚子疼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就在女子误以为男人预备无视自己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他寒若冰霜的嗓音。 明疏影心头一紧,却立马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狗腿地凑了过去。 “摄政王,朕没有掉进茅坑里哦!”为了维持自己的痴儿形象,她也是拼了,“你闻闻,朕的衣裳还是香香的呢!” 话未说完,她已经大无畏地将自个儿的衣袖伸到了男人的鼻子底下。 君宁天向来不喜胭脂水粉的味道,所幸跟前的女子似乎也不爱涂脂抹粉,轻飘飘的衣袂凑过来,他只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恰恰是这清新淡雅的香气,叫本该沉下脸的他不着痕迹地睁大了眼。 明疏影见他抬眸眼珠不错地盯着她,一时间也有些发愣。 眼底没有寒意,脸也没往下拉,相反的,眉毛上扬,凤眼微圆,这是……怎么回事? 摸不透冷面阎王作何是这反应,明疏影也只得讪讪地收回胳膊,兀自冲他笑得灿烂。 君宁天便是在这傻里傻气的笑容下回过神来,却也遗忘了此番交谈的初衷。 明疏影见他不再继续发难,赶紧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望着房梁发呆。 是以,当一刻钟后君宁天重新抬头去望的时候,目睹的便是女子以单手撑着脑袋望天的画面。 宽大的袖子落于手肘,白璧无瑕的玉臂显露无疑,女子好似压根没意识到这流泻在外的春光,径自一动不动地斜着脑瓜。 君宁天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视线,再度注目于眼前的白纸黑字。 “皇上。” 明疏影闻声,蓦地眸光一转。 “此处虽不比金銮殿,但好歹也是皇上处理要务的地方,还请皇上注意仪态。” 业已不自觉坐直身子、放下胳膊,明疏影默默无语。 他言之有理,她无力反驳。 事实本该如此,可惜,她是个傻子。 “冬苓,摄政王在说什么啊?朕怎么听不懂?” 明疏影歪着头、皱着眉,愁眉苦脸地注目于一旁的少女,仿佛历经一场苦思冥想却仍郁郁不得解。 冬苓晓得自家主子是明知故问,所以自是鼎力配合。 “皇上,您……您得坐正了身子,这里……”她一脸为难地说着,忽然顿了顿,偷偷瞄了瞄那边的君宁天,“这里不是寝宫,您得坐得端正些。” 冬苓故意压低嗓音说罢,看着明疏影冲她迅速使了个眼色。 “为什么呀?” “这……” “那朕能回寝宫吗?” “……” 面对主子前言不搭后语的疑问,冬苓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深知自己无需作答,这就干笑着看向了君宁天。 “摄政王,朕能回寝宫吗?”接着,她听到自家主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能。”她又看到阎王爷面无表情地换了本奏折,头也不抬地回道。 明疏影一声不吭地撅了撅嘴。 “小气。” “……” 旁观全程的冬苓免不了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 这十天半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跟着主子,将主子同那阎王爷之间的点点滴滴皆看在眼里,也渐渐地发现,后者好像不是她原先想象的那般凶神恶煞。可是,他到底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谁也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万一主子一不留神惹怒了他,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尽管相信主子自有分寸,但每每见两人“过招”的时候,她还是会替主子感到紧张。 正如此时此刻,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拉了拉女子的袖笼。 明疏影见状一愣,又随即明白过来,趁着君宁天板着脸没往这儿看的空当,速速给了少女一个安抚的微笑。 就在这时,屋外的太监来报,说是有几个大臣在外求见,问圣上是否召其入内。 明疏影觉得,这种事情,君宁天替她作决定就好。话虽如此,她还是牢牢记得男子曾同她“约法三章”,所以,见他不吭气,她这就识时务地让人进来了。 说实话,登基大半个月来,她极少在御书房里见到那些臣子,通常,他们都会在早朝时分就把该上奏的事情交代了,几乎未有在其他时辰请求觐见。 明疏影猜测,这大抵是由于摄政王君宁天喜好清静,是以,知晓其脾性的文武百官们便不敢随意前来叨扰。 那么,今日有人壮着胆子破了这不成文的“规矩”,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急需禀明? 事实证明,她的推测无误。几个大臣特地在退朝后求见,乃是为了私下向君宁天提交一份他们苦心搜集的证据。而这份证据指向的,则是身为三朝元老的户部尚书。 贪污受贿,且牵连甚广。 明疏影心想,这种蔓延至根部的腐朽,也算是历朝历代都无法幸免的疑难杂症了。不知道,这君宁天会如何处理呢? 第57章 出面摆平 明疏影这人自觉没啥太大的抱负,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说难听点就是“胸无大志”。奈何即便是她那么点小小的心思,老天爷似乎也不打算让她如愿。 这不,冬苓前脚刚说完自个儿的担忧,五公主后脚就找上门来,害得明疏影差点就被好不容易得来的糕点给噎着。 不过,受到惊吓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她可以借着被点心噎到的幌子,堂而皇之地喷来人一身的残渣碎屑。 是了,冬苓不在,说是楚聂在前几天的打斗中受了伤,她要去给他找药;楚聂呢,被自己视作伤病员,勒令去床上躺着。所以,眼下空荡荡的屋里就她明疏影一人,面对领着一干宫女气势汹汹而来的五公主,她当然只有独自迎战的份。 至于如何应战——反正她是个公认的傻瓜公主,何不借此由头好好地犯一回傻? “你……你!”被喷了满衣裳的渣渣,素来爱美如命的五公主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尤其是当她目睹对方那极其无辜的眼神后,简直恨不能上前一把撕了那张脸。 要知道,这可是尚衣监刚给她做的衣裙啊!她今天头一回穿,就被这蠢货给脏了,真真是气死人也! 想到这样一个连仪容、规矩都不懂的白痴竟要越过自己登上皇位,二十有四的女子越发怒不可遏了。 “来、来人!把她给本宫绑起来!” 五公主横眉怒目地下了命令,奈何宫女们碍于对方乃是定安侯钦点的未来帝王,是以不敢像平日那般对其动手动脚。 见婢女们皆是面面相觑、踌躇不前,五公主瞬间气炸了心肝肺。 “还愣着干什么!?本宫养你们,是用来看你们发呆的吗!?” 宫女们只好挪开了脚,壮着胆子,预备去捉那咧嘴傻笑的女子。 谁料想往日通常只会呼救、哭闹的九公主今儿个居然不喊不叫,还在她们近身之前就一个躲闪,拔脚往门口蹿了过去。 几个宫女一瞬傻了眼,都没想到这傻子公主竟如此敏捷。反应稍快的两个一个箭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却被她以蛮力猛地撞了开。 明疏影觉得,她这新身子除了长得好看,也就剩胸大臀大力气大这一个优点了。 所以,等到被撞翻在地的宫女相继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眼中的傻子公主已经突破重围,一溜烟地逃跑了。 如是情景突然上演,饶是自诩见过世面的五公主也愣住了。紧接着,她便感到有股怒气直上心头,令她忍不住大喊大叫着,命人赶紧去追。 她一定要把这个蠢货给绑回来! 于是,死气沉沉的皇宫里毫无预兆地上演了一场你追我逃的戏码。明疏影只身一人跑出了寝宫,漫无目的地胡乱逃窜着,可心里却没有分毫的慌张,反倒是生出了奇异的喜悦和畅快。 好久没像这般肆意地奔跑了! 诚然,彼时母亲尚在人世,她经常跟着一群小伙伴走街串巷,整个下午都野在外头不回家。她还清楚地记得,她曾居住的那条街虽然没什么富贵人家,但街坊邻里都是和善、爽朗的好人,因此,午后洒满阳光的小巷子里,总能听到一大群孩子银铃般的嬉笑声。后来,母亲过世,她被父亲带回明家大院,那样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可是,每当她思念娘亲抑或受了委屈的时候,她都会趁着没有人的时候,在明家的偏院里拼命跑上几圈,聊以安慰。 倒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尽情地宣泄。 呼啸而来的冷风刮在脸上,明疏影却一点儿也不畏寒,好似今日的阳光便是为她而生,让她得以在这条铺满金光的小道上,重温旧梦。 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眼下仍被一群不速之客追赶着。可惜那群宫女没她跑得快,所以…… “啊——”因回头张望而顾此失彼,明疏影一头撞上了什么人,待她回神定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自个儿竟是惹上了最不该招惹的阎王爷。 是以,当君宁天那张面若冰霜的俊脸映入眼帘之时,她是吓得连逃跑都忘掉的。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好在男人虽是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番,但好歹还是语气如常地开了口。 只不过,他的语气一旦如常了,那定是能把人冻成渣、吓成狗的。 明疏影喘着粗气吞了口唾沫,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瞅着那冷峻的面容。 她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索性就闭口不言——又或者,多日的“哑巴生活”,已经叫她习惯了沉默以对。 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业已由远及近,明疏影回眸看见了那些渐行渐近的身影,眼珠子一转,竟麻溜地躲到了君宁天的身后。 跟着君宁天的几个朝中大臣霎时倒吸一口冷气。 知道九公主是个蠢的,但没料到她竟蠢到胆大包天——竟然向定安候寻求庇护!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眼瞅着女子抓着定安侯的袖子不放,还拿她那张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胳膊上,活脱脱一副寻到靠山的模样,一行王公大臣禁不住开始纠结:要不要做件好事,把公主拉开? 就在这时,这些人听到了一句足以令他们惊掉大牙的话。 “大哥哥!那些姐姐要打我!” 是的,方才的一瞬间,明疏影发现她能出声了,可是,她能发声后说的头一句话,却是这么一句让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话! 此言一出,几个男人的胡子、下巴简直掉了一地。 大……大哥哥?她唤这叱咤风云的定安侯为……大哥哥?! 男人们觉得,自己将要从另一个层面钦佩这傻公主的胆量。 而相较之他们的大惊失色,当事人君宁天显然要淡定许多。他只微不可察地愣了愣,就用那足以冻死人的眼神灌溉了那棵正躲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蠢苗苗。 偏偏这蠢货竟如同毫无知觉似的,压根没留意到他冷冽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盯着前方,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定安候是成大事者,自然不打算跟一个痴儿计较,俯视无果后,他便沉着脸看向匆匆而来的一群宫女。 与此同时,追人追得快要断气的宫人们也瞧见了这位冷面阎王。她们赶紧顿住脚步,站稳身子,朝着男子行了礼,然后就可劲儿地埋低脑袋,生怕自个儿的脸被这杀神给看了去,落个小命不保。 幸而她们惧怕的男人随即就注意到了她们背后的那个女子——眼瞅着五公主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惊讶地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君宁天很快就顿悟了。 “侯……侯……侯爷……”在心上人的面前,五公主断不能失了仪态,这就努力稳着气息,扶了扶有些松散的发髻,勉强扯出一个姣好的微笑。 可是,当她旋即瞧见那张紧偎着男人的脸蛋儿后,她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便成了怒容。 无奈心仪的男子当前,饶是她再如何恼怒,也只得强压下蹿到嗓子眼的怒火,摆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孔。 场面一时间有些诡异。君宁天不说话,明疏影不吭声,五公主也没动静。一群宫女和大臣更是各怀心思,在后方各自捏着冷汗。 “近来宫中不怎么安生,两位公主还是莫要随意到寝殿外走动,以免发生不测。” 直到无甚表情的男人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听话听音的一行人才蓦地心肝儿一颤。 这哪里是一个臣子该说的劝诫,分明就是□□裸的威胁啊! 对于定安侯简单粗暴的做法,众人不敢怒更不敢言。 “来人,送五公主和九公主回寝宫。” 所以,他们只得先战战兢兢地恭送男子离开,随后再听命行事。 然而,叫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阎王爷还没走出几步呢,被迫松开小手的傻子公主就冷不防张开了嘴。 “侯爷?” 君宁天听出这一声呼唤并非来自五公主,新鲜劲儿让他稍稍驻足,又即刻恢复了原先的步调。 谁料紧随其后的又一声呼唤,却是生生止住了他的步伐。 第58章 你怪我吗 慈青花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拿白九辞当出气筒。是以,眼瞅着叶红绡就要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她赶紧一把拽住了女子的胳膊,连声恳求女子先行离开,说她有很重要的话要单独同来人讲。 叶红绡闻言,简直又气又急又委屈:又来了,又来了!妹妹又要把她赶走,好跟这个臭男人独处一室了! 然而,让姐妹俩皆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次,白九辞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作壁上观”,而是主动开口留住了女子。 慈青花有些发愣,叶红绡也用见鬼了似的眼神瞧着他。 就在她二人神色各异的注目下,白九辞主动将小丫头服药一事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完了还一本正经地朝叶红绡赔了不是。 女子听罢,不免愣了神。可片刻过后,她又猛地回身去,面向背后的妹妹,脱口高声道:“这种事,你怎么不早告诉姐姐!?” 慈青花支支吾吾,埋低了脸绞了绞手指头。 诚然,要说最早,她是怕长姐气白九辞拿她当解药,进而愈发反对她给他做妾,而现如今,她还觉得那是他的秘密,既然他连白家人都未曾透露,她就更不能擅自说给旁人听了。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姐姐。 对于这样的念头,慈青花深感歉疚。可是,那虽然是她最亲最爱的阿姐,她也不能不顾别人的*,什么都讲给姐姐听吧? 白九辞并不确定他的小丫头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她之所以这么做,定是在为他考量。 这个丫头,总是这么傻,叫人心疼。 “叶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她。” 他难得皱起眉头,又一次诚心诚意地道了歉,可惜,却只换来了女子狠狠的一记瞪视。 “废话!本来就是你的错!不怪你怪谁!?” “阿姐!” “你闭嘴!” 破天荒被历来疼她的姐姐吼了一句,小丫头顿时眼泪汪汪的。 叶红绡呢,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又见她的宝贝疙瘩忍不住当着她的面红了眼圈,她心里更是懊恼不迭。 可是,她又气妹妹从来不晓得为自己考虑一下,以至于老是被这样那样的混蛋欺负。 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闹得女子一时间简直就想揪掉头发、发泄一通。 啊啊啊…… “烦死了!我不管你了!” 最后,不堪忍受的她索性气呼呼地往外走了。 慈青花想伸手拦她,却被白九辞一把抓住了胳膊。 “让你姐姐冷静一下吧。” 小丫头只能红着眼,眼看着长姐一溜烟地没了影。 阿姐生她的气了,这一次是真的伤心伤肺了。因为,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丢下自己,一个人跑掉过。 怎么办?怎么办…… 慈青花很想哭,可一想起白九辞还在,她只能硬生生地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而后抬起眼帘,给了男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白九辞忽然觉得心尖一抽一抽地疼。 他不由得记起几十天前的那一夜,喝多了的叶红绡找他比试,然后对他说了一番话。 她说,青花是个好孩子,别人待她一点好,她就会对别人加倍的好。她从来不抱怨什么,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是自己扛着,顶多就是躲到角落里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完了又跟没事儿人似的,对你笑,跟你说话。可是,这不代表她心里就不难过。 所以,他这是要应了女子的那句话,让他的小丫头过上这种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暗自垂泪的日子了吗? 不,他绝对不会,绝对不许。 “对不起……”在喉咙里滚了好几下的话终于挣脱了唇瓣的束缚,令他得以亲口向这个叫人疼惜的小丫头表达歉疚,“是我思虑不周,害你受委屈了。” 轻柔的话语声声入耳,尽管才短短十余字,却听得慈青花禁不住愣了神。 她难以置信地仰起脸来,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与他四目相对,却忽觉鼻子一酸。感觉到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她慌忙垂下脑袋,试图再将那温热的液体给憋回去。 可惜,她失败了。 因为,白九辞已经看清了她泫然欲泣的样子,继而不假思索地将她拥入怀中。 “想哭便哭出来,不用憋着。” 坚实的臂膀紧搂着她的身躯,温暖的胸膛轻贴着她的侧脸,慈青花一下子就按捺不住,“呜”的一声失声痛哭起来。 “呜——将、将军,阿、阿姐她……她生我的气了……她、她不理我了……呜——呜……” 若是换做以前,白九辞只会觉得,不就是姐妹俩吵架吗?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听怀里的小人儿哭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又感觉到她正情不自禁地抽动着肩膀,只觉比自己小时候被人冤枉了还难受。 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苦痛,就好像胸口愣是被一块大石头给堵着了,是碎也碎不掉、挪也挪不走。 他不自觉地拧紧了眉毛,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这个伤心欲绝的小丫头。须臾,他只能笨拙地拍拍她的后背,亲亲她的头发,低声说着“是我不好”。 慈青花也是憋得太久了,又生怕长姐是当真气炸了,因此也顾不得太多,真就依偎在他胸前大哭了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白九辞胸口的衣襟湿了一片,抽抽噎噎的小丫头才顶着一张大花脸,慢慢离了他的身子。 “对、对、对不起,将军……妾身、妾身……失态了……” 谁知,都已经这样了,哭够了的她还不忘会自己的言行表示歉意。 白九辞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没有失态,今日之事都怪我太过疏忽,你没有任何做得不对的地方。” 若真要说有什么的话,就是她太顾着他了,宁可自己在长辈面前受尽委屈,也不愿擅自吐露他未有言说的“秘密”。 这丫头,真真是叫他怜惜。 男人愁眉不展地松开了小丫头的身子,命下人端来了热水,拧了帕子,要亲手为她擦脸。 慈青花不免受宠若惊,回过神来连声谢绝。奈何对方把着她的胳膊,只以一句“别动”,就叫她乖乖地坐在那儿,任他笨手笨脚地替她擦拭她那张大花脸了。 “将军,妾身现在这张脸,是不是不堪入目啊?”她冷不丁哑着嗓子这般问道,倒是令白九辞不免一愣。 “没有,很好看。”然后,他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却是听得小丫头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慈青花见白九辞闻声一顿,拿眼看她,立马就窘迫地收起了一瞬流露的笑意。 真是的,她笑什么嘛……明明刚才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实际上,白九辞也很疑惑,不理解这丫头怎么方才还哭得那般凄楚,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不过,笑了便好,笑了,就代表她已经不那么的难过了。 白九辞不询问更不计较,只径自恢复了手头的动作,继续为他的小丫头擦脸。慈青花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他误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弄疼了她。 “力道太大了?” “没,没有。” 听小丫头磕磕巴巴地回了话,他手中的力气却又放轻了一些。 “我没替人擦过脸,手头没个轻重,疼了就告诉我。” 慈青花听他柔声细语地说着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只为不叫她不舒服,耳根蓦地烧了起来。 “没,不疼……将军用的力刚刚好。” 白九辞略作颔首,兀自替身前的小丫头擦脸。慈青花将他专注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下忽而泛出几分欣慰,就仿佛白日里受的委屈,都在这一刻体现了价值。 至少,他是站在她身边的。 只是…… 一想起先前愤愤离去的长姐,她就禁不住耷拉了脑袋。 白九辞见她无精打采、忧心忡忡的,也不懂该如何安慰,只能留宿在她的房里,却仅仅是规规矩矩地抱着她睡觉。 “祖母和母亲那儿,我已经都解释清楚了,往后你见了她们,不必觉得有所亏欠。” “嗯……” 黑暗中,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而后只听到小丫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心知,以小丫头的性子,是不会记恨白老夫人的,可是,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了一通,这心里终究是留了个疙瘩的。 而他,似乎也有一事,无法释怀。 “你……你怪我吗?” 话音落下,慈青花蓦地一怔。她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白九辞嘴里出来,而且还是拿来问她的。 于是,貌似有些漫长的沉默后,男人听到她轻声道:“不怪将军,将军都已经出面解释清楚了。” 白九辞被稍稍吊起的一颗心刚要放下,就因她的后半句话而重新提了起来。 “不,我是指,自曙山城一战起,你怪过我吗?” 如果不曾遇到他,她也无需承受这之后的种种了。 白九辞发现,他的心境里好像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踌躇不前”、“患得患失”的感觉。 然而,问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他收不回来,唯有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慈青花又是一阵缄默。 “起初是有一些,怪自己命不好,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而且,还很害怕,怕将军你……以后都会像在山洞里那回一样……但是后来,妾身发现将军是个好人,就觉得再怨也没意思了。” 白九辞听她认认真真的说着,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把她搂紧了些。 “我不是什么好人。” 夺了你的清白,还把你送去敌人的营帐,等你好不容易侥幸逃脱了,却还逼得你做我的“解药”。 “可是,从今往后,我会对你好。” 用这一辈子,对你好。 第59章 白父归来 白九辞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对小丫头讲这些话,兴许是因为他知道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又或者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 慈青花也没想过,这个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会这样郑重,可听着黑暗中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她忽然就觉着无比的安心。 说实在的,她从没指望过,有朝一日,这个男人会用他坚实的臂膀为她撑起一片天,然时至今日,她却突然发现,也许,他真的会成为她可以依靠的港湾。 小丫头柔笑着应了一声,不自觉地往男人胸前蹭了蹭。 白九辞不由想起两人的初|夜,这丫头也是跟只猫儿似的往他怀里拱。 不过,区别在于,这一次,她是清醒的。 思及此,男人没来由地感觉到一种心悦,他收了收胳膊,轻声道了句“睡吧”。 是夜,有人好梦,有人难眠。 叶红绡觉得,每次她跟妹妹闹了别扭,都是因为那个讨厌的臭男人,而且,一旦出了这档子事儿,她总是睡不好。 不晓得妹妹睡得好不好。 娘的……那臭男人肯定又留在妹妹屋里了啊啊啊! 前一刻还五味杂陈的心绪,下一瞬就因猜到某事而勃然大怒,叶红绡认为,因着那个臭不要脸的白九辞,她就快要被逼疯了。 话虽如此,当第二天一早,她在弟弟慈念君的屋里见到妹妹的背影时,她还是喜上眉梢——继而面沉如水的。 “啪”的一声将手中药碗搁在了案几上,女子冷冷地看了小家伙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了。 慈念君顿觉一头雾水——他又哪里惹到大姐了嗷? 就在此时,他听到慈青花惊慌失措地唤了叶红绡,可后者竟破天荒地不予理会,只管自己直接走了出去。他忽然就意识到,长姐方才那一下,好像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大姐平日里最疼阿姐了,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哪里会针对她? 小少年伸长了脖子,目睹了自家二姐那纠结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下顿时“咯噔”一沉。 不是吧?阿姐还真惹到大姐了啊? 慈念君皱起眉头,小大人似的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冲着良久站立的姐姐,小声问:“阿姐,你……你跟大姐吵架了啊?” 慈青花闻言猛打了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勉强朝着弟弟笑了笑。 “没、没有啦……” “……” 阿姐太不会撒谎了,连他这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来。 眼见弟弟默默无语地瞅着自己,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狐疑,慈青花也是头冒冷汗。 “呃……阿姐过会儿再来看你。” 说罢,她就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十六岁的女子试图去找长姐道歉,却没想这一回,长姐似乎是铁了心要对她置之不理了。她在院里院外找了整整两遍,都没能寻见女子的身影,这让她本就悬着的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 怎么办?阿姐好像真的气坏了啊…… 她明白姐姐为何如此气愤,也不认为姐姐是在无理取闹,可是…… 这天,无功而返的小丫头垂头丧气的,连白九辞来陪她用膳的时候,她也是无精打采的。男人见她心不在焉、愁眉不展,便知晓,她定是还没能博得叶红绡的谅解。 他也考虑过由他出面,去征得那个女子的原谅,可一想到这位大姨子一见他就火冒三丈,他便琢磨着……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吧。 白九辞在心里叹了口气,提起筷子,往小丫头的碗里夹了一块肉。 慈青花回过神来,连忙捧着饭碗道谢。 是啊……将军心知她昨儿个起就打不起精神,抱着她睡了一晚不说,今日还特地再来陪她用膳,她可不能再死气沉沉的了。 这样想着,她冲着男子嫣然一笑,投桃报李地给他夹了只虾。 白九辞见她巧笑倩兮的,却半点儿没觉着宽慰,只道这小丫头又在强颜欢笑了。 罢,希望过个几日,叶姑娘能够消气吧。 几天的日子一晃而过,慈青花每天都去姐姐那院儿巴巴地望着,却是越发近乡情怯,不敢上前同女子搭话。叶红绡呢,面上虽是冷冰冰的,不搭理妹妹也不去看妹妹的脸,可心里头却像是被只大手反复揉搓一般,难受得很。 不能看,不能看。要是回头一看,铁定得心软! 不断告诫自己必须硬气一回,二十有四的女子一咬牙、一跺脚——拼了! 于是,她这一拼,就一直拼到了腊月二十一。 这天,白家上下都在传一个好消息,那便是——常年驻守在北疆的白陌,他们的老爷,要回来了。 白老夫人一听快三年没见的儿子冷不丁就要回来了,一时间激动得眼眶都热了。 “这孩子,回来也不提早知会一声!” 老人家想着,这个时候回府,肯定是来陪一家老小过年的吧?那这几天就得进京了喽?可是,这都十二月二十一了,喜讯才刚传到白府,也不晓得她这儿子是怎么想的。 抱怨归抱怨,白老夫人心头的喜悦还是掩盖不住的,她甚至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原地团团转了片刻,微抖着手吩咐底下人赶紧采买更多的山珍海味回来,要好好替她的宝贝儿子补补身子。伺候她的嬷嬷们一见她乐昏了头,自是忍俊不禁,这便笑着提醒她,这大过年的,府里不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备得足足的,叫她尽管放心。 老人家这才意识到自个儿高兴过了头,却仍是按捺不下溢出嘴角的笑意,整个人都显得喜气洋洋的。 相比之下,作为刚进白府的新人,惊闻此讯的慈青花就紧张得多了。 将军的父亲要回府了呃……白老将军要回府了呃…… 将这一讯息亲口告知与她,白九辞见她登时坐直了身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时间也是好笑。 “我爹是个脾气爽快的人,他见到你只会喜欢,不会有别的看法。” “真的吗?” 见小丫头睁大了眼,半信半疑地瞅着他,白九辞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真的。” 他好脾气地安抚她,总算是叫她稍稍放了心。 不知从何时起,他会耐心地回答这等曾经在他看来傻里傻气的问题,而且非但不觉得提问的人傻乎乎的,还觉得她真是惹人怜爱。 人,真的是会变的。 只因他遇到了她,遇到了这个让他愿意为之改变的人。 七天后,恰逢除夕的前一日,多年未归的白老将军威风凛凛地踏进自家家门,一眼就瞧见了满院子的熟面孔。 “娘!儿子回来了!”胡子拉渣的男人爽朗一笑,这便大步流星地上前,给白老夫人行了大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妇人拉着千日未见的独子,恍惚间几欲老泪纵横。 “诶——娘!这大过年的,您哭啥?儿子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白陌最怕女人的眼泪了,赶紧握紧老母亲的手,还跟抱兄弟似的抱了抱她。 “去!少油腔滑调!”白老夫人因他这没大没小的动作而瞪了他一眼,眼底却又很快寻回了欣喜的笑意。 白陌不以为意地大笑两声,视线随即落到了白夫人的脸上。 “夫人辛苦了。”他仍是那副糙汉子的打扮,可对着自家媳妇儿说话的时候,这语气不由得就温软了几分。 奈何不惑之年的妇人却不慌不忙地避开了他隐含柔情的目光,低眉顺目地朝他福了一福:“老爷言重了,都是妾身该做的。” “啊哈哈……好,好……”男人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看向沉默寡言的儿子。 他走过去拍了拍儿子厚实的背脊,满意道:“嗯,又壮了。” “……”白九辞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听了父亲这不咋着调的话,他照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与之对视,“父亲。” “好!好。诶,都别站着了,天怪冷的,进屋去吧,都进屋去吧。” “谢老爷。” 然后,白陌大手一挥,招呼所有前来相应的白府中人各就各位,一双眼则不动声色地开始扫视院子里的其余人等。 咦?颜丫头怎么变小了? 再一看,不对啊,那颜慕晚不是好好地在那儿站着,还由着个丫鬟扶着她吗?那……那这个又是谁? 眼瞅着陌生的白老将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慈青花只觉一颗心都要蹦出胸膛。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白九辞,很想抬手拉拉他的衣袖,可又觉着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依赖他委实不妥,是以只得生生忍住了向他求助的*。 须臾,她惴惴不安地朝着白陌行了礼,偷偷抬眼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正回过神来冲自个儿笑。 唔……好像的确诚如将军所言,是一位好相处的长辈呢。 小丫头如是思量之际,被她念着的男人也正暗自盘算着。 啧,看儿子那主动靠近她的架势,貌似她是儿子新纳的小妾?模样倒是挺俏的,跟他儿子站一起也算是般配。不过,这臭小子,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啊……呸呸呸,他搁这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年已四旬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望向不远处的颜慕晚,恰好目睹她也正望着那对璧人,脸上无甚表情。不过,注意到他正看着自己,女子立马就回过神来,微笑着向他福了一福。白陌冲颜慕晚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免礼。 这时,他忽以余光瞥见,儿子正领着那个陌生丫头行至他的身前。 第60章 想媳妇了 “父亲,这是青花,今年十月刚到我们家来的。” “青花拜见白将军。” 心知白九辞就要正式向白陌引见自己,慈青花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恭恭敬敬地欲朝男人行大礼。 白陌见状赶紧一把拎起——不,是扶起她,然后眼见儿子似是一瞬皱了眉头。 呃……他一个习武之人,又常年在外,跟一群民风彪悍的北疆人待在一块儿,日子久了,下手自然就没个轻重了嘛……儿子又不是傻傻的不知道,却还带这丫头来拜会他,能怪他一时手快,弄疼了她吗…… 白陌蓦地松开了粗糙的大手,但好歹是阻止了小丫头意欲跪拜的动作。 “都是一家人,咱不讲究这些,不讲究,啊?” 笑眯眯地说罢,他忍不住怨念地看了儿子一眼。 你早跟你的女人说好不用行礼,不就没事了嘛! 事实上,白九辞也是冤枉。他事先关照过小丫头,说不必在他的父亲面前在意那些虚礼,奈何小丫头终究是胆子太小,愣是守着她十六年来学着的那点规矩,要给她的这位“公爹”下跪。 好在父亲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她,只是……他这拎小鸡一般的动作是怎么回事? 白九辞心想,他的小丫头十有八|九是被父亲捏疼了。 得亏慈青花是个能忍的,尽管确实是觉得胳膊有些疼,她还是面不改色地谢过了白陌,举止得体地站直了身子。 “进屋去吧,走。” 一家之主热络地招呼着,还特意看了看立在那边的颜慕晚。 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女子莞尔一笑,这就施施然走了过来。 “将军回来了。” “诶,是啊,总算是回家了。颜丫头,身子骨可还好啊?这么冷的天,你不用出来接我的嘛!” “将军这话真是折煞晚儿了,晚儿是小辈,将军归府,晚儿岂能不迎?”说着,她笑语盈盈地瞧了瞧白九辞,“况且,这几年,九辞哥哥将晚儿照顾得很好,晚儿的身体已无大碍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白陌爽朗地笑着,领着儿子和他的两个妾室一道入了厅堂。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才刚回府的男子就被他家老娘喊过去叙话了。 白陌那叫一个心急啊!不是他不孝顺他的娘,只是媳妇儿子热炕头……啊不,是眼瞅着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就那座院子里,他是真心不乐意在这儿听老娘念叨——念叨他怎么不像他儿子似的,打仗打完了还捎带个侍妾回来啊! 听着听着就觉头都大了,白陌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打个哈欠。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他又长大了嘴,呼出一口大气。 又半刻种过去,他已经无精打采地垂下了眼皮。 没多久,他的脑瓜就开始一下一下地点了起来。 白老夫人见他简直一副就要睡着的样子,气得一拐子打了他的小腿肚。 白陌腾地一下惊醒过来,坐直了身子左顾右盼。 “臭小子!娘三年不见你,跟你说说话,你居然给我打瞌睡!” 然后,他将目光锁定在白老夫人那张故作气愤的面孔上,这就嬉皮笑脸地站起身来,替她捶起了肩膀。 “娘——儿子这不是日夜赶路,困了嘛!” 白老夫人听了这话,不冷不热地用鼻子出了口气,可暗地里却是一阵心疼。 “罢了罢了!你累了,就赶紧回屋歇着吧。”她装作不耐烦地拍掉了儿子的手,总算是开口放他过门了。 “好咧!儿子谢谢娘亲体恤!明儿个等儿子睡饱了,一定过来陪您说话,啊?”白陌一听,大喜过望,这就拜别了母亲,不紧不慢地往屋外去了。 然而,才刚走出院子,他的两条腿就跟飞似的跑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那个阔别三年的院子,却没想离得越是近了,一颗心竟跳得越是厉害了。 不过,对于伊人的思念到底是盖过了心间的踌躇,他还是快步推门而入,目睹了白夫人挑灯夜读的画面。 时隔三年,他的娘子真是一点儿也不见老,还是这么的美若天仙。 男人痴痴地望着一身素衣的结发之妻,看着她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接。 “老爷回来了。”白夫人面无涟漪地站起身来,却不曾放下手中的书册,“浴房里已经替老爷备好了热水,老爷赶路累了,赶紧去洗一洗,泡个澡吧。” 说完,她就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是的,她坐了回去!就好像当他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坐了回去! 白陌的一张脸瞬间变得精彩绝伦。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幻想过许多幅重逢的画面,想过她会怪他,会怨他,会像许多年前那样哭成个泪人儿,却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冷淡! 这……这这这……他绝对不能接受! 一股子冲动劲儿这就油然而生,男人憋着张猪肝色的老脸,抬脚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白夫人也是始料未及,这个几次赌气背井离乡的男人,都四十有五了,居然会像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一般,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只比他小上四岁的妇人禁不住惊呼出声,却在下一刻就嫌弃地敛起了细眉。 “老爷几天没有沐浴了吧?熏着妾身了。” 男人被她这蹙眉厌弃的表情给伤得千疮百孔,简直就想腾出一只手来,摸摸他那四分五裂的心肝肺了。 他知道,她爱干净。可是他想她啊!她却这样对他! 又气又恨又失落的男人霎时瞪大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地俯视着怀里的女人,奈何他的女人只无甚表情地直视着他的眉眼,分毫没有慌张求饶的意思。 白陌气炸了:行!行!老子就把自己洗干净了,回头再来收拾你! 咬牙切齿了一番,男人放下了臂弯里的女人,气鼓鼓地跑去了浴房,殊不知等他以最快的速度洗了身子并急急返回之后,他的女人居然已经阖着眼皮躺在床上了。 白陌突然生出一种憋了口老血又吐不出来的感觉。 是了,尽管常年在外,但他始终不曾忘记,他的妻,最讨厌别人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把她闹醒!一旦有人这么做了,呵呵…… 白陌实在不想拿他后半辈子的幸福打赌。 是以,被气歪了鼻子的他只得干瞪着眼,脱了外衣,蹬了靴子,最后轻手轻脚地爬上了这张久违的床榻。 他小心翼翼地将大手放在了白夫人的腰上,见她没啥反应,这才用自个儿的前胸贴上她温热的背脊,闭上眼睛躺着不动了。 算了,看在他总算能搂着媳妇儿睡觉的份上,今晚就不跟她计较了。 清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男人嗅着这熟悉的味道,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并不知与此同时,身前的女人正倏地睁开双眼,眸色晦暗不明。 这边厢,夫妻俩相安无事地躺着,那边厢,另一对却正肢|体|交|缠,热火朝天。 一场情|事过后,慈青花伸长细嫩的胳膊,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正要从里头倒出一颗药丸来服,她就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大手给拦住了。 慈青花顿住手头动作,疑惑不解地看向身侧的男子。 “将军?” “别吃了。” “啊、啊?” 不吃,万一怀上孩子怎么办?他体内的情毒可还没完全解除呢! “是药三分毒,吃多了,终归不好。” 尽管她时常趁他不注意时服药,但不知是不是太过在意的缘故,他总能亲眼瞧见她吞药的画面。一想到一个可能已经形成的小生命就因这颗小小的药丸而惨遭扼杀,想到她的身子兴许正在被逐渐累积的药性所侵蚀,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所以,他前几日刚去徐离先生那儿请教过了——要避孕,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可是……” “我问过徐离先生了,怀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偶尔断个两三次药,也不打紧。” 小丫头还想说点儿什么,白九辞就脸不红、气不喘地扯了个谎。 “啊?这……真的吗?”慈青花不是太懂这个,虽然之前学习过床笫之事,但对怀孕生子的事情,她还是一知半解的。 “嗯。”白九辞兀自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所以,今天就别吃了。” “哦,好。”慈青花自然信他,心道他总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吧? 白九辞看着他的小丫头乖乖将药瓶放了回去,抬手替她拢了拢被子。 “睡吧。” “嗯……” 烛火应声熄灭,枕边人的气息不久便变得平缓而均匀。然而,向来还算好眠的男人,却头一回在黑暗中睁着眼,定定地注视着房梁的方向。 待她睡熟了,他就动手吧。 第61章 把酒言欢 元和十八年的最后一天,天气晴冷。 在这喜迎新春之际,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的,偌大的将军府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今年三十,这一家之主难得回来过年,府中上上下下更是像打了鸡血似的,将整座府邸布置得喜气洋洋。 是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唯有慈青花和她那半个月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的姐姐,一个苦着小脸,一个板着冷脸。 “你大姐……还在怪我们?” 这天晌午,白九辞来到玉骨轩,本是想问问他的小丫头,她的长姐和幼弟是否愿意同白家人一道吃今晚的年夜饭,可眼瞅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这事情有些棘手了。 只是,这十几日下来,他问话时的指向已经发生了变化。 从“怪你”到“怪我们”,他业已认定了,自己需要对如今的局面负责。 慈青花耷拉着脑袋点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蓦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这件事不怪将军的,将军别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怪他呢?一切分明都是因他而起。 被小丫头迫不及待为他撇清责任的言辞揪了揪心口,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我去请吧。” “啊!不用不用!” 慈青花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了转身欲走的男子。 “不用的将军……妾身、妾身就是想恳请将军,待宴席散了,能否让妾身早些回去陪阿姐还有念君?” 小丫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向他请求着。 男人心头一涩又一软,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至于祖母那边,他总有办法圆过去的。 然而,特地商量好的两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待他们一前一后步入厅堂的时候,会一眼瞧见叶红绡同慈念君的身影! 更诡异的是,一身红衣的女子居然在同白陌喝着小酒!还相谈甚欢! 慈青花简直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诚然,别说是她了,就连素来处变不惊的白九辞,也在屋门口明显愣了片刻。幸而他到底是个淡定的,稍稍愣怔了一下,他便恢复如常,抬脚跨进了门槛。 “父亲。” 其他长辈还没到,他爹却是先行出现,还跟大姨子聊得热火朝天。白九辞不动声色地看了女子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仿佛半个月以来的冷战压根不曾存在,一时也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白将军。” 慈青花也跟上前去,怯生生地朝着白陌行了礼。然后,她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往姐姐那儿飘了飘。 阿姐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白将军也没有,这么说,他二人相处得还挺愉快?可是……可是,他们俩是怎么聊到一块儿去的呀?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慈青花简直就想当面问一问了,可惜,这场面不对,对象也不对,她实在是没敢问出口。 好在白陌这就如同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朗笑着说:“啊呀,慈丫头也来了,快坐快坐。” 慈青花受宠若惊,她不明白,怎么这一夜之间,白将军对她的称呼就变得这般亲昵了。话虽如此,她还是低眉顺目地坐了过去,并且偷偷拿眼打量她那面带微笑的长姐。 这时,她又听到白陌说:“啊呀,看不出来,你们居然是两姐妹啊!这性子完全不一样嘛!” 慈青花笑了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她的姐姐,见叶红绡笑而不语,她也没敢接话。 孰料,就在此时,白陌却拿出了一只精巧的鼻烟壶,说这是叶红绡送他的见面礼。 “慈丫头,你别看它小,它可是个好东西啊,我当年走遍大江南北,也没找着这鼻烟壶的主人,那是想买也买不着啊!没想到时隔十年,竟遇上了你姐姐这般厉害的姑娘,一下就弥补了我多年的遗憾啊!” 慈青花听了这话,不免深感诧异:阿姐是从哪里弄到这样稀罕的宝贝的?不,关键在于,她怎么知道白老将军喜欢这类玩意儿? “白老将军言重了,像这等世间罕有的宝贝,唯有把它放在懂得珍惜的人手里,方才令其物有所值、流芳百世。” 此言一出,白陌哈哈大笑,直夸叶红绡会说话,慈青花和白九辞却是一瞬愣了神。 这还是她的姐姐吗?竟然主动出言恭维!而且还没带半点讥讽之意! 难不成……她跟白老将军一见如故,已经成了忘年之交?! 慈青花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谁知,更叫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头。一刻钟后,当白府众人相继入席,叶红绡竟然拿出了一件又一件礼物,分别送给了白家的几位长辈!就连素来对她恶语相向的费姨娘,也大出所料地得了两匹上好的缎子! 亲眼见证了这如同梦幻般的情景,慈青花只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就连一道过来吃年夜饭的孙蒙和李信天见了,也是忍不住想要揉一揉各自的眼睛。 半晌,慈青花蓦地缓过劲儿来,惊疑不定地看向与她隔了个颜慕晚的白九辞,却见他面不改色地对她摇了摇头。 是啊,不管怎样,总得等把这场面挨过去了再说。 幸好,因着叶红绡突然反转的态度,再加上白陌嘻嘻哈哈的爽快性子,这一顿团圆饭吃得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白老夫人和费姨娘虽然心里犯着嘀咕,但碍于白家父子皆是在场,人家叶红绡又主动送了合她们心意的厚礼,整一副往事切莫再提的样子,她们怎么着也得卖这个面子吧? 再者,白老夫人虽然不喜欢女子那泼辣无礼的性子,但上回的事到底是他们白家的不是,她面上不愿承认,心里还是有杆秤在的。所以,既然这丫头都主动服软了,她就不与之计较了吧。 费姨娘一看连白老夫人都被收买了,又摸摸手头那柔滑如丝的名贵衣料,也只好装腔作势地扶一扶发髻再翻个白眼——化不甘为甘心了。 酒足饭饱后,一大家子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慈青花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叶红绡,奈何白陌老是拉着她姐姐不放,她又不好跟他抢。 得亏两人聊得火热之际,白夫人冷不防走了过去,只轻声说了几句话,就叫白陌乐呵呵地跟着她走了。慈青花赶紧见缝插针地凑上前去,低低地唤了声“阿姐”。 屋外,爆竹声正噼啪作响。可叶红绡却看清了妹妹翕张的双唇,也看懂了她脸上那近乎哀求的神情。叶红绡心里一酸,面上故作的冷色也淡去了大半。她并不躲闪,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妹妹。慈青花见她没有回避,而且脸色也好看了些许,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犹犹豫豫地碰了碰长姐的手背,发现女子并不排斥,这才鼓起勇气勾住了对方的手指。 “阿姐……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叶红绡不吭声,只使劲儿拉长了脸盯着她。 “你生我的气,我好难过的……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只是想征得了将军的同意,然后再告诉你的。” 哼!将军将军!又是将军!真是女大不中留! 叶红绡面露愠怒,接着竟眸光一转,寻到了白九辞的身影,而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慈青花被她这毫不掩饰的动作窘了一把,却也隐约明白了,她的心防已然开始松动。 “阿姐,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过个年,你就原谅我了吧。” 说着说着,小丫头就泪眼婆娑的,看得叶红绡心底的那道防线顿时就轰然倒塌。 “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 此言一出,小丫头立马喜笑颜开,顾不得四周还有很多双眼睛,一下子就扑进了姐姐的怀里。 “谢谢阿姐!唔,呜、呜……” 紧接着,她就喜极而泣。 叶红绡吓了一跳:大过年的,这丫头,怎么说哭就哭呀? 她赶紧抱着她的宝贝疙瘩哄了起来,殊不知她们的一举一动,业已被白九辞悄悄看在了眼里。 叶姑娘虽然脾气不好,但终究是疼她这个妹妹的。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关心,才会气到伤心。 所以,从今往后他要做的,便是不再让她为了他和他妹妹的事动怒,也不再让他的小丫头因此而伤神。 第62章 热闹除夕 十多个人聚在白家的前厅里,喝着小酒,吃着小食,同往年一样守岁。 然而,与前两年有所不同的是,这个大年三十,府中多了白家的主心骨,还附带了慈家的姐弟仨,如此,厅堂里自是热闹了些许。 白陌是所有人里头最为爽朗的那个,大过年的,他没有半点一家之主的架子,时不时地讲着边关的趣事来逗大伙儿开心。在相继同叶红绡及慈青花熟络了之后,他还一眼看中了在一旁乖乖坐着的慈念君,说是看到他就想起白九辞小时候的样子,故而一把将他抱到了自个儿的大腿上,像个祖父似的问这问那。 白九辞觉得,他爹约莫是喝多了。不过,看在他挺喜欢慈家姐弟的份上,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慈念君也觉着,这位白老将军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但人家到底是白将军的亲爹,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啊!就这么把他当孙子一样抱着说话,他能不紧张吗? 所幸小家伙虽觉忐忑不安,却也还是有条不紊地回答了白陌的各种问题,这让男人欣喜之余,忍不住朗笑着夸奖起他来。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么多,性子也稳重,将来可是了不得啊!啊哈哈哈……” 笑完了,他又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说:“诶,念君啊,你认我作爷爷怎么样?我们家九辞虽说也喜欢看书,可看来看去就那点兵书,无趣得很。我一早就跟他娘亲抱怨,指望他考状元是没可能了,混个武状元倒还有戏。” 慈念君听罢,简直要被吓傻:啥?! 白九辞听了,也是忍不住动了动眉毛,道:“父亲,你喝醉了。” “啊哈哈!开个玩笑嘛,看把你们吓的……我怎么可能喝醉呢?” 听了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众人这才把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给按了回去。 还好还好……他只是在说笑,否则的话,这辈分可不就乱套了吗? “叶丫头,慈丫头,你们别介意啊,我是真心喜欢这孩子。”白陌扫视了一屋子人的表情,见慈家姐妹一个木着脸、一个瞪大眼,赶紧就打着哈哈给自个儿圆了场,“念君啊,祖孙,咱们是做不成了,你呢,往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知道不?” 慈念君缓了缓快要停跳的小心脏,讷讷地点了点头:“多谢将军。” “诶——叫我白爷爷。”白陌冷不丁把脸一拉,故作不悦地瞅着他。 “多谢白爷爷……”妈呀!为什么白老将军和白将军的脾性这般不同! 总感觉辈分最终还是有些混乱了,慈念君抬手摸了摸他那冒汗的额头。 白老夫人坐一旁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互动,也是不晓得该摆什么表情好。 实际上,她同这小娃娃没啥接触,但见他长得俊俏可爱,又是她最喜欢的小孩子,她心里自是没有恶感的——如果,他不是那俩丫头的弟弟,就更好了。 白老夫人微皱着眉,看着谈笑风生的儿子,心道既然儿子喜欢这小娃娃,那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可又转念一想,儿子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七八岁的小孩子呀?还不是因为他已经到了当祖父的年纪,却迟迟没能抱上孙子。 想到这里,老妇人忍不住蹙眉看了慈青花一眼,又瞧了瞧一旁面带微笑的颜慕晚,在心底哀声叹了口气。 约莫三刻钟后,老人家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用根长拐撑着地,在那儿半睡不醒地磕着脑袋。白陌劝她先回房睡会儿,待过个半个时辰,他们再来喊她,见她摆摆手不答应,他还亲自将她扶起来往外送。白老夫人确实是支持不住了,便顺了儿子的这片孝心,拄着拐随他离开了。 白老夫人一走,现场的气氛顿时就活跃了些许——更别提稍后白陌回来的时候,白夫人又把他一道叫走了之后。 是了,没了老一辈在场看着,整个前厅里只剩下一群年轻人外加一个小孩子,大家自然就不必像原先那般拘谨了。尤其是孙蒙,之前还规规矩矩地坐着,有问必答地应着白家长辈的寒暄,眼下三个长辈一走,他顿时就原形毕露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叶红绡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毫不客气地嘲笑了几句。孙蒙被她损得下不了台,可瞧着这漂亮姑娘红润光鲜的脸蛋儿,又听着她银铃般的调笑声,他竟是发作不出来。 算了算了,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难不成还要跟个女人家斤斤计较?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被这个女人多次打趴在地的事实。 最后,还是慈青花不安地拉了拉刚同她和好如初的长姐,示意她给白九辞的部下留些脸面。 “噗——他都被我打趴下将近十……” “诶诶诶!叶姑娘叶姑娘!喝酒,喝酒,啊?” 耳听笑靥如花的女子作势就要将自个儿的糗事当众抖落出来,顿觉往事不堪回首的孙蒙赶紧将一盅酒往她嘴上招呼。被打断的叶红绡下意识地抬手一挡,结果,那一杯酒便毫无悬念地洒在了她的身上。 孙蒙大窘,一面连声道歉,一面不自觉地拿手去替她擦。 在军营里待久了,习惯了嘛。一不留神将酒水什么的洒到兄弟的身上,当然是要在第一时间替他擦干净喽? 所以,孙蒙想都没想,直接就将手伸向了女子沾湿的胸口。叶红绡没想到他会做得这般顺理成章,愣是怔在了椅子上。 片刻后,她突然怒目圆睁。 你他娘的把手放在哪里?! 叶红绡险些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吼出声来了。得亏孙蒙及时察觉到不对劲——嗯?什么东西软绵绵的——然后大惊失色地收回了他的手。 “对、对、对不起!对不起!” “滚!” 孙蒙没滚,只杵在原地,呆呆地瞅着身前的女子。叶红绡气结,可这大过年的,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他一顿。是以,她只能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自己“滚”去房里换衣裳了。慈青花想跟去,又记起白九辞和客人们都在,前倾的身子不得不收拢了回来。 这时,她听到白九辞问她弟弟:“累吗?” 被突然问话的小少年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累。” 其实有点累了呢。可是,他想留下来跟阿姐她们一道守岁。 “累了,就回房歇着,过会儿再过来,别让你姐姐担心。” 说着,他也不听小家伙的意见,直接就看向慈青花,面色如常地对她说:“念君累了,你送他回屋睡一会儿吧。” 慈青花闻讯一愣,眸光一转,见慈念君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正要张嘴说点什么,就忽而意识到,自己这不是能去姐姐哪儿了吗?正好,她先前也想着弟弟是不是需要休息。这下,不是一举两得了吗? 思及此,慈青花随即谢过男子,向其余几人行了礼,便领着慈念君去了厢房。 “行了,别傻站在那儿了。莫非你也要跟着去吗?”目送姐弟二人远离了视野,李信天收回目光,竟发现孙蒙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此言一出,弱冠之年的男子才算是猝然还魂。只见他猛地回过身来,心急火燎地回道:“我哪儿有!?” 李信天见他表现得有点儿激动,一时间也是莫名其妙:自己不过随口开个玩笑罢了,他急什么? 孙蒙当然不能告诉自个儿的兄弟,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不不……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才没有半点想要跟过去的念头。他只是……只是觉得…… 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微不可察地红了耳根。 可惜,在场的两男一女谁也没留意到他的异常。 “晚儿,累不累?要不要也回去睡一会儿?”白九辞径自注目于身侧的女子,轻声询问。 颜慕晚浅笑着摇摇头:“不累。这两年身子已经好多了,去年,硬是让九辞哥哥你给赶回去了,今年,你可不能再赶我走了。” 白九辞见她坚持,也不多说什么,只吩咐丫鬟将屋子里的炭火又烧得旺了些。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白九辞内急,便离了屋子,去茅房解手。孙蒙也跟了过去,白家的前厅里,这就只剩下李信天和颜慕晚这对表兄妹。 “冷吗?”李信天问颜慕晚。 “不冷。”女子平声作答,一双眼恍若失神地凝视着不远处烧红的炭火。 “自姨父、姨母过世后,我们已经很久没过上这么热闹的一个年了。”李信天沉默了没多久,便又启唇感慨起来。 颜慕晚闻言眼珠一错,凝眸于他隐约含笑的脸庞,很快,她又挪开了视线,语气平平地说:“人不都走光了吗?” 话音落下,男子稍有愣怔,旋即看向女子姣好的容颜。他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晚儿,你当真打算一直留在白家?” 话音未落,颜慕晚的脸色业已不由自主地一沉,须臾,她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答曰:“那是自然,我都已经嫁给九辞哥哥了。” “可是……” “表哥。”李信天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微笑着打断了,“我知道,你从小就疼我,只是,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会走到底。” 纵然是跪着,也要走完。 第63章 一个意外 爆竹声中一岁除,元和十九年至。 慈青花笑容可掬地捂着弟弟的耳朵,叶红绡则在背后替妹妹捂着耳朵,忍不住心想:他娘的谁来给自己捂一捂耳朵啊?! 白九辞在一旁负手看着,不明白既然这姐弟仨都怕炮仗的声响,为什么不各自捂住自个儿的耳朵,非要三人贴作一团。可惜,现在没手得空的是他的大姨子,又不是他的小丫头,他也不好上前助女子一臂之力。 况且,看着他们三个那样地乐在其中——尤其是他的小丫头,难得放下了所谓的“规矩”,笑得比天上的烟花还要灿烂——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便也不前去打扰了。 然而就在此时,将叶红绡痛并快乐着的神情尽收眼底,孙蒙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问她要不要帮忙。 “啊?!你说什么?!”鞭炮声太大了,她听不清啊。 “要不要我帮你捂一下耳朵!?”她不会打他一顿吧? 叶红绡还是没听清这男人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倒是因着扭头回话而一不留神松了手。意识到这一点,她自是赶忙替妹妹捂紧了耳朵。 “听不见!”女子头也不回,只抽空吼了孙蒙一句,便盼着他赶紧走开——反正她也没兴趣听他念叨。 “你是真听不见还是装听不见呀!?”没料想男人见她这反应,以为她是故意不识好人心,所以,他有些不高兴,没顾得上多想,就下意识地凑近了她的脸,还特地抬高了嗓门。 这一下,叶红绡算是听清楚了。 她怒了:你他娘的说个话跟蚊子叫似的,老娘就是听不见!你还有理了?! 于是,怒气上脑的叶红绡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这就猛地扭过脑袋,预备喷他个狗血淋头。 惊悚的一幕,就上演于谁都没有防备的这一刻。 因着一个凑得太近、一个猝然回首,女子嫣红的玉唇竟好巧不巧地贴在了男人温润的嘴唇上! 叶红绡霎时瞪圆了眼珠子,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要跳开。结果还是瞠目结舌的孙蒙先一步回过神来,在她暴怒而起的前一刻,逃也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对对、对、对不起!” “混蛋!老娘打死你!” 慈青花迷惑不解地转动脖颈:阿姐忽然把手拿开了,而且,她好像听到阿姐骂了什么人? 本着大年三十绝对不要起争执的处世之道,小丫头赶忙扭头去看,果不其然目睹了长姐追着孙蒙打的情景。 她顿时花容失色,正犹豫着要不要嘱咐弟弟自己捂好耳朵,莫要贪图刺激,就见白九辞高大挺拔的身影冷不防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只温热的大掌随即覆上她的左耳,男人用嘴附上她的右耳,道:“别怕,他们闹着玩呢。” 语毕,他也不等小丫头开口回应,就站直了身子,用另一手捂住了她的右耳。 慈青花微张着嘴,扭头仰视着男子波澜不惊的眉眼,又隐约望见似乎越发趋近于“玩闹”的一男一女,这便略作颔首,选择了相信。 就这样,她的身后换了个人,不知何故,竟让她整个人都觉着暖和了许多。殊不知不远处的另一双眼,业已将适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李信天注视着颜慕晚微偏的侧脸,并未能看清其脸上的神情。他不自觉地敛了敛眉,侧头不再看她。 半个时辰后,这一家老小总算是支撑不住,各自拖着疲惫的身子和兴奋的脑子回了房。 翌日一早,女人和孩子们得以在家睡得晚些,男人们则不得不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了入宫朝贺。好在拜完了皇帝也就没啥大事儿了,他们又得以打道回府,或是陪伴家人,或是走亲访友。 这个时候,女眷们也已经给长辈们拜完了年,得了厚厚的红包,乖乖地待在屋里陪长辈说话——譬如颜慕晚,又如慈青花。 陪坐的叶红绡有些听不下去。 是不是年纪大的都这么啰嗦?白老夫人,你拖着颜慕晚唠叨也就罢了,毕竟人家进你白家五年了都一无所出,可你别捎带上我们家青花呀! 一想到自家妹子才刚进门三个月就被老人家叨念起子嗣的问题来,叶红绡差点就想发作了。 她很想吼一声“凭什么要我们青花给你那臭孙子生孩子?凭什么?凭什么?”,可考虑到对方一句“就凭她是咱白家的小妾”便能将她刺得体无完肤,她也只得生生忍住了。 所幸这白老夫人虽然是个拎不清的,但白夫人不是啊!只见不惑之年的妇人这便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将话题给岔开了,叶红绡再次佩服起这位女中豪杰来。 嗯,等白夫人到了她白老夫人这个年纪,肯定不会跟她婆婆一个样。 如此一思,其实她们家青花的运气还不算太差? 女人们各怀心思之际,男人们刚好一脚跨进自家大门。白陌携白九辞一道去给徐离善拜了年,因为这位老人家实在不喜喧闹之所,是以,虽二十年居于白府,他却从不跟白家人一块儿守岁,甚至都懒得去前厅吃那顿象征着团圆的年夜饭。 不过,白家人历来是敬重并尊重他的,因此,白九辞大年初一必做的一件事,便是亲自去给老人拜年。 今年,他爹刚好回来了,同为徐离善的晚辈,他们自是一起去了老人家的院子。 然而,让父子俩皆是始料未及的是,不兴给红包的徐离善,今年却各自送了份年礼给他们。 眼瞅着儿子也拿到了一只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青瓷瓶,白陌忽然冲他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嘿嘿,儿子啊,你们都还这么年轻,也需要这玩意儿?” 白九辞被他这一问,问得莫名其妙。 “什么?” 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才二十有五,才需要这瓶药丸的吗? 见儿子一本正经地木着脸,一副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架势,白陌笑得越发讳莫高深了。他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用一种“爹理解你”的眼神看着儿子。 “没关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怪爹常年在外,你到了该懂事的年纪,爹却没在你身边教导你。托给你娘吧……唉,你娘肯定要骂我没个正经。诶可是,这哪里不正经了啊?这是再正经不过的事儿了,要是没有这档子事,那天底下的孩子不就都得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了嘛!” 白陌抑扬顿挫地说着,总算是叫白九辞顿悟了什么。 他默默无语地看向泰然自若的徐离善,听老人悠然自得地对白陌说:“将军啊,你误会了,老夫给你们的药,起的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作用。” 此言一出,中年男子不由一怔。 “啊?”白陌张大了嘴,看看自个儿手里的药瓶,又瞧瞧儿子的那一瓶,冷不防就变了脸色,对着白九辞的前胸上下拍摸起来,“啊呀我的儿啊,你哪儿不舒服呀?怎么都不告诉爹一声哪!?” “……”白九辞已经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也没哪里不舒服,就是情毒发作了。”徐离善对白陌跳脱的性子也是习以为常,这就从容不迫地替白九辞解释了两句,“你不是知道这件事的吗?” “所以,这是解药?!”白陌看向白九辞拿着的青瓷瓶,急急问道。 “不是,是避……”徐离善即刻矢口否认,却在即将脱口说出正确答案的前一刻,下意识地看了看白九辞的脸色,见他并无阻拦之意,这才重新注目于他的父亲,“是避子丸。” 白陌自是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徐离善简单同他阐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才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这药是给慈丫头用的?”年已四旬的男人说罢,遽然间就朝着儿子板了脸,“九辞,不是爹不偏帮你,你这一次做得可是有些不对啊!” “儿子自知有愧,往后定会好好对待青花。”白九辞也不急着澄清某件事,这便诚恳地认了错。 “这药是给你儿子用的,不是给那丫头的。”直至下一刻,徐离善摸着胡子道明了事实真相,白陌才倏地一愣。 他睁大了眼瞧了瞧老人家,又眸光一转看向他的儿子:“你用的?” 白九辞老老实实地点头:“既然是儿子的责任,自当由儿子承担。” 不该叫他的小丫头受苦。 不知何故,白陌仿佛能从儿子坚定的眼神里读懂他未有言说的部分。 年近半百的男人突然抬手挠了挠头:“这事儿,可不能让你祖母知道呀。” 否则,不晓得得在家里掀起什么狂风暴雨来。 对于自家老娘的性子,白陌是再了解不过了。 诚然,白家三代单传,就白九辞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要是吃这药而败了他的身子,那白老夫人还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父亲放心,徐离先生配的药,药性温和,儿子也不会整日服用。至于祖母以及母亲那儿……还望父亲能替儿子瞒着。” 第64章 儿子变了 注视着儿子郑重其事向自个儿抱拳请求的模样,不惑之年的男人情不自禁地愣了一愣。 这还是他那个比他媳妇儿还清冷的儿子吗? 白陌回过神来,抬手拍掉了儿子握在一起的双拳。 “当爹的跟儿子之间,用得着这般客套?” 白九辞看着他故作嗔怪的面孔,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谢父亲。” 又来了,又来了。 白陌对儿子这正经到简直生分的态度几乎无语,拧起眉毛愁了片刻后,他忽然就神色一改,冲白九辞笑得暧昧。 “儿子啊,不是爹说你,以前你可从来不会为了什么人来拜托爹的啊……这一次……嘿嘿,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丫头呀?” 此言一出,年轻的男子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却硬是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视线。 白陌见他避而不答,脸上的笑容就更是灿烂了。 “赶紧给爹加把劲!”他冷不丁一拍儿子的后背,面上是挥之不去的笑意,“把那个什么情毒解了,早点让爹跟你娘抱上孙子!” 末了,他又正儿八经地补充一句:“孙女也行。” “……” 面对父亲爽朗过头的性子,白九辞也是无言以对。 不久,父子俩一个欢快地笑着,一个默默地走着,在徐离善的目送下,一道走出了院子。 一晃眼,十几天过去了。是日,恰逢正月十五,白陌见自家儿子一如往常地待在家里,便怂恿他叫上家中的年轻人去街上看花灯。白九辞被他推搡得没办法,转头问慈青花要不要上街。小丫头当然求之不得了,这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连连点头。 好吧。 白九辞命人去知会了颜慕晚,慈青花则兴冲冲地跑去问叶红绡和慈念君。白陌见这组合似乎有点儿尴尬,干脆派人去喊来了儿子手下的四员大将。 人多热闹嘛。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可惜人家周涵实在不喜欢这娘们兮兮的玩意儿,所以也不客气地推辞掉,然后拉上赵起,两人一块儿喝酒去了。 于是,到场的人,便成了四男三女。 白陌窝在府中,并不清楚最后到底去了几个人。实际上,他也很想带着媳妇儿去掺和一脚,可想也知道,白夫人是不会答应的。 “他们一群年轻人逛街,你去凑什么热闹。”风韵犹存的妇人头也不抬,兀自坐在那儿品读古籍,“再者,老爷莫不是想把娘一个人留在府里吗?” “不是还有费姨娘嘛!” 白夫人总算抬眼赏了他一记斜睨。 “我看她顶喜欢拍娘的马屁了,让她陪着娘,她感激我还来不及。” “……” 白夫人认为,她还是不要跟这为老不尊的家伙说话了。 于是,她不再搭理他,再度投身于字里行间。 白陌见媳妇没了反应,心里又是失落又是委屈:他也是想回味一把嘛。再说了,已经很久没跟他的心肝儿手牵着手一起散步了,他想得紧啊!最重要的是…… “夫人,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话音落下,白夫人流连于白纸黑字上的视线不由顿了顿。 诚然,虽说他刚回家那天没能得逞,但这半个月以来,他还是成功缠着她要了两回。当然,她并不情愿,只被动地承受,所以,她会生气,也无可厚非。 然而,她总觉得,他问的,不是这个。 “老爷说的这是哪里话?你多年未归,妾身自该伺候的,何来‘生气’一说。” 白陌被她这亦真亦假的一番话闹得心头发痒,又心知只要她不愿敞开心门,他追问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因此虽心有不甘,也只得闭上了嘴。 夜幕降临,京城的街道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慈青花被头一回出门赏灯的弟弟拉着到处跑,叶红绡在后头追着,嘴里没好气地数落着弟弟,脚下却是未敢懈怠。 慈青花心想,这还得感谢徐离老先生妙手回春——经过他这两个多月的医治,弟弟的病的确是有了起色,往常不太能出门的他,如今都能跟着他们一道逛逛了。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回头寻觅起白九辞的身影来,殊不知与此同时,男子也正远望着她娇小的背影。 小丫头抛下他,去陪了弟弟……也罢,他不可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心里好像隐约有点不知滋味,白九辞眸光一转,看向身侧的颜慕晚。 “身子可还吃得消?要不要去附近的茶馆坐一会儿?” “不用了。晚儿既然能跟九辞哥哥上街,自然有的是精神。” 看着女子明眸皓齿的容颜,白九辞略作颔首,也不再多话了。 一行人逛完了灯市,便去小河边放莲花灯。叶红绡本是不屑于做这种小女儿家的事情的,可眼见妹妹殷殷期盼地瞅着自己,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奉陪了。慈念君倒是不知何时跟颜慕晚凑在了一块儿,由她手把手教着怎么许愿、放灯。慈青花见女子把弟弟照顾得很好,柔柔一笑,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纸条上写了心愿,认认真真把它塞进花灯里。三个男人在后面各自看着他们,皆是一副极有耐性的模样。 慈青花头一个将做好的莲花灯放进了河里,正噙着笑意站起身来,就因没留意脚下而鞋底一滑,所幸白九辞就站在她的身后,故而得以及时扶稳了她的身子。 “谢谢将军……”小丫头揣着颗惊魂未定的心,回头对上男子恢复如初的眸子。 “写了什么?”接着,她居然听到男人这样问她。 慈青花顿时就微微红了脸。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白九辞见她羞红了脸,垂下脑瓜,一副特不好意思的姿态,这便心头一动,也不追问了。 他猜,她许的愿望大约跟他有点关系。 这么一想,仿佛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一行人玩得累了,便互相道了别,各自打道回府。 其中,八岁的慈念君最是疲惫,回程的半道上就忍不住哈欠连连。叶红绡见状,自是免不了数落了他几句,大意是“叫你不要四处乱跑”云云。小家伙也知道自己今日有些兴奋过头了,是以缩着脖子,乖乖待在慈青花身边挨训。慈青花呢,自然不舍得弟弟被说重话,是以,长姐才念叨了没两句,就被她给劝住了。她甚至还怕弟弟累坏了身,要亲自将他背到马车停驻的地方。 慈念君哪里好意思劳烦姐姐?更何况,他都八岁了,又不是走不稳路的小孩子,还要瘦小的姐姐辛辛苦苦地抱着他、背着他。 叶红绡眼瞅着姐弟俩一个比一个坚持,干脆一个箭步上前,意图夺过妹妹手里的弟弟。 背背背……背什么背?!要背也是她来背,怎能累着她的宝贝妹妹? 可就在她将要“抢过”弟弟的一刹那,另一双大手却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一下把她们的弟弟给提溜起来。 “我来吧。”白九辞自腋下抱起了小家伙,三下五除二就将其捣鼓到了他宽大的后背上。 “将军!将军不用了!”姐弟俩见此情景,自是大惊失色,一个忙不迭上前要把弟弟扒拉下来,一个则挣扎着要从他背上回到地上。 相比之下,叶红绡倒是淡定很多。她先是稍稍愣了一愣,随后就双手抱歉,意味深长地打量起白九辞来。 行啊,算你还有点儿当姐夫的自觉。 “不碍事,一点也不重。”果不其然,男人只神色淡淡地对他的小丫头说罢,就将后背上的小家伙往上托了托,“趴好了,别乱动。” 许是心里本就崇拜他的缘故,又或者是对方言语间皆是不怒自威的气势,小家伙这就不吭声了。叶红绡见了,赶紧瞅准时机将妹妹往后拉了拉,自个儿则笑眯眯地走到男子跟前,说了句“那就有劳将军了”。 难得见“大姨子”对自己这般客气,白九辞也是浑身不自在。 “言重了。”他面不改色地说完这句话,就背着慈念君往前走了。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大概是小家伙太累了,在男人背上又太舒服的缘故,等到颠着颠着颠到了马车所在的位置,他竟是睡着了。睡着了也就罢了,他还抓着白九辞的衣裳不放,好像怕自个儿掉下来似的。 怎么也拨不开弟弟的小手,慈青花也是急出了满头大汗。 许久没背弟弟了,她竟然忘记了,弟弟有个睡死后抓着人不放的毛病! 小丫头登时窘得不行,都不敢去看白九辞的眼睛了。幸好男人宽容大度,表示他就这么背着小家伙回府去吧。 这……这怎么可以啊!?怎么能叫将军因为他们的疏忽,就背着念君一路走回去呢? “你们上车吧,我脚程快,没多久就到了。”说罢,面色如常的男人便要迈开脚步向前。 叶红绡挑了挑眉毛目送他,颜慕晚无甚表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慈青花则吓得急忙去拦。最后,她无法提供更好的法子,又实在是过意不去,干脆就陪着白九辞一道步行回去了。 第65章 后院之事 明疏影听着几个大臣慷慨激昂地把人谴责了一通,却没能等来君宁天的表态。 说实话,对于朝廷上的事务,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基本的判断能力,她还是具备的。是以,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她虽是扮作痴儿,却也听进了不少前朝之事,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想法,只是碍于身份而不能言说罢了。 现如今,她亲耳听着几位大臣将户部尚书控诉了一番,其中列举的罪状,可谓罄竹难书,她就思忖着,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会想法子拔除这颗毒瘤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非”二字可以断清。她偷偷瞄了君宁天一眼,发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君心难测,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是了,接下来的几日里,遭人秘密弹劾的户部尚书照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金銮殿内,几个参了他一本的大臣对此敢怒不敢言,毕竟,摄政王始终未尝发话,他们也不好贸然开罪了这位三朝元老。 将那些个大臣不霁的脸色看在眼里,明疏影也是略觉疑惑。 难不成,君宁天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她还以为,以他那强势的性子,会用一把烈火直接烧了这糟烂的树根。 心下的微词渐渐冒了头,无力挺身而出的女子却也只能故作无知,静观其变。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所有知情者都快要对当权者失望透顶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往日总是准时上朝的户部尚书,居然迟迟未有现身。 后来,又过了两天,依旧没见着人的大臣们才纷纷打听到,户部尚书的府邸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那些跟他一道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已和他一道被押入大牢。至于其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流放边疆。 一时间,皇城里多了好几座空空荡荡的豪宅,少了几家人丁兴旺的世族,这让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明疏影是隔了三天才得知此讯的,对君宁天这种闷声不响就能吃人不吐骨头的雷厉手法,她不晓得是该吓得躲进被窝里,还是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诚然,他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尽数一干人等的罪行,只在问斩当日,命人于刑场上宣读了几人的认罪书,这让百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皆是对这位摄政王的雷霆手段生出了敬畏之心。 户部尚书是贪了,可是,他究竟贪了多少,才惹得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此狠手? 短短数日,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一些人开始战战兢兢地自查,纠结着要不要把自个儿吞进去的那点银子给吐出来;另一些人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儿,却也吾日三省吾身,告诫自己莫要赴了那贪官污吏的后尘。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那看得见、摸得着的明枪,而是不知哪天会扎进后背的暗箭。这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除非,他能终日谨言慎行,不做半点违背良心的坏事儿。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眼瞅着朝堂上忽然有些泾渭分明——问心无愧者神采奕奕、霁月光风,心有戚戚者惴惴难安、神色萎靡,明疏影觉得,要是她不需要扮作傻瓜,倒是可以提醒君宁天好好观察观察,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区分一下良臣与奸臣。 是日,一身明黄的女皇帝比摄政王早到了一会儿,正坐在龙椅上像模像样地玩着手指头呢,就清楚地目睹了文武百官的各色表现。 显然,他们是仗着耳聪目明的摄政王尚未现身,才胆敢在她这个傻皇帝面前“原形毕露”。 明疏影暗自一笑,忽又灵机一动,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见平日里乖乖坐着的傻皇帝冷不丁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众臣不禁有些发愣。 这傻子皇帝,是要干吗呢? 这样想着,他们目视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礼部侍郎的身前。 年过十四的礼部侍郎这阵子一直睡不踏实,晚上老是梦见摄政王那张骇人的黑面孔,因此白天精神很是不好,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见傻子皇帝仰着小脸盯着他看来看去,他忽然就觉得很是不悦。 奈何对方好歹是一国之君,他也不好直接跟挥苍蝇似的把她赶走,只得板着脸问她:“皇上看着臣作何?” 明疏影照旧对着他的脸上下打量,好一会儿,她才蓦地皱起了眉头,一板一眼地说:“爱卿,你是不是觉得很热啊?” 礼部侍郎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傻皇帝是看见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才会说这话的吧。 他随即故作淡定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觉得热。” “不热,那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啊?” “只是路上赶得急,出了点汗而已,劳皇上挂心了。” “出了汗就是热嘛。” 明疏影不依不饶地坚持着,直叫男人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眉角。 这个蠢皇帝,也真是够了。 礼部侍郎别开脸,索性不予理会。反正摄政王还没到,一个傻子皇帝,也不值得自己由着她胡搅蛮缠。可他没有想到,这傻皇帝还挺锲而不舍的,他把脸转向左边,她就跟到左边,他把脸转到右边,她又走到右边,显然是跟他扛上了。 “皇上!”仗着自己未有理亏而对方又是个痴儿,男人怒了,皱着眉低喝一声。 谁知对方非但没被他吓着,还冷不丁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两手一拍,冲着他直呼道:“哦——朕懂了!朕懂了!” 男人只道她就要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却不料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说:“朕想起来了!你这是虚汗,因为你心虚!” 女子的声音太过清脆响亮,以至于那些老僧入定的大臣们都纷纷侧目。被揭穿了的男人更是暗吃一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无碍,无碍……不过是个傻子信口胡言,他哪里能够当真? 话虽如此,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偷偷观察别人是怎么看他的。见个别同僚霎时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禁不住心下一沉。 不,不……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保持冷静。 这样想着,一颗心怦怦直跳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国之君,惺惺作态地劝说道:“皇上还是赶紧回龙椅上坐着吧,一会儿摄政王就要来了。” 他本以为,这傻子皇帝一听到摄政王的名号,就会吓得脸色发白,麻溜地蹿回到她该坐的位置上去,孰料对方闻言,却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片刻后,又冷不丁露出了然而促狭的笑意。 “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摄政王的事?”仗着自个儿是个公认的痴儿,明疏影“胡诌”起来,那是毫无压力,“朕听说,前些日子,那个户部的爱卿也惹摄政王不高兴了,然后就被‘咔嚓’、‘咔嚓’地砍了脑袋。”诉说着血腥暴力的话语,女子却笑得像朵纯洁的小白花,“爱卿啊,其实,摄政王他人很好的,朕劝你,要是真的做了坏事,还是早点跟他道歉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原谅你啦!” 明疏影如同称兄道弟般地说着,就差伸手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了。然而,正是她这一番听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规劝,却叫对方听得胆战心惊。 不,不可能的……这傻皇帝只晓得吃喝玩乐,对朝堂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所以,这只是巧合,只是巧合!毕竟,一个傻子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男人仓皇无措地注视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靥,实在从中看不出半点儿狡黠的光芒。他勉强定了心神,刚要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就听得殿外有人尖着嗓子唱喏道:“摄政王到——” 电光石火间,男人不自觉地软了腿脚,明疏影瞅准了他身子一虚的空当,遽然伸手去扶,一边扶还一边煞有其事道地安抚他:“诶诶——爱卿你小心点啊!别怕、别怕啊!摄政王人可好了,你跟他好好赔不是就可以了。” “莫须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口中的“事实”,礼部侍郎简直是有口难言。他只得竭尽全力站稳了身子,握紧了拳头,去看那徐徐而入的男子。 还好,还好……摄政王并没有特意看他,压根就没留意到他!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 正这么自我安慰着,他看到来人突然在他身前顿住了脚步。 低眉顺目的男人登时心头一紧,却也只得强作镇定地抬起了眼帘。 第66章 打起来了 皇位之争,几乎是每朝每代都难以幸免的戏码。只不过,有些是明争,有些是暗斗,有些还没冒头就被掐死了,有些打破头皮引血雨腥风。 总之,只要你皇帝老子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儿子,你就得做好儿子们为把龙椅斗个你死我活的准备。 这不,当朝的二皇子就瞄准了那把椅子。 诚然,他不过是比太子晚出世了三个月,又是贵妃所生,朝中上下,除却太子一党,无一不夸赞他聪明能干。相较之下,他那太子大哥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仗着皇后的肚子,仗着其身为长子,就依照所谓的祖训被立为太子——明明他的才干不如自己,威望也不及自己,而且,就他那软绵绵的性子,除了妇人之仁,还会做甚? 二皇子是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个只比他大百来天的兄长,认定了自己绝对有资格取而代之。 为此,他自懂事起便跟着母妃未雨绸缪,直到今时此日,也算是笼络了不少朝中大臣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生来同武官八字不合的缘故,他们母子俩总拉拢不了一些关键的人物。 譬如,眼前的这对白家父子。 白陌和白九辞一向认为,这二皇子野心太大,且为达目的常不择手段,所以,面对他的多次示好,父子俩始终都是不予回应。当爹的照旧嘻嘻哈哈、东拉西扯,做儿子的则一如既往地木着脸,问一答一。 正如此时此刻,听着二皇子亲切的嘘寒问暖,白家父子仍是守着各自的分寸,不卑不亢。 可真是油盐不进。 二皇子面上和颜悦色地笑着,心下却是咬牙切齿。没一会儿,他就不得不碍于早朝时辰将至,放他们父子俩过门了。 退朝后,素以亲民自诩的皇帝找三年未见的白陌唠嗑。白九辞肯定不是个黏着爹不放的,这就自管自地去往练兵场。 要知道,像他和他爹这样忠君为国又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皇帝对他们是相当宽松的:除了将军的名号,再给你按个两三品的官职,你记得每天来上朝,退朝了去你管辖的部门晃一圈,然后呢,回家还是去练兵场,你就自个儿看着办吧。 白九辞是个恪尽职守的,自然不会悠悠地打道回府。他把马车留给了父亲,自己则走到街上借了匹马,一路奔向城外的练兵场。 因着眼下走的这条道上行人不多,他挥鞭策了马臋,令马儿撒开腿跑了起来。孰料半道上突然冲出个想要在路中央捡球的小男孩,白九辞见状,赶紧猛一下勒动了缰绳。好在马速不算太快,他及时勒住了胯|下的坐骑,又见一个身影冷不丁冲出来,抱住那小孩往路边翻滚而去。 “傻小子,为了个破球,就要被马踩呀?”他听到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调笑着说道,又定睛瞧见了男人怀里尚恍恍惚惚的孩子。 “娘——”结果那孩子还不太乐意:有个陌生的叔叔一把把自个儿拽了过去,还硬是叫自己在地上打了个滚。这个世界真可怕! 小家伙抱紧了怀里的竹鞠,委屈地扑向了闻声赶来的母亲。得亏这二十几岁的妇人是个有眼力的,一见骏马上的男人仪表堂堂、衣着上乘,她就猜到这是位贵人,赶紧就反过来向他赔了不是,还不住地点头弯腰,说是孩子小、不懂事,请他别跟孩子计较。 白九辞是个讲理的,自是连忙下马道了歉,还试图摸出银钱来给予补偿。奈何除非他想好了要出门买东西,否则就没有随身携带银两的习惯,所以他摸了一会儿,也没能摸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只得自报家门,说孩子若是哪里伤着了,治伤的银子便由白府来出。 年轻的妇人一听他这身份,更是吓得连话都不敢跟他多说了,她连声表示孩子真的没事,就一边向两个男人鞠着躬,一边麻溜地告退了。 白九辞:“……” 默默无语地站了片刻,他转过身去,发现那个救了孩子的男人正冲他笑得灿烂。 “你是白小将军?” 白九辞略作颔首——这个称呼已经是几年前的了,不过,他应该是在说自己吧。 下一刻,他就目视男人用一双桃花眼朝他送了秋波。 “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男人笑眯眯地说完了这话,便从容不迫地对着他抱了抱拳,“在下徐离傲,不知我那三叔公可还在府上?” 白九辞委实没想过,会在这儿碰上徐离善的侄孙,惊讶之余,自然二话不说便带他去了白府。 只是……他是逃难过来的吗?怎么邋遢成这样? 一路被府中下人以异样的目光注视,素来喜好干净的白九辞也是有点按捺不住。他微微侧首,以余光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徐离傲,心想要不要让人先带他去厢房沐浴更衣。 谁知,当他好意向男子提出这一建议时,却被对方笑着谢绝了。 “在下这般模样,才是最真实的。” “……” 白九辞突然没了想法,只好作罢,领着男人迈向徐离善的院子。 岂料半道上忽然撞见了叶红绡,没等他记起去年冬天她问过徐离善的话,女子就脚底生风地走了过来。 “将军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还算好声好气地问候一句,一眼看向他身侧的男人,然后,定神一瞧的她就遽然间变了脸色。 “咦?这位姑娘,你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 末尾的一个“啊”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徐离傲就眼睁睁瞧着一个巴掌往他胸口招呼上来。 他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等着挨打,更何况,其实他早已经认出了跟前的女子。 “红绡,多年不见,你就这样同你师傅我请安问好?” 徐离傲没过两招就一把攥住了叶红绡的手腕,他微眯着那双妖娆的桃花眼,笑容可掬地注视着女子的眉眼,却只换来了其怒目圆睁的驳斥。 “放屁!鬼才有你这样的师傅!” 说罢,她就毫不留情使出另一掌,袭向了笑靥如花的男人。 白九辞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幕在面前上演,一时间差点就傻了眼。幸好他还是及时缓过劲儿来,想起了那一日叶红绡在听见“徐离”二字后的激烈反应。 看来她同这徐离傲有着不小的过节。 意识到这一点,白九辞却是上前介入了两人的打斗。他看得出,徐离傲只是在一味地防守,相较之下,叶红绡倒是招招狠戾,简直就是想要了男人的命。所以,他没去碰徐离傲,而仅仅是挡在了男人的身前,三下五除二地钳制了女子的胳膊。 “叶姑娘,有话好好说。” “我跟这混蛋没话好说!” 叶红绡使劲儿挣了两下。 “你放开我!否则老娘连你一块儿打!” 眼瞅着女子眦目欲裂的模样,白九辞心知,她又变回曾经那个不听人话的暴脾气了。 如此,他也只得姑且用武力迫使她冷静了。 于是,局面很快演变成白九辞对战叶红绡而徐离傲这个目标却在旁边看着。 过了十几招都没能突破插足者的防线,叶红绡气得火冒三丈。 “姓白的!你什么意思!?”你他娘的还是老娘的妹夫吗?!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来者是客,叶姑娘,不管你与徐离公子之间有何过节,他都是徐离先生的侄孙。”言下之意,人家是来探望叔公的,你好歹先让人见面了,再向他兴师问罪吧? 可惜,叶红绡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狗屁的侄孙!老娘今天就是要杀了他!” 白九辞头疼:这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又来了。 所幸就在他不得不再次对上女子凌厉的掌风之际,一声由远及近的“阿姐!”及时传至耳畔。 这世上大约唯一能阻拦她的人,出现了。 只见慈青花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一面“阿姐”、“阿姐”地喊着,一面伸手来拉长姐的胳膊。 “阿姐!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怎么又跟将军打起来了?! 她白着一张小脸看看女子,又抬眼瞧瞧双眉微锁的白九辞。 “跟白九辞没关系!我要对付的人,是他!” 然后,她就看着叶红绡一手指向了白九辞身后的陌生男人。 “啊呀?这是你妹妹?长得可真水灵啊。”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姐妹二人相继看向徐离傲的时候,对方却自顾自地勾起了唇角,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人。 此言一出,慈青花不由一愣,叶红绡的怒火则是弹指间蹿到了头顶。 “混蛋!我杀了你!!!” 是啊,别说是她这个当姐姐的了,就连白九辞听了这轻浮无礼的话,心里都感到不高兴了。原本还因男人先前见义勇为而对其略有好感的他,此刻也不禁觉得,这个人似乎太过放荡不羁——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得罪了大姨子? 心下虽是这般猜测着,白九辞面上还是不能不做好一个主人家该做的事——出手拦住了女子发了狠的攻击。 “阿姐!阿姐!有话好好说啊!你别!别打了啊!” “没什么话好说的!今日我一定要为民除害,杀了这个混蛋!” 第67章 他紧张她 白九辞当然不能让大姨子在他白家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徐离善的侄孙。 是以,他一边替徐离傲挡着叶红绡的攻击,一边将去往徐离善那处的路线告诉了徐离傲,让对方自个儿过去。 徐离傲也不傻,心知这是男人有意在替他解围——虽然他觉得红绡这丫头压根就杀不了他,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谢过白九辞,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叶红绡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一心要诛杀的男人没了踪影,一时间自是恨得牙痒痒,巴不能灭了白九辞来解气。所以,盛怒之下,没法去追目标的她,干脆真就将怒气撒在了“妹夫”的头上。 谁让他多管闲事! 眼看最亲爱的姐姐和自己的男人越战越酣,不知所措的慈青花再也按捺不住,鼓足勇气就冲了过去。 “啊!” 电光石火间,女子凌厉的一掌就好巧不巧地打在了她的胸口上。慈青花顿时疼得一个踉跄往后退去,所幸白九辞及时在背后接住了她的身子,才没让她跌倒在地。 “青花!”“青花!” 对战中的一男一女更是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一个扶稳了小丫头的身子,一个慌忙收起架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青花?!青花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 叶红绡觉着自己也真是气昏了头,竟然没能来得及收回手掌,还误伤了突然介入的妹妹! 慈青花自然不会责怪长姐,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被打的准备,思忖着兴许唯有如此,才能制止他二人继续缠斗。然而,她并没有想到,儿时那个看起来只是力气大一点的姐姐,如今出手竟如此凶猛! “咳——”她想开口劝长姐不要再打了,却没想一张嘴居然吐出了一口血。 见此情形,叶红绡的脸都白了。白九辞更是二话不说,当即就一把抱起捂着心口的小丫头,飞也似的去了徐离善的院子。 此情此景下,他也管不了再次碰面的那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了——小丫头的安危最是重要! 一路抱着慈青花飞奔至那清静的院子,白九辞并未见到徐离傲的身影。接着,他就没心思去管这个陌生人了,径直就将小丫头抱进了屋里,还朗声唤着屋子的主人。 对于年轻人不请自入的行径,徐离善不是很满意。不过,难得从来人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焦急,老人家也不可能真就斤斤计较,这便不紧不慢地现身了。 随后,他就惊讶地目睹了一个嘴角流血的小丫头。 “怎么了呀这是?!” 老人家一边看着来人将慈青花安放在榻上,一边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直到替小丫头把了脉,又抬眼相继瞧见了双眉紧锁的白九辞和面无血色的叶红绡,他才凭着那双老辣的眼睛,隐约瞧出了什么。 “你们俩打架了?”他挑了挑眉毛,一针见血地发问,“多大的事儿啊……这‘妹夫’跟‘大姨子’打了起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多大的事儿……还不是因为你那混蛋侄孙?! 要是换做平常,叶红绡早就怒气冲冲得嘶吼出声了,然而眼下,她正沉浸在无边的悔恨与担忧之中,根本就没这闲情逸致。白九辞呢,更是一心一意关心着慈青花的伤势,是以半句解释也没有,直接就问徐离善她要不要紧。 “你们俩谁出的手?”徐离善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最后落到了叶红绡的脸上。 果不其然,片刻后,女子就僵着脸,磕磕绊绊地坦承道:“我,是我……” 话音落下,徐离善了然地扬了扬眉毛,下一刻却眸光一转,注目于一旁的白九辞。 “你该庆幸,她跟你没啥深仇大恨,所以下手不是太狠。”他这样说道,却并没能让两人立马松一口气。 果不其然,老人家很快就又话锋一转:“但是这丫头无内力傍身,所以你这一掌对她来说,真是够呛。” 叶红绡听他这一路说下来,一颗心那是上上下下、起起落落,难受得人都快哭了。 “哎呀,别哭别哭,老夫我最怕女人哭了。怕什么?有老夫在,还能让这丫头有事不成?”幸好徐离善并不故弄玄虚,这就胸有成竹地作出保证。 说完,他转身就要去拿药,却不料就在此时,一声爽朗的呼唤突然从屋外传至耳畔。 “三叔公,侄孙来看您来了!” 徐离傲如入无人之境地跨进了门槛,可大步流星地走到屋里之后,他就情不自禁地愣了一愣。然后,他先后在几人的脸上目睹了愤恨、阴沉和错愕的表情。 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眼珠子一转,随即就瞧见了竹榻上的小丫头。看她面露苦痛又口吐鲜血的模样,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时,他听到缓过劲儿来的徐离善不冷不热地对他说:“老夫现在没空搭理你,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脏兮兮的,别污了他的草药。 耳听老人家少见地用了一个不文雅的字眼,白九辞愈发感觉到,这个徐离傲似乎并不讨人喜欢。 于是,他脸上本就不怎么好看的神情,这便更冷了。 徐离傲见屋子里没一个人欢迎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还真就乖乖地跑去院里待着了。 徐离善以余光瞥见了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下暗叹一口气,便去药柜子里取来了自制的跌打损伤酒和内服用的药丸。他拿着这两样东西回到床边,先让慈青花就着一口水服下药丸,接着就直起身子,相继瞧了瞧床边的一男一女。 “这是外用的药酒,你们谁来?” “我来!”“我来。”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目视老者若有若无地挑了挑白眉。 徐离善泰然自若地把药酒搁在了床上——得,你们俩自己商量吧,这就不归老夫管了——然后,他就不知打哪儿拿了根藤条出来,抬脚走出了自个儿的屋子。 没一会儿的工夫,院子里就传来了男人不算太惨的嚎叫声。 “三叔公!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啊呀——别打了!您别打了!” 屋内的叶红绡正抢过药酒——要喊白九辞出去,就因听见了这“撕心裂肺”的喊叫而顿了顿手头的动作。一男一女面面相觑了片刻,终是有白九辞无甚表情地伸手去解慈青花的衣裳。 慈青花窘了,叶红绡也瞪大了眼珠子。 “喂!你……” “两人一道,动作快一些。”她正要出言制止,就见男人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叶姑娘莫要再耽误时间了。” 不知何故,叶红绡似乎可以感觉到,方才的一瞬,她头一回在男人的眼底发现了一种强忍的不悦与不耐。 要知道,白九辞在她跟前素来都是面无涟漪的——仿佛他就是个冷清到没有脾气的男人,面对她的各种愤怒乃至挑衅,他始终都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 然而,这一次,他却隐约有了动怒的先兆,好似她再婆婆妈妈的话,他就要以军法处置了。 叶红绡鬼使神差地咽了口唾沫,紧接着又猝然还魂。 她的心为什么要“咯噔”一沉啊?!好吧,她是该检讨,毕竟是她伤了她最心爱的妹妹——可是这不代表她就怕了他啊!不代表的! 叶红绡双目圆睁着瞪了男人一眼,终于不再分神,也不再想着把他赶走,而是一本正经地同他一起为慈青花上药。小丫头见这素来不对盘的两人竟然难得达成了一致——往一个方向使力,心下不免五味杂陈。 要是……不是在这等尴尬的情况下,就好了。 光明敞亮的屋子里,小丫头被男人褪去了过半的衣衫,露出了光|裸的香|肩和雪白的胸|脯。叶红绡一见妹妹胸前青紫一片,眼眶禁不住就红了。 偏偏小丫头还像往常一样朝她莞尔一笑,说自己只是有些疼,不碍事的。当姐姐的听了她这话,再抬眼瞧见她头冒冷汗、脸色煞白的虚弱模样,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是她从小呵护的娇娇啊!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偏巧这一切还是她亲手造成的,这怎能不叫她痛心疾首? 于是,女子忍着泪意,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替她的妹妹涂着药酒,并没有留意到小丫头因疼痛而与男人紧紧相握的双手。 白九辞几乎可以猜到慈青花此时此刻的想法:不能喊疼,绝对不能喊疼。不然的话,阿姐心里肯定会更加内疚、难过。 所以,此情此景下,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牢牢地握着她的小手,给她力量,也为她分担。 她若是痛,他便陪着她一起痛。 只盼着,他的小丫头能够好受一些。 第68章 喂她吃饭 等到上完了药,叶红绡轻手轻脚地替妹妹穿好衣裳,眼眶仍是红红的。白九辞见一切收拾妥当了,便默不作声地抱起了他的小丫头。他也不跟叶红绡打个招呼,就直接将人抱出了屋子。女子见状,自是拿着药抬脚跟了出去。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一行人才注意到,徐离傲已经不见了。 “被老夫打跑了。” 徐离善是这样跟他们解释的。 然而,谁也不晓得那个男人是不是真就这么走了——此情此景下,他们也不是太关心这个。 哦,不,相较之下,被男子抱在怀里的慈青花还是很想知道答案的。毕竟,这牵扯到她的阿姐,牵扯到阿姐是不是还会与别人起冲突。 思及此,小丫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忧虑地凝视着她的姐姐。 叶红绡本就心怀愧疚,收到妹妹这样的注目,一颗心顿时就化成了一汪柔水。她下意识地想像十几年前那样,摸摸妹妹的小脑瓜,可一只手伸过去的时候,她却忽然顿了顿,改为替妹妹理了理额前的发丝。 “放心,姐姐会在这儿陪着你,不去追那不三不四的混蛋。” 她少有地对妹妹温婉一笑,看得慈青花随即就放了心。 小丫头认真地朝长姐点点头,然后便被男人抱着回了玉骨轩。 破天荒地,叶红绡竟没有跟去。 白九辞低眉见臂弯里的小丫头伸长了脖子巴巴地望着,轻声叫她别乱动,免得扯着伤口。 慈青花收回视线,怯生生地瞧了瞧身材高大的男人,垂下脑袋也不吭声。 如是表现,自然看得白九辞心头一软。 “在担心你姐姐?” “嗯……” 要是换做平时,阿姐绝对会跟过来的。可是今天,她却站在远处目送自己渐行渐远,让自己渐渐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知何故,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将军,你说……阿姐跟那个人,究竟有什么过节?” 白九辞难得听她主动就家里人的私事询问他的意见,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不该多话。 “别多想了,你姐姐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待她自己想明白了,也就没事了。” “唔。” 小丫头无精打采地点点头,不自觉得往他胸口靠紧了些。 回到玉骨轩,慈青花就犯困了。凭借着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白九辞随即猜到,约莫是徐离善在那治伤的药丸里添了些助眠的草药,以免伤者疼得睡不着觉。于是,他不等小丫头开口推辞,就径自替小丫头脱了绣花鞋和外衣,又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嘱咐她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 小丫头是个乖巧的,况且白九辞都这么照顾自己了,她总不能拂了他的一份好意吧? 初春的巳时,和煦的阳光投入屋内,虽是照不到榻上的姑娘,却是为她的屋子平添了三分暖意。 白九辞怕慈青花刚躺到床上会觉得冷,索性脱了衣鞋,一道钻进被子里,替她暖着被窝。小丫头怕耽误他男人家的公事,摆着手连声谢绝,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搂住了身子。 “睡吧,你睡着了,我就走。” 他作出的决定很少会有改变的——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她业已逐渐认识到这一点。 是以,慈青花深知,自己再如何坚持也是无用,倒不如诚如其所言,乖乖入梦,好让他早些去做他要做的事。 如此思量着,小丫头轻轻倚着男人温暖的胸膛,无意识地勾起了嘴角,殊不知与此同时,同样业已回到屋里的女子正拔出一把铮亮的佩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泛着冷光的剑锋。 是以,当两刻钟后白九辞躬身来寻之时,房里的女子已然没了踪影。 白九辞剑眉一敛,想来想去心有不安,这就辗转折回徐离善的院子。 他开门见山地向老人询问,问其是否知晓徐离傲去了哪里,却得来了徐离善意味深长的一番打量。 “徐离先生。”他不明白老人家在看什么,只罕见地开口催了一句。 徐离善收回讳莫高深的目光,捋着他那把长长的山羊胡,慢条斯理地说:“放心吧,老夫那侄孙,虽是个不听话的混小子,但也不至于错杀好人。慈丫头那姐姐吧,虽然脾气冲了些,那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坏人。所以,他们俩凑一块儿,顶多也就是闹出点伤筋动骨的事情来罢了。” “……”他讲得确有道理,白九辞无言以对。 不过说实话,白九辞如今已经不担心那个徐离傲的死活了,因为根据他的观察,徐离傲的武功怕是并不在他之下,也就不可能轻易被叶红绡取了性命——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他的小丫头会不会因姐姐的事而寝食难安,毕竟,今日叶红绡同徐离傲动手的架势,是真的招招要人命。 是什么,让她与他结下了如此深仇大恨? 白九辞能想到的,都是一些相当棘手的可能性。 若当真是其中之一,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见身前的年轻人垂眸陷入沉思,徐离善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道:“你啊,也别太忧心了。那混小子别的本事没有,躲人的能耐,那是一等一的好。只要他不想让你找着他,你就一辈子别指望能找着他。” 换言之,只要叶红绡逮不着他,他们之间也就没法斗个你死我活。 白九辞很快就领会了老者的言下之意,这便抬起眼帘,向他道谢。 是日,尽忠职守的白将军千载难逢地未有出现在城外的练兵场上,晚上还特地跑去玉骨轩喂了他的小丫头吃饭。 起初,慈青花是诚惶诚恐地谢绝的,奈何男人坚持她有伤在身,右手抬不起来,左手也不够灵活,完了还直接将堆满了饭菜的勺子伸到了她的眼皮底下,一双凤眼直直地注视着她。 “可是……丫鬟也可以喂妾身吃饭的。” 她试图作最后的挣扎,却只见男子面不改色地开启了双唇。 “快吃,不吃就凉了。” 连个理由都不给人家,有时候想想,他还真是“霸道”呢。 然不知何故,面对偶尔温柔又偶尔“霸道”的他,她的心里却不再有曾经的委屈,只有日渐滋长的甜意。 小丫头微撅着嘴,似笑非笑地垂下眼帘,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 只是,当她对准勺子张开小嘴之后,又为难地阖上了朱唇。 怎么了? 白九辞耐心地举着勺子,用眼神问她。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男人两眼,小声道:“将军……太多了,我一口吃不下。” 原谅他白九辞有生以来从没喂过别人吃饭。 堂堂大将军默默无语地将勺子里的饭菜剔掉了一半。 就这样不算娴熟地喂完了饭,他还动作轻柔地替他的小丫头擦了嘴。慈青花趁他看着别处的空当,忍不住拿左手捂了捂发烫的脸颊。 是啊,她做梦都未尝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被他如此精心地对待。她还以为,他会像他二人初识之时那般,一辈子都清清淡淡的。 他对晚姐姐也这样吗?还是…… 小丫头拼命地摇了摇头,赶紧驱散了那渐渐盘踞于脑海的念头。 她不该奢求太多的,不该的。 胡思乱想之际,白九辞已然唤人前来收拾了碗筷。他问她,是要出去走走,还是就坐在屋里同他说会儿话。 慈青花怕冷,加上胸口依旧有着明显的痛感,故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但是…… “将军你不用陪妾身的,妾身一个人也可以的。” 白九辞不予理会,兀自在她屋里杵着。 一来,他还是不放心她;二来,他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喜欢在近处看着她吧? 说来也真是怪了,与这小丫头越是处得久,他就越是想要亲近她——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白九辞甚至都开始怀疑,发生在自个儿身上的这一奇异变化,是不是同自己体内的情毒有关?因为,情毒情毒,顾名思义,极有可能是与男女之情有关的。 可是,他又没能拉下这个脸,去向徐离善讨教——明明三个月前,他还被老人家指教了一些房|中|术的。 白九辞觉得,事易时移——这四个字可真不是骗人的。 慈青花本是闲来无事,要替弟弟做两件春衣的——倘若白九辞不在,兴许她还能拖着伤势,偷偷摸摸地缝上几针——这下可好,他愣是要陪着她,她就不敢轻举妄动了。谁让她连饭都让人喂了,怎么还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动手去做衣服? 于是,小丫头只得时不时地往做了一半儿的衣裳那儿瞧,并且没瞧几下就被男人察觉到了。 白九辞眸光一转,循着她的视线,目睹了两件像是没做完的衣裳以及些许针线。他冷不防起身走了过去,拿起其中一件翻来覆去地看。慈青花见状,莫名其妙就紧张起来。她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好似生怕男人发现什么似的,惴惴不安地立在他的身旁。 事实上,她还真怕男人突然想到什么。因为她意识到,自打进门以来,她所有的针线活都是为弟弟、姐姐还有她自个儿做的,也就是说,她身为妾室,从来没有为他做过半件衣裳,哪怕是帮他缝缝补补什么的,也从未做过。 倒不是她不愿意,实在是他每日都穿得整整齐齐,衣裤上没有半点破损之处,况且,她始终认为,像白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大抵是瞧不上她这种小门小户的小手艺,她自然也就…… 一颗心怦怦直跳之际,她果然不出所料地听见男人出了声。 第69章 替她抹药 “替你弟弟做的?”之前他怎么没注意到? “嗯……”他应该不会不高兴吧? 慈青花惴惴不安地瞧了瞧白九辞的脸,却发现他在盯着衣服上的花纹和针脚看。 不是吧……他还懂这个? 实际上,白九辞当然不会懂得这些女儿家的活计,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至少看得出来,她的女红很是不错,针脚平整,花式漂亮,都能跟那些手艺入流的裁缝媲美了。 他想起曾几何时见她飞针走线的情景,又想起这三个月来她时不时会做些美味的点心送给自己,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讨了个能干的小丫头。 他想开口让她给他也做一件,却又不晓得该怎么开这个口。 诚然,自打记事以来,他还真没主动问别人要过什么东西。 白九辞想了想,以“做衣服太花时间,还是不要累着他的小丫头”为由,说服了自己,便把隐约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上药吧。”然后,他没头没脑地话锋一转,令小丫头愣愣地回过身来,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可是刚应答完,慈青花就觉着:咦?不对啊!她怎么答应下来了呢? 小丫头窘了窘,表示药可以由丫鬟来替她抹,不必劳烦他亲自动手。 是啊,白天刚被打了的那会儿,因着头一回吐了血,她被吓坏了,这才傻乎乎地没想那么多,由着他和她的姐姐对她“上下其手”。可现如今,她已经缓过劲儿来了,这种需要脱掉衣服摸啊揉啊的事……还是交给姑娘家来做吧。 尽管业已同白九辞行了许多次夫妻之礼,身体的亲密接触也是不胜枚举,但小丫头还是感到很不好意思。所以,她试着说服男人,却不料对方听了这话,没有直接上手,也没有叫她遂愿,而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看。 “为什么还是同我这般客气?” 慈青花没想过白九辞回冷不丁来这一句,是以呆呆地瞅着他。 “你是我的……女人,我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 接着,她又听他这般说道,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他从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如是念头,几乎于同一时刻浮现在两人的脑海。 慈青花是觉着,自个儿从未听过他如此……霸气的宣言? 白九辞则是想着,怎么用了“女人”二字,会如此别扭? 诚然,他本可以说成是“妾”,可话到嘴边,他却愣是吞了回去。 他不想强调她在白家的身份? 如此念头,一经生成,竟是让男人暗自吃了一惊。他不由得又记起了今晨在去往皇宫的半道上,父亲难得正儿八经对他说过的话。 妻……妾…… “可、可是将军……”禁不住心猿意马之际,他听到小丫头怯生生地出了声,一下子就回了神。 “走吧,去床上坐好,我帮你上药。”说罢,他就一手扶着她的背脊,轻推着她往床榻那儿走。 慈青花不可能拗得过他,也不想“不识好歹”,是以这便乖乖地坐到了床上,抬手要去解自个儿的衣扣。 白九辞啼笑皆非:就这么害羞?明明几个时辰前还是他替她脱的衣裳。 眼瞅着小丫头心急火燎地要以单手脱衣,男人暗暗摇头,自是拿开了她的左手,弯腰解起她的衣服来。慈青花很快就羞红了脸,可碍于他方才拿她手的时候故意用了点力道,她便知道,他是不会由着她自己脱衣裳的。 果然不出所料,那之后,她就再没能插上手。从外衣到中衣再到贴身的肚|兜,一层一层,都是他亲手剥开的。 要说心无杂念吧……白九辞隐隐觉着有点心虚。 怪了,明明昨夜里才跟小丫头逍遥了一回,怎么今儿个就又心猿意马了呢? 好在他忍了一忍,发现欲|望很快就被成功压下去了。他略觉庆幸,而后便开始一门心思地替小丫头抹药。 “疼就叫出来,别忍着。” “唔……” 他知道她白天的时候很疼呢——不知何故,她不用多想,就这般认定了。 小丫头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下一刻就被疼得龇牙咧嘴。 唔……还是好疼! 两手撑在床上,慈青花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褥子,竭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可惜,她动辄往后退缩的模样,还是叫男子看得清清楚楚。 “别强撑着,叫出声会好受些。” 本来就够疼的了,还得花力气强忍着——白九辞可舍不得他的小丫头遭这份罪。 “唔!不、不疼……”小丫头试图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奈何话刚说完就被疼得失声叫唤起来。 白九辞心头一紧:他没控制好力道! “疼吗?对不起,是我用劲太大了。” “没、没……不是将军不好,是妾身自己没忍住。” 慈青花强作欢笑,看得男人一阵心疼。 他的小丫头,总是这样——叫人如何能不怜之惜之? 白九辞越发小心了,还搜肠刮肚地记起,儿时他奔跑时跌倒在地,擦破了皮,替他上药的嬷嬷曾经往他的伤口吹气,那时,他的疼痛就能因清凉而得以缓解。 思及此,他也依葫芦画瓢地往小丫头的胸口呼气。慈青花一愣,紧接着自是生出了满心的动容。 不得不承认,将军对她是越来越温柔了。 不过,感动了一会儿,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唔……怎么……怎么有种好羞人的感觉啊…… 没错,尽管身前的男人看上去是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可他一面为她揉|搓伤处还一面朝着上头吹气儿的姿势……唔,怪只怪她伤在了这等尴尬的地方。 夜色渐沉,屋子里一如往常地燃着烛火,慈青花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脑袋里不受控制地联想起夜里做的羞羞事,顿觉连这满室昏黄的颜色都变得暧昧起来。 已为人妇的小女人觉得,她好像变“坏”了——怎么好好地上个药,她偏要想起那些个叫人难以启齿的画面呢? “将、将军,要不妾身自己来吧?”这得揉多久啊……再揉下去,她的脸都能烫得煮鸡蛋了。 “你的力气不够,何况又是左手。”用这药酒多揉一会儿才能见效,他得让小丫头快些康复。 唔……就晓得他不会同意。 继续被迫享受着大将军的特殊服务,小丫头别过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心道要是阿姐在就好了。 结果,这想法才冒出来没多久,她暗自念叨的人儿就真的出现了。 叶红绡本是心事重重又杀气腾腾地上了街,无奈翻遍了半座京城,她都没能找到她要找的人。整整一个下午折腾下来,她满腹的杀意和恨意都变成了不耐烦。 他娘的……躲到哪里去了?! 话虽如此,她也清楚,纵使当街痛骂也没法把那混蛋给骂出来,所以,她在街上作了几个深呼吸,还是决定姑且打道回府。 算了,回去看妹妹去。 于是,匆匆在外吃了碗馄饨,她就马不停蹄地回了白府。她特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大步流星地往玉骨轩去。 孰料,待她走进妹妹的闺房,却出乎意料地瞧见了这等香|艳的情景:宝贝妹子衣衫半褪,红着脸注目于身前的男子。男人的头颅呢,正近距离地凑在宝贝妹子的胸前,一只大手还在她的心口上方不住揉|搓。 叶红绡眼珠子一瞪,一句呵斥来不及过脑,便倏地脱口而出:“白九辞!!!你干吗呢?!” 直到她风风火火地走近了,才总算留意到了男人拿在手里的药瓶。与此同时,她也闻到了一股子颇为熟悉的药味。 慈青花被突然冒出的长姐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慌忙把衣服穿起来了。 但是等等啊!他们俩只是在上药而已,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丫头觉得,她都快被姐姐吓得草木皆兵了。 好在长姐及时留意到了她必须留意的东西,脸色这才稍微缓了缓。 叶红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九辞眉角微挑的面孔,没好气得对他说:“闪开闪开!让我来!” 白九辞无语,却也好脾气地站起身来,给来人让了位。 “青花,姐姐的心肝宝贝,是不是还很疼啊?对不起啊,都怪姐姐不好,姐姐给你揉揉啊……” 慈青花不明白,为何时隔几个时辰,长姐就忽然变得如此温软,但因着她以前也常这么待自己,她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也许是那个徐离傲走了,所以阿姐的心情慢慢变好了呢? 这样想着,小丫头暗暗松了口气,抬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床边的男人。 从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同时瞧出了忧虑与歉意,白九辞几乎可以猜出她此刻内心所思:对不住啊,将军,你别跟阿姐计较。 他自然不会因此而记恨叶红绡,这不光是因为他早就对她的态度习以为常,更是缘于她是小丫头的亲姐姐。 “那我就先回去了。”四目相对,男人微微勾了勾唇角,本意是想安抚他的小丫头,却不料叫她看呆了眼。 将军他……对她笑了? 第70章 姐妹夜话 在慈青花的记忆里,白九辞就没怎么笑过——别说是对着她了,就连面对生他、养他的父母双亲抑或跟着他浴血奋战的兄弟们时,他也常常是不苟言笑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对她笑了,尽管笑意很淡,但他的确是露出了笑容。 小丫头攥了攥粉拳,很想抬手摸一摸那怦怦直跳的心,但碍于长姐和男人都在场,她只得强作镇定,目送后者不徐不疾地离去。 是夜,白九辞回了自己的屋子,叶红绡则留下来照顾妹妹。慈青花推说不用,可女子却坚持要与她同床共枕。 “你是在生姐姐的气吗?”她甚至不惜“泫然欲泣”地注视着自个儿的妹妹,看得慈青花顿时哭笑不得。 “怎么会呢?”被姐姐巴巴地瞅着,慈青花也只好让她钻进自己的被窝了。 她其实只是怕姐姐累着,怕跌打酒的味道熏得姐姐睡不好觉,但想也知道,为了能搂着宝贝妹子睡觉,叶红绡就是被熏上一晚,又有什么不乐意的? 黑暗中,姐妹俩同盖一褥。慈青花睁着眼睛睡不着,因为脑袋里不由得就冒出了一个由来已久的疑问。 “阿姐。” “嗯?” “你同那个徐离公子,到底有什么过节?”至于这般喊打喊杀? 仗着屋子里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的,谁也看不清谁,叶红绡得以毫不掩饰地沉下脸来。 片刻,她又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回答:“他曾经抢了我的一个宝贝,还几次想占我便宜。总之,此人生性风流、放浪不羁,是个非常可恶的家伙,我送他下黄泉,不光是为我自己报仇,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呃,那他……后来他,把宝贝还给你了吗?”慈青花本是想问“他应该没能把阿姐怎么样吧?”,可话到嘴边,又莫名觉着有些说不出口,是以这便换了一句,继续提问。 叶红绡沉默了一小会儿,就用和往日里一般不悦的语气道:“宝贝被他弄坏了,还不回来了。” 唔……难怪阿姐这么厌恨他?可是……真的至于? 总感觉自己的姐姐不像是那种特别计较身外之物的女子,慈青花思量着,大约还是因为那人多次想要对阿姐行不轨之事,为人又放|荡轻浮,所以阿姐才会那样讨厌他。 说起来…… “阿姐,你的那些宝贝,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诚然,大年三十那天,她一直没合适的机会问姐姐,只猜到姐姐想必是为了她,才千方百计寻来了那些投其所好的年礼,送给了白家的几位长辈。后来,她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日,长姐再度提及类似的事情,她被提了个醒,自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 叶红绡哈哈大笑:“怎样,是不是觉得,姐姐这些年在江湖上没白混?” 慈青花含笑称是:“嗯,阿姐最厉害了。” 女子对小丫头的讨好很是受用,侧过身子,摸到她的脸,捏了捏,然后告诉她,自己是事先打听了白陌的喜好,才忍痛将收藏了两年的鼻烟壶割爱与他的。至于白老夫人、白夫人还有费姨娘,女人嘛,总是喜欢那些延年养容、金贵漂亮的东西的,所以,她分别赠了千年难得的灵芝、千金难求的玉器以及一年才织十匹的名贵绸缎,皆是博得了她们三个的喜爱。 这送礼嘛,就是要送到对方的心窝上。 叶红绡这样煞有其事地说着,惹得慈青花忍俊不禁。 不过,她好像还没回答自个儿的问题? “放心吧,姐姐既没有杀人越货,也没有强买强卖,都是些江湖朋友帮忙弄来的。” 听了长姐拍胸脯似的保证,慈青花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八年不见,她的阿姐,真的是过得风生水起呢。 只是…… “阿姐……你在外头的这几年里,就没有遇到什么喜欢的人吗?” 慈青花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将这个盘踞已久的疑问说出了口。 是了,长姐已经二十有四了,换做旁的女子,孩子都满地跑了,哪儿会像她这般,至今孑然一身? 话音落下,女子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还以为……妹妹不会问她了呢…… 面上微微苦笑,曾经误以为能够“躲过一劫”的女子随即变得笑靥如花:“没有啊,怎么了?” “那……那你……”你就不嫁人了吗? 仿佛能够读懂妹妹难以启齿的部分,叶红绡这就朗笑三声,主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姐姐知道,你是想问姐姐嫁不嫁人,对不对?傻丫头,你看姐姐如今,身为红莲教一教之主,领着一大帮姐妹们笑傲江湖、惩奸除恶,别人早就忘记我们是一群女人啦!” 此言一出,慈青花又是啼笑皆非。 姐姐的意思,她听得懂,也心知姐姐是个豁达的姑娘,只是……罢,不论姐姐将来找不找得到心悦的那个人,她都会尽自己所能照顾姐姐。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这样想着,小丫头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长姐的柔荑。 “青花会一直陪着阿姐的。” 她温柔却郑重地说着,听得叶红绡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 “傻丫头,你都已经嫁人了,怎么一直陪着姐姐?倒是姐姐我,可得每年准备好讨人喜欢的礼物,好继续厚着脸皮在白家赖着,每天陪着你——” 女子故意抑扬顿挫地说着她的目标,直叫小丫头禁不住笑出了声。 “我就知道,阿姐最疼我了。”她小心挪了挪身,蹭了蹭长姐的肩膀,“不过阿姐你放心,就算你不能在白家长住,将军也会许我常来看你的。” 慈青花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好像她不用思考便能断定,白九辞会是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子。 然而她却一时忘记了,她的姐姐至今仍不太看得上那个男人。 叶红绡没有即刻接话,过了有一会儿,她才低声问道:“青花,你是不是已经有点喜欢上他了?” 话音刚落,小丫头的脸蛋儿就“唰”地一下红了。 “阿、阿姐……我……我就是……就是觉得……” 叶红绡听她这支支吾吾的语气,心里便有了答案。 罢…… 她头一回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一双眼失神地望着床架子。 “傻丫头……睡吧。” 她只这么说了一句,像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又似是含着隐隐的无奈。 是啊,她这一生,已经与情爱无缘。只盼着她的小妹妹别像她这样,不可能被人爱,也不会再爱人。 这一夜,姐妹俩皆是有些辗转难眠。慈青花似乎可以感觉到,长姐对白九辞的态度已不似多月前那般排斥,好像是从“我揍扁你”发展到了“我观察你”的阶段。 对于这一喜人的变化,她是应当感到高兴的。 之后的几天里,叶红绡每天都按时来给慈青花上药,弄得白九辞倒是没了用武之地。男人见她跟只大螃蟹似的,死死地霸占着小丫头身前的空位,一副丝毫不打算让他有可趁之机的模样,心下也是阵阵无语。不过,看在她好歹没有对自己恶言恶语的份上,看在她偶尔还会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的份上,最重要的是,看在她是一丝不苟在照顾小丫头的份上,他就算了吧。 实际上,男人并不是不想亲近他的小丫头,而是不敢亲近——她伤得不轻,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康复,他总不能在她伤愈之前还勉强她与他同|房吧? 怎么想都觉得舍不得,白九辞决定,他还是尽可能地离慈青花远一些为好,以免越是靠近就越是把持不住,叫体内的情毒害苦了他的小丫头。 可惜,这样谨慎的做法并不能助他本人幸免于难。正月二十一的这一天,白九辞实在是忍无可忍,只得匆匆去了徐离善的院子,直接撩起衣袖,将结实的小臂露了出来。 老人家见状虽是不禁一愣,却旋即就顿悟了他的意图。 “舍不得那丫头吃苦?”徐离善话刚出口,就觉着自个儿问了句废话。 果不其然,年轻人这就朝着他略作颔首,直截了当地说:“有劳徐离先生了。” 徐离善微微摇头,但终究还是取来了瓷碗、白布、匕首和蜡烛,用淬过火的利器在白九辞的胳膊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淌了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到碗里,男人却恍若无事。 只要他的小丫头不用受苦就好。 第71章 又出事了 元和十九年一月下旬,慈青花每天的任务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因着徐离善的妙手仁心,她的伤好得还算快,右臂也已经可以慢慢地活动起来了。只是,这十余日来,她有些奇怪,怎么白九辞渐渐地都不来看她了?难道他体内的情毒都没有发作吗? 就这样暗自纳闷到了二月初二,慈青花忍不住偷偷跑去了男人的院子。刚好白九辞风尘仆仆地从练兵场回来,还没一脚踏进院门呢,就远远地望见了小丫头在院外探头探脑的身影。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心里既是好笑又是高兴,最后,还生出了几分忧虑。 话虽如此,想要见她的心思还是盖过了其他的想法,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在她身后冷不丁道:“怎么又在外头站着?” 小丫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得猛打了一个激灵,而后回头瞧见了男子俊朗的面容。 她抚着突突乱跳的小心脏,磕磕巴巴地唤道:“将、将军……” “走,进屋说话。”白九辞也不再像曾经那样问她有什么事,而是直接抬起胳膊轻轻揽了她的背脊,领着她一道往屋里去。 慈青花乖乖在他房里坐下,定神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似乎不像前一阵那般红润。 正纳罕着他这几天都去做了什么,以至于精神都变得不好了,她就听见他平声问她:“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谢将军关心。”慈青花柔声作答,心里不由盘算着,要不要问他这些天怎么没来找她。 于是,小丫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目不斜视地瞅着白九辞的脸,那波光潋滟的眸子,看得他心头一动。 “要问我什么?”他神奇地道出了她的心思,叫她登时小脸一红。 他怎么这么敏锐的…… 小丫头埋低了脑袋,两只小手在桌子底下搓了搓衣角,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妾身、妾身想问将军,将军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话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已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可心下想的却是:总不能真就大咧咧地问他为什么不来见她,甚至提及情毒还有那档子事儿吧? 白九辞听罢,剑眉微挑,不自觉得避开了她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挺好的。” 她应该只是想问情毒之事,并没有瞧出他不太对劲的气色吧? 两人对面而坐,各怀心思,一时间皆是没了言语。小丫头见男子似乎有点儿冷淡,心下掠过点滴失落,面上则赶紧识相地站起身来,言笑晏晏地表示,既然将军无事,那她就放心了。 见她一副这就要走的样子,白九辞忽然就眸光一转。待到他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业已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女子的胳膊。 刚巧从他身边走过,慈青花一瞬也是愣了神。她睁大了眼,呆呆地注视着他的大手,却见他冷不防松开了她的胳臂,还重新目视前方,脸不红、气不喘地张开了嘴:“再坐一会儿。” 小丫头不明就里地坐了回去,奈何男人却只跟她大眼瞪小眼。 所以……这是个什么情况? 白九辞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个啥状况——理智上,他明白自己该离小丫头远一点儿,可感情上,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总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是啊,他都已经十几天没碰她了——分明每天都去徐离先生那儿放血,却不知何故,竟是想她想得紧。 尤其是方才触及她温暖的背脊,又听了她甜糯的声音,还同她共处一室,看着她姣好的眉眼,嗅着她身上的幽香……白九辞觉得,他好像就要把持不住了。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小丫头还迷惑不解地瞅着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惹人怜的小眼神,无一不在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意志力。 男人的喉结禁不住滚了滚,虽然几次话到嘴边咽回去,但最终还是吐了出来:“能动吗?” 慈青花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问问得有点愣神,有一会儿才傻傻地回问:“将军是指什么?” “你的右手、右胳膊。”右胸口…… “可以啊,妾身用了徐离老先生的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大概是一下子找不出别的话题,所以又问了她这个吧? 如是猜想的慈青花并没有料到,下一刻,男子就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大步行至她的跟前,冷不防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谁料,就在她心道他该不会是要跟她那啥吧,就被他破天荒地抱着坐到了她那把椅子上。 小丫头被动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与他面对面,一时间,自是难以置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白九辞呢,只觉屁股底下热乎乎的,腿上、胳膊上也是如有火烧。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丫头清亮的眸子,轻嗅着萦绕在鼻间的女儿香,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然被她瓦解。 他迫不及待地吻上她的朱唇,一双大掌将她柔软的细腰搂得紧紧的。小丫头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毕竟,往常两人再如何亲热,也都是在床上进行的——怎么今儿个突然就…… 直到很快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却冷不丁察觉到衣带被解,慈青花这才猛地警醒过来。 “唔!唔!将军!”她挣扎了几下,侥幸挣脱了他的亲吻,然后惊慌失措地唤了他一声。 白九辞闻声,总算停住了侵略的动作,他微微抬起眼帘,将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尽收眼底。 四目相对,一个花容失色,一个呼吸微浊。 慈青花见男人定定地与她对视,却迟迟不开口说点什么,只得主动探问道:“将军,你……是毒发了吗?” 毒发吗?他也说不清。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只伸长脖子,凑到她的耳边,轻咬了她小巧的耳垂,而后沉声道出一句“帮我”。 慈青花心想,他真的是毒发了。可是…… “将军,现在、现在还是白天啊……”虽说他们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奈何她心急火燎地说完这话,男人却只兀自轻吻了她的脸颊。 “帮我。” 慈青花快哭了:他是不是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 孰料,就在她欲哭无泪之际,男人又在她耳畔温柔低语:“别怕,不会弄疼你的。” 小丫头立马就羞红了脸。 她、她眼下担心的……不是这个啊。 没错,不论何时何地,白日|宣|淫对于素来规规矩矩的她而言,都是一项难以跨越的挑战。 然而,她感受着他不断扑打在肌肤上的鼻息,承受着他不停落下的炙热的亲吻,又近距离地听着他染上情|欲的嗓音,她就知道,他怕是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是以,她唯有为了他,抛开所有的顾虑和羞耻了。 话虽如此,当白九辞贪恋地沉浸在她的温软香玉中时,她还是禁不住面红耳赤。 她和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以这样羞人的姿势。 真是叫人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而没一会儿的工夫,小丫头便没有闲情逸致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了。 娇嫩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沉浮,她虽是竭力压抑,却仍禁不住“咿咿呀呀”地呻|吟起来。她甚至情难自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也不知是被迫还是主动,竟稀里糊涂地将自个儿送进他的嘴里,由着他肆意享用。 被小丫头如此热情地款待着,白九辞只觉三魂七魄都快与她融为一体了。 直到*初歇,他被左臂上撕裂的伤口给惊醒,这才因疼痛而回过神来。 而这个时候,他的小丫头几乎业已精疲力尽,只带着一身香汗,软绵绵地勾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地与他抱在一起。 “疼吗?”他微哑着嗓子问她,用两瓣“作恶无数”的唇轻啄她的耳鬓。 小丫头没力气回话了,也不去管他是在问上面还是下面,只有气无力得摇了摇头,兀自让两条白嫩的胳膊环绕在他的后颈。 白九辞难得听不见她作答,下意识地就侧过脑袋,意图看一看她此刻的表情。 “不舒服?” 小丫头耳根一热,将脑瓜往他肩上埋了埋,用力摇了摇头。 她……没有不舒服。相反地,她就是受不住那舒服到欲|仙|欲|死的感觉——同她曾经体验过的感受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这种事,她能没脸没皮地告诉他吗?呜呜……打死她也做不到的。 见小丫头一反常态地不吭声,白九辞没来由地心头一紧:莫不是他方才太……那什么了,害她哪里出了问题却不自知? 如此一思,男人当然急了,这就强行将慈青花往前推了推,为的是能够亲眼瞧一瞧她的脸色。 谁知小丫头居然卯足力气反抗起来,硬是不肯离了他的身子,这叫男人越发忐忑了。 “青花,怎么了?嗯?别吓我。” 他好言安抚着她的情绪,又使劲儿把着她的腰身往外用力,这一回,总算是叫她松开了紧搂着她的玉臂。 电光石火间,小丫头绯红的小脸儿映入眼帘,然下一瞬,她就倏地用手遮住了自个儿的面孔,也顾不得自己尚衣衫不整。 “将军不要看了,不要看了……”羞死人了,羞死人了! 小丫头羞愤欲死的话语传至耳畔,白九辞难免先是一怔。 他从未听过她如此娇声娇气的嗔怪,简直就像是……在跟他撒娇一样。 慢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72章 沐浴时分 男人抬起两条胳膊,将他的小丫头轻轻拥入怀中。 他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她,嘴角扬起满足的笑意。 “傻丫头,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呜呜……他把她拉到椅子上这样那样,而且还是在大白天,又害她变成那种……堪称放|荡的样子……怎么就不丢人了啊? 奈何他的小丫头一时半会儿仍是接受不了这越过底线的一发,是以,她兀自将小脸埋在他的肩上,破天荒地没接他的话。 不高兴了? 白九辞无声地笑了。 他意外地发现,纵使是在他面前耍小性子的她,他也喜欢得紧。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坚实的臂膀将身上的小丫头又搂紧了些,须臾,他温热的大掌开始在她半|裸的后背上摸索。 “将、将军!”慈青花猛打了一个机灵,这就被迫离了他的身子,用睁圆的大眼睛质问他。 他该不会还想要吧!? 白九辞被她这前所未有的小模样给逗乐,却也不舍得捉弄她,只轻声细语地告诉她,自己这是打算替她穿好衣裳。 说完,他的视线还不由自主地往下挪了挪,直指她滑落在腰际的肚|兜。 嗯,他只是想示意她去看她的亵|衣,并不是有意要去打量那对诱人的……咳咳。 可惜,他的小丫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眼瞅着男人看似平静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她的胸口,慈青花简直羞愤欲死。 无奈还没等她哭丧着脸提出抗议,男人就若无其事地替她将小衣提了上来,一副就是在正儿八经帮她穿戴的样子。 慈青花真的快哭了,可是,白九辞的那张脸太过正人君子,叫她就是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 更何况,她不可能当真怪他。 于是,满脸通红的小丫头只得在男子的帮助下把上身收拾整齐了,却不料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冷不防两腿一软。幸好白九辞眼疾手快,这才及时扶稳了她的身子。 呜呜……每次都是这样,她浑身疲软,他精神饱满。 抬头看了看一如往常的男子,小丫头忍不住撅了撅嘴,殊不知这光景落在男人眼里,只叫他越发欢喜。 他冷不防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说要送到去浴房洗澡。 “不!不用了!妾身自己能去的。” “你确定你有力气?” 白九辞气定神闲又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慈青花瞬间无言。 这、这、这能怪她吗? 眼见小丫头又按捺不住,委屈地撅起了那红润的小嘴儿,男人差点就忍不住想低头一亲芳泽了。 不过,考虑到他的小丫头今儿个已经对他“有所不满”,他还是悠着点儿吧。何况,他还得赶紧把她送过去,然后回来处理一下伤口。 白九辞原本是盘算得好好的,却不料计划不如变化快——等到他亲自将小丫头抱进浴房后,衣袖上渗出的血却好巧不巧地被她看见了。 “将、将军!你的袖子上怎么有血?!” “没什么,前两天练兵时跟人过招,不小心伤着了。” 怎么又受伤了? 如是念头,顿时不受控制地浮现于慈青花的脑海。她想起她进门那夜,他也说自己练功受了伤。 “那,那妾身为将军包扎一下?” “不必,你安心沐浴吧,我去找徐离先生。” 语毕,他不敢在她跟前多待,赶忙就离开了。 一刻钟后,他被徐离善用不冷不热的眼神审视着,脸色慢慢地不自在起来。 “小九啊,老夫对自己的医术,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他不理解老人家为什么冷不防跟他说这个,是以,只一边由着对方为他上药,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看,上一回你靠这放血之法缓解毒性,还是颇为有效的吧。” 白九辞仍旧听不懂老人家究竟想说什么,故而兀自眼珠不错地注目于他。 直到下一刻,徐离善毫无预兆地猛一使劲,痛得他刹那间倒吸一口冷气。 他又惊讶又不解地注视着老人家泰然自若的眉眼,听其脸不红气不喘道:“所以说,你明明克制得了你体内的毒性,怎么还去找那丫头行|房了呢?” 白九辞总算明白自个儿哪里得罪老人家了。 是了,身为医者,徐离善最看不惯那些不把身子骨当回事儿的伤病员——分明知晓彼此双方都揣着尚未痊愈的伤势,怎么就能搅和到一块儿去呢? 原谅他对这本该天经地义的房|事用上了“搅和”一词,谁让他实在是有些不高兴啊! 慈丫头不知情,又生怕男人被情毒所扰,那也就罢了,怪不得她。可是小九呢?他心里头一清二楚的,却还是跑去跟那丫头颠|鸾|倒|凤。这不,伤口裂开了吧?裂开了吧?! 面对徐离善面色不霁的诘问,白九辞无言以对。 老人家微沉着脸,看年轻人低眉不吭声,便晓得他是知错了,就是性子内敛,嘴上不肯承认。 徐离善不长不短地叹了口气,继续为白九辞包扎,殊不知对方心里虽自知理亏,却是没觉着半点后悔。 只要他的小丫头没什么事即可,他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盏茶的工夫后,白九辞谢过故作不悦的徐离善,木着脸回屋去了。因着两刻钟前的一场情|事,此刻,他的身上也多少有些黏黏糊糊,他让丫鬟替他准备了浴桶和热水,正要以单手将自个儿洗洗干净,就听到了轻微的敲门声。 “谁?” “将军,是妾身。” 白九辞闻声一愣,接着便回神许来人入内。慈青花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没料想会目睹男人身着中衣的模样。她愣了愣神,很快就因瞧见了那水气氤氲的木桶而顿悟。 呃,为什么他都要洗澡了,还让她进来啊…… 女子忍不住垂下眼帘,可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胳臂上有伤,哪儿能碰水? 这么想了,她也这么问了,孰料对方却是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 “天气暖了,方才又动了动……”直至他若无其事地提及先前的情|事,才稍有收敛。 而这时,慈青花的小脸早就红成一只大苹果了。 是啊,她是匆匆忙忙洗去了一身粘腻,可他…… “那……可是……将军你的伤怎么办?” 白九辞低头瞧了瞧刚上了药的小臂。 “不碍事,一只手也能洗。”就是不太方便而已。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然而,他的小丫头却当场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将军若是不嫌弃,就让妾身来……来伺候将军沐浴吧?”她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 反正……反正他的那个,她又不是没瞧见过,只是……看得不是特别清楚罢了…… 小丫头说完了话,脸蛋儿就情不自禁地埋低了些。白九辞倒是没想过还可以这么办,结果听她这一提,好嘞,一扇崭新的大门就这么打开了。 他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慈青花没料到他如此干脆地就答应了,所以愣了一下,然后才扭扭捏捏地上前为他脱衣。没一会儿的工夫,男人精壮的身躯就展露在她的眼前。小丫头羞答答地垂下脑瓜,不敢去看他的脸。 “将军,裤子……裤子你能自己脱吗?”她用蚊子叫似的声音问他,不自觉地捏了捏自个儿的衣角。 “好……”白九辞应了下来,目视她迫不及待地背过身去。 “将军,不如……不如你脱完裤子,就直接入浴吧?”小丫头犹豫了一下,又用打商量的口吻说道。 “好……”白九辞心知她为何犯难,但难免也思忖着,他都能坦然地欣赏她的身子,缘何她却不敢直视他的呢? 略觉不解的男人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小丫头的性情——她太胆小,太容易害羞了。 不过,他想,总有一天,他能让她改掉这个“毛病”。 第73章 不再纳妾 慈青花站到白九辞的身后,开始替他搓背。 实际上,男人并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站着——尤其是女人。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对小丫头的存在感到任何不适,相反地,他还觉得有她在,很好。 一双小手在他的背上揉啊、搓啊,小丫头似乎挺卖力,然到了男人这儿,则是力道刚好。 她还细心周到地抬起他的胳膊,自小臂至大臂,一点一点地替他洗——尤其是在清洗他左臂的时候,那小心谨慎的架势,都快赶上精雕细琢的手艺人了。 白九辞安安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突然觉着,这好像是近年来自己洗得最舒服的一次澡了。 “将军,前面……”替男人搓完了背、洗完了胳臂,小丫头迟疑着出了声。 “我自己来吧。”白九辞心知她是不好意思直面他家老二,是以,这便善解人意地放过了她。 小丫头心下一窘,轻声道:“将军当心。” “嗯。” 白九辞手脚麻利地洗完了身子,二话不说就霍然起身。耳听水声“哗啦啦”地响着,毫无准备的慈青花顿时就在他身后看傻了眼。 接着,她回过神来,在心底尖叫一声,忙不迭回身捂住了自个儿的眼睛。 于是,片刻后,预备替自己擦身的男子便侧身瞧见了一个捂着眼、背对他的小丫头。 白九辞顿觉啼笑皆非:他的小丫头,哪里像个已为人妇的女子? 他忽然很想就这样从背后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可转念一想,吓坏了她不说,万一还好死不死地勾起了自个儿的欲|念,那可如何是好? 不知从何时起,因为生命里多了一个她,他开始对他的意志力产生怀疑。 神奇的是,对此,他一点儿也不觉懊恼,反倒还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祥和感。 这大概……就是小丫头的功劳吧? 男人默不作声地擦干了身子,穿上了裤子,知会了女子一声,便泰然自若地等着她来为他穿衣。小丫头将信将疑地转过身来,发现男子的确是下身整齐,这才一脸尴尬地走了过去。 她顶着一张红潮未褪的脸蛋儿,站在他的身前为他一件一件地穿上衣裳。做着做着,心情倒是平复了些许,动作也就自然了许多。白九辞近距离地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算算时间,她沐浴得也太匆忙了。 “你洗过了?”他张嘴问她。 慈青花没想过他会问这个,但也很快抬眼朝他点了点头:“洗过了。” 怎么这么快——速度都比上他一个男人家了。 这句话,他似乎不用问了。 她担心他的伤势,所以匆匆洗了澡,就来找他了——他不用多想,就已几乎猜透了她的想法。 倘若换做几个月前,他对此恐怕并不在乎。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小丫头这么关心他,这让他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就跟大冬天里晒着太阳一般。 白九辞静静地站着,等慈青花替他穿戴整齐了,便拉着她的手一道去前厅用饭。小丫头一听要去陪长辈们用膳,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紧张。虽然她很快掩饰了过去,但男人还是将其逮了个正着。 他知道,她不太敢同长辈——尤其是他的祖母同席而坐,可是,在他看来,一辈子躲着也不是法子。况且,他相信,凭着小丫头的为人处世,祖母总有一天会发现她的好。 “别怕,爹和娘,还有我,都在。” 他和声细语地安抚了他的小丫头,直叫对方窘得脸颊发热。 将军怎么晓得……她最怕的,就是白老夫人了啊? 慈青花心想,大概是她的心思太容易被人看穿了。 “将军见笑了……”她也不矢口否认,只埋低了脑袋小声回了一句,依旧就迈着小碎步随他向前。 走了没几步,她突然记起了一个人。 “将军,要不要喊晚姐姐一块儿?” 是了,之前有一次陪白九辞去厅堂用膳,她也提起过颜慕晚,结果男人告诉她,颜慕晚身子不好,极少去前厅用饭。她记下了,然而,此情此景下,她还是好心提了一句。 白九辞沉默了片刻,平声道:“不必。” 慈青花略作颔首,并不坚持,殊不知他二人两手相握、并肩而行的画面,业已被灵芝的一双眼看了个清清楚楚。 等到他们几乎同时跨进前厅的时候,发现白陌和白夫人已经到了,而前者正在盯着后者讲些什么,直到察觉有人来了,他才不太自然地坐直了身子,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哟,今儿个慈丫头也来了啊?”白陌眉开眼笑着注目于慈青花,看得她赶忙挣脱了白九辞的手。 “青花见过老爷、夫人。”然后,小丫头又急急给两人行了礼,白夫人没太大反应,只微微点了点头,倒是白陌,随即就朝着儿子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白九辞眸光一转,当做没看见。他不紧不慢地行至自个儿的座位旁,却也不忘侧首看一看他的小丫头有没有跟上。白陌跟白夫人皆是将他的这一动作看在眼里,心下各有所思。 两个年轻人刚落座不久,白老夫人就拄着长拐进来了。还没来得及因瞧见儿子、孙子而高兴一把,她脸上的笑意就因目睹孙子边上的那个而凝固了。 她倒不是自恃尊贵,不愿与这小户人家出身的丫头同坐,实在是一见到她就想起去年冬天发生的误会,这张老脸便有些拉不下来。 诚然,过年那会儿,一家人聚在一道吃饭,也就算了,现在这是何必? 思及此,她不由不乐意地看了宝贝孙子一眼:九辞这孩子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冷不丁把人带来干啥……事先也不跟她这个祖母知会一声…… 她面上尴尬着,心下抱怨着,可她的晚辈们不清楚她此刻所想,只按照礼数,齐齐起身相迎。老妇人见状,也只好重拾一脸慈祥的微笑,招呼他们赶紧坐下。 菜都上齐了,人也到齐了,祖孙三代这便一如往常地用起了晚膳。五人之中,除却一家之主和老妇人,一个是爱说话的、一个是爱唠叨的,其他三个,都是不想多话或不敢多话了。无奈两个话多的在家里的地位最高,是以,即便白夫人想要提醒自个儿的相公什么叫“食不言,寝不语”,也不能不碍于白老夫人的存在而选择了沉默。 偏偏白老夫人一旦絮叨起来就忘乎所以,刚巧儿子、儿媳、孙子以及最有希望替她生个胖小子的丫头都在,她这便忘记了两个月前的不快,问白九辞体内的情毒何时能解。 “回祖母的话,大约还需数月。”白九辞顿住手头的动作,平声静气地作答。 “还要几个月?”可白老夫人不买账了,忍不住就脱口而出,“那你是打算什么时候让祖母抱上曾孙啊?”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立马就生了变化。慈青花当即放下了手中碗筷,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坐直了身,好似此刻被问话的人是她一样;白夫人虽仍是无甚表情,但手中的筷子也是明显地停了一停,视线相继扫过那对年轻男女的脸;倒是白陌稍作愣怔后忽然笑了两声,说娘啊,这种事情要随缘的嘛。 白老夫人闻言,老脸一板:“随什么缘?这传宗接代是大事,哪儿能说想就想,说不想就不想的?” 寥寥数语把自家儿子给堵了回去,她又一本正经地看向孙子:“九辞啊,既然眼下晚夫人和花夫人都不宜受孕,那你再纳一个妾室不就得了?” 白九辞听了这话,刚要张嘴说话,就被老妇人自顾自地打断道:“祖母我都苦苦等了五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你忍心再叫祖母熬个一年半载?” 话到一半时,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曾给她希望的慈青花,却压根没想过要征求这丫头的意见。 那是自然的——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还是为了让业已二十有六的孙子早日当上父亲,像她这样的妾室,有什么资格说“不”? 只可惜,整张桌子上,也就她一人是这么认为的。 “祖母,孙儿不会再纳妾。”下一刻,身为当事人的白九辞就直言不讳地亮明了自个儿的立场。 “什么?!”白老夫人当然急了,“你这孩子,怎么……” “祖母,情毒之事,错在孙儿,与青花无关。等到毒性一除,孙儿自会与她生儿育女,还请祖母体谅。” 第74章 想学射箭 话音刚落,始终没敢插话的小丫头就涨红了脸,本来还有老多话要说的老妇人则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是啊娘,您身子骨康健,长命百岁那是不在话下呀,这一年、两年的,哪能等不起啊?再说了,你就是要让九辞找别的姑娘给他生孩子,那也得想想,万一他那情毒会传给孩子,怎么办?”一旁的白陌见自家老娘一时语塞,赶忙凑上前去添砖加瓦,“您老啊,就安安心心地等着。你看慈丫头,一瞧就是个好生养的,咱们还怕明年家里不添个一男半女?” 话未说完,他已经笑嘻嘻地往白老夫人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素菜,那笃定的架势,就好像一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已经在向他们招手了。 眼瞅着儿子、孙子都在跟自个儿唱反调,偏生自己又找不出有力的反驳之词,白老夫人情急之下只得注目于她的儿媳妇。可想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白夫人就是个不管事儿的。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将筷子伸向了一盘豆腐,以她了不得的筷功,旁若无人地夹起了其中一块,不慌不忙地往嘴里送。 白老夫人觉得自己也是急昏了头,居然会去向儿媳求助。可是,纵观这整张大桌子上,儿孙俩站在一条线上,儿媳妇又两耳不闻窗内事,她总不能指望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来帮她说话吧? 很快意识到自个儿压根就没有帮手,老妇人顿觉气急败坏,当场扔了筷子,站起身来——不吃了! 把自家的老祖宗气得吃不下饭,这哪儿能成啊?一家之主赶忙亲自上阵,起身将发了脾气的老娘哄了回来,最后,他好说歹说,总算是叫老妇人沉着脸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白老夫人气鼓鼓地回屋去了,白陌作为一个秉承“家和万事兴”的孝子,自然是跟过去哄老娘了。白夫人认为他总能把老人家给哄开心了,所以也不掺和,自己管自己回了房。白九辞照旧是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唯有跟在他身边的慈青花,一个人在那儿惴惴不安。 “祖母不是针对你,别放在心上。” 白九辞瞧出了她的紧张,好言安慰了两句,总算是叫她稍稍放宽了心。他把小丫头送回玉骨轩,又辗转去了碧仙阁。 对于他的出现,颜慕晚表现得并不惊讶,因为,他以前就常常来看她,来陪她用膳。倒是这一阵,他出现在碧仙阁的次数有些减少了。 “九辞哥哥吃过了吧?” “吃过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一男一女便面对面坐着,没了言语。 颜慕晚知道,白九辞向来是个不喜言辞的人,以前她还同他开过玩笑,说他的名字包含着白陌对他的期望,可惜他却让这期望落了空。所以,他们俩在一块儿到时候,基本上都是她来负责寻找话题的。 然今时此日,她注视着他清淡的眉眼,竟迟迟说不出话来。她想问他,为什么在另一个女子的面前,他却全然是另一幅光景? 脑中不断回响着灵芝适才告诉她的话,颜慕晚悄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九辞哥哥,你要是累了,便回屋歇着吧。”她冷不防微笑着开口,看着男子抬眸与她四目相接。 “不累。”白九辞只简洁明了地回了她两个字,便兀自在她屋里杵着。 昏黄的烛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屋子里一下便又没了声响。直到白九辞忽而想起一件事,接着问女子明儿个是不是林大夫前来问诊的日子。颜慕晚颔首称是,说是多亏了他跟林大夫五年来的照顾,而今她的身子,业已恢复了七八成了。白九辞听了并不多话,只面色如常地点点头,表示她好就好。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过后,男子起身告辞,颜慕晚照旧温婉有礼地送他出了房门,目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日子一晃而过,时值三月,春|光明媚。这天,恰逢休沐,白九辞照旧在院子里挥汗如雨,练完了剑法,他又命人在院中支起了靶子,提起弓箭对着靶心便是快准狠的一击。慈青花在一旁睁大了眼看着,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趣,相反地,她反倒越发觉得,她嫁的这个人很是厉害,简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这时,白九辞停下手头的动作,侧首见他的小丫头看得津津有味,眼神里不光充满了崇拜,还隐约透着跃跃欲试的意味,心下一阵好笑。 说起来,他还真没想过,像她这样一个乖巧又胆小的丫头,竟然一点儿也不怕他舞刀弄枪的样子,反而还饶有兴致地在旁观看——特别是看到他射箭的时候,好像巴不能也上前一试。 男子沉思片刻,冷不防收起了弓箭,大步行至他的身前,破天荒地“调笑”道:“感兴趣?” 他本以为,小丫头会猝然还魂,随后拼了命地朝他摇头,毕竟,看着有趣是一回事,当真尝试就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小丫头居然认认真真地朝他顿了顿脑袋瓜,眼睛里还倏地透出了精光。 白九辞:“……” 这丫头,还真是动不动就能给他惊喜。 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倒也不介意她一个妇道人家触摸兵器,这便伸手将一张大弓递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拉个弓试试。” 小丫头见状,一瞬瞠目结舌。须臾,她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帘,与男子四目相接。 “妾身、妾身可以吗?”她能碰他的弓? 白九辞不接话,只兀自在她跟前举着那张弓。慈青花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这便以双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接了过来。 唔,还挺沉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调整了姿势,很快就学着别人张弓拉弦的模样,对着远处的靶子摆好了架势。可惜,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唔!这弓好紧! 卯足了力气都拉不开多少,小丫头脸都憋红了。 白九辞本是被小丫头笨拙却努力的样子给逗乐,见她就要努力过头了,他赶忙一把按住了她的小手,免得她一不留神伤了自己。 慈青花红着脸看他两眼,顿时把脑袋埋低了,垂头丧气地嘀咕着:“将军……这弓太沉了,妾身拉不动……” 白九辞瞧着她羞愧又委屈的小模样,心头一软:“不碍事,是我思虑不周,拿了这把给你。” 孰料小丫头闻言,竟是蓦地抬起头来,双目炯炯有神地看他:“将军有小一点儿的弓吗?” 白九辞被她问得一愣,随后又顿悟了什么:“你想学射箭?” 小丫头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但又马上回过神来,低眉轻声道:“妾身僭越了。” “怎么会想学射箭?”白九辞不置可否,只心平气和地问她。 小丫头闻声抬起脸来,眼珠不错地瞅着他,老老实实地说:“妾身小时候就想学的,觉得能一下射中靶心的人都好厉害。可惜,我娘总怕我伤着,说姑娘家家,别老跟我阿姐似的,在外头到处乱跑,还学男人舞刀弄枪的。” 说到这里,小丫头似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脸上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意。 “后来,妾身怕娘亲不高兴,就不学了。” 白九辞耐心听罢,略微点了点头,以示明了。慈青花也从往昔的回忆中抽出身来,一本正经地将弓箭举到了他的面前。 “还给将军。” 白九辞看了看她的脸,又瞧了瞧她手里的弓,一语不发地将其接过。 “想学的话,我教你。”然后,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叫他的小丫头不禁愣了好一会儿。 “不想学?” “想学想学!” 眼瞅着小丫头难得兴奋的小脸,男人也是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改明儿给你寻把合适的弓来。” “啊?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 “谢谢将军!” 白九辞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尤其是当脑海中浮现起小丫头满脸期待的神情时,他就没法怠慢了,翌日回家的路上便亲自去了店里,去替她挑了把大小合适的好弓。 回家后,他亲手将东西送到了玉骨轩。慈青花没料想他第二天就把弓给她送来了,惊讶之余更是喜笑颜开。 “试试,看看行不行。” 小丫头激动地点点头,捧着崭新的弯弓,跟个宝贝似的,轻手轻脚地将它举了起来,一手在前,一手向后,并不费劲地把它给拉了开。 “将军,这把刚刚好!” 小丫头满脸欢喜地注目于他,看得白九辞也是禁不住扬了扬嘴角。 “你喜欢就好。” 打这天起,白九辞一有空就教她的小丫头射箭。小丫头没什么基础,胳膊和手腕力道也不够,所幸她头脑聪慧,悟性也高,他教了没几天,她就领会了个中要领,开始日复一日卖力地练习。 是啊,将军都手把手地教她了,她可不能不练出点儿成效来。 第75章 女中豪杰 明疏影听着几个大臣慷慨激昂地把人谴责了一通,却没能等来君宁天的表态。 说实话,对于朝廷上的事务,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基本的判断能力,她还是具备的。是以,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她虽是扮作痴儿,却也听进了不少前朝之事,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想法,只是碍于身份而不能言说罢了。 现如今,她亲耳听着几位大臣将户部尚书控诉了一番,其中列举的罪状,可谓罄竹难书,她就思忖着,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会想法子拔除这颗毒瘤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非”二字可以断清。她偷偷瞄了君宁天一眼,发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君心难测,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是了,接下来的几日里,遭人秘密弹劾的户部尚书照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金銮殿内,几个参了他一本的大臣对此敢怒不敢言,毕竟,摄政王始终未尝发话,他们也不好贸然开罪了这位三朝元老。 将那些个大臣不霁的脸色看在眼里,明疏影也是略觉疑惑。 难不成,君宁天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她还以为,以他那强势的性子,会用一把烈火直接烧了这糟烂的树根。 心下的微词渐渐冒了头,无力挺身而出的女子却也只能故作无知,静观其变。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所有知情者都快要对当权者失望透顶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往日总是准时上朝的户部尚书,居然迟迟未有现身。 后来,又过了两天,依旧没见着人的大臣们才纷纷打听到,户部尚书的府邸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那些跟他一道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已和他一道被押入大牢。至于其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流放边疆。 一时间,皇城里多了好几座空空荡荡的豪宅,少了几家人丁兴旺的世族,这让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明疏影是隔了三天才得知此讯的,对君宁天这种闷声不响就能吃人不吐骨头的雷厉手法,她不晓得是该吓得躲进被窝里,还是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诚然,他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尽数一干人等的罪行,只在问斩当日,命人于刑场上宣读了几人的认罪书,这让百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皆是对这位摄政王的雷霆手段生出了敬畏之心。 户部尚书是贪了,可是,他究竟贪了多少,才惹得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此狠手? 短短数日,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一些人开始战战兢兢地自查,纠结着要不要把自个儿吞进去的那点银子给吐出来;另一些人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儿,却也吾日三省吾身,告诫自己莫要赴了那贪官污吏的后尘。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那看得见、摸得着的明枪,而是不知哪天会扎进后背的暗箭。这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除非,他能终日谨言慎行,不做半点违背良心的坏事儿。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眼瞅着朝堂上忽然有些泾渭分明——问心无愧者神采奕奕、霁月光风,心有戚戚者惴惴难安、神色萎靡,明疏影觉得,要是她不需要扮作傻瓜,倒是可以提醒君宁天好好观察观察,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区分一下良臣与奸臣。 是日,一身明黄的女皇帝比摄政王早到了一会儿,正坐在龙椅上像模像样地玩着手指头呢,就清楚地目睹了文武百官的各色表现。 显然,他们是仗着耳聪目明的摄政王尚未现身,才胆敢在她这个傻皇帝面前“原形毕露”。 明疏影暗自一笑,忽又灵机一动,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见平日里乖乖坐着的傻皇帝冷不丁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众臣不禁有些发愣。 这傻子皇帝,是要干吗呢? 这样想着,他们目视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礼部侍郎的身前。 年过十四的礼部侍郎这阵子一直睡不踏实,晚上老是梦见摄政王那张骇人的黑面孔,因此白天精神很是不好,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见傻子皇帝仰着小脸盯着他看来看去,他忽然就觉得很是不悦。 奈何对方好歹是一国之君,他也不好直接跟挥苍蝇似的把她赶走,只得板着脸问她:“皇上看着臣作何?” 明疏影照旧对着他的脸上下打量,好一会儿,她才蓦地皱起了眉头,一板一眼地说:“爱卿,你是不是觉得很热啊?” 礼部侍郎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傻皇帝是看见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才会说这话的吧。 他随即故作淡定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觉得热。” “不热,那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啊?” “只是路上赶得急,出了点汗而已,劳皇上挂心了。” “出了汗就是热嘛。” 明疏影不依不饶地坚持着,直叫男人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眉角。 这个蠢皇帝,也真是够了。 礼部侍郎别开脸,索性不予理会。反正摄政王还没到,一个傻子皇帝,也不值得自己由着她胡搅蛮缠。可他没有想到,这傻皇帝还挺锲而不舍的,他把脸转向左边,她就跟到左边,他把脸转到右边,她又走到右边,显然是跟他扛上了。 “皇上!”仗着自己未有理亏而对方又是个痴儿,男人怒了,皱着眉低喝一声。 谁知对方非但没被他吓着,还冷不丁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两手一拍,冲着他直呼道:“哦——朕懂了!朕懂了!” 男人只道她就要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却不料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说:“朕想起来了!你这是虚汗,因为你心虚!” 女子的声音太过清脆响亮,以至于那些老僧入定的大臣们都纷纷侧目。被揭穿了的男人更是暗吃一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无碍,无碍……不过是个傻子信口胡言,他哪里能够当真? 话虽如此,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偷偷观察别人是怎么看他的。见个别同僚霎时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禁不住心下一沉。 不,不……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保持冷静。 这样想着,一颗心怦怦直跳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国之君,惺惺作态地劝说道:“皇上还是赶紧回龙椅上坐着吧,一会儿摄政王就要来了。” 他本以为,这傻子皇帝一听到摄政王的名号,就会吓得脸色发白,麻溜地蹿回到她该坐的位置上去,孰料对方闻言,却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片刻后,又冷不丁露出了然而促狭的笑意。 “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摄政王的事?”仗着自个儿是个公认的痴儿,明疏影“胡诌”起来,那是毫无压力,“朕听说,前些日子,那个户部的爱卿也惹摄政王不高兴了,然后就被‘咔嚓’、‘咔嚓’地砍了脑袋。”诉说着血腥暴力的话语,女子却笑得像朵纯洁的小白花,“爱卿啊,其实,摄政王他人很好的,朕劝你,要是真的做了坏事,还是早点跟他道歉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原谅你啦!” 明疏影如同称兄道弟般地说着,就差伸手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了。然而,正是她这一番听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规劝,却叫对方听得胆战心惊。 不,不可能的……这傻皇帝只晓得吃喝玩乐,对朝堂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所以,这只是巧合,只是巧合!毕竟,一个傻子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男人仓皇无措地注视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靥,实在从中看不出半点儿狡黠的光芒。他勉强定了心神,刚要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就听得殿外有人尖着嗓子唱喏道:“摄政王到——” 电光石火间,男人不自觉地软了腿脚,明疏影瞅准了他身子一虚的空当,遽然伸手去扶,一边扶还一边煞有其事道地安抚他:“诶诶——爱卿你小心点啊!别怕、别怕啊!摄政王人可好了,你跟他好好赔不是就可以了。” “莫须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口中的“事实”,礼部侍郎简直是有口难言。他只得竭尽全力站稳了身子,握紧了拳头,去看那徐徐而入的男子。 还好,还好……摄政王并没有特意看他,压根就没留意到他!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 正这么自我安慰着,他看到来人突然在他身前顿住了脚步。 低眉顺目的男人登时心头一紧,却也只得强作镇定地抬起了眼帘。 然而,就在两人将要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君宁天冰冷的视线却忽而从他身上挪到了女子的脸上。 第76章 如意算盘 四月,初夏时节。 慈青花手上的伤早就好了,故而仍是日复一日地对着靶子练习射箭。自打从白夫人那儿悟得了少许窍门后,她就循着妇人教的法子上了手,不但脱靶的次数越来越少,箭头射中的位置也愈发接近靶心了。 没多久,她还算光洁的手心里就长出了两个薄薄的茧子,连带着一张小脸儿也不似从前那般白嫩了。 对此,白九辞既是欣慰又是忧虑。一方面,他看着小丫头日渐取得进步,心下是为她感到自豪的,可另一方面,他摸着她那不再柔嫩的小手,心里莫名生出了点儿古怪的落差感。 直到一场情|事过后,他委婉地提及此事,愣了一会儿的小丫头才哭丧着脸,忧心忡忡道:“将军……是不是嫌弃妾身了?” 白九辞哭笑不得:这怎么可能? 没等他张嘴替自己正名,小丫头就失落地说:“那,那妾身……” 她支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那句“那妾身不练了”,因为,她委实舍不得半途而废,可一想到白九辞可能会因此而“厌弃”她,她这心里又不是个滋味。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会在这种事情上患得患失啊。 “我没有嫌弃你。”所幸就在此时,白九辞及时道明了他的立场,令他的小丫头眨巴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只是……” 他想了一小会儿,竟没能组织出合适的措辞。 罢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了。 小丫头见男子抿唇无言,心知他是真不晓得该怎么跟她说。 但无论如何,他既然给出了答复,她就信他。 “妾身相信将军的。” 自己没有被嫌弃,小丫头自是安下心来,拿脸往男人的胸口蹭了蹭。白九辞很是受用,摸摸她柔滑的青丝,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那往后,妾身就挑太阳下山后练箭,每次练完以后,妾身决不偷懒,一定好好地往手上抹香膏。”慈青花脑瓜子一转,随即想出了两个应对之策,然后认认真真地征求白九辞的意见,“将军,能不能把练箭用的靶子放到妾身的院子来?” 这样,就不会影响他歇息了。 不消她把话挑明,白九辞就顿悟了她如是请求的原因。不过…… “靶子给了你,我拿什么练箭?”他破天荒地说了句假话,面不改色地等着小丫头回话。 果不其然,慈青花这就面色一凝,弱弱地开口道:“府上……府上没有别的靶子了啊?” “没了。”白九辞眼观鼻、鼻观心。 “那……做一个靶子,很麻烦吗?” “嗯。”白九辞继续吹牛不打腹稿。 小丫头本是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这会儿,却已经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那怎么办啊…… 白九辞又立马读懂了她的心思,这就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不碍事,你就等到天黑了,到我院子里练,我让人替你点着火把。正好,你有哪里不对的,我还可以纠正你。” 慈青花心想:呃,将军教人的本事……啊不不不,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 “可是,那样也太劳烦将军了。” “不麻烦。” 反正等她练完了,洗个澡,换身衣,就可以直接在他屋里睡下了。 白九辞从来没有想过,自个儿的如意算盘可以打得这般噼啪作响。关键是,他的小丫头对他的这点弯弯肠子几乎一无所察,这就感激地应下了。 得偿所愿的白九辞很满足,搂着他的小丫头,安然入眠。 接下来的一整个夏天,除却刮风下雨打雷,慈青花都无一例外地去白九辞那儿报道,张弓拉弦地练上一个时辰。 消息很快就在白府传了开。起初,大伙儿都不太相信,毕竟,之前听说去年刚来的花夫人就承蒙少爷亲自教授射箭之道,他们已经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了,大多都是壮着胆子亲眼去瞧了,这才眼见为实的。结果过了没一两个月,事情竟演变成花夫人天还没黑就去少爷那院练箭,少爷还动辄全程陪同,大家伙儿不禁觉得:他们的少爷不可能这么……这么……原谅他们词穷了。 不过,从这件事里头,白府众人算是摸出了点门道:少爷还真是喜欢这位花夫人啊!嗯,看来不出一年半载,白家就能传出二十几年来的头一条大喜讯了。 下人们暗自揣摩得高兴,可白老夫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九辞这孩子,怎么……怎么跟个妾室走得这般近?这也太宠着那丫头了吧?! 幸好她自个儿年轻的时候,已故的白老将军也教过她骑射之术,所以,她好歹是没拿这个说事儿。 可是,这不一样啊!她白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室,那丫头呢?只是个小户人家出生的妾室啊!岂可同日而语? 想想就觉着憋不住这口气,白老夫人直接把慈青花叫到跟前训了一顿。小丫头对此压根就没心理准备,还以为这么久过去了,白家人都是默许她学射箭的呢!这下可好,她被白老夫人训得说不出话来,但到底也没像上回那样忍不住哭起来。 “你可知错?” “青花知错。” 老妇人见她低眉顺目、态度诚恳,又深知这也不是什么诸如传宗接代之类的大事儿,是以,气也慢慢地消了。 “罢了罢了,回屋里面壁思过去,三天不许跨出玉骨轩半步。” “是……” 这一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叶红绡一听,这好端端的,宝贝妹子居然又被这老妇人莫名其妙得给罚了,她心里当然不服! 早先得知妹妹要跟白九辞学射箭的时候,她就一口茶喷了出来:开啥玩笑?他教她射箭,难不成是要带她上战场击杀敌人吗? 可见妹妹两眼发亮,一副巴不能现在就学的样子,她还是心软了:算了算了,就白九辞那副惜字如金的臭架子,能把人教好?等妹妹哭丧着脸表示他不是个好老师后,她再趁虚而入——由她来手把手地教妹妹吧。 然而,让女子始料未及的是:嘿,这丫头跟着那家伙,居然还练得有模有样的? 叶红绡的希望落空了,心下自然不太痛快,但看在妹妹全身心投入的份上,她也没多说什么,自顾自地忙她手头的事务去了。结果三个月过去了——好啊,你之前闷声不说,等我妹妹练得快要出成效了,他娘的冷不防地就不许她练了?!还讲不讲理了?! 叶红绡气得要去找白老夫人理论,可想也知道,一只脚还没跨出第二步呢,她就被妹妹给拦住了。 “阿姐,女儿家嫁了人,在婆家练这个,本就不合常理。将军开明,故而愿意教我,可这不代表,整个白家都该纵容我啊。” “纵容?这能叫‘纵容’?!” 就是!宝贝妹子练个射箭怎么了?这一没偷、二没抢的,难道还丢了你们将军府的脸面?! “啊呀阿姐——我的意思是,我……我终归是个妇道人家嘛,这要换做寻常的王公贵族,哪儿能容许家中女眷舞刀弄枪的……” 叶红绡还是不服气,直到慈青花忧心忡忡地垂下了眼帘,她才意识到妹妹的情绪略不对劲。 “怎么了?”当姐姐的关切地问着,下一刻就自以为顿悟了个中缘由,“是不是你也觉得,白老夫人的做法有失公允?” 慈青花啼笑皆非:“不是,我是在想,往后是不是真的不能再练了……” 话音未落,小丫头已经可怜兮兮地耷拉了脑袋。 叶红绡看得那叫一个心疼啊!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谁惹出来的麻烦,谁给解决! 如此思忖的女子当天就辗转找着了白九辞。 没错,妹妹会顾及他,怕他难做,所以宁可自己忍着委屈,也不会求助于他,但她可不一样——她才不管!死活都是你们白家人闹出来的事儿! 风风火火的女子忘记了,她的宝贝妹子也已经是他白家的人了。 总之,她理直气壮地站在了男子的跟前,将这天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白九辞听罢,不免略觉诧异。 难怪今晚没如约见到他的小丫头,原来在他外出练兵的时候,家中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外走。 “啊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叶红绡在后头追着他,可没追几步,她就恍然大悟了。 甭管他是去找白老夫人还是去跟她的妹妹道歉,嗯哼……都算他识相。 是的,此时此刻,男人的脑海中已然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小丫头眼泪汪汪的模样了。他没有忘记,上一回因着情毒和避子药一事,她被祖母训得有多惨,事后又哭得有多伤心。 然而他未曾料想,等他大步流星地迈进她的屋门,很快映入眼帘的,会是她就着烛光做女红的恬静画面。 白九辞微微一愣,随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青花。”他唤她一声,看着她惊讶地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接。 “将军……”怎么来了? 女子放下了手中针线,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而这时,来人业已匆匆行至她的身前,目光在她脸上徘徊了不下三圈。 好像……没有哭? 第77章 教她骑马 慈青花自然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哭鼻子。 至于上一次……事关子嗣大事,白老夫人骂得很凶,气急之下甚至口不择言,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又是头一回被长辈那样冤枉、那样痛斥,自是忍不住掉了金豆豆。 而这回,老人家也就是从头到尾板着个脸,语气不善地训了她一会儿,加诸她本就自知理亏,故而认为一切是她该受,不觉委屈。 所以……将军当她是水做的吗?这么经不起训斥。 面对匆匆赶来安抚的男子,慈青花啼笑皆非。她柔声告诉来人,这次的事,也的确是自己思虑不周,白老夫人教训她,也是合情合理。 她当然不会晓得,上回她失声痛哭的模样,以及最早在军营里蹲着身子、抱着胳膊独自抽泣的画面,已经牢牢地刻在了白九辞的心里。 他曾经对自己说,这辈子再也不要叫他的小丫头哭得那般伤心了。 是以,乍一听叶红绡朝他吐苦水,他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撇下话没说完的“大姨子”,风风火火地跑来看他的小丫头。 好在,小丫头不是个碰不起的。 “妾身没事的,倒是……将军,往后妾身是不是就不能练习箭术了?” 小丫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他,看得他登时心头一软。 “我去同祖母说道,祖母……其实以前也不爱管府里的这些小事的。” 小丫头本是不抱希望地问一句,并不指望白九辞能为她说好话,可谁想,男人二话不说就直接将事情揽到了自个儿的头上,一副这就要去为她力挽狂澜的架势。 “不不……不用了!”她慌忙摆手,摆完了手又觉着自己语义不明,“啊……妾身的意思是,万一、万一老夫人因此而同将军闹了不愉快,那妾身的罪过可就大了。” 慈青花这样说着,一双杏眼恳切地与他对视,这让白九辞不用思考就认定了,他的小丫头是真心实意在为他着想。 是啊,要是换做别人,兴许只是客套,可若是她的话,一定是真心实意的。 白九辞抬起一条胳膊,握了握女子的小手。 “无妨,此事,我自有办法应对。” 慈青花没想过,白九辞口中所说的“办法”,竟然是告诉他的祖母,说他情毒未解,指不定哪天就得带着小丫头上战场,所以,他教会小丫头骑射之术,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白老夫人听了这等出人意料的说法,一时间自是反应不过来。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忍不住脱口道:“你要她学会自卫,怎么不教她武功?!” 白九辞泰然自若地回答:“她已经十七岁了,又没有半点底子,不苦苦练上几年,如何能用以防身?等到那时,孙儿体内的情毒早就解了,哪里还需要带她一道奔赴沙场?” 白老夫人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沉着脸憋了老半天,只得病急乱投医地扯道:“那你的另一个小妾呢?都五年了,你哪回离家不带上她的?怎么不把她给教会了?” “晚儿身子太弱,碰不得这些。”何况,她也实在是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怎么一瞬间觉着那姓慈的小丫头有点可怜?就因为她不娇弱,所以就得去学那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儿? 白老夫人心想,自己真是被气糊涂了,居然鬼使神差地同情起那个丫头来。 于是,她敛起了可能流露的情绪,又一次板起脸孔,没好气道:“是不是那丫头怂恿你来求情的?” “不是。”白九辞答得斩钉截铁,一片坦然,“祖母慧眼识人,应当看得出,青花不是那样的人。” “哼……”老人家用鼻子出了口气,心道就为了那丫头,向来不屑恭维孙子也会拿好话来哄自己了。 不过,她到底是找不出什么反驳之词——认了。 就这样,没多久的工夫,身在玉骨轩的女子便接到了好消息。 “妾身真的可以继续练了?” 见她的一双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白九辞看得欢喜,这就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谢谢将军!” 嗯,怎么谢? 他险些就想化心声为语言了。所幸,他还是很好地克制住了,话锋一转道:“你害怕骑马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小丫头不由蓦地一愣,而后,她才朝着男人稍稍点了点头:“有一点……” 白九辞默了默。 “将军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丫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随后,听他将他在白老夫人面前寻的借口说了一遍。 慈青花微窘:原来他所说的法子,就是这个啊…… 话又说回来,这个男人为了自己,还真是想了不少。 思及此,女子心下又是泛出丝丝甜意。她朝着男人温婉一笑,问他:“将军是想让妾身学骑马?” 白九辞颔首称是。 “那妾身学就是。” 她笑着说罢,又柔声补充道:“其实也不是特别害怕的,而且,妾身觉得,会骑马的人也很厉害呢。” 白九辞见她说得认真又笑得柔美,心下不免一阵好笑。 这丫头,看谁都是“厉害”的。 不过,被这样一个小丫头崇拜着,心情也会变好的吧。 打这天起,慈青花除了练习射箭,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学习骑马。 她发现,这骑马还真不比射箭。首先,她的打扮就得变了——射箭的时候,因着不需要上上下下地折腾,只需站在相对固定的地方动动手,所以,她可以就穿着平常的衣裙练习;然而,一碰上骑马,她便不得不换上一身骑装了。 “将军,妾身这身打扮……是不是很奇怪啊?” 是日,慈青花头一回穿上骑马用的衣服,忍不住低头打量自己,红着脸问白九辞。殊不知她这不同于往常的装扮,早已令男子耳目一新。 他的小丫头,可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不奇怪,很好。” 被男人夸奖了,慈青花耳根一热,羞赧地向他道了谢。 一个时辰后,她坐着马车,随白九辞来到了城郊的练兵场。练兵场的附近就养着许多马,自然也有足够宽敞的场地,来供人学习骑马。白九辞身为堂堂大将军,在闲时借点地方给自己的女人学习骑射之术,也是没人会有意见的。更何况,三大五粗的男人堆里冒出个水灵灵的美娇娘,练兵中途休息着的士兵们高兴都来不及。他们好奇地凑近了些,见他们的顶头上司躬身教导一个姑娘骑马,简直眼珠子都快看掉了。 “诶诶诶,这姑娘是什么人哪?” “你不知道?她可是白将军去年新纳的宠妾呢!” “哦!将军好像真的很宠她呀,还亲自教她骑马!” “可不是嘛!你见过咱们将军对一个女人这么亲切?” “没见过……诶不对不对,之前那位晚夫人,不是也很得将军的宠爱吗?将军每回出征都带着她的!” “诶——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嘛,喜新……咳咳,这个……左右逢源也是很正常的,咱将军人中龙凤,多几个喜欢的姑娘又怎么了?” “倒也是……诶?可我怎么瞧着,这新来的夫人跟晚夫人长得有点儿像啊?” “笨蛋,那自然是因为,将军就好这口嘛!” “哦——原来如此。” 于稍远处认真教、认真学的两人并不知晓,他们已经被人在背后各种讨论了。慈青花只一如既往地攥紧了缰绳,在马背上惶惶不安地瞧着地面。 “别老低头看。” “可、可是妾身怕,怕……” “有我在,你还怕跌下来不成?” “唔……” 慈青花皱巴着一张小脸,心道我还是怕呀。 是了,她本来还想让白九辞去歇一歇,请他随便找个有经验的将士来教自己的,奈何自己一上马就没了方向,巴不能这个男人时时刻刻守在她的身边,好叫她安心。是以,原本计划好的说辞这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小丫头如坐针毡地僵着身子,一双眼可怜兮兮地巴望着为她牵马的男子。 白九辞被她这小模样闹得哭笑不得:这丫头,怎地这般胆小? 好在他一点儿也没觉着不耐烦,这就好言宽慰几句,说给她挑的是全府最温驯的一匹马,决计不会把她给摔了的。 此言一出,小丫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紧张了,随即脸颊一红,埋低了脑袋不吭声了。 白九辞回头目睹了一个垂眸不语又两耳通红的小丫头,沉吟了片刻,干脆亲自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 男子雄厚的气息霎时从背后将其圈起,慈青花莫名感到安生了些许,却不明白白九辞这是要做什么。直到他冷不丁牵过她手中的缰绳,二话不说就夹了马腹,使得身下的马儿撒开腿跑了起来,慈青花才一下子回过神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将、将军!” “别怕,我在。” 短短四个字,叫她微有愣怔,随即便涌出了满满的安心。 是啊,他就在她的后头护着她,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第78章 七夕佳节 白九辞亲自驾着马,带着慈青花溜了一圈。渐渐地,小丫头也开始觉得,骑马并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了。 当然,克服了些许恐惧是一回事,以正确的姿势上马、下马就是另一回事了。 抱着马脖子一点一点地令两只脚靠近地面,慈青花心想,这匹可怜的马儿大概也被她勒得很不舒服。 可惜,她实在是没法在短期内做到像白九辞那样,一个翻身就轻轻松松地跨坐到马背上。 偏偏就在她僵着身子笨手笨脚地落地之际,附近旁观的士兵里头,还有忍不住笑出声的。 将军的这位宠妾可真是太逗、太可爱了,他要是将军,他也喜欢。 慈青花自然不可能窥探出旁人内心的想法,她只听到了男人乐不可支的笑声,而后一眼扫到了许多人看热闹的景象。 小丫头顿时觉着,她的小脸都给丢尽了。可她又不好冲那些人发脾气,只得顶着一张通红的脸蛋儿,委屈又尴尬地看向她的将军。 白九辞冷冷地望向人群。一行人这就各自打了个激灵,转身的转身,挠头的挠头,望天的望天,哼曲的哼曲。白九辞又眸光一转,斜睨了一旁伺候着的某将士一眼,令其立马心领神会,唬着脸把那群皮痒了的士兵给轰走了。 “闲得慌哪?!都去绕着校场给老子跑十圈!” 某将士径自揣摩了顶头上司的心思,认为这群臭小子偷看了花夫人还敢笑话她,那肯定是惹得将军大人不高兴的。 所以,他代将军略施薄惩,应该是拍对了马屁吧? 眼见陌生的男人发号完施令就冲着自己和白九辞赔笑一番,慈青花也是窘得不行。 这位军爷,你能不能也不要再看了啊…… 好在她虽然丢了不少面子,但那些付出也都有了回报。半个多月下来,慈青花已然可以不假借任何外力,自己顺利地上下马背了。她还能驾着马儿,以小跑的速度直行或是绕弯,除却不敢策马狂奔,不能连续避开太多的障碍物,小丫头能做到的已经差不多了。 对此,她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就连以前最期盼的七夕节将至,她都没能留意到——连她这个女儿家都这样了,从来不把这种日子放在心上的白九辞,又如何能够意识得到? “咦?儿子,这一大清早的,你这副打扮,是要去哪儿啊?” 七月初七的早晨,白陌正在家门口吩咐一家丁去采买些东西,就瞧见了白九辞一身正装往外走的情景。 二十有六的男子顿住脚步,向父亲行了礼,告诉他自己要去练兵场。 白陌简直就想喷出一口茶来——如果他前一刻喝了茶的话。 “你……你不晓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白九辞木着脸,搜肠刮肚了一番,也没想出一个值得父亲如此问他的答案。 “今儿是七月初七啊!” “所以呢?” 白陌真想晕一个给他儿子看。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颜丫头来他们家的这几年里,他几乎都在北疆镇守边关,是以当然不晓得儿子有没有在七夕节这天带颜丫头出过门。好不容易有一次他在家,这孩子却好巧不巧地在外征战,他自是又没能瞧见俩孩子是怎么过节的。 现在想想,他这榆木脑袋的儿子,怕是压根就没把这个特殊的日子放在心上! 可怜年近半百的白大将军还不晓得要如何约他自己的媳妇儿,这就要耳提面命地给儿子上一课了。 “七月初七,是七夕节。七夕节啊,你不知道吗?” 白陌理直气壮地问完,忽然就老脸一凝。 这傻孩子不会真不知道吧…… 好在白九辞还不至于“无知”到这等程度,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平声道:“儿子知道。” 白陌抬手抹了把汗:“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然后,他又回过神来:诶?不对啊,谁说“知道就好”?! 中年男子赶紧摆出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问儿子怎就不晓得要带两个丫头出去逛逛,还一大早地就往校场那儿钻。 “就算你不考虑考虑你自己,也该替你手下的那些兵想想吧?大过节的,连皇上都特地停了一天早朝,你呢?还让人家练得一身臭汗,这叫人家还怎么去找姑娘家表白心意,怎么娶媳妇儿?” “……” 被白陌一本正经地这么一说,白九辞好像忽然就罪孽深重了一样。 奈何自家老爹依旧在那儿滔滔不绝,说你看看你爹我,这大好的时光,直接就放了兄弟们的大假,让他们该陪媳妇的陪媳妇,该找媳妇的找媳妇,瞧你爹爹我是多么的富有仁爱之心又是多么的体恤下属云云。 所幸就在此时,一身骑装的慈青花从远处跑了过来。 小丫头刚要上前为自己的迟到同白九辞道歉,就发现居然连白陌也在。她忙不迭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向着一家之主行了礼。可她没想过,等她抬眸与之四目相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会是白陌满脸诧异的打量。 难道今天自己穿得很奇怪? 慈青花很快就摒弃了这一猜测,因为,白陌不是没见过她的这身打扮,之前还哈哈大笑着夸她像个女将军呢! 于是,小丫头闹不明白了,眨巴着大眼睛朝着男人看。 白陌在她的注视下阖上了微张的嘴皮子,又把它打开了道:“慈丫头,你这是……要跟九辞去学骑马?” 小丫头看不懂他这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抽筋的奇怪表情,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颔首称是。 白陌毫不掩饰地抽了抽嘴角:“没有别的安排?” 小丫头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白陌真的要昏倒了。 怎么儿子是个不开窍的傻样,这可爱的小丫头也跟着被带傻了呢?她就不会撒个娇,要求一下,要求一下吗,啊? 不惑之年的白大将军冷静下来转念一想,觉得这慈丫头恐怕还真是不会。 虽说她不用撒娇就已经够惹人怜爱了,但就她这性子吧……唉,儿子总有一天要被她给惯坏了。 向来认为男人宠自己的女人就是天经地义,白大将军觉着,今日他无论如何也要敲打敲打他这不问风月的傻儿子。 于是,他神情恳切地摸了摸慈青花的脑袋,在她愣怔的注目下,语重心长地说:“丫头,今儿是七夕,你忘了?” 此言一出,小丫头还真就睁大了眼珠子:呃……她真给忘了。 慈青花赶忙回过神来,张嘴就跟男人道了谢:“多谢将军提醒……” 可是……他提醒她这个做什么? 缓过劲来的女子百思不得其解。 将小丫头茫然的神情尽收眼底,白陌简直就想抬手扶一扶额头了。 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算是领教了。 这慈丫头,完全是被他儿子给熏陶过了嘛! 没办法,作为伟大的一家之主,他只能痛定思痛,盯着小丫头的眼睛道:“你就不跟九辞提点儿什么要求?” 呃? 这一下,慈青花是彻底傻了。 要、要求? 紧接着,她似乎顿悟了什么。 “妾身、妾身没有什么要求的……”小丫头红着脸埋低了脑瓜,用跟蚊子叫似的声音回道。 话音刚落,白陌控诉的眼神立马直指旁听许久的儿子:你看看你,都把这丫头委屈成什么样了?!七夕节都不敢有半点指望! 白九辞:“……” 实际上,他何其无辜。 不过…… “父亲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儿子就先告辞了。” 语毕,他毫不避讳地拉起慈青花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迈开了步子。 白陌气结,可眼瞅着小丫头怯生生地回过头来看他,一副生怕他不高兴所以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的模样,他又不忍心当场跳脚,只好强笑着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安心跟去。 然而,他不会知晓,这一天,素来要求将士们练满四个时辰的白九辞,只练了一个上午,便放大家伙儿回去了。 大伙儿不禁觉得,今天的太阳大概是从西边出来的。 慈青花也隐约感到,今日的白九辞似乎有点不一样。至于是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直到白九辞冷不防抛弃了他自个儿的马,跑来与她同乘一骑又迟迟不开口说话,她才试探着问他,是不是累了。 男人并未即刻作答,这叫女子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 就在她将欲启唇的前一瞬,他突然低声问她:“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慈青花微微一怔,旋即就恍然大悟了——连带着今日男人所表现出的少许异常,仿佛也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妾身……”她顿了顿,低眉莞尔,“只要有将军在的地方,妾身都喜欢。” 白九辞闻言微愣,接着就不由自主地将身前的人儿拥紧了些。 他默不作声地凝视着远方的风景,竟头一次发现,这夕阳斜下的荒郊古道,也可以这般赏心悦目。 大约,一切都是因为有了她的陪伴。 男人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附在女子的耳边,柔声道:“从这儿往南走五里路,有座清净的小山谷。那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跑去那儿练功。” 慈青花扭过脖子看他的脸,一时间不理解他要同她说什么。 直到他眸光一转,对上她波光潋滟的美目。 “想去看看吗?” 小丫头开心地笑了。 “好。” 第79章 遭人暗算 这天天刚黑,白九辞和慈青花就双双回了白府。 倒不是她不愿意单独和他游山玩水逛大街,而是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颜慕晚,总觉得他们俩就这样把人家孤零零地晾在白府,好像不太地道啊。 慈青花突然想问问白九辞,问他以前七月初七的时候,是不是都陪着颜慕晚,可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小丫头忽然发现,一些曾经想都不会去想的心思,好像冷不丁就冒了头。所以,她只能赶紧掐掉了苗头,若无其事地跟着白九辞回了白家。 结果,男人还真没留在她屋里,更没叫她去他那屋。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去了碧仙阁,可她既没好意思问更不好意思去看。 唔,还是去看看阿姐和念君吧,今儿在外头待了一天了,也没去陪他们聊天解闷呢。 如此思量着,慈青花压下了涌上心头的念想,面色如常地出了院子,去往厢房。谁料想,半道上,她无意间听见一个丫鬟叽叽喳喳地在跟费姨娘说话。也不知是耳朵太好使还是本就有心留意,她竟清楚地听闻了白九辞去陪颜慕晚的消息。 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是空了一空的,就好像盼了许久的结局终究不是她想要的,让她难免有点失落。 可是,转念一想,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这一阵,他已经给予了她太多的时光,就单是今儿个白天,除却操练他麾下的那些将士,他的哪一刻不是给了她?相比之下,颜慕晚早自己五年进门,身子骨又一直不好,没法常同他一道外出游玩,他晚上多去陪陪她,多跟她说说话,也是应该的。 这样一想,慈青花抿着嘴扬了扬唇角,给自己一个鼓励般的微笑,这便重新迈开了步子,去了姐弟俩所在的院子。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她的阿姐,不在。 慈青花问正在挑灯夜读的慈念君,问他有没有瞧见他们的姐姐,得到的答复,居然是一天未见。 看来阿姐这一阵真的很忙呢……怪不得她都不太来找将军的“麻烦”了。 思及姐姐动辄“刁难”男人的情景,慈青花禁不住面露笑意。她陪弟弟聊了会儿天,看着他打着哈欠睡下,亲手替他掖好了被子。 “阿姐,”这时,小家伙冷不丁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眉眼,“我都好久没听你讲故事了。” 慈青花闻言微愣,随后就笑逐颜开。 “阿姐还以为,你长大了,已经不喜欢听阿姐给你讲故事了呢。” “怎么会呢?阿姐讲的故事最好听了,比书上写的那些还有趣。” 小家伙睁着双乌黑的眼睛,煞有其事地说着,逗得女子忍俊不禁。 “你啊,越来越会讨阿姐欢心了。” 慈念君咧开嘴朝她粲然一笑,令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瓜。 寂静的秋夜里,女子清润温婉的嗓音翩翩入耳,听得小家伙不多久便安然入梦。慈青花又轻手轻脚地替弟弟掖了掖被褥,起身走到烛台边,吹灭了屋里的烛火。 等到她只身走出屋子的时候,白家大宅里的不少人业已预备上榻。她在院子里仰望着夜幕下那明亮的星河,听着草丛中不断传来的虫鸣声,一双朱唇微微勾起。 是啊,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美好,让人恍惚觉得,其实这里就是她的家。 在夜空下站了一会儿,她收起不知算不算多余的心思,抬脚走回了玉骨轩。 而与此同时,先前被她惦记着的男人竟仍位于碧仙阁中。 白九辞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原是陪着颜慕晚吃两口小菜,喝着据说是她亲手酿的果子酒的,可吃着吃着,他就冷不防头晕目眩,未等他将诧异的目光投向身前的女子,人便一头栽倒在桌上,失去了意识。 等到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时,他业已躺在了屋主人的榻上。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一个鲜红的人影,他依稀感觉到,那个像是十分熟悉的人儿正坐在他的大腿上,一只纤柔的玉手在他的胸前游走,似乎是要为他褪去中衣。 他竭力睁开双眼,这才一瞬看清了那白如嫩藕的芊芊玉臂和那红如烈火的鲜艳亵|衣。这让他随即确定了,这个用手爱|抚着他的人,是一名女子。 莫不是…… “青花?” 沙哑的话音刚落,他就即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不是她。他的小丫头那般害羞,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思及此,白九辞猛打了一个激灵,顿时意识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事实。 在这之前,他身上的女子业已因那一声错误的呼唤而面色一凝。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她?就因为她动辄与你翻|云|覆|雨,而我,却只能在这碧仙阁里,心如刀绞?! 明明……明明我才是那个最接近你的人,我才是那个守候了你几近六年的女人! 颜慕晚突然顿住了手头的动作,又猝不及防地俯下|身去,欲将自己柔软的身躯覆盖在男人健壮的躯干上。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本该已经神志不清的男人却暗地里咬破了自个儿的唇舌,借着突如其来的剧痛助自己恢复了少许清明,紧接着,他就集中了所剩无几的力道,猛一下坐起身来,推开了欲行不|轨的女子。 颜慕晚对这一切毫无防备,是以,她惊呼一声跌在了床上,而后就瞠目结舌地看着,看着男人衣衫不整地下了床,踉踉跄跄却拼了命地往外跑。 她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脑袋,忽然流着泪轻笑出声,一直到那摇晃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白九辞只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可下腹却有一股子渐渐升起的邪火,急需发泄。他隐约猜到,自己已经被人下了药,而那个人,恐怕就是…… 他拧起眉毛甩了甩头。 不愿去想,没法去想,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用尽全力去往一个地方。 是了,男人从来没有想过,往日里看起来短短几百步的路程,今日竟会显得如此的遥远——从碧仙阁到玉骨轩,原本并不算太远,然今时此日,他却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所幸他平日勤练基本功,体力也好,故而饶是中了药,却依旧咬着牙抵达了目的地。 这个时候,慈青花刚回到屋里不久,正预备收拾收拾睡下。乍一听房门被人推开的声响,她不免吓了一跳,一边扬声问着“谁啊?”,一边快步走了出去。 下一刻,她便蓦地一怔。 “将军?”她停下步子,而后忙不迭抬脚迎了上去,“将军你怎么了?!” 是啊!不论是胸膛半露还是身形不稳,都不是他这个时辰该有的模样! 慈青花吓坏了,正欲喊人过来,帮忙把他送去徐离善的院子,就被他一把按住了胳膊。她惊疑不定地注目于他,看着他抬手指了指她的床。 “将军,不用去找徐离老先生吗?!” 白九辞摇摇头,兀自指指女子的床铺。 慈青花也不纠结,这便扶着他坐到床上。孰料正要转身去替他倒杯水,她就被他猛地用力拽到了身上。然后,他便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开始动手扯她的衣裳。 慈青花顿时就懵了。 直至电光石火间,她一下子记起了那次在山洞的经历。 但是,不对啊!这几个月来,将军与她的房|事很有规律,好端端的,他不该突然就情毒发作呀!那……那就是! “将军!你是不是……唔!” 女子还想张嘴问点儿什么,就被男人迫不及待地封住了唇。 白九辞觉得,时隔十月,他似乎又一次体会到了那骇人的狼虎之欲。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然而,他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只能是她——这一执念,不再是药性使然,而是出自他自身的意愿。 所以,适才分明已有香软在怀,他却拼尽全力把她给推了开,一心一意来找他的小丫头。 只不过,他恐怕又得叫她经历那等可怕的过程了。 白九辞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克制,要克制。可惜,体内的情毒好像已被什么东西意外勾了起来,而身下女子娇俏可人的模样,又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为数不多的意志力。以上种种,都促使他无法自持地疯狂起来。他只能凭借着仅存的两分清明,用他炙热的双手不住地抚摸,在她身体的各个角落留下他的体温,助她早些为迎接他的进入作好准备。 话虽如此,他终归还是等不到确信对方已然动情的那一刻,便心急火燎地闯进了她的体内。 慈青花自然觉得有些不适,因为,自打她进了白家的大门,这个男人就越来越照顾她的感受,也已掌握了越来越多的技巧,每次都只会带给她无尽的欢愉,而鲜有苦痛。但这一回,他显然是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欲|念了。 慈青花抿紧了嘴唇,默默地承受着男子带来的疾风骤雨。她甚至不自觉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沁出汗水的背脊。 说实话,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去年九月的那一场遭遇,给她的身体和心灵都造成了不容小觑的伤害,她会心有余悸,也情有可原。 然而,这一刻,比起恐惧,她心底更多的,是担忧与疼惜。她知道,白九辞眼下也不好受,所以,她甘愿为他分担,与他共苦。 只愿她关心的这个男子,能够早些脱离苦海。 第80章 闹得太欢 夜深,人静。 亥时过半,白府中人几乎皆已沉沉入睡,唯有极少数的屋子里依旧亮着灯。慈青花忍着周身不适,愁眉紧锁着注目于大汗淋漓的男子,时不时伸出手去为他擦汗。 一场较之平日更为疯狂的情|事过后,白九辞仍是满头虚汗、面色潮红,人也不住地喘着粗气,这叫筋疲力尽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然入眠。 “将军,妾身还是送你去徐离老先生那儿看一看吧?”她满心忧虑地说着,眼珠不错地注视着他的眉眼。 可男人却只轻轻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问她要不要紧。 慈青花听罢,不免一阵心疼。他也知道他今晚有些失控,知道她自始至终都在咬牙承受,所以,他顾不得自己看起来委实不妙的身子,一开口就问她是否安好。 “妾身没事的,倒是将军你,是不是……被人下了药?”虽说慈青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白府上下如何敢有人给白九辞下药,可男人先前那副不管不顾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模样,实在叫她生不出其他的猜测来。 白九辞敛起剑眉,沉默着点了点头。 “是谁?!” 慈青花一听,惊愕之余竟是怒上心头: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胆敢又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岂料白九辞却是不置一词,只冷不丁拥住她的身子,低声道:“今晚苦了你了,睡吧。” 语毕,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依旧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慈青花张了张嘴,想追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 “将军,真的不用去找徐离老先生看诊?”她担心他的身子啊!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慈青花无奈,只得忧心忡忡地目视其阖上眼皮,与他相拥而眠。 翌日,白九辞有气无力地爬起身来,拖着个尚未恢复的疲惫之躯,要去上早朝。慈青花不好在这种男人家的事情上阻拦他,只能满心担忧地为他穿戴整齐,一路将他送到了白府门口。 一晚上没吃到肉的白陌见了这景象,自是又乐呵又失落。 怎么他家那位就那么冷淡呢? 年近半百的男子居然开始羡慕起自个儿的儿子来。直到儿子走近了,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昨夜闹得太欢,精|尽|人|虚了? 他当然不可能这般不正经又没眼色,因为,他相信虎父无犬子,儿子不可能这么不顶用。 咳咳…… 白陌收起了多余的心思,待慈青花走后,他就把儿子拉到一边,关切地问儿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白九辞见他的眼底并无暧昧之色,心知自己现下这样子怕是当真有几分反常。 “没什么,父亲不必多虑。”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白陌没能问出个所以然,自是不甘放弃。可眼瞅着儿子一上车就一脸倦容、开始闭目养神,他张开的嘴便又合了起来。 罢。这孩子从小就知进退、懂分寸,既然他不愿意说,自己便不问了吧。 是日,白九辞下了朝堂,难得没有去往城外的练兵场,而是直接打道回府。一进自家大门,他就目睹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前院里翘首张望着,心里头顿时觉得暖洋洋的。他快步走了过去,看着他的小丫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来。 慈青花迅速端量了男人的脸色,见他似乎比早上临走前精神了一点,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稍稍落下了一些。 “将军好些了吗?”她问他。 “嗯。”白九辞略作颔首,目光却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小丫头白嫩的脖子上。 不,因着昨儿夜里自己不太克制,眼下小丫头的雪肌上业已有了点点红梅。 他再次心生歉意——连脖子上都这样了,想必其他地方的痕迹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他禁不住回忆起几个时辰前的那一场放纵。情到浓处,自己简直就像头失去控制的猛兽一般,极尽能事地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不论是那令人销|魂的软|肉,还是那埋藏在血肉之中的玉骨,都被他的双手使劲儿地揉|捏。她几次都没能忍住疼痛,抓着被褥或是他的肩膀呻|吟出声,却唤不回他的理智。 可饶是被他折腾得又疼又累,她还是顾不上休息更顾不上沐浴,不但时时关注着他的状况,还担心得坐立不安,直接上这儿来等他回家。 这样的可心人,叫他如何能够不疼、如何能够不爱? 白九辞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的小丫头,忽然抬起一条胳膊,在她不解的注目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昨晚很疼,对吗?” 小丫头闻言一愣,大抵是没想到他会冷不防问她这个。 “还、还好……” 她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磕磕巴巴地撒了个谎。 “走,我送你回屋。” 慈青花想再劝劝白九辞,让他还是去找徐离善把个脉,确信无事好安心。然几次将欲开口,她又觉得自己该尊重他的决定,不该显得太啰嗦,是以,最终又把话憋了回去。 两人并肩往玉骨轩去,走了没多远,白九辞就注意到小丫头的姿势略显古怪,步子也比往常小了些许。他想了想,忽觉恍然大悟,这就配合着她的步调,慢慢地往前走。 入了玉骨轩的院子,白九辞说要去洗澡,就不陪小丫头坐了。慈青花一听这话,赶忙表示要伺候他入浴,可想也知道,男人顾念着她的身子,哪里还舍得让她受累,这就出言婉拒了。 “你先歇着,我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不、不必了!将军多多歇息才是。” 一个时辰后,委实没法安心休息的女子还真就等来了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只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来人还附带了一只青色的小瓷瓶,并面色如常地嘱咐她去床上躺着。 头脑还算聪颖的小丫头一下就觉着这情景有些似曾相识。 然后,遽然忆及往事的她就腾地涨红了脸。 “不不不!不用了将军!我我,妾身不疼的,不疼的!” 他的小丫头,还挺聪明。 如上念头,也就一闪而过罢了。白九辞这就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惊慌失措的女子,自然而然地露出一张“是我弄疼了你,我要对你负责”的认真脸。 慈青花瞬间窘得不行。 是啊!去年那会儿,就是叫她对着同为女人的嬷嬷张开双腿,她都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而今,居然要她不知羞地对着将军……呜呜呜,她做不到啊! “要我抱你吗?” 无奈她都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了,男子却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坚持着,弄得她都不晓得他是在正儿八经地提供帮助,还是在绕着弯子“威胁”她了。 小丫头哭丧着脸,兀自摆着小手,连声谢绝。 “将军,真的不用!妾身不疼,真的不疼!” 白九辞定定地瞅着她,倒也不觉得不耐烦。他晓得小丫头是太害羞了,所以…… 男子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便将女子打横抱起。 “将军!” 此情此景下,慈青花再如何惊呼也是无济于事,因为,她的男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安放在床榻上,并不由分说地掰开了她意图并拢的腿。 “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白九辞心平气和地向她发问,可惜,这话到了慈青花的耳朵里,已经成了实打实的“胁迫”。 呜呜……将军怎么这样的…… 话虽如此,她深知胳膊扭不过大腿,所以只能委屈又尴尬地撅起小嘴儿,慢腾腾地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裤腰带。 “将军,妾身自己上药吧?” “徐离先生说了,这药须得别人帮着抹,否则抹不到实处。” 小丫头本是想同男人打商量的,却不料竟惊闻了另一个事实。 他都惊动那位老大夫了!!! 小丫头脸都白了——这种突然很想一头撞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偏生害她如此的男人还满脸淡定,好像他压根就没有一不小心将两人疯狂的房|事透露给了第三人一样。 慈青花欲哭无泪——她相信他不是有意的,可是,可是他……他他他……呜呜!她还是以死明志算了! 羞愤欲死的小丫头倏地拿手捂住了如有火烧的小脸儿,索性破罐破摔,不再去管男人预备如何动手了。 于是,微微发愣的白九辞朝她看了片刻,这便缓过劲儿来,替她将脱到一半的裤子给褪到了小腿肚处。 无奈视线所及之处仍是黑洞洞的,他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她的外裤和亵|裤都脱了,再撩起她的衣裙,好让她那想必已然受伤的一处较为清晰地展露在他的眼前。 岂料,他自以为可以心无旁骛,却在真正看清那处被他出入了无数次的桃花源地后,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好在他又及时瞧见了那一处的红肿,而后立马就惊警醒过来。 昨天晚上,自己果然是过分了。 他微皱着眉,拔去小瓷瓶的塞子,以食指刮取了适量的浅青色药膏,伸向了小丫头的伤处。 没一会儿的工夫,慈青花就感觉到那地儿一凉,紧接着,那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如柳絮划过的触感,就叫她彻底按捺不住,当着男人的面打了好几个激灵。 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81章 不要害羞 等到白九辞专心致志地替慈青花上完了药,后者已经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了,连白九辞跟她说话,她都千载难逢地不予回应。 男人抬眼看向她的小丫头,见她捂着脸不吱声,先是一愣,而后哭笑不得。 他的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 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白九辞想替她穿好裤子,却被她默不作声地抢了去。他只好在一旁静静地等着,等她差不多拾掇整齐了,再爬到她的身边。 小丫头以余光瞥见他靠近的景象,赶忙侧过身子背对着他。 “你生气了?” 小丫头不吭声。 “真生气了?” “……没有。” 总算是搭理他了。 白九辞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不慌不忙地躺在了慈青花的背后。 “你我做过那么多次亲密的事情,为何还要这么害羞?”他一把搂住她的腰肢,无意识地拿下巴摩挲了她的脖颈。 小丫头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闹得缩了缩脖子,却羞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所以,她只能一味埋着小脸,不去看他也不作回复。 她心知,自己兴许是面皮太薄了,放不开手脚。可是……可是她就是这样啊,能怎么办? 见自个儿的小丫头照旧避而不答,白九辞也不心急,这便搂紧了她柔软的身子,安安静静地从身后拥着她的娇躯。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躺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慈青花好像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她半信半疑地扭过头去,发现白九辞居然抱着她睡着了。 慈青花顿时一窘,可转念一想,看来昨夜里精疲力尽的,不仅仅是她一个。 思及此,适才的窘迫与羞愤似乎也淡了些,她近距离地凝视着男子清雅的睡脸,良久,忽然像是着了魔似的,心生一念。她极其小心地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上偷偷留下一吻。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对着这个男人做这样的事。 她莞尔一笑,慢慢地转过身来,与他相拥而眠。 在这一过程中,白九辞始终没有睁开双眼。可是,这不代表他就对小丫头的小动作一无所察。 两个时辰后,男人蹑手蹑脚地下了女子的床,替她盖了薄被,然后出了玉骨轩,往自个儿的院子里去。然而奇怪的是,半道上,他发现过路的家丁和丫鬟都忍不住抬眼偷看他。倘若他也向他们投去目光,他们则会立马避开他的视线,埋头加快脚步往前走。他略觉不解,直至回到房里无意间照了镜子,才禁不住当场一愣。 他的左脸上,有个不太显眼的唇印。乍一看兴许不容易注意到,但在明处定睛一瞧的话,还是可以分辨得出。 白九辞对着铜镜愣了有一会儿,这才无声地笑了。 没想到,小丫头也会干这事儿。 他又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么说,在他回屋的半路上,已经有好几个人看到了他的这张脸? 白九辞心想,他的小丫头应当是不知情且无意的。只不过,害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她是不是该补偿他一下? 男人暗自思忖着——当然,也就是想想而已。因为他很清楚,真正该补偿的人,是他。 抱着如上想法,堂堂大将军每天都到其妾室的屋里报道,亲自为她上药。 起初,慈青花是拒绝的,可想也知道,白九辞容不得她逃避用药,也不想假借他人之手,因此,挣扎几次无果后,小丫头也只得乖乖认命了。 好在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她已明显觉得痛感缓和了许多,便以此为由,成功说服了白九辞,不再继续抹药。 于是,她发现,白九辞又连着几天不来找她了。最诡异的是,当她主动跑去找他的时候,他却有意无意地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和她说几句话,便因各种理由离开她的视野。 慈青花觉得有点奇怪,明明她这阵子都白回来了……好吧,他不可能因为这个而嫌弃她。那么,是……为什么呢? 小丫头心下既是好奇又是失落,一直到又过了三天,某人琢磨着她大概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又搂着她这样那样了。 事后,慈青花依偎在男人的胸前,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因着情毒未解,他生怕自己又按捺不住要了她,害她尚未恢复的身子再次遭到创伤。所以,他就是在照顾着她的身子? 此念一出,心里那落寞的感觉这就一扫而空。 翌日一早,男人又变回了精神奕奕的样子。慈青花替他穿了衣,伺候他洗漱,然后亲自送他出了府。只不过,这天他回府之后,第一个见的,却不是她。 碧仙阁内,气氛头一次显得有些诡异。 自从七月初七那一日后,白九辞就没再踏进碧仙阁的门——不是因为他生了颜慕晚的气,只是他一时不晓得该如何面对这个言行反常了的女子。可是,七月十四这天,对方却命侍女灵芝将他请去了碧仙阁。 寂静的卧房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皆是不言不语。直到女子自顾自地替男子添了茶水,将茶壶搁在了桌子上。 “九辞哥哥在生我的气吗?” 白九辞眸光一转,见她并未看着自己,又不紧不慢地看向别处。 “没有。” 他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颜慕晚听了他的话,勾唇轻笑。 “九辞哥哥在我面前总是这样,不喜,不怒。” 是不是唯有在面对另一个女子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才会有变化? 白九辞听她淡声说着,没有接话。 “九辞哥哥,你知道吗?大半个月前,林大夫就告诉我,我的身子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 直到此言一出,白九辞的脸才算是有了明显的动静。 “怎么不早告诉我?” 颜慕晚不慌不忙地眨了眨眼,与他四目相接。 “告诉你?告诉你,我就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了吗?告诉你,你就会答应与我圆|房了吗?” 很显然,她已经亲自尝试了,而他的“回答”,是让她失望的。 又或者说,是她早已有了预感,这才不死心地先斩后奏,于七夕之夜在他的酒里下了足量的迷药,又掺了少量的春|药。 可是他啊……竟是那样的残忍,不但在当着她的面喊出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还在意识到她不是那个人之后,拼尽全力将她推了开。 那一刻,她简直心如死灰。 但是,她决不会轻言放弃。 是啊,她都已经苦等了五年不止,又怎会在这即将望见曙光的节骨眼上,说放手就放手? 颜慕晚直直地注视着男子的眼睛,却迟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果然。 “九辞哥哥,你很喜欢青花妹妹,对吗?” 白九辞又是一阵无言。 颜慕晚看他这沉默不语的样子,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心头忽然就像被无数根银针扎了一般的痛,她分明已有所觉察,却仍是在当面确认了之后,痛得无以复加。 可惜,纵使疼得想要恸哭一场,她也得在他眼前生生忍住了。 “青花妹妹长得水灵,性子也好,换做我是男子,我也会喜欢她。”她发现白九辞自打落座时喝了一口后,就没再碰过她为他倒的茶,这便好整以暇地将茶盏递到他的眼皮底下,“九辞哥哥不必有什么顾虑。” 白九辞看似无甚表情地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两道剑眉却已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颜慕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依旧是略带笑意:“当初,她代替晚儿去了敌人的营帐,为九辞哥哥乃至整个曙山城的百姓牺牲了那么多,九辞哥哥善待她,感激她……喜欢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说到这里,她又忽而眸色一暗,沉声道:“晚儿自知这些年来体弱多病,未能替白家诞下一男半女,也实在是愧对老夫人与夫人的信任……” “那不是你的错。”听她怅然若失地言说至此,白九辞终是不能不发声了。 颜慕晚定定地凝视着他总算有了变化的脸色,一双美眸忽然泛出点点泪光。 “那么九辞哥哥……能给晚儿一个孩子吗?” 白九辞怔住,没想过女子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向他提出这个请求。 诚然,在他的记忆里,她从来都是高雅端庄的,哪里会像一个委身于深宅后院的寻常妇人一般,含泪向她嫁的男子乞求要个孩子? 是以,他突然就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了。 难不成……难不成现在就要他亲口告诉她,打从一开始,他与她之间就只有恩义,没有情义?说他其实这一阵有认真考虑过父亲白陌的建议,想着不如替她寻一个真心实意爱她的男子,让她有一个真正的归宿? 白九辞猝然间意识到,他恐怕误会了一些事。 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她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 而她的一颦一笑,莫非已经……都与他的一言一行紧密相连? 是啊,若是换做几个月前,兴许他还能坦然地与她商量,征求她的意见。可今时此日,那些他自诩为她着想的话,他要如何才能说得出口? 第82章 我需要你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偏偏它还是从一个傻子公主的嘴里说出来,又被直截了当地砸向了万人之上的定安侯——众人一致认为,如果此刻他们正在喝茶的话,大概会喷个盆满锅满。 于是,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吞下一口唾沫,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偷偷地观察着君宁天的反应。 他们看到这位阎王爷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对上了女子忽闪忽闪的桃花眼。 他又面无表情地把脸转了回去。 好吧,倒是有容人之量,还是说,这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傻子? 明疏影咧着小嘴傻乎乎地笑着,心里却是对那面沉如水的男子品评了一番。然后,她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再追上去纠缠不清。 装傻也得有个限度,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抱着类似于这样的想法,明疏影一面傻笑一面被人送回了寝宫。当然,临走前,她毫无悬念地被五公主狠瞪了一眼,总觉着这事情怕是没完。 果不其然,没两天的工夫,五公主就又找上门来了。不过,这一回她采取了“迂回之术”,竟让人把冬苓绑了起来,当着明疏影的面出言威胁,大意是“你若不主动向定安侯请辞,本宫便划花了这奴才的脸”。 为了让这一切得以顺利进行,她还特地调动了一队宫廷侍卫,用以钳制楚聂。 明疏影觉得,自己好像被“逼宫”了。 眼瞅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冬苓脸上刮来刮去,明疏影只得连连点头,先护住侍女的平安再说。 仗势欺人的五公主很满意“傻子妹妹”惊惶失措的反应,却不料她前脚刚走,对方后脚就坐到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喝茶去了。 “公主,您真的要去见定安侯吗?”得救的冬苓虽不至于惊魂难定,却也多少心有余悸,她愁眉紧锁地瞧着一面品茗一面沉思的主子,忧心忡忡地询问。 “去啊?”明疏影抬眼与她四目相接,放下手中茶盏,好整以暇地作答,“不去的话,指不定明天,她就要去找楚聂的麻烦了。” 冬苓有些抱歉。她跟楚聂本该是侍奉、照料主子的,却没想有朝一日竟成了别人要挟主子的筹码。 见少女愁容满面,好似就要难过得掉眼泪,明疏影随即温婉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傻丫头,以前我神志不清,旁人都欺我、辱我,唯有你和楚聂不离不弃,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如今五姐姐拿你们的安危胁迫我,说到底,也是我牵连了你们才对,怎就变成你们有愧于我了?” 冬苓红着眼眶听罢这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忍不住泪眼朦胧。 诚然,人人都道她的主子是个傻子,但是只有她和楚侍卫知道,主子的这颗心最是干净。主子从来不在他们面前自称“本宫”,也从来不会对他们颐指气使,倒不是因为主子天生痴傻教不会,而是主子心知他们待她好,是以,才愿还以一颗赤诚之心。要是换做旁的阿猫阿狗,主子才不会真心相待呢! 想到女子虽是呆傻却也会在外人跟前使些“小聪明”,冬苓就禁不住咧嘴失笑。 不过,如今主子因祸得福,得了清明,可不知会是怎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呢! 见少女“破涕为笑”,明疏影才放心地松开了她的手。 翌日,她独自一人提了盒好不容易得来的小食,去了御书房的偏殿。 明疏影让冬苓打听过了,自从镇远侯父子伏诛以来,定安候君宁天一直都在这偏殿内处理国事,俨然是副真天子的做派。不过,约莫是考虑到朝中的悠悠之口,他还是给皇室和自己都留了一份体面,只在御书房的偏室内做事,并未直接坐到历代皇帝坐的那个位置上去。 明疏影偷偷摸摸地潜了过去——她现在是个傻子,当然不能跟普通人一样昂首挺胸地走路。 只是,这“装傻充愣”委实是个技术活,她演得有些累了,见四下无人,便直起了腰身又锤了锤肩膀,打算趁着进屋前的机会调整一番,养精蓄锐,以应对紧随其后的一场硬仗。 孰料就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呵斥便将她吓得猛一哆嗦。 “什么人?!” 明疏影抚着心口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乃是个守在御书房外的小太监。对方一见是她,当场愣了愣,又露出一脸既嫌弃又同情的表情来。 “九公主殿下,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小太监上下打量着穿戴整齐的明疏影,皱着眉头歪着嘴。从这直言不讳的一句问话来看,他对待来人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明疏影也不计较——对方能好声好气地跟她讲话,没有直接甩甩手把她轰走,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深知原主乃是一个身边只有一侍女一侍卫跟着的鸡肋公主,明疏影很有自知之明地冲对方笑了笑。 “公公,我要见猴爷爷呢!你能让我进去吗?”说着,她却是径自抬脚往里走。 “诶诶诶——”甭管她说的是“侯爷”还是“猴爷爷”,小太监都不能就这么放她进去,是以,他立马伸出胳膊拦下了她。 明疏影拧起细眉撅起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小太监眉角一抽。 还真别说,这九公主虽然痴傻,可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瞧瞧这桃花眼,这樱桃嘴,这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儿……咳咳,尤其是当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瞅着你,这要换做是个男人,哪儿能不对这样的小美人动心? 只可惜,别人也许他还说得准,但屋里头那位……他真是不敢说。 所幸对方好歹还顶着个公主的名号,而且又是那位阎王爷钦点的储君,他进去通报一下,也不为过吧? 这样想着,小太监哄了明疏影两句,便转身通传去了。 明疏影心想,自个儿的演技还是过关的,就是不晓得,接下来,在那尊大佛的眼皮底下,她还能不能瞒天过海。 这样思忖着,她被领进了御书房的偏殿。在那里,君宁天正在埋首疾书,即便太监禀明说公主到了,他手中的毛笔也仍是未有停歇。 对于这般轻慢的态度,明疏影早已习以为常。等到太监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后,她就不以为意地摆出纯真无邪的笑脸,提着食盒兴冲冲地靠了过去。 “猴爷爷!” 对于女子愚蠢到不着边际的表现,君宁天也早有预料,因此,听闻呼唤的他面无涟漪地抬起头来,也不起身,就径直向来人投去了冰冷的目光。 奈何明疏影对此似有免疫,只暗自心下一沉,就步伐不改地凑了上去。 反正她是傻瓜嘛,看不懂别人的表情也很正常。 因着上述念头,君宁天很快便迎来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猴爷爷,我可想你啦!” “……”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不要让别人看见哦!” “……” “这个很甜的,啊——” “……” 眼见一个蠢头蠢脑的女人自说自话地将一只食盒摆到他的案几上,又手脚麻利地从里头取出一碟白糖糕,甚至还亲手拿起一块放到他的嘴边,君宁天觉得,他的某条底线已经遭到了挑战。 有生以来,他着实未曾见过如此……蠢笨且毫无自觉的女子。 但与此同时,他也难免略觉奇怪:她怎就如此巧合地,端了白糖糕过来? 是的,他君宁天看不上那些精致可口的山珍海味,却对这道相貌平平的小点心情有独钟,这是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这个蠢丫头不可能晓得。 所以,他认定这只是一个巧合。 “公主来见臣,所为何事?”许是见到了那白白嫩嫩的吃食故而心情不错,君宁天没有翻脸,甚至都没有抬手挡掉那伸到唇边的点心,只面不改色地斜睨着女子的眉眼,冷冰冰地问她。 明疏影看他并无动怒的倾向,心底顿时笃定了几分,这就皱起眉头,放下了手里的白糖糕,低头可怜巴巴地说:“猴爷爷,我能不当皇帝吗?” 此言一出,君宁天自是多张了个心眼:“为何?” 明疏影皱着小脸儿嘀咕:“五姐姐想当啊,我不想跟她抢。” 君宁天不动声色地接话:“九公主比五公主更适合当皇帝。” 明疏影闻言抬头,期期艾艾道:“可是……” 她刚要吐出第三个字,就被男子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这是要仗着她是个傻子,连骗带吓哪…… 如此腹诽着,明疏影旋即话锋一转,服软道:“那……那猴爷爷,你能帮我去跟五姐姐说说吗?” “为什么是我?” 大概是没了耐心陪她继续玩扮演君臣的游戏,君宁天自顾自地拿起一本奏折,随口以“我”字接了话。 “因为你最大啊?” 她倒是知道现下是谁掌权? 心道是不是女子身边的什么人给她灌输了什么念想,君宁天掀起眼皮子,瞥了瞥她一本正经的脸,却在下一刻听到了一句令他手头一顿的补充。 “你是猴爷爷嘛……这宫里没有其他的‘爷爷’了啊?” 敢情这才是她眼中的“最大”。 君宁天冷着脸报以沉默。 尽管跟一个傻子较真是一件很掉价的事,但这一瞬间,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能忍。 看来,他需要好好地让这个蠢货认清自个儿的处境,叫她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在他眼前犯蠢。 第83章 露出马脚 在将消息告知与白九辞之前,颜慕晚就猜到了他的反应。可是,当他真就把“你不用去了”这样的话说出了口,她还是免不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也是。”然下一刻,她却冲着男子嫣然一笑,“有青花妹妹照顾九辞哥哥,晚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女子只字不提上一回的请求,只简单关照了白九辞几句,便一如往常地送他离开了碧仙阁。 两天后,李信天来看她,她也是嘱咐了一些话。 又过了三天,大军自京城出发,皇帝亲自送行,充分证明了此战的重要性以及他对白家父子的重视。 慈青花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阵仗,虽是好奇又惊叹,却也不敢在这等场合上随意抛头露面。直到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京城老远,她才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看向了车辇旁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子。 “阿姐……” “不用说了,姐姐不会让你骑马的。” “……” 慈青花微窘:她呼唤阿姐,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个好吗? 诚然,今儿个一大早,她才跟着白九辞一脚跨出白家大门,就双双因眼前的景象而愣住。她那整装待发的长姐——叶红绡,正若无其事地骑在马背上,一脸“青花是女儿家,动作慢也就算了,你个大男人还磨磨蹭蹭的,真是不像话”的表情。 可是,前两日她去知会阿姐,说要随军出征的时候,阿姐明明什么也没说啊!怎么这会儿就要随他们一块儿去了呢? 对此,白九辞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叶红绡武功高强,又是红莲教的一教之主,有她加入此战,虽不合常规,却也不失为一个强大的战力,只要皇帝觉得没问题,他自然乐意成全。况且,有她在,当他忙得顾不上小丫头时,小丫头还能有个伴儿。 可惜,被他惦记的慈青花却不是这么想的。虽说这些时日以来,长姐对白九辞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但她还是不免担心,万一哪天他们俩一语不合,将军是个能忍的,但阿姐不是啊——她要是在战场上给他添了麻烦,那可如何是好? 被小丫头忧心忡忡地询问着,叶红绡气得抬手点了点她的脑瓜。 “好你个丫头,真是女大不中留。那么多男人在,你不担心他们欺负我,倒担心起你的将军来了?” 慈青花窘了:“阿姐你……哪里会被他们欺负啊……” 她不欺负他们就不错了吧。 叶红绡又气呼呼地捏了捏小丫头的脸。 “这次出去,不许你骑马了!” 慈青花的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阿姐!做人不能这样言而无信啊! 就是,明明两天前还同意她在安全的地方骑马的,怎么能因为被她戳中了心事,就食言而肥了呢? 对于长姐“公报私仇”的做法,慈青花当时是委屈又无奈。但是此时此刻,她压根就没有想起这件事啊! 十七岁的女子眉角微跳,这就替自个儿正名道:“阿姐,我是想跟你说,要不你还是坐到马车里来吧?” 妹妹主动邀请她同坐一车,叶红绡本该是喜闻乐见的。不过,这回远离京城,是要去迎击敌人,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尽管眼下距离战场尚有十几天的路程,但她还是宁愿骑马上路,以便坐高看远,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可不能让宝贝妹子在这场战役中受到半点的伤害。 “不用了,骑马舒服。”坚定不移地贯彻着守护妹妹的想法,叶红绡言简意赅地回绝了。 “可是……阿姐,你不觉得,大家都在看你吗?” 话音落下,叶红绡不解地环顾四周,发现前方无人回头,左右目不斜视,唯有身后的那一群人,好像真的在盯着她看。不过,她的视线刚扫过他们的脸,那些士兵们就猛地收回了目光。 “要看就看,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 慈青花听女子坦坦荡荡地说罢,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算了,反正大伙儿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只要阿姐不在意,她就当没看见吧。 如此思忖的女子刚把脑袋缩回车里不久,就听到车厢外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 “你怎么不跟花夫人一块儿坐马车?” “我为什么非得坐马车?” “你……可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啊……” “姑娘家怎么了?你别忘了,本姑娘可是把你九次打趴在地……” “诶诶诶!好了好了,你要骑马就骑马吧,别、别提那档子事儿成不成?” “去去去!把你的手拿开!真是……我去年去京城的时候,一路上不也骑的马吗?你那时怎么不来说?现在来啰嗦个什么劲……” “我……” 骑着马走在女子身侧,孙蒙被她噎得有口难言。 当初……当初他们还不熟嘛!如今,如今……啊呀!反正他就是不喜欢她这么大咧咧地杵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这些男人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又打不过她,没法以武力叫她听劝。 好吧,就算他有这个能耐,他也是……舍不得的。 心猿意马的孙蒙注视着女子姣好的侧脸,一颗心突然跳得快了些。 其实,这次意外发现她也跟来了,他心里还是……有点小高兴的。 于是,一心沉浸在快乐的臆想中,孙蒙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他的一个兄弟正满嘴啧啧。 “你啧什么呀?”周涵问赵起。 “啧有人春|心荡漾啊。”赵起笑眯眯地回答,一双眼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两个几乎并肩而行的身影。 “啊?”周涵顺着他的目光远眺一番,实在没瞧见有哪个皮痒的敢在他眼皮底下不规不矩。 赵起知道,以周涵这粗糙的性子,铁定没察觉到孙蒙这半年多来的变化,是以只眸光一转,噙着暧昧的笑意拍拍他的肩膀,讳莫高深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周涵懒得理他,斜眼睨视他片刻,哼哼两声,便转头忘记了这个话题。殊不知与此同时,另一双眼也在望着前方那对看起来略显突兀的背影。 八天后,行军的队伍走过了一半的路程,于八月十五这天驻扎在了沿途最大的一座城镇上。每逢佳节倍思亲,慈青花仰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不由就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弟弟。 “放心啦,别人,姐姐是信不过的,但白夫人人还是不错的,她既然在我们临走前亲口允诺会照顾好念君,就一定不会食言。” 直到叶红绡安慰了她几句,她才稍稍展露了笑颜。 这时,赵起提着一壶酒走了过来,莫名其妙说要敬叶红绡一杯。叶红绡对他的印象实在是一般,但考虑到他好歹也是妹妹的男人的部下,她还是爽快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却不知妹妹在一旁看得略急,另外有个人也在不远处心头一紧。 孙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劝赵起大晚上的不要喝这么多酒,以免第二天起来头疼,耽误了行军赶路的大事。 赵起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突然就笑了。 “以前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啊?” 孙蒙被他说得脸颊一热。 “我……我怎么就不关心你了啊?” 赵起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他不过是提前跟未来的弟妹喝点小酒,这愣头青就赶忙来阻止了,真是……届时要是成不了事儿,可对不起他这当兄弟的啊。 “行,你说不喝,咱就不喝了。”赵起拎着半壶酒,悠悠地站起身来,凑到来人耳边嘀咕了几个字,登时就叫孙蒙大惊失色。 不找弟妹喝。 孙蒙真是要被他吓死了——他他他!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自己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双目圆睁着目送赵起这便凑近了一个男人堆里,跟周涵等人喝酒聊天,孙蒙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喂,站这儿干吗?陪你兄弟去啊?”直至叶红绡觉着他杵着碍眼,然后朝着一大群男人努了努嘴。 孙蒙回过神来看她,支吾了半天,竟病急乱投医道:“我,我……我要找你比试比试!” 话音未落,他已经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了。 明明功夫还没练到家,就又来挑战这无法攻克的难关,他也真是不长记性。 所幸这样的牺牲还是有价值的,叶红绡一听有肉靶子可打了,顿时就来了精神。她二话不说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乐不可支地问孙蒙上哪儿去比划。 慈青花无语,心道这孙副将还真是跟自己的姐姐扛上了。 她怕他们俩打出点儿什么事来,因而下意识地起身想要阻止。偏生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她就被冷不防从身后冒出来的白九辞给拉住了。 “随他们去吧,孙蒙自有分寸。” 没错,行兵打仗是一件很枯燥也很可怕的事,趁着眼下气氛还不太紧张,他稍稍牺牲自个儿的副将,娱乐一下军营里的弟兄们,顺道让大姨子乐呵乐呵,也算是值得的。 至于他自己…… 男人注视着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肢。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84章 搞好关系 可怜那孙蒙终于招架不住、开始挨打的时候,白九辞正引得身下的小丫头娇|喘连连。 营帐外,喝彩声与嬉笑声响作一片,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便盖过了女儿家娇柔的呻|吟。至于男人粗重的喘|息,因着持续的时间较短,也是半点没被人留意到。 是啊,大家伙儿都去看孙副将挑战叶姑娘了,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 有气无力地躺在白九辞的怀里,慈青花一瞬觉得,将军他是不是故意的啊?故意让孙副将跟阿姐过招,把附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去。然后,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她……唔。 小丫头捂了捂脸:不能再继续往下想了——她怕自个儿越想就越觉着,某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要一点一点崩坏了。 所幸就在这时,白九辞忽然问她要不要沐浴,她听了这话,便又转念一思:也对哦,如果将军真是那样想的,哪里还会特地把嬷嬷招来替她烧水? 思及此,小丫头感觉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这就摇着头说声“不用”,然后不好意思地往男人胸口蹭了蹭,乖乖地睡觉了。 翌日一早,白九辞精神奕奕,孙蒙则是愁眉苦脸的。他还不晓得自己已为顶头上司作出了怎样的“牺牲”,正苦恼着究竟哪年哪月才能反过来将叶红绡压倒。 结果李信天给他出了主意,大抵就是“烈女怕郎缠”以及“擒贼先擒王”云云。 当然,在此之前,孙蒙难免又受到了惊吓。 他他他……他真的表现得有那么明显?连信天哥都察觉到他的心思了?! 眼瞅着孙蒙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李信天忍不住笑了。 他大概不知道,正月十五那会儿,他那司马昭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了。因为在放莲花灯的时候,白九辞盯着慈青花看,他盯着叶红绡看,至于自己…… 李信天收起了多余的心思,笑着拍了拍四大将中最年轻的小四。 孙蒙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安全了。 不过,惊悚归惊悚,当他忐忑不安地听完兄弟的建议后,认为对方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比如说,既然他看中的人那样宝贝她的妹妹,那么,一旦他和她的妹妹搞好了关系,得到了她妹妹的认可,那他接近起她来,不就容易多了吗?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叶红绡见鬼地发现,那个动不动就来找她的小白脸,好像改换了目标,开始对她的妹妹殷勤起来。 这是想通过她们姐妹俩,去拍白九辞的马屁? 叶红绡一时间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可她又转念一思:不对啊,她跟白九辞又不热络,那家伙讨好她,顶个屁用啊? 想不通的女子决定不再多想,只在男人靠得太近时,吹胡子瞪眼地把他给赶走。 “去去去!别像只苍蝇似的围着我妹妹转!” 孙蒙委屈:他真正想亲近的,是她啊……喂等等,他明明那么的英俊潇洒,哪里长得像苍蝇了啊!? 一旁的慈青花看他俩这样,简直哭笑不得。说实在的,她对这位孙副将的印象倒还不错,因为他一直待她挺和气的,虽曾经因她嫁进白府的事而受了她阿姐的气,但他依然是对她们俩笑眯眯的,一点儿也没有记恨。最重要的是,她渐渐发现,他同长姐似乎还处得挺好,每次有他在的时候,长姐就会变得活泼许多,好似是个可以随便打闹玩乐的闺阁少女,而不是眼下业已历经沧桑的女子,这让她恍惚觉着,自己与姐姐仿佛一同回到了九年前。 所以,她还是挺乐意看到他出现在姐姐附近的。 为了给热情善良的孙副将一个台阶下,慈青花忙不迭微笑着接过他特意送来的水壶,温和地道了声“谢谢”。男子见状,立马就敛起了适才那可怜的小眼神,转而眉开眼笑地看着她。 叶红绡白了他一眼,考虑到他这人也就是烦了点,所以就放手不管了。 没几天的工夫,行军的队伍便抵达了有敌军进犯的地带。这时,因着当地兵力稍有不足,敌人已经突破了一道关卡,将目光瞄准了第二道关卡——西南的名城,涧谷关。所幸白九辞一行及时抵达,这便与先遣部队和守城的将士们顺利会师,合力在涧谷关筑起了新的防线。 与此同时,他也意外听闻了一个情报。 “又是那个姓仇的?可是他……六年前一战惨败,不是已经被他们的皇帝一气之下贬为庶民了吗?” “你也说了,是‘一气之下贬为庶民’,那么现在皇帝需要他了,又重新启用,也是无可厚非的。” 城内的临时大本营里,周涵和赵起一个脱口而出,一个泰然应之。李信天微皱着眉默默地听着,孙蒙则由于错过了那一战而略显迷茫。 “你们说的,是当年差点害死将军和晚夫人的……仇千错?”他猜测着问道,很快就得来了赵起的一颔首。 “啊呀,不碍事不碍事,他来一次,老子砍他一次,看他有几颗脑袋能被老子砍!”周涵则迅速调整了情绪,一副并不把宿敌放在眼里的架势。 “这个人的武功还是颇为了得的,就你单枪匹马,未必能打得过他,还是不要小瞧为好。”赵起冷静地提醒了一句,随即换来了周涵的一声轻哼。 屋子里一时间再没人说话,大家伙儿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始终未置一词的白九辞,发现他……正默默地研究着地形图。 好吧,将军自个儿都没所谓,他们在这儿瞎掰掰个啥,还是赶紧各就各位,早日了结了这场战事吧。 两天后,双方展开了第一次各自重整后的交锋。叶红绡作为随行女眷,本是不打算参战——只在后方好好护着妹妹的,可在城门上眼瞅着己方迟迟占不到便宜,她的暴脾气不由自主地上来了。 就这种磨磨蹭蹭的打法,猴年马月才能让妹妹回京啊?! 叶红绡不是一个只说不做的人,等到五天后的第二场战斗爆发,她就按捺不住,跟着上了战场。 “诶!?你怎么也来了啊?!”在人群中瞧见了女子艳丽的身影,孙蒙刹那间心惊肉跳。 “我为什么不能来?!”叶红绡一剑刺死了迎面杀来的一名敌兵,丝毫不在意拔剑时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见她杀个人犹如吃一顿家常便饭,孙蒙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好在他还记得,沙场上刀剑无眼,这便不再分神,只下意识地留在了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奋勇杀敌。 第二次,敌人的兵马又被逼退了,可白九辞等人却迟迟未有见到传说中新上任的仇副将。不过,因着两次对战都不算吃力地打退了敌军,涧谷关内的气氛基本还算轻松,不似一年前的曙山城一战,个个神经紧绷得好像随时会死掉一样。 是日,白九辞忙里偷闲,搂着他的小丫头又畅快了一回,事后却发觉小丫头整个人恹恹的,眼皮子一开一合,一副累极了的模样。他低头亲亲她的前额,问她怎么这就犯困了。 慈青花勉强打起精神,有气无力地回答:“妾身也不知道,这几天总觉得困,好像怎么也睡不醒。” 白九辞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微蹙眉道:“明天让军医来给你看一看,嗯?” 小丫头晃了晃脑袋:“不必了,军医们要给将军麾下的将士们治伤,很忙的。妾身不过是这一阵没睡好,过两天就没事了。” 白九辞抓着她的小手摩挲几下:他的小丫头,一直都这么善解人意又深明大义。只是…… “涧谷关的北城门外有片林子,那里长着这一带特有的清涧草,能安神助眠,我命人替你采一些来,煮了汤让你喝,好么?”他旋即记起六年前无意间听闻的说法,这就跟小丫头打起了商量。 慈青花对男子的细致入微很是感动,她喜滋滋地应了声“是”,就倚着他的胸膛睡了。 鉴于敌人悉数驻扎在城南,是以,白九辞一早便命人悄悄从北门出发,去他指的那片树林里采摘了他要的新鲜草药,每天煮一碗清凉可口的汤药给他的小丫头喝。慈青花接连喝了五日,晚上确实是睡得沉了,却不料连白天也哈欠连连。幸而白九辞忙于战事,并未日日来与之相见,所以,以为自己兴许只是有些水土不服的女子,也就顺势瞒住了他。 孰料这一瞒,竟瞒出了事情。 九月初三的这一天,恰逢敌人第三次攻城。慈青花本是在屋里祈求着上天保佑,谁知坐着坐着,城外依稀传来的厮杀声竟越变越模糊,她忽觉两眼一黑,紧接着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是以,等到白九辞与叶红绡风尘仆仆地归来,惊闻的,竟是他们最在乎的人突然不省人事的消息。 一男一女一路飞也似的去了慈青花的卧房,见女子真就双目紧闭着躺在床上,他们的脑袋里几乎同时呈现出一片空白。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回事?!” 白九辞难得用焦急的口气询问已然先一步到到场的军医,听他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将军的话,花夫人她是……中了……中了毒。” 第85章 紧急情况 此言一出,白九辞顷刻目瞪口呆。 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扑到床边的叶红绡业已起身高声质问:“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军医不清楚这怒目圆睁的姑娘是个什么来头,只战战兢兢地从桌子上取来了一小撮青草。 白九辞一下子就睁大了眼。 清涧草?!不可能! “这是什么!?”叶红绡并不认得这草药,是以当即脱口而出。 “这是清涧草,本该是安神助眠之良药,可是,因为花夫人先前就误食了什么东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服用了这清涧草,两物的效用叠加,促使其变成了致人昏迷的毒|药。” “那她到底误食了什么?!” 军医霎时面露难色,埋头拱手道:“这……恕小的无能,尚未能够诊出。” 听罢此言,叶红绡简直要气血逆流。 “庸医!”事情一旦涉及到她心爱的妹妹,她就能变得比谁都蛮不讲理,因此,她当即大骂一声,而后怒气冲冲地环顾四周,“谁让她吃这清涧草的?!是谁!?” 两个侍奉慈青花的丫鬟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压根就说不出话来了。最关键的是…… “是我。”白九辞双眉紧锁着站了出来,直言不讳地承认了这一事实。 叶红绡怔住了,然后,她便遽然怒发冲冠。 “你脑子有病啊!?”她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领,吓得房里的其他人皆是大惊失色。 这这这……这姑娘不但骂将军脑子有病,还直接上手揪起了将军的衣服?! “我……我见她前几日睡不安稳,想起清涧草可以助人安神,就命人去给她采了一些,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有生以来,白九辞也是头一回体会到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惶。特别是当他听军医继续禀报,说是七日之内没有解药的话,恐怕将凶多吉少,他的脸色都变了。 见男人向来清淡的脸上这就流露出无法掩饰的仓皇,叶红绡满心的火气神奇地消减了些许。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去毒害她的妹妹。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 此情此景下,叶红绡也顾不得太多了,这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军医,要如何才能解毒。 至关重要的一问一经提出,军医的后背上就愣是沁出了一层冷汗。 “只需、只需采得骈山脚下一种名为‘知更花’的草药,辅以几种常见的清热解毒之药,便可清除花夫人体内的毒素。” 听起来并不难办的事,到了白九辞和叶红绡的耳中,却是叫他们齐齐心头揪紧。 骈山,是敌国边境的一座名山,并不归属于他们的领地。换言之,倘若要采集知更花,就必须得越过如今尚欲攻城的敌营,神不知鬼不觉地踏进他们的国境。 “这种药,其他地方就没有吗?!”叶红绡抢先一步问道。 “大约……是没有的。至少,七日之内能采着的地方,没有。”军医也深知此事之刺手,因此打从一开始便是如履薄冰。 叶红绡几乎要倒吸一口冷气。 混蛋!!! 她不知在心里骂了谁一句,就转身要往外走。 “叶姑娘!” 白九辞连忙叫住了她,看着她怒目圆睁地回过头来。 “叫什么叫!?老娘不去,难道让你去吗!?” 诚然,可不是她不忍心叫这个“罪魁祸首”奔赴险境,而是以他现下的身份,绝对不适宜去冒这个险。 是啊,他是将军,是此番战役的最高指挥者,他要是因为自个儿的私事而影响了战事的走向,届时,他一个人送命是小,害得整个涧谷关群龙无首而兵败城破,那可真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白九辞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听了女子这气急败坏的一吼,他委实是无言以对。 片刻,他痛定思痛,抬眼道:“叶姑娘稍安勿躁,我派几个人同你一道前往。” 这话实在是好笑,可惜,妹妹昏迷不醒,叶红绡真心没这个心思被他气笑:“白将军这是脑子进水了吗?!几个人一块儿去,这是要大张旗鼓地告诉敌人,这边有细作要混进他们的地盘?!” “可是你一人独去……” “啊呀你啰啰嗦嗦的废话好多!” 叶红绡急得恨不能上前一巴掌把他打晕了,可她又不能这么做,只好横眉怒目地瞪向了大气不敢喘一口的军医:“你!快点告诉我,那个知更花长什么样!” 军医颤颤巍巍地抬起脑袋,却是看向了愁眉不展的白九辞。 “你看他干什么!?是老娘去,又不是他去!” 军医被吓得胡子一抖,简直要给跪了。 将军!您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就不吭声了呢?您倒是给小的一个准信啊! 前有虎,后有狼,可怜的军医总算听到白九辞说:“让孙蒙陪你一道去,他以前就住在这附近,对这儿的地形比较熟悉,有他为你当向导,事半功倍。” 这句话,叶红绡好歹是听了进去。 没错,既然只是多一个人,且此人的加入能够助她尽早采得草药、救醒妹妹,她就决计不会再有半点微词。 至此,两人终于达成一致,叶红绡留下听军医描述知更花的样子,白九辞则亲自去把孙蒙叫了过来,将此事托付与他。年轻的副将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惊愕之余也是神情凝重。 “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入夜,涧谷关城内似是一如往常。然而,南城门却悄然开启了一条门缝,令两个矫捷的身影得以一前一后蹿了出去。 由于战场上风云变幻,如今的北城门已然被敌人纳入了关注的范围,叶红绡和孙蒙不好从那里出城,只得舍近求远,从南面绕城镇半圈,再去往敌国北境的骈山。幸亏儿时居于此地的孙蒙对这里的路记得很牢,这便领着女子趁着夜色抄了近路,为彼此都省下了不少时间和体力。 两人在野外露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打扮成敌国人的模样,欲蒙混过关。鉴于要入骈山之前须得先经过一个小镇,孙蒙提议两人假扮外出寻亲的夫妻,借此骗过守门人的眼睛,光明正大地通过那座镇子。 乍一听此建议,叶红绡是拒绝的。可一想到如此的确能降低危险、节省时间,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过…… “为什么不扮作姐弟?” 她认真严肃地提问,登时叫男子脸颊一热。 “这……我们两个长得又不像,万一被人看穿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叶红绡想想,也有道理,这就不再多话了。 然而,让孙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女子一经决定,便是入戏到让他面红耳赤。她用她那热乎乎的手臂挽着他的胳膊,全然一改平日里那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只如同小鸟依人般偎在他的身旁,叫外人看了无不称羡。 是啊,这小子,好福气啊!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能娶到这么个漂亮女人,还无时无刻不跟他腻歪着,他真是祖坟冒青烟啊! 可惜,孙蒙压根不觉得享受,非但如此,他还感到万分的惊悚! 这这这……这还是他认识的叶红绡吗?! 感受到男人身体的僵硬,叶红绡趁着无人注意之时,狠狠地捏了他小臂上的肉。 “喂!你配合一点好不好!?”是他提出要假扮夫妻的啊,怎么一点演戏的精气神也没有! “我、我……怎么配合?!”原谅他已经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了好吗? 叶红绡眉角一跳,差点就想朝天翻一个白眼。 “你没见过别的男人是怎么对自己的女人的吗?!”难道还要她手把手教他? “我……我……”见是见过,可是,可是她这样一反常态,他、他做不到啊…… 叶红绡简直要被这愣头青给气死了。 看他平日里不呆不傻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不顶用了呢?! 无可奈何之下,女子只得不由分说地攥住了男人的一只手,强行把他搁到了自个儿的腰肢上。 “搂着我,没事就亲我两口。”叶红绡是个非常有专业精神的人,只不过,话刚出口,她就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不许真亲!” 孙蒙本是因那突如其来的触感而猛打激灵,可恍惚听了她这话,他又回过神来,哭笑不得。 这……这还能假亲? 眼看女子低声叮嘱完了,就兀自恢复了娇俏可人的模样,孙蒙注视着她的侧脸,总算是一点一点地定下心神。 亲……亲她啊……要不,他试一试? 目不斜视地盯着那红润的脸颊看了一小会儿,男子倏地收紧了揽着腰身的大手,吞了口唾沫,真就伸长脖子凑了过去。 本以为没那么快的叶红绡这就被人占了便宜。 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想要送男人一枚眼刀,可碍于两人距离守门的士兵已越来越近,她只得强压下各种冲动,“以德报怨”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孙蒙忽然觉着,唔,这样的她也很不错啊…… 第86章 假扮夫妻 一男一女“恩恩爱爱”地走近了镇子的大门,排着队等候通关。可想也知道,守门的士兵没见过他们这两张脸,而他们也拿不出通关的文书,是以,两人自然是被扣住了盘问。 得亏叶红绡是个能演的,这就松开了孙蒙的胳膊,施施然行至一名士兵的身前,说他们是特地下山来寻亲的,头一回入境,自然没有任何证明。 士兵摆摆手,表示没证明的话就赶紧回去,别当他们这儿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孙蒙见女子行事受阻,正思忖着她大约会掏出银两来贿赂一番,却不料她竟娇笑着凑近了对方,还拿自个儿的柔荑去摸对方的胳膊。 “啊呀——这位兵大哥,你就看在我跟我家相公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份上,通融一下嘛!” 士兵本来就暗自垂涎了这年轻漂亮的少妇,现下,见女子毫不避讳地当着她夫君的面同自个儿纠缠不清,他顿时就懂了。 原来后头那小白脸看着人模人样,却是个不中用的呀——如若不然,他哪里能容许自己的媳妇当面跟别的男人授受不亲? 士兵很快就露出了猥琐的笑容,恰逢看清这变化的女子暗送一道秋波,然后整个人都往他身上蹭了过去。 “兵大哥你摸摸我的手,都快冻成冰了。这么冷的天,你就忍心我一个弱女子在外头冻着?”说着,她故作可怜地抓起男人的一只手,把它放在了自个儿的手背上蹭了两下。 男人被她如此热情奔放的架势刺激得心尖发痒,这就主动摸了摸她的小手,压根没留意手心的薄茧是从何而来。 叶红绡不敢让自己的左手在他掌心逗留太久,也深谙某些男人“吃不着才惦记”的劣根性,这便媚笑着抽回了那只芊芊玉手,用手指点了点男人的左胸。 “好了,兵大哥就让妾身过去,在镇子上好好睡一觉嘛!大不了……”她凑近了男人的耳朵,轻声细语,“大不了,妾身趁我家相公睡死的时候,再出来好好答谢哥哥。” 男人一听这话,魂儿都快没了,这就忍不住搓了搓手掌,无视了同僚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直接大手一挥——放行了。 叶红绡眉开眼笑地谢过他,回去挽着业已脸色铁青的孙蒙一路往前,还不忘回头抛给男人一个媚眼。 守门的士兵一边展开了美人在怀的幻想,一边鄙视了其夫君的不作为。 怪不得美人会觉得春|闺寂寞,嫁了这么个敢怒不敢言的孬种相公,她当然会觉得厌烦了。 见男人业已沉浸于自个儿的幻想,叶红绡别过脑袋,收起了一脸媚|眼如丝。她侧首看向身边的孙蒙,正要小声自夸两句,就赫然瞧见了他紧绷的面孔。 “你干吗呀?”好端端的,突然摆张棺材脸出来作甚? “……”孙蒙僵硬地转动脖颈,对上她见鬼了的眼神。 这要他怎么说?!总不能直言不讳地质问她,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跟个陌生男人眉来眼去、私相授受!? 可是,心里的那股子邪火终究是有些按捺不住,所以,他只能面色不霁地问她:“你怎么能让个男人随便摸你的手?” 叶红绡闻言一愣,随即就被逗乐了:“我不让摸,那你来让?这样,他就能放我们进来?” 孙蒙依旧板着个脸:“可是!可是你!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闭上你的嘴,还真当自己是我相公了。”叶红绡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这就眼珠一错,再不拿正眼瞧他。 孙蒙被她这口气和这模样给气坏了。 他……总有一天,他要名正言顺地成为她的男人!到时候,看她还敢跟别的男人嬉笑*! 意外地下定了这样一个决心,孙蒙却做梦也不会想到,本已安然过关的两人,会冷不丁被人从后头叫住。 是啊!这不都已经让他们通过了吗?!为什么又冒出一个人,对他们的身份表示了质疑!? 被一个领头的守门人强行叫了回去,两人的脸色变得有点儿不太好看,两颗心也禁不住往上提了提。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当叶红绡以同样的方式往那为首者身上靠时,那人却皱着眉将她推了开。 天底下还真有不吃这一套的男人?! 叶红绡莫名气结。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诚然,要是这个领头的不肯放他们进镇,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手心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层薄汗,叶红绡搜肠刮肚地寻思着解决之道,断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节骨眼上,目睹一张叫她忍不住瞠目结舌的脸。 他怎么会在这里!? 滔天的杀意几乎于顷刻间喷涌而出,千钧一发之际,女子却生生地遏住了那满腹的杀气。 不……不行!青花还在等着知更花救命,她决不能在这关键时刻为过去所扰! 思及此,她忽然眼前一亮。 有办法了! 只见叶红绡倏尔面露惊喜、眼含泪光,对着不远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张嘴就喊:“表哥!!!” 这一下,别说是坚持不让他俩进镇的守门人了,连惴惴不安的孙蒙也是一下子愣了神。 他讷讷地看了看满脸动容的女子,又循着她的视线望向前方,终于目睹了一个刚好闻声回头的男人。 电光石火间,徐离傲也是怔住了。他哪里能够未卜先知,自己居然会在这边境小镇上遇到这样一位故人——最叫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上一回见面还喊打喊杀的故人,此刻正一脸激动地唤他……表哥? 徐离傲可以确信,叶红绡确实是在看着自己,也确实是在喊自己。所以,当她喜不自禁、飞奔而来之际,他业已思绪流转,隐约意识到什么。 “表妹!怎么是你?!”徐离傲是个聪明大度的:既然“表妹”需要他的帮助,那他就念在两人昔日的情分上,好好地帮她一把吧。 将双臂毫无保留地伸展出去,被一路跑来的女子抓了个正着,徐离傲差点儿就想龇牙咧嘴一番了。 果然,红绡心里还是狠狠地惦记着他的——否则的话,她怎会一面笑着,一面想要捏碎他的骨头? 被女子硬生生地弄疼到意图尖叫,徐离傲却拼上了全部的自制力,使劲儿忍了下来。 “表、妹……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思念表哥,所以特来探望!” 一男一女四目相对,一个比一个笑得无懈可击。 孙蒙在后面愣愣地看着,几乎已经傻了眼。 是了,他从没见过徐离傲,自然更不清楚叶红绡同此人之间的纠葛。他只道女子是刚好逮着了一个认识的人,而这个人似乎也是个头脑灵活的,这就配合她把戏演上了。 又或许……他真是她的表哥? 孙蒙暗自揣摩之际,叶红绡业已噙着泪花转过头来,一眼望向了同样目瞪口呆的守门人:“军爷,您看,我就跟您说,我来是寻亲的嘛!” 守门人猝然还魂,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又装作不耐地打发他们走了。 对此,孙蒙和叶红绡自是喜闻乐见,后者赶紧挽着她的“表哥”,笑容可掬地往镇子里走了。 等走到早已望不见守门人的地方,女子才倏地神色一改,猝不及防地将徐离傲一把拽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电光石火,杀气四溢。叶红绡二话不说就掐住了男人的脖子,死命地将他摁在了墙壁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徐离傲,你躲得了我一时,躲不了我一世!” “叶姑娘!” “别过来!” 孙蒙见状大吃一惊,作势就要上前劝阻,谁知他才刚走出第四步,就被女子厉声喝止了。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旁人休得插手!” 孙蒙突然就明白了:天哪!原来不是什么熟人更不是什么表哥,而是实打实的仇人啊! 然而,他这边禁不住屏息凝神,作为当事人的徐离傲却是把着女子的手腕,粲然一笑。 “红绡,好不容易‘他乡遇故知’,你就这么对你师傅我?何况我刚才还帮了你……唔!” 他话未说完,已经被女子发了狠地猛掐一记。 “放屁!老娘没有你这种禽|兽不如的师傅!” 乌黑的瞳孔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仿佛恨不能直接在这昏暗的巷子里将其撕成碎片。徐离傲俯视着这样一双眼睛,心知今日怕是没法善了了。 当然,前提是,这里不是敌国的边境,也没有那个陌生的小子在场。 脸颊已然因脖子被掐而渐渐涨红,徐离傲不慌不忙地咧嘴一笑,道:“你突然现身于此,不会是为了来杀我吧?” 话音落下,叶红绡的眼底只迅速闪过一丝迟疑,却被早有图谋的男人给逮了个正着。 “你师傅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至少,你该相信,我有这个能耐,在你彻底掐死我之前,让整个镇子的官兵都来缉拿你。” 意有所指的一番话一出,还真就掐中了女子的软肋。 “叶姑娘!叶姑娘,稍安勿躁,不管你和此人有何冤仇,我们现在都不能惊动官兵啊!”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孙蒙还急急跑来劝她,让她不能不想起涧谷关内那不省人事的妹妹。 叶红绡睁圆了眼珠子,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才被迫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咳——” 徐离傲得了解放,禁不住背靠在墙面上,捂着脖子咳嗽起来。 孙蒙顿时松了口气,也管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这便抬手握住了叶红绡的一只手腕,也不知是叫她安心,还是叫自己放心。 这时,叶红绡忽而冷笑一声,注目于已然慢慢缓过劲来的男人。 “徐离傲,有本事你就留在这里别走,待我办完了正事,定将你挫骨扬灰!” 第87章 遭遇故人 徐离傲早就知道,叶红绡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他不急也不惧,这便站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 “不如你先说说,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叶红绡当然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你有心思管这个,还不如赶紧去棺材店里物色一口合适的棺材。念在我这一身武功乃是拜你所赐的份上,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徐离傲被她这煞有其事的一番话给逗乐了。 “红绡,你既然没有忘记,你的武功是我传授与你的,又怎能如此自信,自己就一定杀得了我呢?” 叶红绡冷笑,不置可否。 “行了,你这丫头,就爱自欺欺人,为师也不怪你。比起这个,我们还是聊聊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吧。” 叶红绡剜他一眼,扭头就走。 孙蒙看了看徐离傲,也默不作声地抬脚跟上。 “你不说的话,为师无聊之下,兴许就会在大街上吼上一嗓子。到时候,你们被官兵追着满街跑,可别怪为师袖手旁观啊。” 叶红绡顿住脚步,猛地回头。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徐离傲泰然自若地挑挑眉毛,直叫女子咬牙切齿。 事关妹妹的性命,叶红绡即使气得再想杀了他,也不能立马就动手。可她又实在不想跟这个混蛋多费唇舌,因此,一时间只揣着满腹杀念站在他的身前,恶狠狠地瞪着那张叫人憎恶的面孔。 孙蒙见状,心知她是不想说却不能不说,是以便上前代她开了口。徐离傲安安静静地听着,同时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是红绡的相好?”然后,他毫无预兆地来了这么一句,直叫孙蒙热了耳根。 “这与你无关。”孙蒙皱起眉头,不冷不热地回答。 要知道,在面对陌生人时,他孙蒙还是很有身为一个男人的架势的。 徐离傲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行,知更花是吧,我知道哪里比较多,我带你们去。”紧接着,他就冷不丁跟了这样一句。 可惜,叶红绡并不愿意去碰这主动伸来的援助之手。后来,还是孙蒙好言劝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慈青花的安危着想,她才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两个男人相继跟上,孙蒙见她一个人杀气腾腾地走在前头,生怕这样太过招摇,赶忙追上前去,挽住了她的胳膊。结果,他自是毫无悬念地被她狠瞪了一眼。 “你这也太引人注目了,弄得我们……哪里还像什么夫妻、什么表亲?” 叶红绡气得牙痒痒,可她没法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只得努力压下了猛蹿上来的杀意,对着男人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孙蒙窘迫地打了个激灵。好在如今有徐离傲跟在后头,叶红绡有了比较,自然就觉得孙蒙看起来要顺眼得多,也就不再难为他了。 就这样,三人从南门出了镇子,顺利在骈山脚下找到了知更花,却不料在返回镇子之后,意外遭遇了一队官兵。更叫人始料未及的是,当他们躲在人群里装作路人时,却听到真正的路人议论起为首者的身份来。 “你说那个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当年鼎鼎有名的仇千错仇大将军?” “是啊!” “可他不是……被贬为庶民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眼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了,当初那一战,也是敌人太过狡猾,才害得仇将军着了他们的道。皇上该罚的也罚了,该骂的也骂了,都六年过去了,哪能不给将军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对啊对啊!我还听人说,这次那边派来的,还是六年前那个姓白的将军。哦对了!听说他爹也来了!这是上阵父子兵啊!” “来得正好,且看咱们仇将军如何报仇雪恨吧!” 叶红绡与孙蒙默不作声地听着,一个眯眼一个蹙眉。 怪不得几次交战都见不着传说中东山再起的仇千错,原来是躲在这儿哪! 孙蒙思忖着,得赶紧回军营,将这个无意间得到的情报告知与白九辞。殊不知与此同时,一双眼正在打量着他身侧的女子。 叶红绡原本正在认认真真地考虑问题,察觉头顶上有道目光落下,她下意识地便抬眼去看。 电光石火间,她同一个眉角有疤的男人打上了照面,而这个人,正是被沿路百姓议论着的仇千错。 叶红绡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认得他的才对,可不知何故,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她却隐约觉得这双眼似曾相识。可惜,她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人,便姑且低眉避开了与男人的对视,乖乖地立在那儿不动。 几乎同一时刻,徐离傲也从仇千错的脸上收回了视线,一声不吭地站在孙蒙的身侧。待到列队的士兵悉数走过,街上的男男女女才胆敢回到道路中央,兀自往各自的目的地去。叶红绡与孙蒙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是以互相对了个眼色,这便装模作样地往来时路走。 不料快要接近北门之际,他们却发现,那个一路沉默的徐离傲竟还跟着他们。 呵呵,就这么急着想去死? 男子几乎可以从叶红绡的脸上读出这样的表情。可他却不慌不忙地朝她笑笑,声称自己眼下还是他们的“表哥”,得陪着他们一道出这边关小镇,才不会惹来那些守门人的怀疑。 诚然,你们小夫妻俩两个时辰前才说要来寻亲,结果寻到了亲戚,连住都不住上一晚,这就要走人了?这也太奇怪了吧! 所以,徐离傲认为,作为好不容易同“表妹”、“表妹夫”重逢的“表哥”,他务必得跟着他们一块儿上路,这样才说得过去嘛! 对于男人送上门来找死的做法,叶红绡喜闻乐见。 “好啊,那就劳烦‘表哥’随我们走这一趟了。”且看她如何叫他有去无回! 看着两人一个笑得狰狞、一个若无其事的样子,孙蒙暗暗地捏了把冷汗。等到他们仨顺利通过了来时的关卡,还由徐离傲愉快地同几个守门人打了招呼,跟着叶红绡走在前头的孙蒙才按捺不住满心的好奇,问她同徐离傲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叶红绡难得被他问得噎住。 好半天,她才不耐烦地说:“这事儿你别管,与你无关。” 厌烦的态度令好意关心的男子很是委屈。 “我关心你嘛……”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叶红绡赏他一个白眼:“演戏演出瘾来了是吧?小心我揍你!” 语毕,她就又变回那个横眉怒目的“母老虎”了。 孙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总算不再缠着她问了。 徐离傲在后头望着这二人,若有所思。 一直到接近敌营之际,三人才谨慎起来,小心翼翼地绕道而行。 谁料路还没绕过一半,后方竟突然传来了依稀的马蹄声。徐离傲头一个觉察到远处有人马在往这里赶,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他趴到地上以耳贴地,再仔细一听,果不其然,真有几百只马蹄正发了疯地往这儿来。他心下“咯噔”一沉,顿时就想到了一种糟糕的可能性。 “快走,后面有人追来了。”他跑到孙蒙和叶红绡的身边,一改往日里玩世不恭的做派,一本正经地提醒了他们。 两人乍一听这话,自是一愣,紧随其后的,便是女子不以为然的冷嘲热讽。 “几年不见,你也会来这套了。” 徐离傲张开嘴,本能地想挤兑两句,可转念一想,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跟她争这个? “不信你自己听。”他收敛了将欲流露的调笑之色,朝地面努了努嘴。 叶红绡嗤笑一声,也不推辞地往地上一趴。 不多久,孙蒙就目睹了她遽然生变的脸色。他也立刻趴到地上,俯耳静听,还真就听见了杂乱的马蹄声! 这一下,他们想不信也不行了。大敌当前,三人再也顾不上往日的恩怨是非,真就齐齐飞快地跑了起来。 其中,要数孙蒙的轻功最差。幸亏他体力好,是以勤能补拙,并没有拖其余两人的后腿。可饶是两男一女拼了命地往回赶了,却仍是快不过四条腿的高头大马。没多久,马蹄声便越来越近,眼看着来人就要追上他们了,叶红绡细眉一敛,停下脚步,将从骈山采集的知更花从怀里掏了出来,欲全部交给孙蒙。 “拿去给青花,务必给我送到,听到没?” 孙蒙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大惊失色。 “不行!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 倒不是个蠢的。 将男子惊惶的神情尽收眼底,素来不喜婆婆妈妈的女子却是莫名心头一暖。 “老娘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下一瞬,她就改换了表情,怒目圆睁着吼了他一句。 孙蒙瞪大了眼珠子与她对视,片刻后,忽然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过来。 然而,就在叶红绡以为男人已经妥协的这一刻,他却冷不防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将她杀了个措手不及。 第88章 舍己为人 是的,孙蒙并没有接过叶红绡递出的知更花,而是在她误认为一切将要尘埃落定的这一刻,突然出手袭向了她的颈窝。 他娘的,阴沟里翻船了! 以上,是叶红绡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紧接着,她便颓然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徐离傲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迅速在面前上演,从最初的惊讶变到最后的了然。 “你就不怕我对她不利?”然后,他低眉看了看被孙蒙抱到自己跟前的女子,抬眼问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你若真是恶人,今日就不会配合我们演戏,更不会主动带我们去找知更花。”孙蒙面色平静,好似后方根本没有危险逼近,“我的轻功是我们三个里头最差的,而你……体力和轻功都属最佳。” 徐离傲微觉诧异:这个年轻人,居然在短短一盏茶的工夫里,就认清了他们仨各自的水平? “叶姑娘和知更花就拜托你了,我看你在这边境晃悠,应该也挺认路的吧?” 徐离傲微微一笑:你都把人打晕了,难道不是早就认定了这一点? 须臾,他不再浪费宝贵的时间,敛起笑意将对方怀里的女子接过,难得郑重地点了点头:“后生可畏。可别死了。” 说罢,他也不等孙蒙回话,就抱着不省人事的叶红绡,一跃而起。 飞也似的一路跑到了涧谷关的南门,男子飞奔而至的身影自是很快引起了众将士的注意力。 白陌在几个时辰前获悉了慈青花中毒昏迷的消息,是以对孙、叶二人出城去寻解药的事情,也是有所耳闻。他见儿子为此焦急不安,特地将不少活计揽到了自个儿的头上,让儿子得以安心地守在小丫头的身边。 这不,亲自在城墙上巡视的男人即刻眼尖地发现了一个快速靠近的身影,还隐约瞧见,来人臂弯里似乎还抱着个人。 “报告将军!城门外有个自称叫‘徐离傲’的男人,说是带着知更花还有叶红绡叶姑娘回来了!” 是以,当底下人火速来禀之际,白陌几乎是一下子便将人和事对上了号。 真是幸亏他在这儿守着城门,若是换做别人,哪里认得徐离先生的侄孙? 白陌赶紧命人将城门打开,迎来人进门。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事情明显已经不对劲了。 孙蒙那孩子,怎地没有一道回来?反倒换成了本不该现身于此的徐离傲? 等他大步流星地下了城墙去迎,才听从来人口中听闻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白陌双眉紧锁。 片刻,他抬眼道:“有劳徐离公子了,先把人和药送去吧。” 徐离傲也深知眼下不是纠结的时候,这便略作颔首,将叶红绡交给了前来接应的将士和嬷嬷,跟着人与药一道去了大本营。 军医接过好不容易得来的知更花,连忙手脚麻利地配药去了。白九辞则听徐离傲简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颗心猛地一沉。 那个独自留下应敌的年轻小将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命令…… 将白九辞隐忍的自责尽收眼底,徐离傲并不做声。 他与孙蒙素不相识,虽也暗自钦佩这年轻人的胆识,却不至于如何如何的担心。不过…… 脑海中正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某人的身影,一记厉声呼喝便遽然传至耳畔。 “徐离傲!!!” 两个男人循声望去,只见还没来得及更衣的女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满脸都是骇人的杀气。还没等徐离傲摆出合适的表情,她就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孙蒙人呢!?”叶红绡的一双眼睛瞪得更铜铃似的,怒不可遏地逼视着似笑非笑的男人。 “不知道,大概已经被人俘虏了吧。”徐离傲不以为意地说罢,左脸弹指间就被女子狠狠地招呼了一拳。 “你混蛋!!!”叶红绡顾不得打疼了的手骨,兀自怒目圆睁地瞪视着一个踉跄往后的男人,“为什么不是你去!?为什么不是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被打得嘴角溢血的男人不徐不疾地站直了身子,对上女子怒发冲冠的面容。 看来,几年过去了,她对他的恨是有增无减——唯有如此恨极,恨到巴不得他马上一命呜呼,才会说出这等蛮不讲理的话来。 诚然,在叶红绡的心里,此刻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个老跟在她身边转悠的男人,因为她,因为她的妹妹,而今怕是已凶多吉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衣冠禽|兽当时就在那里,为什么他这种人渣不去死,却偏让那样一个义薄云天的男人为她挺身而出、独赴险境!? 思及此,女子忽而面色一凝。 不,不……现在不该是跟这个混蛋耗费精力的时候,她……她得去救人,得去救人! 这样一想,叶红绡抬脚就往外跑。 “叶姑娘!”可白九辞却拦住了她,愣是不让她往前走。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我要去救他!” “你不能去!敌人既已识破了你们的身份,此刻就定已集|结了兵马,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孙蒙死吗!?” 声嘶力竭的话音落下,屋子忽然陷入一片死寂。对峙中的一男一女四目相接,皆是目睹了彼此眼底的惊涛骇浪。 是啊,叶红绡此刻心下所思,白九辞又岂会不知?即便孙蒙身手不错,头脑也算是灵活,可单枪匹马地应对那不下几十个甚至百来个敌人,除了被人活捉或是当场战死,还能有什么下场?也许……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遭到敌人的严刑拷打,那样可怕的画面,饶是白九辞一个见惯生死的大男人,也不敢去想。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贸然让叶红绡前去营救,因为她是小丫头唯一的姐姐,他不能在已经损失了一个兄弟的情况下,再叫她只身赴险。 “你不能去。”他微微红了眼,定定地注视着双目圆睁的女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青花如何承受得住?” 寥寥数语,直击软肋,令叶红绡一瞬没了言语。 白九辞见她听进了他这句话,随即又郑重其事地说:“孙蒙是我的人,我一定会救。还请叶姑娘莫要冲动,得不偿失。” 叶红绡一语不发地攥紧了拳头,终是用力将其砸在了门框上。 两个时辰后,慈青花服下了新鲜调配的解药,总算是悠悠转醒。此时,夜已深,人未定,她迷迷糊糊地发现床头坐着两个人,睁大了眼仔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本该忙于战事的白九辞和前去帮忙的长姐。 难得见到这两个人一起坐在她的跟前,满脸皆是关切的表情,慈青花立马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变故,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结果自是被一男一女齐齐按住了。 白九辞同叶红绡已然商量好了,不让小丫头知道得太多,免得她内疚、焦心。所以,当慈青花问起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们给出的答案非常的一致:她吃了相克的食物,导致昏迷,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呀……”可是,小丫头左思右想,都记不起自己有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以,她不久便将茫然的目光投向了守着她的两个人。 “这个……军医还在查,你先别操心了,好好休息。”白九辞只得扯了个谎,叶红绡则在一旁强颜欢笑着点头。 才方苏醒的慈青花还有点儿晕晕乎乎的,正要颔首称好,就突然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是了,将军同阿姐今天怎么处得这般和睦?应该说……简直是和睦得过头。 慈青花终于察觉到是哪里反常了:往日里少说也该指责男子几句的长姐,今日居然十分和气地配合着他的说辞,以至于这素来不太和谐的两人,竟显得格外的默契。 不对,他们有事瞒着她。 猝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慈青花将欲张开的唇又蓦地阖上了。 过了一小会儿,她对着白九辞露出一个温顺的微笑,柔声道:“妾身让将军担心了。将军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毕竟战事当前,断不可因着妾身还耽误了正事。” 白九辞没有瞧出她的任何异常,恰好他心里也惦记着要如何改换策略,及早将孙蒙从敌人手中救回来,故而这就略作颔首,嘱咐她好生歇着,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待到男子走得没影了,慈青花才眸光一转,看向依旧在掩饰着什么的长姐。 “阿姐,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89章 一场表白 叶红绡没想过,她和白九辞难得联起手来骗妹妹一回,竟然这么快就被妹妹识破了。是以,她愣愣地盯着慈青花看了一会儿,刚要矢口否认,就被其沉静的眼神给震住了。 叶红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慈青花怔住了,她万万没有料想,自己不知怎地昏迷了一趟,竟引发了如此之大的变故。 “那……孙副将他……”慈青花忍不住提起了孙蒙,顿时就叫叶红绡心头一揪。 “白将军说,他会想法子救人。”女子沉声作答,愁眉不展。 慈青花没办法再多说什么。尽管她对战场上的事情不甚熟悉,但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孙蒙怕是已凶多吉少。 说实话,不管是命丧敌手,还是被敌人活捉继而拷打,都是叫他们难以承受的结果。 一时间,姐妹俩都没了言语,只各自沉默着,任由屋里压抑的气氛四下蔓延。 是夜,对于几乎所有的知情者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白九辞召集了其余赵、李、周三人,彻夜围着地形图,商议着如何改换战略,希望能尽快救出他们的弟兄。李信天最是难受,心道前两天,自己还在跟这个最年轻的兄弟拿他和叶姑娘的事开玩笑,没想到几十个时辰过去了,事态居然演变至此。他按捺不住,提出要领着几个得力干将,扮作普通百姓前去打探消息,却被白九辞即刻阻拦了。 “你去了,也未必能打听到他的下落,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李信天听了男人的话,握着拳头,缄默不语。 一夜过去,东方既白。晨光熹微之际,几近彻夜未眠的叶红绡只身上了城墙,望着城外那空无一人的空地,满心焦急。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孙蒙被她打趴却还不急不恼朝她笑的模样,想起了他屁颠屁颠跟着她却动辄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模样,想起了她被打晕前他心急火燎的一嗓子。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 混蛋……那她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啊! 越想越觉揪心之时,叶红绡忽然远远地望见了一个挪动着的小黑点。她立马瞪大了眼珠子,扒着城墙、倾着身子,使劲儿地看。 “快……快、快开城门!”过了一会儿,她看清了那件昨儿个看了无数次的蓝色布衣,然后难以置信地用手扒拉着身边的士兵。 守城的士兵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要求闹得一头雾水,直到她缓过劲儿来,大声对他喊着“是孙蒙回来了呀!”,那人才如梦初醒。 这一刻,大喜过望的女子简直就想直接跳下城门去接人了。好在她还保留着基本的清醒,这便飞也似的冲下城楼,从开启的一条门缝里钻了出去,一路飞奔向那跌跌撞撞而来的男人。 跑近了,她终于可以确信,来人真的是他们担心了一晚上的家伙。 面无血色的孙蒙似乎也没料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差点就用这条命去保护了的女人,身着艳丽的大红衣裳,独自一人疯了一般地朝他跑了过来。 那光景,美得让人快要窒息。 孙蒙恍恍惚惚地觉着,自己对美的感受,好像总是有些异于常人。 可是,怎么办呢?此情此景下,他偏就觉得,这个风风火火赶来的姑娘,就像是要穿着嫁衣扑进他的怀抱一样。 只可惜,他貌似……再没多余的力气,去向她张开双臂了。 思及此,来人勾唇一笑,下一瞬,便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叶红绡就那样亲眼看着相距三丈之远的男人矮了下去,赶忙加快脚步冲了过去,用力将他扶起。 “孙蒙!孙蒙!?混蛋你别吓我!你醒醒啊孙蒙!!!”她一面惊慌失措地拍打着他苍白的脸颊,一面跟哭一般高声呼喊着。 这时,也不知是她手脚太重还是对方尚未真正晕过去,男人虚弱地撑开眼皮,竭力冲她扯出一抹微笑,随后张开两瓣干涸的唇,气若游丝地说:“别拍了……不死……也被你拍死了。”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两眼一黑,彻头彻尾地失去了意识。 叶红绡猛一发力,将他拽了起来,一手扯过他的一条胳膊,将之搁在自个儿的肩膀上,另一手撑起他的整个身子,卯足了力气把他往城里带。所幸几个有眼力的士兵业已骑马赶了过来,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将昏迷不醒的男子放到马背上,这才迅速将其带回了涧谷关。 等到人被送回营地,置于干净的床榻之上,替他脱衣诊治的军医才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男人的胳膊上、腹背上乃至大腿上,到处都有刀伤和箭伤。军医都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死扛着这伤痕累累的身子,硬是从那么远的地方走回来的。在一旁守着不肯离开的叶红绡也是傻了眼,特别是当她亲眼目睹那因被水浸泡而不堪入目的伤口时,素来自诩见怪不怪的红莲教教主,也是不寒而栗。 他……到底经历了怎样可怕的遭遇? 然而,她没法从他的嘴里问出任何情报,因为,只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跟她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后,他就再没醒来过。 所以,她只能等。 这一天,叶红绡有生以来头一回守在了一个男人的床边。她看着孙蒙在梦中都睡不安稳,眉头时不时地皱一皱,冷汗也不住地冒出来,居然破天荒地拿帕子替他擦了汗。 直到第二天一早,男子总算是悠悠转醒,然后一眼瞧见了在他床头打盹的女子。 孙蒙怔了怔,接着便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意。 看来,他痛这一回,还是值得的。 沾沾自喜的男人很快就得到了惩罚——才刚想挪个身,他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龇牙咧嘴的动静惊动了本就睡得不深的女子,叶红绡猛地惊醒过来,迫不及待地问他要不要紧。可是,话刚出口,见其勉强一笑的女子就冷不丁瞪大了眼珠子。 “谁叫你逞英雄的!?啊!?胆儿肥了是吧!?敢把老娘打晕!”她下意识地就想给他一拳,可考虑到他业已浑身是伤,她好歹还是忍住了,只在他未有伤处的左小臂上拍了一巴掌。 但饶是如此,孙蒙还是猛一下咧开了嘴——疼的。 叶红绡气鼓鼓地收回了作恶的右手,怒目圆睁着瞪他。 “可我……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啊……”孙蒙有气无力地回了这么一句,眼底的尴尬之色渐渐被郑重的眸光所取代。 叶红绡的一颗心莫名其妙地跳了跳,随即又如同掩饰一般道:“你能留下,我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我看你就是打心眼看不起我是个女人!” 被冤枉的孙蒙一下变了脸色,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明明他的武功还不如她!凭什么他可以单独应敌,她反倒不行了?! “因为……”孙蒙迟疑了一瞬,但终究还是鼓足了勇气,张开了嘴,“因为我喜欢你!” 话未说完,男人白生生的脸蛋上就浮现出些许可疑的红晕。 他……说出来了。他做梦也没想着,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对她表白了。 叶红绡的整张脸都跟被冻住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霍然起身,勃然大怒。 “你脑子有病啊!再胡说八道,当心老娘打死你!” 可怜孙蒙还没来得及深情款款地说一句“我不能让心爱的姑娘只身赴险”,就被他的心上人气急败坏地猛瞪一眼,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孙蒙愣是没回过神来。 她这算是……什么反应? 慢着,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了。 喂等等!他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啊! 孙蒙想起身拦住叶红绡,想好好同她解释清楚,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才心急火燎地动了动,整个人就跟断了骨头似的,一下摔回到床上去了。 他简直就想哭了:她为啥不相信他呢?他是认真的啊! 如是作想的男人不会知道,没多久,一溜烟蹿出屋去的女子就在另一座院子停住了脚步,气喘吁吁地站直了上身。 混蛋……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是不是被人打坏了脑子啊!? 她想来想去感觉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又稀里糊涂地跑了回去。 孙蒙原本正哭丧着脸躺在那儿叹气,见适才骂了他继而跑出去的女子竟又折了回来,他自是又惊又喜。 “叶、叶姑娘……” “这是几?” 岂料女子双眉微锁着行至床前,居然二话不说就对着她竖起了三根手指。 一脸狐疑的表情令他不由自主地愣了愣,然后就想给她跪了。 她竟然怀疑他的脑袋被人打残了! 孙蒙差点就想一把抓住她那只一本正经打着手势的柔荑,然后把它放在自个儿的胸前,让她好好摸摸他的心了。 “我没疯!也没傻……”虽说是为了逃命而在河里窝了一会儿,可也不至于不晓得避开暗石啊,“叶姑娘,红绡……我……我是真心的,我真的喜欢你。你……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第90章 别喜欢我 叶红绡不明白她能给孙蒙什么机会。事实上,在他期盼又害怕地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好在这一回,她没有骂他,更没有揍他,而是纹丝不动地与他对视了好半天,然后一语不发地回过身去。 “叶姑娘!”孙蒙忐忑不安地叫住她,一颗心简直就要蹦出嗓子眼。 “……”叶红绡于房门口顿住脚步,抬眼望向屋外无边无际的天幕。 她想臭骂他一顿来着的,骂他脑子被驴踢了、被门夹了、被水淹了,才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再不济,索性揍他一顿也成,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别再有事没事在她跟前胡言乱语。 然不知何故,所有的语言到了嘴边,都在弹指间化作了一阵无力的悲哀。 “别喜欢我。别喜欢。” 语毕,她并不给他任何解释,这就一脚跨出了门槛。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院子,她停住脚步,抬手摸了摸心口。 真奇怪,为什么会感觉这里空落落的? 叶红绡苍凉一笑。 这些年来,并不是没有人搂着她的身子,口口声声说爱她爱得紧,可是她心里清楚,那些所谓的“情爱”,都是那些男人为与她一|度|春|宵而道出的甜言蜜语罢了。 然而,方才那一瞬,她注视着男人郑重其事的眉眼,心底里有个声音突然就对在说:他和他们不一样。 可惜,那声音才依稀响了一次,便被她无情地封印在了内心的角落。 只因为,她已经没有资格去爱,也没有资格被爱。 平复了嘴角凉薄的笑意,叶红绡好巧不巧地看见了一个人。 是啊,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恶魔,令曾经她仅存的希冀毁于一旦。 她举步朝着一个男人走了过去,目视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驻足侧首来看。 徐离傲有些诧异,往日里见到他的时候,叶红绡明明都是一副恨不能抄家伙直接砍了他的架势,可今日一见,她的脸色怎地平静得如此诡异? 他看着女子不紧不慢地来到他的身前,面无涟漪地仰视着他并不逃避的眉眼,冷声道:“你不走吗?” “走?去哪里?”徐离傲笑了笑,不答反问。 叶红绡也凉凉地笑了。 “既然不走,就等到此战结束,你我做个了断吧。” 说罢,她竟分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眸光一转,与他擦肩而过。 徐离傲有点发愣,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她过来的方向,正是孙蒙所在的院子。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然而,他这边是顿悟了个中缘由,孙蒙那边,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心上人的回应。 什么叫“别喜欢我”?为什么他就不能喜欢她? 被许多人嘱咐安心养伤的年轻小将怎么也躺不住了,他想要让人扶着他去找叶红绡问个清楚,可事到临头却又退缩了。因为他总觉得,她那句沉寂到仿佛没有感情的话语,实在是太过反常,反常到让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难不成……她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 孙蒙不是个傻的,以前也曾思量过,这姑娘看起来也有点儿年岁了,怎么迟迟没有嫁人生子?后来,他告诉自己,一定是没人能受得了她那火辣的性子,再加上她忙于教务、心比天高,所以耽误了终身大事,也不是没可能。 可当他真心诚意地向她表达爱慕之心,当她以一反常态的沉静直言拒绝,他突然就开始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恐怕并不完全正确。 正纠结着是该当面问个明白还是从旁人那里打听打听,他的救星就意外来访了。 得知同长姐一道去为她采药的孙副将得天庇佑、平安归来,慈青花已经在心里感谢各路神仙不下几十遍了。本来,她是要第一时间赶来看他的,但碍于她自个儿也是才刚解毒、身虚体弱,所以只能等了一天,等彼此都稍稍缓过劲来,才让丫鬟搀着她前来探望。 两人各自嘘寒问暖、深表谢意之后,心事重重的男人就动了心思。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坦诚地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与当事人唯一的妹妹。 慈青花当场傻了眼。 说实话,她只觉得姐姐跟这位孙副将处得不错,却并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不过,当对方态度恳切又光明磊落地倾诉了对长姐的思慕之意,并且向她询问长姐为何会以那七个字拒绝他的时候,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异样。 诚然,要是姐姐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怒斥他竟想占自己的便宜,那她兴许还不会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姐姐却全然不是此等反应,还是破天荒地对男子道出了那样一句话。 别喜欢我……别喜欢? 这确实不像是阿姐会说的话。 话虽如此,她还是姑且收起了心中的疑问,直视着孙蒙的眼睛,探问道:“孙大哥,你真的……真的喜欢我阿姐吗?你要知道,她其实……其实比你年长了不止一岁啊……” 倒不是她不信任这个人,毕竟,为了救她,为了保护她的姐姐,这个男人可是连命都敢豁出去的,她不可能再去怀疑他的真心。只不过,一些现实的问题终究还是摆在眼前,她必须事先问个清楚,以免届时误人误己。 “我不介意这个,我喜欢她,便是喜欢她,不论她是比我年长还是比我年少,我都会一辈子护着她。” 幸而男人的眸中毫无闪烁之色,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顿地说着,令慈青花很快默默地点了点头。 “青花懂了,青花会去问问阿姐的想法。但是,也请孙大哥明白,男女之情,不能勉强,到时候,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望孙大哥莫要怪我阿姐。” 孙蒙当然不会责怪、不会怨恨,更不会强人所难,如今他只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他倾慕的那个姑娘,会以那样一种姿态,将他拒之门外。 于是,翌日清早,他便等来了一个面沉如水的叶红绡。 “你把那天的话告诉青花了?” 面对女子似是质问的口吻,孙蒙毫不避讳地点头称是。 大丈夫,敢作敢当,他不会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紧接着他迎来的,不是女子如狂风暴雨般的斥责,而是她默不作声坐到他床边的景象。 孙蒙一时有些缓不过劲儿来,不晓得她这是意欲何为。 “你不是想知道,我跟那个徐离傲之间有何过节吗?” 直至女子冷不丁主动提及此事,他才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红绡抿了抿唇,一双手悄然握成了拳。 往事重现于脑海,时隔多年,她的心却仍像是被刀子割了一般疼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要将这陈年旧伤在他面前袒露,好让他放弃,也叫自己死心。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一个男人诉说那痛苦的过往。 “他强|暴了我,我跟他……有过一个孩子。” 短短一言才方出口,孙蒙就身不由己地怔住了。 “不过,孩子没出生就胎死腹中,因为那时我恨极了,我觉得那孩子根本不该来到这世上。” 与此同时,女子仍在尽可能平静地讲述着那段过去,唯有那微微颤抖的两只手,偷偷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还有,在遇到他之前,我险些被一群男人糟蹋,那之后,我还去过妓|院,流落过街头,差点被两个年纪可以当我爷爷的人收去做通房。” 看似无甚表情地将往昔遭遇娓娓道来,女子始终望着别处的眼终于与男子四目相对。 “所以,你明白了吗?从很久以前起,我就不干净了。” 所以,我不值得任何一个身家清白的男儿去爱,不值得。 “对了,这些事,对我来说是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青花,还有我弟弟,他们会受不了的。” 关照了这最后一句,叶红绡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逼着自己继续与孙蒙对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谢谢你这次帮我一起采来了知更花,救了我妹妹。” 你我之间,便到此为止吧。 令人压抑的沉默中,女子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抬脚不徐不疾地往外走,殊不知身后那尚且沉浸在震惊之中的男子,业已蓦地攥紧了双拳。 当天下午,徐离傲在军营里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被角落里蹿出来的人影给猛揍了一拳。得亏他身手敏捷,及时躲开了些,才仅仅是被手骨擦到了鼻梁。徐离傲当然不可能乖乖挨打,这就一把擒住了因没有站稳而回不过身来的偷袭者,却在看清了来人的容貌后,禁不住当即一愣。 “孙副将?!你这是做什么?!” 第91章 惊人真相 做什么?他还有脸问自己在做什么?! 孙蒙本就煞白的面孔此刻更是被徐离傲气到面无血色,他攥紧了双拳,扭头瞪视着微诧的男人,却在对方松手放开他之后,又猛地回过身子,一拳抡了过去。 徐离傲觉得,这家伙是不是被敌人打残了脑袋,所以回来后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咬。 然而,此等腹诽之言只持续了片刻的工夫,徐离傲看着他怒不可遏的面容,躲着他发了疯似的挥来的拳头,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难不成……那心高气傲的丫头,居然亲口把那件事告诉了这个男人? 徐离傲不免有些错愕,他原以为,那段混乱的过去会永远烂在叶红绡的肚子里,也成为他永远不会诉说的秘密。 可惜,他想错了。 闪身躲避着孙蒙愈发无力的攻击,徐离傲正要张嘴说点儿什么,就见他冷不丁从过路的士兵那里夺来了一把刀——得亏自己竟还淡定地站在原处,等着他提刀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徐离傲心想,自己这脑袋大概也是被门夹了。 然不知何故,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个机会。 机会吗?他明明想好了,要把曾经的一切带进棺材里的。 还没叫回忆渐行渐远,他就见大伤未愈的男人红着眼一刀劈了过来。徐离傲接招接惯了,这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加以应对——不,谁说不费吹灰之力? 徐离傲就想不明白了,这家伙不是伤得很重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力气来砍他? 唉,年轻就是好。 已至而立之年的男人才没工夫去感叹这个,因为,他才跟孙蒙过了没几招,叶红绡就好巧不巧地出现了。 这俩人说好的吧?说好的吧!? 诚然,光是应对一个失去理智的叶红绡,时间久了,他都会觉着有点棘手,眼下又冒出个同样没了清明的小伙子,这要把他往绝路上逼呀? 心头一紧的男人很快就发现,这世事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不,不能这么说,也怪他嘴贱,忍不住调侃了两句。这不,本来还在劝孙蒙莫要插手的叶红绡,这便怒上眉梢,拔出一把围观者的佩刀,二话不说便加入了战局。 徐离傲又开始想不通了:真是奇了怪了,这俩人以前练过呀?怎么这般默契? 眼瞅着自个儿在一男一女的合力下渐渐被压制住,徐离傲禁不住心下一沉。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可惜,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就不是你想走啊,想走就能走。 叶红绡觉得,难得今儿个天时地利人和,让她逮着时机取了这混蛋的狗命,她就不要再计较什么是一个人动的手还是两个人联的手了。 是以,眼看着这两人步步紧逼,其中一把大刀就要砍中自己的肩膀,而周围指指点点的人也越来越多,徐离傲忽然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干了不干了!这好人,他不做也罢! “够了!别打了!” 叶红绡和孙蒙被他这一吼吼得相继一愣,下意识地就停住了手头的动作。也正是这一顿,方才用尽气力的孙蒙忽就脚底一软,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幸亏女子及时察觉,伸手扶住了他的身子。 笨蛋!谁叫他这么拼命的!? 抱怨完这么一句,她又暗骂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打着打着,竟忘记了他还浑身是伤。 见男子的胳膊上已然渗出了鲜血,叶红绡一下子双目圆睁。可偏偏这个时候,孙蒙还咬着牙,死死地瞪着徐离傲的脸。 “你欠她的,该还!” 此言一出,徐离傲霎时急火攻心。 “欠个鬼啊!那事不是我干的!” 话音落下,怒目而视的两人皆是一怔。 “放你的狗屁!你自己亲口承认的,现在又说不是你干的!?你他娘的敢不敢前后一致!?”叶红绡蓦地回过神来,指着男人的鼻子就横眉怒骂。 这一刻,徐离傲只觉肠子都悔青了。可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他又不好随随便便将真相公诸于众,只得沉着脸,要求孙、叶二人进屋里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奈何叶红绡已然被他出尔反尔的做派给惹怒,作势就要重新提刀向他杀来。 徐离傲快被她这架势给气笑了。 “慢着!” 他倏地大喝一声,见叶红绡还真就停在了半道上,赶忙再接再厉道:“红绡,你别忘了,论单打独斗,你不是我的对手,硬要上的话,死的人肯定是你。” 他顿了顿,眉心一敛,接着问她:“除非,你是打算抛下你的弟弟、妹妹,连同事实真相一道埋于黄土,否则你就给我冷静下来,让我把话跟你说清楚!” 就是!她还真当他徐离傲有了年纪、身手不行了?开玩笑!若不是顾念着那小子身上有伤,不是顾念着往日的师徒情分,凭他的武功,他早就把他们俩打趴在地了! 好在男人的这一番提醒及时将女子的冲动给压下了一些,叶红绡恶狠狠地瞪视着他的脸,又听他趁势兀自道:“还有这小子,你就忍心叫他流着血看你被我打死?” 叶红绡无视了男人的后半句话,却是实打实地听进了他的前半句。她回头看了看虚汗淋漓、面色惨白的孙蒙,终究是回身扶起了他虚软无力的身子。见女子总算是愿意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听人说话了,徐离傲也是松了口气。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碰上这么个折腾人的丫头。 跟着一男一女进了一间没有人的屋子,徐离傲特地反身阖上了房门。 半刻钟的工夫过后,先前还怒发冲冠的两人俱是瞠目结舌地瞅着他。 “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随你们。” 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就泰然自若地往那儿一坐。 孙蒙先一步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唯一站着的女子。他发现,饶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叶红绡,此刻也已经怔住了。 “证据。”愣了有一会儿,她才沉着脸,握着拳头吐了两个字。 徐离傲摇摇头,坦言道:“没有证据。” “没证据,凭什么要我信你!?”叶红绡火了。 “当初你相信是我干的,有问我要证据吗?”徐离傲不慌不忙地反问,令女子一瞬无言以对,“红绡,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可你不妨摸着良心问问,如果当年你怀的的确是我的骨肉,我真有那般铁石心肠,会亲手替你配药杀了他?” 叶红绡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诚然,当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怒不可遏地要去跟徐离傲拼命。盛怒之下,她还发了疯似的撕咬他,让他把她肚子里那块恶心的肉给收回去。后来,徐离傲不堪其扰,确信了她要堕胎的心意后,直接端给她一碗红花汤,与她一道杀死了那尚未成形的小生命。 腹痛如刀绞的那一刻,女子忽觉万念俱灰。 是的,她恨孩子的父亲,恨到巴不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可是,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而她,却怀着那满腔的怨恨,无情地将其扼杀。 “我之所以能狠下心助你下胎,无非是因为那孩子与我本无瓜葛,而你……又恨不得带着孩子与我同归于尽。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也知道他是个孽种,所以,不如一了百了,让他早点投生去个好人家,也还彼此一个清净。” 是啊,她记得——尽管恨他入骨,她却没有忘记,在自己失去孩子之后,他那悲悯而复杂的目光。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路人。 “那个人是谁?” 毫无预兆地,叶红绡这般问道,令尚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男子遽然一怔。 徐离傲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现实。 但是…… “我也不清楚那人是谁。” “那你就继续作为我的仇人活着。”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迟疑片刻后所道出的话语,居然得来了对方冷冷的一枚眼刀。 那意思,不言而喻——你不说,可以,接着承担我的恨意即可。 “徐离傲,按照你方才所言,你赶到的时候,那个男人刚巧离开,你追过一小段路,也恰好看见了他的脸,可为了要尽快折回来照顾我,你放弃了追捕。”叶红绡面若冰霜地注视着男人的眉眼,看似无比的平静,实则内心早已翻天覆地,“我就不明白了,凭你的身手,追都追了,也已经快要追上了,为什么临了临了却放他走了?”她顿了顿,目不斜视地上前两步,“换言之,你的话里,显然存着说不通的地方。” 话音未落,被逼视的男人业已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慌张。 要是当年,这丫头的头脑有现在一半的冷静,兴许历史就会是另一种写法了。 他微微绷住的肩膀颓然松了开。 所以,自己这是瞒不住了? 第92章 可堪回首 两盏茶的工夫过后,叶红绡独自一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九年前,她领着妹妹出城上山,却不料在山上遇见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歹人。男人们不怀好意地的目光在她们姐妹俩的身上肆意徘徊——连年仅八岁的妹妹也不放过。叶红绡心知敌众我寡,便拉着妹妹一路奔逃,后来见势不妙,她只得将妹妹藏在草堆里,叮嘱小丫头屋里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出声、不可以动弹。接着,她独自一人引开那群男人,两次被他们逮住,对她动手动脚,又两次侥幸逃脱。 然而最终,她还是被他们逼到了悬崖上。 那一刻,她虽深觉惊恐,却已隐约作好了被他们糟蹋的心理准备,因为,一旦她跳下悬崖、一了百了,他们就极有可能辗转去寻找她的妹妹。她不能让妹妹那么小的年纪,就历经那般可怕又痛苦的事情。 可谁人能料,惊慌失措之下,她一不留神脚底一滑,竟真就跌落了山崖。几个歹徒一见出了人命,倒是怕了,也顾不得哪里还藏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这就匆匆忙忙地逃跑了。 另一方面,掉下悬崖的叶红绡侥幸逃过一劫。因着有不少树枝缓冲,她只摔成了重伤,磕碰了脑袋,却是姑且保住了小命。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遇见了徐离傲。 无所事事的男人本是过路,见有个衣着鲜艳的姑娘躺在那儿,他自是走过去把她给救了起来。奈何他好不容易把姑娘给伺候醒了,人家却不记得自己姓谁名甚,不记得家在何方。徐离傲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大善人,思忖着反正旅途寂寞,有个这么标致的丫头陪着,照顾自个儿的起居,也是不错。于是,他出钱出力,治好了叶红绡的伤,却直言不讳地要求她给予回报。 那样的回报,叫失去记忆的少女心生惶恐。这个比她年长十岁的男人会搂着她的腰肢,会强行亲吻她的脸蛋,会令一双大手在她的肌肤上游走,会一把将她揽到他的大腿上,让她挣脱不得。她不是没有反抗过,也不是没有每天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臭不要脸,可他老神在在的一句“别忘了是谁拼死拼活救了你的命”,就足够叫她闭嘴。 是啊,如果不是他把跌落山崖的她捡回来救治,她早就已经曝尸荒野了,哪里还有这命在这儿骂人? 一个男人想方设法救了一个女人的性命,事后让这个女人以身相许,很过分吗?也许,这样的要求在旁的女子看来,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她叶红绡却无法接受。尽管丧失了几乎所有的记忆,但她的性子没有太大的改变。她开始千方百计地逃离他的魔掌,奈何自己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而他,却是个实打实的武林高手。如此一来的结果,无疑是她屡次逃跑,屡次被他捉回。 徐离傲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倒是个有脾气的。不过,行啊,别以为你有棱有角、四四方方的,哥哥我就拿你没法子——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你磨成个听话圆润的球儿。 男人开始放任那个认死理的丫头逃走,看着她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看着她被人贩子卖进妓院,苦苦挣扎,看着她好不容易从青楼逃出来之后,又差点被当地的富家老头儿强掳了做玩|物。一直等到她濒临绝望的那一刻,他才出手将她解救。 那一天,他抱着遍体鳞伤却愣是不肯哭一声的少女,心里头第一次生出了动摇。 他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了? 那之后,徐离傲依旧像两人初识之际那般,悉心替她上药,可她却不再像曾几何时那样,骂骂咧咧地对他拳脚相加。虽说这丫头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也就是有点小疼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怕吧……他注视着叶红绡双目无神、一语不发的模样,头一回体会到了一种说不清的尬尴。 过了一阵子,也不知是出于补偿还是想叫她恢复生气,他主动提出要教她武功。此言一出,叶红绡的确是振作了起来。她非常认真地学,每天就是练上八|九个时辰,都从不喊苦、不喊累,以至于徐离傲都有些佩服她了。 他捡来的这个小丫头,天赋极佳,底子尚可,最关键的是,她肯学肯练,想来将来的造诣定不会差。 结果,两年过去了,少女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还多出了几分英气。这让自诩将其雕琢的徐离傲十分满意,也更加不愿放手了。可就在两人的关系似乎因练武一事有所缓和之际,一场意外却不期而至。 叶红绡跟着走南闯北的徐离傲来到了南疆边境,虽是人生地不熟的,她却仍旧仗义出手,救了个差点被几个士兵欺辱的姑娘。谁也无法未卜先知,就是这一举动,令她无意间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男人。偏偏那个男人的部下是个特会溜须拍马的,他瞧出顶头上司相中了叶红绡的美貌,竟勾结当地的官员,将她捉去衙门,偷偷对她下了迷药!不幸的是,当时徐离傲并不在场,等到他心急火燎地找到他的丫头时,那个男人已经承了部下的一番好意,将罪恶的种子播撒进女子的体内。 那一瞬,徐离傲亲眼目睹了叶红绡一|丝|不|挂、玉|体|横|陈的模样。当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肤赫然入眼之际,饶是自诩世事皆可抛的他,也禁不住怒发冲冠。 他欺负却也保护了近三年的小丫头,居然就这样被一头禽|兽毁了清白。 匆匆替昏迷不醒的叶红绡盖上一条被子,徐离傲就红着眼夺门而出。可就在他将要追上那恶棍的前一刻,他却好巧不巧地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名讳。 仇千错,敌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手握十万大军,就驻扎在不远处的野地里。 “十万人,背后还有整个朝廷,饶是你我再如何武功高强,也没法从中逃出升天。所以,我不能杀他。”时隔多年,徐离傲是这样告诉她的。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一切都是你干的?!”听他将往昔真相娓娓道来,叶红绡一手撑着桌沿,简直就要站不稳脚跟。 “因为以你的性子,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找他拼命。可是你别忘了,凭你当时的功夫……不,就算是凭你今日的身手,你也不是仇千错的对手。此人素以心狠手辣闻名,你若去向他寻仇,定将命丧黄泉。相较之下,我对于你来说,就要安全得多。至少,我不会为了自卫而对你痛下杀手。” 所以,他痛定思痛,将罪责都包揽到自己的头上,如此,她便会将愤怒与怨恨全都指向他,不会去寻那个招惹不起的男人报仇。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尤其是事发后的那几个月里,她每一次发泄在他身上的怒火,实则全都是一场错怪? 对于此等突如其来的认知,叶红绡难以接受。她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魂不守舍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一直坐到夕阳斜下,坐到夜色深沉,她都浑然不觉。 她努力地回想,脑袋里是迅速闪过了几个画面,却捉而不得。 不行,头好痛,心也好痛。 周身战栗的女子决定不再去想,她爬上自个儿的床榻,蒙头就睡。 入梦,浅眠。埋藏在角落里的情景忽然破茧而出,它们叫嚣着将她缠绕,拼了命地把她往水底拖拽。直至不知过了多久,冷汗涔涔的女子猝然从床上惊坐而起。 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那双眼睛,就是那双不可一世的眼睛!从她失去贞洁的那一日起,就在她的记忆深处轻蔑地窥视着她的全貌!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去骈山采药的时候,她老觉着在哪里见过那个仇千错!原来!原来他就是那个毁了她一切的恶人!!! 正如彼时因*而寻回了往昔的记忆,这一刻,她又因突然失去方向而找回了那惨痛的过去。 黑暗中,叶红绡忽然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一双肩膀微不可察地抖动起来。 翌日一早,她带着两把宝剑来到了徐离傲的屋门前,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 刚好穿戴整齐的男人闻声一惊,待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去的时候,一把利刃已猝不及防地朝他飞了过来。 只不过,对着他的,是剑柄而非剑尖。 徐离傲眼疾手快地接下横空而来的利器,抬眼目睹了同样手执宝剑的女子。 他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还要找他打?!难道他昨天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 “徐离傲,最后跟我比一场吧。” 第93章 两不相欠 那一刻,女子沉如死水的口吻,好像叫男人顿悟了什么。 她,不是来找他寻仇的。那么…… 未等徐离傲思考出个所以然,叶红绡业已举剑冲了过来。 江湖规矩,剑气一出,不见血,不回鞘。 不知何故,这一瞬间,徐离傲恍惚记起了多年前曾经吓唬叶红绡的一句妄言。那时候,还从未杀过人的少女神情凝重地仰视着眉眼,以少有的郑重朝他点了点头。 兜兜转转,他们竟是迎来了今日这光景。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没了往昔的调侃嬉笑,也没了曾经的痛斥怒骂。徐离傲恍惚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同一个人切磋。 这是第一次——兴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电光石火间,冰冷的剑尖停在了距离脖子仅仅半寸之处。叶红绡随之顿住了手头的利刃,眸光一转,看向了直指其咽喉的宝剑。 就算是离了他——独自苦练多年,她也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徐离傲正要朝着昔日的爱徒莞尔一笑,就遽然间变了脸色。 只见面无表情的女子忽然一个侧身向前,令他手中的利器径直划过她的脖颈。 徐离傲一下子就怔住了。 “你疯了啊!?”直到他猝然还魂,定神看清了她脖上的一道血痕,才情不自禁地怒斥出声。 诚然!这拿脖子抹剑的事儿,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的吗?! 将男子怒目圆睁的模样尽收眼底,行至其身侧的叶红绡却只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着。 “当初,我被你作弄了整整三年,算是还了你的救命、授业之恩。现在这一剑,是还你独揽罪责、保我性命的第二次恩义。即日起,你我便两不相欠了。” 徐离傲渐渐敛了怒容,目不斜视地看着她沉静的面容,一颗心鬼使神差地跳快了些。 “徐离傲,我没有第三条命再来还你,所以,从今天起,无论我要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了。” “红绡……” 徐离傲想要脱口说些什么,却见女子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 “你走吧,别再叫我看见你。” 眼睁睁瞧着叶红绡渐行渐远,徐离傲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时隔六年,他终是再也拦不住她。 而立之年的男人独自一人立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面无涟漪地转过身子。 或许,他是该离开了。既然缘分已尽,又何苦强留? 一个时辰后,如此思量的男子正要挥一挥衣袖,就无意间听闻了叶红绡失踪不见的消息。 他愣了愣,心底突然就冒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没工夫安慰那丫头的妹妹,也没空和心急如焚的孙蒙多费唇舌,这便跨上一匹高头大马,策马疾驰而去。 知道她要去找仇千错报仇,却没想她竟然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去了——这死丫头!怎么又变回了六年前那不带脑子的样子!? 一路追出城门,难得急出一身汗的男人却出乎意料地目睹了一个骑着马儿悠悠前行的身影。 这……这就追上了?! 他顾不得多做思量,赶忙追了上去。 嘿?!还真是这丫头! 叶红绡回头瞧见了这张叫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面孔,先是一愣,然后便用见了鬼似的表情上下打量他。 徐离傲又破天荒地尴尬了。 “为师以为你不知长进,脑袋又发热了。” 他装腔作势地说罢,直接收到了她的一枚白眼。 你才发热,你全家都发热。 是啊,她只是想在作个了断之前,最后再去看一眼她那早已投胎转世的孩子。 两匹骏马在羊肠古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马上的一男一女总算是望见了一座小小的坟头。叶红绡翻身下马,默不作声地将坟上的青草拔了个精光,接着就蹲在这小土堆前发呆。 实际上,这土堆下只有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着那块尚未成形的“肉”。曾经差点当上母亲的女子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当年分明恨极,却还是拖着个虚弱的身子,亲手为那未出世的小生命立了这处墓冢。 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来就不觉得这孩子有罪吧。 只是……事隔多年,她终归是要去杀了小东西的父亲。 “你那禽|兽爹不是个好人,娘要去送他上西天了,等到娘百年之后……不,等到下辈子,娘再来给你赔罪。” 是日,暮色渐沉,叶红绡在徐离傲的陪同下回了涧谷关,这才发现妹妹慈青花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所幸徐离傲临行前就承诺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经过知情者孙蒙的劝慰,小丫头才不至于急得掉眼泪。 风尘仆仆的女子忽然就湿了眼眶。 是啊,她不会白白送死。经过六个春秋的沉淀,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自己了——她还有妹妹,还有弟弟,还有许多许多与她一道出生入死的姐妹,她不会傻乎乎地舍了这条性命,去跟那种混蛋同归于尽。 伸手将飞奔而来的妹妹拥入怀中,女子眼底的热泪终是潸然而下。 当晚,小丫头主动提出要跟姐姐睡,叶红绡闻言,自是喜闻乐见,这就如同往常一样,朝着白九辞抛去一个胜利者的微笑,随后故意当着他的面,捧着宝贝妹子的小脸亲了两口。 白九辞不跟她计较,转身想去孙蒙那儿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回头又看了看他的小丫头,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姨子的事自然要关心,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悬而未决。 男子一声不吭地离了慈青花的卧房,将地方留给姐妹俩独享。 小丫头躺在床上盯着姐姐的睡脸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按捺不住,问姐姐能不能告诉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听她这么一问,叶红绡就能肯定,孙蒙并没有抖出她的秘密。 可是,那些糟糕的过去,她可以透露给任何人,却独独不想让她的妹妹知悉。因为,以这丫头的性子,一旦听闻了真相,定会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到自己的头上。 要知道,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她们俩被坏人追,然后姐姐为保护她而不幸跌落山崖的那一部分。至于自己曾经受到的创伤以及后来更为痛苦的经历,她压根就一无所察,自己怎能拿它们去陷她于无尽的自责之中? 毕竟,妹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出事的那一天,是她硬是要上山去的。 思及此,叶红绡忽而眸色一寒。 不能再想了,不想了。 她收起了多余的心思,捏捏慈青花的脸蛋儿,只避重就轻地说了句“睡吧”。 长姐不愿倾吐,慈青花这当妹妹的也不好勉强,只得乖乖应下,下意识地往姐姐怀里蹭了蹭。 那之后,姐妹俩谁也没再提及那几日间的变故,叶红绡又像是变回了那个英气逼人的巾帼英雄,有事没事同白陌侃侃大山、喝喝小酒,时不时地来看看妹妹的身子是否痊愈。倒是经此一遭的孙蒙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笑容少了,也没再来找过叶红绡。 这样,倒也挺好。 已然二十五岁的女子这么想着,亦是默契地不予探望。 她想,时间会冲淡一切。终有一天,她会变成一个快乐的老婆子,得到心灵真正的安宁。 到了那时,她便找个宽敞亮堂的四合院,和红莲教的姐妹们煮酒论剑,然后左手抱个乖巧的侄孙,右手抱个可爱的侄孙女,慢慢回味她这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吧。 第94章 报仇雪恨 几天后,稍作休整的敌人又卷土重来。 可惜,因着白家父子筑下的铜墙铁壁,他们依旧没能攻下涧谷关。 是日,白九辞同他的副将们商量着是不是该瞅准时机反守为攻了,就见叶红绡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们的屋子。 视线在五个男人之间溜达了一圈,掠过孙蒙的时候稍稍顿了一顿,女子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示意他们继续。 这种老大过来巡视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几个男人觉着吧,明明他们里头,随便哪个的官位都比她高——不,不对,这姑娘压根就没有官职,怎么就能摆出这副顶头上司的架势,气定神闲地坐在这军事重地呢? 要换做去年这个时候,孙蒙肯定头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满了,可现如今,他却成了最沉默的那一个。 于是,赵起接过了他的活计,一本正经地对来人表明,虽然他们信任她,知道她不会随随便便把军机要务透露给外人,但她到底是以随行女眷的身份来到此地的,就这样大咧咧地坐着听他们商议军务,实在是不太合适。 “不合适?”岂料赵起话刚说完,叶红绡就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那我跟着你们上场杀敌的时候,一刀砍了俩敌人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说不合适呢?” 赵起吃了个瘪。 可是,那是你自愿的,又不是咱哥几个逼你的…… 这种话,稍微有点眼力价的,都不会当着叶红绡的面大言不惭,因为,他们确实是默认了的——默认让一个姑娘家冲锋陷阵,还替他们结果了不少敌兵。 “叶姑娘要听便听吧。” 最后,还是白九辞开口拍了板,立马收到了来自“大姨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一张笑脸。 “还是将军干脆大气。” 其余四个不干脆、不大气的男人默默地别过了脑袋。 不过,要是真以为人家只是过来旁听,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这不,才听了一盏茶的工夫,觉得这群男人唧唧歪歪、婆婆妈妈、真心好娘的女子就起身挤了进去。 她大手一伸,三下五除二就在地形图上插了好几面旗帜。 “要攻,就要一鼓作气、趁其不备。像你们这样前怕虎、后怕狼的,猴年马月才能将失去的城池夺回来?” 他们也想啊,但是姑娘你这也太任性了吧?你当这是你们红莲教几百号人偷偷打游|击啊?咱这是正规的战场,计数都是千啊万啊的好吗? 某两个男人差点就想向在场唯一的女子吐苦水了。幸而在仔细看过她布置的人马之后,白九辞还是头一个瞧出了端倪。 他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他的小丫头对兵书那么感兴趣了。 敢情她这姐姐,也是个有天赋的。虽然这布阵看似没有章法可言,但若是好好调整一下,倒不失为一个出其不意的策略。 看出了叶红绡这一招的可行性,白九辞竟开始一本正经地同她探讨起来。其他几个男人听着听着,也觉得有点儿门道,这便放下了适才萌生的些许“偏见”,专心致志地投身其中了。 七日后,敌人锲而不舍地前来进犯,却又一次被他们抵挡在了城门外。与之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亲历战场的叶红绡终于在人群中见到了仇千错。 是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 时隔多年,真相大白,现如今,她越看越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也越看越觉得,那就是当年趁她意识模糊对她施|暴的恶人! 心中恨意乍起,叶红绡两腿一夹马腹,作势就要披荆斩棘,一路逼近她一心一意想要手刃的仇人。不料才跑了没多远,她的身前就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要报仇也不是现在!” “你怎么没走?!” 没错,叶红绡是当真吃了一惊——这几天明明都没再见着徐离傲,她还以为他离开涧谷关了呢。 见女子面露诧异,倒不像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样子,徐离傲心下五味杂陈。 他为她尚存有理智而感到欣慰,却也为她的差别对待而略觉不平:倘若换做是他处在仇千错的位子上,她大概会直接一巴掌掀翻挡在跟前的家伙,然后直接提着大刀朝他杀过来吧? 本以为又要苦劝一番的男人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她对他这个假仇人那么凶狠,对那个真仇人却留有余地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敌人鸣金收兵之前,他好歹是把叶红绡给拦住了。然后到了第二天卯时,他才发现,是他想错了。 这天天色未亮,白九辞就领着手下众将士,偷袭了敌方阵营。敌人断没有想到一直在死守涧谷关的他们会反守为攻,是以,昏暗的晨光下,匆忙穿上衣裤的敌兵险些就乱作一团了。 不多久的工夫,双方短兵相接,现场一片混乱。火光冲天之际,叶红绡一眼认出了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二话不说就对着他举起了弓箭。 说实话,她是想同他单打独斗,好好地向他讨回那笔他欠了六年的债。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她还有许多等着她平安归去的亲友,也深知这里是数十万人的生死场,而非她与他两个人的舞台,所以,她选择放下某些执念,只达到最终的目的就好。 电光石火间,一支利剑铮然离弦,直逼敌方副将而去。年近四十的仇千错没想过会有人胆敢直接暗算他,猛一下挡掉了这暗箭之后,他锐利的目光就径直追了过来。而后,一个一身嫣红的女子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女人? 心生错愕的男人不会想到,半个时辰后,他和他的部下们会被白九辞一行突破防线,生生逼退到城郊外。更叫他始料未及的是,骑着马前来追捕他的,不是白九辞麾下的任何一名副将,更不是白家父子中的某一个,而是那个曾几何时射了他一箭的女子。 他认出了她的那件衣裳,刚要开口讥讽几句,就见她径直举着利剑杀了过来。 此情此景下,他也没什么好手下留情的了。 双方很快于马背上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仇千错不理解她一个弱质女流,缘何要投身这白骨森森的战场,更不明白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几次三番针对自己,且出手招招狠厉。直到一边应战一边看清了她的容貌,他才恍惚记起了什么。 “姑娘,我们见过?”趁着拿刀抵住剑锋的空当,他似笑非笑地问她。 叶红绡闻言冷笑一声:呵!岂止见过!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镇上鬼鬼祟祟的女人。” 诚然,那日途径那座小镇,他无意间在人堆里看到了她那张出众的脸,总觉得似曾相识,故而多看了她几眼。等到双方渐离渐远之后,他才蓦地记起,好几年前,他曾在敌国的境内,同这女人打过照面。结合她身边站着两个相貌不凡的男人,仇千错随即推断,他们怕不是普通人。是以,他即刻命人去追,却最终叫他们给溜了。 而这一刻,当他又一次目睹她的面容,近距离地面对她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忽就茅塞顿开。 仇千错冷不丁地笑了。 “看来,我们不止是见过?” 不得不承认,对于他玩过的女人,他大多是记不得的。然而,眼前的这一个,却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当年,她也是像今日一般,穿着一件夺人眼球的红衣,胆敢以一介女流之躯,同一群大男人叫板。 仇千错开始仔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来。叶红绡见他目光幽深、若有所思,顿时就怒气冲天。 混蛋!瞧不起她!打着打着还敢分神! 她猛一下拿剑劈向他的右肩,却被他及时回神给挡了回去。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速水镇上的那个小丫头。” 叶红绡闻言面色一凝:速水镇……速水镇!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鬼地方!就是在那里,她失去了她几次拼命保住的贞洁——就因为这个恶魔! “可你不是被人下了药,怎么可能知道是我破了你的身?” 耳听男人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她,始终未置一词的女子终是忍无可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真该感谢你还记得起我,好让你今日死个明明白白!” 然而,让她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是,从她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男人却莞尔一笑,当即对她发起了猛攻。如果说,方才他还只是一味地防守,甚至保留了一部分实力,那么眼下,他便是火力全开!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皆与先前判若两人!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叶红绡不免暗吃一惊,没过十几招,她就感觉到,自己开始落到下风了。 她不由得记起了徐离傲警告她的话,随后暗暗咬牙骂了句娘。 知道这淫|棍武功高强,却没想过竟强到这等地步!饶是她业已使出十足的本事,也还是被他彻头彻尾地压制!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恶人就在眼前,难道她竟然报不了仇!?洗不去这六年来的耻辱?! 第95章 深情告白 女子渐落下风之际,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仇千错眼神一晃,只看到一把泛着冷光的利剑朝自个儿刺了过来,他赶忙抽出空来,一个反手,挡住了这不期而至的攻击。然后,他定神一看,才发现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你怎么来了?”叶红绡趁此机会缓了口气,显然,她也没有料到,孙蒙会在这个时候突然。 “这个人太厉害,你一个人招架不住。”来人的伤已经好了六七成,独自应对仇千错这样的强敌自然是不行的,但要他放任喜欢的姑娘只身赴险,他也是办不到的。 好在叶红绡倒是没有逞强,只抿唇看了他一眼,便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有了来人的帮助,叶红绡逐渐扭转了局势。也不知是生来合拍还是多次过招的缘故,两人竟配合得天衣无缝,不一会儿,便叫仇千错腹背受敌。不过,男人到底是个武功高强的将军,在叶红绡与孙蒙的双面夹击下,他仍是不慌不忙地支撑着。直到不知打哪儿射来了一支暗箭,径直刺中了他胯|下的战马,令受惊的马儿将他摔到地上,事态才开始急转直下。 在战场上,一个步兵对战两个骑兵,会是何等下场,可想而知。 最后赶到的徐离傲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瞅准时机放了冷箭。于是,他看着仇千错的后背被叶红绡狠狠地削了一刀,看着这个害他背了黑锅的男人逐渐力不从心,看着这早该以死谢罪的恶人一个踉跄跌跪在地。 一切,似乎只持续了两盏茶的工夫,却又让人觉得如此的漫长。 最终,同样挨了刀子的叶红绡一脚将伤痕累累的男人踢倒在地,却没了力气再上前补那夺命的一剑。 然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挣扎欲起的仇千错忽然勾了勾唇角,喘着气问她:“你就这么恨我?” 叶红绡皮笑肉不笑:“废话!老娘恨不能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仇千错哑然失笑。他不会告诉她,六年前,他虽然丢下她走开了,但事后其实有派人找过她。他不介意在府中多养一个女人,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挺对他胃口。只可惜,他的手下没能办好这桩差事,而他自己,也因忙于同白九辞的那场战事而将她遗忘。 孰料世事兜转,今时此日,他再一次对上他的宿敌,也因此而见到了她。 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一把利剑狠狠刺入腹中,平躺在地的仇千错整个人都疼得蜷了起来。然而,只一晃眼的工夫,他就望着蔚蓝的天际,无声地翘起了嘴角。 他眸光一转,眼见近在咫尺的女子龇目欲裂地瞪视着他,手中还紧握着铜色的剑柄。她面目狰狞地蹲在他的视野中,仿佛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只为通过这把利刃,将她所有的恨意宣泄在他的身上。 仇千错冷不防呕出了一口血。 不多久,他便阖上眼皮,没了生息。 “红绡,红绡。”这时,叶红绡仍在使劲往下压着她的剑,直至耳边依稀传来孙蒙的呼唤,她才恍然回神,“他已经死了。” 这个害你痛苦了六年的男人,已经死了。 叶红绡蓦地松开双手,整个身子颓然向后一倒。所幸孙蒙及时上前扶住了她,才没叫她摔倒在地上。 须臾,双手微微颤抖的女子忽而轻笑出声。可是,眨眼间的工夫,她就笑得比哭还难看了。 积攒了多年的情绪似是于弹指间倾泻而出,她动了动唇,想哭,却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忍住。 孙蒙低眉瞧见了这从未见过的表情,顿时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说着“想哭便哭吧”。 叶红绡真就捂着嘴哭出了声。 管不了了,她什么也管不了了。她只想靠在什么人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空旷的古道边,一具尸体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身边是一个恸哭、一个痛心的一双男女。微暖的日光照射在他们的脸上,却镀不出一层柔和的光。 徐离傲远远地望着这难以形容的情景,终是仰头一声长叹。 是夜,涧谷关内一派祥和。大家伙儿刚打了胜仗,不但守住了己方的防线,而一举夺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地盘,彻彻底底地把敌人赶回了老窝,心中喜悦自是不言而喻。受伤的将士们得以安心养伤,安然无恙的则围在一块儿喝酒吃肉。 叶红绡并未像往常那样同士兵们打成一片,而是独自一人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在那儿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 忽然,她察觉到有人靠近,放平了脑袋一看,竟见孙蒙拖着一小车的酒,略费力地走了过来。 叶红绡面无表情地目视来人渐行渐近,看着他拿起两坛子酒,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她也没开口赶他,反而还一语不发地接过了他递来的酒。两人就那样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水,没一会儿就令各自的酒坛子见了底。 孙蒙只字不提叶红绡的过去,只没头没脑地说起了他儿时的往事。 “小时候调皮,每次被我爹逮着就是一顿猛揍。揍完了他又后悔,然后,就拿他最爱喝的酒‘补偿’我。可惜,我那时完全不胜酒力,没喝几口就醉得七倒八歪,我娘见了生气,又把我爹臭骂一顿。家里总是这么鸡飞蛋打的,倒也热闹。 “我原以为,我们家会一直这么闹腾下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六年前,战事突发,爹和娘都被敌人杀害了。我眼睁睁看着敌人拿刀砍得他们浑身是血,却没有能力去救他们。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要疯了,我试图去跟敌人同归于尽,却被将军的人马给救下了。 “后来,我参了军,每日勤学苦练,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我暗暗对天发誓,有生之年,再也不要叫那样的悲剧发生。” 叶红绡默默无言地听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原来,那一年,她失去了贞洁,而他,也失去了至亲。 “可是慢慢地,我见多了生死离别,才发现自己到底是天真了。”男子怅然若失地说着,顶着一张业已因喝酒而涨红的面孔,双目迷离地看向身侧的女子,“红绡,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我们的亲人、爱人和朋友。” 叶红绡侧首与他四目相接,似乎听不懂他想要表达什么,又好像隐约从他的眼底读懂了他的心意。 从何时起,这个被她视作“小白脸”的男人已经可以直呼她的芳名,可以像这样与她并肩而坐,令她静静地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原来,一个人若真要融入你的世界,也不过就是短短一年的光阴。 叶红绡眸光一转,刚想把脑袋转回去,就被男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给我一个机会保护你,好吗?” 第96章 醉酒之后 因为她总隐约觉得,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只身回到弟弟的身边,还令素以国事为重的弟弟两次放下手头事务,飞奔回府,这其中,定是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可是,看着眼前人和颜悦色的样子,她又实在是揣摩不出,对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变故。 莫非……是夫家待她不好?但是,有君宁天这样一个小舅子坐镇,哪个夫家这么不知死活,还敢欺负他的姐姐?要不……要不就是早年丧夫,恰巧夫家无父无母,她与亡夫又膝下无子,所以,她便回娘家了?也不对啊…… 怎么想都猜不透君语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明疏影回宫以后,便向冬苓和楚聂打听起君家的事情。结果一问才知,八年前,君家竟发生过一场重大的变故。 当年,君宁天的父亲功高震主,先帝看不惯他,加诸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居然将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他的头上。业已封侯的君父百口莫辩,不光一夜之间锒铛入狱,府邸也被抄了个一干二净。彼时,君宁天刚好人在外地,惊闻家中变故,他自是拼了命地往回赶。奈何竭尽全力却仍是迟了一步,等他赶回皇城之际,他的父母已然双双以死明志。而他的姐姐和弟弟,更是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然而,如此沉重的打击,先帝似乎还嫌不够,竟当众逼问年方弱冠的男子,他的父亲该不该死。 这般询问,用意再简单不过:他若怒极反抗,那么,先帝便能以“谋逆”之罪令其伏诛;他若卑躬屈膝,那么先帝大可以大发慈悲地赏他一条活路,却也从此叫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没错,双亲含冤而死,他身为嫡长子,却为了苟活而向“仇人”低头,这天下人的唾沫,怎能不淹死他!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君家长子会毅然随父而去的时候,君宁天却紧绷着一张脸,向着先帝俯首称臣。 只不过,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男人低眉告退的那一刻,他的掌心早已布满了带血的掐痕。 那之后,大家都只当这个软骨头是死了,却不料他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为先帝鞍前马后,渐渐地,居然讨得了那昏君的欢心,许他一步一步爬上了高位。 再后来的故事,不用问也知道了。 朝堂上下,没有人再敢轻视他、嘲笑他,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决计不敢在旁人面前流露半分。 明疏影听楚聂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一双细眉早已不自觉地拧起。 她还以为,君宁天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阴谋家,殊不知那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宫变,实则乃是他十年不晚的复仇。 如此说来,自己在他的眼里,不就成了仇家的女儿吗? 是了,尽管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旁观者罢了,可是,在君宁天看来,她就是她——丽国的九公主,其杀父仇人的后代。 明疏影瞬间觉得,自个儿能在他眼皮底下无知无畏地活到今天,真真是祖上积德了。这要是换做别人,一刀杀了她还算痛快的,把她往死里折磨,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至于君语心……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一下子从高不可攀变得落魄潦倒,又没法回到弟弟的身边,只能孤身一人漂泊在外。这期间蒙受的苦难,怕是连她这个自小备受冷落的明家大小姐都难以想象。 不过,一想到女子脸上那柔和的笑意,明疏影又稍稍为之庆幸,庆幸伊人是那样的坚强善良,这么多年,也未被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苦难磨去原本的心性。 她想,也许,她能为这个值得同情却也值得敬佩的女子做些什么。 如此思忖着,明疏影开始颇为频繁地造访摄政王府——以“隔壁街上一个不听话的丫头”的假身份。 对此,君宁天一开始是很不高兴的。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警告了一国之君,让她离自己的姐姐远点儿。 诚然,依君宁天之见,不论女帝是出于何种原因接近长姐,她二人的接触都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摄政王不是都特意叮嘱了府上家丁,就当做那天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朕的令牌吗?” “难不成,皇上还要臣让包括大姐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几次三番地造访了臣的王府吗?” 君宁天当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他十岁的女子必定是已经打听到了什么,因此,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摆明了告诉她,他是不欢迎她的。 “朕的身份,自然不能让君姐姐获悉。”至少,眼下还不能,“但是,摄政王就没发现,每次朕去陪君姐姐聊天的时候,她都笑得很开心吗?” 君宁天沉默以对。 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大姐不光喜欢跟这女人谈天说地,还因为她的出现,没再犯过癔症。他问过大夫,大夫说,许是注意力被转移了,心情好了,便不再动辄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也不再老觉着有人要伤害自己了。 他甚至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哄人很有一套。若是换成他,怕是难及其十分之一。 但那又如何?一旦被长姐获悉她就是那狗皇帝的女儿,长姐不知道会激动成什么样。 他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他亏欠她太多,不敢拿她的下半辈子开玩笑。 许是见君宁天虽有片刻的迟疑,但却很快恢复一脸面无表情,明疏影立马猜出了他的心思,这就再接再厉道:“摄政王不必忧心,朕不会在不恰当的时机说不合适的话,朕只是觉得跟君姐姐很投缘,想多陪她说说话。朕只会帮她,不会害她。摄政王如果不信,不妨想一想,朕假若害了你的姐姐,对朕又有什么好处?不是只会惹摄政王不快,乃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此言一出,君宁天想不在意都难。 杀身之祸?看来,她还真是知道了不少东西。 “皇上既然都听说了以前的事,以皇上的才智,难道不认为,如今皇上此举,就好比是在刀尖上行走吗?” 约莫是男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过于阴冷,纵使是早有心理准备,明疏影的一颗心也禁不住沉了一沉。 好在她还是及时缓过劲儿来,郑重其事地回答说:“过去的事,的确是先帝对不住君家,但是,除却朕乃先帝所出这一茬,此事与朕实乃毫无干系。所以,朕不会以个人的名义,向你和君姐姐道歉。” 君宁天面若冰霜地听着,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朕这么说,不是在推脱责任,只是想告诉摄政王,朕而今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出于一个人的善意。即便朕是个和皇家没有半点关系的外人,朕也希望君姐姐往后能够一切安好。唯有这一点,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怀疑。” 话音落下,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无人再言。 君宁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容不迫的女子,却并没能从她的瞳仁中寻到分毫的闪烁。 “但愿皇上将来莫要后悔。”半晌,他冷不防侧过身去,面无涟漪地开启双唇,“倘若臣的姐姐稍有差池,皇上的身边……就该换人了。” 明疏影闻言不免一愣。 这是在拿冬苓、楚聂的性命要挟她啊! 对于男子打蛇打七寸的做法,明疏影恨得牙痒又无可奈何。 “摄政王放心吧,大家都会好好的。” 自打君臣二人勉强达成一致的这天起,他们共同关注的女子似乎就像前者说的那样,一天比一天好了。 是了,君语心不光没再犯病,连情绪都高涨了不少。这多亏了明疏影挖空心思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是拿些书上看到的段子来逗她发笑,就是找些市面上新出的绣品或是近来流行的发髻跟她一道探讨、尝试,两个月下来,以往总是死气沉沉的摄政王府里居然充满了欢声笑语,这让府中众人都快要不认得这个他们每天待着的地方了。 对此,君宁天始终都木着个脸,没有任何表示。唯有在长姐招呼他过去一块儿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会有所缓和。 明疏影暗自好笑:原来,她的摄政王不光是个忧国忧民的好臣子,还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呢。 是日,春光明媚,莺飞草长,暖意融融的王府后院里,明疏影和往常一样,化名“宁景”,与君语心品评新茶。君宁天过路,看到两个相差一轮甲子的女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心底罕见地生出些许宁静。 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奇怪,自女帝恢复清明,不过也就一年半载的工夫,她怎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习得了那么多或正儿八经或旁门左道的知识?虽说之前,他曾看着她命人将书册送去寝殿,也听说她偷偷让人往她宫里搬了各种各样的书,但仅凭这三百多天的时间……莫非,她真就聪慧过人、博闻强记? 第97章 他要负责 杀了他?这不可能;让他负责?她也不需要。 双目圆睁的女子渐渐变作面无表情,然后,她就冷不丁冲着男人嫣然一笑。 “说实话,你这家伙还真够傻的。不过是喝醉了酒,你情我愿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要你负责?” 孙蒙闻言一愣,呆呆地瞅着他心爱的姑娘。他恍惚记起了,去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言笑晏晏,眼含秋波。 但是…… “咱不说违心的话,行吗?” 叶红绡含笑的目光一下子凝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转眼间就被这个男人看穿了。 是啊,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她为此而摆出的神态,也是完全出于演技。可是,不这样,她还能如何?难不成真要叫这个傻瓜对她负责吗? 思及糟心往事,女子忽觉不寒而栗。 她没有这个资格,也不想拖累了他。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叶红绡若无其事地开启朱唇,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转向别处,“这些年,我行走江湖,为了达到目的,也对不少男人用过美人计,该摸的、该亲的,他们一样都没落下。于我而言,这本就算不上什么事儿,也就是像你这样的愣头青,才会把它放在心上。” 话音未落,孙蒙业已脸色微变。 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正经的男子,能够接受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轻薄、调|戏?他孙蒙也难以免俗,可是,一想到这一切并不是叶红绡的本意,一想到她是为何才会“破罐破摔”,一想到她这几年来背井离乡所承受的苦楚,他心里的那点疙瘩很快就化成了满满的疼惜。 “不管你怎么想、怎么看,我就是把它放在心上了,就是要对你负责。” 男子一本正经地说罢,弄得叶红绡都不晓得该怎么跟他说了。 要是能像以前一样,打他一顿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却清楚地明白,如今的自己已经做不到对其拳脚相加了。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张正直的脸。老娘不需要你的同情。” 见女子一脸鄙夷,孙蒙忽然就急了。 “我没有同情你!”六个字脱口而出,他又觉着哪里不对,“不不不,我、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因为可怜你,也不是因为……不是因为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才来同你讲这些话的,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想娶你的!” 此言一出,叶红绡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什么?!什么娶不娶的?!啥时候一跃蹿到了谈婚论嫁呀!? 她突然就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奈何害她如此的男人还在殷殷期盼地瞅着她,这叫她越发没了方向,慌不择路之下,她索性快刀斩乱麻,将尚在流鼻血的男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谁要嫁给你!?没人要嫁你!出去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叶红绡卯足了力气,一路将孙蒙推出了她的屋子,然后二话不说就关上房门、背过身去,叫男人当即碰了一鼻子的灰。 “红绡!我对你是真心的!你把门打开,答应我,好不好?!” “不好!门都没有!想都别想!” 房里的女子拼命抵着屋门,屋外的男子使劲拍打着房门——叶红绡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亲历这样的光景。 她忽然觉得他们两个都好可怜,一个没法再爱,一个求而不得。 不过,没关系的,只要她坚持下去,用不了一年半载,他就会慢慢地将她遗忘,进而开始他新的生活。到了那时,他的身边会有一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 脑中倏尔浮现出一副模糊不清的画面,叶红绡的一颗心猛地揪了揪,脸上却是流露出苦涩的笑意。 要是六年前就遇见你,该有多好。 她默默地警告自己,这等念想,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出现。 是啊,就让时间,冲淡这一切吧。 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叶红绡本是思量着,自己闭门不见几天,态度冷淡一阵,抑或冷嘲热讽一顿,豁出自个儿的名声,叫他当众下不来台,如此,他总该由爱生恨——至少是该放弃了吧? 可没料想这家伙竟是个坚韧不拔的,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如此反复,他竟没半点儿收敛的意思。 眼见一个身长近八尺的大男人终日巴巴地望着自己,叶红绡觉得,她快要捂着胸口吐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搞得像是他要她负责而不是他对她负责一样。 如是腹诽的女子做梦也不会想到,没几天的工夫,自己就一语成谶了。 这天,孙蒙本是照常来要求负责的,结果半道上遇见了徐离傲,徐离傲早就发现他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跑去找叶红绡,是以自然多长了个心眼。他拦下了孙蒙,问他是不是对女子做了什么,紧接着就目睹对方把面孔憋成了猪肝色。 徐离傲上下打量男人两眼,信口说道:“你该不会是睡了她吧?” 被一语道破真相的孙蒙顿时面红耳赤。 徐离傲见状面色一凝,脱口而出道:“你他娘的真的睡了她!?” 见对方无言以对,他顿时觉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啊,他辛辛苦苦调|教了三年的小美人儿,自己一口没吃着,倒让两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占足了便宜,这种“好不容易长肥的大白菜竟被野猪拱了”的挫败感,饶是他徐离傲也难以承受啊! 这一下,别说是他的丫头了,就连他,也想狠揍这臭小子一顿! 然而,徐离傲终究不是叶红绡,不爽归不爽,他还是迅速意识到,那个他独占了一千个日夜的漂亮丫头,至此真正是与他无缘了。 “她叫你滚,不要你负责?”过了有一会儿,他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再次一针见血地发问。 孙蒙一愣,旋即抬眼看他,那种“你怎么知道?!”的眼神,顿时就叫人想要赏他一拳头。 呵,论对红绡丫头的了解,这世上谁能比得过他? 徐离傲在心底自鸣得意了一番,又一脸鄙夷地表示:“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她不要你对她负责,你可以叫她对你负责呀?” 话音落下,孙蒙不禁一怔:“啊?” “‘啊’什么‘啊’?”就他这种愣头青,红绡也能喜欢,真是眼珠子长到脑后勺去了,“她不是第一次,你是第一次呀,你叫她对你负责,有何不可?” 孙蒙又呆住了:“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 此言一出,本是要教人说谎的男人也是怔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珠子,愕然道:“你还真是个童子身?!” 孙蒙略尴尬地点点头。 “啊呀我的娘呀……”这世道已经叫他看不懂了。 徐离傲拿手扶了扶脑门,又勉强定下心神,看着孙蒙道:“是就更好了,你就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她破了你的童子身,叫她负责。” 孙蒙满脸不可置信:“这也可以?” “怎么不可以?!” “……” 被出了这样一个剑走偏锋的主意,孙蒙渐渐陷入了沉思。 几天后,大军预备启程返京。孙蒙趁着大伙儿都忙着收拾的时候,又偷偷跑到了叶红绡的院子里。 女子一看见他这张脸,下意识地就要发作。岂料来人却一脸严肃地对她说:他不准备对她负责了。 叶红绡正要发作的火气登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愣愣地注视着身前的男子,片刻后,便试图翘一翘嘴角。 他终于是要放弃了。 孰料一念才方成形,她就听到来人义正词严道:“但是,我需要你对我负责。” 叶红绡闻言又是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我……”然后,她看到孙蒙支支吾吾地涨红了脸,视线也随之游移起来,“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你……你要对我负责!” 男人话刚说完,叶红绡就觉得,事态已经开始朝着混乱的方向发展了。所幸她不是一个遇事就会慌乱的人,是以,她这就木着脸,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不徐不疾地往屋里去。孙蒙见状一愣,追过去拉她的胳膊,却被她扭头冷冷地看了一眼。 他不知怎地就缩回了手,惴惴不安地与她对视。 须臾,叶红绡转过头去,兀自迈开了步子。 孙蒙突然就不敢继续追了,因为,要心仪的姑娘对自己负责什么的……其实他心里也是很犯嘀咕的好吗?可是,见徐离傲当时说得那么笃定,而他又实在没了法子,他犹豫再三,这才出此下策。 现在看来,这好像还真就是个“下策”? 第98章 事已至此 是日,正值盛夏,烈日高悬,饶是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也仍是热得直想叫人学那小狗儿吐舌头。 偌大的御书房里,四下正摆着好几座刚从冰窖里取来的小冰山。这冰山四周冒着冷气,叫人看着倒是舒爽。但即便如此,明疏影还是有点儿静不下心来。 这个月的天气,可谓是持续晴好,接连大半个月不曾降雨不说,好几天连朵乌云都是见不着的。最叫人无奈的是,她是一国之君,纵然是个“傻子”,也须得装着、端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身子给裹着,美其名曰“天子威仪”。想去年此时,天气还不曾这般炎热的时候,咬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偏生今年突然就跟热疯了一般,她是当真快要熬不住了。 明疏影不由得怀念起以前在明家那会儿,虽然备受冷落,却也因此而少了些许约束。至少,她可以待在自个儿的闺房里,穿着轻便的装束,拿把扇子使劲儿给自己扇风。 然而现在…… 明疏影微苦着脸,看了看业已沁出薄汗的冬苓,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扇了——歇一会儿。 已然恢复健康的冬苓刚要张嘴说点什么,就想起不远处还坐着个冷面阎王。 她迅速看了君宁天一眼,见他压根没往她们这儿瞧,这才凑近了自家主子,压低嗓音道:“奴婢不累,皇上热着呢。” 明疏影又摆摆右手,心道就她这温柔舒缓的扇法,酸了她自个儿的胳膊不说,还起不到半点儿作用,不如不扇。 可是,她不想打击冬苓,更不愿对方一听这话,便开始拼了老命地给她扇风,是以,只得谎称自个儿已然舒坦了许多,不需要有人在旁扇扇子了。 少女听了,方才作罢。 可惜,没多久的工夫,她家主子就露馅了。只见女子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又蹭了蹭鼻尖,而后貌似哀怨地看向那边厢巍然不动的男子,犹豫再三后,她终是忍不住开启了朱唇。 “摄政王,你热吗?” 男子闻言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答曰:“不热。” 你当然不热了,穿得那么凉快。 明疏影盯着他的衣裳腹诽了一句,心想:为什么堂堂摄政王殿下就不需要体现所谓的“威仪”呢? 真真是不公平。 心下不平归不平,女子面上照样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继续循循诱道:“摄政王……你看,一般来说,这屋子里,也就咱们两个人,这些天的暑气如此之重,不如我二人便删繁就简,穿得清凉些可好?” 话音未落,君宁天业已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的装束,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端庄得体的衣领上。 “臣觉得,这样就很好。” 你当然觉得好了,快要被闷死的人是朕,是朕啊! 这等肺腑之言,明疏影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她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君宁天,锲而不舍地表示,其实还可以更好一些。 “如何更好?”早已瞧出其意图的男子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倒是并无不耐之色。 “就是……朕可以少穿一些啊。”明疏影被他这明知故问的姿态闹得没了法子,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朕数给你看啊,朕从里到外一共穿了……一、二、三、四……五!五件衣裳呢!” 当然,这是包括肚兜在内的。 君宁天面色如常地听着。实际上,他对姑娘家身上该穿几件衣服,并不是特别清楚,因此,听了对方煞有其事的一席话,他一瞬生出了“还挺多”的念头。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而已。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个年方十七的小丫头,是有多会扮猪吃虎。 须臾,君宁天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随手拿起一本折子,不紧不慢地将其打开。 “皇上之所以穿这些,自是因为皇上需要穿这些。” 翻来覆去可不就是那一套嘛……还绕着弯子提醒她。 明疏影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 “朕可不这么认为……明明君姐姐在家里就只穿三件来着。” 后半句话,她是小声嘀咕出来的,可想也知道,君宁天不可能听不见。 所以,她这是在暗示他,她这两个月来尽心尽力地逗他姐姐开心,他理当投桃报李,满足她的愿望? 君宁天轻哼一声,干脆来了个充耳不闻。 喂……耍无赖的摄政王不是好摄政王啊! 明疏影干瞪着看也不再看她的男人,片刻后霍然起身。 “皇上做什么去?”眼瞅着女子领着侍女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君宁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出恭。”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说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皇帝要去解手,他一个当臣子的当然不好阻拦。可他未尝料想,都三刻钟过去了,女子却迟迟未有归来——这让摄政王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君宁天耐着性子,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女子衣袂飘飘的倩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还真的是……衣袂飘飘。 只见来人身着上红下白的齐胸襦裙,佩以一条粉色的轻质披帛,裙摆上还绣着绽着梅花的枝桠,往那儿一站,就像一株傲立雪中的红梅,竟给这酷热难当的夏日平添了一丝清新凉意。 君宁天险些一下看怔了神,幸而目光及时留意到了锁骨处那雪白的肌肤,他的脸才情不自禁地沉了沉。 “皇上是要穿成这样,接受文武百官的觐见吗?” 明疏影闻声,面不改色——早就预见到他会不高兴,而她,自是不会去打没有把握的仗。 “文武百官?”女子语气如常地说着,抬脚不慌不忙地迈向自个儿的位子,“摄政王,说实话,这么热的天气,朕的爱卿们可鲜有像摄政王这般,一如既往潜心国事的。你看,朕与你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哪个大臣前来求见啊?” 明疏影不徐不疾地坐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裙,随后才抬起脑袋,给了君宁天一个娇俏的笑脸。 “摄政王别多想,朕可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你哦。” 话音落下,君宁天径自板着脸注目于她。 明疏影见状,忙不迭将小脸一垮,可怜巴巴地嘟囔开了:“摄政王,朕今年只有十七岁啊,花儿一样的年纪,你却每天叫朕打扮得跟一株枯枝老藤似的,于心何忍?再者,朕柜子里的衣裳虽不算多,可都放在那儿当摆设呢,多浪费啊!” 语毕,她还神态自若地看了边上的少女一眼:“冬苓你说是不是?” 冬苓立马连连点头,末了还接过话茬道:“皇上穿这身可漂亮了。” 明疏影对着竭力配合的侍女莞尔一笑,而后便与她一道看向那边的男子。 主仆俩一个脸上写着“摄政王你看,连冬苓都这么说呢”,一个眼里则透着“摄政王,奴婢不好欺君啊,您可别记奴婢的仇”,俨然一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样子。 君宁天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个原本看起来还挺老实的宫女,跟她这主子处得久了,竟也变得胆敢装腔作势了。 大约是他近来待他的圣上太客气了。 如此思量着,心里不太满意的摄政王就要张嘴发话,却不料头一个字儿还没蹦出嗓子眼,那明眸皓齿的女子便又出声了。 “怎么?摄政王觉得朕这一身不好看吗?” 话未说完,她已倏尔站起身来,没一会儿就快步行至男子身前,提着衣裙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 一股熟悉的香气随风沁入心脾,神奇地扑灭了那方才冒头的火苗。 “皇上爱美之心无过,只是……”君宁天下意识地瞥了瞥女子领口下那白嫩的肌肤,话到嘴边忽然就不晓得该怎么出口了。 罢,同她纠缠这些,他也真是闲得慌。 这样想着,君宁天总算放弃了继续规劝的念头,这就面无涟漪地眸光一转,低头去批阅他的奏折了。 明疏影明白,他这是放她过门的意思。紧接着,她便朝冬苓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走到外屋,提了个精致的食盒进来。 不多久,男子手边的案几上就多出了一小盅冰糖雪梨。 君宁天抬起头来,看着立在不远处的娇美女子,听她用那清亮的嗓音不急不缓地说道:“前两天听君姐姐说,摄政王晚上有些咳嗽,吃些冰糖雪梨润润肺,正好。” 说完,她也不去看君宁天的反应,便自顾自地坐回到椅子,端起自己的那份冰镇甜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适才想来多少是惹恼了摄政王大人,这会儿,她定是要给他去去火的。反正他和她一样喜爱甜食,应该不会拒绝。 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明疏影扬着眉毛翻开一本古籍,一面品尝美味,一面静下心来读书。 换了身轻便凉快的衣裳,再加上有美食相伴,感觉就是不一样呢。 看着女子唇红齿白、喜上眉梢——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模样,君宁天木着一张俊脸,喜怒难辨。然片刻过后,他还是不置一词地端起了那盅冰糖雪梨。 殊不知他二人一同享用清凉甜点的同时,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正急急忙忙往御书房赶。 底下人突然来报,说十公主在刑府一夜昏迷,至今未醒。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还优哉游哉的明疏影一下就愣了神,也顾不得享用美味的甜汤了,这就放下勺子询问详情。 无奈前来禀报的太监也说不清楚,只晓得十公主昨儿个白天昏昏沉沉地睡下,自那以后就再没醒来过。 明疏影坐不住了,她匆匆用帕子抹了嘴,起身就带着冬苓往外走——这一回,是当真忘了某人的存在。 “皇上这是做什么?”直到君宁天面无涟漪地问了一句,她才蓦地顿住脚步,回身去看。 “朕要去刑府看十妹妹!”语毕,她也不去看男子是个什么表情,吩咐底下人马上备车,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一出屋檐便是火辣辣的阳光,明疏影顾不得打伞,顶着大太阳直往宫门去。还是冬苓手脚麻利,赶忙从一宫女手中接过纸伞,忙不迭替自家主子遮上。 第99章 难兄难弟 自这天起,叶红绡就惊悚地发现,不光是孙蒙和慈青花在劝她点头,连白九辞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也开始有意无意地为他的部下制造机会。 譬如,她要护在妹妹的马车旁,他就叫孙蒙一块儿护着;再如,她骑着马跑到队伍的其他地方,他也“调兵遣将”,若无其事地把孙蒙安插在她的附近;又如,她干脆弃了马匹改坐马车,他便直接命孙蒙在一旁看护。 叶红绡要疯了:青花这丫头,是不是跟她男人说了些什么!?要不然,以白九辞那颗榆木脑袋,怎么可能留意到她跟孙蒙之间的变化?! 叶红绡险些忍不住就要去“质问”妹妹了,可一眼瞧见小丫头正巴巴地盯着自个儿,一副就盼着她过去的样子,她赶忙打了个激灵,躲进马车里去了。 啊啊啊!真是的!为什么她叶红绡也会有东躲西藏的一天! 当然,这还算不得什么,毕竟,若是只躲着个别的知情者,也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相较之下,军营里动不动就会有陌生人朝她投来暧昧的眼神,这才是叫人头疼的。 叶红绡自然不会认为,是宝贝妹妹在她背后捅了篓子,也不觉得白九辞那个惜字如金的,会去做这等长舌妇才会做的事,至于孙蒙,瞧他那傻样,同样是不敢的——那么,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在到处散播谣言!? 全然忘记了两人之间的互动已有多么的明显,叶红绡很快就将嫌疑人锁定在了徐离傲的身上。 徐离傲表示何其无辜。 “丫头啊,你师傅我可没干过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儿。” 叶红绡斜着眼睛看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真觉着不堪其扰的话,直接跟我走,不就得了。” 叶红绡狠狠瞪他一眼:你有病! 没错,就算曾经的误会已经解开,她对他也还是没有半点儿好感。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再叫她像九年前那样被迫跟着他,受他欺负,还不如一刀杀了她算了。 在女子的眼中读出了不加掩饰的鄙弃,徐离傲旁若无人地笑了笑,看着她毫不迟疑地背过身去,带着一如往昔的骄傲。 是啊,从一开始,他就用错了方式,所以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不知何故,他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这个由他养熟的小丫头,会被那个毛刚长齐的臭小子拥入怀中。 那么他,是不是该“功成身退”了? 二十天后,浩浩荡荡的大军总算是返回了京城。这时,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徐离傲已经悄然离开了。白陌则先行领着一部分将士回京复命,留儿子带着在战事中负了伤的士兵们,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因此,等到白九辞同慈青花一块儿回到白家的时候,家里的气氛业已因白陌的提前归来而变得……莫名的诡异。 白九辞一直知道,母亲白夫人性子清冷,即便是对待自个儿的夫君,那也是冷冷淡淡的。可是,这一次回到家中,他却颇为意外地察觉到,以往至多是不主动交谈的母亲,居然当着祖母的面,强行抽回了被父亲握进掌心的手,并且在祖母面色一凝而父亲面露尴尬之后,仍是面沉如水地目视前方,一点儿也不似平日里那个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她。 白九辞不明白是什么让母亲发生了这古怪的变化——明明以前不管父亲说了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或是做了什么厚脸皮的事情,母亲都是不以为意,只当是耳边刮过一阵风、眼前飞过一只虫的。 可惜,他素来不爱插手父母之间的事,所以,他并未向任何一人问及此事。 如此一来的结果,就是白陌憋屈坏了。 “夫人,九辞那孩子都瞧出不对劲了,你……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一家主母的卧房里,白夫人面无表情地坐着看书,身前则是顶着一张苦瓜脸的丈夫。 白陌等了好半天,也没能等来妻子的回应——别说是回应了,她根本就是连眼皮子都不掀一下的好吗? 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白大将军简直要哭了。 是的,他也不晓得自己这是得罪了哪路大神,他的媳妇向来都只替打仗回来的儿子收拾行囊的,孰料这一次,她竟然破天荒地替他拾掇起来。 然后……她就从他的包袱里翻出了两件闪瞎人眼的肚|兜。 那一刻,饶是一向处变不惊的白夫人,也不由蓦地一怔。 可是,当她冷静下来,仔细拿着那女儿家的贴身之物翻看过后,她的眸中就一下子蹿出了少有的怒火。 没错,丈夫和儿子走后的第二天,负责为她整理衣物的丫鬟曾支支吾吾地向她禀报,说她的两件亵|衣不见了。 实际上,这样的事情,多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当时,她不好大张旗鼓地查,所以只暗地里命人将所有可疑的府中人士都盘查了一遍,却没能找出可能偷取这亵|衣的犯人,最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料时隔多年,竟然又发生了这种事。 好在几年过去了,白夫人的心思较之当年又沉静了些许,思量着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况且查了也是一无所获,她便做主将这一页给揭过去了。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隔了三个月,自己居然亲手从丈夫的行李中翻出了她最新丢失的两件肚|兜!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 偏巧就在她心生愠怒的节骨眼上,白陌还大大咧咧地回了卧房——紧接着,爱妻手执“罪证”的画面就赫然入眼。 那一瞬间,堂堂大将军只觉腿肚儿都软了。 完了完了!被媳妇儿发现了! 是的!远去边关,思念疾苦,他这人生来火旺,又不愿去找旁的女子泄|火,所以只好偷偷带上爱妻的两件贴身衣物,然后于夜深人静之际……嗯,大家都懂的。 他原以为,几年前,偷拿的那两件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媳妇儿最后没能查出什么,那么,这回旧的衣物被他用坏了,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两件新的,也不会被揭穿的嘛。 可惜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 媳妇儿也不知是发了什么善心,竟然跑来替他整理带回来的行囊,接着就毫无悬念地发觉了他的秘密! 关键是……呃,关键是,他在回来的路上才对着媳妇儿的肚|兜来了一发,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机会,把它们给洗干净。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长使英雄泪满襟。 自作孽、不可活的白大将军当晚就给媳妇跪了,奈何白夫人这次是真心动了怒,不论他如何赔不是,都只对他冷眼相待。她甚至把他赶出了她的屋子,不让他搂着她睡觉! 嗷嗷——怎么办?!他的心肝儿生气了! 这天,持续讨饶的男人又被他的结发之妻赶了出去,他在白家大院里转悠了不下两圈,想去找人诉苦,又发现不管是儿子还是老娘都还不晓得他干出的这档子事儿,所以,最后他只得提着一壶酒,哭丧着脸往大门外走。 孰料好巧不巧的,他在白府门口撞见了在那儿打转的孙蒙。 真是难兄难弟,一把辛酸泪啊! 孙蒙同叶红绡的事情,白陌一路同行,也听说了个七七八八——眼下,这年轻的小伙子可不就是跟自己同病相怜吗? 业已喝了半壶酒的白陌伸出手去,勾搭住孙蒙的肩膀,拽着他去京城的小酒馆里喝酒了。 “孙蒙啊,你说咱们男人怎么就这么难做呢?想好好疼媳妇儿,媳妇儿不让,还把我们赶出来,真真是叫人伤心。” 喝高了,相差两轮甲子的俩男人这就抛开了所谓的尊卑长幼,凑在一块儿吐苦水了。 “将军所言甚是。你说,那红绡她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依我看,你家那口子还算好的,至少性子外向,有啥说啥,我家那位才叫遗世独立、刀枪不入。唉……你将军我命苦啊!” “可是!可是她就是不答应啊,您说我该怎么办?” 白陌闻言抬起头来,终于从略鸡同鸭讲的对话中抽离出身。 他眼珠不错地盯着孙蒙看了一会儿,招招手示意小伙子凑近一些,然后神神秘秘地说:“我告诉你啊,这烈女呢,就是怕郎缠。你若真是一心一意想娶她为妻,切不可轻言放弃。想当年,你伯母她也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后来,我就……嘿嘿,不告诉你。” 见不惑之年的男人贼兮兮地笑了笑,孙蒙顿时就不乐意了。 大将军真是的,怎么能讲到这至关重要的地方,就吊人胃口了呢? 眼瞅着年轻的后辈忍不住当着自个儿的面皱了皱脸,白陌哈哈大笑了两声,抬手使劲儿拍了拍孙蒙的后背。 “行啦,你白伯母的脾气跟叶丫头截然不同,我告诉你咱们当年的事儿,对你也没多大用场。你只需记得,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姑娘是不希望有男人真心疼爱的,拿出你的诚意来,还怕铁杵磨不成针?” 孙蒙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说不定哪一天,那丫头就想通了,你俩就峰回路转了呢?” 如是安慰的白陌无法未卜先知,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他的宽慰之言,便以另一种方式应验了。 第100章 峰回路转 是以,他开始琢磨,要不要杀了傻子身边的那个宫女。可下一刻,他就赫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认真地盘算起这种事,也真是够了。 恰逢此时,他眼中的蠢货见好就收,咧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就乖乖地站在一旁,等他发话。 他凝视着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忽然就灭了动手的心思。 这个痴儿,真该感谢自己长了这样一双眼睛。 “五公主那边,臣会去说道,公主请回吧。” 君宁天这般应下,令明疏影立马就笑逐颜开。 “猴爷爷你真好!” 她要不要索性放开一些,抱着他的胳膊蹭上一蹭? 明疏影觉得,自己的节操似乎有待捡起。是以,她退一步求其次,用手,不,这回是用筷子——她用夹起了一块白糖糕,笑眯眯地把它送到男子的嘴边。 君宁天当然不可能一口咬住,他仅仅是冷淡地瞥了女子一眼,就以一句“公主自己吃吧”,把她的好意给挡了回去。 明疏影认为,把点心留下的话,君宁天肯定会叫人丢掉,可是不留下的话,又显得她太没诚意。所以,她犹豫了片刻,便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碟蜂蜜,拿手头的那块白糖糕蘸了头又蘸了尾,将其送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白糖糕了,香甜软糯,外酥里嫩,不愧是御厨的手笔。 明疏影一瞬觉得非常满足,但她并没有忘记去观察君宁天的反应。 于是,她动着腮帮子,看到他正朝着她微微发愣。 咦……不是他自己叫她吃的吗?她按照一个傻子的思维,即刻照办,怎么就令他这么一个处变不惊的人都发了愣? 明疏影略不解地与男子对视,却见他立马就收起了微诧之色,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 “你真的不吃吗?” “……不吃。” “蘸蜂蜜吃,很好吃的。” “……” 所以说,他会吃才奇怪。 如此认定了,明疏影又装傻充愣地夹起第二块白糖糕,以同样的方式把它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接着,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她接连吃下了七块白糖糕,把剩下的九块留给了君宁天。 这样,也算是不那么浪费了吧。 心疼这美味的糕点就要被当作垃圾一样扔掉,明疏影依依不舍地看了它们最后一眼,扭头默默地离开了。 以余光旁观了整个过程,不曾出声的君宁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傻子是这样的? 他不打算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就兀自批阅奏本去了。 那之后,也不晓得君宁天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五公主就没再找过明疏影的麻烦,这让女子不由觉得,那定安侯虽然冷酷无情,却也不失为一座很好的靠山,倘若自己今后能够事事顺着他的意,好好当一个傀儡皇帝,倒也不愁吃穿。 如此思量着,明疏影迎来了十日后的登基大典。 在这至关重要的日子里,君宁天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不吵不闹,听命行事。 这个简单。他替她摆平了五公主,她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一番吧。至于朝堂上的那些风云,恕她无力兼顾。 是以,明疏影安安静静地穿上新制的龙袍,在文武百官的跪拜声中,忠诚地扮演着提线木偶的角色,只在君宁天以摄政王的身份向她伸出手的时候,侧首冲他粲然一笑,而后由他牵着走向祭坛。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众臣眼中,那就是一只小绵羊掉进了大老虎的嘴巴里。 唉,这傻子公主被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替她的姐妹们承担了所有未知的凶险,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只希望她下辈子投胎之时,莫要再生作痴儿,也莫要再投于帝王之家。如此,大约也能平安顺遂地活到寿终正寝。 明疏影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心思,径自忍着各种不适走完了场面,总算得以回自个儿的寝宫歇着了。 哦,不,如今,她已经不能再住在原先那空落落的寝殿里了,她搬到了历代帝王居住的寝宫里。 原本空空荡荡的视野里一下子多出了无数华丽名贵的摆设,令人应接不暇。刚进屋的一瞬间,明疏影几乎都要被闪瞎了眼。这让她不禁觉得,老皇帝被人拉下马,是有其道理的。 想想民间那些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百姓们,再看看这宫殿主人骄奢淫逸的生活,便可见一斑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盼新掌权的君宁天能善待丽国的百姓,莫要赴了那昏君的后尘。 这样想着,她身为新一任(傀儡)帝王,自是对这珠光宝气的寝殿愈发看不过眼,因此,便以瞧着伤眼为由,命人将这些金灿灿的宝贝撤去了大半,悉数充入国库。 姑娘家的房间嘛,摆点花花草草就够了。这点儿审美的能耐,饶是一个傻姑娘,也还是有的。 所以,明疏影并不担心会惹人怀疑,只乐呵呵地指挥着一群宫女、太监,看着他们将精贵的玉器、金器等搬了出去,又采了娇艳欲滴的鲜花,□□花瓶里放了进来。 诚然,她到底是当皇帝的人了,看在这个事实的份上,君宁天做足了表面功夫,给她派了一大拨宫女和太监过来伺候着,相较之原先的寝宫,现在的居所顿时就热闹了许多。冬苓由此一跃成了宫女头头,楚聂也是水涨船高,成了侍卫群里人人礼遇的香饽饽。 毕竟是皇帝的人,就算那是个傻子皇帝,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眼瞅着跟前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明疏影决定,务必要抱紧摄政王君宁天的大腿,断不能惹他生气,害了自己。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天起早贪黑,像模像样地坐到龙椅上去……玩手指。 对于新任女帝专心致志抠着手指头的模样,众臣表示:虽有预料,却仍是不忍直视。 他们只好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在一旁的摄政王身上,反正这金銮殿内的真主子也不是那傻皇帝。 就这样,在群臣“启禀皇上、摄政王”的言语声中,明疏影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努力地忍耐到退朝时分。 换了张宽大的龙床,她有些不习惯,是以这几日一直睡得不太踏实。当然,朝堂上不好当众打瞌睡,补眠这种事,只好放到御书房做。 鸦雀无声的屋子里,明疏影偷偷打量了君宁天几眼,见他始终都专注于国事,似乎从未掀起眼皮子看她半眼,她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吧唧,她整个脑袋都搁到案几上去了。 唔,好困,打个盹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入眠又睡眼惺忪地醒来,抬头就瞧见了一双冷冰冰的凤眼。 若是换做常人,大约是会吓得至少吞一口唾沫,可她眼下不是正常人,所以,她只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便及时隐去了可能流露的惊惶之色,弯着眉眼冲男人甜甜地笑了一笑。 “猴爷爷……” “皇上请唤臣‘摄政王’。” 好吧,她本来还想在拿这称呼乐呵一阵子的。 收起了那点儿小心思,明疏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乖乖地改口:“摄政王。” 软糯的声音传至耳畔,君宁天的脸色却未有因之缓和。 “皇上近日时常浅眠吗?” “你怎么知道?猴爷爷……唔唔,摄政王,你好聪明呢。” 她还真敢承认。 眼瞅着那张巴掌大的粉脸儿上倏地绽放出惊喜、崇拜的神情,君宁天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谢皇上夸奖。臣会让太医替皇上开些安神的补药,好让皇上安然入睡。” 明疏影闻言,霎时神色一改。 喝了你的药,谁还能安然入睡? 不由得就联想到那些杀人不见血的阴损之事,唯恐死得不明不白的明疏影忙不迭摇了摇头。 “我我我……我不要喝药。” “皇上应该自称为‘朕’。” “朕不要喝药!” 明疏影缩着脖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俨然是一副小孩子害怕喝苦药的模样。 “那就请皇上每日早些上榻,莫要贪玩。” 好嘛,他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不肯按时上床睡觉的小鬼。 话虽如此,明疏影还是怯生生地点头应下,再三强调自己不要吃药。 君宁天面无表情地转移了视线。 他似乎获得了一个威胁傻子的新技能。 第101章 岳父出现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偏偏它还是从一个傻子公主的嘴里说出来,又被直截了当地砸向了万人之上的定安侯——众人一致认为,如果此刻他们正在喝茶的话,大概会喷个盆满锅满。 于是,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吞下一口唾沫,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偷偷地观察着君宁天的反应。 他们看到这位阎王爷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对上了女子忽闪忽闪的桃花眼。 他又面无表情地把脸转了回去。 好吧,倒是有容人之量,还是说,这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傻子? 明疏影咧着小嘴傻乎乎地笑着,心里却是对那面沉如水的男子品评了一番。然后,她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再追上去纠缠不清。 装傻也得有个限度,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抱着类似于这样的想法,明疏影一面傻笑一面被人送回了寝宫。当然,临走前,她毫无悬念地被五公主狠瞪了一眼,总觉着这事情怕是没完。 果不其然,没两天的工夫,五公主就又找上门来了。不过,这一回她采取了“迂回之术”,竟让人把冬苓绑了起来,当着明疏影的面出言威胁,大意是“你若不主动向定安侯请辞,本宫便划花了这奴才的脸”。 为了让这一切得以顺利进行,她还特地调动了一队宫廷侍卫,用以钳制楚聂。 明疏影觉得,自己好像被“逼宫”了。 眼瞅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冬苓脸上刮来刮去,明疏影只得连连点头,先护住侍女的平安再说。 仗势欺人的五公主很满意“傻子妹妹”惊惶失措的反应,却不料她前脚刚走,对方后脚就坐到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喝茶去了。 “公主,您真的要去见定安侯吗?”得救的冬苓虽不至于惊魂难定,却也多少心有余悸,她愁眉紧锁地瞧着一面品茗一面沉思的主子,忧心忡忡地询问。 “去啊?”明疏影抬眼与她四目相接,放下手中茶盏,好整以暇地作答,“不去的话,指不定明天,她就要去找楚聂的麻烦了。” 冬苓有些抱歉。她跟楚聂本该是侍奉、照料主子的,却没想有朝一日竟成了别人要挟主子的筹码。 见少女愁容满面,好似就要难过得掉眼泪,明疏影随即温婉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傻丫头,以前我神志不清,旁人都欺我、辱我,唯有你和楚聂不离不弃,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如今五姐姐拿你们的安危胁迫我,说到底,也是我牵连了你们才对,怎就变成你们有愧于我了?” 冬苓红着眼眶听罢这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忍不住泪眼朦胧。 诚然,人人都道她的主子是个傻子,但是只有她和楚侍卫知道,主子的这颗心最是干净。主子从来不在他们面前自称“本宫”,也从来不会对他们颐指气使,倒不是因为主子天生痴傻教不会,而是主子心知他们待她好,是以,才愿还以一颗赤诚之心。要是换做旁的阿猫阿狗,主子才不会真心相待呢! 想到女子虽是呆傻却也会在外人跟前使些“小聪明”,冬苓就禁不住咧嘴失笑。 不过,如今主子因祸得福,得了清明,可不知会是怎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呢! 见少女“破涕为笑”,明疏影才放心地松开了她的手。 翌日,她独自一人提了盒好不容易得来的小食,去了御书房的偏殿。 明疏影让冬苓打听过了,自从镇远侯父子伏诛以来,定安候君宁天一直都在这偏殿内处理国事,俨然是副真天子的做派。不过,约莫是考虑到朝中的悠悠之口,他还是给皇室和自己都留了一份体面,只在御书房的偏室内做事,并未直接坐到历代皇帝坐的那个位置上去。 明疏影偷偷摸摸地潜了过去——她现在是个傻子,当然不能跟普通人一样昂首挺胸地走路。 只是,这“装傻充愣”委实是个技术活,她演得有些累了,见四下无人,便直起了腰身又锤了锤肩膀,打算趁着进屋前的机会调整一番,养精蓄锐,以应对紧随其后的一场硬仗。 孰料就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呵斥便将她吓得猛一哆嗦。 “什么人?!” 明疏影抚着心口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乃是个守在御书房外的小太监。对方一见是她,当场愣了愣,又露出一脸既嫌弃又同情的表情来。 “九公主殿下,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小太监上下打量着穿戴整齐的明疏影,皱着眉头歪着嘴。从这直言不讳的一句问话来看,他对待来人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明疏影也不计较——对方能好声好气地跟她讲话,没有直接甩甩手把她轰走,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深知原主乃是一个身边只有一侍女一侍卫跟着的鸡肋公主,明疏影很有自知之明地冲对方笑了笑。 “公公,我要见猴爷爷呢!你能让我进去吗?”说着,她却是径自抬脚往里走。 “诶诶诶——”甭管她说的是“侯爷”还是“猴爷爷”,小太监都不能就这么放她进去,是以,他立马伸出胳膊拦下了她。 明疏影拧起细眉撅起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小太监眉角一抽。 还真别说,这九公主虽然痴傻,可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瞧瞧这桃花眼,这樱桃嘴,这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儿……咳咳,尤其是当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瞅着你,这要换做是个男人,哪儿能不对这样的小美人动心? 只可惜,别人也许他还说得准,但屋里头那位……他真是不敢说。 所幸对方好歹还顶着个公主的名号,而且又是那位阎王爷钦点的储君,他进去通报一下,也不为过吧? 这样想着,小太监哄了明疏影两句,便转身通传去了。 明疏影心想,自个儿的演技还是过关的,就是不晓得,接下来,在那尊大佛的眼皮底下,她还能不能瞒天过海。 这样思忖着,她被领进了御书房的偏殿。在那里,君宁天正在埋首疾书,即便太监禀明说公主到了,他手中的毛笔也仍是未有停歇。 对于这般轻慢的态度,明疏影早已习以为常。等到太监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后,她就不以为意地摆出纯真无邪的笑脸,提着食盒兴冲冲地靠了过去。 “猴爷爷!” 对于女子愚蠢到不着边际的表现,君宁天也早有预料,因此,听闻呼唤的他面无涟漪地抬起头来,也不起身,就径直向来人投去了冰冷的目光。 奈何明疏影对此似有免疫,只暗自心下一沉,就步伐不改地凑了上去。 反正她是傻瓜嘛,看不懂别人的表情也很正常。 因着上述念头,君宁天很快便迎来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猴爷爷,我可想你啦!” “……”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不要让别人看见哦!” “……” “这个很甜的,啊——” “……” 眼见一个蠢头蠢脑的女人自说自话地将一只食盒摆到他的案几上,又手脚麻利地从里头取出一碟白糖糕,甚至还亲手拿起一块放到他的嘴边,君宁天觉得,他的某条底线已经遭到了挑战。 有生以来,他着实未曾见过如此……蠢笨且毫无自觉的女子。 但与此同时,他也难免略觉奇怪:她怎就如此巧合地,端了白糖糕过来? 是的,他君宁天看不上那些精致可口的山珍海味,却对这道相貌平平的小点心情有独钟,这是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这个蠢丫头不可能晓得。 所以,他认定这只是一个巧合。 “公主来见臣,所为何事?”许是见到了那白白嫩嫩的吃食故而心情不错,君宁天没有翻脸,甚至都没有抬手挡掉那伸到唇边的点心,只面不改色地斜睨着女子的眉眼,冷冰冰地问她。 明疏影看他并无动怒的倾向,心底顿时笃定了几分,这就皱起眉头,放下了手里的白糖糕,低头可怜巴巴地说:“猴爷爷,我能不当皇帝吗?” 此言一出,君宁天自是多张了个心眼:“为何?” 明疏影皱着小脸儿嘀咕:“五姐姐想当啊,我不想跟她抢。” 君宁天不动声色地接话:“九公主比五公主更适合当皇帝。” 明疏影闻言抬头,期期艾艾道:“可是……” 她刚要吐出第三个字,就被男子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这是要仗着她是个傻子,连骗带吓哪…… 如此腹诽着,明疏影旋即话锋一转,服软道:“那……那猴爷爷,你能帮我去跟五姐姐说说吗?” “为什么是我?” 大概是没了耐心陪她继续玩扮演君臣的游戏,君宁天自顾自地拿起一本奏折,随口以“我”字接了话。 “因为你最大啊?” 她倒是知道现下是谁掌权? 心道是不是女子身边的什么人给她灌输了什么念想,君宁天掀起眼皮子,瞥了瞥她一本正经的脸,却在下一刻听到了一句令他手头一顿的补充。 “你是猴爷爷嘛……这宫里没有其他的‘爷爷’了啊?” 敢情这才是她眼中的“最大”。 君宁天冷着脸报以沉默。 尽管跟一个傻子较真是一件很掉价的事,但这一瞬间,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能忍。 看来,他需要好好地让这个蠢货认清自个儿的处境,叫她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在他眼前犯蠢。 第102章 尴尬父女 说实话,对于朝廷上的事务,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基本的判断能力,她还是具备的。是以,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她虽是扮作痴儿,却也听进了不少前朝之事,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想法,只是碍于身份而不能言说罢了。 现如今,她亲耳听着几位大臣将户部尚书控诉了一番,其中列举的罪状,可谓罄竹难书,她就思忖着,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会想法子拔除这颗毒瘤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非”二字可以断清。她偷偷瞄了君宁天一眼,发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君心难测,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是了,接下来的几日里,遭人秘密弹劾的户部尚书照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金銮殿内,几个参了他一本的大臣对此敢怒不敢言,毕竟,摄政王始终未尝发话,他们也不好贸然开罪了这位三朝元老。 将那些个大臣不霁的脸色看在眼里,明疏影也是略觉疑惑。 难不成,君宁天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她还以为,以他那强势的性子,会用一把烈火直接烧了这糟烂的树根。 心下的微词渐渐冒了头,无力挺身而出的女子却也只能故作无知,静观其变。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所有知情者都快要对当权者失望透顶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往日总是准时上朝的户部尚书,居然迟迟未有现身。 后来,又过了两天,依旧没见着人的大臣们才纷纷打听到,户部尚书的府邸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那些跟他一道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已和他一道被押入大牢。至于其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流放边疆。 一时间,皇城里多了好几座空空荡荡的豪宅,少了几家人丁兴旺的世族,这让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明疏影是隔了三天才得知此讯的,对君宁天这种闷声不响就能吃人不吐骨头的雷厉手法,她不晓得是该吓得躲进被窝里,还是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诚然,他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尽数一干人等的罪行,只在问斩当日,命人于刑场上宣读了几人的认罪书,这让百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皆是对这位摄政王的雷霆手段生出了敬畏之心。 户部尚书是贪了,可是,他究竟贪了多少,才惹得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此狠手? 短短数日,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一些人开始战战兢兢地自查,纠结着要不要把自个儿吞进去的那点银子给吐出来;另一些人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儿,却也吾日三省吾身,告诫自己莫要赴了那贪官污吏的后尘。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那看得见、摸得着的明枪,而是不知哪天会扎进后背的暗箭。这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除非,他能终日谨言慎行,不做半点违背良心的坏事儿。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眼瞅着朝堂上忽然有些泾渭分明——问心无愧者神采奕奕、霁月光风,心有戚戚者惴惴难安、神色萎靡,明疏影觉得,要是她不需要扮作傻瓜,倒是可以提醒君宁天好好观察观察,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区分一下良臣与奸臣。 是日,一身明黄的女皇帝比摄政王早到了一会儿,正坐在龙椅上像模像样地玩着手指头呢,就清楚地目睹了文武百官的各色表现。 显然,他们是仗着耳聪目明的摄政王尚未现身,才胆敢在她这个傻皇帝面前“原形毕露”。 明疏影暗自一笑,忽又灵机一动,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见平日里乖乖坐着的傻皇帝冷不丁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众臣不禁有些发愣。 这傻子皇帝,是要干吗呢? 这样想着,他们目视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礼部侍郎的身前。 年过十四的礼部侍郎这阵子一直睡不踏实,晚上老是梦见摄政王那张骇人的黑面孔,因此白天精神很是不好,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见傻子皇帝仰着小脸盯着他看来看去,他忽然就觉得很是不悦。 奈何对方好歹是一国之君,他也不好直接跟挥苍蝇似的把她赶走,只得板着脸问她:“皇上看着臣作何?” 明疏影照旧对着他的脸上下打量,好一会儿,她才蓦地皱起了眉头,一板一眼地说:“爱卿,你是不是觉得很热啊?” 礼部侍郎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傻皇帝是看见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才会说这话的吧。 他随即故作淡定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觉得热。” “不热,那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啊?” “只是路上赶得急,出了点汗而已,劳皇上挂心了。” “出了汗就是热嘛。” 明疏影不依不饶地坚持着,直叫男人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眉角。 这个蠢皇帝,也真是够了。 礼部侍郎别开脸,索性不予理会。反正摄政王还没到,一个傻子皇帝,也不值得自己由着她胡搅蛮缠。可他没有想到,这傻皇帝还挺锲而不舍的,他把脸转向左边,她就跟到左边,他把脸转到右边,她又走到右边,显然是跟他扛上了。 “皇上!”仗着自己未有理亏而对方又是个痴儿,男人怒了,皱着眉低喝一声。 谁知对方非但没被他吓着,还冷不丁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两手一拍,冲着他直呼道:“哦——朕懂了!朕懂了!” 男人只道她就要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却不料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说:“朕想起来了!你这是虚汗,因为你心虚!” 女子的声音太过清脆响亮,以至于那些老僧入定的大臣们都纷纷侧目。被揭穿了的男人更是暗吃一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无碍,无碍……不过是个傻子信口胡言,他哪里能够当真? 话虽如此,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偷偷观察别人是怎么看他的。见个别同僚霎时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禁不住心下一沉。 不,不……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保持冷静。 这样想着,一颗心怦怦直跳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国之君,惺惺作态地劝说道:“皇上还是赶紧回龙椅上坐着吧,一会儿摄政王就要来了。” 他本以为,这傻子皇帝一听到摄政王的名号,就会吓得脸色发白,麻溜地蹿回到她该坐的位置上去,孰料对方闻言,却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片刻后,又冷不丁露出了然而促狭的笑意。 “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摄政王的事?”仗着自个儿是个公认的痴儿,明疏影“胡诌”起来,那是毫无压力,“朕听说,前些日子,那个户部的爱卿也惹摄政王不高兴了,然后就被‘咔嚓’、‘咔嚓’地砍了脑袋。”诉说着血腥暴力的话语,女子却笑得像朵纯洁的小白花,“爱卿啊,其实,摄政王他人很好的,朕劝你,要是真的做了坏事,还是早点跟他道歉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原谅你啦!” 明疏影如同称兄道弟般地说着,就差伸手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了。然而,正是她这一番听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规劝,却叫对方听得胆战心惊。 不,不可能的……这傻皇帝只晓得吃喝玩乐,对朝堂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所以,这只是巧合,只是巧合!毕竟,一个傻子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男人仓皇无措地注视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靥,实在从中看不出半点儿狡黠的光芒。他勉强定了心神,刚要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就听得殿外有人尖着嗓子唱喏道:“摄政王到——” 电光石火间,男人不自觉地软了腿脚,明疏影瞅准了他身子一虚的空当,遽然伸手去扶,一边扶还一边煞有其事道地安抚他:“诶诶——爱卿你小心点啊!别怕、别怕啊!摄政王人可好了,你跟他好好赔不是就可以了。” “莫须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口中的“事实”,礼部侍郎简直是有口难言。他只得竭尽全力站稳了身子,握紧了拳头,去看那徐徐而入的男子。 还好,还好……摄政王并没有特意看他,压根就没留意到他!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 正这么自我安慰着,他看到来人突然在他身前顿住了脚步。 低眉顺目的男人登时心头一紧,却也只得强作镇定地抬起了眼帘。 然而,就在两人将要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君宁天冰冷的视线却忽而从他身上挪到了女子的脸上。 第103章 拜你所赐 明疏影做梦也不会想到,自个儿不光“借尸还魂”,成了丽国的九公主,还一下子来到了七年后。 换言之,倘若自己还像个正常人一般活着的话,今年,她已然二十有四了。可偏生她“死去”了整整七轮春秋,待到重返人间之时,已是物是人非。 重回十七岁的女子只觉此番遭遇荒诞不经,奈何事实摆在眼前,她也只能信之从之。 是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那猛虎的利爪下保住性命。 如是思量着,明疏影很快就迎来了预料之中的“变故”。三日后的辰时,定安侯将那日召集的四位公主又“请”到了御书房内。此人虽是未有坐到那位于正中的椅子上,却也跟那把椅子的主人差不了多少。因此,当他如同东宫三师一般,径自考问治国之道时,明疏影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她心里更多的感受,是好笑。 这个男子,分明是打着甄选储君的旗号来挑选傀儡,却一本正经得跟真的似的,连她这个出了名的傻瓜都喊来了,所以,她自然要给足面子,在他问到她的时候…… “嘿嘿……” 明疏影仰着白嫩嫩的脸蛋儿,咧开嘴冲着面目冷峻的男子傻笑。 实际上,她长这么大,装过可怜,扮过无知,就是没演过痴呆,是以,她也不晓得自己这一笑是不是够蠢,只暗暗琢磨着,就这副天真痴傻的模样,应当是入不了他定安侯的眼的。 果不其然,面无表情的男子只盯着她瞧了片刻,就眸光一转,不再看她这不堪入目的蠢样。 明疏影暗暗地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还是莫要表现得太过聪慧为好,以免树大招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正这么想着,她就听到一位公主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道:“本宫以为,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明疏影差点眉角一跳:她才刚思忖着要锋芒尽敛,就有人急不可待地去做那出头之鸟了。 话说回来,那不是公主您“以为”,而是古籍中记载的治国之道吧?如此说来,她的这位“姐姐”还特地事先温习了功课,上着杆子要把细嫩的脖子伸出去,给那老虎啃咬! 抬头看了看那云鬓花颜、侃侃而谈的五公主,明疏影心里真替她捏了把汗。孰料对方说完了一通长篇大论还嫌不够,竟踌躇满志地瞥了几个妹妹一眼,似乎是在向其余三人炫耀自个儿的才学。 明疏影把脑袋埋低,当做没看见。 鉴于五公主一张嘴便高谈阔论、力压群芳,现场几乎没了其他公主开口的份。十公主支支吾吾地说了两句,就紧张得直冒冷汗,十四公主一如既往地含着手指、看着美男,明疏影则顶着副九公主的皮囊,兀自装傻充愣。 就在屋子里鸦雀无声——仿佛大家伙儿都在等着“考官”发话的时候,自认为拔得头筹的女子却按捺不住出了声:“侯爷。” 她娇声唤罢,居然噙着姣好的笑意,举步靠向了那浑身冒着寒气儿的男人。 “不知侯爷觉得,本宫所述如何?” 约莫是这五公主的口吻太过娇柔,明疏影猛打一个激灵的同时,竟鬼使神差地抬眼去看。 电光石火间,她发现,定安侯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寡淡如水,倒是她那五姐姐忽闪忽闪的眸子里,竟是透着隐约的爱慕与期待。 明疏影登时了然,却不得不在下一刻为之喟叹。 喜欢上这样一个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的男子,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吧? 果不其然,她看到定安侯以冰冷的目光逼退了楚楚动人的女子,而后什么也不多说,就命人将几位公主送回了各自的寝宫。 又过了两天,身子康复些许的冬苓突然从屋外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尚衣监奉定安侯之命派了人来,要替九公主量体裁衣。 这无缘无故的,定安侯当然不会来关心后宫女眷的吃穿用度——他要给九公主做的,乃是那如假包换的龙袍! 明疏影顿觉一股冷气憋在胸口,险些叫她缓不过劲儿来。 怎么回事?!她那天明明装得挺像的呀?!缘何一转眼,竟挑了她做那龙椅上的人偶?!他就不怕她成为历史上头一个在龙椅上流口水、咬手指的皇帝,丢尽大丽国的脸面!? 话虽如此,她现下仍然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公主”,因此,别人来给她度量高矮胖瘦,她自然是得竭尽全力地……不配合。 于是,空荡荡的公主寝殿里,上演了一场久违的闹剧:公主怕痒,不让近身——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定安侯的耳朵里。 二十有七的定安侯正坐在御书房的偏殿里,忙着拟定新六部尚书的名单,乍一听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姓“君”名“宁天”的定安侯大人却是连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报信的人见这尊大佛冷着脸奋笔疾书,心下禁不住就替那痴儿抹了一把汗。他实在拿捏不准对方这是何意,只得偷偷瞄了瞄在君宁天身边侍奉的小太监。 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垮了脸:他也是被临时拉来伺候这位祖宗的,摸不透侯爷大人的心思啊! 就在两人皆是越发忐忑之际,定安侯君宁天总算是为他们指引了方向:“听说九公主身边有个得力的宫女,九公主很是依赖于她。” 话音落下,两个太监俱是一愣,接着便同时恍然大悟。 这是要拿个宫女的小命去要挟傻子公主啊! 不是哄,不是骗,也不是普通的吓唬,面对一个跟三岁小孩没多大区别的痴儿,定安候居然直接以他人性命威胁!真真是…… 一大一小两个太监情不自禁地感慨,这皇族血脉怕是气数已尽——丽国,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就这样,堂堂公主殿下的闺房里不多久便又闯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径直将剑锋抵在了冬苓的脖子上,冷声表示,公主若是继续无理取闹的话,他们便要取了这无用奴才的性命。 诚然,她作为公主的贴身婢女,居然没能“照顾”好公主,其罪可诛。 明疏影不敢再闹了。实际上,她并不是没事找事儿,不过是想借机强调一下,自己确确实实是个“傻子”,好让业已决定扶她上位的定安侯对她一百个放心,不去盘算要不要对她下手。谁知这定安侯也忒狠了些,她还没怎么闹腾呢,他就毫不留情地来了个“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她吓得噤若寒蝉。 事关冬苓安危,她相信定安侯做得出来。所以,来人话刚出口,她立马就蔫了,皱巴着小脸儿,挤出了几滴泪花儿。 几个带刀的大男人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忍心瞧着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子当场哭成个泪人儿,这就默默地收刀走人了。 明疏影只得乖乖地由着几个嬷嬷对她上下摆弄。 一场危机就这么不着痕迹地揭了过去,奈何比起第二天的另一场,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惊闻自己没被选上——却叫那蠢货老九占去了便宜,五公主简直就要拍案而起: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委屈又悲愤地跑去找定安侯君宁天评理,却不料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句“公主芳龄不宜”给生生气哭了。 是了,五公主已值花信年华,却迟迟未有嫁做人妇,这是丽国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好几年以前,大伙儿就背地里纳罕着,这老姑娘眼高于顶,究竟是要怎样的青年俊杰才能抱得美人归? 后来,大家渐渐地明白了。你们瞧啊,每每定安侯入宫觐见的时候,五公主总是特别来劲,一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娉娉婷婷地立在其必经之路上,只为同他打上照面、攀谈两句。恰好这定安侯也是个到了年岁却未娶妻的,如此一合计,这俩人似乎还有几个看头? 谁知,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定安侯二十五了,五公主二十二了,圣上明示暗示很多次,却都被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给挡了回去。大家伙儿再一思忖,不对啊?这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啊? 时至今日,老皇帝都一命呜呼了,定安侯却照旧对五公主不冷不热的,大家才大彻大悟:果然是五公主芳心错付,撞上了那样一个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狠角色! 当然,像这样的话,众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毕竟,眼下孰强孰弱、孰君孰臣,饶是垂髫小儿也能分辨清楚。 现如今,定安侯甚至当众拿五公主的年纪反驳了她,可真真是把人金枝玉叶的面子、里子都给扯没了。 明疏影听闻这一番蜚短流长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她跟听说书似的把这段秘史给听完了,随后默默无语地喝了口热茶。 “公主……奴婢只怕,五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 明疏影抬头冲她笑笑,拉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写下八个大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冬苓低眉耐心读完女子的简短箴言,抬眼回以哭笑不得的表情,“主子,您这一趟跌进池子里,倒真是把什么都看透了。” 明疏影兀自笑靥如花。 其实,她早就看透了,而今所求,不过是一世安顺罢了。 第104章 妹妹发怒 妹妹哭背过去了,这可吓坏了叶红绡。她也顾不上自己尚怀有身孕了,赶忙就要背起妹妹进到屋里去。所幸边上还站着个比她冷静的慈无声——当爹的二话不说就从长女手中“抢过”次女,一鼓作气将慈青花抱进了屋。 叶红绡没工夫同他抢,一路跟着来到了床边,看着他将妹妹安顿在榻上,就忙不迭上去又是拍打脸颊又是掐按人中的,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小丫头给弄醒了。 “青花,青花,你别吓姐姐,别吓姐姐啊……” 在这一过程中,先前还横眉怒目的女子一瞬变得六神无主,这叫一旁的慈无声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不能不扪心自问,如果他没有常年不归,是不是两个女儿就不会经历今日的这一番遭遇。 就在这时,他看着小女儿悠悠转醒,才刚目睹长姐关切而惊惶的眼神,眼泪就一下子夺眶而出。 “阿姐……” “不哭不哭,青花不哭。” 叶红绡一见小丫头这模样,心都快碎了,下意识地就同儿时那般,将她从床上扶起,搂着她的身子,轻拍她的后背。 “都是我不好,阿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奈何小丫头还是按捺不住满心的悲戚和悔恨,泪水一个劲儿地往外涌。 “傻丫头,怎么是你不好呢?你一直都很好,一直都很乖、很懂事,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妹妹了。”叶红绡说着说着,也是红了眼眶,她抱紧了小丫头的上身,不愿松手。 姐妹俩就这样互相抱着,不多久便哭成一团。 “阿姐,嗝……你、你这么多年……不嫁人,就是因为……因为这个,对吗?” 直到慈青花终于恍然大悟,泪流满面地问出这么一句,两人才离了彼此的身子,四目相对。 看着宝贝妹妹红肿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悲痛到要流进心底的泪水,叶红绡忽然就什么也管不了了。 “嫁,嫁!姐姐嫁人,姐姐今年就嫁人!你答应姐姐,别再自责了,好吗?” 慈青花眼泪汪汪地与她对视,片刻后又依偎进她的怀里,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后来,叶红绡柔声安慰了妹妹好一会儿,才将她送回了玉骨轩,不太放心地离开了。她回身对上慈无声静默的目光,皱了皱眉,终是未置一词地与他擦肩而过。她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父亲”有没有留下来对妹妹再说什么,只自顾自地回了她的卧房,坐在窗前,一个人待了许久。 过了两天,叶红绡仍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兑现那天安抚妹妹的话,然后便好巧不巧地撞见了终日无所事事的费姨娘。 本来,她跟这个女人即便是狭路相逢了,也是无话可说的,只需要视若无睹地走开即可。偏生她跟孙蒙的事不知怎地竟传到了费姨娘的耳朵里,这让与她偶遇的妇人顿时来了精神。 “啊哟,这不是叶姑娘吗?” 叶红绡看她一眼,不予理会。 “跑什么呀?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没脸见人了?” 叶红绡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语气,细眉一敛,侧首瞅着她的脸。 费姨娘见状,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噙着并不和善的笑意,问她道:“我听说,少爷的那位孙副将,好像有意娶姑娘为妻?” 叶红绡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心道这女人还真是“消息灵通”。 见女子不否认也不承认,风韵犹存的妇人得意地笑了:“哎呀,叶姑娘,你别怪我多嘴啊。你看看你,都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愿意娶你,你这还在矜持个什么劲儿啊。” 叶红绡本就不是个能忍的人,听对方挑衅至此,自是冷冽一笑,反问道:“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我看费姨娘是实在闲得无聊了,白老将军又不搭理你,所以才到处打听别人的私事吧。” 此言一出,费姨娘姣好的面容顿时有些狰狞。 老爷基本不进她那院子,这已经是白家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可谁也没敢当着她的面提过这档子事儿。偏偏就是这个打外头来的野丫头,在白府混吃混喝这么久不说,还敢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当面戳她的心窝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强压下蹿到心口的怒火,费姨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就你那点儿破事,还需要别人四处打听吗?呵呵,自己一个姑娘家,勾搭人小伙子做那等不知羞的事情,还好意思在这儿扯什么跟别人有没有关系?哼,要我看,你就是个不知廉耻的臭丫头,这二十年来,没少做丢人现眼的勾当吧?指不定早就跟哪个野男人上过床了,所以才没脸嫁人了吧?” 花枝招展的妇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平日里素来脾气火爆的叶红绡却是罕见地沉默着。她只攥紧了两只拳头,死死地盯着女人的脸。 偏生那女人以为她被自己说中了,这才阴着脸无言以对,故而越发嘚瑟地咋呼起来:“啧啧啧……被我说中了吧?这人哪,就是不能不要脸面,否则的话,走到哪儿都是个贱|蹄子。” 粗陋不堪的话语声声入耳,叶红绡终是忍无可忍。岂料,她刚要破口大骂这唯恐天下不乱的长舌妇,就听闻一声呵斥急急传来。 “住口!!!”两人循声望去,一个抬眼,一个回头,竟意外目睹了慈青花疾步走来的画面。 “青花……”叶红绡难得有些发愣,而这个时候,来人已然风风火火地挡在了她的身前,红着眼瞪视着费姨娘的脸。 “不许你这么侮辱我阿姐!”见一向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居然瞪大了眼珠子跟自个儿叫板,从来都是拿她当柿子捏的费姨娘也是傻了眼。 须臾,她蓦地回过神来,抬高下巴瞪圆了眼,居高临下地反驳:“我说错了吗?你姐姐就是个不知羞的贱丫头,跟野男人勾三搭四,还装清高!我呸!我就是看不起你们这种小户人家的野丫头,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你闭嘴!!!”慈青花被她说得一双手都开始发抖,“我阿姐没有!” “没有?没有,她能一连干呕上好几天?”费姨娘才不怕姐妹俩矢口否认,因为她早就在暗中瞧见过叶红绡害喜的模样,“呵呵,是怀上了吧?未婚先孕,败坏门风,将你这丫头浸猪笼都不为过!” “够了!” 然而,眉飞色舞的妇人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说到兴头上的时候,又一声男人的喝止会猝然传至耳畔。 费姨娘吓了一大跳,只缘她清楚地看见,往日里从来不多看她一眼的白九辞,正掀了衣袍从一座假山后头走出来。 她刹那间脸色煞白:刚才她跟这俩臭丫头的对话,都被他听见了? 可她转念一想:不对啊,她说的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哪句话冤枉人了? 思及此,妇人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却在来人面沉如水的注目下,又不由自主地矮了一截。 “少爷……这,偷听人讲话,可不是君子所为呀……”她挤眉弄眼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白九辞也不同她争辩什么“颠倒黑白、恶语相向才是小人所为”,只冷着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费姨娘不自觉地瘪了瘪嘴又眨了眨眼,想来想去觉得不甘心,是以,索性豁出去道:“少爷大概还不知道吧?你这位大姨子……哦不,不能算是大姨子,就你这位花夫人的姐姐吧,她是当真恬不知耻,勾引你麾下的那位孙副将,还有了身孕,你说,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别人还不说咱们白家治家不严,竟然容个小妾的姐姐在眼皮底下与人狼狈为奸、伤风败俗?” 是啊!不管怎么说,这臭丫头的确是没出阁就跟男人厮混,结果一不小心怀了野种,到了谁眼里,都是这臭丫头不懂洁身自爱、自甘下贱。她站出来揭露这等丑事,是维护了白家的面子,就是把这事儿捅到老夫人那儿去,老夫人也定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想到这里,费姨娘心下笃定了些许,一张惊慌的面孔这就又变回了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可惜,事情并没有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白九辞一语不发地听着,自始至终不曾表态,只拿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对着她,叫她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倒是差点同她撕破脸皮的叶红绡不知何时敛了怒容,忽然冷冰冰地说道:“你说完了吗?青花,我们走。” 叶红绡心知对方就是条“得理不饶人”的狗,而她,也确实是未婚有孕,为世俗所不容,因此,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只会连累妹妹听到更多刺耳、刺心的话罢了——她自己是不打紧的,大不了就跟这条爱乱叫的狗对骂上一场,可她不愿叫妹妹难过。 然而,伸手去拉的女子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一发力,竟是没能拉动身后的妹妹。 她回过头去,发现小丫头正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直直地瞪视着神情嚣张的妇人。 “我阿姐没有勾搭男人,更没有自甘堕落,无凭无据,我不准你胡说八道羞辱她!” 费姨娘一听这话,眉毛一挑,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嘿?这话说得……真是好笑。无凭无据?那她肚子里的那个野种是什么?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再钻进去的吗?” 若是换做平时,证据摆在眼前,慈青花必然是无话可说的,然此情此景下,她却丝毫没有流露出胆怯之色,反而还愈发愤怒地瞪着挤眉弄眼的妇人,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再说一遍,我阿姐不是你说的那样,请你收回你的话,向我阿姐道歉!” 女子言说至此,费姨娘只略觉可笑、心生诧异,可熟悉妹妹性子的叶红绡却头一个瞧出了不对劲。 “青花,青花!算了,别跟这种人计较,我们走吧!”说着,她又使劲拉了拉慈青花的胳膊,却没料对方看都不看她一眼,竟跟着了魔似的,怒目圆睁地凝眸于身前的妇人。 “道歉。”她兀自强调着,一双眼瞪得几乎像是要吃人。 费姨娘被她这般狠狠地盯着,这才禁不住心头一紧:这丫头,怎么回事……明明软得任人搓扁揉圆,怎么今儿个……就像是恶鬼上身似的? “道歉!”心里犯着嘀咕的同时,身材娇小的女子又一次厉声重复了这两个字,还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逼得她居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什、什么啊?凭什么要她道歉?! “道歉!!!” 没等她缓过劲儿来,慈青花的第三声怒喝便又颤心颤肺,竟是叫她不由得猛打了一个激灵。 费姨娘有点懵了,好一会儿才猝然还魂,抬眸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站到姐妹俩身后的白九辞。 电光石火间,她又吓得打了个哆嗦。 男人那等冷到仿佛能把人冻成渣的眼神,她从未见过——好像她要是不妥协的话,下一刻,一张血盆大口就能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就……就为了这两个臭丫头? 费姨娘想不明白,然而,此时此刻,那两道骇人的目光根本容不得她多作思量,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声“当我没说!”,就赶紧扭头跑了。 等到寻衅滋事的家伙一走,浑身紧绷的慈青花才颓然双腿一软。 叶红绡惊呼一声,及时伸出手去,扶稳了她的小妹妹。 下一瞬,她就瞧见打小呵护的小丫头潸然泪下。 她忽然眼眶一热,咧嘴一笑。 “傻丫头,怎么又哭了呢?” 慈青花抬头看她,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唔……呜——呜啊啊——” 小丫头把脸埋进长姐的怀里,至此,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第105章 有媳妇了 时隔短短两日,姐妹俩又忍不住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当妹妹的是痛彻心扉、泣不成声,做姐姐的则是流着眼泪,好言安抚。 作为对事态一知半解的局外人,白九辞默默地在一旁陪了许久。 后来,他一路陪护着小丫头去了她姐姐的房里,到底是没好意思跟进去。就那样在外头站了半天,他一直等到慈青花顶着一双兔子眼,低头走了出来,然后惊讶地对上他关切的目光。 不知何故,小丫头好不容易掉干净的金豆豆,这就又夺眶而出。 “将军……”她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白九辞心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毕竟,从前天起,他就发现他的小丫头很不对劲了。 既心疼又担忧的男人即刻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一把将哭成泪人的小丫头搂进怀里。 “我在,我在。” “呜、呜呜……” 后来,哭岔气的慈青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缓过来,抽抽噎噎地将事情告诉了白九辞。 “将军,我……我真的好难过,是我对不起阿姐,是我害了她。要不是我那天缠着她带我上山,阿姐就不会遇到那些坏人,也就不会跌下悬崖,不会……不会……呜……” “不怪你。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错的是那些欺负你姐姐的人,不是你。” 白九辞和声细语地说着,不自觉地捧起了小丫头哭花了的脸蛋。 “答应我,别再自责了,好吗?” 小丫头难得对他摇了摇头。 是啊,她做不到——在惊闻那样叫人痛心的真相后,在接连做了两天的噩梦后,在于梦境中渐渐寻回失落的记忆后,她如何还能安之若素,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九辞沉默了好一会儿,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张小花脸。 “青花,我想,叶姑娘之所以整整六年没回家,兴许也是怕你见到她之后,会愧疚、会难过。她那么在乎你的感受,你就忍心叫她为之伤神、甚至是后悔与你团聚吗?” 他冷不丁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终是叫小丫头愣了愣,随后抬眼看他。 “过去的事,我们不可能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但事已至此,一味地责备自己,永远活在痛苦和内疚之中,又于事何补?你若真是为叶姑娘着想,真心希望她能够幸福,就应该先她一步向前看,然后想法子带她走出当年的阴影。” 慈青花怔怔地与他对视,眼泪终是不再涌出。 “我知道,这第一步很难,但是,你都不愿坚强起来,不愿垮出这一步,那受伤最深的她,又如何能够往前走?” 白九辞面色平静地说着,问着,看着满脸泪痕的小丫头恍惚点了点脑瓜。 “将军……你说得对。”忽然,慈青花自个儿抬手抹了抹脸颊,努力定下心神,与身前的男子四目相对,“我、我应该帮阿姐,帮她摆脱心里的那把枷锁,而不是总叫她为我操心,还要反过来安慰我。” 白九辞见她似乎是想通了,微微松了口气,抬手替她抹去了两颊的泪水。 是啊,这就是她的小丫头,就算哭得再伤心、再痛苦,也总有一天能擦干眼泪,勇敢地站起来。 不过……他倒是从来没想过,她也会摆出那副愤怒到几乎要吃人的姿态。 思及先前亲眼见识的那一幕,男人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慈青花见他冷不丁笑了,自是浑然摸不着头脑,这就不明就里地问他在笑什么。 白九辞不好拿方才的事再戳她的心窝子,只好随口道:“笑你现下这张脸,跟我娘以前养的那只花狸猫相差无几。” 慈青花闻言一愣,随后大窘:“将军取笑妾身……” 眼瞅着小丫头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会像往常一样在他面前害羞,白九辞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快去洗把脸吧。” 那之后,十七岁的女子总算是慢慢收拾了情绪,一点一点从歉疚的牢笼中走了出来。当然,她不是从此不再感到抱歉,而是要换一种对长姐更有益的方式,来真正弥补她曾亏欠的东西。 只是……自己是不是有这个资格,去劝阿姐放下心结,与那个喜欢她的男子共度一生呢? 是日,小丫头犹疑再三,终归还是去了长姐所在的院子。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在那里,她的姐姐已经自个儿把孙蒙给找来了。 “你还想娶我吗?” 孙蒙本是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的,可没料想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呢,对面的姑娘就猝不及防地问了他这么一句。 他不由自主地愣了愣,然后立马收回了三魂七魄,冲她点头如捣蒜。 “你家里人不会反对吗?” “不不不……哦不,我,我是说,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了……你才是……不会嫌弃我一没高堂,二没亲戚吧?” 叶红绡掀起眼皮子看他,莫名被他那小心翼翼又呆呆傻傻的表情给逗乐了。 孙蒙见心爱的姑娘冷不防就失笑出声,一时间也是傻了眼。直到没多久,叶红绡不自在地掩去笑意,轻咳两声,正襟危坐着,动了动嘴皮子。 “那就娶吧。” 孙蒙愣神。 好半晌,他才傻乎乎地张开嘴:“啊?” 叶红绡本以为,他会像听说她有了身孕那会儿一样,激动地立马把她抱起来到处转,却没想他是这个反应,是以一瞬间也是来了气。 “没听懂就算了!” “呃不不不不!听懂了!听懂了!” 本是难以置信的男子这就猝然还魂,赶忙起身一把抓住了孩子他娘的手。 “红、红绡,你、你真答应嫁给我了?” 他瞪大了眼珠子问她,一副连吞口唾沫都变得非常艰难的模样。 “唔……”叶红绡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完了又突然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对我们娘俩不好,我揍死你!” 恐吓的话语刚一出口,她就被男人迟来的双臂整个儿抱了起来。 “太好了!你揍死我也没关系!哦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只要你肯嫁给我,每天揍我一拳都成!” 然后,她就听男人语无伦次地打开了话匣子,越听越觉哭笑不得。 “瞧你那傻样。” 她忍不住抬手点了点男人的脑门,却被兴奋过头的他壮着胆子亲了一口。孙蒙无视了心上人嗔怒的神情,只管自己抱着她一面转圈一面傻乐。 嘿嘿,他有媳妇儿了。太好了,他有媳妇儿了。 满脑子都是“媳妇”、“媳妇”的男人显然没法留意到,一个呆愣的人影已经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儿。 片刻,慈青花默不作声地退出了长姐的卧房,偷偷抬手抹了抹眼角。 阿姐有了一个好的归宿,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叫她欣慰的了。 她想,她的姐姐一定是和她一样,为了彼此的幸福,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踏出了那了不起的第一步。 半个多月后,一顶大红喜轿从白家的私宅抬去了孙家。慈青花跟娘家人的主母似的,忙进忙出,反观慈无声这个真当爹的,倒是在一旁候着,傻傻地帮不上忙。 实际上,也不是他真的太傻,或是故意冷眼旁观、不肯搭把手,实在是新娘子看到他就没好脸色,就连该由亲爹背到轿子上的那段路,她都自个儿用脚给走了。 对此,慈青花也是没法子。姐姐说了,宝贝妹妹嫁人的时候,这爹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更别提背着妹妹上花轿了——现在轮到她了,她怎么就不能自己走了? 为了防止长姐的大喜之日闹出不愉快,当妹妹的也只好妥协了。 好在叶红绡虽然不需要当爹的亲自为她送嫁,但好歹没管他是不是和妹妹一道跟去了孙家。所以,慈无声得以跟着去了喜堂,亲眼目睹女儿由喜娘扶着,一步一步走向将与她携手一生的丈夫。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的妻子也是这样步步生莲地走到他的身前,将她的一辈子交到了他的手中。 可惜,他却没能守好这一辈子。 “一拜天地——” 慈无声从回忆中抽离。 “二拜高堂——” 慈无声看着小俩口朝着白陌夫妇齐齐弯腰。 “夫妻对拜——” 慈无声忽然觉得心口一热。 夫人,孩子们都嫁人了,你看见了吗? 鬓发花白的男子目送女儿被人扶回房里,又见女婿被早等着起哄的一群同僚簇拥着拉去灌酒。幸好孙蒙有个贴心的兄弟——事先被白九辞暗示了新娘子业已怀有身孕,不宜费神照顾一个酩酊大醉的新婚夫婿,赵起惊愕之余,自是担起了替弟兄挡酒的重任。 是以,当新郎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回屋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是很清醒的——特别是当他看到他的新婚娇妻正顶着块喜帕啃鸡爪的时候。 孙蒙简直不能更窘:知道他心爱的姑娘不同凡响,可今儿个到底是大婚之日,她也不能这么不拘小节吧? “回来了?” “回来了……” “拿块帕子给我擦擦手。” “……” 新婚之夜就这么使唤新郎官的新娘子,大概也只此一家了。 话虽如此,孙蒙还是乖乖地跑去拿了块丝帕,看着他的妻手脚麻利地拭去了手上的油腻。 “行了,你来吧。” 孙蒙又窘了:掀个……掀个盖头而已,她怎么说得这么有歧义呢? 实际上根本就是他自己想歪了,男人拿起秤杆走上前去,心中的尴尬渐渐被紧张所取代。 说来也真是有趣,他分明早已熟悉了她的相貌,却跟头一回见她似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哪怕他揭开了她的红盖头,目不转睛地对上她由下及上的视线,那颗心也仍是突突地跳着,怎么也安生不下来。 凤冠霞帔的女子“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瞧他这傻样……不论看几次都觉得逗人。 忍不住低下头笑男人表情呆傻,她柔顺的青丝忽然被他的右手轻轻抚摸。 她抬起眼帘,再度与那双看痴了的眼睛四目相接。 叶红绡不自觉地收敛了笑意,却是看着孙蒙的脸上倏尔绽出绚烂的笑容。 从今往后,你我结发,永不分离。 第106章 真实身份 小俩口的喜事刚过去没几天,家家户户便忙着张灯结彩,预备迎接新一年的到来了。 这天晚上,忙活了一整天的白府众人渐渐安定下来,寄居在他们这儿的一位客人却才刚开始这天的重头戏。 慈无声穿上了一身黑色的锦衣,悄悄从白家的后院翻墙而出。轻巧又敏捷地落到了泥地上,他迅速穿梭于京城的大街小巷,竟是连过路的打更人都未尝惊动。不多久,他更是一路飞檐走壁,径直来到守备森严的宫门外,向着守门人亮出了一块令牌。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在御书房里挑灯夜战的皇帝突然朱笔一顿。只一晃眼,一阵清风就飘然落地。 “你怎么来了?” “臣叩见皇上。” 皇帝放下手中御笔,盯着堂下之人看了一小会儿,忽而扬眉笑了起来。 “无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来无影、去无踪啊。” 话音落下,他看着一个面色清淡的中年男人抬起脑袋,对上他含笑的目光。 “起来吧,跪着累不累。” 慈无声谢过恩典,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 “听说叶丫头,就是你那大女儿,前一阵子嫁人了?”皇帝笑眯眯地瞧着来人,竟跟闲话家常似的,主动问及了儿女之事。 “是。”慈无声干脆利落地作答,并不多话。 可饶是如此,皇帝还是觉得,自己已经从来人的脸色中瞧出了少许端倪。 “你来见朕,同她有关?” 慈无声闻言并不惊诧,毕竟,未经传唤,他是不会轻易在皇帝跟前现身的。 “臣想恳请皇上,准许臣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 他并不迟疑地拱起双手,朝着一国之君低眉恳求。 皇帝也不觉着意外,这就笑了笑,然后望着别处,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是啊,你的三个孩子都在这里,你也是该歇一歇,好好陪陪他们了。” 此言一出,慈无声鲜有波澜的面孔上倒是有了动静。他蓦地抬起眼帘,刚要看着皇帝的脸张嘴一言,就见皇帝不慌不忙地摆了摆手。 男子即刻阖上了双唇,听对方语气平静地打开了话匣子。 “在你奉命替朕办差的这二十几年里,已经有不下五批新的密使和你一样,奔赴五湖四海,保我大好河山。他们已然有了足够的能力和阅历,可以独当一面了。所以无声,你肩上的担子,也是时候该卸下了。” 话音未落,两个年岁相仿的男子业已四目相对。 诚然,除了堂堂的九五之尊,这世上,谁也不晓得他慈无声的真实身份。包括他的家人在内,他们都以为他只是常年在外经商、游历,却做梦也不曾想过,这个看起来只会点三脚猫武功的普通男人,竟然会是皇帝钦点的本朝密使首领。 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知晓,这个因鲜少回家而被长女怨恨的父亲,已经多少次从鬼门关里逃脱,又独自一人度过了多少个枯燥乏味的日夜。 而他,从未叫过一声“苦”,也从未怨过一声“累”,只在目睹结发之妻冰冷的灵位时,在听闻大女儿失踪不见的音讯时,禁不住红了眼眶。 于国家而言,他是一个无私奉献的大功臣,亦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儿,可对于他最亲最爱的妻儿来说,他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 “这两年,朕总时不时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你娘一边跟先帝抱怨朕不是块学武的料,一边把朕一脚踹进寒冬腊月的荷花池里,哎呀……可把朕冻的呀……就光顾着同情你有这么个娘了。 “后来,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失了手,那时你才十五岁,就要跟你爹一起去给你娘报仇。朕想拦你啊,拦不下。朕就想着,要是连你跟你爹都被那些恶人给杀了,朕还有谁可以交付真心? “岂料,又过了几年,朕登上了皇位,每天废寝忘食、焦头烂额的,竟开始庆幸,外头有你们父子俩替朕挡着,才叫朕得以一门心思稳固朝纲。渐渐地,朕忘了要拦你,甚至忘了那种可能会失去你的恐惧,哪怕你爹不幸跟着你娘一道去了,朕却还是变得越来越依赖你。结果……结果,便是害得你们一家子聚少离多,害得叶丫头流落在外、改名换姓,害得你最爱的女人含恨而终,害得你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言说至此,年近半百的男人忽然觉得眼底有点儿发热。 “无声,你怪朕吗?” 四目相对,两个年纪一把的男人皆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我二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朕终年住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锦衣玉食,万人朝拜,你却动辄身赴边关险境,风餐露宿,孤苦无依。有时候,朕回过头想想,觉得自个儿的脸皮还真是挺厚的,这呼风唤雨的权利,这荣华富贵的生活,难道不是用你们一家子的性命换来的吗?” 直到皇帝又自顾自地开了口,慈无声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不是这样的,”他说着,直直地注视着对方的眉眼,“皇上,不是这样的。” 皇帝一语不发地与男子对视,随后冷不防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行至臣子兼故友的身前,抬手跟老朋友似的拍了拍慈无声的肩。 “你怨也好,不怨也好,朕终究都是欠了你的。现在朕想还了,还来得及吧?” “皇上……” “跟你说真的,你看,朕的孙儿、孙女都会吟诗作对、舞刀弄枪了,你也是该隐退,好好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 慈无声仍是定睛瞧着皇帝的眼,半晌不曾表态。 皇帝侧身迈开了步子。 “你啊你……就真以为朕这么舍得放手?那些个年轻人,哪个也不及你稳重。可是,四年前,朕亲眼看到你女儿在外头过得有多辛苦,朕牵累了你不够,难道还要再拖上你的儿女?咱做人不能这么厚颜无耻啊,你说是不是?” “皇上……之前见过臣的女儿?” “是啊,你那丫头片子,跟你娘的性子一模一样,你娘要是还在,肯定一脚把你这个无趣的儿子踢到一边,选这个孙女当她的继承人了。” “……” “更何况,那会儿,要不是你女儿差点牺牲自己保护了朕……虽说她待朕真是一点儿也不恭敬,动不动就对朕吹胡子瞪眼吧……咳咳,朕的意思是,若非遇上了她,朕眼下都没这条命来跟你叙旧了。就冲着这一点,朕也不该再霸占着她爹了。” “……” “怎么样?朕其实还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吧?” 言说至此,本该一本正经的皇帝已经朝着臣下挤眉弄眼了。 慈无声不禁感觉到,多年不见,他这位主子的脾性还真是……越发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可以的话,他也确实是不想再继续失去了。 思及此,慈无声神色一凛,朝着男人不紧不慢地跪了下去。 “臣……谢主隆恩。” 第107章 其乐融融 寒冬腊月,京城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的。慈青花也是整天笑眯眯的,因为,姐姐终于有了好的归宿,而她,也找到了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去做。 是了,嫁到孙家之后,叶红绡害喜的次数不减反增,吃什么都觉着如同嚼蜡,孙蒙让家里的厨子变着法子做菜给她吃,她都只尝了几口就说没胃口了。当妹妹的一听她这情况,赶忙借了白家的伙房,做了些儿时常吃的小点心,还腌了些白菜和猪肉备用着,然后提着点心去了孙府。 叶红绡一见宝贝妹妹来了,立马就打起了些许精神,再一看妹妹是特地做了好吃的给她送来,她是又感动又心疼又高兴——特别是当她不客气地嚼着第一口点心的时候,这眼前简直就是腾地一亮。 “跟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禁不住脱口而出,双目圆睁地瞧着妹妹的脸。 慈青花柔柔地笑了。 是啊,她们姐妹俩都爱吃娘亲做的糕点,不论是甜的还是咸的,那温柔又能干的母亲好像总能又快又准地抓住她们的胃。所幸年长的姐姐虽未习得母亲的本事,但她却很好地继承了母亲的天赋。 “阿姐喜欢就好。” 叶红绡乐呵得大快朵颐。 “你不知道,孙蒙那家伙一成亲就变了!他不准我随便出门!” 然后,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同妹妹抱怨起新婚丈夫来。 慈青花哭笑不得:“那是姐夫疼阿姐,生怕你一出门就出什么岔子。” 急于辩驳的女子强行咽下一口吃食,迫不及待地回道:“能出什么岔子呀!现在就是让你姐姐我去骑着马到城外溜一圈,那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好吗?” 慈青花眼瞅着长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哑然失笑。片刻,她又收敛了些许笑意,劝道:“好啦,阿姐,你别忘了,如今,你可不是一个人,好歹也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吧?” 叶红绡撇撇嘴。 哼……要不是考虑到她二十五岁才生头一胎,须得小心养着,她才不会向那个傻瓜蛋妥协呢。 将长姐孩子气的表情尽收眼底,慈青花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的姐姐,怎么要当娘了,反倒变年轻了呢? “阿姐别不乐意了,回头我跟将军说说,让他许我每天都来陪你说话,这样你就不会闷了。” 直到她认认真真地说了这么一句,叶红绡才从各种腹诽中抽离出身。 “真的?” 慈青花笑着点头。 “还是我家青花最贴心。” 当姐姐的立马笑逐颜开,伸出双臂搂住了自己的小妹妹。可不多久,她又转念一想:不对啊,虽说孙府离白府不算太远,但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能叫妹妹动不动就两头跑? 如此一思,她随即就神色一改,提出了反对意见,可惜,做妹妹的是真不放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又整日百无聊赖,是以,最后两人各退一步,约定了后者隔三差五就来陪前者解闷。 就这样,慈青花每隔三五天就往姐姐、姐夫家跑,还相继带来了一溜人。 快要九岁的慈念君听说自个儿再过几个月就要当舅舅了,自然是既兴奋又好奇。尽管屋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他还是缠着他的二姐领着他一道去看了大姐,然后睁大了眼珠子,盯着女子的小腹瞧。 叶红绡被他这少有的天真模样逗乐,嗔道:“傻小子,眼下才两个月,要等肚子鼓出来,还早着呢。” 慈念君这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慈青花微笑着注目于姐弟俩,问弟弟喜欢外甥还是外甥女。 慈念君仔细地考虑了这个问题,觉得如果外甥女像阿姐的话,他就喜欢——但要是像大姐……呃,他还是选外甥吧。 当然,这话,他不敢当着长姐的面直言不讳,只好略违心地表示两个都喜欢。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想这么久,你这小子,是不是心里头在嫌弃我女儿?” “没有没有!大姐……大姐你、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说话眼睛都不敢看我,心虚了,被我猜中了是不是?” “没没没……真的,真的没有!” 被女子一语道破心思,慈念君简直就抹一把冷汗:这个大姐,怎么这么敏锐的?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话说回来,她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个女儿啊…… 灵机一动的小家伙赶紧就着这念头扯开了话题,问长姐是不是想要个女儿。 叶红绡一听,当场踌躇满志地扬了扬眉毛:“那当然,要个女儿,像我们家青花这样的,顶好顶好。” 慈青花被她说得小脸一热,慈念君则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难得他跟大姐还有想到一块儿去的时候。 姐弟三人就这么围着炭火说笑,殊不知此时此刻,他们的父亲正独自一人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是以,当白九辞与孙蒙一道走近的时候,两人目睹的便是男子遗世独立、侧耳倾听的画面。 这一刻,因着距离稍远,白九辞并没能瞧见男子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而是看着他眸光一转,与自己四目相接。 说实话,在慈无声借宿白府的这些时日里,自己与他打过许多次照面,却并没能说上几句话。因为每次见面时,他们俩就都跟遇到了另一个自己一样,皆是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白九辞不晓得该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岳父”说点什么,慈无声更是无意与这纳了女儿当小妾的男人攀谈。 倒不是他气这年轻人没有娶二女儿为妻,事实上,他连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甚明了——他不是没问过他的小女儿,只是小女儿言谈间似有躲闪,他又不好直接去问白九辞或是跟大女儿打听。 事情,就这样“耽搁”了,以至于这只勉强算是翁婿俩的男人见了面,也都只是规规矩矩地互相行礼,再无半点寒暄。 不过,此情此景下,白九辞倒是有了说辞。 “岳父怎地站在外头?”可惜,因着他在对慈无声的称呼上迟疑了一瞬,这就被孙蒙这个实打实的女婿给抢了先。 白九辞当然不会因此而心生不快,反正,孙蒙要问的也是他原本想说的。只是,当孙蒙因一时惊愕而张嘴出声后,两人还是相继意识到了什么。 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在屋里,可他这个当爹的却默默地杵在屋外,还不是因为他自知不受屋主人的欢迎吗? 孙蒙顿时有些为难:请岳父进屋吧,他怕得罪娘子;不请吧,实在是于理不合、于心不忍——这可如何是好? 二十二岁的年轻人略尴尬地瞅了瞅身边的上司兼半个连襟,发现白九辞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不愧是将军,这等情况下,竟仍面不改色心不跳。 在心底由衷地佩服了一把,他听到白九辞平声对他的岳父道:“天寒,伯父还是进屋坐吧。” 慈无声对他这称呼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他贵为名将之后,且本身也是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在并不知其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肯尊称自己一声“伯父”,已是给了自己和女儿极大的脸面了。 “不了,你们进去吧。”可慈无声还是面无涟漪地予以谢绝,而后转身迈开了步子。 孙蒙目送男子毫不迟疑地离开,心下突然有些同情。 “将军,我看岳父他人挺好的,红绡这么对他……唉……”开口把话说到一半,他自个儿也说不下去了。 诚然,他不是不晓得他的这位岳父这二十几年来都是如何“顾家”的,也在事后听他的娘子道明了那场祸端的因缘,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叶红绡对慈无声的怨恨。只不过,因着年少时期就痛失了双亲,他心中最是清楚,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感受,是如何的揪心,又是如何的遗憾。 媳妇儿现下这般对待她的亲爹,将来真就不会后悔吗? 蹙眉喟叹之际,他听得白九辞回答道:“先进屋吧。”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前一后跨进了门槛,两个女人见各自的夫婿来了,一个笑靥相迎,一个不以为意。 “将军,姐夫。” 慈青花言笑晏晏地唤着,听得孙蒙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这声“姐夫”,不论听多少次,都叫人心花怒放哇。虽然媳妇儿动不动就给他一个后脑勺,但媳妇儿的妹妹认可他呀,这样也算不错了吧? 这么想着,孙蒙又看到八岁的小家伙特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热络地喊了声“姐夫”。 然后,慈念君的视线转移到白九辞脸上,自然而然地唤出了一句“将军”。 话音落下,小家伙一无所察,只笑着任由孙蒙摸了摸小脑瓜,可白九辞却是鬼使神差的心头一动。 姐夫,将军。 这,就是他和孙蒙之间的差距吗? 因为慈青花不是他白九辞明媒正娶的妻,只是他纳的一个妾,所以,即使他再如何看重她、喜欢她,她的弟弟也不能唤他“姐夫”。 这世俗礼教定下的规矩,还真叫人心里不是个滋味。 第108章 又是一年 日子一晃而过,半个月后,一年里头最最热闹的除夕又到了。这天,叶红绡满面红光,揣着个渐渐成型的孩子,陪着同样容光焕发的丈夫,理直气壮地去了白家。 当然,为了堵住某些小人的嘴,她是跟去年一样备了厚礼的——反正,她的夫君这些年年年都是上白家守岁的,如今她身为他的正妻,自然有的是道理跟着过来。 一进门就瞧见了早早侯在院里相迎的妹妹,女子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绚烂如花的笑容。 “傻丫头,外头冷呢,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叶红绡迅速拉过妹妹的小手,下意识地握在掌心里捂着。 “青花想阿姐了嘛。”小丫头对姐姐撒起娇来毫不费力,姐妹俩这就相视一笑,互相挽着胳膊往里走。 两女一男有说有笑地入了白府的前厅,发现李信天和颜慕晚也在。叶红绡虽看后者仍是不太顺眼,但人家也没怎么招惹过她,这大过年的,她自是不可能不知礼数。 于是,几个年轻人相互站着寒暄了几句,便坐下来说话。没多久,白九辞领着慈念君过来了。叶红绡见状不免有些好奇,不理解这一大一小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 结果一问才知,小家伙前些日子跑去孙府看她,回程的路上一不小心滑了一跤,快要跌倒之际,他本能地拿手掌撑地,导致一双手腕都伤着了,现在连捧个饭碗都觉得手疼。如此一来,打小照顾他的慈青花自然心疼啊,从吃饭到撒尿,从穿衣到脱衣,从入浴到出浴,恨不能全程陪护着。可小家伙却闹别扭了,毕竟一过年他就九岁了,也是个小男子汉了,哪儿能再叫姐姐帮他洗澡? 于是,白九辞这半个姐夫就主动担下了“伺候”他的任务。 起初,姐弟俩是诚惶诚恐的,连声推说“叫个家丁来帮忙就好了”。但男人也不晓得是打的什么算盘,竟愣是坚持要上手,姐弟俩拗不过他,带着一脸“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了”的惊愕,由着他这堂堂大将军帮个垂髫小儿洗了把澡。 更叫他们始料未及的是,此例一开,简直后患无穷。白九辞就像是帮人洗澡洗上瘾了似的,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大有要将这活计包揽下来的架势。 这不,今儿个已经是他第三趟替慈念君洗澡了。洗完了澡,他帮着小家伙穿上一身干净的新衣裳,就直接领着人过来了。 听完妹妹红着脸的一番解释,叶红绡难得不由自主地把嘴张开了一条缝,用一种类似“什么鬼”的表情,注视着面色如常的男人。 白九辞若无其事地木着脸,眼观鼻、鼻观心。 一旁的李信天和颜慕晚则默不作声地听着,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面无涟漪。 倒是同样惊呆了的孙蒙冷不防回过神来,跳出来道:“下次姐夫帮你洗!” 此言一出,既觉得莫名骄傲又感到有些丢人的小家伙顿时就窘了。 叶红绡则捅了丈夫一肘子:“你抢什么功?” 孙蒙睁大了眼,瞅着自个儿的媳妇,不明白自己自告奋勇替小舅子效劳,怎么就是抢功劳了。 “不碍事,洗个澡而已。”然后,一屋子的人就听白九辞语气平平地说道。 将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护小孩子了啊…… 对于突然变得亲民的顶头上司,孙蒙表示不太习惯。可待他细细一思,好像又顿悟了什么。 其实,将军的立场……跟他是一样的? 茅塞顿开之际,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白陌爽朗的笑声。一家之主拖家带口地到场了,几个小辈当然是纷纷起身行礼。慈无声也跟在后头现了身,这让已有心理准备的叶红绡还是免不了沉了沉脸。不过,她到底是顾及了场合,同其他人一样,笑眯眯地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便向白家人呈上了她亲自挑选的年礼。 白陌嗔怪她见外,她但笑不语。三代人热络了一阵,这便坐下吃团圆饭。席间,白老夫人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叶红绡的肚子,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居然主动开了口,和颜悦色地询问起她腹中的孩子来。 叶红绡本以为,自己终究是未婚先孕,传出去,定是不为多数人所容的。尤其是像白老夫人这样古板的老人家,肯定是认定自己不要脸面、不知羞耻的。可她万万没料到,预想中的鄙夷半点都没出现在老人家的脸上,对方甚至还颇为羡慕地瞧着她的腹部,好像一眼就能从中瞧出个大胖小子来。 白老夫人当然不会说三道四——没成亲就被男人搞大了肚子,确实是不好,可这不也是特殊情况嘛!你看,这丫头都二十五了,哦不,过了年就二十六了,这要换做别人家的姑娘,孩子早就满地跑了,她特事特办,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的嘛……咳咳,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有孩子了啊,她肚子里有孩子了啊! 如今一见到大肚子就几欲两眼放光,盼曾孙盼到望穿秋水的白老夫人也是什么都管不了了。 诚然,就算现在有个不认得的女人挺着个肚子拍她白家的大门,说自己怀了宝贝孙子的种,她也定要将来人安顿在私宅,好好确认一番的! 思及此,白老夫人又不由自主地看了慈青花两眼。 十几天前,她按捺不住,特地去了徐离善的院子,问他白九辞体内的情毒什么时候才能清除。这老家伙跟她从四十年前起就互相看不对眼,这二十几年来,也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回,她甘愿忍着被他冷嘲热讽的不快,亲自跑去找他,就是为了把这个问题给弄个明白。 是啊,再叫她等下去,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抱上曾孙! 可惜,老家伙不但没好好回答她的疑问,还挑着白眉给她一个斜眼,回她一句“问你那宝贝孙子去”。 白老夫人气得没辙,狠狠地瞪了徐离善一眼,却再也拉不下那个老脸追问了。 于是,她尝试向当事人询问,奈何白九辞两次顾左右而言他,结果这事儿一拖就拖到了今天。 这吃着团圆饭呢,老的、小的,姓白的、不姓白的,都在,这叫她怎么问啊! 是的,白老夫人虽抱孙心切,却也不至于为此彻底失了分寸——宝贝孙子的面子,她还是要给他留着的。 不过,她到底是不甘心,这就敛了愁容,笑眯眯地对慈青花说:“丫头啊,你看你姐姐,明年秋天都能当娘了,你也得努力一把啊。” 慈青花一听老夫人如此和蔼的口气,先是受宠若惊,紧接着就因她的后半句话而小脸一红。 “是……”她埋低了脑袋轻声应下,并未看到一桌子人迥然不同的神态。 叶红绡头一个坐直了上身,想对老妇人说点儿什么,被她身边的孙蒙给压了压手;慈无声抬眼看看小女儿,又瞧了瞧大女儿变来变去的脸色,然后默不作声地喝了口酒;白陌与白夫人一个笑脸一凝,一个眸光一转,皆是未有发表意见;白九辞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毛,暗地里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小丫头放在桌下的手背;李信天则下意识地看了看颜慕晚,见她面无表情的,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 可是,他可以想象得出,此刻她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怎样的风浪。 没错,老夫人不喜欢她,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但老人家也不必做得这般明显吧?只对后来的妾室寄予厚望,只给后来的妾室施压,却全然无视了她这个先到的? 这做法,就好像认定了她颜慕晚生不出来一样。 将要二十有二的女子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头,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一顿年夜饭,就在这等诡异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饭后,白老夫人跟去年一样回屋先歇上一两个时辰,白陌夫妇则因为有了慈无声在场而选择了留下待客。几个年轻人大多去了院子里放烟花,叶红绡虽然业已怀了身孕,却也照旧玩得开心,这可苦了替她担惊受怕的孙蒙,时时同个跟班似的,如履薄冰地护着她,生怕她和孩子有半点闪失。当然,也有像白九辞和颜慕晚这种,在后方静静地看着的。 “九辞哥哥身上的情毒解了吗?”直到女子冷不防提及此事,两人之间的沉默才被这一句问话所打破。 白九辞没有即刻回答,但过了没一会儿,他还是如实称是。 话音落下,颜慕晚扬唇一笑:“如此,青花妹妹不久就能有孩子了。” 白九辞抿唇不语。他没有忘记去年七夕发生的意外,也没有忘记一年前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虽然后来,两件事情似乎都不了了之了,但在他的心底,它们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也许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第109章 孕事不顺 夜尽天明,元和二十年至。 自这一夜起,仿佛是告别了旧的时代一般,白九辞将情毒已解的消息告知与慈青花,然后嗅着她的发香,搂着她的身子,低声对她说出了一句话。 “我们生个孩子吧。” 小丫头揣着一颗突突直跳的心,羞涩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慈青花总觉得,白九辞来她房里来得更勤了,似乎是非常热衷于子嗣之事。对此,她自然是万分理解,毕竟,他都已经二十七岁了,自打前年纳她为妾后,他几次扛着老夫人给的压力,没再往府里带人,这里头,或多或少也是顾及着她的感受。就凭着这一点,她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一番,争取早日为他生个大胖小子。 更何况……她也很想有一个他的孩子呢。 一想到将来会有一个小号的白九辞或者自己甜甜地喊自己“娘亲”,小丫头就会忍不住傻笑起来。哪怕人在床上,哪怕身边还躺着她的那个他,这冷不丁发笑的模样,也还是被男人看了去。 “笑什么?”白九辞轻轻咬了咬怀中小人的耳朵。 “没、没什么……”猝然还魂的小丫头赶忙摇头掩饰。 白九辞也不追问,只径自用他的唇在她的耳根和颈窝摩挲。 虽然她应该是在想什么开心的事,但这种时候还敢分神,他定是要“略施薄惩”的。 不久,女子难耐的嘤咛便被她的男人悉数吞入腹中,不一会儿,他又放开了她柔软的朱唇,由着她几次按捺不住,在他身下声声娇|啼。 白九辞觉得,这一年多来,他也真是变“坏”了些——怎就越发喜欢听小丫头娇滴滴的呻|吟,也越发喜欢看她害羞、动|情的样子了呢? 为此,早已熟悉这具娇躯的他,甚至时常会忍不住去逗弄她,引得她连声告饶,然后,他再领着她在情海中起伏荡漾。 嗯,自己果然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日子,本该就这么甜蜜往复——如果,慈青花的确顺利怀上了白家的骨肉。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三个多月一晃而过,小丫头的肚子依旧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这可急坏了白老夫人:这丫头看起来分明是个好生养的,而与她一母同胞的姐姐也一击就中,怎么她这当妹妹的就不行了呢? 急于求成的老人家每隔几天就命人将一大堆补品送去玉骨轩,可饶是如此,她仍是迟迟未能听到期盼的喜讯。 时至四月,她终是忍无可忍,沉着脸将白九辞喊到跟前,直接扔了几张年轻女子的画像和她们各自的生辰八字给他。 她亲口给他和他的小妾定了个时限:中秋节前,小丫头若是再无喜脉,那他就须得在这些世家女中挑选一个做正室。 “你也别指望扶正另外那个了,只要你祖母我还活着一天,我们白家的孙媳妇就不可能由她来做。” 白九辞默默地站在老人家的面前,难得不加遮掩皱起了眉头。 此情此景下,他愁的显然不是颜慕晚的事,而是他和他的小丫头之间将要介入一个所谓的“正妻”。 他愁眉紧锁着抬起眼帘,试图据理力争,却被老妇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什么也别说了,祖母心意已决,这一次,可不会再惯着你了!” “可是祖母……” “你就这么想让祖母死不瞑目吗?!” 老人家积攒已久的怒气终于勃然而发,她使劲儿用手里的拐杖捶了捶地,说话的声音都明显发了颤。 至此,白九辞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许是心里头搁了件大事的缘故,这天晚上,他虽是抱着他的小丫头,却没了卖力耕耘的热情。 慈青花不是个傻的,这几个月来,他们有过那么多次的房|事,每次,她都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百子千孙是如何进入自己的体内。然而,一百多天过去了,她却从起初的殷殷期盼,变到了如今的惴惴不安。 是的,长姐的肚子已经一天一天地鼓了起来,反观她这当妹妹的,却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她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这么容易就怀上了,她和白九辞卯足了气力,却始终音讯全无呢?明明……明明早在前年秋冬时,她跟将军就已经有了许多次夫妻之实了啊…… 一想到这里,慈青花就跟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现实一般,整个人忽觉不寒而栗。 没错,她才十八岁,白九辞也不过年长她九岁,两人都处在适宜要孩子的年纪,除却去年那服用避子药的几个月,他让她受孕的机会简直多如牛毛,可她为什么总也怀不上?难不成,难不成她真的…… 慈青花不敢再接着往下想了。她背对着她的男人,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攥着被子,尽力不叫身后人看出她的情绪。白九辞也是揣着满腹的心事,是以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便揽着小丫头的腰,阖上了眼。 第二天,小丫头犹豫再三,还是独自一人去找了徐离善。待她支支吾吾地将来意道明后,老人家才摸了摸长长的山羊胡,让她把右手伸过去。慈青花心知这是对方愿意为她把脉的意思,赶紧就谢过了他,乖乖把手伸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徐离善本是觉得,他该做的已经都做了——早在去年,白九辞提出要偷换避子药的时候,他就顺势替这小丫头配制了调理身子的药,因为他刚好记起了,白九辞曾说过,这丫头的小日子总是不准。为免将来她无法受孕,他索性就让白九辞拿调养用的药丸代替了之前的避子丸,来个“一举两得”。所以,按理说,这么些时日过去了,小丫头的情况应该会有明显的好转才是,就是一时半会儿怀不上,那也不是她身体的原因。 然而,气定神闲的老者万万没有想到,才把着女子的脉搏凝神诊了片刻,他就冷不丁神色一改。 不可能。 徐离善少有地愣了愣,紧接着就回过神来问慈青花,问她去年有否在房|事后服用白九辞给她的避子丸。 小丫头被他这出人意料的反应给吓着了,以为自己迟迟怀不上孩子,乃是与这有关。 “到底有没有?” “有、有!” 直至老人家蹙眉追问了一句,慈青花才回神连连颔首。 “那就不对了啊?”徐离善顿时想不明白了。 “徐、徐离先生,是、是不是因为这药吃得太多,所以才……”女子忐忑不安地注视着老人微锁的双眉,也不知自己是否希望听到肯定的答案。 “不,恰恰相反,老夫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你这药吃得不够,所以……” 岂料徐离善却当即给出了这一出人预料的回复,叫慈青花禁不住当场一愣。 “啊?” 可是,也不对啊,即便她服药的量不够,这身子的状况,也该有些改善啊? 老人家如同没瞧见她的反应似的,兀自摸着白胡沉吟。 慈青花被他的话给弄糊涂了。 “徐离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家抬眼看她,过了有一会儿,才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其实她那半年里服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避子丸,而是替她调养生息的补药。 “小九告诉老夫,说你月事不调,老夫以为,这对你往后怀孕不利,就替你配了调理的药。” 慈青花听他说完这话,简直目瞪口呆。且不谈白九辞是如何同老人家说起这事儿的,就光是…… “那、那我没吃药,万一怀上了孩子,将军的毒却又没解……” 随即将油然而生的疑问说出了口,女子却突然意识到一种极为糟糕的可能性。 难道……她真的就这么不易受孕?整整一年半,居然都怀不上将军的骨肉?! “别瞎想,你是没用药不错,可小九用了啊?所以,你那一阵才不会怀孕。” 许是女子脸上惊惶的表情太过明显,徐离善这便瞧出了她的心思,直截了当地掐断了她的臆想。 这一下,慈青花更是瞠目结舌了。 “您是说,将军他……他……” 事情到了这份上,徐离善也不打算再帮着白九辞继续瞒她了,这就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顺带把以前他为让她免受苦楚而放了好多血的事告诉了她。 慈青花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为了照顾她的身子,竟然宁可偷换自己去服那伤身之药,并且早在迎她进门之前,就为她承受过割肉放血的苦痛。 思及此,小丫头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将军,将军,此情此意,你要青花何以为报? 几欲潸然泪下之际,她又恍然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那徐离先生,会不会是因为将军服了太多的药,伤了身子?!” “不可能,老夫亲自配的药,就是服上各三年五载,一旦停药,也照样能传宗接代。老夫哪能坑小九?” 小丫头急不可待地问着,却被老人家皱着白眉反驳了。 “不,不,我不是……我不是在怀疑徐离先生的医术,只是,我、我只是……” 慈青花立马就急得不知所措了。 是啊,她不是在质疑老人家的本事,更不是想把责任推到白九辞的头上,她只是担心——非常的担心——担心那个偷偷张开双臂保护她的男人,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行了行了,别哭了,老夫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幸老人家是个有眼力的,一早就看出她并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丫头,是以,他这就不慌不忙地摆摆手,示意她放宽心。 只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他的药,并没有对这丫头起到应有的作用呢? 第110章 酒后失态 药石无效的问题,最终并没能得到解答。是以,当慈青花捏着药方走出院门的时候,脸上满是愁容。 她不由得开始思量,白九辞待她这般有情有义,她若是没法为他生儿育女,该如何在他的面前自处? 一种惶恐霎时传遍四肢百骸,小丫头白着脸在院外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来。 不,不会的,她还不能放弃。 慈青花低眉看了看手中的药方。 她相信徐离先生,她会遵照他的嘱咐,按时服药,早日把身子调养好了,为她的将军生个孩子。 话虽如此,第二天,当赵起等人前来白府做客、用膳的时候,慈青花的表现还是有些不同寻常。可惜,几个男人粗枝大叶的,又不知其事,自是没能及时留意到她的变化。结果好巧不巧的,周涵特地带了两壶酒来,说其中一壶是出了名的清淡,然后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请她品尝。 对于客人的盛情,慈青花本就不太会拒绝,加上她心中确有苦闷,便想着倒不如顺势借酒浇愁,是以当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周涵见女子如此爽快,连声夸赞,甚至一时忘形,都没留意到白九辞的脸色。 是了,他一个激动,当即又给慈青花满上了。小丫头也不推辞,虽说这酒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呛的,但既然客人说了酒不醉人,那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就这样,除却周涵的三个男人微愣着看她饮下第二杯酒,一时间,都忘记端起自个儿的酒水。直到赵起头一个回过神来,低眉将酒盅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然而,当他喝下一口酒后,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不是说另一壶酒是烈酒吗?怎地如此寡淡? 赵起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白九辞和李信天也相继发现了不对劲。 “老周,你不是说另一壶是出了名的香醇浓烈吗?怎么味道这么淡?”白九辞没吱声,李信天却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啊?”周涵一听这话,忙不迭从对慈青花的赞叹中抽离出身,举起自个儿的酒盅一尝,“咦!?” 然后,他也傻了眼。 不对啊?这分明是…… 男人蓦地抬起眼帘,一眼看向对面的慈青花。 电光石火间,他心下一沉。 “诶诶诶——” 下一刻,屋子里便响起了赵起的惊呼声——紧随其后的,便是女子迷迷糊糊往边上倒的画面。 幸好白九辞及时察觉并伸手拉回了她的身子,这才防止她从椅子上摔下去。 “哎呀娘啊!对不住对不住!将军!我我我,我把烈酒倒给花夫人喝了!” 周涵大惊失色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若非被酒放倒的乃是顶头上司的女人,他简直就要按捺不住冲上去帮忙了。 白九辞:“……” “唔……将军,妾身好晕啊……”与此同时,并不至于醉死过去的小丫头已然顶着一张越来越红的小脸,稀里糊涂地仰起脑袋,在晃悠的视野中找寻白九辞的面孔。 “你们先吃。”白九辞二话不说,只关照了兄弟们一句,就扶起他的小丫头,往玉骨轩去了。 周涵杵在原地挠头,其余二人则默默无语地瞅着他。片刻,便有李信天转动脖颈,目送屋外的男人边走边将女子抱了起来。 “将军,这什么酒啊……怎么……怎么一喝就头晕……”这时,慈青花业已开始在他怀里嘀嘀咕咕了。 “周涵倒错酒了。” 你又一口气喝了两杯。 这后半句话,白九辞没说出口。因为,他总觉得,一向对酒水敬谢不敏的小丫头今儿个这样一反常态,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慈青花低吟两声,皱起眉头,拿手背贴了贴额头,接着就无意识地环住了男人的脖子,由着他脚底生风地将她抱回了房里。 白九辞将女子安放在榻,替她脱去了鞋子、外衣,助她调整了姿势,然后就要为她盖上被子。孰料,一路上都很乖巧的小丫头却忽然“唔唔”地闹腾起来,愣是不让他给她覆上被褥。 白九辞的手顿了顿,到底还是不厌其烦地将被子拿开了。 “怎么了?”他坐到床沿上,俯下身子,轻声问她。 “不要睡觉。”小丫头还真就撅着嘴嘟囔出声,显然,她的酒劲已然上来了。 白九辞有点儿哭笑不得。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哄她,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皱成一团的眉眼,沉默了有一会儿,才凑近了她的脸。 “青花,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按理说,对一个醉酒的丫头一本正经地问出这种话,是他以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来的事。可是,今时此日,他却认认真真地问出了口,还极富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应。 所幸慈青花并没有让他失望,她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了一小会儿,忽然就咬紧了嘴唇,变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将军,将军,我怀不上。” 短短的一言才放出口,白九辞就禁不住心头一紧。 他的小丫头,果然是在意的。 实际上,这两个月来,他心里也在犯嘀咕。自己停药已经有几个月了,小丫头也早早地就开始服用掉包后的补药,怎么快半年了,都还怀不上呢? 话虽如此,他从来没有在慈青花面前流露出半点疑惑,也从未听她提及此事。只是,现在看来,她不过是忍着不说而已。 白九辞又俯下|身去,用自己的鼻尖和嘴唇去蹭小丫头的脸。 “不碍事,我们一起努力,总会怀上的。” 他轻声细语地说着,却没叫小丫头喜笑颜开。 “可是,可是,都这么久了……将军,会不会是我的身子有问题?” 男人闻言,剑眉一敛:就知道她会胡思乱想。 白九辞从不觉得他的小丫头会有问题——她那么好,怎么会有问题? 很多事情,仅仅是时机不对罢了。 这样想着,他毫不迟疑地道一句“不会”,又吻了吻小丫头的眼角。 咸咸的,湿湿的,他的小丫头,显然已经有了泪意。 可惜,男子的轻柔一吻,并没能让慈青花破涕为笑。她紧咬着微微发颤的朱唇,泪眼婆娑地凝视着白九辞的眼眸,犹疑了半晌,终是双唇翕张。 “将军……” “嗯?” “如果……如果我一直生不出孩子,你会不要我吗?” 此言一出,白九辞蓦地一愣。紧接着,他的心头便涌出了满满的疼惜。 这是酒后吐真言吗?所以,他心爱的女子,居然一直在害怕会被抛弃? 男人伸出大手,轻抚她的脸颊,又倾身轻吻她的额头。 “不会。”他顿了顿,“永远不会。” 第111章 惊险一幕 那之后,小丫头忽然小嘴一瘪,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白九辞知道她心里难受,只摩挲着她的脸蛋,满心疼惜地抚慰着这我见犹怜的丫头。 就算他们当真与他二人的骨肉无缘,他也决计不会弃她而去。 只是,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很希望能拥有一个他与她的孩子。 心道也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他看着醉酒的小丫头忽然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将军,抱我。” 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也不知是在单纯地问他讨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是努力想要为他生个孩子。 然不论如何,白九辞终是顺了她的心意,俯身亲吻起他心爱的姑娘。 翌日,一夜放纵的慈青花抚着胀痛的脑袋,不知今夕何夕。她问白九辞自己这是怎么了,男人愣了愣,意识到她怕是已经将昨日的一切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也不多说什么,只告诉她,周涵倒错了酒,不当心把她给灌醉了。 慈青花闻言大窘,这就怯生生地追问,自己昨儿个有没有酒后失态。 白九辞盯着她的眼睛瞧了一小会儿,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 “那,那妾身有没有……”小丫头又张了张嘴,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悉数咽了回去。 其实,她还依稀记得几个零星的片段:比如,她好像曾含着眼泪问他,问他会不会不要她。 唔……这个……到底是她记错了,还是确有其事? “有没有什么?”见小丫头面露迟疑,白九辞主动开口问她。 “没,没什么……”慈青花实在是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询问。 就当她喝醉了所以做了个梦吧! 她难得自欺欺人地想道。 第二天,恰逢休沐,白九辞一早就来了玉骨轩,问慈青花要不要上郊外骑马。小丫头听罢有些发愣,不过,她还是很快就顿悟了来人突然发此提议的原因。 呃,她果然还是在酒后胡言乱语了一番吧?所以,他瞧出了她心中的不安跟郁结,特地腾出空来带她去城外散心。 思及此,小丫头的心里又免不了泛出了丝丝甜意。 不管怎样,将军都是待她极好的。纵然……纵然将来她真的无法为他生育,只要他不离不弃,她便跟着他一辈子。 慈青花收敛了心下的念想,笑靥如花地冲男人点了点头。 不料,两人换了衣裳往大门外走,半道上,却偶遇了在碧仙阁外散步的颜慕晚。女子施施然上前,言笑晏晏地同他俩打了招呼,得知他们是要去郊外骑马后,她忽然就提出能否加入。 “说起来,我几次随九辞哥哥出征,你却都从来没教过我怎么骑马呢。” 白九辞被她这似嗔怪似说笑的一句话弄得无言以对。 女子见状,这便不慌不忙地接着道:“这样吧,我们顺道去一趟表哥家,让他陪我们一块儿去,到时候,他也可以负责教我骑马,如此,九辞哥哥就有时间陪青花妹妹了。” 这般从容大度又体贴周到的建议,原本预备独处的白、慈二人又岂能拒绝?白九辞这就命人替颜慕晚准备了一套骑装,让她回碧仙阁换上,自己和慈青花则在厅堂里等她。 不久,整装待发的女子回到了两人的跟前。白九辞看着这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装束,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没他的小丫头合适。 当然,这种打击人的话,他是不好当着颜慕晚的面说的。他只在她问他好不好看之后,面色如常地颔首称是。 “走吧。” 白九辞没再多说第二句话,这便下意识地来到慈青花的身侧。然而,在将要牵她小手的前一刻,他却蓦然顿住了伸出的右掌。 男人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不着痕迹地朝屋外迈开了步子。慈青花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颜慕晚却将方才那一伸一缩的动作看在了眼里。 二十有二的女子不自觉地握了握拳,面上一如往常地跟着跨出了脚步。 就这样,白九辞领着他的两个妾室拜访了他的部下,成功将李信天一起拉去了城郊。一路上,慈青花和李信天各自乘骑一马,四人之中唯一不懂骑术的颜慕晚则坐在白九辞的身前,与他共坐一骑。两个男人没有太多的话,倒是平时就常见面、聊天的俩姑娘有说有笑,还一边骑马一边拉了拉手,在羊肠古道上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不过,如此美好的光景,也只持续到了颜慕晚正式开始学习的那一刻。 说实话,她是真心不会骑马,连带着上马、下马的姿势也是笨拙得很。作为过来人,慈青花这就在一旁好意鼓励她,说自己当初学骑马的时候,也是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但是练着练着,也就掌握窍门了。 面对她的宽慰,颜慕晚报以感谢的微笑。两个同为姬妾的女子相视而笑,那画面,倒也和谐。 只是,白九辞忙着教年长的那个骑马,故而被迫忽视了年轻的那个,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不愿意教颜慕晚,但今天,他本是带着小丫头来散心的,结果却是围着另一个女人转了,这让他不禁感到有些抱歉。 许是见平日里向来做事专注的男子今日竟时不时地扭头看她,慈青花恍然顿悟了他如是作为的原因。 将军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这样想着,慈青花趁着颜慕晚在跟李信天讲话的空当,跑过去低声关照了白九辞,让他不用管她。 男子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就忍不住想摸摸她红扑扑的小脸儿了。 他的小丫头,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也罢,难得答应了晚儿要跟信天一块儿教她骑术,他也不能动不动就溜号——晚上再好好陪他的小丫头吧。 如此思忖着,白九辞总算是收回了钉在慈青花身上的心思,开始一心一意地教导颜慕晚了。 可惜,颜慕晚在骑马一事上的悟性明显不如他的小丫头,他跟李信天二人轮番教导又陪练了好半天,她都没能取得明显的进步。 对此,女子自是有些赧然的。她略尴尬地对白九辞说,要不还是回去陪青花妹妹吧,让她一个人慢慢练习就好——可想也知道,以白九辞这认真负责的性子,哪里会真就丢下她不管,而后一走了之? 所以,他仍是不厌其烦地陪着颜慕晚,不知不觉地同他的小丫头拉开了距离。 慈青花站在远处望着他们俩的身影,看着平日里颇有主见的颜慕晚小鸟依人般仰赖着她身边的男人,心中忽然生出少许落寞。 将军那么好,晚姐姐肯定是很喜欢他的吧?虽说这一年多来,她和晚姐姐始终相处融洽,从来没有互相争抢些什么,但她们到底是在共侍一夫,又怎会没有半点想法? 诚然,这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依恋的人多喜欢自己一点儿?饶是她向来不喜争夺,内心深处,也还是渴望着一份独一无二的爱的。 只可惜…… 唔唔……不想了,不想了。只要将军心里有她,她就会安安分分地待在将军的身旁,不让他为后院之事烦恼。 因心下所思而露出一个看似释然的笑容,慈青花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这有个什么东西在暗搓搓地向她逼近。直到不多久,她隐约觉着脚踝处像是被个滑溜溜的玩意碰了,才本能地低头去看。 下一瞬,她便花容失色。 是的,一条足有小孩儿手腕那么粗的蛇,正在一点一点往她的腿上盘。它一下一下地吐着蛇信子,看上去是那样的危险又可怕。 慈青花险些就要失声尖叫,可转念一想,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只要稍一动弹,这条蛇就会受惊,然后狠狠地在她的腿肚咬上一口。要不是条毒蛇倒还好,至多就是有些疼——可万一这蛇有毒呢? 这么一想,她硬生生地止住了涌到咽喉的惊呼,强迫自己变得镇定。 不能动,不要动……调整呼吸,冷静下来……不能动脚,只能动嘴。 她努力缓了一会儿,这才瞅准了白九辞和颜慕晚所在的位置,僵着身子大喊了一声“将军”。 叫人无奈的是,因着她生怕一不留神惊动了脚上的那条蛇,是以不敢卯足力气呼唤,加诸他二人离她实在是有些遥远,那一声没敢“轻举妄动”的叫喊,并没能清楚地转到男人的耳朵里。 慈青花见白九辞没什么反应,不免有些急了,却也只能再缓了缓劲,继续浑身僵硬地喊他。 正在耐心教导颜慕晚的男子突然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听到……青花在叫他? 心头鬼使神差地紧了紧,他回过头去寻觅小丫头的影子,发现她正独自一人立在远处,似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奇怪,信天呢? 如上疑问只在白九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因为,他很快就注意到,慈青花的模样似乎不太对头。他再侧耳一听,确信她真的是在唤他,可是她为什么不走近一些呢? 电光石火间,视线下移的男人猛地睁圆了眼珠子。 脑袋里有那么一瞬的空白,他顾不得再多作思量,这就撒开了替颜慕晚把着的缰绳,施展轻功飞身而去。 “九辞哥哥!?” 眼见男子冷不防就弃她于不顾,女子也是禁不住叫出了声。 然后,她便扭过头,望见了那终其一生也无法忘怀的一幕。 第112章 阴暗角落 老实说,明疏影对明家并没有太多的留恋。 明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父亲明知羲乃家中嫡长子,本是被寄予厚望,却因为娶了生于小户人家的母亲,跟家里闹了个不相往来。本来,小夫妻俩在外头买了间小宅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也是不错。可惜,“贫贱夫妻百事哀”,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没几年就受不住了。就在那时,祖母瞅准时机,塞了个家世显赫的大家闺秀过来,逼着父亲休弃母亲、另娶新欢。父亲虽是被“清贫”二字磨得意志消沉,但好歹还存着些许对母亲的情意,是以没有点头答应。 由此,阴谋应运而生。 那位千金小姐爱慕父亲的相貌、才学却求而不得,竟暗中对母亲下了迷药,令其与他男人被父亲“捉奸在床”。父亲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不顾母亲的辩解,当场写下了一封休书。母亲含冤莫白,不堪受辱,翌日晨光熹微时,便留下一封遗书,以死明志。 悲痛过后,父亲万念俱灰,领着年仅五岁的女儿回到了明家的祖宅,从此任凭祖父、祖母安排他的一切。他们让他娶妻,他便娶妻;他们让他生子,他便生子;他们让他走上仕途,他便浑浑噩噩地考取功名,在官道上重新寻回一个男儿的自信。 而在这一过程中,明疏影便成了牺牲品。 不知是不是一看到她便会想起当年的悲剧,父亲总是不愿与她亲近,对于她的饮食起居也很少过问,一直都把她扔给乳母照料。可想也知道,有了那样一个阴险恶毒的继母,再加上祖父、祖母对她不惜,她这个元妻留下的遗孤定然不会好过。从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是减了又减,被明家大宅里的堂兄弟姐妹们欺负,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磕磕绊绊地活到十六岁那年,她的一个堂姐嫉妒她的才貌,居然偷偷放了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外男进来,欲令其毁她清白,然后让祖父母把她嫁给那个游手好闲的无耻之徒。他们的设计相当成功,可坏就坏在,被男人抱住的明疏影抵死不从,挣扎间竟是跌落池中,成就了现下这番光景。 变成丽国公主的女子坐在铜镜前,默默无语地瞅着一张颇为陌生的面孔。 她想,她大约是被淹死了,随后投生到了这具身子里。 那么,真正的公主呢?是薨逝了,还是……同自己交换了三魂七魄,故而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怎么想都觉着这事玄乎得紧,明疏影却也只能无声地叹息。 也不晓得她这一死,明家上下会是个什么反应。当然,别人作何感想,她倒是无所谓的,就是那照顾了她十几年的乳娘,该是怎样的伤心啊…… 诚然,要不是乳娘打小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她还真不敢保证,自己已经长歪成什么样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面对这般遭遇,还能安之若素? “公主,吃些东西吧。”思绪渐行渐远之际,少女的呼唤让明疏影回过神来。 折腾了那么一通,她确实是有些饿了,是以,她随即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朝着食物所在的方向走去。孰料走近了,她却发现,映入眼帘的,竟是四碟其貌不扬的素食以及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明疏影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为她端来吃食的侍女。 这个侍女名叫“冬苓”,是公主的贴身婢女。从她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应该是个忠心事主的,所以,按理说,她不该给自家主子——一位堂堂的公主殿下,端来这样一份晚膳。 “公主,对不起……”许是早已预见到主子会有这样的反应,冬苓苦着脸扬起脑袋,对上其疑惑不解的目光,“奴婢……奴婢没用,只能找到这些吃的……委屈公主了。” 明疏影摇摇头,她相信冬苓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这菜碟子里虽是见不到荤腥,但比起她曾经吃过的那些,也算是新鲜且丰富了。 这样想着,明疏影却并未马上坐下用饭,而是指了指冬苓的胸口,又摸了摸她自个儿的脸。 冬苓有些发愣,尽管主子关心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像今日这般镇定、从容的关怀,似乎还是头一遭。 明疏影见她愣愣地缓不过劲儿来,心中略急。 不能说话真是不方便。 她张开嘴,试图吱个声,催催冬苓,恰在此时,少女猝然还魂,笑着对她说:“公主放心,奴婢没事的,世子他……并未踢到实处。” 他用劲那样狠,又先后踢了两脚,怎么可能没事? 明疏影皱起眉头,刚要张嘴“唔唔”两下,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是啊,身为皇帝的女儿,金枝玉叶,却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捞不着,又怎么能指望她的侍女会有太医来看呢? 明疏影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 这寝殿虽说宽敞,却是宽敞过了头,空空落落的,再结合先前发生的一切,她便顿悟了,原主是一个如何不受宠的公主。 只不过,一个侯爷家的世子竟能擅闯公主寝宫,这怎么着也有些说不过去啊? 想起之前定安侯同那镇远候世子的对话,明疏影盘算着,丽国怕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只是,明家离皇城也不算太远,宫变这么大的事,她缘何没听到半点儿风声?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她的意思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了解冬苓的伤势。 如此思量着,她打了几个手势,就要去解少女的衣裳。 冬苓被吓傻了——她的公主殿下不可能这么诡异! 受到惊吓的少女不自觉地捂住了自个儿的身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家主子。明疏影见状,只好暂且停了下来,指指冬苓的胸口,再朝着自个儿的眼睛画了两个圈。 冬苓当即看懂了主子的意思,但是,这样的公主让她觉得好生惊悚!因为,平日里多少有些呆傻的公主殿下,今儿个居然会想方设法地表达自己的意图!而且还表达得这么清楚! 然而,不论是出于惶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冬苓都不愿意让主子亲自为她查看伤势。 明疏影不好勉强,她也怕自己的坚持会惹来对方的怀疑。 她转而想到了那个又到外头去守着的侍卫。 楚聂……待会儿试试拜托他去找个太医吧。 这样想着,明疏影只得姑且放弃了去扒人衣裳的打算。冬苓见她收手了,忙不迭重拾笑容,服侍她坐下用膳,同时还不忘叨念着,等宫里的局势稳定一些了,自己一定去替她寻些好吃的来。 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疏影没办法亲自问出口,又不好贸贸然以笔代口,暴露了自己的笔迹,是以,她只得抓来少女的一只手,在其手心里写下了自个儿的疑问。 冬苓书读得不多,但像这样简单的句子,她还是能够看得懂的。因此,她立马就怔住了。 “公主你……你不记得了吗?” 面对少女担心又狐疑的眼神,明疏影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她早就想好了,有些事情呢,必须得问个清楚——试问,她压根没有原主的半点记忆,要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怎能不弄清自个儿的处境?至于旁人由此而生的怀疑,她自然是…… 明疏影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看着冬苓的脸蛋儿蓦地一跨。 天哪……公主真的不记得了!果然是跌进池子之后,撞到了什么暗石吧? 回忆起女子自醒来后就有些反常的表现,冬苓越发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看来,自己还是应该去把那个急着逃命的小太医给找回来! 这样想着,冬苓定了定神,简单交代道:“镇远侯弑君篡位,但碍于自己非皇族血脉,便让他的儿子,也就是先前您见到的世子,娶公主为妻,好令他们父子将来登基时,看上去名正言顺一些。不过,现在定安侯好像平定了叛乱……奴婢也不知,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世子讨厌我? 明疏影又写道。 “唔……世子喜欢沐仪姑娘来着,可镇远侯执意要他娶了公主,是以……” 明疏影略作颔首,算是明白了,那个长相俊美的世子为何待她如凶神恶煞。 然后,她又问及了落水一事。 冬苓登时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公主当然不会去推搡沐仪姑娘!依奴婢看,分明是她恶人先告状!” 此言一出,明疏影简直顿悟。 诚然,尽管冬苓压根没交代清前因后果,但仅从少女这寥寥数语中,她就能推测出事情的经过。毕竟,她可是在明家大院里长大的女子啊! 心道原主十有*是遭遇了一朵娇贵柔弱的白莲花,恰恰这朵白莲花又是镇远侯世子的心头肉,所以,她这个半路杀出的傻丫头,自然就被那男子厌恨,又被那女子算计了。 明疏影微笑着拉了拉少女的手,以示安抚之意。接着,她就拿起摆好的碗筷,开始用膳了。 等到她吃饱喝足了,冬苓便迫不及待地要扶她躺下。明疏影摆摆手,又抓过少女的柔荑,在其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为什么我不能说话? 冬苓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出了声。 “是……是被人下了药的……不过公主你放心,太医之前来看过,说是过几天就能发声了。” 明疏影睁大了眼,一时间又喜又惊——喜的是,这原主不是个天生的哑巴,惊的是,有人竟然敢对公主下药。 虽说这公主的确是个不受宠的,但是这也太荒唐了吧?谁干的?镇远侯父子?还是那个名叫“沐仪”的女子? 明疏影问了冬苓,冬苓表示她也不晓得。 不过,想也知道,此二者难逃其一。想来,一个是为了让傀儡公主安静些,另一个则是恨这半路杀出的痴儿抢了自己的夫婿。 第113章 当面质疑 本以为这一页会就这样揭过去,谁知没两天的工夫,朝廷里就有人按捺不住了,当堂将此事搬上台面,大有向摄政王发难的架势。 明疏影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地玩儿手指,见势不对,她也忍不住抬眼看向一旁的男子。只见君宁天照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仅仅是掀起眼皮子瞥了那大臣一眼,就自顾自地凝眸于龙椅上的她,与她四目相对。 “皇上,有人说,臣不让你吃饭,你怎么看?” 明疏影霎时眉角一抽。 不让她吃饭?这是打的哪门子的比方? 得亏她也听得懂对方的言下之意,这就收敛了腹诽的心思,粲然一笑道:“谁说的?摄政王待朕可好了!每天都叫御膳房做好多好吃的给朕,还让朕带给十四妹妹一起吃。十四妹妹可高兴了呢!” 一本正经地言说至此,她又倏地神色一改,视线瞄准了那嘴上不服、心里更不服的出头鸟,说:“你!赵……钱……孙……李……爱卿?” 她歪着小嘴挠挠头,似是很努力地在回忆那人的姓氏,那画面,只能叫文武百官不忍直视。 “反正就是你!”然后,过了好半天,众人眼中的傻子皇帝也没能叫出对方的姓氏,她只瞪圆了眼珠子瞅着男人,摆出一脸不太满意的表情,“你从来没有给朕送过好吃的,也从来不陪朕聊天解闷,你怎么还好意思说摄政王的坏话!?” 听罢这一番无理取闹之言,那大臣被堵得一口血涌上咽喉,孰料他还没开口回话呢,就听得摄政王破天荒地张嘴道:“皇上的意思,是指林大人平日里不够关心皇上的日常起居,还望林大人来日改之。” 话音刚落,其余人等就不由自主地眉角一跳。 摄政王竟然帮皇上补刀?!今儿个可算是开眼了。 与此同时,那林姓的大臣已然是脸黑得不行。 “请摄政王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紧接着,他就气急败坏地喝了一声,却只叫站在他附近的某个年轻人轻笑出声。 “林大人,皇上都已经说了,摄政王待皇上很好,决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林大人还要一意孤行地纠缠……莫非,你才是那心中有鬼的人?” 这话一来,男人自然是气得跳脚了。 “晏子明!朝堂之上,岂容你诬蔑朝廷命官?!” 被人指着鼻子的晏子明刚要反唇相讥,就听见座上之人颇不耐烦地打断道:“好了好了!你们吵得朕脑壳都疼了!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摄政王从来没有对朕不好,你们怎么就听不懂呢?” 说着,明疏影蓦地站起身来,抬起纤细的胳膊,径直指向那姓林的中年男子。 “你!就是你!你要是再敢说摄政王的坏话,当心朕罚你一个月不准吃饭!” 天威震怒,百官噤声。 在丽国第一代傻子女帝的统治下,这本应是不该上演的画面。可是,碍于有一位气势逼人的摄政王坐镇,众臣看了看他不知何时变得森冷的脸色,最终识相地选择了闭嘴。 其中,也包括那个跳出来打头炮的林大人。 谁让他这头一炮,竟也成了最后一炮呢? 耳听一国之君很不高兴地宣布了退朝,男人偷偷瞥了瞥事前约好却临阵退缩的几个同僚,在心底狠狠地问候了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与此同时,明疏影则鼓着腮帮,同君宁天一前一后去了御书房。不过,才刚一进屋,她那张装模作样的脸就恢复了常态。 亲口屏退了屋里的宫女,她看着君宁天一如往常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二话不说就拿起一本折子看了起来。 还真是若无其事啊。 明疏影觉得,她真的要“皇帝不急急太监”了。 “摄政王。”她终是开口唤了一声,目视男子不徐不疾地抬起眼帘。 “臣在。” “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君宁天沉默了片刻,无甚表情地回答:“臣谢皇上今日替臣正名。” “……” 我在你脸上看不到半点真诚的谢意啊…… 明疏影腹诽了一句,扬唇干笑两声。 “你明明知道,朕指的不是这个。” 她一本正经地说罢,奈何君宁天却不理她了。 可就在她杏眼微眯、略觉不满之际,对方又冷不防掀起眼皮子,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 “那些流言蜚语,皇上无需挂心,臣自会令其平息。” 明疏影撇撇嘴。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吧。 这样想着,女子便从善如流地选择了沉默。 翌日,她下了早朝,正好奇着今日怎么真就没人站出来闹腾了,便接到了十公主回宫求见的消息。 明疏影掐指一算,估摸着对方约莫是听说了她险些被害的事情,所以出于担心,急着想要来见她一面。 尽管她本人同这位十公主的感情并不深厚,但一想到对方出嫁那日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辞,她又觉着心里暖暖的,当即便趁着君宁天被几个大臣拖住了的空当,一溜烟地跑去了寝宫。 她知道,十公主定是惧怕君宁天这冷面阎王,是以才不敢上御书房来请求觐见。想想这丫头也真是胆子够小,也不晓得就她这唯唯诺诺的性子,在婆家会不会过得不痛快。 想着想着就想多了,明疏影远远地望见缦立远视的少女。 哦,不,而今,温婉可人的少女已然嫁做人妇,连梳的发髻,都与她大不相同了呢。 明疏影粲然一笑,这便脚底生风地迎了上去。 姐妹俩多月不见,自是分外亲厚,在寝殿里互相拉着手说了好半天的话,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居然已是巳时过半了。 十公主不知怎地忽然如梦初醒,一脸担忧地问自家姐姐,她偷偷从御书房里跑出来这么久,摄政王会不会责怪于她? 明疏影摆摆手,表示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摄政王宰相肚里能撑船,是不会同她斤斤计较的。 岂料话刚说完,屋外就匆匆走来一名宫女,说是摄政王急寻皇上回去。 明疏影忽觉大窘。 摄政王啊摄政王,你就是要打脸,也不带这样打的吧? 好在明疏影有“傻气”护体,这就装作方才什么也没有说过的样子,言笑晏晏地跟十公主道了别,便无视了其紧张、尴尬的神情,眉开眼笑地往御书房去了。 不过,等到她旁若无人地走进御书房后,她这傻乎乎的模样便一下子破了功。 “摄政王……你找朕有事啊?”女子小心翼翼地探问着,只缘君宁天此刻的脸色委实不怎么好看。 “皇上莫不是回寝宫睡了一觉么?害得臣一阵好等。”君宁天面色不霁地说罢,一双凤眼冷冷地端量着女帝姣好的面容。 “呃呵呵……怎么会呢?这不是……十妹妹难得回一趟娘家,朕一时忘形,就同她聊得久了些么……” 君宁天面沉如水地看着她。 “……”明疏影被他看得略觉发怵,却也只好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摄政王找朕究竟有什么事?” 所幸男子诚如其先前所言,是个肚子里能撑得下一艘船的人,是以,他虽心有不悦,却也没有追根究底,而是将几本折子递到了女子的面前。 “再过半个多月,便是除夕了,礼部和工部已共同拟定了除夕宫宴的各项用度,还请皇上过目。” 明疏影下意识地接过他手中的奏本,可东西刚一拿到手,她就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慢着,这事儿归皇帝管吗?再说了,就算当真归皇帝管,那不也该是……他这个摄政王代劳的吗? 女子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无甚表情的男子,却只见他忽而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怎么?皇上不愿看么?” “哦,没有没有。” 明疏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说完了之后,她再暗自一合计,认为她之所以会如是作答,大约是由于对方适才看她的眼神里,威胁的意味有些浓重。 她觉得,君宁天好像又在整蛊她了。 果不其然,翻开那看上去并不厚实的奏折,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数字首先就闪瞎了她的眼。 明疏影越发肯定,这家伙就是在挤兑她。 她无奈地揉揉眉角,努力定下心神,纵身跳进了他给她挖的坑里。 然而看着看着,她就皱起了眉头。不是因为她看不明白,而是因为她看得太明白了,反倒发现了其中的不合情理之处。 “摄政王,这些折子,你看过吗?”鸦雀无声的屋子里,她冷不丁出言询问。 “尚未。”君宁天抬头据实以告,映入眼帘的,则是女子双眉微锁的神情。 “这个,一桌宴席,需要三十六坛上好的女儿红,这么多吗?”明疏影不自觉地抬起脑袋,向男子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 君宁天不接话,只面无涟漪地与她对视。 明疏影便兀自说道:“朕觉得,一桌子人,大约也就十几个罢了,即便都是正值盛年的男子,碍于乃是除夕宫宴,也不会像在自己家里那般肆无忌惮,喝酒约莫也是浅尝辄止的,怎么着也喝不了三十六坛吧?” “所以呢?”君宁天总算吭声。 “所以……依朕看,这三十六坛是不是太铺张了些?”明疏影试探着问完,忽然莞尔一笑,“多下的那些酒,难不成是要朕与摄政王日日对饮吗……” 无伤大雅的玩笑,没能让君宁天发笑,却也没叫他动怒。 他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子轻柔浅笑的面孔,悠悠地扔了句“还有呢?”。 明疏影闻言微愣,须臾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在允许她接着说,便壮着胆子将自己的看法一吐为快。什么烟火、歌舞安排得太多,耽误人家回府同自家老小团聚守岁啦,什么上等的红木椅子缺了为何就偏要重新购进一批,那黑灯瞎火的,大家光顾着看桌上的菜色,谁会注意这个啦,什么鲍鱼肚翅人参燕窝也太丰富了些,真是朱门酒肉臭啊路有冻死骨啦……等她口若悬河地把种种弊端都陈述了一通,君宁天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意义不明了。 第114章 决意了断 那一刻,白九辞难得在颜慕晚面前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说完那样一番话,他便转身离开,独留女子一人依旧愣愣地扶着桌沿,面带泪痕。 须臾,颜慕晚发怔的面容上忽而裂开了一道口子。她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徐徐扭头,注目于那串遭人毁坏的佛珠,突然就一把抓起它,将之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不知何故,此时此刻,她的心底再没了险些被人揭穿的惶恐,有的,只是满满的悲与恨。 她忍不住想要失声痛哭,却终是抬手死死地捂住了自个儿的口鼻,靠着桌子,缓缓滑落了身子。 泪流满面的女子坐在地上,痛彻心扉,面色不霁的男子则大步流星地跨出了碧仙阁的大门,辗转来到了玉骨轩。 慈青花意外在这个时辰见到了匆匆归来的白九辞,惊讶之余,不忘眉开眼笑地将弟弟将要痊愈的喜讯告诉了他。 “将军,你说,我要不要去跟晚姐姐赔个不是啊?她好心送我一串佛珠保平安,我却让人砸了几颗给念君治病,她不会生我的气吧?” 小丫头满脸苦恼又小心翼翼地征求着来人的意见,却不料她话刚说完,整个人就被白九辞猛一下抱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慈青花不免有些发愣,她下意识地回抱了男人的腰身,一头雾水地问他怎么了。 然而,反常的是,白九辞并没有即刻回答她的疑问,只兀自紧紧地搂着她娇小的身子,将她的脸埋入他的胸膛。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不用了。” “啊?”直到男人冷不防吐出了三个字,她才慢慢地开始回神。 “不用去跟她道歉。”与此同时,白九辞也作出了一个决定,“那串佛珠……徐离先生已经都用完了。” “啊!?”听闻此讯,小丫头自是激动得脱口而出,“用完了?!”她急不可待地离了男人的怀抱,瞪大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与他对视,“可是,可是徐离老先生明明跟我说,他只要用几颗就够了呀?!” “情况有变,用完了。”白九辞面不改色地扯了谎,目视小丫头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那、那怎么办呀……”慈青花顿时觉得快要急出一身冷汗,恨不能当着白九辞的面团团转了,“那……那我就更应该去向晚姐姐赔不是了啊……” “不必。”孰料喃喃自语之时,她却听到男人直截了当地给予了阻拦,“我已经同她说过这件事了,她不会介意的。” 话音落下,小丫头又是一愣。 “可是,可是将军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去找徐离先生要些伤药,他正好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伤药?!”白九辞又随口撒了个谎,谁知,本该点头表示明白的女子却完全听错了重点,“将军你受伤了!?” 眼瞅着小丫头当场就要把着他的身子查看一遍,白九辞心下的那些阴云突然就散开了些。 “不是我,是军营里的几个兄弟。” 慈青花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就好……呃……不,妾身的意思是,几位军爷不要紧吧?” 白九辞摇摇头,声称无碍,小丫头这才彻底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冲他甜甜地笑了。 只是…… “将军,晚姐姐真的不会不高兴吗?” 白九辞凝视着她忧虑的眉眼,心中禁不住一阵疼惜。 真是个傻丫头,在她眼里,这白家大院内,大概就没有坏人吧? “不会的。”男人压下涌上咽喉的苦涩,又自顾自将人揽进怀里,“忘了这件事,忘了吧。” “好……” “还有,她最近有点不舒服,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去找她说话了。” “啊?”刚顺势依偎进男子怀里的小丫头一听这话,这就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忧心忡忡地看向男人的眉眼,“晚姐姐没事吧?不是说她已经康复了吗?怎么又不舒服了呢?” “没什么大病,大约是天气变热了,人有些困乏,需要静养。”将女子如假包换的担忧之色尽收眼底,白九辞心下越发不是滋味了,“总之,让她清静清静,好好歇息便是。” 慈青花认认真真地点头:“那妾身等晚姐姐身子骨好些了,再去看她。” 白九辞没有接话,他都已经开始说不清,她二人之间,是不是还有可能回到初识的那段光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不能不对自己说,这一下,是真的不能再拖了。纵使将遭他的恩人一生记恨,纵使会被人骂成是“忘恩负义”,他也必须作出决断了。 几天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白九辞破天荒地去了母亲的屋子,见父亲不在,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然后迎上了白夫人略显诧异的目光。 “怎么今天想起来看娘来了?”白夫人面色如常地问着,倒也没打算真调侃自己的儿子,只是实在觉着有些好奇。 白九辞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张嘴道:“母亲,儿子想写一份放妾书。” 白夫人被这没有半点预兆的一句话说得愣住,有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他:“放哪个?” “晚儿。” 实际上,在适才问出那三个字的时候,白夫人的心底就已经有了答案——想她这儿子那般喜欢那个小丫头,相较之下,这七年来却始终同颜慕晚相敬如宾,所以不用问也该知道,他要放走的,是先进门的那个。 “为什么?”白夫人完全镇定下来,注视着儿子的眼睛道。 “因为儿子不该再拖着她,不该再给她实现不了的念想。” 话音刚落,白夫人就觉了然。 果然…… “你莫不是……想让这府中只有一个花夫人?” “是。” 就这么喜欢她? 如是疑问,无须再提。白夫人心想,她这素来视情爱为浮云的儿子,是真心开窍了。不过…… “你以为,那颜慕晚会答应吗?” 白九辞抿唇默了默。 “儿子会想法子说服她。” “她若这么容易被人说服,早在七年前就该知难而退了。” 白九辞抬起微垂的眼帘,径直注目于自个儿的母亲。 白夫人见状,面色微凝,她随即想起,有些事情,她的儿子怕是尚不知情。 “你把带回来的那一年,我就找她谈过了,说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可她还是固执地选择留下。” 听母亲将这一从未听闻的往事简明道来,白九辞也是略觉惊讶。 “母亲,你……” 他微微翕张的唇缓缓阖上。 原来,他几年未能看透的东西,母亲一早就预见到了。 见儿子良久垂眸不语,白夫人又不急不缓地问他:“倘若她执意不愿离开,你预备如何?” 白九辞又是好一阵缄默,仿佛沉思了老半天,他才低声重复道:“儿子会想办法劝服她。” 白夫人闻言,即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罢了,我上了年纪,管不动你们这些孩子们的事了。既然都是你带回来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九辞听母亲平声说着,倒是没从中听出半点不耐烦来。他知道,而今的一切,都是他自个儿造成的,不管他是哪里做错又有哪里做对,他都该亲自承担所有的后果。所以,今日一行,并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在向母亲求助甚至是撒娇,他只是认为,这等大事,还是须得让当家的母亲知悉。既然母亲表示放手不管,那么,他就可以去向父亲讨教,这放妾书究竟该怎么写了。 半个时辰后,自外归来的男人听儿子一本正经地提出请求,一口茶差点从嘴里喷了出来。 “你决定了?” 白九辞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白陌放下手中茶盏,不加掩饰地叹息一声。 “其实,颜丫头这孩子人也挺好,就是……唉……” 白九辞默不作声地听着,面上一如往常,心下却是五味杂陈。 要是换做先前,他自然是赞同父亲的说法,可自打佛珠里暗藏的玄机被徐离善无意间揭破之后,他真就有些说不准了。他不由就会想起小丫头在涧谷关无故昏迷的事,想起去年七夕的那一夜,颜慕晚居然在他的吃食里下药,险些就要与他做成夫妻之事…… “也罢,也罢。既然你对颜丫头并无男女之情,再这么吊着人姑娘家,也只有更对不住她。长痛不如短痛,早些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白陌说完这番话,依旧老神在在地坐着,坐等儿子转身离开,好让自己去找自己的媳妇儿。不料等了半天,儿子仍是纹丝不动地杵在那儿,不惑之年的男人抬头与儿子四目相接,问他怎么还在这儿待着。 “父亲……还没有教儿子如何写放妾书。” 白九辞面不改色地提醒着,登时就叫他的老子眉角一跳。 “你爹我又没写过那玩意儿,我咋知道怎么写?” “……儿子以为,父亲至少曾经尝试过。” “嘿?你这小兔崽子,啥意思啊?挤兑你爹哪?” “儿子不敢。” 白陌气呼呼地瞪了儿子一眼,而后突然就愣了神。 也对啊……什么时候,他也找个机会把那个聒噪的女人给送走? 第115章 恨由心生 白陌的小心思冒头之际,白九辞正在绞尽脑汁地写放妾书。是了,且不谈那样板的问题,就是这休弃的理由,也足够叫他头疼。 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在这“七出”之条里,似乎也唯有“妒”这一条,勉强还算说得过去了。 是夜,白九辞揉了揉眉角,放下纸笔,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过了一会儿,他面朝碧仙阁的方向,静静地望了许久,最后竟是抬脚往那儿走了过去。 颜慕晚没想到他会突然造访,面上一愣,却又很快压下了涌上心头的惊疑。她神色如常地迎来人坐下,亲手为他倒茶。 然而,叫她真正始料未及的是,来人在她屋里坐了好半天,却是开口道出了那样一个令她惊呆的来意。 “晚儿,这两年,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当初我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害你白白耽误了大好的年华。” 颜慕晚怔怔地看着他,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奈何话到了嗓子眼,却是怎么也蹦不出来。 “我感激你挺身而出,救了我的性命,可是我……却用错了报答的方式。” 白九辞沉声说着,终是与女子四目相接。 “其实,你我心里都非常清楚,我对你……自始至终都只有感激之情,没有男女之爱。” 话音未落,颜慕晚业已霍然起身,甚至险些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白九辞从未见过她如此激动的模样,一时间也是愣了愣。 “晚儿……” “是因为她吗?” 白九辞微微一愣。 “是因为慈青花吗?” 女子睁大了眼,眼珠不错地盯着男人的眸子。她头一回唤出了另一个女子的全名,而非平日里常亲昵呼唤的“青花妹妹”。 “即便没有她,你我之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怎么就不会有改变!?” 颜慕晚抬高嗓门脱口而出,可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是以强行将汹涌而出的情绪给按了回去。 她逼着自己坐回到椅子上,强笑着牵了牵嘴角,道:“九辞哥哥,我不介意你宠着青花妹妹。她年纪小,又于曙山城一战功不可没,你善待于她,本就无可厚非。可是,可是你不能因为有了她,就全权否定我们之间的感情!” 白九辞拧着眉毛听着,他看着女子倏地眸光一转,气息不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心里忽然就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子,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而多年纵容她如此,给予她错觉的人,恰恰就是他自己。 事到如今,他是该痛下决心,快刀斩乱麻了。 白九辞一言不发地同这个相识七年的女子对视,良久,终是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一番话:“晚儿,我喜欢她。不是单纯的宠爱,也不是为弥补我对她的亏欠,是真心地……想要与她共度一生。” 简单直白的话语一出,配着男子郑重其事的眼神,突然就另女子感到天旋地转。 不,不……怎么会这样?他说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他说他不是宠她,也不是想要补偿她?他说他要同那个莫名其妙的丫头白头偕老?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自己苦等了整整七年的承诺,却是以这样一种残忍的形式,现形于她的眼前?! 颜慕晚只感到,她竭力巩固的心防突然就裂开了一道口子,她听着那稀稀落落的碎石坠地之声,听着男人兀自沉声道:“我知道,是我给了你不该给的期望,是我当断不断,没能处理好你我二人的关系。现如今,是时候该纠正这个错误了。” 错误?纠正?什么意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子难以置信地直视着男人灰暗不明的眼眸,一时间竟失了言语。 “只要你愿意,我便认你为义妹,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兄妹,我的父母便是你的父母,白家永远是你的家。你若找到有情人,我们送你出嫁。若是无缘……我们也永远会是你的亲人。” 听了这番话,颜慕晚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九辞哥哥,”她似笑非笑,却自始至终凝视着男人的瞳仁,“你是要……是要休了我吗?” “……”白九辞沉默片刻,却并不逃避她的目光,“并非是要抛弃你,只是,我不想一错再错。如此,是对你我共同的解脱。” 解脱……解脱?呵……他居然说,这是“解脱”?原来在他的眼里,她一直都是他的负担吗? 全然不管自己是否曲解了男子的语义,颜慕晚朝他露出了古怪的笑意,又冷不丁神色一改,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九辞哥哥!我知道!晚儿知道!这七年来我始终无出,也从未讨得老夫人和夫人的欢心!可是!可是晚儿已经很努力地不给你添麻烦!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赶我走?为什么!?” 白九辞也早已在她激烈的反应下站起身来,反手握住她的双手,意图叫她冷静。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赶你走。不管我们将来是何关系,白家的大门都会一直为你敞开……” “可是你要休了我!你说你要休了我!!!”白九辞还想继续解释、继续安抚,却被难得激动起来的女子一口打断,“你知道被夫家休弃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九辞哥哥,晚儿自问这七年来对你始终一心一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不是……晚儿,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颜慕晚主动松开了把着男人的双手,使劲捂住自个儿的耳朵,那霎时泪如雨下、孤苦无助的模样,竟是叫白九辞好不容易狠下的心这就又软了下来。 说到底,事态演变至此,他都得负最大的责任。若不是他当初对情爱无感,想当然地以为,迎娶恩人为妻便是他这一生最适合的道路,那么也就不会因为当年的草率而导致今日的两难。 “晚儿……” “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九辞哥哥,你太伤晚儿的心了……出去……你出去!我,我不想听了,不想再听了……” 看着颜慕晚抱着脑袋拼命地摇头,悲伤的泪水不一会儿便冲刷了那精致的妆容,白九辞心里也是很不好受。他未尝料想,这个往日里温婉有礼、言笑晏晏——从不喊苦、从不喊疼的女子,居然也会存着这般柔弱无依的一面。 也许,是他高估了她的坚强,亦低估了她的执念。 然无论如何,今晚,他们的谈话是无法进行了。 白九辞低声说了一句“抱歉”,转身愁眉不展地离开了。他没有回头,所以也不会看到,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其视野尽头的那一刻,女子的眼底会猝然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恨意。 颜慕晚不消片刻便站直了身子,抬手抹去了两颊的泪痕。 她不会走的,不会认输的。 因为,她要那个带给她耻辱、抢走她心爱之人的丫头,付出代价! 第116章 真相在此 翌日傍晚,颜慕晚病倒的消息就传到了白家独子的耳朵里。 刚一回府就听闻这等变故,白九辞惊愕之余,自是赶忙脚底生风地赶到了碧仙阁。一进门便瞧见林大夫在外屋嘱咐着灵芝,他禁不住剑眉一敛。 两人见白家的少爷到了,忙不迭各自行了礼。白九辞摆手示意免礼,随后就向大夫询问颜慕晚这是怎么了。林大夫也不避讳,当即表示女子是气急攻心,这才导致旧疾复发。 “将军,你也知道的,这六七年下来,晚夫人的身子虽然慢慢调理了过来,但到底是中过剧毒,又接连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哪儿能跟寻常姑娘比啊!所以,将军还须得多照拂着些,莫要叫晚夫人忧思过虑才是。” 林大夫煞有其事地说着,叫白九辞听着听着就皱紧了眉。他转身去了里屋,落座于床边,盯着女子苍白的面容注视了良久。 三十多岁的女大夫在一旁候着,看了看男人的脸色,再瞧瞧昏睡不醒的病人,挑了挑眉,也不说话。 过了好半天,不知是不是迟迟等不来女子苏醒的缘故,男人忽然就默默无言地站起身来,什么也没吩咐,便那样愁眉不展地走了出去。林大夫待他走远了,差使丫鬟灵芝去熬药,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在床头坐了下来。 她等了一会儿,没见床上的女子有动静,索性就用手推了推颜慕晚的胳膊,总算是叫对方睁开了眼。 “晚夫人睡得可真沉。”林大夫笑眯眯地瞧着女子的脸,一句话说得半真不假。 颜慕晚不以言语理会,只径自盯着她瞧了片刻,就不慌不忙地转移了视线,面无表情地望着上空。 “啧啧……”此情此景下,林大夫自是早已认定,女子乃是为情所困,她端量着对方面无血色的容颜,毫不避讳地叹息一声,“夫人啊,你别怪我多嘴,你看你,好不容易把身子养好了,这就又故技重施,你还想不想替白将军生孩子了?” 此言一出,颜慕晚冰冷的面容总算是显出松动之色。 呵……孩子?他根本就不愿碰她,她如何能凭一己之力生出个孩子来?所以,就算身子骨再如何健朗又如何?她还是生生被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横刀夺爱! “真的啊,我可没危言耸听。你七年前服下的那些药,虽没要了你的性命,可到底是把你的身子伤了个透,现在你又开始服药装病,这不是把自个儿往死路上逼嘛!” 诚然,在她这个当大夫的看来,这男人算个屁?有必要为了一个压根就不喜欢你的男人,如此大费周章、要死要活?若是换做她,被休就被休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死活都是大将军的“救命恩人”,他们白家还能不保她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是以,每每被请来瞧这丫头为了个白九辞死去活来的样子,林大夫就觉可笑之极。 想那七年前,自己刚接手这丫头的时候,好不容易把人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竟被请求别马上把她治好。起初,自己还误以为这丫头跟自己一样,是想顶着个“恩公”的名号,多从白家人手里捞上几笔,谁料闹了半天,这丫头竟是相中了白家正妻的位置。 乍一下瞧出了她的意图,林大夫简直想要捧腹大笑——虽说你舍身救了人白小将军吧,可人家也没必要以身相许啊? 然而,令人大吃一惊的是,被连连呕血的少女边哭边笑边抓着手,那个驰骋沙场的男人,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答应了。 那一刻,旁观了全过程的林大夫险些就想爆一声粗口:他娘的!早知道她就不帮这小丫头算计人了,换她亲自上阵! 不过,这也仅仅是她一时惊呆故而胡思乱想罢了。她心里很清楚,凭她这岁数、这来路,别说是当白九辞的正室了,就是当个妾,人白家长辈估摸着也是不答应的。 所以,事已至此,她便决定要好好地襄助这个颇有心机的丫头,从中狠狠地赚上一笔。 后来事实证明,她的决断是正确的。因着知晓颜慕晚的一些秘密,她被这丫头亲点为随行的大夫,一路“保驾护航”,跟着白九辞一道去了京城。白家人为她提供吃住,每月付她工钱,对她的要求却只有一个:随叫随到,尽快治好颜慕晚的病。 如此美差,她岂会拒绝? 于是,她便成了将军府的一名常客。可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女大夫,骨子里却是个见钱眼开的“帮凶”。她明知颜慕晚是故意拖着病体、不愿及早痊愈,却为牟取私利而选择了配合,与女子一起瞒天过海,在白家人面前上演了一场久病不愈的苦情戏。 期间,她以为女子治病为由,从白府里捞到了不少银两和名贵的药材——前者进了她自个儿的腰包,后者则被她倒卖出去,同样是赚得盆满锅满。 可饶是如此,她却仍不知餍足。近两年,由于颜慕晚的身体情况日渐转好,她捞金的机会自然是变少了,正思忖着如何再敲上一大笔,她的这位“老熟客”就提出,要她调配一种致人昏睡的慢性毒|药。乍一听这话,她是拒绝的,不过,女子承诺了不会出人命,且随即以重金劝诱,她考虑了一下,便点头应下了。 再之后,颜慕晚又开口问她要了一种招引毒蛇的药粉以及相应的解药。此药几乎无色无味,唯有在燃烧后才会产生特殊的气味,引人察觉。一旦将其抹在自个儿手上再去牵别人的手,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人于无形之中。与此同时,只要在下药后替自己抹上解药,再用帕子将手擦拭干净,自己即可做到安全无虞又不被人怀疑。 因此,当四月那日,她前来讨要银钱的时候,女子闺房里的那股子味道就让她明白了,这个与她合谋七年的丫头,又拿她的药去害人了。 只是,别当真把人给弄死了就好。 林大夫觉得,她们俩都认识那么久了,颜慕晚一个深宅怨妇想要害谁,自己还能看不出来?唉,说来说去,还不是当男人的一碗水端不平,导致这丫头因爱生恨嘛。 不过,只要不出命案,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有大把的银子可拿,有这个命去享受挥霍的感觉,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是以,时隔多年,当这丫头再一次要自己助她化身病弱之际,她面上虽是好言相劝着,心里却是喜闻乐见的。 人家自个儿要作死,她这个当大夫的呢,该说的都说了,难不成还得拿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人家放弃吗? 反正,她有利可图,至于那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丫头,要怎么折腾都与她无关。 当然,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这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我说夫人,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眼见颜慕晚似乎压根就没听进自己的话,只兀自一动不动地瞅着床架子,林大夫继续扮演她“医者仁心”的角色,“我可没吓唬你啊,那年,你一共服下了十三种毒|药,幸亏那些毒|药都是不致死的,否则的话,你早在那会儿就……” “那些药的毒性如何,我比你清楚。”但叫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正要滔滔不绝地装一装样子,就被无甚表情的女子突然张嘴打断了。 林大夫愣了愣,随即就重拾了笑意,不以为然地说:“晚夫人真会说笑,就算药是你吞下的,你也不可能比我这个当大夫的清楚啊……” “软骨散,可致人四肢无力、动弹不得。逆命丸,可令人脏腑出血,真气逆行。凤鸣子,可叫人头晕眼花、双耳失聪……”孰料,女子下一刻道出的话语,竟使得她当场瞠目结舌,“林大夫,还需要我逐一报出那些毒|药的功效吗?” 听罢此言,坐于床畔的女人惊得险些就要霍然起身:“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难得磕磕巴巴地问道,目视对方面不改色地开启了双唇:“因为,那些药,都是我亲手准备的。” 话音未落,林大夫业已震惊得无法言语。 将对方目瞪口呆的神情尽收眼底,颜慕晚却只面沉如水地眸光一转,脑中浮现起当年的情景。 彼时,谁都不可能料想得到,白九辞与她先后服下的毒|药,都是仇千错命她去药房拿取的。大约是她太会演戏,那个男人只道她是个胆小如鼠、什么也不懂的寻常女子,殊不知她从小就对黄岐之术颇有研究,也因此而熟习了不少毒|药的药效。 所以,丝毫未被设防的女子简直就像是一直老鼠跌进了大米缸——她亲眼看到了可在男女之间架起羁绊的情毒,看到了可以叫她与白九辞难舍难分的奇毒,也看到了能同时拯救和拥有他的可能。 激动到双手都禁不住开始颤抖,年方十五的少女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挑选了足够数量的毒|药及其解药,然后,在关键的几味药上作好了记号,将它们悉数端到了院子里的木桌上。 就这样,她凭借着这无人觉察的心计,成功踏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她原以为,自己将有充足的时间去彻底占有白九辞的全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丫头一出现,就把她所有的计划都破坏得一干二净!? 自回忆中抽离出身,面露狰狞的女子忽而攥紧了拳头。 “林大夫。” “啊、啊?” “我想,你需要替我跑一趟速水镇。” 第117章 有你就够 六月末,暑气褪得差不多了,到了半夜,人都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白九辞躺在床上,一条胳臂搂着他的小丫头,脑袋里仍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些烦心事。 是的,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不是没尝试再去劝说颜慕晚,可对方不是闭门不见,就是有气无力地躺在他的眼皮底下,还默默地流泪,他就是想要好好地同她说说话,也是难于登天。 偏生她唯一信任的林大夫为了替她采药而去了西南边境,临走前只留下一张药方,嘱咐女子按时服药。 这一走,便是五十来天。 鉴于每日照着方子用药,颜慕晚的身子已然有了起色,可惜终归是一副不好不坏的样子,叫人没法放下心来。白九辞没敢再拿放妾的事刺激她,只多次前去碧仙阁探望,望着她并不安稳的睡容,暗自犯愁。 奈何后院起火,前院也是没个安生。眼瞅着白老夫人定下的中秋之约就近在眼前了,可慈青花的肚子却仍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白九辞头一回体会到了一种“屋漏偏逢连夜雨,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感觉。 他简直就要当着小丫头的面长叹一声了。 素来清清淡淡的男子总是于不经意间露出隐隐的愁容,本就对此敏感的慈青花又岂会一无所察? 是夜,她默默无言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抿唇犹豫了半天,终是轻轻唤了声“将军”。 白九辞从愁绪中抽离出身,低眉看她。 “妾身心知,将军待妾身好。可是……妾身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将军,更怪不得老夫人……” 此言一出,男子无甚表情的面孔上突然就泛起了波澜。 祖母逼他娶妻生子的事情,她知道了?! 心下惊疑不定之际,白九辞看着他的小丫头慢慢仰起了脑袋,对上他错愕的目光。 “将军,你就……就答应了老夫人的要求吧。如此,新来的少夫人,也好早些为白家开枝散叶……” “是不是祖母对你说了什么?” 小丫头说着说着,不免有点儿不是滋味。偏偏这白九辞还不予应答,只径自询问起消息的来源。 慈青花摇摇头,略不好意思地答道:“是画像。妾身在替将军整理屋子的时候,刚好看见了。” 白九辞闻言,不禁暗暗懊恼了一瞬,怪自己太过疏忽——既然准许小丫头随时出入他的卧房,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收拾干净?! 可惜,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将军,妾身不是故意要看那些画像的……”许是见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小丫头赶忙怯生生地补充了一句。 然而,白九辞显然不是在想这个,他这就回过神来,用下巴将小丫头的脑瓜揽到了自个儿的胸前。 “我不娶妻。” 慈青花顿时一愣。 “我有你就够了。” 话音落下,小丫头又是一怔,紧接着就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会亲口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慈青花抬手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而后破涕为笑。 “有将军这句话,妾身就知足了。”她用力离了男子的胸膛,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注视着他双眉微锁的容颜,“可是将军,老夫人的心愿并没有错。四世同堂,是每个老人都盼望的天伦之乐。” 白九辞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难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就不是每个女子都盼望的真情吗? 他想,他的小丫头不是不想要,只是心中顾念太多,怕自己要不起。 心下五味杂陈的男人将心爱的小丫头搂进怀里,好像是要用心口堵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察觉到男子避而不谈的用意,慈青花心头微窘,一边推搡着男人的身子,一边略嗔怪地唤着“将军”。 没多久,她的小嘴儿就被男人用唇给堵上了。 “会有孩子的,我们会有孩子的。” 一夜春|宵,带着些许甜蜜,又藏着些许苦涩。 十天后,又一年的七夕节过去,白九辞和慈青花的心情却是不似去年。 这天,两人默不作声地坐在白家的厅堂里,陪着几位长辈用饭。白老夫人见宝贝孙子仍是时不时地在饭桌上照顾着他的小丫头,心里禁不住就升起了一股子无名火。 “九辞,”她难得板着脸喊了孙子一声,叫年轻人抬眼来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人,你选好了没有?” 此言一出,饭桌上的两对男女先后一愣。紧接着,被问话的那一个就觉得一颗心往下沉了一沉。 白九辞没有想到,他的祖母会当着一家人的面——甚至是当着慈青花的面——直言不讳地提起迎娶正妻之事,这无疑是在逼他当众表态。 他想告诉白老夫人,他的小丫头乃是遭藏在佛珠里的麝香所害,所以才迟迟怀不上孩子,希望她能耐心等待,能多给他们俩一点时间,可他没法忘记,这件事一旦由他透了口风,这家里头怕是就没得安生了。 诚然,只要他在长辈的面前说起此事,长辈们就一定会追究事情的来龙去脉,届时,他该如何解释那暗藏于佛珠内的麝香?要知道,东西虽然是经由颜慕晚的手送给慈青花的,可他并不能由此认定这事儿就是颜慕晚干的——既然他都说了信她,便不该再将此事扩大。 只不过,如此一来,小丫头是真真吃了个哑巴亏——太冤枉了。 正迟疑着如何是好,他忽然听得白老夫人不悦地责问道:“怎么?你到现在还没有选好?!” 说着,老妇人故意皱着眉头看了慈青花一眼,见她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心里越发来气了,当即就冲着白九辞嚷嚷开了:“你是不是想气死祖母?!” 抬高了嗓门说完,老人家千载难逢地在孙子眼前重重地拍了桌子。 突如其来的巨响一出,胆子最小的慈青花自然是被吓了一大跳。她不由得猛打了一个激灵,下一刻,就忽觉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猝然涌上咽喉,她试图强忍,却没能忍住,捂着嘴匆匆说了声“对不起”,便起身夺路而出。 一行人本是急急忙忙上前安抚老祖宗的情绪的,结果半道上杀出个捂了嘴跑去屋门口呕吐的小丫头…… 白老夫人和一家之主白陌俱是愣愣地瞅着,瞅着那扶着门框干呕的慈青花。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有前者呆呆地抬起一条胳膊,指着女子娇小的身影,嗫嚅道:“这是……是……有了?” 语毕,老人家茫然地瞧了瞧她的儿子,又一眼看向了她的儿媳。 这个时候,回过神来的白九辞已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关心他的小丫头了。 “青花,青花,没事吧?”他一面抚着慈青花的后背,一面急急问着。 “……”小丫头有些呆愣地仰起脑袋,对上男子关切的目光,“将军,我,我,我好像……” “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九辞,赶紧带丫头去徐离善那儿把脉啊?!” 直到老人家总算是确信了什么,心急火燎地催促了,两个年轻人才猝然还魂,急急忙忙往徐离善的院子里去了。 “跟上,跟上!你们两个跟上!”一颗心突突直跳的老妇人又抖着手,催儿子和儿媳跟去看看,自己则坐在那儿缓了好半天,然后才唤了丫鬟扶她一道过去。 没多久,徐离善便意外地在饭点见到了两个年轻人。眼瞅着白九辞破天荒地无视了他正在用膳的事实,微僵着脸请他为小丫头号脉,乍一看女子并无异样的老者下一刻便恍然大悟。 这个节骨眼上,他也顾不得优哉游哉地吃饭了,这就放下了碗筷,擦了嘴,让慈青花坐到一边的桌子上,凝神为她把脉。 不一会儿的工夫,老人的脸上就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徐离先生……”见两个年轻人皆是眼珠不错地盯着自己,徐离善也不卖关子,这便将喜讯直接告诉了他们。 “小九,你总算要当爹了。” 话音刚落,被宣布有了身孕的女子简直就要喜极而泣。白九辞也是罕见地握紧了掌中的柔荑,素来清淡的面孔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少许喜色。 徐离善见状,面上挂着少有的微笑,心底是真心为两个孩子感到高兴。 是啊,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要当父亲了,他这个做长辈的,哪儿能不为之欣喜? 正发自肺腑地笑着,他就以余光瞥见了两位一同造访的稀客——白陌与白夫人。 夫妻俩脚底生风地走了过来,才刚一脚跨进门槛,年近半百的男人就忍不住脱口道:“怎么样了?” 慈青花闻声,这便站起身来,面向来人,一直陪护在他身旁的白九辞则揣着少有的情绪波动开了口:“父亲,母亲,青花有喜了。” 话音刚落,白陌就笑弯了眉眼。 “哈哈哈!好!好!我就说嘛,慈丫头肯定怀得上!” 白夫人闻讯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不过,一听丈夫说了这话,她还是抽空瞥了他两眼,心道你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然不论如何,今晚,注定将是他们全家人难忘的一夜。 第118章 喜从天降 徐离善笑眯眯地写着药方并嘱咐慈青花该注意些什么的时候,白老夫人正站在院门外,伸长了脖子向里望。 怎么还不出来? 已经活了将近七十个年头,似乎理应看淡世事的老人家却不由自主地急躁起来。所幸望穿秋水之际,她总算是借着院里微弱的火光,见到了几个挪动着的身影。 此情此景下,老人家也顾不得什么“这是那老家伙的院子”了,当即就抬脚迎了上去,急切地询问结果。白陌眉开眼笑地抱了抱他的老娘,满面喜气地告诉她,她就要当曾祖母了。 听闻喜讯,白老夫人的眉毛都快笑掉了。 “好——好!” 老妇人一眼看向了位于儿子身后的慈青花,看着小丫头羞涩又欣喜地低下头去,竟觉得这丫头这会儿瞧起来,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种时候,当然不会有人再傻傻地冒出头来,问她还要不要给孙子娶妻了——白九辞赶紧以小丫头怀有身孕为由,在三位长辈的一致同意下,扶着她回房歇息了。 等到一路被男人护送着回了屋,肚子咕咕叫的女子才赫然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回前厅吃饭。 “将军,妾身……妾身肚子饿。” 慈青花本来是想忍一忍的,可转念一思,自个儿饿着不打紧,但不能饿着腹中的小宝宝啊!于是,她便略不好意思地把话说出了口。 话音落下,刚扶着她坐下的白九辞也是一愣。 他们光顾着高兴,竟然把吃饭的事给忘记了。 “我去让人重新给你做一些来。”他急匆匆地转身欲走,又突然记起了什么,继而反身走了回来,“你想吃什么?” “妾身什么都吃的。” “傻丫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况且我还听说,怀了孩子的女子口味会变得跟平常不一样,你要想吃什么,就尽管提,不要觉得开不了口。” 孩子他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将为人母的小丫头自然不好“不识抬举”,她对着男人甜甜一笑,认真想了想,张嘴报了三个菜名。谁知,等到白九辞差人去伙房传话之后,前来回禀的丫鬟竟告诉两人,老夫人和夫人已经吩咐下去了,在替花夫人准备新的晚膳。 小丫头听了这消息,受宠若惊之余,压力突然就大了起来。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白家——尤其是白老夫人,简直是把她当活菩萨似的供着,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往玉骨轩里送,各种名贵的补药更是隔三差五地送来,大有要将整个库房的好东西都塞给她的架势。 小丫头不敢直接拂了两位长辈的好意,然过犹不及,她苦恼了多日,最终还是婉转地向白九辞提及了此事。 “那些吃的、用的,你不喜欢吗?”岂料,男人闻言并没有马上为她“做主”,而是一本正经地问了这个问题。 慈青花窘迫地笑了笑,答曰:“不是不喜欢,是……是太多了,妾身吃不过来,也用不过来,这不是……不是浪费吗……” “不浪费。”偏偏她都面露为难之色了,男人却还正儿八经地回了这三个字。 是啊,在白九辞看来,小丫头有了他们的孩子,为了能把她和孩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就是天天供她山珍海味也不为过。 可惜,他的小丫头却不是这么想的。 慈青花纠结了好半晌,终是牙一咬、心一横,看着男子的眼睛道:“将军,我,我怕……万一……万一怀的不是男孩儿,怎么办?” 此言一出,白九辞总算是顿悟了小丫头心生不适的原因。 他不慌不忙地将身怀六甲的女子揽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告诉她,不要觉得有压力,届时不管她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都喜欢。 “可妾身还是有点害怕……”小丫头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胸前,难得胆大地揪了揪男人的衣裳。 “怎么?莫非若是生了女儿,你就不喜欢她了?” “不是的!当然不是!” 直至白九辞平声问了这么一句,她才情不自禁地离了他的胸膛,急急抬头看他。 将慈青花急于表明立场的小模样看在眼里,白九辞忽然就按捺不住,莞尔一笑。 小丫头登时就红了脸。 将军对她笑了呢。 “既然不是,那你还怕什么?纵使这一胎真就是个女儿,那我们以后也总会有儿子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这辈子她都没能生出儿子来,那又如何?难道他就会因此而责怪她,甚至抛弃她吗?不会,当然不会。不论怎样,她都是他心爱的小丫头。 如此思量着,白九辞毫不吝啬地吻了吻小丫头的额头,叫她的心情也随之明媚了些许。 是呢……之前她还担心,自己怀不上将军的骨肉,如今皇天不负有心人,事实证明,她的身体是没有问题的——她相信,她可以与她倾慕的男子儿孙满堂。 “将军说的有道理,妾身不怕了,妾身听将军的。”思及此,慈青花甜滋滋地靠回了男人的怀抱,然而下一刻,她又冷不丁察觉到,两人谈话的方向似乎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小丫头只好窘着脸又站直了身,委婉地对男人说,长辈们的好意,她心领了,但是,那些补品啊什么的,她是当真用不了那么多,何况吃得太多、闻得太多,她都快要反胃了,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听她坚持这样说,白九辞自是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叫她费神,这就表示,自己会去同白老夫人以及白夫人说道。得偿所愿的小丫头当即喜上眉梢,乐呵呵地道了谢,就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身。 没几天,慈青花怀孕的喜讯就传到了叶红绡的耳朵里。 当姐姐的一听:什么?!怀上了?!呃不对,她终于也要当姨母了!? 肚子已经鼓得老大老大,没一个月就要临盆的女子却不顾丈夫的阻拦,兴冲冲地坐了马车,来看妹妹。孙蒙拦不住她,只得一路小心伺候着,陪她一道登门探望。不过,等见到小姨子和顶头上司的时候,他还是真心为两人感到高兴的。 “阿姐?!你怎么过来了呀!?你都快生了!” “我当然要过来!外甥女……不,小外甥要来了,我这个做大姨母的,怎么能不来看他?” 孙蒙看着自家娘子分明一心一意盼着是外甥女却又临时改了口,心下不免有几分哭笑不得。 须臾,他就敛了啼笑皆非的神色,上前笑嘻嘻地对小姨子说:“不碍事,我们家离将军府也不远,偶尔出来走动走动,对孩子也好。” 慈青花柔柔地唤他一声“姐夫”,心里虽是担心姐姐这大腹便便的身子,却也不禁为能与她一道分享喜悦而笑开了颜。 姐妹俩很快就坐到一块儿,热络地聊开了。两个男人在一旁看着、听着,半天无话可插,却也一点儿没有感到不耐烦。 然而,喜气洋洋的一家子都未尝料想,就在当天下午,白家父子会被一道不期而至的圣旨给传召进宫。 时隔不满一年,西南边境居然又突发战事,且因着情况紧急,皇帝想都不用想,直接就钦点了这对几无败绩的父子兵。 才刚因家中传出喜事而欢欣雀跃,就要被一国之君调去血雨腥风的战场,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安心心等孙子出世的白陌也是醉了。 他私下里向皇帝透露了家里的好消息,眼看着年近半百的帝王愣了愣,而后大咧咧地笑开了嘴。 “啊呀,这是好事啊,你也总算要当祖父了。” 既然知道是好事,为什么不让我从头到尾把这件好事看在眼里啊?! 白陌忍不住腹诽了一句,接着收起了多余的心思,皱起眉头一板一眼地说:“皇上,臣斗胆,就不能……不能让犬子留在京城吗?” 听罢此言,皇帝没沉下脸,也没打哈哈,只一语不发地盯着白陌看了一会儿,不久便将白陌看得心生惭愧了。 “臣失言,请皇上恕罪。”他低眉拱手,向皇帝请罪。 “白陌啊,你的心情,朕可以理解,毕竟,九辞为朕征战沙场十余载,到了这个岁数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换做朕是他的父亲,朕也会有私心。不过,朕相信,于你们父子二人而言,即使私心再大,也大不过家国大义。” 一席发自肺腑的话语入耳,白陌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与他的主子四目相接。 罢了,早在三十年前,他就已经明白,自个儿这一辈子,终归是要牺牲小家,成全大家的——不是为名,不是为利,只为了让他的子孙后代,让千千万万个和他一样有亲人、有爱人的寻常百姓,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无论事实如何兜转,这份初心,都不会有所改变。 两鬓花白的男人敛了心绪,郑重其事地跪了下去。 “臣……谢皇上体恤。” 第119章 临别温存 白家父子将要出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白府——也同时传进了叶红绡的耳朵里。 诚然,白九辞要离京应战了,作为其麾下“四大将”的一员,她的夫婿——孙蒙没道理不跟着去。然而,当她惊闻此讯后,第一反应却不是“老娘都快生了,丈夫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走开?”,而是“我家青花才刚怀上,这胎还没坐稳呢,姓白的就要跑去打仗了?”。 即将临盆的叶红绡很不高兴——这皇帝老儿也太没眼力价了,是不是她这一年半载没去见他,他又开始没脸没皮了? 敢这么腹诽一国之君的,举国上下大概也就她一个了。 于是,她开始思忖着,要不要进宫“耳提面命”一番。 听闻妻子有了这样的打算,孙蒙裤子都快被她吓掉了。 “诶诶诶——别别别!娘子你千万别!” 眼瞅着女子从思索中抽离出身,侧首给了他一记凉飕飕的斜睨,孙蒙立马就化惊吓为赔笑,急中生智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花夫人肯定也在为这事儿犯愁呢,不如我们先去白府一趟,去看看她,怎么样?” 值得庆幸的是,听了他的建议,万事以妹妹为先的叶红绡还真就姑且打消了进宫面圣的念头,和他一道去了白家。 不过,想也知道,她的妹妹才不是那种自家男人一走就哭哭啼啼、满腹哀怨的小女子——听说白九辞和白陌就要被紧急派往前线,慈青花惊愕之余,只生出了满满的担心。 因着事出突然,时间又所剩无几,饶是经历过一次的她,也还是团团转了起来。 是啊,这一回,她不需要也不方便再跟着她的将军去战场了,那……那她得为将军做些什么准备呢? 眼瞅着业已怀有身孕的小丫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满屋子转悠,白九辞既是感动又是好笑。 “别忙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拉住小丫头的小手,牵着她到桌边坐下,“母亲特地关照了,她会负责将一切打点妥当,不准你跟着瞎忙活。” 慈青花愣了愣,而后面露窘迫。 在应对夫君出征的事情上,白夫人确实比她有经验得多。最重要的是,如今她就是整个白家的小祖宗,不,是她肚里揣着整个白家的小祖宗,长辈们哪儿能允许她忙进忙出? 见慈青花很快缓过劲来,白九辞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自个儿的大腿上。 “此去遥远,路途颠簸,你怀了孩子,我不能让你跟去受累。所以,你要好好地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他柔声说着,视线慢慢从女子的脸上转移到了她的腹部。 这一去,少说也得三个月吧。等到他回家的时候,小丫头的肚子就该稍稍鼓起一些了吧? 男人伸手轻抚女子平坦的小腹,面上头一回流露出将为人父的慈爱。慈青花定睛注视着面色柔和的男子,心头忽然软得不行。 “将军,妾身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孩子的。”她轻声细语地接了话,目视白九辞不徐不疾地抬起眼帘,对上她盈盈的目光,“我们一起,等将军凯旋归来。” 四目相对,男子心潮涌动,忍不住徐徐靠近了那红润的朱唇,闭上眼凑了上去。小丫头自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也揣着颗怦怦直跳的心,乖顺地阖上双眼,接受着他温柔的亲吻。 男人搂着女人的腰肢,女人则环着男人的脖子,殊不知气氛大好之时,一位“不速之客”正风风火火地往他们这儿赶。 “青花!” 直到一个似乎已有好一阵没听见的声音突然传至耳畔,沉浸在温软香玉中的白九辞才禁不住猛打了一个激灵,撤走了噙着檀口的双唇。慈青花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就松开了白九辞的脖颈,忙不迭离了他的腿,直挺挺地站到他的身侧。 将小丫头惊慌失措的反应尽收眼底,白九辞默默无语。 虽说这也算不上是被人坏了好事吧,但是他这大姨子怎么又开始“阴魂不散”了呢? 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白九辞回身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动静,然后就见叶红绡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 “诶诶诶!红绡,红绡你当心着点儿啊!” “去去去!在外面站着,我妹妹的屋子,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吗?” 被喝止在屋门口的孙蒙一阵委屈:他这不是担心孩子他娘摔着嘛!谁让她都怀胎九月了,还当自个儿是个身轻如燕的美少女。 “青花,青花?”三步并作两步的女子走了进来,却同时瞧见了她想见的人和她没想过会出现的人,“咦,你怎么在这里?” 白九辞照旧被来人这莫名其妙的架势闹得无语:这是他家,是小丫头的卧房,他身为人夫,在这儿怎么就奇怪了? 得亏叶红绡也不同他计较这个,这就拉住妹妹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要不,你上我家去养胎?”最后,天马行空的姐姐大人甚至煞有其事地提出了这一建议,顿时就叫她的宝贝妹子面露窘色。 “阿姐,不用了,老夫人和夫人把我照料得很好,白家也什么都不缺,我就待在这里,挺好的。” 叶红绡瘪了瘪嘴。 不得不承认,比起她的孙府,白府的条件肯定要好上许多——可是,白家没她这个姐姐在啊。 总也担心刚诊出喜脉不久的妹妹会吃不好、睡不好,叶红绡依旧不死心地盯着妹妹的眼睛看。 慈青花被她盯得啼笑皆非,刚要开口再劝,就听得白九辞冷不防道:“叶姑娘,不如这样吧,刚好孙蒙也要随我一同出征,你若是不嫌弃,就住到白家来,住在这玉骨轩里,我们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姐妹二人,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此言一出,别说是慈青花了,连叶红绡也不由得愣住了。 “你让我……住回白家?跟青花住一个院儿里?” 白九辞点点头。 “你认真的?” 白九辞又点了点头。 “行啊!你这家伙,总算是开窍了啊?” 被弹指间喜笑颜开的大姨子冷不防拍了拍肩膀,白九辞无言以对。 他……开了什么窍了? 这种话,他自然没有当着女子的面问,只想着,反正她高兴就好。 而他的小丫头…… 男人眸光一转,果不其然地目睹了慈青花从惊讶变到忧虑的神情。 “将军,这……会不会不大好啊?” 诚然,让业已嫁做人妇的“大姨子”住到自己家里来,这怎么想都有些奇怪吧? “怎么不好了?你不希望看到姐姐?”心下忧思的慈青花话刚出口,就被越俎代庖的长姐抢过了话头。 “不是不是!我当然想每天都能看到阿姐,可是,可是……”小丫头赶忙摆摆手否认,随后又左右为难地看向白九辞。 “不碍事,叶姑娘临产在即,孙蒙又不在家,让她住到玉骨轩,一来,有整个白家照看,对她和孩子都好,二来,你们姐妹两个若是闷了,也可以有个说话的伴。”白九辞面色如常地说着,难得同叶红绡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不用担心,父亲、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当孙蒙是半个儿子,能帮着照顾儿子的妻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就是就是!白将军和白夫人都是乐善好施之人,况且,你还怕姐姐我这么不识相,会给人添麻烦吗?”叶红绡听了,立马接过话茬,跟着一块儿劝说妹妹。 慈青花见他们两个都这么笃定,也只好暂且放下心中的疑虑,谢过白九辞的一番美意了。 “那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去同父亲、母亲还有祖母说道此事。” 然后,她便和长姐一道看着男子略作颔首,好整以暇地迈向了房门。 叶红绡觉得,这个白九辞,倒是越来越会做人了。 对宝贝妹妹的男人又有了新的改观,叶红绡自然不可能想到,白九辞之所以会请她搬来与妹妹同住,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口中提到的那些理由,更重要的是,自打今年四月以来,他的心里就生出了一块疙瘩。它不上不下,不大不小,却偏偏卡在那儿,让他心下总也不太|安生。如今,他就要留下身怀六甲的小丫头,奔赴远方的战场,他……不放心。 兴许,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那是他心爱的姑娘,是他孩子的母亲,他不能再让半点可能性伤害到她。 是以,他便思忖着,若是小丫头的姐姐能与她同进同出,时时照拂着小丫头,就可以将可能存在的危险降到最低。 脑中思绪流转,白九辞一晃眼就进了母亲的卧房。他将自个儿的打算和请求简洁明了地告知与白夫人,静静地等候着她的回复。 过了一会儿,沉吟片刻的白夫人忽然就出了声:“九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白九辞闻言一愣,没料想母亲居然这么快就看穿了他隐藏在背后的心思。 不,或许,不是现在,是母亲一早就已察觉到蛛丝马迹。 白九辞垂眸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站直了身子,将佛珠一事透露给了他的母亲。白夫人听罢自是诧异,虽说自己对那颜慕晚并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从没想过,她会有可能行如此阴毒之计——倘若那佛珠里的麝香真是那丫头有意藏之,那么,她还真是个心机深沉、心肠狠辣的女人。 “母亲,这件事,到底是无凭无据的,既然晚儿说她并不知情,那儿子就愿意信她。因此,希望母亲……暂时不要让祖母和父亲知晓。” 白夫人闻言,回过神来,面不改色地朝着儿子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放心随你爹出战吧,我会照顾好青花的。” 第120章 送君出征 几天后,白家父子出征,几乎整个白家都出动了,只为送别自己的亲人。 白老夫人和白夫人都是见惯了这场面的,是以一个再三叮嘱了儿子和孙子,一个沉默着以目相送,一点儿没有要哭哭啼啼的意思。相较之下,头一回送别男人的慈青花却是惴惴不安,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九辞的脸,不由自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流露出半点情绪。直到男子的目光转移到了她的眼中,她才下意识地挤出一抹微笑。 白九辞不紧不慢地行至她的身前,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小丫头抿着唇点点头。 “安心在家等着,好好照顾自己。” 语毕,白九辞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 颜慕晚并没有来为他送行,理由,自然是“身体不适”。 可只有他们彼此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恐怕不止于此。 男人收回心思,又握了握小丫头的手,便转身迈向了他的战马。 慈青花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巴望着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楚楚可怜。 白陌将孙儿她娘的神色尽收眼底,再反观自家媳妇清清淡淡的表情,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 他多想对他的媳妇说:媳妇儿啊,咱做人不能这样啊! 可想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撇开他身为大将军的威严和作为一家之主的老脸,去跟媳妇说这种话。是以,羡慕嫉妒恨的白大将军只得哀怨地看了白夫人两眼,就双腿一夹马腹,转身走了。 等到白九辞没多久就骑着大马追上他的时候,他才忍不住跟儿子抱怨说:“你看看你的慈丫头,再看看你娘,唉……她就没半点舍不得我,好像我是去买菜、不是去打仗一般,真是叫人伤心。” 白九辞:“……” “唉!你爹我是个可怜人哪!” 白九辞越来越无语了,刚好有个士兵前来向他请示军务,他便逮着这个机会,跟白陌打了个招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当爹的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臭小子!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诚然,这回出征前,他家那口子防他就跟防贼似的,害他连只袜子都捞不着,更别说是媳妇儿贴身的衣物了!虽说此去至多也就几个月吧……可他要如何慰藉相思之苦? 白陌想想也是没了法子——看来,他只好硬忍着了。 可别憋出内伤才好。 暗自哀叹的男人不会想到,实际上,在他们父子俩还没走远的时候,白夫人那波澜不惊的面容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父子俩的背影,淡淡的忧虑渐渐浮现于眉宇之间。 说到底,那都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将要远征,她又如何能够若无其事? 只盼着,他们能够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不惑之年的妇人收敛了心绪,侧首看向身边的婆婆。 老人家正依依不舍地望着业已快要缩小成两个点的儿孙,因为她不需要隐藏自个儿的心思,也从来不打算隐藏。 “娘,我们回去吧。” 白老夫人侧过脸来,朝着儿媳点了点头。须臾,她又看向儿媳身旁的慈青花,见小丫头也是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心想,倒是个真心待她孙子的丫头。 如此一思,曾孙他娘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自然又爬上了一个台阶。 “丫头,回去吧。你还怀着身子,不宜在外头久站。” 慈青花冷不防听见白老夫人在同自己讲话,自是猛地回过神来,朝着老人颔首称是。 一行女眷这便打道回府,当天,就瞧见同样送别了夫婿的叶红绡挺着大肚子兴冲冲地搬了过来。 对于叶红绡都嫁了人却又要住到白家的事,白老夫人本是觉得莫名其妙的,可那天听孙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什么他们一直把孙蒙当自家人,照顾自家人的妻儿,自是应该,又说什么小丫头怀了身孕,一个人整天闷在院里也是无聊,不如让她那马上就有生产经验的姐姐过来给她当个伴儿,两个先后要当母亲的女子凑在一块儿,既可以解闷,又显得喜气——她想想也有道理,所以就应下了。 于是,本就心情不错的叶红绡简直就像没送走自个儿的亲丈夫似的,兀自眉开眼笑地拉着妹妹说话。直至她察觉到妹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她才恍然想起,自己跟妹妹是不一样的。 她拍拍妹妹的手,宽慰道:“放心啦。虽然姐姐不想承认,但白九辞的武功确实是在我之上,敌人的那些虾兵蟹将,还能动得了他?” 小丫头冲着长姐笑了笑,表示明白。 “哦,对了,阿姐,那个……”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话到嘴边留一半,“爹爹他,前阵子说有急事要办……” 慈青花支支吾吾地没把话说全之际,叶红绡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又跑了?” “唔……” “跑了就跑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怪不得都没见他出来晃悠,原来是又丢下子女不管了。呵呵……不管就不管呗,反正这么多年了,她也没指望过他能管她跟妹妹。如今有她这个长姐在,爹爹什么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将父亲那张有了皱纹却依旧英俊的面容抛诸脑后,叶红绡开始了同宝贝妹妹愉快的同居生活。因着答应了白九辞要悉心照顾姐妹俩,白家的老夫人和夫人皆是把两位孕妇当菩萨似的供着,以至于身怀六甲的姐妹俩很快就成了白家大宅里的红人。 如此,自然是有人不高兴了。 四处闲逛的费姨娘每每瞧见慈青花扶着叶红绡在院子里散步,瞧见她俩有说有笑的样子,她就恨不能在那两只肚皮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诚然,这众星捧月的待遇,本该是她十几年前就得到的。偏生她的那个老爷故作清高,自打那一夜后就再没拿正眼瞧过她,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就是想怀上,也是不现实的。因着她生不出孩子来,底下人又将一家之主对她的态度看在眼里,因此,他们表面上虽对她还算恭敬,可暗地里却不晓得说了多少难听的话。这些话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让她本就怀恨的心愈发扭曲。 如今,她又亲眼见证了那臭丫头的一番好命——同样是妾室,同样是花一样的年纪,凭什么这低贱的丫头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却要遭人耻笑、独守空闺?! 她不甘心,真是不甘心哪! 心头怨怼丛生,费姨娘躲在暗处绞着帕子,咬牙切齿。可惜,她又不能上前一脚踹了那碍眼的大肚子,只得愤愤不平地扭过身去,出门逛街去了。 是啊,这世间总有一个能让女人心情变好的法子,那就是——买买买。 揣着一大袋银子上街显摆着,买了些漂亮华贵的布料和闪瞎人眼的首饰,费姨娘觉得心理平衡了些许。 白家别的没啥好,就是钱多——谁让白家父子动不动就拿命去替皇帝奔波,皇帝老儿能不把大把大把的银子赏给他们吗? 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终归是高人一等,一步三扭腰的妇人冷不防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她当场惊呼出声,横眉怒目地对着那不长眼的东西,发现对方乃是一个胡子拉渣的江湖术士。 “眼睛长到头顶去了呀?!走路不看路啊!?” 眼见撞了自个儿的是个无权无势的寻常百姓,费姨娘自然就毫无压力地开骂了。可叫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人既没有卑躬屈膝、连声道歉,也没有怒目圆睁、反唇相讥,而是摸着胡子,意味深长地打量起她来。 “看什么看?!” “这位夫人,”费姨娘还想骂上几句,就听男人老神在在地出了声,“你看起来心意难平,似乎颇有烦恼。” 此言一出,原本还双目圆睁的妇人忽就愣了一愣。 片刻,她狐疑地端量起男人的周身上下,正要问一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就听他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道:“依在下看,夫人是被小人挡了道,分了福气,这才郁郁不得志。” 费姨娘一听这话,越发纳罕了:这江湖术士,莫不是什么世外高人?竟只凭借几眼,就看出了她的遭遇? 她下意识地收敛了面上的怒气,半信半疑道:“光看出来有什么用……” 男人一听,眉目含笑:“这么说,在下没有看走眼?” 费姨娘不置可否,男人见状,这便目露精光,凑近了说:“夫人若是有意,在下能有法子助夫人拨云见日。” 话音刚落,妇人便精神一振。她倏地侧目看向身边的陌生男子,眸中满是惊疑不定。 男人见她这反应,便心知她已生了动摇。 他莞尔一笑,低声道:“夫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第121章 苍天有眼 七月将尽,叶红绡临产在即,行动不便,只得乖乖在屋里待产。百无聊赖之中,所幸有妹妹作陪,还教她做起了针线活,也算是助她打发了些许无聊的时光。 这天夜里,专门替姐妹俩炖补品的丫鬟正在伙房里忙活着,忽然被个小姐妹喊了出去。灶头上还热着两盅燕窝,她却就这么走开了,自是给了有心人以可趁之机。 费姨娘猫着步子,悄无声息地跨进了门槛,迅速找到了尚透着热气的锅子。她蹑手蹑脚地掀开锅盖,又从袖笼里掏出一包药粉,确信四下无人,然后才把白色的粉末撒进了两盅清润的燕窝里。 以最快的速度做完了这些,她便匆匆忙忙地离了伙房,殊不知适才的一举一动,竟已被头顶上的一双眸子给看了去。 三个月前突然离京的慈无声穿着夜行衣蹲在房梁上,本是被逼无奈——欲在白家的这间伙房躲上一躲的,却不料竟意外目睹了有人在他人的吃食里下药的画面。 他蹙眉想了想,不明白这个白家的姨娘究竟是要加害何人,直到两个丫鬟有说有笑地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才蓦地睁大了眼。 “行啦,那你快点给花夫人还有孙夫人送去吧。” “好咧。” 负责炖燕窝的丫鬟应罢,就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端出两盅补品,相继将它们摆在了木托盘上。 看到这里,就是傻子也该顿悟了。 那个女人,居然要害他的女儿?!而且是两个一起害!? 离开近百日的慈无声并不知晓次女业已怀有身孕,他只清楚地记得,他走的那会儿,长女的肚子已经明显鼓起来了。 他忽然就攥紧了拳头。 待到伙房里重新归于宁静之后,慈无声轻巧无声地落于地面,一张脸简直冷得快要掉渣。 他自然不能让那毒妇得逞,是以,他随即就脚底生风地出了房门,于夜色中飞檐走壁。跟着送补品的丫头入了玉骨轩,他伏在屋顶上,看着那丫鬟进了一间屋子。 他记得,这似乎是小女儿院子里的一处厢房。莫非……大女儿住到这儿来了? 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作思量,没等那丫鬟拿着空盘子出来,慈无声就立马飞身上了那屋子的屋顶,掀开瓦片往里瞧。 视野中,两个女儿正就着烛火做着女红。慈无声依稀可以听见,次女在温声指导着素来连衣裳都缝不好的长女。他再仔细找了找,不久就在那桌子上发现了那两盅燕窝。 慈无声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身,却不料本来还拿着针线笨手笨脚绣花的大女儿竟蓦地一顿,抬眼朝他这儿望了过来。 听小女儿说过她姐姐学了武功,却没想过长女的功夫竟已如此了得,慈无声惊愕之余也是急中生智——为了不暴露自己武功高强的秘密,他没有直接在屋顶上破个洞跳下去,而是从屋顶跳到了院子里的泥地上,随后才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子。 惊闻本不该出现的动静,业已有所察觉的叶红绡哪儿能安之若素?她管不了自己即将生产了,这就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将妹妹护在身后。 “什么人!?竟胆敢擅闯将军府!?” 她知道,自个儿眼下这情况,并不适合与人打斗,是以,她早就想好了,大声呵斥过后,就马上高声呼救。 谁知就在她张嘴将欲喊人的前一刻,那不速之客竟猛一下扯下了蒙面巾,盯着她们姐妹俩,道:“是我。” 电光石火间,看清了来人长相的两姐妹都惊呆了。 “爹……爹爹!?”慈青花更是大吃一惊到脱口而出,几乎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还穿成这样?! 别说是她了,就连叶红绡,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你……你这是在搞什么呀!?”挺着肚子的女子失声叫嚷了一句,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她这突然归来还穿成这样的父亲。 奈何来人并无意同她们解释,只径直走向她们身边的那张桌子,端起那种热乎乎的燕窝,掀开盖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尚未彻底缓过劲儿来的叶红绡用见鬼似的眼神瞅着他,瞅着瞅着,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怎么了?这燕窝有问题?” 慈无声放下手中物件,抬眼与长女四目相接。 到底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年,较之在家中长大的小女儿,她的大女儿显然更清楚人心的险恶。 “先别轻举妄动,爹去去就回。”然而,突然现身的男人却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抄起那两忠已然被加了料的补品,大步流星地从屋里走了出去。 “诶?!诶你别走啊!?你把话说清楚啊!”没有得到回答的叶红绡急了,忍不住上前两步,欲将他拦下。 慈无声晓得这大女儿追根究底的性子,为防止女儿动了胎气,他连忙停住脚步,回头解释说:“有人给你们下药,别怕,爹去徐离大夫那儿一趟,弄清楚这里头究竟被人放了什么。” 交待完这些,他才扭头重新迈开了步子。 这一下,叶红绡不淡定了。 什么?!下药!?他娘的是谁胆大包天,居然敢给她和她的宝贝妹子下药!?活腻歪了是吧?! 怒上心头的女子作势就要冲出去找人理论,幸而一旁的慈青花及时拉住了她的胳膊,劝她稍安勿躁,先等父亲回来了,弄清了是怎么回事,再从长计议。 “阿姐!你听我的,你现在挺着个大肚子,万一动了胎气,害了腹中的孩子,那可如何是好?” 听着妹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渐渐寻回冷静的女子也只好压下怒气,静候结果了。 没一会儿的工夫,正在油灯旁研读医术的老人就被个不请自来的后生给打扰了。直到这穿着可疑的后生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个儿的身份,并将两盅冰糖燕窝摆在他的面前,恳请他为其解惑,他才将信将疑地打开盖子,将东西放到口鼻之间嗅了起来。 须臾,慈无声眼睁睁瞧着老人家竟要仰头去尝,自是慌忙阻拦。 “无事,老夫我活了七十几个年头,什么药没尝过,差不多都百毒不侵了。” 直至徐离善老神在在地说罢,男子才收回了伸出去拦他的右手。 他看着老人家浅尝辄止,而后白眉一敛。 “谁下的药?”徐离善抬起眼帘,面色不霁。 慈无声见这反应,自是明白了事态非同寻常,故而也不隐瞒,即刻便将来龙去脉简洁明了地告知与老者。 徐离善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了。 “请问前辈,这燕窝里,到底被下了什么药?” “情毒,还有媚毒。” “情毒?!” 老人家眸光一转,注视着来人的眉眼,道:“说起来有些复杂。” 他顿了顿,刚要稍微解释一下,就听得来人当机立断道:“多谢前辈,前辈不必详述了,晚辈知道情毒这东西。” 此言一出,便是轮到徐离善暗吃一惊了。 这慈丫头和叶丫头的爹爹……似乎并非等闲之辈? 他上下端量着男子的一身夜行衣,倒也没有好奇地问出口。 于是,他看着慈无声拧眉思忖了一小会儿,抬眼对他说:“今日打扰前辈休息了,这件事,希望前辈能暂时替晚辈保密。” “有人要害你的两个女儿还有你的外孙,你不急?”见男人并没有要把事情闹大的意思,徐离善略一挑眉,竟是来了兴致。 “不,晚辈是想查清楚,背后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人。” “……” 简单直白的回复,叫徐离善一瞬无言。 他眼瞅着对方认真严肃的表情,忽然开始确信,这个后辈当真不是什么普通人。 毕竟,眼下并没有半点证据或是迹象表明,那个不知死活的费姨娘是受人指使。 不过,既然苦主的父亲都这么说了,他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有人都把手伸到他恩人兼兄弟的子孙后代头上了,他怎么着也得有点儿表示吧? 思及此,老人对着慈无声微微一笑。 “算上老夫一份。” 第122章 毒之迷局 翌日,秋高气爽,碧空如洗。这本该是叫人心情明朗的一天,可白家大院里的某些人却是心神不宁的。 费姨娘从一大早起就竖起了耳朵,等着玉骨轩传来她想要的消息。 是的,那天在大街上,那个江湖术士偷偷塞了一包药粉给她,说只要她想法子让挡她道路的小人服下这药粉,令那小人大病一场,那么她身上的福气就会归体,霉气便会转嫁到那个小人的身上。 因着心中本就嫉恨,加上那术士简直神乎其神,掐指一算,就算出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种种遭遇,是以,费姨娘自然是信了他,与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于是,她回到白家,伺机而动,终于在昨儿夜里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而眼下,就是她等着收获成果的时候了。 然谁人能料,她左等右等,等了整整一个白天,都没听到任何风声。 费姨娘有些坐不住了:那个江湖术士,该不会是坑她呢吧?! 她很想偷偷地去玉骨轩瞧一瞧,可因为做贼心虚,她又没敢当真往那儿跑,只能坐在屋子里干等。谁知,待她食之无味地用过晚膳,目睹夜色渐沉之际,她却等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本来,她是独自一人在房里琢磨着“为什么为什么”的,可冷不丁的,背后突然就有把匕首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自是吓得当场就要失声尖叫,偏偏身后的歹人如同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压根不给她出声的机会,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口气阴沉地说:“你要是敢出半点声音,我立马就割了你的脖子。” 费姨娘吓坏了,赶忙连连点头,表示不敢造次。 孰料她都服软听话了,来人却仍是不愿松开他的大手,他一边捂着她的口鼻,一边问她:“为什么要在花夫人的食物里下药?是谁指使你的?” 话音未落,费姨娘业已花容失色。 怎么会……怎么可能?!这个人是谁?!他怎么可能知道她偷偷下药的事?! 自以为她的所作所为皆是神不知鬼不觉,费姨娘实在是想不出来,她背地里的小动作怎就被个不明人士给窥探了去。 当然,眼下完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只缘这不明人士的利刃,已经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慈无声素来是不屑于拿刀去威胁一个女人的,但是这个女人太过恶毒,居然想要他的两个女儿皆一尸两命——当他昨日从徐离善的口中惊闻了小女儿也已怀孕的消息后,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是以,他不打算对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手下留情——拿匕首吓唬吓唬她,已算是仁慈的了。 眸中精光一闪,慈无声微微松了左手,给了费姨娘开口作答的机会。不料这女人倒是狡猾,他才刚一松手,她就卯足力气叫了起来。 慈无声眉心一动,当即就重新捂住了她的嘴,沉声道:“你以为,在有人赶来救你之前,我拧不断你的脖子?” 语毕,他故意在妇人细巧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半寸长的口子,吓得费姨娘当场就飙出了眼泪。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丫鬟的问话声。 “知道该怎么回答吗?”慈无声低声在妇人耳边问道。 费姨娘被吓怕了,赶紧点头如捣蒜。慈无声不怕她再出尔反尔,因为,一旦她这么做了,他定不会再叫她“失望”。 好在这一次,费姨娘是真心听了他的话,这就扬声告诉外头的婢女,说自己只是见到了一只突然蹿过的老鼠,一时受惊,现在已经没事了。 丫鬟闻言,自是乖乖地离开了。慈无声也不浪费时间,这便重复了自己的提问。费姨娘虽然闹不清这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来头,但她是真害怕他会取了自个儿的性命。惊惧交加之下,她只能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给交代了。 “壮士,壮士饶命啊!我、我……我只是想让花夫人生一场病,没有、没有要害死她的意思啊!”说完了,她还泪流满面地向男子讨饶,希望他能就此放她一马。 “你就不晓得那江湖术士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我我……我对天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要是我有害人性命之心,就罚我天大雾雷劈,不得好死!” 为了能让身后的男人相信自个儿的话,费姨娘甚至不惜赌咒发誓。慈无声见她痛哭流涕,语气里满是惊恐不安,心到她说的约莫都是事实。 那么…… “那个江湖术士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年岁几何?” “他,他……他大概四五十岁,蓄着三寸长的胡子,个子高瘦,小眼睛,高鼻梁……其他的,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 慈无声沉默了片刻,便冷不防打晕了身前的妇人。见费姨娘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他一点也没有要去怜香惜玉的意思,这就悄无声息地离了她的卧房。 与此同时,叶红绡已经在屋里强忍了一天一夜了——等了十二个时辰都没等来父亲的详细解释,挺着个大肚子的女子终是按捺不住了。 “搞什么啊?!我去瞧瞧。” “诶诶诶——” 好在霍然起身的女子很快就被她的妹妹拦下了。 “阿姐!你,你大着个肚子呢!就别去操心这件事了,爹爹会处理好的。” 叶红绡扭头注目于拉着她胳膊的妹妹,不乐意地回道:“你就这么信他?” 慈青花知道姐姐不喜欢她们的爹爹,是以也不再拿话给她添堵,只径自将她拉回到椅子上,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反正我们耐心等着就是了,贸然介入,兴许只会打草惊蛇。” 是啊,不管怎么说,爹爹终究是她们的父亲,他不可能在明知两个女儿都差点遭人暗害的情况下,还无动于衷。 这一点,小丫头无论何时都是深信不疑的。 况且,在她的心目中,爹爹一直是很可靠的一个人。虽然他常年在外,很不顾家,可一旦他回来了,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娘亲的所有烦恼。 正这么想着,姐妹俩看到她们的父亲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爹爹。”刚陪长姐坐下的慈青花这就又不自觉地站起来。 “查出来了?”叶红绡也扶着个大肚子急急起身,眼珠不错地盯着来人。 “没有。”岂料下一刻她得来的,竟是这样的回答。 “搞了半天,你啥也没查出来?!”急性子的她顿时不痛快了。 “阿姐!”所幸边上还有个不急不躁的妹妹,旋即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后再看向她们的父亲,“爹爹,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有,但是爹还得再去查。”慈无声也不刻意隐瞒,这就直视着小女儿的眼睛,对着她略作颔首。 “什么线索?”紧接着,他就听到大女儿迫不及待地追问了。 “这你们就别管了,你快生了,你妹妹也才怀胎不满三月,都不宜劳神。”慈无声看了看大女儿的肚子,又瞧了瞧一脸忧虑的小女儿,“此事就交给爹,爹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女儿。 “嘿?人家害的是我们,我们怎么就不能管了?”可惜,叶红绡并不服气,当即就嚷嚷开了。 慈无声看她一眼,只留下“打草易惊蛇”五个字,就自顾自地跑了。 叶红绡气急:娘的,宝贝妹妹说她也就算了,他算是哪根葱啊,轮得到他管头管脚、评头论足? 话虽如此,在妹妹不厌其烦的劝说以及安抚下,即将临盆的女子还是努力地忍住了。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慈无声出门追拿嫌疑人,素来不喜多管闲事的徐离善则头一回肩负起了亲自替姐妹俩“查毒”的责任。 诚然,应苦主亲爹的要求,他并未将有人下毒一事宣扬出去。两人商量了,为将敌人杀个措手不及,姑且还是将这事儿给瞒下来为好。只是,既然敌在暗、我在明,眼见姐妹俩安然无恙的幕后黑手指不定会在何时再下毒手,那么,他们就必须防患于未然。 见须发皆白的老人家破天荒地出了他那院儿,来到玉骨轩为她们验毒,姐妹俩忽然觉得,也许事情比她们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几天后,慈无声主动来探两个女儿,叶红绡见了,难得放下了对他的成见,急切地问他可有查出什么所以然。当爹的双眉轻锁着瞧她两眼,说是被他逮着了一个中间人,却从其口中盘问出了另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家伙。 “一个女人?三十多岁的女人?” 听罢父亲带回的消息,叶红绡简直一头雾水。 她跟妹妹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一个老女人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女子追问父亲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却听他回答说,那女人同那江湖术士接头的时候,半张脸都被蒙住了,所以后者压根没能窥得她的全貌,也就提供不了特别有价值的情报。 这一下,事情算是陷入迷局了。 究竟是谁?是谁如此狠毒,要害她们姐妹二人一尸两命? 第123章 撕破脸皮 八月将至,金桂飘香。 在这怡人的时节,待在家里的人本该是门户大开,一方面享受这凉爽的秋风,一方面也嗅一嗅那沁人心脾的花香的。然而,碧仙阁的主屋里,却是门窗紧闭。林大夫坐在颜慕晚的卧房里,总是笑得笃定的脸此刻却难得有点僵硬。 “不是说事情办妥了吗?为什么这么久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以上,乃是前一刻屋主人问她的问题,令素来伶牙俐齿的林大夫竟也一时语塞。 不过,她还是尽可能迅速地缓过劲儿来,赔笑道:“晚夫人,这个情毒,我是真没研究过。之前不都是听你在指教……” 见对方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就冷了三分,林大夫赶紧闭上嘴,改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情毒跟媚毒搁在一块儿究竟是何效用,你我也是从未尝试,不是吗?所以,若真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也不能赖我啊……” 林大夫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果不其然,她话刚说完不久,眼慕晚就面若冰霜地盯着她,冷冷地回道:“情毒与媚毒本是一脉相承,毒性只会相辅相成、彼此促进,不可能相互抵消。林大夫,你是当真被金银财宝迷了心智,连作为一个大夫最基本的判断都失去了吗?” 对方直接就把话说到这份上,这两个月来一直在为其奔波的林大夫自然是不乐意了:“诶,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晚夫人,我辛辛苦苦替你跑了一趟西南边关,还累死累活地为你寻得了这为数不多的情毒,马不停蹄地给你送回来,你就这么回报我?” 颜慕晚闻言又是一记冷笑:“呵呵,回报?林大夫手下的那一千两纹银,莫非都是假的吗?” 被噎了一噎的林大夫自然不肯服输,当场就跳了脚:“你别搞错了!那一千两里头,有五百两是你先前答应我的,与这次的事情无关!” 就是!害她大老远跑了那么一趟,却只付她五百两的报酬,她哪里对不起这点儿银子了?! “林大夫,人心不足蛇吞象。更何况,你带来的东西,并没能助我达到目的,如此,那五百两难道还该是你得的吗?” 诚然,此女的贪得无厌、厚颜无耻,她颜慕晚早在这些年里领教得彻彻底底。最重要的是,这女人拿了她的银子,却压根没替她把事儿给办妥!要不是一下子找不到比此女更为适合的人选,她早就一脚将之踹开了! 身为雇主,颜慕晚积攒多年的怨气就像是一头有心无力的骆驼,终是被这最后一根稻草给压垮了。 可那边厢,被雇佣的林大夫也是不痛快啊! 主意都是这丫头出的,她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现在,这丫头提供的法子出了问题,居然要怪她?!凭什么呀! 是了,在林大夫看来,自己这几年帮着颜慕晚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她不感激自己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推卸责任,给自己脸色看!算个什么玩意儿嘛! 忍不住就要发作的女人刚想张嘴,却忽而面露讥讽的笑意,不冷不热地说:“晚夫人也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 颜慕晚闻言面色一凝,仿佛已经可以预见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依我看,真正贪心的那个人,是晚夫人才对。白家已经对你如此优待,整整七年,每天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就算是要他们养你一辈子,他们也不会有半点儿怨言。可是,你却固执地想要得到白将军的爱。人家明明不喜欢你,只对你感恩,你又何必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害人害己?”林大夫言之凿凿地说着,本是业已正经起来的神色,却冷不防又被戏谑的笑容所取代,“哦不,我说错了,实际上,他的那份感激之情,也根本就是一场错付。” “闭、嘴。” 谈话内容突然触及了从未被触碰的核心,这叫被戳中心事的女子忍无可忍。颜慕晚倏地睁圆了眼,面色不霁地瞪视着口若悬河的女人。 这怒目圆睁的模样,总算是叫林大夫收了口。须臾,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子阴冷的面容。 “呵……我最后好心奉劝你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奢望你不该奢望的东西,到头来只会把你自个儿逼到绝路上。” 语毕,林大夫就回敬女子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脚底生风地出了碧仙阁,早已轻车熟路的女大夫难得不想在这贵气的地方多待,是以,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并未留意到一个偶然路过的身影。 慈无声本只是以客人的身份回归白府,却因无意间瞧见一个陌生女子而放慢了脚步,只缘他第一眼看清她的时候,脑袋里就浮现出了那江湖术士的话。 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睛大大的,极有神采,好像会说话一样。身量好像要比寻常姑娘高上一些,其他的就看不出来了。 慈无声推测,事情理当不会如此巧合——尽管那个术士提供的情报非常有限,但就是这几条有限的线索,却是同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完全吻合。 况且,他在哪儿看见她不好,偏偏就是在这白家大宅里遇见了她,这叫他想不多想也难。 慈无声左顾右盼,很快在不远处寻到了两个丫鬟,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向她们询问此女何人,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专门替晚夫人调理身子的大夫。 晚夫人?! 慈无声知道,这是白九辞的另外一个妾室。然而,此时此刻他骤然记起的,却是这些天暗自调查的过程中,他曾经听徐离善“莫名其妙”地提起过这个丫头。 如今回想起来,兴许老人家根本就不是随口一提,而是意有所指! 慈无声这辈子只有一位结发之妻,因此,他并未见识过后宅女子勾心斗角的情景。但眼下,他却迅速将所有的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继而茅塞顿开。 费姨娘,江湖术士,女大夫,以及……与他女儿同为白家小妾的晚夫人。 看来,白家并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和睦。至少,有些人并不像他那当妾室的小女儿那般,安分守己。 慈无声沉思了一会儿,辗转去了徐离善的院子。 与此同时,回到白家私宅的林大夫左思右想,觉着自己还是该去外地避一避风头。 要是再陪着那个疯丫头胡闹下去,非得没命不可。 如是思忖的女人当日就收拾了行囊,留下一封书信,预备到京城外待上一阵。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当天深夜,将欲入眠的她会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人蒙住了脑袋,然后打晕了,带到一个不认得的地方。 林大夫有些害怕,纵使行走江湖近二十年,她也都只是行医治病顺道捞点油水,可从没碰上过档子破事儿啊! 三十有几的女人心想,自己这回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没错,她自始至终被蒙着眼睛,哪怕绑了她的人开始跟她说话,也还是不愿让她重见光明。 “壮士,壮士饶命啊……你、你要钱的话,我可以把我身上的银子都给你!” 是啊,她爱财,却不至于爱到连命都可以舍了去。只要对方能放她一马,她就是损失点银两,又能怎么样呢? 可惜,她显然错估了对方的目的。只听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忽然于耳边响起,问她近来有没有把什么不该交的东西托付给了一个江湖骗子。 此言一出,林大夫自是傻了眼,她不明白自己这神不知鬼不觉的,怎就被人探知了秘密。 做贼心虚的女子吞了口唾沫,到底还是保存着那么点做生意的信义,加上推脱罪责的本能,所以,她只装傻充愣地回答说:“老人家,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听不懂?”大半夜跟着慈无声出来审问嫌疑人,一向注重养生的徐离老大夫本就心情不佳,再一听这丫头片子居然矢口否认,他不由得就笑了,“丫头啊,说来也巧,老夫我跟你一样,也是个大夫。你我同为医者,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个大夫若是发起火来,是可以不动手亦不动口,就叫人死去活来的呀……” 话音落下,林大夫先是面上一愣,后是心头一紧。 对方连她的身份都清楚?这么说来,他们不是劫财更不是劫色,而是为了颜慕晚指使她害人之事而来?! 当然,眼下更叫她惊慌失措的是,对方已经开始痛击她的软肋。 是了,她这个人,最爱金银财宝,最怕痛苦折磨。 心生惶恐之际,她又听见老人家说:“要不,老夫给你来点痒痒散,再喂点软骨丸,或者干脆拿掺了情毒的燕窝给你喝?” 话音未落,林大夫已然花容失色。 唉呀妈呀!哪个老不死的,这么恶毒! 已经可以想象那等奇痒难耐又浑身虚脱的糟糕感觉,还有那种欲|火|焚|身的痛苦滋味,女人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别别别!千万别!我我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第124章 阴谋败露 翌日用过午膳之后,明疏影便寻了个借口,从御书房溜了出去。她让冬苓提着一盒糕点,随她一道去了十四公主的寝殿,发现那里和她之前住的地方一样,虽然宽敞,却是空荡荡的,很是萧条。 连三月暮春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真不晓得秋冬季会是怎样一番的景象。 明疏影有些不忍。来这儿之前,她都听冬苓说了,这十四公主的身世也是可怜,母亲在其出生半年后就染病身亡,相较之她这个九公主,由生母陪着到记事的年岁,这小女娃看起来更为不幸。 好在她们的身边都有一个善良忠心的侍女,不论旁人如何轻慢,终究还是有那么个真心相护的人陪着她们。 这样想着,明疏影好巧不巧地听到了一阵嬉笑声,走近了,才发现是十四公主又在跟秋笛嬉闹玩耍。 小小的身子绕着院里的石桌跑着,后头“追”着眉开眼笑的女子,明疏影望着这样的光景,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她是眉目含笑了,可对方见到她却是明显一怔。 许是没料想皇帝第二天就会过来,宫女秋笛是明显地僵了身子,好在她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领着十四公主给一国之君请了安,同时也正式触发了明疏影的痴儿模式。 “十四妹妹,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明疏影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接过冬苓手中的食盒,直接把它摆到了那张石桌上。小家伙由秋笛陪着靠过去,踮着脚尖,用两只小手扒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桌面,眼巴巴地瞅着正被女子亲手开启的食盒。 明疏影一边将一碟碟糕点取出来,一边悄悄地留意着小女娃的反应。见其眼中满是光彩,眼珠子更是动也不动地盯着碟子里的吃食,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心酸。 换做旁的公主,哪里会被这点小食引得目不转睛?这孩子受到的待遇,比起她小时候那会儿,真是好不了多少。 油然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女子隐去了心头的酸涩,亲自拿了一块龙须酥给小家伙。 十四公主乐呵呵地接过点心,倒还不忘跟她说声“谢谢”,然后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明疏影看得欢喜又难过:如今她是皇帝了,整个御膳房都得围着她转,往后,她就多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给这孩子送来,也算是替九公主一叙姐妹之谊了。 如此思忖着,她与两名宫女看着小丫头吃了好几块糕点,生怕她一下子吃撑了,便收起了其余的部分,告诉她明天再吃。小家伙闻言虽依依不舍,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由着侍女秋笛替她擦嘴、擦手。 明疏影见她这般听话懂事,对她的好感自是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就提出要和她一道玩儿。 对于为自个儿送来美味糕点的漂亮姐姐,十四公主当然是乐意和她相处的。加上明疏影表现得就像个半大的孩子,一大一小不多久就玩在了一块儿,小的那个更是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不愉快,任由大的那个对她又亲又抱,还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嗷——好想把她带回寝宫里养着! 险些就要忘乎所以的明疏影在心底嚎叫一声,眼睛、眉毛都已经笑弯了。要不是在一旁守着的秋笛出言提醒,说是时辰不早了,怕耽误皇上处理国事,她都要忘记自己是从御书房溜出来的了。 不由自主地想起君宁天那张冷脸,明疏影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她只好挥别了天真可爱的小家伙,带着冬苓回了御书房。 约莫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进屋的时候,她是偷偷摸摸的,心里还忍不住祈祷着,最好那君宁天已经离开了。奈何天不遂人愿,她还没跨进里屋呢,就望见那尊大佛正巍然不动地坐在那里。 明疏影垮了垮脸,又不得不马上换上一脸招牌式的傻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耳聪目明的君宁天一早就察觉到她的归来,他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子,拿着奏本目送她从身前走过。 “皇上不是肚子疼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就在女子误以为男人预备无视自己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他寒若冰霜的嗓音。 明疏影心头一紧,却立马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狗腿地凑了过去。 “摄政王,朕没有掉进茅坑里哦!”为了维持自己的痴儿形象,她也是拼了,“你闻闻,朕的衣裳还是香香的呢!” 话未说完,她已经大无畏地将自个儿的衣袖伸到了男人的鼻子底下。 君宁天向来不喜胭脂水粉的味道,所幸跟前的女子似乎也不爱涂脂抹粉,轻飘飘的衣袂凑过来,他只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恰恰是这清新淡雅的香气,叫本该沉下脸的他不着痕迹地睁大了眼。 明疏影见他抬眸眼珠不错地盯着她,一时间也有些发愣。 眼底没有寒意,脸也没往下拉,相反的,眉毛上扬,凤眼微圆,这是……怎么回事? 摸不透冷面阎王作何是这反应,明疏影也只得讪讪地收回胳膊,兀自冲他笑得灿烂。 君宁天便是在这傻里傻气的笑容下回过神来,却也遗忘了此番交谈的初衷。 明疏影见他不再继续发难,赶紧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望着房梁发呆。 是以,当一刻钟后君宁天重新抬头去望的时候,目睹的便是女子以单手撑着脑袋望天的画面。 宽大的袖子落于手肘,白璧无瑕的玉臂显露无疑,女子好似压根没意识到这流泻在外的春光,径自一动不动地斜着脑瓜。 君宁天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视线,再度注目于眼前的白纸黑字。 “皇上。” 明疏影闻声,蓦地眸光一转。 “此处虽不比金銮殿,但好歹也是皇上处理要务的地方,还请皇上注意仪态。” 业已不自觉坐直身子、放下胳膊,明疏影默默无语。 他言之有理,她无力反驳。 事实本该如此,可惜,她是个傻子。 “冬苓,摄政王在说什么啊?朕怎么听不懂?” 明疏影歪着头、皱着眉,愁眉苦脸地注目于一旁的少女,仿佛历经一场苦思冥想却仍郁郁不得解。 冬苓晓得自家主子是明知故问,所以自是鼎力配合。 “皇上,您……您得坐正了身子,这里……”她一脸为难地说着,忽然顿了顿,偷偷瞄了瞄那边的君宁天,“这里不是寝宫,您得坐得端正些。” 冬苓故意压低嗓音说罢,看着明疏影冲她迅速使了个眼色。 “为什么呀?” “这……” “那朕能回寝宫吗?” “……” 面对主子前言不搭后语的疑问,冬苓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深知自己无需作答,这就干笑着看向了君宁天。 “摄政王,朕能回寝宫吗?”接着,她听到自家主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能。”她又看到阎王爷面无表情地换了本奏折,头也不抬地回道。 明疏影一声不吭地撅了撅嘴。 “小气。” “……” 旁观全程的冬苓免不了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 这十天半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跟着主子,将主子同那阎王爷之间的点点滴滴皆看在眼里,也渐渐地发现,后者好像不是她原先想象的那般凶神恶煞。可是,他到底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谁也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万一主子一不留神惹怒了他,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尽管相信主子自有分寸,但每每见两人“过招”的时候,她还是会替主子感到紧张。 正如此时此刻,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拉了拉女子的袖笼。 明疏影见状一愣,又随即明白过来,趁着君宁天板着脸没往这儿看的空当,速速给了少女一个安抚的微笑。 就在这时,屋外的太监来报,说是有几个大臣在外求见,问圣上是否召其入内。 明疏影觉得,这种事情,君宁天替她作决定就好。话虽如此,她还是牢牢记得男子曾同她“约法三章”,所以,见他不吭气,她这就识时务地让人进来了。 说实话,登基大半个月来,她极少在御书房里见到那些臣子,通常,他们都会在早朝时分就把该上奏的事情交代了,几乎未有在其他时辰请求觐见。 明疏影猜测,这大抵是由于摄政王君宁天喜好清静,是以,知晓其脾性的文武百官们便不敢随意前来叨扰。 那么,今日有人壮着胆子破了这不成文的“规矩”,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急需禀明? 事实证明,她的推测无误。几个大臣特地在退朝后求见,乃是为了私下向君宁天提交一份他们苦心搜集的证据。而这份证据指向的,则是身为三朝元老的户部尚书。 贪污受贿,且牵连甚广。 明疏影心想,这种蔓延至根部的腐朽,也算是历朝历代都无法幸免的疑难杂症了。不知道这君宁天会如何处理呢? 第125章 喜得麟儿 就这样,敢为人先的明疏影获得了一个亲近君家长女的好机会。她热络地同君语心拉起了家常,却不敢贸然触及对方的过去。因为她总隐约觉得,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只身回到弟弟的身边,还令素以国事为重的弟弟两次放下手头事务,飞奔回府,这其中,定是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可是,看着眼前人和颜悦色的样子,她又实在是揣摩不出,对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变故。 莫非……是夫家待她不好?但是,有君宁天这样一个小舅子坐镇,哪个夫家这么不知死活,还敢欺负他的姐姐?要不……要不就是早年丧夫,恰巧夫家无父无母,她与亡夫又膝下无子,所以,她便回娘家了?也不对啊…… 怎么想都猜不透君语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明疏影回宫以后,便向冬苓和楚聂打听起君家的事情。结果一问才知,八年前,君家竟发生过一场重大的变故。 当年,君宁天的父亲功高震主,先帝看不惯他,加诸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居然将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他的头上。业已封侯的君父百口莫辩,不光一夜之间锒铛入狱,府邸也被抄了个一干二净。彼时,君宁天刚好人在外地,惊闻家中变故,他自是拼了命地往回赶。奈何竭尽全力却仍是迟了一步,等他赶回皇城之际,他的父母已然双双以死明志。而他的姐姐和弟弟,更是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然而,如此沉重的打击,先帝似乎还嫌不够,竟当众逼问年方弱冠的男子,他的父亲该不该死。 这般询问,用意再简单不过:他若怒极反抗,那么,先帝便能以“谋逆”之罪令其伏诛;他若卑躬屈膝,那么先帝大可以大发慈悲地赏他一条活路,却也从此叫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没错,双亲含冤而死,他身为嫡长子,却为了苟活而向“仇人”低头,这天下人的唾沫,怎能不淹死他!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君家长子会毅然随父而去的时候,君宁天却紧绷着一张脸,向着先帝俯首称臣。 只不过,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男人低眉告退的那一刻,他的掌心早已布满了带血的掐痕。 那之后,大家都只当这个软骨头是死了,却不料他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为先帝鞍前马后,渐渐地,居然讨得了那昏君的欢心,许他一步一步爬上了高位。 再后来的故事,不用问也知道了。 朝堂上下,没有人再敢轻视他、嘲笑他,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决计不敢在旁人面前流露半分。 明疏影听楚聂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一双细眉早已不自觉地拧起。 她还以为,君宁天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阴谋家,殊不知那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宫变,实则乃是他十年不晚的复仇。 如此说来,自己在他的眼里,不就成了仇家的女儿吗? 是了,尽管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旁观者罢了,可是,在君宁天看来,她就是她——丽国的九公主,其杀父仇人的后代。 明疏影瞬间觉得,自个儿能在他眼皮底下无知无畏地活到今天,真真是祖上积德了。这要是换做别人,一刀杀了她还算痛快的,把她往死里折磨,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至于君语心……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一下子从高不可攀变得落魄潦倒,又没法回到弟弟的身边,只能孤身一人漂泊在外。这期间蒙受的苦难,怕是连她这个自小备受冷落的明家大小姐都难以想象。 不过,一想到女子脸上那柔和的笑意,明疏影又稍稍为之庆幸,庆幸伊人是那样的坚强善良,这么多年,也未被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苦难磨去原本的心性。 她想,也许,她能为这个值得同情却也值得敬佩的女子做些什么。 如此思忖着,明疏影开始颇为频繁地造访摄政王府——以“隔壁街上一个不听话的丫头”的假身份。 对此,君宁天一开始是很不高兴的。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警告了一国之君,让她离自己的姐姐远点儿。 诚然,依君宁天之见,不论女帝是出于何种原因接近长姐,她二人的接触都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摄政王不是都特意叮嘱了府上家丁,就当做那天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朕的令牌吗?” “难不成,皇上还要臣让包括大姐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几次三番地造访了臣的王府吗?” 君宁天当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他十岁的女子必定是已经打听到了什么,因此,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摆明了告诉她,他是不欢迎她的。 “朕的身份,自然不能让君姐姐获悉。”至少,眼下还不能,“但是,摄政王就没发现,每次朕去陪君姐姐聊天的时候,她都笑得很开心吗?” 君宁天沉默以对。 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大姐不光喜欢跟这女人谈天说地,还因为她的出现,没再犯过癔症。他问过大夫,大夫说,许是注意力被转移了,心情好了,便不再动辄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也不再老觉着有人要伤害自己了。 他甚至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哄人很有一套。若是换成他,怕是难及其十分之一。 但那又如何?一旦被长姐获悉她就是那狗皇帝的女儿,长姐不知道会激动成什么样。 他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他亏欠她太多,不敢拿她的下半辈子开玩笑。 许是见君宁天虽有片刻的迟疑,但却很快恢复一脸面无表情,明疏影立马猜出了他的心思,这就再接再厉道:“摄政王不必忧心,朕不会在不恰当的时机说不合适的话,朕只是觉得跟君姐姐很投缘,想多陪她说说话。朕只会帮她,不会害她。摄政王如果不信,不妨想一想,朕假若害了你的姐姐,对朕又有什么好处?不是只会惹摄政王不快,乃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此言一出,君宁天想不在意都难。 杀身之祸?看来,她还真是知道了不少东西。 “皇上既然都听说了以前的事,以皇上的才智,难道不认为,如今皇上此举,就好比是在刀尖上行走吗?” 约莫是男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过于阴冷,纵使是早有心理准备,明疏影的一颗心也禁不住沉了一沉。 好在她还是及时缓过劲儿来,郑重其事地回答说:“过去的事,的确是先帝对不住君家,但是,除却朕乃先帝所出这一茬,此事与朕实乃毫无干系。所以,朕不会以个人的名义,向你和君姐姐道歉。” 君宁天面若冰霜地听着,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朕这么说,不是在推脱责任,只是想告诉摄政王,朕而今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出于一个人的善意。即便朕是个和皇家没有半点关系的外人,朕也希望君姐姐往后能够一切安好。唯有这一点,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怀疑。” 话音落下,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无人再言。 君宁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容不迫的女子,却并没能从她的瞳仁中寻到分毫的闪烁。 “但愿皇上将来莫要后悔。”半晌,他冷不防侧过身去,面无涟漪地开启双唇,“倘若臣的姐姐稍有差池,皇上的身边……就该换人了。” 第126章 主持公道 是日,正值盛夏,烈日高悬,饶是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也仍是热得直想叫人学那小狗儿吐舌头。 偌大的御书房里,四下正摆着好几座刚从冰窖里取来的小冰山。这冰山四周冒着冷气,叫人看着倒是舒爽。但即便如此,明疏影还是有点儿静不下心来。 这个月的天气,可谓是持续晴好,接连大半个月不曾降雨不说,好几天连朵乌云都是见不着的。最叫人无奈的是,她是一国之君,纵然是个“傻子”,也须得装着、端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身子给裹着,美其名曰“天子威仪”。想去年此时,天气还不曾这般炎热的时候,咬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偏生今年突然就跟热疯了一般,她是当真快要熬不住了。 明疏影不由得怀念起以前在明家那会儿,虽然备受冷落,却也因此而少了些许约束。至少,她可以待在自个儿的闺房里,穿着轻便的装束,拿把扇子使劲儿给自己扇风。 然而现在…… 明疏影微苦着脸,看了看业已沁出薄汗的冬苓,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扇了——歇一会儿。 已然恢复健康的冬苓刚要张嘴说点什么,就想起不远处还坐着个冷面阎王。 她迅速看了君宁天一眼,见他压根没往她们这儿瞧,这才凑近了自家主子,压低嗓音道:“奴婢不累,皇上热着呢。” 明疏影又摆摆右手,心道就她这温柔舒缓的扇法,酸了她自个儿的胳膊不说,还起不到半点儿作用,不如不扇。 可是,她不想打击冬苓,更不愿对方一听这话,便开始拼了老命地给她扇风,是以,只得谎称自个儿已然舒坦了许多,不需要有人在旁扇扇子了。 少女听了,方才作罢。 可惜,没多久的工夫,她家主子就露馅了。只见女子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又蹭了蹭鼻尖,而后貌似哀怨地看向那边厢巍然不动的男子,犹豫再三后,她终是忍不住开启了朱唇。 “摄政王,你热吗?” 男子闻言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答曰:“不热。” 你当然不热了,穿得那么凉快。 明疏影盯着他的衣裳腹诽了一句,心想:为什么堂堂摄政王殿下就不需要体现所谓的“威仪”呢? 真真是不公平。 心下不平归不平,女子面上照样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继续循循诱道:“摄政王……你看,一般来说,这屋子里,也就咱们两个人,这些天的暑气如此之重,不如我二人便删繁就简,穿得清凉些可好?” 话音未落,君宁天业已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的装束,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端庄得体的衣领上。 “臣觉得,这样就很好。” 你当然觉得好了,快要被闷死的人是朕,是朕啊! 这等肺腑之言,明疏影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她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君宁天,锲而不舍地表示,其实还可以更好一些。 “如何更好?”早已瞧出其意图的男子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倒是并无不耐之色。 “就是……朕可以少穿一些啊。”明疏影被他这明知故问的姿态闹得没了法子,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朕数给你看啊,朕从里到外一共穿了……一、二、三、四……五!五件衣裳呢!” 当然,这是包括肚兜在内的。 君宁天面色如常地听着。实际上,他对姑娘家身上该穿几件衣服,并不是特别清楚,因此,听了对方煞有其事的一席话,他一瞬生出了“还挺多”的念头。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而已。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个年方十七的小丫头,是有多会扮猪吃虎。 须臾,君宁天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随手拿起一本折子,不紧不慢地将其打开。 “皇上之所以穿这些,自是因为皇上需要穿这些。” 翻来覆去可不就是那一套嘛……还绕着弯子提醒她。 明疏影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 “朕可不这么认为……明明君姐姐在家里就只穿三件来着。” 后半句话,她是小声嘀咕出来的,可想也知道,君宁天不可能听不见。 所以,她这是在暗示他,她这两个月来尽心尽力地逗他姐姐开心,他理当投桃报李,满足她的愿望? 君宁天轻哼一声,干脆来了个充耳不闻。 喂……耍无赖的摄政王不是好摄政王啊! 明疏影干瞪着看也不再看她的男人,片刻后霍然起身。 “皇上做什么去?”眼瞅着女子领着侍女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君宁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出恭。”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说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皇帝要去解手,他一个当臣子的当然不好阻拦。可他未尝料想,都三刻钟过去了,女子却迟迟未有归来——这让摄政王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君宁天耐着性子,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女子衣袂飘飘的倩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还真的是……衣袂飘飘。 只见来人身着上红下白的齐胸襦裙,佩以一条粉色的轻质披帛,裙摆上还绣着绽着梅花的枝桠,往那儿一站,就像一株傲立雪中的红梅,竟给这酷热难当的夏日平添了一丝清新凉意。 君宁天险些一下看怔了神,幸而目光及时留意到了锁骨处那雪白的肌肤,他的脸才情不自禁地沉了沉。 “皇上是要穿成这样,接受文武百官的觐见吗?” 明疏影闻声,面不改色——早就预见到他会不高兴,而她,自是不会去打没有把握的仗。 “文武百官?”女子语气如常地说着,抬脚不慌不忙地迈向自个儿的位子,“摄政王,说实话,这么热的天气,朕的爱卿们可鲜有像摄政王这般,一如既往潜心国事的。你看,朕与你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哪个大臣前来求见啊?” 明疏影不徐不疾地坐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裙,随后才抬起脑袋,给了君宁天一个娇俏的笑脸。 “摄政王别多想,朕可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你哦。” 话音落下,君宁天径自板着脸注目于她。 明疏影见状,忙不迭将小脸一垮,可怜巴巴地嘟囔开了:“摄政王,朕今年只有十七岁啊,花儿一样的年纪,你却每天叫朕打扮得跟一株枯枝老藤似的,于心何忍?再者,朕柜子里的衣裳虽不算多,可都放在那儿当摆设呢,多浪费啊!” 语毕,她还神态自若地看了边上的少女一眼:“冬苓你说是不是?” 冬苓立马连连点头,末了还接过话茬道:“皇上穿这身可漂亮了。” 明疏影对着竭力配合的侍女莞尔一笑,而后便与她一道看向那边的男子。 主仆俩一个脸上写着“摄政王你看,连冬苓都这么说呢”,一个眼里则透着“摄政王,奴婢不好欺君啊,您可别记奴婢的仇”,俨然一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样子。 君宁天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个原本看起来还挺老实的宫女,跟她这主子处得久了,竟也变得胆敢装腔作势了。 大约是他近来待他的圣上太客气了。 如此思量着,心里不太满意的摄政王就要张嘴发话,却不料头一个字儿还没蹦出嗓子眼,那明眸皓齿的女子便又出声了。 “怎么?摄政王觉得朕这一身不好看吗?” 话未说完,她已倏尔站起身来,没一会儿就快步行至男子身前,提着衣裙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 一股熟悉的香气随风沁入心脾,神奇地扑灭了那方才冒头的火苗。 “皇上爱美之心无过,只是……”君宁天下意识地瞥了瞥女子领口下那白嫩的肌肤,话到嘴边忽然就不晓得该怎么出口了。 罢,同她纠缠这些,他也真是闲得慌。 这样想着,君宁天总算放弃了继续规劝的念头,这就面无涟漪地眸光一转,低头去批阅他的奏折了。 明疏影明白,他这是放她过门的意思。紧接着,她便朝冬苓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走到外屋,提了个精致的食盒进来。 不多久,男子手边的案几上就多出了一小盅冰糖雪梨。 君宁天抬起头来,看着立在不远处的娇美女子,听她用那清亮的嗓音不急不缓地说道:“前两天听君姐姐说,摄政王晚上有些咳嗽,吃些冰糖雪梨润润肺,正好。” 说完,她也不去看君宁天的反应,便自顾自地坐回到椅子,端起自己的那份冰镇甜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适才想来多少是惹恼了摄政王大人,这会儿,她定是要给他去去火的。反正他和她一样喜爱甜食,应该不会拒绝。 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明疏影扬着眉毛翻开一本古籍,一面品尝美味,一面静下心来读书。 换了身轻便凉快的衣裳,再加上有美食相伴,感觉就是不一样呢。 看着女子唇红齿白、喜上眉梢——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模样,君宁天木着一张俊脸,喜怒难辨。然片刻过后,他还是不置一词地端起了那盅冰糖雪梨。 殊不知他二人一同享用清凉甜点的同时,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正急急忙忙往御书房赶。 底下人突然来报,说十公主在刑府一夜昏迷,至今未醒。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还优哉游哉的明疏影一下就愣了神,也顾不得享用美味的甜汤了,这就放下勺子询问详情。 无奈前来禀报的太监也说不清楚,只晓得十公主昨儿个白天昏昏沉沉地睡下,自那以后就再没醒来过。 明疏影坐不住了,她匆匆用帕子抹了嘴,起身就带着冬苓往外走——这一回,是当真忘了某人的存在。 “皇上这是做什么?”直到君宁天面无涟漪地问了一句,她才蓦地顿住脚步,回身去看。 “朕要去刑府看十妹妹!”语毕,她也不去看男子是个什么表情,吩咐底下人马上备车,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第127章 家书万金 说实话,倘若慈无声只是随口跟她说说,叶红绡兴许立马就会跳起来反唇相讥。毕竟,这个混蛋爹爹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是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 可惜,慈无声是以无懈可击的认真在同她说道此事。她望着他眼底不容置喙的郑重,再一想他口出此言的原因,油然而生的反驳之欲,也很快就被理智给压了回去。 “只要白家人能还青花一个公道,保证她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受到无端的伤害,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不会无事生非。” 慈无声点点头,心道他这个一听妹妹受委屈就要跳脚的大女儿,终究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少女了。 时间,果然是会或多或少改变一个人的。 对于长女的成长,慈无声万分欣慰。翌日,他又找到了小女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知与她。 相较之姐姐“我就知道那是个坏女人”的反应,慈青花这个当事人反倒难以置信。 “爹爹,你、你不是在跟女儿开玩笑吧?晚姐姐怎么……她怎么会……” “青花,人心隔肚皮,时常在你面前与你谈笑风生的人,往往最有可能杀你于无形。爹明白,你心地善良,不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可是很遗憾,这一次,你真的看错了人。” 慈青花一脸震惊地听着,仍是一副无法相信的模样。 “还记得她之前送你的那串佛珠吗?”直到慈无声冷不丁提及一件他本该并不知情的事,怀胎三月的女子才蓦地回过神来。 “记得。可是爹爹,你怎么知道晚姐姐曾经送我一串佛珠?” “是徐离先生告诉爹的,那串佛珠里……藏着能致人滑胎乃至不孕的麝香。” 话音落下,女子瞠目结舌。 “这,就是你进白家门以来始终没能怀上孩子的重要原因。” 男子沉声说着,直叫他的女儿不寒而栗。 然而,慈青花不是个傻瓜,经父亲这一提,她不由得就记起了之前种种奇怪的矛盾,记起自己为给弟弟治病而取下佛珠后,没多久就有了白九辞的骨肉。 天底下,没有那般巧合的事。 难不成……难不成……打从一开始,晚姐姐就是讨厌她的,就在……就在算计她? 思及此,小丫头心下一凉的同时,眼泪忍不住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别怕,青花你别怕。那颜氏已经被送去白家的私宅了,爹也会在这儿守着你,不会再有人伤着你和孩子。” 慈青花闻言抬起眼帘,抿着唇摇了摇头。 要说一点儿也不觉后怕,那定是骗人的。可此刻她的心里,更多的不是惊悸,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和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和睦相处,不敢说两人一起侍奉好白九辞吧,至少,她们不会给他和白家的长辈们添麻烦。 然而,遗憾的是,从白九辞欲纳她为妾的那一刻起,这就已经是她的一厢情愿了。 小丫头抬手抹了抹眼角,又抬头吸了吸鼻子,看着慈无声的眼睛,道:“那……那她……就一辈子不回来了吗?” 慈无声略微摇了摇头:“这个爹也不清楚,大约是要等白小将军回来,再作最后的定夺吧。” 慈青花听罢,点了点头,又垂下脑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别多想了,爹把这件事告诉你,不是害你整日忧思的。你记着,眼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去考虑过去的事该如何是好,而是怎么把身子骨养好,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话音落下,小丫头也扬起了脸,定定地同父亲对视。片刻,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是让父亲放心,她不会因为这个意外而忘记了一切的根本。 慈无声闻言这才松了脸色,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瓜。 慈青花被这儿时熟悉的动作弄得心头一暖,随即又免不了面露窘色。 她都已经长大了,都快当娘了,爹爹还当她是小孩子…… 不过,既是难得一次,又没人瞧见,当就当吧。 几天后,慈青花虽然免不了仍会想起颜慕晚的事,却也到底是把重心放在了安心养胎的事儿上。每天,除了跑去姐姐那屋看外甥,在玉骨轩里散步以及偶尔去给长辈们请安,她就是乖乖地待在屋里,要么,替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要么,读各种各样的书给腹中的宝宝听。 当然,她也不忘给远在他乡的白九辞写家书,告诉他自己跟孩子都很好,告诉他长姐已经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外甥,并叮嘱他出门在外一切小心,说是她跟孩子都等着他凯旋归来。 相较之下,喜得麟儿的叶红绡却是草草了事——要不是妹妹惊讶地表示,她替姐夫生了孩子却不打算寄家书报喜,她简直连笔都懒得拿。 “你写信的时候带一句不就好了。” 已为人母的女子甚至若无其事地来了这么一句,令当妹妹的几乎就要绝倒。 她忽然好同情姐夫啊…… 是的,尽管她与孙蒙的相处远不及姐姐来得多,可是,就她对这位姐夫的了解,想也知道,他一定是眼巴巴地盼着姐姐亲手写给他的家书呢! 要是到时候,他发现自家将军手里有一封,别的兄弟手里也有一封,就他自个儿两手空空,那该是多么的委屈、多么的失望啊! 想到男子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慈青花就觉心有不忍。 于是,在她的“三令五申”下,长姐叶红绡总算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提起了毛笔,龙飞凤舞地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大字:给你生了个儿子,想看就早点回来! 写完了,女子就手脚麻利地把信塞进信封里,糊上了封口,转头笑眯眯地把它交给了慈青花。 做妹妹的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可她是因不知情而满足了,一个月后收到这信的男人却差点给跪了。 娘子!知道你懒得理我,可你也不能懒成这样吧?! 诚然!瞧瞧别人的家书,那个不是两三张纸打底的?可他的呢?一行字,一行字啊!说多了都是泪啊!!! 孙蒙哭丧着脸,看向同样业已拆开信封的白九辞,见他面色如常地拿出了三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看着看着竟破天荒地流露出少许笑意,男人的内心是崩溃的。 不久,从淡淡的喜悦和暖意中抽离出身,白九辞抬眼就目睹了一张怨夫脸。 怎么了…… 这三个字,他刚要问出口,就因瞧见了孙蒙手头的书信而止住了。 “待会儿回信的时候,我让青花关照叶姑娘,下次多写点给你。” 他一本正经地拍了拍部下兼半个连襟的肩膀,顿时就把人给拍哭了。 连多要媳妇说两句话都得通过将军和花夫人,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白九辞见他非但没有眉开眼笑地道谢,反而还愈发愁眉苦脸,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好病急乱投医地安慰他说,好歹叶姑娘替他生了个儿子,当了爹,应该高兴才是。 孙蒙这才改换了一张苦瓜脸,傻乐着笑出了声。 是哦,看着媳妇儿这么辛苦的份上,他就多体谅体谅吧! 唔,就是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 第128章 急转直下 “所以……依朕看,这三十六坛是不是太铺张了些?”明疏影试探着问完,忽然莞尔一笑,“多下的那些酒,难不成是要朕与摄政王日日对饮吗……” 无伤大雅的玩笑,没能让君宁天发笑,却也没叫他动怒。 他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子轻柔浅笑的面孔,悠悠地扔了句“还有呢?”。 明疏影闻言微愣,须臾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在允许她接着说,便壮着胆子将自己的看法一吐为快。什么烟火、歌舞安排得太多,耽误人家回府同自家老小团聚守岁啦,什么上等的红木椅子缺了为何就偏要重新购进一批,那黑灯瞎火的,大家光顾着看桌上的菜色,谁会注意这个啦,什么鲍鱼肚翅人参燕窝也太丰富了些,真是朱门酒肉臭啊路有冻死骨啦……等她口若悬河地把种种弊端都陈述了一通,君宁天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意义不明了。 明疏影这才猝然还魂,忙不迭补上一个讨好的笑容。 “呃哈哈……摄政王莫要见怪,朕自小不受父皇待见,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哥哥姐姐们,眼界自是窄了一些,还望摄政王见谅……” 说完这些话,她自个儿也替自个儿捏了把汗。 这君宁天也真是的,刚才怎就任由她滔滔不绝地叨念个不停?害得她一时忘乎所以,都快在他跟前锋芒毕露了。 等等……他该不会又是故意的吧?可是,可是她自认为近来一直掩饰得很好,也没有哪里露出马脚吧?更何况,就她那点儿女儿家的小聪明,他一个叱咤风云的七尺男儿,能看得上吗? 正暗暗犯着嘀咕,她看见男子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朝她这儿走了过来。 明疏影的心跳得有些快。她眼珠不错地注目于来人,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最终驻足于御案之前。 君宁天向她伸出了手。 但就在她揣摩着他要对她做什么的时候,他却面色如常地将她手边的那些奏本给拿走了。 “……” 明疏影深深地感觉到,君宁天今日就是专门来给她添堵以及吓唬她的。 对着男子高大挺拔的背影速速做了个鬼脸,她看到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向屋里的一男一女行了礼,便附在君宁天的耳边,同他说了什么悄悄话。 然而令人介意的是,那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面阎王,在听完了来人的附耳之言后,竟是破天荒地变了变脸。 他回过身来,头一回向她告了假,甚至顾不得翻阅方才那些奏本,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嘿?之前数落她的时候,还理直气壮的,这会儿,自己不也是撇下公务、撒腿走人了吗?! 明疏影霎时胸臆难平,但只一眨眼的工夫,另一种名为“纳罕”的情绪便迅速取而代之。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竟能让这个时时以国事为先的摄政王放下政务、匆匆赶去处理? 疾步出了皇宫,君宁天径直骑上快马,扬鞭策马而去。 说实话,他已经许久未有体会到这种归心似箭的感觉。谁让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他苦苦寻觅了七年的人,居然自个儿出现在了他的王府里。 马不停蹄地回到摄政王府,君宁天匆匆下了马,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大门。穿过前院来到前厅,屋里站着的一名女子令他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那女子背对着他立在那里,正仰着脑袋,望着高悬于上空的牌匾。约莫是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她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来,终是叫君宁天蓦地睁大了眼。 “宁天。”女子嫣然一笑,柔声唤出了一个他许久都未听闻的称呼。 君宁天顿时只觉心头一涩,素来鲜有表情的俊脸竟然少见地破了冰。 “大姐。”他举步迎了上去,主动将手伸向来人。 君语心噙着柔和的笑意,握住了弟弟温热的大掌。 “我找了你整整七年。”君宁天眼珠不错地注视着温柔浅笑的长姐,仿佛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大姐上哪儿去了?” 君语心闻言眼帘微垂,片刻后,还是抬起眼帘,强颜欢笑道:“那年家门生变,爹爹让钱伯带着我逃命,结果……还是被那人给捉了回去……所幸后来姐姐自己逃了出来,却也因此而流落异乡,数年难归……不过现在好了,姐姐回来了,还见到了你,这下,便可以安心了。” 说着说着,女子抬手轻轻抚摸弟弟的面颊,眼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许湿意,看得君宁天又是一阵揪心。 他不用问也能猜到,只身漂泊在外的这几年里,姐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他只恨自己鞭长莫及,没能及时找回姐姐,许姐姐一个安稳的生活。 “大姐……”思及自身无能,业已许久未有跪人的男子竟屈了膝盖,作势就要向长姐请罪。 君语心连忙将他扶起,声声只道“一家人团圆了便好”。 听她无意这么一说,男子倒是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家人。 “对了,大姐可知道熙儿的下落?” 话音刚落,他就目睹女子蓦地面色一凝。紧接着,自见面起就强忍着泪意的女子,便禁不住潸然泪下。 君宁天见状,不由心下一沉。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女子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宁天,姐姐没用,没能保护好熙儿,他……他在七年前,那人来捉我们的时候,就因为反抗官兵,被……被他们……乱刀砍死……钱伯……钱伯为了保护我们姐弟俩,也命丧那些鹰犬的凶器之下,姐姐……姐姐……啊啊……” 言说至此,女子已然无法承受满腔悲苦,当即便哭倒在君宁天的怀里。而后者显然也没有想到,那个曾经每日跟在他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少年,竟然死得如此凄惨。 这一瞬间,他自以为业已沉入死水的心,遽然迸发出强烈的悲愤与杀意。他恨不能立刻冲入皇陵,踢开那侩子手的棺木,狠狠地鞭挞他的尸首!叫他曝尸荒野,遭野狗啃食,永世不得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感受到胞弟揽着自己的大手正在微微地颤抖,君语心顿了顿哭声,很快便又沉浸于悲痛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向来不懂得该如何宽慰他人的男子才笨拙地安抚了几句,令泪流满面的女子渐渐恢复了平静。 君语心擦干了眼泪,拉着唯一的亲人坐下说话。言谈间,君宁天生怕触动了长姐心底的伤,是以并不询问她在这七年间的经历,只是有问必答地回着长姐的话,将他如今的情况简单地告知与她。 然而,他却有意避开了某些部分。譬如…… “听说你如今已成了摄政王,皇帝,是那个生来痴傻的九公主?” “是。” “那你是不是打算……” “大姐,朝堂上的事情,弟弟自有分寸。” “哦……”眼见君宁天不愿深谈,君语心会意地点了点头,也不追问。 长姐虽饱经风霜,却仍是那个善解人意的性子,君宁天深深为之庆幸。 “大姐,”他难得放柔了语调,噙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注目于面色如常的姐姐,“往后你就在我这儿住下,什么都不用担心,弟弟会护着大姐一辈子的。” 那些痛苦和磨难,他再也不会让她遭遇。他要让她像多年前那个风华绝代的君家嫡长女一样,养尊处优,人人称羡。 君语心听罢,自是眼含泪花,微笑颔首。 姐弟俩又坐着叙了好半天的话,直到府上传来急报,说有要事须得君宁天回宫处理,当弟弟的才不得不安顿好了长姐的一切,起身离去。 风尘仆仆地赶回皇宫,男人的心绪仍是起伏不定,尤其是当他看到一国之君的那张脸时,他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那惨死的胞弟。 倘若熙儿还在,也同这九公主一般大了。 他突然就攥紧了拳头。 偏偏这个时候,对方却全然没能察觉到他的异常,还一如往常地跟他说着话。 “其实,朕以为,适当缩短除夕宫宴的时间,也未尝不可。这样,可以多留一些时间给诸位爱卿和他们的家人,比起在宫里逢场作戏,如此,应该才更符合‘团圆’以及‘守岁’的意义吧?” 明疏影语气如常地阐述了自个儿的观点,发现君宁天正顶着张晦暗不明的面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 “摄政王?”她不理解对方的反应缘何与两个时辰前的有些不同,因此下意识地启唇唤了一声。 岂料她话刚出口,男子拿在手里的茶盏突然就“嘭”地碎了一地。 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将女子吓了一跳,她猛打了一个激灵,转眼却发现对方竟分毫不为所动。 简直就像是……他故意用力把这茶具捏碎了一样。 明疏影不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得平时还算是大度的摄政王忽然就动了怒。 她怔怔地与他对视着,目视其眸中不知名的怒气从鼎盛迅速归于虚无。 “臣失礼了。”过了好一会儿,君宁天才面无表情地张开嘴皮子,站起身朝女子作了个揖,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明疏影有些缓不过劲来。半晌,她才心有余悸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那一地尚无人收拾的残渣。她蹲下身去,拾起了其中的一块碎片。 点点殷红赫然入眼,明疏影忍不住敛起秀眉,抬眼望向男子消失的地方。 第129章 患难真情 白夫人和慈青花根本就拗不过他们的老祖宗,再加上叶红绡也破天荒地站在了白老夫人这一边,白夫人权衡利弊、痛定思痛,最终还是作出了“离开”的决定。 她简单收拾了行囊,就跟叶红绡一道,拉着泪眼婆娑的小丫头往后门去了。 那一刻,饶是曾对这丫头相当不喜的白老夫人,竟也微微湿了眼眶。 其实,早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她就开始意识到,孙子带回来的这个女人,和她曾经以为的,是不一样的。 这丫头,心眼实,虽然胆子小了点,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宽容与豁达——自己分明曾那般训斥过她、冤枉过她,还以子嗣之事不断给她施压,然而她却仍是敬重自己,分毫未尝逾矩。 更难能可贵的是,值此生死攸关之际,她非但没有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长辈们的呵护,还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这把老骨头。 所谓“患难见真情”,不外如是。 这个小丫头,是真心将自己当祖母一般敬重,是真的担心自己会躲不过这一劫。 老妇人看着小辈们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忽然悄悄地问自己,倘若此劫过后,她还有这条老命去抱她的曾孙,她是不是也该给予这丫头些许回应,而不仅仅是将其当作曾孙的生母看待? 当然,前提是,她还能活着迎接小丫头的归来。 这边厢,老人家面色凝重,那边厢,坐上一辆马车的几个女眷也是心情沉重。 叶红绡一早就觉着事情有点不对头,是以,虽心有不忍,却已在前些天便做了一件事。她将尚不满一岁的儿子连带着她唯一的弟弟,一同交给了孙府里一位可靠的嬷嬷,伪装成是嬷嬷亲戚家的孩子,偷偷送出了皇城。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去接儿子跟弟弟了,思忖着姑且让他们俩在平安的地方逗留一阵,待她护着妹妹和白夫人躲过了这一场祸乱,再同他们团聚也不迟。至于他们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混蛋爹,更是一早就声称有事要办,不晓得上哪儿逍遥去了,她当然是更加管不了他了;相较之下,慈青花既忧心被独自留在白府的老夫人,又不晓得该如何宽慰骨肉分离的姐姐,一时间,可谓是心乱如麻;白夫人呢,虽然极是担心婆婆,却也明白此乃事出无奈,眼下,她必须豁出一切去保护的,是儿子心爱的姑娘及其腹中的骨血。 思及此,不惑之年的妇人握住了慈青花紧紧攥着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小丫头抬眼对上她镇静的目光,心知她是在安抚自个儿的情绪,却仍是免不了忧心忡忡。 三个女人满怀心事地来到南城门。这个时候,在二皇子的严令下,城门的守备已是相当森严了。但是,为了能给自己留一个好名声——好似自个儿只是在替病重不起的父皇代理朝纲,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举动——二皇子未曾封锁城门以禁止百姓出入,只是下了命令,必须严加盘查。 这一点,负责镇守南门的领头人自是一清二楚。 然而,当他目睹了白夫人那张写满恳求的面孔后,他还是历经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佯装无事地放行了。 可惜,松了一口气的白夫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是念及旧情,放她们出城了,但他边上的副将却是瞧出了端倪,暗地里差人将这消息递进了宫里。 二皇子一听,当即拍案而起——好一个白家!父子俩油盐不进、不识抬举,连宅院里养着的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诚然,他还没安排妥当,命人去白家将女眷们悉数“请”进皇宫呢,这人居然就先溜之大吉了! 如此思量着,二皇子也顾不得去查探白府是不是还留着什么人了,这就火烧眉毛顾眼前——派人即刻前去缉拿逃出城去的白家人! 哦,不,不是“缉拿”,只是“请回来接受他的照顾”——毕竟,白小将军的爱妾身怀六甲,眼瞅着就要生了,自己身为皇族中人,当然要替这“忠心耿耿”的臣子好好照看他未出世的孩子! 是以,一大清早就护着妹妹匆忙离京的叶红绡,当天下午便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糟了,看来是有人追来了! 趴在地上耳听那杂乱众多的马蹄声,叶红绡不由得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去思考事态怎就急转直下了。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倒还好,她总有法子逃出生天。可眼下,她身边还有个即将临盆的妹妹,有个无武艺傍身的白夫人,她要如何带着这样两个人,从几十个甚至百余个敌人手中脱身? 思前想后,她不得不认识到,而今只有一条路可以尝试了。 “夫人,你可会驾马?”坐在车外充当车夫的女子急急回过头去,对着车内的白夫人问道。 之前在白家借宿的时候,她就从白陌口中获悉了白夫人的“英勇事迹”。据说,白夫人未出阁时虽贵为郡主,却不似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只会琴棋书画——按照白陌的说法,他家媳妇儿可是骑射、女红、作诗、弹曲……样样精通的全才呢! 所以,白夫人应该有这个本事代她驾马,将妹妹送走? “会。孙夫人,你……” “那就劳烦夫人充当一回车夫了!” “孙夫人!”“阿姐!” 将欲跳下马车的女子回眸莞尔一笑。 “放心,姐姐还要回来抱外甥女呢!” 语毕,她就神色一凛,头也不回地与两人分道扬镳。 那一瞬,慈青花简直心如刀绞。 先是老夫人,后是她最亲、最爱的姐姐……将军,将军,你赶紧回来,赶紧回来啊!青花好怕,好怕会失去她们! “青花,坐稳了,别回头看!”然事已至此,纵使她与白夫人再如何难过,也只能摆正了脑袋往前看,“驾——” 是的,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丫头落入二皇子的手中,必要之时,哪怕是要牺牲她自己,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小半个时辰后,暗下决心的妇人竟是一语成谶——也不知是不是叶红绡没能替她们引开所有的追兵,竟有两个骑兵循着车轱辘的痕迹追了过来。 眼看着凶恶的敌人似乎已依稀可见,白夫人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四周青草茂盛,她忽然就有了主意。 “吁——”她一勒缰绳,停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将慈青花从车上扶了下来。 “夫人,我们不坐车了吗?”小丫头来不及多作思量,就一面下车,一面心急火燎地把话问出了口。 “不坐了,坐车太显眼,听娘的,没错!”白夫人扶着慈青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草堆里走,却无意间令小丫头愣了一愣。 娘,娘……她怎么就突然把自己当成儿媳看待了呢…… 又想哭又想笑的女子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夫人!夫人!不要!” “乖!听话!” “不要啊夫人!” “嘘——” 也难怪小丫头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死命地拽着白夫人的胳膊,不让她离开半步——只缘她终于看懂了白夫人的意图。 她是要把自己藏在这茂密的草丛里,然后独自去将敌人引开,以此换取自己的平安。 “青花!听话!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就算是被他们捉住了,他们也不敢动我的!你乖乖在这儿躲着,千万不要出声,等那些人走了,你就沿着小路往南走,娘会想法子骗他们,说你是往另一个方向走的!” 可惜,即便是白夫人千方百计地劝慰,小丫头却依旧是不肯放手。 “怎么?你是要违逆娘的意思,将我们白家的希望都送进敌人的虎口吗?!” 白夫人急了,头一回对着她还挺喜欢的小丫头低吼出声。 慈青花早已哭得泪流满面,却是因她这一声质问而怔得松了松手。 白夫人趁机挣脱了开,头也不回地往草丛外跑去。 这一下,慈青花是想拦都拦不住了。她只能收回悬在半空中的双手,看着视野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 片刻,她蓦地捂住了自个儿的口鼻,眼中无声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没一会儿的工夫,令她泪如雨下的妇人便已跑回了马车上,从车里摸出了一副事先备好的弓箭,驾着马儿远离了来时的草丛。果然不出所料,身后的追兵这就跟着她调转了马头。白夫人抽空回眸一望,发现适才追着她们的两个家伙双双跟了过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定了定神,张弓拉弦,回身一箭了结了一个敌人,可还没等她因得手而庆幸一番,身下的车轮就被一块石头给狠狠地绊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车身倏地向一侧倾斜,来不及回神的白夫人也被迫摔了出去。 幸好她的运气还不算太差,只是摔得破了皮又丢了武器,四肢依旧活动自如。是以,她连忙瞅准了不远处的乱石、草堆,撒开腿跑了过去。 剩下的那个士兵见这路不好走,便也下了马,带上同伴那份,徒步追击。 没多久,鬓发凌乱的妇人就被逼到了山崖边。白夫人回首往下望了一眼,一颗心不禁“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诚然,身为大将军家的正室,她很清楚,事已至此,自己唯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顺利逃脱,要么自我了断,决计不可被敌人捉为人质,用以威胁她的丈夫和儿子。 所以,早晨离家的时候,她的心里才会难受得发堵,只缘她最是清楚,她的婆婆是抱着怎样的觉悟只身留守的。 现如今,似乎是该她履行婆婆交与的重任了。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渐渐逼近的敌人,白夫人正要鼓足勇气纵身一跃,就因意外望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而睁大了眼珠子。 她怎么过来了呀!? 第130章 拼死救人 自打君臣二人勉强达成一致的这天起,他们共同关注的女子似乎就像前者说的那样,一天比一天好了。 是了,君语心不光没再犯病,连情绪都高涨了不少。这多亏了明疏影挖空心思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是拿些书上看到的段子来逗她发笑,就是找些市面上新出的绣品或是近来流行的发髻跟她一道探讨、尝试,两个月下来,以往总是死气沉沉的摄政王府里居然充满了欢声笑语,这让府中众人都快要不认得这个他们每天待着的地方了。 对此,君宁天始终都木着个脸,没有任何表示。唯有在长姐招呼他过去一块儿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会有所缓和。 明疏影暗自好笑:原来,她的摄政王不光是个忧国忧民的好臣子,还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呢。 是日,春光明媚,莺飞草长,暖意融融的王府后院里,明疏影和往常一样,化名“宁景”,与君语心品评新茶。君宁天过路,看到两个相差一轮甲子的女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心底罕见地生出些许宁静。 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奇怪,自女帝恢复清明,不过也就一年半载的工夫,她怎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习得了那么多或正儿八经或旁门左道的知识?虽说之前,他曾看着她命人将书册送去寝殿,也听说她偷偷让人往她宫里搬了各种各样的书,但仅凭这三百多天的时间……莫非,她真就聪慧过人、博闻强记? 向来对聪明人颇有好感的男子很快就被对方的视线给逮着了。 明疏影冲着他粲然一笑,十分顺溜地喊出了一声“君哥哥”。 对于女子宫里宫外切换自如的做法以及一入王府便自来熟的叫法,君宁天已经习以为常。他照旧板着张脸不作回应,但两条长腿好歹是迈了开,一双眼更是迎上了长姐随后投来的目光。 他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一点儿——纵然是这一细微的变化,也被明疏影看得一清二楚。 唉,什么时候摄政王也能对她温柔点,就好了。 明疏影开始幻想一个待她和颜悦色的君宁天,然后,她打消了适才那鬼使神差而来的念头。 不把脸冻着的摄政王不是好摄政王——她还是多担待着点吧。 话虽如此,由于长姐在场,君宁天“爱屋及乌”,对待让姐姐高兴的女子也就随和了少许,以至于君语心拿他们俩开玩笑,他都没有面露不悦抑或明嘲暗讽,这让明疏影有恃无恐的同时,也叫君语心的某个心思悄悄冒头。 对待姑娘家,弟弟历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甭管对方是貌若天仙还是才华横溢,在他眼里,她们向来就跟院里的花花草草差不多。可是,在宁姑娘的跟前,他倒是不那么冷淡疏离,偶尔还会顺着话头同她扛上两句。 君语心觉得,她有必要挑个日子偷偷出府,到隔壁街上去打听一下这个宁家。 若是宁景姑娘的父母不介意女婿比女儿大上整整十岁…… 越想越多的君家长女忽然觉得有点儿兴奋。谁让这么些年过去了,弟弟竟还是孑然一身呢?眼下,爹娘都不在了,长姐为母,她这个当姐姐的,务必得替他好好筹谋一番。 当然,在此之前,她还得先探探当事人的口风。 于是,自某一天起,明疏影就依稀感觉到,她与君语心的谈话开始朝着某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什么是不是有心上人啦,父母双亲可有中意的乘龙快婿啦,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啦……这是要替她说亲?而且,说亲对象貌似还是那个冻死人不偿命的摄政王? 明疏影哭笑不得: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莫名其妙地把他们俩凑成一对?他们就这么有夫妻相吗? 在脑袋里将自个儿这张脸和君宁天的搁一块儿比较了一下,明疏影觉得,大伙儿实在是太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明疏影不好在君语心面前表现得太明显,是以,每每对方话里带话的时候,她只好打着哈哈蒙混过关,或者暗示自己对君宁天只有兄妹之情。 要说这兄妹之情,其实也是……没有的。谁让君宁天终日对她冷着个脸,她就是想跟他培养感情,那也没这个能耐、没这个胆啊。 所以,她还是悠着点吧。 这样思忖着,明疏影只当先前的对话不存在,兀自转移了话题,又陪着女子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君语心并未穷追猛打,虽然已是几次“失利”,但她还是噙着柔和的笑意,亲自送客人到王府门口,看着她在侍卫的陪同下步行回家。等到两人走得没影了,她才回屋改换了装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入住摄政王府的几个月来,弟弟从不让她单独出门,仿佛生怕她没人看着就会走丢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这个姐姐,即便她偶尔离府,他也定要命丫鬟和侍卫一明一暗地陪护着。所以,想要暗中打听宁景姑娘而不被他知道,还得靠她单独溜出去行事。 回头确认无人发现,君语心得以大大方方地走到街上,绕了远路,去往目的地。平日里拉家常的时候,她都了解过了,宁家的确就在隔壁的那条街上,徒步行走,也不过就两盏茶的工夫。当然,她不打算贸然登门叨扰,只想私下里向附近的人打探情况。 殊不知这个时候,明疏影早就在君宁天的默许乃至协助下,伪造了一个邻里皆知的宁家。 “哦,姑娘你问宁家啊?宁家的人人不错呀,虽然不是当官的,可看着贵气呢!” “宁姑娘?没听说有婆家吧……” “宁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嗯……” 一路问下来,君语心越发觉得有戏了。可是,就在她已然开始盘算要怎么把弟弟跟人家凑对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宁家?哪儿来什么宁家?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姓宁的人家。” “这位大娘莫不是离得稍远,所以不晓得?就是前几个月刚搬来这的宁家啊?” “没有哇?我就住在这里,上个月是出去过几天,可回来后也没听说新来了哪户人家啊?姑娘,我看……是你弄错了吧?” 万分笃定的回复,让君语心不由怔住。她又去找了另一些人问,诡异的是,附近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宁家,并对其作出了大同小异的评价,却有极个别人表示一无所闻,反过来问她是不是寻错了庙门。而这少数人的身上,存在一个共同的特征——上个月,他们都离开过皇城,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 君语心忽然觉得有什么很不对劲。她想起女子身边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卫,想起那只据说是宫里赏的暖手炉,想起女子举手投足间的活泼却不失优雅…… 她一下子握紧了拳头,跑去打听了宁家的地址,直接寻到了一座陌生的府邸。 不,她不能进去,不能……打草惊蛇。 于暗处盯着那大门紧闭的宅邸望了好一会儿,君语心才拧着细眉,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又先后两次偷偷溜出王府。后一次悄悄从后门回来的时候,她已全然没了一个月前的心思,以至于一整天都呆呆地坐在床前,望着窗外的蓝天出神。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的女子突然勾唇一笑,待她徐徐起身时,脸上便再无前一刻那失神的模样。 百密必有一疏。那二人费尽心思收买了街坊邻居,制造出一个看似并无破绽的假象,但终究还是遗漏了几个刚好出了远门的人。 公主……呵,皇上。 宁天啊宁天,既然你始终没有办法下定决心,那就由姐姐代劳吧。 第131章 总算当爹 按照日子推算,慈青花还应有十天半个月才生。可是,这一路颠簸、一路受惊,小丫头会提前发动,也是无可厚非。是以,白夫人很快就冷静下来,却又马上因找不到合适的临时产房而犯了愁。 是啊,这荒郊野外的,难不成真要小丫头在这儿生? 正皱着眉发愁呢,她就见儿子二话不说抱起了慈青花,转身就要往来时路走。 “诶?!” 叶红绡跟着起身去拦,却又看着男人没走几步就回过身来,面上透着少有的慌乱之色。 “生孩子,生孩子需要什么?” 白夫人听儿子说话都结巴了,一时间既是欣慰又是好笑。 “最好能找个清净的地方,要热水,要干净的布,还有剪刀和火烛。”她语速极快地交代完了,又问儿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合适的地儿。 “孙蒙他们就在不远处,我让他们赶紧搭帐篷,人手多,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白九辞稍稍镇定了一些,对着母亲说完了,他又低头去看捂着肚子、眼泪汪汪的小丫头,“青花别怕,别怕。” 慈青花噙着泪花冲他摇摇头——其实,她还是怕的,不过有他在,她那颗心不由得就安定了不少。 “好,那你赶紧抱着青花过去,注意别骑马,会颠着孩子的。”白夫人迅速冲他颔首示意,视线又在三个年轻人之间打了个来回,“附近有马吗?娘骑马过去,替青花接生。” “母亲……”白九辞似乎是被她的最后五个字给惊着了,一时间不免愣愣地瞅着她。 “快去。”直到白夫人又张嘴催了一句,他才恍然回神,赶紧的,施展轻功,抱着小丫头先行一步了。 白夫人与忧心不已的叶红绡紧随其后,所幸没走多远就找着了马,两人一道追着白九辞,顺利与大部队汇合。 转眼间,一群大老爷们就因几人的到来而忙成一团,搭帐篷的搭帐篷,烧热水的烧热水,准备工具的准备工具,不久,大伙儿就听到了女子的阵阵痛呼。 “青花,青花别怕,用力,娘在这儿陪着你。” 业已满头大汗的小丫头紧紧握住白夫人的手,惶惶不安地朝她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匆匆将一身血衣换掉的叶红绡也正风风火火地迈向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孰料她还没先走进去呢,就瞧见白九辞傻了似的往里钻。 “诶诶诶——你干吗呀?”她赶忙一把拉住了男人的胳膊。 “青花,青花在生孩子,我担心她。”结果,平日里素来处变不惊的男人却难得变得“傻愣”起来,他看了看不断传出呻|吟的帐篷,又恍恍惚惚地注目于眉角一跳的“大姨子”。 也难怪叶红绡会窘了,谁让她这一向神色淡淡的“妹夫”突然就有了“愣头青”的倾向? “哎呀你真是……”女子忍不住扶了扶额头,一脸嫌弃地同白九辞对视,“女人家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进去做什么?!” “可是我……” “好了好了!别添乱了,在外头待着!” 语毕,将男人推远些的女子就径自掀开帐篷门,快步走了进去。帐篷内的惨叫声一瞬响了些许,又很快小了下去。可就是这短短一刻的变化,也足以揪起男人的整颗心脏。所幸身后又有孙蒙及时赶到,伸手将白九辞往后拉了拉。 “将军,将军,那什么……红绡说的对,咱们就是进去,也帮不上忙。再说,男人进产房本来也是忌讳,还是在外面等着吧。花夫人吉人天相,会母子平安的。” 白九辞没法子,只好侯在帐篷外干巴巴地等着。好在这前所未有的焦灼并未有持续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帐篷里忽然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令已然等到面色僵硬的男子遽然精神一振。 这个时候,孙蒙已经去忙活军营里的军务了,没人拦着白九辞,他自是当即抬脚闯了进去。 一进帐篷,一股不容忽略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白九辞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去管其他人了,两只眼珠子这就牢牢地定在了临时支起的床榻上。 “咦?!你怎么进来了?!” 在叶红绡的惊呼声中,来人目不斜视,直奔床头。他蹲下身来,两手一下握紧了慈青花的柔荑。 “青花,青花?” 听闻熟悉的嗓音,浑身脱力的小丫头吃力地撑开眼皮,冲着男子微微一笑。 “将军……我们有孩子了。” 白九辞心疼地凝视着冷汗淋漓的小丫头,腾出一只手来,替她理了理散乱在额前的发丝。 “夫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紧接着,他看着她眸光一转,向着那边正在为孩子清洗身体的白夫人发问。 “是女儿。” 为她接生的白夫人也是快要用掉一半的力气,然此时此刻,刚当上祖母的妇人却是笑得无比柔和,回话的语气里更是没有半点埋怨。 此言一出,慈青花的心头划过一丝隐忧,叶红绡的脸上却是急速爬满了喜色。 “真的吗?真的是女儿?!” 方才因为顾着妹妹的身子而没工夫留意新生儿,听白夫人这么一说,当上姨母的女子登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了过去。她定睛一看——嘿?还真是个不带把的! 一直想要个外甥女,心想事成的叶红绡简直乐不可支。 “夫人夫人,你累了,我来吧!我来给孩子洗身子。”她笑容可掬地凑到白夫人的身边,作势就要去抱那皱巴巴的小家伙。 “没事的,我不累。”可惜,白夫人并不觉疲倦,一来,她对自个儿的孙女是真心喜欢,舍不得放手,二来,她也生怕叶红绡年轻没经验,倒不如自己亲手为孙女清理身子。 没能第一时间抱到外甥女的叶红绡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住了,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妇人手中的小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才呱呱坠地的小婴儿,她却觉得,妹妹的女儿比她的儿子看起来顺眼多了——瞧这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嗷!真是处处透着可爱!叫人简直就想抱回家养着了。 当然,她到底是个当姨母的,更不可能去跟自己的宝贝妹妹抢孩子。这不,等到白夫人轻手轻脚地把小家伙洗干净了,然后将她裹进襁褓里,抱着她走向慈青花时,叶红绡只眉开眼笑地跟了过去。 “来,抱抱孩子。” 初为人母的女子此刻业已被孩子她爹扶了起来。将隐隐的忧虑抛诸脑后,慈青花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渐渐靠近的襁褓。待到白夫人弯下腰来,她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手里接过了刚出世的女儿。热乎乎的小身子刹那间便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慈青花莫名眼眶一热,含着泪花咧开了嘴。 “将军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呢。” “嗯……” 白九辞低眉注视着襁褓里的那张小脸,粉粉的,皱皱的,真真说不上好看。然此时此刻,他同他的小丫头紧挨着彼此,一同凝眸于他们盼了许久的孩子,一种幸福的感觉忽然就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忍不住伸出右手的食指,极其小心地以指腹刮了刮小东西的脸蛋儿。小家伙方才哭够了,眼下正闭着眼睛休息着,是以也没理会父亲的逗弄,只无意识地咂了咂小嘴。 “将军,她动了!” “嗯,是啊。” 见荣升为父母的两人“大惊小怪”地瞅着他们的女儿,一旁的白夫人却是半点儿没觉着幼稚。 她的儿子,年近而立,总算是当爹了。 “将军,你要不要抱一会儿?” 然后,几人看到慈青花笑吟吟地将孩子往男人面前递了递,可惜,这一阵忙着平定西南的将军大人压根就没练过怎么抱孩子,一时间,他竟是手足无措起来,不晓得是该伸手去接,还是该如实婉拒。 万一弄疼了女儿怎么办? 见往日里说一不二的男子破天荒地迟疑起来,叶红绡反倒乐坏了。她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嘴里连声说着“将军抱不来孩子,我来我来”,就手脚麻利地“抢”过了妹妹怀里的小宝贝。 “啊呀!这孩子真可爱!”刚把孩子“抢”到手,当上姨母的女子就忍不住乐开了花,“青花,跟你小时候真是一个样!”说着,她抬眼看向妹妹如花的笑靥,又立马将目光挪回到外甥女的脸上,“小乖乖,我是你姨母,叫‘姨母’哦。” 她一边拿鼻尖去轻蹭小家伙的脸颊,一边乐呵呵地哄着小家伙玩儿,以至于旁边三个同孩子关系更近的人反而没了“用武之地”,就那样神情各异地看着她“霸占”他们的心头肉。 不过,共同的喜悦还是随即盖过了异样的感觉,三人皆是面色柔和地凝眸于抱着孩子摇啊摇的女子,而后便有其中之一微微垂下了眼帘。 慈青花看得出,白九辞和白夫人并不计较她头胎生了个女儿,可是,她一想到那个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能有曾孙抱的白老夫人,心里禁不住就七上八下起来。 等等。 猝然思及某事,小丫头冷不丁神色一改,一把抓住了白九辞的胳膊。 “将军!老夫人!老夫人还在城里,她还在白家!” 脱口而出的惊呼一下子扰乱了祥和的气氛,幸好男子这就握住了她的小手,和声细语地告诉她,他的父亲已经率领大军,先行回京了。 小丫头闻讯稍稍松了口气,直到白九辞旋即敛起了柔色,说出了一句话。 第132章 扭转局势 作为一个臣子,当君王有难,当国家内乱,白九辞自是有责任身赴险境,为君为国,分忧解难。 是以,在城外逗留一个时辰,亲自陪着临产的心爱之人直到她诞下孩儿,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见慈青花母女平安,母亲和大姨子也安然无恙,白九辞将女眷们交托与孙蒙,便带着麾下的将士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与父亲会师。 然而叫他略觉意外的是,当他领军兵临城下之际,映入眼帘的,却是父亲等人悉数被拦于门外的情景。 不,确切而言,白陌不是被拦在城门外不让进,而是正与城门上的将士对峙着。 更令人发笑的是,此刻立于城楼之上以俯瞰众生的,便是那终于露了狐狸尾巴的二皇子。 在看清那个人的一刹那,白九辞就无需听任何人详述眼下的状况了。 果不其然,转眼的工夫,他就从二皇子的口中听到了威逼利诱之言——分明是他二皇子软禁帝后、意图篡位,却硬生生将“事实”构陷成是他白家父子率领大军欲入城门,意图不轨。 换言之,在二皇子看来,只要他们父子俩胆敢强行攻破城门,那么,这率军逼宫的罪名就坐实了。 可白陌就觉得好笑了:既然你二皇子都已经准备了这么一盆脏水,作何还要学那无耻之徒,将我白家的小妾绑到这城楼之上,以一介女流的性命要挟我父子二人呢?最叫人笑掉大牙的是,你找来的还是个冒牌货。 白陌勾唇莞尔,当即就命部下取来大弓,毫不客气地将一支利箭指向了那披头散发的“白家小妾”。 “嗖——”的一声,箭矢破风而去,却只从女子的耳边呼啸而过。二皇子没想到白陌竟这般心如铁石,面对自己的威胁,他直接就朝着人质放了一箭! 颜慕晚也万万没有料到,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白家家主,居然二话不说就要送自己上西天——难道他不相信二皇子的话吗?!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自个儿的安危? 年轻的女子不敢再往下想了,她蓦地抬起头来,冲着城下的白家父子大喊:“将军!将军,是我!晚儿啊!” 此言一出,本以为二皇子作假的白陌不禁当场一怔:妈呀!还真是自家人!? 他再一扭头看向身侧的儿子,见白九辞亦是睁大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城墙上那声嘶力竭的女子。 是了,几个月前,白夫人难得给他这个夫君寄了一封家书。孰料等他大喜过望地将信展开,发现上头书写的,竟是一桩让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事儿。 那个颜丫头,几次三番欲害慈丫头,如今,已罪证确凿。 所以,他的妻子做主,将人打发去了白家私宅,说是等着儿子回来,再做最后的了断。 不过,这件事,她嘱咐白陌先瞒着儿子,以免儿子打仗时分心。 当时白陌还吃味来着,心道媳妇儿怕儿子分神,就不怕他分神呀?然今时此日,当事态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他一时间忽就失了方向,不晓得该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同儿子说道此事了。 “白将军,本王记得,这颜氏还是令公子的救命恩人吧?怎么,你们白家是要忘恩负义,为了一己之私,置恩人于不顾吗?” 说着,二皇子手下的一把刀,已经架到了颜慕晚的脖子上。 这下,事情难办了——如是念头,只在白陌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因为,就在他将要问儿子预备如何的前一刻,原本立于城楼上的一名士兵突然就倒地不起。 以此为开端,一个,两个,三个……本该齐心协力助二皇子退敌的士兵们似乎冷不防起了内讧,使得一部分毫无防备的人就这样被他人一剑毙命。 “保护二皇子!保护二皇子!” 这样的话还没喊上几句,那急急表示情况有变的将士就被一利器割破了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白家父子愣愣地看着,看着一个矫捷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大惊失色的男子,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挟持。 “放人,开城门。” 城楼上的将士们眼睁睁地瞧着他们的主子落入一不明人士之手,却在片刻后又瞠目结舌地看见了另一幕。 只见另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快步行至该男子的身旁,抬手亮出了一块足以闪瞎人眼的令牌。二皇子惊魂未定地侧目一看,顿时只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密、密、密……密使?!那些只听父皇号令的……来无影、去无踪的密使!? 诚然,对于皇帝暗藏近三十年的这一股势力,他同长兄太子也仅仅是有所耳闻,从未亲眼目睹。是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冷不防的,那些据说武功高强又杀人不眨眼的密使们,居然会从天而降,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你!你、你……你敢挟持本王!”惊吓归惊吓,二皇子还是尽可能迅速地缓过劲儿来,以皇子的身份厉声呵斥。 “殿下不知道吗?我等只听令于当今圣上,饶是皇后娘娘抑或太子殿下,亦无权驱使我等。”看上去有些年岁的男人丝毫没有挪动那把架在二皇子脖间的利刃,他只冷冰冰地回了二皇子的话,就遽然目视前方,“众人听令,传皇上口谕,二皇子密谋篡位、毒害帝后,罪不可恕,着令尔等速速弃暗投明,将其缉拿,凡改邪归正者,朕可饶其一命!”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现场气氛登时大变。同样听清圣谕的白家父子先后一夹马腹,喊着“速速救驾”的口号,再不迟疑地冲向了紧闭的城门。 没错,既然皇帝的口谕都有了,那他们此刻再入城,便是名正言顺了。 就这样,情势急转直下,被擒了主上的叛军们失去了主心骨,又因突如其来的圣旨而动摇了军心,不久,皇城的大门就被攻破,一行人也被白家父子麾下的将士们打了个落花流水。二皇子见大势已去,禁不住就跌跪在地,抱着脑袋鬼哭狼嚎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京城的南城门已是一片狼藉。谋逆的罪人们被悉数押入皇宫,听候发落。二皇子及其幕僚这才获悉,早先不知所踪的太子其实一直藏匿在宫中的密室里,等待着救出帝后的良机。所幸这一机会很快就随着一群人的出现而到来,只不过,随行入宫的白家父子打死也想不到,先前在城楼上扭转局势的那个为首者,竟然就是这些日子暂居于白家的慈无声。 白陌简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真人不露相,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他很想上前去跟他眼中的亲家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可惜时机不对,整个皇城都忙乱得很,他也只好暂缓“认亲”一事,和儿子一道去替皇帝老子善后了。 等到忙死忙活了整整一天一夜,父子俩才总算得了空,赶回白家去见他们的老祖宗。 实际上,破城而入的时候,白陌就没忘记家里的老娘,他派了几个得力的部下前去保护,后得知老人家并无大碍,这才放心地跟儿子投身公务。哪知等父子俩匆匆赶回白府的时候,竟一眼瞧见了躺在厅堂里的棺材! 那一刻,白陌简直都懵了!他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口棺木——还没来得及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那双目紧闭的老娘居然冷不丁抬起了胳膊。 白陌觉得,他的脑子已经跟不上事情发展的节奏了。 好在边上侍奉白老夫人的嬷嬷随即就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来,老人家为了防止自己被二皇子的人捉去,成为其迫使儿孙就范的筹码,事先服下了徐离善亲手配制的假死药,这才躲过了一劫。但因为徐离大夫关照了,在人醒之前不能擅自挪动她的身子,他们才不得不让老夫人就这么躺在棺木中。 听闻事实真相,险些被吓尿了的白大将军才一屁股瘫坐在棺材旁边的地上。 “哎哟,我的娘诶!吓死儿子了……” 白老夫人一巴掌拍向了儿子的后脑勺。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 被打疼了的中年男子这才仰起脸来,“嘿嘿”一笑,随后滔滔不绝地赞美起老人家的机智果敢。 祖孙仨正说着话呢,外面来人禀报,说夫人、花夫人回来了。白陌闻讯,登时喜上眉梢,这才一拍脑袋,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娘,九辞告诉我,慈丫头在半路上生了,您老这就成曾祖母啦!” 老人家一听,顿时两眼放光。 “真的?!是孙子吗?!是不是孙子?!” 紧接着,问出这话的老妇人就见儿子面露干笑。 “啊呀,娘……这……曾孙女不也挺好的吗?” 白老夫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什么!?养了个闺女?!” “诶诶诶……娘你别激动,别激动啊!” 她怎么能不激动!自个儿年纪一大把了,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那丫头怀上了,结果却没能给她生出个带把儿的!这怎能不叫她失望! “诶,娘,娘——你听我说,慈丫头是真心不容易啊!半道上就被追兵追杀,为了救九辞她娘,她愣是挺着个大肚子,咬着牙关,在悬崖边坚持了半天,好在老天有眼,让九辞他们及时找着了她们,不然……不然,儿子都不晓得上哪儿找媳妇儿去了……” 白陌本是想替小丫头说几句好话的,可说着说着,眼眶却是红了。 是啊,他跟儿子在外头打仗,虽是顾着家国大义了,却没能保护好他们的女人,若非苍天仁慈,他真是……真是…… 想想就觉得后怕,男人竟是忍不住当着老母亲的面,抹了抹眼睛。 白夫人也是一时心急,没料想儿媳和小丫头在外受了这么大的苦,转眼间,也是没了脾气。 片刻,她不胜其烦地皱了皱眉,不再去看儿子那张没出息的面孔。 罢了罢了,有了曾孙女,曾孙还会远吗? 第133章 因爱成狂 白家人转危为安、举家团聚之时,身为主心骨之一的白九辞却悄悄离了白府,独自一人来到白家的一处私宅。 在那里,被人救下的颜慕晚已然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裳,静静地坐在屋里发呆。 被送回到这儿后,她就一直有一种预感,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很快就会来找她。 果不其然,她只等了一天一夜,白九辞就换下了戎装,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颜慕晚定定地与来人对视,片刻后,只冲他莞尔一笑,难得没请他坐下。 “九辞哥哥都知道了吗?” “你指什么?” 不答反问的做法,令女子露出了凄凉的笑容。 “你真的是变了呢。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问我。”这样……逼着我将自己所做的一切,赤|裸|裸地呈现在你的眼前。 罢,罢……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瞒的呢?既已心死,便将所有的真相都说个明白吧。 可是,她又该从何说起呢?是从她主动求见二皇子,联合谋逆之人欲掌控白家,还是从她本来想在白九辞身上重新种上情毒,让他一辈子离不开自己,却被迫改变了主意,几次对慈青花下药,意图害她流产、害她失贞、害她性命?是从她早早地就将那串藏了麝香的佛珠赠与那天真无知的小丫头,还是从她早在八年前,便想方设法制造骗局,为的,仅仅是能成为他白九辞唯一的妻? 最终,颜慕晚流着眼泪、噙着笑,将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悉数吐露。 “所以,九辞哥哥,我从来就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困扰你多年的情毒,以及我这病怏怏的身子,皆是我自己一手造成。”她顿了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双难得透出错愕的凤眼,“如何?你是不是……开始恨我了?” 她看着男子眸中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却迟迟未有等来他的回答。 恨吗?白九辞扪心自问,却无法自答。 在获悉颜慕晚不光意图致使慈青花不孕,还在她怀孕后暗下情毒,差点就害得他的小丫头一尸两命,他的心里是生了怒意的。然不知何故,他却没法恨她入骨。 站在距离女子二丈开外之处,白九辞敛眉沉默了许久。 “过两天,放妾书会给你送来。你若想在这儿住着,便继续住着,若是不愿,账房会给你一笔银子,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然后,他避重就轻地说着,只叫颜慕晚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 “九辞哥哥总是这样,对人紧闭着心门,不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呵……大概,这世上也唯有青花妹妹,才能不知不觉地走进那扇门吧。” 白九辞默默无语地听着,目视女子眸光一转,与之四目相接。 “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变成我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是不愿意分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的爱给我?” 眼见女子隐含泪光,与她相处了整整八年的男人终是心生不忍。 “抱歉……” “呵呵……我不要你道歉,不要你道歉……”我只要记住我,永远地记得我…… 颜慕晚低声说着,像是在喃喃自语。须臾,她忽而动了动身子,紧接着,竟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口血来。 “晚儿!” 白九辞见状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便冲了过去,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待他定睛一看,才真是心下一沉。 那滴落在桌上的血,那流淌在女子嘴角的血,都是红黑色的。换言之…… “你吃了什么?!” 话音落下,颜慕晚就眯起眼睛,顺势靠进了男人的怀里。 “九辞哥哥,晚儿生不能做你的人,死也要做你的鬼。” 听了这种话,再结合女子吐黑血的症状,傻子都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来人!” “没用的。此毒无解,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 是啊,救不了,打从她遇见他的那一天起,她就无药可医了。 这样想着,颜慕晚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这是何苦?!” 然后,她听到身后的男子痛心疾首道。 颜慕晚笑了。 “九辞哥哥,你终于……也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 她身不由己地喘着气,仿佛感觉到体内的意识正在渐渐抽离。她似乎再没力气告诉他,她要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女子微微翘着嘴角,慢慢阖上了眼。 那一夜,一条年轻的生命溘然长逝。 消息传到白家,愣是给原本喜悦的气氛蒙上了一层阴影。白老夫人和白夫人是不喜欢颜慕晚的,尤其是当她们得知那丫头竟如此歹毒,多次欲对人畜无害的慈青花下毒手,她们对她的印象就更是一落千丈了,然即便如此,婆媳俩也不至于恨到巴不得她去死;白陌素来只当她是个知书达理的晚辈,谈不上有多欣赏,却也不至于讨厌,眼下,她选择了那样一条不归路,他也只得报以一声叹息;慈青花对于女子的结局最是唏嘘,其实,她到现在都没跟这个晚姐姐当面对质过,也就生不出多少身为受害人的实感来。 但不论如何,逝者已矣,他们都不愿过多地追究。 两天后,皇城内外逐渐恢复了秩序。惊闻噩耗的李信天一个人造访了白府,问白九辞能否将颜慕晚的遗体火化,将骨灰带回他们的老家。白九辞沉默了一会儿,心知这定然不是女子生前的愿望,却不晓得是不是能代替她作出这个决定。 “将军,你不爱她,便放她走吧。” 直到来人满面哀戚地说了这么一句,他才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多日后,男子带着女子的一切离了皇城,只身踏上了他的旅途。白九辞只目送李信天出了白家的大门,便转过身去,回了玉骨轩。 在那里,他的小丫头正穿着干净的衣裳,窝在榻上抱着他们的女儿。 慈青花轻轻拍打着手中的襁褓,口中轻唱着儿时听过的童谣,满脸都是初为人母的幸福与温柔。小家伙在母亲怀里睡得安稳,偶尔还会动一动小嘴儿,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安详的美梦。 看到这样的画面,饶是白九辞这铁骨铮铮的八尺男儿,心里也是一瞬软得不行。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在小丫头含笑的注目下,轻轻落座于床沿。 “将军,我们的女儿好乖的,不吵也不闹。” “嗯,像你。” 慈青花闻言抬起眼帘,微愣过后便是一声轻笑。 “可是,妾身听夫人说,将军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所以,孩子兴许是随了将军呢。” “……” 白九辞略觉无语。 母亲……是这种会把儿子儿时的琐事告诉儿媳妇的人吗? 思及此,男子蓦地一愣。 儿媳。 是啊,他也该给她一个配得起她的名分了。 第134章 娶你为妻 五月初,慈青花出了月子,总算得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在此之前,她一天比一天排斥白九辞近身,闹得男人每次进屋都有一种被当做牛鬼蛇神的错觉。 当然,小丫头起初虽然有些扭捏,但在他的认真询问下,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原因告诉了他——自己坐月子,一个月只得擦身、不得沐浴,生怕身子不干净,熏着她的将军。 白九辞自然是不嫌弃她的,在他看来,这都大半年没好好亲近他的小丫头了,搂着她睡觉,陪着她一块儿照顾女儿,不为过吧? 可惜,慈青花如今是愈发在意自个儿在白九辞心目中的形象了,愣是红着脸将他推远了,还差点当着他的面掉眼泪。 白九辞怕了,他舍不得心爱的丫头受委屈,所以,他只好委屈他自己了。 对于儿子的这番“遭遇”,“唯恐天下不乱”的白陌也就一个反应:哈哈哈—— 他毫不顾忌地在院子里拍着儿子的肩膀,朗声笑话儿子说:你也有今天。 白九辞不冷不热地还以一记注目,好歹是没跟这不靠谱的亲爹计较。 诚然,也不晓得父亲回京后使了什么招数,竟然让连着几个月都对他冷冷淡淡的母亲破了冰。 实际上,白陌也闹不清白夫人怎么就突然许他抱着她睡了——兴许是他可怜兮兮地向她展示了腹部的一道大口子;又或许是他下定决心向她坦白,当年要了费姨娘的身子非他所愿,而是白老夫人硬喂了药给他,才叫他稀里糊涂地干了蠢事儿,然后又索性借着费姨娘先前下毒害人一事,直接将她休弃出门;还有可能是他诚心诚意地对她表明心迹,又态度诚恳地就偷拿肚|兜之事道歉;再者,想来就是……唔,反正不论怎样都好,媳妇原谅他了,愿意像以前那样跟他好好过日子了,他便心满意足了。 满心欢喜的一家之主自然不会知晓,真正叫白夫人彻底想通并放下心中芥蒂的,乃是九死一生之际那浮现于脑中的音容笑貌。 那天,她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本以为临死之前,她只会想着儿子和未出世的孙辈,却不料最后占据整个脑海的,却是那几次害她伤心、叫她生气的夫君。 人,唯有的即将失去和失去之后,才会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最放不下的。 白夫人觉得,同这傻男人置气了整整十几年,头发都白了,孙女都有了,她也是该舍去那些矫情的自尊了。 不过,当某个痴心不改的男人于夜里压着她这样又那样,还大大咧咧地叫她放宽心,说什么“不会怀上”、“生娃的事儿就交给孩子们”时,她还是很想抽出空来,朝天翻一个白眼。 是以,到了五月下旬的时候,白九辞又奇怪地发现,他爹又跟只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蔫的了。 相较之下,年近而立的他却是每天过得滋润。小丫头坐完了月子,恢复了“自由之身”,他的好日子便又开始了。 不得不承认,生过孩子之后,小丫头就像是褪去了一层青涩的外衣,举手投足间平白多了三分娇媚。尤其是当两人天雷勾地火的时候,白九辞总忍不住会在她的胸前多流连一会儿。 是的,产后的慈青花并没在小腹留下多少赘肉,倒是胸口的那两团温软香玉,一下子涨大了不少,这让本就对其极有好感的男人更是爱不释手了。 每每在男子的侍弄下欲|仙|欲|死,*过后的小丫头都会情不自禁地脸红:怎么感觉将军此次出征归来后,越发的“如|狼|似|虎”了呢…… 最丢脸的是,有一回他们俩抱着孩子去陪老夫人用膳,老人家竟一眼就瞧见了她脖子上的一点梅红。 白老夫人暧昧地朝她笑了笑,愈发坚定了“曾孙就在不远处”的信念。 话虽如此,她还是一本正经地提醒了白九辞,说年轻人感情好是好事,可也得让刚生完孩子的小丫头把身子调养好了,再要娃也不迟。 “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老人家本是大手一挥——认真严肃的,可这话落在了小两口的耳朵里,却是叫其中之一羞得只想挖个地洞把自个儿给埋了。 那之后,白九辞也赴了他爹的后尘,整整吃了十几天的素。 对此,白九辞略觉摸不着头脑。他箍着小丫头,问她怎么了,小丫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直到被他不厌其烦地咬了几下耳朵,她才不得不红着脸,把白老夫人给搬了出来。 拿着鸡毛当令箭?白九辞心知慈青花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思前想后,认为也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他的小丫头,害羞了。 虽说他这阵子是能折腾了些吧……嗯,下次不要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留下痕迹就行了。 如此盘算着,白九辞一口吞掉了小丫头“不要不要”的嘤咛,又一次带着她攀向高峰,却不料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小丫头居然背对着他——闹别扭了。 不论白九辞怎么唤她、哄她——虽然他也实在是不太会哄人的——她都只是红着耳根,弓着身子侧躺在那里。 “生气了?” 小丫头一声不吭地摇摇头。 那就是……回味过来,又害羞了。 白九辞勾唇笑了笑,亲了亲慈青花的耳鬓,便从背后搂着她,阖上了眼。 罢,为防小丫头当真不舒坦,他还是消停一阵吧——正好,他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办。 翌日,恰逢休沐,白九辞难得没在玉骨轩里“缠”着他的小丫头,而是去了白老夫人的院子,对她说出了一句经过深思熟虑的话。 “祖母,孙儿想娶青花为妻。” 惊闻此言,老人家手上的茶盏都快掉了。 “你、你说什么?” “孙儿想娶青花为妻。” 白老夫人下意识地想要张嘴反对,可瞧着孙子正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那眼神里只有沉静和坚决,没有半点恳求抑或迟疑的意味,她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咽了回去。 她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一幕,想起她目送着眼泪汪汪的小丫头,心里曾经考虑过一件事。 老人家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挪开了眼。 “罢了罢了,祖母年纪大了,你们这些孩子们的事啊,我管不了了,你爱咋样就咋样吧。” 白九辞见她看似不耐烦地摆着手,却明白她已是同意了此事,这就郑重其事地谢过老人家,转身去知会另一些人了。 听说白九辞要“休妾娶妻”,白家夫妇是早有所料故而从容淡定的,可是慈无声不一样,他从没想过,这个年轻人会冷不防来这么一出。 然而,见年近三十的男子眼底满是认真与恳切,想起女儿在这个人面前安详宁静的样子,他终究还是默默地点了头。 于是,三天后,慈青花意外收到了一份精雕细琢的“放妾书”。 那一刻,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紧接着,眼泪就蓦地夺眶而出。 她不理解事情怎就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慌乱之下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这些天她因为羞赧,不让将军碰她,耍了小性子,所以将军不高兴了,不要她了? 白九辞也全然未尝料想,小丫头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一下子慌了神,在顿悟对方缘何泪如泉涌之后,忙不迭就解释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要叫你离开,是要娶你为妻,所以须得先放妾。” 小丫头一听这话,当场就怔住了。她纹丝不动地仰视着男子的眉眼,双唇翕张,却是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白九辞见她挂着泪珠、满脸愕然,就知道误会已经解除——而她,正傻傻地回不过神来呢。 心里头鬼使神差地紧张了一把,男人面上却是莞尔一笑,柔声问道:“愿意嫁我为妻吗?” 小丫头依旧没缓过劲儿来,但好歹算是能出声了:“将、将军……你,你是在说真的吗?” 难以置信的反问一出,白九辞简直哭笑不得。 “这还能有假?” 四目相接,不消片刻,他就目睹了卷土重来的泪水。 不过,这一回,显然不同于方才的那一回。 眼看着小丫头二话不说,这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白九辞搂着她微微颤抖的娇躯,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这是答应了。 几个月后,白家人精挑细选的黄道吉日终于到了。 元和二十一年八月十八,宜嫁娶。 慈青花坐在八抬大轿里,听着满街的敲锣打鼓声,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这一次,她是堂堂正正,从白家的正门入府的。这一次,她是在亲人们的祝福声中,与她的将军拜了天地的。这一次,她是被大家伙簇拥着去的洞房,静静等候她的夫君的。 是啊,夫君——这两个字,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冠与她心仪的男人了。 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乖巧地坐在新房里,脑袋里回放着三年来的酸甜苦辣。就在这时,她听到屋门被人推开的声响。不一会儿的工夫,她便迎来了丈夫的嘘寒问暖。 白九辞穿着大红喜服,用喜秤挑开了女子头上的喜帕,令她露出了娇美的脸蛋。慈青花适时地仰起脑瓜,与来人四目相接,却在片刻后冷不防轻笑出声。 “笑什么?”新郎官自然不理解小丫头缘何突然发笑,这便好奇地问她。 “妾身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今天,将军也是一把掀开了床幔,然后看到了我。”慈青花也不卖关子,这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白九辞愣了愣,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说起来,这是谁挑的日子,竟然如此之巧合…… 是了,正是在那一天,他们因磨难而相遇,接着历经种种,走到了一起。 只不过,彼时谁也未曾料想,三年后的今日,他们会喜结良缘,成就一辈子的相守。 白九辞上前半步,抬手轻轻抚摸小丫头的发丝。 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结发之妻了。他会爱她、护她、疼她一辈子,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半点委屈。 想着想着便满目柔情,白九辞却见面露羞涩的小丫头忽而神色一改。 “对了将军,你有没有看到我阿姐?” 气氛就这样被小丫头无意识地破坏了,白九辞虽是不懂,这好端端的,干吗要提起那个前些日子还对他耳提面命的大姨子,但到底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 “唔……那就好。” “怎么了?” “阿姐说,她要来闹洞房,结果正好被姐夫听见了,姐夫偷偷告诉我,他会想法子把阿姐灌醉的……” “……” 话音落下,夫妻俩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有这么个疼妹妹疼到骨子里都开出奇葩的姐姐,还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不过说起来…… “青花,你还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先一步抽离出身的男子冷不防话锋一转,自是叫他的小丫头当场一愣。 所幸,没多久的工夫,慈青花便了然于胸了。 轻柔浅笑,眉目生辉,她凝视着此生的真爱,毫不吝啬地开启了朱唇。 “九辞。” 第135章 番外一 白宁双四岁的时候,她的妹妹白宁芷也有两岁了。两个小家伙整天手牵着手,在白家大院里跑来跑去,所到之处,无一人不为之喜笑颜开。 是啊,谁让两个小丫头漂亮又可爱,才二三四岁的年纪,就已是整个白家的掌上明珠了呢? 这天,两颗水灵灵的明珠迈着各自的小短腿,偷偷跑去了白老夫人的院子,见老人家正跪在那儿潜心礼佛,白宁双套着妹妹的耳朵告诉她,不能打搅曾祖母跟佛祖大人说话。白宁芷很听姐姐的话,这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挨着姐姐一道等在屋门外。直到白老夫人睁开眼站起身,她才跟着姐姐一道跑了进去。 “曾祖母!” 白老夫人回头一看——哎呀,她的小心肝儿来了! 老人家立马笑出了几条皱纹,张开双臂,任由两个小家伙扑到了她的腿上。 “曾祖母曾祖母,双儿跟芷儿来给曾祖母请安!” “诶,真乖——” 老人家摸摸这个小脑袋,又揉揉那个小脑瓜,一颗心顿时就化成了一汪水。 只是……唉,要是再有几个小子,就更好了。 诚然,自打有了老大白宁双后,老人家就一直盼着孙媳妇这第二胎能生出个大胖小子。奈何天不遂人愿,两年后,慈青花是顺顺利利地生了,却又给生了个女儿。 得知又是女娃的那一刻,盼孙心切的白老夫人忍不住将失望都写在了脸上。 可是,她也不好给孙媳妇脸色看啊?毕竟,在小丫头进门的这些年里,人始终孝敬恭顺,还跟着儿媳妇学管家,帮着儿媳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以说,除了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她从小丫头身上几乎挑不出半点不是。 尤其是当她看到产后虚弱的小丫头一见她就内疚到简直要哭出来的样子,这到了嘴边的话就更是吐不出来了。 唉……罢了罢了。他们白家历代忠良,她就不信老天爷会如此薄待,不给他们留条血脉。 如此思忖着,隐忍不发的老人家一等又是一年半。眼瞅着孙媳妇三度临盆在即,白老夫人每日都诵经拜佛,诚心诚意地恳求佛祖,能够圆了她这把老骨头的心愿。 “曾祖母,曾祖母,双儿跟妹妹刚才陪娘亲说话了呢!娘亲肚子里的小宝宝还踢了双儿一下!” “哦?是吗?那一定是小宝宝在跟我们的双儿打招呼呢!” 老人家听着小家伙的童言童语,蓦地从回忆中抽离出身,和颜悦色地接了话。她又转眼看向一旁仰着小脑瓜望她的白宁芷,见她安安静静的,眉宇间像极了白九辞小时候的模样,怜爱之心顿生。 “芷儿喜欢你娘肚子里的小宝宝吗?” 白宁芷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回道:“喜欢。” “真乖。”白老夫人又忍不住摸了摸她嫩滑的小脸蛋儿。 “曾祖母,你刚才是不是在求佛祖保佑,让娘亲给我们生个小弟弟啊?”不料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老大一本正经地问她。 白老夫人莫名心头一紧,面上却是笑眯眯地反问:“双儿不喜欢弟弟吗?” 白宁双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的不是的!双儿昨天还做梦,梦见娘亲生了个小弟弟呢!” 语毕,她又喜笑颜开地补充道:“曾祖母你放心,娘亲一定能生个小弟弟的。到时候,双儿就带着弟弟妹妹一起来给曾祖母请安!” 白老夫人被小家伙天真懵懂的模样逗乐,脑中则是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副美好的画卷。 一个月后,白家大院里又一次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产婆抱着个带把的小东西,险些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恭喜、恭喜夫人了!是个儿子!” 慈青花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还真是担心,要是迟迟生不出个男娃来,她要如何对得起护她、疼她的整个白家? 所幸苍天不负有心人,这一下,她可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只不过她未尝料想,这一交代,就接连“交代”了三回。 在之后的短短四年里,白家的孙媳妇又两次怀孕,算上之前那个,她一连诞下了三个男孩儿。 对此,有了五个曾孙辈的白老夫人简直做梦都能笑醒。她越来越觉得,当初孙子坚持要把孙媳妇迎进门,真是作了个顶顶正确的决定! 看着不再人丁单薄的白家,老夫人整天都是眉开眼笑的。殊不知同样为有了五个孩子而高兴的孙子,却是痛并快乐着。 要知道,小丫头一怀孕,他白九辞就得忍着——按照徐离善的告诫,至少得忍着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还有那坐月子的时候吧,他得继续忍着,偏生小丫头生怕他会嫌弃自个儿,愣是不让他近身,直到有一回他强行突破了防线,令小丫头敏感的身子彻底沦陷,这才有了扭转局势的希望。 对于这来之不易的“希望”,白九辞自然是要牢牢把握的。 是日,慈青花给自家老五喂完了奶,轻车熟路地将小家伙哄得睡着了,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进了卧房的摇篮里。虽然家中一如既往地请来了两个奶娘,但她身为人母,还是喜欢亲手照顾她的小宝贝们,是以,在长辈们和丈夫的默许下,她通常都是把孩子带在身边喂养的——除了……某些特殊的日子。 被一双有力的胳膊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二十有八的慈青花仍是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身子。 不知何故,好像每生完一个孩子,她的身体就会变得愈发敏感,以至于她的夫君只是这样从身后抱住她,她都会禁不住轻轻发颤。 “回来了……” “老五睡了。” “嗯……” “那我们也上榻吧。” 语毕,风采丝毫不减当年的将军大人就一把将妻子横抱过腰。 脱了鞋袜上了床,男子三下五除二便褪去了彼此的衣衫,令他二人坦诚相对。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夫妻,这个时候,他的小丫头已然不似当初那般害羞了,只不过,仔细去看的话,还是能在她的脸颊上找到可疑的红晕。 可惜,此刻的白九辞并没这闲情逸致去找寻蛛丝马迹。视线随即就落到了她胸前的两团软肉上,男人不假思索地俯下|身去,开始做起他顶喜欢干的事儿。 不得不承认,尽管小丫头十月怀胎、一朝产子会叫他有些难熬,但只要熬过了那几个月之后,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因为产后的妇人要喂孩子,那温软香玉总是越发的圆润饱满,也总能成为叫人沉醉的温柔乡。 正如此时此刻,男人流连在这令他爱不释手亦爱不释口的柔软中,听着爱妻娇媚婉转的嘤咛,看着她不由动情的模样,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将他心爱的她拆吃入腹了。 不过,他还是得悠着点儿,毕竟,自从有一回夫妻俩在椅子上颠|鸾|倒|凤结果被女儿撞见,还有一次“白|日|宣|淫”被儿子无意间打断之后,他的小娇妻便“威胁”过他,要是再发生这种事,她就…… 性子软糯的小丫头到底是没能说出什么重话来,然而,那羞愤欲死——简直就想一头撞死的表情,还是为被欲念冲昏了头的某人敲响了警钟。 俗话说,暖饱思那啥。看来,他这日子是过得太滋润了,得找个机会,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三个月后,白九辞主动请缨,欲前往边关,平定一场压根不值一提的小骚乱。 然后,他将家中的五个孩子交托与父母,带着他的小丫头一块儿去了,还正儿八经地表示是要带她出门散散心。 对此,慈青花欲哭无泪。 夫君,当爹不能这样啊! 第136章 番外二 叶红绡觉得,自己这一生几乎堪称“波澜壮阔”。 七岁的时候,她将一个在孩子群里称霸王的男孩儿打得屁滚尿流,原因在于他欺负她邻居家的一个小姑娘,还骂她是个没爹的野孩子。 十三岁的时候,她叉着腰骂跑了一个富家小公子,理由是这混球看她们家孤儿寡母好欺负,竟敢偷摸她妹妹的小脸,还声称要把妹妹买回去当童养媳。 十六岁的时候,她被一群欲行不轨的臭流氓逼上悬崖,最终坠崖失忆——而这一切,都要归咎于她那混蛋老爹。 是的,那个给予了她一半生命的男人,自己常年不归,置妻儿于不顾,却又不准许她学武,来保护娘亲跟妹妹。 为此,她简直恨透了他。尤其是当她漂泊在外,受尽欺辱,最后恢复了记忆,却也失去了一个女子最为宝贵的贞洁。 那一刻,她恨得想要手刃那个夺她贞操的恶魔,更恨那个对家人不管不顾、害她沦落至此的父亲。 她多想回到曙山城啊,多想回到故乡,回到家中,对着那个混账爹狠狠地臭骂一通,然后扑进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可惜,她没有勇气,也没有脸面。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选择了逃避。 她离开了那个教她武功却也害她失节的恶棍,浪迹江湖。 就那样漫无目的地在外游荡了几个月,机缘巧合之下,她救下了一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姑娘——青鸾。两人虽性子迥异,却是一见如故,交心过后,更是一拍即合,决意要尽其所能除尽这世上的恶人,还天下女子一片清明的净土。 叶红绡开始教青鸾学武,亦从她身上习得了一些媚|术。再后来,两人一同闯荡,一路上救下了好些个有着悲惨遭遇的女子,渐渐地,她们成立了一个名为“红莲教”的组织。 那些姑娘不是失了处子之身,便是被人害得家破人亡,万念俱灰之下,叶红绡诉说的愿望简直就如同茫茫江河上的一叶扁舟,让她们重新燃起了生存的希望。 是啊,人活着,总得有些信念,有些寄托。而她们的信念与寄托,自此,便是与她一道惩奸除恶,杀尽那些将女子当作玩物的男人。 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们就要用一生去证明——证明给天下人看,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惩恶扬善的队伍日渐壮大,入伙的姑娘们各展所长、日益精进,不知不觉地,竟让“红莲教”的名号惊动了朝廷。 实际上,她们并不知晓,这不光是因为她们这群姑娘的确与众不同,更是缘于她们的头领无意间救助了一国之君。 叶红绡觉得,跟皇帝搞好关系是相当有必要的,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不太着调的老男人,但人家好歹是九五之尊啊!等到他平安渡劫、起驾回宫,那她不就发迹了——咳咳,那她和她的姐妹们不就一辈子不用发愁了吗? 诚然,虽说她们是在为民除害,可到底是暗中结果了好几条人命的——其中,还不乏有权有势的贵人——而今,她让皇帝认识到,她们并非滥杀无辜,而是除去了那些该死之人,那么,只要这皇帝是个明事理的,就会对她们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了。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小算盘并没有落空。皇帝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终究是位明君。叶红绡和她的姐妹们不久就察觉到,那些拼了老命要报复她们的人,先后销声匿迹了。 身为红莲教的一教之主,叶红绡心想,既然这当皇帝的如此道义,那她也该投桃报李一番,不是么? 于是,二十四岁那年,她与姐妹们扮作一些歌妓,成功混入了敌国的营帐。 当然,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因缘——敌人意图攻陷的,是她的家乡,是她家人赖以生存的家园,她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满心决意的女子无法未卜先知,那一天,因着她的这一决定,她会在敌人的阵地里见到她那已然长大成人的妹妹。 起初,她是怀疑的。可后来她看清了妹妹胸前的那块胎记,她终于可以确信,命运同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 然不论如何,人,她一定要救。 那之后,她拼死拼活地把妹妹送回了曙山城,甚至不惜为此改变了既定的作战计划,不惜为此“假公济私”,向红莲教的姐妹们求助。 好在,人到底是被她救出去了。 可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她那打小被她护在手心里的珍宝,居然已经被头猪给拱了去。 惊闻真相的那一刻,她差点就要杀了那个臭不要脸的男人。可惜,她的妹妹拼命拦住了她,事后,更是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于不经意间令她见识了妹妹的坚强与平和。 是啊,她没法助妹妹夺回清白之身,但至少,她能重新鼓起勇气,重新回到妹妹的身边,用她的余生好好守护。 只不过她未尝料想,在她悉心保护的日子里,她自个儿也被个臭男人给盯上了。 那是个身手还不如她的小白脸,是个动不动就会惹她发毛的愣头青。然与此同时,他又是个一本正经劝她克制的小古板,是个愿意拿命去换她平安的傻瓜蛋。 他陪着她,直面了一个赤|裸而残酷的真相;他陪着她,杀死了那个真正侵犯了她的仇人;他陪着她,饮下了一杯叫人沉醉却心酸的烈酒。 那一夜,她虽已神志不清,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愉。 是了,自打被那淫|魔玷|污了以后,她虽为达目的而流连于花丛,却从未再让哪个男人再入她的身——这具一经开发却空了多年的身子,仿佛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毫不掩饰地向身上的男子索取着快乐。 直至第二天酒后清醒,她才吓得一声尖叫。 偏偏老天爷还不放过她——只此一次,居然让她怀上了他的骨肉。 叶红绡咬牙切齿地想着,自己可真是易受孕的体质——就跟她那红颜薄命的母亲一样。 她千方百计地想要从孩子他爹的身边逃离,无奈意外从天而降——她最终还是认命了。 披上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与她无缘的大红嫁衣,她成了孙家的女主人。 扪心自问,或许,她的内心深处,也是渴望能有一个小家的吧。 那之后,她接受了嫁做人妇的事实,日子过得几乎是顺风顺水——除了那个讨人厌的混蛋爹,总爱三天两头地在她跟前晃悠。 偏偏自己家的那个臭小子还特别喜欢这个面无表情的外祖父——唔,慢着,为什么面对她家小子的时候,混蛋老爹就能笑得那么慈眉善目? 在远处望着鬓发花白的男人将两岁的大儿子举得高高的,又听着小家伙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欢笑声,为人母的年轻女子忍不住揉了揉眼。 该死的……她干吗就想起了自个儿小时候的光景? 是啊,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眼二十年春秋,男人的头发白了,手里的孩子变了,身边那总也温柔浅笑的妻子,也早已不在。 可是莫名其妙的,叶红绡却是突然恨不起来。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父亲身侧言笑晏晏的母亲,又看到了她曾经最亲最爱的三个人,一道在温暖的庭院里陪她嬉闹。 她慢慢地转过身子,不去打扰。 罢了,他爱来,就让他来吧,权当是照顾她儿子的免费劳动力了。 第137章 番外三 孙小萌的额头有点黑,不像他那白嫩嫩的娘,也不似他那白生生的爹,就是生得略黝黑。别人问他为什么,他也只得回以一声叹息。 脑门上动不动就会落下一沓黑线,能不黑吗? 是的,他的娘亲二十五岁才生下他这个长子,按理说,爹和娘都该是宠他宠上天去的,可事实上,爹爹是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巴不能每天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养着,相比之下,娘亲待他的态度就要随意很多了。 三岁那年,娘亲听说姨母突然要生了,惊愕之下直接把他落在了自家院子里,跑去了姨母家,结果他就这样一个人茫然地待在院里,晒了小半个下午的太阳。 五岁那年,两个小表妹来家里做客,他本来是挺高兴的,谁知,娘亲为了逗表妹们高兴,愣是指着不小心跌倒在泥地里的他,问她们他是不是活像个泥猴子。 七岁那年,娘亲光顾着跟姨母说话,一个没留神,竟错把清酒当清水递给了他,害得不知情的他“咕咚咕咚”喝了痛快之后,当场就“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起初,孙小萌还以为,是娘亲这人实在太不靠谱,毕竟,她对待几个弟弟也是大同小异的。然而,等到他长大了一些,再仔细观察了一番,他却渐渐发现,娘亲对两个小表妹——哪怕是后来的三个小表弟,竟都是无微不至的,全然不似那个在家里大大咧咧的她。 孙小萌有点委屈,也为弟弟们抱不平。他问爹爹,为什么娘亲喜欢表妹表弟们胜过他们这些亲儿子呢? 爹爹听罢,摸了摸前额上的冷汗,干巴巴地冲他笑了笑。 “因为……呃,因为你娘……其实一直很想要个女儿。” 这话倒是不假。在慈青花接连生了两个女儿的同时,叶红绡却是一口气有了三个儿子。当姐姐的郁闷啊!为什么她就是生不出个女儿呢?要是能有个女儿,她一定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女儿像她们家青花似的,人见人爱。可惜,天不遂人愿,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三岁,她总共诞下五个孩子,竟统统都是带把的!就没一个女儿! 想起妻子在看到老四、老五时那几乎要一口气背过去的模样,孙蒙这心里头也是窘得不行。 “可是……可是,娘亲对表弟他们也比对孩儿跟弟弟们好啊!” 奈何当爹的一句话并不能说服他家小子,孙小萌当即就提出了质疑,一双浓眉拧得紧紧的,一副憋屈又不解的样子。 “这个……爱屋及乌吧……” 当爹的只好挠挠头,灵机一动,用了这么个成语。 是啊,他总不能告诉儿子,那是因为表弟表妹们都是姨母生的,而你娘对你姨母的执念已经突破了天际吧? 孙小萌小朋友还是不甚理解,不过,看着自家爹爹抓耳挠腮、尴尬无语的模样,他也只好微撅着嘴放弃了。 是的,他是一个体贴父母的好孩子,他不想叫爹爹为难。 “小萌啊,你别不开心,你娘虽然……虽然那啥了点儿,但她心里还是很疼你们几个的。你看,你的名字就是你娘亲自给取的。” 然后,他听到爹爹赔笑着补充了几句,却忍不住略哀怨地看了爹爹一眼。 爹爹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时候他不懂,所以,在别人“小萌”、“小萌”地逗弄他时,他还傻乎乎地朝别人笑,等到他长了年岁,发觉周围同龄男孩儿的名字都是那样的富有男子气概,他才知道,他那随性的娘亲打从他一出生就狠狠地坑了他一把。 不过,当两个小表妹奶声奶气地唤他“小萌哥哥”的时候,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萌起来了。 唔,他是一个好孩子,他不跟娘亲计较。 眼瞅着长子的神情变幻莫测,一旁的孙蒙也是冷汗直流。 方才那话,他自个儿都觉着没啥说服力。要知道,当年娘子生下长子的时候,他刚好在外头打仗,没赶上给孩子起名。谁知等他得胜归来,居然惊闻孩子他娘擅自给老大起了这么个名儿!他心底那叫一个窘了个窘啊,可他有什么办法呢?娘子全然是副得意洋洋的架势,好似自个儿是多么的机智、多么的厉害,他不好也不敢扫娘子的兴,只好委屈他们的儿子了。 后来,娘子又生了个儿子,这回,他早早地就拟好了几十个名字,以防大手一挥的娘子又想出个“孙大萌”之类的名讳。 所幸打那以后,娘子对取名一事就越发没了兴致,全都交给他决定了。 如此,孙家的其余几个孩子便都侥幸逃过了“一劫”——如果父子几个都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就在孙小萌试图从父亲孙蒙那儿得到解释与安慰的这一天,叶红绡忽然把五个儿子都叫到跟前,认真严肃地跟他们说了一件事。 孙小萌那年仅九岁的表妹,也就是其他四个儿子的小表姐——白宁双,居然已经被好几个富贵人家给相中了!他们个个都想早早地同白家定下亲事,将自个儿的儿子许给……不,是将这位白家的掌上明珠预定成自家的儿媳妇。 头一次听说有人这么干,叶红绡这个当姨母的还不屑一顾,可次数多了,她终于忍无可忍。 开什么玩笑!外甥女是她的儿媳妇儿!谁也别想跟她抢! 当然,这种事情,光她一个人忙活,必然是不够的,是以,她痛定思痛,一本正经地把所有的儿子喊到面前,开始了对他们的谆谆教诲。 可怜才刚两岁的孙家幺子还听不懂太多的人话,就被母亲灌输了“一定要跟表姐亲近、亲近、再亲近”的思想。 对此,业已对长大后的事情懵懵懂懂的孙小萌简直满头黑线! 哎哟我的亲娘诶!您这是做什么呀?! 打这天起,他们的娘亲几乎隔三差五都要耳提面命一番——看到儿子们跟表姐表妹们打成一片,她就乐得眉开眼笑,眼见哪个傻小子呆呆地站在边上,不晓得主动靠近,她就急得火冒三丈。 没错,在叶红绡看来,五个儿子对两个外甥女,她还是很有胜算的! 然而,在被母亲成功洗脑的老二、老三看来,兄弟五个抢两个漂亮姑娘,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见自个儿的二弟和三弟还真就上了心,保持清醒的孙小萌小朋友几近绝倒。 天哪!谁来阻止这个疯掉的世界! 实际上,他也很喜欢两个粉雕玉琢的小表妹,可是,他一直都是把她们俩当妹妹看待的,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要是将来两个表妹真的嫁进他们家,他自然会像亲哥哥一样好好爱护她们……啊啊啊!他怎么也被娘亲带过去了啊! 话虽如此,当多年以后,他有了心仪的姑娘,而他家二弟也巴巴地等了二表妹八年不止,他还是努力遵循了母亲这些年来的“教诲”,履行了其身为长兄的责任。 他跟大表妹白宁双“串通一气”,给各自家的老二制造了各种机会,终于,叫生性矜持的白宁芷含羞点了头。 大婚之日,孙小萌目送凤冠霞帔的二表妹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他的二弟,恍惚想起许多年前,有个可爱的小丫头总爱拉着姨母的衣裙,躲在姨母的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小脑袋,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看他。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他们终究是亲上加亲,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他又侧首看向坐于高堂、乐不可支的母亲,既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娘亲,可算是得偿所愿了。虽说大表妹终究是被别家的男儿给“拐”了去,但好歹他们家老二还是替母亲争了这口气。 当然,与此同时,他也该庆幸,姨母和姨夫的性子全然不似母亲,否则的话,这事儿怕是有的折腾了。 孙小萌注视着缓缓对拜的少男少女,嘴角的笑意不曾消减。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38章 番外四 自古以来,夫妻之事就是一个甜蜜美好又叫人羞赧的话题。 试想,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点一盏明灯,解一帘床幔,搂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先是这样,后是那样,接着带她一起攀向生命的顶峰,那该是多么愉悦的一种享受啊。 当然,纵然这滋味再如何销|魂、再如何畅快,那也是不好随随便便跟别人分享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与自己亲上加亲的连襟。 是的,自打小姨子从白家的妾室变作白家的正室之后,孙蒙同白九辞就成了各种意义上的“兄弟”。关系越发亲近的两人自然而然地加深了彼此之间的纽带,平日里待在一块儿的时候,除了谈论公务,也会时不时地聊起家中事。如此,两人自是很快就有了比较——譬如,做妹夫的总是神采奕奕的,可当姐夫的,却是动辄唉声叹气的。 没办法,谁让他们俩各自的媳妇儿是那般的迥然不同呢? 是啊,想也知道,就小姨子那温柔软糯的性子,一旦他这妹夫想要行事,那她定是乖巧顺从的。反观他家那口子……唉,不提也罢。 有点发愁的孙蒙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要雄起。 于是,他私下里展开了多方打探,寻找着占领高地的方法——日子一长,自然免不了惊动了某些有心人。 赵起这阵子刚被他家老娘逼得成了亲,本来还准备拍着周涵的肩膀,说是跟他当一辈子难兄难弟的他,这会儿算是“背信弃义”,丢下他们家老周不管了。不过,有了家室的男人也渐渐尝到了甜头,特别是当他无意间发现孙蒙被叶红绡压得死死的之后,他更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啊不,是意义不明的笑容。他戏谑地逗弄了兄弟一番,闹得兄弟脸都红了,这才话锋一转,给兄弟出起了主意。 在赵起的鼓励下,孙蒙直挺挺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方面,他勤学苦练,趁着媳妇忙着照顾孩子的空当,精进自己的武艺,好在这上头压过媳妇一筹。另一方面,他尝试变得厚颜无耻,在床上跟媳妇各种软磨硬泡、各种撒娇耍赖,倒是好几次让媳妇半推半就地从了他。 可惜,隔个十天半个月才赏的肉,实在是不足以满足精力旺盛的男人。奋发向上的孙蒙拼命地练武强身,一直到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他自认为已经有希望压倒媳妇了,然后,才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将他那素来强势的妻子死死地桎梏在了两人的卧榻上。 “你干什么?!” 叶红绡当然不服:以前都只有她把他打趴的情形,啥时候有了他将她压得不能动弹的份? 无奈的是,纵使她如是作想,也还是不得不因武功和力气皆有所长进的丈夫而大吃一惊。 他是打哪儿掌握的这些擒拿技巧?! 叶红绡来不及多作思量了,只缘就在她双目圆睁之际,她的夫君已经喘着粗气,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串湿|吻。 “混蛋!你……你放开我!” 孙蒙哪里会听她的?今夜,他已然下定决心,务必要“重振夫纲”! 为此,他还特地在进屋前喝了点小酒壮胆。这会儿,酒劲已经上来了,所以,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红绡,红绡……咱们,咱们都好些天没有那个了……我,我难受!你帮帮我,帮帮我……” 他似委屈更似渴望地呢喃着,同时抽出左手来,摸索着扯开了媳妇的衣裳。叶红绡又气又窘,偏偏这死鬼跟磕了药似的,力气大得惊人,仅用一只右手,就将她的两只手腕都牢牢地箍在了头顶上。更关键的是,面对他像孩子一般讨好、哄人的口气,她居然狠不下心来踹他一脚。 唔……再说了,要是一不当心踹坏了,那苦的还不是她么…… 正这么心猿意马着,男人粗粝的大掌已然触及了她滑如凝脂的肌肤。身为丈夫,孙蒙自然清楚娇妻的每一处敏感地带。是以,不消半柱香的工夫,他就成功地弄软了媳妇儿的身子。 “混蛋……嗯!别……” 嘴上是拒绝的,身体却是诚实的。没多久,被压|在身下的女子便是娇|喘连连、媚|眼|如丝。而这个时候,在她身上肆意妄为的男人早就觉着一只手不够用了,因此,他当机立断松开了牵制着媳妇的右手,用以展开新一轮的攻势。 这一下,叶红绡就是想动脚踹开这“为非作歹”的家伙,也是有心无力了。 一双纤纤玉手在不知不觉间从推搡变为了招揽,女子搂紧了男人似乎变壮实了的后背,很快就在他的侍|弄下,化成了一汪春|水——殊不知与此同时,在几条街外的白家大院里,她最宝贝的妹子也将要被另一个男人做起类似的事情。 因着上一回在书房里“白|日|宣|淫”结果被三岁的儿子撞见,慈青花跟白九辞闹了好几天的别扭。白九辞也觉着,自己确实是思虑不周,白天搂着他心爱的小丫头翻|云|覆|雨也就罢了,竟然会忘了把房门锁上,以至于和小丫头特别贴心的长子还以为他在欺负自己的娘亲。 但话又说回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的确是“欺负”了他的小娇妻吧?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小丫头舒服到呻|吟又啜泣的媚|态,白九辞顿觉一股子邪火在下腹烧了起来。 他轻轻挪了挪身子,悄无声息地伸出一条胳膊,搭在了小丫头柔软的腰肢上。背对他侧躺着的慈青花顿时暗打了一个激灵,却竭力佯装无事,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白九辞见她没反应,这就将整个前胸都贴到了她的背上。 这一下,他总算是感受到了小丫头不能自已的一记轻颤。 “还在生我的气?” 慈青花埋头不吭声。 “嗯?” 然后,她的耳后根和颈窝就受到了丈夫不厌其烦的摩挲。 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娇嫩的雪肌上,令女子的上身登时绷紧了些许。然而,分明感受到了她的僵硬,男人却变本加厉地亲吻着、吮|吸着,还故意发出啧啧的声响,叫她随即羞红了耳根。 “别……别闹了……”小丫头终于忍不住嘤咛出声,却不料这劝阻的言语到了对方的耳朵里,却成了一颗催|情的良药。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白九辞压下了遽然烧起的欲|火,哑着嗓子,兀自强调着方才的疑问。 慈青花涨红了脸,心道当年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将军大人,而今怎就变得这般没羞没臊了呢? 是的,如果说,两人初识的那一年半载里,他是被情毒所困,所以才动不动就把她抱到床上,尽享鱼|水之欢,那么现如今,两人都老夫老妻了,早已解了情毒的他非但未曾收敛,欲念反而还越发的重了——这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正这么思忖着,她的衣带就被熟门熟路的男人给解了开。 “你!” “我什么?” 慈青花面红耳赤地咬着嘴唇,扭过头去看那在她身后使坏的夫君。可惜,这小模样落在男人眼里,却只犹如一阵燥热的风,直把他腹中的那阵欲|火吹得越来越旺。 白九辞不愿意强行违逆小丫头的意愿,但是又极盼着快些目睹她欲|仙|欲|死的可人模样,因此,他只好先态度诚恳地检讨自己:“我知道,那天怪我不好,你生我的气,也无可厚非。” 慈青花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就眨了眨眼,轻声回了句“妾身没有生夫君的气”。 是啊,他是他的天,除了在夜里时而孟|浪过头之外,他平时都是极少犯错,也从不与人道歉的。但唯独对她——对身为结发之妻的她,他可以毫不迟疑地放低姿态,只为叫她安心、叫她舒心。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夫君,她哪里真舍得与他置气? 听小丫头小声道出了心声,白九辞禁不住扬唇莞尔。他没再说什么来哄她开心,只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嘴角,并顺势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那我们还像往常一样,不闹别扭了,好么?” 慈青花抿了抿嘴,刚要下意识地答应下来,就转念一想,觉得这一页若是就这么揭过去了,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些。 片刻,她想来想去心有不甘,便使劲挣脱了男人的臂弯,扭着小蛮腰翻了个身,与她的夫婿面对面。 “九辞,我们以后……以后……不要再在白天……那样了,好不好?” 白九辞默了默,随后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 说实话,大白天干那事儿,这是他几年前想都不曾想过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自从有了他的小丫头,他对男女之事的欲|望就与日俱增,以至于以前想也不会去想的事,现下却是做得毫无压力,甚至还颇有上瘾之势。 难不成……自己其实是一个重欲之人? 这种问题,堂堂白大将军也不好去跟旁人大谈特谈,既然心爱的妻子着实不喜,他也只能姑且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了。 眼瞅着平日里在外叱咤风云的丈夫无可奈何地听从了自个儿的意愿,慈青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觉着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当须臾片刻,男人的视线忽然下移,一眼盯上了她胸前那片流泻在外的春|光之后,她虽是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却到底是由着他为所欲为了。 就当是……补偿这个疼她、惜她的男人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一夜,羞于房|事的小丫头难得放开了些许手脚,心甘情愿地顺着她的夫婿,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 而她所不清楚的是,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相守,白九辞早已从中摸出了门道——他的小丫头,唯有在三种情况下,才会抛开惯有的羞耻感,配合他,迎合他,甚至邀请他:一是在她中了药的情况下,二是在她喝醉酒的情况下,三是在她对他心有愧疚或是感激的情况下。 对于第一种情况以及第二种情况,白九辞认为,它们或多或少都会损害到小丫头的身体健康,所以,他不喜欢也不赞成——至于第三种……嗯,为了偶尔能看到小丫头为他竭力绽放的姿态,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就这样,夫妻俩度过了欢畅而又旖|旎的一夜。 翌日一早,浑身疲软的慈青花从床上支起不|着|寸|缕的身子。穿了衣裳,来到梳妆镜前,她顿时就被镜中的景象吓了一跳。 自己都已经反复关照将军要留神着些了,可他还是在她的脖子上种了好几朵红梅! 一想起某人一边亲吻她的脖颈一边还说着什么“胸前一朵,颈上数朵”,小丫头的脸登时就猛地烧了起来。 她的夫君顶喜欢吻她左胸上的那块梅花形胎记,而且每次吻着吻着,总会挪到另外一些地方去,接着占尽便宜,叫她哭着求饶都无济于事。 险些想远了的女子赶忙使劲儿地摇了摇头,生怕自己越想越不害臊,待会儿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没错,她同姐姐叶红绡约好了,今儿个带着孩子们一道去郊外踏青。姐姐故意挑了两个男人不在家的日子,为的就是要单独跟妹妹还有外甥女们好好聚一聚。 于是,半个时辰后,姐妹俩同时惊讶地发现,这暮春时节,暑气将近,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地把脖子裹得严严实实。 叶红绡和慈青花都窘了。 个杀千刀的,看她今晚罚他跪搓衣板! 呜呜呜……都怪夫君,真是丢死人了! 不同的脑袋里冒出了不一样的想法,或气愤或尴尬了好一会儿的姐妹二人,却是最终相视而笑。 尽管她们狠狠地窘了一把,不过,人生在世,能有这样的机会心照不宣,大约也是一种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