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 第一章 冬日 正文 第一章 冬日 苏谧在墙上,把手中的水桶放在一边。轻轻对着红肿的手掌呵了一口气。这见鬼的天气,才刚入冬就冷成这个样子。 昨天刚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今天倒放了个大晴天,太阳明晃晃的当头照着,可却没有一丝暖和劲儿,都晒了一天了,那树枝头上的雪还是没有一丝一毫要融化的迹象。倒是这寒风一阵比一阵够劲儿,像小刀子割着似的,直吹得人骨头都生疼了。 幸好把昨个儿刚刚做好的棉衣穿上了,她一边跺着脚一边想着。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水还得快点提回去,屋里头主子还等着用呢。 她弯下腰提起水桶刚迈步,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 “苏姐姐,苏姐姐……” 回头一看,原来是采薇宫东后院那里的小太监小禄子,正忙不迭的跑过来。 “姐姐今个儿怎么出来提水了?这天气,这路上有是雪又是冰的,还是给我吧”小禄子伸手抢过苏谧手中的水桶,一边问道。 “昨个儿那一场大雪,把院子里头的井给冻上了,今天一早起来打水,水桶抛进井里砸出好大一声儿,倒把我和卫主子唬了一跳。”见他执意要提,苏谧也不再推让。 “是姐姐不知道了吧,下雪天夜里得把井口给封上的,随便找个盖子啥的就行,最好上边再盖上一层稻草,早晨揭开就没事。” 两人一路往前,一边说着。 “看这天气,只怕这几天都要出来打水了”苏谧轻轻呵着快要冻的失去知觉的双手,一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气才会回暖。 “恐怕还早着呢,”小禄子摇摇头,“对了,苏姐姐是南边过来的,肯定没有过过这么冷的日子吧?这才刚冬至,过些天恐怕要更冷呢,卫主子的病还没好吗?” 他问的是苏谧服侍的主子,采薇宫东侧院里的才人卫清儿。 “没什么起色,过一会儿我还要去给主子领药呢。”苏谧摇摇头。卫才人今年春跟自己一起入的宫,刚入宫没多久就落下了病,一直恹恹懒懒,月事不调。 “姐姐那儿的活怎么尽是姐姐在干,不是还有惠儿那个丫头吗?就她最懒。一直害得姐姐受累。”小禄子忿忿不平的说 按宫中例,正六品的才人除了扫洗之类的粗使奴才外,还有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跟苏谧一起服侍卫才人的就是惠儿。 “惠儿那丫头一向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苏谧道。 小禄子也是采薇宫的小太监,是东后院服侍的,东后院一直没有主子住进去,还是所空院子,只有小禄子并一个小丫头负责日常的看守打扫工作,因为住得近,才进宫没多久几人就混熟了,他算是个手脚勤快的,不时过来帮苏谧她们干点儿活。 前不久小禄子在外头的哥哥得了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一家子急得不行,他们家就这两个儿子,因为日子太穷了把弟弟卖进宫里来做了太监,还指望着哥哥传宗接代呢。 苏谧知道了这件事,问明白了病情以后,开出了个方子又从卫清儿的份例里偷偷抓了几把药交给小禄子,他托人捎回家去让哥哥按方子服用,没几天竟然好了。以后小禄子就完全把苏谧当救命恩人一样看待了,常常过来帮苏谧干活。 “我看她不仅是懒,还一心想攀个高枝呢,”小禄子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瞅了瞅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姐姐你不知道吧,前几天我去看我师父,你知道我看到了啥?” 苏谧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问道:“看到了什么?” “那根白玉簪子,就是惠儿说是什么传家之宝一直当宝贝收着的那根啊,在我师父的柜子里呢。” 苏谧心里一动,顿时明白了,在宫里身居要职的太监一个个都富得流油,例如在乾清宫当差,虽然伴君如伴虎,却是人们争相贿赂的对象,那位九五至尊最近好去哪里,喜欢吃什么,那位得宠的云妃娘娘最近喜欢哪种颜色的衣服……在后宫这个复杂的环境里都是可以价值千金的消息。小禄子的师父韦福隆是乾清宫里侍奉茶水的管事太监,偶尔也会有一些小道消息。 “你师父又发了一笔小财吧?”苏谧打趣的问道。 “那只老土鳖,赚那么多银子还要克扣我们的份例,都留着买棺材吧。”小禄子啐了一口,忿忿地道。 宫里头有点体面的太监都收徒弟,少则几个,多的上百。明着说是徒弟,其实就是培植自己的势力,象小禄子,一个月一半的份例都得孝敬给这位师父。总算他嘴甜人也机灵,派给他的差使也不算坏,在东后院里,虽说比不上伺候得宠的主子威风光鲜,但胜在轻松,比起在那些膳房,衣局里头的劳累活儿不知强上多少倍。 “你小心让你师父听见把你派到冷宫那边儿啊。”苏谧忍不住打趣他。 “让他听见我也不怕。”小禄子一边嘴里说着,一边忍不住缩缩脖子往四周看了看。 “不过苏姐姐,照我看,就凭惠儿那种姿色,嘿,就算真见了皇上的面也是麻绳提豆腐――别提了,倒是换了姐姐,说不定真有这个机会。” “胡说八道什么。”苏谧白了他一眼。 “我说的是真的,姐姐别不信,照我看就是姐姐平时不打扮,整天这么粗布衣衫的也比惠儿那个整日里头涂脂抹粉的小丫头强的多,若要真打扮起来,只怕比起现在最得宠的那位云妃娘娘也不差的。”小禄子有点急了,分辩道。 苏谧脸色一正,低声喝道,“快别说了,这种话是我们做奴才的应该说的吗?若要落到旁人耳朵里,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祸事呢。以后万万休提。” 小禄子也自知失言,警惕的四下看了看也不敢多说了。 片刻功夫,已经到了采薇宫东角门,苏谧从小禄子手里接过水桶打发他回去就进了院门。 她们住的采薇宫东侧院虽说只是一宫侧院,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堂并两间暖阁再加奴才们住的廊间角屋通共七八间屋子。本来是供两位低阶妃嫔居住的。当今在位的皇帝登基不过三年,后宫并不充实,因此只住了卫才人一个。便是整个采薇宫,也只住了包括主位郑贵嫔和卫才人在内的四个主子而已。 苏谧提着水桶正要进屋,正撞上一个身影快步走出,她微微后退抬头一看,正是惠儿。 惠儿一身水葱绿的宫裙,侧髻别着两朵新裁出的绢花,两滴玉耳珰垂在耳畔,脸上薄施脂粉。更衬得肌肤白皙,楚楚有致。 仔细一看其实这丫头倒真生得有几分清秀动人之处,也怨不得一心想往上爬。想起刚才小禄子的话,苏谧禁不住暗自思量。 惠儿正想出去,不想会撞见苏谧,见到她手里的水桶,也微觉脸红。正想说几句什么,却见苏谧正仔细打量着自己,神态间似笑非笑,心里不禁有点儿恼羞成怒起来,当即开口道:“怎么姐姐出去打水了啊?那帮奴才当真可恨。” 象打水这种力气活儿本来都是有由各宫的粗使杂役奴才来承担的,但自从她们这一屋的主子卫清儿病倒了以后,刚开始这些人还算尽忠职守,待卫清儿病得久了,就开始偷懒钻空子,不找上门去指使个三五遍不见动静。到现在病了大半年以后,任她们怎么指使命令,也只是推诿拖延,上半个月命他们抬桶水,只怕到下半个月都不见个水珠子,苏谧和惠儿两个也无计可施,骂得多了自己都嫌烦了,只好自己动手了。偏偏这个惠儿是个极好吃懒做的,于是几乎全部的活都落在了苏谧身上。 “不自己动手,难道还有奴才供我们使唤不成?”苏谧没好气儿的道,“谁让我们没有当主子的命呢。” 惠儿脸色微微一变,好像自己的心事被人揭穿一样,连忙转移话题道:“何有必非得当什么主子呢,只要有个造化能跟个好主子就是我们天大的福分了,若是我们主子能争口气儿,有云妃娘娘一分儿的宠,我们也好有个见天日的时候啊。上次还听说云妃娘娘那儿人手不足呢,我这个粗手笨脚的是不敢有这个想头,姐姐这么伶俐的人……” “主子怎么样岂是我们这些人能议论的。”苏谧心下厌烦,淡淡的打断她,转身放下水桶,进了屋。 惠儿被噎了一句心里也不痛快,自顾出门去了,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郑贵嫔那里的香萝姐姐刚才过来了,说这个月的份例已经下来了,劳烦姐姐去一趟领过来。”说罢转身走了。 苏谧进了屋拨旺炉火,把水烧上,端起温热的药掀起帘子进了里屋暖阁。 卫清儿正斜倚在床头,任何人见到她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一朵枯萎的花。她的脸色灰白,原本丰润秀美的双颊消瘦的厉害,眼睛更是毫无神采。 “主子已经醒了啊?”苏谧把药放在床头, “别叫我什么主子了,阿谧,就像以前那样叫我吧。”卫清儿开口道,只有声音还是如以前那般清丽。 “好了,清儿,正好起来吃药了。”知道拗不过她,苏谧略一迟疑就依言改了称呼,一边扶她坐了起来。 “我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任吃多少药都是泼在沙里,”卫清儿摇摇头道:“能早走一天也是福气了,反倒害得你跟着我一起受这份罪。” 苏谧不禁一怔,立时明白刚才惠儿的话只怕都让她听见了。 “别听惠儿那小蹄子瞎嚷嚷,不过是因为水土不服而已,过了这个冬天就没事了。” 卫清儿依然摇摇头沉默不语。看着卫清儿灰白的脸色,苏谧心绪一阵烦乱,干脆放下药碗,正色道,“清儿,左右不过是奴才的一句话,何苦往心里去。旦是你心里能放开些,这病也不至于到今天了,你我姐妹如今在宫里虽说孤苦伶仃,但也好有个照应……” 见卫清儿神色,知道她是半点儿没有听进去。苏谧也无法可施,干脆住了口。她知道卫清儿的心结在哪里,平日里头劝过多少回都不见一点儿成效,自问没有能力解得开了。更何况她自己的心结尚且没人来解呢。 “先把药喝了再说。”苏谧端起碗服侍卫清儿把药喝了,又让她躺下,掖好被角。 望着卫清儿灰白的脸色,苏谧心神一阵恍惚,她依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女孩的景色。 那是四年前的时候,十二岁的她拉着着义父的手,走进了卫国的王宫。义父是来给皇上的妃子,那位美丽又病弱的柔妃娘娘治病的。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她一边惊叹着原来皇宫是这么美丽的地方啊,一边对着义父撒娇般地要求阿谧也想要住在这里。 义父又好笑又无奈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这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欢笑声,她转过头去,看见在不远处的的嫩绿的草地上,几个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子正在踢着毽子,她一眼就看见当中的是个穿红衣的,娇嫩俏丽的脸庞微微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一边大声笑着,一边数着数。在绿树掩映的早春三月的阳光之下,显得更加鲜活生动。义父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着,一转眼树木的枝丫就遮盖了她们的身影。她微微有些怅然有点羡慕了,那个毽子做的好漂亮啊,义父打来的锦鸡也没有这么鲜亮的羽毛。 到了柔妃的宫室,她见到了这个据说是娘亲好友的柔妃娘娘。她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生的很美,她暗自比较起眼前的这位娘娘与娘亲还有义母来,觉得还是娘亲更漂亮一些,实际上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象娘亲那么美丽的女子,义母也生的很美,但是比起娘亲来还是略略差了那么一点儿,不过比眼前这个柔妃娘娘还是强了那么一点儿的。 她这在沉思比较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从柔妃身后探出,一对明晃晃的大眼睛,这是刚才在花园里见到的那个红衣小女孩。后来苏谧才知道她就是柔妃的女儿,颐清帝姬卫清儿。 柔妃的顽疾是早年留下来的病,时不时复发的,义父也觉得颇为棘手,为了医治方便,柔妃为他们在宫里太医院找了间房子暂时住了下来。 不久苏谧就和卫清儿熟悉了,卫清儿虽然贵为帝姬,却从来没有金枝玉叶那种娇贵傲慢看不起人的脾气,性子天真烂漫,调皮好动,而且卫国只是小国,宫里面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两人时常在一起玩乐游戏。待柔妃的病痊愈了,苏谧要离开时,已经成为好友的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 柔妃见状便提议苏谧留下来算了,正好颐清帝姬今年刚满十二岁,依宫里的规矩正该找一位伴读了。于是苏谧便留在了宫里,跟这个圆脸活泼的女孩相伴。 直到四年后,大齐的精兵良将破城灭国,**,作为南方众多小国之一的卫国亡了国,包括卫清儿在内的众多宗室帝姬宗姬,贵候女子作为战利品被押送入大齐的京城。 一夕之间,属于这些女子的世界完全的颠倒了,她们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选择,事实上她们也没有选择的机会,或者赏赐有功的将士,或者充入君王的后宫,她们所能够做的只不过是静静等待命运或者残忍,或者相对温和的安排而已。 卫清儿与另外几名容资最为出众的女孩被选入后宫,苏谧作为卫清儿的贴身侍女也被带进了宫廷。 她们是在今年四月入了大齐的皇宫,刚进宫卫清儿就病倒了,苏谧明白从一个金枝玉叶不谙世事的帝姬到国破家亡遭遇的痛苦已经把她压垮了,尤其是她的母亲柔妃在被押送进京的路上就受不了折磨病逝了,更让卫清儿失去了最后一个活下去的依靠。 苏谧常常想,若不是因为这场病,恐怕卫清儿未必能活到现在。 在这个各方实力盘根错节的后宫里,作为亡国女子的她们是最无依仗的一群人。一同进宫的几位女子,比较得宠的几个,比卫清儿大一岁的颐安帝姬在今年七月的时候失足落水身亡,颐玉帝姬小产身亡,还有一位宗姬因为言语不慎,触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宫,不久也死掉了。剩下的几人,都是在小心翼翼谨慎恐慌中度日。对她们来说,皇帝的宠爱与其说是恩德,不如说是催命符。 作主子的尚且如此,何况象苏谧这样作为附属品被带进宫里来的奴才呢。至少她就知道一个,颐玉帝姬身边的坠儿,原本在卫国皇宫的时候也时常过来找她们一起玩的女孩子,因为被皇上无意间临幸了一次,不久就被找了个错处活活打死了。 苏谧无意识地用钩子拨弄着炉灰,她自小跟着义父学医,卫清儿的病她能看得出来,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样也好,有时她忍不住这样想,等卫清儿去了,她在这个世上的牵挂又少了一个。不……应该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 她忍不住冷笑起来,一半自嘲,一半苦涩,苏谧啊苏谧,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她扔掉手里的火钩,去柜子里拿出毛巾皂豆,端起烧热的水,进了里屋。她现在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让她在剩下的日子里尽量舒服些。 第二章 份例 第二章 份例 郑贵嫔是采薇宫的主位,居正殿,虽然位列正三品的十八贵嫔之一,却也是失宠已久了。 原本各宫妃嫔的月例,都是由内务府派人直接送到每一位主子手里的,采薇宫合宫上下几个主子没有一个得些宠爱的。便是位份最高的郑贵嫔一年到头来见到皇上的次数也不过三五次,而且还都是在逢年过节后宫的筵席上。内务府自然也懈怠起来,每次的月例,都把全宫上下的供给一趟送到郑贵嫔那里,随个人去领。当然,克扣一些是少不了的。 苏谧进了采薇殿,小丫头领着她进了后角屋,一进门桌子上放着红纸包着的银锭子,几包散开的铜钱和两个小箱子,郑贵嫔身边得力的大丫头香萝正在数着。**还堆了一堆的绫罗绸缎,五光十色的,住在西后院里的常在郝盈春带着身边的丫头正在那里翻捡,猛的一抬头看见苏谧进来,脸上忍不住一红。 各宫室定例由内务府送至,但也是有一定的规矩的。 总是先送位份高的,再是位份低的。平时逢年过节的赏赐下来,也是先由上面的娘娘们先挑,然后才一层一层地递下来。 整个采薇宫,除了一宫主位的郑贵嫔,就属卫清儿的位份最高,只是她从未承宠,而且又病怏怏地整天连床都下不了,众人难免存了轻视之意,行事全无顾忌。这个郝常在却是个羞怯懦弱、胆小怕事的主儿,此时见苏谧进来忍不住心虚。 苏谧那里有心情计较这些,朝她略略行了个礼便转头看向香萝。 不等她发问,香萝已走过来拉住她笑道,“我们刚才念叨着你呢,正说着别是惠儿那个小蹄子给把正事儿给忘了,可巧你就来了。你们主子的病可好些了?我们娘娘今个儿早上还惦记着要去看看卫才人呢,又恐怕吵吵闹闹耽搁了她养病,唉,卫才人年纪轻轻怎么就……真是劳累妹妹了。” “贵嫔娘娘打理采薇宫,事务繁多,姐姐伺候娘娘都日夜劳苦都不辞辛苦,我们干些微小事又岂敢承姐姐一句劳累呢,再说我们能伺候卫主子是我们的福份,那里会有什么劳苦,何况又有贵嫔娘娘一直福泽庇佑,还请姐姐待会儿见到娘娘代我们主子谢过娘娘的心意。”苏谧连忙正色道。 香萝是郑贵嫔从家里带进来的家生丫头,自然是她的心腹。在采薇宫里,便是寻常主子象郝常在之流也对她客气几分,苏谧自然不会失礼。 “难怪香霖也常说你是个极懂事又明理的,卫才人也是好福气能得你服侍。你们那儿吃穿用度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来找姐姐我。”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苏谧的手来到桌子前。 先指着桌子上的银钱,道,“这是内务府刚送过来的这个月的份例,比照往常,卫才人是一个月三两月例银子的,唉,内务府说这个月前线战事吃紧,偏偏年关将近,又要置办年货准备内廷的各项宴会,还有太后的生辰大典又近了,处处都要用钱,一时紧张,只好先挪用一部分,待过一阵子再差人补送过来,一边说着,一边秤出一两银子并数出30个铜钱交给苏谧。” 过几天差人补送?那简直是笑话了,除非哪一天卫清儿忽然病好了,而且又得了宠,这些克扣的才会一文不缺甚至加倍地补送回来,而且那些战事宴会大典这些让内务府上下“头疼”的名目,也自然而然地再也不会传到她们耳朵里。 “呸,这群杀千刀的,也不想想卫主子正病着,虽说宫里头看病吃药自有太医料理,费不着银子。但也不是这么个克扣法的。”香萝也忿忿地骂了两句。 苏谧却忍不住要冷笑,这被扣去的一两银子并70个铜钱,恐怕至少有一半是留在郑贵嫔手里的,内务府纵然是克扣,也不敢克扣这么多,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香萝又打开那两个小箱子,一个箱子里红红绿绿,装得是各色精巧细致的绢花,另一个里金光闪耀,是几只金钗珠玉。 “这是尚服局为庆新年特地新制的堆纱绢花,一并分到各宫。卫主子为正六品,应领十朵。你自个儿挑合意的就行。” “这一个是皇后娘娘为新年给各宫主子的赏赐,三品以上金钗两只,珠花两朵,六品以上金钗珠花各一只,六品以下只有一只金钗。卫才人的你也一并挑出来吧。” 苏谧依言挑出十朵绢花,一支比目点翠金钗并一朵白玉镶银攒芯珠花。 香萝又走到床边,道:“这是这个月份例的料子,按照旧例内制的锻子一匹,再加上年关上裁制新衣,又添了苏州织造进贡的明丝缎子一匹。” 苏谧看着那几匹布料,因为是年关上用的,颜色尽都是大红大绿的,花纹也是织金描红,极尽喜庆浓艳。明晃晃让人看着刺眼头晕。 她随便依例挑了两匹,就待告辞离开,香萝却又拉住她道,“妹妹先别忙着走。”一边叫过一个门外伺候的小丫头,命她替苏谧搬回去。 “妹妹且留一下,我这里还有一件要紧事要与妹妹商量。”说着与郝常在打声招呼便拉着苏谧进了内室。 “妹妹可知这个月十五是什么日子?” “恕妹妹学浅。还请姐姐告知。”苏谧摇头道 “那一天正是云妃娘娘的生辰。唉,原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本来……虽说云妃娘娘眼下圣眷正隆,可素来与我们也没有什么交情,本来是不用理会的。可是听说因为上个月娘娘小产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皇上为了能够让她释怀,这次生辰特意下了旨意,旨令内务府大办,要六宫同庆呢。”香萝说着撇撇嘴。 苏谧转念一想,立时明白了。 云妃曲怡然是如今皇上的宠妃,自从去年入宫以来,一直圣眷不衰,宠冠后宫。仅仅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从从六品的美人晋封到正二品的六妃之一,甚至皇上一度想将其册封为从一品的四妃之一,只因云妃出身太低,众臣劝谏而且当今太后亲自出面阻止才作罢。 如此风头一时无二,见风投效,逢迎拍马之辈自然趋之若鹜。可这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云妃娘娘却偏偏是个极其孤高清冷的性子,对送上门去拜望讨好的各色人等皆不假辞色,对宫中各种筵席应酬皆冷冷淡淡,甚至听说她对待当今的圣上也都是这样的模样。 当初她册嫔位的时候皇上知道她生性酷爱莲花,又爱其色若芙蕖,所以皇上专门为她赐封号为“莲”,原本后宫中便有很多人对她出身低微却得到如此盛宠而颇有微辞,封号颁下之后不久,就有人暗暗传言道,“莲者,廉也,正好配上这位新近持宠生骄的莲嫔微贱的出身。”这些话传到莲嫔的耳中,她竟然立刻上表向皇上请辞封号,皇上细问之下得知这些谣言后勃然大怒,严惩了传言的相关人等,而对于云妃请辞封号这种冒犯天威的举动不仅没有一句责怪,反而赞其“言观贞直”,并依言改其封号为“云”,甚至连曲怡然的父亲――一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都破格恩典赐同举人出身,授府厅照磨。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之后宠爱不衰,历迁经娥、婕妤、贵嫔,更在今秋时因为怀有龙裔,进位为妃,可惜皇嗣还怀有不到三个月就在上个月流产了,原本以为一旦失去龙裔,云妃没了依仗,宠爱必定大不如从前,可从今天的消息看来,恐怕这宠眷不降反升了。 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 因为云妃一直独占圣宠,又丝毫不顾念“姐妹之情”,后宫之中对其多有不满,只是碍于其声势,不敢声张而已。 正五品以上的妃嫔,生辰时自然由内务府按照宫中规矩操办,去年云妃的生辰也是如此,她那是刚进嫔位,又向来不得人心,各宫之中不过顾忌她得宠,依例选些礼物派人送去即可。今次却与以往不同了,既然是皇上下旨了,筵席礼仪固然是内务府的职责了,可是这礼物却需要各宫费心思了。 送的轻了,不免被人看轻,认为太小家子气,甚至万一传到皇上耳中,引来不快。送的重了,更会被人认为是在讨好谄媚,引得有心人忌恨。 “如今我们娘娘正为准备什么礼品头疼呢,”香萝接口道,“陆嫔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她所说的陆嫔苏谧自然知道。 今夏的时候,陆嫔还是陆贵嫔呢,数年前她初入宫时也得宠过一阵子,可不过几个月就被抛在了脑后,再也无缘得见天颜。 她所住的朝安宫离云妃所居的聚荷宫最近,眼见云妃盛宠不衰有心讨好,以结为援,特意备下重礼拜访上门,可惜云妃淡然处之丝毫不为其所动,使得她败兴而归。 祸不单行,没过多久,她又被人发现宫中所用的衔珠金凤有一枝竟然是六尾(宫中规定正二品妃以上方可用六尾凤),因而获罪被罢黜贵嫔位,降为嫔。贵嫔与嫔,不过一字之差,品级却足足差了四级。 只是对于此事,宫中暗地里另有传言,是因为有宫中掌权势大的贵人对云妃得宠不满,但碍于她圣眷正浓,只好把气出在陆贵嫔这样不长眼色的人身上了。 说道这里,宫人多半会隐隐约约地向西边一指,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西边的西福宫中所住的皇贵妃倪晔琳,论位份是这个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两位皇贵妃之一,而且出身显贵,皇上对她也是极为看重,再加上在云妃之前一直是她最为得宠,如今被人抢了风头,岂能不怨。 无论云妃还是西皇贵妃,都不是她们小小的采薇宫能得罪的起的。 “可惜苏谧愚钝,不能为娘娘分忧……”苏谧不动声色的道,卫清儿病弱避世,这些宫中纠纷自然是旁观者清。 “其实我们娘娘已经有了计较,”香萝接口道,“昨个儿就说,‘我们采薇宫合宫上下姐妹情深,本为一体,索性我们各位当主子的备了礼物一齐送过去就是。礼物也不必是什么贵重的,云妃娘娘那里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呢,只是一份心意到了就行。’所以今天趁大家过来领份例时想同各位主子商量一下,郝常在,吴美人她们已经同意了。只是……卫主子一直病着,我们又不好劳动她,好在你是个有主意又懂事的……” “姐姐过奖了,我们采薇宫的人自然是听凭郑娘娘作主,只是不知道娘娘打算哪天过去?也好让我们备好礼品过来。”苏谧立刻应道。郑贵嫔也不过打着个法不责众的想头。 “今天已经初七了,这个月十二就是个不错的日子,众位主子都议定了这天过去,妹妹可别忘了。” 苏谧自然点头称是,香萝拉她进来,也不过是交代这件事,眼见已经完毕,两人随口说了一会儿家常琐事,苏谧便借机告辞了。 第三章 宠幸 第三章 宠幸 刚回到东侧院,就看到小禄子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见苏谧回来大喜,连忙跳出来, “姐姐可算回来了,我正有一件大事要告诉姐姐呢。” “什么大事?不会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吧?”苏谧迎他进了屋,一边随口问道。 “绝对不是,这次可是十足的好消息啊,我要是敢骗姐姐就让我下辈子还当太监去。”小禄子诅咒发誓道。 他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凑近苏谧低声道来。 原来就在刚才他送完苏谧刚想回东后院,忽然想起把自己随身的拂尘忘在师父那里了,反正闲着无事,便转回去拿。刚走到师父那里竟然地远远看见惠儿的身影在他师父的屋里,他见左右无人,就蹑手蹑脚地走近窗下,就听见惠儿与他师父在里屋争执起来。 原来,惠儿去找韦福隆是为了能得到一点消息,以求能有一个机会见见皇上。为此,前些日子她着实送了不少财物给他,自己在宫里攒的家当几乎全填进去了。可韦福隆还是嫌惠儿的礼物太轻,任她如何好言哀求,就是不肯透露一个铜子的消息。 两人争执不果,惠儿只好悻悻然地走了,小禄子在外边听着偷乐,她原本就看惠儿不顺眼,正想从暗处出来,跟上她讽刺两句,却见到郑贵嫔那里的丫头香霖走了进来,他生怕师父责怪自己偷听,只好继续躲着不敢出来。又听到了香霖与韦福隆的谈话。 香霖与香萝一样也是郑贵嫔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她来找韦福隆的目的竟然与惠儿一模一样。 “平时倒看不出来啊,她竟然也存了这个心思,如果让郑贵嫔知道了……”小禄子摇摇头,咂着嘴“不过她在郑贵嫔那里当差,可着实攒了不少好东西啊。那包袱一打开,啧啧……” 她送的礼物够份量,韦福隆很痛快地告诉了她想要的。 “前几天皇上正在读诗集时曾问道未央池东边的那处梅林开花了没有,昨天皇上身边的内监总管高升诺又差人过去仔细打扫看护了一遍,恐怕皇上这几天会有兴致过去。”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小禄子逮准机会,一溜出来立刻就来找苏谧。 “不如姐姐也去试试,依我看姐姐肯定是个有造化的,惠儿、香霖她们,哼,去了也是白费劲儿。” “她们去了是白费劲儿,我去了难道就能得奇遇了不成?”苏谧忍不住笑道。 “姐姐那里是那些人可比的,”小禄子见苏谧全然不为所动,忍不住劝道:“姐姐模样生的比她们好不说,识文断字,又懂医术,哪一样不比她们强啊?” 苏谧正要答话,却见窗户外面人影一闪,她忍不住暗笑。 “在这个宫里,想要真有造化,单凭着模样,才学可是万万不够的……”苏谧悠然道,转而一笑,“况且,大冷天的,我也不去凑这个热闹,卫主子原本就病着,若是我也折腾倒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呢?难不成由你这个小猴子来伺候啊?” 小禄子听她说得在理,只好不再劝说,本来这个机会就很渺茫,再加上苏谧原本是南方人,怕冷易冻,万一真的因为这事儿害了病,实在是不值得。 “可惜了,难得从我师父那儿听到点儿中用的话,又偏用不上。”小禄子灰心丧气地道。 “未必用不上啊。”苏谧看着窗外笑道。 窗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苏谧透过蒙冷的窗纸,看着惠儿住的角屋。 她的动作倒快! 小禄子却是一头雾水得看着她。 打发走了小禄子,苏谧进屋静静地坐下来开始思量。 对于云妃的生辰贺礼,在香萝那儿她心里就有了主意。 如果用的好,这才真正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让她能够飞黄腾达的开始。 对于刚才小禄子梅林待宠的建议,苏谧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宫里头有多少女子朝思暮念,绞尽心力只为着能够见皇上一面,先不论那些一年到头都无缘圣眷的妃嫔,便是宫里头粗使的丫头,无论有姿色的,没姿色的,哪一个不是做梦都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美梦成真的机会何其渺茫,前朝先皇的后宫里由宫女得蒙圣宠而晋为妃嫔的旧例只有三桩。 就算真的有了这一天……苏谧冷笑,那三位宫妃后来的下场可是没有一个得善终的。 惠儿既然打了这个守株待兔的主意就随便她好了,她苏谧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她站起身来,打开自己屋角的柜子,与平常宫人所放的衣物钱财不同,里面堆满了一卷一卷的画轴,她取出其中的一卷,轻轻打开。 画中所画的是一池荷花,淡淡的曲线勾勒出池塘粼粼的水波,池面上的荷花开的正盛,一只小蜻蜓轻巧地立在一只花苞上,将飞未飞。明明是一副只有黑白两色的水墨画,可整张画却给人一种色泽明艳、格调富丽的感觉,其中荷花更是娇艳欲滴,睹画闻香。 苏谧的目光落在画中的题记上,无声地笑道:这次可要全凭你的了。 苏谧拎着药从太医院出来,走过未央池畔禁不住放缓了步子,远远地向东眺望。 只是一片小小的梅林,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期盼的身影。 不知那边是个怎样疏梅横斜,暗香浮动的美景,可惜隔得这么远只依稀可见树枝上点点的白色,也不知是盛开的梅花,还是前几天的残雪。 若是那位九五至尊真的去了,也不知道赏的是人,还是梅花。 从小禄子传消息过来已经过去两天了,这两天惠儿总是天刚亮就起来,仔细地对镜梳妆,然后就一天不见人影。 苏谧自然知道她去了哪里,去干什么。 略站了一会儿,苏谧快步离开了,卫清儿还等着她的药呢。 回到采薇宫,远远地看见她们东侧院门前的光景,苏谧顿时怔住了。 原本失宠妃子的宫室,门庭冷落是少不了的,平时这个时候,就算是采薇宫正殿的门口也只有偶尔看见几个当差的内监宫女,她们一个侧院就更不用提了。可是眼前…… 十几个侍卫分列四周,把宫门守得严严实实的,还有很多光看服色就知道品级不低的内监在四周来回走动着,他们或远远张望着,或低声细语着。 在苏谧发愣的时候,早有一个尖下巴的小太监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严厉地问道,“哪里当差的?干什么的?” 苏谧连忙低头报上名号原委,看眼前这光景,苏谧已经大致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可真是意料之外啊。 听完她的话,小太监脸色有点变了,低声问道:“你是说,这个院子里还住着一个一直病着的主子?” 苏谧点了点头,“我还要进去赶着给主子熬药呢。”并把手中的药递上。 那个小太监神不守舍地接过来,略一翻检就还给苏谧。然后指了指左侧不远处一只大槐树底下,“都去那儿候着吧,还熬药呢……这时候,天大的事都得先拖着。” 挥挥手说罢转身走了。 苏谧转头一看,那里已经站了不少内监宫女肃手侍立,都是采薇宫的人,小禄子和香萝、香霖都在其中。 苏谧只好走过去,轻声问小禄子:“这是怎么回事?” “是惠儿那个小丫头,”小禄子低声道,“说是今天去东边梅林里折梅花时刚好让万岁爷给看见了,如今正在里头……嘿嘿,承欢呢,也不知道她哪座祖坟上冒了青烟,怎么就让她给……” “惠儿原本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人材,”香萝在一旁接口道,“我就常说她是个有福相的,如今果然有了这个造化,我们采薇宫又要添一个主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谁前天还骂着说,惠儿这个丫头又懒又馋,不干正事,真应该打发到苦役司那儿的……”小禄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着。 香萝脸上一红,不说话了。 苏谧吃惊过后已经静下心来,见到此景不禁暗暗好笑。 微微侧头正看见香霖站在那儿,她今天打扮地倒也够费心的,上穿一件洒红对襟小薄夹袄,丝光荡荡,下身是石榴红裙,水光漾漾,脸上蛾眉淡扫,朱唇轻点,倒真有点“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的气度。 不知道如今数九寒天的,她穿成这样事后会不会大病一场啊?只怕这两天她也够辛苦了,只是运道不好,怨不得旁人。苏谧转过头去想着。 香霖此时站在那里,脸色阵阵发青,嘴唇不住地打颤,几乎是快要晕倒过去的样子。也说不清是因为这天气太冷冻的,还是因为被人捷足先登气的。她的手无意识地拉扯着丝帕,心里却在拉扯着那个小贱人的头发,丝帕已经几乎快要被她扯破了。 等了不久,远远地从西边跑过来一个身穿褐色总管服饰的内监来。 “那个就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乾清宫总管高升诺,”小禄子向那边指了指,向苏谧小声道。 高升诺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生的白白胖胖,一张元宝脸,满是和气的样子。 立刻就有几个人迎了上去。刚才盘问苏谧的那个小太监也在其中,他走到高升诺身边,凑在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高升诺眼珠子一转,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来到宫门前与那些奴才一起候着。 等了差不多大个时辰,里面似乎传出了什么声音,宫门开了,高升诺立刻弯腰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三五个衣着光鲜的内监恭恭敬敬地簇拥着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袍的人出来。 立刻,外面候着的侍卫内监望尘而拜,而苏谧这边的人也已经齐齐跪下。 苏谧跪在人群中偷偷的抬起头。 大齐的当今天子、九五至尊齐泷看上去也就只有二十来岁的模样,面目清俊秀气,几乎可称得上“皎皎如玉”了,只是在苏谧这种精擅医术的人眼中看来,脸色略带着几分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高升诺紧跟在皇帝后面,半哭半喜地道:“皇上,您可是要了奴才的命了,如今这天气正凉,刚刚太后她老人家还把奴才叫过去好一顿训斥,生怕我们不会伺候,皇上身子有什么闪失。皇上怎么这么不爱惜身子了呢?如今这院子里面还有一个长年病着的主子,万一过了什么不干净的病气儿给皇上,就是把奴才的皮揭上一万遍也不够啊。” 皇帝眉角动了动,然后用一种不耐烦的口气随口问道:“太后召你去说什么了?” “太后问了问皇上这几天的饮食起居,嘱咐奴才们好生伺候,又问了……”高升诺偷偷抬起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接着道:“又问了问云妃娘娘生辰的事,也没再说什么就打发奴才出来了。” “嗯……”皇帝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起身往御辇走去。 高升诺连忙跟上,低声问道,“皇上,您看今天这事儿……” 皇帝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略一迟疑,挥了挥手道:“就……不必记档了。”说罢转身上了御辇。 不必记档了! 这句话虽轻,却也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苏谧他们的耳中,刹那之间,每个人神色迥异。 不待他们有所反应,高升诺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都听见了?皇上是个什么意思?不用本总管再多说了吧?”他斜睨着众人道。 “高公公您辛苦了,我们当然明白的,皇上朝政繁忙,偶尔出去透透气儿也自然是在各位主子那里赏花吟诗,我们采薇宫地处偏僻,又没有什么心旷神怡的景致,皇上又岂会临幸。”香萝满脸堆笑,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算你是个伶俐的,”高升诺点点头,满意地看着眼前战战兢兢跪伏着的众人,依然是和气的笑脸却透漏出一股狰狞的意味,“都记着把自己的嘴巴放严实点儿,干好自己份内的活儿就行。”又随手向香萝一指,“好了,你带几个人去把里边收拾一下吧。”领着手下的内监走了。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众人从地上站起来,又开始议论起来。 “就一个小丫头也想当主子,呸,做梦去吧,白白害得我们在这儿受了半天的冻。”郑贵嫔身边的一个内监唾了一口,骂道。 众人立刻纷纷称是。 “也不先想想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一看就知道没有当主子的命。” “还当她们家祖坟冒青烟了,我看是冒黑烟才对。” “……” “……” “快别说了,刚才高公公说什么来着,都不想要命了不成?“苏谧听得厌烦,忍不住道。 想到高升诺刚才的话,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说,都散去了。 香萝带着苏谧、香霖并几个小丫头走进了东侧院。 第四章 红缎 第四章 红缎 采薇宫东侧院的西暖阁里住的是卫清儿,,而东暖阁,就是她们今天要收拾的地方。 门还虚掩着。 香霖一马当先推门进了屋。苏谧和香萝跟着进去,眼见屋里的情形禁不住都红了脸。 原本一直没有人住而收拾地整整齐齐的大红被褥此时在**凌乱地摊开着,**隐隐露出的一小滩血迹在满床光彩流离的红绫紫缎中也显得格外刺眼。 屋里的炭火正暖,惠儿缎子般光滑的大腿伸到了外面,露出细腻的肤色,可以看出她的身子是完全**的。 她还睡得正香,在那些柔顺光滑的布料里,也在那个华贵奢侈的美梦里。 香霖冷笑一声,也不待别人吩咐,立刻冲上去一把扯住惠儿露在外面的胳膊把她拖了出来,一边狠狠地往上一掐。 惠儿立时疼地醒了,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香霖已经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 “小**,这是那里的规矩,竟然敢睡到主子**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里配睡这样的床?” 香霖一遍骂,一遍用力的把惠儿往下拖,好像此时被占据、被玷污的是她的床一般。 “我是侍寝的,我是皇上的人了,凭什么不能睡在这里。”惠儿反应过来,立刻挣扎起来。 “呸,就凭你,也有侍寝的份儿?别做梦了你!”香霖的手和话语一起继续撕扯**着惠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下作的小娼妇……” 香萝听她越骂越不像话,连忙上前打断道:“好了,好了,惠儿又不是故意的。”一边推开香霖,拉起已经从**跌倒地上的惠儿。 惠儿**裸的的身子上遍布着点点青紫的淤痕和污液。 香萝脸都要烧起来了,也不敢细看,微微偏过头去,道:“今天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快准备热水,先去洗个澡再说。” “什么叫已经过去了?”惠儿惊恐地张大眼睛。刚才香霖的喝骂已经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是……”香萝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没等她说明,香霖在后面已经开口了。 “就是皇上已经吩咐下来了,不必记档了。”她得意地笑着。 不必记档了! 不必记档了! 不必记档了! 惠儿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刚刚皇上对她还是那么地温柔又热情,说她的肌肤曼妙,是他的很多妃子都比不上的。说她的声音清丽,宛如黄鹂般动人。说她的…… 惠儿怔怔的愣在那里,任香霖如何地嘲讽,香萝如何地规劝都全无反应。 苏谧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翘。 香萝眼见劝了半天,惠儿全然神思不属。心下也不耐烦起来,推了她一把,道:“别出神了……” 还没等她说完,惠儿忽然惊醒了一般,猛地跳起来就往门外冲过去,口里一边喊着:“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不会这样对我的,皇上一定会为我封妃……”。她声音凄厉尖锐,像着了魔一样,状如疯虎,把香萝香霖都吓了一愣。 还是苏谧反应快,连忙抱住她,向茫然不知所措的两人喝道,“还不快拦住她。”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如果被惠儿这么出去把事情闹大了,只怕她们都没有活路了。 可是惠儿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来,合三人之力竟然拉不住她。 香萝连忙唤外面候着的几个小丫头进来,众人七手八脚这才把惠儿按回**去。 “跑什么跑,还想见皇上,实话告诉你吧,皇上早走了,你想倒哪儿去见去?”香霖一边用帕子按住脸颊,一边恨恨地道。刚才惠儿挣扎时正好在她脸上划了一道,虽然没有见血,但也火辣辣地疼。 听到她的话,惠儿挣扎地更厉害了,她的嘴已经被几个小丫头用毛巾堵上了,依然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唉,香霖,你就少说两句吧。”看着在**依然不停的挣扎的惠儿,香萝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好啊?” “还能怎么办,先锁倒柴房里算了,什么时候老实了,什么时候在放出来呗。”香霖悠悠然道。“一个小丫头也想一步登天,哼!” 如果不是听了小禄子那天偷听来的话,苏谧都要忍不住佩服她了。 “这里到底是主子的屋子,就这么乱着也不合规矩。”苏谧道:“如今总这么把人按着也不是办法啊,依我看不如先送到惠儿她自己的屋子里,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也只有这么着了。”香萝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几个小丫头照着吩咐把惠儿架起来。苏谧见惠儿还是赤身**,随手扯了一件床单把她围起来。 “妹妹倒是好心,”香霖不冷不热地说道。 “谧妹妹这也是为了我们采薇宫的体面,若惠儿这个样子出去了,以后她还怎么做人?便是我们主子脸上也不好看。”香萝也忍不住道。 “她早就丢人丢到家了,做人?以后她还有做人的份儿?”香霖尖声叫着,她对于惠儿抢了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耿耿于怀。她毫无缘由地相信,如果今天承宠的人换作是她的话,一定会有不同的结果。 以后她还有做人的机会?这句话入了耳,苏谧忍不住心里一动,她有意无意地扫了香霖一眼,以确定这只是她愤恨之下的无心之语. 香萝被抢白了一句,白了香霖一眼,也就不再说话,自顾指挥着那几个小丫头拉着惠儿向门外走去。 惠儿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反抗了,她只是费力地挣扎着回过头去望着那满床的绫罗锦缎,和那滩在满目流光溢彩中依然掩不住红的刺眼的小小血迹,这里是她一生最短暂的美梦实现又破碎的地方。 纵是苏谧觉得自己已经是铁石心肠,看到那个眼神也禁不住被触动。 也许是因为她比屋里的任何人明白,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女孩子鲜活的眼神了。 她闭上眼睛,苏谧啊苏谧,你看过多少比这个更加悲惨,更加凄凉,更加绝望的眼神啊,为什么此时还要再同情呢? 难道你还不明白? 好好看着眼前的一切,你不能失败,你不能落到像她一样,决不能,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你决不能失败。 等她再睁开双眼,已经淡若清风,无喜无忧。 “香霖姐姐是要和妹妹一起收拾这里,还是回郑娘娘那里伺候?”她笑着问道。 “啊,娘娘那里还让我今个儿过去把衣服晾晒出来呢,瞧我这记性,就先劳累妹妹了。”不知道为什么,香霖被苏谧这会儿的眼神一看就觉得莫名地有点心惊,连去看惠儿热闹的心情都没了,连忙找了个理由推托了出去。 苏谧的目光顺着长廊,望向惠儿的角房,的确,惠儿恐怕很难有以后了。她没有方法救她,也没有必要救她,惠儿她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应该明白失败的后果,她所要做的,只是让自己不要落到这一步。 第二天,宫里的杂役传来消息,惠儿被发现在未央池里投河自尽了。 对于惠儿是如何打开了用重重的铜锁从外面反锁的房门,又是如何在只披着一件床单的情况下踏着雪跑到了遥远的未央池,没有任何人有兴趣探究。 况且,卫清儿一直病着,而苏谧在那天的晚上也睡得很沉很沉…… 苏谧所最后看到的,不过是尚仪局的杂役内监们抬着放置惠儿尸身的草席,来到她们东侧院门口。因为按照宫里头的惯例,死掉的宫人入土的时候至少要穿一件自己的衣服,不然做了鬼也是个被人欺负使唤的奴才鬼。 而惠儿的身上,只有一件湿透了的床单而已。 抬尸身的杂役太监们在宫门口一边跺着脚一边抱怨着这个费事的宫女,连死了都不让人清闲,还要害得他们多跑这一趟。但是,当他们看到苏谧捧出来的东西时,这种抱怨立刻停止了。 苏谧把惠儿的衣服全部收拾地干干净净,整理地丝毫不乱,抱了出来。 她轻轻把惠儿最喜欢的那件水葱绿的宫裙盖在已经冻得发紫的尸身上,又把装满衣物的包袱和首饰盒子放在她的头边。 这是她唯一能够为她作的而已。虽然她也明白,这些东西恐怕陪伴不了她很久。 几个小太监的眼神已经死死地盯着包袱和盒子,原本以为没什么油水的苦差事竟然有这么一笔天将横财。只可惜了那件上好的裙子,盖了死人,是没法子动了。 几个小太监看看苏谧,搓着手,笑道,“姐姐竟然不忌晦这个,刚才遇着的几个丫头,都吓得连头也都不敢抬呢,姐姐竟然不怕?” 苏谧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正要吩咐几个小太监把人抬出去,却看见远处却匆匆跑来一个身影。 待离得近了,才认出是高升诺身边昨天问她话的那个尖下巴的小太监。 他手里捧着两匹布料,来到苏谧面前,厌恶地看了几个杂役一眼,微微挪了挪,离那张草席远了一点,才问道:“你是这个院里的人吧?” 苏谧点头称是又问道,“这是……?”不会是昨天的赏赐吧。 “算是赏赐吧,这是高公公命我送过来的,”他把绸缎往苏谧怀里一塞,“昨天这儿不是有个一直病着的主子吗?让挂上这几块红缎子去去晦气,免得污了贵人,明白吗?”他扫了周围一眼,“这可是要紧地差事儿,若是疏忽了有你受的。” 说完立刻就转身走了,仿佛多呆一会儿都会沾了这里的晦气一般。 苏谧看着手里的绸缎,那血一般的颜色几乎要顺着缎子流下来了。不远处惠儿那青紫的遗容,仿佛也被这灿烂的红光耀地鲜活了一般。 苏谧终于再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生有何欢?死有何哀?在这个宫里头,我与她,有什么分别?物伤其类,惧有何惧? 第五章 碧波池 第五章 碧波池 苏谧一大早就起来了,今天是郑贵嫔吩咐的去聚荷宫拜望云妃的日子,她服侍完卫清儿,就捧着礼物来到采薇宫正殿。 吴美人和郝常在已经到了,郑贵嫔还在按品大妆。 香萝和吴、郝两人身边的贴身丫头正捧着礼物,规规矩矩地等在门前。苏谧走过去站在她们身边,静静等待着采薇宫之主的身影。 郑贵嫔是在两年前的上一届选秀中被选入的,在这个“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宫廷里,刚刚满十八岁的她虽然没有枯萎,却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况且明年又有新的官家选秀,待到新人进来,她更是人老珠黄。 有时她也会忍不住会想,那位盛宠的云妃年纪明明比她还大呢?为什么皇上就是不肯多看她一眼呢?因为她美貌不够吗? 她坐在铜镜前,一边任手下的宫人摆弄,为她盘起高叠的云髻,插满明丽的珠翠,戴上轻颤的步摇,一边忍不住想着。云妃固然是天下绝色,可是她郑佩玉也不差多少啊? 直到身边的宫人轻声提醒,“娘娘,已经好了。” 郑贵嫔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镜子里明艳动人的娇颜。 “还不错,唉,想想本宫也很久没有这样慎重地打扮过了。” “娘娘清水出芙蓉,便是不着脂粉,也远比我们这些庸脂俗粉强不知多少倍呢。”伶俐的吴美人立刻接口道。旁边的郝常在也连忙点头称是。 郑贵嫔心情好了不少,“两位妹妹过谦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这就走吧。” 三位主子乘着车辇,苏谧她们捧着礼物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到了云妃所居的聚荷宫。 聚荷宫位于后宫偏东,离乾清宫也不远,紧挨着碧波池,整个宫室临水而建,模仿江南水岸的风格,极尽雅致精巧。 一行数人刚到聚荷宫,早有云妃身边得力的宫人迎了出来。 当先是个身着时新碧绿宫裙的丫头,年纪约二十五六,形容俊俏,举止伶俐,看服色钗环便知是个有品级的宫人,身后跟着几个小丫头。 老远便向郑贵嫔行礼道:“娘娘和各位主子可来了,我们主子一大早就盼着呢。特命奴婢彩蕊等在此等候。”一边走到车辇旁,伸手去扶郑贵嫔下来。 郑贵嫔位份虽说比云妃差了两级,但好歹也是一宫主位,眼见自己前来拜访,云妃却只派了个丫头出来,脸上便不怎么好看。 手一甩,也不看彩蕊,曼声道:“香萝……” 香萝见状早把手中的礼物交给身边的人,连忙上前扶住主子。 彩蕊眼见扶了个空,脸上却无一丝恼色,跟在郑贵嫔后面又道:“我们主子昨个儿知道娘娘要过来,很是欢喜,还说道她性子内向,入宫时日又浅,早有心意结交各位娘娘,可又生怕各位娘娘不待见……” 郑贵嫔听她说的甚是谦卑恭敬,脸色这才和缓下来。 进了宫门,几位主子自然被迎进正殿,苏谧她们几个手捧礼物的则有管事的宫女内监领到侧院库房。 不一会儿就把礼物点数登记。卸了差使,香霖她们的主子还在殿里,自然不能离开,小丫头领她们进了侧屋喝茶等候。苏谧不耐烦这样浪费时间,借口卫清儿那儿还要伺候,早早地出来了。 寒风凛冽的冬日,原本就算是绿叶也很是罕见,可是眼前的碧波池里,却是荷叶起伏,万花盛开。因为云妃酷爱莲花,皇帝为了讨佳人欢心,特命内务府详加培育耐寒抗冻的莲花品种,又在碧波池畔大兴土木,多植树木,多建假山奇石,以挡寒风,在其上多放置炭盆暖炉,今秋又从地下引宫外温泉――火龙泉的水入池,终于在冬天造就了眼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 苏谧看着眼前美景,也忍不住心旷神怡。一时兴致起来,索性沿着碧波池畔向东,虽说走这条路回宫稍微远了一点,但沿途可以欣赏这样美景的机会可不多。 走了半响,已经离聚荷宫渐远,池中的荷花打理地也不象刚才看到的那般整齐,路也难走起来。 来到一个池角,苏谧正想歇歇脚,索性进水去洗洗脸。刚翻过一座假山,来到水边,苏谧顿时怔住了,眼前竟然有人,而且竟然正在池子里洗澡。 是个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也不知道是哪一宫的丫头。 什么时候云妃变得这么宽容了? 后宫的三处池子,太掖池,碧波池,和未央池,原本都是各宫主子玩赏散心用的,但自从皇帝为了云妃大兴土木,把碧波池翻新改建以后,各宫妃嫔心里便存了说不出的芥蒂。即使是离得近的,也少有再过来散心的,宁愿去较远的太掖池和未央池。而云妃也不喜生人接近,曾经还有宫女因为偷偷折了池中的莲花而被活活打死的。此事一传出,更没有人来触这个霉头。 今次如果不是因为顶着送礼物这种名正言顺的名头,苏谧也不会在这里放心观赏了。 那个小宫女正好回过头来,一眼看见苏谧,顿时忍不住尖叫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叫声嘎然而止。 “你是什么人?” 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粉嫩粉嫩,白玉凝脂的鼻子,微微上翘的樱桃般的小红唇,好一个精灵甜美的小丫头,待看清楚她的相貌,苏谧也不禁赞了一声。 “这里可是云妃娘娘的碧波池,外人可是不能进来的。”她见苏谧不动声色,不禁有点急了。 苏谧扫了一眼搭在假山上的宫女衣饰,笑道:“我是谁姑且不论,今个儿可是平白捡了一件大功劳啊。” “什么大功劳啊?你可别胡说啊,你快点走吧?我就好心不告诉别人了。被人看见可是要受罚的。”她一边说着,眼睛滴溜溜不住地看着四周,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受罚?不要紧,只要我把有人胆敢在池里洗澡,玷污池子的事情告诉总管,就能够功过相抵,说不定还有赏呢?”苏谧笑道。 “啊?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去啊,是绮烟错了还不成。”一听到“告状”两个字,小丫头急了。连忙转而哀求到。 这丫头倒是会挑地方,苏谧看了看四周,这一处角落三面都是假山,一处树丛,假山上又多种植水仙,藤萝等近水植物,水波荡漾,莲叶婷婷,清香四溢,温暖如春。而且如果不翻过假山,还真是发现不了呢。 苏谧只是见她生的可爱,一时起了童心,故意逗逗她而已。见她真的着了急,转口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好了,只是你在这里洗澡,也太大胆了吧?” 姐姐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待苏谧再三保证不会说出去,绮烟这才放下心来道。 原来这个小丫头叫刘绮烟,是两个月前才刚刚入宫。 大齐的后宫,除了三年一届的选秀以外,还有每年一度的采选。 选秀是从各官家中挑选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充入后宫,这些女子都是出身官宦之家,血统高贵,她们或者被册为妃嫔,侍奉皇上,或者充当女官,统领奴才,服侍贵人。 而采选则是在全国范围内挑选美貌动人,家世清白的未婚女子,这些女子出身不高,多为士绅薄宦之家。被选入宫后,大多为平常的宫女,只有少数特别出众的,得以侍奉皇上,成为妃嫔。 云妃就是采选入宫的,她原本是乾州一户普通秀才家的女儿,自幼便聪颖过人,有倾城之姿,声名传遍全城,内务府慕名前往,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立刻将其选入宫廷,果然得了宠。 刘绮烟是京城有名的大富商刘泉的小女儿,刘家也算家世清白,可惜是商贾,女儿进了宫也只能当奴才。刘泉本不欲女儿进宫,奈何天命难违,好在他不缺银钱,为了爱女,花了大把的银子把内务府上下打点得妥妥贴贴,只希望十年以后女儿能平安放出宫来。 刘绮烟进宫后立刻被分到了这里负责照看这一小片莲池。这里地处荒僻,本来就少有人问津,是个极轻松又没什么担待的活。 偏偏她今年只有十四岁,正是好动又好玩的年龄。每日里在这里无所事事,整天又看不见几个人,索性就下池子洗澡取乐。 已经洗了好几次了,直到今天才被苏谧撞见。 听绮烟说完,苏谧也忍不住感叹这丫头运气够好。 “姐姐可千万不要告诉李总管啊,不然,绮烟肯定是要挨骂了。”绮烟再一次不放心地叮嘱道。 聚荷宫的总管太监李赭收了刘泉不少好处,对绮烟一直颇为照顾,也再三叮嘱过她一些忌讳,如果知道她没有遵守,多半会挨骂的,她想着。 挨骂?如果真的只是一场骂,或者只是打一顿,那她都应该酬谢神恩了。这个单纯的女孩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宫廷的残酷之处。 苏谧正想说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苏谧一惊连忙从假山上跳下来,向绮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蹲在假山后向外望去。 透过假山的空隙,隐隐看见从远处影影绰绰走来两个人。 待走得近了,苏谧禁不住大吃一惊。当先一人头戴白玉冠冕,一袭明黄色长衫,上面的九龙腾云绣得栩栩如生。略显苍白的面目俊美精致,正是几天前在采薇宫见到的大齐皇帝,当今天子齐泷。 第六章 烟花 第六章 烟花 “黎行之昨个儿上折子还举荐陈恕呢,再加上前些日子王奢领着一群人给他造的势,他以为这个新建的水军统领他当定了,哼,朕岂能让他们如愿?”齐泷缓缓地说道,不知为什么,清冷的声音却透出一种阴毒来。 “皇上不必心急,”齐泷身后那人也步入眼帘。他头束白玉冠带,明明是寒冷的冬天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轻衫,腰间佩着莲形紫玉佩,眉目与齐泷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多出了一种淡雅从容,俊逸稳重的气度。 “怎么不心急呢?”齐泷慢慢渡着步子,“如今朕和你说句要紧的话还要挑个地方,朕就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朕晚膳少吃了一筷子,都能让母后……” “什么人?!”齐泷还没有说完,身后的白衣人飞快的抢到他身前喝道。锐利的眼神向苏谧两人所在的莲池扫来。 “啊,我是聚荷宫的宫女,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可是云妃娘娘的碧波池。”苏谧压低嗓子胡诌道,绮烟已经被吓得呆住了。 苏谧抬头向两人望去,目光刚与那白衣人一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明明生的俊逸出尘,气度淡雅温和,眼神却极冷冽,让人一见之下恍如身在冰雪中一般,苏谧奇怪地升起一种完全被看透了的感觉。 忽然之间就好胜心起,她不想示弱,迎上他的目光。 凝神细看她才发现,他的眸子竟然是淡淡的琥珀色,反射着冬日淡金色的阳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暖的冰冷。 直到很多年以后,苏谧都会常常忍不住奇怪,为什么上天要赐予那样冷酷淡漠的人的眼眸这样温暖的色泽…… “是个宫女?”齐泷也走上前向假山处看去。 离得很远又隔着不少花木山石,齐泷只隐隐从假山空隙里看到半张脸,只觉得肤色白腻,娇腮如玉,连旁边的水仙花都失了颜色。那眼睛明似清泉,波光流转,只一个凝眸,就让人似乎浸在了这碧波池里,恍恍惚惚要沉下去了。 犹抱琵琶半遮面。他心里不禁浮出这句诗来。忍不住向前走去。 “啊,你们别过来,我……我我正在洗澡……” 苏谧如梦初醒,连忙低声道。 齐泷忍不住笑了,他好久没有碰见这么有趣的事了。 白衣人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对面既然是个宫人,就不是他的身份应该看的了。 这时苏谧觉得衣角被人一拉,回头一看,正是绮烟,她指着后面假山的一角,向苏谧比划着手势。 有暗道?! “你等一会儿,我穿上衣服你再过来。”苏谧一边应付着齐泷,一边向绮烟示意快穿衣服。 齐泷在外面止住了步子,白衣人依然低着头,耳朵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他早已听出,里面有两个呼吸声,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有趣。 绮烟飞快地拉过假山上的衣裙,七手八脚地套上身。然后领着苏谧,来到假山口,拨开一片花丛,果然有一处石洞。 两人钻出来,有蹑手蹑脚的在浅水上走了好一阵子,总算离得远了。 绮烟拍拍胸口,小脸蛋红扑扑的,“我以后在也不敢去那儿洗澡了,以前明明一个人都没有的,今天竟然出奇了,碰到这么多人?可惜了那一处好地方,以后再想要洗澡,只好自己烧水了,” “放心,以后你想要洗澡,自然有奴才帮你烧。”苏谧笑道。 “什么奴才,我们就是做奴才的,难不成还能变成主子吗?”绮烟扑闪着大眼睛,疑惑道。 苏谧笑而不答,看不出来,这个小丫头倒是个有造化的,只是不知道对她来说是福是祸。 几天之后,小禄子来苏谧这儿帮忙,说起一件事儿。 “姐姐整天闷在屋里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可都要闹翻了天了。” “又是什么事儿,这么沉不住气儿。”苏谧自顾整理着衣服,问道。 “说起来这可是一桩奇事儿,大前天,豫亲王殿下来宫里找皇上品茶赏花,皇上与他一起去了碧波池那里,不想却遇到……” “那个男子是豫亲王!当今皇上的兄弟!”苏谧暗道。 豫亲王齐皓原本是先帝的长子,奈何生母出身卑微,难以继承大统,传闻先帝对他也甚是不喜,甚至曾经说他“心肠冷硬,刻薄寡恩,贱奴之子,不识礼孝。”在宫里他也只与当时的四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齐泷素来交好。原本皇子十六岁即可封王开府,齐皓十六岁时先帝只是赐了一座府第,让他搬了出去,却没有给他任何封号,待他之冷漠可见一斑。 直到齐皓二十四岁时先帝驾崩,齐泷登基继位,才封他为豫亲王。对于齐皓的出身,宫里甚至隐隐有一种传言说,其生母不仅出身微贱,其实是个胡姬! “难怪有这种传言了,”苏谧想起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微微出了神。 “苏姐姐,苏姐姐,”小禄子正在那里滔滔不绝,转头一看苏谧却神不守舍。 “啊?你刚才说到哪了?”苏谧回过神来,“我听着呢。” “皇上当晚就召幸了这个叫刘绮烟的宫女,第二天就封了从八品的更衣,嘿。” “这也是她的福气,”苏谧道,果然不出所料。 “哪算是什么福气呢?姐姐不知道,转眼就变成了祸事。知道了以后,云妃娘娘可气得不得了,就在她的宫里,竟然出了这种事,亏她还号称宠冠六宫,无人能及呢,更叫绝得是西福宫那位倪皇贵妃,第二天马上派人送去了贺礼,两份儿,一模一样的,说道,‘一份儿是恭贺云妃妹妹生辰,一份儿是送给新妹妹的。’云妃娘娘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待人走了以后,立刻派人将刘更衣拿下,说要治她的擅自入池洗澡,玷污碧波池的罪,结果,硬是打了二十板子,可怜啊,刚当了主子,半条命就没了。” “可怜,我看是走了运,她这顿打挨得值,”苏谧放下手中的衣服。 乾清宫养心殿。 齐泷正在批阅各地刚送过来的奏章,听到高升诺刚刚送进来的消息,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道,“去把前个儿西域进贡来的雪玉生肌膏取一瓶去给刘更衣送过去,” 他顿了顿,又道,“拟诏,更衣刘氏,温婉贤良,侍寝有功,晋为为正八品答应。” 聚荷宫中,云妃斜倚在榻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绞丝银瓶里的几只梅花,半响,问道,“皇上还在养心殿吗?除了晋位的诏,有什么别的旨意下来没有?” 左右宫人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还在看折子……” 啪,梅花飞溅,银瓶委地,云妃还不觉得解气,又转身拿起桌上手边的玉杯,狠狠的摔倒地上。 今天是她的生辰,她一大早就派人去请皇上了,如果是在往日,皇上早已经在她这里与他一同品茶谈笑了。 “都是那个小丫头,”云妃恨恨地想,“还有倪晔琳这个贱人,本来她也不会这么冲动的,反正人还是住在她宫里,等过上几天,皇上的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长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转头吩咐道:“去把柜里收着的那瓶皇上赏赐天山雪莲宁香露拿出来,还有前几天的江宁府送上来的一对脂玉夔龙雕花插瓶儿,一对白玉富贵如意并四匹上用锦缎,一起拿过去赏给刘答应。就说本宫的话,嘱咐她好好养病,本宫罚她也是宫规所在,迫不得已,等忙完了这边就过去看她。”声音又淡又倦,听不出悲喜。 彩蕊领命而去。 待她回来复命,云妃又向管事太监李赭道:“小赭子,你再去养心殿一趟,问皇上可有空闲。” 苏谧把药倒出来,将药渣空干,丢回炉子,端着药进了屋。这几天卫清儿已经病地水米不进,神智不清,恐怕没有几天了。虽然早就直到会有这么一天,苏谧还是难以抑制的伤感。 进了屋却见卫清儿竟然难得的清醒着,她见苏谧进来,艰难地转过头想爬起来,道“,阿谧,” “精神好些了没?晚饭想吃点儿什么不?”苏谧连忙抢上去扶住她。 还没等卫清儿回答,外面“轰”的一声,原本漆黑的夜色忽然明亮起来。 “是烟火,宫里在放烟花呢。”看出卫清儿眼中的疑惑,苏谧解释道。 为了庆祝云妃的生辰,皇上早在一个月前就命工部的匠人特地制作精巧的烟花。 “是烟火啊,扶我出去看看吧,阿谧。” 苏谧想到她的身体有心阻止,但看看卫清儿哀求的眼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扶起她,走到院子里。 在广阔的黑幕中,无数奢华的星辰闪烁着,明紫,天青,橘黄,玫瑰红,把原本黑沉沉的食人巨兽一般的宫殿也耀得生动起来。 感受着身边柔软温暖的躯体,那一瞬间,苏谧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又回到了卫国的宫室,卫国在新年的时候也是有烟花的,可惜是小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那时候,自己会和卫清儿一起,肩并着肩,手拉着手…… “记得小时候我们还去烟花作坊里偷过烟花,”卫清儿今天的精神出奇的好。 “是啊,”苏谧忍住眼泪,她知道这恐怕就是她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那时候她们还小,第一次在宫里看到了这样新奇的玩意儿,都欢喜的不得了,在听说是作坊里制作的,而且还有不少剩余存在库房里之后,两人便商量着偷出来玩,还真被他们得手了一个,可惜啊,还没有来得及放,就被发现了,烟花被没收,人还被柔妃狠狠地训了一顿。 “阿谧,你恨我吗?” 苏谧听到这话入耳,忍不住一震。 卫清儿倚在她身上,侧过头看着他,眼神出奇地明亮,“我们卫家对不起你们,如果不是你们顾家,我们原本……” “别说了,我没有,”苏谧忍不住道,她低下头,在这双眼睛之下她没法说谎。 “我知道你心里头怨恨,恨我爹爹还有我哥哥他们,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一家子。阿谧,你答应我,放过我爹他们吧,我知道,自从亡了国,他们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终究还是没有死!” 苏谧忍不住想要叫起来,在体内什么隐忍压抑了好久的东西狂乱着,叫嚣着,要爆发出来了,“你们还是有命在,还是荣华富贵,南归候?!不错,你们是亡了国,你们是失去了王族的地位,可不是还有大齐侯爷的富贵吗?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在我爹,在我娘,在我们顾家满门的血泪上建起来的。你们这群叛徒,凭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爹,他枉他为国尽忠却连个全尸都不能保存,娘,姐姐,妹妹,她们受到那样的污辱,她们连葬身的地方都没有,她们……” 可是她没有喊,也许是恨地太久、太疲倦,也许是想起幼时相伴之情,患难与共之义,她的心忽然柔软下来。 卫清儿的眼神是那么的绝望,亮的人眼睛疼。“答应我好吗,放过父亲他们。阿谧” “好。”苏谧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缥缈,似乎不是自己发出的。 漫天的烟花炸开来,流星般坠落下来,光辉四溢,宛如白昼,卫清儿已经全然没有了呼吸。 第七章 凤仪 第七章 凤仪 苏谧垂手肃立在宫门外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终于,她听到管事太监那一声长长传唤,“进来吧。” 苏谧紧跟着前面引领小太监的步子,走进了凤仪宫,这座大齐正宫皇后的宫室。 宫内金碧辉煌,铺陈华美,但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端坐的各色佳人。数不尽的衣著锦绣,光彩照人。 正中的宝座上端坐着的是大齐当今皇后,一身金银丝混织百鸟朝凤花纹的水红色朝服,头戴掐丝含珠金凤,雍荣华贵,娴静优雅。正在听右下侧的位子上的宫妃说着什么。 “……逼出胭脂汁子之后。又用赤金箔如胭脂数,真珠末四分,大红珊瑚末四分,血珀未三分,梅花冰片一分,和金箔捣为泥。将所逼胭脂汁,放入精细磁碗,分作二十分。又将金箔等,分作二十分,溶入胭脂汁内,搅匀置烈日下,晒至半干,再用净竹器盛之。拌入冷泉水,水中点以新鲜芬芳的花卉,移就月光底下以吸月华。等晒至极干,然后以绢素封固次第取用即可。”坐在皇后右下侧的女子,一身鹅黄宫装,肌肤细腻,清雅动人。她一边轻摇着锦帕,一边笑着道。 “难得雯妃你竟然想出这样繁复的方子来,若用着真好,与宫中姐妹也是一件大功劳。”皇后微微点头笑道,神态和蔼端庄。 “哼,”坐在皇后正左手边的女子不易察觉地冷哼了一声,她眉若青黛,唇似涂丹,一头乌发梳成时新的垂云髻,斜插一对滇红凤钗,耳畔垂着明晃晃的玳瑁耳珰,随着她的动作,珠坠儿轻轻摇动起来。身着一身降红色对襟宫装,上面以紫金丝绣着精致的百蝶穿花图案,更衬得体态丰腴,艳光逼人,正是位份仅次于皇后的西宫皇贵妃倪晔琳。 雯妃的笑声顿时滞了滞。 这时皇后已经看到苏谧进来,道:“你就是采薇宫的卫才人身边的宫女?” 苏谧低头称是。 “唉,卫才人的事今个儿早上内务府已经禀上来了,可怜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皇后轻轻托着茶盖,不紧不慢地道。 “既然人已经走了,就让内务府照着规矩办吧,她既然是才人位份,本宫就做了主,为她晋一级,按贵人礼下葬吧,诸位妹妹……”皇后转向下面问道。 “这恐怕不妥吧,”皇贵妃不待皇后说完,立刻道。“卫氏入宫以来从未承宠,而且于皇嗣无功,再说嘛,前几天为了操办云妃妹妹的生辰,内务府可是上上下下搬了个空啊,马上又是年关了,现在还拿什么来……依我看,改俭省的时候就应该俭省点儿。” “哦,众位妹妹有什么意见?”话被打断,皇后却一点没有生气,依然转向众妃嫔和气地问道。 众人唯唯诺诺,哪里敢应。 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后出身大齐数一数二的世家勋贵王家,王家与新近崛起的倪家在朝堂上一直是对头,虽然表明上看不出什么,皇后与倪贵妃不和的传闻私底下却都知道, 雯妃笑道,“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睿智过人,哪里是我们这些愚笨之人所能及,我们只是在这里听两位娘娘教导,便是天大的福气了,那里能拿得出什么见识来。” 众人连忙称是。 倪晔琳一阵气闷。 倪家原本是梁国的世家大族,二十多年前齐国灭梁,倪家便归顺大齐,之后立下很多功勋,但一开始作为亡国降臣日子过得还是不很如意,虽然位高权重,封爵显贵,但并不得先帝的信赖,难以有实权,但新帝继位后不久就对他们大加提拔,近年来她父兄族人又屡立军功,如今她父亲倪源官拜兵部尚书,封振威将军,他长兄倪廷宣任大内侍卫副总管,都极得皇上倚重。 她自从入宫以来皇上看待她就与别人不同,一直最得圣眷,在不久后就有了身孕,更是锦上添花。 可惜也不知道是否算是盛极必衰,不久之后曲怡然进了宫,趁她身怀六甲不能侍奉皇上时,媚惑皇上,皇上对她的心就慢慢淡了,偏偏祸不单行,她的孩子又流产了。那时候宫中有传言说是因为云妃命格太硬,与她的胎儿相冲所致,她心中更加愤懑,忍不住去云妃那儿大闹了一场,谁知道皇上全然不体贴她刚失去孩子的悲痛,反而把她训斥一番,责令她闭门思过。直到她上表请罪,这才使得龙颜回转。 自此,她对曲怡然更是恨之入骨。 她位份高贵,仅次于皇后,皇上下令她与皇后一起协理后宫,受宠时候虽然名义上是她与皇后共同主事,皇后却素来借病不太管事,整个后宫几乎是她一人的天下。 如今皇上虽然也没有忘了她,一个月到底还是有两三天在她那里,但终究大大不如从前了。 而且皇后的“病”也忽然好了,行事之间完全不再顾忌她的面子。 “倪妹妹说的也有道理,”皇后放下茶杯道,“既然如此,这位分就先不晋了,只是好歹姐妹一场,你就交待内务府,仍然按照贵人礼下葬,其中的费用就从本宫的月例里面扣除好了。” 苏谧立刻谢恩,然后小太监领着她退到一边。 众妃嫔纷纷开始称赞皇后贤德。 倪晔琳脸色一沉,刚才她出言反对,不过是顺口想压一压皇后的气焰,提醒众人有协理后宫职权的不仅是皇后,还有她倪晔琳。但此时两相比较起来,她倒是平白落了个小人。 这时,一阵细密的脚步声,一个宫女扶着一位妃嫔走了进来。 苏谧抬头一看,竟然是刘绮烟。 不过短短三四天而已,她的模样已大不相同,一身淡红曲裾儒裙,簪花微颤,粉面桃腮,恰似出水芙蓉;更显得楚楚有致,惹人怜爱。 早有宫人引领着她来到皇后面前盈盈下拜。 “刘答应还带着伤,就不必行此大礼了。”皇后抬手虚扶一把,笑道。 看见她的行礼,众妃脸色各异,妃嫔在侍寝之后第二天要拜见皇后,按规矩行叩拜大礼。看眼前刘绮烟的礼节,昨晚皇上岂不是临幸了她。 可是昨晚明明是云妃的生辰,皇上竟然没有留宿在云妃那里? 倪晔琳脸色一怔,旋即离座上前亲热地拉着绮烟的手,道,“好个俊俏的模样,真把我们这些人比下去了,我见了都忍不住要好好疼爱,唉,云妹妹竟然下得去手。” “云妃娘娘也是为了绮烟,绮烟犯了宫规,岂能不罚?”绮烟低眉顺目地道。 “你的伤可好些了?我派人送过去的药可用了?”倪贵妃又问道。 “绮烟多谢贵妃娘娘挂怀,伤势已经不碍事了。”绮烟低头答道,她目光略略一扫,立刻看到苏谧,脸色顿时一变,想要说什么,看了看周围,却又不敢开口。 “说起来,我那西福宫一直冷冷清清的,早就说该请几位姐妹住进去,可惜一直忙着杂务,倒把这件事给拖下了,我看妹妹你在聚荷宫住的也不甚如意,不如搬过来我这儿好了,就怕云妹妹不肯放人啊。”倪贵妃道。 “倪姐姐既然喜欢,怡然岂会扫了姐姐的兴致,刘答应就搬过去好了。”一阵环佩叮当,香气怡人,云妃走了进来。 这是苏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位当今天子的宠妃。 她一身玉兰花暗饰的银白色着地长裙,身量苗条,柳腰纤纤,头上戴着银凤衔玉拢丝,簪侧斜插一朵珍珠攒成的簪花。如远山般的黛眉,精巧玉立的遥鼻,巧夺天工的樱唇,一双秋水明眸更是波光流转。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天姿绝色,不仅五官精巧美丽,更难得的是比较于后宫众妃的富贵华丽,她更加多了一种清雅动人的风姿。难怪在美女如云的后宫能够得到专宠超过一年多,只是这种宠爱还能够维持多久呢? 在后宫历来忌讳白色,黑色这些不吉利的颜色,云妃却偏偏喜欢白色,皇上特许她不必忌讳这些旧规矩,并专门令内务府织造局为其用银线裁制布料,制成之后,虽然是素色在不同的光线之下却能折射出各种颜色,尤其是行动时更是随着娇躯的移动光彩流离,不逊于锦绣,故号为云锦。据说民间有仿制者其价贵比黄金。 “既然如此,姐姐就谢过妹妹了。”倪晔琳娇笑着道。 云妃脸色一直淡淡地,也不看两人,自顾向皇后躬身行礼 绮烟没有说什么,她发现苏谧之后就一直不住地往苏谧那儿偷偷地看,神不守舍,而且位分太低的她根本没有发言的权力。 第八章 莲花(上) 第八章 莲花(上) 苏谧看着空荡荡的床榻,一阵失神,心里好像少了什么一般,也是空荡荡的,卫清儿的尸身一大早就被内务府送出去火化了,因为是病死的,不能久留。 按照规矩搭建小佛堂的东西已经送进来了。 后宫之中因为忌讳丧事,除了皇上皇后和太后以外,妃嫔必需是贵嫔以上的位份才能够在宫里公开置办丧事。普通的妃嫔,丧事不能叫做丧事,只能叫佛事,灵堂也不能称作灵堂,改叫做小佛堂。 已经是晚上了,这个宫里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苏谧在灯下坐了下来,这时候外面传来一片嘈杂,房门一下子被人打开了,进来的竟然是这时候应该在皇上面前侍奉的高升诺。 “你是卫才人身边的人?”他问道。 苏谧点头:“奴婢正是,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那就对了,跟着杂家走一趟吧,陛下和云妃娘娘要见你呢?” 苏谧站了起来,她心里明白必然是因为那张画了。 跟着高升诺走过碧波池,来到聚荷宫,进了正殿。苏谧略略一抬头,云妃和皇上都在,云妃正拿着一轴画,满脸喜色对着身边的皇帝道:“臣妾原本还不敢相信,谁知道竟然真是董乾源的真迹,开卷水流萦绕,空灵清澈。难怪先帝也常说‘真神品也’。”声音娇软动人。 云妃这几天一直心绪不宁。 她自幼就在家乡乾州声名远播,整个乾州有谁不知道她曲怡然才貌双绝,天下难求,自小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媒人踏平了她们家也不知道多少条门槛。然而,无论是富豪权贵,还是书香门第,她的父亲却一概不允。他常常对她说:“我的女儿天下顶尖儿的相貌才学,必定要天下最顶尖儿的人家才有福气消受。”直到她十六岁的时候,宫中负责采选的官员慕名而至,父亲这才喜逐颜开,觉得以女儿的美貌一定能得皇帝眷顾,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入了皇宫,曲怡然才知道,在小小乾州无人能匹的美貌是多么的浅薄,虽然自己的容貌确实放眼整个宫廷也难有几个人能敌,但后宫有多少如花美眷啊?放眼望去,全是眉目如画、珠环翠绕。那些妃子,虽然及不上自己的美丽,却比自己更多了富贵高傲的出身。 好在自己不仅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是名震乾州的才女。大齐以武立国,因此权贵之家的女子在文采方面大都逊了一筹。她还是很快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并且得到了无人能及的宠爱。父亲也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富贵功名。 在旁人眼里,都看见她自进宫以来圣眷之厚,无人能及,但她自己却非常清楚,她的真正深厚的宠眷只是在入宫的前三四个月而已,那时候,皇上对她真的是柔情蜜意,呵护倍至。对她的容颜才学更是赞不绝口,时常在她的房里留宿到天亮,在早晨起床时亲自为她描眉梳妆,有时甚至她待皇上越冷淡,皇上反而越热情, 但是在几个月后,她凭借一个女人的直觉就感受到,皇上在她身上的热情明显淡了下来。不过皇上翻她牌子的次数却依然没有减少。难道是她太多疑了?这让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她数次婉转邀宠,旁敲侧击的试探都不见什么效果,于是时常患得患失,慢慢地脾气也不自觉地粗暴了起来。 但不久之后她竟然发现自己怀了孩子,这简直是天降喜讯,惊喜难以言喻。 皇上的子嗣一直很单薄,后宫妃嫔怀过身孕的不少,但大都无法保全,小产之事屡见不鲜,后宫之中大家都说是因为后宫都是女子、阉人,阴气太重,所以孩子难以存活。私底下还有一种更加隐秘忌讳的传言,大齐这几十年来南征北战,杀伐过渡,造成的杀孽怨气太深,冲淡了福源,所以影响到子嗣。 至今为止,在整个后宫只有雯妃为皇上平安生下了一位帝姬。雯妃虽然已经失宠很久了,但皇上还是时常去那里看望帝姬,有了孩子傍身,什么赏赐从来都不会少了她的一份。宫里的奴才对她也一直恭敬有加,不敢因为失宠有丝毫的怠慢。 这个孩子,无疑才是她宠爱的真正最稳妥的保证, 她费尽各种心机,殚精竭虑、小心翼翼地照看着自己最大的希望,然而,一切却都是徒劳无功,孩子还是流产了。流产之后,**的她时常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也许自己的宠爱也不会太久了,皇上的不悦之意也溢于言表。之后不久又传来倪贵妃的父亲,振威将军倪源在前线大败南陈,将陈军逼退三百余里的消息,倪晔琳素来与自己不合,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更加惶恐不安。 谁知道皇上对她又亲厚起来,连生辰都不顾众人的反对,特地下旨要办的花团锦簇,风光荣耀,也许皇上心里对她是真有一份情意的,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只是在这个后宫里,不断的有新人进来,难保那一天自己不会年老色衰,趁着自己还未失宠,也许也该考虑一下后路了。前几天趁着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她进言为自己的父亲族人要求加封官职,将来自己就算失了宠,也不至于没有依仗,倪晔琳这么嚣张,还不是凭着她的父兄。 谁知道皇上听了她的请求,脸上却反而顿时没了喜色,只是淡淡地回应搪塞了她几句。她原本想好的诸般手段都不敢拿出来了,只好讪讪告退。 不几天就在自己的宫里又发生了刘绮烟得宠的事情,她被倪晔琳一激,竟然一时气极败坏,失控打人。皇上虽然明着没有说什么,但对刘绮烟的赏赐和晋位都明白地告诉了宫廷:风向,可能要变了。尤其是自己生日这一天竟然都没有留宿在自己房里,而是去了刘绮烟那里,这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 为了讨回皇上的欢心,这几天她可谓费尽心机,可惜以往的种种手段竟然全部失了效果,皇上对刘绮烟的宠眷反而日深,使得六宫侧目,正如她当年初进宫时那般。 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这次生辰就是自己最后的辉煌? 皇上已经连续数天没有进她的屋了,正在她百愁不得其解翻看各宫送来的礼品打发时光的时候,竟然在其中意外地发现了这幅董乾源的瑶池仙品图。 董乾源是前梁时人,以水墨画著称,其中尤擅画花,名流后世,传世之作“五美图”就是指他最为得意的五幅花卉图,据说暗喻了他平生所见的五位美人,这幅瑶池仙品图就是其中之一,可惜战乱频起,都在乱世中流散了。 先帝在世时酷爱他的画,一直想收集起这五张图,为此专门重金悬赏,可惜穷尽毕生,也只搜集到其中三副而已,先帝一直引为憾事。 谁知道就在齐泷继位不久,又发生了一件奇事,原本收集在宫中的三幅图竟然被人无声无息地盗走了两幅,一时之间龙颜震怒,下令追查了三年,至今一无消息。 云妃专门等到了晚上,再派人去请皇上过来。 果然,以这幅图为引,令皇上龙颜大悦。 “皇上看这莲花,亭亭玉立,笔力淡雅,董大家的真迹果然不同凡响。” “嗯,父皇在世时一心想要集齐这几幅画,可惜竟然未能得偿心愿,朕作为子女自当效力,待朕收集起这几幅图来,一起焚了,告慰父皇在天之灵,也全了朕的一片孝心。”齐泷轻轻点头到,显然心情大好。 “皇上洪福齐天,又孝感动天,有神明庇佑,必然能够为先帝做到。”云妃柔声道。 齐泷笑着不语。 第九章 莲花(下) 第九章 莲花(下) 云妃抬起头,看到苏谧跪在殿下,便笑道,“人来了,正好,把你叫过来是为了问问你家主子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幅瑶池仙品图?除了这幅之外,可还有其它几幅的消息?” “瑶池仙品图?请皇上和娘娘明鉴,我家主子为娘娘送上的并不是董乾源的真迹啊,是她自己闲暇时临摹董大家之作,我家娘娘微寒之人,如何会有这么名贵的真迹啊。”苏谧惊慌道。 “什么?!你说这幅图不是……”云妃顿时变了脸色,那她岂不犯了欺君之罪,纵然皇上不会追究她,她才女的名声也…… “大胆奴才,你说这画是假的有什么证据,这画中印章签名皆是董大家,难不成卫才人是存心用假画来糊弄我不成?”云妃怒喝道。只有把罪责先推倒那个倒霉的卫才人身上了。 “请娘娘明鉴,关于画的真伪,我们才人在送过来的那副字上已经说明了啊。”苏谧连忙分辩道。 字?!同这幅画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副字,云妃还记得那副字似乎是一首宫怨诗词,可是云妃见到了这幅画,那里还有心情看什么字,略略扫过一眼就扔在了一边。 身边早有伶俐的宫人去翻找了出来。 “哼,云妃不是名震乾州的才女嘛,竟然连一幅画的真伪也分辨不出来,”皇帝不悦道。 云妃连忙跪下请罪。她偷眼看了皇帝一眼,他眉头紧皱,神色之间郁郁,显然很是失望,不禁心里一沉,想不到这次弄巧成拙了。 这时宫人递上了找到的诗词,齐泷翻开一看,是一首自伤诗 初入承明殿,深深报未央。 长门空劳挂,无复见君王。 春寒入骨清,独卧愁空房。 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 平日新爱惜,自待聊非常。 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 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 此方无羽翼,何计出高墙。 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看完之后,齐泷禁不住有几分动容,他平时在宫里见多了妃嫔的歌功颂德,谄媚邀宠,这种缠绵哀怨,悲切凄凉的诗词只是在古书中看到,自然不会有人送到他面前,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边也有这样的薄命女子。 “这诗画都是卫才人亲手所作?这位卫才人现在何处?”他不禁抬头问道。 “卫才人已经在昨天仙逝了。”苏谧抬头道。 一时之间忍不住怅然若失,想不到这样绵心绣口的女子竟然没有早遇上。再抬头看眼前的丫头,姿色竟不在前几天新封的刘氏之下,不知道奴才尚且生成这样,主子会怎么样? “卫才人的遗体怎么……” “已经由内务府的人火化了” “可惜可惜,如此佳人,朕竟然无缘一见。”他叹道。 “皇上若想见卫才人一面也不难,奴婢那儿还收着卫才人的自画像呢。”苏谧小心翼翼地道。 “嗯,”齐泷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须臾,又问道,“你家主子既然临摹了的画,必然是见过真迹的,你可知是在哪里?” “这个……平时才人作画颇多,奴婢也分不清楚……”苏谧迟疑道。 “既然如此,朕就过去一见,高升诺,摆驾!”说罢,也不再理会身边的云妃,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云妃惶恐地跪下恭送,待人走的远了,她站起来,看着着御辇远去的背影,脸色忽红忽白,又羞又恼,这次真是失算了,传到西福宫那边儿,不知道倪晔琳又会得意成什么样子。 云妃拿起诗来,她先前看这首诗,一见开头就以为必然又是不得宠的妃子诉苦,来哀求她在皇上面前说好话的,所以随手就搁在一边了,此时再仔细看去,诗后的题记上果然写着,“月下感怀,成诗与画,聊表心意”等数语。 云妃恨恨地把诗轴一摔,半响,又转而笑道,“哼,幸亏是个已经死了的短命鬼。” “这些都是卫才人生前所作?”齐泷打开一幅卷轴,不期然画中是一个美人,丽质天生,旁边附了一首小词: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这是卫才人原本的自画像。”苏谧道。 齐泷忍不住悠然神往。半响又问道,“你还记得卫才人是何时临摹的那幅‘瑶池仙品’?” “奴婢记得是在才人十四岁的时候,才人的生母柔妃娘娘得到了这样一副画,之后才人看着喜欢便去讨要,可惜柔妃娘娘不给,只好自己临摹了一副。” “你可记得清楚?” “奴婢记性虽然不好,却也记得,是在卫国宫廷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才人一直常说这幅画临摹的最像,颇为引以为傲,所以后来进了齐宫也一直带在身边。” “朕竟然不知道这幅画一直是收藏在卫宫之中。不知这画现在在哪儿?”齐泷的语气忍不住有几分急切。 “当年侯爷归顺大齐的时候,所有宫中收藏尽数封存由倪大将军命人看守点数,一起押送入京,必然是带进了齐宫之中了。难道皇上没有见到?” 倪大将军就是倪贵妃的生父倪源,当年就是他带兵灭了卫国,卫王归降齐国之后,被封为南归候。 齐泷没有说话,倪源班师回京之后,把卫国所掳获的妇女财物尽皆上缴,但这幅画并没有被缴入宫中。 出征的将士劫掠敌国财货女子都是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不是太过分,一般没有人会去追究,可这幅画却是先帝想要的,朝中上下人尽皆知。 “哼,也不知道他还私自留下了什么……” 他思虑了片刻,回过神来,抬头眼见苏谧静静望着自己,一双眼睛宛如一弘清泉,满是灵动之气,令人不饮而醉。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饶有兴致地问。 “奴婢名唤苏谧。”苏谧含羞低头道。 烛光下,肌肤润泽,宛如珠玉,他忍不住有几分动情,将手中的画轴一卷,走近苏谧道:“你入宫多久了?” “奴婢入宫已经快有一年了。”苏谧含羞道。 齐泷忍不住走进将苏谧扶起,只觉得触手温润,异香扑鼻,道,“难怪人常说卫女多妩媚,今日朕才信了。”一边轻轻揽苏谧入怀。 “皇上,”苏谧低头微微一挣,从齐泷怀中挣脱出来,“卫主子刚刚去,身为奴婢岂能……” “那又如何,朕封你为更衣,为卫才人也算全你这一份忠心了。” “还望皇上恕罪,卫才人与苏谧有大恩,又待奴婢情同姐妹,苏谧不敢为此不忠之人。”苏谧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直视着皇帝,一双神采妩然的清水妙目之中全是坚持。 齐泷看着眼前那双眼睛,即像是冷若冰霜,又像是含情脉脉,恍惚之间,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醉人心弦。鼻端又萦绕着一丝清幽动人的香气,若有还无,撩人心魄,让人越**难自禁起来。 齐泷抬手拂去苏谧眼前的刘海儿,赞道,“好一双秋水为神,为什么要遮起来呢?” “皇上……”苏谧婉然低下头,不胜娇羞。 “高升诺!” “奴才在!”高升诺连忙跑到门外高声应道。 “传朕的诏,才人卫氏纯惠良佳,才德锦绣,追封为嫔,着内务府以正二品六妃之礼厚葬入皇陵,”顿了顿,又道:“宫人苏氏忠孝为主,贞顺贤淑,册为从八品更衣。” 苏谧翩然跪下谢恩,“臣妾替卫嫔娘娘谢恩。” “难道只谢卫嫔之恩,不谢自己的恩吗?”齐泷笑着问道。 “恩有先后,请皇上恕罪”苏谧静静地直视着皇帝,“卫嫔对臣妾的大恩,臣妾已经以难以回报,而皇上的恩德……日后……” 苏谧脸色忽然变得娇红,不自在地抚弄着衣角,羞怯动人。 齐泷顿时心情大好,“地上太冷,不要动不动就跪了。”他笑道。 “臣妾谢皇上不罪之恩。” 齐泷温言道:“朕岂会怪罪于你,你不负卫嫔恩,将来自然也不会负朕恩。” 他抬手扶苏谧起来,一触之下,只觉得苏谧的手指如玉一般的颜色,只是,却也像玉一般清冷。 苏谧把手从他手里不易察觉地抽了出来。 “你既然已经还了卫嫔的恩德,不如现在就还朕的恩德了吧。”他伸手抬起苏谧的下颌。 “皇上……”苏谧的声音微微颤抖,半羞半怯,珠泪盈盈于睫,妩媚清丽,难以言喻,“还请皇上怜惜……” 齐泷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吻住眼前的嫣红…… 银红的帷帐落下,花钿委地…… 房里的灯火忽明忽暗,摇曳不止,灯芯“啪”地爆了一声,声音细微清脆,似乎惊不起一丝微澜…… 第十章 远逝 第十章 远逝 当苏谧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齐泷已经走了。 苏谧挣扎着想起来,身体却是酸痛难当。 义父的医术当世无双,在义父和义母隐居的竹林小筑里,各种古今医书齐全,便是齐、陈、辽这些大国的太医院的藏书都有所不及,自己幼时无聊就常常独自去翻看,曾经还无意中翻到过一本上古阴阳合和的秘术,当时自己脸色通红,像做贼似的,生怕被别人发觉,明知道不应该看,可是好奇心又偏偏止不住,偷偷看了好久。 没想到自己会有用到的它一天! 她刚刚抬起头,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欢呼:“苏更衣醒了!” 苏谧转头一看,房内已经跪了十几个宫女太监,捧着洗漱用具和衣饰。 见她醒来,立即就有管事的宫女扶起她,四个分别捧着金盆、玉碗、银壶,丝绸毛巾的宫女上前为苏谧梳洗更衣。 “皇上走了吗?”苏谧问道。 “皇上已经去早朝了,临行前还特意嘱咐不要惊醒更衣呢。”伶俐的宫人立刻道。这位新封的主子真是难得,皇上竟然在她这里留了整整一夜,连今天的早朝也差点推迟了。 难怪宫里这么多人,人人都盼着当主子,苏谧放松下来,享受着宫人体贴入微的服侍。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将手中的巾子递到一边,几个小宫女立刻捧着托盘上前,供她挑选。照宫里的规矩,侍寝之后的妃嫔早晨起床后内务府都会为其准备新衣,既算是侍寝的赏赐,也为了讨个好兆头,显得喜庆。 苏谧随手挑了一套颜色素淡,花饰简单的。穿上中衣,苏谧坐到梳妆台前,两个嬷嬷走上前来,为她梳头,看着镜子里俏丽的容颜,苏谧轻轻一笑,接过身边宫人的梳子,道,“我自己来吧。” 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的梳妆了呢?以前都是义母在教自己这些描眉点唇,珠花贴钿的功夫。 还记得义母替自己梳头时说的话, “我家的谧儿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子。” “义母又在取笑阿谧了,义母和娘亲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义母可不是在说瞎话啊,我们家阿谧将来必定颠倒众生呵。” …… 苏谧将手中的梳子放下,拿起嫣红的胭脂调点起来,宫中密制的脂粉香露皆是以清晨采集的花瓣上的露珠调和,清香怡人。 待苏谧将最后一支钗簪插好,披上那件袖口和裙缀带着细细的银色珠花的葱黄色对襟双织缎子长裙, 众人忍不住眼前一亮,想不到这位新封的更衣打扮起来这么美,虽然梳的只是宫里最常见的飞燕髻,也没有装点多少贵重的珠钗花色,薄施粉黛却别有一种楚楚风致,让人移不开眼去。 苏谧嫣然一笑,道,“按照宫规,应该去晋见皇后娘娘了吧。” 凤仪宫依然如同往昔般热闹。 苏谧在众妃嫔含意迥然视线中向皇后施施然拜下。 皇后嫣然一笑道,“你就是新封的苏更衣,果然生的好模样,本宫竟然也要移不开眼了。与前几天的刘氏正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转头又向众人笑道:“可真是都被比下去了吧?” “哼,”立刻就有妃嫔脸色不快起来。 “娘娘们丽质天生,贵不可言,岂是苏谧微末之身所能比较的。”苏谧把头埋得低低的,恭敬地回答。 众妃嫔脸色略微缓了缓。 “听说皇上在你房里一直留到快辰时了,”倪贵妃将手中的茶盅交给宫人,正了正身形,厉色道,“我们侍奉皇上,首先就应该知道皇上身系天下万民,攸关社稷,我们身为妃嫔应该劝谏皇上龙体为重,怎可凭借美色恣意妄为,让皇上纵欲寻欢。” 四周或探究,或嫉妒的眼神刺得人发疼,苏谧低头唯唯受教,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跟本还没有反驳这个殿里任何人的资格,一个小小的末品更衣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的压低自己而已。 皇后倒是温和不少,道,“皇贵妃也不必太严厉嘛,苏更衣刚刚晋位,想必还不懂身为主位的规矩。” “婢妾知道错了,多谢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教导。”苏谧连忙跪下道。 “嗯,卫嫔的事本宫已经听说了,难得你忠心为主,本宫也为之感动,已经交代内务府相关事宜了。”皇后转过话题道。 “娘娘对卫主子的大恩婢妾铭感五内,无以为报。”苏谧一副泫然欲泣,感激不尽的样子道。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想起昨天的事情她不禁暗暗得意。 她提议好好办理卫才人的丧事,原本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贤德,收买人心而已,顺便压一压倪晔琳的气焰,想不到这个小丫头会有这种机缘,平白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最近宫中喜事不少,前几天是刘氏,如今又是你,既然得封妃嫔,晋为主子,以后要尽心服侍皇上,为皇上延绵子嗣,在宫里牢记宫规,行为举止,不可轻率。”皇后顿了顿,又道,“过几天自然会安排教习嬷嬷去你那儿教你宫规礼仪,要仔细学习,不可辜负了天家恩德。” 苏谧点头称是。 这时候,门外宫人禀报刘答应到了。 刘绮烟走进殿中,一眼就看见苏谧站在殿中,顿时愣住了,脸色变得通红,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上前拉住苏谧的手道,“姐姐,我……” “刘答应和苏更衣之间是旧识?”一旁的雯妃立刻问道。 “回禀娘娘,以前同为宫女时原有过数面之缘。”绮烟刚想说话,苏谧就已经答道。一边不动声色地挣开了绮烟的手。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好好相处,姐妹和睦了,”皇后笑道。“两人都有缘承宠,你们姐妹也算是宫里的一段佳话了。” “多谢皇后教诲,臣妾等一定铭记于心。”苏谧恭声道。 回到采薇宫,院子里站了慢慢一院的人,是内务府的管事太监何玉旺带着十几个宫女太监候在外边。 远远地看见苏谧回来,他连忙跑上前道,“苏更衣可回来了,这天寒地冻的,主子可辛苦了,奴才说这几天怎么宫里头的喜鹊就不停地叫唤呢,想必宫里头是要有什么大喜事了,原来是要应在主子身上啊,看老奴这眼拙的,就是一个睁眼瞎啊,竟然一直不识贵人,奴才先恭喜主子了。以主子的福份将来必定封嫔晋妃,不在话下……”一边嘴上说个不停,一边偷眼觑着苏谧的神色。 苏谧以前当宫女的时候也没有少跟他打交道,平时他对待苏谧这样的下级宫女傲气冲天,动辄喝骂,此时见他毕恭毕敬地样子就忍不住想讽刺几句。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跟红踩白,这个宫里哪一个人不是这样?何苦与这样的小人计较。 苏谧道,“劳烦公公了。” 何玉旺看了看苏谧的脸色,松了一口气,道:“前些日子因为内务府里事情紧了点,下面的奴才偏又不长眼睛,竟然把卫才人的银子份例给拖下了,实在是老奴的疏忽啊,老奴已经狠狠地严惩了他们,今天特地为卫才人送过来,唉,可惜才人已经……不过,好在还有苏主子您在。只好烦劳您帮忙点数点数,收下了。” 他挥了挥手,立刻身边的小太监捧上一个托盘。 苏谧掀开蒙着的红布略略看了一眼:几封银子大约一百两左右,还有十几只镶金嵌银的珠花钗环并耳环镯子玉佩之物。 补回的份例当然用不了这么多,显然大半都是“孝敬”自己的了,她不想多计较,当即笑道,“难为公公了,内务府的辛苦,我也是知道的,以后诸多杂务还要少不了劳烦公公,到时候可要请公公多多包涵啊。” “好说好说,”何玉旺顿时笑逐颜开。只要苏谧肯收东西,照宫里私底下的规矩,就表示过去的一切不会再追究了。 “这次老奴特地带了几个人来供主子挑选,按照规矩,请主子挑一个太监两个宫女出来日常使唤,请苏更衣挑选合意的吧。” 她看了看那几个婢女太监,众人都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高祖皇帝曾经下过上谕:“嗣后凡挑选使令女子,在皇后、妃、嫔等宫内者,官员世家之女尚可挑入。如遇嫔以下挑选女子,不可挑入官员世家之女。”后宫中地位低下的妃嫔只能使唤地位地下的宫女。可谓主卑奴贱,等级森严。 眼前这些宫女太监无疑都是宫中出身最低等的一种。 如果能够跟着受宠爱有前途的主子,对她们来说不啻于一步登天。 苏谧扫了一眼,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动声色的指了指最后排的两个宫女,道:“就这两个吧。” “觅青、觅红,还不快叩见主子。”何玉旺立刻在一旁喝道。 两人立刻上前向苏谧叩头行礼。 “起来吧。”苏谧平静的说。 觅红年纪大约十五六岁,肤色略黑,眉目清秀,眼睛又亮又大,十分的有神采。 觅青生的文静秀雅,颇为耐看,一身宫装虽旧,却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苏谧记得她也是卫人,在入宫的时候见过一面,她是跟随一位宗姬入宫来的,那位宗姬早就因为言语不慎,触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宫,不久就死掉了,之后她便归入苦役司,操持洗衣之类的杂务。 “内监就不必再挑选了,我看原本在采薇宫东后院那里的小禄子就不错,就让他过来顶了这个差使吧。”苏谧转身笑道。 “更衣能够看上他,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何玉旺谄媚着笑道,一边转头向身边的小太监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过来!” “对了,主子要不要换个地方住?”何玉旺看了看四周,有点迟疑地问道,“听说这儿……” “不必了,就在这儿就好,地方幽静,也熟悉。”苏谧笑道,她所住的地方就是东侧院的东暖阁,也是前几天惠儿在的地方。 对于这个小宫女,恐怕皇上早已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吧,这么多的宫室,这么多的妃子,天下间最高贵的九五至尊又怎么会记得一个因为一时兴起而随便临幸的小小宫女呢?苏谧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是,是,还是主子想法高明。”何玉旺口里应道,心里却忍不住一阵嘀咕,“这个主子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忌讳啊?” 要知道宫里素来最敬鬼神,最怕不吉利的。只要一想到这个院里的东、西暖阁都是死过人的……他就忍不住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少往这儿来的好。 不久,卫清儿的丧事也开始操办起来。 本来年关将近,所有丧事皆应从简,但既然是皇上亲自下了旨意的,操持自然比往常隆重地多。各院宫妃也准备了不少香烛纸钱命人送来吊唁。前天齐泷又下了旨意,将卫清儿的父亲,南归候由三等候晋为一等候,又赏赐了不少金银财物,作为亡国降臣谨慎惶恐的日子也会稍微好过一些吧? 层层叠叠的纯白的布幔垂到了地上,笼罩出一种隔绝人世间的错觉。火化后的骨灰安置在暗红的淳木棺材里。一种说不出的肃穆静谧蔓延开来。空无一人的灵堂里,只余下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苏谧站在灵牌前,任风吹起她的衣角,怔怔地看着棺前出神,“这也是我最后能够为你做的了,也不枉你我姐妹一场。只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你倒是干干净净地走了,留下我一人在这个肮脏的尘世里挣扎沉沦……” 齐史司寝监彤史记:十一月十二,聚荷宫宫人刘氏封更衣,未几,受苔,帝怜之,晋答应,十六日,采薇宫宫人苏氏封更衣,二人皆得宠。未几,刘氏晋常在,苏氏晋答应。 嫔卫氏,原卫国女也,帝灭卫而应诏入宫,有才,擅诗画,未得宠幸而逝,帝哀之,以妃礼葬,入皇陵,又敕礼官厚恤其父母南归候。 ―――――――――――――――――――――――――― 是偶把郑贵嫔的年龄写错了,失误啊失误~~~~~ 关于选秀的设定是参考了清朝,“顺治朝规定:凡满、蒙、汉军八旗官员、另户军士、闲散壮丁家中年满十四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备选秀女,十七岁以上的女子不再参加。”郑贵嫔两年前入的宫,现在22岁?!岂不是要到20岁才选入宫的,早超过选秀龄了。汗…… 已经改过来了,感谢叶小青~~~~~帮俺抓住了一条虫子。 也请大家看文时发现虫子一定要说一声啊, 粗心大意的某人溜走…… 第十一章 皇嗣 第十一章 皇嗣 冬天的风一阵冷似一阵,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 苏谧轻轻抖了抖斗篷,青缎子面上附着的雪花轻灵柔顺地飘落下来。 一旁伺候的觅青帮苏谧解开斗篷,一边冲屋里喊着:“觅红,主子回来了,快拿热好的手炉过来,这个手炉已经冷了。” “其实主子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连皇上的召幸都常常不去,何必这样每天都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呢?与皇上说一声,告个假算了。”觅青一边整理着斗篷,一边道。 “侍奉皇后,是我身为婢妾的礼仪,岂可轻废,如今我在后宫地位不稳,岂能够再在这些小节上落人口实,惹人非议。”苏谧漫不经心地答道,她们刚刚从皇后处回来。 “主子,皇上的赏赐又到了,一对红宝石米珠磬宜簪、一对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珠花,还有一只千年人参,听高公公说可是高丽国刚刚进贡来的,专门送过来要给主子补身子用的,我看了看,可不得了,老大的参须子呢,闻一闻都觉得神清气爽,”觅红迎了出来,手里拿着手炉,喜气洋洋地说着,“皇上对主子可真是体贴啊,前几天才刚刚晋了答应,依奴婢看主子没几天又要晋位了。” 苏谧笑而不语,今天齐泷已经提起为她再晋位的事了,被她婉然拒绝了,她恭敬地回答:“皇上对苏谧的恩德已经无以为报,苏谧出身卑微,晋升太快恐怕不合祖制,如若因为苏谧一人引起后宫不和,岂不是苏谧的罪过。” 齐泷对她的谦和大加称赞,更加觉得她贤惠识大体。 “只可惜主子身体弱,常常病着,每每皇上宣召两三次,才有一次能去的。要不然怎么也应该与刘良人并列了。”觅红叹道,“刘良人看模样怎么也比不过主子的……” “好了好了,活儿还没有干完,就在这儿议论起主子来了,”觅青打断她道,“尽在这里絮絮叨叨,昨天的东西收拾好了吗?还不快去把炉子生旺点儿。” 觅红朝觅青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年关已近,从苏谧承宠转眼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个月刘绮烟极为得宠,几乎不逊于云妃,而位份上,就在昨天又刚刚晋为良人。 而苏谧一直以自己体弱多病为由控制着自己承宠的次数。 这一个月来,除了皇后、倪贵妃这些地位极高的妃嫔和有帝姬在的雯妃那儿,皇上每个月都会固定去一两次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在甘露殿召妃嫔侍寝。其中,云妃依然是最得宠的,不过却不再是六宫侧目,无人能及了,之后便是刘绮烟,再接着便是她了。 在云妃虽然略有减损却依然灿烂的光辉和刘绮烟少年得宠的荣耀下,苏谧的宠爱也不会显得那么引人注目了。 刚喝了一口觅青奉上的热茶,外面小禄子禀报道刘良人来了, 苏谧微微吃了一惊。她怎么过来了? 这几天在凤仪宫见了面,绮烟倒是时常想跟苏谧亲近,可每次都被苏谧淡淡地化解开来,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她们两人位卑受宠,都已经是众妃嫔的眼中钉了,倘若再举止亲密,更要引起别人的戒心了。 而且倪晔琳对绮烟明显存了拉拢的意思,她与倪家仇深似海,见到倪贵妃表面上竭力隐忍,心里当然不会觉得太舒服。 “快请进来。”苏谧起身迎道。 布帘掀起,绮烟走了进来。 她头上簪着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珠光耀耀,一身雪白的银狐狸皮斗篷,银光离离,下沿露出深红暗花蜀缎水泄百褶裙,小脸冻得红扑扑地,格外的惹人怜爱。 这一身东西都是御赐的,她这么快就穿上了。 “一大清早,良人妹妹怎么有空过来?”苏谧温和地笑道,以一种宫妃对待宫中姐妹最标准的笑容。 “姐姐……”绮烟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见了苏谧的笑容,却全说不出来了,顿时嚅嚅喏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望着苏谧,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苏谧顿时一阵头疼,自己明明没有说什么重话的啊,她可不要在这儿哭了才好。 “姐姐可是怪我了,原本应该是姐姐的机会的,是我把姐姐的机会给……”绮烟扯住苏谧的衣袖,终于开了口,“姐姐不要怪我好不好,要不,我去和皇上说明白……”她满是期盼地望着苏谧。 苏谧一阵恍惚,有一个人,每次做错了事情,都会这样看着她:“阿谧啊,原谅我好不好,要不我把我的珍珠项链赔给你,还有昨天偷偷留出来的栗子糕,要不今天的那份儿也……”对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自己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心软,然后美美地理直气壮地享用得来的点心。 不过转瞬的功夫,就已经香消玉殒,天人永隔了,世间的事真如梦一般。 “绮烟进宫以来也就跟姐姐说过几句话,如果连姐姐也不理我……”得不到苏谧的回应,绮烟越发着急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她进宫以后虽然一直呆在碧波池,与世无争,但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突然离开父母的疼爱,孤身踏入未知的深宫,难免举目无亲,彷徨无依,只有与苏谧算是“患难”之交,从此便真的存了一份情意。之后得了宠,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虽然奉承的人不少,却难以有个说上真心话的。尤其当先又挨了云妃的一顿板子,打得她胆颤心惊,更加惶惶不可终日,再见到苏谧,偏偏苏谧又不理会她了,更加觉得心里难受,直到今天终于忍不住跑过来找苏谧。 “没有,傻孩子,”苏谧一阵怅然,“我没有怪你。”她岂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怪她,她只是在这个冰冷的宫殿里再也不想付出仇恨之外的感情了而已。 终于听到苏谧说了什么,绮烟顿时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苏谧顿时觉得自己头真的开始疼了起来。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 苏谧知道她还是孩子心性,只好温言相劝,一边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绝对不再生气。 觅青知机地取出各种时新的糕点摆好,退了下去。 “姐姐这里好吃的真是多。”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说出来,想哭的哭出来,绮烟松了一口气,劝解之下,很快就恢复了笑容。 “喜欢就好。”苏谧不知不觉地为她夹了一块葡萄肉丝干,这种点心是先选取成熟大粒的葡萄剜去种子替换上新鲜的小肉干,再用蜂蜜和果油腌制成的,原本是卫清儿最爱吃的。 绮烟欢喜得接过来,咬了一块,忽然微微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又咬了一小口,勉强咽了下去。脸色忍不住一阵发白,似乎要呕吐出来似的。 “姐姐的做的倒是好吃,”绮烟干笑着放下,“原来也喜欢吃这个的,可是最近几天胃口不好,一吃这些东西就觉得想吐似的。” 苏谧心里顿时起了疑惑。 她又拿起一块点心,道:“早知道妹妹不喜欢吃甜食不如尝尝这个,这可是用南边新进贡来的小贡桔腌制的,又酸又甜,很是可口。” “原本也是很喜欢吃的,可是最近不知道是因为吃的多了,还是别的什么,一吃油腻点的东西就恶心的慌。”绮烟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来吃了,味道果然清爽,不禁又捡了几块。 苏谧见状,疑惑更深,她伸出手来亲热地拉住绮烟的手腕,道:“妹妹住在西福宫里,不知道倪贵妃娘娘对妹妹如何?” “娘娘很好啊,时常赏赐绮烟东西,前几天是苏绣料子,再前几天是扬州的点心……”绮烟道。 “妹妹这几天既然胃口不好,可看过太医了?” “没有,前不久,贵妃娘娘的头疼又犯了,负责西福宫的陈太医最近忙得很,所以这几天没有过来为绮烟诊脉。绮烟一边吃着蜜饯贡桔,一边道。 果然! 刚才苏谧借拉手之际扣住她的脉象,已经发觉了。这个傻丫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孕了。 这对她来说是吉是凶? 也许没有了孩子,她反而能活得长久些,苏谧怔怔地看着绮烟。 “姐姐,姐姐,”绮烟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有……”苏谧垂下眼帘。 绮烟又兴致勃勃地话起了家常。 原来绮烟的家人听说了绮烟受宠晋位的事情后,高兴地不得了。 “听说爹爹开春要捐个官呢,好歹让我也有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贵贱有别! 大齐士族与庶族泾渭分明。官家之女与平民之女在宫里,待遇天差地别,选秀进来的官家士族女儿,就算当不了妃嫔,沦为宫女,也是当女官侍奉贵人,一旦到了年龄,就可以被放出宫去。而庶族平民之家的女儿,在宫里大多都是低等的奴婢,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会被封为妃嫔,或者因为侍奉得力升为有品级的女官。 而且,祖制规定,宫女晋封妃嫔,只能逐级晋封,非大功劳(诞下子嗣等)不得越级。像她和绮烟,只能从最末品的更衣做起。但官宦门阀人家出身的宫女如果被皇帝看上,则不用如此。 如果绮烟的父亲有了官职的话,哪怕是个最末品的芝麻绿豆官儿,她的身价也将立刻有本质的不同。依她前些日子的宠爱,恐怕早晋为嫔位了。 “这件事你还跟别人说起过吗?” “说过啊,前几天去拜望几位娘娘的时候都说起过。” 难怪倪贵妃这么沉不住气了。苏谧禁不住苦笑。 两人说了一阵子,眼见绮烟也有些疲倦,苏谧便打发她回去了。 “主子,那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和银狐披风您不是也有嘛,怎么就是不肯穿呢?”觅红见绮烟走了,不禁疑问道:“主子生的这么美,若能够再好好打扮……” 点翠嵌珠凤凰步摇,使用金线盘花作为底托,用翠鸟羽毛装饰凤身,眼与嘴巴用红宝石、黑珍珠镶嵌,两面嵌红珊瑚珠。尖巧的小嘴上衔著的两串小坠子都是用一颗颗翡翠雕琢的小葫芦串成。整个步摇轻巧别致,只是步摇原本是嫔以上的位份方能使用的。 白狐狸原本就罕见,而银狐更是白狐中的极品,以其皮毛柔软顺滑、光彩耀人而天下闻名,只能生长在辽国境内的极寒之地内,而且迅捷如风,狡猾机警,极其难以扑捉。前些日子塞外辽国前来进贡,进献了六件银狐皮斗篷,齐泷尽皆赏赐后宫了。 刚才绮烟的一身行头,苏谧自己也有一套,一样不缺,只是从来没有上过身。 “好了,觅红,那些东西,岂是以我的位份能够消受的起的。”苏谧打断她。 御赐步摇、银狐斗篷、父亲封官、身怀皇嗣,倪贵妃能受得了才怪,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这样拖着太医肯定不能长久,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苏谧站起身来,“觅青,去太医院一趟,就说我这几天精神不太好,去问太医院要几味安神的药来。” “主子不舒服?要不奴婢请太医过来看看吧。”觅青问道 “不必了,只是老毛病而已,药也是旧日里常吃的,过一会儿我把方子写给你。”苏谧道,声音里透出一种萧索。 觅青还想再说什么,见苏谧脸色苍白,似乎是说不出的疲倦,她不敢再说什么,服侍苏谧进了里屋。 深夜,苏谧辞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在房里。 她拿起今天刚刚拿来的药,再取出以往卫清儿长吃的药里她扣下少许的几味。依照记忆里的方子,仔细调制起来。 直待后半夜,药丸方成,她取出玉匣子小心地盛放起来。 “下一步,可就要依靠你了。” ―――――――――――――――――――――――― 整整两天都坐在电脑前啊。码了一个周末的成果就这么点,三章已经是俺的极限了, 汗,就不明白起点那些一天码n万字的大神们都是怎么做到的啊~~~ ̄▽ ̄||| 头晕眼花地爬走…… 无限感激小青,错误已改。 第十二章 白玉青霜 第十二章 白玉青霜 连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在十二月二十二这一天消停了,一大早皇后就命人传过来话,准备请各宫的妃嫔入凤仪宫赏雪品茶。 苏谧一早就起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主子不用皇上前些天御赐的那套首饰吗?”觅红忍不住问道。 “不用,取那套如意钗来就好。”苏谧道,一边转头向身后的觅青道:“梳平常的飞燕髻。” 一身淡雅的浅绿盘金彩绣的棉裙,外罩一件银鼠小夹袄,脚上登着下雪天专用的花盆底绣鞋,收拾停当后,觅红把那件银狐皮的斗篷抖了出来。 “怎么把这件衣服拿出来了?快放回去吧,主子又穿不着。”觅青道,她性情沉稳,知道苏谧行事不愿意张扬的意思,心下也深以为然。 “这么好的东西不穿白放着实在是可惜了,前几天刘良人不也穿了吗?”觅红委屈地转向苏谧。 苏谧白了她一眼,懒得说什么了,这丫头心地是不错,就是太天真了。觅红不敢再说,乖乖地拿进去换了苏谧平常穿惯了的。 觅青为苏谧披上斗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禁缓了缓手,道:“主子不如换一件厚一点的算了,天气实在冷的太厉害,主子身子又弱,这弹墨花绫青缎子的斗篷实在是遮不了多少风,而且看这天气似乎晴不了多少时候。” 外面的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似乎雪花随时都会继续飘下来。 “也好。”苏谧看了看天色道。 觅青连忙去取来一件厚重的秋香色羽毛缎的换了。 在凤仪宫门口,苏谧下了车辇,看门外的车架,已经到了不少了。 还没有进门,正巧却见西福宫倪贵妃的车辇到了。车帘子一掀,却是绮烟跳了下来。看见苏谧,绮烟高兴地跑过来,亲热地拉住苏谧的手,“姐姐也来了。” 她竟然是乘坐的倪贵妃的车架,看来倪贵妃表面功夫做的确实不错。 “苏答应和刘良人的感情可真是好啊。”倪贵妃也下了车,在一旁笑道。 “叫娘娘见笑了。”苏谧恭敬地行礼回道。 “本宫羡慕还来不及,怎么会见笑呢,苏答应说话就是见外,这一点可不如绮烟妹妹直爽可爱了。”倪贵妃轻轻捂着口娇笑道。 “娘娘为尊,苏谧位卑,礼仪不敢废。”苏谧垂首道。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客套这些,说起来绮烟妹妹这般惹人怜爱的佳人在宫里还真是少见,本宫一见就忍不住当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般。”倪贵妃摇手又道。 宫人远远看着几人连忙迎了上来,引着她们进了凤仪宫,穿过几道回廊,折向后花园,原来今天的小筵席是摆在亭子里的。 原本四面空旷的亭子此时已经被用鲛珠纱团团围起。鲛珠纱是用采集自东海之中的一种海底植物与银线,蚕丝混织而成,轻软柔密,入水难湿,而且如烟似雾,近乎透明,因为与传说中的鲛绡类似,又呈现珍珠一样的色泽,所以唤作鲛珠纱。 几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进了亭子。 一进亭子,一股热气夹着花朵的清香扑鼻而来,庭中摆着一个嵌金琅珐花瓶,里面插满着新折下来的半开的梅花,四周摆着十几个座位,铺着白狐皮坐褥和彩绣靠背引枕,每个座位前都生着一个鎏金塔式小暖炉,温暖怡人,亭子周围围着鲛绡纱,寒气不侵,从内向外望去,恍如透明一般,园中雪景美色尽收眼底。众人纷纷脱去斗篷落座,苏谧扫了一眼,都是位份高的或者有宠的妃嫔。 不一会儿,皇后也到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免礼吧,”解开大红底色金凤花纹的描金羽缎斗蓬,皇后笑道:“昨个儿,本宫的父亲从南疆得到了一种茶中难得一见的‘白玉青霜’,除了献到太后和皇上那儿之后,还余了一些,就送到了凤仪宫,本宫想今天日子不错,何不拿来与众位姐妹分享。” 白玉青霜!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极品,青霜茶的茶树只能生长在水源丰沛的高山悬崖上,常年吮吸岩崖渗发的洁净泉水,吸群山云雾吐纳的精气,长出的茶叶色若青玉,碧如凝霜,是茶中少有珍品,其中,树龄已达上百年的茶树所产出的茶叶会在头上变成白色,更加成为绝无仅有的茶中奇品,称为“白玉青霜”。 最难得的是,要满足它生长的条件,只有在岭南的极南部山区里,那可都是在南陈境内啊,如今南陈与大齐可是交战正酣。 也只有皇后出身的王家这种超过百年屹立不摇的世家望族、豪门贵阀才能够弄得到手。 众妃自然是一阵奉承,但有不少妃嫔口里说着‘有幸品到此茶,何其荣幸……’之语,眼中却是疑色流露,恐怕不少人根本不知道这“白玉青霜”的来历。 皇后转向云妃笑道:“皇上一向称赞云妹妹是见多识广的才女,本宫倒要考较考较你了,可知道这茶的来历?” “是,婢妾见识浅陋,让娘娘见笑了,”云妃恭敬的回答,她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据臣妾所知,这白玉青霜……” 听着云妃娓娓道来,众妃才恍然大悟,自然更是奉承不断。连倪贵妃都是赞不绝口,这倒让皇后略略有些惊奇,多看了她一眼。 早有婢女上前摆好茶具,开始仔细烹茶,众妃无事开始闲话家常,一时之间,亭中欢声不断,笑语盎然。 待过了大半个时辰,茶也用的差不多了,倪贵妃便说道:“先人常说品茶赏花为人间雅事,今日见到皇后这院子里的美景处处,不如姐妹们同去赏一赏园里的梅花。” 众人皆拍手赞成,皇后也笑道,“难得你们有这个心思,今日本宫就做个东道。” 众妃嫔纷纷起身,拿起身边的外衣穿戴起来。 “咦,我的披风呢?”云妃忽然惊奇地道。 “妹妹又怎么了?”倪贵妃走上前来,不冷不热地问道。 “啊!”旁边的绮烟一声惊呼,捂着樱唇,一脸惊惶失措。 “是我……婢妾穿错了。”她怯生生地看着众人,低头道。她今天与云妃穿的都是一样的御赐银狐皮的斗蓬。 “哼!”云妃重重地哼了一声。 绮烟吓得一哆嗦,自从被云妃打了一顿以后,她就特别害怕她。她从小就是家里的天之娇女,父母都是捧在手心里的,还从没有吃过那种苦头。 “妹妹真是太粗心了。”苏谧上前道,一边帮已经愣住了的绮烟把斗篷脱下来,一边轻轻推了她一下。 绮烟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跪下道,“是婢妾粗心大意,婢妾知错了,还望娘娘恕罪。婢妾一定以后引以为戒,不敢再犯。” “粗心?宫里头的规矩是一句粗心就能带得过去的吗?”云妃气冲冲地从苏谧手里接过斗篷。她原本就看绮烟不顺眼,看见她竟然穿着一样御赐的斗篷更是火上加油,这种银狐皮斗篷的珍贵她很清楚,什么时候自己在皇上的眼里与这个丫头一般重要了?那流离的银光明晃晃扎得她眼睛发烫。 “刘妹妹不过是一时粗心,云妹妹有何不这么得理不饶人呢?再说,刘妹妹又是宫里的新人,年轻不动规矩,自然不是云妹妹这样的老人可以比的。”倪贵妃娇笑道,话里那个“老”字若有若无地咬得重了些。 云妃脸色一阵发青,那句老字刺得她一阵心痛,看着旁边绮烟怯生生的模样,心里更是火气,“贵妃姐姐这话恐怕不妥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后宫有后宫的礼法,娘娘出身世家贵勋,又奉皇上之命协助皇后打理后宫,难道连位份尊卑,品轶礼治的道理都不懂了。”云妃反驳道。 她镇定了一下,也不看被自己噎地脸色发白的倪贵妃,转头向皇后敛襟行礼道:“娘娘为六宫之主,此事还请娘娘作主,婢妾相信娘娘必定公正严明,叫我等心服口服。” “皇后娘娘还请看臣妾的面子,切莫惩罚绮烟妹妹了。”倪贵妃软语道。 皇后扫了倪贵妃一眼,平时倪贵妃行事嚣张,时常不把皇后看在眼里,就算现在宠爱大不如从前,她仗着家中父兄势力,依然不太收敛。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本宫既然为后宫之主,只希望宫中姐妹和睦相处,亲如一家。可惜宫中自然有宫中的规矩,本宫本宫也不能徇私枉法,置祖宗规矩于不顾。否则将来如何管束后宫,令众位妹妹心服?”顿了一顿,又道,“只是绮烟终究是无心之过,念你是进宫不久,本宫也就不再重罚,绮烟,本宫就罚你在檐下跪上四个时辰,你可心服?” 绮烟连忙道:“绮烟多谢娘娘惩戒,婢妾心服。” 后宫之中尊卑礼法严明,象绮烟这种行为,如果从重处置,甚至可以降级去封,皇后仅仅是罚跪已经是轻的了。 “云妃也没有意见吧?” 云妃自然觉得太轻,想要说什么,迟疑了一下,说出口的还是:“娘娘自然公正,婢妾心服口服。”一边狠狠地瞪了绮烟一眼。 倪贵妃嘴角若有若无地溢出一丝笑意。 苏谧轻轻叹了一声,四个时辰!那胎儿哪里还能留得住呢。 “娘娘且慢,”眼看此事马上就要尘埃落定,苏谧突然道,“娘娘明察秋毫,处置公正,我等本都心服口服。刘良人本应受罚,只是她已经身怀龙种,还请娘娘明鉴,这惩罚理应推后一些时日。” 这句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刹那之间众人脸色各异。 第十三章 诊断 第十三章 诊断 倪贵妃顿时脸色苍白,身形忍不住晃了晃,“这个小贱人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了?我明明把陈太医拦住了,安排在她身边的宫女们回报也没有一丝异常啊,怎么可能,难道她明明知道自己有孕却竟然能不露一丝端倪,她的心计未免太深了吧?不,这不可能。”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禁转向跪在一处的苏谧和绮烟暗暗凝视。 苏谧低着头,黑亮的睫毛低垂下来,看不出什么神色。 绮烟此时也是一脸茫然,苏谧说什么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有了身孕了?糟糕,她该不会是担心自己罚跪,所以信口胡诌为自己脱罪吧?就算她再不懂规矩,也知道关系龙裔的事情是绝不能这么轻率的,若是假话,必定要受重罚,而且绝对是比罚跪重地多的多的责罚啊。 “我……”想到这里,绮烟连忙抬头反驳,却觉得手微微一疼,是苏谧从旁边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绮烟的话头一滞,转头看去,苏谧笑着温言道,“妹妹不要担心了,我知道妹妹自己也感觉难以相信所以一直患得患失,不敢去请太医来,如今情势不同,而且又事关皇嗣,何况又有皇后娘娘在。” 皇后已经回过神来,顿时笑逐颜开,发话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如此甚好,皇上一直子息单薄,自从各位妹妹进宫以来,本宫就一直盼着能够多多为皇家开枝散叶,添子添福。”一边转身叫身边的凤仪宫总管太监道:“曹福海,快去禀报皇上。再派人去请太医院的秦太医过来。” 不待她吩咐,玉蕊立刻上前将绮烟扶了起来,又把苏谧一并扶起来。 这时候众妃嫔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恭喜,倪贵妃脸色虽然最是难看,却也没有失了礼数。 云妃怔怔地站在那里,失了神,她努力想要作出欢喜的表情来,可脸色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她忽然之间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那个承载了她一切希望的孩子,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她想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却只觉得心头发冷,似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离她很远很远。众人都围在绮烟身边,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她失态。 绮烟此时被围在众人中间,只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架子上的烤鸡,想逃都没有地方可逃。皇后的发话已经让这件事棺盖定论,她急得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拼命地朝苏谧使眼色,盼着她能出言解释。苏谧却站在圈子外边,朝她安慰地笑了一笑。 这时候,门外的小太监禀报,“秦太医已经到了。” 绮烟如同听见了丧钟般,脸色瞬间苍若白纸。 胆颤心惊地把手伸了出来,秦太医轻揽胡子,伸出指头搭在绮烟不住颤抖的手上,片刻功夫之后脸上就禁不住喜色洋溢,道:“恭喜刘良人,恭喜皇后娘娘,果然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绮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追问太医。 雯妃轻轻抚口笑道,“瞧刘妹妹欢喜地。” 绮烟顿时醒悟过了,刚才她惊喜失措,追问的话多有不应该女儿家出口的,恐怕又不合礼治,惹人笑话了。低下头羞红了脸。 皇后安慰道:“秦太医是妇科圣手,又是太医院里稳重的老太医了,妹妹改日再请教他就是,将来的日子还长的很呢。” 绮烟连忙唯唯称是。 苏谧倚在廊柱上,含笑看着眼前的这场戏,只怕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恨不得把绮烟生吃了,偏偏脸上却是一副从上辈子起就是好姐妹的亲热表情。 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绮烟身上,倪贵妃不动声色走进苏谧,柔声问道:“苏妹妹与绮烟妹妹果然交情非比寻常,连这样的私房话都与妹妹说,唉,本宫在西福宫也一直把绮烟当亲生妹妹一样看待,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绮烟妹妹有了这样的喜事。” “娘娘过谦了,绮烟其实也一直感激娘娘对她的照顾,只是这种羞人的事情怎么好意思……”苏谧轻轻笑道,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而且又不敢肯定,何况娘娘自己的身子又病着,怎么为这点子虚乌有的小事敢打扰娘娘呢?” 她说的是实话?还是别有意思? 倪贵妃凝视着苏谧,睫毛轻颤,转而嫣然一笑,媚态横生地道:“不敢肯定?妹妹这话就不妥了吧?身怀龙裔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够不找太医来仔细确定呢?” “娘娘有所不知,绮烟妹妹的身孕确实没有经过太医诊断。只是前几天妹妹去婢妾那里玩耍,吃了几块油腻食物就忍不住恶心呕吐。婢妾于是与她戏言是否有了身孕,还说要找个太医来看看呢。原本只当开了个玩笑,谁知道今天见到绮烟要被罚跪,忽然之间就想到这件事,虽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事关龙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婢妾情急之下只好……唉,想想婢妾自己也感到后怕,宫规森严,万一绮烟妹妹没有身孕,婢妾岂不是犯了大过。”苏谧一副忍不住心惊地样子拍了拍胸口。 “哪里的话,苏妹妹为皇家血脉立了大功才是,龙裔的事情岂能轻率?待会儿本宫一定要为妹妹表一表功劳才对。”倪贵妃笑道,她注视着苏谧的脸色,她的话是真的吗?绮烟那个小丫头真的不知道。 应该是这样才对,西福宫那里我安排地妥妥贴贴,绝对不会出一丝纰漏,联想到刚才看到的绮烟的惊喜的神情,倪贵妃已经信了八成。想不到这个丫头运气如此之好! 这时候,外面禀报皇上到了。不等传讯太监的话说完,齐泷已经冲了进来,他一脸惊喜,对盈盈拜倒的众妃看也不看,来到绮烟面前急切地问道:“可是真的?” 秦太医行礼道:“据下官所诊,刘良人确实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脉象平和,胎儿甚安。”旁边的皇后也躬身道:“恭喜皇上!” “好好好,快传诏晋刘氏为才人。”齐泷的声音里都透着喜悦,从良人到才人,刚刚有孕就连晋了两级,可见皇上对这个孩子的渴望。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却一直没有一个儿子。后宫的妃嫔虽然也数度怀孕,但多半都是令他失望,至今为止,只有雯妃平安地诞下一女。 倪贵妃在旁边插嘴道:“既然刘妹妹有了身孕,这次的惩罚依臣妾陋见,不如改为抄写《女训》一遍,待抄写完毕交到皇后娘娘处。皇后娘娘和云妹妹看着可妥当?” “什么惩罚?”齐泷忍不住问道。 倪贵妃立刻道:“还不是刚才绮烟妹妹穿错了一件云妹妹的衣服,云妹妹不依不饶,定要绮烟妹妹罚跪赔礼才好。”一边把刚才的事情婉转道来。“说起来,还多亏了苏答应为绮烟妹妹进言呢,不然绮烟妹妹可能就要真的以为这宫规要远远重于皇嗣,就去乖乖地罚跪了呢。” “不过是一件衣服,有什么好罚的,你身为六妃之一,一宫之主,心胸怎么可以如此狭隘?”齐泷不悦地看着云妃。 云妃心里何其委屈,但任她多少委屈痛苦落寞,此时也只有跪下请罪的份儿。 “好了好了,云妹妹也不过是比照宫规,一时情急而已,皇上可不要责怪。”皇后劝慰道。“只是这次苏答应也有功劳,而且侍奉皇上也一直十分尽心,这位份也该晋一晋了。” “嗯,就晋为常在好了。”齐泷含笑看着一旁的苏谧:“朕是一向知道你的贤淑的。” 苏谧连忙跪下谢恩。 齐泷笑着扶起她,“朕已经几天没有看见你了,身子可好些了?那根高丽参可吃了?” 苏谧含羞一一回答,又道:“皇上还是快去看看绮烟妹妹吧。如今皇嗣最重要。” 齐泷这才又走到绮烟身边,温言抚慰几句,转身对皇后道:“皇后,你为六宫之主,朕也知道你的才德,这次的孩子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照料啊,万勿有失!” “皇上有令,臣妾岂敢不尽心?只是……”皇后飞快地看了倪贵妃一眼,道:“刘才人与倪妹妹素来交好,而且人又住在西福宫,不如让臣妾和倪妹妹一起照料刘才人,臣妾一向粗心大意,万一对龙脉照顾不周……,倪妹妹心细如发,体贴周到……”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含笑望着倪贵妃。 倪贵妃的脸色忍不住又难看了几分。 “既然如此,就由你和倪贵妃共同照看吧,”皇上不在意地挥挥手道。 倪贵妃只好点头领命。 皇后也是个精明人,竟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苏谧暗叹一声。 今天的事明显是倪贵妃的手段。指使宫女将两人的衣服偷偷调换。 她算准了云妃厌恶绮烟甚深,发现衣服被穿错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绝对不肯善罢甘休,必然要求严惩。 对于绮烟这种行为,重则降级去封,轻则罚跪挨打。 如今绮烟正受宠爱,皇后必定不会从重处罚,多半是令司礼监的太监打个十几板子,或者罚跪几个时辰,无论是哪一种,这个肚子里的孩子是多半保不住了。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引起这件事的云妃和处置此事的皇后都脱不了“行事轻率,谋害皇嗣”的嫌疑,纵然皇上知道这两人只是无心之过,心里面肯定也会不痛快的。 一箭三雕,既除掉了孩子,又把皇后和云妃拖下水,这一招确实高明。 只不过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是倪贵妃的阴谋自然不肯深陷这趟子浑水,怎么也要把倪贵妃一起拉下来,如今两人共同奉旨照料这个孩子,一旦出了事故,谁也脱不了干系。 出了这件事众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心情去赏花了,皇上陪绮烟一起回西福宫去之后。众妃嫔纷纷告辞而去。 事后,绮烟也脸色忸怩偷偷问她:“姐姐怎么知道我怀了身孕?” 苏谧笑道:“我是因为那天看到妹妹说起自己呕吐犯恶心的症状,让我想起以前家中有孕妇也是如此。只是我又不是什么懂医术的,不敢对妹妹说,免得空欢喜一场而已,只以为等过几天看过了太医,就自然知道真假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意外,刚才看见情势危机,想到干系太大,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可是万一我要是没有身孕怎么办?姐姐岂不是要受罚了。”想起那天的事,绮烟依然心有余悸。 “皇嗣事大,姐姐受罚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我怎能看着你受那殿前罚跪之苦。”苏谧笑道。 “姐姐对我真是好,”绮烟感动地道,转而低头小声嘀咕着,“不像她们……” 苏谧看着她的神色暗叹,这丫头虽然单纯,但是并不笨,想必那天的事她也有所怀疑了吧。 “今天刘才人那里可热闹了,”觅红兴冲冲地跑进来,她刚刚和小禄子一起去西福宫把礼品送过去。“皇上赏赐了好多的东西啊,我看啊刘才人的宫室里都要堆不下了,我们去的时候刚遇上太后宫里头的管事太监去,带着一队小太监捧着一溜儿长盒,我和小禄子在旁边听着名目,可不得了,光簪子就有什么事事如意簪、梅英采胜簪、景福长绵簪、仁风普扇簪、天保磬宜簪、卿云拥福簪、绿雪含芳簪、万年吉庆簪、还有蓝宝石蜻蜓头花、红珊瑚猫蝶头花、金累丝戏珠头花、瑶池清供边花……”觅红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高兴地说着。 “好了好了,说够了没有?就知道眼馋人家。”觅青不耐烦地打断她。 觅红这才瞅见苏谧的脸色也不是很愉快,讪讪着告退,到底还是在兴头儿上,又跑到后院扯住小禄子滔滔不绝起来。 觅青见苏谧神色若有所思,问道:“主子可有什么担忧的。” “没什么,只是想起今天上午的事情来,没想到皇后如此精明,今后的路要更加小心了。”苏谧长叹着。 当夜,皇上宿在雯妃那里。 深夜,苏谧取出几天前刚刚配置好的药丸,白玉的匣子里,褐色的小药丸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淡淡药香,苏谧捻起一颗送入口中。 ―――――――――――――――――――――― 关于更新,我写字比较慢,大概两三天一章吧,周末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尽量多写点,希望能够一周四章(尽量……不一定啊)。如果有其它的事就难以保证了,大家不用每天过来,大概在周五和周末看一下就好^_^。 第十四章 双喜 第十四章 双喜 第二天,苏谧起床后觅红进来伺候,苏谧数着床帷的流苏无精打采地道:“我今天只觉得身子乏乏的,不想起来。” 觅青在一边道,“主子身体这几天老是不好,奴婢看还是早早找太医过来瞧瞧是正理,老是吃以前的旧方子也不是办法啊。” “也好,今天你让小禄子去太医院跑一趟,请一位太医过来吧,”苏谧穿好了轻便的中衣,又躺回**,懒懒地道。 不一会儿,小禄子就领着一个抱着医箱的中年太医走了进来。 行过礼后,太医何零恭敬地把两根手指搭在苏谧的手腕上。半响,脸上出现不敢置信的惊喜神色,又反复诊了几次,又问道:“主子最近可是有什么症状?例如,身体疲倦,恶心呕吐之类的。” 觅青道:“主子最近就是身子易倦,胃口不佳,可是有什么大碍?” 太医大喜过望道:“果然如此,恭喜苏常在,您是有喜了!” “什么,可是真的,何太医没有诊错,”苏谧半信半疑地问道,言语之间惊喜之意难以抑制。 “呵呵,下官绝对不会有错的,下官最擅长的虽然不是妇科千金,但诊了好几次,自信决不会出错,常在确实是有喜了。”何零喜不自胜地道。 一时之间,众人等人皆惊喜万分。 “承太医吉言了,妾身要多谢何太医了。”苏谧笑道。 伶俐的觅青已经取来银子,“何太医辛苦了,这点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何零把银子塞进怀里,向苏谧行礼道,“多谢常在的赏赐,依下官所见,常在身体虚弱,应该好好调养,不如下官为常在开一个补身的方子。” “有劳费心了,多谢何太医。”苏谧含笑道。 “事关龙裔,干系重大,不如下官这就和这位姑娘一起前去叩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将此喜讯禀报。” 苏谧含笑点头,目送着两人远去,她嘴角一丝冷笑。 看来那本古书上的方子是对的,自己的记性这些年来也没有变坏。她以前在一本秘藏的医术上看到过这个方子,服用之后会使得女子脉象沉滞,如同有孕。前些日子她照料卫清儿的时候就留出了几味药,前些日子又以自己不适为由,向太医院要了几味药,终于凑齐药材,配置出来。 等了不多时,就看见高升诺带着几个小太监急冲冲的跑进来。“传皇上诏,常在苏氏,晋为美人。”苏谧跪下谢恩,高升诺连忙上前亲自扶起苏谧,道,“地上凉,主子快请起,主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老奴可不敢担当啊。”一边搓着手喜气洋洋的对苏谧道:“恭喜苏主子,恭喜苏主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皇上知道后也欢喜地不得了,急急地命议事的几位大人散了。马上就要赶过来了。”说着又是一连串恭喜。 不久,皇后也知道消息,立刻传过话来,命苏谧先不要起身,不一会儿,就乘着凤辇赶到了。 采薇宫又是一阵忙乱恭迎凤驾。 玉蕊搭起帘子,皇后快步进了暖阁,身后还跟着太医院副院判最擅妇科的秦太医并提着医箱的小太监。 苏谧就要起身拜倒,皇后连忙拦阻道:“妹妹且不忙这些繁文缛节,皇嗣的事情要紧,快快躺回,本宫特意把秦太医从刘才人那里叫了过了。” 玉蕊立刻上前扶着苏谧又躺回**。皇后微一示意,秦太医立刻上前为苏谧诊断起来,“回禀娘娘,确实是喜脉,娘娘大喜,皇上大喜啊。” “可是真的!”还没等皇后发话,帘子一掀,齐泷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一脸难以置信的喜色,他身着九龙彩绣黄袍,头戴紫金冠冕,还是朝堂上议政时候的装束。 “千真万确啊。”秦太医连忙拜倒禀奏道。 苏谧也要挣扎着下床,齐泷连忙拦住她,坐到床畔,喜不自胜地道:“朕早说过不用这么多礼,真是难为你了,原本身子就弱。” “能够为皇上尽心,是苏谧的福气才对。”苏谧一脸幸福地看着齐泷,脸色微红,娇媚如玉。 “只是苏常在身体荏弱,须得好好调养,不如微臣为……” “什么苏常在,是苏美人才对。”齐泷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谧,打断了秦太医的话。比照绮烟的旧例,苏谧也晋了两级。 “是、是,苏美人的身子柔弱,虽然胎像却很是稳重,但不易劳苦操心,待微臣为开几付补身养生的方子,” “好,这苏美人的身子就由你好好照料。你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了,朕也放心地很。” “皇上,如今两位妹妹连接有孕,正所谓好事成双,实在是我大齐的吉兆啊。”皇后也在一旁笑道。 “臣妾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关怀,皇上的眷顾和皇后娘娘的如此爱护,臣妾实在是无以为报啊。如今终于能够为皇上为大齐略略尽心。”苏谧感动地道。 齐泷更是龙颜大悦,揽住苏谧,轻声细语,苏谧柔声应对。皇后在一旁含笑不语。 很快各宫都得到了消息,整整一个上午采薇宫都是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小禄子等人忙得脚都不沾地了,一时之间,各宫各院都备齐了礼物亲自送过来,各宫妃嫔,各色人等,态度都忽然亲热起来,只是这些亲热和煦的笑脸底下是个什么样子,就没有人知道了,苏谧也没有什么兴趣探究,她知道,这些笑脸也罢,礼物也罢,奉承也罢,不过都是朝着她肚子里那块儿压根儿就不存在的肉来的。 到了下午,太后的赏赐也到了,比照着绮烟那里的,一般多少。 原本上午还兴致勃勃的觅红都忍不住道:“真是手都软了,刘才人那里不知道如何光景,原来收礼也会这么辛苦。” 直到晚上,齐泷为了让两人安心养胎,特地命高升诺传出了旨意,闲杂人等皆不可探视,采薇宫这才清闲下来。 “今晚皇上翻了谁的牌子?”用过晚饭,苏谧问道。 小禄子到外面稍微一打听立刻进来回禀,是歇在云妃那里了。 妃嫔有孕之后就不能再侍奉圣驾,如今又是云妃翻身的好机会了。 “嗯,”苏谧沉默了片刻,道,“觅青,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主子,这个时辰了,宫门快要落锁了。”觅青忍不住劝道,“不如明天再……”宫中规定戌时中宫门落锁,各宫皆不得走动。如今已经是酉时末了。 “不必担心,一个时辰足够了。也不必叫车辇了,就这样过去就好。”苏谧坐到梳妆台前,从容打扮起来。 ――――――――――――――――――――――――――――――― 嘿嘿,那个药的用途好像没有一位猜得中呵~~~~~~ 第十五章 献嗣 第十五章 献嗣 凤仪宫中依然灯火通明,看见苏谧二人的身影走近,远远有小太监上前问了,立刻飞身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苏谧就被迎进了正殿。 皇后今日的态度依然亲热而又不失大方,“天色已经晚了,不知道苏美人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今日早晨婢妾本应过来向娘娘请安,却因事延迟,婢妾特来请罪。”苏谧盈盈拜下,恭顺地道。 “苏妹妹这是什么话啊,你平时服侍本宫从无不妥之处,今日未到不过是因为龙裔在身,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若是各位妹妹都能有这一天,为皇上、为大齐添子添福,本宫真恨不得这凤仪宫中日日无人才好。”皇后哑然失笑,顿了顿又一脸关切地道:“如今天气寒冷,苏才人身怀龙裔,要记得为腹中的胎儿着想,不可轻率啊,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又路滑雪大……” “其实,婢妾今日打扰娘娘就是为了婢妾肚子里的孩子。”苏谧低头道。 “啊,孩子?不知苏美人的意思是……?”皇后疑惑地道。 “苏谧此次贸然前来是想请娘娘收养苏谧腹中的这个孩子。”苏谧咬了咬牙,说道。 “什么?!”大殿里传出茶盅与茶盖清脆的撞击声,饶是皇后素来沉稳优雅,也不禁有些惊讶失措。 “苏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没有听错吧?”她定了定神问道。 “请娘娘明鉴,苏谧身为卫人,出身又微贱不堪,如今得蒙圣宠已经是天大的福份,怎么有资格再抚育皇嗣呢。”苏谧柔弱地道。 “苏妹妹这话可就不妥了,”皇后正色道:“卫国既然已经归顺我大齐,就都是我大齐的子民了,那里还有什么卫人齐人之分,再说,虽然妹妹出身是……但只要皇上喜欢就好,看看云妃,出身不是一样的……。妹妹如何能因为这些舍得自己的亲骨肉呢?自古以来可是母子连心啊!” “请娘娘明鉴,婢妾正是为了孩子着想,才有此一举的,纵然皇上和娘娘宽宏大量,不计较苏谧的出身,但,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岂会不计较一个……,对孩子将来的前途无益,还请娘娘成全。婢妾虽然无知,但也愿效敬顺太妃的旧事。” 敬顺太妃是旧梁时人,为梁宣武帝妃子,本来只是个微末的浆洗宫女,一次被宣武帝经过宫院时临幸,她姿色不过尔尔,宣武帝临幸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之后很快就把她忘到了脑后。不想,就这么一次的光景,她竟然就有了身孕,宣武帝子嗣甚多,她又只是个宫女,之后也不过依例晋位为常在,只后再也没有一次承宠晋位。她自知身份卑微,为求自保,将所生的皇子献给一直无子的当朝萧皇后抚养,之后在萧皇后娘家的扶持下,这个孩子继承了皇位,奉萧皇后为太后,他从小由皇后抚养长大,自然感情深厚,对太后一直恪守孝道,礼敬有加,而敬顺夫人作为皇帝生母也晋为太妃,安享荣华富贵,反而比很多出身高贵的妃子尊荣得多。 皇后一时间静默不语,大殿里陷入一片压抑的静谧中。半响,皇后笑了笑道:“唉,难为你一片苦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这皇家与普通人家又有什么不同,你只管好好养胎就好,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苏谧低头称是。 “说起来,前天的事本宫还没有谢谢你。”皇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淡淡地扫了苏谧一眼,笑道:“倪贵妃与本宫一向不合,昨天如果不是你提起刘才人的身孕,本宫只怕难免要受皇上的责罚了。” “娘娘吉人天相,洪福齐天,岂是奸伪小人所能得逞的。” “功劳就是功劳,这个宫里,有谁对本宫好,有谁在打本宫的主意,本宫都清楚地很。”皇后婉然一笑,直视苏谧道。“本宫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婢妾虽然愚昧卑微,但也愿意为娘娘分忧解难。”苏谧连忙离座拜倒。 “你与刘才人同时承宠,又同时有孕,而且又是姐妹情深,也算是宫里的一段缘份,如今她晋了才人,依本宫见,你也应当与她同列才对。”皇后俯视着下面的苏谧,温和地笑道。 苏谧大喜过望道:“蒙娘娘大恩提拔,苏谧感激不尽,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报答娘娘的厚爱。” 皇后满意地一笑,道:“你既然有这个心思,本宫也甚觉欣慰。如今天色也晚了,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你先回宫去吧。” 苏谧躬身告辞。 “对了,这几天你身子又不好,先不用每天过来请安了。”皇后垂下眼帘道。 “是,婢妾尊娘娘懿旨。”苏谧告退而去 望着苏谧远去的背影,皇后陷入沉思,指甲上镶满金花的玉钩护甲轻轻敲击着楠木雕花桌面,发出金石般清脆的响声,在静谧地大殿里格外悠远。 “依你看,此事如何?” 一旁的玉蕊躬身道:“依奴婢看……至少有八成是真心的,她现在虽然得宠,然而不过是仗着年轻美貌,她一个微末的宫人,无依无靠,想要以娘娘为靠山,也不奇怪,所求的不过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而已。” “那还有两成呢?”皇后神色不变地问道。 “恐怕……是对宫里一连串的小产滑胎有所怀疑,对娘娘虚与委蛇,想借娘娘为依靠,以求平安产下孩子。”玉蕊头低低地,声音轻微地似乎察觉不到。 “哼,就算是虚与委蛇,本宫也不怕,难道她一个府库贱役还能翻得出本宫的手掌心?”皇后放松下来,向后倚在软垫上,轻笑道。 “娘娘还是小心为上,万一又是第二个云妃。” “啪”一声,杯子远远地摔了出去,细纹金瓷的质地与镂花青砖的地面撞击发出清远刺耳的声音,玉蕊忍不住一颤,皇后的声音阴冷中带着一种怨毒。“曲怡然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枉本宫栽培她一场。” 她出身名门贵阀的王家,太后又是自己的亲姑姑,本以为就算得不到盛宠,后位也是稳如泰山。刚入宫是确实如她所料,皇上对她的宠眷虽然不深,却也不算单薄,一个月总会有七八天留在她身边。可是几年下来,任她如何求神拜佛,偏方补药的法子用尽,却一直没有身孕,这几年,顾忌她身后的势力,皇上表面上对她还算敬重,但私底下却是不冷不热,时常有怨言了。偏偏这时后宫里又进了一个倪晔琳,皇上对倪家又极为倚重,对她们王家却一再顾忌,硬是将她的地位压了下去。 曲怡然刚进宫的时候,正是倪晔琳盛宠之时。 那时候,就算她贵为皇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暂时托病不出。后宫几乎是倪晔琳一人的天下。 曲怡然进宫之后,看到齐泷看她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的转机到了。 她大力支持扶植曲怡然,果然不负她所望,深蒙盛宠,自己又暗中命家人搜集倪家骄横自满,居功自傲的事端时不时禀奏皇上知道。双管齐下,终于使得倪贵妃失了宠。 可是之后不久,曲怡然的位份越晋越高,而且数次为自己的父亲求官都深深地让她警戒。如今,云妃的父亲都升到从四品的盐运使司运同了。而且自从云妃怀了身孕,也许是从倪晔琳的流产察觉了什么。表明上对自己恭顺如前,暗地里却对自己开始防备起来。 “她还想给再为自己的父兄族人求官?岂不知道本宫早派人把你父亲在乡里横行霸道,违法不轨的行为上报给皇上知道,哼,还想再去求官……”皇后轻蔑地笑了。 “可是娘娘,刘才人那里该如何处理呢?”玉蕊问道。 “西福宫里的事情先不用管,本宫自然有计较。倪贵妃在打什么主意本宫岂会不知道?她原本是想栽培刘绮烟,可是没料到刘绮烟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反而成了她的心腹大患。哼,早就是本宫用剩下的手段了。” 倪贵妃想利用刘绮烟来分云妃的宠,手段与当年皇后对付她如出一辙。 烛火明灭,阴影交错,映地皇后的脸容也仿佛晃动起来。 玉蕊低头不敢言语。 月色如霜,银白的光辉撒落在大地上,地面上还铺着厚厚的积雪,细小的雪粒飘落在天地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清冷如水。 觅青扶着苏谧,慢慢走在回采薇宫的道路上。 “你有什么话就说罢,反正左右都无人。”行至半路苏谧忽然道。 “主子何必非得用这种手段呢?万一被揭穿,只怕……”觅青沉默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还是觉得这次的计划太险了吗?可是若不兵行险招,怎么有足够的机会和依仗投靠皇后呢?” “主子何必非得投靠皇后呢?如今皇上对您的宠爱其实已经不逊于云妃,有皇上的宠爱在……” “皇上的宠爱?”苏谧冷笑起来,声音说不出的尖锐讽刺:“皇上对我的宠爱,不过是因为我的年轻美貌和闺帷之乐。别忘了,过了年马上就是新的选秀,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更加年轻美貌的绝色佳人进来。我的宠爱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再说,我身上的宠爱就算再重,难道还能比得过当初的云妃吗?可是看看如今的她……” “可是皇后精明强干,奴婢只怕……”觅青忧虑地道。 “投靠皇后也是迫不得已,难道我不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苏谧苦笑着:“可是不借助王家的力量,我一个微末的宫女,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亡国女子,凭什么与倪家斗,凭什么扳倒倪家,为家人报仇呢?倪家既然杀我全家,我岂能不加倍报复。”月色之下,苏谧清雅秀美的面容说不出的冷冽。“这次的“身孕”,只要利用地好,不难让有些人狠狠地摔个跟头。” 觅青看着苏谧溢满恨意的神色,想要说什么,嘴唇略略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暗暗轻叹了一声。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夜色迷茫,前路似乎永无止境一般…… 齐史司寝监彤史记:十二月二十二,刘氏孕,帝大喜,晋才人位,未几,苏氏有孕,晋美人,十二月二十四日,后向帝进言,苏氏,温良恭顺,谦和知礼,遂又晋才人。 二人皆承宠不足两月而孕,大齐吉兆也,时近年关,瑞雪天降,一时之间,百官纷纷上表朝贺,宫中喜气洋洋,帝与后皆悦。 第十六章 红萝藤 第十六章 红萝藤 “这就是郑贵嫔差你送过来的安胎药?”苏谧披着一件狐皮小夹袄,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坐在暖阁里,依着锦绣花纹靠垫,漫不经心地问道。 “只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心意。”香霖一脸艳羡地看着屋里的诸般陈设,眼角闪过一丝忌恨,低下头去道。 “既然是郑贵嫔的药,替我多谢郑娘娘了。”见苏谧示意,觅青立刻上前接过来放置到小茶几上。 “你们主子还还好吗?”苏谧含笑问道。 “回才人的话,我们娘娘一切安康,谢苏才人记挂。” “这些日子我实在是太懒,疏于走动,一直没有去向郑娘娘请安,实在是太失礼了。” “才人太客气了,才人身怀龙裔,自然应安心静养,我们娘娘也时常挂念着才人的。” “哦,”苏谧随口应着几句。 “才人……”眼见觅青把那碗药放置在茶几上之后,苏谧就一眼也不再看,香霖忍不住道。 “什么?”苏谧问道。 “那药如果凉了只怕就要无效了,才人还是趁热喝才好。”香霖低声道。 苏谧忍不住想笑,这个丫头空有野心,道行却太浅了,如果真有惠儿的机遇,恐怕下场也是一个样。暗暗叹了口气,道:“既然是郑娘娘一片心意,觅青,帮我拿过来吧。” 苏谧从觅青手中接过药微微抿了一口,苦涩的感觉滑过舌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香气。如果不是自己精通医理,对药物的感觉远胜常人恐怕也品尝不出来。 是什么?不像是红花,麝香之类的平常药物。 郑贵嫔干的?不会,她久已失宠算计也算计不到自己头上来才对。 皇后?难道自己那天的表白有什么问题?可是也不会这么快动手。 倪贵妃?对了郑贵嫔的父亲…… “听说,郑贵嫔的父亲郑将军是倪大将军的麾下,最近很得倪大将军重用,连皇上都时常称赞勇猛无敌。”苏谧忽然抬头闲扯一般问道。 “正是。我们家娘娘是郑家的大小姐。”香霖不知道苏谧忽然之间怎么会问起这个,觉得疑惑却不敢不答。 “说起来,原本大家都是一个宫里的姐妹,如今反而倒是比旁人都更加生疏了,实在是我的过错,过几天我就去采薇殿拜望郑贵嫔。”苏谧笑道。 苏谧抬起碗来,一饮而尽,这些诡计都是冲着她肚子里的“皇嗣”来的,想来她们也不敢下什么厉害的毒药,免得露了行迹。 香霖松了一口气,苏谧看在眼里。“郑贵嫔费心了,苏谧改天一定亲自拜访,好好感谢娘娘。”苏谧的笑容亲切而又温柔。 又客气了几句,香霖告辞而去。 “主子,真的要喝吗?还是召太医过来先看一看的好。”觅青看着香霖走远,问道。跟着这碗熬好的药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好几包呢,说是留着以后请主子慢慢喝的。 “拿过来我看看。”苏谧伸了个懒腰道,整天这么坐着哪里也不能去,真是累也累死了。 觅青拿过一包来,苏谧仔细地翻检开。 确实是一包安胎药,药材名贵又合理,只是其中加了什么……闻了闻,又找了一些放到嘴里。 果然如此,专门找来这种东西,倪贵妃也算有心了。 药里加的是红萝藤,这种药材极其名贵,是一种很罕见的补药,长期服用可以使人肌肤细腻,光泽焕发。原本只有海边的悬崖峭壁上出产,采摘不易,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孕妇如果喝了,对孕妇本身是没有什么害处,但是生下来的胎儿却会变成白痴,而且活不过两三年。 此药暗褐色,而且香气与安胎药中的一味极其相似,此时又被研成粉末撒在药里,就算送到太医院里检查也难以看出什么端倪,还真的费了不少心机。 “主子,这些药真的每天都喝吗?” “喝,怎么不喝,我还应该好好谢谢她呢。” “要不要先请太医过来检查一下,万一……”觅青谨慎的问道,就算不用担心胎儿,苏谧的身体也是需要考虑的。 “没有什么万一,”苏谧笑道,“这药没什么害处,再说,我倘若是不喝,怎么能够叫这些人放心呢?” 自己如果这次不中计,她们势必还要再想别的法子,手段层出不穷,反而防不胜防。自己喝了药,既挡下了这些算计,又美容养颜,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姐姐,好美的梅花啊!”绮烟忍不住从台阶上跳下,一边赞叹道。她一身绯红的石榴花锦衣,外面罩着银狐披风,随着她的跳跃,髻侧的步摇剧烈地晃动起来,环佩叮当,发出悦耳的声音。 看着绮烟的动作,她身边的随侍丫头脸色都变了,万一皇嗣出了什么差池,她们可都是只有打死的份儿啊! “慢着些,小心别摔着。”苏谧穿着素黄银花的对襟长裙,青缎子的披风下露出浅浅的拖碧裙裾。手中抱着小暖炉含笑跟在身后。 十二月二十五日,连降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雪止天晴了,宫中梅花争相怒放,幽香四溢,大内皆闻,再配着洁白的雪景,更是一派香雪无垠的秀丽风光。 宫内好事成双,齐泷近来也是也龙颜大悦,早早下了旨意,要召众妃于梅花开的最艳的天香园中赏梅开筵。 原本宴会要到酉时才开始,可是一大早绮烟就到了采薇宫,拉着苏谧想去见识见识天香园中的梅花,如今离筵席开始还有两个时辰,足够他们把天香园游玩个够了。 自从怀了身孕,皇后特意下旨免了二人的日常定省,平时闲暇无事,绮烟到苏谧这里反而走动的勤快了。 知道苏谧也有了身孕之后,绮烟完全没有平常嫉妒的情绪,对她来说,怀孕虽然是天大的喜事,但这种观念认识完全是她从小被教育和四周如潮的奉承的结果。其实,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对于自己的身孕有一种对于未知事务的天生的恐惧,得知苏谧也怀了身孕,她反而生出一种有了同伴的感觉,没有了孤离感。 今天绮烟兴致勃勃,她进宫最初,因为只是个卑微的宫女,自然不能够到处走动。晋了主位,成了妃嫔,又被逼着学习一大堆的规矩礼仪,每走一步,甚至抬手弯腰吃饭睡觉无一不要讲究规矩。怀了身孕之后,身边的人都变得加倍唠叨起来,平常整天对自己说着“规矩”二字的人倒是少了,可是全变成“小心,为龙裔着想,不可……不可……”这些话,使得天性活泼的她想出去玩耍都没有地方。整天就困在西福宫中,想要到院中散个心,都众口一词地规劝,“外面风大路滑,万一闪了身子,动了胎气就万万不可了。”想要到别宫去玩耍,自己又只有苏谧一个人相熟。所以每天只能跑去采薇宫。 今天终于有了皇上下旨的筵席,这个名目可算能够让她们出来好好玩个尽兴。 两人踏进梅园,忍不住惊叹皇家园林的奢华,难怪众人皆说宫中园林以天香园为冠,天香院位于太掖池畔,原本是数十年前大齐前一代的君王为生性酷爱梅花宠妃香妃所布置的园子,而且还特意以爱妃的名字来命名为天香园。 两人一踏进园内就觉幽香扑面,心神欲醉。 梅花开的正艳,放眼望去,宛如一片片彩云,漫漫相连,粉红、艳红、鹅黄、淡绿……各种颜色的梅花妍斗艳,枝头上,花瓣上依然有昨夜的残雪,更显出一种“雪压梅白,梅胜雪香”绮丽盛景。两人沿着院中小径漫步而行,真是步步皆景,处处如画。 正游赏地开心,走过一段路,却远远看见一排人影,是一队大内侍卫领着一群抬着箱子太监。 侍卫中当先一人身材挺拔,着玄色金边的侍卫统领服色的武士服,眉目俊秀,神采飞扬,他眼力极佳,隔得远远地已经看清楚两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低下头去,眼中却忍不住闪过惊艳的神色,待走得近了,众人都看见苏谧和绮烟二人,连忙跪下行礼。 尤其是其中的侍卫,连头都不敢抬。平时后宫中也有负责警戒的侍卫,但今天的筵席在后宫深处,为了保驾,调派了很多前殿的侍卫入后宫负责警戒,平时这些侍卫多集中在乾清宫一带,后宫禁地非得令不得进入的。他们虽然不知道二人的身份,自然知道这里的女子皆是帝王眷属,不是这些年轻男子所能看的。 绮烟见了那些箱子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啊?” “回禀刘才人的话,”太监中领头的是高升诺身边的徒弟钱连,自然认得绮烟和苏谧,“这些是准备晚上的筵席用的花灯和烛火和一些杂耍道具什么的,奴才们正要抬到正殿里去布置。阻了两位主子的路,还望恕罪。” 绮烟听了大喜,“有花灯,快拿出来给我看看,以前在家里常玩的,可是进了宫里就再也没有见过。” “主子吩咐,怎敢不从,”眼前几位都是宫里正红的主子,钱连巴结还来不及,当然一口答应:“快打开,请刘才人挑几只新鲜的。” 抬箱子的太监中立时就有几人不易察觉地变了脸色。 绮烟兴致勃勃的正要走过去。 苏谧拉了她一下,道:“他们又没有准备好,妹妹先不要急,等到了晚上,想看多少有多少,何必急在一时啊。” 如果眼前只是一队太监,以二人的盛宠问他们先要几只花灯玩具什么的玩耍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如今眼前多是年轻侍卫,两人在这里盘桓久了难免要落有心人口实了。 第十七章 飞桥 第十七章 飞桥 绮烟看看身后,自己身边的宫人也都露出不同意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行为恐怕又不合了什么规矩,失望地道:“好了好了,那就等晚上再说吧,反正晚上拿也是一样拿的。” 这时,队伍中的几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苏谧看在眼里,忍不住生了疑惑。刚才她就注意到那几人变了脸色,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偏偏说不出来。 苏谧问道:“这些东西现在就要抬到正殿去吗?是宫里的作坊自己制作的吗?” “回主子的话,有些是宫里的作坊制作的,也有些是戏班子里头定制了带进来的,都是因为今晚的表演特地带进来的道具。这就要送过去装饰大殿的。”钱连答道。 “已经检查过了吗?可不要有什么坏的啊,否则耽误了今晚的兴致,你们可是吃罪不起。”苏谧笑道。 “主子吩咐的是,奴才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了。”钱连谄媚到,心里也忍不住有点着急,其实这些从宫外定来的花灯器具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好几个时辰,自己虽然把戏班子的人痛骂了一顿,但是骂归骂,此时再去换一批铁定也赶不及了,而且,对方及时地递上来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看在白花花的银子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太计较了,于是,骂了一顿,匆匆粗略的翻检了一番,就连忙命人抬了进来。 “这几位倒是面生的很,好像不是内监吧?”苏谧看向中间几个穿着虽然整洁,但明显杂役打扮的人,什么时候宫里可以任由男子出入了,就算是杂役也是有专门的太监承担的。 “哦,主子误会了,那几个都是戏班子的工匠,因为今晚的筵席上献艺的班子是皇后娘娘特意命人从民间找来的,听说还是很有名气的班子呢,为了今晚表演,这些花灯器具的布置还要听听他们的意见。都是一群粗鄙之人,没见过世面的,实在是污了主子的眼啊。” 几个班子里的人都低下头去,看不出什么端倪。 “好了去吧,可不要耽误了时辰。”看到钱连一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苏谧笑道。 “也许他们是怕绮烟随手胡乱翻找,弄坏了东西,罪责自然又要算到他们身上吧。”看着他们走远,苏谧暗道,“是自己太多疑了。” “姐姐,我们再过去那里瞧瞧吧。”绮烟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算了,真有什么差池也不会与自己有关,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才人来管。”她放下心来,看着绮烟所指的方向,是太掖池飞桥那边。 从正殿里出来,慕轻涵松了一口气,把人送到就交接完毕了,殿里的布置不归自己管。和这帮不阴不阳的太监一起共事真让人烦闷不堪,幸亏自己在前面当差,不是后宫的侍卫,不用每天对着这些人。 接下来还有巡视外围的工作,他迈步从台阶走下,不知道廷宣那小子到哪去了。 “倪副统领呢?”他问身边的手下。 “刚才好像是去太掖池那边巡视去了。”一旁的侍卫回答。 “他手脚倒是快,你们先在这附近看看,仔细检视一下,我去去就来。”慕轻涵吩咐完毕,转身向太掖池走去。 大殿里,指使着手下的小太监把花灯彩绣挂好,钱连松了一口气,可算赶上了。 “有劳公公了,剩下的我们活儿这些粗人来干就好,”一个身材高大、国字脸庞的中年男子向钱连施礼道:“只是这次手下人手脚慢了,迟了两个时辰的事,还请公公多多包涵啊,以后一定不敢忘了公公的好处。” “申老板客气了,”眼前这人就是申庆班的班主,想到刚刚从对方手里接过的那张银票,钱连说话也稍微客气了一点:“今天的戏可是重要的紧啊,不仅万岁爷,各宫的娘娘们,说不定连太后她老人家都要过来,演的好了,你们申庆班可就要名声大振了,以后一定是财源滚滚呢。” “这都是公公提携的恩德啊,这次我们申庆班的场子能够成功,在皇上在太后面前大大的露了脸,一定不敢忘了公公的大恩大德,回去一定为公公立牌烧香才好。”中年人恭声笑道。 “好说,好说,”钱连挥了挥拂尘,打着官腔道:“剩下的就先交给你们了,可要好好干,咱家先去偏殿那边看看,回来再检查这里。” “是、是、是,一定不让公公失望……”中年人一脸谄笑着送走了钱连。 走出正殿,钱连忍不住摸了摸怀里。嘿嘿,五百两啊!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申庆班油水也这么足,这么容易就发了一笔,而且没有人知道,用不着跟那个吸血扒皮的师傅分成。嘿嘿,这种事情要是在多一点就好了。忙了一天了,先去偏殿那边歇息歇息去,钱连乐哉哉地转身向后走去了。 太掖池建筑在后宫偏西北,占地面积极大,远非其它两处池子所能够比较的。从天香园中有长廊曲折地深入湖中,便于观赏风景,湖中还有几座小岛,都在其上筑着凉亭,周围栽种各色名花,供妃嫔们游湖劳累时停舟靠岸,休憩玩赏。眼下还不是开放的时节。看去只是几座孤零零的荒芜小岛。小岛中近岸的一处与天香园有飞桥相连,建得迤俪蜿蜒、地势极高。 “主子万万不可啊!地势危险,万一有什么闪失,岂是我们所能担待的起的。”不等苏谧说话,绮烟身边的宫女萃儿就忍不住哀求道。眼下大雪未化,路面极滑,那处桥可是陡峭拔高的所在。 “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绮烟气冲冲的说。 几个人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苏谧,指望着苏谧出言阻止。苏谧却也是一阵新奇,她还从未见过这种建筑,自然不会理会几人的眼光。众人无奈,只好跟在身后。 两人踏上飞桥,放眼望去,眼前顿时豁然一亮,太掖池的风光尽收眼底,斜阳之下,雪湖凝冰,茫茫一片,其中点缀着几处小岛,岛上亭榭环绕,眼下就已让人感觉匠心独具,等到了春天百花盛开,必然更是一派水光粼粼,花香荡荡的绮丽美景。 转过身来,是一片梅林,从上向下望去,整个天香园更加动人,如香雪花海,汹汹绵延。偶尔一阵寒风吹过,花瓣伴着雪粒漫空翻飞,如天女散花,暗香浮动,缤纷风流,蔚为壮观,比之从平地上观赏又奇丽百倍。 从梅林的边缘,奢华的宫殿楼阁蔓延铺陈开来,高阁亭台错落参差,映衬着西天的晚霞,只如天上宫阙一般,令人恍惚此身不在人间。 好一派繁华富丽的风光,看着眼前的美景,绮烟忍不住感叹出声,身边的宫侍也禁不住陶醉其中。 苏谧眼中一片目眩,心中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只觉得这气派的宫殿楼台,宛如一头远古洪荒的食人巨兽,无声地沉默等待着,背后那嫣红的晚霞更如同血光般的色彩,让人头晕目眩。世人只见到眼前的富丽堂皇,却不知道到有多少的肮脏污秽蕴含在其中。 “好了,这里风太大,不要呆久了,我先下去了。”看得久了,只觉得自己也要沉沦下去了,苏谧不想再多看,转身漫步下了飞桥。 绮烟迟疑了片刻,恋恋不舍地跟在后头,这么美的景色,姐姐也不多看看。 刚迈开步子,绮烟忽然发现了什么兴奋地伸出头去,“快看啊,姐姐,下面有小船啊,到了夏天,我们可以划船玩。”宫内的三处池子里都常备有供妃嫔使用的小画舫,现在是冬天自然不会有妃嫔有游湖的兴致,所以小画船都整齐地泊在桥底下。 “小心一点,不要掉下去了。”苏谧已经下了桥,笑道。 “怎么可能,栏杆这么硬,”绮烟笑着应道。“啊,等等我!”看见苏谧已经要进了梅林,绮烟连忙快步走下,这时,忽然脚下一滑,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绮烟猛地栽倒,倚向一边的护栏,被护栏一挡,原本身边的护栏就很矮,绮烟竟然一头往桥下栽去。 众人顿时一阵惊呼,下面都是水,绮烟这一头栽下去,虽然性命无碍,可如今池子里的水寒若冰雪,恐怕孩子…… 就在这时,岸边一道黑影飞一般掠过,在半空中伸手揽过绮烟的身体,直坠下去,在桥下的小船上轻轻一点,飞快地掠到岸边,正停在苏谧身边。 这一刻的变故太剧烈,众人还都没有回过神来。 苏谧往后略退了退,凝神一看,是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侍卫,眉目英挺俊逸,气度温和,同样一身玄色金边的侍卫统领服色,却不是刚才遇到过的那个。 他一手揽着绮烟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迎风伫立在岸边的苏谧,只觉得眼前人素衣翩翩,肤腻似雪,眉淡如烟,眸澈如水,明明两人离地极近,却仿佛隔雾之花,朦胧飘渺,他忍不住一怔,脸顿时红了。 第十八章 议梅 第十八章 议梅 “啊啊啊!”绮烟被吓得呆了,半响这才反应过来,叫了起来。 他猛地回过神来,虽然刚才是出于救人的无奈之举,但是这么揽着后宫女眷的身体,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了。连忙把绮烟放到一旁,单膝跪下道:“刚才一时情急,冒犯了贵人,还请恕罪。” 他原本在这里巡视警戒,刚走到此处,远远听到一声惊呼,看见高高的飞桥上半空中有人掉落下来,也来不及多考虑,立刻飞身点地,脚下一纵,飞身掠出,把人救了下来。 此时看见绮烟和苏谧的服色,立刻明白两人多半都是妃嫔,连忙跪下请罪。 “没事,没事,我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没想到那里那么滑……”绮烟脸色还是苍白的,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道。 “快请起吧,不知这位是?”苏谧问道。 “卑职侍卫副统领倪廷宣。” “原来是倪副统领,快请起来吧,是我们姐妹太不慎,给统领添麻烦了。”苏谧笑得亲切而又自然,仪态万方。 倪廷宣站了起来,抬头看着苏谧的如花笑靥,忍不住脸上发热,别过头,不敢再看。 “不知道倪统领是路过这里,还是?” “下官负责这里的巡视工作,不想……” “幸好有你经过这里,要不然,我刚才可是危险了,这里的水可不象碧波池那样是热的。”绮烟在一旁余悸未消地道。 “明明知道这里的水凉,还敢在这么大意,拉着别人和你一起游泳。”苏谧的眼光向绮烟肚子上一转,半是责怪,半是打趣地道。 绮烟吐了吐舌头,看着还有浮冰的湖面,也有些后怕,不敢说话。一转头正看见倪廷宣转过头来看向这边,忽然想到刚才被他揽在怀里的事,忍不住脸色一红,低下头去,一边偷眼瞧着倪廷宣。 这时诸人身边的宫人也到了,围在两人身边,又是担心,又是问安。 倪廷宣眼见已经无事,心知不应该在后宫女眷之中待太久,连忙告辞而去。 看着他逐渐远去,两人瞬间神态各异,苏谧的眼神飞快地闪烁起变换不定的光辉,绮烟有心说什么话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忽然就泛起一种淡淡的忧愁,低头轻轻抚弄着衣角。 “幸好有人救了主子,不然我们可一定要被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打死了……”萃儿道。 “刚才刘才人不过略略滑了一下,幸好吉人天相,有皇上和皇后庇佑,平安无事,这种小事,还需要打扰皇后娘娘吗?”苏谧飞快地打断了萃儿的话,冷冷地看着身边的宫人。 被她的眼神扫过,众人心头不禁一紧,转念想到如果此事传了出去,自己也脱不了伺候不周的罪名,若是从严追究起来,少不了要被打发去苦役司,连忙纷纷低头称是。 苏谧这才转而笑道:“妹妹受了惊吓,不如去小偏堂休息一下。我看今天也玩耍得够了,还是回去吧。” 绮烟神色不属,也没有了什么兴致,点头答应了。苏谧见到她无精打采,只以为刚才的惊吓可能太重了,也没有多想。 宫人巴不得听到这句话,简直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拥着两人去了小偏堂。 倪廷宣漫步在林中,正若有所思,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肩头,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却是自己的好友,同为侍卫副统领的慕轻涵。 大内侍卫原本设总统领一人,副统领两名,如今担任总统领一职的是施谦,他侍奉过大齐三朝皇帝,在宫中任职四十多年,可谓德高望重,但是已经是年近六十,年老体衰不太管事了,只怕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就要退了下去。到时候,必然是倪廷宣和慕轻涵两人中的一人接任统领之职,在外人的眼中,这两人应该各拥派系,竞争地水深火热才对,但实际上,两人私底下却是相交甚得的好友。 慕轻涵出身齐国的累世大族,与倪家为首的新贵一派在朝政上本是死敌,这倒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交情。也许是慕家对朝政涉足不深的缘故,而且慕轻涵性情直爽开朗,两人又是差不多同时进入侍卫队伍,所以一直相交莫逆。 “在想什么呢?一副出神的样子,连我靠得这么近都没有发觉。”慕轻涵问道。 “没有什么,你不是奉命收拾大殿的吗?” “我们只是负责守卫保护而已,殿里的布置都是那班子太监在忙活,我凑什么热闹啊。而且……”慕轻涵瞟了倪廷宣一眼,笑得贼贼地:“如果不是出来的正是时候,怎么会赶得上这么一场好戏呢。哎,先别急着否认,我可是全看见了啊。” “看见什么?”倪廷宣忍不住有点心虚地问道。 “当然是英雄救美的戏码了,怎么样,美人在怀的感觉不错吧?”慕轻涵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 倪廷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狠狠地瞪了这个损友一眼。 慕轻涵却不依不饶,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揽住他的肩膀,一脸正色地道:“放心吧,我特意探查了四周,保证除了我之外,绝对没有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兄弟我一定佛当杀佛,神挡杀神,绝对不容许人破坏了你的好事,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哈哈哈哈……”他刚出殿门不久就看见绮烟从桥下跌倒,紧接着就是倪廷宣飞身救人的那一段,以他的眼力,立刻认出了两人的身形,当即立刻探查了四周,好在整个过程不过瞬间的功夫,没有人其他人发觉。 “什么好事!一点小事也被你说的这么龌龊了。”倪廷宣又羞又恼,狠狠地用手肘捣了这个损友一锤,慕轻涵微微向后一错就已经挡过,却立刻假装被重伤了一般,“喂,你也太没有意气了吧,这样就恼羞成怒了,枉我还特意不畏艰险,为你打听来那位佳人的姓名,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倪廷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转头大踏步地向前走,慕轻涵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只好跟了上来。 身体向前走着,心里却不自觉地开始想起那个婀娜清丽的身影,两人沉默了片刻,倪廷宣终于忍不住,微微迟疑了一下,问道:“谁啊?” “啊?什么谁啊?”旁边的慕轻涵倒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刚才说的啊。”倪廷宣转过头去,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啊,你不会是问那两个……,”慕轻涵这才回过神来,立刻用一种不怀好意目光别有意味的打量着他。 倪廷宣的脸忍不住红了,“自己是头脑发晕了,竟然忍不住问他,”他性格素来内敛,与这个家伙混熟了之后就常常被他故意拿来开玩笑,每次都被他气得不行,偏偏又无计可施。今天这一问,今后只怕不知道要被他取笑成什么样子。 “现在在这个天香园里的,除了我们侍卫,就是那帮子阉人了,噢,还有一些工匠什么的。要说女眷嘛,肯定就只有……,”慕轻涵一边说着,一脸偷笑地看着倪廷宣。 “想说就说,别在这里卖关子了。”倪廷宣没好气地道。 “你这个人啊,真是无聊到了极点,当然就是现在正得宠的那两位才人了。”眼看自己的同僚有暴走的倾向了,慕轻涵飞快地说出答案,真的逗恼了就没趣了。 “听说那两人原本都只是宫女呢,想不到生的那么美,难怪被皇上看上,尤其是那位苏才人,可真是素雅如仙,风姿如玉啊。当然,被你抱在怀了的那位刘才人也不差了,娇甜可人。”一边一脸向往地道:“可惜我们是没有机会了。” “好了,好了,这种话是我们该说的吗?你小心被人听见,想想这是什么罪名吧。”原来她就是新封的才人苏谧,倪廷宣微微有一丝怅然。虽然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什么机会,可是想到那个素衣如仙的身影,心里却还是一阵说不出的烦躁,自己在期待什么?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原本就应该是妃嫔才对,你难道还指望着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宫女? “不用担心了,这里方圆百米都没有一个人影的,只有西北头有两个小宫女在折梅花,如果隔得这么远还要被人偷听去谈话,我们这两个侍卫统领也不要干了,直接去当太监算了。” 倪廷宣也只是说说而已,两人的武功在侍卫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就凭他们两人的功力,在这附近有人绝对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唉,天下佳丽都被收进了皇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要怎么办好呢?”某人伸了个懒腰,继续抱怨道。 “廷宣,发什么愣呢?”回头却看见好友一脸茫然的样子,慕轻涵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倪廷宣回过神来,笑道:“再美的佳人,怎么比得过老兄你的未婚妻呢?你不是整天听到人家夸奖她绝色吗?” 听到倪廷宣提到自己的未婚妻,慕轻涵脸色也是微微一红。他出身世家慕家,祖上曾经是齐国的开国元勋之一,其后也一直是名门望族,可惜家中男丁稀薄,近年来已经逐渐有些衰落的,到了他这一辈,父亲又早死,只剩下孤儿寡母,好在爵位还在,朝中元老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多有照顾,他依然平安进宫当了侍卫,而且他武功也不错,一直提拔到现在的副统领。他的未婚妻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内侍卫统领施谦的小女儿,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指腹为婚定下的娃娃亲,听说可是出了名了美人。 “我又没有见过人家几次,怎么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啊。”提起自己的未婚妻,两人小的时候还经常一起玩耍,可是最近这些年来,由于没有了父亲,母亲有寡居守节,两家的来往也没有以前频繁了。他从小由母亲养大,其母家风严谨,持礼甚严,决不能未婚男女相见的。所以慕轻涵也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这几年生的如何了,只是朦胧地记得年幼的时候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 “就算没有见过,可是这满京城的话可是都听过的吧,谁不知道施统领家的小女儿是天仙一般的美人呢。”想到每天被这个家伙取笑,总算扳回了一城,倪廷宣好笑地看着慕轻涵难得的有点窘迫的样子。 “有人过来了,”倪廷宣忽然抬头道,他察觉到前边有人接近。 慕轻涵正不知道如何应对,总算为他解了围,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是你手下的兄弟。你这个统领太不负责任,又把他们扔下就不管了。” 倪廷宣也不禁笑了,“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吧,你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的,你的手下也都要等的急了吧,别忘了这次你负责内殿,我负责外围啊。你的责任可是比我更重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分头领着人行动去了。 第十九章 绣鞋 第十九章 绣鞋 在宫里的各处园子,都建有供妃嫔休憩更衣使用的小偏堂。 苏谧和绮烟刚走近,早有等候在这里的宫女迎了上来,原本她们这次游园就打算直接去参加晚上的筵席,不用再回宫换衣饰钗环,所以一应宫装皆带来了,留了两个宫女在这里看着。 绮烟脱下衣饰,甩掉鞋子,一下子坐到软榻上,慵懒地伸了伸腰,松了一口气,“姐姐可不知道,刚才可真是被我吓坏了,眼看着就要触到水面了,天哪!那水得有多凉啊!” “绮烟,好了,不是说过了,今天的事就不要提了,小心人多口杂。” 绮烟想了想,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身为宫妃,虽然当时情况危机,实非得已,但是与年轻男子肢体接触还是不妥,而且知道自己差点闯出这样危及龙裔的祸端,回去更要不知受多少训斥了。 绮烟随即住了口,斜倚在软榻上略略失神了片刻,转而又道,“我去试一试新的衣服。”跑进了内屋。 苏谧也起身换下衣饰,觅青正在帮她脱着鞋子,她忽然心里一动,看了看四周无人,低声道:“你去把绮烟刚换下来的鞋子拿过来给我看看。” 觅青略微吃了一惊,随即过去弯腰拿起绮烟刚刚换下的鞋子。 这是一双凤头红绸绣牡丹的新鞋,苏谧翻过手中的鞋子,由于外面雪厚未化,所以宫中妃嫔都是穿花盆底的绣鞋,鞋底有四方形的方木块支撑,走起路来不是很方便,却可以避免鞋袜被雪沾湿。绮烟的这双鞋是与自己的一起做好的,昨天刚刚由内务府送过来, 苏谧拿起自己的一只,两相一比较,果然如此!绮烟的鞋被人动了手脚,同样是崭新的鞋,绮烟鞋底的木块底面却微微倾斜,形成一个斜面,四周边缘被稍微地磨圆了。如果不是和自己的新鞋放在一起比较,还真是不易察觉。 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上肯定容易滑到。 是谁动的手脚? 皇后?不仅能够解决掉孩子,还能压倪贵妃一头。自从她也传出怀孕的消息之后,齐泷原本打算像绮烟一般,由皇后和倪贵妃两人共同照料。但皇后上表道,两人共同照看未免分神,多有疏忽,不如由两人各自照料一个的好,于是,皇上就改了旨意,由皇后照料苏谧,倪贵妃照料绮烟。 倪贵妃?虽然倪贵妃受命照看绮烟的孩子,但如果是绮烟是因为自已游玩摔倒的话,皇上也不会太苛责她的。 还是其它人呢? 看来自己还真的得好好谢谢郑贵嫔的那一批安胎药呢,让自己省了不知道多少心。苏谧暗暗一笑,把鞋放回原处。 这时觅红抱着衣物掀帘子走了进来,道:“主子,我看时辰快到了,不如也更衣准备吧。” “好吧,简单收拾一下就好。” 苏谧也起身进了里屋,绮烟正坐在梳妆台前,眼见苏谧进来,道:“姐姐来的正好,我刚刚弄好了。” 绮烟站起身来,她一身水红色富贵如意宫装,外罩一件银红碎花坎肩,头上别着几只精致的珠钗,用一只翡翠拢整齐地拢着发髻,髻后插着两朵点金洒银的淡红绢花。今晚的筵席是正席,需要按品级装束,宫中对妃嫔命妇的着装管理甚严,由于两人品级太低,受的限制自然也就多,步摇金凤之类一概不能上头,所以眼前这一身反而没有先前的华丽了。 绮烟不太满意地扯了扯衣角,“唉,这宫里头的规矩就是多,想穿的漂亮一点的时候就是不让人穿,不想打扮的时候偏偏又有一堆的死规矩。” “等你把小皇子生下来,还不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又有谁敢说一句不是。”苏谧坐了下来,笑道。觅青立刻上前为她梳妆。 “那得多久啊,”绮烟忍不住叫苦道:“有时候我真想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啊,不是,要是那天我没有在碧波池洗澡就好了……这样,过上几年,我就可以回家见爹爹和娘了。以后也不用再分开,什么时候想吃娘做的菜都可以,哪像现在……”说着说着,绮烟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 苏谧回头看了看她,还终究是个孩子,在她还没有真正了解这个宫廷,这个后宫的时候就在突然之间被无意识地卷了进来,这对她来说是福是祸?如果她始终只是在宫里默默无闻的一个小宫女,在那个碧波池畔平安孤寂地过上十年,十年之后放了出去,虽然已经过了女子出嫁的最好年龄,可是依仗刘家的财力,还是可以为她找个老实本份的男子,平平安安的在父母夫君身边一生吧,比较起天家的富贵,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想家了?”苏谧转过身去,拿起一只珠钗,“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等到胎儿再过几个月,去求皇上和皇后娘娘下恩旨召家眷进宫来探视就好了,以皇上对你的爱怜,绝对不会不答应的。”苏谧笑道。 “嗯,”绮烟愣愣的应道,低下了头,她终究不是高门贵阀出身的女子,如果是出身高贵的女子,母亲多是官眷命妇,平时每隔几个月就可以照规矩入宫探视,如果怀了身孕的话母亲更是可以月月进宫。而像她们这样卑微出身的女子,其家眷都是平民百姓,自然是不配进宫的。 这奢华的宫殿楼阁,跟牢笼有什么区别? “你父亲不是要捐个官吗,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要办下来了,到时候也是贵家小姐了。母亲也可以多些机会进来看你。” “也许吧。”绮烟闷闷地道,她也知道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云妃有孕的时候,请命家眷进宫探视,也不过是允了两个月一次,那时云妃的父亲都已经是从四品的官了,而且云妃又盛宠不衰、无人能及。 不一会儿苏谧也梳妆完毕,站起身来。她穿了一身浅碧色的宫装襦群,两只弯珠钏把三尺青丝揽住,髻侧斜带一朵碧玉珠花,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娇慵的妩媚,清新动人。 “姐姐打扮起来就是比我好看。”绮烟忍不住叹道。“比那些什么贵妃娘娘的也都强多了。恐怕整个宫里头只有云妃能够比得上。” “就你一张小甜嘴。”苏谧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一句话可就把别的妃嫔得罪了大半。 “我知道的。” 两人一边说着,出了里屋。 绮烟走到了外面就要穿上鞋子。 “往下都是在长廊里的路,没有几步在雪地里,湿不了鞋袜,我看就不用穿这种鞋了吧。”苏谧笑着道。“后面的筵席坐在殿里也不舒服。” “也好,这种鞋子,穿着又笨又重,走起路来一点也不方便,我早就想丢掉了。”绮烟点点头,叫过宫女,换了一双平常的红梅撒花绣鞋。 ―――――――――――――――――――――――――――――――――――― 最近确实进度变慢了,因为这场筵席实在是伏笔比较杂比较乱。 下周开始,加快进度,一天一章……我是说……我尽力…… 第二十章 故人 第二十章 故人 从小偏堂到天香园正殿要走过长长的回廊,原本是夏季纳凉好去处的长廊此时两侧都挂着鲛珠纱的挂帘,以躲避寒风,也便于欣赏风景。 苏谧和绮烟一道穿过曲折的廊道,正拐过一道弯,迎面何玉旺领着几个小太监朝这边走过来,眼见两人,忙不迭的行礼,“给两位才人主子请安了。” 苏谧淡淡一句:“免了。” 正要过去,太监当中最后的一个却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猛地一震,苏谧不禁微微斜睨了一眼,那个太监年约二十少许,猛地看上去,轮廓很清秀,可仔细一看,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伤痕,把好端端一张原本应该生的很是端正的脸毁的甚是狰狞。 苏谧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看去,饶是她镇定自若,也当即变了脸色。 “主子,主子,怎么了?”眼看苏谧脸色忽然之间变得苍白如纸,觅青连忙扶住她道。 “没什么。”苏谧答道,声音却忍不住颤抖起来,似乎舌头不是自己的了。 纵然他变化甚大,她还是认了出来。 “姐姐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绮烟也惊惶失措起来。 “主子身体不适,早知道就不要过来了。”觅青惊叫道:“奴婢这就去叫太医过来吧。” “主子不舒坦啊,奴才派人去叫御医吧,不用麻烦姑娘了。”何玉旺连忙道。苏谧正当盛宠,又有了身孕,他们自然巴结不迭。 “不必了,”苏谧扶了扶栏杆,道:“只是有点头晕而已,歇一会儿就好了。”一边转头向绮烟道:“妹妹现过去就好,我一会就到。” 绮烟还想说什么。 苏谧朝她摇了摇手道:“免得让皇上和皇后娘娘担心,妹妹就先过去吧,我不一会儿就到了。” 绮烟磨蹭了一阵子,见苏谧的脸色略微好了一些,这才点点头,先带着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玉旺连忙把长廊的横栏用袖子擦了又擦。觅青扶苏谧坐下:“主子莫不是刚才着了凉,今夜的筵席还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我看不如奴婢去向皇后娘娘告个假,咱们回采薇宫吧。” “是啊,万一伤着龙裔可怎么好啊,还是奴才派人找太医过来。”何玉旺在一旁道。 听到“龙裔”二字,那个太监又忍不住震动了一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不必了,有劳公公费心啊。不过是家常旧疾,略微歇息片刻就好了。”苏谧定了定心神说道,然后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太监,问道:“不知这几位是跟着何公公的吗?面生得很啊?” “噢,主子是问这几个奴才啊?他们都是打理照顾梅园的,都是刚进宫不久的,一些粗人,因为不知道主子的玉驾经过,冲撞主子了,奴才这就把他们打发地远远地。” “哦,先不忙,是照顾梅园的?我那院子里正好想移几株梅树进去,改天还要好好问问呢?你们可有种过梅花的。”苏谧柔声问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奴才种过。”他立刻抬头道。 “苏主子想种梅花,果然好眼光啊,老奴就是个俗人,但也觉得这梅花开的又好看,又正好配的上主子您啊。”何玉旺在一旁插口道。 “噢,今天过来赏梅花,才知道这些梅花的艳处,我想移几株到我那院子,不知道种哪一种好。”苏谧已经镇定下来,努力使自己眼神平和地望着他,问道。 “不知道主子住在那里?” “是未央池畔的采薇宫。” “有道是‘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奴才以为还是寒英红梅为好。”寒英红梅其花红艳如血,其蕊偏偏生的尖锐,所以民间又称作“刺梅”。很常见,并不是什么稀有的品种。 “想不到你还颇有学识,叫什么名字。”苏谧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笑道。 “奴才陈冽,”他顿了顿,忽然抬头道:“主子身体不适,今天的筵席还是不要参加的好。” 苏谧顿时一怔。 “住口,这是跟主子说的话吗?”何玉旺立刻在旁边一声断喝,“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快跟主子请罪!” 眼见苏谧没有反应,陈冽脸色着急起来,还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苏谧打断他,眼神带着一片了然。 “好了,既然是新进的人,自然不懂什么规矩,何公公不必着急。过几天我还要请教请教他关于梅花的事儿。”苏谧心里还是如同翻江倒海,纷乱不已,但神色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无一丝破绽,笑语盈盈地道。 “主子,时辰不早了,我们现在是去赴宴,还是……,”觅青在一旁略微有些着急地问道。 “好吧,改天再找几位师傅讨教。”苏谧站起身来,觅青扶着她走过众人。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苏谧还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出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陈冽啊,我看你平日还是个稳重的,今天见了主子怎么这么不知道规矩了。幸好苏才人是个好性子的。不然有的你好看,你自己找死就算了,可别连累我们。”见苏谧走远,何玉旺忍不住火冒三丈地训斥道:“我见你平时言谈好像还是读过几本书的,以为你比他们少些轻狂,怎么就这么……” 何玉旺一边说着,一边对上陈冽的眼睛,冷不丁却好像对上了一对寒冰,像是大冬天里结了冻的湖水,冷的吓人,黑沉沉看不清楚底下有什么。何玉旺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口里的喝骂像是突然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公恕罪,陈冽一时无礼了。”陈冽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眼神已经柔和恭顺。 何玉旺再一定神看去,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太监。 “呃……啊……知道就好,可别再犯了啊。”活见鬼了,自己刚才怎么了,老眼昏花了?何玉旺暗自嘀咕着。 “这位是……”望着苏谧远去的背影,有不认识的小太监忍不住问起来。 “那是苏主子,知道吧,就是前几天刚刚晋为才人的那一位。”何玉旺白了他一眼,教训道:“今天算您们造化了,也能见到主子了,得好好祈求老天保佑苏才人可别被你们这群粗胚的粗俗模样给吓着了,惊了凤驾可不得了,知道不?苏才人可是有龙裔旁身啊。” 当即就有小太监恍然大悟:“原来那就是苏才人,听说原来是个宫女的,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当奴才的,瞧瞧人家的造化,还有了龙裔。啧啧,真是赶也赶不上。” “呸,没出息的东西,羡慕什么,天生就是干苦活的命,难道你也能为皇上生下个小皇子不成?”众人中资历稍微深点的一个太监笑骂道。 几人都哄笑起来,何玉旺立刻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又是一阵喝骂,“不懂规矩的小兔崽子,老子抽死你们,这种话也是在这里能说的?小心那个主子再经过这里,把你们统统打发到苦役司,一顿板子统统收拾了。看小冽子多么稳重。” 陈冽是唯一没有笑的人。 “他那是刚才被您老吓傻了,才进宫没多久呗。”几个人笑道。 第二十一章 夜明珠 第二十一章 夜明珠 殿内布置地极其喜庆。 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 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铜柱子旁边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天色还看不见一丝暗淡,但上面早早点起了儿臂粗的蜡烛,烛中掺着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正面摆着金龙镶边雕花的桌子,后边的龙椅自然是皇上做的,齐泷还没有过来。左边坐着皇后,右边是倪贵妃,两人都已经到了。 两边向下摆着一溜儿紫檀木的桌子,桌旁都摆着玉制的花瓶,里面插着刚刚精心准备的梅花,有些梅花瓣上还托着点点的残雪。梅花的香气和烛火的香气混合起来,形成一种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桌子后面摆着柔软的绣花坐垫和靠枕,再后面都侍立着宫女太监,为各妃斟酒倒茶,侍奉菜肴。 苏谧踏进了正殿,后宫中有品级的宫妃大多都已经到了。 由皇上亲自下旨召开的筵席其规模自然不是皇后所召的小筵席所能比较的,虽然也只是家宴规模,但后宫妃嫔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皆得按品大妆,正式出席。 皇后下首的第一张桌子后面坐的竟然是绮烟,绮烟身边还空着一个位子,之后下一桌坐着从一品四妃之中的陈淑妃和李贤妃,之后是九嫔之中的罗昭仪和沈修媛。 倪贵妃下首,坐着六妃中的雯妃、云妃和包括郑贵嫔在内的几位贵嫔。 在往下依次就是位份更低的妃嫔了。齐泷继位还不是太久,后宫之中尤其是高品级的妃位大都空缺。 苏谧刚踏进了殿,就看见绮烟在朝自己挥手示意,苏谧在众人别有意味的注视中走了上前,坐了下来。原本后宫中以两人的位份实在不应该坐在这么靠前的位置,但如今两人皆有孕在身,就算有妃嫔有多少不满,也只能压在肚子里,不敢表露出来。 苏谧坐到了绮烟身边,向大殿里放眼望去,众妃皆艳妆丽服。透过梅花和皑皑的白雪,直耀得人眼花缭乱。也难怪众妃皆费尽心思,就算是贵为四妃之一的陈淑妃,一旦失了宠爱,一年也有大半时候根本见不到皇上,除了这种正式场合。所以无一不是竭尽心思,希望引来君王的目光。 皇后今天穿着一身绣五彩金凤的正红朝服,头戴一只精美的累丝衔珠金凤,十二道凤尾将发髻牢牢固定成天仙髻的样式,凤首高高昂起,凤嘴里衔着一柄玲珑细致的富贵如意,下面悬着三串珍珠,每一串的最底下一颗都足有莲子般大小,正中间的那颗又大出一圈,正垂在额头间,散发出柔润的光芒,竟然是三颗夜明珠,光华流转,把皇后的容颜更映照地光彩夺目。端得是是凤冠霞帔,耀眼璀璨。 倪贵妃却是一身简单的天蓝色绣暗花朝服,头上也只戴了一只侧尾细凤,七彩宝石串成的凤尾把发髻整齐地挽住,髻侧别了数只珠花,皆是用大粒珍珠串制而成,最奇怪地是每一颗珠子散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而且连衣服上也散发出这种光辉,远远看去,倪晔琳似乎整个人都坐在光辉中一般,明丽动人。 “妹妹的珠花倒是别致,衣服样式也新鲜,我看这扣子和珠花好像都是夜明珠的吧?”皇后一脸亲切地问道。 夜明珠原本就稀有,这么大小的颗粒更是极其罕见的饰物,可遇而不可求,皇后出身大齐第一的权贵豪门王家,对这只带着夜明珠的金凤也十分珍惜,不是正式的场合不会轻易拿出来使用。但是今天见了倪贵妃,不仅珠花上,连衣服的扣子都是发光的夜明珠,而且颗粒没有一只比自己的金凤逊色,皇后也忍不住好奇。 “皇后姐姐说笑了,晔琳是什么位份,怎么敢用夜明珠做珠花、扣子,再说我们倪家素来贫寒,也用不起啊。”倪贵妃立刻道。 “哦,我看这珠子很是光亮,竟然不是夜明珠,倒是稀奇了。”皇后笑道。你们倪家贫寒,这才真是稀奇了呢。 “不过是些寻常的合浦珠子,凡俗品种而已,哪里比得上姐姐,出身名门,竟然寻来这么大的夜明珠,想必一会儿,皇上的眼光都要被引过去了,呵呵。”倪贵妃掩口轻笑道。 皇后脸色有点不好,转而又笑道:“那里是什么稀罕物,妹妹若是喜欢这只金凤何不早说,就送给妹妹好了。” “晔琳可不敢要,十二尾金凤只有皇后娘娘才有资格佩戴,婢妾怎么敢愈制呢?而且……娘娘这么‘珍惜宝贝’这只金凤……呵呵……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倪晔琳笑得越发娇甜。 皇后真有一种把自己的金凤狠狠地摔倒倪贵妃笑脸上的冲动。 “妹妹这么光彩照人,连姐姐我都要移不开眼了。待会儿皇上见了只怕又要像两年前一样惊艳了,姐姐这个已经人老珠黄的怎么比得上啊,”皇后叹气道。“这两年的时光还真是转瞬即逝啊。如今看到坐下新进来的诸位妹妹,实在是不得不服气,不得不感叹啊。” 倪贵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皇后的话分明是在提醒她自己的宠爱早就是两年前的事了,就算再怎么费心打扮,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她想要再反驳,却见到皇后摞下这几句话就转过头去,向座下的苏谧说话去了,不禁心里一阵气闷。 其实她刚才说的确实是实话,她的这一身珠子的确都是合浦珍珠没错,只是最近她从墉州寻来了一个难得的能工巧匠,有祖上秘传的手法,把珍珠里面掏空,灌入一种掺有夜光粉的溶液,再用细如牛毛的针在珍珠外面遍扎细孔,使溶液外渗到珍珠表面,这样平常的珍珠看起来也变得星星点点,荧光闪烁。 “苏才人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皇后一脸关切的问道。“刚才听刘才人说似乎在路上身体就不大好。” “姐姐身子有些不适,刚才还险些晕了过去呢。”绮烟插嘴道。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婢妾没有事的,只是游玩了片刻,略微有些劳累了而已。已经不碍事了。”苏谧打起精神,笑着回答。 “那就好,如有什么差池我们可担待不起,今晚的筵席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若是觉得劳累了,可以先进后殿歇息片刻再说,龙裔要紧啊。” “娘娘教训的是,有劳娘娘费心了。” “皇上到!”正说着话,门口的太监一声长宣,齐泷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是豫亲王齐皓,这是苏谧第二次见到他。 皇后看见齐皓进来,微微吃了一惊,后宫诸妃云集的家宴,便是亲王也是终究还是是男子,理应避讳才是。 “朕刚从乾清宫那边过来,刚好与豫亲王议完事,就一起过来了。”齐泷道:“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讲那么多俗礼忌讳了。” 听了齐泷的话,皇后这才回转过来,连忙命小太监布置桌椅,又是一阵忙乱,这才在倪贵妃下首添了一张桌子。正好在苏谧和绮烟这一席的对面。 皇后和倪贵妃起身服侍齐泷坐下,齐泷看见倪贵妃,眼中闪过赞叹的光芒,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赞道:“晔琳今天的打扮倒是别致。” “谢皇上夸奖,”倪贵妃喜形于色地道,诸妃精心打扮,还不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眼神,一句赞美吗? 她刚想再说什么,皇后在一旁说道:“臣妾刚刚去母后那里请安,母后说她静心礼佛,不参加这种热闹了,所以今天就不过来了。只是母后的身体……” 齐泷立刻松手转头问道:“母后没有什么事吧?” “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好,我看他老人家的身体还行,只是最近天气太冷,有些气闷而已,臣妾就劝她过来这边散散心。”皇后贤淑地笑道。 “嗯,如果有什么不舒坦,还是早早地宣召太医的好。”齐泷道。 齐泷和皇后聊了起来,倪贵妃被摞在一边完全插不上嘴,太后是皇后的亲姑姑,是大将军王奢的姐姐,对待她倪晔琳虽然从来没有什么排斥,可是也不会专门喜欢她。倪晔琳又是一阵气闷。 齐皓坐定之后,神色不变地朝下面扫了一眼,目光经过苏谧这一桌,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绮烟看着齐皓,立刻认出他就是那天在碧波池畔的人,忍不住凑到苏谧的耳朵边小声说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齐皓看去,正对上齐皓一眼瞥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绮烟霎那之间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奇怪,他好像听到我的话了似的,明明隔得这么远……”绮烟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敢再说了。 他当然能够听见了,苏谧微微笑了,她想起那天第一次遇见齐皓的时候,齐皓在滴水成冰的时节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轻衫,那时她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内外兼修的武功高手。 只是不知道在今天的筵席上,他的出现会增加什么样的变数!刚才陈冽给她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再联想到在天香园里遇到的戏班子那一幕,苏谧已经很清楚,今天的戏班子来头不简单,目的当然也不是献艺这么单纯了。 应该怎么作才好呢? 揭发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到时候问起来,苏才人是怎么知道戏班子里头有刺客的?自己该怎么回答? 应该怎么作才会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呢? 苏谧思量片刻,微微向后一仰,招呼觅青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觅青脸色惊诧,随即平和,领命而去。 “姐姐刚才说什么了?”旁边的绮烟好奇地问道。 “看今天的筵席只怕要到很晚,我恐怕自己不胜酒力,交待她回去准备点儿醒酒汤。”苏谧笑道。 “啊,姐姐想的真是周到啊。我也应该叫她们准备点儿才是。”绮烟拍手道。 苏谧含笑不语,抬起头来,却正看见齐皓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不禁一紧,转而平静下来。刚才她在觅青耳边说的确实是醒酒汤,只是真正的命令趁着两人拉着手的时候,用手指划在她手上了。 她是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的。 筵席开始了。 第二十二章 雪魄凝珠 第二十二章 雪魄凝珠 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各桌旁的宫女伶俐的为各位妃嫔温酒布菜。 一声召唤,戏班子也进来殿前开始献艺。 戏班子总共进来十二个人,有一半是粗壮的大汉,其余的都是年轻的男女,他们都穿着紧身的彩衣,举手投足之间矫健利落。进来大殿,立刻搭起几个不大的木架子,还有两个高塔般的大汉举着两只巨大的大红灯笼,不一会儿就准备完毕,众人开始表演。在耀眼的灯光下,这十几人不断地作出流畅如水般的高难度动作,身手轻盈灵活,转折之间配合衔接地天衣无缝。虽然没有宫中正宗的歌舞华丽耀眼,但却胜在新鲜别致,众妃都看的目不转睛。 下面的几个汉子用手一托,几个少女被抬上空中,轻巧地跳跃起来,往横梁上一顿,手一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原本悬在梁上的彩灯轻轻爆裂开来,变成无数点点碎金撒红的纸片,都裁剪成花瓣的式样,从空中飘落下来,绚丽之极。 紧接着,两只巨大的红灯笼也忽然打开,里面竟然屈身抱膝坐了两个少女,她们站起身来,灯笼裂成两半,上半部分被两个少女拿在手里,略一折叠变化,立刻变成两朵金莲,下面的汉子用手一托,两人配合着脚一点,立刻飞了起来,两个少女都浓妆艳抹,装扮成散花天女的模样,手持金莲,在空中轻灵地折腰舞动,起落之间作出各种曼妙诱人的动作,一时之间彩带飘飘、花团锦簇,随着金莲的挥动,无数七彩鲜花从莲花中漫天飘摇出来,飞落在地毯上,大殿上的人都叹为观止。 苏谧此时手心里都是汗,想要行刺,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合适的机会了。她不易察觉地摘下衣服边装饰穗子上结着的玉佩,放到怀里。 伴着高亢的音乐,两人最后一次飞了上去,金莲花灯爆了开来,变成无数细微的金屑散开来,两个少女手一扬,两道红绸飘向上方,紧接着一道横幅从横梁上飘落下来,上面写着烫金篆书的大字“凌云玉阙仰巍峨浩德表三界霄汉皇居瞻肃穆博恩沾九州。”横幅上写着“吾皇万岁”四个金字,在漫天的金屑飘飞中,格外庄严醒目。众妃忍不住纷纷惊叹起来。 在两个少女的起跳的瞬间,苏谧的心也随着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谁知道,两个女子在拉开横幅之后悠然飘落下来,与戏班子的其他人一起垂手肃立,躬身行礼。 竟然没有行刺?!苏谧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忍不住惊奇起来,难道他们还会有更好的机会? 正在她大惑不解的时候,戏班子已经叩首谢恩,站到了台下殿门口。 齐泷也是看的兴致勃勃,吩咐身边的内监重赏。 皇后笑道:“这些民间杂耍花灯之类的玩意儿倒也稀奇,比较起宫中的歌舞别有一种风味,陛下今天也算与民同乐了。” 今天的筵席由皇后负责操持,见到齐泷兴致高,皇后自然也极为有面子。 倪贵妃看了皇后一眼,向齐泷笑道:“皇上,如今筵席要开了,臣妾有一件事物要在今晚进献给皇上。” “哦,什么?”齐泷问道。 “前几天家父在发现翼州发现了一种奇茶,甚是希奇,却想不出名目来,今天特意进献给皇上,也请皇上赐教?” “真的?那就拿进来看看。”齐泷心情极好,时值年关,最近几天朝政上连接都是喜讯,南陈刚刚在前些日子割地求和,所以倪贵妃的父亲倪源也被召回京城,后宫里又有两位妃嫔有了身孕,更是让他开怀。 倪贵妃轻轻拍了拍手,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夏真立刻出去传话,不一会儿一个黄衣人托着一个黄铜盘子走进了大殿。 那盘子上放的的是一个雕工精致的金盒,待黄衣人走至殿中,高升诺立刻上前接过盒子先交由管事太监检查了一番,然后呈了上来。 齐泷打开盒子,一种茶香立刻溢了出来,一时之间,满殿皆闻。 众人不禁动容。当时在诸国的贵族上层中极其流行品茗论茶,在场诸妃多有对茶道擅长的。 “这是……”齐泷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脸上的惊讶之色难掩,这是茶叶吗?齐泷轻轻埝起其中的一片,看模样这分明是一片片的花瓣啊?可是其中却有一种清理之极的茶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 “云妹妹是博学广知的才女,不知道云妹妹可识得此物?”倪贵妃满意地看着齐泷的反应,然后抬头含笑看着云妃问道。 齐泷的眼光也跟着投向云妃,她素来也以精擅茶道见多识广而后宫皆闻。 云妃明知道倪贵妃是在消遣自己,心里恨的牙痒痒,可在皇帝的目光下,脸上还是得一脸恭谨地道:“回禀皇上,臣妾不知。臣妾贫陋之人,怎么及得上贵妃娘娘见多识广呢?说什么才女,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连依然也没有听说过吗?”齐泷来了兴趣,问道:“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回禀皇上,这是家父在边境一座山谷里面发现的东西,说起来,这还有一段事故呢。”倪贵妃环顾了四周一眼,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前些日子家父领兵伐陈时候,带着人往翼州一处地方侦察,路过一处山谷,远远就闻到传出茶香来,以为里面必然有人家居住,想走过去讨碗水喝,谁知道进了谷中,却见遍谷植的都是梅花,开的正盛,可是奇怪的是,那花散发的却不是普通白梅的香气,竟然满谷都是茶香,而且谷中空无一人。这可真是奇了,父亲命人仔细探查了一番,又派人去四周询问,原来,这处地方原来是一座极大的茶园,可惜因为战乱一直无人打理,也无人知晓,几百年来竟然就一直任由这里的茶树自然生长,叶生叶落,地上的茶叶越积越多,逐渐零落成泥,如今连腐土都是带着茶香的,知道几十年前,一场大旱使得谷中的茶树都枯死了,只余几株野生的梅树还存活着,也不知道是否是沾染了谷中的灵气,那梅花开的时候,竟然也有几分是茶香了。却不知道茶香是从何而来,只怕是上天庇佑的灵种了。”倪贵妃口齿灵捷地娓娓道来:“前几天皇上恩典召父亲回京叙职,所以就带了一些回来。” “想不到倪家连这种东西都能找得出来。”想起前几天自己才献上的“白玉青霜”,皇后如何不知倪贵妃这时候献上这种东西是为了在压她一头,“倪大将军果然是手眼通天,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够得到吧?” “灵木本天成,我辈偶得之,只是家父偶然发现,正是上天庇佑我大齐,让这种灵物降临人间,只不过借家父之手传递而已,那里比得上娘娘,连南陈的名茶都能够得到手。”倪贵妃笑道。皇后暗示她们倪家势力过大的意思她岂会听不出来,要说势力,有谁比得上你们王家。 齐泷微微不悦地看了皇后一眼,转身对倪贵妃道:“倪尚书也是辛苦了,他征战南陈,这次立下大功不说,想不到连这种细微小事都为朕想的周到。” “家父这次不过是借皇上的鸿福庇佑,才立下了微许功劳,根本不值一提,哪里及得上皇上的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连这种异种茶叶都应运而生。”倪贵妃恭声笑道。 “嗯,”齐泷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此茶可有名号?” 倪贵妃连忙笑道:“还没有名字,只是连这种异品都降临人间,想必是上天的预兆,赞我大齐地灵人杰,还请皇上赐个吉利的名号。” 齐泷看了看手中的花瓣,形状圆润如珍珠,色白如玉,偏偏那花瓣头上一点嫣红,甚是可爱,精心一闻,茶香还带着梅花香,浑然一体、难分难辨,笑道:“果然是好兆头,既然是梅花瓣,不如就叫‘雪魄凝珠’。” ――――――――――――――――――――――――――――――――― 啊~~~~~~ 进度太慢了!!俺自己都要受不了了。 晚上还有一章, 偶今天一定要码到刺客出场,写武侠!!!写打斗!!!把这些勾心斗角统统踢飞。 第二十三章 出鞘 第二十三章 出鞘 “好名字啊,”倪贵妃拍手称道。“果然是皇上的赐名,清丽高雅,与众不同。” 众妃也立刻纷纷称赞,“天将祥瑞。”“赐福大齐。”一时之间殿内都是吉言祝语、歌功颂德。 皇后脸色不易察觉的暗淡了少许,转头朝云妃使了个眼色。 云妃立刻明白,凝神略一思索,立刻心下有了计较。 她看了倪贵妃一眼,嫣然一笑道:“皇上,臣妾不才,有诗一首,愿献于皇上,恭贺此大吉大利之兆。” “依然一向有才,既然能顷刻成诗,快吟诵来听听。”齐泷笑道。 云妃站起身来,略一凝神,悠然道“臣妾虽然无缘得见,但也可以想象谷中那般异香扑鼻、与众不同的美景,正是: 名依天子贵, 根长帝王家。 香气浓成彩, 花容红映霞。 风光三殿厚, 雨露九重赊。 自是关时运, 非干春独华。” 诵完,云妃含笑看着齐泷,风情万种地道:“臣妾陋作,让皇上见笑了。”她一身碧绿的曳地宫装长裙,宫裙的腰身处剪裁地极细,贴身而下,袖口及裙摆处却又转而宽大起来,裙角上装点着玉石坠儿,一头秀发高高挽起,头上戴了一套南疆进贡的翡翠首饰。行止之间,两侧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翠玉步摇轻轻晃动,真有一种“仙子出林中、顾影自相怜”的楚楚风范。 “好,好,依然果然用心了。”齐泷看着云妃笑道。 “云妃妹妹果然才华过人。”倪贵妃也赞道,心里却暗恨,自己今晚精心设计的风头又被她抢去一半。 “可惜这种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齐泷将手中的花瓣放进盒子。 “皇上不用担心,既然是上天赐予我大齐,岂能疏忽,家父已经派人将那一处山林看守起来,不许任何人入谷,里面的梅花当然也不许采摘,只等待皇上派人验看过,再做处理。以后只要照料得当,每年都可以为陛下和太后采摘了。” “嗯,难为倪源一片忠心了。”齐泷将金盒关上。 眼见皇上已经欣赏完了,高升诺上前拿起金盒,交给身边的太监,走到刚才的黄衣人面前就要领着那人下去。 忽然,那个黄衣人高声奏道:“启禀皇上,在下有事禀奏。” 齐泷一怔,皇后和倪贵妃也是一愣。 “什么事?”齐泷条件反射地回答。 黄衣人抬起头来,他原本相貌气质都极为平常,丝毫不会引人注目。但是就在他抬头的一霎那之间,却像是一柄利剑拔出了鞘,寒气四溢,竟让人的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他原本暗淡的眸子一闪,使得他原本平常的相貌也变得说不出的明丽。那眼神竟然比利剑更加的尖锐,又偏偏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淡淡地扫过眼前诸人。 被他的眼神扫过,让人觉得就如同身处最灼热的烈日之下,又如赤身立于数九寒冰之中。 伴着一声清朗长笑,黄衣人的手一扬,原本托在手上的黄铜盘子如同飞轮一般扔了出去,带起一阵尖锐呼啸的声音。原本掩饰在盘子底下的手立刻露了出来,那手中握着一把光辉闪烁的短剑。 铜盘带着风声砸向齐泷身后一直侍立着的两个年老的内监之一,同时,黄衣人手中的剑已经快如闪电、势如惊雷般向齐泷刺去。 就在黄衣人出言有事禀奏的一瞬间,苏谧已经反应过来,她条件反射一般拉着绮烟飞快地向后退。 电光火石的瞬间,齐泷身后原本老迈不堪、毫不起眼的两个内监已经反应过来,一人抬掌拍向面前的铜盘,一人飞快地纵起,迎上黄衣人,这时黄衣人的剑还远远没有触到到龙桌。 迎上黄衣人的那个太监原本隐藏在长袖中的手一翻,就用空手去接黄衣人的利刃,那手掌金光闪烁,手上竟然是戴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打造的手套。 就在老太监的手即将触到黄衣人的剑的瞬间,黄衣人忽然发出一声长啸,声音高亢悲壮、奇异悠长,宛如长虹贯日般破空而出、直冲九霄。 啸声扬起,大殿上所有的人都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在他面前首当其冲的那个太监更是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差一点就要提不起气来,身形顿时滞了滞。 就在这时,黄衣人的剑飞快地变招,长剑平荡,与那只金光闪烁的手掌错身而过,接着顺势一削,剑光的来势锐不可当,老太监急忙向后躲闪,剑光划过一道圆弧,竟然来不及完全闪避开,霎那之间利刃从腰腹之间划过,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这一交手的功夫不过刹那之间,很多殿内的人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咣当!”一声闷响,原本的黄铜盘子被另一个内监高手的空拳重重击中,“锵!”一声清楚的金属交碰声响起,是铜盘又被飞弹到铜柱子上,火花四溅。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那“锵”地一声余韵还飘荡在空气中,震动着殿内所有人的耳膜。 这时候,殿中的诸位妃嫔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有人行刺!当即,也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 “啊~~~~” 尖锐刺耳、声嘶力竭。立刻恐惧蔓延开来,顿时,嫔妃、太监、宫女,也分不清是主子、奴才,众人到处乱窜,四处尖叫着、奔逃着。 整个大殿乱成了一锅粥。 “昏君纳命来吧!” 就在黄衣人发动的同时,原本在一旁垂手肃立等着领赏的艺人迅速地扑向花灯、架子。那些木架子竟然是掏空了的,花灯中也制作了隔层。众人飞快地从其中抽出武器,之后,立刻有几个人向台上冲去,支援黄衣人,剩下的人在那个班主的带领下紧张地望着殿门,准备阻挡进殿救援的侍卫,为同伴争取时间。 黄衣人剑势一转,立刻又向齐泷刺去,这一剑的威势比上一剑更盛、更快,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余下这一剑的光辉。而这时,另一个老太监击飞铜盘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眼看着黄衣人的一剑已经快要到了齐泷的眼前。 齐泷还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 “叮当……”一声脆响,随着着宛如金石交错的一声扬起,黄衣人急如迅雷般的剑势竟然生生被弹地一偏,紧擦着齐泷的脖子划了过去。 “叮咚……”一样东西反弹跌落在地上,是一根紫檀木镶金的筷子。 黄衣人转过头去,眸子里异样的神采时隐时现,旁边桌畔长身玉立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出手的人是豫亲王齐皓。 第二十四章 杀劫 第二十四章 杀劫 黄衣人的眉毛扬了起来,扫了一眼地上的紫檀木镶金筷子,随即眼中爆起精光,利剑一般的目光射向一旁桌上的齐皓。 他原本得到的情报是因为内廷家宴,侍卫不得入内,所以齐泷的身边应该只有两个内监高手随身保护,只要近了身。他挥出铜盘挡住其中一人,同时拼着消耗内力使出天魔狮子啸,震退杀死另一个,只要出现电光火石的刹那空隙,他就有自信将齐泷立毙剑下。可是谁知道齐泷身边还有这样一个高手呢。 容不得他多想,同时那个打飞铜盘的内监高手也已经杀到眼前。黄衣人随即收回剑来,手腕微抖,改变剑势,迎了上去。 从艺人中扑出的几个刺客还没有到齐泷的座前,众妃已经是一片混乱,殿门又被刺客把住,殿中到处是四散奔逃的人,几个冲上前去的刺客那里有耐心开路,当即提刀就砍,立刻就有几个阻拦在他们前冲路上的倒霉鬼送了性命。 一见刺客动了杀戒,殿中更是惨叫连连,混乱不堪。也分不清是主子是奴才,一个个连滚带爬,哭声震天。 云妃原本坐在前面,眼见刺客杀到,正要向后退,刚站起来,就被人踩住了裙裾,一个趔趄,随手扶住旁边的一个人,这才没有摔倒,可是还没有等站稳,身后似乎又被不知道什么人推了一下,顿时滚落在殿中,刚要爬起来,一个刺客眨眼已经到了眼前,明晃晃的钢刀眼看就要落下,云妃心胆俱裂,猛地拉住身边的那人往前一送。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震耳欲聋,随即嘎然而止。是郑贵嫔!刚才她正好坐在云妃身边的那一席,逃跑的时候不慎踩住了云妃的裙裾,两人滚作一团,此时竟然被云妃随手拉过来当了挡剑牌。 这一刀下去,郑贵嫔被生生拦腰削成了两截,立时香消玉殒。一只断手掉落在云妃脸上,鲜血淋漓,云妃当即昏死了过去。 这时候金龙桌前已经战得如火如荼。黄衣人身手极其高明,一人对上那个内监高手和齐皓两人联手竟然毫不逊色,眨眼之间拆了几十招。 黄衣人不禁暗暗心惊,想不到齐宫中还有这种高手,他现在虽然还是略占上风,可是想要拿下这两人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殿外的侍卫很快就要冲进来了,刺杀的功夫转瞬即逝。 眼看强攻不下,他也着急起来。当即一咬牙,“唰唰唰……”,连续刺出七剑,一剑比一剑更快,一剑比一剑更凌厉,剑光如满地清霜,铺陈开来,卷向那个剩下的内监高手,内监高手一时无法抵挡,连连后退。寻常的武功剑招之中也多有数剑相连的攻击招式,像平常的“五梅连枝”、“七星照月”,甚至有擅长此道的高手可以使出数十剑延绵相连的招式。可是他还没有见过一个人的招式能够使得这样快,剑与剑之间这样连贯而毫无破绽,这七剑几乎分不出哪是第一剑,哪是第七剑,只看到眼前的一片青光铺陈蔓延,目眩神摇。 他连续七剑瞬间逼退内监高手,随即偏转剑势,又是连续七剑,剑势不衰,如同水瀑飞泉般卷向齐皓,变招之巧妙利落,极为少见。 眼见剑光瞬间即至眼前,齐皓心知自己如果也被逼退,只怕这群刺客就可以高奏凯歌了,明年的今天铁定就是齐泷的忌日了。 他猛地一咬牙,不退反进,双手如同莲花般绽放,连换了数种手势,每一次变幻,齐皓的手指都弹在剑刃上,“叮叮……”数声,余韵悠长,延绵不绝。 黄衣人心中更急,却还是忍不住震惊。由于进宫时长兵器难以掩饰,眼下他手中使用的是一把短刃,而不是他趁手的长剑,所以这一招的威力只余下原本的六七成而已,可是对方竟然空手就能挡下了! 齐皓此时也是苦不堪言,对方的武功原本不在自己之下,而且自己又没有武器,只能够用空手对着对方的钢刃,刚才他应对黄衣人连环七剑的那几招实在是尽展平生之所学了,如今只觉得气血阻滞、十指酸麻,几乎毫无知觉了。想要让他再一次施展是万万不可能了,好在黄衣人的内力也有限,刚才他使用的天魔狮子破又大耗了内力,此时也没有余力再三地施展那招剑法了。 黄衣人手上却还是杀招连现,丝毫不给两人机会,两人境况更糟,全凭着以多对少的优势这才能够勉强支撑。可是连连遇险,齐皓手臂上已经挂了彩。 随即,前来支援的几个刺客越过混乱的大殿赶到了,顿时齐皓两人更加险象环生。 齐泷只学过一些弓马功夫,跟本没有真正的武功,这几年来登基为帝之后,忙于国事,连这点子功夫也大都放下了,面对这种级数的刺客根本是毫无还手之力,此时只有跌坐在椅后惊惶失措的份儿。 大齐这几年来四处征战杀伐,灭国无数,自然结怨也多。齐泷这一生之中虽然也经历过数次暗杀,但是每次都是还在外围就被侍卫高手们挡下了,从来没有一次,被刺客这样的接近,剑尖已经触到眼皮子底下了。 皇后和倪贵妃都吓得呆住了,缩在齐泷身后,瑟瑟发抖。她们纵然心计再深沉,手段再狠辣,也是养在深闺中的贵族小姐,娇滴滴,软柔柔,哪里见过眼前这种刀兵相加、血花四溅的场面。苏谧见机地快,刚有异动就拉着绮烟跑到了后面,如今两人正在倪贵妃和皇后身边,四人躲在一起,平时的什么芥蒂忌恨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刀剑相加。黄衣人的快剑加上几个刺客的连续攻击如狂风暴雨一般,齐皓已经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他和身边的内监都是血迹满身了。 这时候,门口那边的喊杀生渐渐止住,立刻有一个刺客叫道:“不好!外面的兄弟们恐怕撑不住了。” 他说的是由申庆班班主带领的守在门口抵挡侍卫进来的那几个同伴。眼看就已经抵挡不住侍卫的攻势了。 几个刺客大急,立刻手上对齐皓两人的攻势更加狠了几分。一个有机智的刺客转身一看,殿中逃过一劫的诸妃宫女大都躲藏在在大殿两旁的柱子后面,瑟瑟发抖。转念一想,计上心头,他立刻飞身转到柱子后面,对着诸妃就是一阵砍杀起来。 众妃顿时又是一片混乱,四散奔逃,哭爹喊娘,平时的礼仪规矩全然不见。 第二十五章 飞剑 第二十五章 飞剑 宫门终于打开,是守在门外的慕轻涵带着人冲进来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内廷的饮宴这些侍卫应该回避,因此都在门口守卫,宫内杀声一起,众人立刻知道,连忙想冲进殿内解救,可刺客们也早有准备,早就安排好了人在殿门阻截,慕轻涵等人虽然人多势众,可申庆班这次竭尽全力,来的也多是高手。那八九个人死死地守住门口,而且殿门偏偏本来就窄,侍卫们空有人多的优势,却无法一拥而上,一时之间竟然被硬生生堵住了,难以突破。 听到殿内的宫妃喊叫声传出,知道里面的刺客已经开始下杀手了。慕轻涵等人简直急得要冒火了。他当先拦住那个申庆班的班主,几乎是拼着同归于尽的打法,这才解决了那几个守门的刺客,带着人冲进殿内。 一进殿门,却见殿中到处都是四处乱窜的妃嫔宫女,侍卫们头都大了,想学刺客们提刀就砍可万万不行,眼前这些可都是他们的主子啊。 从宫门到龙椅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可众人前冲的势头顿时被滞住了,想要抢上去解救齐泷,奈何速度却快不了多少。 众刺客此时可是心急如焚,以前他们也进行过几次刺杀的计划,可是没有一次能够靠近齐泷的所在。大多数都是还在外围就被拦截住了,甚至有几次还在筹备谋划当中就被发觉而遭到清查追杀。为了今天的行刺计划,他们可谓是下了孤注一掷的血本,把宫中的卧底眼线尽皆调动起来,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知道齐泷在夜宴的时候不同于在乾清宫和诸宫正殿,因为宫妃女眷太多,所以身边没有带着贴身的侍卫,只有几个内监高手随身侍奉保护。所以他们买通一定势力,终于能够以献艺的名头混进宫里。而且为了这次的刺杀,他们还专门请来了黄衣人这样难得一见的高手支援。 每一个环节他们都计划得好好的。只要门口的兄弟们能够阻止片刻功夫,他们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没想到中途会杀出齐皓这个变数,一个亲王竟然又这么惊人的武功造诣。 一见侍卫们进了大殿,黄衣人霎那之间已经判断出事情已经不可为。 侍卫之中也不乏高手,在这种深宫内院,一旦被大内侍卫们围住,就算自己最佳的状态恐怕都没有机会逃出,更何况眼下还是久战疲倦、功力耗尽的情况呢,再不走恐怕就永远走不了了,他可不同于戏班子今天进来行刺的死士,进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一念至此,黄衣人猛地发出一声长啸,刹那之间剑光大盛,惊涛骇浪般卷向两人,把两人逼得连连后退。黄衣人剑势一转,手一挥,那剑如同惊雷闪电般离开手掌直奔向齐泷,同时,身子飞快地纵起,双手排出一掌,劲力澎湃,猛地撞击殿顶,随即“轰”地一声,撞破天墙而去。 眼见黄衣人的一剑飞来,苏谧一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她猛地上前把齐泷一拉,挡在了齐泷的身前。利剑瞬息即至,苏谧身子微微一错,“叮……”一声,这一剑正刺中她的胸口的碧玉上。 苏谧只觉得胸口一凉,一阵刺痛传来,那剑力量极大,竟然刺碎了那块质地坚硬的美玉,势头还没有停止,又刺伤了胸口。紧接着苏谧被这一剑的力量推着向后跌倒,正倒在齐泷的怀了。 眼看着黄衣人的离开,几个刺客瞬间明白今晚的行动就要功亏一篑了,一个个就像疯了一般,势若猛虎般向齐泷两人扑了过来,根本不再顾及自身,使得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齐皓和那个太监高手都已经是重伤了难以抵挡,连连后退,瞬间那个内监高手就死于乱刀之下,齐皓也眼看就要退到齐泷身边抵不住了,就在这时候,慕轻涵还是带着人赶了上来。形势立刻逆转,纵然刺客一个个都很悍不畏死,奈何双拳难四手,很快就被侍卫们收拾掉了。 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齐皓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嘴角溢出一抹苦笑,齐皓啊齐皓,你一向自负武功高绝,难有敌手,今天可是见到什么是真正的高手了吧,你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他自从学武功以来,还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生死一线的交战,彻底让他耗尽全力。他很明白,刚才虽然自己是空手对敌,但是那个黄衣人手中也不是什么趁手的兵器,而且自己又占了人多的便宜,如果论武功的话,终究是那个黄衣人略略胜了他半筹。 值得庆幸的是,那个黄衣人明显重视自己的生命胜过这次的刺杀任务,如果他拼着性命不要,坚决以要齐泷的性命为优先的话,自己刚才恐怕也要危险了。 此时的大齐天子齐泷怔怔地揽住被那一剑送入怀中的苏谧,脸色完全呆住了,直到侍卫们冲上前来,他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苏谧,苏谧胸口上渗出血来,很快就把洁白的抹胸染红了,齐泷惊声叫起来:“太医!快传太医,传太医!!!” 苏谧努力集中起精神,可是眼睛像是被什么遮住了,头晕目眩,视线也开始逐渐模糊。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在流失中。她怔怔地看着齐泷,轻声道:“皇上……”那眼神柔婉凄美,满是深情,齐泷只觉得心痛如绞。 苏谧忽然觉得好笑起来,自己这么费力地赌这一把,如果输了怎么办呢?如果自己就这么死掉了呢? 她的眼神越过齐泷苍白关切的脸色,看向后面,那大红洒金的长帘还是稳稳地挂在梁上,“吾皇万岁”的烫金大字被血染红了一半,异常妖异鲜艳。 希望不要就这么死掉了,她可不想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要对着别人演戏,苏谧自嘲地笑了,可是笑容还没有达到嘴角,她坠在无边的黑暗里。 ――――――――――――――――――――――――――――――――――― 以下是恶搞时间…… 苏谧被这一剑的力量推着向后跌倒,正倒在齐泷的怀了。齐泷伸手接住叫道:“爱妃爱妃~~~你怎么样了?千万不要有事啊!!!” 苏谧努力集中起精神,可是眼睛像是被什么遮住了,头晕目眩,视线也开始逐渐模糊。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在流失中。她拼命地使出最后的力气,喊出最后一声:“……” “什么?”齐泷连忙把耳朵贴近。 “……这……这剑……td…有、毒……” (全文完) 让我顶个锅盖先…… 第二十六章 刺客 第二十六章 刺客 当外围的倪廷宣带着人赶到大殿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只余下一片狼藉的大殿,诉说着刚刚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一场激战。 十余名刺客倒卧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大大小小十多处伤痕,深浅不一,原本紧身的彩衣破碎褴褛,尸首血迹斑斑。地上遍布着残肢断臂更加的触目惊心,不仅有刺客的,还有不少惨遭横祸的宫妃侍女的。 殿中原本整齐华丽桌几都散乱一片,雕花盘丝的银烛台被推倒在地上,只有满地的摔碎的碧玉瓷片中那一朵朵红梅依然静静绽放其间,映照着绣金线的地毯上慢慢洇开的血迹,这让他有一瞬间的错觉,自己走进的是一个刚刚被灭亡了的国家的宫室。 皇后和倪贵妃颤抖着从龙椅后面爬起来,脸色苍白,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统领后宫的凤仪气势。 一些劫后余生的妃嫔看着眼前的景色,惊吓地面无人色,直打哆嗦,有些还需要宫侍扶持着才能勉强站稳。 众妃嫔都是深闺之中娇滴滴的大小姐,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血迹不过是绣花针扎破手指头的那一点儿血珠子,哪里见过眼前这种地狱般的景象,紧张逃命的时候还来不及有什么感觉,眼下安全了,放松下来,当即就有不少人吐了出来。 最让倪廷宣胆颤心惊的还是皇帝怀里的那个身影,血迹顺着洁白的抹胸洇散开来,刺得人眼睛发烫。 “御医!御医呢?!”在齐泷尖锐的叫声中,气喘吁吁的御医们终于赶到了。 之后是一阵宫中罕见的忙乱,每一个主子似乎都需要救助和安慰,宫妃们被送回了各自的宫室,伤患的人员自然等待着御医的诊治。 齐泷随即而来的震怒可以理解,自从大齐建国以来,至少从他登基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至少他还从来没有被人用剑指着鼻子,在明晃晃的刀光剑影中逃窜的经历。 所以惩罚和处理也格外地迅疾凌厉地展开,刺杀时间结束还没有一个时辰,众多的的官员匆匆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发生这样严重的危机皇室的事件当然没有让他们继续安睡的时间了。很快,京城府尹,大理寺,刑部,以及相关的部门开始汇集在各个衙门里讨论忙碌起来。与这次刺杀有关的宫中人员,像负责带路的钱连等人,立刻被下狱严刑拷打,连那一晚值勤的侍卫都受了重责,被革职责打的无数。禁军则奉令冲上街头,搜索着有嫌疑的地点。 迷离的夜色之下,一道人影飞快地从空中掠过,正是行刺失败的黄衣人,他飞快地掠过几道民宅,一转身进了一道小巷,行动迅捷如风,轻灵俐落。 刚转入小巷之后,正面就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一栋破败的民宅前,手提一盏灯笼,悠然而立。黄衣人身影一滞,刹那之间气势提升,全身戒备起来。他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在向宫外突围的时候又经历了连场恶战,好在宫中的侍卫大都被行刺的消息吸引到了梅园,他突破了内宫之后,就没有遇见什么危险,仗着轻功高明闯了出来。 “温公子不必紧张,在下是来接应公子的。”来人倒是一脸闲适平淡,一边把手中的灯笼提高。 他是一个年约四十七八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在灯光之下更显得雍容不羁、神采夺人。 黄衣人看清他的容貌,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放松下来,“想不到劳驾葛先生亲临此地接应温弦。” “温公子今晚辛苦了,葛某岂能不亲来迎接。”来人一声长笑,爽朗明快。 “辛苦也是白白辛苦一场,今晚的行动失算了。”温弦摇摇头笑道。转而有点惊奇地看着葛澄明:“先生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温弦的失手。” “利剑出鞘,如饮尽敌人的血而,必然锋芒尽敛,知足而眠,正如公子平日杀人的习惯。可如今公子锋芒毕露,神色之间大有兴奋之意,想必是宝剑遇神兵,见到了难得一见的强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温弦来到一扇破旧的门前,用手指有规律地轻扣了几下。“吱丫……”一声,小巷中一间老旧的房子门打开了。一个小伙计模样的人凑出头来,见到是葛澄明立刻脸现喜色,道:“先生回来了!”连忙把门拉开。 “先生是有大智之人,可以料到温弦的失败,温弦倒并不意外。可是这次行事事关重大,既然失败,先生反而没有任何急躁懊恼,这倒让温弦好奇了。”温弦一边跟着葛澄明走进房子,一边坦然长笑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有如何,败又如何呢?我南陈如果需要靠行刺这种手段才能够勉强图存,恐怕也难以持久啊。”葛澄明一声长叹。 “难怪连诚亲王都说先生有魏晋雅士之风,是温弦见识浅薄了。”温弦一边说着,一边往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摘到手里,露出隐藏在面具下的真貌。已经平安进入了他们在这里的据点,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装扮了。 葛澄明眼神在他脸上一扫,不禁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难怪北齐时,兰陵王上阵杀敌需要戴青铜面具方可立威不坠,看公子的风姿,倒是有古人风范了。” 温弦脸色微微一沉。 葛澄明一怔,随即想起传言说温弦不喜欢被人论及容貌,当下改了话题:“公子伤势不轻,堂内医师和药材齐备,不如先进去歇息片刻吧。” 温弦依言进了屋,房里果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看来他们也知道自己这次无论胜负,负伤是少不了的。他先到铜盆前想洗个脸,却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不少血迹,秀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立刻脱下外衣,仍在一边,自顾换洗起来。 旁边的小伙计立刻迎上来服侍,手刚触到他,温弦反应却极大,手一挥,小伙计狠狠地摔了出去。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你出去吧。”温弦淡淡地道。 小伙计不敢说什么,爬起来走了出去。见到葛澄明,葛澄明问道:“温公子伤势如何?” “不知道,只是那温公子好大的脾气啊,我不过是想过去帮帮忙,就挨了一下子。”小伙计忍不住抱怨道。 “呵呵,此人既然是个杀手,干的是刀头添血这一行的,警戒心自然比别人强些。”葛澄明笑道:“温弦的武功在江湖新一代的高手中算得上最强了,王爷能够收服到此人,实在是幸运,你不要失了礼数,王爷对他都是以礼相待的。” “知道了”小伙计应道,转而禁不住说了一句:“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偏偏生的那般姑娘一样的好模样。” “这句话以后万万不可说!”葛澄明瞪了他一眼,疾言厉色地道:“温弦最恨别人提及他的容貌,刚才我不慎论及都感到有一瞬间他动了杀机,你们这些人如若嘴角不知道检点,难免招来杀身之祸。” 见葛澄明说的郑重,小伙计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葛澄明言语上说的凌厉,心中却也忍不住暗道:“难怪世人皆传温弦心肠狠如蛇蝎、容貌美胜处子,确实是秀雅绝伦、名不虚传,而且谈吐优雅、举止雍容。只看到他的脸,谁能想到他是心狠手辣、见财忘义而闻名江湖的第一杀手呢。” 第二十七章 朋友 第二十七章 朋友 “好点儿了没有?”倪廷宣拿着一瓶药膏走进侍卫们临时住宿的角屋,他掀起帘子进了里屋,向趴在**的人问道。 “什么好点儿了啊,一点也不好!”**的人爬起来喊道,“疼地要命,这帮兔崽子,手下也不知道留点儿情,枉我平时……哎呀!”因为动作太大又牵动了伤口,慕轻涵忍不住喊了起来,又恨恨地道:“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还不够手下留情啊?刚才进来时我还看见行刑的那几个小子正拉住小宋问你伤势的情况,生怕自己下手重了呢。对你可是关心地很啊?”倪廷宣笑道。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一丝黯然,自己生性内敛,远不及性情爽朗的慕轻涵在侍卫之中人缘好。 “手下留情个鬼啊,你去挨挨这一百板子试试,看你现在还能不能爬得起来?”慕轻涵叫苦连天地抱怨道,他刚刚被因为救驾不及的罪名被革了职位,还挨了一百板子。倪廷宣因为这次是负责外围的警戒工作,所以罪责没有那么重,只是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而已。 慕轻涵口里说着,自己却也明白,刚才行刑的侍卫确实是手下留情了。要知道,内廷侍卫的板子可不是那么好挨得,据说功夫到了一定程度的行刑高手一板子下去,外面看不出有什么伤痕,里面却已经被打地骨断筋裂。任他武功多么高强,也撑不过几十板子去。如果行刑的侍卫真的要下死手的话,自己早没法在这里说话了,他这一百板子,表面上看着伤痕累累,实际上都是皮外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的。 “看你现在这么精神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妨碍了吗?亏我还特意去御医那里去为你讨来了伤药。”倪廷宣摇了摇手中的瓶子。 “什么药?哎,怎么就没有一个御医过来看看呢?我这好歹也算是因公负伤啊。”慕轻涵哀怨地说道。 “好了,好了,那些御医如今都忙着救治各宫的妃子娘娘们呢,那里有功夫过来管我们这些粗人呢,能要来一瓶药就不错了,趴好别动,我来替你上药。”倪廷宣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躺回去。 “没有御医?等等,兄弟们那里也没有御医过去吗?”慕轻涵扬起身子拦住他问道,今天跟刺客交手的时候有很多侍卫受了伤,“有几个兄弟可是伤得不轻啊。” “有御医过来,不过马上又走了,毕竟这一次刚好是在晚上,御医当值的不多,偏偏伤的主子娘娘什么的又太多了,连豫亲王都是重伤……”倪廷宣迟疑了片刻道。 “廷宣,我的伤不要紧,你再跑一趟太医院,一定要叫几个太医过来,宫妃再多也用不了全院的太医吧,叫不来人,就派几个兄弟去家里请去,顺便多要一些药过来,有几个人内伤严重,他们的伤可是等不及的。”慕轻涵急道。 “知道了,我早就派人替你去叫了,刚刚碰见小宋,我就吩咐他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小心一个月下不来床啊。”倪廷宣笑道。 “这就好,“慕轻涵这才放下心来,说着又趴下道:“干嘛让小宋去呢?你这个人,干了什么好事也不知道说一声,明明是……” “有什么好说的,小宋刚刚在你门前探头探脑的,我看他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指使他了。”倪廷宣白了他一眼。宋单是慕轻涵的副手。 慕轻涵轻笑,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外冷内热,关心人又不愿意表现出来。因为这样,反而与身边的人有些生疏,其实对手下人的关心不比自己少。 “说起那个豫亲王来,好俊的功夫啊,真是料不到,比起你来怎么样?你如果和他交手的话,有几成胜算啊?”一边上着药,慕轻涵嘴上也没有闲着。 “这个怎么知道,又没有比过,人家可是正宗的亲王,不是我们这些皮厚肉粗的人啊。”倪廷宣笑道:“难道我们还有机会真刀实枪的跟人家比一场吗?” “这倒也是,唉,反正是不会有什么机会了,高高在上的天皇贵裔跟我这个小小的侍卫怎么会有机会交手呢?”慕轻涵叹道,言语里有一种无精打采的味道。 “他终究还是在意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倪廷宣打开药瓶,一边心里暗叹。慕轻涵刚刚因为失职被裁撤掉副统领的职位,降为普通的侍卫了。 “好了,皇上终究是一时气愤而已,以你的资历和平时的功劳,过不了多久就能够升回去了,你也不用太沮丧,难道你的岳父大人还能看着自己即将过门的女婿因为这么冤的原因白白丢了职位不成。”倪廷宣安慰他道。 慕轻涵的未来岳父自然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侍卫统领施谦。 提起自己的岳父,慕轻涵反而生起一丝局促,想起前些日子,母亲派人去施家商议婚期的事,听回来的下人禀报,施家似乎很有一些推托的意思。联想到这几年施家表面上还是来往如常,可似乎与他们慕家越来越疏远……他微微有一些黯然。 “怎么了?”看到慕轻涵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倪廷宣问道。 “你先别忙着说我的事了,不过是一个副统领的职位而已,现在最需要操心的可不是我啊,你先想想你们倪家吧,”慕轻涵回过神来,转头看着他,神色郑重地道:“别忘了,那个刺客是从哪里来的。只怕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皇上这几年对我们倪家信任有加,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才对,”倪廷宣微微怔了一怔:“再说,这次主要埋伏着刺客的戏班子又是皇后娘娘找来的,与我们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些刺客虽然人数多,可是没有用剑杀到皇上鼻子底下啊。” “好了,别说了,我们在这里穷操心也没有什么用处。”倪廷宣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了结,可是现在他们又能干什么呢? “如果这样就好了,怕就怕这次的事是照着你们倪家来的。也不知道那群仵作验出什么了没有,”刚刚他们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刑部的仵作被传唤了进去。慕轻涵转过头去:“真受不了那群朝廷元老们,一点子小事也会被拿来大做文章。贬过来,参过去的。” 如果他们真的是针对倪家……倪廷宣手不禁一颤。 “哎!哎!你轻着点儿啊,很痛的……”重伤的某人立刻喊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暗局 第二十八章 暗局 刺客的消息传到兵部尚书倪源的府邸是在刺客结束之后两个时辰。 “什么?你说刺客扮成这次我们派进宫去送东西的下人?!”倪源忍不住站起身来,对刚刚把消息送到的属下连声问道。 大齐如今权重位高的兵部尚书相貌生的古拙清奇,五官如刀削斧凿一般深刻明朗,眉浓如漆,棱骨分明,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长年的征战杀伐而形成的英武不凡的迫人气势。 “是的,刚刚宫内的眼线送过来情报,属下已经去查过了,在接近宫门的一处隐秘的地方发现了李成的尸首,恐怕是他们早就有了计划,埋伏在那里,趁着李成入宫前更衣整装的空隙下的手。出来只后就通过搜查进了宫,而且入宫之后大家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所以一直没有人发觉……”倪源下首的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有条不紊地禀报事情的经过,他是倪源的得力手下窦峰。 李成就是这次真正的黄衣人,只是倪家一个比较的脸的下人,为人稳重知礼,所以这次入宫进献名茶特地让他前去了。 “先生看此事如何?”倪源沉默了片刻,转头问身边的人道。他问的是一个形容枯槁,年约六旬的老头,这是他的心腹谋士卢奇凡。 “主上不必心惊,此事未必会牵扯到主上身上。”卢奇凡轻捻长须道。他的脸已经如同一张干枯的老树皮,只有一双眼睛仍然精光四射。 “我岂能够不心惊?联系起前些日子我们收到的栋梁会的密报,恐怕这次就是他们动的手,可恨!原本以为他们至少也要等到年关才动手,没想到会提前行事。”倪源恨恨地道。 栋梁会是梁国旧势力集结而成的组织,二十年前,他倪源归降大齐,之后大齐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克梁都,荡平全国。梁国灭亡之后,就有不甘心的梁国旧臣暗中潜伏,结成栋梁会,以积蓄力量,等待机会,密谋复国。 无论对于齐国,还是对于倪源这个梁国的叛徒,栋梁会都可谓是恨之入骨,倪源对于栋梁会也一直关注有加,暗中插入了不少眼线,对于栋梁会这几天在准备一场刺杀行动的事,他早已经收到了密报,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而已。 “眼下宫里的情形如何?”卢奇凡轻捻长须,向窦峰问道。 “这次事情可是闹得大了,筵席被搅得一团糟不说,死掉的宫妃就有十几位,连陈淑妃、郑贵嫔这些高位的妃嫔都有命丧黄泉的。而且豫亲王为了保护皇上受了重伤,噢,还有一位才人也受了重伤。”窦峰如实回禀道。 “才人?”倪源抬头问道,这个才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个才人有了身孕。”窦峰解释道。 “栋梁会这次出动了多少人啊?”卢奇凡也不禁惊叹。就算是内廷家宴不允许侍卫入内,可是皇上身边的高公公和李公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损失?按理说栋梁会的高手虽然不少,但是应该不会一股脑儿全跑进宫里去吧。 “栋梁会一共出动了十三个人。”窦峰苦笑道。 “才十三个人?那其中必定有绝世高手在内了。”卢奇凡叹道:“栋梁会中竟然还有这等人物!” “其中有一个人不仅杀掉了公公,而且重伤了豫亲王和公公。就是假扮李成的人。” “栋梁会中竟然还隐藏着这种高手?”倪源惊问道。 “恐怕不是栋梁会的人,虽然认不出容貌,但是根据宫里的眼线回报,看武功数路,怀疑是南陈的第一杀手温弦。”窦峰迟疑道,“只是不敢肯定。” “是他,”卢奇凡沉吟片刻道:“是栋梁会的人买通的吗?” “温弦虽然是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但根据南陈传过来的密报说目前他在南陈的诚亲王陈潜麾下效力。”倪源道。 “陈潜竟然能够收服他?这个温弦在江湖上一向是出了名地心狠手辣,认钱不认人,而且又残忍嗜杀,经常因为一言不合就屠人满门,因此在江湖上仇家很多,只是因为他年纪虽轻武功却极高,一直没有人奈何地了他而已。” 倪源沉思片刻,对窦峰道:“你再派人去将这件事自己调查一下,探查出陈潜到底是怎么收服了温弦,如果只是用金银财物,我们倒是可以同样收买,如果是其它的方法……”温弦此人的快剑名震江湖,而且偏偏又精通易容奇术,他当起刺客来,是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窦峰依言领命。 卢奇凡又道:“这么说来,此事恐怕是栋梁会和南陈安排在大齐的潜伏势力合作的结果。” “恐怕就是如此,”倪源道:“只是此事的真相如何倒是可以以后在详细调查,可是眼前却有一桩天大的难处了。” 他以前从栋梁会中调查来的消息就说明这次的行动准备嫁祸给他倪源,诬陷他行刺齐泷,有谋反之心。 本来得到消息之后,倪源准备从容布置,趁机把栋梁会的这个心腹大患一网打尽,没想到他们这次行动的忽然提前打乱了他的计划。 以栋梁会对他的刻骨仇恨,不可能因为提前行事就放弃诬陷他的计划。 在死掉的刺客死士身上,必然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将疑点指向他倪源。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估计内殿的侍卫已经开始会同刑部仵作检查尸首,准备调查了。 他身为旧梁降臣,地位原本就不稳定,而且与以王家为首的这些大齐原有的根深蒂固的名门贵阀势同水火,此事一出,必然要趁火打劫,而且,齐泷此人又生性多疑,对他以后的行事大有妨碍。 “皇上怎么样了?”卢奇凡又向窦峰问道。 “有豫亲王等人保护,皇上没有受伤。”窦峰回禀道:“皇后和倪贵妃也没有什么,在场的死伤者地位最高的就是陈淑妃了。” “皇上虽然没有受的什么伤害,可是惊吓也是少不了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这次的筵席太后没有到而已。”倪源摇摇头。 “主上此言差矣,幸亏这次太后没有来。”卢奇凡轻笑道。 倪源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的意思,这次的刺客事件对她们来说最值得庆幸的是复杂寻找挑选戏班子的是王家,真的追查起来,王家也脱不了行刺的嫌疑。 这几年来,王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日趋庞大,使得皇上对王家原本就是心存芥蒂,而且宫里还一直有齐泷并不是太后亲生骨肉,而是因为担心迟迟不能生下皇子而抱养了一位低阶宫人的儿子的传言。尤其这种危险的情况,太后偏偏没有到,是不是事前知道了什么?只要稍加挑拨,有心人难免要向某个方向怀疑了。王家一向与他们倪家不合,是他们栽赃嫁祸也不无可能。 卢奇凡沉思了片刻,抬头道:“主上,属下倒是有一计,可以为主上洗清罪名,不过主上要吃些苦头了。” “噢,先生快说。”倪源急道。 卢奇凡附耳低声说出计划,又道:“这几年来主上虽然竭力低调,少参与朝政,但是相继灭卫平蜀,而且这次又在南陈立下大功,朝中难免有人嫉妒,只怕已经有功高震主之嫌了,如今温弦参与到这次的刺杀行动之中,恐怕是南陈要再度启用陈潜的动向了,主上不妨趁此时机暂且韬光养晦、避其锋芒,静观其变,再图大事。” 倪源大笑道:“好,就这么办。” 西福宫。 正殿。 倪贵妃由几个贴身的宫女扶着,进了寝殿,经过了刚刚的那场惊吓,她的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但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几个宫女服侍贵妃坐定,“娘娘,还是叫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不必了,本宫没有什么不妥,这个时候太医正在忙乱的时候,不必给他们添麻烦了。”倪贵妃不耐烦地摇了摇手道。 今晚的刺客极其厉害,两次大乱中,受伤的的妃嫔很多,太医院几乎要忙不过来了,既要照看皇上和诸位娘娘,豫亲王也为了护驾身负重伤,而且侍卫们也有不少伤亡。 “不如为娘娘端一碗安神汤过来吧?”宫女又问道。 “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本宫静静,只留下夏真在这里服侍就好。”倪贵妃有几分烦躁地说道。 众宫女都听令退下了。只余下倪贵妃的贴身宫女夏真。 眼看走了个干净,倪贵妃长吸一口气,转头向夏真问道:“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夏真低头恭顺地道:“小姐啊,奴婢是主上特意命令入宫保护小姐安全的,小姐没有什么危险,我怎么能随便暴露武功呢?” “我怎么没有危险的!?刚才的那剑几乎就要砍倒我身上了,就是刚才那个黄衣人的那一剑,我都叫出声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反映,幸亏父亲还说你的武功很好,在宫里绝对能够放心呢。” 唉,那剑离你还有好几米远呢,再说了,这些刺客的目标是皇帝,只要你不是挡了他们的道儿,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浪费宝贵的时间去杀别人的,就算你去求他们砍你,估计他们也会嫌浪费时间呢……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口里说出的当然是:“是是是,娘娘教训地是,可您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要是有什么闪失呢?现在再说这话不就晚了?”倪贵妃气呼呼地道。 “是,娘娘其实无需担心,奴婢是看见您一直呆在皇上的后面,以为刺客是伤不到您,实在是奴婢疏忽了,请娘娘恕罪。”夏真暗暗地叹了口气道。 倪贵妃这才“哼”了一声,不再追究。 “对了,刚才的机会那么好,你怎么不把绮烟那个丫头趁机解决了?”贵妃娘娘马上又想起新的罪名。 “娘娘啊,那个丫头一直躲在您和皇后娘娘身边,让奴婢怎么出手啊?出了手之后以后查问起来怎么交代啊?” “在我身边?”刚才倪晔琳一直处于震惊惶恐之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刺客的刀剑,唯恐它们之中有哪一把接近自己,哪里还有功夫去注意自己身边。“便宜她了,这个胆小的丫头,只知道躲在人后面。” “您还不是一样啊。”夏真暗道,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夏真看了一眼倪贵妃的脸色,道:“我在云妃的背后推了一把,可惜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竟然扯住了郑贵嫔,用郑贵嫔当了挡箭牌,倒是被她逃过一次去。只是可惜了郑贵嫔……。” 今晚的筵席上,众妃混乱的时候,她趁机到云妃身后,推了她一把,本来想把她推到刺客刀下,来个借刀杀人,谁知道被倒霉的郑贵嫔挡下了,她只是吓晕了过去,就躺在那里一直没有醒过来,由于位置太过于醒目,使得之后刺客第二次对妃嫔下手的时候,她想亲自补上一下子都没法子靠近了。 倪贵妃又是一阵牙痒痒,白白搭上了一个自己的人,还是没有除掉云妃。 徘徊了一阵子,左右都没有一丝睡意,外面已经是寅时三刻,只怕不一会儿就要天亮了,倪贵妃索性也不睡了,向外面问道:“皇上到了哪里?” 左右的人回报道:“回禀娘娘,皇上如今在采薇宫苏才人呢。” “是在那里,”倪贵妃略一沉吟,“这个丫头,早知道有这一天,就不必本宫浪费那么多的心力,还专门为她找来了红萝藤,白白费了这一番功夫,这次虽然没有除掉绮烟,除掉了她也算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那可未必啊,”夏至抬头看着倪贵妃,暗道。以她的武功,明确地听到,黄衣人一剑刺中苏谧的瞬间传出的那一声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似乎是什么玉佩首饰碎裂的声音,恐怕那一剑是先刺中了苏才人身上的什么饰物,之后穿透了饰物又刺中身体的。这样一来,那势若惊雷的一剑其威力恐怕连十分之一也没有了。看苏才人之后血迹洇开的速度,她也能够判断出来,肯定不是什么重伤。 夏真看了看倪贵妃的脸色,算了,还是先不说了吧,眼下这间屋里可就只有自己一只出气筒啊。 只是这个苏才人的运气未免太好,这样的话,之后她的宠爱恐怕要更上一层楼了。只是这真的只是运气而已吗? 第二十九章 危机 第二十九章 危机 采薇宫。 齐泷着急地坐在外屋里,何太医一脸揣揣不安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齐泷迫不及待地问他。 “这个……蒙皇上鸿福齐天保佑,那一剑正刺中苏主子怀里的玉佩,所以苏主子的伤口其实不深,只是皮肉伤而已,掌医女官也已经包扎妥当了,主要是……”何零抬头看了看齐泷的神色。 “只是什么?”齐泷的神色不悦道。 何零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继续道:“只是那剑上涂了剧毒,幸亏苏主子似乎以前服食过一些抗毒的药物,身体对毒性抵抗力比较强,而且,诊过脉之后,卑职立刻为她服下了大内密制的解毒丸,所以其实才人体内的毒已经基本上解了……” “到底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齐泷着急地问道。 何零头低的更低了:“这个……卑职也不好说,才人身体一向弱,如今又受了伤,而且那毒已经在体内散发了一些,所以……” “你的意思就是说,苏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如果她一直醒不过来如何?” “如果才人醒过来,一切都好说,如果醒不过来,这个……要等到两天之后再说了。”听出齐泷话里的寒意,何零打了个哆嗦,还是硬撑着把话说完了。 齐泷似乎一瞬间黯然下来,他面无表情地道:“也就是说,两天之后如果苏才人还醒不过来的话,那她的性命只怕就要……” “回禀皇上,就是如此。”何零道。 齐泷的身形不易察觉地晃了晃,沉默了半响道:“朕过去看看。” 高升诺闻言立刻上前搭起帘子,齐泷进了暖阁。 苏谧正安静地躺在榻上,齐泷走近她,默默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娇颜。 原本在他的心里,苏谧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宫妃,虽然相貌清丽脱俗,善解人意,算得上是他诸多妃嫔中比较出色的一个了,但是也仅仅是比较出色而已。后宫妃嫔无数,而且每次选秀佳丽绝色都是层出不穷,环肥燕瘦,娇态各异,他的目光从来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停留太久。 但是就在今晚,在他经历有生以来最惶恐危险的时候,却是她在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前。那一刻,他是真的被触动了。至少在他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这样明确地、主动地愿意为他付出性命,尤其是在众妃嫔在刺客的威势之下狼狈乱窜,连皇后和倪贵妃都只知道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情形之下,苏谧的举动更加让他震撼不已。 苏谧此时脸色苍白如玉,更加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情致,齐泷不禁一阵心痛,也许眼前的女子就这样睡着永远这样也不会醒过来了,从此阴阳两隔。 “皇上,”高升诺在一旁轻声说着:“太后那边又叫人过来了,您看……是不是……” 齐泷已经在这里默默地站了很久了。 “好吧,朕这就过去,”他顿了顿,道:“先叫人去太后那边传个话。叫她老人家不要担心。” 沉默了片刻,齐泷转身而去,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吩咐道:“传朕的诏,苏才人救驾有功,晋为……正五品嫔。” 侍立在旁边的觅青等人连忙跪下道:“奴婢们替主子谢皇上的恩德。” “恩德……?”齐泷自嘲地笑了笑,意兴阑珊地道:“起来吧,好生伺候你们主子。若是朕的恩德真的能够庇佑人就好了……”语音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 说罢,领着高升诺去了。 皇帝一走,觅青、觅红和小禄子几个忍不住心急如焚地围住何零问起来,刚才皇上在这里,他们不敢放肆,如今齐泷走了,一个个急得团团转。 “何太医,主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们应该怎么办好啊?” “……” 何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叹了口气道:“苏嫔娘娘的脉象很是奇怪,说实话……唉,我就不说什么了,几位姑娘和公公还是好好照顾主子吧,希望上天保佑,唉……”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医箱,唉声叹气地走了。 守在门前的小宫女为他打开院门,出了院门,何零就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奇怪了,受了剑伤,又中了毒,明明脉象这样危险,可是胎像却好像没有受一丝影响,依然平稳如前。奇怪、奇怪……唉,算了,反正不关自己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一边摇着头,一边去了。 凤仪宫。 凤仪殿内 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是皇后。她抬起头来,看着阶下的小宫女,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听得分明?” “奴……奴婢……好像是听见这么一句,”阶下跪伏着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当时何太医正从奴婢身边走过,他似乎是无意之间说了这么一句,奴婢……奴婢也不是很肯定的。” 被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这么严肃地一问,原本觉得自己听的很清楚的小宫女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当时何零已经走了出去好一段了,但那句话正好被逆风送到她的耳朵里,听得隐隐约约,但是大体意思还是听清楚了的。 一时间,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当中,幽明的烛光在地上勾勒出长长的影子。 半响。 “好了,你能来及时禀报,也算忠心,如果查明属实,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下去领赏吧。”皇后看了一眼下面的小宫女说道。 小宫女连忙叩谢告退。 “下次安排人,好歹也安排个机灵一点儿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皇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窗前走去。 “是,娘娘的凤仪威严,自然不是这些凡俗人等能够抵挡的。”玉蕊一边为她披上金凤绣花的外袍,一边恭声道。 “娘娘,只是您看……这件事怎么办好……?” “你去太医院,把何零叫过来,本宫要‘亲自’问问苏嫔的胎像。”皇后静默了片刻说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玉蕊领命而去。 皇后伸手揽开金银丝绣花的轻纱垂帘,从这个窗口看出去,宫里的景色分外美好。 ―――――――――――――――――――――――――――― 补充一点,苏谧是完全不会武功的, 那一章的写法是有点太假了。 毕竟想在那快如闪电的一剑之中完成推开人,挡剑,调整位置这一连串而且高精确的动作实际上是有点儿难度的(好像不止一点儿……)。 其实我也想过让她推开齐泷,一剑穿身的方法,这样确实更加真实。 不过一剑正中佳人,随即倒在皇帝怀里,这样的场面比较唯美、有震撼性吧^_^。最重要的是,苏谧绝对不能受重伤,如果要养上几个月才好,后来的情节发展就……压根儿没法发展了。 所以综合考虑了一下,只好使用了这种比较yy的写法了。 第三十章 破城(一) 第三十章 破城(一) “你是说何太医回家了?” “是啊,”太医院的小太监陪笑着道:“姐姐要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刘太医还在,不如……” “不必了,何太医什么时候回来?” “他今个儿不当值,明天才会过来。” 要派人去找吗?算了,那个苏嫔这次只怕还未必能够活的下来呢。“好吧,”玉蕊叹道,“我明天再过来好了。”转身去了。 苏谧一直在做噩梦。 她只觉得黑暗从各个方向堆积起来,把她层层地淹没了,很快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疲倦地甚至想要动一下手指都困难,身体好像在一片虚无之中漂浮起来,空无着落,却又好像被很多无形的手拉住,不能挣脱。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的卫宫。 这些日子苏谧和卫清儿都没有出门去,两个最好动的人都没有了兴致,更何况别人。在整个柔妃所居住的纤柔宫里,一种诡异的静谧蔓延开来。不,不止纤柔宫,整个卫国的宫廷,都笼罩在一片惶恐之中,似乎有什么压在头上一般。每个人都低着头,出奇地沉默下来,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甚至整个卫都,满城上下都是人心惶惶,有如惊弓之鸟,不知何日灾劫就将降临到自己头上,听说城中的富户有不少已经举家逃到乡下去的。 在一间宫室里,卫清儿头疼地对付着眼前的一副杨柳春风的绣品。这些日子连她的母亲柔妃都忙着服侍卫王,不太理会她了,苏谧更是没有了心情。害得颐清帝姬只好拿起这些平时动也不肯动的东西来打发时光。 刚绣了不一会儿,卫清儿就烦腻起来,把手中的锦缎扔在一边,道:“什么都不敢做,真是要生生被闷死了,阿谧,你说这次的齐军会不会像以前几次那样,被打退回去啊?” 苏谧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还在倚在窗子边怔怔地出神。 卫清儿想要再提高声音问一句,但是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在了肚子里。苏谧这几天特别的**,原因卫清儿自然知道,因为在前线负责领兵抗敌的正是苏谧的父亲顾清亭。所以自己也不敢太打扰她。 “阿谧,不要担心,以前好几次齐军来攻打我们,不都是顾将军带着人把他们打退的,这次也一定会这样的。”又拾起绣品摆弄了一阵子,卫清儿还是忍不住道。 “呃,知道了,”苏谧低头道,她刚刚从那边听来的消息,说这次齐军的兵力极盛,远胜从前,而且领军的人又是跟自己父亲齐名的当世名将。连卫王都愁的夜夜睡不着觉,柔妃如今就整天陪在他身边。 她已经有很多日子在惊恐之中渡过了,心情因为前线传来的任何消息而不停地起伏跌落。 父亲在边关怎么样?这次真的还回像以前一样吗?一想到这个问题,苏谧就觉得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把她淹没,让她想也不敢想,可是偏偏又忍不住不去想。 答案很快揭晓了,甚至没有人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 就在第二天的一大早,还在睡梦之中的两人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了,紧接着几乎是凄厉的惊叫声、呼救声响了起来,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而且越来越近。 “怎么了?!”两个少女惊恐地爬起身来,面面相觑。 正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房门“呼”地一声被拉开,柔妃衣冠不整地跑了进来,苏谧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温柔知礼的女子也会有这样的狼狈的一天。 柔妃连忙拉起还在懵懂中的两人,“快穿好衣服!快……”她几乎是在用歇斯底里地尖叫声吩咐着身边的侍女。几个宫女匆匆地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为两人穿好衣服。 看到母亲,卫清儿的心情稍微宁静了片刻。 苏谧却越来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惊恐地拉住柔妃的衣襟,“娘娘,到底怎么了?我爹爹呢?娘娘……我……” 原本一直对她很和蔼的柔妃此时却不自然地闪烁躲避着,不敢对上她的满含期待地眼神。 就在她不知道该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宫门“乒”地一声被猛地撞开,一队人马闯了进来,他们都穿着厚重的铠甲,一个个手中持着兵器,有些上面甚至还向下滴着血迹。 他们是谁?那种衣服,绝对不是他们卫国的侍卫或者军士!难道是…… “啊!!!!”正守在门边的一个小宫女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当前的一个士兵几乎想也没有想,手中的兵器一挥,冰冷的剑刃划过血珠,尖叫声嘎然而止。 只余下一片惊恐的静谧。 齐军攻进来了!!! 齐军攻进来了!!! 齐军攻进来了!!! 苏谧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句话,父亲呢?家里怎么样了?母亲还有姐姐和妹妹呢?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住她,几乎让她没法呼吸。 柔妃死死地拉着两人的手,强自镇定地看着眼前的闯入者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十几个进来的士兵对她的话恍如未闻,眼神却肆无忌惮地落在柔妃因为没有拉紧衣襟而露出的白皙的肌肤上,神色之间带着**裸的欲望,紧接着在宫院各人身上扫了一眼,当眼神扫过苏谧、卫清儿的时候,众人的眼睛顿时爆起亮光,立刻就有几个人一边馋涎欲滴地盯着她们,一边走上前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卫王陛下的帝姬和妃子,我们卫国既然已经答应归降,不是说过会保全我们王族平安吗?”柔妃强忍住后退的欲望,厉声喝道,那声音出奇地凄厉、尖锐,倒是把上来的几个士兵吓了一跳。 几个士兵随即愤怒起来,这种质问很明显是一种挑衅,对征服者的一种挑衅。 “王族?卫国已经亡了国,哪来的王族?”几个士兵的话里带着调侃意味地回答道,说着,猛地一拉,柔妃被狠狠地拉过去,随即摔在地上,几个士兵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紧接着衣帛撕裂的声音响了起来,苏谧和卫清儿想冲过去救她,却被另外几个人一把拉住。 卫清儿一边挣扎着,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苏谧还在一片恍惚之中,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自己醒过来的时候,一定会发现自己还是在温暖的**,然后就会听见卫清儿蒙蒙胧胧的声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对她问道:“阿谧,你又做噩梦了?”…… 第三十一章 破城(二) 第三十一章 破城(二) 忽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声嘶力竭,是柔妃。 似乎是被这样的声音刺激到了,苏谧猛地惊醒过来。 忽然之间她像疯了一般,猛地推开拉着她的齐军,把那个齐军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立刻又有几个齐军走上前拉住她,苏谧拼命的挣扎起来,她用牙咬,用手抓……,用尽一切她所能够想得到的方式挣扎着,反抗着,也许只有依靠这样,才能够把她心里的那种无助的恐惧和担忧发泄出来。 几个齐军开始还嘻嘻哈哈只把这当成一只小猫张牙舞爪一样的游戏,但是很快就不耐烦起来。立刻有一个人狠狠地甩了苏谧一巴掌,苏谧被这一击的力量狠狠地摔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嘴角一种咸咸的感觉,是血流了出来。 “住手,住手。”就在几个齐军紧接着要扑过来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一个又瘦又矮的太监服色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些齐军对他似乎颇为忌惮,一时之间,连扑在柔妃身上的军士也站了起来。卫清儿立刻挣脱了束缚跑到柔妃身边抱住她大哭了起来。 “公公,您老有什么事儿?”领队的那个士兵向那个太监恭谨地问了起来。 那个老太监生的尖嘴猴腮,佝偻着背,他没有理会旁边的士兵,上前走到苏谧身边,伸出像鬼爪子一般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眼里立刻亮了起来。 “好好好!”他惊喜地赞道:“好模样啊。”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道。 苏谧没有回答。 “她叫苏谧。”柔妃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生怕苏谧错过这样机会,连忙代为回答道。她已经**地意识到眼前这个老太监的出现是一个转机。而且,无论接下来有怎么样的遭遇,绝对不会比眼前被这群士兵凌辱更糟糕吧。 “什么出身?”太监又问道。 “是帝姬的侍读。”柔妃回答道,见太监的脸色有点不好,柔妃连忙补充到:“也是出身贵阀世家、书香门第的。” “嗯,也算不错了。”太监点了点头。 “幸好咱家来的及时,哼,要不然还不让你们这群粗胚子把这样的绝色给糟蹋了,这样的姿色,这样的出身,是你们能享用的起的吗?这当然应该是要带回去进献给贵人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老太监对那些士兵训斥道。 几个士兵暗地里破口大骂,嘴上却得唯唯诺诺。 眼前这个太监是内务府的一个管事,齐国每次出征都会有内务府的太监随行,名义上是为了宣旨之类的事务方便,实际上是为了及时点数战利品,上缴国库,防止官兵过分的私自贪婪收敛缴获的珍宝美人之物。 然后那个老太监又从柔妃怀里把卫清儿拉了出来,拿出一块儿手绢,擦了擦她的脸, “好好,这个也是不差的,想不到小小一个卫国倒是有不少美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柔妃。柔妃正在拼命地拉扯着手中的衣服,试图把自己**在外面的肌肤遮掩起来。 “这个也不错。” “公公,这是个妃子,是破了身的,不如赏给我们……”眼看几个最出色的都要被眼前这个可恶的太监带走了,几个士兵一阵心急。 “嗯……好吧。”太监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道。本来柔妃的年龄也大大超过他挑选的标准了。 几个士兵闻言大喜,柔妃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就在这时,院门又被打开了,一个传令士兵走了进了,“传大将军的令……啊,刘公公您老也在这里啊?” “嗯,有什么事儿?” “回公公的话,是主殿那边清点俘虏呢,那个卫王一直念叨着柔妃,哀求大将军要和她一起,所以大将军命令我来把她带过去。” 卫王对柔妃最为宠爱,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保护她。 “好吧,就带过去吧。”太监点点头道。几个士兵大为沮丧,暗呼一声倒霉,立刻又把目光投向周围的侍女。 柔妃松了一口气。转而望着苏谧和卫清儿,她神色一变。 “公公,能否求您让我和女儿说句话啊,”柔妃满含期待地看着老太监,她知道他是眼前唯一能够有决定权的人了,“就一句话,决不敢耽误公公的时间,这辈子一定记得公公的大恩大德。” “好吧,”太监看柔妃哀求地恳切,就答应了,略微想了一下,又道:“顺便也替她们收拾一点儿随身带着的首饰衣服,打扮打扮,说不定还有个好造化的。” 柔妃闻言一边向那个太监忙不迭地感谢,一边拉住两人的手进了内屋。 她手脚麻利地捡了几件平日里两人常戴的珠花,打开柜子,拿了几件衣服,迟疑了一下,又把苏谧平日珍藏的包裹拿了出来,里面装的是苏谧进宫时带着的东西。飞快地把这些东西扯了一段绫子包了起来,然后递道两人手里,她把头凑近两人之间,却对着苏谧低声说:“阿谧,是我们对不起你们顾家了,不要和任何人说你姓顾,记着,决不要和任何人说你姓顾。”她轻巧为苏谧拭去嘴角的血迹,眼神悲哀而且绝望。 “娘……”卫清儿又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清儿……”柔妃紧紧地抱住她,“这次我们都是要到齐京去了,你们两个路上可要好好照顾,互相扶持,听别人的话,千万不要再耍小性子,不要闹脾气,也不要和人顶嘴,等到了齐京,母妃就去接你……”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咽着道。“我早就和你父王说真不如殉国算了,左右不过是一死而已,何苦为了苟且偷生落得这亡国奴的名头,还要活着受这般苦……” 还没有说完话,那个等不及的传令兵就进来催促,柔妃不敢再多说什么,就被人拉着走了。 卫清儿扑过去想拉住柔妃的衣襟不放,可柔妃狠了狠心,硬生生拉开了女儿的手,她知道,眼前也只有这样反而是对她最好的保护。苏谧还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乱成一团。 之后,两人浑浑噩噩地被那个刘公公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宫室里,在那里,已经有数位帝姬和美貌出众的宫女了,接着之后的几天,连续不断的有美貌的少女被送了进来。 有宗姬贵戚,有大家闺秀,相同的一点是她们都是十五六岁未出嫁过的少女,而且都非常的美貌。 每次新进来的人也都会带进来新的消息,例如,哪家的女眷不想受辱,在齐军闯入她家中的时候就自尽了,还有哪家从军的儿子曾经在战场上杀掉过齐国的什么权贵,如今被人找上门来屠灭了满门,还有哪家的尚书大人奋起反抗不成,自刎殉国了…… 几乎每一条消息都会让她们胆颤心惊一次。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除了哭泣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做的,每天只知道抹着眼泪度日,惊恐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后来,几乎是认命了一般,每天里都望着紧锁的大门发呆,听着远处的院落里传过来的各种声响,不时的有惨叫声传过来让她们一阵哆嗦。 齐军对她们的待遇还不错,都是专门太监在看管,每天的食物也不坏,甚至病痛的时候也会派医师过来诊治。 这些少女有的与苏谧她们熟识,也有的并不认识,但是很快,同病相怜的遭遇让无依无靠的她们亲密起来。 有时候,她们也会对局势作着各种讨论和预测。 “不是说开城投降的吗?为什么还要杀这么多人?投降不是不杀人了吗?”一个柔弱的少女怯生生地说道,是卫清儿的异母姐姐,颐玉帝姬。 “因为在攻城的时候损失太大了,听说顾将军三次打退齐军,灭掉了十多万的齐军呢。想想吧,以前齐国除了打梁国以为,何曾受过这么大的损失,那梁国可是不逊于齐国的大国啊,而且以前齐国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呢。”一个有些见识的少女说道,一边谨慎地偷偷回头看了看门口,她是吏部学士家的女儿,叫陈蔓儿。 “听说连这次齐军领军的大将军的儿子都死在战场上的,被顾将军杀掉的。”一个后来进来的女孩子说道。 “啊,那个领军的将军岂不是一定对顾将军家恨之入骨了。”颐玉帝姬捂着嘴轻呼道。 “是啊,听说齐军一入城就包围了顾将军府上,”那个少女又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能够怎么样呢?连我们这些什么事都没有做的文臣家眷都落得如此境地,何况顾将军家呢?”陈蔓儿轻叹道:“想想齐军在他手上出过多少丑,吃过多大的亏吧。齐军可一直把他视为眼中钉啊。” 几个少女都陷入沉默了,她们都想起家中生死不知的家眷亲人来,很快,颐玉帝姬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母妃在破国当日就不想受辱所以悬梁自尽了。 第三十二章 破城(三) 第三十二章 破城(三) 这些少女没有一个知道苏谧的身世,虽然每一个少女几都知道顾将军的夫人是一个姓苏的来自民间的普通女子,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把她和苏谧联系起来。 苏谧虽然是顾家的女儿,姓却是跟着自己的母亲姓的。或者说,她是跟着自己的舅父、舅母姓的。因为舅父舅母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在苏谧的母亲嫁给父亲之后,两家说定,把第二个孩子过继给苏家,因此,自己的舅父舅母也就成了自己的义父义母。 山里的日子无忧无虑,快乐自在,义父的医术极其高明,苏谧年幼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在义父的书房里看书,或者在义母的教导下一起摆弄各种药材,自己的父母也会经常带着姐姐和后来又出生的妹妹跑来山里,一家人时常团聚,父亲每每都会说,等到自己不必领兵打仗了,一定也要带着母亲到这里来隐居。幼年时的苏谧一直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两对父母。 这些少女大多数只知道苏谧是颐清帝姬的侍读而已,就算是几个在卫宫平常与苏谧很熟识的女孩子,也只以为苏谧就是一位高明的乡野医师的女儿,曾经救治过柔妃的顽疾的。 几个少女有时候也会这样讨论着别的话题,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讨论接下来她们自己的命运。从看到那个太监挑剔的眼光的时候,再愚笨地人也能够明白,自己是属于战利品的一种,而且是最贵重的那种。她们接下来的命运不言而喻,在这个战乱迭起的时代,无数个国家建立而又灭亡,无数的女子在这样的起落之间被匆忙地改变着命运。与以前亡掉的无数国家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等待着赏赐给有功的将士或者被献给帝王权贵,不过都是随风飘泊而已。也许他们会有些是幸运的,会遇到一个对自己不太差的良人,但也许明天就会凋零着死去。这个年代属于任何一群无力的女子的命运就是这样。 日子在焦虑之中一天天渡过,直到十几天后,她们永远离开卫都,离开她们家乡,离开她们家人(如果还有家人的话)的日子到了。 齐军开始北撤,一排排的大车看不见头,两边是守卫着的士兵,车队最前面的就是卫王和卫王后以及柔妃的身影。被押送的俘虏包括卫王和后妃以及皇子、帝姬、宗室、贵戚等近千多人。 随着的还有齐兵自各处搜罗得来的各种金珠器皿。以及卫国皇室百年来积攒的众多各类书籍、典料等物,可谓满载而归。 苏谧她们这些年轻的女孩都被集中起来,安排在几辆车里,珍贵而且娇弱的战利品,自然不会让她们步行。 与卫清儿和苏谧同车的是颐玉帝姬和陈蔓儿,四个少女之间还算熟识,路上也算是种安慰。 当夜晚扎营休息的时候,远远的就能听见远处传来士兵狂笑声,还有被充作营妓的女子的哭叫声,是那些士卒们到沦为营妓的卫女帐中发泄。这时候,几个女孩子都会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负责她们这些年轻美貌女孩的看守的是一群小太监,为首的就是那个内务府的刘公公。两边也有守卫的士兵。每次她们下车洗刷或者透气的时候,都会看见周围士兵们狼一般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们的身上。让人直觉性地意识到危险,大多数女孩子都会尽量呆在车里不敢下来。 上路的第五天,还是出了事情,就在苏谧她们这一车。 那天的晚上,颐玉帝姬和陈蔓儿一起出去解手,两个胆颤心惊的少女出去了不多久,等待在车里苏谧她们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哭声,随着声音渐近,她们听出是颐玉的声音,两人连忙出了车门,颐玉帝姬一边哭着,一边跑了回来,待跑得近了,才看清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拉扯开了,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几个士兵还在她身后追着,可是看见颐玉跑进了车队,追兵们放缓了脚步,有几分胆怯地看着车队,不敢上前却又不肯后退,不停地徘徊着,显然是舍不得猎物。 不一会儿,太监们被吵了出来,看到了颐玉的样子不禁勃然大怒。 “去去去,是你们这些子下贱东西享用的起的吗?”小太监狠狠地呵斥着跟上来的士兵,像呵斥一群恶狗。 “蔓儿呢?”卫清儿惊恐地拉住颐玉问道。 “蔓儿她……被那群人捉住了……”颐玉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起来,她的脸色因为恐惧和剧烈的奔跑而发青,牙齿还在不停地打颤。 “什么?还留住了一个!”刚刚走出来的刘公公闻言也生气起来,对着几个小太监喊道:“还不赶快去找。” 等到真的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们在树丛里找到了陈蔓儿,她的衣衫都被撕碎,浑身青紫,头发散乱,眼神呆滞,再愚钝的人也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蔓儿!”几个少女哭叫起来,被惊醒跑过来的其他少女也鼻中酸楚,众人围着她一起哭了起来,很快几个太监上前驱散众人,然后把依然神情麻木的陈蔓儿领走了。 对于那些士卒来说,亡国的卫女,本就是他们卖命征战所得,就应该任他们为所欲为才对!但是刘公公极其愤怒,命人将肇事的士兵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军法处置,因为他们竟然敢动了贵人内定的东西。对苏谧她们的看守保卫工作也更加谨慎了,每天都会由小太监时不时清点人数。 但是陈蔓儿却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已经**了的女孩子不可能再献上去,当然也就没有资格再呆在这辆车上了。当夜,她就被送进了军营中充当营妓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当马车上的女孩子在一旁洗刷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几具尸首远远地从营帐中拖了出来,每天晚上都会有这样承受不住折磨而死掉的女子,会在第二天被从营妓的营帐里拖出来。 最先头的女孩,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充满着恐惧痛苦和绝望,原本美丽的脸蛋儿肿胀不堪,可是还能依稀辨认地出,是陈蔓儿。她的身体还是**着的,上面遍布着青紫的淤痕和伤痕,下体更是惨不忍睹,血迹顺着原本白皙修长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大腿向下流着。 几个女孩子惊叫起来,她们扔下东西,跑回了车里瑟瑟发抖起来。 “啊~~~~”卫清儿也忍不住喊了起来,把头埋进苏谧怀里,她再也无法承受了。 苏谧似乎被什么钉住了一般,呆呆地看着那些刺眼的白生生的尸体,想要转过头去不看却怎么也办不到,眼前一阵恍惚,陈蔓儿那张肿胀变形的脸孔,似乎变成她姐姐和妹妹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之中不断盘旋……终于,她弯腰忍不住吐了出来…… 一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她还是没法停止,她的眼睛也还是死死地盯着陈蔓儿的尸首…… 第三十三章 恍如一梦 第三十三章 恍如一梦 第二天,苏谧的脸色变得蜡黄,回到车里她一直睁着眼睛,不吃也不睡,似乎一天之内,一朵鲜花就枯萎了下来,但精神却好地出奇。卫清儿有点惊恐地看着苏谧,她直觉性地感觉自己的朋友有什么变了。 也许是长久以来心里还抱有的一丝奢望彻底被残酷地粉碎了,苏谧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在燃烧,在破碎,流出浓浓的让人恶心的血腥味。又有什么东西的种子悄然地开始生根、发芽,逐渐的生长起来,接受现实的觉悟让她的精神彻底的冷静甚至冷漠下来。所以,当几天以后,她真的看见一具熟悉的尸首从营帐之中被人拖了出来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了一丝绝望或者悲痛的感觉,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自己都在惊奇自己的,她甚至觉得如果此时此刻让自己笑的话,自己也可以笑得非常柔婉。 一边的小太监小祝子有点好奇地看着苏谧。这个女孩每一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出来洗刷,并且会站在这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那些尸体。毕竟,自从知道营妓那边都是这个时间清理尸首之后,尤其是发生了陈蔓儿那件事情只后,车里的女孩子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间出来洗刷了,她们都刻意地避开这个时间。 他顺着苏谧的眼神望过去。 “那个女孩啊,啧啧,真是可惜,过上几年必定是一等一的绝色啊,听说还有个姐姐,破城那天就被这群下贱的粗胚子给……”小祝子摇头叹息道,“真是作孽啊……也不怕老天爷怪罪。” “那是她运气不好,没有让咱们师傅看见,”旁边另一个叫全福的小太监说道:“嘿……要是早让师父看见,看那模样就是应该当娘娘的命,岂会落到这群人手里头。” “得了吧,”几步远的地方巡逻的一个小太监听到了两人的讨论,停下步子凑过来笑道,“这个,说了也不行,你知道吧?”一边用下巴向尸首指了指,一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知道吧,她可是姓顾的,就是那个什么顾清亭的女儿,倪大将军可是对顾家恨之入骨啊。” “是吗?”全福来了精神:“听说倪大将军的儿子就是叫那个顾什么的将军杀掉的,真的吗?” “就是这样。”那个消息灵通的小太监道:“嘿嘿,所以说了,就算是咱们师傅去也是白去,难道还能够跟倪大将军别苗头吗?听说倪大将军可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啊。” “说的也是,听说倪贵妃如今正得宠呢,咱们公公见了倪大将军都得先弯个腰的。”小祝子叹道。 “说起宫里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到宫里去啊。这出外差的活儿虽说油水足,可也太累了,实在是……”全福唉声叹气地道。 “得了吧,就眼下这速度,我看这路程恐怕还得走上个十来天。” 几个小太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旁边的苏谧忽然插嘴问道:“几位公公,你们刚才说的那位大将军是这次领军的倪源倪大将军吗?” “是啊,”几个小太监打量着苏谧。苏谧容颜娇美,语气恭敬,又不像那几个女孩子整天哭天号地,平白让人头疼。所以几个小太监对她感觉倒是都不坏。 “听说倪大将军是梁国的……” “哎,哎,这话可不能多说啊!”那个小太监立刻打断苏谧的话,偷偷看了看四周,“倪大将军以前是梁国的臣子是不差,可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可是大齐的顶梁柱,可是正得皇上倚重信赖的。” “谢公公提醒了,是我失言了。听你们说起什么倪贵妃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啊?” “噢,那是倪大将军的女儿,也是嫡出的小姐,眼下在宫里可是正得宠啊,可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呢。” “原来如此,你们说倪大将军的儿子……” “噢,你说的是倪廷威少将军,唉,如果不是失了这个儿子,倪大将军震怒,说不定你们卫国也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不是听说倪将军还有一个儿子”小祝子插嘴问道。 “是还有一个,可惜是庶出的,嫡出的就这么一个,肯定宝贝的很,眼下却已经命归黄泉了。”那个小太监咂着嘴叹道,声音里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嘿嘿,照我看这个顾将军倒是干了一件好事儿,那个混帐还是死了好。”全福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听说这个倪廷威在京城里就是横行不法、抢男霸女的小霸王一个,前些日子跟我们一起老陈还被他抽了好几鞭子,不就因为挡了他一下马,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嘘,小声点儿吧,你是不想要命了,敢这么说,”先头的小太监连忙说道,一边看了看四周,他心里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话可不能说出来啊。 这时候,几具尸首已经拖得远了,苏谧目送这自己最后的亲人远去,眼神里有看不清的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回到车里,卫清儿看着苏谧的眼神,“怎么了,阿谧,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我很好,”苏谧婉声道,声音却是说不出地清冷森然。 卫清儿闻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敢说什么,这些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知道苏谧在想什么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已经在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改变了。 几天之后,柔妃也去了,她原本身体一直病着,又遭受这样的打击,没有任何仔细周到的治疗,终于熬不过去了。得知了这个消息,卫清儿如同魂魄被抽去了一般,呆呆愣愣了一阵子,不久也病倒了,时好时坏,每天什么力气也没,。找来医生也看不出什么来。苏谧却知道,是这些天的折磨让她的生命快要燃尽了,那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生命力的枯竭,不是任何的疾病。 到了齐京,她们被安排进了一间庄园,不久就被命令梳洗更衣,等候几个管事太监的挑选。 其中最出色的几位帝姬和闺秀,包括苏谧在内被献入宫廷。其它的人大多被赐给了有功的将士。 这样苏谧就开始了她的宫廷生活。 ――――――――――――― 苏谧只觉得意识一阵模糊,也许自己只是作了一个噩梦,一个声音在耳边萦绕着,呢喃着,为什么要这样劳累,就这样睡下去吧,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身体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漂浮起来,却忽然有一阵黑暗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让她无法呼吸,近乎窒息的痛苦让她猛地惊醒过来。 她费力睁开眼睛,这一个动作几乎就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似乎整个世界还是一片黑暗,她微微地动了一动,我已经死掉了吗?难道这里已经是冥府地狱。 “主子!?”一声惊呼,是觅青,她一直守在床边,看到苏谧睁开了眼睛顿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我……”苏谧费力地想要说什么,口齿却不听使唤一般,她挣扎着想起身,却感到手脚酸软无力。 觅青连忙上前扶住苏谧,一边递上茶水,喂着苏谧喝了两口,苏谧才缓过气来。看着周围的一切,她清醒过来,记忆也慢慢回来,自己还活着,好好的活在这座大齐的后宫里。那一剑可不是普通的凌厉,自己还真是命大啊!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哀,苏谧有一瞬间的失神。 只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儿了,她放松下来倚在靠垫上,竟然又回忆起破城时的那些往事了,是生死一瞬的感觉让自己恐惧了吗? 既然还没有死,她就有必须面对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发生了什么?”苏谧猛地醒悟过来,匆忙地问道。她的声音还是有一丝沙哑,也不知是因为惊慌还是因为干涩。 “主子已经晕过去一天一夜了。”觅青着急地道:眼下已经是寅时一刻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什么?一天一夜! 现在是苏谧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御医过来看过没有?”那她怀孕的事儿岂不…… “御医过来看过了,”觅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很是难看,“是太医院的何零过来为娘娘诊的脉。” 苏谧的脸色瞬间惨白。 第三十四章 流产 第三十四章 流产 是她失算了! 原本她的计划是借这次的机会来固宠,后宫时时都会有新人进来,凭借美色才华得来的宠爱终究不可能长久,云妃就是再现成不过的例子,但是,一旦自己舍身挡剑成功,就不同了,没有一个男人对于肯为自己而坦然赴死的女人会不感动不震撼,哪怕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就算自己的宠爱衰减了,这份恩情也是保命的良方。 只是中剑之后自己肯定要受到冲击,正好可以借此计划名正言顺地流产,只要有片刻的功夫,自己就可以施用针术暂时改变脉象,瞒天过海,虽然借这个孩子算计倪贵妃的计划不成了,但换来对皇上的救命之恩也是却非常值得,非常划算的,毕竟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这一切的实行都需要自己的清醒为前提。 她没想到那个黄衣人的剑势如此凌厉,竟然能够穿透玉佩而入体,自己会承受不住那一剑而晕倒,更没有料到那剑上还抹着毒药,其实原本那点儿毒药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小时候一直喜欢摆弄药物,义父他们生怕自己万一误食了什么,所以从小让她服食了不少灵药强身健体,对于毒药的抵抗远胜于常人,所以她自信自己没有一丝疏漏。决定了计划之后就假借准备醒酒汤的名义让觅青回采薇宫准备自己流产的事宜。偏偏因为那一剑使得她失血过多而晕倒,自己无法及时地为自己诊治解毒,以致于昏迷不醒,拖延了下来。 如今她受伤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段时间足够使整个局面完全破坏掉了,首先自己假孕的事情就逃不过御医的眼睛了,哪有身负重伤胎像却丝毫不受影响,纹丝不变的。 这就是父亲常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道理啊,苏谧自嘲地笑了笑。一招失误,满盘尽输。 “他说了什么没有?”苏谧静默了片刻问道,声音里流露出一种苦涩。 “何太医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就是说主子这一次很是凶险,如果两天之内还不醒过来的话就危险了,小禄子他们都急得不行。” “他没有说?关于我的胎像的异常,”苏谧声音里蕴含着一丝希望。 “没有,奴婢一直跟在他身边,当时皇上也在这里,他从头到尾没有说什么有关胎像的话。皇上也没有问起。”觅青肯定地道。 苏谧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这个何零只怕也是个谨慎的人,当时自己泰半已经是死定了的光景,两天之后便要一了百了,为一个死人当然不必横生枝节,无端的多添变数,给自己招惹麻烦。 看来也是个知道明哲保身的人。 也许自己这次的运气还不错,何零并没有把消息走漏出去。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苏谧静静整理着一下脑海之中的思绪。 “主子,我们应该怎么办?”觅青着急地问道。 “其他人呢?”苏谧抬头问道。 “觅红和小禄子他们等了一天,疲惫不堪,奴婢让她们都去睡了,只有奴婢一个人在这里值夜。要把他们都叫醒吗?” “不必了,”苏谧又问道:“我交代你准备好的东西准备了吗?” “是的,奴婢已经准备好了,就藏在小厨房里,一直没有人看到。”觅青点头应道。 “既然如此,快去准备,”苏谧抬头吩咐道。“不要惊动任何人,先把这个‘孩子’解决掉再说。” 眼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首先得把这个“孩子”流掉,如果自己醒过来的消息传出去,马上就有御医过来诊治,到时候是绝对瞒不住了的。那个御医何零似乎并不怎么得势,既然他知道审时度势,是个聪明人,自己应该拿捏地住。 只要在这一天之内,他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外泄的话。 苏谧的睫毛轻颤,暗暗想着。 乾清宫 养心殿 齐泷焦躁地走来走去,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最近一连串都是让他不顺心的消息。 先是刺客!堂堂的大齐皇朝的宫廷夜宴,位于深宫内院的内宫家宴,竟然有刺客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多位妃嫔被杀,还有更多的人受伤,齐泷真要忍不住怀疑,下一次刺客杀上门来,就可以直接闯到他的寝宫,取他的项上人头了。 这使得他前所未有的震怒和恐惧,在不到半天的功夫里,连接下了数道旨意催促刑部的人员。 很快仵作会同刑部和大理寺的验尸搜寻结果就出来了。 刺客身上衣服的料子,都是只有在墉州本地才会出产的苍绫,兵器大多没有任何线索,但是发现了一把用旧了的朴刀是当年旧梁在断墉关守军的配置,上面还带着刻印。 墉州原本是梁国的领地,现在是倪家的封地,倪源在归顺大齐之前就是梁国的大将,领军守卫断墉关,镇守墉州。当年先帝领军攻打梁国,久攻不下,战局僵持,先帝为了招降倪源,特意许诺将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划为倪家的封地,永不反悔,而且立下丹书界碑为誓,倪家在墉州的势力堪称根深蒂固。 仅凭着这些东西就可以断定刺客是与倪家有关的吗?齐泷还没有昏庸到这种地步,尤其是倪源此时南征北战、正当大用,他断然不会作出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来。 而且刺客是分为两批。大部分潜伏在皇后委派王家召来的申庆班里,只有一个是在宫门口杀掉倪家的下人,假扮成他混了进来的,泰半的刺客都是隐藏在王家的戏班子里,所以王家也脱离不了刺杀的嫌疑。 其实齐泷所关心的不仅仅是到底是谁谋划了这件事,毕竟,大齐这些年来攻城略地,灭国无数,仇家太多了。但是齐泷冷静下来的时候立刻意识到,这次的事件对于他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他正可以借此削弱他早就看不顺眼的王家势力和日渐有功高震主之嫌的倪源。 这些年来,王家行事日渐猖獗,如今大齐的朝堂上,朝臣大半都是他们一派了,而且大齐数得着的名门权贵似乎都与王家有姻亲关系,这让他深为忧心。王家可谓大齐的第一名门,当年在齐国创业之初就跟随齐王屡立战功,百年的发展下来,根基雄厚,尤其是近几十年来,连续数代皇后都是出身王家,太子也都是王家女所诞,使得在齐国所有民众的眼里,王家似乎就是大齐的后族一般,王家女入主中宫似乎已经是既定的规律了。他刻意提拔在朝中根基浅薄的倪源就是为了压制王家。 而倪源,虽然自从二十年前归顺大齐之后一直恭顺隐居,自己启用他之后也一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恪守臣礼,行事低调。但是这几年来他灭卫平蜀,屡战屡胜,在军中的威望日重,而且天下九州,他们倪家还占据墉州为私人封地,势力也不容轻视啊。这次他以庆贺年关为由将他召回京城叙职就是不想他在军中势力发展过大。 借此刺客的时机,他正可以好好敲打敲打他们。 可是很快他的盘算就落了个空。 昨天太后听说了刺客的消息之后,因为急怒交加,忧虑过重,又病倒了,而且这一次的病似乎比以前重的多,但还是强撑着病体,立刻下了懿旨,把主持晚宴的皇后叫去狠训了一顿,如今皇后就留在慈宁宫里衣不解带的日夜侍奉。这样一来,自己断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动王家了,免得让太后的病情加重,大齐以忠孝治天下,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留下个不孝的名头吧。于是,他不禁不能给王家脸色看,反而要下旨安抚他们了。 而倪源,就在刑部的验尸结果刚刚送到他的桌上,就传过来倪源竟然也遇刺的消息,而且重伤,这让原本就难以追寻头绪的刺客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第二天自己又收到倪源请求辞去兵部尚书,归家静心养伤的折子。齐泷只好又是一阵好言劝慰、下旨嘉勉。 这一番波折下来,自己所能做的似乎只有惩罚侍卫,奖励浴血苦战的豫亲王等人了。实在是让他窝火到了极点。 而最让他窝心的是,刚刚收到密报,南陈再度启用诚亲王陈潜,出任建业城的守将。 建业城是齐陈两国交锋的第一线战场。陈潜是南陈皇帝的弟弟,封诚亲王,是南陈第一的名将,过去的十几年来,齐军数次在他手里吃了败仗,直到去年重金贿赂权臣,广派细作造谣说,陈潜有帝相,是真龙转世,神灵附体云云,终于使得陈帝恐惧自己的弟弟篡权夺位,所以罢免了他的兵权,将其投闲置散,幽居京城。 可是今年的战局上倪源率领着齐军连战连捷,将南陈打得苦不堪言,割地求和。如今危机关头,竟然又要重新启用他了!报告里说陈潜一到建业城,就开始整顿军防,派出探子到各地查探,收服失地的意思昭然若揭。这样看来开春必定会有一战了,而原本统帅大军对付南陈的倪源此次摆明了是没法出征了。就算不通军事,齐泷也知道阵前换帅是军中大忌…… 一切都不顺利! 齐泷狠狠地把手中的茶盅摔在地上,发泄着心中的无力感,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窝囊透顶。 “哐啷”一声,破碎的杯子正好砸在一溜儿小跑进来的高升诺脚边上。 “皇……皇上……”高升诺吓了一跳,惊惶失措地跪下,自从刺客事件之后,齐泷心情一直特别不好,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也特别的小心,日夜担心会糊里糊涂就丢了脑袋。 “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齐泷喝道。 “是,是,老奴有罪,老奴失礼了,老奴有罪……”高升诺连忙叩头应道 “到底什么事?”齐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问道。 “皇上,是采薇宫那边的人过来禀报消息,苏嫔娘娘醒过来了。”高升诺回禀道。 “醒了?!”齐泷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这算是他这几天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了。 “不过……”高升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苏嫔娘娘的孩子小产了。” “什么?!”齐泷的身形晃了晃,沉默了片刻,声音也说不出是悲是喜地道:“朕过去看看。” 第三十五章 刀光 第三十五章 刀光 当齐泷匆匆地赶到采薇宫的时候,苏谧已经流产了。 对于齐泷来说,这次的流产消息带给他的悲痛并没有以前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那样剧烈,那样的难以接受,也许是听到苏谧醒来的消息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太过于庆幸和感激了,大大地冲淡了这次失去孩子的打击。 对这个孩子他也曾经期待过,但是当太医告诉他苏谧恐怕都已经难以保全的时候,对于这个孩子,他连问一问的兴趣都没有了,毕竟,连母亲都没有几分希望了,何况一个不到一个月大的胎儿。 现在同时听到苏谧醒过来和孩子没有了的消息,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是悲是喜,毕竟,苏谧终究醒过来了,他不想奢望地太多。 他匆忙地赶到采薇宫,院里已经站满了太医和内监之流,他没有理会众人的行礼,飞快地进了里屋,看见床榻上拥被而坐的苏谧。 苏谧发丝散乱在肩头,红肿的双目中晶莹的泪滴星星点点,衬着惨淡苍白的容颜,凄婉绝伦的眼神,让人禁不住而生出一种魂断神伤的悲意来。 他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谧儿,真是太好了!你能醒过来就好。” “皇上……”苏谧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面容上全是悲伤,哀凄满面的涩声道:“臣妾真不如死掉算了,臣妾和皇上的孩子就这样……”一边说着,眼泪就顺着苏谧洁白如玉的脸颊滑落下来。 齐泷看的一阵心痛,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眼前的女子如此柔弱,却能够在刺客凌厉的刀光剑影之中,在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挽救自己的性命。 “谧儿,不要心急,我们以后必然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朕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我们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他紧紧握住苏谧的手说道。 “皇上!”苏谧伏在齐泷的肩头,嘤嘤地哭泣起来。 齐泷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苏谧泪眼婆娑,齐泷劝慰了半晌方才慢慢止住泪水,情绪稳定下来。就在两人柔情蜜意的时候,外面的高升诺一声长宣:“皇后娘娘到了。” 随即帘子一掀,皇后走了进来。 看的屋里的情形,皇后微微一怔,随即仪态恭谨地向齐泷行礼问安。 “皇后不是在慈宁宫那里伺候吗?”齐泷问道,声音里隐含着一丝的不悦,“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这次太后病地实在太是时候了,让他很不满意,他心里当然也清楚,可能太后他老人家的病情未必如同嘴上说的那样重,也未必需要皇后长居慈宁宫衣不解带地连夜侍奉,可是这种摆明了保护王家的手段却让他一筹莫展、全无办法,他心里窝火却又无处发泄,对于皇后言词也不太客气起来了。 皇后滞了滞,她主持的家宴却混进了刺客,按照道理应该要受责罚的,多亏了太后的保护才让她免于责难。而齐泷对她的脸色会不太好也在意料之中。 她很快冷静下来,恭谨地道:“臣妾原本在母后那里侍奉,刚刚服侍母后安歇下去,就听见身边宫侍过来禀报苏嫔妹妹的事。臣妾想事关皇嗣,干系重大,可是不能耽误的,所以就急忙赶了过来。”然后向苏谧一脸关切地问道:“妹妹的身体怎么样了?本宫听说了消息可是着急地不得了啊。” 玉蕊把消息送到的时候,她原本正在安睡,起来寻思了片刻,再想起那个小宫女的密报,终究放不下心来,于是赶了过来,没想到齐泷也在这里。 “谢娘娘挂心,婢妾还好,只是……”苏谧一脸悲愁,还是恭声道。 “唔……”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光芒,转而不见,脸上依然带着几分悲伤,柔声安慰道:“妹妹不要伤心,妹妹终究还年轻,只要养好身子,以后何愁没有子嗣呢?” “正是这样的道理,”齐泷道,一边轻轻拍着苏谧的背,“谧儿可不要伤心了。你原本身子就弱。” 皇后婉然一笑,对着外间道:“是哪个太医为苏嫔诊治的?” “是卑职,”外间立刻有一个太医上前应道,“卑职是太医院刘成。” “咦?本宫记得苏嫔的脉是一向由何零负责的,怎么他没有过来?未免太失职了吧。”皇后有几分惊奇地问道。 “回娘娘的话,何太医昨天轮休,今天是值班不错,可是眼下时辰未到,他还没有到太医院,所以就由卑职代劳了。”刘太医回答道。 放眼望去,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如今才是寅时末、卯时初左右的光景,肯定不到太医进宫上工的时间。 “那我问你苏嫔的脉象如何?”皇后问道,话语里完全是一个皇后对后宫姐妹的关切之意。 “回娘娘的话,幸赖吾皇庇佑,苏嫔娘娘体内的余毒尽皆去了,剑伤也没有恶化,虽然刚刚不幸小产,可是脉象很是平和,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休养一些时日就会痊愈了。”刘太医回道。 齐泷在里面听到也放下心里,揽住苏谧道:“这就好,谧儿一直体弱多病,朕就还一直担心呢。” “是啊,”皇后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啊,都是皇上鸿福齐天,佛祖庇佑。”一边说着,神色之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顿了顿,还是道:“不过苏嫔醒过来怎么会突然之间流产呢?本来本宫听说了妹妹醒过来的消息还大喜过望,没想到接下来就是……唉……”一边转向太医问道:“苏嫔流产前的胎像可有什么不对?” “这个……卑职有罪,卑职失职,卑职奉召赶过来的时候,娘娘已经……没有诊过娘娘小产之前的脉象,所以也不清楚啊。”刘太医一边忙不迭地请罪,一边暗叫苦,我们有什么错啊,谁让你们不早去叫人的,赶过来的时候早就什么都晚了。 苏谧眼泪又无声地流下来,花容惨淡,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眼见苏谧一听到提起自己刚刚失去的孩子,又忍不住伤心,齐泷打断皇后道:“这次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臣妾觉得苏嫔这次的流产有些蹊跷,不如召见何太医过来一起问问呢?”皇后在一旁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还是说道。 皇后她自己未曾生育过,而且对医道也不是很了解,可是也知道挨了一剑对胎儿会全无影响不太正常。上次她命令玉蕊去传诏何零,可是偏偏何零当值结束,回家去了,今日索性把人传来,就在这里问个清楚。 “能有什么蹊跷?”齐泷略微不耐烦地道。 “妹妹先前受伤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小产的征兆,可是如今醒过来反而小产……只怕有所不妥啊,毕竟事关龙裔,干系重大啊,皇上。”见齐泷有些意动,皇后连忙又道:“而且我看妹妹身体一直不好,也许是有什么隐患疾病也说不定,可是要早早治疗才好。何太医一直负责为妹妹诊脉,叫他过来也可以与几位御医一起商讨一下,多了解妹妹的身体状况,便于以后休养,这也是为妹妹的身体着想啊。”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有条不紊,齐泷也也觉得在理,点头道:“也好,谧儿的身体一直不好,如今又受了重创,应该由他们几个好好商讨一下,也拿出个可行的方子来,好好调理调理。” 苏谧不禁变了脸色,她本来计划着打发走了几人,召来何零再利诱威逼,加以收服,务必使得他的疑惑不敢泄漏。可眼下皇后和齐泷都要摆明了在场的,让她如何行事? 皇后为什么坚持要召何零?她是知道了什么?该怎么办? 皇后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她已经飞快地吩咐身边的人道:“快去把何太医找过来。一定要找过来。” 玉蕊连忙应是,转身去了。 齐泷看见苏谧的脸色不好,还以为她依然为孩子伤心挂怀,担心她旧伤未愈,又要伤心过渡,连忙安慰道。 苏谧勉强笑着应对,心里却飞快地转着诸般念头,该怎么做好呢? 一时之间,房中诸人神色各异。房外单薄的月光撒落下来,依然是满地月华如水。 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凌晨的时分,可冬天的太阳一向出地很晚,已经到了上工的时间,外面还是灰蒙蒙地一片,太医院的御医何零此时刚刚走出家门,在去太医院的路上,他一边搓着手,一边感叹,“这个鬼天气……” 正拐到一所小巷子里,却猛地见到面前伫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谁?”何零大惊失色。强盗吗? 来人的身影似乎要融入夜色之中了,他转过身来,就在太医还没有来得及呼救或者移动的一瞬间,一道闪亮的刀光划过,一片圆润的光芒弥散开来。 就在同时,太阳升了起来,在这昼与夜交错的一瞬间,让人也分不清那眩目一片的,是刀光还是日光。 来人微微侧过头,光晕笼罩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秀的轮廓和面容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痕…… 天上的浮星还依然在影影绰绰,仿佛倒影天下众生,浮尘万物。 血已经蔓延开来…… 第三十六章 册嫔 第三十六章 册嫔 温暖的里阁中,苏谧穿着整齐地端坐在桌旁,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地挽着一个如意髻,斜插一枝晶莹剔透的喜鹊登梅碧玉簪。太医院的刘成正把手指搭在她的手上,静心诊断。 “娘娘不用担心,娘娘的脉象一切平稳,只要这样安心静养,不出十天就可以痊愈无碍了。”片刻之后,结束了今天的诊断的刘太医起身向苏谧道:“娘娘实在是有上天庇佑啊,伤势好的比常人快多了。” “有劳刘太医了,”苏谧婉然笑道。哪里会有什么上天庇佑,她自己的医术精湛远不是这些人能够比得了的,清醒过来之后她自己开了方子命人暗中配置了出来,而且每天自己用银针过穴活血,当然好的比他们预料的快得多了。 “刘太医,不知道何太医的那件案子如今处理地如何了?”看到他收拾起医箱,苏谧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娘娘的话,何零那件事听说是强盗下的手,衙门里已经传出消息了,还说过些日子要签通缉令悬赏的,唉……”刘太医回答道,自从他的倒霉的同僚何零在来太医院的路上无故遭了强盗,被人一刀砍了脑袋之后,他就承接了照看苏谧休养的工作。 说起何零来,也真是算他倒霉,如今禁军和各个衙门里都忙着宫里头刺客那件头等大事,哪里还有功夫去管这些小案子,匆匆地判了一个“强盗劫财,杀伤人命”就结了案子。如今乱世当头,哪里都不安稳啊,连门禁森严的皇宫都有人跑进来行刺,何况一个小小的太医,看来自己在路上也要小心些了,刘成摇了摇头。 “唉,真是可惜了,”苏谧叹道。“何太医医术高明,人也周到,怎么就……”转而道:“改日我一定奏请皇上厚家抚恤,表彰功绩才好。” “卑职代何零谢娘娘大恩了,得知娘娘记挂,何零泉下有知,也必定感激不尽啊。”刘成连忙道。 “刘太医不必客气,苏谧以后还要多多劳烦太医呢。”苏谧优雅地笑着。 “此乃卑职份内之事。”刘成行礼告退:“娘娘先好好休养,卑职明天再过来为娘娘请脉。” “觅青,”苏谧转头示意。 觅青立刻拿出赏银打赏,刘成道谢之后,觅青把他送了出去。 眼看着人已经走远了,苏谧脱去厚重的银红色镶珠子的锦缎外衣,倚在靠垫上,陷入沉思。 何零到底是怎么死的?偏偏死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上,她可不相信真是有这样的巧合。是谁干的?她可不相信是强盗,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好运气。眼下有谁会帮助自己?实在是没有一丝线索啊。 手里轻轻搅动着一碗牛奶雪莲凝脂乳汁,白玉色泽的乳酪围绕着银调羹打出一圈一圈的整齐圆韵。苏谧正沉浸在思虑中,小禄子进来屋里。 “打听地怎么样了?何太医的案子还打听到什么?”苏谧连忙放下调羹问道,她刚刚让小禄子过去太医院那边打听消息了。 “也没有什么别的了,还是那些消息,”小禄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只听说何太医正是出门上工的路上被杀的,因为家里比较远,所以何太医早上出门很早,那时天还不亮,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天亮了,他的家人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就在不远的一道小巷子里发现了尸首。被人一刀结果,身首异处。立刻闹了起来,街坊都被吓了一跳,不久就报到了衙门,衙门里今天刚刚判下来了,强盗杀人……只是……”小禄子顿了一顿,道:“听说从尸首上看,那刀快的很啊,只怕是个武功极高的盗贼。” 难道真的是遇到了强盗?这也未免太巧了吧。过分依赖运气迟早会吃到苦果。苏谧可不想犯这种错误。 “那天晚上在我这里诊治之后,何太医回去还在太医院待了多久?” “没有再待,因为下工的时辰早过了,所以听说是立刻就收拾东西走了的,而且当时的太医都在救治被刺客所伤的宫妃,也没有别的太医在太医院。” “嗯。”苏谧点点头。也就是说何零没有把自己脉象奇异的事情外泄了。 “对了,主子,那个……”小禄子迟疑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一个消息,太医院的人说,皇后身边的玉蕊在当天夜里去找过何零,不过何零正好已经当值结束,回家去了。” “什么?!”苏谧的脸色变了。果然,她就觉得那天的皇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连忙又仔细问了小禄子几句,不禁沉思起来, 皇后为什么要去找何零? 她早就仔细盘问过觅青她们,在采薇宫里,何零对自己的胎像并没有说过一句可疑的话,而回到了太医院不久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如果消息没有任何的泄漏,皇后召见何零,难道仅仅是为了关心自己的孩子? 毕竟自己曾经承诺过要把这个孩子献给她。她格外的关心也是正常。 还是她发现了什么线索?那么消息是怎么泄漏的? 她之后听说自己流产时对太医的盘问,真的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已经知道了什么。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什么,自己恐怕就危险了。 苏谧觉得头疼起来,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可依赖的,这次的失算对自己打击是在是太大了,简直是遗祸无穷啊。如果不是何零这样莫明其妙地“及时”死掉了,自己当天晚上就要危险了。可是他现在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给自己添的麻烦也不少。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底子太薄,没有一丝根基实力,实在是无法承受一丝一毫的失误。也许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齐泷对她的信任眼下没有丝毫动摇的痕迹。 “娘娘,高公公到了,”觅红进来传话道。 “快请进来,”苏谧道,一边调整坐姿工整端庄。 “娘娘,这是南疆那里刚刚进贡来的白玉果和小金桔,专门滋补养胃的,皇上听说您胃口不好,特意命老奴送过来。”高升诺带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行过礼之后,就说了起来。 一示意身后的那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呈上一个篮子,篮子里是一颗颗的果子,一半的洁白圆润,一半的金红离离,甚是可爱。 “有劳公公了,”苏谧一边命令觅红上前收了,一边笑道:“皇上还好吧,今天的朝政可是处理完了?”这几天她醒过来之后,各种奉承纷迭而至,一时之间各宫各院送过来的补品多的不计其数,苏谧只觉得烦不胜烦。 “回娘娘的话,皇上刚下朝,那帮子大人们又在殿上吵起来了,把皇上扰地很不开心,结果一挥手就退了朝,转到养心殿了,这不,刚回去就听说南疆贡来了这个稀罕玩意,赶紧让老奴给您拿过来。”高升诺谄笑着道 “嗯……”苏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高升诺微微打量了周围一眼,说道:“娘娘,照老奴看,您这个院子虽好,恐怕有些窄了,要不要搬去采薇殿住?反正如今这采薇宫里也没有人比娘娘您更尊贵了。” “公公是在跟苏谧开玩笑吧,如果苏谧记得不错的话,似乎只有贵嫔之上的等级才可以居于一宫正殿,领一宫事务。”苏谧笑道。 “哎哟,瞧您说的,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啊,您这次立了大功不说,这个后宫谁不知道苏嫔娘娘您才貌双全,尊贵和气,皇上可是整天惦记着您啊!别的不说,这白玉果吧,可是刚刚送过太后他老人家那里就让奴才拿过来这里了啊,等您的身子养好了,嘿嘿,只怕那是连云妃娘娘都比不过您去的啊。” “承公公吉言了,如果真有这样一天,一定不会忘了公公的好处,”苏谧轻笑道:“只是我原本就不好动,在这里住着也习惯了,就不用挪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何玉旺也领着几个人捧着几样东西到了。 行过礼之后,何玉旺也上前道:“恭喜娘娘,今天老奴过来是为了给娘娘送金册的。前几天皇上就专门督促了内务府,让把娘娘您的金册尽快备好,这不今天刚刚完工,耽误娘娘的事了,娘娘恕罪。”一边招呼手下,两个小太监捧着金盘上前,一个金盘里是一册光彩耀人的册子。另一个是朝服和凤冠。 苏谧连忙亲自起身接过来。说是金册其实就是一块薄薄的绢本,上面用金线绣着所册妃子的名字,以及日期,外面封皮上渡着一层金箔。朝服则是根据品级所定做,颜色素雅,花冠也是统一的样式,前面是凤身扬起的样子,两只凤尾拢成一个环,可以固定住发髻,凤翼展开作为装饰,上面镶着宝石和珠玉,凤首上顶着五颗珠子。比起后宫五彩缤纷、奢华流离的宫裙珠钗来,样式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略嫌呆板了,却是后宫很多妃嫔梦寐以求的。 从正五品开始之上的都是这样的朝服和凤冠,等到了正三品贵嫔以上授金印,掌一宫事宜,这些东西才开始细分,而且每一级都有所不同。 正五品的嫔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等级。 因为按照齐制,从正五品的嫔开始,就有一定的数量限制,而且金册记名,就算是正式的妃嫔了,可以称“娘娘”。在皇上死后,就算没有孩子也可以封个太嫔,享有供奉,安渡晚年,不用像位份低的妃嫔一样得入庙修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死后也会享有后人的烟火祭祀。 而且正式的大典礼节上也可以出席,所以也有例定的朝服凤冠。 不过册嫔不必像立后,册妃那样行册礼,告太庙,只需斋戒三天,然后太庙朝拜一天,再由内务府把制好金册和礼服凤冠一起送了过来就可以。 因为苏谧的伤势未愈,所以齐泷专门下了旨意,免了斋戒、朝拜这两项。只要内务府把金册、朝服赶制出来送过来就好。 两人自然又是一阵吹捧恭维,苏谧含笑应对,待打发走了两人,觅红进来笑道:“主子的面子真大。” “哼,面子大?”苏谧冷笑起来。 如今她表面上是看着光鲜照人,谁知道她背后潜藏的危机重重,步步惊心,皇后那里也恐怕难以依靠了,在这个危机重重的后宫里,如今她唯一的依靠就是齐泷的宠爱,除了这个,她一无所有。 她就好像是一株寄生的蔓藤,根基浅薄地经不起一丝的风雨催折。 必须地更盛才行,自己的宠爱。眼下在这个波澜诡谲的后宫里,也许自己真的只有牢牢抓好这唯一的依靠了。自己的宠爱必须更盛才行。苏谧紧紧抓住手中的锦帕。 一切都是不可靠的。 “皇上这些日子都是翻的谁的牌子?”她突然问道。 “啊?主要是云妃娘娘的。”觅青回答道。 “云妃……”苏谧贝齿轻轻咬了咬红唇,思量了片刻,眼神落在一旁的一盒日常使用的麝香上。 “只好这样了,而且如果成功的话,皇后那里也不是不能够挽回的……”她轻笑起来。 “把香霖给我叫过来。”她冷冷地道。 “啊?”觅青怔了一怔。 苏谧拿起拿起刚刚送过来的金册,那一片金光反射着阳光明晃晃地刺着人的眼睛。 “皇后娘娘不是说我的流产有蹊跷吗?我这就蹊跷给她看。”她笑得温婉优雅,楚楚动人。 第三十七章 香霖 第三十七章 香霖 苏谧披着一件秋香色绣金线牡丹的曲裾外袍,端坐在暖阁榻上,一双白腻纤嫩的玉足上没有穿鞋子,脚下踩着碧玉脚踏,玉石的光彩照着水晶般透明的指甲,娇俏可爱。她手里端着一盏银耳松子花茶,轻巧地用茶盖错着茶盅,没有说话。 下面垂手站着的香霖有几分忐忑,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娘娘召奴婢来是……?” “唔,”苏谧放下茶盅,笑道:“我刚刚醒过来,就听说了郑贵嫔的事儿,唉,实在是难受的不得了。” 听到苏谧提及郑贵嫔,香霖也禁不住黯然,郑贵嫔虽说不得宠,可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贵嫔,她们在宫里头也算体面的了,如今没有了主子,她们再也不复往日的风光了。 到底是姐妹一场过,如今你们宫里可还有什么需要?尽可过来找我,苏谧继续说道,可千万不要客气。 那天的筵席上死掉的妃嫔共有十二人,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陈淑妃和郑贵嫔,郑贵嫔死的尤其凄惨,被人一刀两段,据说事后有注意到她遗体的胆小的妃嫔宫女至今还每天作噩梦呢。 如今正是年关上,自然不可能操办丧事,惹来一年的晦气,所以尸首收敛妥当就匆匆的抬出去下葬了,等待过了年,再按照宫里的规矩补办丧礼,置备香烛纸钱,开设灵堂吊唁,请高僧来主持法事,只是在正月里,肯定也是要一切从简了。 “多谢娘娘挂心。”香霖低头应道。 “我自从得蒙盛宠,可惜身子不顶用,时好时坏,而且偏偏又挨了这一剑,只怕往后……”苏谧一脸难过地道。 “娘娘吉人天相,有神灵庇佑,怎么会担心这个,将来必然痊愈。”香霖连忙道。 “唉,就算是痊愈了有如何,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苏谧黯然叹息道。 听到苏谧提到孩子,香霖暗暗打了个哆嗦。偷偷抬头看了看苏谧,苏谧的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娘娘将来必定多子多福。”她低下头说道。 “我就说你是个伶俐又知礼的。”苏谧笑得温婉谦和。 “娘娘过奖了。”香霖顺势道。 “这次叫你过来其实是因为一件事儿。”苏谧放下手中的茶盏,坐直了身子说道。 听到苏谧提起正题,香霖竖耳仔细听着。 “我这里自从进了位份,内务府那边何公公就一直催促着要我多添几个人手,我却没有动。不是不想添,毕竟祖宗的规矩是定下来的,我岂能违背,可是就是……唉,担心他们分过来的不牢靠,行事也不周到,终究是没有相熟的好。”苏谧缓缓地道。 随着她的话语,香霖脸上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喜色。 郑贵嫔死去后,采薇宫正殿空了下来,当然不会再要那么多的人服侍,按照往常的惯例,自然是要把他们都遣出去,等待来了新的主子入住,才会再选择新的宫女太监进去。现在只留三两个人平日里看守东西,打扫清洁就行,其他的余出来的十几个人都会交由内务府按照宫里的空缺再重新分配。 到时候可谓是听天由命,说不定会分到哪里去,这几天她们都在筹备银钱,贿赂何玉旺他们,以求分个轻松体面点儿的差使。可是自己的银子多半都被拿去填韦福隆那个老杀才的无底洞了,哪里还有多少剩余,这几天她日夜担心自己会被分到尚功局苦役司或者囿园那些苦地方去。 如果能过来伺候苏谧,虽然苏谧的位份如今还不如郑贵嫔,可宫里明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迟早的事儿,而且苏谧如今正得宠,见到皇上的机会也多,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 “娘娘赏识,香霖感谢不尽,奴婢一定肝脑涂地,报答娘娘的厚爱。”香霖兴奋地说道。 “嗯,”苏谧笑着点头应道,正要再继续说,这时候,觅青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裹,问道:“主子,东西找出来了,这就给刘才人送过去吗?” 一转头看见觅青手里的包裹,香霖脸色顿时变了。 苏谧注视着那个包裹,悠然叹道:“我就说我是个没福气的,享用不起这些东西,这么名贵的安胎药,才喝了没有几次,如今就……” “主子可不要伤心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又要责怪我们服侍不好了。”觅青连忙道。 “唉,算了,”苏谧轻叹了一声,道:“这就给送过去吧?” 香霖身子一震。苏谧暗暗好笑,又转而对她柔声道:“说起这几包安胎药,还是你那天送过来的呢,既然你上次也说起过这几包药用料珍贵,效果又好,如今放在我这里只是白白浪费了,不如就送到刘才人那里,她前几天刺客的时候受了惊吓,听御医说胎像就一直不太安稳,如今我借花献佛,也不算平白糟蹋了好东西。你说是吧?” “唔……”香霖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机灵,支支吾吾,不敢应对。 觅青提着几包安胎药,走到了门口,苏谧忽然叫了她一声,“且慢!” 香霖吓得一哆嗦。 “对了,先不要急着送过去,先拿到太医院去检查一下,可不要生了虫蠹、泛了潮气什么的,如今宫里头就剩下这一个孩子,可要小心为上啊。”苏谧在一旁补充道。 听到“太医院”三个字,香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青白青白,一副就要晕过去的样子。 “还是娘娘思虑地周到,奴婢这就过去。”觅青神色如常地应声道,转身依言去了。 眼看着觅青提着药去了太医院的方向,香霖一颗心突突乱跳。 她脑子里瞬间转过数个念头,过来送药的那天她是知道的,知道自己送过来的不是普通的安胎药,而是经过别有用心的人加了“料”的。但这件事并不是郑贵嫔因为信任告诉她的,她在郑贵嫔身边还没有这样得脸。 她一天夜里起来解手,却看见郑贵嫔房里还闪着灯光,好奇心让她偷偷地凑了过去。正好听见了屋里郑贵嫔和一个陌生宫女的对话, 声音很低,听不分明。 虽然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但是她的话里明确地提到了“西福宫倪贵妃的命令”,说起“安胎药”,“流产”,“孩子”…… 她知道关系重大,所以不敢声张,蹑手蹑脚地回房睡了。 当第二天香霖被派过来送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甚至是高兴地接过来这件任务,一个比自己还低贱的丫头,凭什么就得蒙盛宠,还有了身孕,这让她深深地感到愤怒,所以她抱着一种是幸灾乐祸的的心态,提着药到了这里。 但是如今药被送进了太医院,虽然那个西福宫的宫女似乎是向郑贵嫔再三保证过,说这是什么叫红藤什么的奇药,绝对无人能识。这可能吗?不对,肯定是托词,天下的名医都汇聚在太医院,怎么可能会有辨识不出来的药材呢?这只是为了让郑贵嫔安心替他们办事使用的托词而已。自己怎么可以相信呢? 那么,这件事铁定是很快就要被揭发了,这是一定的了。郑贵嫔已经死了,一了百了,可是这件事涉及的其他的人呢?毒害帝嗣!这是何其严重的罪名啊!只怕全宫的人都要受的牵连,死无葬身之地。自己也包括在内了,而且,刚才苏嫔还说了这药还是自己送过来的呢,等到太医检视的结果出来,自己是一定逃不过的了。 该怎么办?香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 苏谧悠闲地捧着茶盅,品着香茗,欣赏着她的脸色,她不急,这个丫头还不算太蠢,知道怎么选择。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 第三十八章 麝香 第三十八章 麝香 “娘娘!”香霖果断地抬起头来,道:“奴婢有一件要事要禀报娘娘!” “呃,什么事儿?”苏谧笑了,她柔婉地问道。 “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不是因为伤势太重而失去的,是有人要陷害娘娘!”香霖斩钉截铁、石破天惊地道。 “什么?”苏谧失声惊叫道,她手中的茶盅滚落在地上。 预料到自己的话的效果,香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请娘娘容奴婢仔细禀明,实在十几天前,那天早上,奴婢正好……” 香霖一字不差地把自己的经历详细地叙述完毕,又咬牙切齿地道:“奴婢原本实在是不知道那是要害娘娘的,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几句,醒过来之后又只以为是一场梦境,本来想过来禀报给娘娘,可是想到娘娘一向与郑贵嫔姐妹情深,只怕是香霖小人之心、疑神疑鬼了,而且梦中的情形怎么可以当真呢?所以就没有敢说。如今听说了娘娘小产的消息,才怀疑起那天的事儿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苏谧猛地站起身来,白嫩的小脚把碧玉脚踏踢翻了都不自知,随即手扶着额头,仿佛一阵晕眩,差点跌倒,“怎么会这样?!” “是真是假,娘娘等太医检视那些安胎药回来就可以知道。”香霖眼看苏谧似乎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连忙道。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一阵吵闹,觅青惊叫着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娘娘,不好了,麝香!娘娘,太医院的的几位太医说着药里……有麝香!” 麝香?! 香霖不禁有些奇怪,随即释然,天底下哪里有什么红那种药材啊,还不是用了麝香花红之类的,幸好自己赌对了,没有把希望寄托在那天的那个西福宫宫女的话上。 苏谧看着她的脸色放下心来,红萝藤极其名贵罕见,这个小丫头肯定不会知道,只怕连郑贵嫔都从未听说过。 这厢觅青已经把太医的判断详细说了一遍。听着觅青回来的报告,苏谧脸色先是惊疑不定,继而哀伤沉默,香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良久,苏谧才黯然道:“平日里姐妹之间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哪里想得到暗地里会有这种事,我一向不爱寻思这些事端,总以为在宫里这样与世无争就是……如今竟然……”一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娘娘可不要伤心了,赶快入宫请皇后娘娘和皇上作主吧,这样的大事……”觅青在一旁出主意道。 苏谧抹了抹眼泪,又道:“倪贵妃势力何其之大,怎么是我一个入宫未久小小的嫔所能够比的了的啊?还是……” “是啊,娘娘还是从长计议才好,奴婢那天本来没有听得明白……”香霖支吾着道。让她去和倪贵妃作对,她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她刚才只顾着洗脱自己参与毒害帝嗣的罪名,如今却又要担心倪贵妃的势力,生怕苏谧逼她去作证,揭发倪贵妃。这件事无凭无据,全是她一人之言。倪贵妃只要矢口否认,就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她。而她一个小小宫女卷入此事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可是娘娘,当时奴婢去问的时候太医院的诸多太医都在场,所以眼下太医院的人泰半都知道了,瞒是瞒不过的,刘太医已经带着药材要交上皇后娘娘那里去了。原本皇后娘娘受命照顾娘娘的胎像,专门交待了太医院,有与娘娘胎像有关的都要及时回禀的啊。”觅青在一旁说道。 “啊?”香霖变了脸色,这下子她死定了。 “事到如今,只好……去一趟凤仪宫了。”苏谧的眼睛看着香霖。 香霖顿时面如死灰。 齐泷匆匆地赶到凤仪宫的时候,整个凤仪宫中已经一片肃然。 原本现在就正是向皇后请安的时辰,除了死在刺客刀下,还有一直伤着不能起床的,一众妃嫔大都到齐了,可还是空着不少座位,整个凤仪殿仿佛都比以前冷落萧条很多。 上首坐着皇后,一身大红色绣金线的流彩锦绣长裙,头戴琥珀凤冠,斜插玳瑁比目双鱼簪,仪态还是如以前那般端庄高贵,但此时的脸色却是惊疑不定。 左边是倪贵妃,她一身家常的淡绿撒花细纹百褶裙,外罩一件狐皮比肩小马甲,几朵珠花零散地点缀着一头乌发,身子斜倚在背后的金丝鹅毛靠垫上,脸色虽然还是一派轻松,但是从耳旁的珍珠耳档激烈的晃动就可以察觉出,她的身体正在细微地颤抖着,两只素手也在无意识地紧紧拧着手中的锦帕。 下面跪着一个宫装丫头,太医院的刘成正垂手站立在一旁。 见齐泷进来,众妃纷纷起身行礼。 “免了,”齐泷不耐烦地挥手道,从急促的语气里就可以听出他的心情极其烦躁急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对着皇后问道。 “皇上,请为臣妾作主啊!”苏谧首先出列低声抽泣着柔柔地哭诉道。 见她盈盈拜下,齐泷立刻伸手扶起她,“你身体不好兼又带着伤,怎么也赶来了?万一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苏嫔身子不妥当,就先不要拘泥这些俗礼了。”皇后也在一旁道。 “皇上,此事干系到臣妾的孩子,臣妾实在是不能不关心啊!”苏谧哀婉地呼道。 “只希望皇上和皇后娘娘秉公处理,还苏谧一个公道。”苏谧肃然敛襟一礼,齐泷连忙扶住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不是一向统领后宫,处事严明的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齐泷问道。 “皇上,请容臣妾从细禀明,臣妾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太医院里的刘太医刚才过来禀报此事,这丫头是采薇宫郑贵嫔那里的……” “这些不用禀了。朕已经知道了,朕现在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齐泷气冲冲地对皇后喝道,脸色很不好看。 他刚刚正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太医院的管事匆匆地进来禀报了这件事,他大为震惊,自己的后宫里虽然也常有争风吃醋,纠纷闹事的,像倪贵妃就曾经去云妃那里吵闹过,但这些不过都是平常的妇人醋意,顶多让他一笑置之而已。可是现在竟然发生了这样公然毒害人命的大事,而且毒害的对象还是皇嗣,这让急切地盼望着有个儿子的他极为震怒。 “这个,皇上,臣妾也正在查问。”皇后低头道。苏谧一行人也是刚刚到凤仪宫,她还没有来得及细问香霖等人,齐泷就匆忙地赶了过来。 “好,朕就在这里看着,看看到底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敢在朕的深宫里行这种歹毒之事。”齐泷恨恨地道,声音里透露出一股子寒意,众妃都低下头不敢接话。 待齐泷坐定,皇后注视着跪在下首已经抖成一团的香霖,正色道:“如今皇上就在这里,各宫各院的主子也都在这里,你仔细把事情的原委从头至尾细说一遍,若有一字虚言,本宫定然不赦。” 这时倪贵妃也俯下身来,冲着她微微一笑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可要从实说来啊,‘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要有凭有据,据实回禀,且不可有半句虚言啊!否则,就算皇后娘娘宽宏大量,本宫最恨这种‘阴谋陷害’之事。也断难容你!” 第三十九章 搜宫 第三十九章 搜宫 香霖脸色苍白,差一点晕过去了。她知道此时自己已经命悬一线了,鼓了鼓勇气,也不敢抬头,仔细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起来。 香霖颤抖的声音说到她听到屋子里人的对话的时候,随着她的叙述,倪贵妃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起来。本来她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而且红萝藤何其名贵,又难以辨识,即便是送进太医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没想到会出了这样一个丫头坏她的大事。 就在香霖快说道那神秘宫女的来历的时候,倪贵妃忽然嗓子一咳嗽,自然而然地轻轻“哼”了一声。在众妃的低声议论,瑟瑟私语之中并不突兀明显。但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却恍如雷击。 香霖声音一颤,顿了一顿,终究没有把西福宫说出来,而是把这一段换成了没有听清楚是什么地方。 苏谧听着这里,不禁挑了挑眉。倪贵妃长期积威之下,这个丫头终究胆量不够啊,不过也无妨,反正也没有指望能够凭借这个扳倒倪贵妃,不管接下来事态发展成怎么样对自己都是有益无害的。最重要的是…… “刘太医,”听到香霖将此事说完,皇后转而对着刘成道:“你也把今天的事儿仔细说一遍。” “微臣遵命,”刘太医立刻上前正礼禀报道:“今天早上微臣正与几名同僚一起商议新近药材的事务,苏嫔娘娘宫里头的觅青姑娘过来找微臣,说是以前郑贵嫔娘娘送给苏嫔娘娘的安胎药,因为苏娘娘已经用不到了,药物名贵又不好丢弃,所以想转送给刘才人,拿过来请微臣先看看有没有虫蛀、生潮之类,可是打开来检查的时候,微臣却闻到一种香气,以微臣浅薄的经验来看似乎麝香。麝香虽然名贵,一定的药材里也可以入药治病,有开窍醒神、活血散结之功效,但是孕妇却是万万不可服用的,一旦服用至一定份量,必然导致催产下胎。所以孕妇所用的安胎药里是万万不可出现此物的啊。微臣生怕自己判断错误,冤枉了人,还专门请诸位同僚帮助检视了,确实是麝香无疑……” 倪贵妃听到太医说道麝香的时候,神色之间禁不住微微显露出一丝疑惑,脸上的表情难以抑制地数度变幻,她低下头去掩饰,心里却飞快地思量起来,自己明明使用了红萝藤,怎么会变成麝香了?看药材确实是自己命人送去的那包没错啊,有谁又在其中加了料?难道是郑贵嫔? 但是这些可以以后再查,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既然变成了麝香……她略一思量,忽然眼睛一亮,随即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抬头看了一眼云妃,恶毒的一笑。 眼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倪贵妃轻轻后仰,对着身后的夏真略一示意,随即又向云妃微微颔首,见了倪贵妃的眼神,夏真顿时恍然大悟,但是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偷偷扫视了周围一眼,没有人注意就转身出去了。 倪贵妃抬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众妃的眼神都集中在刘太医的身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只有苏谧将这一切举动尽收眼底,她错开眼神,低下头去,不禁暗叹,倪贵妃好灵巧的心思啊,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云妃身上,只怕她要在劫难逃了。 这时候,刘太医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叙述完毕,行礼后退了。 皇后又问道:“刘太医,不知道服用了这包安胎药会有什么症状?多少次会导致小产?” 这句话入耳,苏谧紧张起来。 刘太医略微思量一会儿,答道:“照这份安胎药的配料和其中的麝香份量来看,若只是服用两三次,并没有大碍,反而有稳固胎像的效用,如果再多,恐怕就有危险了。”又转头对着苏谧道:“恐怕苏嫔娘娘服用大概三四次左右吧?” “啊!”苏谧轻轻捂着口,哀叹道:“臣妾原本就服用了两次,效果甚好,这次从昏迷之中醒过来只后,下人生怕皇嗣有碍,连忙备好了加倍的安胎药第一时间端给臣妾服用,谁知道刚喝下去不多久就……” “嗯……”皇后脑子里不停地转着念头,她注目苏谧,苏谧正柔顺地低着头哀泣不已。难道她胎像的异常是因为这个?这倒是也有可能…… 齐泷此时的脸色阴晴不定。 郑贵嫔毒害龙裔似乎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了,反正一个死人是没法为自己辩驳的。可是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在她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众宫妃已经忍不住议论纷纷了,声音越来越高。 “皇上,臣妾倒是有点儿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倪贵妃出言打破僵局,注视着齐泷道。 “晔琳有什么意见,说说看。”齐泷道。 “依臣妾看,这事儿实在是严重恶毒之极,想想本朝的后宫一向六宫和睦,姐妹情深,哪里会想到私底下竟然会作出这样恶毒的事情来。”倪晔琳一脸痛恨地表情道:“依臣妾看,既然凶手使用了麝香,不如就从这里入手。到底是谁下的药,只要搜查一下各宫各院,哪里有麝香就好。” 齐泷点了点头。 下面的宫妃顿时一片哗然,麝香作为一种名贵香料,香气怡人,自然是不少宫妃喜欢使用的。当即就有宫妃要起来禀奏反对。 倪贵妃见了,立刻又补充道:“皇上,依臣妾拙见,能够指使地动郑贵嫔的,必然不是低等的妃嫔,至少也是妃位以上的,才可以指使地动一宫主位的郑贵嫔,不如就在这个范围内搜查就好。” 下面的妃嫔这才放下心来。 “何必这样麻烦呢?宫中的香料器具取用皆有定数,内务府都要专门记档,只要召何玉旺来,问一下不就清楚了吗?”皇后道。 “姐姐此言差矣,如果是要行如此恶毒不堪之事,怎么会留下证据,当然是想方设法没有记档了。”倪贵妃反驳道。“依臣妾看来,倒真是应该把何玉旺一起叫来,对照着内务府的记录,一一查对才好。” 皇后还要再说什么。 齐泷道:“就这样好了,现在各院宫妃都在这里,就从现在开始搜查吧。朕是断不容得这种事情在后宫里猖獗的。” 立刻命高升诺带着一群小太监前去,同时把何玉旺传来。高升诺正要领命而去。 “且慢!”倪贵妃忽然插嘴道,她起身向齐泷敛襟一礼肃然正色道:“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搜查宫室既然是臣妾出地主意,臣妾想请皇上下旨先搜查臣妾的西福宫,以示公正严明。”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慷慨无私。 众妃见她如此坚决,心下佩服,原本有怨言的,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齐泷想了想,道:“也好,难得晔琳有这份公允无私的心意,就先从西福宫开始吧。” 高升诺领命而去。 苏谧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倪晔琳好细密的心思,这一番义正严词,冠冕堂皇,不仅让皇上认为她识大体、无私心,众妃嫔见她以身作则,也不会再对她提出的搜宫一事心存芥蒂了。而且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不会为她手下的人在云妃的聚荷宫里安排布局换来足够的时间。反正一个好名声是先铁板钉钉地挣来了。 第四十章 东窗事发 第四十章 东窗事发 高位的妃嫔不多,除了皇后以外,只有正一品的皇贵妃倪晔琳,从一品的四妃之中,陈淑妃已经在刺客当天殒命,只剩下李贤妃一个,再接下来就是正二品的六妃之中的云妃和雯妃了,以及九嫔之中的罗昭仪和沈修媛。 不一会儿这些人的宫室就搜查完了。 高升诺带着一群小太监回来禀奏道:“启禀皇上,已经搜查完毕。” “结果如何?可是在那个宫室里搜查出麝香?”齐泷迫不及待地问道。 “呃,奴才先是在贤妃娘娘的宫里搜出了麝香……”高升诺低头道。 “啊,臣妾绝对没有谋害皇嗣之意啊,请皇上明鉴啊!”李贤妃连忙奔跑出列,跪下急切地道:“臣妾因为前些天一时兴起,想使用麝香试试,所以派人从内务府领取少量,已经记过档了,而且领过来之后只使用过一次,不过半钱的份量,其余的都放在宫里,请皇上明鉴啊!臣妾绝无一字虚言!更不敢干出谋害皇嗣这种泯灭人性的事……”她惊惶失措地申诉道。 李贤妃素来胆小怕事,虽然出身名门贵阀,而且早在齐泷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入东宫侍奉他。齐泷继位之后,东宫旧人封赏皆厚,所以她才以失宠之身居四妃之一,如今眼见自己平白蒙上了谋害帝嗣的嫌疑,已经吓得花容惨淡,面无人色了。 齐泷注目何玉旺,何玉旺赶紧翻检开记档的书本,查询起来,不一会儿就道:“确有此事,贤妃娘娘是十二月四号那天才去领的麝香,就领了四两整。” 高升诺连忙呈上从贤妃宫里搜出的那包麝香,一个小太监拿出银秤,略微一秤就回禀道:“禀皇上,确实还剩下三两九钱多。” 只有不到半钱还远远不够那一包安胎药里所含着的份量。 “嗯,”齐泷点了点头,示意贤妃免礼,贤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还有人吗?”倪贵妃问道。 “这……还有……”高升诺抬头迟疑了一下,道:“还有云妃娘娘那里……” “什么?!”云妃惊叫起来,“我那里怎么可能有麝香?” “回娘娘的话,在您那里确实搜出一包麝香,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倪贵妃俯身问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们可不要信口虚言啊。” “是!娘娘。”高升诺转头注目何玉旺。 何玉旺上前禀奏道:“而且云妃娘娘领取的这包麝香,此事内务府并没有记档。” 听到这句话,下面众妃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说谎!你们说谎!”云妃慌乱地喊道,她当即连忙离座跪了下来,对着齐泷道:“皇上也应该知道,臣妾所使用的香料一向爱好平和淡然的,多有檀香、离合香、银月香之类,是从来不用麝香的,请皇上明鉴啊,臣妾冤枉啊!” 这时候,高升诺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端着银盘子走上前,将东西呈了上来。 “臣妾根本不知道那包麝香是怎么来的。”云妃看着盘中正散发着幽幽香气的那包麝香,喊了起来:“臣妾怎么可能指使郑贵嫔去害苏嫔的孩子呢?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为臣妾作主啊,臣妾自从入宫之后,与各宫姐妹交往均不深,与郑贵嫔更是没有说过几次话,如何指使得动她?更何况臣妾侍奉陛下良久,臣妾的心性人品陛下难道还不清楚,决无可能行这种恶毒阴狠之事。” 皇后在一旁恳切地道:“据臣妾所知,云妃与郑贵嫔确实毫无亲近之像,两人并无交情才对。此事只怕确有蹊跷啊。” 齐泷见云妃和皇后都说的入情在理,也不禁点了点头。 倪晔琳在一边轻笑道:“若不是你指使郑贵嫔,那为什么要急着杀她灭口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娘娘什么意思,婢妾……婢妾不明白?”云妃有几分慌乱地回答。 “我问你,那天天香园夜宴的时候,你可是与郑贵嫔坐在一处?” “婢妾正是。”云妃口里答应着,心里却在飞快地转着念头。 “那群狂暴不法之徒冲上来,谋害诸位妃嫔姐妹的时候,你们二人一起躲避,你眼见那些刺客的刀剑危险,竟然拉过郑贵嫔来挡刺客,将她硬生生推倒刺客刀下,使得原本不会遇害的郑贵嫔命丧黄泉……”倪贵妃侃侃而谈,恍如亲眼目睹一般。 下面众妃顿时一又是阵议论纷纷。 云妃大惊失色。 虽然不是故意的,郑贵嫔的死却一直是她心里抹不去的阴影。事后她专门派人试探打听过动静,确定没有人看见这才放心心来。 那天一片慌乱,所有人都只顾着逃命,根本没有人会专门注意她,而起她与郑贵嫔当时滚落在地上,抱成一团,她拉郑贵嫔的动作不过是随手之间的功夫,动作幅度又小,原本就不应该被人注意才对。 可是竟然会被她看见了! 先是被无端扣上了毒害帝嗣的罪名,然后这些天最恐惧最担忧的事情又被自己最危险的敌人当众揭发了出来,云妃心神一阵恍惚。 片刻之间,她脸色数变,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怎么办?! 已经人赃并获,承认罪名?不行!绝对不能承认!杀害贵嫔,虽然是迫于情势危机的无意之中的行为,也足够让自己降级去封了,而且眼下还牵扯到谋害帝嗣的罪名。绝对不能让自己杀人灭口的罪名彻底坐实了。 “贵妃娘娘何出此言?刺客那天,那群暴徒刚拔出刀来,婢妾就被吓得晕了过去,婢妾无能,远没有贵妃娘娘勇敢,不知道贵妃所言婢妾杀人灭口何意?”云妃哀泣道。 她这话说的恭谨,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在讽刺倪贵妃当时躲在齐泷后面的行为,倪晔琳大恨,但是也禁不住暗暗心惊,偷看齐泷没有不悦的脸色,才放下心来。 这时皇后对倪贵妃道:“贵妃方才说云妃拉郑贵嫔挡剑,导致郑贵嫔殒命,可是看的真切?当时是用那只手,怎么挡的?可看得分明?” 倪晔琳顿时无语,她总不能说自己没有看见,是夏真事后告诉自己的吧。 “云妃与郑贵嫔坐的近只不过是礼仪安排,若因此就牵扯到挡剑杀人一事恐怕有所轻率吧?何况当时情况危机,光怪陆离,妹妹也正在紧张的时候,只怕是看走了眼也是平常。是不是啊?”皇后说道。 云妃连忙哀哀凄凄地哭诉道:“臣妾胆小,断然不敢作出这种杀伤人命的罪行来。贵妃姐姐素来看臣妾不顺眼,当时臣妾又偏与郑贵嫔摔在一起,郑贵嫔不幸遇难,臣妾遭人怀疑也是难免,只是皇上何皇后娘娘皆严明公正,明察秋毫,一定要还臣妾一个清白啊。” “你……”倪晔琳一时语塞。 第四十一章 云散 第四十一章 云散 “刺客那天的事儿就不要提了。”齐泷不悦地打断道,那天自己的举止也不是很光彩,他当然不愿意提起。“而且眼下审理的是谋害龙胎的事情,怎么又牵扯到那天了。” 倪贵妃偷偷松了一口气。 皇后和倪贵妃又交相提问了数次,云妃坚持喊冤,没有一丝松口。 香霖已经只剩下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份儿,连话都说不分明了。 刘太医只知道医道一项,于其余也没有丝毫帮助。 “皇上,此事如今疑点甚多,只怕还需要详查,偏偏郑贵嫔又已经殒命,不如先将云妃禁足看守起来,择日再审,”皇后在一旁道:“是否毒害帝嗣事关重大,需要容后详查啊。” “皇上,云妃刚才说自己与郑贵嫔交情浅薄,但是谁知道这不是一家之言?私制毒药,谋害皇嗣这种事,必定不是只凭一人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不如召来聚荷宫的宫人严加审讯,必然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倪贵妃不依不饶道。 如今局势僵持,齐泷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皇上,臣妾的孩子刚刚失去,怎么会干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来?”云妃双眸含泪,抬头望着齐泷,哀戚地道。 看到云妃楚楚动人的情致,想起过去两人之间柔情蜜意的相伴,齐泷不禁有一瞬间的不忍。 眼前的女子……她也为自己怀过孩子的…… “皇上,”苏谧这时候也出列道:“此事还是不要追究了,臣妾的孩子原本就命苦,无缘这个世间,皇上,云姐姐她也是……”说着说着就花容惨淡、泣不成声。 “苏嫔妹妹此言差矣,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谋害皇嗣事情何其重大,如何可以一句不追究就摞开一边,而且此事如果不从严处置,后宫礼法何在?祖宗规矩何在?而且后宫争宠陷害之风一开,余者纷纷效仿,以后只怕本朝宫里都要永无宁日了。”倪贵妃声色俱厉,义正严词地道。“云妃此时是否有谋害皇嗣的举动确实存疑,但是只要详细搜查聚荷宫,审问其宫女近侍必定可以得出结论。” 见齐泷意动,倪贵妃又道:“皇上,此举也是为了洗脱云妃妹妹的嫌疑啊,如果不加以查明,听信一家之言就这样慌忙结案,云妃妹妹之后永远背着这个谋害帝嗣的嫌疑,在后宫里如何度日?这样一番彻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如若云妃无辜,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歪,还她清白名声。” “于公,是为陛下的后宫平安着想,于私,是为了云妃的清白名声着想。都应该仔细彻查此事啊。” 说罢,倪晔琳从容跪倒在地禀奏道:“臣妾请皇上秉公处理!以安众妃嫔之心,绝效仿者之望。” 这一番话,分析地丝丝入扣,合情合理,齐泷动容道:“还是贵妃说的有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追究,就依晔琳的意见好了。”一边命令道:“来人!将云妃暂时押在宫室,高升诺,将聚荷宫宫人尽皆收押,交由皇后和倪贵妃共同审理查问,一定要将此事查明原委。” 这一声恍如晴天霹雳,云妃怔怔地出了神,她几乎不敢置信地望着齐泷,齐泷却连看也没有看她,他正忙着起身扶住苏谧娇弱的身躯。 “皇上……”云妃忍不住喊道,声音悲切哀戚。 齐泷闻声回过头来,对依然跪在下首的她道:“此举也是为了你着想。若你是清白无辜,一旦查明真相,必然可以还你名声。” 为我着想?!云妃一阵恍惚,一旦审理聚荷宫的宫人,以倪贵妃的势力,找几个宫女内监栽赃嫁祸难道还不容易,只怕自己这次是难逃毒手了。 她立刻注目皇后,希望她可以出言阻止,可惜皇后此时没有看她,她正在安慰刚才受了惊吓的李贤妃。 她想喊出声来,可是她不能喊,这种没有任何凭据的话说出来也只会让别人以为自己在诬陷倪贵妃,甚至让齐泷认为自己是做贼心虚。 而且,此时的齐泷眼里全然没有了她的身影。 因为这一番劳累,苏谧脸色又有些苍白,齐泷心疼地扶住她:“你原本身体就不好,伤势未愈,可不要留下什么病根才好,先召御医过来看看吧。” “皇上,臣妾没什么,就是略微疲倦一点而已,哪里用得着召太医来,再说,”苏谧笑道:“如今御医不就在这里吗?” “噢,朕差一点忘了,”齐泷这才想起刘成就在这里,又道:“这里人多又吵杂,既然你身体疲倦,不如我们现在就回采薇宫吧,你劳累了一上午,也该好好休息。” 一边说着,一边扶住苏谧出了凤仪宫。 看到两人贴近的身影和齐泷脸上体贴的笑容,云妃面如死灰,明亮的眼神刹那之间黯淡下来,连身上流离的云锦似乎都失去了色彩。 她怔怔地看着齐泷,那是她注定应该侍奉一生的夫君,依靠一生的良人,此时他正揽着另一个清丽绝尘的女子的纤腰,一如当初揽住她那样……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而又不真实,自己曾经的无双宠爱,两人曾经的夜半私语,还有那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暖阁床第之间的海誓山盟……都像是千百年前的一个瑰丽虚幻的梦境一般,在睁开双眸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飘逝无踪……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怎么会遇到这种事?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都是她!她忽然抬头,狠狠地瞪着依然悠闲地高高坐在上首的丽服女子。 倪晔琳从容一笑,抬起锦帕捂住檀口,娇弱无限地轻叹了一声,“唉,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还是把皇上交待下来的事儿尽快办完吧,是不是?皇后姐姐。” 皇后正在与身边的李贤妃说着什么,听到倪贵妃的话,抬头道:“皇上既然说了照妹妹的话做,就照着妹妹的意思办吧。”她仪态依然从容端庄,语调依然平缓高贵,只是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云妃一眼。 后宫诸妃看着跪在堂下似乎一瞬间就光华尽去的云妃,眼神之中,有疑惑不解,有同情怜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每个人都知道,云妃已经是过去式了。 第四十二章 寒夜 第四十二章 寒夜 凤仪宫。 “曲怡然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枉费了本宫一份苦心栽培她。”皇后长叹一声坐回凤座,带着几分不甘心地说道:“竟然就这样倒了。” “是啊,云妃娘娘竟然如此不智,敢以这种手段谋害皇嗣,实在是兵行险招。”玉蕊在一旁附和道。 “你真的以为是云妃干得吗?”皇后白了她一眼,“她就算有这样的心机,有这样的魄力,也没有这样的势力。她一个贫家女,凭什么能够指使地动将门贵女出身的郑贵嫔?” “啊?那是……”玉蕊迟疑起来。 “这件事是谁干的,哪里还需要经过什么搜查宫室、审问内监,”皇后托起一盏茶,悠然道:“只要想想这个宫里有谁能指使得动郑贵嫔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那,岂不是只有……”玉蕊捂住嘴,倪贵妃! “不错,除了她,还有谁指使得动郑贵嫔?郑佩玉的父亲在倪源麾下任职,肯定是倪晔琳这个贱人干得好事了,云妃不过是当了替罪羊而已。”皇后叹息道:“看着吧,眼下是只有香霖一张嘴,证据不足,可是到了明天,恐怕‘证人’就要一个接一个地跑出来了。” 皇后有些心烦意乱地扔下手上的茶盅,长叹一声:“云妃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可是娘娘少了云妃这个臂助,如何对付倪贵妃,只怕……” “旧的不去,新的如何来?”皇后讽刺地笑道:“本宫身边这不立刻就有了新的了吗?” “娘娘是说苏嫔?可是苏嫔这次的流产实在奇怪,而且何太医又死的含冤不白……” “他是死得‘含冤’,可是未必‘不白’。”皇后笑到:“只要把今天倪晔琳的举动联系起来,就不难想出何零是怎么死的了。” “您是说,何太医是倪贵妃派人杀掉的?”玉蕊迟疑地道。 “不错,”皇后点头道:“她在苏谧那个丫头的安胎药里下麝香,何零作为一个太医,医术总不会太差,就算一时不知道,时间已久肯定可以发觉什么,若是苏谧就这样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惜啊……” 玉蕊顿时明白过来。如果苏谧死了,那包安胎药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效力,胎儿就没有了,事情自然就此揭过,一了百了。相信何零未必来得及发现,就算发现什么也没有那个胆量敢说什么,他肯定不会为一个死人得罪倪贵妃。可是偏偏苏谧她醒过来了,而且流产了,就算何零以前没有发现什么,现在恐怕也要发现了,一旦皇上追问起来,龙颜之下,何零说不定就要透漏一些不该透漏的,自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了。 “而且据仵作验尸,何零的伤口一刀干净利落,决不是普通的强盗所有的水平,出手之人必定是难得地高手,”皇后道:“苏谧她一个无根无凭的小宫女,那里有什么势力,当然只有倪家才会有这样迅捷的反应和出色的高手来杀人灭口。” 真是可惜了那个孩子!如今的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孩子了,自己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倪晔琳都曾有有过一次身孕,自己怎么就一次也没有过呢?皇后有几分遗憾地想着。 “那云妃娘娘这件事儿,娘娘准备怎么办好呢?”玉蕊请教着皇后的示下,如今云妃还被关在她们凤仪宫的后院里呢。 “还能怎么办?替本宫准备折子吧。”皇后像是自嘲又像是叹息地说道:“本宫自然得上书,要求肃清宫闱,严明刑律了。” “这次西福宫可是下了苦心了,云妃必定难逃这一劫,唉,这次本宫也是救不了她的……只有明哲保身一途。” 玉蕊依言去取折子了。 皇后看似平和地端坐在凤座上,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悠闲,她开始仔细地回忆今天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纰漏?苏嫔是不是可以像云妃一样的扶植?还有接下来的折子该怎么写呢?…… 这时候,外面的更漏声响起,已经三更了啊。 她恍然惊觉,又是一个孤寂的夜晚过去了。 皇后披上外袍,站起身来,夜晚的凤仪殿分外的空旷寂寥,走过一处处空空的座位,她在左首第二个位子上停了下来,这里是云妃常坐的位子。 凤仪殿之中的座位布置本来并没有细分等级,只是在体现皇家威严和奢华的同时,仿效了平常人家的摆设,两边分别摆着两列整齐的黑檀木椅子和镶银小几。也许是为了体现六宫妻妾和睦,姐妹情深的意思,所以,除了皇后的座位是固定的以外,并没有规定哪一位妃嫔必须坐哪一个位子。 可是已经习惯了后宫森严等级的诸妃还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固定的座位,依照位份的高低和宠爱的有无自然地排列。有时候只要想一想这些位子的变动,就可以详细地说出这个后宫的风云变迁了。 皇后抬头注目远处,最后面的那些座位。云妃一开始就是坐在那里的众人之中不起眼的一员,在短短的一年里,她的位子逐渐地向自己靠拢。皇后的视线缓缓地向前移动,她坐在眼前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快一年了吧?似乎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啊。 云妃也许以为自己要永远地坐下去了,长期以来的顺利让她以为自己只会向前进,不会向后跌……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望着殿中央那一处地方,今天的早上云妃还跪在那里苦苦哀求。 人在向上爬的时候,如果太顺利,太轻松,总是会以为以后也是这样的顺利,这样的轻松。以为自己就不会跌下去了,可是他们不知道,越是靠近最前面的位子,通常越是不安稳的。 所以,无论谁,坐的位子都不会长久,只有最上面的那个位子,皇后注目自己的凤座,只有那个位子,才是永远不会变动的。 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端正身子,坐了下来。其实,这个座位看起来华美光鲜,可是做起来一点也不舒服。却有那么多的女子,为了这个位子,朝思暮念,费尽心机。她笑了起来, 这时,一阵寒意侵袭而来,她紧了紧外袍,这次的事情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心里却又一种不安跳跃着,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也许自己是太累了,对了,眼下宫里没有一个外人了,她为什么还是要摆出这样端庄肃穆、礼仪工整的坐姿? 这么久以来,也许她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姿势了,就算是没有任何人,一旦坐到了这个座位上,她都会自然而然地摆出这样端正严肃的姿势来,仿佛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与这个座位相配合。 她苦涩地笑了,这样的姿势其实出奇的劳累,坐上不久就让人腰酸背痛,她多么希望能够像倪贵妃那样,懒洋洋地斜倚在软垫上啊。 她试着倚回背椅,放松下来。 这次是云妃,不知道下次是谁? 此时空无一人的座位,到了明天不知道是那个妃嫔又会坐在这里?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马上就是新的一届选秀了,不知道又会进来什么样的人,招来什么样的事? “那些刺客,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人都杀干净呢?”她忍不住这样轻轻呢喃着,心烦意乱地摇摇头,这清冷的日子可真是难熬啊! 门口一阵响动。 “今晚皇上召谁侍寝?”她忽然问道。 “是苏嫔”。刚刚拿着折子走进来的玉蕊愣了一下,回答道。 “嗯。”皇后神色淡淡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飘荡,出奇地清幽冷落。 第四十三章 春宵 第四十三章 春宵 齐成帝隆徽三年末,后宫的第一件大案很快就落下帷幕。 就在事情被揭发出来的第二天,云妃宫里的一个太监一口咬定,云妃命他从内务府领东西的时候偷偷拿了一大包麝香,只是他不知道是要作何用途,但还是依言照办了。时间上也正好对应起来。 还有一个宫女也作证,云妃曾经命人寻过安胎药中的各类药材。 …… 于是这件事情就彻底坐实了。 云妃被拘在皇后的凤仪宫里面,据说整天哭叫哀求,痛骂倪贵妃暗中害她,又说要见皇上,为她分辨冤情。 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有心情理会她。只等待着至尊的陛下对她最后的处理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预见,毒害帝嗣这样的行为是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 明黄色的幔帐中大红的流苏飘垂下来,笼罩出一种绮丽的绮旎风光,,空气中浮动着合欢香的气味。是床角的两只紫金香炉,正袅袅地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帐外掺了沉香屑的儿臂粗的龙凤红烛一直烧到天明,透过半透明的鲛绡黄金帐向外看去,一切都被映照地影影绰绰,帐幔上绣工精美的龙凤图案随着**的响动微微轻颤,那张牙舞爪、展翼腾飞的一龙一凤如同活了过来一般,活灵活现。 更漏的声音不时地传进来,帐内和帐外似乎是两个世界。 深夜,缱绻云雨过后,苏谧娇慵无限地依偎在齐泷的怀里。 “云妃这件事实在是让朕深为失望啊。”沉默了一阵子,齐泷搂着苏谧,长叹一声说道。 苏谧道:“臣妾其实也能够体谅她的心情,她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难免悲伤过度,作出一些不合情理的事来。还请皇上念及她一片痴心,惩戒不要过于严厉。” “她害了谧儿你的孩子,你却为她求情,”齐泷奇道:“你难道不恨她?” “臣妾不是不怪她,可是云妃娘娘她比臣妾早进宫,臣妾一直深为尊崇羡慕她,而且她侍奉皇上从无不尽心之处,一直恭谨有加,体贴周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苏谧柔柔地道。 “嗯……”齐泷沉默不语。 苏谧垂下眼帘,果然齐泷对着云妃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这样也就足够了,自己要的只是她的宠爱,又不是她的性命。 可是,云妃活着未必就比死掉强,依倪贵妃记仇怀恨的那种性子,恐怕她以后有苦头吃了。苏谧暗暗叹息道。 “皇上,平民之家的女子尚且担心失去夫君的宠眷,何况万乘至尊的陛下的后宫之中呢,皇上的爱重,那是比什么都珍贵的,没有了陛下的宠眷,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这次的事情,依臣妾之见,不如从轻发落,降级去封即可。” 齐泷神色有些迟疑,“按照本朝以往的规矩,应该是……”他想起以前云妃温柔体贴,婉然承欢的样子,忍不住犹豫了,他实在是不忍心让曾经这样亲近的女子受那种刑罚。 “云妃对皇上也是一片痴心,虽然确实犯有大错,不可轻恕,但她先是失去了孩子,现在又是去了陛下的宠爱,这样的重罚已经足够了。”苏谧抬头看着齐泷一字一句地道。 “还是谧儿通情达理,宽宏大量啊。”齐泷凝神思索了片刻,点点头,感叹道。他这几天收到的尽是要求严惩云妃以正宫闱的折子。包括倪贵妃为首的诸位分为高贵的妃嫔,还有皇后的。 “皇上过誉了,臣妾其实对她也有怨恨,只是因为那群暴徒,臣妾的孩子原本就无法保存,只怕是命中有数,无缘于这个世间。”苏谧带着几分哀切地道:“云妃虽然有错,但是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啊。” “那个孩子确实是朕的损失,都是为了救朕的性命,才失去了他,甚至连你也差点儿……”齐泷揽着苏谧的手也忍不住一紧,心有余悸地道:“那天的一幕,至今一想起来,朕还忍不住惊心啊!” “皇上,”苏谧轻轻伸手捂住齐泷的口,“皇上此言差异,应该是皇上救了苏谧的性命才对。” “唔?”齐泷顺势握住苏谧的纤纤素手,问道:“朕救了谧儿的性命?谧儿何出此言啊?” “皇上别忘了,谧儿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全凭那块碧玉佩挡住了刺客的致命一剑,才得以逃脱大难,存留性命的吗?”苏谧看着齐泷,神色郑重地说道:“臣妾身上何物不是皇上所赐,包括那块玉佩。自然就是皇上救了臣妾的性命。” 齐泷一阵感动,叹息道:“朕何幸能得到谧儿相伴。” “后宫佳丽无数,胜过谧儿的佳人数不胜数,哪一位不希望永远陪伴在陛下身边?岂止是谧儿一人?”苏谧迟疑了一下,说道。 “可是没有一个人,肯为朕奋不顾身,”齐泷笑道:“朕最看重的就是你的这份真心为朕的心意。” “可是众位姐姐平时对皇上也是恭谨有加,事事为皇上分忧解难。费尽心机只为了能够让皇上开怀。哪一个不是对皇上痴心不悔啊。”苏谧有几分不依不饶地问道。 “她们的‘情意’,朕岂会不知道?”齐泷冷哼一声,讽刺道:“还不都是为了她们的家人,整天求朕封赏这个,提拔那个!只有谧儿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全是为了朕。这后宫里的情意有几分朕是不知道的……” “臣妾可没有皇上说的那样的大公无私,”苏谧笑道:“臣妾可不是不想为家人求官,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臣妾今天也为臣妾的家人求一个官位如何?”她娇俏地笑道。 “噢,何人?”听到苏谧的话,齐泷来了兴致。 “当然就是臣妾的夫君了,”苏谧抬头顽皮狡黠地一笑。 “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齐泷迟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笑了起来,他抱住苏谧拧了拧她苏谧娇俏的小鼻子,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皇上可不要笑,臣妾可不是胡说,臣妾的家人就是皇上一人,”苏谧略略推开他,带着几分甜蜜,正容道:“臣妾的性命身价都是陛下一人所赐,天下再无人能及得上陛下待苏谧的恩德,苏谧性命当然是陛下的。” 齐泷感慨道:“如果后宫那些只知道对着朕求官进封的人能够及得上谧儿一成,朕就心满意足了。” “皇上……”苏谧柔声细语,娇羞无限。 齐泷忍不住意动,揽住苏谧的腰身。 “皇上……明天还要早朝,岂能……”苏谧连忙伸出双手抵住齐泷的胸口嗔怪道。 “没关系,朕不是说一定会补偿谧儿几个好孩子吗。不如就从现在开始……” 一时间,风光绮旎,春宵帐暖…… 第四十四章 惊觉 第四十四章 惊觉 西福宫。 “这次幸好你手脚快,东西放的及时,终于让这个狐狸精栽了跟头。”倪晔琳笑道,一派满足地伸了伸懒腰:“当日趁着本宫怀有身孕不能承宠的时候媚惑皇上,她曲怡然恐怕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娘娘过奖了,这本是奴婢该做的。”夏真道。 “只是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危险了,这样重要的对话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听见。幸好我随机应变,趁机栽到了曲怡然身上。” “娘娘机智无双,奴婢佩服。”夏真恭声道。她这一句称赞倒是语出真心,这次倪贵妃急中生智的一招金蝉脱壳确实使得恰到好处。 “对了,那个丫头解决了吗?”倪晔琳放下手中的锦帕,问道。 “已经解决了,绝对没有一丝破绽。”夏真回报道。 “那就好,”倪晔琳点点头,又问道:“问出来什么没有?让你去查问了一遍,可有什么端倪?”这次的事情太过于诡异,到底是谁把自己送去的药给换成麝香了呢?倪晔琳一直难以释怀,特意让夏真前去暗中查问香霖以及采薇殿的宫人。 “没有丝毫线索,”夏真摇摇头道:“那个香霖一问三不知。郑贵嫔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会知道此事,也只是凑巧偷听到的。” “没有丝毫线索……难不成是郑贵嫔,这药也只有经过她的手了。”倪贵妃疑惑道:“似乎这个药没有别人碰到过啊。” 皇后的话,她受命照看苏谧的胎,自然不会这样引火烧身。 “奴婢也觉得是这样,我盘问过采薇殿的人,郑贵嫔似乎对于苏嫔平时颇有怨言呢。对于她身为一个小宫女宠爱却能够在她之上,还怀有龙胎很是嫉恨。”夏真迟疑着道。 “这样一说应该就是郑贵嫔了,红萝藤这种药物本来就罕见,只怕她是担心药效不够,所以又动了手脚。”倪晔琳半信半疑地说道,却还是觉得此事似乎还有说不出的蹊跷。 “算了,这件事先放一放。”反正仅凭着在这里揣度,是想不出什么端倪的,倪晔琳果断地先摞在一边:“今天的事实在是个教训,这种失误以后万万不可再犯。”她思量了片刻问道:“郑贵嫔宫里的那些人如今都在哪里?” “皇后叫去盘查了一阵子,没有问出什么,就都放回去了。” “这些人是断不能留了,叫高升诺把他们打发到苦役司去,等过了这一阵子风头,统统暗中解决了,”倪贵妃眼中阴狠的神色一闪而过,寒声道:“免得不知道哪一天,又再有哪个多事的宫女太监忽然记起什么来,跑来找本宫的麻烦。” “是。”夏真低头应道,这一句话,就结束了采薇殿十几个人的性命。 云妃毒害帝嗣罪名彻底定下来之后不久,齐泷就下了旨意,将云妃剥夺封号,降为贵人位,谪居去锦宫,令她面壁思过、清修反省,不再奉召侍驾。对于毒害帝嗣的罪名,这样的惩罚算是很轻微的了。 之后是牵扯到此事的人的惩罚,首先就是同谋的郑贵嫔,因为人已经死了,肯定没法领罪了,所以对她的惩罚是金册除名,剥夺位号。连葬礼都是以普通宫女的仪制匆匆地安葬在乱坟岗里了,齐泷本来还想追究其家人教女不严的罪责,倪贵妃力谏阻止:“平常民间的礼治尚且讲究出嫁从夫,与其娘家人无关,何况皇宫之内。妃嫔既然进宫,自然是应该由协理后宫的臣妾和皇后娘娘来教导礼治,明理执仪,如若皇上追究教诲不严之罪责,理应先罚臣妾等人,如何能以宫闱之罪加于朝中大将……”再加上皇后以及苏谧都为其求情,这才免了追究。 聚荷宫里查明与此事有关的宫人受罚贬斥者无数。至于采薇殿其余人等,事后不久,指证的宫女香霖就畏罪自裁了,其余人等都查明与此事无关,倒是没有受到牵连。这件事算是彻底地告一段落了。 事情过去之后,一次闲谈,觅青问起苏谧:“娘娘这一番心机虽好,只是此事没有伤到倪贵妃,反而害了云妃。“ “这样还不够吗?没有了云妃,以后这个宫里还有谁可以与我比肩?“苏谧折下一枝金蕊白梅,轻轻抚摸着枝子上半开的花朵,悠然道。 觅青顿时领悟,云妃失宠,绮烟有孕,以后齐泷面前的宠爱,还有谁能够与苏谧相比。 “莫非娘娘一开始就打算……”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可以事事都如我所料。这次的设计,主要是为了释皇后的疑心,毕竟,眼下我若是再与她反目,在这个宫里只怕连一步都难以走动了。”苏谧苦笑道。上次挡剑失算的事情着实给了她一个教训,让她彻底明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无论计算多么周详,谋划多么细致,都有意外变数这一不可避免的存在。 “至于其余,不过是附加效果,随机应变而已,就算香霖那个丫头争气一点,敢说出西福宫的名字,依照倪贵妃的势力,这件事也根本无法动摇她分毫,毕竟没有证据,而郑贵嫔已经死了,仅凭着一个丫头的证词什么也说明不了。” “我眼下在宫里根基不深,没有皇后的依仗,根本不能与她正面为敌。”苏谧长叹一声道。 觅青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这么说来,幸好那个香霖不值得依靠,不敢说实话,这样扳倒了云妃更好。” “可是那万一香霖胆子大一点儿,说出倪贵妃呢?”觅青忍不住又问道。 “那也不差啊,倪贵妃虽然根深蒂固,仅凭此事难以动摇她的地位,只是谋害帝嗣终究是个大罪名,再加上何太医死的不明不白,皇后难免认为是倪贵妃的阴谋。我只要稍加挑拨,皇上自然也少不了对她心存芥蒂。也算是害了她了。”苏谧将手中的白梅轻巧地一撩,那梅花枝子跌落在雪地里,没入了半截。 “反正无论成与不成,害到哪一个,我都只有更加得皇上的同情怜爱而已。”苏谧嫣然一笑,媚态横生。 ※※※ 事情过去很久之后,苏谧忽然有一天问起采薇殿里原本侍奉的宫女内监都被分派到哪里去了。 小禄子打听回来,回禀道:“都被分到苦役司了,而且如今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那时候的苏谧一阵沉默,转而又问道,“是谁作主把这些人打发去的。” “听说是高升诺总管的意思,说这些都是侍奉过罪人的,不能再留着侍奉贵人,免得带坏了宫里的风气。”小禄子道。 罪人自然就是指的自然是郑贵嫔。可是郑贵嫔那件事当时皇上和皇后下的旨意里明确的说明采薇殿的宫人尽皆不知情,所以除了香霖之外,无人加罪。 高升诺是这么多事的人?苏谧忍不住犹疑起来,高升诺能做到乾清宫总管这个职位,处事圆滑周到,密不透风。他长期居于宫廷,绝对不会为了这样可有可无的小事就无端加罪与人,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为什么要杀掉采薇殿那些人?对谁有好处? 是倪贵妃,只有她害怕再有什么人泄漏了秘密,所以干脆全部灭口! 她忍不住站起身来,高升诺竟然是倪家的人?! 苏谧怔怔地想着,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倪家的势力也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第四十五章 朝服 第四十五章 朝服 云妃谋害皇嗣的事情虽然引发了后宫众多的议论风波和窃窃私语,但是很快,新年的到来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冲淡了。 今天正是大年三十,整个宫里前所未有的喜庆起来,虽然最近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后宫里都是一连串的事端,先是刺客一案至今没有端倪,再接着南朝战端又起,还有北辽寇掠边关,而后宫里又是云妃谋害皇嗣,太后病体未愈…… 可是新年的庆典反而越发操办的隆重起来,齐泷还是专门下了旨意要求内务府隆重置办,也许,正是那一连串的不快才让他专门下了这样的旨意,毕竟一个傲慢的帝王不允许自己的光辉蒙受丝毫的损失。 从早晨开始,先是献祭太庙,再来是齐泷接受百官的朝贺,晚上还有宫廷的夜宴,这次夜宴的隆重盛大自然不是平常的筵席可比,要体现出天下同庆,六宫和睦的架势来。分为前半夜的百官筵席以及后半夜的皇室家宴。 一大清早,苏谧就起了床精心地梳妆打扮,这次的献祭太庙,后妃之中嫔位以上的方可以参加,必须按品正装,穿朝服,戴凤冠。 觅红把收藏在匣子之中的凤冠朝服小心翼翼地取出,端到梳妆台上,看了那顶凤冠一眼,却忍不住笑道:“依奴婢看,这凤冠的样式着实太简单了,就看几颗这珠子吧,连普通的簪子上的都不如,玉的成色也不好。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不打造设计地漂亮一点儿。” “古代的贤明女子论及女子的品德常说‘德容言工’四字。可见,在女子的资质之中,德为首位,容貌居次席。这凤冠是当年大齐的开国皇后所设计,样式简明,以庄重和谐为主,用料也不甚珍贵,就是为了提醒后宫诸妃谨记朴素纯简的美德,不要轻易的奢侈浪费。”苏谧一边拢着秀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后宫崇尚奢华,致使天下人争相效仿,岂是有德者所为?你没有看见前些日子里,曲贵人的赐罪文书上是怎么写的,有一条可就是‘骄奢无度,日用奢靡!以金丝银线成云锦,寸耗万钱,以国库膏粱充己身,日费斗金。引天下人仿效者无数,民间奢靡之风日盛……’” “云妃,啊不……是曲贵人,实在是有些冤枉啊。那些金线银线有不是她自己要的,明明是皇上……”觅红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这句话是你能说的吗?”觅青谧瞪了她一眼,“越发没有长进了,一点儿不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她说的倒是没有错,”苏谧笑道:“得宠的时候,当然是什么都好,什么都有道理,可是失了宠爱的时候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云妃是有错,她错在不知道,在这个后宫里,没有一份宠爱是长久不变的,没有一份心意是长久不移的…… 因为是需要穿朝服正装,所以打扮起来出奇地简单,只是梳整发髻,把凤冠戴上即可,戴凤冠的时候为了显示庄重是不能戴其余的首饰的,所以也不能梳什么复杂的发型,只是简单的如意髻或者浮云髻而已。 苏谧穿上以蓝粉两色为基调,绣有百鸟华文的朝服,配上玉带,就算梳妆完成了。 临出门,觅青又递上一个手炉,有些担心地道:“今天只怕要在风里站很久,主子可一定要小心啊。” 说是去太庙献祭,当然也不是真正的参加献祭,以苏谧的位份肯定是不能进入太庙里面的。 只有皇后才可以进入祖宗社稷之所在。 所以在一系列的献祭活动结束前,众妃都得跪在太庙外面以示恭谨。 如今天寒地冻,通常献祭活动差不多要持续快一个时辰,在外面跪上这么久,对于娇弱的妃嫔来说可是有够受的。 以往还有皇后因为忌恨妃子,故意在里面延长时间,把祭祀活动拖到几个时辰才结束的呢。 “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去挨上这一天的冻呢。”苏谧笑道。自己晋了嫔位有多少人眼红她不是不清楚。 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苏谧起身去了车辇。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凤仪宫,众妃都在这里集合,等待着祭祀时辰的到来。 一进凤仪殿,就看见齐泷坐在殿中,按照齐宫以往的规矩,他前一天是在皇后宫里留宿的。 见到苏谧进来,齐泷脸上显出一丝惊喜,道:“谧儿来了,刚刚朕跟皇后正说着你呢。” “不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说臣妾什么?”感受到身边那些恍如实质般的充满嫉妒的灼热视线,苏谧一边从容地行礼,一边笑道。 “正说着你身体虚弱,又有伤在身,皇上实在是担心今天的祭祀你受不住呢。”皇后笑道:“本宫看着也是这个道理,这次的祭祀不如你就先免了跪吧,只在偏殿静候即可。” “有伤在身还每天承宠……”周围也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被风送进了苏谧的耳朵。 苏谧恍如未闻,视线和话语都是杀了了人的。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些都是必然的。 她柔顺地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德,臣妾感佩不尽,只是跪尊宗祠是臣妾本分之内的事情,岂能推诿,何况,能够参加祖宗祭祀是臣妾这一辈子的荣耀,岂有辛苦一说。”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岂用得着担心这一次两次,”皇后笑道。 “礼仪庄重岂可轻废,皇后娘娘日夜操劳,尚且不嫌辛苦,臣妾早已经痊愈,怎么敢因为一点小事就怀了祖宗规矩呢,”苏谧从容回禀道:“若因臣妾卑微之身,坏了礼仪法度,臣妾万死不能赎其罪啊。” 见到苏谧坚持,皇后向齐泷转过头看去,齐泷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参加吧。” 皇后也依言道:“这样也好,你能这样知礼明义,本宫也欣慰。” 齐泷起身走下,扶起苏谧道:“只是如果有什么不妥,可要及时传诏御医,不要硬撑啊。” “请皇上放心,臣妾无事的。”苏谧顺势起身笑道。 看着苏谧纤长柔弱的身姿,齐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都是一般的衣服,反而更加显出谧儿的出尘脱俗,丽质无双。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后妃的朝服,只有贵嫔位以上的细分等级,其余的无论婕妤,经娥,荣华还是嫔位,都是一般的打扮。高位的妃嫔不多,如今又少了个云妃,所以场中只有五六个人服饰各异,其余十几个妃嫔都是苏谧一般的打扮。 苏谧含羞低头,心里却有些微微沉下去,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那些与她衣服一样的姐妹们都要变成什么样脸色了。 齐泷简直是在给她找麻烦。她暗叹了一声。 她没有再说什么谦虚的话语,如果自己推辞谦虚,只怕还有更刺激人的话说出来呢。齐泷就是这样的性子,从小就是太子的高贵身份和登基的一帆风顺都使得他难免有些好高骛远,志大才疏。事事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不会顾忌到别人的感受,对于不上心的人更加如此。 眼见时辰已到,一行人乘上车辇,向太庙方向浩浩荡荡行去。 第四十六章 夜话(一) 第四十六章 夜话(一) 跪在太庙外面并没有传说之中的那样辛苦。两边都是垂手肃立的随行宫侍,阻挡了凛冽的寒风,殿门口摆放着整齐的软垫,供妃嫔们跪伏。 苏谧跪在几乎最后的位置上,她抬起头,看着前面的众妃,几个格外娇弱的妃嫔在跪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叫苦不迭,只是碍于祖宗社稷之所在,知道法度森严,都不敢叫唤而已。等到跪了快一个时辰的时候,更是七歪八倒,勉强支撑。 带领众妃跪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倪贵妃,看上去她似乎没有丝毫的疲累,身姿挺拔秀逸,只是脸色带着几分苍白,也许是将门虎女的身份让她比任何人都好强,她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太庙里面忙碌的身影,寒风吹起她梳理地整整齐齐的秀发,几缕刘海儿扬起来,露出她充满憧憬的灼热眼神…… 苏谧看着她的身影,有又顺着她的目光落在正在太庙之中跟随着礼仪官员进行各种祭祀活动的两个明黄色的身影上,她的眼中闪过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也说不清是厌恶、是不耐,抑或是别的什么……,更说不清是对于太庙之中忙碌的人,还是对于跪在阶前的身影,抑或是单纯的对于参加这种庄严肃穆的礼节的本能的抗拒……不想让自己的恶意表现出来,她低下头去,把眼中的一切都隐藏起来…… 祭祀大典一直持续到巳时中,一个上午的忙碌终于结束了。从太庙回到采薇宫,觅青他们早就备好了姜汤热汁之物,驱寒取暖。 苏谧进了暖阁,扑面而来的热气就将积蓄了一个上午的疲倦和寒意蒸腾去了大半。她脱下一身繁重压抑的朝服,换上家常的水蓝锦绣镶玉罗衣,捧着觅青呈上来的姜汤,喝了半盅,放下茶杯,身体上的劳累已经恢复过来,可是心里头的压抑和疲倦却是久久不去。 微微出了一阵子神,她忽然说道:“小禄子,你去天香园为我折一枝寒英红梅来,告诉他们说我今晚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所以要一个人在屋里通宵祈祷,选一枝好的。” “主子怎么想起这个来了,”觅红笑道:“对花祈祷哪有请过一尊佛来地灵验,这几天不是就要又高僧过来做法事了吗?主子不如派人去请一尊菩萨回来,灵验地很呢。” 后宫女眷多有崇信佛教的,其中以太后为代表,经常请来高僧禅师入宫讲经论法,后宫妃嫔也有不少专门去庙宇请来弥勒观音之类的佛像,供奉祈福。 “请佛像可是个大功夫,还不一定啥时候才能见到。主子今晚就要祈祷,难道你能这会儿请回一尊来?”小禄子朝觅红反驳道,转而又建议道:“主子,依奴才见,不如折一枝松枝来,岂不更加吉利。” “没见识的小子,就知道松树富贵长命,那种俗物,岂是主子用的吗?”觅青笑道。 “好了,叫你去就去,不要废话了,”苏谧说道:“回来就放你们的假,反正今晚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了,待会儿自己去玩耍吧。” “好,奴才这就去。主子您稍等一会儿。”听说放假,小禄子来了精神,立刻一溜烟儿地小跑去了。 不一会儿,小禄子就捧了好大一枝子开的半盛的梅花回来。 “遇见什么人了没有?”苏谧一手摆弄着梅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遇到几个看守的花匠太监,听说是主子您要的梅花,都一个个忙不迭地向奴才推荐呢。这个说是这株开的好,那个说是那枝开得艳,七嘴八舌,烦不胜烦。”小禄子笑道。 “嗯,没事儿了,你们自己去忙自己的吧,今晚不用伺候了,”苏谧笑道:“看你们一个个急得。” 下午和晚上是赐宴百官和后宫的家宴,百官的筵席就在乾清宫的正殿上举行,而后宫的家宴则是在凤仪宫正殿召开,这几场筵席的规模和奢华自然都远远胜过平常。 苏谧的身体已经无碍,可是她原本就厌恶这些礼仪庆典,参加了早上的献祭和朝拜之后,索性以伤势未愈为由。在席上稍微晃了一圈,就起身辞别。 众妃嫔一个个精心打扮,争奇斗艳,这种场合,自然是巴不得她这个头号碍事的离地远远地。以求皇上多看自己几眼。 向皇后和齐泷辞别,少不了虚应客套一番,苏谧告辞出来。 回到采薇宫,宫里头已经空无一人了。采薇宫地处后宫偏东北角,离冷宫不远,原本就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冷清地方。今天这种喜庆的日子,连宫里的奴才都一脸喜色,聚在一起欢庆凑热闹。像小禄子、觅红这些平时就好动的,一大清早就已经蠢蠢欲动,苏谧也看着好笑,干脆就打发他们都去参加了自己的活动,看热闹去了。其余宫里的主子都在筵席上待着,奴才不是跟在身边服侍,就是偷偷跑去凑热闹去了。 所以这时候采薇宫里里外外都格外的冷清。 “这两个不争气的,让他们去,还真的跑了。”眼见宫里几乎漆黑一片,觅青忍不住骂道。 “今天是大年夜,就不要抱怨了,由着他们去玩耍吧,这一年也辛苦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苏谧笑道:“觅青,你也不用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我也去了,主子要谁来服侍呢?”觅青问道。 “今晚是年关,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我想独自坐一会儿,马上就睡了,你也不用守夜了。辛苦了一年,好歹睡个安稳觉。”苏谧笑道。 “那也好,主子有什么事情可别忘了喊奴婢啊。”见苏谧神色甚是坚决,觅青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自己告退了。 打发走了觅青,苏谧一个人静坐在屋里出神。 今天中午小禄子折来的梅花被觅红插在一个雕刻着并蒂西番莲的碧玉花瓶里,在昏暗的房间里吐露着令人流恋忘返的清新香气。 “他一定会来的,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问他了。”苏谧不确定地想着,一边看看更漏。 已经过了亥时了。夜色迷蒙下来,估计此时那边的晚宴正欢庆着吧? 苏谧遥看着远处的灯火,正在出神,听见窗上被人轻扣几声。 第四十七章 夜话(二) 第四十七章 夜话(二) 来了!苏谧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手按在门把上,却只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打开那扇门的勇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她长吸一口气,终于打开门。一个身影闪了进来,两人直面而对。 苏谧微微抬起头来,那张熟悉的清秀的脸上带着几道纵横交错的旧伤痕,一双冰冷清冽如同寒冰般的眼睛此时却是说不出的闪烁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冰而出。 “冽尘。”苏谧轻声呼唤道:“你终于来了。”声音之中蕴含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她长大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顾冽尘,也就是现在的陈冽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已经几乎认不出来的苏谧,似乎是片刻的功夫,又似乎是一辈子那样的久远。终于,他单膝跪下去,低声道:“二小姐……”声音带着轻轻地颤抖。 “冽尘,”苏谧扶起他,看着眼前的同伴:“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们顾家竟然还有活着的人。” 顾冽尘是她们顾家管家的儿子,是苏谧父亲的亲信属下,当年破城的时候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的人。 “让我仔细地看看你,冽尘,我真没有想到你还活着,这太好了,”苏谧悲喜交集地道,“我以为这个世上顾家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了。”记得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平视的,可是现在却需要自己扬起头来了,时间过的真快,不过是几年的短短的功夫,却好像是经历了一辈子的波折。 “二小姐……”陈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同样的激动并且难以抑制,尤其天香园夜宴的那一天,让他在这个最无法预料的地方见到了最意外之外的人。 “过来跟我说说吧,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你了。”苏谧轻轻擦了一下眼泪,她拉着他的手,来到桌子旁坐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在幼时的玩伴身边,她终于有片刻的放松,可以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苏谧白玉春葱般纤长的手指触在他的手上,顾冽尘一阵恍惚,一瞬之间时光仿佛倒流了回去,他又被这纤细的手指拉回到了过去…… 他是顾家管家的儿子,他的父亲是顾将军小时候的伴读,两人名为主仆,情同手足。顾将军没有儿子,顾夫人只生下了三个女儿,所以一家人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他的武功还是顾清亭亲手教导出来的,从小他就决心苦练武艺,希望将来可以像自己最崇拜的顾将军一样,成为一个沙场上的大将军,为国杀敌……。单纯快乐的日子流逝地飞快,那时候,那个长年住在山里的二小姐也会偶尔地回到府里来,她是个调皮的小姑娘,正好和他一般的大小。两人也会手拉着手,偷偷地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跑进池塘里去玩耍……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当年关内情况如何?那时候你也是驻扎在皖城的,还有别的人吗?”苏谧一连串的问题急切地问出,在这个清冷孤寂的深宫里,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说一说知心话的人了。 顾冽尘回过神来,对了,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小的时候了,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定伸,开始讲述他这几年来的遭遇。 带着一丝原本不应该有的尖细,还是如同以前一般清朗的声音缓缓地扬起。往事如同流水般在这个静谧的时间里,从两人的身边轻轻滑过。 “…… 这一次的攻城特别的艰苦,齐军调动严整,进退有度,而且攻势也猛。连将军都时不时地叹息,葛先生也时常忧心忡忡。 攻城战持续了大约半年之后,慢慢地沉寂下来,看来是要以围城为主了,好在皖城之中粮草充足,足够我们卫军和城中百姓三年之用了,当年齐军数次攻城不下,也试过围城,都不过一年就退兵了。 因此,见到齐军开始围而不攻,大伙儿反倒都开始放下心来。 就在齐军围了大概两三个月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放哨的卫兵清晨起来,发现对面的营地已经空了,齐军撤退了。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将军并没有大意。 而以前齐国的大将军王奢带兵的时候,就曾经使用过这种计谋,故意假装退兵,实际上暗中埋伏,结果被将军识破,反而将计就计,趁机大败齐军。 于是,将军派出几只斥候队伍去城外侦察,结果带回来的消息都是齐军的营地都已经空置废弃了,其中的轴重物资都被带走了,看来是从容撤退的样子。追出数十里的,都没有见到敌踪。大家都以为真的是像以前几次那样退兵了。 消息传开以后,听说了齐军退兵的消息,无论是城里的百姓还是官兵们,大家伙儿都很高兴。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攻势特别猛烈难以抵挡的缘故吧。 可是将军和葛先生都忧心忡忡,不这样认为。 将军常说,倪源此人虽然与他齐名,并称于当世,但是性情坚忍而且素有大志都是他所远远不及的,单看他当年叛梁降齐就可以看出,他极其善于把握时机,谋定而后动,以牟取最大利益。葛先生也说,反常为妖,此次齐军明明已经占了优势,不可能这样就退兵,除非是齐国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最终两人还是不能放心,于是葛先生决定亲自带兵出去探查一番。 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初八,同一天,卫王犒军的车架也到了……”说道这里,陈冽的声音说不出的苦涩。 “我也跟随在葛先生的队伍里,一起出了城,一路向北探查,都没有敌踪,葛先生反而越发紧张怀疑起来,如果是普通的退兵,肯定会留下斥候、散兵之流在后面,倪源带兵再严整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一路看不到一个齐军,这反而不同寻常。 结果,就在出来第三天,遇见了齐军的部队,不是从前面遇见,是从后面追杀上来的。” 陈冽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我们都大为意外,好在这次出来的队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良将,追上来的齐军又不多,大伙儿合力拼杀了一阵子,把齐军给杀败了回去。 可是从俘虏来的齐军口里知道了消息,皖城已经破城了。 原来,倪源眼看强攻无望,折损又大,遂摆出围城的架势,将皖城团团围住,使得一时之间消息无法传递。暗中安排了一只精兵装扮成民夫的样子,带足几天的口粮,隐藏在山野之中。 然后他命人到后方散布即将破城的谣言,同时暗中派出使节,秘密地会见卫王,许诺他只要归降大齐,保他富贵荣华,安享爵位,卫氏王族概不加害。 齐军这几年来,数次来攻,早把卫王折腾地整天胆颤心惊,此时又听说了城中谣言纷纷,齐军说不定已经破了皖城,就要杀进来了。那时候在投降也没有人理会了…… 所以……卫王就归降了,”陈冽苦笑道:“在前方的将士还在浴血苦战的时候……” 第四十八章 夜话(三) 第四十八章 夜话(三) “之后呢?”苏谧声音冷淡地问道,睫毛垂下,看不出什么神色。 “之后,齐国的使节立刻要来卫王的印信国玺,将部队伪装成犒军运粮的使节、民夫,打开了城门,然后掩杀了进去…… 结果,将军和留在里面的兄弟们都……无一幸免。而且,因为齐军在攻城的时候伤亡过重,按照齐军的规矩,是要屠城报复的。”陈冽的声音和缓下来。 “再后来呢?”苏谧问道,这些事情经过并不隐秘,攻破皖城,屠灭卫国是倪源值得自傲炫耀的一大功绩,虽然他本人行事低调内敛,并没有以此为炫耀的意思,可是军中还是经常提起这位大将军的足智多谋,果敢善断。齐国的民间也时常传唱齐军的英勇善战,甚至在宫廷里面仆役内监也又时会提及……。苏谧虽然已经不只一次地从各种角度听过这一段经历,可每一种叙述都会让她心里忍不住地痛如刀绞。 “后来,”陈冽的声音有一丝的空灵悲伤:“后来,皖城已经彻底成了一座死城。” “之后,齐军开始围剿各地不肯归顺的残余势力,大家伙儿都不死心,我们又遇见了好几拨齐军,冲杀了几次,不少弟兄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们不到百十个人,靠着对地形和附近乡野的熟悉,终于冲出包围,逃了出来,隐藏在山野之间……”陈冽语调平静地叙述着。 虽然他的声音平缓地没有丝毫的起伏,可是苏谧还是一阵心惊,这是怎样的伤亡率啊,那几战必定是极其的艰辛激烈,他脸上的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她不禁伸手捧住陈冽的脸,原本清秀的面容上几道伤痕已经逐渐变得淡化了,可是狰狞的样子依然可以想象当时伤得有多么的严重。 “很痛吧?”她忍不住问道。就好像小时候他们两个偷偷跑去池塘里抓鱼他跌倒里面摔伤了的时候那样。 “没什么,”他伸手把苏谧的手按下,那纤长的手指上的热度让他忍不住心悸,仿佛要把他陈年累积的一层层的保护壳都融化开来,“都是陈年的旧伤口了,伤得比我重的人多了,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偏偏在脸上,看着比较吓人而已。”他勉强笑道。 “之后,葛先生提议大部队的人马肯定要引起齐军的戒心,反而不如派出几个人来回去探视一下情况,到底皖城和将军怎么样了,我们一路逃离,根本找不到一个时间打探如今国内的消息,只能够在战斗的间隙,从俘虏来的齐军口中知道一二,仅从他们口中听来的消息也不实际,有很多的矛盾。 所以,葛先生就亲自带着我还有另外两三个人一起装扮成普通的山野百姓,入城打听。 那时候,皖城已经被屠灭,我们路上不敢停留,尽快地赶到了京城,希望能够及时见到家里人……”陈冽顿了顿,不敢去看苏谧的神思,暗夜之中,他的声音空灵缥缈:“可是什么都已经晚了,城池被抢掠一空,连顾府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听说夫人自杀殉国了,两位小姐……” “别说了!”苏谧忽然打断他,用一种近乎嘶喊的语气,声音尖锐凄厉,如同一道利剑,把整个恍如梦境般迷离的往事讲述突兀地打碎了。 “这些就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她的脸漫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随即冷静下来:“之后呢?” 陈冽滞了滞,又接着说道:“之后,大伙的家眷都是城里的,如今遭了屠城,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大伙儿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当即就有几个火爆急躁脾气的,喊着干脆跟齐军拼了吧,反正家里的人都被杀光了,如今他们都成了孤魂野鬼,能杀的一个是一个。当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归降是断然没有想的,与其现在放下武器,隐名埋姓地跑到乡间野地里黯淡地一个人过上一辈子,不如这样拼杀一场,也算是出口恶气,等战死了,也好下去与家人团聚。 葛先生却不同意,认为这样不过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和大伙儿一商量,终于大家都被他说服了……最后,他带领着大家,一起投靠了南陈……” 他一边讲述着,一边抬起头来,苏谧正在侧耳倾听着,聚精会神的样子,白皙的脖子露在空气里,泛起雾样的光泽,眼睫毛如同禁不住深夜的寒露一般,轻轻地颤抖着。 “她的眼睫毛更长了。”他想。 心脏没由来的忽然一阵悸动,一种近乎绝望的感情蔓延过他的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也变得如同眼前占据他全部视线的那片象牙色的肌肤一般的白皙了。 他不敢再看,低下头去,继续说道:“……如今大家都在诚亲王陈潜的麾下效力……我受命潜入宫中做内应……” “这么说来南陈在齐京这里的隐藏势力还不小呢。”苏谧抬头问道:“南陈在这边的负责人是谁?” 这本来是一个绝大的秘密,是一个绝对不应该透露的消息,可是陈冽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在她耳边说出那个名字。 “是他?”苏谧惊讶起来。随即点了点头,“葛先生智谋过人,当年父亲对他就是倚重有加,诚亲王也是知人善用之人。他也算是又遇明主知音了。” “对了,前些日子的刺杀是你们谋划的吗?”苏谧想到这个,又问道。 “不是,是旧梁的残余势力,栋梁会策划的,因为都是抗齐的组织,他们与我们一直也有联系,所以葛先生也下了命令,在不损害我们自己的势力的情况之下,要尽量的帮忙,而且听说我们这一次也派出高手支援了。就是那个负责献茶的黄衣人。听说是诚亲王麾下招揽的能人异士之一,南陈的第一杀手温弦。”陈冽将组织的秘密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想起那个黄衣人,想起那势如惊雷的一剑,苏谧不由自主地也带起几分惊心,好高明的剑法啊! 她微微一叹,随即又仰起头看着他问道:“何太医的事情是你做的吧?”这是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 陈冽点了点头。 从天香园意外地遇见了苏谧,他震惊之后立刻想到了今天的刺杀行动,马上暗示了苏谧。原本以为有了自己的提醒,苏谧就算不能够事先回避,也可以及时的躲开危险,毕竟千钧一发的时刻,刺客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去伤害无关紧要的宫妃的,可是随即就听说了众多妃嫔遇害,其中的一位苏才人为救护皇上,舍身挡剑,身受重伤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立刻赶到采薇宫附近,苏谧因为救驾负伤,自然是太医的重点看护对象,屋里人来人往,徘徊进出不止,他在外面屏息静气,心里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靠近,直到齐泷和太医都走了,房间里只余下觅青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之后,他才敢接近。很快苏谧就醒过来,他那时候正偷偷守在门梁上,苏谧她们“流产”的行为尽收耳底,自然也就知道苏谧是假怀孕,后来他想要下来两人相见,可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太医和齐泷很快就赶到了,接着是皇后的怀疑,他听见皇后滴水不漏的话语,联系到苏谧刚才水分十足的流产,立刻知道事情不好,于是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赶去杀了何太医。 “我就猜是你,”苏谧笑起来,她的笑容还是如同那时一样的明媚清朗:“这个宫里,别人是不会帮助我的。” 第四十九章 夜话(四) 第四十九章 夜话(四) 两人这一番漫长的夜话,此时远方的天色已经由漆黑一片开始淡化地灰蒙蒙,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陈冽看着眼前的容颜,苏谧微微侧转的脸颊映衬着身后快要升起的朝阳,在这夜色与晨光交替变幻的一刻,这张容颜上浮现的每一分光影变幻都会让人不自觉地心醉神摇,激荡沉迷。 “二小姐……”陈冽看着苏谧似乎改变了很多,又似乎没有丝毫变化的容颜,迟疑着问道。 “天色快要亮起来了,再耽搁下去就要有危险了,”苏谧笑道:“今天你先回去,等过几天,我会找个理由把你调到身边来。” “嗯。”他略微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当即向苏谧辞别而去。 看着陈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苏谧一阵黯然。 她知道陈冽想要问什么,他想要问她为什么变成了齐帝的妃子,享受这样的恩宠和富贵,想要问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顾家满门的仇恨,想要问她…… 可是,自己应该怎样回答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苏谧知道自己应该这样自然地笑道,“你把你的经历说了,也该听一听我的。”她想要这样说,想要用这样再平淡不过的语气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和盘托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应该怎样的开口。那些日子的残破不堪的回忆,她一刻也不想再记起,可是午夜梦回之际,却时时出现在她的睡梦中,纠缠不去……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苏谧忽然觉得一阵茫然,她不想报仇吗?当然想!仇恨时时刻刻像是最贪婪恶毒的虫豸,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心灵,让她没有一刻的停息,支持着她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里活下去,支持着她去吞噬别人,而不让自己被别人吞噬。 她想要报仇,不是为了卫国,连卫王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国家了,他们这些臣子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她报仇是为了家人,为了她父母和姐妹,为了他们顾家满门…… 可是,报仇,要怎么报仇?苏谧忽然觉得一阵恍惚,有时候她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可是她几乎不敢去想。 这太过于遥远,太过于漫长,她怀疑,自己不会等到这一天,就会先老死在这个宫廷里,这样的恐惧让她惊惶失措,让她甚至不敢再想象下去。 可是现在面对这个问题,她不愿意去想,究竟是因为没有了希望,觉得路途的遥远,不自然地胆怯,还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 怎么报仇?杀光倪源的一家,就像他对自己所做的一样,让后让整个大齐都不得安稳,让大齐也灭亡于敌国的战火,让它也被南陈或者北辽覆灭……让这些每天耽于安逸之中的人们,让这些把她的父兄家人当作谈资笑料的人们付出代价,让她们也尝一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苏谧倚在床头,看着窗外一轮渐渐淡去的明月。 第二天,觅青进来服侍苏谧洗漱,却见苏谧懒懒地坐在桌子边上,脸色苍白如雪,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娘娘?!”她惊呼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什么事,”苏谧回过神来,冲她安慰地一笑,“昨天晚上我略微躺了片刻,就起身了,外面吵闹的厉害,反正也睡不着,今天下午再补觉吧。” 昨晚外面有宫里的烟花焰火,声音确实震耳欲聋,不少主子奴才都是通宵欢庆,苏谧话里的意思也很正常,可是觅青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娘娘,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瞧瞧,您脸色不是很好。恐怕会受了凉。” “没有事情,我自己身体我还会不知道吗?”苏谧笑起来,“就是被最近这一连串的庆典之类的事务搅得心烦意乱而已。”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好了,熬下今天就没有什么杂事了,马上就是去太后的寝宫拜会的时间了,不要耽搁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宫里的规矩还有一整天的事务呢,眼看时辰快到了,觅青也来不及多想,连忙为苏谧收拾起来。 觅青扶着苏谧坐到铺着绣花锦绣桌布的梨木梳妆台前,摆正光可鉴人的藤萝雕花铜镜。打开胭脂水粉,雅致的香气弥散开来。 “觅青,有没有想过在家里的亲人呢?”苏谧忽然问道。 “啊?”觅青一怔,随即道:“有时候也会想念的,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好想念的了。” “这么多年?”苏谧带着几分诧异地问道,卫国被灭国,她们被送进宫里,好像才不到一年吧。 “我应选地早,”觅青笑了笑说道:“以前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被选进宫里了,那时候就告别了父母了。”提起自己的家人,觅青的眼神也有忍不住的怀念。 她说的是卫国的选秀,苏谧怔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身世,她一直以为觅青也是被虏进宫里的贵候少女之一呢。 “你在卫宫的时候……”苏谧问道。 “与现在没有什么差别啊,”觅青一边俐落地为苏谧盘好乌黑的长发:“……先是被选进了宫廷,后来就分配到春晖殿,负责照顾宫里的一位太妃娘娘,后来,大概是差不多二年之后吧,那位娘娘看我行事还不差,就把我指给欣庆宗姬,于是跟着出了宫,可是没有多少时候,就遇到了卫国亡国,宗姬被选入了齐宫,我也就以丫头的身份被带进了宫廷。”提起往事,觅青也忍不住唏嘘感叹。人生的机遇就是这样的难以预测。 苏谧也是被选入宫中的卫清儿带进来的。她那时候面黄肌瘦,因为是卫清儿坚持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对几个负责挑选的太监苦苦哀求,而且太监见苏谧虽然脸色蜡黄,但是容颜轮廓清丽,脱俗之气难掩。这才一并送入宫廷,免去了被淘汰下来,分配给有功将士的命运。 “……可惜,宗姬是个苦命的人,”觅青提及旧主,忍不住叹息道,“好不容易得了几分宠爱,却因为言语不慎,触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宫,不久就……” 对这些人来说,命运不过是漂泊的浮萍,卫国也罢,齐国也罢,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是让她们离家去子,辞父别母的罪魁祸首而已。 太阳升起来了,光线偏转着折射进房间,这清晨细嫩的阳光被重叠的树枝和整齐的窗格分割成细碎散乱的光点,打在梳妆台的铜镜上,反射在她娇嫩的脸颊上,明明光线是这样的温暖而且明亮,苏谧却觉得自己的心情阴沉黑暗,在这光永远照不进去的地方沉沦…… 也就像是这光一般,碎成看不见的片片点点……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苏谧忍不住茫然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笑了起来,何必想的这样遥远,说不定,自己明天就要死了,被赠送一个贤德的妃嫔的名头,然后安葬在大齐的墓地里,连同她隐秘的仇恨和彷徨,一起彻底地被埋葬,然后,享受齐国后人的祭祀…… 前方的路是在是太渺茫,太虚幻了。哪里才是个尽头,是个解脱。 第五十章 慈宁宫(一) 第五十章 慈宁宫(一) 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位于后宫的偏西北,地处宁静,建筑优雅别致,供诸位守寡的太妃以及太嫔们居住。 由于诸位寡居的太妃多是崇信佛法,所以慈宁宫之中佛堂最多,吉云楼、一心堂、莲华室,都是诸妃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敬奉佛祖的。连花木都多是梧桐、银杏、松柏等花树,以求宁静祥和。太后本人一向也是不好热闹,偏爱精心礼佛,再加上长年累月的身体不适,所以如今后宫之中的筵席热闹都不再参加了,连昨晚上的新年皇室家宴都没有参加。 今天是大年初一,这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热闹起来。按照规矩,需要由皇后带着众位妃嫔姐妹前来给各位太后,以及太妃太嫔们请安行礼。外廷的百官家眷,命妇王妃也都要入宫来向太后朝拜恭贺新春。 来拜见太后,虽然没有必须穿戴朝服的规定,可是大多数的妃嫔都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朝服凤冠,毕竟,太后不是皇帝,不需要依靠自己的姿色来讨好奉承,像她这样地位的人更加欣赏必定的是妃嫔贤惠纯简的美德。当今的太后又是以贤明闻于当世。两年前,齐泷曾经因为见到慈宁宫的几处建筑都有些陈旧,怕太后居住不适,便提议将慈宁宫重新翻修一遍,以示孝道。都被太后坚决地推辞了。认为“如今国事繁忙,多处用兵,不可因这等小事徒耗钱粮……”。于是,后宫和民间都赞扬太后的节俭贤德。 而且,太后是当今皇后的亲姑姑,是大将军王奢的姐姐。当然没有妃嫔会在这样的场合去抢皇后的风头了。 皇后带着一众妃嫔一大早就到了慈宁宫。 平日里端着肃穆的慈宁宫此时也难得的喜庆起来,无论帷幔、窗帘都换成了节日时候的大红色锦缎,绣着金红的牡丹花和如意华纹,连香炉、柱子等物上也贴上了富贵的烫金色的福字…… 走过4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早有一众宫娥、嬷嬷候在那里,掀起大红撒金的软毡帘子,众位妃嫔进了慈宁殿。 房间里暖洋洋地烧着数个炭盆,一种宁静祥和的香气缓缓地从屋角的四座鎏金铜香炉里散发出来。将屋子笼罩地迷离朦胧,恍如仙境。 正中的一溜儿雕花藤椅上,数名仪态端庄的年老贵妇端然正坐,当中的一个气度沉静,容颜端正,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得出几分与皇后相似的影子,正是大齐当今的太后。 作为整个大齐阶级最尊贵最显赫的女性的太后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从衣着打扮就可以看出这位素有贤名的太后是真正的节俭纯朴,为了新年的喜庆吉祥,她身穿一身银红碎金花的对襟夹袄,装容素雅,头上挽着一个平常的发髻,戴着一枚雕刻成祥云状的玉石簪子,光彩成色都是普通。身上也无多于的装饰,只有颈中戴着一串檀香木佛珠,服饰装容尚且没有身边的几位太妃华贵。也许是长期的吃斋念佛潜心静修的缘故,她的容颜看起来还是如同四十几岁一样,长年的身居高位使得她仪态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尊贵的气度。 此时的她看到皇后带着众位妃嫔进来,脸上现出慈和的笑容:“都来了啊?” 旁边正在与她说话的几位太妃也转头看着众人,脸上情不自禁地显出喜色。对于这些久闭宫中的太妃来说,今天是极为少有的热闹时候了。 皇后带着妃嫔依照宫廷的礼仪,向上首太后和诸位太妃行礼请安。 太后宁静地示意平身,然后,准备在一旁的司礼太监高声唱出给诸位妃嫔的年礼赏赐。 众妃叩首谢恩。 太后看着盈盈下拜的数十位妃嫔,欣然交待了几句吉利庆祝的话语,又道:“如今你们身在后宫,就是皇家的人了,平日里可要注意姐妹和睦,多为皇家繁衍子嗣,勿要学那些乡间妇人,争风吃醋,让皇上平白担忧。” 又转而向皇后道:“你身为六宫之首更要从严教导,皇家礼仪不可稍废。勿使后宫再起事端,使得皇上忧心,民间非议。这样才是大齐之福啊。” 皇后低头应是,众妃心知肚明,看来云妃那件事情太后也有所耳闻了。 礼毕之后,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多数的妃嫔都恭谨从容地告退了出来。 太后道:“今天难得来一趟,凝秋,你就留一下,陪陪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说话吧。”凝秋是皇后的名字。皇后当然是欣然应命。 苏谧也正要同众人一并退出,忽然太后又问道“对了,哪个是苏嫔啊? 苏谧连忙跪地应是,道:“婢妾就是苏谧。” “嗯,你也一并留一下,好好让我这老婆子看一看,”太后点了点头,说道。 不一会儿,其它的妃嫔都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苏谧和皇后在。伶俐的宫人立刻安排好座位。 “孩子,你且过来,让哀家好好看一看。”太后眉目慈和地对着苏谧说道,就像是一个家里的长辈对晚辈那样的招呼。 苏谧依言走上前去,努力使自己的姿态更加地低眉顺目,谦卑有礼。 太后拉住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端详着苏谧的容颜,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是生的好模样。”转而对着身边的几位太妃一脸喜色地笑道:“如今看着她们这群人,可是真的知道自己着实是老了。” 苏谧带着几分慌乱一般,胆怯地低下头去,嚅嚅道:“太后荣华冠世,仪态高贵,怎么是奴婢微贱之貌所能比的了的。” “太后春秋正盛,怎么敢轻言老字呢?”太后身侧的明德太妃笑道:“若要这样说,我们岂不是更要进棺材的人了?” 皇后也道:“母后年富力强,怎么说起老字来了。” 太后笑了笑,眉眼开合之间,却透漏出一份威严与精明:“人岂能够有不老的?老了就是老了,唉,老了也好,用不着再牵扯上什么事务,耗费什么心思。可是我只是担心你啊,你终究太过于年轻,处事有没有经验。万一后宫之中真有了什么事端。远的就不用说了,如若像是那个云妃那样无法无天,恃宠生骄,连毒害皇嗣的事情都胆敢做出来的人再多上几个,可如何是好啊!” 皇后低下头,不敢说什么。 “太后实在是多虑了,”太后下首的妙仪太妃笑道:“如今皇上孝顺贤明,皇后又知书达理,六宫安宁祥和,哪里会有什么事端啊。偶尔有一两个妃嫔不识抬举的,别说皇后,便是皇上和祖宗的规矩也是容不得她的。” 太后没有接口,又向苏谧笑了,一脸慈和地说着,“在本宫面前不必这样拘束,来人,快赐坐,今天,好好聊一聊”。小太监搬过软凳来。 苏谧只好依言谢座,心思忐忑地坐了下来。 太后又对她道:“你虽然年轻,但是胆量也不小,能够在那样危机的关头救皇上于生死之间。实在是难得啊。说起来,连哀家也要谢你才对。” “婢妾身为皇上的侍妾,当然应该为皇上尽心尽力,不过是份内之事而已,怎么敢承太后谢意。”苏谧连忙道。 “嗯,”太后点了点头,“你虽然年轻,但是也知礼名义,这很好,如今宫里头事端多,你可更要好好学习女则戒律,勤加修身养性,辅佐皇后,为皇上分忧。” 苏谧柔顺地低头称是。几位太妃又聊了几句,见到太后没有让自己走的意思,苏谧之后低头安坐,仪态工整。 不一会儿,就见到门外的小太监进来通报,内外命妇前来请安了。 太后满脸欣喜地说道:“快传进来。” 殿门开处,诸多钗环工整,盛装丽服的贵妇人走了进来,都是大齐的亲王妃子,郡县妇人。 第五十一章 慈宁宫(二) 第五十一章 慈宁宫(二) 苏谧只觉得自己坐立难安,按照规矩,虽然对于朝廷女眷,妃嫔无需避讳,可是自己位卑人轻,坐在这里接受朝廷众多诰命的礼节也多有不妥。 倒是皇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身边的苏谧笑道:“你先去小客厅为我端一盏茶来。”苏谧正好依言告退。 出了正殿,苏谧在小侧殿里的软榻上等候的片刻,看到小太监回禀,参拜结束了,才端着茶盏回到大殿。 此时大殿里泰半的贵妇人都已经告退了,只有几个被太后留下来,亲热地说着家常。坐在上首的就是大齐的一品诰命安国夫人,世袭一等安国公并大将军王奢的妻子,也就是皇后的亲生母亲。她年约四旬,身穿一件宝蓝色长裙,外面罩着碧绿藤萝花纹的小夹袄。肩头搭着柔软的狐皮披肩,轮廓带着几分皇后一样的圆润秀雅,看相貌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比起皇后的气韵来说,少了一份优雅,更加显得富贵之气十足。此时正在一边带着几分卑微和恭谨地陪笑着。不知道对着太后低声说着什么, 几位贵诰命妇见到苏谧走进了,仪态钗环都不似平常丫头,自然知道是皇后贴身带着的妃嫔,连忙起身行礼。明白眼前这几位都是大齐权高位重的贵人,苏谧也恭谨地回礼,坐回了座位。 几位夫人都在说着家常的趣事讨太后的开心,苏谧听得甚是无趣,尤其是她昨天一夜未睡,此时更是倦意涌上来,眼睛干涩,只是知道不能失礼,强自支撑。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是感觉到有几个别有意味的视线不停地在她的身上徘徊不去,让她时刻的难安。是自己太过于**了吗?也许这些贵妇人只是对于皇帝新近的宠妃有着天然的好奇而已。 一位亲王妃说起家里的趣事,带出了一个笑话,惹得殿里的诸位都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忽然就咳嗽了几声。 定国夫人道:“太后的病情可是还不好?” “老毛病了,有什么好不好的。”太后笑了笑说道。 “内子准备过年之后再派人前往南方寻找名医。” 她说的就是太后的亲弟弟,定国公王奢。太后作为王家权势的最高的保证,是王家最坚硬的靠山,自然是关心有加。 “何必去找什么神医,宫里的御医就是最好的,连宫里头都治不好的疾病,怎么可能有外人医治的了呢,照我说,也别费这一番劳动了,”太后道:“我这也不是什么重病。何苦来着费这样多的心思。” “宫里的太医可不一定是最好的,真正的名医隐逸岂会稀罕宫里头的这些富贵虚文,比如天下人都盛传那璇玑神医苏未名,若能把他找来,太后的病情岂用得着发愁?”定国夫人陪笑道。 璇玑神医!!! 这一声称呼说的轻灵平常,可是入了苏谧的耳中,确实恍如霹雳雷击,她身体忍不住一颤,飞快地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眼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才稍微放心地低下头去。 “听说那璇玑神医医术通神,只要有他出手就没有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人。”旁边的另一位诰命夫人笑道。 “哪里有这样的医生啊,那岂不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只怕是民间江湖一些无知之人的夸大吹捧而已。”太后笑道:“那些人,哪里见识过什么。” “太后说的是,可是民间多有奇人异士,”一位亲王妃道:“这璇玑神医的名讳我也听闻过,当年可是名震天下的奇人,多有疑难杂症被他所解的,若能请来也是一桩好事。” 妙仪太妃道:“既然民间有此谣传,只怕好歹也是有些真本事的,若能够请来,也是好的,更何况,就算于太后的病情无益,也可以表示我们大齐求贤若渴的心意啊。” “妙仪倒是说的有理。”太后点了点头。 “只是这璇玑神医的去向可明了?”那位王妃问道:“听说他已经在二十年前就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了。也有不少人试图寻找过,可是都没有丝毫的线索。” “若没有几分把握,哪里敢来太后您老人家面前卖弄啊,最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据说神医是隐居在皖州一带。”定国夫人笑道:“这也是内子从一个江湖人士那里得来的消息。” “皖州,那不是原本卫国一带吗?”几位太妃贵妇纷纷议论着。 苏谧静默地低着头,表达着自己的柔顺与浅薄。实际上她此时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是谁把自己义父的消息传出去了?义父隐居在山中的消息是极端的秘密,当世除了自己一家人以外还有谁知道? 不过,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义父他老人家早就在自己十三岁的那一年就不幸逝去了。任他们把整个皖州翻过来,也是注定要白忙一场了。 又说了一阵子话,太后开始流露出倦意,几位诰命和太妃都纷纷起身告辞了。只有皇后被太后留下说话,苏谧也顺势起身,告辞而去。 刚刚出了慈宁宫门口,转过一道拐角,却见正巧遇上妙仪太妃正带着贴身侍女走过门口,看来是正要回自己的居室敬胜斋。 见到苏谧,妙仪太妃从容一笑,道:“你就是苏嫔啊,近来皇后和太后可是常常听提起你呢,今天可是累坏了吧?” 苏谧连忙行礼,答道:“谢太妃关怀,婢妾无甚劳累。” “本来,今天还想找你好好聊聊,”妙仪太妃柔和地笑着,“就是怕苏嫔嫌劳苦。” “能够和太妃相伴,苏谧求之不得。”苏谧自然不能够拒绝,只好和顺地一笑,走近她的身边,妙仪太妃当即对身后的侍女摆了摆手,那个宫女随即躬身告退。 两人沿着一处幽深的小径一路前行,苏谧稍稍落后半步跟随在妙仪身后,太妃一路上尽说一些陈年旧事,经号佛理,听得苏谧不胜其烦,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一路唯唯诺诺,恭谨应对。 两人一路缓行,越走越远。走过一处花园,又穿过一道回廊,拐过去就发现已经快要走到后宫的最西边了,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荒凉,这里原本都是失宠的妃嫔或者太妃居住的地方,齐泷继位不久,后宫不算充足,很多的宫室都没有人居住,这些偏远的地方尤其寂寥。 四周没有一个宫人,苏谧忽然之间发现,富丽繁华的齐国后宫之中除了冷宫之外竟然还有这样孤寂的地方,四周的环境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内监的整饰,杂草横生,连园中的小径都要掩盖了起来。 眼看脚下的路到了尽头,前面就是一处废弃已久的旧园子。妙仪太妃的脚步停了下来,苏谧也跟着止住步子。 妙仪太妃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跟我这老太婆说话,很是无趣吧?” 第五十二章 慈宁宫(三) 第五十二章 慈宁宫(三) “能够和太妃相伴,苏谧求之不得。”苏谧自然不能够拒绝,只好和顺地一笑,走近她的身边,妙仪太妃当即对身后的侍女摆了摆手,那个宫女随即躬身告退。 两人沿着一处幽深的小径一路前行,苏谧稍稍落后半步跟随在妙仪身后,太妃一路上尽说一些陈年旧事,经号佛理,听得苏谧不胜其烦,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一路唯唯诺诺,恭谨应对。 两人一路缓行,越走越远。走过一处花园,又穿过一道回廊,拐过去就发现已经快要走到后宫的最西边了,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荒凉,这里原本都是失宠的妃嫔或者太妃居住的地方,齐泷继位不久,后宫不算充足,很多的宫室都没有人居住,这些偏远的地方尤其寂寥。 四周没有一个宫人,苏谧忽然之间发现,富丽繁华的齐国后宫之中除了冷宫之外竟然还有这样孤寂的地方,四周的环境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内监的整饰,杂草横生,连园中的小径都要掩盖了起来。 眼看脚下的路到了尽头,前面就是一处废弃已久的旧园子。妙仪太妃的脚步停了下来,苏谧也跟着止住步子。 妙仪太妃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跟我这老太婆说话,很是无趣吧?” “呃,”苏谧惊诧了几分,连忙道:“太妃学识广博,见解精妙,听太妃的教诲,是苏谧难得的荣幸,何来无趣一说?” “呵呵,说的对,”妙仪太妃笑了起来,对于苏谧的恭维,她没有评价什么,看着远处那座空旷无人,杂草横生的宫殿出神了片刻,叹息道:“在这个宫里头,无论多么的疲倦,多么的劳累,无论是多么的不耐烦,多么的不想听,也都要听下去,还要摆出一副恭谨良言,洗耳恭听的样子。实在是辛苦啊。” 然后她回头看着苏谧,意味深长地笑着:“你做的很好,我年轻的时候要是有你这样的好,也许就不会流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了……” 她是什么意思?!苏谧的心头瞬间敲起警钟,是来试探我,还是…… “太妃如今地位尊贵,安享富贵荣华,有什么不开心的吗?”苏谧说道,虽然是场面上的客气话,她说的倒也没有错,妙仪太妃在子嗣上虽然一直无所出,但是如今身为慈宁宫里的地位仅次于太后的几位太妃之一,也算是一世荣华了。 “哪里有什么不开心,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开心与不开心还有什么分别?”妙仪笑了起来,笑容之中带着几分苍凉无奈。“当年我也是有你这样如花的美貌和如水的年纪的,可惜啊,岁月催人老啊。而这宫里头的岁月,又是格外的催人老啊。” “太妃仪容高贵,婢妾远远不及,哪里有老字一说呢,如果苏谧到了太妃这样的年纪也可以有这样气度华贵的容姿,实在是此生无憾了。”苏谧谦卑客气地笑道。 “年纪?”妙仪太妃一笑,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加的深了,“苏嫔认为我这个老太婆是什么样的年纪呢?” “呃?”听到这一问,苏谧怔住了,“太妃您风采高华,气度涵蕴……看起来只是如同三十几岁的贵妇人一般的风仪……”苏谧端详着眼前的白发和深纹,迟疑着说道。 “三十几岁,是啊,我可不正是三十几岁吗?”妙仪太妃大声地笑了起来,那声音是一个沉稳端庄的太妃所不应该的放肆和悲凉,她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话语一般,笑得前仰后合,知道眼泪都流了出来,半响,才对着苏谧用带着几分讽刺地话语说道:“苏嫔好眼力啊,哀家今年正好刚满三十岁。可真是被你给猜中了。” “啊?!”苏谧也忍不住震惊起来。她只有三十岁?! 刚才苏谧的话语不过是恭维之意,眼前的女子怎么看都是一个暮年的老妪而已。仔细地端详,妙仪太妃的容颜轮廓依稀可以看出以往的秀丽风姿,可是,两鬓已经开始逐渐苍白,乍一看上去,似乎比起雍荣华贵的太后还要老上几分。要知道,太后比起她来,可是大上十多岁啊。苏谧想起自己的娘亲和义母三十岁时候的样子,还有柔妃的模样,她简直难以置信,眼前苍老憔悴如近五旬的女子竟然是在这样富丽风雅的年纪。 妙仪太妃笑得更加深了。 她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皱纹了?看着眼前苍老的容颜上眼角眉梢细碎的深纹,苏谧忽然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母亲在这个年纪还是如同清晨盛开的花朵一般的鲜活明丽啊。 “婢妾有眼无珠,是婢妾失礼了。”苏谧敛襟一礼,恭谨地回答道。 “呵呵,你没有什么失礼的,哀家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是这样的一副样子,有时候,哀家自己早晨起来,就要忍不住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老死了。”妙仪太妃笑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其实想想也不错,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的每天提心吊胆了。” “如今太后对太妃您信赖有加,当今皇上虽然不是您所出,却纯谨重礼,深明孝道,对于诸位母妃侍奉恭谨,太妃您哪里有什么要担心的。”苏谧笑道。 “信赖有加,当然,我虽然一开始没有你那样聪明,”妙仪太妃笑了,嘴角带起一种好像是嘲讽的意味来:“好在,我学的很快。” “如今的我,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座宫殿一样,依稀还可以看得出昔日的繁华精美,可是实际上却已经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倒塌了啊。”妙仪指着眼前的那处宫室,笑道。 苏谧顺着她的指头向前看去,那是一处破败的宫室,恐怕连去锦宫都没有这样的苍凉肮脏,至少冷宫里面还有人居住,所以也有人在打扫。可是眼前的这一处宫室明显是被废弃很久了的。 枯枝落叶铺满地上,横生的杂草遮蔽了宫墙。朱红色的琉璃瓦下面结着厚重的蜘蛛网,回廊上原本光滑明朗的陶瓷瓦片被厚厚的灰尘层层叠叠地掩盖起来,显不出一丝的原本的光华流彩。门窗上糊着的鲛绡薄纱已经残破不堪,脏的都快看不住原来的颜色了。只是从残余的几处花窗上精致的雕刻,看得出原本这里也是一处富华艳丽的建筑,此时却只剩下一派苍凉,在一片楼宇竹木和花廊纵横的空间中,格外的幽邃曲折,空旷寂寥。 这样的宫室在后宫如花如玉的美眷佳人眼里自然是大煞风景,恐怕就连充做冷宫都嫌肮脏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人来整理一下也些有碍观赏的建筑。难道就是因为处地偏僻的缘故? 苏谧看着眼前的宫室,犹疑了片刻。妙仪太妃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起这些?只是单纯的一个年老的妇人的无知唠叨,或者是一个寂寞宫妃突如其来的抱怨哀愁?自己应该怎么应对才好呢? “太妃可是身体不适?”苏谧一脸关怀地问道,她当然看得出妙仪并没有什么疾病,但是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不知道是善是恶的示意,她只有采用这样最平常也最保险的应对了。 “呵呵,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有什么分别吗?我一个没有人记挂的老太婆,是好也罢,是坏也罢,等死而已。”妙仪太妃反问道。 苏谧没有答话,妙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我就是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了。还有什么介意的,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她笑了起来,“不必和我讲什么规矩礼仪了,什么时候有空了,不妨过来看看我,说说话,陪我这个老婆子解解闷啊。”她笑得云淡风轻,“你先回去吧。” “是。”苏谧低头应道,带着满腹的怀疑和猜忌。 第五十三章 妙妃 第五十三章 妙妃 匆匆出来慈宁宫,觅青正在殿门口等的心焦,因为太后好静,所以拜见的时候宫人都等候在殿门之外,她不断探头地向着屋里望去。总算看到苏谧出来,松了一口气,道:“刚才听出来的娘娘们议论,主子被太后她老人家留下了,没想到留了这样久。” “没有什么,不过是话了一番家常,端地无聊。”苏谧笑了笑,道:“这就回去吧。” 回到了采薇宫,已经过了午膳时分了,小禄子和觅红几个人连忙把盘碗筷子摆好, 苏谧没有什么胃口,夹了几筷子素菜就吃不下去了。 带众人收拾起碗筷的时候,她想了想问道:“小禄子,你知道妙仪太妃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先帝爷临终时的最后一位封妃的娘娘吗?” “最后一位封妃的娘娘?嗯,说来听听。”苏谧饶有兴致地问道。 “奴才这也是听别人说的,不一定做的真事儿,主子听听就好,可别当了真啊。”小禄子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平日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了出来。 “这位妙仪娘娘听说是先帝显櫦十四年的时候入的宫,听说是出身坤州的诗书大族,豪门贵阀的。刚入宫的时候还是才人,不到一年就晋为贵嫔了。反正这位妙妃娘娘当时可是受宠地不得了啊,后来又有了身孕,更是又上了一层楼,晋位为正二品的六妃之一,当时先帝的赐号就是妙字。可惜,好像是家里的父兄之类的人物正好在出征蜀国的时候犯了什么事儿,战死了还是投敌了的,说什么的都有,也记不清楚了,就知道听闻了这个噩耗,妙妃当时就伤心地不得了,又因为一些事端,结果不多时就小产了,而且,祸不单行,自己也因为伤心过渡,一病不起,宠爱就这么淡了。” “后来先帝宠爱的妃嫔走马灯似的换,大概在显櫦二十年的时候吧,还有一位新的宠妃,听说是南方小门小户的出身,身体也不好,可是那个恩眷啊,六宫妃嫔都抛在了脑后,可惜这一位妃嫔不是个享福的命,得了没有一两年的宠爱,就薨逝了。” “之后,也不知道为啥,妙妃娘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都隔了三四年了,竟然又开始得宠了起来,让六宫为之侧目。一直到先帝在显櫦二十四年的时候驾崩,可是宫里头先帝爷在位的后期里面最得宠的一位妃子了。尤其是在先帝最后的那两年里,可真是无人能及啊。嘿嘿,当时宫里头说什么的都有,奴才还偷偷地听人说起过,先帝爷要不是纳了这位妙妃娘娘,指不定还能够多活两年呢。”小禄子说道:“依我看啊,这些话纯粹是瞎扯,先帝后宫里头多少妃子啊,而且就先帝那不知道爱惜身子的性子,就算是没有了妙妃,也有不知道多少别的花花绿绿啊。” 大齐的上一代帝王齐武帝的好色是天下闻名的,后妃数量之多也在各国少有。妙妃能够在众多的如花美眷之中脱颖而出,必定是美貌与机智都极为出色的女子。 “反正到了显櫦二十四年的冬天的时候,先帝一病不起,不久就驾崩了。这位太妃也不知道算是个好命的,还是不好命的,唉,反正先帝驾崩之后就依照前例,安安稳稳地封为太妃,听说这位妙妃娘娘侍奉太后甚是恭谨,所以太后特意向皇上进言,按照正一品皇贵妃的礼节封为贵太妃来供奉呢。虽然娘家里头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可如今也算是安享富贵了。” 安享富贵?苏谧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在自己看来,这位太妃可不是安享富贵的样子啊。她今天的那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吗?那些话语充满了试探和考究。让苏谧拿不准她的心思。一个与世无争的太妃,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向自己示好,她是为了什么?侍奉太后恭谨有加,她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试探自己?或者还是自发的别有目的的举动? 而她在宫里的一起一落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味呢?得宠之后怀孕,小产之后再失宠,这种经历对于波澜诡谲的后宫里面是经常可以看到的。可是在失宠三四年之后又重新得宠这就很是少见了。这位太妃的手腕只怕也不简单啊。 算了,无论是哪一种,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一个没有丝毫背景和实力的妃子,现在只能够尽量地小心低伏,谨慎度日而已。 苏谧静静地思量着。正在她出神的时候,听见外面一阵喧哗的声音由远及近。 “怎么了?”她抬头问道。 “娘娘,”觅青掀起帘子进了回禀道:“是内务府的何玉旺总管进来了,带着不少的奴才,捧着花盆,说是来给娘娘您送梅花的。” “嗯,”苏谧点了点头,她前几天就交待内务府说要移种几株梅花过来,目的当然是为了不动声色的把陈冽召到身边来。没想到内务府的行事这么快。这就是当宠妃的好处啊,苏谧自嘲地笑了笑。 “娘娘,”正说着,何玉旺进屋,低头向苏谧行了一个礼,然后道:“娘娘吉祥,老奴给您请安来了。主子前些日子说要移植几株可看的梅花种到院子里面,取个景致,这不,今天趁着天气也爽利,就给您送过来了。” 苏谧笑道:“有劳何总管了,我出去看看。” 何玉旺连忙上前扶起苏谧,服侍着出了暖阁。 原本空旷的东侧院此时到处被郁郁葱葱的花树填满了。外面的小太监两三个一组,抬着水缸大小的粗陶瓷花盆,每一个里面都放着三四株梅花树不等,都是枝繁花茂,花色娇嫩,开的正好的。足足有四五十株,一溜儿小太监抬着,站了满满的一院子。 何玉旺谄笑道:“主子,这几十株都是特意命令花匠从天香园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株都是名品,开的也盛,您挑一挑,有看中的这就给您种到院子里,若是都不合心意,只要交待一声,奴才再派人去给您挖去。” “嗯,”苏谧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查看花样,一本不起眼的花树之后,站着恭谨肃立的陈冽。他的视线垂下,毫不引人注目。在粉嫩的花瓣的掩映之下,脸上的伤痕似乎也淡化了。 苏谧心里一阵温暖。她笑了笑,随手指着几盆花道,“就这几株吧,我看着就挺好。地方吗……”苏谧转头看了看院子,“就给我种到东边角上吧。” “主子果然眼光高明啊,听天香园的那几个花匠说,这几株都是难得一见的名品,叫什么将天仙啥珠玉啥的,正好和主子您相配,这才是名花配贵人啊……”见到苏谧选定,何玉旺阿谀奉承之词流水般滔滔不绝。苏谧婉然一笑,也没有答话。 何玉旺一边嘴里说着,手上也没有闲着,立刻交待指挥几个小太监,就地砸盆取花,破土开坑,将苏谧点选的十几株梅花小心翼翼地倒了出来,依照苏谧的指使移到东边墙角上。 那些花都是刚刚从天香园破土取出的,为了不伤根部,连土带泥都一并移了过来,此时种植起来也简单,只要把坑挖好,把梅树栽上即可。 包括陈冽在内,有几个是专门伺候花木的,指导着将花枝定性,根须保持距离。不一会儿就要忙碌完了。 苏谧正思量着如何开口,旁边的小禄子一边看着,一边好奇问道:“主子,以后这几株花归谁管理啊?” “有什么担心的,反正不会交到你的手里面。”苏谧顺势笑道。 “奴才倒是想要伺候这几本花祖宗,可是刚才听何总管说的那样名贵稀罕,只怕比奴才的性命还要贵上几分,就怕它们让奴才粗手粗脚地给折腾坏了,那我这一条小命可赔不起那十几株花仙女的命啊。”小禄子嬉皮笑脸地笑道。 “说的也在理,既然种了这般名贵的花木,我这里也要留个园丁才好,不然就凭你们几个粗心大意的,只怕没有几天,这几株花就要被生生糟蹋了。”苏谧笑了起来。 “主子说的是啊,您这里的人,本来就按照惯例应该再添几个的。”何玉旺恭声道。 苏谧晋了嫔位本来按照规矩,应该再添一倍的人手使唤的,可是苏谧自己拒绝了。从上次何太医的事情上,她就开始怀疑自己身边的人有谁走漏了消息,暗中也试探过觅红他们几个,可是都没有丝毫的疑点,也许是院子里头的粗使丫头内监之类的,那些粗使人员都是内务府负责安排,时有变动,这样就根本无从找寻了。 此时她当然不想再放人进来,增添变数,以前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日子过的都不得安稳,现在晋了嫔位,更是成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再增添奴才,不过是徒然给自己增添麻烦而已,所以当内务府的人提议的时候,她以安心静养,不想有人来吵杂打扰为由拒绝了。 此时听见苏谧的宫里又要增加人手,旁边的几个小太监都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再苏谧的宫里头照看几株花木,活儿轻松又体面。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是照顾花草的,就不如寻个懂得这些的人,对了,我看,前些日子去天香园夜宴的路上遇见的那个识字懂文的小太监就不错,他不就是侍弄花木的吗?”苏谧问道:“今天可一并来了。” 何玉旺怔了怔才想起来苏谧说的是谁,转头望着陈冽,微微迟疑了一下,“这个……人是到了,不过娘娘不如挑个更好的,这个只怕……”宫里头挑选宫女太监都是要求容貌端整,没有什么疤痕创伤,以免有碍观瞻,尤其是紧身服侍的那些,更要容貌秀美,让后宫各位主子看着也舒服。像是苦役司,花木园,厨役局那些长年见不到一两次主子的地方的要求倒是宽松一些,只要身世清白,生的不是太难看就好,这个陈冽生的是好,可惜脸上有伤痕,在那些粗使的地方倒是没有关系,可是进了内宫,那万一吓到了主子贵人谁担当的起啊。 “一个粗使太监而已,不过就是照看照看花木,那里用得着讲究那么多呢?”苏谧淡淡地说道。“还是何总管看重了人材,舍不得放人呢?” “哪里哪里,既然主子想要,那是他天大的福份啊。”看到苏谧坚持,何玉旺自己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拒绝,连忙谄笑着道。 一边转过头去,对着还在侍弄一株梅花的陈冽喝道:“没听见主子又吩咐吗?还不快过来。” 陈冽这才依言走近,几个旁边一同过来的花匠太监忍不住叹了口气,满是羡慕地看着他,暗道:“这小子真是走了运了,本来看那长相,就是一辈子干粗活的命,可偏偏有这样的机遇。可惜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第五十四章 刘泉 第五十四章 刘泉 修改暂空 第五十五章 刘泉 第五十五章 刘泉 夜晚,苏谧用银拨子挑了挑灯花,烛火明亮起来,照映在鲛绡的花槅扇窗上。 屋里只有陈冽和苏谧两个人而已。苏谧问道:“如今你可以出宫吗?” “可以,”陈冽点了点头,齐宫之中,越是向中心靠近齐泷居住办事的乾清宫一带警卫越是森严,而越靠近外围,守备越是松懈。采薇殿虽然比较起天香园要热闹些,可是终究是靠近冷宫的地方,地处后宫的极偏东北头,所以周围守卫很是稀少,凭借他的武功,只要是夜晚,出入无碍。 “嗯,那就好,你去为我送一封信。”苏谧思索了一阵子,说道:“就送到京城首富刘泉家里。你知道去处吗?” 陈冽点了点头,他们既然潜入齐京,对齐京之中的重点人物的居住动向都有所了解,刘泉作为京城首富,自然也是关注的重点对象。 苏谧当即摆开书案,铺好纸张,提笔略一思索,写下了几句话,将信笺封好,交给了陈冽。 ※※※※※※※※※※※※※※※※※※※※※※※※※※※※※※※※※※ 京城,刘府。 作为大齐全京城最有钱的人之一,眼前的这一座府邸未免显得有些太寒酸了。虽然也是雕梁画栋,朱门玄瓦,可是比较起京城首富的财力,规模还是稍微嫌小了一些,那些墙瓦也显得陈旧了一些。 刘泉依靠贩卖茶叶起家,后来又涉足到丝绸珠宝等各个行业,不过是三十几年的功夫,就积累起了数以千万计的财产,算得上是一个极其成功的商人,可惜在大齐,甚至是天下各国,门第出身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近几年来,为了生意和后世子孙计,他迁居到了权贵云集的齐京之后,尤其意识到了这一点。刘泉出身卑微,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旅之家,礼教早有言,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为天下人所看不起的,仅比戏子娼妓之流的贱民略高一级而已,在寒门之中都算是低等,更何况与大齐数不仅的豪门士族相比呢。而且,偏偏他又是蜀国人,虽然蜀国早在先帝的时候就被大齐所灭,并入齐国的领土,但是这样的出身还是让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齐京的人士更加对他鄙视了几分。 正值年关期间,刘府此时也是张灯结彩,礼花挂门,显示出喜庆热闹的气氛来。 时间已经是夜晚的时分,刘泉刚刚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进了书房。 今年的来客特别的多,不仅有自己日常生意上往来的伙伴,更有不少朝廷的官员前来道贺,平时这些官员出了索要金银财物之外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就连手里拿着自己孝敬上去的银子的时候,言谈举止里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自己一个寒门出身的商人所应有的歧视。可是今天,那些官员一个个在席上恨不得与自己称兄道弟,其中的卫城兵马司还亲口向自己故作神秘地透漏,等元宵节过完了,自己捐官的心愿就可以达成了。 前几年来,自己为了有个官爵费了多少银两啊,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就这样打了水漂,他当然也很心痛,只为了有个好出身,什么都忍了,可是捐官的心愿却一直没有实现。反而似乎全京城人人都知道他刘泉是人人可宰的肥羊一般,上门索要旁敲侧击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是也不知道是那个好事之徒为自己取了个什么京城首富的名头,之后,那些官差更像是盯住了一头肥羊的饿狼。 可是这一次,自己甚至没有按照前例交纳孝敬费用,原本负责给他办理官仪的官员就自动找上门来,似乎一夜之间就记起来自己收了他刘泉莫大的恩惠,连忙赶着来报答一样。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眼前的荣耀和尊贵都是自己的女儿绮烟带来的。 尤其是听说女儿怀了龙裔之后,前来奉承巴结的人更是多了,自己在生意上也更加爱的一帆风顺,少有人为难,连以前经常去铺子里揩油的官员也自动地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都是女儿的功劳啊,刘泉叹息着,也不知道这对于自己的女儿来说是好是坏。现在每每想起来,他都会有几分后悔,都怪自己平时太宠爱女儿了,他虽然是个平头百姓却也知道,深宫里面步步惊心,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啊。 前些天那位云妃的倒台给全京城的人都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话题,甚至让集市上也受到影响,如今自己库房里还堆积着刚刚高价收购来的上千匹云锦,如今还不知道该卖到哪里去呢?赔本是肯定的了。 绮烟那个孩子能撑得住平安地生下孩子吗?有时候自己想想早知道让绮烟称病,再好好贿赂选秀的内监也不是瞒不过,可是自己还是放女儿进宫了。也许自己潜意识里面是希望有这样的造化的,可是,想起女儿平日里娇惯天真的性子,他就一阵摇头。 等自己的官职下来了,就可以让夫人进宫去探望了,到时候一定要让夫人好好和女儿说一说,收敛一下那个骄纵的性子,不要得罪人啊。 一边想着,刘泉一边推开房门,猛地却看见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屋子正中间,望着自己。 “谁?!”刘泉惊叫起来,盗贼还是刺客! “刘先生不必惊慌,在下并无恶意。”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幽暗的房间里响起。 “你……你是要……”刘泉胆颤心惊地问道。如果只是求财的,倒是好说。 “在下不过是奉主人之命,前来为先生送一封信而已。”陈冽平静地说道,一边将手举起,昏暗的月色之下,一封书柬的模样显露出来。 刘泉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踌躇了片刻,才伸手去接过那一封信。 刘泉查看了一下,信上没有任何署名或者问候, “请问少侠的主人是……”刘泉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本伫立在房中的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刘泉顿时打了个寒颤,酒醒了大半,如果不是清晰的触感提醒着他,那封依然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信笺正实实在在地握在自己手中的话,刘泉真的会以外自己不过是因为喝醉了酒所发的南柯一梦而已。 他呆立了片刻,外面的仆役的声音传进来,“老爷,有什么事情吗?” “呃……没……没事,都下去休息吧。”刘泉搪塞着,喝退了刚刚听见他喊声跑进来的奴仆。他走进房内,关好了门窗,急不可待地拆开信笺,抽出信纸,里面簪花小楷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笺很简单,从头到尾不过之后几句话而已,看完之后,却把刘泉惊出一身冷汗。 心里头禁不住想起刚才那位送信的使者,那声音,让他听着就觉得有一丝的别扭,现在想起来,似乎是清冽之中带着一种尖细,在自己微薄的记忆之中,只有一种人才有可能有这样的嗓音啊。这么说来,这封信,必定是从宫里…… “来人啊,”他思量了片刻,高声叫唤起来,立刻几个贴身服侍的小厮应命跑了进来。 “夫人呢?睡下了吗?” “没有,夫人正要歇息呢?刚刚在卸妆。”小厮回答到。 “嗯,我这就过去。”反正他也了无睡意,连忙把信笺塞进怀里,转身去了自己夫人的房间。 第五十六章 侍驾(一) 第五十六章 侍驾(一) 乾清宫养心殿中,齐泷正在看折子,苏谧在一旁帮他磨墨。 时间终于到了隆徽四年,刚刚过完新年不久,宫里就忙碌了起来,后宫和朝堂上各种事务不断,最重要的就是在这一年,不仅有新一届的选秀,还有三年一届的科考在即。 在这一年的刚开始,苏谧的宠爱依然无与伦比,齐泷近来处理政务的时候,也经常让苏谧在一旁侍奉茶水。 齐泷放下折子,长叹一声,道:“刺客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 “啊!”苏谧轻声惊道:“是谁这样大胆啊?” “是栋梁会的人。”齐泷说道。 见苏谧面露疑惑之色,齐泷立刻想到苏谧恐怕不知道何为栋梁会,又解释道:“就是原本梁国的残余势力结成的组织,一直与我大齐为敌的。” “梁国已经灭亡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这些人还是贼心不死,企图谋夺我大齐的江山,谋害我大齐的忠良。”齐泷恨恨地道了:“他们试图行刺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怕前几次的刺客事件也是他们的谋划。” “前几次?”苏谧惊叫起来,“难道皇上竟然还遇到过……” “不用担心,朕这不是好好的吗?”看到苏谧惊惶失措的样子,齐泷安慰她道。 “皇上可别这样说,那些乱臣贼子都一个个凶猛地很,臣妾怎么能够不担心呢?”苏谧惊魂未定地说道。 “谧儿不用担心,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是有过几次谋划,可是都没有近身过,只是在宫外就被解决了,有时候还在谋划的时候就可以发觉,我们大齐的侍卫和刑部也不是摆设啊,”齐泷揽住苏谧的腰把她拉进怀里,笑道:“只是这一次,竟然被人杀到了眼前。他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谧儿你,朕可是真的要危险了。” “皇上洪福齐天,这些跳梁小丑如何能够伤得了您呢。”苏谧笑道,“臣妾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从齐泷的怀里挣脱出来,站直了身子,轻轻把手伸入碧玉青瓷小钵之中,沾取了清水撒进砚台,齐泷的眼神落在苏谧的手上,欺霜赛雪的素手带着几点水珠儿,如同早春的花露,纤白的指尖持着深黑的墨条,更衬得格外动人。 齐泷不禁赞叹道:“古人说‘红袖添香’实为读书之雅兴,正是书香佳人两相风流的佳话,被后人传诵赞美,这古人着实是没有见识的,倘若是见了谧儿此时的风姿,必定要把那诗词改为‘碧罗添香夜读书’了,红衫俗不可耐,哪里有眼前谧儿的碧罗轻点,出尘脱俗,恍如仙子啊。” 今天苏谧身穿一件浅碧色天罗广袖长裙,上面以银线穿插绣成繁复的白梅暗花。一头漆黑的乌发挽成天仙髻,用一只纯银镶嵌蓝宝石的拢爪纹丝不乱地拢住。斜插着一只梅花形状的碧玉簪子,簪子头上坠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流苏。此时为了磨墨方便,将宽大的袖子挽起到小臂处,如羊脂白玉般的半截胳膊露在外面,温润如玉之中透露着风情万种,雅致庄重之中流连出仪态万方。 “呵呵,”苏谧掩口轻笑:“皇上尽是信口胡诌,把古人圣贤的诗词都这样篡改一番,偏偏还要说的这般振振有词。” “朕可是没有胡说八道,”齐泷伸手拉住苏谧的手,“单看这一双纤纤玉手,只怕这个世间就少有人能够比及。”他拉着苏谧的手,只觉得那十指温凉如玉,指甲圆润动人,一时之间情思大动,忍不住捏了捏。 苏谧的手一颤,随即触电一般把手猛地挣脱出来。 “皇上,太脏了,”苏谧指着齐泷的手娇嗔道:“看吧。” 齐泷这才发现苏谧的手心里染上了不少墨汁子,刚才自己揉捏之间,连自己的手上都被连带着染黑了。 “古人圣贤都是一心读书,哪里会有半途扔下书本去折花的道理,如今被花染了墨汁,可真是知道教训了吧。”苏谧在一边戏谑地笑道。 “名花动人,意欲折花哪里还有功夫顾忌花中的刺呢,连伤人的针刺尚且无妨,何况几点墨渍。”眼看已经脏了,齐泷索性也不再管了,就把手中的奏折丢到一旁,起身就抱住苏谧。 “皇上,这里是养心殿,岂能够这样不合规矩,让大臣们见到了还不把臣妾笑话死了。”苏谧一边推拒逃跑,一边笑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哪一位大人过来。若是看见了,成何体统啊。” “养心殿又怎么了,谧儿只让朕亲一下就好,那些老头子还敢说什么不成?”齐泷难得的带着几分皮赖之色地说道。 “亏得皇上还是九五至尊呢,让外人瞧见了,只怕都以为是哪里的登徒子跑进了宫里。”苏谧笑吟吟地道,秋波流转,动人心神。 两人正在调笑,听见外面伺候的高升诺一声长宣:“皇上,侍卫统领施大人求见。” 苏谧趁机挣开齐泷的束缚,跑到了一边,略微整了整衣服,转眼之间,又是仪态端庄,懔然不可侵犯的出尘风姿。 “传,”齐泷语调平静地说道,可话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稍微透露出一丝的火气来。 门外太监高声唱喏,随即几个人走了进来。 正是大内侍卫统领施谦。身后还跟着几员将领,看衣着服饰不是大内侍卫,就是禁军统领。 苏谧微微抬了抬眼神,侍卫副统领倪廷宣也在其中。苏谧的眼神忍不住一顿,正好碰上了倪廷宣抬头无意之间扫过的眼神,两人瞬间对视了一眼,倪廷宣连忙低下头去。 苏谧也随即低下头,自己当然不应该盯着外间的男子细看。 几个人眼见苏谧一袭宫样的碧罗长裙,钗环繁复,便知道不是普通的宫女奴才,必然是得宠的宫妃侍奉在身边,对着齐泷回话的时候都故意微微偏转过头去,不敢看苏谧。 施谦是进来回禀今年新科武举的事情。 今年春天按照惯例应该是三年一次的科举取士,相比起前几次依循旧例的科举,此次齐泷专门下了旨意,加开武举一科,广招天下的武林人士。当然其中部分的原因是受到了天香园夜宴一晚刺客的影响,让齐泷时刻忧心自己的守卫安全。希望招揽忠诚的高手,保证自己的安全。听说开设武举的消息一传开,满京城里人都多了几分,如今在城里想要寻一个投宿的店家都不容易。 作为大齐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武举,自然有很多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杂务细节需要推敲处理。这几天齐泷一直在忙于这个。 他命令在京城的几处武场开设考点,分别派出内廷的侍卫统领,禁军教头等联合在那里坐镇,意欲投效的武人可以前往考较,一旦合格,就可以被推荐参加正式的武举。 正式的考试是在皇家的演武场举行,听齐泷跃跃欲试的意思,很是想要亲自前往查看一番。 只是目前一切都还在规划阶段,齐泷听施谦详细地禀报了各处武场的准备事宜,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处命令, 眼看没有什么杂务了,齐泷顿了顿,忽然问道:“倪副统领,你父亲的病情还好吗?” 倪廷宣低着头,眼角映入那一抹浅碧色的裙角,长长地拖曳在地上,如同水波一般蔓延漂浮,他正在看得出神,忽然听见齐泷一句问话,顿时一惊,连忙恭谨地回禀道:“家父正在休养,不用三两个月即可痊愈。微臣谢皇上关心。” 听到倪源还要三两个月才可以痊愈,齐泷神色一阵郁闷,挥了挥手,交待了几句静心休养的场面话就令众人告退了。 第五十七章 侍驾(二) 第五十七章 侍驾(二) 齐泷轻轻捂着额头,显然是在考虑刚才的消息。这一次的科举不知道能够挑选出几个人材来。 “皇上您又有什么好忧心的呢?如今我们大齐国势正强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次又是三年一届的科举取士,必定可以为皇上取来众多的人材。”苏谧笑道:“皇上此时应该欢喜才是嘛。” “世人只见到我们大齐眼前的繁华光景,哪里知道底下的难处啊。”齐泷长叹了一声,“谧儿你也有所不知啊,就说这现在的科举,早在父皇在位的时候就开始了科举取士的惯例,可是真的选出几个可用的人材了?哼,还不都是一群高门贵阀的子弟学生。” 苏谧一怔,随即明白齐泷的意思,大齐自从建国以来,就是豪门贵族把持朝廷,民间士族和庶族之间泾渭分明,官员的任命也采用传统的“世卿世禄”制,贵族世代任官。士族享受着各种特权待遇,不必经过任何付出,但靠着祖宗的萌阴即可封官晋爵,一生富贵,开国之初还好,可是开国近百年之后,贵族享受富贵日久,越发多了些占据高位,尸位素餐的豪门蠹虫。 虽然也有“察举”和“徵辟”等方式选拔人才。由地方长官定期向朝廷荐举或者由皇帝和大臣徵聘有特殊名望和才能的人做官,但是征选的范围还是难以破除豪门贵阀的范畴。 先帝在世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大力推行科举取士,欲招揽天下人材,不分士庶之别。可是科举开始之后,科考选择而出的多半还都是那些士族子弟,毕竟,原本负责层层筛选把关都是豪门贵族出身的官员,有所偏袒自然在所难免,偶尔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就算是得到了官爵,也难以融入大齐的上流圈子,深受排挤,处处遭到为难,致使政绩不突出,难以提拔。长期以来这科举门面上是说选拔天下英才,可是实际上都被世家大族把持,造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现象,结果选拔的“英才”有限得很。 齐泷继位之后的这几年来,也一直大力提拔寒门出身的官员,竭力打击以王家为首的豪门士族。尤其是两年前,借着王奢统帅大军连续惨败的机会,大力削弱王家的势力和兵权,提拔在朝堂上毫无根基的梁国降臣倪源,与王家对抗。 任何一个国家在建立的初期,都需要大家族来扶持辅佐,可是一旦江山稳定了,这些家族就会逐渐成为一种负担,尤其是它们交接联姻形成的关系网,以及位高权重的外戚,对于至高无上的皇权来说都是一种限制,甚至是一种隐隐的威胁。 “皇上不必忧心,何不请吏部将各家举子的考卷呈上,由皇上亲自定夺,选取人材呢?”苏谧笑着问道。 “以前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将科举的仪式交由吏部承办,皇帝只需要接见选中的人员即可。如今规矩岂可轻废?”齐泷不以为然。 “先帝一生忙于戎马征战,自然无暇理会这些朝政事务,如今皇上文武双全,是旷古烁今的明君,难道不应该亲自选择合意的人材吗?”苏谧笑道。 齐泷微微意动。 苏谧话里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先帝当年虽然意识到齐国朝廷里存在的弊端,专门开设了科举取士来扭转这一局面,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发挥什么效果,这个与先帝本人对此的不重视也有直接的关系,先帝在世的时候,一心想着一统天下,成就不世霸业,对于朝政的关心远远不及在战场上的征战杀伐,尤其是他本人就不善文采,不通诗文,所以科举只是交待吏部人员仔细办理,没有得到真正的重视。如今齐泷继承了皇位,屡次交待旨意,指使吏部人员如何选取应对,但是还是难以扭转豪门贵阀占据大多数名额的现状。 “如果皇上亲自点选科举的学子,那将是莫大的荣耀,以后,无论他们是出身寒门还是豪门,都是天子门生,哪里会有人敢轻视压迫呢,而且,武举不是也正好可以遵循此例,皇上亲临考场,视察这些人的武功兵略,天下应考的学子,无论文武,岂不都对皇上有知遇之恩,必定会为皇上效死力,忠诚竭力。到时候,何愁天下英雄不尽入皇上彀中矣。”苏谧轻声笑道。 齐泷点了点头,想到众臣争相感佩效力的情形,心底忍不住大为向往,原本武举他就想要亲临考场查看一番,当然倒不是为了国家视察栋梁之材,纯粹是想到这是第一次的武举,是前人所未有的功绩,当然要亲临现场看到自己的功劳。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一个年轻人的好玩凑热闹心理而已。如今听来,倒是还有这样深远的意义,到时候,文举也可以遵循此例,一方面自己担任考官,亲选人材,同时让选取的官员更加对自己感恩戴德。岂不是两全其美。 “谧儿真是出地好主意。”想到这些举动带来的妙处,齐泷神采飞扬地道。 “哪里是谧儿的主意,不是皇上要亲自前去武举考场查看巡视的意思吗,臣妾不过是把皇上的主意整理出来而已。”苏谧盈盈笑道。 “嗯,”齐泷点了点头,喜不自胜地道,“谧儿真是朕的贤内助啊。” “啊,皇上这一句可是失言了,臣妾万万不敢当啊,皇上的贤内助不是只有皇后娘娘才对吗?” 听到苏谧提到皇后,齐泷忍不住一阵厌恶之色浮现上来。 “贤内助?!哼,这些王家的人,哪有一个配的上那个贤字,没由来地平地诬蔑了这个清白的好字。” “啊!?”苏谧轻轻捂着口问道:“定国公世代忠良,不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吗?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皇上多虑了。” “忠心有多少朕是不知道,可是野心倒是不小。”齐泷恨恨地道:“前几天朕特意派人前去王奢的府上探视,要召见他来议事,谁知道他竟然敢让使者回来说病情未愈,不敢奉召。哼,别以为朕不知道他打地什么主意。必定是知道了消息,明白是要重新启用他了,就开始与朕将起条件来了。必定是对着朕趁他大败的时候剥夺他的兵权而一直不满。” “定国公不是告病在家里休养吗?说不定身体未愈也是有的。”苏谧连忙分辩道:“定国公身为国家柱石,岂会无端告病,必然是为国操劳,才使得身体不好。” “他哪里会有什么疾病,不过是装病而已。”齐泷恨恨地道:“他要是有病,也是心病,当年他在皖城城门前连接惨败,被顾清亭打地丢盔卸甲,狼狈逃窜,亏他还一直是号称我大齐的第一名将呢,要是他还有一分的廉耻之心,就该自杀谢罪才对,如果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朕早就让他自裁以谢天下了。” 提起自己继位最初的那几场惨败,齐泷的脸色也不好看。 当年先帝在世的时候一心想要统一天下,可惜没有等到完成的那一天就因病驾崩了。交到齐泷手中的时候,大齐已经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北辽被锁在关外,虽然年年来犯,但居庸关天险难克,就算是辽国铁骑精猛,也只有望关兴叹的份儿,是难成大患的。只余下一个南陈苟延残喘,还有其余的几个零散小国,都是国弱民少,不堪一击。齐泷本以为这统一天下,成就不世霸业的机会注定要落到自己的手上了。只要先把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国平定,在竭尽全力对付南陈,不出十年,自己必定可以结束这个持续百年的乱世,君临全天下。 可是没想到,就在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卫国,栽了大跟头,一个无能的王奢,让自己也跟着颜面尽失,更加上折损兵力过大,使得之后平地诸国,乃至对付南陈的计划都受到了影响。 “王奢当年跟随在先帝的身边,也算是一员得力的大将了,可是没想到是这么的不济事。真是个废物。”齐泷恨恨地说道,一句话就把王奢以往征战杀伐浴血奋战的功绩都抹平了。 “幸好还有一个倪源,才没有让我们大齐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只是倪源最近也越来越让他不放心起来,虽然倪源平日里行事一向恭谨有度,也从来没有听说与哪个大臣私下里往来结交。可是翻看一下自己继位以来在军事上的各方捷报,好像所有的大功劳都是倪源一个人带兵所建的。 尤其是倪源的背后还占据有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实力雄厚,就算他本人行事再低调,再谨慎,也实在是让他不能不心惊啊。 这一次倪源遇刺受了重伤,只怕开春之后是不能出征了,虽然阵前换将是军中大忌,但是齐泷却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一丝的轻松,这也也好,马上又是对付南陈的战事了,如果这一次再让他立下功劳,自己还真不知道拿出什么来赏赐他了。 只是接下来对付南陈的战事应该启用谁呢?军中有这个统帅大军的资格的人选实在是太少,名将谋士虽多,可是威望人缘却都不足以带领这种倾国的战事。想来想去就只有王奢一人而已,其余诸人,都是权威地位在两人之下,去了必定不能够服众。虽说还有几员德高望重的老将,却已经廉颇老矣。难以承受这样重大的战事了。 “唉,要是我大齐也有顾清亭这样的绝代名将就好了。”齐泷头疼万分地靠在椅背上。 苏谧身子一颤,手忍不住抖出砚台,几滴漆黑的墨汁撒在了白纸上,格外的醒目。 第五十八章 侍驾(三) 第五十八章 侍驾(三) 齐泷还恍然未觉,依然抱怨道:“都怪倪源竟然把这样的绝世将才杀了,如果能够为我所用,岂会有现在这样的头疼局面。” 这时候齐泷抬头看见苏谧正背对着她,沉默不语,顿时恍然大悟,“对了,谧儿恐怕还不知道那个顾清亭是什么人吧,他是卫国的将军,世人皆说北辽的耶律信,南陈的诚亲王陈潜和我们大齐的倪源以及卫国的顾清亭并称当世,为当今天下的四大名将。虽然是乡野人士之言,但也是有几分道理的。王奢就是败在此人手下,唉,倪源实在是太心急,如果能够招揽来为朕效忠,何愁天下不定啊。” 苏谧强行地压抑住自己,害怕身体会因为止不住地颤抖而流露出破绽。虽然看不见,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脸色恐怕已经变成比眼前的宣纸更加的苍白了。 她放缓和了呼吸,让自己从那几乎让她窒息痛苦而死的压力之中稍稍解放出来。 “对于顾将军,臣妾是知道的。” 齐泷有几分惊讶,随即才想起来,“对了,谧儿你也是卫人。朕倒是差一点儿忘记了。” 苏谧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里翻腾而起的情绪,让理智重新控制住自己,她轻轻地合上双眼,再一次睁开,如水般的双眸已经淡然平和,充满了柔情蜜意。 “皇上此言差异。谧儿可不是卫人,”她回过头去,带着几分娇嗔之意笑道。 “对了,现在哪里有什么卫人,自然都是朕的子民,都是齐人了,”齐泷惊讶之后立刻恍然大悟地笑起来,说道:“确实是朕失言了。” “谧儿也不是齐人。”苏谧摇了摇头看着齐泷。 齐泷的脸色惊异起来,看着苏谧。 苏谧一边说着,已经离开桌椅,走上殿前,从容不迫地跪倒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谧儿只是皇上的人,无论这个世间是卫也好,是齐也好,谧儿不过是眼前的这个人的侍妾而已。”她注目齐泷,言辞恳切,双眸之间似乎是深情无限。 齐泷眼中动容之情大增,上前温柔地伸手扶起苏谧:“谧儿,朕一定不会辜负这般至纯至真的情意。” “皇上,”苏谧笑了起来,双眸之中充满期满:“后宫之中如花美眷数不胜数,开春又有新的选秀,谧儿也不敢要求太多,只求皇上能够时不时记得臣妾,记得后宫里还有一个有个女子时时刻刻在等待着皇上就好。” “谧儿只是朕一个人的,朕永远不会忘记。”齐泷握住苏谧的手,“那些什么如花美眷,新人佳丽,哪里有人及得上谧儿一根手指头。” 苏谧连忙把手抽出,捂住齐泷的嘴,“皇上这句话如果被后宫的姐妹们听见,岂不是要怨恨起皇上了。臣妾虽然希望皇上时时记挂着臣妾,可是臣妾更加希望六宫和睦,亲如一家,不要让皇上忧心。” “谧儿不仅美貌绝世,更加贤惠过人,”齐泷笑道:“朕的后宫如果交给你打理,朕也可以少操几分心了。真应该是当皇后的人材才对。” “皇上可不要这样说,”苏谧连忙受了惊吓一般说道:“谧儿的出身微贱,如今能够成为皇上的妃嫔,侍奉在身侧就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如何能够提起这样的话语来,岂不是折杀臣妾了。” “谧儿就是太过于谦逊,你无论容貌,性情哪一样不是这个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得晋高位自然是实至名归。”齐泷笑道,说着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说道:“对了,如今正是年礼吉时,普天同庆,既然到了新的一年,谧儿的位份也应该晋一晋了。” “皇上,”苏谧连忙跪下道:“臣妾的嫔位晋封还不到一个月,此时再加以封赏,只怕会引起六宫不合啊,为况且臣妾于后宫无功,于龙裔无助,怎么可以身受这样皇恩,断然不敢领受这样的命令。” 齐泷还要坚持,苏谧跪地不起,坚决请辞。齐泷见苏谧神色坚决,只好作罢。苏谧才从容起身。 “品性高洁,谧儿真是难得啊,无论气度还是容貌都是碧波芙蓉,清涟出水。”齐泷上前温柔地扶起苏谧,说道:“让朕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来封赏你了。对了,记得谧儿你虽然晋了嫔位,可是却一直没有封号的,朕倒是一直疏忽了。”齐泷脑中灵感一闪,忽然之间想到,惊喜地说道。 妃嫔们晋嫔位的时候一般都会同时赐予封号,苏谧晋位是刺客那一天的事情,突然之间的决定,自然没有什么功夫去拟定封号。之后也就一直疏忽了。 “让朕想一想什么样的封号才能够配的上谧儿呢?”齐泷一边说着,一边就兴致勃勃地思量起来:“谧儿想要什么样的封号号呢?” 苏谧略微一沉思,此时她的宠爱已经过分了,原本不希望再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可是今天齐泷兴致太高,自己刚刚推脱了晋位,如果此时再推托封号反而要引来不快。心里一转就有了计较。 当即轻仰臻首,笑道:“皇上刚刚不是赏赐臣妾封号了吗?” “呃?”齐泷有一瞬间的惊诧,他刚才什么时候说出过苏谧的封号了?“什么?”他出声问道。 苏谧却含笑看着他,静默不语。齐泷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回忆,随即想到:“碧波芙蓉,清涟出水。你是说莲字。” 苏谧婉尔一笑,庄重地敛襟躬身一礼,道:“臣妾谢皇上赐号。” “可是……”齐泷神色有些古怪起来,“你难道不忌讳?这个字……”显然是想到云妃的往事了。 当年齐泷因为云妃美貌清丽如池上莲花而特意为她赐号为莲,可惜却反而引来后宫的一番议论,认为“莲者,廉也,”正是讽刺云妃的出身微薄。这样充满鄙薄意味的非议,不仅触犯了云妃**的骄傲,而自己一番的心意被这样的扭曲,也折损到了齐泷帝王的尊严,他下令彻查严惩了制造传播谣言的宫人,本以为此事就此平息了,可是云妃却又苦苦地哀求撒娇,让齐泷下诏为她改了封号为云字。 也许正是内心的深处格外的在意自己出身的卑微,才让那个女子分外地不能够容忍这样鄙视的非议吧,现在想起当年的事情,苏谧忽然想到,如果是在入宫几年之后,云妃是不是还会那样莽撞地提出修改封号呢? “这个字……”齐泷迟疑地说道,苏谧只怕是入宫较晚,不知道云妃的往事,如今她竟然又要用这个字,想到苏谧的出身,岂不是比云妃更加不堪,难道她就不怕宫里头议论鄙薄。 “臣妾坚持这个名号,”苏谧娇嫩的脸上微微泛起一种红晕,“是因为臣妾与皇上的缘份不就是因为一副莲花图引来的吗?” 齐泷也禁不住想起自己遇见苏谧的第一个晚上,神思悠扬,烛火佳人,幽明难掩,顿时忍不住赞美道:“那一晚的谧儿可真是清水芙蓉,瑶池仙品啊。”转而又叹道:“谧儿无论人材性情都是花中君子一般的人物,可惜上天造字偏偏不遂人愿,” 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一现道:“依朕之间,干脆就用瑶字好了。”可惜没等苏谧说话就摇了摇头,又想到瑶字也不妥,“瑶者,妖冶者也。”岂不是更加引人非议。荷字太过于直白俗气,哪里配的上苏谧的气质。当下左思右想,倒是有几分发愁起来。 苏谧捂着嘴轻笑道:“依臣妾陋见,莲字就是最好的。无论是何字,都是皇上爱重苏谧的心意,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谧儿自然能够感觉到,既然如此,哪一个字不是好的呢?” 见到齐泷有几分动摇,苏谧又道:“臣妾知道皇上爱惜臣妾的心意,对于那个谣言,哪里有什么好忌讳的,这是皇上所赐的尊号,臣妾欢喜还来不及呢,至于所谓的出身贵贱之论,不过是闲人碎语,做不得真,而且,臣妾原本出身就是微薄,全凭皇上的恩宠才得以有今天的富贵,既然说的是实话,又为什么要忌讳呢?实话实说而已嘛。”苏谧气度平和地笑道。 “实话实说而已,说的好,谧儿心胸果然不是寻常女子所能够比及的。”齐泷开朗地一笑笑道,“那就是这个名号吧。”想到云妃往日的举动,齐泷此时已经不觉得丝毫的可爱娇柔,只剩下欲盖弥彰,欲擒故纵的俗气厌恶而已。 苏谧这才放下心了,既然名号一定要有了,她自然希望是一个给自己带来麻烦最小的。只希望这个别有意味的名号可以让后宫里的那些无聊的女人多一些讽刺联想议论,少一些让她忧心分神的举动。反正非议是伤不了人的。 ――――――――――――――――――――――――――― 今天女频要改版,虽然还没有看见,但是先发一章预先庆祝^_^, 晚上还有一章,如果学校这个破网能上的去的话。 希望女频越办越好,人气越来越旺,压倒主站那边,^_^ 第五十九章 门阀 第五十九章 门阀 对于苏谧的封号,果然又让后宫多了一分议论的话题,尤其是联想到云妃那件请辞封号的举动,让宫里作出什么样的猜测的人都有,有人说,皇上明明知道这莲字的讽刺意味却依然赐给这位新宠,看来确实是嫌弃她出身的卑微,让整个后宫都知道尊卑有别,甚至恐怕就是苏谧即将失宠的前兆了。也有人说,这恐怕是皇上故意为之,希望借此提醒这位莲嫔不要像那位云妃一样恃宠生骄。作出败坏宫中礼法风纪的事情来…… 无论是嘲讽也罢,嫉妒也罢,羡慕也罢,虽然各种议论在各式各样的心态之下纷纷出笼,但是对苏谧却全然没有一丝的影响,在隆徽四年的初春,苏谧的宠爱依然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俨然是当年初得宠的云妃一样的气势了。 这让满心期待着看到这位卑微的妃子失宠的一幕的妃嫔们大失所望,但是这些因为一个封号带起的细微风波很快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下去,整个后宫,都因为一场更加重要的事务忙碌起来。 新的一年的选秀到了。 后宫的妃嫔,进宫无非是通过选秀和采选这两种方式,还有一种比较特别,就是被灭掉的国家挑选出来作为贡品的女子,或者是属国以及地方官员为了讨好而献上的女子,这些被进献进来的女子无疑是后宫里面最为卑贱的一群,完全就是玩物一样的性质。不像是采选和礼选,都是名正言顺地入宫侍奉。 其中的采选,主要是从民间选择容貌美丽、素质上乘的良家女子入宫。采选一般每年一次,秋季举行,多半是为了充陈被放出宫去的宫女所遗留下来的空缺工作。所以多半都是充当宫女,只有少数容貌资质特别优异的才可能封为妃嫔,上一次的云妃就是采选入宫的。 而正式的选秀是三年一次,又叫做礼选,针对的目标都是名门望族或者士宦人家,年满十三岁到十七岁之间的女子,选择其中品貌端正,资质优异的。这些女子入宫之后,多半是封为妃嫔,也有一些是充做女官,掌管司仪或者服侍太后以及高位的妃嫔。 正所谓“采选无豪门,礼选无庶族”。民间士庶之别泾渭分明,宫里头妃嫔之间,出身世家还是寒门,对于前途位份的影响也很大。 今次是齐泷登基继位之后的第二次正式大规模的礼选,所以宫里头都格外的重视,早在过年之前,就开始拟定计划,置备名册了,如今年关刚过,内务府以及各宫各局都忙碌起来。 尚仪局需要准备秀女入宫的礼仪工作,参拜皇上和太后的礼节,以及面见各宫主位的仪式。一旦秀女被选中,就要留居宫中,被教授一个月的礼仪规矩,需要尚仪局专门派教习嬷嬷前去指导教诲,而且以后这些秀女之中如果有人违背了宫制祖训,当初承担教习的人也要跟着被连罪。 尚服局正在赶制秀女的服饰,上一次的选秀是在隆徽元年的时候,齐泷刚刚继位,正值先帝驾崩,国丧其间,所以连秀女的衣着打扮都简化了不少,今年算是齐泷继位之后最正统的一次选秀了,衣服自然又要考虑隆重华美,又要符合礼仪规矩。忙坏了尚服局的不少典衣,典饰女官。 此外秀女们居住的地方也需要决定打扫,准备迎接新贵人。膳食也需要细细地考校,应该按照怎样的份例准备。 …… …… …… 整个宫里都热闹起来,尤其是掌管六宫事宜的皇后和倪贵妃,两人那里更是人来人往,好不忙碌。 如果说整个大齐的后宫还有哪里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那么就只有太后和诸位太妃居住的慈宁宫了。 此时慈宁宫之中, “就是这么个道理,如今娘亲也说的明白了,凝秋,你觉得如何?”定国夫人忐忑不安地问道。 皇后坐在下首,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定国夫人心里一阵为难,她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太后。 接到定国夫人求援一样的目光,太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转向皇后,黯然道:“凝秋,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愿意的,只是,如今情势所迫,我们王家面上是看着光鲜照人,实际上,唉,若是你的肚子能争口气还好,可是……” 听到太后的话,皇后身子微微一颤,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既然是母后和家里的意思,凝秋自然不会反对。” 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定国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连连拍着胸口道:“凝秋,你也不要责怪我们做爹娘的狠心害你,反正如今皇上的心思也不在你身上,与其把宠爱给了别人,终究不如自己人用起来方便。” “那个苏嫔,终究是个卫女,现在你爹他听见卫字就要忍不住发脾气。”定国夫人犹自滔滔不绝道:“卫人都是不可信的,想那顾清亭何其的狡诈奸险就可知……” 皇后神色之间忍不住闪过一丝厌恶,想要说什么,却又想了想,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终究没有说出口。 太后却没有了那样的顾忌,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盅,“哐啷”一声脆响打断了定国夫人的话,定国夫人被唬了一跳,差点坐不稳跌下椅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太后的责备已经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了:“他还有脸面发脾气?!自己败倒在了别人的手下就要知道接受教训,只会牵连动怒算是什么性子,我们王家什么时候教出这样的人来了?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不知道改一改那妄自尊大的毛病,只怕以后还有的苦头吃,上次是一个顾清亭,谁知道南陈北辽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顾清亭?他自己不争气。被一个小小的卫国打地丢盔卸甲,狼狈逃窜,如今要让自己的孩子过来承受这般的后果。反倒还振振有词起来。你只管把这些话说与他听,如果不服气,叫他来与我理论理论!” 听到太后的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冷淡,定国夫人吓得直打哆嗦,顿时没了声响。 皇后对这些话恍如听而未闻,只是低着头,神色冷淡漠然,彷佛受了训斥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一时之间,空旷的大殿里诡异地沉默了起来。定国夫人低头不敢言语。过了半响,皇后打破沉默问道:“不知道这次安排入宫的是谁?” 定国夫人连忙抬头道:“是大内侍卫统领施谦家的小女儿,叫施柔儿,是个绝色的美人,绝不比那些苏嫔和云妃差的。” 皇后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嗯,”太后长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就这样吧,我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也难怪你们这么担心,凝秋老是生不出孩子来也不是办法。我们王家以后的出路也是需要考虑的。” 定国夫人看了看两人的脸色,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个……” “什么?还有一个?难道说如今我们大齐的美人是这么层出不穷的。”太后带着几分讽刺地问道。 “太后说笑了。”定国夫人笑道:“是凝霜那孩子啊。年龄正好也到了,族里说正好参加今次的选秀,容貌人材都是一等一的。” 皇后的脸色有几分不好,王凝霜是她的表妹,也是王家的直系女儿,是王奢弟弟的嫡出之女,今年只有十五岁,皇后没有入宫的时候,两人时常在一起,可是皇后对这个表妹极为厌恶,她又骄纵又任性,当然,自己家里的女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的性格,可是这个表妹尤其地招她的厌恶,王家作为大齐的第一大豪门贵阀,当然是子孙旁系众多。在王家的诸多直系女儿之中,她的容貌也算是最拔尖的,所以也就分外的骄横。小时候就因为太后欣赏疼爱皇后而不大理会她,时常对这个表姐有怨言,后来表姐作了皇后,言行这才稍微收敛。 看到皇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定国夫人的声音也忍不住越来越低,勉强说了几句家常话,就告辞出来了。 太后和皇后也都没有挽留,只是说道:“你如今要回去,我还有几句话要你带回去,你好好说与你家老爷听。” 定国夫人恭谨地俯身听从。 太后思量了片刻,说道:“对你他说,今次皇上启用他的事情是十拿九稳了,可是那种输不起的性子却要好好地改一改,以前他跟随在先帝身边的时候,虽然作战勇猛,号称战无不胜,固然他自己是智勇双全,作战奋力,可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运气,一直未逢真正的名将。一直倒是平平安安地加官晋爵,到了今天的地位,连我们王家一族的族长之位都归于他。如今南陈的那个什么诚亲王陈潜,听说是不逊于顾清亭的名将,如果他还是那样自以为是,心高气傲的性子,直接辞了这一次的职位就好,也别再给我们王家摸黑,给大齐添乱!”说到后来,太后的声音严厉起来。 定国夫人唯唯诺诺地应声,心里面却在暗暗叫苦,王奢的脾气她最是清楚不过的,前些年还好,如今这几年因为失意,越发地暴躁起来,谁的话不顺耳的就都不爱听,连他这个正房夫人、一品诰命都得小心翼翼地侍奉,对于其他的妾室更是动辄打骂,也只有在自己的姐姐面前还能够勉强保持恭顺,可是自己如果敢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只怕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 只是这些话在心里头想想也就是了,嘴上当然不敢这样抱怨了,定国夫人对着太后连连称是,之后告辞而去。 看着定国夫人远去的身影,太后转头对着皇后说道:“心里头还是难受?” 皇后微微一震,连忙低下头去说道:“没有什么,母后不必担心。” 太后看了她片刻,语重心长地说道:“凝秋,你可要明白,我们的富贵尊荣都是建立在我们王家的尊贵之上的,如果没有了贵为高门贵阀的王家,我们在这个深宫里,就算是再得宠,再尊贵,不过是无根的浮萍,随时都有可能被突兀的风暴吹向不知道哪里去,所以万事要以家族为重啊。” 皇后点了点头,神色坚定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母后放心好了。我岂会是那种只知道争风吃醋,不明白轻重的人?” “嗯,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太后神色欣慰地道:“从小你的性子就沉稳又机敏。唉,旁人只知道我们王家女儿的富贵尊荣,有谁想到过这份尊荣底下的东西。”一边说着,太后的神色也变得苦涩起来,她迟疑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是因为,你对着皇上还是存着一份心思的。” 皇后悚然一惊,似乎是自己最隐秘的部分**裸地暴露了出来一般,忽然就落进了一个惊惶失措的境地,她试图辩解着:“我……” “不必多说,”太后摆了摆手,阻止了皇后的话:“皇上是你的夫君,是你依靠一生的良人,当今的皇上虽然不是天下无双的人物,可是论相貌,论才学,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材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你对他有情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当初你刚进宫的时候,我就交待你,在这个宫里头,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都好,可是万万不可动了真心啊,自古以来,男子无情,富贵的男子更加无情,而富有四海坐拥六宫的天子只会是更加的无情啊!”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自己沉了下去,不过是自己受苦而已。” 皇后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地分辩说明,或者说,面对这样睿智明辨的太后,面对她一向尊崇的长辈,她还有分辩的必要吗?想到齐泷,她的心头一阵难言地苦涩。 “王家这一辈的女孩子虽然多,可是大多数都是资质庸碌之辈,或者有貌无才,行事愚鲁,柔顺有余,进取不足,或者有才无德,空有美色,骄横刁蛮,不知进退。只有你一个是可造之材,我坚持让你入了这宫墙,反而是害苦了你啊。”太后满是悔意地叹息道。 “母后,”皇后忍不住喊出声来,“我并不后悔,入了这深宫,虽然有苦,可是与其嫁给一个平凡的男子碌碌一生,我更加宁愿选择入宫,何况,如今我贵为一国之后,尊贵无双,哪里是平凡的女子所能够比及的。是母后多虑了。” 被突兀的喊声打断了自己的话,太后并没有丝毫的生气,她心里苦笑道,“就算是尊贵一生,难道就开心了吗?最终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同我一般,终年地坐在这个位子上……” 可是说出口的却是:“你能够这样想,我也欣慰了,至于这一次的入宫的女子,也是我们王家从大局考虑的结果,如果以后你有了孩子,这些人留不留都随你,如果你还是没有孩子,唉,还是要收养一个的。”顿了顿又道:“至于那个苏嫔,如果乖巧听话,留着也好,终究是有个救护皇上的功劳的。” 皇后失神地点了点头。 太后又交待道:“原本棋子就是越多越好,后宫百花齐放最好,一枝独秀才是大忌啊。” 皇后柔顺地点头应命,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什么别的事务,你就先去吧。” 皇后起身告退了。 皇后的脊背依然挺直高傲,可是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却有些微的偏移颤动,诉说着主人此刻彷徨无助的心情,初春的料峭之中,似乎连身影都苍白了起来,看着她细瘦窈窕的背影渐渐远去,太后也忍不住一阵黯然,“王家的女儿,终究要过这一道槛的。唉,本宫当年又何尝不是这样熬过来的呢。” 第六十章 珠泪 第六十章 珠泪 深夜,凤仪宫中。 玉蕊将今天内务府刚刚送到的一卷宗册递上书案,“娘娘,这是内务府的何总管刚刚编制好的这一届待选秀女的名册,请娘娘过目。” 皇后沉默了一阵子,抬手接过那本用金箔包起的卷册,明明是轻飘飘的一本,落在手里却好像是有万均之重。皇后的手甚至忍不住颤抖,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份量。 玉蕊忍不住有几分惊奇,她服侍皇后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主人有这样的失态。 皇后翻开卷册,里面用大红的朱砂写着一个个色彩明丽的名字,代表着一个个鲜活的花季少女。第一页上,施柔儿三个大字就映入眼帘,皇后头一次觉得,这为表示尊贵而特制的掺着金粉的大红染料是那样的刺眼,明晃晃地似乎是血一样的颜色。 她忽然之间就无法忍受了,手用力地摔出,把那本册子丢的远远的,“砰”的一声,册子撞到了地上,余力仍然没有消停,在地面上飞快地滑行了起来,直到撞击到内廊的柱子,才停止了下来。 “娘娘?”玉蕊惊惶地跪下,周围服侍的宫女内监也都连忙跟着跪下,呼啦啦跪了一屋子的人。 皇后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一阵头晕,她扶住自己的额头,又重重地坐回了位子,半响,屋里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丝的声音,整个大殿里就好像空无一人那样的静谧,过了良久,皇后缓过神来,低声说道:“本宫今天心情不好,你们都退下去吧,就不用在这里服侍了,人多看着就觉得吵杂。” 听到皇后的话语,宫人如蒙大赦一般,迅速而又有序地退了出去。 很快大殿里只剩下玉蕊一个人了,她迟疑地偷偷抬头看了看皇后。 “去把那本册子捡起来吧,本宫还没有看完。”皇后神色冷淡地说道,语调平缓淡漠,好像那本册子不是刚刚被她奋力地扔出去的,而是不小心掉落了下去的。 如果不是那本金光闪烁的册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的话,玉蕊也会忍不住认为刚才的惊吓只是一个梦。自己服侍皇后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失态和愤怒。是因为宫里又要有新人进来吗?玉蕊疑惑地想着,可是以前也有好几次的选秀和采选,从来没有见到过皇后会这样的嫉妒啊。 心里虽然还存着疑惑,但是玉蕊脸上什么也没有表示,她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多嘴的时候,恭顺地将册子捡起,交回皇后的手里。 然后玉蕊走近两边儿臂粗的盘凤雕花长烛,挑了挑烛芯,让大殿里更加的亮堂。 身后的皇后说道:“这天气怎么这样的冷呢?玉蕊,去再拿几个火炉来,把屋里弄暖和一些。” 玉蕊领命而去。 皇后打开书卷,让那闪烁着金光的大红色又一次涌入自己的眼帘,忽然眼睛就开始觉得干涩难忍。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个冰冷的深宫里苦苦挣扎? 她依然记得自己刚入宫的时候,齐泷亲切地牵起她的手,温柔地对着她微笑。他生得可真是俊逸啊,就像书里说的那些翩翩浊世佳公子,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让她少女的心激荡不已。这就是自己相伴服侍一生的良人。 入了宫,她虽然贵为正宫,可是齐泷颇多内宠,她有几分的失望,好在齐泷对她还不坏,是一个丈夫对自己正妻的应有的尊敬,虽然说不上柔情蜜意,可是也是举案齐眉。他终究也是看重自己的,也许自己就应该这样,为了他做一个贤惠的女人,不愧对这皇后的地位和信赖,那时候的她下了这样的决心。 真正让她的美梦彻底破碎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大将军王奢在前方连接数次的惨败让齐泷深深为之震怒,连带着对她也没有了好脸色,她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前去探望自己的夫君却被从大殿里赶出来的时候,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和耻辱。还有自己苦苦哀求他饶过自己父亲时,他眼中毫不掩藏的厌恶。一切都是假的!他所给予自己的柔情和看重都不是给那个叫做王凝秋的女子,而是给予自己身后的家族,是给予大齐第一的豪门贵阀的王家,他不是娶了她,他娶的是王家庞大的势力和关系。 鲛绡碎剪,不寄相思。 她竟然直到了那时候才明白,所谓的良人,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把痴情女子缠进去的噩梦,所谓的宠爱不过是交易一桩,一桩建筑在权力基石上的交易,一方是富贵荣华,一方是美色欢爱。 易求无家宝,难得有情郎,男子无情,富贵的男子更加无情,而富有四海,贵为天子的君王更加无情。 在这个后宫里寻找真情不过是镜里拈花,水中捞月。 在痛彻心扉之后,她开始顿悟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只是一个符号,在自己的夫君眼里,自己是代表着一份庞大的势力,在后宫的妃嫔眼里,自己代表着一份庄严和同时也是一个障碍。 也许自己唯一值得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家族,只有自己的亲人,只要王家的荣华和威势不倒,自己的后位就没有一丝的动摇,自己永远都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不是后宫那些成群的妃妾。 可是,现在,连自己最信赖,最依靠的家族也要舍弃自己了吗?就是因为她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他们所需要的皇子,无法让他们满意……原来自己在任何人的眼中,都只是一个符号而已,随时都可以找到人来替代,她看着名册之中王凝霜的名字,笑得欢畅而又苦涩,自己竟然一直到了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 门口轻轻地想起一阵声响,是玉蕊端着一个紫金铜炉走了进来。 听见了声响,皇后忽然猛地把头偏转过去,背对着玉蕊。 正迈步进来的玉蕊怔住了,刚才她似乎看到什么从自己长久服侍的主人光洁柔腻的面颊上划过,如同亮晶晶的星辰,晶莹剔透,一闪而逝。 那是什么?!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她带着几分不确定地想着。 第六十一章 葛鸿 第六十一章 葛鸿 正是上元节灯火灿烂的时候,民间在这一天要有花灯谜语、闹市舞龙,宫里头自然也少不了各色的庆典活动。 几天之前内务府就开始着手准备起花灯和烛火,将宫中的各处宫殿和园子装点的五光十色,美不胜收。更加准备了各种精巧别致的花灯和灯谜,集中装点花园,准备的灯会,供各位主子娘娘们欣赏游玩,为了景致的自然优美,此时的灯会自然是要召开在梅花盛开的地方为好,原本宫里梅花开的最好的莫过于天香园,可是刺客的事情过去才没有几个月,无论是齐泷还是众位妃嫔,对于去天香园心里头都存着几分芥蒂。于是灯会就安排在了后宫偏东头的小寒园之中。 一大早,采薇宫之中装点使用的各种器具用度内务府就派人送了过来,小禄子等人都兴高采烈。 几个人搬出梯子来,攀爬到屋檐之下,将两盏大红的灯笼挂了上去。看着众人忙碌欣喜的样子,苏谧的心情也开朗了几分。 “娘娘,点心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去吗?”觅青端着一盘香气怡人的点心走了进来。 苏谧抬头看了看时辰,齐泷也快下朝了,起身道:“这就走吧。” 苏谧轻巧优雅的身影穿过后花园一侧汉白玉雕成的九曲回廊,身后的觅青手里端着景泰蓝的平瓷盘,上面放着一个镂花银盘,盛着清晨刚刚烘烤成的细点心和一个紫金砂茶壶,里面是新泡的梅花茶,两人向乾清宫走去。 齐泷在养心殿处理国事的时候一向多有妃嫔在旁边服侍。以前一直是云妃得到这样的殊荣,自从进入隆徽四年之后,便是苏谧站在了养心殿龙椅的旁边,静心地磨墨铺纸,端茶递水。服侍的太监知道眼前的莲嫔是皇上的新宠,一边恭谨地打着千儿,一边服侍苏谧进了屋。 进了殿门,却见到齐泷正在和人商议什么事务。 堂前站着两个男子,从背影上看左边那人年纪似乎不大,也就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身上穿着正三品太常寺卿的玄色蟒袍,可是一身原本端整威仪的官服硬是被他穿的仪容不整,毫无气度,就算是从背后也可以看出那份邋遢劲儿。 右边的男子大约有五十多岁,只是一身平民的青衫,衣着朴素却工整清洁,从背后看来就有一种飘然如仙的儒雅风范,身影似乎很熟悉。 苏谧端着点心向前走去,走过两人的身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凌厉的视线向自己投射过来。其中一道略微带着几分灼热的视线是出自离自己身边最近的那个年轻的正三品官员的,他见到苏谧进来竟然没有丝毫的忌讳。尤其是在苏谧走近他身边的时候,毫无顾忌地扫视过来。 苏谧以宫妃的身份进出养心殿伺候,时常也会见到诸位议事上奏的大臣,众人光是从衣着上就可以知道她的身份,自然而然地都会移头不去细看,可是这个年轻男子却丝毫不知道避嫌一般,肆无忌惮地盯着苏谧上下打量。 苏谧心头微微诧异,她倒不是那种被人多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少了什么的女子,可是这样的眼神却让她直觉性地不安,她侧过头,假装没有注意到,依然平静地向前,直到在齐泷的桌上放下茶盘,向往常一样的站定。 这时候她才抬头打量站在台下的两人,这一抬头,待看清楚两人,苏谧顿时惊地身子一晃,随即恢复平静。 右边的那个年约五旬的中年男子,潇洒不俗,顾盼神飞,正是曾经是自己父亲心腹谋士,现在又是南陈重臣的葛澄明。 他竟然会进入齐宫之中,苏谧脸上竭力保持着淡然,可是心里忍不住震惊莫名。他不是负责南陈在这里的情报组织吗?这样抛头露面…… 葛澄明见到她,神色却是平静无波,显然已经从陈冽那里听到了消息。 正在苏谧惊疑不定的时候,身边响起齐泷的声音。 “葛先生果然大才,也难怪项沮大力向朕举荐先生。”齐泷一边爽朗地长笑,一边说道。 “草民不才,蒙皇上厚爱,多次召见,可惜因为一直有事耽搁,直到今天才得睹天颜,实在是惭愧啊。”葛澄明翩然一礼,不卑不亢。 苏谧听着两人的对话,略微一思量就明白过来。南陈在这里经营情报,与其那样东躲西藏,反而不如这样光明正大,潇潇洒洒地在太阳底下,结交权贵,从容往来,反而更加让齐军放松警惕,谁会知道平日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风流名士会是钦命要犯呢?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倒正是葛澄明的一贯作风。苏谧轻笑。正在想着,下面的谈话也没有停止, “先生既然有事耽误,朕又怎么会强人所难呢。”齐泷平和地笑道。眼前此人是个难得的人材,虽然自己屡次征召都推辞不来,但是齐泷并没有觉得被扫了面子,毕竟,这些恃才傲物的狂士儒生之流遇到这样的征召,无论心里头有多么的愿意,都是要先摆摆架子推辞一番的,不然就会损折了他们名士的高帽子。 苏谧又抬眼看着左边的那个,想到刚才齐泷的话,原来他就是项沮啊,这个项沮在大齐的朝廷里也算是颇有名气了,他出身大齐一等一的豪门项家,为人却偏偏不拘小节,不重门第。他崇尚魏晋风流名士的风范,从来行事毫无顾忌,自称最崇尚旧梁的名士董潜光,常说意欲效仿前辈游遍天下,生活上也如同自己的偶像一样,时常饮酒无度、狎妓作乐。喝醉了酒的时候,甚至连齐泷的召见都会摞在一边不去理会。不过此人到真的是个难得的人材,虽然出身豪门士族,但是早就明确的提出士庶之别有碍于国家和人材的选拔,就在齐泷继位的第一年就上书请求废除寒门豪门之分,并列举出豪门所不应该享受的特权达到三十八条之多,请求齐泷下诏废除。 一时之间朝政哗然,被他一纸奏折烧得差点炸了锅,一向自诩沉稳的老臣们也顾不上气度从容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上表弹劾,请求将这个不知礼仪,不明法度的狂生明正法典,从严处置,以彻底断绝这样妄图破坏祖宗规矩,动摇国家社稷的行为。 齐泷只是一笑置之,对众位义愤填膺的大臣们问道:“诸位既然知道他是不知礼仪,不明法的狂生,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于是,此事轰动虽大,但是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挑起此时的项沮被以行事狷狂的理由贬官三级,依然留在京城。 虽然遭到贬斥,但是他本人丝毫也不以为忤,而且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高门权贵们对他深恶痛绝,大多数都与他断绝往来,排斥打压,他也同样毫不在意。依然在京城里自由来去,呼朋引伴,饮酒作乐。他诗文写的极好,又雅擅丹青,为人也是有真才实学,针砭时事一针见血,分配到头上的任务都毫不拖延,完成的伶俐周到。几年下来,在大齐的士林学子之间名声反而更盛。齐泷也不久就将他升回了太常寺卿的官职。 现在看来,恐怕当时项沮的一本奏折其实是深得齐泷的心意啊,可惜齐泷也知道朝中门阀势力过大,自己又刚刚登基继位,实在是有心无力,才不得已将他贬斥。 也难怪胆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而齐泷也没有丝毫的怒意,他风流不羁,蔑视礼节的性子人尽皆知,所以齐泷对于他种种失礼的行为一般也不加斥责,只怕以前云妃她们在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无礼。 “朕一向求贤若渴,又仰慕先生的大才,先生若能够为我所用,我必然不会亏待先生。愿以鸿胪寺少卿之位相待……”齐泷向下方的葛澄明诚恳地劝说着。 苏谧却觉得一阵好笑,诱之以利,动之以贵,倒不如诱之以名,动之以情。对于像葛澄明这样自视甚高的名士,与其使用官爵富贵来**,倒不如对他说知音之情,仿效刘备劝说诸葛亮,鼓励他帮助自己,之后名垂青史来的轻松体面。 不过无论如何,葛澄明是不可能答应齐泷的要求的。 他现在既然身为南陈情报的负责人,必然是要加倍的小心谨慎。过犹不及!少许的引人注目是无妨,反而是一种保护色,但是过于引人注目就起到反效果了,平白地进入大齐的权力圈子,更是抽身困难了。 两人又应对了几句,葛澄明坚决推辞,表示虽然得蒙陛下看重,深感荣耀,但是自身无意于仕途,还请见谅, 齐泷劝说了片刻,眼见葛澄明态度坚决,甚是失望,只好不再坚持了。眼见事情已毕,两人躬身告退了。 长时间的交谈使得齐泷口干舌燥,随手就拿起苏谧呈上的茶喝了起来,一喝之下只觉得清冽爽口,齿畔留香。 “这是?”齐泷端起茶盅细看。 “这是用白梅花瓣浸泡的茶叶,皇上喝着味道可好。”苏谧笑道。 “白梅茶朕也尝过不少,只是谧儿的这一壶却是不同,别有一种清新爽口的味道来。”齐泷疑惑道。 苏谧轻轻捂着红唇,笑道:“皇上的舌头可真是灵巧啊,因为见到皇上这几天来连夜处理朝政,只怕精神疲惫,所以这壶茶水里面臣妾专门又添加了少许的龟苓汁和碧露草,这两样东西都是提神醒目的良药,只希望皇上能够少一点辛苦。” “谧儿真是体贴周到啊,连这样的小事都可以注意地到。而且味道也好。”齐泷笑道,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一边伸手揽过苏谧,苏谧顺势倚在齐泷的怀里,她伸手将银盘之中的点心喂到齐泷的嘴边,两人一边调笑着,一边说着话。 “皇上今天竟然一直忙到现在,那一位姓葛的好像很是没有规矩,怎么连皇上的好意也拒绝呢?”苏谧看似闲扯地讲话题带到了葛澄明的身上。 齐泷笑了起来,“这些清流名士就是这样的脾气,这个葛鸿是最近才在齐京之中出现的人物,原本听说是坤州人士,隐逸在乡间,后来因为继承远亲的遗产,迁来齐京居住,为人雅擅丹青,又是谈经论玄的好手,据说连项沮辩论起来,也时常败在他的口上,所以对他着实佩服结交。” 齐泷放下茶盅说道:“刚才我考校了一番,从平常的对话就可以看出,此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如果能够为我大齐所用,也是一件好事啊。” “可是臣妾看他一脸坚决,似乎不想入朝为官的样子,”苏谧一脸疑惑地说道。 “他如果不想入朝为官,有何必因为一些遗产就巴巴地跑到京城来,必定是放不下富贵的人,刚才拒绝我,只怕也是征召一次就答应,难免坏了他名士清高自守的名声。所以才不允,否则,一入朝就是的官职,有谁会不想要呢?”齐泷笑道。 “还是皇上圣明,天下的英才见到皇上这样求贤若渴,毕竟争先恐后以求为皇上所用。”苏谧柔婉地笑道。 齐泷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我再多召见几次,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时候听见门外的高升诺扬声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那边派人过来,说是有几件关于选秀的事务要询问圣意。” “最近的事情可真是多啊,”齐泷抱怨道:“又是选秀,又是军务,又是科考,朕这个皇帝只怕比起街角巷里的凡夫走卒都要不得清闲。” 苏谧掩口轻笑:“别的事务皇上抱怨忙碌也就罢了,只是这选秀可是为了皇上您的后宫再添佳人,分忧解乏的,皇上怎么也抱怨起来了?” “若说分忧解乏,有谁比得上朕的谧儿,”齐泷在苏谧的髻侧一吻,顺便起身道:“今天的政务就这些了,朕与你一起去皇后那里吧,关于选秀的事务还要再商量商量。” “皇上先去好了,臣妾先去修整一下仪容,立刻就赶到了。”苏谧站起身来,笑道。 “谧儿哪里还用得着修整仪容啊,如今就已经是国色天香了。”齐泷打趣地说道。 “皇上,”苏谧娇羞不依道:“面见皇后娘娘,怎么能够这样衣冠不整呢,还是容臣妾稍后再去吧。”如果跟着齐泷一起去,依照齐泷的性子,必定是要两人共乘车辇的,乘坐御辇前去凤仪宫,这种示威意味浓厚的举动,她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既然如此,朕就先等你一会儿就是了。” “皇后娘娘既然派人前来,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同皇上商量,怎么能够为了臣妾耽误了时间呢,岂不让臣妾愧疚自责,”一边说着,高升诺进来禀报车辇已经准备好了,苏谧顺势推了齐泷一下道:“皇上还是快去吧,臣妾随后就到。” 齐泷推脱不过,这才自己先行去了。苏谧在偏殿休息了片刻,才走出乾清宫,乘上车辇,向凤仪宫走去。 第六十二章 宫室 第六十二章 宫室 进了凤仪殿,齐泷早已经在主位上坐定,皇后在他的身边,正拿着一本金色封皮的册子,纤纤素手指点着其中,一边向齐泷耳边说着什么,齐泷不时的点点头。 见到苏谧进来,两人脸上都现出温和的喜色。 “今日皇上政务辛苦了,幸好有莲嫔在皇上身边服侍照顾,本宫也能放心不少。”皇后笑道。 “嗯,谧儿细心周到确实为朕分忧不少。”齐泷一边笑着,一边示意苏谧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苏谧坐定之后,齐泷和皇后又开始继续讨论。 “还有什么无法决断的事情吗?”齐泷问道。 “再就是这一次秀女住处的事情,还要皇上来拿个主意才好,原本按照惯例,是准备住在储秀宫,可是储秀宫之中已经多年未曾修整……”皇后说道。 “未曾修整?”齐泷疑惑地问道。 “是啊,皇上继位之初的时候就已经陈旧破损应该修缮了,可是当时朝中事务繁多,军费开支又巨大,连太后她老人家的慈宁宫都拒绝了修缮,我们怎么好在这些一时使用不到的宫室上费心思呢。”皇后解释道。 齐泷这才想起来,问道:“那上一次的选秀是住在哪里的?” “是住在东边宣和宫里头的。” “那今年也是如此就好了。”齐泷说道。 “皇上有所不知,宣合宫地方太小,上一次的选秀因为是在国丧期间,规模尚小,倒是无伤大雅,可是这一次的选秀光是待选的秀女就有三百余人,只是一个宣合宫是万万住不下的,依臣妾之见,不如将附近的几座宫殿都腾空出来,让秀女们居住。只是……其中的宫妃不知道应该如何的安置。”皇后问道。 齐泷的后宫之中空闲的宫室虽然很多,但是分布散乱,大多数宫里都居住了两三个妃子不等,虽然人少,但极少有像宣合宫那样完全空出的。如果将秀女分别找空闲地方安置的话,难以管理,就只有集中居住,这样势必要搬动宫妃,其中还有几位主位妃子,依照惯例不是皇后有权力直接下诏搬离的。所以才来找齐泷的主意。 “就照着皇后的意思办吧,”齐泷想了想说道:“如果有居住的妃嫔就说朕的意思,先暂且先搬到别的地方去,等过完了这一段时间再搬回去就好,具体如何安排皇后考虑吧。只是储秀宫也应该好好修缮一番了,总不能以后也是这样的应付吧。” 皇后点头称是。 齐泷顿了顿,又问道:“对了,宣合宫附近有几处宫殿啊?” “就是拢翠宫,采薇宫,长春宫三处。”皇后回禀道。 “采薇宫?”齐泷想了起来,立刻转头看着苏谧:“这么说来,谧儿也要搬离了。” “正是如此,”苏谧在一旁笑道:“都怪皇上的一句话,这下子可好,让臣妾无家可归了。皇上可要赔臣妾一处地方啊。” “这是如此,依臣妾所见,正好本宫这里也少人陪伴,莲嫔不妨就先暂且居住在……”皇后话还没有说完,齐泷的已经挥手打断了她。 “小气的小东西,既然如此,朕赔你一处就好了,”齐泷对着苏谧笑道,一边转过头去对着皇后说道:“谧儿就不用再安排地方了,就住在乾清宫好了。” 这句话一出,苏谧顿时变了脸色, 乾清宫是帝王的住处,妃子会进入,那只有齐泷召妃子临幸的时候,齐泷的意思,不啻于是说,在秀女大选完结之前,齐泷就只临幸苏谧一个人了。 皇后眼中掠过一道尖利而凌厉的光芒,转而有平和起来,勉强笑道:“这样也好,臣妾正头疼不知道这样多的妃嫔怎么安排呢?皇上倒是让臣妾省了力气了。” 这时候,皇后身边的玉蕊带着内务府几个小太监捧着一堆整齐的画卷送了上来,向齐泷和皇后行礼之后,禀报道:这是今次秀女的名册和画像,内务府刚刚送进来,请娘娘先过目。 皇后转头看着齐泷。 “皇后自行处理吧,”齐泷道:“不必服侍朕了,再有悬而未决的事情明天再议。” 于是皇后接过开始处理。这些画像按照宫规都是要存档记载的。 齐泷意兴阑珊地走进书案,翻开几个卷抽,里面都是年约二八的妙龄女子,一个个清丽飘然,跃然纸上,翻看了不几个,就觉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照朕看来,这以往选秀先看画册的规矩可以免了才对,这一卷卷的画像哪一卷不是画的精妙绝伦、倾国倾城的,也不知道有几分像是真人的样子。”齐泷一边翻看,一边笑道。 “臣妾刚刚已经翻看过了,确实有几个格外出众的,今次必定能为皇上选来几位绝代佳人。”皇后陪笑道。 “意态由来画不成。哪里还有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能够胜过谧儿呢?”齐泷说道,转而又想起来,问道:“对了,谧儿是没有记档的画像的吧?” “是啊,不仅莲嫔没有,上一次的秀女都是没有的。”皇后在一旁补充道:“上一次因为国丧的缘故,一切手续都从简应对,不少程序都免了。只是选了京城官宦名家的少女,聚居宫中,由齐泷和皇后看了一遍就匆匆地选出来了。” “朕倒是想起一个主意来,”齐泷笑了起来,“朕今天刚刚召见的葛鸿,正好他是最近齐京之中雅擅丹青的大家,不妨请他过来,为后宫之中缺了画像的宫妃补上好了。”葛鸿是葛澄明在京城的化名。 “如此甚好,臣妾也觉得应该寻一个时机把资料补齐全了,皇上思量正是周到。”皇后说道。 “正是如此,当年董潜光以五美图名称当世。如今朕的后宫里面佳丽倍出,自然也应该留画纪念。”齐泷笑道:“既然要画,就将宫中的妃嫔资质优异,品貌端庄者一一选出,也不要再计较什么有图没有图了,好好画一遍。” “皇上说的是。”皇后笑道:“果然真是好主意啊,以前的董大家是五美图,如今皇上要画百美图了。” 齐泷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从谧儿开始吧。” “什么?”苏谧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愣,连忙起身对齐泷说道:“如今皇后娘娘仪容高贵,岂是臣妾所能及,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后听到了齐泷的话,脸色也是一滞,此时又听见苏谧的回答,脸色稍霁。齐泷却是一脸的兴奋,“谧儿何必谦虚,后宫作画,当然是依照品貌才排序,与位份尊卑有何关系?” 皇后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勉强,“皇上说的是,莲嫔不仅才貌出众,更加难得地是她对皇上的一片心意啊。” 齐泷兴奋地点头称是。 苏谧顿时有苦难言,抬头看皇后的脸色,皇后已经恢复过来,依然是满面温和,道:“皇上说的有道理啊,正是如此。” “嗯,”齐泷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 慈宁宫。 太后斜倚在一处蜀锦绣成五福图案的垫子上,懒洋洋地吹着手中的热茶。 紫檀木的小几上摆着一只碧玉香炉,正袅袅地散发着清幽的香气,萦绕在人的鼻端。让人沉沉欲睡。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说道:“你说的可是实话,一字不差?” 皇后低头道:“正是如此,没有错误。” 太后摇了摇头,“既然如此,这个莲嫔是不能留了的。交待定国夫人,就按照原定的计划动手吧。”说完她长叹一声,道:“也不要怪哀家心狠手辣了……” 第六十三章 豫亲王(一) 第六十三章 豫亲王(一) 齐京城北边的朱雀大街上酒楼茶肆林立,其中最出名的酒楼之一就是东来楼。东来楼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装修优雅极富品味。是齐国的士林学子长聚的地方。 也是葛澄明等人在齐京公开的落脚点。此时,葛澄明和项沮两人并肩走入楼中,门口的小厮看见老板和朋友进来熟练地招呼一声就自顾忙碌去了。 对眼前的情景已经习以为常了,项沮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忍不住对着葛澄明抱怨:“难道你就真想一辈子当一个酒馆老板不成,将满身的所学都付与这些酒坛子瓦罐子。” “哈哈,”葛澄明笑了起来,“如果我告诉别人你一向自诩风流不羁的而名震齐京的项沮也会这样一本正经地劝说别人考虑前途,谋划前程,只怕京城里的人都要以为我是在痴人说梦话而已。” “呵呵,”项沮也笑了起来,他一向行事自在洒脱,可是出身贵候之家的教育让他自然而然的还是希望可以报效国家,成就一番名垂千古的事业。 葛澄明是去年间来到齐京,他时常来这里喝酒论茶,两人偶然一次交谈起来,他才惊诧地发现自己一直以外是一个普通的酒楼老板的中年人竟然有不逊与自己的见识学问。项沮原本就不在意出身阶级,几次下来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对于自己好友的文采学识都极为佩服,虽然知道他不愿意投身官场,自己还是情不自禁地向齐泷举荐了他。 知道葛澄明话里的意思还是有几分责怪自己不经他同意就向齐泷举荐他的事情。他爽快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再提此事,等皇上再一次问起的时候,我替你推辞就好了。” “快让小厮把你珍藏的杏花酒拿出来,我好歹也是为你跑了一场,虽然是好心办了坏事,但也终究是一番劳苦不是吗?”项沮爽朗地大笑起来,他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眼见葛澄明确实是没有出世的打算,当即把此事摞开一边不提。 葛澄明暗暗苦笑了一声,项沮虽然与他相交颇深,但是身为齐国大臣,当然是不知道自己间谍的身份的,甚至连自己真正的名字葛澄明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一个从南方坤州前来齐京继承祖业的寻常士子葛鸿。 此人行事磊落,自己是真心把他当作至交好友来看待,这种尴尬隐秘的身份倒是时时让自己觉得愧对朋友。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内室,早有小厮摆好了碗筷酒杯,两人就席坐下,畅饮起来。 还没有喝上几口,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葛澄明抬头随口应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他预料之中的侍奉茶水的小厮,而是一个身穿一身武士服的侍卫。 葛澄明带着惊讶地抬头看向来人。 那侍卫弯腰行了一个礼,说道:“我家主上正在茶楼里饮酒,刚才看见项大人和葛先生入内,特意命小人来请两位移席过去,不如共饮几杯。” “你们……”葛澄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主人是谁。那边的项沮倒是拍手叫好,“早闻豫亲王也是个风雅人士,不拘小节的,没想到竟然好好的王府不在,跑到这酒馆楼肆之中来,既然如此,我们就过去一趟好了。” 葛澄明这才明白这个侍卫的主人竟然是豫亲王齐皓。先帝在世的时候,这位亲王虽然贵为皇长子却一直不受重视,在朝廷之中并没有什么势力,甚至据说先帝对这个长子深为厌恶,以致于他早已成年都没有开府封爵。直到后来齐泷继承了皇位,他对这个哥哥的待遇倒是不坏,豫亲王的实力才开始有了长进,前些日子齐泷遇刺的事件震惊京城,豫亲王更是立下了大功劳,让全京城的人都对这个一直行事低调的亲王刮目相看。一时之间成为京城灼手可热的人物。 听到是豫亲王召见,项沮言语之间却无甚恭敬,知道自己的朋友一向如此,葛澄明没有什么惊诧,可是转头看那个侍卫,听见自己的主人不被重视竟然也没有丝毫的愠色,依然恭敬有礼,葛澄明暗道,虽然不知道本人气度如何,只是单看他训练出来的手下倒是不赖。 两人随着侍卫的身后,来到酒楼二层的一处靠窗的雅间里面。 身为酒楼的主人,葛澄明当然知道这里是整个酒楼之中风景最好的地方。 从开着的窗子,就可以遥遥看见远处的芙蓉池,可惜现在是在冬天,如果是春天的时候,岸边的垂柳轻摆,和风送暖,一派飘摇悠然的风光,而且在芙蓉池的旁边就是大齐的皇宫,东来楼所处的京城北部属于山地的延伸,地势拔高,从这个高度上,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宫廷了。延绵不绝的富丽建筑建筑尽收眼底,让人禁不住心旷神怡。 此时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悠闲地依窗而立,听见两人上楼的声音,转过身来,临窗而立,丰神如玉,俊逸非凡,正是豫亲王齐皓。 几人见过礼节,齐皓虽然贵为亲王,举止行事优雅谦逊,自有一种高贵洒脱的风范。让人心折。 侍从上前摆放好杯盏,三人从容落座谈笑起来。 几句话下来葛澄明就已经发觉,从项沮和齐皓交谈的态度来看,项沮明显是与齐皓极为熟识了,谈论起来毫无身份顾忌。恍如普通的朋友。齐皓也没有丝毫的皇嗣贵胄的架子。 项沮身为大齐有名的才子,妙语如珠,博闻广知,葛澄明自诩当代智者,更是见识不凡。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富贵亲王学识见闻竟然丝毫不逊于两人,谈吐雅致风趣,引经据典。 几番对话下来,葛澄明暗暗心惊,对于刺客当晚的详情,他知道地远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从温弦的口中,他自然明白这位亲王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眼前看起来这样的温和儒雅的书生,而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绝顶武功高手。此人既然文武双全,这样的人物,南陈在这里经营多年以前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留意过一次。直到这一次他迫不得已挺身而出,救了齐泷的性命,才开始知道这个平时默默无闻的亲王。 第六十四章 豫亲王(二) 第六十四章 豫亲王(二) 齐京之中权贵云集,豪门无数,可是齐皓贵为王族,又有这样出众的才华,为何却一直没有什么建树呢?葛澄明疑惑起来,他打量着齐皓的容貌,视线禁不住留在他那一双无法掩饰的琥珀色的眼睛上,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具有胡人血统吗? 几百年之前,因为中原朝政混乱,导致了胡族入侵,生灵涂炭,几百年的征战杀伐下来,当年入侵的胡族有不少都与汉人通婚杂居,早已被汉人同化了。百年前,梁国兴起,当年的梁武帝是乱世之中一位难得的英明君主,他继位之初,梁国不过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国家,几十年的征战下来,他不仅统一了北方战乱的各国,而且将当时北方最大的政权――胡族建立的辽国覆灭,迫使辽国北迁,逃出塞外。 梁武帝自称是汉人正统,上承天命,当时几乎统一了中原,可惜功亏一篑,梁武帝在一次征战的时候受了箭伤,因为救援不及,竟然没有拖过一个月就驾崩了。除了这位初代帝王是霸气优秀的君主之外,其余人都是碌碌之君,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结果百年下来,国力越来越弱,终于被后起的齐国所代替。 齐国如果从祖上追究的话,其实是有胡人血统的。可是齐国取代了梁国,隐有天下霸主之势之后,就开始宣扬自己是汉人正统,血统纯正,效仿汉礼,举行封禅大典,拜祭孔儒,极力宣扬帝国皇位的正统性,对于北方的辽国更是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斥之为蛮夷野人。对于皇室曾经有过胡人血脉更是讳莫如深。 也许,正是在这个样的情况之下,身为皇长子的齐皓那一双突如其来的淡色眼眸才会让皇室这样地厌恶,那一双眼睛明确地告诉众人他体内的胡族血统。 “先生,先生,”见到葛澄明正在出神,齐皓轻呼了几声,葛澄明这才回过神来。 “听说先生今日入宫面见圣上,不知道可有为我大齐效力的意愿?”齐皓温文儒雅地问道:“本王虽然不才,却也久仰先生的大名。” “他的学识是我也佩服的,可惜这人对于仕途经济全然没有兴趣,只怕是比我还要超脱几分,简直快要成了神仙了。只是白白浪费了一身的好本身啊。”不待葛澄明出言应对,旁边的项沮已经代替他说道。 “超脱是不敢说,只是在下性好自由,实在是无法承担重要的事务,只怕会拖延了朝政,坏了大事,有误皇上的厚爱啊。”葛澄明客气地笑道。 “以前听项沮说起对先生佩服万分,在下原本还自诩才高,不以为然,如今真的与先生谈论时事才见识到先生的大才。如果以后能够有时间多听从先生的教导,实在是三生有幸。”齐泷笑道:“在下的王府之中幕席之位还有一位空缺,想请先生赐教,不知道可有荣幸。” “承蒙王爷抬爱了,在下实在是懒惰愚昧,不想离开酒楼,只要每天吟风弄月,饮酒对诗便已经觉得生活之乐足矣。”葛澄明推托道。 “既然先生不想离开酒楼,那皓只有时时过来请教了,”齐皓坦诚地笑道,他见到葛澄明说的坚决,就爽快地不再劝说,“只希望先生到时候不要嫌弃齐皓愚钝不堪。” “王爷言谈雅致,见识广博,就算是在下恐怕也多有不及,岂敢当赐教二字,只怕到时候还要请王爷赐教才对。”这一句话葛澄明倒是说的发自内心,齐皓谈吐文雅,亲切自然,尤其是仪态之中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恳之意,让人很难推托。 这一番交谈下来,葛澄明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身份特殊的话,可能真的要投身到他的府邸之中,成为西席幕僚了。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继续谈笑,知道葛澄明无意于仕途之后,齐皓就开始讲话题转到风花雪月,美景醇酒之上,三人谈笑甚欢,项沮已经开始说起两人今早入宫时候的见闻了。 “以前都是云妃娘娘站在那个位子上的,今日忽然见到换了人,却真是好一番惊诧呢。不过这位新近得宠的莲嫔也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绝色啊。”这种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帝王妃嫔姿色的话语,也只有项沮一个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说道天下绝色,有谁比得上以前董潜光先生所绘制的五美图,”齐皓长笑道:“据说先帝也对图中的美人神往不已,立誓要集齐那五幅图画,寻齐画中的美女。”说话之间,葛澄明正巧扫过齐皓的眼睛,却发现齐皓提到自己的父皇的时候眼神之中隐约透露出一种戾气来。他有几分惊诧,随即想到,深为自己的父皇所厌的这位皇子只怕对于自己的父皇也是同样的厌恶吧。 项沮平生最为崇拜旧梁时的风流不羁的大才子董潜光。听见话题落在了他的身上,立刻兴奋起来,“可惜董大家故去地太早,使得天下人甚至都不知道那五美图所绘制的美人究竟是哪几位。”董潜光擅长绘制美人,每成一图都是天价,也使得画中的丽人身价百倍,如果有良家女子成为他画中主角,必然是求亲者趋之若鹜,如果是青楼名妓,则必然是身价倍增。偏偏那五幅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是以花喻人,使得众人都不知道画中的美人是谁。 “能不能寻得出画中的美人倒是其次,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那图中的美人就是天仙绝世,只怕此时也已经红颜老去了。只是可惜那五美图笔力精湛,却都在战乱之中流失了,可惜可惜啊。”葛澄明叹息道。 “听说有一副是流落在卫国的,”齐皓说起自己最近听到的谣言:“只是不知道真假而已。” “若说是卫国,我倒是相信,”项沮将手中的杯盏放下说道:“那顾将军的夫人不是据说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吗?如今后人都推辞,那五美图之中的瑶池仙品就是专门为她而作的。只可惜我等都缘悭一面。不能够有幸目睹。” “可惜当时卫宫破城的时候一片混乱,只怕就是在卫宫之中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就怕落进了凡夫走卒之手,生生玷污了名家手笔啊。”葛澄明道。 “前人虽然已经缥缈而逝,可是余香神韵依然令我等后人追思。”齐皓笑道。 “顾将军一代忠良,可惜却落得满门尽赤的下场,唉,也是令吾等追思不已的英雄人物啊。”项沮一脸神往地叹道:“据说破城的时候那位顾夫人就自尽身亡了,偏偏家人也都被倪源那个武夫屠戮殆尽,可惜了三位小姐满门忠良啊。” “咦?三位小姐,顾将军不是只有二个女儿吗?”一旁的齐皓忽然问道。 “两位吗?”项沮反应过来,迟疑地说道:“最近不知道听谁说起过,还有一位小姐是从小过继给别人什么的,好像没有遭难吧。”他回忆起来,倒是也忘记了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 席间原本欢畅的气氛忽然就一滞,葛澄明几乎是变了脸色,对于苏谧的事情就算是在卫国,无论军中宫里,知道的人也很少,顾家的人又都在破城的时候就被倪源杀了个干净,怎么会走漏了消息呢?万一这样的消息传扬开来…… “哦,哪里听来的消息?”齐皓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个……”项沮挠了挠脑袋,“似乎也记不清楚了,好像是以前听那个卫国的降臣人无意之间说起过的,倒是他也是不敢肯定,道听途说而已。” “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葛澄明轻笑起来:“只怕是乡野之谈,毕竟忠良之后,世人谈论起来,终归是不想看见忠良之臣无后的,所以编排了出来,聊以籍慰而已。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正是如此,顾将军虽然是我们大齐的敌人,我却也敬佩他的风骨,若身真的有后就好了。”项沮顺口说着。 “嗯。”齐皓也点了点头,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只是被眼界高绝的董大家称赞为瑶池仙品!这应该是怎样的佳人呢?齐皓想到这个,一个纤细飘摇的身影忽然之间就自然而然地映入脑海。齐皓心中一惊,同时似乎有什么想法飞快地掠过自己的眼前,却又转瞬即逝,让他看不分明。 这时候,项沮继续高声畅谈起来。 头脑里丝毫抓不住头绪,齐皓摇了摇头,甩开不知道为何升起的那种莫明其妙的愁绪,与众人一起谈笑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天下大势 第六十五章 天下大势 上元节刚过去不久,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月末的时分。正月末的一天,一大早,小禄子和觅红两人搬动着梯子,爬上了屋顶忙碌了起来。 远远地觅青走近了院门,看到两人的举动笑道:“你们可算有个勤快的时候了,我上次就说了,如今上元节过去快半个月了,你们就知道偷懒,也不把不用的这大红的灯笼撤下去。如今看看宫里头,哪一处院子还挂着这样醒目的东西的?” “觅青姐姐,可不是我想要偷懒,”小禄子的声音响起来,他一边撑着上面的横绳一边笑道:“看看我们这院子,宫里头那一个不说太朴素了些,就是何总管,也唠叨了好几回了。还有院子里那梅花也都要谢了,乍一看,实在是缺了一些灵气,所以才把这大红的灯笼一直挂着,看着也喜气新鲜啊。今天要换上金龙头了,所以才撤下来,要不然我还不想拿下来呢。” 觅红在一旁帮忙,把大红的灯笼接了下来,又把两只金色的宣旨糊成的灯笼递了上去,马上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按照宫里头的规矩是要挂龙头灯笼的。 “就是你的话多,”觅青笑道:“偷懒还要找出诸般的理由来。” 几个人在外面忙碌喧哗着,屋子里,苏谧却觉得无精打采。交待了诸人自便,她懒懒地躺在**。 只有深陷局中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所需要面对的种种也许严峻凌厉地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每每想起皇后那几次勉强的笑容,冷寂的眼神,苏谧就觉得心寒。 自己现在所依仗的不过就是齐泷的宠爱,可是这一份宠爱却是一把双刃剑,固然让她多了不少的机会,可是也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对于齐泷的这一份接一份的好意,苏谧实在是懒得再去思量究竟会在宫廷里面投下如何的重击,又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和余韵了。 她正在回想着昨天刚刚过去的与葛先生的那一场会面。 皇帝专门交待的事情,效率自然是非同寻常,就在与皇后商议的三天之后,葛澄明就被召入宫廷,开始负责为大齐的宫妃绘制图像了。 第一个承接这份荣耀的妃子就是苏谧。 她穿上深碧色织锦的华丽长裙,裙裾上和裙摆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梨花,由下而上花瓣逐渐减少,使得那明净的白色好像是在轻柔地向上升腾,到腰间的时候,长裙被一只宽大的月白色绣淡金色华文的腰带紧紧束住,纤纤楚腰,不盈一握。外面罩着一件薄的近乎透明的银色轻纱外袍,朦朦胧胧,雅致含羞。一头乌发挽成华丽的天仙髻,用雕琢成玉兰花样式的碧玉簪子点缀,上面镶嵌着圆润的珍珠。衣饰虽然简洁,但清新之中别有一番华丽优雅,更衬得人面如花,神色如醉。 她早就将小禄子、觅红她们打发去看灯玩耍,自己宫里只剩下陈冽和觅青两人服侍。等待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内监禀报葛先生到了。 再一次见到故人,虽然已经有过陈冽的前例,苏谧也禁不住心潮澎湃,她优雅地站在绢布之前摆好姿势,随行的小太监摆放好毛笔砚台等物,就告退了出去。葛澄明撩起袖子,提起画笔轻轻点了点墨汁。 苏谧带着几分怀念地轻笑道:“先生近来可好?” “颠沛流离,却也能够自得其乐,”葛澄明笑了笑,说道:“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好不好又有什么。倒是二小姐这几年受苦了。” “这样丧气的话可不像是葛先生所言,”苏谧说道:“以前先生不是一直豪情壮志,如今虽然跟随了南陈,可是诚亲王也是当代难得一见的英主名将,又有了先生的辅助,他日征战沙场,必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父亲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非常。” “在这个乱世之中,想要成就事业,只有绝代名将那是万万不够的。”葛澄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黯然地摇了摇头。 “如今南陈得先生相助,必定是如虎添翼。”苏谧问道:“先生怎么反而丧气起来?” “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岂能够当的虎翼之材。”葛澄明苦笑道,他这句话却是有感而发,原本他一直自恃才高绝世,必能够辅佐英主成就盖世基业,可是经过了顾清亭的失败之后,却彻底推翻了他的自傲。顾清亭不仅是他的主君,更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友,自己辅佐他的身侧,历次征战,战无不胜,可是最后的一次失败,就将一切全都倾覆,那时候,葛澄明忽然领悟到,人力有时穷,就算自己在战场上再算无遗策,也有掌握不到的变数。例如那远在宫廷的势力变动,就不是他所能够完全推测的。 “先生可是在南陈不得志?”苏谧察言观色,忽然问道。 葛澄明苦笑了一下,道:“还不是那样的老道理,诚亲王确实是当代难得的英雄人物,可惜啊,他只是一位亲王而已。” 苏谧立刻明白,诚亲王在南陈是深为陈帝所忌讳的。他以亲王之尊,皇室直系,坐拥重兵,让南陈当今的天子猜疑是难免的。 “听冽尘说,父亲当年的旧部都跟随着先生,归顺了南陈,不知道现在可好?”苏谧有几分担心地问道,这种宫廷势力的倾轧是最凶险不过的了。 “这也是我今次前来的目的。”葛澄明一声长叹,将事情仔细说来。 “我们归顺了南陈,虽然诚亲王礼遇非常,一直看重有加,可惜这件事情传到了诚亲王的兄长,南陈当今的陈怀王耳中,朝中早就有不少忌恨王爷战功卓绝的奸伪小人,趁机上奏折说诚亲王密谋收罗国外的势力,又谋反之嫌。” “几次下来,虽然怀王表面上是不信,还将上奏的人狠狠训斥责罚,可是心底里怎么想的就难说了,前几年怀王刚刚因为王爷的功高震主而两度将王爷的兵权裁撤。”葛澄明摇摇头:“我们也不得不防啊,王爷也是为了这点,就干脆将我们编入谍报组织之中,离开南陈,前来齐国潜伏,等待时机。” “所以如今我们才会在这里,”葛澄明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几分黯然地叹息道。他的擅长是军政谋略,战事布局,如今迫于形势,却要在这里行细作潜伏之事,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不得志了。 “葛先生认为,开春的战争,南陈有几成的胜算呢?此次齐国九成是要由定国公王奢领军出征了。”苏谧忽然转过话题问道。 葛澄明自信地一笑道:“自然是南陈必胜无疑。” “先生为何这样的有信心?”苏谧问道。 “如果是对上以前的王奢,我只怕还要有几分的迟疑,可是对上现在的王奢,我却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齐军这一次必定是要有惨败了。” “此话何解?”苏谧问道。 “二小姐有所不知,王奢此人的脾气,从他以前历次参加的征战就可以看出,此人虽然也可以称得上是多谋善断,智勇双全,但生性自傲,听不进去别人的谏言。这样的将领,如果胜,必定是大获全胜,但如果败,通常都是惨败。” “这一点从三年之前他连续两次惨败于皖城之下就可以看出,以前他在齐武帝军中终究有人压制在他的头上,使得他的短处不会昭显,可是如今他独自统领大军,这一点就足以致命了。经过那两次的惨败,偏偏他在齐国又是位高权重到极点了,众人顾忌他的权势,不敢有人给他当头棒喝,我在齐京之中听见的,对于他的议论尽皆是嘲讽讥笑,再不就是敢怒不敢言,这样子,只会使得他心胸更加狭隘难容而已。所以此次我可以断言,南陈必然大获全胜啊。” 葛澄明一边说着,心里却有几分开始担忧起来,这样的胜利,也不知道对于诚亲王来说是好是坏。虽然王奢的威胁解了,可是后面还有一个倪源,相信陈帝不会愚蠢到自毁长城吧。 “这样说来,那么南陈岂不是要趁机收复失地,开疆扩土了?”苏谧问道。 “这一仗打赢是容易,可是想要收复失地,难啊,想要开疆扩土……”葛澄明摇了摇头:“更难了。” “怎么?”苏谧奇道。 “如今南陈的朝政之中主和一派当权,陈帝又是一个懦弱寡断的性子,一心想着割地求和,没有半分征战天下的气魄。”想到南陈朝廷里面当前的局势,葛澄明也一阵黯然。其实他用言语试探过陈潜,建议他篡权夺位,陈潜原本就是直系皇族,以皇弟的身份继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顺,可是陈潜人虽然足智多谋,眼光长远,可是一直顾念着兄弟之情,不想对自己的兄长动手。 “那么将来岂不是……”苏谧急道。 “不错,无论是拖得长久还是短暂,只怕将来必定是要齐国统一天下了。”葛澄明叹息道。 “先生此言未免言之过早吧?”苏谧说道:“齐武帝正如梁武帝。焉知齐国不是梁国那样的昙花一现,生极而衰?” 苏谧说的是梁国时候的旧事。 百年前梁国出了一位旷世明君,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统一北方,并且隐有天下统一之势,最盛时候,天下九州,梁国占据其六,北败胡辽,南抵长江,可谓是当世无双。可是一代英雄的梁武帝偏偏壮年身死,导致国家上升的势头嘎然而知,之后历代帝王都是碌碌无为,国力一落千丈,宏图霸业灰飞烟灭,后来更是被后起的齐国所灭亡替代。 而有趣的是,齐国的上一代帝王生平如同梁武帝一样,征战杀伐,灭国无数,偏偏也是在不到五十岁的时候就逝世了,身后的庙号也是武帝,一个梁武帝,一个齐武帝,这样过多的相似之处让无数别有用心的人开始传言,大齐的兴盛也不过是三四代的光景。 葛澄明摇了摇头,说道:“梁国当年的局势与齐国大不相同,当年梁武帝故去的时候身在战场,连继位人选都没有指定,致使诸皇子争位,将领叛离,国力才一落千丈,如今齐国在位的帝王齐泷虽然不是什么千古明君,为人又有些狭隘偏激、专横自断。但平时看他处理国政尚且平稳,能够针砭时事,对症下葯,才华野心都不欠缺,为君资质来说可谓中等偏上了。何况……”葛澄明顿了顿有说道:“如今齐国还出了一个倪源呢。” 他心里不禁又想起前几天见到的豫亲王齐皓,也是难得的人材,葛澄明一阵心灰意懒,无论是项沮,是齐皓,大齐如今是人材辈出,国事稳定,只怕真是天命所归了。 他当年就选择投效卫国,一来是因为与顾清亭的知己之情,二来那时候,齐国虽然兵力强盛,但是其优势并不明显,他还是选择留在了卫国,如今这几年来他居住在齐京,见到齐国的日渐繁华稳定,再联想到唯一从国力上可以与齐国相较一二的南陈朝中小人当道的局面,心里就是一阵沉重,无论是顾清亭,还是陈潜,都是他的主君,也是他欣赏的好友,他实在是不希望陈潜再遇到像顾清亭那样的遭遇。 听了他的一番话,苏谧也是一阵心烦意乱。沉闷不语。 屋里一时之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不一会儿,葛澄明出言打破了寂静, “世事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风云变幻,天下大势就要再一次变动轮回,我等凡人此时倒是也不必考虑太多,只要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老夫知道二小姐是希望为父报仇的,只是前路崎岖,宫闱险恶。小姐根基浅薄,不可不慎重啊,如今还要韬光养晦,不要轻易露出端倪来为上。” 苏谧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我说不定也要返回南陈,所以想要将这里的势力交付给冽尘照管,如今我们在齐国的谍报系统,我们原本卫国的人已经自成一系,日常经营茶叶布匹,融入了大齐的商旅系统之中,将来对于二小姐也是一个大助力,希望二小姐多多关照。”葛澄明将毛笔轻巧地点颤着朱砂颜料,一边说道。 …… 苏谧懒懒地翻了个身,外面充满朝气的声音传了进来,小禄子刚刚把大红的灯笼挂了上去,还嫌不够喜庆,又想要再挑选几样新奇别致的宫灯悬挂上去。在和觅红争执着,不知道选择哪几个好,一个嚷着“年年有余”的,一个叫着“洪福齐天”的…… “天下大势不可逆转吗?”苏谧倚在床头,轻轻的呢喃道。 第六十六章 离宫 第六十六章 离宫 很快就是二月十二龙抬头的日子。整个宫里头都在为新的选秀忙碌进出的时候,节日的礼仪自然也不可轻废。 相对于喜庆的灯会,龙抬头的节日对于大齐来说还有一重更加重要的意义,同时后宫也有一件重要的礼节,就是寒山寺的祭祀活动。 原本在大齐建国的初年,国力偏弱,朝廷艰难,初代的乾安皇后为了节省军费,开源节流,甚至亲自带领着后宫的妃嫔学习织布裁衣,削减宫中用度。一次二月份的时候,强国来犯,大齐的开国太宗皇帝率军出征,乾安皇后留守宫中,日夜担心,盼望着夫君平安得胜归来,为了显示诚心,干脆在夫君不在的时候入了离齐宫不远的寒山寺之中斋戒苦修,潜心祈祷,只希望自己的夫君可以得胜归来。也许是赤诚之心真的感动了上天,太宗皇帝果然大败了来犯之敌,凯旋而归,于是之后乾安皇后每在太宗出征杀敌的时候,都会入寺庙清修祈祷,在这一对传奇帝后故去之后,流传到后世的,不仅是乾安皇后贤德贞淑的名声,这个每年二月的时候大齐的后妃入庙祈祷祭祀的规矩也逐渐地流传下来,形成了一种礼仪。 后来大齐国力日盛,在宫中建筑了家庙,自然不用宫妃再跋山涉水,前去山中寺庙祈求神灵庇佑了。只要皇后率领众妃在宫中献祭过就好。不过为了表示对这位以贤明著称的大齐开国皇后乾安皇后的敬意,每天的礼节还是会派出一位妃嫔代替皇后前去寒山寺之中,礼佛叩拜,以示敬崇之意。 “你说这一次由莲嫔代替你前去负责,寒山寺的朝拜祭祀?”齐泷问道。 “正是如此,”皇后笑道:“难道皇上认为不妥当?” “臣妾位份低微,怎么敢贸然承担这样重要的任务呢?”苏谧连忙推辞道:“而且臣妾对于礼仪知晓不多,只怕到时候闹出笑话来,臣妾自身事小,可是万一有损皇家颜面,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啊。” 齐泷也迟疑起来,承担这项任务对于妃嫔来说是一种难得的荣耀,他倒是想立刻同意,可是以往每年负责这一项工作的,至少都是正三品的贵嫔之上的位份,方可以显示出对于开国皇后的尊崇来。他虽然也想要把这一项荣耀归于苏谧,可是苏谧的位份终究还是太低,恐怕难以服众。也许明年再说也不迟。 见到齐泷迟疑,皇后连忙诚恳地说道:“莲嫔虽然入宫时日不长,但是为人恭谨知礼,贤淑明德,虽然位份不高,但是也堪称是后宫诸妃之表率了。乾安太后在世的时候,一向注重妃嫔的贤德。所以臣妾认为,所谓位份出身不过是虚文俗礼,还是妃嫔的资质人品才是最重要的。莲嫔哪一点儿都可谓符合啊。正是这一次负责此事的最好人选了。” 齐泷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看到齐泷的神色,皇后又笑道:“至于位份这方面,依臣妾的意见,莲嫔这些日子以来,侍奉皇上恭谨知礼,如今又过了新年,也应该晋一晋了。而且完成了这一次的祭祀之事,又是大功一件,如今先提前几天把位份晋了也是情理之中。皇上你看如何呢?” “也有道理。”齐泷点头笑道。 “而且,臣妾也查过典籍,先朝武帝的时候,前去主持祭祀的,曾经有一位位份仅仅才是荣华的太娘娘,依臣妾看,不如就依照这个旧例,晋位荣华吧。”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着苏谧。 “好,皇后说的有理。朕今天就颁下册礼,将谧儿的位份晋为容华好了,”齐泷笑了起来,转头对身边的苏谧笑道:“谧儿可要辛苦一趟了。” “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看重,”苏谧恭谨地行礼:“臣妾一定小心从事,不负厚望。”她心里头暗暗心急,可是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皇后的话语滴水不漏,寻不出一丝的破绽,尤其是连齐泷也同意了,自己如果再强行推辞,反而要显得小家子气了。 苏谧宫女出身,按照祖制晋位必须是逐级晋封,如今又一次连跳两级,在别的妃嫔眼里,恐怕是求之不得的荣耀了,可是落到苏谧的身上却让她觉得如履薄冰,坐立难安。她心里却开始疑惑起来,皇后此举是什么意思? 对于妃嫔来说,在元霄节的时候入山代表皇后和后宫诸位妃嫔祭祀朝拜,这是极大的荣誉,也是恩宠和信任的证明。齐泷继位以来,第一次的朝拜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的李贤妃。第二次就是入宫不久的倪晔琳,而去年的那一次,皇后举荐的就是云妃了。 李贤妃虽然在齐泷的面前早就不得宠了,但她是齐泷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侍奉在身边的妃子,在他的身边的时间比皇后还要长久,皇后平日里对她也是礼让三分,她为人行事又一向柔顺和婉,自然是深得齐泷和皇后的信赖的。第一次被她领了这个任务也是众望所归。 之后的两位倪贵妃和云妃,就可以明确的看出后宫里头权势和宠爱的走向了。倪晔琳虽然入宫不久,但是她身后军方的势力,以及她父亲刚刚立下的庞大战功让任何不满的人都闭上了嘴。对于第三次的云妃,虽然多有妃嫔不满,但是皇后的坚持和齐泷关注在云妃身上的宠爱却是让让众妃就是有怨气也无处可发。就好像今年的自己。 如今皇后竭力推举自己,是什么意思?仅仅是为了表示信赖和笼络的一种手段,就好像推举去年正是受宠的云妃一样?可是联想到前几天齐泷为了自己当众拂她的面子……对于此时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让苏谧不得不深思了。 “娘娘为何不推辞过去算了,或者干脆就装病不起,难道皇后娘娘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迫使娘娘离京吗?”觅青听到了苏谧的担忧,建议道。 苏谧苦笑了一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皇后真的有对我下手的意图,就算是我装病推诿避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反而不如顺着她的意思,如今我在宫里头的势力何其微薄,这次的朝拜之后,我的威信也可以升出一截来,马上就是新的选秀了,眼下的我在宫里头是风光无限,可是,等新人进来,谁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光景。” 觅青迟疑了片刻,看着苏谧的脸色,小声说道:“依奴婢之间,皇上对娘娘的心意是真心实意的啊,” “真情有如何,假意又如何?你以为皇上对云妃没有过真情,对倪贵妃就全是假意吗?”苏谧看向她反问道。“也许在我身上的真心是比那几个人多了几分,甚至比后宫里头所有的人都多了几分,可是皇上的性子……”她摇了摇头,齐泷原本就是贪新爱色之人,面对后宫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美貌的女人们的争宠献媚,有多少的真情只怕迟早要伴随着红颜的老去和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佳人的出现随风飘逝了。有时候她甚至要忍不住同情她们了,就算皇后和倪贵妃机关算尽棋子满局,可是面对这样的一个皇帝。留下的只有遗憾与不甘,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言尽于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 寒山寺距离齐京很近,就在出了城门向北不远的丹枫山之中。丹枫山坐落在齐京北部,是大齐有名的观光胜地,如果是单人快马加鞭的话,一天之内跑上个来回绰绰有余,可是苏谧既然是前去祭祀朝拜,随行的车马队伍依仗侍从自然是少不了的,行动这样缓慢,需要近两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山间。 二月一日的清晨,坚实而又华丽的楠木马车在团团的侍卫和仆役宫人的侍奉下,驶出了宫门。 厚重的朱红色镶金环的宫墙大门带着沉闷的“吱丫”声被几个守门的侍卫合力推开,马车穿过宫门,走上官道,后面带着整齐的依仗向京城北门驶去。 正是苏谧一行人。这是她进宫之后第一次离开这个戒备森严的皇城,掀起绣着金线牡丹的天蓝色车帘,从缝隙里向后望去,那醒目地伫立着的朱红色宫门正在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苏谧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悲是喜,虽然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所乘坐的马车,不过是这个皇朝的势力的一种延续,自己依然没有分毫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身为一个宫妃,她甚至连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下马车的自由都没有,可是心里却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种久别的兴奋来。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时辰虽然还早,整个齐京已经开始焕发出活力来,早起的百姓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生活,他们有的正在支起店铺的门窗,有的正挑着货物准备去集市,也有的人,他们遥遥地看着这架光鲜的马车和依仗工整的队伍,偷偷地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马车旁边是这一次朝拜仪式随行的人员。虽然只是一年一次的例行公事,但是以大齐现在的国力,也是丝毫不能马虎的。 早在建国最初,齐国那时候还只是称王,而不是称帝,乾安皇后入山的时候,不过是普通的车架,带着几个贴身的宫人和侍卫。就匆忙轻便的上山了。一路上,没有繁复的依仗,也没有奢华的车队,可是那满怀着的为自己的夫君祈祷祝福的迫切的心情,却是比这个世间的一切虚礼赞文都更加的华丽动人,也比一切的随行祭品都更加的真挚高贵。 可是看看现在,苏谧想到自己这一行的前后的准备工作,还有后面车架上满载的行礼,就要忍不住摇头,原本一个妻子对自己丈夫纯真的感情现在成为了一种门面上的奢侈仪式,徒然耗费大量的民脂民膏,人力财力而已。如果以简朴纯良而名流青史的乾安皇后真的地下有灵,知道了自己后世子孙的行为,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得多起来,身边的礼仪官开始时不时地注目苏谧撩起的车帘,眼神之中的意味再也明确不过,苏谧暗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微微掀起的窗帘。 她放松下来,依回柔软的兽皮靠垫。 这一次的朝拜,由于仪式规整,所以除了相关的器皿依仗,带领的贴身服侍的宫人都是由内务府安排的,十几个尚仪局的礼官宫人负责相关的事宜,同时还有三十名大内侍卫随身保护,为首的就是侍卫副统领倪廷宣。一行五六十人,好浩浩荡荡地向寒山寺进发,扬起滚滚的黄尘。 虽然准备了奢华温暖的马车,可是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天气里赶路还是一件很容易让人疲倦的事情。 在京城之中的路途还算轻快顺畅,但是出了城门,进入乡野之间,路程越发的难走起来。就算是马车里铺陈了层层的软垫皮毛,可是上下颠簸的感觉还是令大多数没有吃过苦头的女官们头晕恶心。 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之后,就到了丹枫山脉的地界了。路面陡峭,越发的难以行走。 苏谧正在车马里面颠得有几分头晕,却忽然察觉到,马车停止了下来。 “怎么了?”她沉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娘娘,是前面的去路被阻挡了。”随行的侍卫惶恐的声音穿了进来。 苏谧轻轻地掀开帘子。 如今车架已经行到半山腰上了,山路崎岖,旁边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一般的地势,险峻高耸。 而正前方原本通畅的山路此时被一株不知道为何倒下的大树给阻止了去路。山道太窄,马车又宽大,没法绕过去,所以一时之间被阻拦了下来。 几个侍卫从马上跳了下来,向那颗碍事的树木走去。 为首的侍卫统领倪廷宣回头向苏谧这边的车架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心急和担忧。 他一边指挥者几个侍卫准备前去将那棵碍事的断树掀倒悬崖底下去。一边高声提醒着众位侍卫小心,同时不放心地向苏谧的车架靠过来。 见到他走近,苏谧迟疑了一下,顿时明白,这样青天白日的时候,路上忽然之间出现这样突兀的树木,实在是难以解释的事情,也难怪他心生警惕了。 倪廷宣走到车架旁边,见到苏谧正在掀起帘子向这边张望,忍不住一怔,苏谧对他微微一笑,曼声道:“有劳倪将军了。” 倪廷宣脸色一红,却好像觉得自己的内心被看穿了一般,急忙转过头去。“容华娘娘客气了,卑职任务所在,自当效力。”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地说道。 苏谧微微一笑就不再说话,倪廷宣看似冷漠的眼神里面似乎蕴含着一种让她看不清楚的思绪和情感,她对此没有探究的兴趣,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纤手一松,帘子飘落了下来,苏谧正要倚回到靠垫里,静心地等待接下来道路的通行,这时候,忽然听到倪廷宣带着震惊的一声断喝,“小心!” 同时,尖锐的破空声传来,一道如同闪电,又疾如迅雷一般的事物从苏谧刚刚放手的地方穿过,带起一阵细小却呼啸的狂风,将刚刚落下的车帘又卷了起来。 然后伴着一声“叮”的脆响,穿透了铺陈华美的层层软垫靠枕,死死地钉入了马车的地板上。 是一只箭!箭尾尚且在轻轻地颤抖着,展示着尚未完全消尽的余力。 第六十七章 遇险 第六十七章 遇险 苏谧怔了不足瞬间的功夫,车马外面已经想起尖锐的厮杀声和呼喊声。 随着倪廷宣的一声小心,忽然之间原本铺叠着层层的枯树的山崖上出现了无数的身影,让苏谧很不对景地想到了以前在山里经常见到的,雨后急不可待地冒出来的蘑菇。 只是眼前的这群人,手中持着黑漆漆的弓箭和硬弩,蒙着黑布的脸上依然遮掩不住层层的横肉。就算是瞎子此时也可以知道他们是来这里干什么的了。 立刻,整个山道上混乱起来,宫人嘶喊尖叫的声音伴随着喊杀声想起。 这一次带出的侍卫都是精英,眼见受到了袭击迅速地反应过来,以苏谧的马车为中心逐渐靠拢,面对这袭击者。 苏谧在马车里看不到丝毫外面的光景,在第一只箭之后,车窗就忽然黯淡了下来,是倪廷宣的身影挡在了车窗之前, 她只听见一连串的箭矢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叮当”声不绝于耳,显然是袭击者们射出的弓箭被倪廷宣用剑挡下了。 怎么会这样?是谁?普通的山贼,不可能,大齐这些年来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的武功都值得称道,大的城市里,尤其是京城附近,是绝对没有大股的山贼潜伏了。而且就算有,也不会这样不知死活地来袭击皇家宫妃的车架。那么有谁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来阻截自己,看刚才的那一箭,分明是想要自己的性命啊! 自己的仇家……只有因为自己这些日子的宠爱了? 是倪贵妃,不对!外面就是倪廷宣在那里负责守卫呢,倪贵妃再狠心也不会为了对付自己一个小小的争宠对手而搭上她亲哥哥的性命前途。 是皇后,一定是她。苏谧惊慌起来,她竟然是要自己的性命了,这下子该怎么办?自己以后在宫中…… 算了,都这种时候了,还忙着分析这些阴谋诡计,苏谧忍不住一阵苦笑,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呢,活下来的时候再去考虑对策吧。 这时候,眼见弓矢是起不到效果了,外面的袭击者已经从山崖上跳了下来。从倪廷宣举止之间闪开的缝隙之中,苏谧隐隐约约地看见,袭击者和侍卫们交上手了。如果单纯论武功的话,自然是侍卫们一方占据上风,可是这一次的出宫,哪里会想到有刺客,不过只带了三十个侍卫保护。此时面对上百的袭击者,不到一会儿,就被杀掉了不少,那些尚仪局的宫人女官们哪里见过眼前这样血腥杀戮的光景,一个个哭爹喊娘,狼狈逃窜,被袭击者们一刀一个,眨眼之间就有泰半命丧黄泉。 喊杀声,哭叫声,刀剑撞击声……从这一处长久僻静的山道上纷迭传来。 苏谧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这是远比天香园刺客那一幕更加真实而且血腥的厮杀,尤其是这一次,自己成为了刺客们的主要目标,而不是像那一晚上,伺机而动,寻找机会。眼前是悠关自己生死的一刻啊。 山道狭窄,刺客围拢在两边的道上。同侍卫们厮杀,甚至不时地摔下山涧去,喊叫声也分不清楚是侍卫,还是袭击者的。眼看着侍卫们已经支撑不住了,刺客逐渐向这边杀过来。 倪廷宣知道再这样下去等到己方的人力战疲惫,必是死路一条。只有选择方向突围了,狭窄的山道上只有前后两边,向后退,刺客重重,依照己方的实力跟本冲不过去,前方因为有大树横在路上,守在哪一方的刺客反而少一些,就向前面了。 他当机立断的向喊了一声,“上马,突围!” 一边猛地推开身后的马车门。 苏谧正坐在车中,她震惊地看着他,他也来不及分辨,当即伸手拉住苏谧的手腕,将她猛地拽到怀里,用力一托。 一声长啸,马蹄高高地扬起,倪廷宣立刻纵马向前方飞驰。 伏在坚实的肩膀上,映入眼中的尽是残肢断臂,血腥杀场,苏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样危机的时刻,她只有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让自己的身体不会飘摇不定。 虽然经历过卫国破城时的残酷,经历过天香园一夜的惊险,可是她从来没有一刻这样地贴近敌人明晃晃的刀剑,上面还沾着血迹和肉屑。 倪廷宣的剑势十二分施展开来,性命攸关的一刻,银光闪烁,剑啸龙吟,几个离地最近的刺客眨眼之间被这凌厉的划过,血肉横飞,踉跄倒地,身后的众位刺客的攻势顿时一滞。 倪廷宣立刻加紧策马,向外围冲去,可是紧接着刺客又围拢上来, 身边辅助的侍卫越来越少,倪廷宣忍不住心急如焚。他左手护住苏谧,无法对敌,几招过后,很快就有敌人发现了这个缺陷,更多的刺客从左边围拢上来,倪廷宣一边保护苏谧,一边勉强支撑。 只觉得剑势越来越难以施展,这样下去只怕两人的性命真要被留在这里了。 当即他狠命地摇咬了咬牙,剑势猛地伸展开来,如同散开的光幕一般,卷向周围的刺客,当着的刺客只觉得眼前青光眩目,也分不清楚是剑势还是剑光,纷纷后退闪避,同时竭力催动马匹,随着骏马一跃而起,横跨过了挡路的大树,眼看着倪廷宣就要冲出去了。 “不好了!”眼看着自己这一次的目标就要逃出去了,几个刺客大急,这一次的任务事关重大,若是被人跑了,恐怕他们有几条命都不够抵的。 “射马!”一个刺客大声叫喊起来,当即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十几只弩箭射向倪廷宣的后背,倪廷宣勉力支撑着回身挡箭,可是下面射向马匹的却是无法完全挡开。 几只箭立刻射进了马身,无论是多么久经沙场的马匹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立刻,骏马受惊般高高立起,倪廷宣顿时失去平衡,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重重地摔了出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摔在地上,半空之中倪廷宣硬是转身侧过,将苏谧那一处方向空了出来,另一边却随之失去平衡,狠狠地撞在一侧的悬崖壁上,苏谧清楚地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他那一处的骨头肯定折断了,她猛地想到。 刺客争先恐后地爬过大树,转眼之间就蜂拥而至,倪廷宣眼看眼前明晃晃的刀剑,禁不住苦笑起来,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此时苏谧还被他拢在怀里,如果跟她死在一起,倒是也不错,刀剑交错之间,他忽然就升起这样的想法。 整个现场,刺客和侍卫宫人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其中刺客的尸首更多一些。可是刺客的人数却远远超过车队的众人,此时其他的侍卫已经大半战死了,只有几个武功杰出的犹自苦苦支撑,零散为战,却都已经满身是伤,那些不会武功的宫人女官更是都被刺客毫不留情地当场格杀。 公然袭击妃嫔车架,这是等同于谋反的罪名,这些刺客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都绝对不会愚蠢到留下活口的。 倪廷宣一边竭力支撑,一边后退,苏谧被他挡在身后,两人后退了几步,原本山道就狭窄,苏谧彷徨之中,也没有向后细看,忽然就一脚踏空,身子紧接着向下坠去。 她一声惊叫,下面是万丈悬崖,她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空荡荡地就要摔了下去,这时候上方猛地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她。硬是阻止了她下坠的势头。 她惊慌地抬起头,是倪廷宣,他黑亮的眸子正看着自己,眼神之中是焦急的关切。脸颊上还带着溅起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这个傻瓜!竟然在对敌的时候转身回头?!感受到自己手腕上那一圈灼烫的热度,苏谧的脑子几乎无法转动,她只能够震惊地想着。 这时候,倪廷宣身后的刺客追了上来,猛地一刀砍下来,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传入耳中,一连串猩红的血迹溅到苏谧的脸上,热辣辣地让人心底里也慌乱起来。 倪廷宣被那一刀的力量击地向前一个踉跄,紧接着,两人甚至来不及惊呼,就一起跌落了下去…… 第六十八章 危情 第六十八章 危情 耳畔只余下呼啸而过的风声,冰冷的寒意以及浑身无处着力的下坠之中的恐惧让她瑟瑟发抖。身体本能地贴近唯一的热源,她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躯体…… 下坠的时间只是瞬息的功夫,紧接着,她在一片晕眩之中,听到了一声“哗啦”的巨响,身体被紧接着到来的撞击力打地头晕眼花。感受到原本围绕在自己身上的冷飕飕的寒风转变成了一种刺骨的寒气,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冬天的鱼,也分不清是被重重地抛进了冰水之中,还是被扔进了一只沸腾的油锅里。 身体快要散乱了,每一处肌肤,每一处骨头都在诉说着痛苦两个字,自己终于快要死掉了,幸好是死在了宫廷的外面。苏谧这样想着,她终于解脱出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朦胧之中,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那一年她好像只有五岁大小吧,有一次义父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只很稀有的鱼来,全身流光七彩,好漂亮啊,义父宝贝地不得了,就养在后院的池塘里,每天用栗子肉喂养着。自己想要去找它玩耍,可是义父说那条鱼很怕生,所以不可以偷看,会吓着它的。于是,她趁着义父和义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跑进后院的池塘里,想要看一看玩耍,可是那条鱼潜地很深,自己拼命地探出头去,就是看不见,终于,一个跟头,她一头栽进了池塘里,那正是腊月的时候,水真是寒冷啊,自己用力地向上游,向上爬,可是平时自己总是嫌太浅的池塘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深了,她拼命地向上伸出手去,可就是触不到水面。那天的池塘真的好冷,好冷,让她一辈子都难以忘记那种冰冷而又窒息的痛苦。 义父,义母,爹爹,娘亲,快来救救我啊。她想要大声的喊叫,可是冰冷地水灌进她的喉咙,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义父,救救我啊。苏谧无意识地呢喃着。 忽然,一道温暖的气息靠近自己的后背,她只觉得有什么火烫的东西紧紧贴近她,如同是一个光源或者暖炉一般,热量从后背上开始散发,很快就流遍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服。 记得那时候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义父刚刚从山里采药回来,发现她不见了,大为震惊,连忙翻遍了整个竹舍,才在池塘里面找到了差一点溺死的自己。 之后,义父惊慌地把幼小的她抱进了屋子,原本冰冷的身体立刻感觉到进入了一个温暖的地方,然后是灼热的手掌紧紧挨在自己幼小的后背上,是义父凭借武功内力在为她驱寒。 义父的真气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流遍她的全身,似乎是温热的水包围着自己,鼻端还夹带着药材的香气,让自己一下子就从寒冷之中恢复过来。 就好像现在一样,苏谧本能地想着后方的热源靠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开始渐渐淡去,意识伴着浑身的剧痛开始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间,重新主宰自己的身体。苏谧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帘似乎被什么粘住了一般,挣扎了好久,才微微见到一丝的光亮透漏进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纯黑的眸子,正在定定地看着自己,见到苏谧醒过来,眼眸之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狂喜之色。 朦胧之中苏谧定定地看着那一双充满关怀和喜悦的温柔的眸子,自己这是又回到了过去吗?就好像义父看着自己的时候一样。 他是谁?苏谧竭力想要使大脑运行起来,可是就是这样微弱的动静,就觉得一阵白芒在脑海之中针刺一般疼痛,随即她又一次晕眩了过去。 苏谧微微睁开的眼睛毫无焦距地望了自己一样,长长的睫毛一阵颤抖,随即又一次合上了。随着这眼帘的简单开合,倪廷宣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伴随着同样的节奏停止跳动了。 怎么办? 他抬头看着四周,他们两人刚刚从悬崖上掉了下来,半空之中他数次想要抓住什么东西阻止下坠的趋势,可是冬季枯萎的蔓藤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几次的延缓之后,两人还是跌倒了悬崖底部。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处山崖的底下竟然是一座湖泊,两人掉进了湖里,这才死里逃生。 他竭力拉住苏谧,才挣扎着游上了岸边,勉强寻到了一处山洞,安置了进来。他后背上最后被刺客所砍中的那一刀伤口甚深,虽然没有伤及要害,而且被内里穿着的贴身软甲挡下了大部分的伤害,可是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还是牵制了行动。 初春的水依然寒冷地如同冰雪,两人衣衫尽湿,周围是一片绝谷,又没有火种,在这样下去,自己有武功旁身,虽然受了伤,可是他已经用内力止住了血,怎么说也可以支撑久一些,而苏谧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受了惊吓又被冷水所浸泡,眼看她昏迷的深度,只怕是撑不过一天了。 必须先让她醒过来,这样继续下去,就要永远清醒不过来了,听见苏谧的呼吸声逐渐地减弱,倪廷宣心急如焚。 想到也许这一双眼睛就要从此永远地紧闭,再也看不见那黑亮的睫毛之下清冷的双眸。倪廷宣只觉得心口一紧,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窒息一样的痛楚几乎使得心脏无法承受,后背被砍中的伤势似乎也不是那样的疼痛了。 他扶起苏谧的身体摆正,双掌紧紧挨住苏谧的后背,精纯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苏谧的体内。 苏谧立刻感到身体又一次温暖起来。 倪廷宣却觉得体内气血一阵翻涌,刚才他把苏谧带到山洞的时候就已经为她输气救治,才使得苏谧有短暂的清醒,这样纯粹凭借着本身的真气来调动人体内的生机的办法,极耗内力,如果对方也是身怀武功的人还好,可以使两人内力引导运行,可偏偏苏谧又是一个毫无武功的平凡女子。明明是寒气森森的山洞里,倪廷宣头上却开始出现汗滴。 硬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连一阵的刀绞般的感觉炸裂开来,再也忍耐不住,嘴角顿时溢出鲜血,散乱的内息带着一种燃烧般的剧痛瞬间从丹田窜到四肢,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无力地倒向后面。 久战之后,就算是再深的内力也几乎耗尽了。此时连接为苏谧强行渡气,就算是绝世高手也支撑不住。 他屏息了片刻,身体还是无法动弹,微微运用内力,就觉得丹田剧痛,连一点儿真气都提不起来了。估计是刚才的强行运转内力,使得他濒临走火入魔了。他苦笑了一下,内伤似乎又要加重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彻底痊愈的希望了。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深吸了几口,沉重的伤势使得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痛苦。片刻的调息之后,身体终于开始恢复一些行动的能力,倪廷宣支撑起半个身子,想要坐起来。就这样微微一动,靠在自己肩侧的身体忽然滑落进了自己的怀中。 跌落在他怀里的身体如同冰雪一般的清冷而又轻柔,倪廷宣忽然之间就愣住了。刚才他失力跌倒,原本被他的双掌所支撑的苏谧也随之倒下,正压在他的肩头,此时因为他的转身的动作,顺势落进了他的怀中。 苏谧正平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她依然在深沉的晕眩之中,原本苍白的容颜显出一袭不正常的红晕,蝴蝶翅膀一般黑亮的睫毛宁静地栖息在冰雪凝成的肌肤上。无论是多么的狼狈或者工整,是昏迷还是清醒,她的气质永远如同谪仙一般的清冷虚无。 倪廷宣想要扶起她,可是他的手一触及苏谧,忽然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他怔怔的看着怀里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远远地离开,就算是救护也不应该触及到她的身体,可是。倪廷宣随即想到刚才遇到刺客的时候,在危机关头的那一刻,自己连想都没有想,就从马车之中把她抱了起来,还有刚才用手掌触及她后背的行为,都已经是极大的不敬了,而像现在这样继续把她揽在怀里,保持着这样暧昧的姿势,就算是多一瞬间也是应该杀头的罪名。 想到刚才她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一幕,连血腥的厮杀也变得温馨起来。 他努力想要让自己推开她,可是手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反而越发把怀中的娇躯抱得更加紧了。 手底下触及到还带着几分湿意的罗衫之下那清冷细腻的肌肤,柔和的触感让他止不住地心脏狂跳。 可是自己一生都不会有这样靠近她的机会了。他的手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一种不可预测的力量支配着他,他忽然就俯下身去,灼热的双唇印在那抹妃色的近乎透明一样的红润之上。 第六十九章 危情(二) 第六十九章 危情(二) 清凉如同夏日的冰雪一般纯净的感觉,一点一滴的涌上心头,让他眷恋着那一抹温润的清冷甘甜,似乎是最热的温度与最冷的极点重合了,又似乎是竭力要用自己的热度去温暖怀中的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对于倪廷宣来说却是一生那样的漫长。 忽然,“嘤咛”一声轻柔的呼声,苏谧的身体微微一颤。 倪廷宣如同触电一边猛地抬起身来。 自己在干什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他的脸立刻红的如同火烧一般。滚烫的连身边的冰雪也能够融化。 伴着一声那轻呼,苏谧又一次醒了过来。 她只觉得那温暖灼热的手掌又一次紧贴在自己的后背上,让她的身体温暖过来,然后黑暗之中有什么温润的触感贴近自己,让快要僵硬的她恢复了知觉。 是义父在自己的身边吗?对了,自己只是在做噩梦而已,没有什么破城,也没有齐国,等到她清醒过来,就会发现她还是呆在山中的竹舍里,义父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身边是爹爹,娘亲和姐妹们,他们会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又一次的不小心,掉进了冬天的池塘而已。义父义母会为自己准备温热的药膳,可口的饭菜…… “义父,”苏谧轻轻呢喃呼喊着,颤抖着睁开双眼。 她首先看到的是俊逸深刻的五官和带着一丝的慌乱和惊喜的眼神,用一种惊人的热度在凝视着自己,可是对上自己的目光,却又闪烁起来,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她有没有发现?他心虚地低下头,几乎不敢去想。 清晰的景物映入了眼帘,苏谧随即无奈地闭上眼睛。梦醒了,原本在睡梦之中的温暖也立刻远离自己而去…… 往事像潮水一般涌入苏谧疲惫的脑海,对了,他是倪廷宣,大内侍卫副统领,是负责这一次保护自己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倪源的儿子。 刚刚还是如同水流一般的清澈,立刻就变成了绝地寒冰一样的冷漠,依然柔弱地躺在地上,脸色还是病弱而且苍凉,可是柔和的线条变得生硬,一种冷艳的意味透露出来。那种明确地带着防备和警惕的眼神让倪廷宣心虚地想要别过头,却又忍不住心里一阵难过。 仅仅只是一刻的拥有,就让自己彻底地胆怯了,不敢去承受失去的痛苦。 “倪统领,现在是在哪里?”微弱的声音响起。 那一声细微的“倪统领”如同雷劈刀绞一样,深深地刺进他的心里。他感到呼吸也为之一滞。, “现在是在悬崖底下……”倪廷宣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和强行压抑的痛苦,以及说不出的狼狈。 苏谧没有去注意他的脸色,就算是注意到了,这时候满是疲倦的她也提不起丝毫怀疑的力气,看着他微红的脸颊,苏谧转过头去,自己刚才又一次梦到义父了,她又梦到小的时候,在大冬天的日子里,因为那一次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义父救起自己,用内力帮自己驱寒取暖,好舒服啊。 后来她醒了过来,再问起那条漂亮的鱼的时候,才知道,被自己养病的时候,义母把那条罪魁祸首炖成鱼汤,让自己吃掉了。义父虽然心疼地不得了,说什么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琉璃七彩鱼啊,应该用来炼药的,就这样炖汤实在是暴殄天物啊,可是依然没有反对地把它给洗剥干净了送进了锅里,不过,说一句实话,虽然看起来是漂亮的颜色,可是吃起来味道并不是如何的鲜美呢…… 想到自己的亲人,苏谧脸上显出一种柔和的笑意,倪廷宣怔怔地看着苏谧,她在想些什么?虽然她的眼神是向着这一边,可是她的视线已经透过了自己,透过了黑沉沉的山壁,漂向遥远的地方。 刚才的梦真是难得的真实啊,连自己紧贴着师傅温暖的手掌的触觉都似乎一清二楚一样。苏谧神思飞扬起来,真是一个好梦啊,可惜还是太短暂了。 一阵冰冷的寒风吹进,空旷的山洞没有丝毫的遮掩挡避,寒气让两人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倪廷宣这才感觉到,胸口和后背都如同撕裂一般的剧痛,刚才他起身起的时候使力太猛,使得背后的伤口又裂开了。 苏谧也清醒了过来,她竭力想要转头看一看四周,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倪廷宣看在眼里,想要上前帮忙,可是手伸到半截就止住了,苏谧柔弱的娇媚之中流落出一种懔然不可侵犯的冰雪之姿。如同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苏谧转动眼神打量了一下四周暗褐色岩石的四壁,这里只是一处寻常的山洞,她的眼神又穿过洞口,落在远处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自己还真是命大啊,她苦笑了起来。这样掉下悬崖都死不了。 可是,也许好运气不过是暂时的功夫,她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正在飞快流逝,脸上烫地惊人,自己正在发热吧,身上的衣服寒冷地像是塞满了冰雪,让自己滚烫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按照自己的体质,如果不出所料,最多一两天的功夫,不对,眼下连火焰和食物也没有,恐怕是连一天都支撑不住了。 听到苏谧的呼吸声逐渐地加重、急促,倪廷宣立刻意识到她的身体恐怕快要支撑不住了,应该怎么办? 前去寒山寺朝拜的事情早就已经通知到了寺庙,原本应该抵达的妃嫔车架却忽然失去了踪迹,相信立刻就会有人出来寻找搜索,在山道上发生的激战痕迹也是隐瞒不去的,可是要想寻找到这一处悬崖底部,至少也要有一两天的功夫,而且,就在进入山洞的同时,他扫视了一下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绝谷,四壁都是悬崖的,想要下来救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能再等了,看着苏谧,必须自己寻找出路,她撑不过一天了。 “我出去找些吃的来。”他一边说着拙劣的借口,一边逃一般地忽然就跑出了山洞。 苏谧的眼神落在满是血迹的身影上,他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渗了出来,他却恍惚未觉一般。血把大半的武士服都浸透了,上面还有激战之后的破损,使得原本精致英挺的衣服变得残破不堪,而且只有中衣在身,苏谧这才发现,他原本的披风和外衣此时正盖在自己的身上。上面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心头不自禁地出现一丝的温暖,随即负罪一般的自责笼罩了她,她忽然就有一种冲动,要将身上的衣服远远地扔出去,可是手臂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等死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苏谧无神地看着洞顶。 第七十章 危情(三) 第七十章 危情(三) 时光就在安静的等待之中流逝,山洞口出线了一个身影。是倪廷宣回来了。想到自己生命的最后的一刻竟然是在仇人之子的眼神之下渡过的,苏谧自嘲地笑了。 进来看见看苏谧灰败的脸色,倪廷宣大吃一惊,他连忙上前扶起她,刚想要提起真气,丹田就如同针刺一般的疼痛,他身形也忍不住晃了晃。 感受到身后温暖的气息,忽然,苏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甩。 “不要碰我!”她的声音凄厉而且绝望,“不许碰我!”这个人的恩情,她一丝一毫也不想要。 还没有触及到她身体,手掌就被狠狠地甩开。就算是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力道,可是其中的决绝和厌恶还是清晰无比地传达出来,让倪廷宣心里微微一紧,果然,她醒过来之后是不会容许寻常的男子这样的无礼的。 她试图把他推开,推得远远地,可是完全失去了力量的身体只是柔弱地挣扎了几下,如同小猫的磨蹭一般。 倪廷宣一阵黯然,自己就是那样的招人厌恶,让她这样的摒弃。他依言略微向外退了退,把苏谧身上的衣服盖好。 勉强呼吸了几口气,苏谧转过头,警惕地看着他,这时候她才发现,不过是出去了一趟,他的身上有多了一些擦伤的痕迹,刚才他是去寻找出路了?想要跳上悬崖吗?真是傻瓜,那不过是白白浪费体力而已,凭借他的功夫,等到救援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妃,虽然这一次的救护不力,依照齐泷的性子,恐怕他侍卫统领的职位是要不保了,不过有他那位战功卓绝的父亲,性命肯定无碍,在过上几年就可以再升回去的,何苦这样的费力呢,还有什么比起性命更加的重要呢? 他身上的血迹因为被水浸泡而洇散开来。已经把几乎全身的衣服浸透了,从刚才他走出去的脚步声,苏谧可以清晰地听出没有了平时的轻灵自然,显得沉滞延缓,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吧。单薄的衣服紧贴着年轻挺拔的身体,虽然外表上看不出一丝的痕迹,可是依他的伤势,恐怕每一步都会痛彻心腑。 心里忽然就柔软起来,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算了,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什么仇恨,什么傲气,都要跟着自己的生命一起烟消云散了。还说什么死也不能受敌人的恩惠。 她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在把自己残余不多的生命力呼出体外。她竭力使自己保持着清醒,可是无处不在的寒冷像是看不见的手团团包围住她,拉扯住她,让她无法挣脱,就要又一次沉沦了下去。 她想要摇一摇头来表示自己的清醒,可是挥之不去的疲惫感还是开始笼罩住她。 不行,自己不能死,不能这样死掉,她应该如何的去见底下的亲人啊。 感受到倪廷宣满是急切的眼神恍如实质般落在自己的身上,苏谧忽然笑了,“说一说你自己的事情吧,倪副统领。”她轻声说道。 被突如其来的话语惊讶了一瞬间,紧接着那句倪副统领让他的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我……”他呆呆地看着苏谧,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我的事情?” “是啊,说一说我听听。”苏谧顺口说道。没有什么吸引自己注意力的话,自己就要这样晕过去,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你是倪源的长子吧?”苏谧问道。 没有意识到苏谧毫不客气地称呼着自己父亲的名字,倪廷宣点了点头:“我是父亲的第一个儿子,可是不是嫡出的,我的母亲是……”倪廷宣迟疑了片刻。 “你的母亲不是靖昌郡主?”苏谧无意识地问道。 倪源的夫人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名门吴家的女儿。倪源本来是梁国有名的青年俊杰,出身豪门,二十多年前,梁国还没有灭亡的时候,他就尚了梁国公主为妻,新婚没有多久,齐国攻打梁国,势如破竹,驸马之尊的倪源竟然归降了大齐,而他刚刚娶过门的公主自然就“顺理成章”地死在了战乱之中。 当时情势紧张,为了笼络这位降臣,齐武帝专门赐婚。本来想要以公主下嫁的,可惜当时大齐的宫廷没有适龄的未婚公主,而第一名门贵阀的王家也没有待嫁的女儿,于是齐武帝就从势力仅次于王家的吴家选择了一位小姐,封为靖昌郡主,赐婚给倪源。这位郡主就是倪贵妃的亲生母亲,苏谧也是见过的,她时常前往后宫探望倪晔琳,是一个艳丽富贵而又趾高气扬的女子。 “我的母亲,不是那样高贵的女子,”倪廷宣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出身卑微……”忽然之间,这种连自己的至交好友慕轻涵都没有说起过的内心的隐秘就这样被流畅地说了出来,他心里也忍不住一阵惊讶。 “继续说,不要停,”苏谧说道,近乎呻吟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 “家母是个很柔和的女子,她……”倪廷宣清亮略带沙哑的嗓音继续响起。一种气氛奇妙地蔓延开来,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洞里,没有了主子奴才,没有了宫妃侍卫,只有两个共同落难的人,轻声诉说着值得回忆的往昔。 “……父亲对我很严格,小时候,我就跟随父亲学习武艺,他的要求一向很严格,”倪廷宣的话语有一丝的沉滞,其实倪源总共有两个儿子,对于嫡出的小儿子来说,还是溺爱居多,很少斥责喝骂,只有自己,从小被近乎苛刻的要求着,无论是武功还是兵法以及各方面的知识,如果有一丝的倦怠,轻则喝骂斥责,重则挨打罚跪。对于他的那个比他小不了几个月弟弟和后来同样嫡出的妹妹倪晔琳,倪源从来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态度上也总是和颜悦色。 记得严寒的冬天的时候,弟弟妹妹一起在温暖的房间里享受夫人的安慰和茶点。可是他却一直是在寒冷的雪地里坚持练功求学。只有极少的时候,倪源才会对他的表现满意。 “嗯,”苏谧微微发出一声轻呼,她第一次地意识到,也许自己深深痛恨敌人,自己一直恨不得赶尽杀绝的倪源也是一个人,一个有着喜怒哀乐,有着亲人家世的人,而不是仅仅是一个抽象的符号。 “……后来,安排我入宫坐了侍卫,一直就呆在宫里头。”倪廷宣神色平淡地说着。 其实,他被安排进宫成为侍卫,相比起自己的弟弟跟随父亲在军中征战杀伐,立功晋封来说,前途当然是黯淡了不少。慕轻涵甚至都经常抱怨他不知道争取,有着大好的家世和机会却偏偏进宫里头当了这个闷死人的侍卫,整天对着一群阉人烦不胜烦。 如今齐国正是上升的时期,这个时候是最重军功的,富贵险中求,一旦立下了出色的军功,就算是出身稍逊一些,封侯晋爵不再话下,王家吴家这些历史看似悠久的大齐名门,如果追根究底,富贵和爵位不也都是这样起来的吗。 慕轻涵的梦想就是上战场杀敌立功,振兴家门,对于自己朋友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时常愤愤不平。反而是倪廷宣本人对此也没有什么怨气,他原本就厌恶那些战场杀伐和那些无谓的鲜血厮杀,对于他这一点也是倪源最为不满的,经常说他霸气不足。 可是上了战场没有多久,他被一家人疼爱的宝贝弟弟倪廷威就战死在了沙场上,虽然事后也被皇帝亲自下旨,追封为武胜候,并且风光大葬,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倪源最近对他的要求越发地严格起来了。让自己甚至连去侍奉母亲的时间也没有了。他禁不住想起自己柔和的母亲,虽然不是倪源的正室,而且总是在家里处处受气,可是…… “我的母亲……”倪廷宣的语调带着几分缥缈而又温暖,“对我很好,虽然她的出身很卑微,”倪廷宣的语气有一丝的颤抖。 小时候他不记得事情,长大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人人唾弃的妓女,据说她是在父亲那场轰动齐京的迎娶大齐的名门贵女的隆重婚礼正在进行的时候找上门来的,还带着自己这样一个未满月的孩子。让人颇为议论了一番。 至于为什么倪源连鉴别疑惑都没有,立刻就将一个卑贱的妓女的儿子认作自己的亲生儿子,让很多的下人都窃窃私语,也让新过门的夫人很是不满。 可是倪源什么都没有分辩说明,从自己记事起,他和母亲一起就住在倪府后花园的一处小小的院子里,倪源有时会派人将他叫去,仔细地传授指点他武功,教授他兵法知识,可是却从来没有一次进过自己居住的院子,也从来没有再见过母亲一面。 他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也许真的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可是到底为什么,父亲什么都没有说明,甚至没有派人前去调查,仅凭着一个卑微的妓女的一面之辞,就相信自己的身份和血统呢? 对于下人的私语疑惑,对于自己身上血统的轻蔑,都让他在童年的时候吃尽了苦头,尤其是嫡母又连接地生出了弟弟和妹妹之后。 但是随着岁月的轮回,对于他是不是倪源亲生儿子的议论逐渐地自然而然地平息了,同样深邃出众的五官和俊逸酷似的相貌已经明确地告诉了众人他的血统。 陷入到回忆之中的他迟疑了片刻,说道:“母亲她曾经是一个倚门卖笑的欢场女子。”他不敢看苏谧的神思,深深地恐惧那明亮的双眼之中会被轻蔑和厌恶所充斥。 嗯,苏谧轻微地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的感情, 倪廷宣忐忑不安地转过视线,紧张地看了看苏谧的神色,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并没有丝毫鄙薄的痕迹。他放下心来。 对于倪廷宣刚刚说起的身世,她没有丝毫非议或者鄙视的力气,就算有力气,她也没有这样的心思, 对于妓女,她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想法,自己现在所干的事情,与一个妓女有什么不同,都是在出卖着自己的色相和青春,讨好男人来换取自己的生存。而且妓女所赚取的不过是客人的银钱,而她想要的却是权势和生命,富贵和国家。她比起妓女来更加的不堪和贪婪。 没有听出那声音里蕴含的感情,倪廷宣顿了顿,有继续说道:“以前……” 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苏谧的脸色忽然变得奇异地红润起来。 “不要说了。”明白自己的生命力近乎耗尽,苏谧的神思飘逸虚无起来,她望向外面湛蓝的天空。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死在了宫墙之外的地方。可是,她不想死,无数次的生不如死都熬过来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倒下呢?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模糊起来,隐隐约约听见倪廷宣在自己的耳边喊叫着什么。 这时候,遥远的湖面上,波光荡漾了开来,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翩然从天而降,落到湖面上,气度优雅,飘逸出尘,如同天鹅落到了巢穴。 是神仙还是黑白无常?来接我进入地府吗?还是自己临死之前的幻觉呢? 苏谧想要笑一笑,可是身体没有了丝毫的力气,嘴角似乎是被冻住了一样,很快就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只记得最后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所在。这一次,她没有挣扎反抗,柔顺地依偎在了身后的人的怀抱之中。 倪廷宣看着怀里的容颜,又茫然地抬头望着远处的湖中。 那如同谪仙降世一般突兀地降临在这个深谷里的僧人遥遥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 慈宁宫之中,太后坐直了身子,神情庄重地问道:“什么,你们说没有见到尸首?” “是的,当时两个人都掉下了悬崖,小人们虽然也派人去寻找了,只是那里是一处绝壁山谷,没有找到下去的路,要想下去,除非是轻功绝世,不然就得准备缆绳之类的物件,耗时间太久了,我等又不方便久留,所以留下几个伶俐的人在一旁探查之后,其余人等都撤离回来了。”跪在下手的人回禀道,他身穿一身平常的侍卫服色,看起来精明干练。 “那其余的人呢?”太后问道。 “已经都解决了,没有留下活口,保准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旁边的皇后喊了起来,她厉声问道:“两个最重要的目标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万一要是他们两个活了下来,就算是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奴才全部解决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个,娘娘,那处悬崖高逾百丈,地势险要,跌下去只怕立刻要粉身碎骨了,而且当时天气寒冷如冰,倪廷宣又是身负重伤,就算是两人跌下悬崖一时不死,只怕也支撑不住一两天的,就算现在立刻派人前去救援,绝壁无路可通,除非有绝世轻功,否则根本无法短时间内到达悬崖底部。等皇上派人前去,也只是收尸而已。”侍卫分辩道。 皇后听了,心情稍平。 太后也点了点头,问道,“此外现场的痕迹处理的如何?” “已经按照原定的计划,将现场布置地妥妥贴贴。栽赃给栋梁会的人,这一次必定可以让倪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栋梁会的人为了报复上一次的行刺失败之后全城性的搜索捕杀,去刺杀这一次的宫妃车驾再合理不过了,既可以让大齐丢了面子,又解决了大仇人倪源的儿子,而恰逢其会的宫妃,只能算倒霉了。对王家自然也是一箭双雕,既除掉了苏谧,又杀掉了倪廷宣。 “嗯,”太后满意地笑了,“如此甚好,你先下去吧。” 手下的侍卫躬身告退。 皇后犹豫了片刻,说道:“母后,我总是觉得不安心啊。” “确实如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没有见到那两个人的尸首我们不可轻易地安心。”太后点头称是:“如今距离行动结束已经有三个时辰了,只怕再过上不到半天的光景,皇上那里也要知道消息了,你亲自去一趟,探探皇上的口风,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皇后站起身来,太后又说道:“如若皇上要去寒山寺亲自查看,你就找个借口陪同在身边,见机行事。” 皇后低头领命而去。 第七十一章 获救 第七十一章 获救 仿佛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缥缈和虚无之中,朦胧之间,无数的画面从她的脑海之中倏然闪过,又飘逝无影,耳边像是响起了什么嘈杂的声音,想要去侧耳倾听,可是却又什么也听不清楚,逐渐转而又静止下来,浑浑噩噩之中,感到似乎有谁把温热苦涩的药汁喂着自己喝下,紧接着又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肢微微有了一些触觉,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耳畔响起清冽如同冰雪珠玉相撞击的声音,悠远绵长,余韵无尽。好像是童年的时候,父母在自己的身边轻轻哼唱的摇篮曲。 苏谧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窗角上的一排银色的风铃,睡梦之中甜美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它们好像是陶瓷一样的质地,上面浮现着淡淡的光泽,在阳光之下泛起点点的金色碎光,清风过处,风铃一只只摇动起来,转动的铃身折射出七彩的光辉,似乎是金色的蝴蝶伸展翅膀急欲飞翔。又像是一只只的黄鹂,轻灵地伸展开羽翼,欢快地鸣叫着。窗外几只横亘挺立的树枝上还堆积着尚未消融的冰雪雾凇。 向四周看去,床架上悬挂着素白的床帘,遮挡了苏谧的视线,可是依然可以看出,这里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卧室,几件陈旧却不失韵味的家具,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极为干净整洁。 自己这是在哪里?想必阴曹地府不会是这样的陈设吧? 苏谧正在迟疑地回忆着自己的遭遇,就听见一声充满惊喜的欢呼:“娘娘!您醒过来了!” 门口有人正端着什么东西要走进房间,眼看苏谧微微睁开的双眼,飞快地跑了进来。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和身影了,是觅青。 “这里是……”苏谧想要出言询问,可是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因为急切的话语她气息一滞,猛地咳嗽起来,喉咙如同针扎刀割一般的疼痛。 觅青连忙把手中的杯盏放下,跑过来扶住苏谧。然后拿过一盏温茶,送到苏谧的口边。 苏谧就着她的手,微微喝了几口,温润的水流滋润过干枯的喉咙,终于让苏谧缓过一口气来。 “这里到底是那儿?我是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苏谧有一连串的问题要问。 同时她挣扎着试图起身,看四周的家具陈设,必定不是皇宫,这里是什么地方? “娘娘,您的身体还没有好,就先不要起来了。”觅青连忙阻止道。 “这里是寒山寺的客房,”觅青扶住苏谧的身体,一边把枕头摆正在苏谧的身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又哭又笑地说着:“今天已经二月四了。娘娘您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了,虽然大师说您的性命无忧,可是奴婢担心死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的?我记得明明是掉下悬崖,然后和……”苏谧躺回靠枕上之后问道。 “是枯叶禅师将您救了上来,主子,您可真是福大命大啊,”觅青庆幸地说道:“这一次枯叶禅师他老人家正好前来看望寒山寺的主持,路过了半山腰,结果见到了满地狼藉的山道和山壁上的痕迹,猜测必定有人掉下了悬崖,就下去将娘娘救了上来。” “枯叶禅师?!”苏谧震惊地难以言语,是他?! 见到苏谧惊疑不定的神色,觅青丝毫没有怀疑,毕竟,当今世上,有谁不知道佛门第一高人枯叶禅师的大名呢? 觅青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提起来他来,也禁不住地感叹神往。 枯叶禅师号称当世第一高僧,佛法高深,云游天下,在不少崇信佛法的平民百姓眼中,已经是近乎神仙一样的人物了。他有很多的事迹都为世人所广知而津津乐道。当年先帝都曾经想要为他加封圣光护国法师的封号,结果都被他推辞而去。连太后她老人家都对他尊崇备至,也难怪觅青兴奋不已,自己竟然能够见到这样传说之中的人物,简直是三生有幸,回去值得一辈子炫耀了。 苏谧自然也听说过枯叶禅师的名号,而且她所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民间的传说,她知道大齐对于枯叶禅师的尊称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佛学大师,是天下少有的得道高僧。还有更加重要的一个原因,枯叶禅师出身玄门正宗,是当代第一的武学高人。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游遍天下,寻访天下高手,无数猖獗一时的盗匪强虏都败在他的手上。再加上为人宽宏高量,处事公正,所以在武林之中威望极重,是隐为天下白道的领袖人物,这些年以来武功更加深不可测,据说捻花摘叶,皆可破敌,已经当世无人能及。当年就是他大力支持齐国,支持上一代的齐武帝,使得齐国的国力飞速增长,灭国无数,如今终于有了统一天下的势头。 当然,苏谧对于他的了解甚至更多,可是现在她急需考虑的不是这一些,而是…… “宫里知道了吗?这一次我遭受袭击的事情?”回到了现实,苏谧就得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了。 “皇上听说了娘娘遇到刺客的消息之后着急地不得了,娘娘被救上来的当天晚上,皇上和皇后娘娘就一起赶来了,现在都在寺庙里面与枯叶禅师详谈论法呢……”觅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高升诺熟悉的尖细嗓子一声高唱,“皇上架到!皇后娘娘架到!” 齐泷过来了!苏谧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就听见了这样的消息。 而且皇后也一起过来了,今次的袭击,是不是皇后的计划呢?苏谧一时之间神思不定。她倚回枕头,觅青退到一边,门帘子一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齐泷,他走到床边,握住苏谧的手关切地问道:“谧儿你终于醒过来了。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身后紧跟着的是皇后,就算是在简朴的山庙之中,依然无损她的丝毫华贵之气。她满是欢喜地叹道:“谢天谢地,可算是醒过来了。”看那种神情,完全是诚挚的关心而喜悦。 苏谧挣扎着要起身却又无力起身的样子,挣扎了几下,眼泪就流了下来,“皇上,臣妾真是害怕,那些刺客……”一边说着,一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齐泷温柔地帮苏谧擦去眼泪说道:“谧儿不要难过,现在不是已经安全了嘛。” “可是这一次,臣妾真的是要被吓死了。只怕这一次就要永远见不到皇上了。臣妾命薄轻微,可是以后若是再也见不到皇上,臣妾就算是死了也不甘心呢。”苏谧柔声哭泣着,珠泪纵横,仿佛在诉说着心头的委屈与恐惧。 “这件事朕一定要彻查到底,以后一定不会让谧儿再受这样的委屈了。”齐泷的眼中满是怜惜和愤恨:“堂堂大齐的国都附近,竟然出现了这样明火执仗的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的刺客。朕在离京的时候就已经下旨令刑部会同禁军详细探查剿灭。” “这帮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可是一定要追究到底啊。这一次胆敢行刺臣妾事小,万一他们哪一天势力膨大,丧心病狂,去行刺皇上可怎么办呢?”苏谧一边哽咽着,一边说道。 “正是如此。”齐泷点头道:“这件事情被朕查明凶犯,一定不能轻饶。” 身后的皇后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从容笑道:“容华妹妹身体虚弱,皇上现不要尽说这些凶戾之事,只怕冲撞惊吓了病人就不好了。如何剿灭这些无法无天的盗匪,不如回宫再议。” 齐泷点了点头,“等到回去,朕一定不会放过这些乱党贼子们。谧儿你的身体如何,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臣妾好一些了,就是觉得身上有点儿疲惫。皇上不必担心。”苏谧低声道。 皇后笑道:“妹妹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足足呆了一天一夜,身体必定是受了大损耗的。幸好有倪副统领在一旁护卫救助,这才保住了性命啊。而且听说你们二人相拥掉下悬崖,幸好是掉进了湖里,只怕是倪副统领精通水性的,才把你救了上来吧。真是苍天庇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胸口,一副欣慰庆幸的样子。 苏谧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她明确地感觉到,齐泷环在她腰身上的手臂僵硬了。 第七十二章 疑心 第七十二章 疑心 苏谧原本还有几分怀疑这一次的袭击者到底是不是皇后幕后指使,但是现在看来,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皇后无疑了。 皇后话说的是客气亲切,可是其中隐含的意思却让苏谧不寒而栗。掉落悬崖的时候身体接触,在湖泊之中肌肤相亲,与年轻的侍卫单独共渡了一天一夜……若是一个烈性的妃嫔,此时就应该一死以表清白了。 齐泷尤其不是一个宽容的君主,如果这样的罪名坐实了,就算是他明白当时是情非得以,表面上不会说出什么来,可是心里的芥蒂是绝对无法释怀的。 皇后的这一句话好狠啊,不仅自己以后的宠爱是彻底完结了,就将倪廷宣这个政敌之子以后的前途也一并毁了。 苏谧偷看了一眼齐泷的脸色,果然,齐泷的脸上显示出一丝的不自然来。 “皇后娘娘是说当时臣妾掉下悬崖了吗?”苏谧一脸惊恐地问道:“臣妾实在是太过于胆小,当场就被那些歹徒的刀剑吓得晕了过去,对了,昏昏沉沉之中似乎是逃到了悬崖边上,就一脚踏空……啊!”苏谧似乎是忽然想起了这一段,回忆起当时的感觉,面无人色地按着胸口。 “妹妹不用担心,虽然你记不得了,但是当时悬崖之下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只要问问倪副统领就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机了。”皇后也一脸担心地说着。 齐泷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苏谧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环绕着的那只手臂紧了紧。 “妹妹在悬崖之下确实是受苦不少,唉,本宫想着都觉得心疼呢,幸好有倪副统领在。”皇后又温婉地笑着。“皇上可要好好赏赐他啊。” “娘娘多虑了,臣妾远比也没有受什么苦,反正也是一直昏迷着。”苏谧勉强地一笑,随即惊魂未定地说着:“幸好臣妾之后一直昏迷不醒,不然下也吓死了。” 齐泷的脸色这才稍霁。 “现在想起来,光是跌下悬崖的感觉,恐怕就要把臣妾的一条小命消掉了。哪里还有机会见到皇上和皇后娘娘啊。”苏谧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都是有皇上的福泽庇佑,臣妾这才能够大难不死啊。” 皇后还要再说什么,苏谧连忙问道:“对了,皇后娘娘刚才说是一位侍卫救了臣妾,不知道是哪一位侍卫?叫什么名字啊?”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破绽,带着七分疑惑,三分感激地问道:“如果事情当真,还请皇上好好赏赐他啊。” “是大内的侍卫副统领,他至今还是昏迷不醒。等到醒过来,朕再论功行赏。”齐泷淡淡地说道。 倪廷宣还昏迷不醒,他的伤势那么严重!会不会留下什么隐疾呢?,苏谧心里竟然情不自禁地首先浮现出了这个念头,随即她把这个无关紧要的忧虑打消出了脑中。 自己现在该考虑的不是他的病情,而是…… 苏谧不易察觉地观察着齐泷的脸色,他还是没有完全释怀,自己已经摆出完全不知道倪廷宣的样子,还是无法让他完全放心。心里面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只要稍微的浇灌,就会顺利地开出花朵,结出果实来。自己可不想去品尝那酸涩的苦果。怎么办?绝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留下丝毫的隐患,越拖得久了,对自己越不利。 “皇上,这一次陪同臣妾前来朝拜的宫人侍卫们不知道现在……”苏谧一脸关切地问道。 齐泷摇了摇头,“那群刺客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下手狠毒暴虐,竟然赶尽杀绝除了你们两个人,掉下悬崖之外,整个没有一个活口。” “没有一个人!?”苏谧震惊地叫了起来,脸色顿时黯然,“都是臣妾失德,竟然招致这样的祸端来。” “不过是路边的盗匪行凶,哪里与谧儿有丝毫的关系。”齐泷安慰道。 “可是连累地这么多的人命丧黄泉,实在是臣妾的罪过,就算是皇上不怪罪,臣妾也深感愧疚啊。”苏谧一边哭泣着,一边好像全然无意地说着:“只是刚才听皇后娘娘说臣妾掉下悬崖的种种光景,还以为有不少人死里逃生向皇后娘娘详加禀报了呢。” 齐泷的眼中顿时不易察觉地现出一丝的疑惑。刚才皇后所说的举动状如亲眼目睹,她是怎么知道的?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哪里有人过来向本宫禀报呢。是因为想到关系到妹妹的安危,本宫特意派人前去询问了前去探查救护的仵作侍卫,这些情况都是从一位劫后余生的宫人口里听来的。”一边叹息道:“可惜啊,那个宫人也不过是说了两三句就香消玉殒了,连妹妹是知道掉到了哪里都没有来得及说出,不过幸好有枯叶禅师路过此地,妹妹福大命大。唉,若是有人活着就好了,至少也可以找出几个来指正那些歹人,将他们一网打尽,免得他们在为祸四方,搅乱我大齐的民众安生。” 皇后说的句句在理,毫无破绽,齐泷的疑惑立刻打消了,苏谧心急如焚。 “阿弥佗佛……”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长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个高挑的身影飘然出现在门口,连侍立在一旁的高升诺都连忙躬身行礼。 来人须发皆白,眉目祥和,正是大齐德高望重的高僧,枯叶禅师。看起来明明是近百岁的老者,长须飘飘,可是皮肤却依然如同婴儿一般的光滑,一双眸子微微开阖。就算是闭上的时候,你站在他的面前也有一种被他凝视的错觉,而且这种凝视的目光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局促不安,反而升起一种亲切感。 齐泷和皇后见到枯叶禅师进来,连忙起身迎接,就连先帝和太后都是对禅师敬重有加,所以这一对大齐最尊贵的夫妇,在枯叶禅师的面前也不能够摆出皇家的威严来。 皇后眼见枯叶禅师进来,恭敬地说道:“大师辛苦了,我们正说到这一次多亏了大师的救助,妹妹才得以平安归来呢。” “阿弥陀佛,老衲不过是路过而已,也算是容华施主命不该绝,一切自有定数,若要说谢字,老衲是愧不敢当的。”禅师长宣一声佛号说道。 “大师客气了,如果不是大师神功盖世,换了别人,岂能这样轻易地将人救上来?只怕能够寻找到人,也来不及了。”齐泷也说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贫僧下到悬崖底部的时候,发现两位施主都昏迷在湖畔,也是两位施主命大,虽然昏迷了过去,却被湖水冲上岸去。才能够存留性命。” 苏谧心里一震,他在说谎! 虽然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可是昏过去之前最后的一眼却看的分明,自己是倒在倪廷宣的怀里的,想到这里苏谧的脸色一红,摇了摇头,这个老和尚在说谎,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圆谎?他不是尽心竭力地辅佐大齐吗?难道是为了…… 苏谧神色不变,齐泷的脸色到是恢复了,枯叶禅师的这一句话说的很平常,但是从话里明确地透露出一个消息,两人跌下悬崖之后就都昏迷不醒了,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任何有碍名节的举止了。 枯叶禅师的话语他自然是相信的,齐泷放下心来。 皇后脸上一阵失望,只能怪这个丫头运气太好了,如果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清醒的,或者枯叶禅师没有经过寒山寺就好了。至于枯叶禅师话里的意思,皇后没有丝毫的怀疑,天下人都知道,禅师是当世无双的佛学大师,又是齐国的支柱之一,当然不会帮助一个无根无凭的妃嫔圆谎。 送走了齐泷和皇后,苏谧筋疲力尽地躺回**,对身旁的觅青说道:“我昏迷的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你仔细地说一遍。” …… 深夜,寒山寺大殿里灯火通明。 殿中各色的佛陀神像分别静立在四周,佛像前点着供奉的香灯,点点微弱却柔韧的烛火无声地摇动着,宽阔深远的大殿之中,一个身影着静静地盘膝坐在佛前的蒲团上打坐诵经。庄严肃穆,意境深远。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过来,随后一个身披银粉色斗篷的纤细优雅的身影出现在大殿的门口。苏谧把斗篷的帽子摘下,捋了捋头发,看着殿中的对她的出现恍如未闻的枯叶禅师。 在这空旷大殿上,时光似乎静止了一般,唯有那平缓悠长的诵经声毫无间断地回荡在大殿里。 苏谧静立倾听了片刻,忽然问道:“不知大师所念的经文为何?” 第七十三章 禅意 第七十三章 禅意 苏谧静立倾听了片刻,忽然问道:“不知大师所念的经文为何?” “贫僧所念为大悲咒,悲悯世人之苦难,望我佛之慈悲。”悠长的诵经声停止下来,静坐的身躯没有丝毫的晃动,枯叶禅师口中带着几分闲适地回道。 “慈悲?!”苏谧带着几分的嘲讽,冷笑道:“若是几句佛咒就可以将尘世之间芸芸众生拯救出来,这天下为何还要有这么多的苦难磨合,大师为当代高僧,可是参不透这一点?” “施主所言甚是,佛经不过是凡人所撰,俗人所读,与诸子百家所著典籍毫无区别,我等朗朗而读,与凡夫走卒的粗口,民间俗妇的喝骂亦是无丝毫的分别,贫僧读取佛经但求安神静心而已,岂会指望着凭借佛理拯救天下?”听到苏谧满含挑衅和嘲讽的语气,枯叶没有丝毫的动容,缓缓说道。 枯叶如此坦然地承认佛经的无用,苏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施主也读佛经吗?”枯叶忽然开口问道。 “小女子学识浅陋,从来是不敢看佛经的。”苏谧笑道:“只是小女子一直有一个疑问存在心头,大师为得道高僧,还望能够为苏谧解惑。” “请施主明示。” “佛说,人生有七种苦难,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沉沦者无限苦也,超脱者则得重生。那么大师认为诸般苦难何为沉沦,又要如何超脱?可要‘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苏谧笑着问道。 “所谓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不过是苦修于行,而非修于神,为我等出家人日常修行。施主这般红尘中人,讲究的不过是及时放手而已。”枯叶说道。 “放手?!”苏谧的语气忽然就尖锐起来,“大师可真是得道的高僧啊,一句轻飘飘的放手,故去的情份皆都烟消云散,不留痕迹了。” “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如何放不得?” 苏谧缓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看来我是注定没有这个读佛的机缘了,也不要平白在这里污蔑了神佛才好。” “施主不读佛经,只怕施主不是怕污了佛经,而是怕佛经误了施主你吧,”苏谧刚要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枯叶的声音,与刚才的冷静淡然不同,声音有着些微的颤抖,听起来竟然像是有一丝的关切存在里面:“施主性情执着难动,须知这世间最苦的莫过于一个‘执’字,施主的执念迟早有一天要毁人伤己。” 苏谧身子一晃,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谧忽然一声轻笑,忽然改换了话题,长笑问道:“佛陀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大师可是犯了戒律了。只是……”苏谧抬头看了那个背影一眼,用一种讽刺尖刻的语气说道:“为何大师要为苏谧圆谎呢?大师超脱红尘,难道也是顾念旧情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枯叶平静地回答。 “大师既然也放不开执念,何苦来劝说别人呢?” “阿弥佗佛!”枯叶长宣了一声佛号,终于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苏谧注目了片刻,苏谧被他的眼神注视,只觉得有一丝的怯弱,随即又有一种不甘心和愤恨涌上心头,毫无示弱地回视着枯叶。 “苏施主可是在责怪怨恨贫僧?” “大师享有大齐供奉,为大齐的国师至尊,苏谧岂会有怨恨之心?” “唉,”枯叶长叹一声,“无论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我是时时在怨恨我自己的。” 他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我又何尝不想救你父亲。当年收清亭为徒,就看出他生性耿直,过刚易折,只怕是天命不享啊。” 猛地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被提起,苏谧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般疼痛。 面前的枯叶禅师正是她的父亲顾清亭的授业恩师,顾清亭少年的时候游学江湖,有幸拜倒在他的门下,一身武功都是他传授,只是枯叶行踪缥缈,而顾清亭又生性内敛,也不好以自己的师门为炫耀,而且枯叶禅师与齐国有渊源,而他身为卫将,贸然提起,难免让朝中的有心人闲话,所以这一段师徒之缘极少有人知道。身为女儿的苏谧当然是知道的。 “大师是为了齐国的利益考虑,大义当前,焉顾小节?”苏谧平静地说道。 枯叶注视着她的面容,忽然苦笑道:“你还是怨恨我的,只是这种恨意,比较起你对大齐的怨恨来说实在是不值得一提而已。” “记得你刚出生不久的时候,我还前去卫国见过你一面,没想到不过是十几年的功夫就已经物是人非,当年我曾经想过劝说你父亲不要太过于执着,不如归隐田园算了,可是……”说起自己的徒弟,枯叶也有一瞬间的黯然:“本以为就算是他遭遇不幸,可是家里也可以保全,没有想到倪源的恨意那样的深重。” 他看了看站在门槛之前的苏谧问道:“你可是恨着齐国?” 周围的空气忽然之间就凝滞了,苏谧静立不语,沉默了片刻,她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大殿,殿中的各色佛陀或者庄严,或者狰狞,或者威严,或者肃穆,都在向下凝视着形形色色的朝拜者。 苏谧丝毫不为之所动的凝望着这些泥塑胎像:“大师相信着世间真的有神佛吗?” “我自然是相信的。“枯叶说道。 “那么大师可否告诉我,神佛究竟在何处?为何这漫天的神佛只知道享受世人的供奉敬献,全无丝毫悲悯世人之心,让这个尘世之间满是苦难波折?” “悲悯之心自在人心,何苦要去神佛身上寻找?” “悲悯之心,若我对人有悲悯之心,何人又会对我有悲悯之心?既然神佛法力无边,为何不见一丝的雨露恩泽降临在我的身上,可是因为我不礼佛,不敬神的缘故?” “佛像不过是写泥胎塑像,死物而已,岂会保佑人身。”枯叶道。 “那么为何要大师尊崇这些死物泥胎。”苏谧立刻寸步不让地追问道。 “心中有佛,这世上自然就是有佛的,若是心中无佛,便是寻遍这万丈红尘,也难以见到丝毫的神迹。神像虽然是死物,人心却是活得,死的神像入了活的人心,自然也就是活的了。我所尊崇的,不过是一份人心中的神佛,人心中的悲悯而已。” “大师真应该去应选朝政,而不是在这里讲经论法。”苏谧摇了摇头道:“我虽然听不懂高深的理论,但是大师话里的意思却也明白,大师所言就是指民心了。不知道大师是如何确定这民心的?”苏谧轻声问道,她知道枯叶禅师选择齐国支持,可是声声说齐国是民心所向,又有何道理。 枯叶看着她,忽然摇了摇头,转身看着这些神像,问道:“施主明史知礼,可知道,自从周礼崩坏,汉室倾覆,胡虏入侵,已经有多少年了?” 苏谧微微惊诧,回答道:“自从哀帝之乱,引致强虏入关,已经有二百多年了吧。” “到今年为止,正好是二百一十八年。”枯叶脸上现出一丝沉重:“那么施主可知道这二百一十八年里面民众所过的是什么日子?” 苏谧凄然一笑:“我虽然见识不多,却也知道不外乎是列国纷争,民不聊生的局面吧。” “天地不仁,生灵涂炭。这二百年来,数次有英雄奋起而立,希望一统天下,却只是又一次的带来新一轮的战乱,以前的梁国,再到更前面的大周,大晋,大秦无不如此。百年征战,民不聊生,繁华都市亦是男为奴,女为娼,寻常乡野更是十室九空,千里无烟。直到近年来,大齐的崛起。” 枯叶看着远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天下的百姓已经不能够再等待了。” “如今北辽虎视眈眈,兵强马壮,随时准备南下,一旦破关而出,到时候又是一场五胡乱华的惨剧,唯有让天下尽快统一,让中原尽快从战火之中摆脱出来,才可以外御强敌,内修国政,才可以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支持大齐实在是为天下计,为百姓计,所以老衲认为这就是民心所向。” “施主刚才问何为民心,民心所关怀的不过是尽快结束这个乱世,无论齐国也好,南陈也好,卫国也好,只要有能力尽快地统一,让百姓脱离苦海,就是民心之所在。” 苏谧的身子晃了晃,她觉得这些话是有道理,可是却又让她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她想要说出什么来反驳,可是面对这样大义凛然的说辞,却又找不到丝毫的理由。 “那么凭什么我们一家就要当大齐统一路上的牺牲品,既要遭到这样的待遇?我要报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苏谧喊了起来,他们自顾去争他们的天下,我自顾去为我的家人缅怀,两不相干。 “国仇家恨,施主自然有权力报仇,可是伤害施主的家人,害得施主国破家亡的真的是大齐吗?”枯叶忽然抬头问道:“卫国国弱主庸,纵然有忠臣良将,却不能用之,迟早要被强国所并,不是大齐就是南陈,或者是北辽。” “不一定这样……”苏谧挣扎道。 “你说的对,这当然是不一定的事情,”枯叶从容说道:“卫国也有可能强大起来,你的父亲也有可能率领着卫军,去攻破别人的国家,屠戮别人的城池,亡灭别人的家族,让卫国强大起来,靠着别人的鲜血和仇恨来……” “父亲不会那样……”苏谧反驳道。 “乱世之中,就是这样的生存规则,你不去吞噬别人,别人就会吞噬你,”枯叶凄然一笑:“毁灭你的家园的不是大齐,也不是倪源,不过是战乱而已,是这持续百年不止的乱世。” 苏谧身子一颤,只觉得头脑疼痛而混乱。 “施主如今深入宫廷,这个道理只怕比别人更加的清楚吧。难道施主的手上没有无辜之人的鲜血,没有承受无辜之人的仇恨?”枯叶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苏谧忽然想到,何太医,还有采薇殿原本服侍郑贵嫔的那些宫人,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所杀,可是与自己亲自动手有什么分别?! “这些人,难道没有亲人好友,没有父母儿女。他们的感觉又会是如何?”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快要炸裂开来了,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你自己与这些人有什么分别,都是杀人而已,都是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而已! 可是不对,自己是在为了报仇,是在为了自己的家人报仇…… 可是你所杀死的真的都是你的仇人吗?他们都是无辜的牵连者,他们一个个默默无闻,只是为了平安度日而奋斗的人而已。 苏谧的脸色越来越白,苍茫若失。 “阿弥佗佛!”忽然一声佛号如同暮鼓晨钟一般重重地撞击在她的耳膜上,也撞击在她的心田里。 苏谧茫然地抬起头来,枯叶正在凝视着自己,眼神之中带着怜悯和关怀。 苏谧身形晃了晃,冷静下来,“大师佛门清心驱魔狮子吼的力量果然不同寻常啊。只是用在我身上未免太浪费了吧?” “施主大病未愈,心绪难定,刚才近乎心魔入体,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枯叶说道:“若是施主有心参禅,这些佛法道理不妨慢慢领会。” 苏谧没有说话,她走到门口,忽然问道:“大师知道我对大齐的心怀不轨,如果我冥顽不灵,恨意难消,可要将我的身世秘密尽皆透漏,替大齐,替天下除去我这个隐患?” 枯叶立在身后静默不语,眼神之中却复杂难言。 苏谧远去的身影在这个孤寂的寒夜更加显得孤独凄冷。看着那一抹白色的影子飘然远去,枯叶神色之间说不出的苦涩。 单凭苏谧最后的那一句话,他就知道,苏谧还是心结难解。 第七十四章 山中 第七十四章 山中 苏谧披上衣服,来到了前殿,寒山寺因为是妃嫔女眷入内祭拜供奉的寺庙,之中僧侣少的出奇,只是专门请了几位有德的高僧在这里主持而已。此时寂寥的大殿里面依然空无一人。 墙角的香炉里面袅袅地散发着檀香的气息,将整个大殿笼罩地如梦似幻,迷离空灵。 苏谧走上佛前,轻轻合上双掌,以一种谦卑而又宁和的心态静心体会着身边的一切。 “二小姐,”陈冽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几分的担忧。齐泷生怕苏谧在这里养病,周围的人伺候不周,所以把采薇宫院子里苏谧贴身的人都调来了。 “我没有什么,”苏谧转头对他安慰地笑了一笑,又转身看着那虚无的佛陀,忽然问道:“冽尘,你恨齐国吗?恨倪源吗?” “当然恨了,”陈冽毫不犹豫地说道:“他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多少家人,是我们的敌人,当然有仇恨。” “那么齐国呢?” 陈冽弄不清楚为什么苏谧要这样询问,他思量了一会儿,说道:“也是吧,是它覆灭了我们的国家,”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单纯的说是仇恨,恐怕也不是很贴切,战场之上,我们杀齐军,齐军也是杀我们……” “那么等报了仇,你准备如何?”苏谧打断了他的疑惑思索,问道。 报完了仇?陈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身为一个军人,他已经习惯于服从命令,从前的卫国,现在的南陈,都让他没有丝毫的思考的余地,单纯的听从命令而已。 如果让自己真正的选择的话…… 他忽然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听见她在悬崖边遇害的时候,那锥心刻骨的疼痛,让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掉了,那样极端的心痛和迷茫,让这个世间一切的仇恨、悲喜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直到听到她获救的消息,他才得以解脱。 初春的时节,山野之间的阳光比较起宫廷更加的清新灿烂,那斑驳的光线透过窗外刚刚生出嫩绿的枝丫,投射到她侧立的身上,半是阴影,半是光明。她站在这温暖和煦的阳光的边缘,却是任何的温暖都无法融化的清冷孤寂。 “我只希望能够跟随在小姐的身边而已。无论你作何的选择,我一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一种冲动让陈冽忽然跪倒在苏谧的身边,仰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明白,像是以前山中那样的快乐无忧的日子也许是永远也不会在拥有了,可是之后的道路还是那样的漫长,无论是什么样的方向,他都希望陪在她的身边,也许自己一辈子的意义不过是眼前这个女子,他希望能够为她遮挡片刻的风雨,让她能够重新见到灿烂的阳光……只要她活着,只要可以看见她站在阳光之下,就是一种最真实的幸福了。 苏谧回过身来,眼中带着几分水泽,“我知道,无论谁抛弃我,离开我,你都永远站在我的身边,”苏谧笑了,“至少我还有你,会留在我的身边。”她还是有亲人的,她不是完全孤独的。 晨光渐起,院子里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枯叶禅师渡步而入。 视线平和中带着几分慈和怜惜地看着殿中的苏谧,枯叶的眼神转而落在陈冽的身上,略显出几分惊异,他问道:“这位施主的根骨奇佳,武功似乎是与老衲的数路相同,不知道是何人所授?” “自然是卫国故人了。”苏谧轻声一笑。陈冽的武功是自己的父亲亲手所教导的,自然与枯叶禅师是同出一脉了。 想起自己的爱徒,枯叶心神也一阵恍惚难过。他看着陈冽,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惋惜。他目光如炬,立刻看出陈冽所学并不精深。 苏谧注意着枯叶的神色,忽然笑道:“冽尘还不快跪下谢恩,大师动了爱才之心,有意指导你的武功,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枯叶微微一怔,转而神色开朗笑道:“好,老衲已经是将行就木的人了。正愁着一生所学无人可以传授呢。如今施主倒是解决了老衲的一桩头痛啊。” “呃?,”陈冽有一瞬间的呆滞,被当今天下第一的武学高人指教武功,这对于任何一个修习武艺的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机会。就好像是好酒之人遇上绝世佳酿,好色之徒见到天仙绝色,陈冽也有一瞬间的动心。 可是他转而看着苏谧,如果自己离开她的身边…… 看到陈冽的迟疑,苏谧对她一笑道:“你放心,我们恐怕还有不少的日子要住在这里,暂时是不会离开的。难得大师肯指导你的武功,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放过。”一边以坚定的目光看着陈冽。 陈冽犹豫了一下,终于跪倒在地。 ※※※※※※※※※※※※※※※※※※※※※※※※※※※※※※※※※ 国事繁忙,政务纷迭,宫里已经快马加鞭赶来报信,齐泷不得已只好辞别了寒山寺,皇后也一同回宫,原本要带着苏谧一起回去,可是苏谧以身体尚弱,无法行动为由推辞,要呆在这里养病。 齐泷也无奈,只好叮嘱了几句带着车马依仗回宫去了。 苏谧倚在靠枕上,看着窗外,外面几只耐寒的山鸟蹦蹦跳跳,用嫣红的嘴拨开草丛枝丫,寻觅着其中隐藏的食物。她心中虽然抑郁不定,可是空旷的山林,悠长的田野,延绵不绝的高山清泉、行云流水都让她不自觉地心旷神怡、沉醉其中。山中无日月,这一段山间的岁月难得的悠闲而且惬意。 齐泷的车驾走后不久,觅青就疑惑地问道苏谧:“娘娘为何不跟随着回宫呢?如今娘娘正是盛宠的时候,竟然要留在山里,万一皇上忘了您呢?” “我选择留在这里,正是为了皇上的宠爱啊。”苏谧笑了笑说道:“盛极必衰是天下任何事物的常理,我一直盛宠不衰,如今也已经数月了,而皇上不是长性子的人,数月的宠爱,足够他厌倦一个女人了。就算是在我身上的关注长一些,感情真切一些,不会有厌倦,但是热情肯定也不如从前,而且马上就是新人入宫,到时候,我的宠爱难免受到冲击。” “不如暂且离开宫廷,让他在盛宠和眷恋的时候骤然失去,这样才会存着一种热切的思念。民间人们常说,‘小别胜新婚’就是这个道理。”苏谧不无嘲讽地说道:“等宠爱衰落,想要再使用这一招可就没有用处了。” 她将因为山间的细风吹散的刘海儿拢了拢,继续说道:“另外也是为了这次刺客的事件避一避嫌。” 第七十五章 回宫(一) 第七十五章 回宫(一) “这一次的刺客的事情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觅青奇怪地问道。前几天宫里头就已经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查明这一次的刺客是栋梁会的人所为。 “呵呵,这一次的刺客事件可是远远没有结束呢,”苏谧轻声一笑,“王家故意拿栋梁会出来做挡箭牌,这一次又偏偏没有除掉我们两个,棋错一招,只怕是要倒霉了。依照倪源的老谋深算,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如今朝堂上必然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连自己的儿子都差一点丧命,倪源怎么肯吃这样的哑巴亏呢?王家既然想要把这件事嫁祸给栋梁会,他正好可以咬住这个不放了。联系到去年的时候,天香园刺客的事情,别忘了,当时栋梁会的刺客可是就隐藏在皇后娘娘召来的戏班子里面啊。”苏谧冷笑道:“只要他布局巧妙,手段不落痕迹,有心人难免要想到些什么,哼,私通敌国的组织,结交对大齐图谋不轨的敌人,这样的罪名足够让王家头疼很久了。” “可是……倪源只怕并不知道这一次的刺客是王家的手下吧?”觅青疑惑道:“万一倪源真的以为是栋梁会的人呢?” “无论他知不知道实情都一样,只要他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就行。”苏谧笑道:“而且……” 后面的话苏谧没有说出口,她认为倪源是会知道的。栋梁会与他为敌多年,只怕其中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卧底细作了,如何会不知道此事其实是与栋梁会无关的。然后只要稍微联想,不难明白一切。 对于自己的敌人,苏谧一直有着一种莫明其妙的自信,她始终觉得倪源这个人不是那样的简单,有时候,苏谧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仇恨使得她把他看的太高了。 苏谧甩开不找边际的猜测,继续说道:“如今的我不过是一只小虾米,却偏偏作了这件事的中心,稍有不慎难免要被卷进去难以脱身,现在自然是要避一避风头的好了。” 而且正可以安然地享受这样的一段悠闲日子,苏谧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清新自然的景色。枝头上晶莹的露珠折射着清晨的朝阳,在刚刚发出的嫩绿的叶子上轻轻地颤抖,摇摇欲坠,下面新开的小花洁白粉嫩, 她格外的喜欢在这样悠闲的时候时常依靠着回廊,或者直接坐在草地上,看着柳树上抽出的新芽,那嫩绿的颜色让人看着就欢喜。自己疲惫地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她早就厌倦了那些心计和暗算,烦腻了那些栽赃和陷害。 山间的生活平凡而闲适,不用去虚情假意地做戏,去强颜欢笑地奉承。只是可惜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觅青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出言问道。 “不会太长时间的,不久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了,任朝中的各部官员如何折腾,也不会闹到太后的生辰上去。倪源也必然知道点到即止、见好就收的道理。一旦拖延到了太后的生辰上,什么事端都要压下去了。”苏谧遥看着天边的朝霞,漫不经心地说道。从这里向山下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谷之中弥漫起层层的雾气,笼罩了山野。 没有过上几天,齐泷就派人前来迎接她,被她以病着的名义退掉了。虽然距离遥远,赏赐的东西还是时不时地送进来山里来,表示着九五至尊并没有把她完全的忘记。 小禄子手脚勤快,每隔三五天就要回宫中取用衣食器具,顺便也把宫里头的消息传递了回来。 这几天朝廷上果然掀起轩然大波,起因是刑部的人在又一次的全城搜捕剿灭栋梁会余党的时候,查出了一位吏部的侍郎竟然有私通栋梁会的痕迹,因为此事迅速地引发了一场刑狱以及朝廷上的争论。再加上新近科考中举的众多寒门士子入朝为官,使得朝中波澜不断。 两方的朝臣相互攻讦,吵得不亦乐乎。甚至连八百年前的贪污受财,举止不恭之类的大小错误都被翻检了出来重新炒了一遍。 齐泷被闹得头大如斗,烦不胜烦。 不仅在朝廷上,连后宫之中这些日子都格外的紧张,小禄子还偷偷地带回来消息说,原本在天香园夜宴的那一晚负责侍奉安排的几个首领太监,都莫明其妙地丢了职位,原本在刺客的事情之后,宫中经过了一番排查,这几个人都是确信清白无辜的,不然也不会继续呆在首领太监的位子上了。如今却被打入大牢,据说还被严刑拷问了呢。 “按理说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怎么这个时候又翻了出来呢?”小禄子摇摇头,大惑不解地说道。 苏谧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望着窗外明灿灿的阳光,没有言语。 最终,在一个月之后,这件事情以数名官员的左迁和告病隐退而告终一个段落。朝中的势力经过一番细微的调整又一次稳定了下来。而苏谧也到了回宫的时候。 一大清早,她起身来到佛堂前,等候着拜别枯叶禅师。 枯叶看着苏谧,长叹一声道:“施主可是已经决定回宫了?” “若是不回宫,我还能往哪里去?”苏谧反问道:“大师可知天下可有苏谧的容身之处?” 枯叶长叹道:“一切皆有命数,施主此生与宫廷有缘,在别人看来,贵不可言,可是与自己来说,却未必是福份啊。” “嗯。”苏谧不置一词,她向来对命数之类的言语不屑一顾。 “施主心中的恨意太深,贫僧也不指望可以凭借三言两语化解,只希望施主平日行事的时候多怀仁慈之心就好了。”枯叶语重心长地说道:“否则到头来,只怕终究受伤的还是自己啊。” “如今我那里会有什么决定,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苏谧轻笑道。如果放弃了仇恨,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这个天下变成什么样子又与她何干?她自然有自己的道路。 门帘微动,一阵细碎的轻响传过来,苏谧回头望去。 第七十六章 回宫(二) 第七十六章 回宫(二) 门帘微动,一阵细碎的轻响传过来,苏谧回头望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伫立在那里,阳光折射在他的面容上,闪亮的光辉和黯淡的阴影交织,让俊逸深刻的五官更加出众。他静默在那里,没有说话。 是倪廷宣,苏谧回过头去,此时她真的很不想看到他,可是这一次被派来迎接她的侍卫统领又是他。 每每见到他,都让她难以自禁地回忆起悬崖之下那段共渡的时光,也许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临近濒死的感觉让她前所未有的放开自己,让她完全忽视了对方仇人之子的身份,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只剩余尴尬和难堪而已。 倪廷宣成了她心里,最难以拔除的那一根刺,让现在的她时不时为之所苦。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这一次本来他也不想来,明明是慕轻涵领了的差使,可是慕轻涵的家中忽然出了变故,母亲病重,使得他不得不告假回家,于是任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时光不过是短暂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回荡在两人之间。不是甜蜜也没有怨恨,这两个人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世界,让任何人都无法打破。 很快这种气氛还是被打碎了,门帘之侧一声清朗悠长的佛号扬起。 倪廷宣恍如梦醒,连忙向苏谧以及枯叶行礼道:“在下前来拜谢大师的救命之恩。” 他的伤势极重,昏迷了数天,直到几天之前,倪源才派人将他接回了家中,临别匆忙,枯叶禅师恰好外出去了,所以连向他亲自道谢都没有来得及。现在痊愈归职,正好趁着这次的机会前来道谢。 “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施主不必放在心头。”枯叶禅师平和坦诚地回礼道。 对倪廷宣的行礼苏谧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走过倪廷宣的身边,他弯下的腰身还没有抬起。苏谧的长裾拖曳地上,唤起飘飘的细风,被她宽大的衣袖带起的薄纱帘子轻轻地扬起,擦过他的脸颊,他的动作有片刻的静止,保持着低头的姿态,任这种酥麻的感觉留在他的心里。 苏谧的身影已经远去,枯叶禅师看了怅然若失的倪廷宣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忽然长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倪廷宣顿时痴了,呆呆地问出一句:“依大师所言,如何才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无怖?”话说出口,悚然惊觉,可是已经收不回了。好像自己心底下最隐秘的地方就这样忽然地暴露在了别人的面前,让他惊慌无措。 枯叶禅师似乎是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恐慌,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枯叶禅师吟诵完毕,眼前的倪廷宣却是恍然未闻,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可叹啊,倪源本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豪杰枭雄,可性情阴狠,杀孽过重,只怕连子孙的福源都要折了…… 回宫的道路如同往常一样的没有变化,只是排场变得更加的隆重,来时随行的礼仪宫人、祭品车驾不见了,侍卫却明显的增多,为了不再出现那样的意外,齐泷派出了一百名大内侍卫前来迎接自己宠妃的车驾。 从皇城西侧的朝华门入,朱红色的宫门庄严巍峨,两侧是看不到头的漫长宫墙。抬起头来,隐隐可以看见后宫之中高翘反卷的飞檐斗壁,在阳光之下闪烁出天家特有的粼粼金光。 高大的宫门缓缓打开,车驾行驶在汉白玉雕砖的道路上,一直抵达采薇宫不远处的园子空地上才停止了下来。 在觅青的搀扶下,苏谧走出了车驾,一阵风吹过,衣诀翻飞。觅青笑道:“想不到宫里头今天的风也这样大。” 苏谧扬起头来,风吹过宫廷,被层层叠叠的亭阁楼台所阻挡遮蔽,失去了原本的顺畅和活力,带着一种近乎挣扎地呼啸声,围绕回旋在金碧辉煌,深远盘折的朱壁之间,玉道之上。原来,在这个深宫里面,连风的声音都是这样的困惑苦涩。 远远地,高升诺带着几个小太监迎上来,走进苏谧,赶紧忙着打千行礼:“莲主子您可回来了?你这一去,皇上可是时不时地提起您啊。” 苏谧含笑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皇上这几天可好?如今在哪里?” “这不皇上正是让奴才在这里等着主子您吗?”高升诺谄笑着道:“皇上交待了,您一回来就去见他呢,可是挂念得不得了呢。” “高总管说笑了,”苏谧笑道:“依照宫里头的规矩,宫妃回来应该先去拜见皇后才是吧。” “正好,皇后娘娘如今就是在皇上那里,听说是在商量太后她老人家生辰大典的事情。”高升诺连忙说道:“刚刚皇上问起娘娘您的车驾,就说起来不必让娘娘白跑一趟了。也是皇后娘娘体贴娘娘您啊。” “嗯。”苏谧点了点头,一边随口问着宫中和齐泷的近况,脚下也没有停止,一路向乾清宫走去。 进了大殿,看见齐泷正坐在座位上,旁边皇后正在说着什么。 高升诺老远就高声唱道:“莲容华到!” 齐泷和皇后都抬起头来,见到苏谧的身影,齐泷的脸上现出喜色,起身离座,快步走了下来。他拉住行了一般的礼的苏谧,挽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叹道:“几天不见,谧儿竟然出落的更加水灵动人了。” “皇上,”苏谧含笑看了齐泷一眼,掩口笑道:“几天不见,皇上夸赞人的功夫倒也是刚加甜蜜动人了啊。” “只是瘦了不少。”齐泷说道:“必定是山中的食物不好。” “哪里真的吃到几次山中的膳食了?”苏谧道:“每隔几天不是就有宫人送过去吗?” “虽然也有宫人送去,但是终究是没有现成的方便新鲜啊。朕原本就说指派一两个宫里头的御厨过去,你却怎么也不要。” “皇上,寒山寺是佛门清修之地,皇上竟然要让御厨过去,岂不是坏了佛门的清静吗?”苏谧噗哧一声笑道。 “朕这不是生怕谧儿你的病情休养不好吗?”齐泷也禁不住笑了,说道。 “臣妾瘦了这可不是因为食物的缘故。”苏谧笑道:“皇上不是也瘦了不少吗?”这些天来朝政纷乱,看来是着实让他烦心了。 “朕变瘦了,可是因为朝思暮念着你这个丫头所害的啊。”齐泷口里头随意调笑着说道。 “臣妾还不是一样……”苏谧白了他千娇百媚的一眼,小声说道。 齐泷龙颜大悦,还没有再说什么,旁边的皇后打断道:“皇上,莲妹妹如今刚刚赶回宫里,车马劳顿,连休息都没有来得及,就这样拉着人说个不停。” 这时候,高升诺又到门前,禀报前殿有大臣有事求见。 齐泷遍顺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朕就先去处理国事了,谧儿你一路也是辛苦了。先回宫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今晚……”齐泷含笑看了她别有意味的一眼说道:“……再说。” 苏谧娇羞地推了他一把,佯装恼怒地笑道:“皇上快去吧,尽在这里油嘴滑舌的。” 宫中于是就只剩下苏谧和皇后两人了。 第七十七章 回宫(三) 第七十七章 回宫(三) 宫中立刻就只剩下苏谧和皇后两人了。 皇后见到苏谧,神态之间没有丝毫的破绽,仪态端庄地笑道:“莲妹妹可真的是更加漂亮了,本宫咋一看上去都觉得灵气逼人啊。果然还是山里的水土养人,远远地就是比宫里头的强。” “婢妾不敢当,”苏谧谦和地笑道:“山中确实空气清新,只是婢妾再进益,哪里及得上娘娘仪态端庄呢?皇后娘娘有机会也不妨去山里一试。” “唉,若是本宫去了,只怕没有这样的效果了。”皇后笑道:“也许是妹妹与山间的水土相和吧。本宫是早就习惯了宫廷的人,不像是妹妹,原本就是乡野之人的。” 苏谧嫣然一笑,这是在讽刺她的出身了。 “娘娘正应该去一趟才是,”苏谧的语调稍微抬起,悠然道:“说起来,宫中的生活虽然富贵尊荣,但是娘娘如今的脸色憔悴,只怕是这一段的日子操劳过渡了。为大齐计,为皇上计,正应该好好休养一阵子才对呢。凤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啊。”苏谧满脸关切地看着皇后这些日子因为熬夜而有几分发黄的容颜。 皇后的脸色稍微一僵,年轻的女子终究是在意自己的容颜的。她这些天来一方面照顾着太后的病情,一方面忙碌着选秀的事务,还有太后的生辰需要操办,千头万绪,杂乱繁多,再加上前些日子里朝中出了那样的事端,旧案重翻,害得她连接几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如今虽然华冠丽服,脂浓妆艳,但是依然压不住淡淡的黑眼圈。皇后的失态不过一瞬间,眼见苏谧的眼神落在她的容颜上,她随即笑道:“本宫掌管后宫事务,这几天杂事多了一些,难免有几分疲倦,哪里及得上妹妹整天闲着无事,让本宫好生羡慕呢。”眉目憔悴之中,依然有一种雍容自如的仪态。 “所以说皇上真是不体贴呢?”苏谧笑道:“给娘娘身上压上这么多的担子。明知道娘娘如今忙碌着太后的病情还如此……” “皇上信赖本宫,自然是能者多劳。”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只希望皇后娘娘莫要太过于辛苦,如今竟然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苏谧冲着皇后的头上斜睨了一眼,婉然笑道。 皇后的手禁不住向头上伸去,半途上却又觉得不妥,转而捋了捋头发,脸上的恼火转瞬即逝,随即姿态恢复娴雅平静:“妹妹真是会开玩笑啊,都说佛家讲究平和静心,与世无争。妹妹这一趟从佛门圣地回来,怎么反而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这寒山寺的佛堂当真是与众不同啊,还是妹妹自己领会的不够呢?” “娘娘客气了。”苏谧笑道:“枯叶禅师佛法精深,各位禅师也都是得道高僧,这一趟婢妾清修一个月,确实是受益良多。更加深知这世间……”苏谧说着转头看着皇后道:“轮回无常,报应不爽的道理,不知道皇后娘娘对此可是有体会?” 皇后双眸微合,淡然一笑,道:“妹妹果然是进益了。” 一边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院子门口,车辇就在眼前,内监宫女迎了上来。 皇后忽然回头对苏谧说道:“这个世间说是轮回无常,须知你我都是世俗凡人,其实却都是有迹可循的,万事只要寻找根本,就不难跳出这个无常的条框来。不知道妹妹以为如何?”不等苏谧回答,又笑道:“如今皇上和妹妹小别胜新婚,本宫就暂且不打扰了。妹妹可要细心服侍皇上啊。这些日子也不必来本宫这里请安了。” 说罢罗袖轻挥,转身去了。 当晚,承恩车载着苏谧进了乾清宫甘露殿,短暂的离别之后,自然别有一番绮旎缱绻的风光。夜已深,齐泷已经沉沉地睡去,苏谧的视线投到半掩的罗帐之上,金线红罗的斗帐开合之间,依稀看得见外面燃烧到天明的龙凤红烛已经快要烧到尽头了。下面雕花盘龙银烛台上积累了一夜的烛泪,如同珊瑚珠一般嫣红可爱。层层叠叠,把纯银打制的龙头遮掩包围了起来。苏谧的目光从烛台上收回,她还是回来了,回到这个混乱残酷的地方,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呢?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化,可是心中却越发的躁动不安起来,周围原本已经无比熟悉的流光华彩、镶金嵌玉在短短的一个月的离别之后看上去却都是那样的生疏刺眼…… 第二天,苏谧起床,齐泷早已经上早朝去了,还没有等梳洗完毕,齐泷的恩旨就已经传了下来,将苏谧的位份晋为从三品的婕妤。 宫人将绡金羽帘卷起,露出殿中青铜雕凤的穿衣镜,苏谧站在明晃晃的铜镜前,将明采华章、迤逦曳地的长裙穿戴整齐,镶嵌着星星点点碎钻的金簪插在乌黑的发髻间,流动着媚惑的光彩,宛如朝霞般的光彩闪烁在铜镜中。苏谧含笑对应着周围恭喜谄媚的宫人,娴雅的姿态和明丽的容貌比头上凤钗嘴角衔着的东珠更加的濯然生辉。 也许,自己的未来就是这样的吧,她轻轻叹息着,就是永远的锁在这个深宫里面。 大齐的宫廷还是如同往昔一般的模样。 苏谧的回归并没有给日渐忙碌的宫里带来什么波动,唯有几个得宠的妃子暗中抱怨着自己的宠爱恐怕又要变少了。 原本按照齐泷的说法,在秀女大选结束之前,苏谧这几天要住进乾清宫去的,可是苏谧既然身体未愈,皇后特意将采薇宫没有动弹,另外又寻了一处宫室准备安排秀女。所以如今苏谧还是安闲地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离开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宫中已经遍地都是繁花盛放的美景了,满院子的花香隐隐地飘入屋里来,花浓柳绿,佳木葱茏。 苏谧拉了拉身上鹅黄色的细绒毯子,初春的天气,还是带着几分寒冷。她正在遥望着窗子外面的蓝天出神,阳光透过窗格子照射进来,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慢慢地困意蔓延上来,眼睛不知不觉地合上了,手中的绢丝手绢也掉落在地上而不自知。 蒙蒙胧胧之中,却听见外面一个带着愤恨的声音说道:“真是气死我了。” 第七十八章 寿宴(一) 第七十八章 寿宴(一) 蒙蒙胧胧之中,却听见外面一个带着愤恨的声音说道:“真是气死我了。” “小声一点,一个轻微的声音传来,我刚刚看了看,主子在屋里睡下了,你想把主子吵起来吗?”是觅青的声音,她问道:“又怎么了?有谁得罪你禄公公了?” “别提了,小禄子的声音也随之放低了,我原本还是不知道的,你知道我刚刚去内务府那边听见了什么话吗?” “怎么了?说什么了?”觅青问道。 “那些个下作的人,来世让他们掉进水里变王八。竟然议论说咱们主子之所以在山里住了那么久,不是因为养病,是因为前些日子在寒山寺那里与一个叫什么倪啥啥的侍卫一起掉下来悬崖,还说什么一起相守共渡了一天一夜,什么患难与共,相拥……之类的下流话都说了出来。我能不气吗?立刻冲出去把那几个嘴贱的奴才给教训了一顿……” 苏谧本来倚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的,听来这些话,恍如一个惊雷在脑海里炸裂开来,顿时被惊醒过来。 宫里头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谣言?有了枯叶禅师亲自为自己辟谣,应该没有人再怀疑才对。如果这些话在传开来,自己的名声……当时倪廷宣因为伤势严重,一直也留在山中休养,在齐泷和皇后的车驾回宫之后,又过了十几天才由倪源派人将他接了回去。自己在山中的那一个月里面,的确是有这样的一段时间与他共处的。虽然当时苏谧辟院而居,足不出户,压根儿两人没有见过面,但是当时不在深宫,身边又全是她宫里头的人,如果传出这样的谣言,简直是百口莫辩,甚至她根本不能开口辩驳。 这些话如果传言到齐泷的耳朵里,有了枯叶禅师的话在前,齐泷一时是不会相信,可是听说的多了呢?想到山上的时候皇后几句话就面生疑色的齐泷,苏谧只觉得一阵心寒。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这就像是一把软刀子,虽然看上去不致命,却最是磨人不过的。她原本以为皇后现在忙于选秀的事宜,无力顾忌到自己,现在看来。她竟然是赶不及要对自己要赶尽杀绝了。苏谧心中烦乱地翻了个身。 “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觅青也知道事情的不好,变了脸色。她回头看了看屋里,苏谧似乎还是在睡梦之中,她回头对小禄子说道:“小声点吧,这种话可万万不要传到主子的耳朵里,主子身子原本就不好……” 两人越走越远。 正午的太阳之下,明晃晃的光线透过树梢落在汉白玉雕砖的地面上,落在朱红色华彩的回廊上,落在秋香色的绸缎之上。身上暖洋洋的感觉还是那样的清晰,可是苏谧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面一片冰冷,还是来了,与皇后决裂之后,她就明白迟早有这样的一天,可是没想到她们动手这样快,如今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婕妤,内无支援,外无依靠,随时都有可能被别人一巴掌捏碎摞平,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正在出神,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是觅青蹑手蹑脚地捧着一盘东西走了进来。 见到苏谧的眼睛是睁开的,她吃了一惊,才放重了步子说道:“主子,您醒了,这样睡着恐怕会着凉啊,您如今身子有没有好利索……” “我没有什么。”苏谧说道,随即看着觅青手中那盘花花绿绿的果品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又是哪里的贡品吗?” “这个……”觅青抬头看了苏谧一眼,“主子,您难道不记得了?” “什么事情?”苏谧条件反射地问道。 觅青回答道:“明天可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啊。这是刚刚慈宁宫那里送过来的赏赐众妃嫔的寿果呢,奴婢前几天不是和您说过吗?” 太后的生辰?! 苏谧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明天就是三月初九了。 觅青迟疑了片刻问道:“主子,明天晚上慈宁宫里面还有后宫家宴,刚刚下了旨意后宫诸妃都要参加,主子你您看这一次是不是告病啊……您身子又不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起刚刚听见的谣言,苏谧冷笑起来,“去,怎么不去啊,既然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召见。我身为妃嫔,当然要去尽表孝道了。” ※※※※※※※※※※※※※※※※※※※※※※※※※※※※※※※※※※ 简单地梳妆完毕,苏谧出门也没有乘车辇,就扶着觅青的手,跟着前来传话的太监去了慈宁宫。 虽然太后屡次说要节俭行事,可是贵为皇家太后的寿宴,还是要摆出堂皇的气势来的。内廷的家宴,朝廷上的赏赐,文武百官的贺表……都是少不了的。 今次的筵席是在慈宁宫之中召开的。慈宁宫的殿堂,少了寻常宫室那样的富丽奢华,却别有一种宁静祥和的气度。即便是后宫盛宴即将开席,也不见多么吵闹喧哗,殿中行走侍奉的宫人也格外的静默温顺。 苏谧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妃嫔到了,正三五成群地围着几桌果品说笑着什么。几乎合宫的妃嫔都到齐了,济济一堂,笑语嫣然。 大殿正中的是一张凤藻玉案,桌腿上面雕成祥云腾空上托寿桃的样式,象征着万寿无疆,正是太后的座位。两侧才是帝后之席,左侧是齐泷的龙案,右边是皇后的凤案。三人都没有到。 苏谧按照位份,在定好的位子上坐下。附近几个妃嫔都神色不太自然地看着她,苏谧心知是那个谣言的缘故。 筵席的时辰还没有到,诸妃依然在闲话聊天,不外乎是首饰钗环,珍宝服饰的话题。苏谧坐好没有多久,身边的话题就开始转到了她的身上 雯妃首先笑了起来,道:“妹妹真是水润了不少呢,虽然前一阵子大病了一场,如今看来,就算是病着,也是个病美人啊。” “雯妃姐姐过奖了,哪里比得上姐姐秀雅动人呢。”苏谧笑道。 “听说妹妹在丹枫山那一次受了不小的惊吓,多亏了又人相救,才能够从那群穷凶极恶的刺客们手底下逃生?可是真的?”雯妃问道:“唉,我听了那些经过都禁不住心惊肉跳呢。” 众妃都不自觉地望着苏谧,显然是都想到了那个谣言。 “都是皇上福泽庇佑,才能够有机会逃脱这一劫呢。”苏谧淡然地笑了笑。 “可惜妹妹受了惊吓,大病了一场。不知道在山里养病可是比得上我们宫里头?” 果然来了!苏谧心中暗道,脸上不动声色,笑道:“当时都是因为婢妾身体虚弱,难以行动,皇上体恤,这才允了我在那里养病。” 旁边的祝贵嫔笑道:“只怕是那寺庙里面有人将妹妹绊住了脚吧?让妹妹舍不得离开了。” 众妃一阵轻笑。这话实在是**裸的挑衅了。 苏谧不动声色地跟着笑了笑,说道:“姐姐说的是,枯叶禅师身为当世无双的高人,婢妾实在是敬仰不已,可惜他老人家行踪如仙,难以长久聆听教诲啊,实在是我辈的遗憾。”说着转而向雯妃笑道:“莫不是姐姐也希望去山中住上些日子?” 雯妃笑道:“我倒是想啊,可惜没有这样的福份,哪里有妹妹这样的缘份呢?” “若要缘份,这有何难呢?”苏谧笑道:“只要姐姐一心向佛,就由妹妹代替姐姐去向皇上恳求就是了。如今太后娘娘正病着,这样礼佛祈福的事情,自然是越多越好了。姐姐的诚心必然让皇上和皇后娘娘感动。” 雯妃脸上显出怒色,苏谧却依然笑道:“难道是姐姐不想去为太后她老人家祈福?” 旁边的祝贵嫔忍不住打断说道:“枯叶禅师自然是又道高人,只是听说那寒山寺之中可是不只有大师一个人而已,还有……” “还有什么?”一个华丽娇腻的声音传来,将祝贵嫔说了半句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第七十八章 寿宴(二) 第七十八章 寿宴(二) 众妃回头望去,倪贵妃一身大红锦绣长裙,钗环颤颤,珍珠点点,站在众人的身后。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知道太后好简朴,此次的寿宴,妃嫔们的打扮大多都是素雅清淡,放眼望去,满座都是浅蓝柔清,鹅黄淡绿。独她却是一身百花飞蝶刺绣的华美宫装,带着镶嵌着红宝石的蝶翼金步摇,额头上环着一圈用金线串成的珍珠,灼烁生辉,珠光熠熠,在众妃环绕之中,宛如一株盛开的牡丹,艳丽而骄傲。 那些特意素雅的宫妃,反而沦落成了她的陪衬一般。 她的身影一侧,后面显出一个人来,竟然是刘绮烟。这些天以来,她一直足不出户,连苏谧都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此时她的身孕已经五个多月了,一身宽松素色的长裙,腹部已经明显地看出高高的隆起,她身侧的侍女都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她。 看到苏谧的眼神驻留在自己的身上,绮烟冲她婉然一笑,随即缩了回去。看来她这些日子过的还不错。 倪晔琳嫣然一笑,姿态妩媚优雅:“刚刚大家都在说什么?听大家说的好像很是开心,不如现在说来听听。让本宫也一起开心开心。”说着看向祝贵嫔笑道:“刚刚祝妹妹说那寒山寺之中还有什么?本宫还没有听清楚呢。” 祝贵嫔脸色都变了。众妃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她们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所谈论的谣言不仅仅是牵扯眼前一个简单的宫妃,还涉及到…… “雯妃姐姐和祝贵嫔看来对于寒山寺看来直到的不少啊,实在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呢。”倪贵妃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轻轻埝起桌子上素白的玉盘里红红的珍珠果,两寸长的指甲上没有戴妃嫔之中流行的金玉之类的护甲,上面涂着艳丽的凤仙花汁子,花汁里面掺杂的金粉使得那明艳的色泽分外的耀眼,比起众妃镶金嵌玉的镂空甲套更加的妖艳动人。看上去竟然好像比下面的鲜嫩的珍珠果还要水润几分。她的视线带着一种寒意扫过众妃,经过苏谧的时候略微顿了顿,又自然而然地闪开。 “既然这样高兴,不如让本宫也过来凑个趣儿。”倪贵妃笑道,转头看着众人:“怎么不说了?雯妃姐姐?” 雯妃打了个哆嗦。倪源现在几乎处于半隐退的状态,使得倪贵妃现在的声势大不如从前,但是长期的积威之下,竟然使得妃嫔还是无人敢拂逆她的意思。场面有一瞬间的僵硬。 终于,还是李贤妃笑了起来,打破僵局道:“刚刚我们正说道寒山寺的护身符格外的灵验呢,听说眼下枯叶禅师正在那里,禅师是又道高僧,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荣耀请他老人家求个灵符来。” “正是如此呢,”雯妃顺势笑了起来:“婢妾也听过不少寒山寺的事情,都是在夸赞那里的灵气足,有神灵庇佑的。所以一直想着为小帝姬去求个护身符呢,最近小帝姬时不时有一些咳嗽的病症。” “那可是要小心服侍帝姬了,如今皇上就这么一点子血脉,”倪贵妃笑道:“雯妃姐姐终究是有福气的人啊。” 众妃都松了一口气,话题又转到小帝姬身上,虽然笑容还是不免有点讪讪的味道,但气氛还是热络了起来。 李贤妃笑道:“说到孩子,刘才人肚子里的才是最娇贵的呢,如今才不过五个月,只怕胎像还不稳定,还是快快入座吧。” “贵妃娘娘这些天负责照顾刘妹妹的胎,着实是辛苦了啊。”罗昭仪也说道。太后病倒了之后,照顾绮烟胎儿的任务就全部落到了倪晔琳的身上。 “这也是本宫为皇上尽心啊。”倪晔琳笑道:“终究是皇家的子嗣嘛。皇后娘娘那里又忙不过来,我便是在辛苦,为了皇上也是值得的了。” 众妃又是一阵恭维奉承。正说着,门外的内监一声长宣,随即皇后扶着太后的手,走入了大殿。 众妃嫔连忙起身行礼。 太后慈眉善目地坐在玉案之后,看着下方的诸人,笑道:“自家人的筵席而已,就不必讲究这么多规矩了,都平身吧。”因为缠绵病榻的缘故,太后的脸色真的憔悴了不少,眉目之间隐隐有些灰败的迹象,只是精神尚好。 太后与诸妃说了几句闲话,又转头向苏谧温和地一笑,问道:“听说你前些日子着实是受了苦楚,如今身子可还好些了?” “回太后的话,婢妾的身体好多了。”苏谧伶俐恭谨地起身行礼回话道:“让太后担忧实在是婢妾的罪过。” “那就好,皇上也一直惦记着你,上次来哀家这里还说起你呢,这一次的寒山寺的事情可真是委屈你了。那群匪徒可真是无法无天了。”太后摇了摇头叹息道。 关于寒山寺的袭击,自然很快就找到了“元凶”,就是上一次行刺齐泷未遂的栋梁会,从现场的蛛丝马迹,还有京城刑部的调查上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动机上也再正常不过。深恨大齐的这批反臣贼子在行刺齐泷不成之后转而对无辜的妃嫔出气扬威,而且这一次负责保护工作的又是那个他们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叛徒倪源的儿子。 当然这只是官面上的文章,究竟实际上又查出了什么,牵扯到了什么,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提起这件事情来,都是退避三舍。 “婢妾多谢太后的挂怀,太后的大恩大德婢妾感激不尽。都是蒙太后和皇上福泽庇佑,婢妾的病情才得以这样快地痊愈。”苏谧一边笑道。 太后略微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就交待苏谧入座了。 诸妃嫔或者谈论着宫里奴才的笑话,或者恭维着太后和皇后的贤德,不几句话,就有人将话题带到了刘绮烟的身上, 对于目前宫里头唯一有着身孕的妃嫔,她的位份虽然低微,但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听说刘才人的父亲打算求赐一个官爵。”李贤妃问道。 “正是如此,家父一心报效国家,可惜出身卑微,如今皇上又下了旨意,选拔贤能,不论出身,所以这才有了机会。正是皇上贤明爱才的结果啊。”周围都是高位的妃嫔,绮烟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既然是贵人的父亲,赏赐一个出身也是应该的,那云妃的父亲不就是一年之内连升了三四级吗?便是看在皇嗣的分上,也应该如此呢。”雯妃提起云妃来话里还是带着几分酸意。 “绮烟哪里敢逾越啊。”绮烟谦卑地笑着。 苏谧轻笑,她看起来也圆滑了不少啊。这个宫廷果然是最让人成长的地方。 忽然皇后就问道,“既然连刘才人都能够谋个出身,不知道莲婕妤为什么不也寻个出身呢。不如一起回禀上来,就由本宫作主,向皇上进言可好?”笑容和婉动人,体贴周到。 第七十九章 寿宴(三) 第七十九章 寿宴(三) 当场就有几个妃嫔脸上显出轻蔑之色,她们都知道,苏谧的出身连刘绮烟也不如,刘绮烟虽然是商贾出身,但好歹是大齐的良民百姓,而且刘家又是京城首富,虽然在这些妃嫔眼里,铜臭气浓厚了些,好歹也算是正经的富贵人家。而苏谧…… 苏谧心里头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念头,她的脸色不变,恭敬地回答道:“婢妾的出身卑微,那里敢做这个想头啊。” “说的也是,我们大齐就算是赏赐爵位、由庶变士也要是三代良民才好,岂能够有卫人来充任。”祝贵嫔掩口轻笑道。 “哪里有卫人?都是齐人了,难道祝贵嫔认为这天下还有卫国吗?”皇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说道。 祝贵嫔顿时知道自己刚刚的言语犯了大忌讳,脸色都吓得白了,好在皇后不过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她一句,就不再理会她,转而继续对着苏谧柔声道:“说起来,莲婕妤原本是什么出身?如今卫国归于我们大齐,原本的卫臣自然也应该是齐臣才对。听说莲婕妤以前是卫嫔的侍读,应该也是名门贵姓出身吧?” 她派人调查过自己?! 苏谧的脑子里轰然炸开,她知道了多少,难道……不会,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哪里会有工夫在这里与自己刺探闲扯。 对了,正是刺探! “婢妾的身世实在是不值一提,”苏谧脸色带着几分惭愧羞涩地说道:“婢妾的父亲只是一个乡野医师而已,凑巧治好了当时卫宫之中柔妃的病症,柔妃见到婢妾行事还算俐落,就把婢妾留在了宫里,陪伴帝姬而已。”这是苏谧对于外界来说所广为人知的身份。就算是卫宫之中,绝大多数人,对于苏谧的身世也都是这样的认为。 听到苏谧的话语,众妃脸上的轻蔑之色又重了几分,只是苏谧自称卑微,她们也不好再出言讽刺。 “医师亦是正经的职业,”皇后笑道:“莲婕妤不必自伤,只要把令尊的名字报上来,本宫就为你请个封如何,我们大齐以孝道治天下,哪里有女儿尊荣,父亲家人却落魄乡野的道理。” 几个妃嫔脸上的忌恨之色一闪即逝。 苏谧正要再推辞,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太监一声高唱,“皇上驾到!”随即珠帘掀起,齐泷走了进来。 进了大殿,齐泷先向太后行礼问安,太后微笑示意之后方才坐到龙案之后。 扫视了大殿一眼,他的视线落在苏谧的身上,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的惊喜:“谧儿身体刚刚痊愈就过来了?” 听见齐泷第一个开口询问的就是苏谧,众妃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苏谧连忙躬身道:“臣妾的身体经过山间的休养已经痊愈无碍了,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怎能够不尽孝心呢。” 齐泷点了点头,转身问道皇后:“刚才我在外面远远就听见说什么落魄乡野之类的话语,是在说什么呢?” 皇后掩嘴笑道:“方才臣妾正在和姐妹们讨论莲婕妤父亲的事情。” “哦。”听到是苏谧的家人,齐泷来了兴趣,连声追问皇后。 苏谧心中暗暗叫苦,皇后只怕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咬住这一点不放口。如今又让齐泷知道了,自己岂不更是危险。 “是朕的疏忽了,多亏了皇后提醒,”齐泷听了皇后的一席话之后,连连点头,又转向苏谧道:“谧儿的父亲是何出身?不妨细细禀来,朕好好加以封赏。” “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厚爱,”苏谧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可惜家父无福,早在婢妾进宫没有多久就病逝了。”说完强忍着一脸的哀伤。 齐泷忍不住心痛怜惜道:“谧儿不必伤心……” 皇后在一旁笑道:“皇上说的是,不过皇上既然想要安慰妹妹,不如就将妹妹家人的祖坟找来,风光大葬,并且追封尊号,岂不更是全了妹妹的一番心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苏谧的脸色,王家的探子在无意之间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消息,让她对于苏谧的身世开始疑惑起来,可是她派人暗中前去调查,刚刚有了一些端倪,却不料线索忽然一夜之间就全部断了,相关的人不是莫明其妙地被杀,就是失踪了。让王家的人很是疑惑,是有谁在暗中帮助这个丫头吗?但也越发地让皇后开始断定,苏谧的身份不是那样的简单。 苏谧变了脸色,这下子可让她如何是好?自己义父的坟茔是万万动不得的,其中随葬的物件不说,只要一看就知道了墓主的身份和秘密,单单是墓碑上的那几句铭文,就将自己和爹娘以及义父义母的关系昭显地清清楚楚啊。可是自己该怎么办? 就算是齐泷再怎么想要维护自己,也不会放一个包藏祸心的女子在自己的身边,何况齐泷对自己的心意到底有几分还是值得斟酌的,看山上的时候他因为皇后几句话就起了疑心的那一幕就知道了。 江山和佳人,孰轻孰重,不言自喻。 苏谧抬头看向台上,齐泷一脸的兴奋,显然认为皇后的建议甚合心意。 “皇上,今晚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寿宴,怎么变成说起谧儿的身世了。此事反正也是不急,怎么可以让臣妾些微小事耽误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情呢。” 在太后的寿宴上,谈论起妃嫔过世的父母追封确实是有些不妥,齐泷转过头去,看了看太后,笑道:“也是,这件事就容后再议吧。今日儿臣就先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 大殿之中的筵席依然在继续,苏谧已经走了出来,刚才的危局,让她心慌意乱,借着体力不支,难胜醇酒的藉口,告退了出来。 华灯初上,月色伴着灯火映照在青青的石板路上。 苏谧沿着平缓的小径,向前走着。 时光过的太快了,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一片枯枝败叶,可是现在周围的枝丫已经开始伸展出柔柔的绿意,地上的嫩芽也探出头来。只是在这个依然寒冷的月夜之下,没有了白天的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而是笼罩出一种幽暗神秘的意境。 她一路漫行,也不知道是向着那个方向,反正无论是哪一个方向,走得或快或慢,走得长久还是短暂,她都无法走出这个宫殿,这一处牢笼。 现在的她只是想要走下去而已,希望前面的路永远没有尽头,让她什么也不必多想,就这样的走下去…… 第八十章 绿血含芳(一) 第八十章 绿血含芳(一) 不知不觉已经近了一处陌生的宫室,一阵风吹过,早春的风还带着丝丝的凉意,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寒意来,随着微风,几朵凋零的花瓣飘飞了起来,浮过苏谧的眼前,四周凉湿的空气把她团团包围。 苏谧踩着脚下清新的泥土,也踩着脚下零落的花瓣,这些绚丽花朵,昨天还是娇颜而鲜活,现在却已经成为了脚下的泥土,四周的香气如有若无,糜烂而又诱人,充满了一种奢侈而又死亡的气息,似乎在诉说着她们陨落之后的艳光余韵,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个地方凋零成为泥土吗? 苏谧走进一处破败的回廊,静静地坐下,她又回忆起枯叶禅师与她说的一番话 …… “施主既然想要报仇,不如把这个乱世结束,让民众安居乐业,让悲剧不要在重复。” “大师未免言重了,苏谧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妃,日夜徘徊于宫室方寸之间,怎会有结束乱世,拯救天下的抱负。” “施主将来贵不可言,岂会拘泥于小小的宫室之内?”枯叶长叹一声,道:“只希望施主心存仁厚,勿要执着与仇恨。” …… 心存仁厚?我心里面还存着几分的仁厚,深宫之中历练下来,也早都全部喂了狗了。 就算我想过要放弃,可是她们会放过我吗?苏谧冷笑起来,如同冰霜一般的笑声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分外的阴冷。现在她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这个宫廷里面活下来,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一枝蔓藤,柔嫩的肌肤被树上的粗糙枝丫勒地几乎要出血了。 她也要先在这个宫廷里面活下去,她不想死! 今天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不容她有分毫的迟疑。她静心思索着应该如何联络身处宫外的葛澄明,只要能够拖延一段时间,伪造一处坟茔墓室就能够为自己遮掩过去。只是陈冽被她留在了山间,与宫外的联络变得麻烦了不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带着迟疑的轻呼打破了周围静谧的环境:“娘娘……?” 正在沉思中苏谧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望去,郁郁葱葱的树丛一侧,出现了一个人影,月光之下容颜看的分明,正是倪廷宣。 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惊诧,显然也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见到苏谧,看着苏谧寥落的身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心疼。 苏谧惊诧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看清楚了倪廷宣身上的服色,顿时明白,现在在慈宁宫里头正在举行着筵席,自然是要有侍卫警戒护卫的。 倪廷宣向前走了一步,似乎又觉得不妥,停了脚步,退了回去。 苏谧猛地想起今天刚刚听到的那个谣言,心地里头一惊,连忙站起身来,看向四周。 周围是一片寂静,只有细风偶尔吹动枝头的小树枝,传来“沙沙”的声响。 不是阴谋陷阱吗,苏谧心情平静下来,自己走向这个地方不过是无意之中的选择,料想也没有人布置地这样周密,这样未卜先知。 苏谧定下神来,转头看去,倪廷宣正带着几分痴意地看着自己,她脸一红,在悬崖之下的种种景象不自觉地都钻进了脑海,随即又想起早上的那个谣言,都是这个家伙,让自己落到了这样尴尬危险的境地。心头一种不知名的恼火噌地一声就窜了起来。 她狠狠地瞪着倪廷宣,倪廷宣被这无端的怒气惊地一愣。顿时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 苏谧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有人来了?!她心里一想,这个宫中处处都是耳目,就算是一时不是陷阱,自己在这里呆久了只怕也要变成陷阱了。暗骂了一句自己反应怎么变得迟钝起来了,当即她飞快地站起身来。 “你呆在这里别动。”她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即轻灵地跳过回廊,穿过树丛,可是刚刚拐过一处转角,就看见皇后身边的玉蕊领着几个小丫头走了过来,苏谧一惊,难道是皇后派人跟着自己? 当头遇上,苏谧暗中叫了一声不好,可是已经避无可避。这时候几人已经看见了苏谧,连忙躬身行礼。远远地看见了苏谧身后的倪廷宣的身影,几人脸上都显示出疑惑的表情。 苏谧心里一沉,她应该如何分辨?这种事情,她根本无法开口,只能是越描越黑的境地。 玉蕊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的得意之色,当即躬身道:“婕妤娘娘,您怎么来到这边了呢?”她故意抬头看着周围破败的宫室:“这里一向罕有人迹,万一要是有什么不轨之徒,您千金之身……” 听到玉蕊的话,周围几个丫头的脸上疑惑更重。 苏谧笑道:“不必多礼了,我……”话还没有说完,旁边传来一个轻柔文雅的声音:“莲婕妤是在和哀家一起赏月呢。” 回廊一侧悠然闪出一个欣长的身影,气度高华,容姿端然,正是妙仪太妃。 玉蕊几个吃了一惊,连忙行礼问安。 妙仪笑着抬了抬手:“刚才见到这月色柔美动人,哀家刚刚出来就遇见了莲婕妤,正好兴致起来,就一起过来了。”她回头看着破落的宫室,带着几分惊讶地说道:“说起来哀家倒是还没有注意,这里是哪一处地方啊?” “这里是西边废园子了。奴婢打扰了两位主子,实在是罪该万死。”玉蕊恭敬地回答。 “今天是太后的大好日子,怎能说什么死不死,罪不罪的?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提醒,哀家与莲婕妤越走越远,竟然没有注意到都走到这里了。”妙仪太妃柔和地笑道:“倒是你们几个小丫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回禀太妃,奴婢们奉命前去采集新鲜的花朵装饰筵席的,路过这里。” “嗯,既然如此,就先去忙吧,不要让席上的主子们等久了。” “是。”玉蕊带着几人顺从地退下了。 寂寥破落的回廊之上,只剩下苏谧和妙仪的身影。苏谧要转头去看一眼,臻首只是转了一半就停止了。她回过头来,不去看身后的身影,转而面向太妃,真心实意地躬身一礼。 “苏谧多谢太妃相助。” “谢什么呢,”妙仪太妃温和地笑了,“莲婕妤不过是和我这个老婆子赏了一阵子月色而已,能够得婕妤相伴,倒是我这个老婆子的荣幸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去。苏谧跟在她的身后,她看得出,妙仪今晚有话要对她说。两人谁也没有理会身后站立的另一个人。 转过一道拐角,两人走入了这一处宫室的正门。苏谧打量了一下四周,她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上一次妙仪太妃与自己说话的那一处废弃的宫室。妙仪在宫门前顿了一顿,终于伸手推开那两扇已经破败不堪的房门。 第八十一章 绿血含芳(二) 第八十一章 绿血含芳(二) 整个宫殿都已经残破肮脏,两扇大门上朱红色的油漆掉落了大半,显得星星点点,好不滑稽。苏谧甚至担心,妙仪的这看似轻柔的一推会不会让眼前这看似已经摇摇欲坠的两扇大门直接倒下。 “吱丫”一道刺耳尖细的声音响过,门晃悠晃悠着开了,伴着这一声尖锐的开门声,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的宫殿好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样。首先就是几簇连接不断的灰尘,“簌簌”地掉落下来,迎接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苏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走进了屋里,苏谧这才看清楚里面的摆设,正厅里面的家具很少,正面是一排梨木雕花的椅子,伴着楠木的小几和脚踏。两侧是精巧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零星几件没有被宫人收起的古董装饰,都已经陈旧地没法看了。后面是一扇八面的折叠屏风,硬木雕刻着喜鹊登梅花的式样。这里怎么看都是一处普通的宫殿。 如今的后宫里面有不少的宫殿都无人居住,千篇一律地都是这样的摆设。像刚刚失去主人的采薇殿,在郑贵嫔离开之后,也恢复了这样最基本的陈设。只有等待新的主人入住,才会按照各个主子的习惯,逐渐的显示出不同的品位和嗜好来。不过那些宫室都是有专人负责打扫的,不像眼前的这一处,脏乱成这个样子。 宫人是不敢这样的失职的,看眼前的光景,这里应该是年久失修,预定拆除的宫室了。西边应该还有几处这样的园子,之所以没有动工还是因为太后以前呈上的关于节俭的奏章。 苏谧走过地板,地面的青瓷砖在绣鞋之下发出“咯吱”的响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妙仪却是一副全然没有顾忌的样子,她随手挥开垂下来的那半幅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帘子,苏谧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里屋。 里屋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因为是长年封闭不透风的缘故,没有了那么多的灰尘,却有一种让人呼吸困难,烦闷欲呕的气息。 窗子上用红木制成,上半部分雕刻着祥云花纹,下面是蝙蝠的图样,取得是洪福齐天的意思。 妙仪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清新而微带寒冷的空气流了进来,让沉闷的感觉一扫而空,苏谧顿时觉得精神一爽。 妙仪已经在屋里的床榻之上坐了下来,她向苏谧示意,苏谧走了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妙仪看着窗外晶莹的月光,似乎是在思量着怎么开口。 苏谧抬头看着她的侧脸,原本苍老憔悴的容颜在这样朦胧的月光之下度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显得神圣庄严,不可亵渎。 今天的妙仪给她一种决绝而又悲怆的感觉,这让苏谧迟疑并且茫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地应对,上一次还可以装傻充愣地搪塞了过去,可是这一次,面对这样明确的示好,苏谧不想这样的敷衍了事,虽然只是见了区区的两次面,她却感觉到眼前之人可以让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亲近。何况,自己的身上还有什么让人图谋的呢?现在的她如同被驾到架子上的鸭子,就等着下面在加一把火就可以烤熟上菜了。 “这样破落的宫室莲婕妤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吧?”妙仪终于开口问道。 苏谧斟酌了一下言词,实话实说道:“确实如此。如果以宫殿楼阁而论的话,这样的破败倒是罕见。” “这里也曾经一度是整个大齐皇宫之中最奢华,圣眷最浓厚的地方呢。”妙仪笑道:“只是风光的日子不过持续了短短的一年,就再也无人居住,空旷寂寥了足足二十年,一直到了今天的这幅模样。” 这里的妃子曾经是得到先帝宠爱的妃嫔,而这样的宠爱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年,苏谧回味着她话中的意思,并没有觉得诧异。齐武帝后宫妃嫔无数,十几位宠妃点缀了他的后宫史,眼前的妙仪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一位二十年前的妃子有什么不同吗? 妙仪从怀中拿出一卷画轴,递给苏谧笑道:“这是这里曾经的主人的画像。” 苏谧打开画轴,脸上也禁不住显出惊叹之色,那画中是一个绿衣美人,风华绝代,她看过无数的佳人绝色,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如同画中这样的,眼神纯稚如同初生婴儿,眉角又娇媚如最艳丽的牡丹。 只是那眉眼之间让苏谧看着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这幅画如何呢?”没有等苏谧想出什么,妙仪打断了她的思绪问道。 “天仙绝色。”苏谧赞叹道:“画也是上品,只是……这幅画好像是很长时间才完成的,笔法也很是奇怪……”她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能够将画中人如此矛盾的气质表达出来,这个画师的画技很是精湛。可是苏谧却看出这幅画笔法有些奇怪之处,也不知道如何说明,给她的感觉好像是经历了很长的时间才完成,而且看笔法好像是意犹未尽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想不到莲婕妤对于画也是有研究的。”妙仪太妃笑道:“你说的不错,这一副画足足画了三年。而且是画师按照自己的记忆之中的影像所绘制而成的。” “可惜在成画的时候,这位妃子就去世十余年了,画师是全凭着记忆里面的深刻印象才完成了这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而这里也早就已经荒凉了下来。”她看着四周说道:“几年之前,这里原本是要拆除的地方,可惜因为凑巧宫中用度紧张,所以就被耽搁了下来,一直拖延到现在。其实如果太后她老人家如果知道还有人会时不时地惦记起这里,恐怕就不会上书要求皇上节俭为重,拖延工程了,毕竟,比较起自己的贤德的名声来,还是这里蕴含的秘密更加的重要。” 苏谧心里“咯噔”一下子,只觉得心头有一种沉滞的感觉压上来,她直觉性地预感到,妙仪即将揭示的秘密不简单。 “我是先帝显櫦十四年入的宫,”妙仪话题一转,说起自己的事情来,“这些想必婕妤也是知道的吧?” 苏谧坦诚地点点头,她是派人调查过妙仪太妃的过去。 “我在这个宫里住了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却是一生的日子都耗尽了,”妙仪凄然一笑,“我入宫的时候风光无限,可是终究年轻气盛,不知道……这个后宫之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是污秽不堪。” “如果一开始就不得宠,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够颐养天年,若是得了宠爱,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身处风口浪尖,步步杀机,稍有闪失就是失宠连罪,寂寥深宫。如果只是自己失宠身死还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连家人都受到牵连,死无葬身之地。”妙仪说着,眼中闪过一阵恨意, 她的父兄战死在蜀国的战场上,果然是有内幕的。苏谧暗道。她也曾经派人打听过妙仪太妃在宫中的起落,虽然都是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但是其中也能够隐隐地感受到那一起一落之中的苦涩和艰辛,推测出其中的内情远远不是表面上看去那样的简单。 “可惜我身在宫廷,别说为他们报仇,就连祭拜收殓都做不到。”妙仪太妃的语音悲怆苍凉:“好在有一位故人,出宫之后为我寻找了家人的遗骸,归葬故土。” “故人?”苏谧疑惑地问道。 第八十二章 绿血含芳(三) 第八十二章 绿血含芳(三) 妙仪太妃没有回答,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了。半响,她问道苏谧:“你可知道先帝戎马一生,灭国无数,建立了无上功业的事情?” 苏谧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齐泷的父亲,眼前之人的夫君,齐国上一代的君王齐武帝齐岷。大齐正是在他的手中,由一个中等势力的国家,变成了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虽然与枯叶禅师号召的武林人士大力拥戴也有一定的关系,而更加重要的原因则是齐武帝本人确实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君主。 齐泷心高气傲,也时常会提起他的父皇来,先帝的基业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山。他一心想要超过自己的父亲,成为当今天下的霸主,这样的志向多半也是受了先帝的影响,有时候,她从闲谈之中就可以感受到齐泷对于这个伟大的父皇的崇敬和矛盾的心理。 “先帝是一个好色多情的人,”妙仪继续说道, 好色恐怕是的,多情未必,苏谧心中暗道,对于齐武帝的后宫在民间也同样的有名,每灭一处国家,他都将其后妃宗姬一咕脑儿地收入宫廷,再加上民间采选,官家选秀等诸多途径进来的宫妃,到齐武帝死的时候,他遗留下来的妃嫔竟然有近千人之多。 虽然比较起前朝之中那几次宫妃过万的富丽景象是尚有不如,不过在历代帝王之中也算是罕见了。 “先帝不仅喜爱美色,还喜欢收集美人图。” 这个苏谧也是知道的,那五美图听说齐武帝至死都念念不忘,齐泷还说要把那五幅图收集起来,一起焚烧祭拜他的父皇呢。 “而当今世上,描绘美人最好的画师莫过于梁国的董潜光,堪称当代大家,那董潜光也算是当世无双的风流才子,一心要遍寻天下美人,绘制成图,他所描绘的工笔美人图流传出来,可谓是价值千金,当时的富豪贵族莫不求之。先帝对他的画也很是欣赏,那董潜光到了最后,据说将天下自己见过的最美的五个女子绘制成图,图中只画了几只代表美人的花朵,却没有画上真人,并且声称自己笔力有限无法绘制出真人的美色气度,故而只能够以花喻人,因为这样的画作只有五幅,所以被世人称之为五美图,却不知这样更加让天下一众好色之徒趋之若鹜,朝思暮念。” “而那五美图之中,到底都是何等的人物,因为图中没有人物,而董大家又不想说明,所以世人大都不知道。可是有一个人是再也明确不过的,就是当时梁国末代皇帝的宠妃沈绿衣。” 对于沈绿衣,苏谧也是耳熟能详,这件事情是当世流传颇广的一件轶闻。 据说齐武帝好色如命,垂涎于沈绿衣的美貌,以致于世人都盛传他就是为了沈绿衣才会攻打梁国,并将其灭国的。 实际上,真正让此时轰传天下的原因是,强攻梁国都城的时候齐武帝确实派人命令梁国末代帝王梁顺帝将自己的宠妃献出,当时沈绿衣刚刚为顺帝产下梁国的最后一位皇子。尚且在坐蓐期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却是一个贞烈的女子,听说了自己为国家召来刀兵之祸的时候,悲切欲绝,为了让齐武帝死心,竟然在梁国大军围城三个月之后,在一次开战之前,当着两军将士的面,从高耸的城头上纵身一跳,跃下万丈高城,当时,两军将士都为之震惊失色,齐武帝更是心痛如绞,连忙命人抢救,可惜终究是回天乏术,美人香消玉殒了。 齐武帝在索要美人不成之后,勃然大怒,命令士兵强攻梁京,终于将城池攻下。这让世人在赞美一个贞洁烈妇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在史书上又重重地添上了一笔红颜祸水的铮铮铁证,同时也让民间的凡夫走卒在茶余饭后有多了一个滋味十足的话题。 当然,街角巷里的传闻也有说是梁顺帝眼见大势已去,想要将宠妃献出,结果沈绿衣贞洁自守断然拒绝,才当场跳下城头的;也有人说梁顺帝自知必死,为了让武帝死心,将沈绿衣生生推下城头,为自己殉葬的;还有传说沈绿衣其实没有死,被武帝又一次救活了,然后美人伴英雄的……总之,形形色色的传言在平民百姓丰富的想象力之下延伸出来,或者**,或者悲凉,都是建筑在一个苦命女子让三军将士、两国帝王为之惊艳的鲜血之上的。 对于沈绿衣这样一代美人的绝世传奇,苏谧固然也有自己的感慨,有自己的见解,但是现在妙仪提到她是为了什么?她不解地看着妙仪太妃。 “民间对于这一段轶事也有着各种各样的传闻,”妙仪太妃顿了顿,说道:“虽然都是无中生有,胡编乱造,但是有一条传闻却是凑巧编对了的。” 她回过头来,看着苏谧,一字一句地说道:“沈绿衣当时确实没有死。” 苏谧一惊,她脑子里面灵光一闪,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可是好像又是什么也没有明白,她急切地看着妙仪太妃,心中忽然就觉得咚咚直跳。 旧梁第一美女沈绿衣,二十年前,齐武帝的宠妃,还有与画中之人隐约有几分眼熟的面貌……这些消息一个个地闪过她的头脑,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的心里忽然成形了,苏谧震惊地几乎无法坐稳。她眼中带着三分惊恐、七分期待地望着妙仪太妃。 妙仪太妃笑了笑,眼前的女子确实聪明,她应该已经掌握住了端倪,她刚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响动,似乎有什么人在逐渐接近。 “是谁?”两人都站了起来,向窗口望去。 远远地传来几个小太监高声呼唤的声音,“莲婕妤!”似乎是在寻找着苏谧。 “有人找来了,你先出去吧。”妙仪说道:“改天我们再说。” 苏谧点了点头,从宫门走了出去,她绕过拐角向南边折去,穿过一处树丛,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什么事情?”苏谧问道。 几个找人的小太监回过头来,看见苏谧从花丛后面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婕妤娘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皇上刚才还问起您呢。” 苏谧自然地应了一声,跟着几人回去了。 夜晚的烛火明丽动人,筵席结束之后已经是近子夜的时分了。苏谧回到采薇宫,坐在梨木梳妆台前,觅青帮她把头上的钗环珠玉除下,苏谧端坐在镜台前,看着自己铜镜之中的容颜,忽然笑了,“最近听到宫里头有什么稀罕的传言了没有?” 觅青的手一滞,苏谧知道她必然是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个谣传了, “娘娘是指……”觅青闪烁着回答。 “没有关系,这样耸动的谣言,自然需要更加耸动的谣言来应对,”苏谧妩媚地笑了。她拿出刚刚从妙仪那里得到的那幅画像,展开来。 觅青借着烛火,看到了上面的肖像,禁不住赞叹了一声,“好美的人啊。” 苏谧点点头,确实是绝代的佳人,“你看这幅图是不是有几分眼熟呢?” 觅青疑惑地看着画中的丽人,犹豫了一阵子,说道:“是有点儿像……” “像谁?”苏谧眉毛一挑,问道。 “这个……眉目有几分像皇上的样子呢。”觅青小声说道。 第八十三章 新人如玉(一) 第八十三章 新人如玉(一) 对于新近得宠的莲婕妤在朝拜路上的种种揣测和谣传在宫里头逐渐的平息了,偶尔再有人说起来,说不了两句,就会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指着西福宫的方向,竖起指头放在嘴边。他们可以不顾忌莲婕妤的恩宠,但是另一个人的威仪却会让她们自动的保持缄默。 而同时,一个更加神秘,更加耸动的谣言,开始在宫廷里面慢慢地传播,每一个说起来的宫人,都会先不自觉地看看四周,也许因为关系更加的重大,所以也分外的隐秘和谨慎。 “这个传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听了刚刚皇后禀报上来的话,以太后的冷静也禁不住有几分的变色。 “是从路边的宫人口中。”皇后忐忑不安地看着母后的脸色,当今的皇上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而是宫人所出,被太后收养的,这样的传言在齐泷继位之处就曾经出现过,可是很快就因为严厉的处置而平息了。如今又是被谁翻了出来? 看着太后铁青的脸色,她迟疑了片刻,问道:“母后,这下子怎么办?这件事情怎么会又……” 只是宫人无聊的乱传而已吗?不可能,这一次的谣传说的有板有眼,一清二楚,甚至有人说起皇上的亲生母亲原本居住的宫室都说出来了, “当年的事情还有谁知道?”太后一阵思索,知道渡月宫的人,必定是对当年的事情真正有所了解的人,不可能有人存在才对,哪怕是知道一丝端倪的人,也早就处理地一干二净,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宫里头的人已经轮换了好几遍,当年的宫人无论主子奴才都已经不在宫廷之中了。 “对了,母后,会不会是那几位太妃?”皇后思量了片刻,忽然问道。 “如今宫里头的这些太妃太嫔也都是显櫦十年以后入的宫,对当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知情。”太后摇了摇头道。 “她们虽然不是当年的旧人,但是长年呆在宫里,也许也会听说一些风声端倪也说不定。”皇后说道。 太后思量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说寿宴的那天,你让玉蕊去找莲婕妤的时候见到了谁?” “见到了妙仪太妃。” “是在哪里见着的?” “就是在西头宁馨园那里……”皇后住了嘴,她猛地想到,渡月宫不就是在那里吗?! “之后呢?”太后紧追不舍地问道。 “之后……玉蕊就领着几个奴才被妙仪太妃打发告退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见到之后两人又去了哪里?”太后的脸色阴晴不定。 “再之后皇上令小太监前去寻找的时候就看见莲婕妤一个人在花丛之中出来,还是在渡月宫附近。倒是没有人,见到妙仪太妃。”皇后深思着说道。 “这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两人是不是在一起,说了什么?”太后冷笑道。 “母后,这么说来就是妙仪太妃……”皇后疑惑道。 “不一定是她,可是多半脱不了干系,”太后闭上眼睛,叹息着说道:“这些年来她对我一直恭谨有加,一直记着我在先帝面前提拔她,让她再一次获宠的恩情,我也一直小觑了她。她私底下是怎么想的,对于当年的事情知道了多少……” 当年的妙妃盛宠不衰,又有了身孕,在宫中的风头无双。甚至有传言说先帝向她保证,如果生下的是皇子的话,就要亲自教导,势必要教养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皇子来。而太后膝下的齐泷虽然有王家支撑,但是先帝对其却不甚满意。让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不得不动了心思。妙妃她的父兄正好都在王奢的旗下为将,于是太后就命王奢在攻打蜀国的时候耍了点儿小手段。家人战死的消息送到了妙妃那里,果然使得妙妃小产,之后就是顺理成章的失宠。 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只是失了宠爱之后,对自己不是很恭敬的妙妃却逐渐变得奴颜婢膝起来,她是因为失了皇上的宠爱,只好来寻找靠山?还是别有用心?太后试探了几次,她都是从容应对,太后渐渐地对她也放心起来,没有阻止她的复宠,之后她也依然对太后恭谨有加,甚至为了让齐泷登上太子之位连连上皇上进言,对于齐泷被立储也有不小的功劳,太后至此才对她完全放下心来,她必定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的。 所以在先帝忽然去世之后,就让她平安的当了太妃。 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她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潜伏算计?! 太后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母后,不如先把妙仪太妃……”皇后建议道,没有说出来的半截话太后自然明白。 “不行,如今谣言既然已经传开了,如果此时动手,只怕是反而让人无故起了疑心,如今就算是别人怎么说都无关,关键是皇上听到了这样的传谣心里头怎么想的。”太后苦笑了一下,“这个孩子从小就多疑,只怕……” “我已经派人暗中追查造谣的人,并且严令宫人禁口了。” “这是没有用处的,这些话无论被那些碎嘴的宫人怎么传都无关,关键还是能不能进了皇上的耳朵,”太后摇了摇头道:“既然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将这些话传了出来,必定是有把握让皇上知道的,就算是阻止了宫人,也堵不了皇上的耳朵啊。” “那么现在怎么样?”皇后心急地问道,这件事情的重大她不是不明白,难道就这样什么也不干了。 “先把妙仪太妃暗中看管起来吧,叫人仔细注意着动静。”太后思量了片刻说道:“眼下我们若是作了多余的举动,反而会落人口实,如今你爹领军出征在外,皇上明面上是不会有什么举动的,只是……”太后叹了口气,“心里头就难说了。” ※※※※※※※※※※※※※※※※※※※※ 春雨贵如油,清晨的太阳刚刚露了个头,就掩在了云彩之后,很快天色黯淡了下来,雨滴淅沥沥从天而降,漫天的雨丝滋润着枝头上抽出的新绿,笼罩着皇宫中富丽的亭台楼阁,使得素日里沉闷肃穆的宫殿也变得分外的明丽清新,焕发出罕有的活力来。 苏谧撑开渲染着淡色莲花的油纸伞,走过采薇宫下的回廊,远远地就看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站满了宣合宫的大门处的那一片空地上。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细雨,原本整齐的队列散乱起来,那些女孩如同是一群春天里受了惊吓的小鸟一般,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的头,欢笑着跑到了房檐之下、回廊之中去躲避雨水,立刻后面的人呼啦啦地一窝蜂跟着跑了进去。 几个负责整队引导的小太监在她们身后一边追赶着,一边痛心疾首叫唤:“别跑啊,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过一会儿,何总管就要亲自过来点视名册,你们就这么跑了……” 安排在宣合宫这里的秀女少说也有七八十人,一个个都打扮地花枝招展,珠光眩目,这一群活力充沛的女孩子都是大齐的贵介仕女,在家里头娇宠惯了的,没有一个会去理会这尖细的嗓音,她们站在廊下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笑着,反而把几个小太监气得直跳脚。 她们顶多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些清丽婉然的少女,如同忽然盛开在这宫廷之中的花朵一样,映衬着新发出的一簇簇嫩绿,和从天而降的丝丝透明的雨滴,格外的娇俏动人。 一瞬之间,似乎整个宫廷都充满了活力和新奇。 第八十四章 新人如玉(二) 第八十四章 新人如玉(二) 苏谧远远地看着这一群少女,觅青跟在她的身后捧着银盘子和茶水糕点。 走过宣合宫的廊下小道,喧嚣声渐渐地止住了,这些待选的秀女不再去看那几个被她们气得哇哇叫唤的小太监,纷纷将目光头上逐渐走近的苏谧。 今天的苏谧外面穿着一件烟霞色对襟宫裙,绣工繁复精致的花纹熠熠生辉,上面点缀着颗颗明亮的珠玉。底下穿的是月白色的缎子抹胸和长裙,婀娜走动之间轻开合散,如同立在一朵白云之上,用红玛瑙和琥珀石雕刻成的喜鹊登梅簪点缀在髻侧,喜鹊口上衔着一串碧玉雕成的小梅花样式的流苏,随着主人的行走轻轻摇动。 秀女们三五个簇拥成一团,满是新奇的眼神打量着苏谧的服饰和容貌,偷偷地指指点点着,小声嘀咕着,这是她们所见到的第一位宫妃。 苏谧感觉到自己被这一双双充满好奇和羡慕的大眼睛所凝视着。这些眼神多半是单纯和新鲜的,而不是宫里头最常见的嫉妒和愤恨,只是这样简单纯稚的眼神还可以保持多久?这些女孩子之中,有多少双明丽的眼睛会在不久之后就变得肮脏阴狠呢? 几个小太监看到苏谧路过,连忙上前打着千儿,一边满脸堆笑地问着安。 苏谧含笑应对,随口问道:“这是这一届的秀女吗?” “是啊,,吵着主子您了吧,都是些还不懂规矩的,没大没小的野丫头。这些是安排在宣合宫这边的,总共六十人,正等着何总管来对照名册,准备安排殿选呢。”一个小太监回禀道。 秀女入宫已经半个月了,刚刚完成了阅看和验身两关。 阅看和验身都是由宫中地位尊崇、值得信赖的老嬷嬷们完成,是验看秀女的身体,看是否有体味、伤痕、残疾等,然后检查是否还是完壁之身。 之后才是正是的由皇上和皇后亲自殿选,按照相貌,才学,家世,言行等来挑选合意的人材。 “何总管还没有过来吗?” “师傅如今正在皇后娘娘那里候着,不一会儿就过来了。”小太监回道。 “就让她们在檐下避避雨吧,不用整什么队列了,”苏谧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都是新贵人,万一要是冻着病来,你师傅那里也不好交待。” “是,还是主子您体贴周到,”小太监谄笑着应道。 苏谧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忽然之间,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向自己投射过来,在这清爽的雨天也让她感到分外的灼热,她忍不住侧过头去,扫视了那群秀女一眼。 直觉性地,她对上一双闪亮的丹凤美目,那是一个身材纤长优雅的女孩子。 看到了苏谧的目光,她微微一闪,躲到了旁边秀女的身后不见了,只余下一袭樱桃红色天罗长裙的边角扬起来,被风微微地吹动。 “好美啊,”苏谧忍不住暗中叹了一声,惊鸿一瞥之间,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完全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可就是那一眨眼的风韵,就让苏谧就明白对方必然是绝代的佳人。 苏谧的脚步忍不住微微一顿,这时候就听见一声细微不可察觉的冷哼声传来,苏谧有几分诧异,眼光一转,投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秀女,正倚在廊下朱红色的柱子边上,若论衣着之华贵耀眼,只怕在这一群秀女里面也是最顶尖的一个了。朱唇轻点,娇俏之中透露出一种妩媚来,头上的珠玉钗环流光溢彩,也为容貌增色不少。秀美的容貌让苏谧觉得很有几分眼熟。只是脸上的神情傲气凌人,斜睨着苏谧,看起来似乎是知道苏谧的身份的。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桃红色蜀锦长裙,光彩耀人,裙角衣诀其中隐隐流露出金玉一样的光泽,苏谧一眼就认出,那是蜀锦之中最昂贵最稀有的金丝累锦。这种锦缎极难织成,绣工制作的时候必须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一次的断线绞缠,否则就会使得整匹布料坏掉。传闻蜀中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经验丰富的绣工,才能够成功地织成这样技术繁复的布料,而且就算是技巧最娴熟的绣工穷尽一年的功夫,织出的不过是五六尺。是蜀中地区贡品之中极其珍贵的一项了。如今苏谧的房中也放着两匹齐泷赏赐的这种布料,只是苏谧一向不好这样珠光宝气的料子,没有动用而已。 眼前的一个秀女竟然穿着这样的料子裁制的长裙,必定是出身势力极强盛的显贵之家了。 看到苏谧在凝视着自己衣服,那个女孩傲然地一笑。 苏谧唇角禁不住微微上扬,想起这个女孩像谁了,那鹅蛋形的脸庞和高挺的鼻子与皇后的几乎一摸一样,难怪她那样着急地对自己下手呢。 她一转身就把这些抛在脑后,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乾清宫,齐泷正在将刚刚收到的奏折扔到一边,伸了伸懒腰:“唉,这些子老臣,越是资格老的,越是喜欢倚老卖老,让朕平白头疼。” “皇上辛苦了,又有什么事情让皇上如此烦心了呢?”苏谧温婉地笑着,放下点心,走到齐泷的身后为他敲打推拿。 齐泷一边享受着苏谧的服侍,一边说道:“还不是那些老生常谈,都是因为朕身边可用的人材,实在是太少了啊。” “臣妾却见到,皇上身边可是马上就要人才济济了啊。”苏谧掩口娇笑道。 “人才济济?”齐泷疑惑地问道。 “刚刚臣妾路过宣合宫,可是见到了满宫的‘人材’呢。”苏谧笑道。 齐泷这才反应过来,苏谧说的是待选的秀女。这些日子以来宫中事务繁忙,他在这些宫廷杂事上头的注意力没有几分。不是苏谧提醒的话,几乎要忘记马上就是殿选的日子了。 “不必看也知道,必然是没有这般贴心的人儿了。”齐泷笑着将苏谧拉进怀中。 “不看一看怎么知道呢,皇上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啊,臣妾刚刚过来的时候路上可是见到今年入宫待选的秀女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等到皇上看过了,必定是要眼花缭乱,”苏谧笑了起来:“尤其有几位绝代的佳人,让臣妾一眼看去,都自觉惭愧不及,卑微了不少呢,” “呃,谧儿可不要胡诌啊,哪里有这样天仙绝色的人物?”齐泷也来了兴致,问道:“是哪一个?说来听听。” “佛曰,不可说也。”苏谧调皮地笑道:“反正皇上不出几天就要知道了,亲眼看看岂不是更好。” “大胆的丫头,竟然敢欺君!”齐泷开玩笑地抱住苏谧就要咯吱起来。 苏谧娇笑着逃开,说道:“皇上可真是厉害,臣妾从实招来还不行吗?”说着拢了拢头发,笑道:“臣妾哪里敢这样欺君犯上啊,是刚刚看到有一位秀女身姿苗条,尤其那一身蜀锦金丝的长裙,简直把臣妾的眼睛都耀得晕了。” 金丝累锦的长裙?齐泷面现疑色,他也知道蜀锦的贵重之处,如今听说秀女之中竟然有人穿起这样的衣着,禁不住惊讶道:“是哪一家的秀女有这样的气派。” “听说是皇后娘娘的表妹,王凝霜,可是个姿色绝顶的美人啊。”苏谧笑道。 “这些王家的人,一向都是骄奢无度。”齐泷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厌恶, “可是看她的容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材呢。”苏谧笑道:“就是穿着那样的衣服更衬得雍荣华贵,臣妾远远不及呢。” “朕以前也见过她,不过尔尔罢了。”齐泷不屑一顾地说道:“谧儿觉得不及那是因为你的衣着向来朴素而已,如果也穿上那金丝银线的长裙,必然早就把她比下去了。” 苏谧含笑不语—— 打劫了,打劫了~~~~~~~, 我这一次准备参加女频的,做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希望大家能够支持!! 参加的这段时间,我会一天一更 我是说尽量……汗…… 因为金枝现在已经超过27万字了,而女频的标准是30万字之内才有资格参加, 超过字数就得下榜了。 这样子的话,金枝只有这一次的参加机会了,比不上那些新书有优势 而且,一天一更的话, 只能够在榜上待六七天左右而已!!!!! 一旦字数过了就要下榜了。 希望大家能够尽力,希望在这最初的仅有的十天里面让我能够力争上游。 不要让我输的太难看啊~~~~~~~~ 拜托大家了 (n_n)哈哈 所以票票统统交出来吧,嘿嘿。 投票是指作品投票哦,看作品封面的下面粉红色小标签就是,这个是地址nemmm/b.?bl_id=101571 第八十五章 尔虞我诈(一) 第八十五章 尔虞我诈(一) 齐泷对于新晋秀女的兴趣不高,说了两句就不再询问,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身边的那个陈冽,是叫这个名字吧?竟然有那种福源,被枯叶禅师看中,收为弟子。” “啊……那是他……也是皇上的福泽庇佑。”听到齐泷忽然之间提起陈冽来,苏谧怔了一怔。陈冽被留在山间的事情当然是没法隐瞒内务府的,而且留在山间学艺的理由也是名正言顺。 “嗯,”齐泷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在他心里一直认为,枯叶禅师收陈冽为弟子,固然是有看中了陈冽自身的天分,当然也是为了他这位大齐的帝王考虑,上一次栋梁会来刺杀的时候,他身边最为得力的两位内监高手都丧命在刺客的剑下,如今再提拔起来的人,武功差了好大一截子,侍卫们之中高手虽多,可是终究出入宫闱不太方便,无法时刻贴身保护他。如今枯叶禅师收陈冽为徒,自然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了。 “等他学成回了,朕就将他封为内监总管,有大师的弟子保护,总胜过带着一大群的侍卫跑来跑去。”齐泷笑道。 苏谧在他身后柔声道:“臣妾就先替他谢过皇上的厚爱了。” 在苏谧看来,她希望陈冽永远都不必回来,不必在涉足这个肮脏的宫廷,就在外面安然悠闲地渡过一生就好,可是心里头却总是有一种期待,她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孤单,也太危险,尤其是现在又与皇后翻脸的情况之下,她实在是离不开他的保护和辅佐啊。 算了,陈冽什么时候学成还不是定数,何必现在就为这个发愁呢?苏谧将此事抛在脑后。 “还有一件事情,”齐泷又伸手去拿起一本折子,看红色的封面就知道是后宫妃嫔所上的,没等苏谧发问,齐泷已经说明道:“这是皇后刚刚又呈上来的奏折,说是为你寻找家人以册封赏赐的。” 苏谧的心里头一沉,看来皇后那边还是没有放弃啊,好在她已经暗中联络葛澄明手下的人,为她遮掩圆谎了,可是因为陈冽留在了寒山寺,使得她与宫外的联系变得松散了许多,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她笑道:“臣妾的家人早已经故去,依臣妾之间,如今国事繁忙,何必为此动用这样的人力。” “无妨,刚才豫亲王过来禀报事宜,朕就顺便将这一项任务交托给他了。”齐泷笑道:“反正他一向悠闲。” 豫亲王?! 苏谧的笑容一滞,每次想起那个深浅难测的亲王,她就忍不住心头发虚,她和豫亲王接触的机会少的可怜,只有在碧波池和天香园夜宴的当晚见过两次而已,甚至连一句话都的交集都没有过,可是心里却对此人一直存着一种顾忌,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眼神过于凌厉,还是因为后一次见面时他的武功过于凌厉呢?苏谧自己也说不清楚。 看来自己要好好拜托葛先生为自己谋划一下,才好瞒得过去。苏谧暗叹了一声。 ※※※※※※※※※※※※※※※※※※※※ 苏谧正在闲闲地倚在栏杆处看着池子里面的游鱼。齐泷一直担心苏谧这一处院子的景致不好,有碍于养病散心,屡次提议她搬到乾清宫附近的宫室去,都被苏谧借故推辞了。齐泷见她意向坚决,也就不再提起,还是特意命令内务府的人将采薇宫修葺整理一番。为了苏谧居住的这小院子,内务府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原本种在院子里的那些平常的花丛一概清除了,因为苏谧不喜欢那些寻常娇贵的名品花卉,所以院中移种了一丛修竹,绿地如同流动的水色一般,清新爽朗、寒翠欲滴。 右边长廊之下开挖了一处池塘,用白净的瓷器镶嵌着边底,注入了清澈的水流,用雕花的瓷盆养好了诸般的鲜花,放置在浅浅的水池中,又挑选了各色的游鱼,点缀养殖在池中,洁白的水池底下,五彩的游鱼灵动地飞窜游动,看着就觉得生机勃勃。又用工匠烧制成功的半透明的鱼缸,乘着鲜活嫣红的鲤鱼,养着半开的莲花,放置在长廊边上。 一番改动下来,整个院子都被点缀地灵气十足。 苏谧闲闲地将手中的鱼食撒进水池里,看着那些秀气的鱼儿灵活地追逐着食物。 当小禄子过来说豫亲王求见的时候苏谧略微怔了怔,随即想到,是因为齐泷的前几天好意,将寻找自己父母宗族的任务交给了他。 她披上搁置在一旁的秋香色羽缎斗篷,坐正了身姿, 她只见过齐皓两次,两人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是对于这个王爷,苏谧却有一种揣摩不透的感觉。不过好在前几天宫外已经送进来消息,身世的相关物件都已经在卫国的乡间准备好了,她现在就是一个乡野寻常医师家的女儿,所有的亲人都过世很久了,只余下坟茔倒是还立在那里。 她在心中酝酿着恰当的说辞,这时候,小禄子带着豫亲王齐皓走进了院门。 齐皓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俊逸雅致,气度高华,看着他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苏谧客气的站起身来。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的私下见面,一切的礼仪都是完美周到,齐皓躬身行礼,苏谧客气地还礼。 觅青奉上香茶,与小禄子一起退了下去。 豫亲王在池畔准备好的椅子上安然地坐下,眼睛注视着池水中的游鱼,忽然微微一笑。 苏谧正思量着如何开口,齐皓却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被那双琥珀色眼眸所注视,那一瞬间让苏谧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住的猎物一样,让她有一种近乎本能般的感应到一种危险意味的存在。 没等苏谧调整自己的心情,这种预感在下一刻就变成了现实。 “顾二小姐……”齐皓用优雅淡然的语调开始了石破天惊的对话—— 哭求p票啊~~~ 现在金枝排名第二,这五天我希望能够冲到第一,拜托大家了。 票票都是通过女频投的,所以从主站进来的朋友,请点击封面下的“女频作品”标识,或者从mmm/b.?bl_id=101571进入女频页面后,在同样位置有“p作品投票”标识,点下去就行!!! vi用户的书友,如果你们已经投票了的话,别忘了申请女频的包月,现在只要一分钱而已,而且买一送一,(申请的时候千万注意,要把下拉框拉下来,点选“试阅”哦,不然会扣掉15元大洋的。 ̄▽ ̄|||) 申请完了之后,这样子还会有一张包月用户的票票,别忘了投给我啊。 普通用户只能够通过手机来投票了,用手机投票一票要一元钱,投一票返回五十起点币,算是五角钱吧,还是有点贵,我就不呼吁了,(n_n)哈哈。 只有五天而已,拜托大家了。如果各位有朋友是vip的,也请帮帮忙吧,好歹看在我临近期末还要这样拼命码字的份上……rz…… 投票的按钮就在作品封面下边,那个小图标就是^_^ 第八十六章 尔虞我诈(二) 第八十六章 尔虞我诈(二) 这个最为预料不到的称呼让苏谧的心脏骤然收缩,她的眼神却是清冽依旧。 “王爷是说什么?”她带着三分惊诧,七分好奇地问道。 看着她诚挚无辜到几乎完美的表情,齐皓的薄唇抿起一个优雅的弧度,这个清朗而又极赋魅力的笑容看在苏谧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恶劣。 “在下是在前不久的一次谈话之中偶然得知了顾家有三位小姐的事情,本来以为不过是酒后戏言而已,并未当真。可是之后因为某些方面的需要,对宫中莲婕妤的身世作了一番调查,没想到得到了这样出人预料的结果。”齐皓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事实。然后那双眼睛就饶有兴致地盯着苏谧的表情。 他的话让苏谧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她虽然感到齐皓的危险,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这样直接地威胁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了确切的证据,他是不会这样在自己面前坦然地说明的。 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失去了用处,苏谧的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 某些方面的需要? 难道他不是因为齐泷的命令才去调查自己的身世的?对了,齐泷的旨意才下来不久,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效率。那么是为了什么?值得劳动这位朝廷的新贵亲王去调查自己一个小小的妃嫔的身世背景。 她抬头对上齐皓的目光,那眼神让苏谧想起水池之中的游鱼,似乎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无论这些鱼怎样的游动,也不可能游出主人的掌握…… 苏谧心头恨的咬牙,脸上却是一副恭谨的表情,“苏谧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妃,微末不足道之人,哪里能够劳动豫亲王亲自前去调查嫔妾的身世呢?” “娘娘何必自谦呢?”齐皓笑得很是和煦,“若是不知道娘娘的手段,皓也不会耗费这样多的心机了,远的不说,单是天香园那一晚上娘娘对于时机的把握,不得不让在下佩服万分呢。” 那天晚上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竟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动作。苏谧的心脏抽搐了一下。她思量计较着他的来意…… “刚刚王爷说是由于某些方面的需要?”苏谧决定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意思?”既然齐皓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坚持否定也没有了意义,徒然让人看戏笑话而已。 而且,他没有去找齐泷报告,而过来寻找自己,必定是别有目的了。 齐皓注视这苏谧,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他坦白地笑道:“对于自己将来一段时间的合作伙伴,在下一向习惯与多了解一番。” “合作伙伴?”苏谧心底里思量起来,脸上却带着几分嘲讽地说道,“请恕嫔妾愚鲁,不知道王爷此话何解呢?嫔妾倒是没有见到我们之间有什么合作的可能。” “娘娘何必急着否定呢?皓倒是想要问娘娘一句,娘娘如今在齐宫之中身居妃嫔之位,不知道娘娘是想要在这个齐宫之中更好地活下去呢?还是想要为家人故国报仇呢?” “报仇?”苏谧淡然一笑,道:“王爷似乎太高看苏谧了,苏谧不过是个小小的平凡女子,但求三餐一宿,富贵闲适而已,哪里会有这样的野心抱负呢?” 齐皓盯着苏谧看了一阵,苏谧被他看的心底里生出一种寒意来,他的目光温文淡雅,可是其中的意味却让她难受之极。而且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知道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怜悯,这一点尤其让苏谧难以忍受。 好在齐皓并没有看很久,他垂下眼帘,朗笑一声,道:“婕妤所言的是否是真实,小王无法判断,不过,无论婕妤是作何种打算,报何种目的,都与我齐皓无关,重要的是,你我现在有同样的敌人。” 苏谧挑了挑眉毛,同样的敌人,难道他是说……她看着齐皓,等待着他的解释。 “其实莲婕妤不必多虑,在下所谋划的,与婕妤所求的目的也许是一样的。” “王爷既然不知道苏谧是报何种目的,有如何能够断然你我二人的目的是一样的呢?”苏谧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家……”齐皓轻轻吐出两个字来,然后看着苏谧展颜笑道:“现在王家已经威胁到了婕妤的存在吧?恰好,王家这样庞然大物的存在对于本王的势力来说,也是一个障碍,不知道婕妤可有应对的方法?” “王家身为大齐的第一名门,势力深不可测,而苏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妃,如何能够找到应对的方法,只希望能够保全自己而已。”苏谧黯然叹息道。 “婕妤过谦了,仅仅是了这几天的谣言,恐怕就足够王家为之困扰很久了吧。”齐皓漫不经心地笑道。 苏谧心神剧震,他到底知道多少?! “在下知道的并不多,”看出了她的疑惑和震动,齐皓解释道:“尤其是在这个宫廷里面,所以才需要婕妤的帮助和配合,这件事情无论是对你对我,都是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呢?” 看到苏谧沉吟不语,齐皓正色道:“皓此次前来,是真心实意想要与娘娘合作,若非情势需要,在下也不会妄自去调查娘娘的身世。” “王爷说的是,”苏谧计较了片刻,就爽快地说道:“皇后和太后如今步步紧逼,嫔妾如今自身尚且难以保全,王爷能够施以援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如今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把柄都落在他的手里了,当然得按照他的意思走了。只是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卫国不少王公贵族兵败之后就被俘虏进了齐京,如今在这里苟延残喘,其中有人知道一些关于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不稀奇,可是现在齐皓能够调查的到,王家的人……想起皇后坚持寻找自己家人的行为,苏谧的眉头不自觉地紧蹙了起来。 “婕妤请放心,可能泄漏婕妤身份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齐皓好像能够看穿苏谧在想些什么似的,安慰她道。 不存在才见鬼了呢!必定是被你纳入掌握之中了。苏谧心中暗恨,脸上却是欣慰喜悦,敛襟躬身一礼,嫣然笑道:“如此,嫔妾的身世就要请王爷费心了。” -------------------- 打劫票票了,那个票,还有谁留在手里的,统统交出来(n_n)哈哈 第八十七章 引火烧身(一) 第八十七章 引火烧身(一) 齐泷手中拿着一本折子,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却一页也没有翻过,看起来是在看折子,只怕不知道心思去了哪里。 苏谧在一旁静静地侍奉,没有丝毫的打扰。 看了半响,齐泷忽然就把手中盯了半天的折子往桌子上一扔,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他走到窗子前,看着外面日渐青翠的枝丫,郁郁青青,灼灼其华,一阵风吹过,发出松涛般的声响,夹杂着鸟儿婉转清脆的鸣叫声。 齐泷看了半响,终于出言问道:“谧儿,你可曾听说……”说了半句就止住了话语,欲言又止地样子。 苏谧上前将搭在一旁的金丝披风拿起,为齐泷披上,柔声道:“春寒料峭,皇上可要注意保证身子啊。” 齐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没有答话,继续看着窗外,思虑着什么。 苏谧见到这些心中自然明白,必定是那个谣言进了他的耳朵里。 早些时候她让小禄子把这个谣言偷偷传出去,倒是没有要求他必须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面,反正她也没有这样的势力,而且这样也太危险了。只要把谣言传到西福宫或者高升诺那里就行了,倪晔琳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依照倪家的势力,让谣言传到齐泷耳中自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人类的联想力原本就丰富,而宫廷里头的人尤其如此。这样的谣言在齐泷继位的初年也曾经出现过,但是很快就在强力的压制之下平息了,如今又一次死灰复燃,不能不让人更多一份联想。 如今看到齐泷的反应,只怕心里头是有几分怀疑的了。 苏谧笑了笑,柔婉地问道:“皇上有什么烦恼的吗?怎么这样愁眉不展?肯定是朝中的那班子不省事的老臣又让皇上烦心了。” 齐泷摇了摇头,说道:“谧儿,你可知道近来宫里头流传着一个谣言?” “臣妾听过。”苏谧笑着回答道。 齐泷呆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苏谧必定是要说没有听说过的,毕竟这样干系宫闱隐秘的事情,谁都不会招揽到自己的身上来,明哲保身才是常理。 “皇上是说这一次关于皇上身世的谣言吧?”苏谧坦然地笑道:“宫中向来擅长编造各种无中生有的事端,当年皇上继承皇位的时候不是也有过这样的传谣吗?如今不过是死灰复燃而已,皇上何必为此忧心呢?” “朕不是忧心……”齐泷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说地沉默了片刻。 “那……皇上可是疑心无风不起浪?”苏谧试探着问道。 齐泷犹豫着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朕刚刚继承皇位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样的谣言了……”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苏谧心里头明白,只怕当年的时候齐泷就起了疑心,可是他得以顺利地继承皇位,与他是太后嫡子的身份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怎么会让这种可能动摇他皇位正统性的谣言传开呢?别说只是一个谣言,哪怕当时就是已经证据确凿了,齐泷也要把这些话斥之为妖言惑众。 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齐泷继位这几年已经逐渐坐稳了位子不说,王家的势力也不像以前那样给他带来助力,反而是一种皇权的阻碍了。 只怕不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谣言重起,而是齐泷的心里一直存着这样的一个芥蒂才是。 这一次的谣言又分外的明确,甚至已经言之凿凿地说出齐泷原本的生母是一位居住在渡月宫的宫妃,可惜生下孩子不久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皇上既然不放心,那为何不下令彻查呢?”苏谧一脸疑惑地问道。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啊,”齐泷叹息道:“如今王家的势力实在是太大,谧儿不知道朝中有多少文臣是王家的门生故旧,又有多少武将是王家的姻亲眷属。朕如果真的下一个这样的诏令,都必然会引来朝臣的攻讦。而且……” 而且如今王奢正领兵在外,当然不能也不敢有这样动摇人心的举动了。苏谧暗中替他把话补齐了。 “既然如此,让人暗中调查不就好了吗?”苏谧又问道。 “这样也难啊,”齐泷摇了摇头,“终究是二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当年的宫人大都已经不在宫中,尤其是服侍后宫的嬷嬷,竟然没有一个是当年的旧人,如何还能够找寻地到?” 苏谧心中暗暗惊疑,看来齐泷在当年谣言初起的时候就忍不住暗中派人调查了,这样的举动何其草率,不知道王家知道这样的消息没有,万一被王家知道…… “当年的旧人……”苏谧略作思索状,忽然拍手笑道:“宫中如今不是还有诸位太妃吗?” “宫中这些太妃入宫最早的一位也是显櫦十一年了。”齐泷摇头道:“不过……”他思索着,这样的方法倒是可行,自己的生母如果真的不是太后的话,必然也是宫妃,当年服侍父皇的妃子们必定是知道一些端倪的。 “如今的后宫里面,除了太后,太妃之中地位最尊贵的就要数妙仪太妃了,她平素为人和善,多有交游。不如暗中派人询问一下太妃的意思。”苏谧建议道。 齐泷沉吟起来。 看出他的犹豫,苏谧心知此事还是点到即止的好,说道:“其实这些事情不妨以后再说,依臣妾之间,皇上这些年来与太后她老人家母子连心,情深意重。皇上待王家的深厚恩德,那是全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如今传出这样凭空污蔑太后的谣言来,如今宫里头上下都看着皇上,皇上此时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若是落到了有心人眼里面,王家会怎么想?太后会怎么想?” “嗯,”齐泷点了点头,神色阴郁地道:“如今,朕也只能够这样了。”他转头看向窗外,那里天色逐渐地阴暗了下去,又要下雨了。 苏谧婉而一笑,被强行压制下去的苦恼,只会让掩埋在心中的不快更加的深重,也势必让接下来的爆发更加的剧烈。 不久,齐泷就下了旨意,责令严加惩治胆敢传播谣言的人,终于让这一番宫里的波折彻底平息了下去。但是表面上平息了的东西,实际上在人的心里产生了如何的波澜,是任何人都无法揣度衡量的。 第八十八章 引火烧身(二) 第八十八章 引火烧身(二) “你说妙仪太妃病了?”苏谧问道。 “是啊。”小禄子回答道,刚刚苏谧派他前去慈宁宫那里探探情况:“奴才刚刚去了那里,就远远地看见几个太监在那边走过来走过去的,行迹甚是可疑,我没有靠近,找了旁边看守宫室的一个小太监问了问,说是什么传染的疾病,如今就太医在能够进到里头去,旁的谁也不让进去,听说过一些日子,还要让妙仪太妃移出宫去养病呢。” 移出宫去?苏谧沉思了起来,看来是太后知道了什么,这也难怪,如今宫里头就有那么几个知道当年旧事的,而妙仪她在寿宴那天出面维护自己的举动也实在是太明显了。 太后的这一招果然狠毒,只怕等到移出宫去,不用几天,妙仪太妃就要顺理成章地“病逝”了。 必须寻个时机去齐泷的耳边说一说。断不能让人出了宫廷的。 深夜,甘露殿中,璇旎温存之后,齐泷已经沉沉睡去,苏谧正温婉地躺在齐泷怀里,心里头思量着明天应该如何应对,刚刚她已经向齐泷说起想要去探望一下妙仪太妃的事情了,齐泷也不疑有他。 昏昏沉沉之间,忽然被外面的一阵喧嚣声惊醒。 苏谧翻过身来,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外面门上“咚咚”不知道被谁轻轻敲击了两下,随即高升诺的声音低低地传来:“皇上……” 回头看看齐泷睡得正熟,苏谧低声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情,外面怎么这样吵?” “娘娘,”高升诺低声回禀道:“是宫里头走水了,大家正在赶着救火呢。” “走水了?是什么地方?”苏谧连忙坐了起来,披上衣服。 “是西边慈宁宫那里。”高升诺回禀道:“如今内务府的人已经赶着去救火了。也不知道具体是那一处宫室,差不多就是敬胜斋一带。” 慈宁宫、敬胜斋! 苏谧一把掀开帘帐:“什么?!” 齐泷也被惊动了,睁开眼睛,还带着几分困意问道:“怎么了?” 苏谧还没有说话,外面高升诺低声回禀道:“皇上,是宫里头敬胜斋那边走水了。” 齐泷眼神朦胧地疑惑了一阵子,显然没有想起敬胜斋是哪一边的地方。苏谧连忙说道:“皇上,敬胜斋可是在慈宁宫那里,万一要是火势太猛,烧到慈宁殿……” 齐泷这才紧张起来,连忙起身,服侍的宫人进来拿过衣服披风,苏谧为齐泷穿上,然后自己套上衣服,头发都来不及梳理,就匆匆地走出门。来到廊下,远远地向西边望去,半边天似乎都被烧得通红,烟气火燎。 “火势这样大?!”苏谧震惊问道:“妙……太后和诸位太妃都怎么样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外面伶俐的宫人已经备好了车辇,此时苏谧也顾不上推辞了,和齐泷一起乘上车辇就向慈宁宫那边赶去。 快到了慈宁宫,就看见一路上,不少内监杂役提着水桶心急火燎地向前跑去。 到了近处,火势熏人,热浪扑面。齐泷停下车辇,下来看向四周,高升诺两忙扶住齐泷向前走去。 “太后那边怎么样了?”齐泷问了起来。 附近的小太监看见齐泷的御辇,连忙跑过来回禀道:“太后她老人家一切都好,就是受了些惊吓,火势刚刚起来的时候就移出宫外了,如今就在秋启宫那里。” 听到太后无恙,齐泷松了一口气,问道:“那火势如何了?” “皇上放心,如今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幸好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有几分湿着,慈宁宫东头又有一处水池,所以火势没有蔓延。”太监一边回答着,一边领着齐泷向太后所在的地方走去。苏谧也下了车架跟在后头。 众人走到秋启宫,连宫门也没有进,就在一处大树之下,太后正颤巍巍地站在那里,被一群宫女内监团团围住。 “皇上怎么过来了?这火势凶猛,万一伤了龙体可如何是好。”太后看见齐泷过来,脸色一变,立刻说道。 苏谧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太后的脸色,她见到齐泷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慌乱苏谧是看在眼里的。 仅仅是因为火灾的惊吓,还是因为做贼心虚?火灾的地方为什么偏偏是妙仪太妃所住的敬胜斋? “母后有了危险,儿臣怎么能够不侍奉左右呢?”齐泷上前挥退一边的侍女,扶住太后道。 “哀家一把老骨头了,哪里会有什么事情啊,倒是皇上才应该好好慎重。”太后心神不定地说道。 “儿臣明白。”齐泷随口应道:“如今这里水火凶猛,依儿臣之间,也快别在这里久呆了,不如母后与儿臣一起去殿内坐坐吧。”说着就要扶着太后向殿门走去。 “等等,哀家看这里也不是个安稳的所在,说不定那火势就要烧过来,还是去凤仪宫那边吧。好歹安生一些。”太后出言阻止道。 “既然是母后的意思,就摆架凤仪宫吧。”齐泷从善如流地应道。周围的侍从服侍着两人向车辇走去。 苏谧想要跟上,刚刚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眼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她向慈宁宫走去。越到了近前,火势越发骇人,她拉住了一个正提着水桶匆匆地奔跑的小太监,问道:“火灾救地怎么样了?妙仪太妃呢?” 那小太监被人一把扯住正要发火,转头看见了苏谧虽然衣冠散乱,但是仅仅从身上那件闪烁着水样光泽的绫罗披风就明白必定是一位主子娘娘了。当即换了脸色,恭谨地回答:“回主子的话,最初走水的地方正是妙仪太妃她老人家的敬胜斋,里面的情形奴才也不知道,火势太大,没有人敢靠近啊。” 苏谧的脸色顿时一变,这时候远远地听见何玉旺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快!快!快一点儿!你们这帮子不顶用的杀才,要是火势蔓延到慈宁殿那边,看你们怎么交待。” 一群小太监像是一只只没头的苍蝇一样,被他指挥着四处乱窜,鸡飞狗跳。 苏谧走上前问道:“何总管。” 听到苏谧的声音,何玉旺吓了一跳,转头看了半响才认出是苏谧,不禁惊问道:“啊,主子,您怎么来了,水火无眼,万一要是伤着您可怎么办呢?” “我问你,如今的火势如何了?妙仪太妃可是出来了?”苏谧哪里有和他客套的心情,急忙问道。 ----------------------- 算是个好消息吧,^_^。上架的时间推迟了。 原本早就符合了上架的条件,与编辑说好,这一次写满30万字之后就强推上架,参加主要为了打响知名度,为上架作准备,超过字数就下榜的。可是已经参加这么久了,多亏了大家的支持,好不容易现在排在了第一名的位置上,实在是舍不得下去。 ̄▽ ̄||| 太无耻的某人飘过…… 终于,在匪舞,解语她们的鼓励下,决定这一次到最后。 这样子对大家也好,进vi的时间可以推迟了,公众版比较长。当然对我也有点小私心,第一名的稿酬比起现在的稿酬要高一些,(n_n)哈哈 对了,再向大家呼吁一下,希望多多支持,不要让我的票票掉下来,如果在决心坚持下去之后却从名次上摔下来,就太丢人了。拜托大家了。 第八十九章 引火烧身(三) 第八十九章 引火烧身(三) “我问你,如今的火势如何了?妙仪太妃可是出来了?”苏谧哪里有和他客套的心情,急忙问道。 “哪里还能够救得出人啊?如今敬胜斋只怕已经是烧透了的,妙仪太妃她老人家恐怕……唉,”何玉旺苦着脸说道:“如今奴才正领着人救火,只求苍天保佑让火势万万不要烧到慈宁宫主殿那边去。也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如今受的惊吓如何?万一她老人家有啥不妥当的,奴才又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啊。” 苏谧没有兴趣听他抱怨,转身向前看去。 何玉旺却在身后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叹道:“这火势也稀奇,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呢?还烧得这么猛。” 是谁烧起来的?是太后被逼得急了杀人灭口吗?苏谧一阵恍惚,她见到妙仪太妃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是妙仪气度高华,让她有一种近乎长辈的亲切感,如今…… 苏谧回了采薇宫。在**坐了快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慢慢变亮了,正在发呆的时候,门帘子一掀,出去打听消息的小禄子进来说道:“主子……” “怎么样了?”苏谧连忙问道。 “火势刚刚才被扑灭,已经打听清楚了,妙仪太妃确实是不幸故去了。”小禄子说道:“尸首……已经在屋里找到了。” 苏谧脸色一阵发白,虽然心里早就知道必然是这样的结果,可是还是一阵难受。 “主子,”小禄子看着苏谧的脸色,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还有一个不得了的传言呢。” “什么?”苏谧随口问道。 “就是……”小禄子看了看左右,神色紧张地说道:“刚刚奴才去打听消息的时候竟然听到有在敬胜斋附近侍奉的小太监说,火势刚刚起来的时候,当时屋子里面传出妙仪太妃的大声喊叫来。一边喊着谣言不是她传出的,后来骂什么是太后害她,杀人灭口什么的。当时在场的人都吓得不得了呢。” “什么……”听了小禄子的话,苏谧脸色禁不住变了,问道:“有多少人听见了?如今那些人呢?” “这个,听说声音喊地凄厉高亢,估计在附近的人都听见了的。”小禄子说道:“如今火势刚刚救下来,人还都呆在敬胜斋附近,只是何玉旺总管奉了皇后的命令,说是要彻查纵火的犯人,火势刚刚下去没有多久,就将原本在敬胜斋附近的一干人等统统扣押了起来。” “都听见了?”苏谧迟疑了一句。这怎么可能呢? 真的是太后动的手?苏谧诧异起来,如果是太后动手怎么会让这样多的人听见这么大的破绽? 尤其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太后是绝对不会沉不住气的。如果真是她动手,必然是雷霆一击,让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反驳。 不是太后!? 那是谁? 苏谧忽然就想到了那天夜话的时候,妙仪太妃带着一份决然、一份凄凉的表情。 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恐怕是活不长了吧? 是的,就是这样! 尤其是太后命人将她以疾病的名义软禁之后,她也明白,等自己离开了这座宫殿,自己的生命就要尽了,所以,她才下了这样的决心,自己点燃了自己的宫室,让所有眼线和看守都因为惧怕火焰而纷纷逃离,趁着这个空隙,把自己压抑了一生的话语都喊了出来。 她最后的那些话,会给太后,给王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不言而喻。 想起太后刚才那慌乱的表情,那不是做贼心虚的表现,而是因为听到了妙仪太妃最后的呐喊了吧! 苏谧笑了,笑容却是一种凄凉,她只觉得心中酸楚难忍。 在长久的与世无争,隐忍谋划之后,又涉及到这样的阴谋之中。苏谧忽然就想起来小禄子以前说过的妙仪太妃在这个宫廷之中的经历,她的孩子,还有她的家人…… 这样深重的仇恨,让她苦心地谋划复宠,并且恭谨地侍奉自己的仇人。可惜,在她还没有开始展开计划的时候,先帝就突然去世了。而万般讽刺的是,因为对太后的讨好奉承有功,所以她活了下来,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得以安然晋为太妃。 这些年,每天都得对着自己的仇人微笑奉承,连一丝报仇的希望都看不到,她有多么痛苦啊!仅仅是从那一头早生的华发就可以知道,她会是如何地锥心刺骨了。 这个宫廷里面,有几个人是真正幸福的呢? 红颜暗老白发新,一闭上阳多少春,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这深宫之中,苦的不仅仅是宫花寂寞红的悲凉,还有更多的阴谋陷阱,争宠算计,更多的陷害栽赃,含冤难白,让无数的女子白发红颜,痛苦一生…… “立刻替我梳妆,”苏谧转头吩咐觅青道:“我就要去见皇上了。” 觅青抬头看向苏谧,晨光之下,苏谧的脸容现出一种决然而又凄楚的美丽,如同花瓣之上的露珠,娇娆而又有一种充满自信的魄力。 既然妙仪太妃已经为她铺了这样好的路,她当然要尽快地顺利地走下去,才不会愧对这样的牺牲。 ※※※※※ 齐泷下了早朝,步入乾清宫,苏谧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了。 苏谧上前为他体贴地脱下朝服,换上平常的便装。 “谧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晚的火灾没有吓着你吧?” “臣妾没有妨碍,”苏谧笑道:“就是担心皇上,所以早早地过来了。倒是皇上没有被火势伤着吧?” “朕能有什么事情。”齐泷笑道:“身边的奴才这点子用处还是有的。” “就是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如何?”苏谧问道。 “太后的身体还好,就是精神不太稳当,昨个儿陪着她说了一阵子话,正好早朝的时间了,就直接去上朝了。” “这样就好啊,只是昨天的那一场大火端地吓人,臣妾都看的心惊肉跳呢。”苏谧心有余悸地说道。 “水火无情,昨天确实危险。” 两人正说着,高升诺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卷册,进来就磕头禀报道:“皇上,内务府刚刚将这次火事的情况调查了一遍。” “怎么说的?”齐泷随口问道。 第九十章 引火烧身(四) 第九十章 引火烧身(四) “这个,原因尚且在调查着,只是把损失统计了出来。”高升诺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卷册高高地呈上。 齐泷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高声问道:“原因还不知道?都是怎么当差的?!这样危险的事情宫里头岂能轻视,这一次烧着慈宁宫,幸亏还没有涉及到正殿,没有伤着太后。若是第二次,第三次呢?说不定什么时候把朕的乾清宫都一并付之一炬了!” 高升诺低着头,也不敢答话。苏谧上前把他手中的卷册接了过来,走到齐泷身边柔声劝道:“皇上不要生气,如今那里都烧成一片白地了,也难怪内务府的人想要调查也暂且无从下手啊,此事着急不得的。” 齐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苏谧又转头向高升诺问道:“宫里头可是有太妃不幸遇难?” “回莲主子的话,妙仪太妃她老人家不幸遇难了,除此之外,没有主子伤着,就是几位附近的太妃都受了不少惊吓。” “妙仪太妃?”齐泷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的疑惑,不禁转头看向苏谧,他还记得苏谧上一次说过这位妙仪太妃是后宫里头位份最高的几位太妃之一,素来人望颇重的。想起这一次不明不白的火灾,他脸色忍不住就开始有几分难看了。 苏谧察言观色,当即说道:“只是火灾这样危险的事情也不能不察,听说皇后娘娘,一早就把敬胜斋的一干人等都锁拿了起来,等待调查,皇上,事不宜迟,这样危险的事情可万万不能有第二次啊。” “也是,”齐泷点头道:“就让刑部接手算了。” 齐泷竟然想要动用刑部了!苏谧一惊,看来他真是动了疑心了,可是焉知刑部没有王家的人,苏谧立刻笑道:“皇上,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既然有话就说来听听,谧儿的见解向来有道理的。”齐泷心不在焉地说道。 “皇上让刑部的人接手此事只怕有些不妥啊。慈宁宫地处后宫深处,刑部的官员都是男子,来往多有不便,而且司掌刑讯之人戾气又重,万一惊扰了诸位太妃……听说有几位太妃已经被昨夜的火事吓得病倒了,如果再受到惊吓岂不是雪上加霜?”见到齐泷面色动摇,苏谧连忙又道:“依臣妾之间,不如暂时就让内务府来调查此事,只是缺了个指挥拿主意的,不如就叫一位宫妃前去主事。” 齐泷思量了片刻,计较着其中的得失,说道:“也好,外府的男子,出入宫闱终究不妥当,就按照谧儿的意思办吧。” “如今太后她老人家受了惊吓,只怕病情又要加重,皇后娘娘自然分身乏术,好在贵妃娘娘素来行事公正严密,明察秋毫,不如就请倪贵妃来处理此事吧。”苏谧连忙又说道。 听到倪贵妃的名字,高升诺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苏谧一眼,神色不变地低下头去。 “嗯,”齐泷点了点头,说道:“就这样好了,只是此事必须尽快查明,高升诺,你去传倪贵妃来这里。” 高升诺连忙低头应是,跑了出去。 齐泷又翻开卷册,看着册子里面一连串的数字,一阵头疼。 这一场大火,从敬胜斋开始,向外一直蔓延了三四处宫室,中心地点的敬胜斋自然是化为灰烬了。其余还有三处宫室被烧得半塌,眼看是不能再住人了。还有更多的地方烟熏火燎,狼狈不堪。 “唉,正好前些日子交待工部修整宫室了,如今就将慈宁宫顺道一并修缮了吧。”齐泷心烦意乱地将手中的卷册扔下道。 ※※※※※※※※※※※※※※※※※※※※※※※※※※※※※※※※※※ 倪贵妃接手彻查这一场火灾的始末,不久就有了结果。 倪贵妃正式呈上的折子说的分明,是因为妙仪太妃宫中的侍女不小心让火烛引燃了帷幕,引发了这样一场火灾。因为肇事的宫女也死在了火场之中,所以此事齐泷下旨训斥了一番宫人小心从事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调查之后,倪贵妃前去面见齐泷时候又详细地禀报了些什么,自然没有人知道。 齐泷在事后专门下了旨意抚慰太后和一干受惊的太妃,并且令人以皇贵妃礼厚葬了丧生的妙仪太妃。而那一晚,妙仪太妃周围侍奉的宫人,甚至前去救火赶去的早的太监,都被齐泷以侍奉不周,粗心大意,或者救火不力,延误事宜等的罪名,不是处死,就是打发进了苦役司。并下令关于那一晚的事情,谁也不能再提起。 贴身服侍的苏谧从日常的言谈举止就可以看出,齐泷对王家的不满和疑虑又深了一层。只是如今王奢已经带兵去了前线,后方当然不能有什么不稳的举止了。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火,就在宫人诡异的缄默之下渡过了。 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宫中上下都震动不已,但是日子还是在有条不紊的继续着,三月末,让整个宫廷忙乱不已的选秀终于结束了,殿选之后,未中选的秀女都被赏赐了一些锦缎珠钗之后遣送出宫、各自归家了。而留用的秀女都集中到了昕颐宫,准备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宫中礼仪教导,然后再颁赐位份。 一场春雨延绵不绝,淅淅沥沥地一直持续了五六天,到了三月二十八,天色终于放晴了,宫中因为那场大火和谣言所带来的不快似乎也被这一场大雨冲刷去了不少。雨止天晴的空气之中迷蒙着淡淡的水雾,分外清新,使得春日里的温暖之中透着几分清爽怡人。 齐泷一大早就下了旨意,要在碧波池畔的灵犀亭上开宴赏景。 灵犀亭建筑在碧波池正中央偏北的一处人工堆砌的小山上,向南有水上回廊曲折延伸,与池畔原本云妃居住的聚荷宫相连,向北边则有飞桥靠岸,亭子的下基建筑地颇高,站在里面可以观赏到碧波池的全貌,放眼望去,水天一色,波光荡荡,分外迷离。原本是后宫诸妃最爱玩赏的风景之一,但自从齐泷为了云妃在这里大肆兴建工程之后,众妃心中不免都存了芥蒂,不喜欢到这里来了。年前云妃倒台之后,这里又重新为宫中姹紫嫣红的妃嫔们所青睐,迅速地热闹了起来。 苏谧带着觅青,向碧波池走去,转过一道拐角,聚荷宫的景色出现在眼前,自从云妃被贬斥到去锦宫中之后,这里的门庭自然冷落了不少。只有院中一树木芙蓉依然开得如彩云星子,点点流光,春风吹过,满园清香。 还没有走到近前,远远地就听见几个清丽的声音传来,几个盛装丽服的妃嫔带着贴身的宫女正在聚荷宫的院子里四处指指点点。走近了认出是李贤妃和雯妃她们,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经过这个昔日宠妃的寝宫,免不了要过来**炫耀一番。只可惜少了云妃这个最好的观众,只有几个粗使丫头跪在周围,难免让几人感到略微扫了兴致。 ---------------------- 大家谁手中还有票票的,就不要留在手里了,(n_n)哈哈 如果各位有朋友是vip的,也请帮帮忙吧, 名次好像又跌下去了。 第九十一章 笙歌曼舞(一) 第九十一章 笙歌曼舞(一) “少了主人,终究也是荒凉了的。”李贤妃带着几分感慨地说道。她今天穿着一身橘黄色纹锦琵琶襟宫裙,边角绣着几朵清新雅致的水仙花,鬓角上斜插着金凤步摇,垂着闪烁的明珠,整个人看起来都明媚了不少。 “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本来以为没有了主子,这里必定是要荒芜了的,想不到如今这里还打理的不错。这些奴才们向来喜欢偷懒摸鱼,没想到也有勤快的。”罗昭仪说道,她身穿一身浅蓝色的云水潇湘花纹宫裙,气度高远地打量着周围。 “依我看也不是什么奴才手脚勤快,前些日子我过来了一趟,这里还是萧条寂寥的很呢。只是这几天有新的贵人入宫,只怕马上就要安排入住了,所以这些奴才们也不敢偷懒了。”声音娇柔清脆,是一身烟霞色曳地锦绣长裙的雯妃,明明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她手中却持了一柄精巧的苏州美人扇,扇面上绣着几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紫光粼粼,与雯妃额头上点着的深紫色宝石额饰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聚荷宫的景致一向是宫里头最好的几处之一,建筑也是富丽堂皇,精巧雅致,不知道接下来谁会搬进来住呢?”李贤妃道。 “雯妹妹这么喜欢聚荷宫,不如改天瞅个时间向皇上说一说,这样好的景致,对于小帝姬的成长也是极好的。”罗昭仪一边说着,一边仰起头来,髻侧的几只镶红嵌绿的金步摇灼烁生辉,星星点点。 “我那有这个福份啊?”雯妃娇笑道。 “皇上那么疼爱小帝姬,怎么会不允呢?”李贤妃柔和地笑道:“如今皇上就只有这点子骨血,岂有不惦记的道理。” “如今皇上一个月统共去不了我那里一两次,就算是要说,也找不到机会啊。”雯妃带着几分哀怨,几分打趣地说道:“反而不如罗姐姐,听说倪贵妃上一次还向皇上说你贤惠明理呢。不如……” “我这个俗人就不过来沾染这里的灵气了。”罗昭仪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宫里头马上就有新贵人进来了,我这个旧人又何必献丑呢?” “说的也是,如今马上就有新人进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番光景。只怕皇上更加不会记得我这个黄脸婆了。”雯妃愤愤地摇了几下扇子。 “任是有多少新人进来,也没有人压得住你去啊,长公主可是在你的宫里头,皇上哪个月不惦记着你们母女啊。”李贤妃安慰道。 “压过我们去的人多了,如今这个宫里头,哪里还是要论出身尊卑贵贱的,早就是贵贱不分,奴才欺压主子头上了,西福宫里头那位有了身孕的暂且休提,那是各人的造化和命数,我们既然无缘就不要说了,就说采薇宫那个地方吧,什么出身,什么地位,怎么就……”雯妃正津津有味地说着,忽然听到外面的声音,几人回过头去,猛地看到了俏生生站在外面的苏谧,脸色顿时僵住了。 雯妃的表情更是尴尬,手中的团扇抬了抬,不自然地遮住半面娇容,眼神转过去,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谧微微一笑,提起脚边曳地的碧罗长裙,跨过门槛,漫步走近雯妃,扫了伫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几人一眼,忽然伸手将雯妃的团扇一把拿了过来。雯妃措手不及,呆呆地看着苏谧的举动。 “好精巧的扇子啊,可真是如姐姐的人一般雅致动人呢。”苏谧仔细地看着扇面,称赞道,然后轻轻摇了几下,一阵微风飘过,吹起她额头上几缕刘海儿,露出胭脂染成的妩媚别致的莲花额饰,苏谧笑意盎然地说道:“姐姐的扇子可用的真是时候,难怪古时贤妃的班婕妤也说,‘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呢” 雯妃的脸色顿时不太好好看了,刚要开口反唇相讥,苏谧却抢先说道:“如今别说秋天,连夏天都没有到来,姐姐倒是及时地把这个给找了出来。可真是……”一边说着,唇角扬起一个优雅俏丽的弧度,“如今妹妹我是用不着这样的东西的。姐姐可要好好收着啊。” 说罢,将团扇赛回了雯妃的手中,也不管她的脸色,翩然而去。 身后什么东西被摔出去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苏谧微微一笑。班婕妤失宠与汉成帝,深宫寂寂,岁月悠悠,悯繁华之不滋,藉秋扇以自伤。刚才她讽刺雯妃如同班婕妤诗中所说的团扇一样,因为时节迁徙,凉热交替,已经失了宠爱和眷顾,只能够被弃捐荚笏中了,也难怪雯妃要发脾气了。 苏谧渐渐地走远,把这些声音都抛在耳后。 走了一阵子,觅青忍不住问道,“娘娘原本向来不喜欢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的,今天怎么突然就较起真来了?” “如今马上就是新人进来了,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绝色丽人,我如果这样任由她们说三道四,只怕那些进来的新人也要认为我是好欺负的了,以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苏谧淡然一笑道。 “可是娘娘这样反而与她们结怨,娘娘如今的位份不如她们……” “位份算什么?在这个后宫里面,就算是你贵为国母,如果见不到皇上的面,和一个扫地的粗使宫女有什么区别。至于敌人……”苏谧冷笑了一声,“如今我在这个宫里头,哪一个不是我的敌人?多与少又有什么区别?” ※※※※※※※※※※※※※※※※※ 穿过九曲回廊,就是灵犀亭,亭子的周围挂着轻柔的鲛珠纱帐,被两侧的银钩松散地拢住,半遮挡着春日里微寒的细风,四周的汉白玉雕镂栏杆精巧别致。夕阳还没有落下,悬挂在四周的精巧宫灯已经早早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原本平常人家踏青赏景都是春来看柳,踏雪赏梅,夏日荷蒲薰风,秋景桂香四溢,可是在这富贵和权势最为集中的皇宫之中,景致的变幻却开始被人力所控制。就算是冬天的时候,也可以看到莲叶田田、碧玉无穷的盛景。 众多桃红柳绿,云衣花容的妃嫔身影此时或依靠,或端坐,或谈笑,或低语,一时之间,亭子里面芳芷汀兰,光华影香,五彩纱障朦朦人俏丽,莺声燕语渺渺上九霄。 ------------------- 诸位,为了字数的限制,从明天起,只好暂时恢复两天一更新的速度了,不要难过哦,另外推荐一本书,清宫宛妃传,^_^与我的书一样也是后宫斗争的,文笔构思都不错,尤其是比较偏重于推理这一方面,哈哈,大家可以去看看吧。 第九十二章 笙歌曼舞(二) 第九十二章 笙歌曼舞(二) 苏谧坐在一侧的座位上,微风吹起,泛着银光的帘子半卷半掩,轻荡荡的。她放眼向远处望去,早春的黄昏格外的绚丽,大片大片的云朵被渲染成嫣红的颜色,点缀在半空中,有几块云朵下沉得几乎接触到了宽阔的水面,原本清澈的湖水被夕阳染成半透明的金色,在春风的吹拂之下荡漾起细细的波纹。水天一色的迷离景色之中,远方的宫殿楼台变成了一道细微的长线,分割着天与水的金红。 不一会儿,华盖雍容的天家仪仗之下,服饰整齐的女官宫侍们簇拥着盛装高髻的皇后和齐泷走了进来,筵席开始了。 玉盘珍馐,金樽清酒,次第罗列。 皇家的宴会,自然是少不了歌舞助兴。宫人早早地就在九曲回廊的宽阔处选好了视线通畅的地方,铺上厚重的地毯,周围装点上精致的宫花巧灯。 宫宴刚刚开始,数名身姿修长的舞女就走了上来,伴着周围悠扬的琴瑟之声翩翩起舞,转腰扬袖,作出各种曼妙优美的动作,长袖飘香,宛如临风踏水,清音曼舞,好似雾迷云台。果香酒醇,其乐融融,伴着洞箫瑶琴、夜色低迷,正是宫廷富丽繁华的笙歌夜宴。 齐泷坐在正中,举着酒杯意态悠闲地观赏着布置在回廊宽阔处的歌舞。 皇后在一旁看见齐泷兴致不高,问道:“这些是内务府教司坊新近编制的飞天舞,皇上看如何呢?” “宫中的歌舞都是一般的模样,少见出新的。”齐泷兴致缺缺地说道:“什么飞天入地的,与上次的歌舞也没有什么不同。” 皇后笑道:“皇上说的是,不过臣妾却见到他们最近刚刚编排了一曲歌舞,格外的精巧别致,不如叫过来看一看。” “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东西。”齐泷意兴阑珊地道:“就不用再换了。” “陛下,这一次专门准备的歌舞可是别有不同,皇上不妨看一看。”皇后柔声劝道。 “好吧。”齐泷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皇后嫣然一笑,拍了拍手,立刻命令身边的宫人下去传话,不久,殿前的那一场飞天舞就结束了,舞姬们有序地退了下去。 廊下的乐师重新开始演奏,一队婀娜多姿的舞女踏着轻快绵长的音乐声沿着九曲回廊飘然而至。 待踏入场中,音乐声转而高扬起来,诸女长袖曼舞,立刻轻盈的姿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舒展开来,伴着动人的乐曲,罗衣从风,长袖轻舒,妙态横生,瑰姿谲起。连空气都因为水袖的挥动变成醉人的香风, 乐曲声渐渐转弱,诸女逐渐向中间聚拢,慢慢地乐曲声停止了,众人本以为这一舞就此要结束了,这时候,一个悠扬箫声轻扬而起,在一片静谧的水天夜幕之中,这清亮的声音格外地荡人心魄。 诸女长袖一挥,无数鲜嫩娇颜的花瓣被扬了起来,轻轻地飘散在天地之间,被风一吹,伴着花香四散开来,在这漫天的花雨之中,诸女翩然向后退去,一个碧衣少女出现在场正中,整个场面如同一朵花在一瞬间忽然绽放,红色的花瓣在向四周伸展,露出纯洁娇嫩的花蕊。 原本诸女穿的舞衣都是红色,独独她一人身穿碧罗轻衫,可是看上去,那些粉嫩娇颜的红色却成了衬托的绿叶,独独那碧衣少女才是一朵被衬托的红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碧衣少女抬起头来,苏谧微微一怔,她立刻发觉了这熟悉的身姿,正是那个在宣合宫廊下遇见过的桃衣少女。她不是待选的秀女吗?怎么变成宫廷舞姬了? 苏谧转头看向皇后那里,皇后正时不时地瞩目齐泷的脸色。 苏谧的睫毛低垂了下去,看来今天又是她安排的好戏了。 箫声忽然高扬,破空而出。 少女舞动起来,她巧翻彩袖,妖折纤腰,轻轻如蛱蝶穿花,款款似晴蜓点水,起初伴着曲声乍翱乍翔,不徐不疾,后来箫声逐渐高亢促奏,她的动作也跟着急促起来,一霎时红遮绿卷,就如一片彩云在水上徘徊舞动。 周围的众人都忍不住赞叹惊艳,如果不是碍于君前的礼仪,只怕当场就要有人叫好起来了。 苏谧暗暗地观察着众人的脸色,齐泷已经看的目不转睛了。 她的眼神掠过众妃,在场的诸人无论太监,宫女,还是侍卫都是一副心神迷醉的表情,她正要转过目光,却忽然看到侍卫之中,似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与众不同。 苏谧对着那个眼神望过去,那道引起她注意的眼神来自齐泷的侧后方。像这样的家宴,场中是参加的帝后宫妃,后面是侍立着的内监宫女,准备随时为主子们服侍,再后面的外围,是负责安全保护工作的侍卫们,警戒守卫,此时都环绕在凉亭周围。 那是一个年轻的侍卫,有几分眼熟,他身穿普通侍卫的武士服,俊逸清朗,可是此时的面容上却……,那眼神让苏谧实在是难以形容,她很难想象会从一个侍卫的眼中看出这样多的神色来,悲伤,耻辱,愤怒,好像也说不清那灼烫的眼神到底容纳了多少的东西,他虽然竭力想要使自己的神情保持安静,可是上面哀伤的神色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来。 苏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是在看着场中的碧衣少女。 对了,这个侍卫自己见过一面,就是上一次在天香园夜宴的时候,苏谧忽然想了起来,只是……她回忆起来,上一次他穿的好像还是侍卫统领的玄色镶金边的武士服啊,这一次为什么变成普通的侍卫了?这个少女不是今次的待选秀女吗?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第九十三章 笙歌曼舞(三) 第九十三章 笙歌曼舞(三) 苏谧一边暗自思量着,一边继续看着,目光转过去,有意无意地就看到了侍立在齐泷后方的倪廷宣,在万众瞩目于场中的时候,他的眼神没有像别人那样落在那个碧衣少女的身上,而是看着…… 苏谧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是自己刚刚注意到的那个侍卫!他的眼神明显带着关切和担忧。 苏谧还没有来得及思索,就在这时,倪廷宣好像是感受到了苏谧的视线一样,忽然回过头来。 两人视线就这样突兀地对上了。 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都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众人的眼神都牢牢地锁在回廊中碧衣少女的身上,这一番小动作没有人注意,苏谧警惕地看看周围,心底一阵发虚,转而又是一阵恼火,我心虚什么啊?! 场中的歌舞已经驱近尾声,伴着箫声的低迷,少女的身姿终于慢慢地变缓放轻,须臾舞罢,众乐皆停。一舞终结,她最后面向齐泷伏在地上,那碧衣之下的身姿犹在轻轻地颤动着,似乎是刚才的一番劳累让她不堪承受,更加有一种弱不胜衣的娇柔。 “好!”齐泷禁不住叫出声来,满脸的欢欣赞叹之色:“今次的歌舞果然编排得好,舞美,人更妙,今次的歌舞教习费心了。朕重重有赏!” 有反应快的妃嫔暗暗注意到了齐泷的脸色,都是隐约有些忧心忡忡,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不知道是何来历,可是生的这样的好模样,又有这般的风情,必定是将来争宠的大敌。原本这个宫里头宠爱就嫌太少,而争的人又嫌太多,如今又来了一个,众妃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皇后在一旁掩口轻笑道:“皇上,这一次的歌舞可不是宫里头的教习所编制排演,而是由一位新近选入宫的秀女所创的啊。” “什么?”齐泷惊奇地问道:“一位秀女?这个倒真是稀奇了,朕怎么没有见过呢?”眼前的中选秀女是他经过殿选亲自挑选出来的,他回忆起来,却全无一丝的印象。 “皇上还说呢,皇上不是半途上就偷懒走掉了吗?现在竟然还来问臣妾。”皇后娇笑道。 齐泷顿时想起自己在殿选的时候,看到后半截就已经看的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他对于新进秀女的兴致本来就不高,对于最后剩余的百十个人,干脆交给皇后处理,自己直接离席休息去了。想不到在其中还有这样的绝色! “是哪一家的才女?”齐泷笑道。 皇后嫣然一笑,向前面的碧衣少女抬头示意,曼声道:“既然皇上问了,你还不上来回答?” 这时候,原本跪倒在回廊场上的碧衣女子站起身来,漫步走入灵犀亭。 风轻轻地吹动起她的衣诀,翻飞鼓舞,恍如临波。 众人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她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生得梨花袅娜,杨柳轻盈,淡妆素服,在光下行来,与那月亮宛然一色。就如同一个仙子,被生生地谪入了这个尘世之中。 她走上前来,一双水眸波光流转,顾盼生姿,盈盈秋波在齐泷的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翩然下拜,婉声道:“新晋秀女施柔儿,向皇上,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请安。声音娇美清脆,动人心弦。” 众妃看着眼前的人,再联想到了皇后的话,脸色都有几分郁郁,如果仅仅是个舞女,终究出身浅薄,难成大患,想不到这个少女却是宫里头出身名门贵阀的中选秀女,这下子必定是大敌了。 “平身吧。”齐泷的眼神充满了惊艳和赞美,他温和地笑道,“你是哪一家的女儿,舞可是跳地很好啊。” “臣女家父施谦,蒙皇上厚爱。忝居大内侍卫统领一职。” “是施谦的女儿,想不到他一个武人也很会教养女儿啊。”齐泷朗声笑道。 “施统领的女儿可是我们大齐京城里面有名的才女啊,能歌善舞,臣妾也是久闻了的,这一届的秀女之中,依臣妾看来,最出众的就是她了,本来想着现在就入圣驾之前献舞多有不合规矩的,可是这几天臣妾见到皇上一直忙碌与国事,施统领也是忠诚可信的老臣了,本宫就专门召来她,希望能够为皇上分忧解乏。”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笑道:“臣妾也没有别的擅长,只好在这些地方为皇上布置安排一下,只希望能够解去皇上万分之一的辛劳就好了。” “嗯,”齐泷点了点头,笑道:“皇后辛苦了,朕是一向知道你的贤惠细心的。”一边说着,眼神却没有看皇后,犹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碧衣少女, 皇后的面容闪过一丝的黯淡,随即又笑逐颜开,道:“施柔儿秀女的一番心意也是辛苦了,不知道皇上要拿什么来赏赐她呢?” “能够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解劳是臣妾的份内之事,岂敢妄图赏赐。”施柔儿连忙跪地推辞道,仪态谦恭。 “哼,这还没有颁下位份呢,就臣妾起来了。”坐在苏谧不远处的祝贵嫔冷哼了一声。 齐泷耳朵颇灵,竟然听见了,立刻不悦地转过头去,瞪了一眼,顿时众妃都不敢吱声了,连愤恨的神色都收敛了起来。 齐泷这才笑道:“你不仅舞跳的好,为朕分忧的心意也真,刚才朕可是看的心旷神怡啊,如此的功劳朕岂会不赏。” 齐泷转头对旁边的高升诺道:“传朕的旨意,秀女施柔儿,册为正五品嫔,赐号为……”齐泷顿了顿,看着施柔儿宛如碧玉一般的衣着和容色,笑道:“佳人美如玉,赐号就是‘玉’字吧。” 按照大齐的旧例,中选的秀女本来应该在一个月的礼仪宫规**之后再按照各人资质,逐一颁赐位份,安排宫室,并且开始置备绿头牌,准备承宠。现在这一届的秀女不过刚刚入昕颐宫开始教习,施柔儿就获封为正五品的嫔,并且得到了封号,实在是难得的荣耀了。 在灵犀亭充满嫉妒和羡慕的灼热视线中,施柔儿翩然敛襟跪地谢恩,纤纤楚腰不盈一握。 齐泷笑道:“也不必讲究这么多规矩了,来人,赐坐。”一边示意旁边的内监,宫侍连忙搬了一个座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就安排在了苏谧这一桌的旁边。 第九十四章 笙歌曼舞(四) 第九十四章 笙歌曼舞(四) 筵席继续进行着,此时天气凉爽,月明星稀,席间诸妃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良辰美景,天上人间。 施柔儿坐定之后,看向身边的苏谧,一脸崇拜敬仰地说道:“姐姐就是莲婕妤吧,我久慕姐姐的风华绝代,才貌双全了。”神情单纯天然。 这样纯粹的表情落在苏谧的眼中,却是别有意味。 才貌双全?!苏谧微微一笑,在这个宫里头,谁都知道,她的得宠,一半是因为美貌,一半是因为对齐泷的救命之恩。至于才华,众妃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苏谧有什么出众的歌舞绣工之类的专长。 不少妃嫔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来,施柔儿婉转一笑,继续说道:“姐姐气质文雅,实在是妹妹我所不及的,如果有一天也可以像姐姐这般高贵风华,就好了。” “妹妹的舞姿动人,别具一格,才是让人羡慕的,不愧是将门之女。”苏谧不咸不淡地说道。 “姐姐过奖了,其实舞蹈的好坏关键在于脚上的功夫,”施柔儿一脸坦诚地说道:“只要姐姐脚上勤习,以姐姐的天分,必然不久就能够超过柔儿的。” 众人都忍不住低头看去,施柔儿为了跳舞方便,竟然没有穿鞋,白玉般的小脚踏在满地的花瓣上,柔润饱满的指甲盖上涂着深红的胭脂膏,比层层的花瓣更加娇艳,带着一种魔媚一样的**力。 再看苏谧的脚,苏谧的脚也是纤细优雅,玲珑精致,但却是天足,在缠足之风盛行的贵族女子之中分外的罕见,这更加是后宫诸妃平日里议论的焦点之一,成为苏谧卑微的出身的最好明证,只是顾忌她的宠爱,没有人当面提起而已,但是背后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此时看到苏谧的脚,众妃顿时忍不住暗笑,眼神之中鄙薄之意自然流露。 施柔儿依然笑得温婉单纯,苏谧心底里一阵厌恶,这些子勾心斗角、暗示指责让她烦不胜烦。 她想要使出手段来反驳,可是却时不时地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别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无端地生出一种如坐针毡的局促感。那些撒娇卖弄的话语,刚到了嗓子眼就觉得一阵恶心,说不出口来。 她真想狠狠地转过头去,对那个家伙教训道:“看什么看!” 施柔儿见她意兴阑珊也就不再多说,回头恭维起几个妃嫔的衣着来,她嘴角甚是巧妙,几位宫妃就算是心里对她存着戒备,面子上也是被她说的笑逐颜开,一时之间这边的席上甚是热络。 “雯妃娘娘的团扇好生别致,怕是苏州的宝石蝴蝶绣吧,这可是稀罕的东西呢,听说只有苏州灵彩绣馆里面的师傅会织,而且都是只接受定做,一年贡品也不过几十柄的数量,记得上一次我求家父为我定做一面,都没有定上呢,如今看到娘娘拿在手里,真是人如扇面,人比扇娇。”施柔儿随口赞道。 听到被人提起自己的扇子,雯妃的脸色有点发青,被比做扇子更是她眼下的心头刺了,嘴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将手中那把惹祸的扇子往施柔儿手里头一塞,道:“既然妹妹这样喜欢,就送给妹妹略表心意好了,希望妹妹也如同这团扇一样,越来越娇嫩才好呢。” 施柔儿的笑容滞了滞,也不知道接还是不接,正在纳闷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了她。旁边的李贤妃却是知道她的心结的,连忙圆场道:“瞧雯妹妹的周到,我们见到新姐妹都还没有来得及准备见面礼呢,她倒是顺手就一把扇子打发了。” 旁边的几位宫妃都笑了起来,施柔儿顺势一笑,接过扇子道:“姐姐的礼物,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华灯初上,已经是月色正浓的时分了,刚才眼见众人饮宴正欢,苏谧寻了个借口就告辞而去。 趁着皎洁的月色,她逐渐向西边渡步,沿着曲折迤逦的回廊,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来到了慈宁宫那边。此时的慈宁宫失去了原本的富贵祥和,在漆黑的夜色的笼罩之下,草木无声地随风摇摆,影影绰绰,几声鸟鸣间歇地传来。 苏谧抬头远远看着空寂无人的宫室,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寂寥来, 她抬脚走进了慈宁宫的大门。自从上次的火灾之后,太后和诸位太妃都暂且搬出了慈宁宫,到了凤仪宫后面的钟粹宫居住。 之后齐泷就责令工部准备相关的材料事宜,拨了银两,开始重新修建了。 趁着个机会,齐泷的意思是把包括慈宁宫还有储秀宫等多处陈旧的宫室一并翻新重建。首先动工的自然就是慈宁宫这里了, 所以这些天来,这边到处都是工匠杂役进出,连体面一些的宫女都回避不见了。只余下一些粗使的人手负责照料。 夜晚的时候,宫外的男子是不能够留在宫里头的,工程自然是停止了。 此时偌大的宫室空无一人,连看守房子的小太监都不见了踪影。现在的慈宁宫遍地都是木料石头之类的建筑东西,房间里的家具陈设都被搬空了,没有任何珍贵的物件,连看守的价值都没有。 慈宁宫中的花木原本就是多上了年月的,枝丫繁复,横舒斜展。比较起宫廷各处的富丽堂皇,一种古典祥和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谧转过一道拐角,她想要去敬胜斋看一看。自从发生了火灾,她还没有来得及过来这里看一趟呢。 越往前走,越发荒凉阴森起来,被火烧得残破不堪的宫室大都已经被工匠们清除了,可是周围花木假山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还是宛然如新。因为工程的关系,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照着,分为的昏黄朦胧。 不时有几声寒鸦尖锐诡异的叫声远远地传来,苏谧心底里微微有些害怕。乌云漫卷,将明亮的月色遮掩了大半,夜色阴沉,风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紧了紧衣领,跨过门槛。 猛地抬头,却看见前面站着一个朦胧的身影,正站在敬胜斋的大门前。 “啊,”苏谧低声轻呼了一声,被吓了一跳。 那个身影转过身来,借着月色,苏谧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竟然是齐皓! 第九十五章 月冷露寒(一) 第九十五章 月冷露寒(一) 那个身影转过身来,借着月色,苏谧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竟然是齐皓! 苏谧这次是真的惊奇了,她上下打量着这位亲王,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齐皓也已经看见了她,用同样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她。 “你……”两人同时问出这句话来,却又同时住了口。 苏谧迟疑了片刻,抬起手来,将烧得半枯的花架子上垂下的一丛蔓藤残枝拨开,走出了阴影,招呼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亲王殿下,真是让嫔妾意外了。” 齐皓看着她走近,转过身去,看着敬胜斋被烧地半塌的大门:“莲婕妤不也到了这里吗?如果本王所记不差,现在应该是灵犀亭的夜宴时分吧?” “夜宴时分难道就不能够暂且离席散散心吗?倒是王爷此时竟然会在这里实在是出乎嫔妾预料之外。”苏谧笑道。 “散心会散到这样阴森的地方来?婕妤的品味也真是不同寻常啊。”齐皓嘲讽地问道。 “那么王爷踏月而来就是为了什么?可不要告诉嫔妾是为了赏景啊。”苏谧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我正在这里查看一下工程,明天就要拆到这里了。”齐皓犹豫了一下说道。 苏谧这才想起,齐皓是负责工部这一次重建工程的监督的。她打量着眼前已经被烧得近乎白地,只余下几根黑漆漆的柱子和横栏的敬胜斋,明天这里就要被拆除了! “不过是一座太妃的寻常宫室,查看工程竟然需要劳动王爷大驾前来亲自查看?”苏谧带着几分讽刺意味地说道。她可不相信齐皓在这样的深更半夜还留在宫中是为了尽忠职守。 “既然不过是一座太妃居住的寻常宫室,如何能够劳动大齐天子的宠妃在这样的大好夜晚前来观赏拜访呢?”齐皓用同样的语气反问道。 因为反驳,他不自觉地回过头来,苏谧正抬头看着他,借着月色,她忽然发觉他的眼睛有几分红,难道…… 想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可能,苏谧顿时怔住了 齐皓看到苏谧呆呆地盯着自己看,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苏谧顿时哑然,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你……”苏谧原本不相信齐皓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工程在这种时候跑来的,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说道:“你和妙仪太妃……” “对了,你就是妙仪太妃说起的那位故人,妙仪太妃的家人的冤情是你告诉她的,也是你帮她收殓的……”苏谧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两人谈话的时候,妙仪太妃说的有一位宫中的故人帮助她在宫外调查了当年的真相,以及为她祭拜了家人。 “你怎么知道?她连这些都告诉你了?”齐皓猛地转过头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苏谧的脸色一变,此时在这里一次偶然的相逢,让两人不为人知的秘密都暴露了些许出来。 他的眼神出奇的冰凉而且凶戾,闪动着黑亮而森冷的光泽,苏谧忍不住一颤。 “是妙仪太妃告诉你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齐皓将语气放的平淡从容,又问了一次。 “妙仪太妃确实告诉了我一些宫里头的陈年旧事,指点了我这个后辈不少东西。”苏谧淡然地笑了笑,言词模糊地说道。 “陈年旧事?”齐皓笑了,“什么陈年旧事?关于王家如何害死了她的家人?”既然苏谧已经知道了,齐皓也就索性不再隐瞒。 对于这样的坦白苏谧有些不适应,她轻声笑道:“太妃她并没有提及太多她自己的事情,只是说了一些关于这个宫廷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而已,这些秘密想必王爷也是耳熟能详的,王爷又何必心急呢?嫔妾所知道的并不多,否则也不会对于在这里见到王爷感到意外了。” 妙仪太妃与齐皓既然有联系,那么关于齐泷身世的秘密必然是知道的,联想到齐泷继位之初的那个谣言,只怕也是两人之间合作的结果。苏谧脑中飞快地思量着。 “与妙仪太妃,嫔妾只是谈得来的朋友而已,实在是没有预料到竟然与王爷有这样的关系。”苏谧试探着问道。 齐皓沉默了一阵子,抬头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宫墙,长叹了一声,忽然说道:“都是一些宫里头的旧事了,这些事情也不必隐瞒你。当年先帝还曾经想要把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过继给她呢。”转而神色一阵黯淡,“可惜她拒绝了。” “那是当然的了。”苏谧耸耸肩说道, 只要想一下就知道,当年先帝为妙妃过继儿子,必定是妙妃刚刚小产,宠爱还没有淡化的时候,先帝才会这样体贴地为自己的宠妃考虑,可是齐皓的年龄与妙仪太妃相差顶多不过只有五六岁,当时齐皓可能只有十一二岁,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在过上三四年,只怕在宫里头就要有闲话了。 听了苏谧的解释,齐皓蓦然回过头望着她。 苏谧一怔,那眼神复杂难言,让她的心脏忍不住一阵急促地狂跳。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她也是嫌弃我的眼睛呢。”齐皓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 苏谧有点儿惊奇了,她与齐皓的交集不过三两次,但是已经知道他是个极其敏锐精明的人,竟然会想不通这样简单的道理? “她刚入宫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那时候我十一岁了,”齐皓长叹一声,他脑海之中忽然就回忆起来那一次单纯的会面。 苏谧品味着齐皓话语之中的意思,她可以听得出,齐皓对着妙仪太妃是有感情的,虽然她说不清楚这种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性质,但是必定是真挚而深厚的。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竟然让这样理智的人看不清楚这样简单的事实。 齐皓淡淡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往…… 后来虽然妙仪拒绝了收养他,可是对他却一直很照顾。就好像是自己的母亲或者姐姐一样,后来自己满十六岁了,虽然那个对他一直蔑视鄙薄的父皇连皇子平常的开府封王都不屑于为自己操办,可还是按照宫里头的规矩,让自己出宫入朝堂历练。那时候,他入了兵部,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知道了当年她父兄死亡的真相。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他还是告诉了她。之后,就是她竭尽心力的设计和复宠,并且费尽心机地讨好奉承自己的仇人。可惜啊,筹谋了长久的计划,什么都没有开始,自己那个风流无度的父皇就死了…… 苏谧听得出,齐皓对自己的父皇没有丝毫的敬意。 齐皓语气平淡地叙述着自己和妙仪太妃之间的交集,像是在讲述着一件不相干的陈年旧事。这些事情多半都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实,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而隐藏在之后的真相依照苏谧的聪明也不难猜出,齐泷索性也就不再隐瞒。 他摇了摇头,“当年我根本不应该把那件事情告诉她。” “为什么不?!她为了自己的家人报仇有什么不对呢?如果生活在虚伪的假想之中那才是真正的不幸。”苏谧说道。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假象?”齐皓反驳道:“她能够幸福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她的家人,如果是真正爱她的话,是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和妹妹为了给他们报仇而日夜生活在仇恨之中的。” 苏谧的脸色一变。 第九十六章 月冷露寒(二) 第九十六章 月冷露寒(二) 苏谧的脸色一变。 齐皓这才注意到苏谧的神情,话语顿时滞住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半响,苏谧开口问道:“这一次算是我的谣言害死了她,你不怨我吗?” “她是自己选择死亡的,”齐皓长叹了一声,“如果当时她选择趁机出宫,我还是可以帮到她的。” 苏谧点了点头,她既然已经知道齐皓不是那种外表上看起来的安闲富贵的王爷,自然也就明白他手中必然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一旦王家将妙仪太妃安排出宫,依照齐皓的势力,应该能够将她秘密救出,从此脱离这个宫廷。可是,真的脱离了这个宫廷,她能够去哪里?她忽然想起妙仪对她说过的话,“……我在这个宫里住了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却是一生的日子都耗尽了……”。 妙仪太妃是真的希望寻死了,苏谧一阵黯然。 她想起妙仪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那凄然绝望的表情,想起她完全不符合年龄的苍老憔悴的容貌……白发红颜,在这个深宫里那短短的十几年的后宫生活,却耗尽她一生的时光,埋葬她一生的幸福。她的家人也都已经故去,这个世间还有谁会记得她,缅怀她?只余下眼前这被焚烧地漆黑的宫室,成为两人最后的凭吊。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宫室里,两人并排坐在那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横栏上,清冷的月色之下,一阵风吹过,隐隐有被风力催折掉落的花瓣的声音。夜云浓重,天上的星子被遮掩了大半,倒是那一钩明月依然纤细雅致,春寒露清,隐约有缠绵婉转的艳歌瑶琴从碧波池的那一边传来。 苏谧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身侧的人,他正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只看见沉浸在阴影之中的轮廓有着一种宁和的悲切。 苏谧忽然感到一阵奇妙,两人统共只有过两次谈话。 上一次还是针锋相对,谋划算计着彼此的得失,这一次就变成了温婉和煦,在同一个地方缅怀着同一个人。 “今天你会来这里,那边的夜宴不是正进行着吗?”沉默了片刻,齐皓问道。 “有几分心烦,不想看着那些脸色了。”苏谧随意地说道,不知不觉地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是有麻烦了吧?”齐皓轻笑了一声,声音已经恢复了日常的清朗明快,“如果不是被抢了风头,盛宠的莲婕妤是不会退避三舍的吧?” “一个卖弄的小丫头而已,不足为患。”苏谧冷笑了一声。 “不要太大意,”齐皓语气像是叹息一样地说道:“这个宫廷里面,你永远无法想象它有多深,有多暗。” 苏谧忽然想到,眼前的男子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虽然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对这个宫廷的黑暗和争斗也许看的比别人都深。 她没有说话,她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些争宠设计的肮脏龌龊的事情,只觉得就是想一想,也是辜负了眼前优雅的月色。她抬起头来,看着上方的一轮明月晶莹光辉、清冷洁白。 “皇上的生母不是太后的秘密想必你也知道了吧?”齐皓忽然问道。 苏谧怔了怔,点点头,问道:“他的生母,是当年梁国的那位沈绿衣吧。” “是的,妙仪没有告诉你吗?” “她还没有来得及讲述完,就被打断了,不过我猜得出。” “沈绿衣也不知道应该算是幸运,还是可怜。”齐皓缓缓说道:“她确实没有像世人所知的那样死亡,其实她只是重伤而已,后来被大齐的宫廷御医救治了过来。” “她当然是可怜的,被迫侍奉自己毁家灭国的仇人。”苏谧嘲讽地笑了。 “她失去记忆了,”齐皓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她的头部受了重伤,被救醒了之后,心智大损,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先帝就将她带了回来,安置在渡月宫之中,欺骗她说,她只是普通选秀而入宫的秀女,家里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就连名册,家世,都编制地一清二楚。” 苏谧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样的遭遇,她也无法判断那个女子是幸运抑或是可怜,也许这样的词藻根本不能直接地概括她离奇的起伏。 “其实,那个时候,沈绿衣就已经死了,只余下一个普通的齐国宫妃,接受着齐武帝的宠幸。”苏谧说道。 齐皓的薄唇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只是这样痴傻病弱的女子无论有多么的美貌,在这个宫里头是注定长久不了的,先帝在她身上的热度也不过只有不到一年的功夫,等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先帝早就已经有了别的如花美眷,新宠佳丽了。” “然后呢?”苏谧带着几分不忍地问道。 “然后,她就无声无息的死了。”齐皓冷淡的语气诉说着这个传奇女子黯淡的结局。 “是太后动的手吗?”苏谧问道。 “不知道,”齐皓道:“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没有人会去关心注意一个失了宠爱,背景又是一片空白的女子。”他扬起头来,看着月色,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候,那一瞬间的惊艳和赞叹。那是一种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美,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让仅仅只有五岁的他第一次这样确切地直接地了解到美丽这个词藻的含意。 只是……那样的美丽却被太多的世俗所玷污,终于香消玉殒。所以他格外的厌恶自己的父皇,无论是妙仪还是沈绿衣,还有自己的母亲,他都根本配不上那样的女子,可是就是因为他是大齐的皇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坐拥三千佳丽。 沈绿衣一个那样光辉惊艳的名字,最后却是这样平凡寂寥的退场。 听着这个传奇的女子最后的结局,苏谧也不知道应该是怎样的感慨好。她微微侧过头去,看着齐皓的侧脸,那张脸五官深刻而且明朗,神情却如同月色一般的朦胧晦涩。 这个人真的是很矛盾,她忽然想到。 宁静的沉默回荡在两人之间,谁也不愿意再开口,似乎一开口就会打破这样清丽的月色,打破这样清丽的氛围。 就在这时候,“娘娘,娘娘,”一声急促的呼唤声传来。 苏谧抬头向门口处望去,是觅青的声音。 忽然之间,喊声就嘎然而止,刚刚跑进来的觅青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苏谧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淡自如,她站起身来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是灵犀亭那边的夜宴已经结束了,皇上召娘娘侍寝。”觅青回答道。 苏谧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忽然有点儿不敢回头看齐皓的脸色,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这就回去吧。” 觅青连忙上前扶住苏谧的手,两人踏着夜色向外面走去。 齐皓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站在后面目送着两人远去。 临到门口,觅青忽然忍不住就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的身影已经模糊在了月色之下,看不清楚表情,可是……觅青想到,刚才乍一看上去,和娘娘坐在一处,真是说不出的和谐相称呢,书上说的璧人,就是这样的模样吧…… 第九十七章 火上浇油(一) 第九十七章 火上浇油(一) “今天难道不是新晋封的玉嫔侍寝吗?”苏谧随口问道。 “听说原本皇上是有那个意思的,可是玉嫔说自己新入宫廷,未修礼仪,不敢如此逾制,违背祖规,所以推辞了。” “哼,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皇上说什么没有?” “皇上听了很高兴,赞叹说玉嫔明礼知仪,还把……” “还怎么样?”苏谧问道。 “还当场将原来云妃所居住的聚荷宫改名未漱玉宫,命令内务府择日修整,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却……” “看来这位玉嫔的风头可是够盛啊。”苏谧微微一笑。 已经四月份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妃嫔们的衣裙由原本厚重富丽的锦缎开始逐渐变成绢绡轻纱的料子,轻灵浅淡的色彩映衬着宫中日渐盛开的繁花,格外的娇俏动人。 如今的宫中,若论花卉,开的最好的莫过于牡丹,而宫中牡丹开的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倪贵妃的西福宫。 前几天众妃在凤仪宫中聚集请安的时候,皇后她们就谈笑起各宫的景致来。倪贵妃也不是小气的性子,当即就定下了日子,请了后宫的诸位姐妹前去西福宫中赏花开宴。 于是初六的这一天,鸟语花香,和风送暖,皇后打头,带着一众妃嫔陆续来到了西福宫中。 苏谧下了车驾,抬头望去。 西福宫作为贵妃宫室,原本就雕龙盘凤,朱壁金瓦,建筑得富丽堂皇。倪贵妃久居上位,她又性喜奢华,整个西福宫中,器具摆设比皇后的凤仪宫还要胜上几分。金红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起粼粼的金色光辉,乍一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 “姐姐来的可早。”身边一声柔脆的娇呼传了过来,苏谧转头一看,一身藕荷色绣玉兰花长裙的施柔儿翩翩走了过来。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年幼的宫女,连车辇都没有乘坐,见到苏谧,远远地迎了上来,恭声问道:“姐姐近来可好?” 如今秀女们都在宫中接受宫廷礼仪的教导训练,施柔儿也在其中,她虽然还是以平常的中选秀女身份自居,但是终究已经有了封号,所以宫中诸位妃嫔的活动也没有拉下她,完全把她当作妃嫔看待了。 虽然对此不少妃嫔有非议,但是皇后在筵席的时候尚且专门让她出席,何况平常的聚会,诸妃也只有把不满压在肚子里了。她容姿娇媚,口角伶俐,对待诸妃都是仪态恭谨,也一直没有承宠,一时之间倒也很难让妃嫔们厌恶。 面对施柔儿的亲热,苏谧淡然应对,对于这种心意叵测的示好,苏谧本不愿意理会,可是门面上的功夫却是不能不做。 前面西福宫的宫女引着,两人一路谈笑着走入了后花园。 一进园子,一种异香就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如痴如醉。花园中此时开满了流光溢彩的牡丹花,姹紫嫣红,娇嫩无限。一派“画栏绣幄围红玉,云锦霞裳涓翠茵”的富丽风光。周围还养了几只解闷的小猫小狗之类,在院中戏耍玩乐。 西福宫的宫侍早在院中的亭子里面摆好了诸般果品香茶,摆着紫檀木的座椅香几,上面放着柔软的金花靠垫,周围陈设着镶银海棠刺绣的屏风。 包括苏谧在内的诸妃进了亭子坐定,立刻有宫女捧上菜肴美酒、香茶糕点。 放眼望去,诸妃谈笑风生,一边看着周围的美景,一边品尝着珍馐美食。 皇后左顾右盼说道:“贵妃妹妹就是心灵手巧,连一个院子都打理的这般锦绣风光,比起我那凤仪宫的后花园不知道要精致了多少倍。” “皇后娘娘过奖了,”今天是倪贵妃的东道,话语之中也客气了不少:“凤仪宫中格调优雅清新,我这个俗人怎么比得上呢?” “这春光来的实在是快啊,记得前不久还是冬雪纷飞、枯枝满地,如今马上就是姹紫嫣红、繁花似锦了。”李贤妃看着周围的风光笑道。 施柔儿正拉住苏谧的手,走入了亭子,远远地听到李贤妃的话,出言笑道:“想必是园中的百花知道了诸位娘娘今天要来观赏,心里头想,在诸位佳人面前可不能失了颜色啊,所以开的格外的卖力呢。却不知任它们是多么的芳菲动人,又哪里比得上诸位娘娘的国色天香呢?” 恭维话谁不爱听?诸妃闻言脸上都和缓了不少,苏谧淡淡一笑,施柔儿这一句话倒是捧地恰到好处。 见到施柔儿和旁边的苏谧,雯妃带着些许凉意地笑道:“看两位妹妹这样的亲密,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娘娘说笑了,婢妾对婕妤姐姐一直倾慕有加,找不到时间亲近而已。”一边说着,两人入了席。施柔儿正坐在苏谧的身边。 坐定之后,施柔儿抬头打量四周,眼中忍不住闪烁起赞叹的光彩。“贵妃娘娘这里的景致真是恍如仙境啊。”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看向周围,转而走近搁置在身后横栏上的碧玉小香炉,“这香气好生清醇,如饮美酒,甘醇甜腻,不知道娘娘这里用的是什么香?” “是家里头的人从东洋那边弄来的一些子香油,都是化外野人的东西,上不了大台面的,”倪贵妃神色淡然,但是眼中还是透漏出一丝的自得:“只是本宫瞧着那香气还算清冽,就让宫人们点着了。” “东洋的香油,莫不是传说之中的那种俗称‘冠群芳’的香料?”施柔儿带着几分惊讶地问道。 “就是这一种,在东洋那里有这样雅致的名字啊?”倪贵妃笑道:“那些子蛮人直接叫什么百花香的就是这个。” “据说这种香油是采集夜来香、茉莉、海枝子、雪莲、迷迭香、白玉兰等十二种花朵的花蕊,混合着别种油脂,按照一定的份量,采用密法提炼而出的,每十斤花蕊尚且只能提炼出两三滴来呢。我们中原尚且不知道制作的法子,只有海外的客商前来我们中原买卖货物的时候才能够从远方带来呢。”李贤妃忍不住说道。 “蛮人的**巧技而已,不值得一提,玉嫔妹妹既然喜欢,待会儿不妨拿些回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倪贵妃可有可无地笑道。 “不敢不敢,”施柔儿连连摆手道:“听闻东洋那边山高水远,重洋难渡,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商旅,一年也不过是一次的来回,东洋那边运过来的香料可都是价胜黄金,而且有价无市,这种冠群芳更是贵重无比,婢妾可是享用不起的。” “墉州不就是与东洋贸易最繁盛的地方吗?除了贵妃娘娘,还有哪一家可以拿的出这样的香料来呢?”雯妃轻巧地捻气一颗果子送进嘴里,笑道:“玉嫔妹妹也不必推辞。” 施柔儿连连摆手笑道:“也只有贵妃娘娘这样富丽华贵的地方使得了这般名贵的香料,我若是带了回去,岂不是生生糟蹋了。” “玉嫔妹妹何必自谦呢?听说皇上已经命令内务府整修漱玉宫,多用美玉水晶装饰,就等妹妹承宠之后就可以入住了。”倪贵妃听见施柔儿的赞叹,不咸不淡地说道:“妹妹容姿如玉,在皇上的眼中,明珠美玉尚且只能够作为妹妹的陪衬,何况这小小的几滴香油呢。” 第九十八章 火上浇油(二) 第九十八章 火上浇油(二) 听了她的话,诸妃忍不住脸上显出嫉妒的神色,聚荷宫原本就是宫中数一数二的精致宫室,风景优美,距离齐泷的乾清宫又近,算是后宫难得的风水宝地了。 施柔儿刚刚入宫就得到这样的殊荣,众妃岂能不嫉妒。 “贵妃娘娘说笑了,”施柔儿连忙笑道:“柔儿资质拙劣,岂能比得上诸位姐姐仪容高贵,至于漱玉宫,我哪里有那样的福份啊,是皇上体恤这一次新近入宫的秀女,让柔儿和诸位姐妹们一起入住,皇上和诸位娘娘照顾新人的意思婢妾岂会不明白?可不是为了柔儿一个人的面子。” 倪贵妃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皇后在一旁开口道:“不知道妹妹宫中的绮烟才人最近可好?如今她身怀龙裔,又是妹妹照看,怎么今天没有见她出来赏花散心呢?” “刘才人近来胎像稳定,陈太医也说无甚大碍,只是母体年幼体弱,需要好生静养。”倪贵妃笑道:“这几天她一直瞌睡怕累,今天生怕吵着胎儿,所以没有出来。” 雯妃笑道:“可不是这样嘛,我有帝姬六个月的时候恨不得天天躺在**不下来才好,偏偏又是止不住的恶心呕吐,连躺都躺不安稳的,不知道刘才人如今害喜的症状厉害不?过一会儿可要去看看才好。” “前些天是不停地呕吐恶心,这些天倒是好了些,就是春困不止。”倪贵妃笑道。 “多睡一些对孩子也是有好处的,”皇后笑道:“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只是我旧时听人说,这害喜的症状严重与否与心情也有关系的,听说前几天刘才人的母亲入宫来探望过了,想必是心情开朗了,症状也就轻了。” “听说刘泉捐了个土州同,好歹也算是个正经的六品官职了。”祝贵嫔说道。 “听妹妹说的,”倪贵妃淡淡地撇了她一眼,笑道:“我们大齐何时有买官卖爵的事情了,不过是皇上体谅刘泉虽然是个蜀人,但是这几年来,在齐京之中安居守法,堪为表率,再加上女儿于龙脉有功,所以特意赏赐官爵,以示天恩。” 众妃一愣,大齐这几年来因为军费开支巨大,所以逐渐地默许了平民之中的富豪之家可以使用一定的金银换取官爵,这种官爵不过是一些虚名头衔而已,无一丝的实权,对日常的朝政也没有任何害处。大齐士庶之别明确,寒门出身极其受人鄙薄,所以就是这样虚幻的名头,也让不少寒门出身的富豪们趋之若鹜。这样一方面大齐充盈了国库,另一方面这些商人也摆脱了寒碜的出身,腰杆儿挺直了不少,也算是两利的好事。不过这样终究是损了大齐朝廷和名门贵族的脸面的,所以明面上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买官卖爵的勾当的,讲的都是“授官赐爵”。 平时贵族宫妃谈论起来,也时常嘲笑这些出身卑微的商人,并无顾忌,今天倪贵妃竟然一反常态,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追究起来。 祝贵嫔不敢反驳,讪讪地不再说话。 雯妃见状笑道:“听说刘夫人进宫后前去拜见了皇后娘娘,不知道这些乡间妇人举止如何?”按照礼仪命妇入宫探视家眷都是要先拜见皇后的。 “不过是隔着帘子见了一面,连容貌都没有看清楚的。”皇后的眼神闪烁着笑道:“倒是听说她之后还特意拜见了贵妃妹妹,详谈了好久,不知道如何?” “皇后娘娘说笑了,妹妹受命照顾刘才人的胎儿,刘夫人前来拜会有什么不妥的呢?”倪贵妃淡淡地说道。 “说起来,本宫听到有谣传说,刘才人的父亲京城首富刘泉新近捐了十万两的白银入倪尚书军中。”皇后轻轻摇动着羽扇,孔雀尾绫编制成的扇面折射出七彩的光华:“他这一次的封官倪尚书还竭力推举呢。” “十万两?”众妃禁不住惊叹起来,大齐国库的收入不过是一年七八百万两左右的数目。 “哪里有这样耸动的事情呢?”倪贵妃也有几分坐不住了,脸色有几分发白,勉强笑道:“不过是市井之流的歪传瞎编,刘泉为了捐官向大齐各位豪门贵戚送礼倒是真的,难道王家没有收到过刘泉的供奉?” 皇后的话语一滞,刘泉在京城里面生意丰富繁杂,逢年过节自然是要巴结各大名门,一方面是拓宽生意面,一方面是打好关系。作为大齐第一的名门,王家当然少不了他的厚礼。 “至于捐献军费这类的话语,纯属谬论,他一介商人,岂敢这样大逆不道地妄言军费?而家父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有朝廷的军费来支撑,难道王奢大将军平时是靠着各位门生故旧的捐献来打仗的吗?”倪贵妃不屑地问道。 大齐凭借武功建国,各位立功的门阀贵族都有封地权属,在自己的私人封地自然拥有一定数量的私人兵马,这些兵马可不是朝廷的供奉在养着,自然是各人想各人的主意,王家领地在西北的莱州一带,也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进出的税务,商人的供奉,岁入丰厚,也有万余的私人军队驻扎。 此时听倪贵妃说的大公无私,这些原本贵族之中默认的规则似乎都成了大逆不道的了。 倪家坐拥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墉州的富丽更是天下闻名。虽然倪源行事格外的低调,但是驻扎在墉州的倪家的子弟兵马至少也有两三万吧?难道这些人都是喝西北风的? 皇后一阵气闷,正要开口反驳。 苏谧笑道:“如今良辰美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怎么净是说一些婢妾们都听不懂的话来,这些军国大事,原本不是我等所能够讨论的,岂不生生辜负了这般的景致。” 众妃也连连称是,很快话题就转到了首饰衣着,花朵园林之上了。 “如今这院中盛开的百花可是不及我们宫里头新近的美人了,听说这一次选出的宫妃之中皇后娘娘的妹妹也在其中,过几日必定也是要封嫔的。”罗昭仪恭声说道。大齐的宫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新人入宫,一般最高也就是封为正五品嫔,像施柔儿这般不仅封嫔,而且赐号的荣宠,算是极致了。皇后的表妹出身王家,这样显赫的家世封嫔也是常理。 第九十九章 火上浇油(三) 第九十九章 火上浇油(三) 提起自己的表妹,皇后却是淡淡的神色,道:“能不能封嫔还是要看各人的造化,无论是封嫔也罢,封更衣也罢,都是天家的恩典,是皇上的爱重。” “这一次总共添了二十四位姐妹,只盼望能够为皇家开枝散叶,多多延绵子嗣才好。宫里头一直不见有多少孩子,终究是少了生气啊。”雯妃笑道。 “前几日我路过昕颐宫,见到了那些妹妹们,都是一个个水灵剔透的人儿啊,看上去真觉得自己人老珠黄了。”李贤妃带着几分真意的叹息道。秀女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已经选了出来,如今都在昕颐宫之中接受教习嬷嬷们关于宫规礼仪的教导。 “再过不到半个月,新一届的秀女就要开始侍寝了,不知道内务府准备好绿头牌了没有?”雯妃道。 “还有差不多十天的礼仪教习呢,急什么,不过是个小小的牌子。还不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倪贵妃垂下眼帘笑道。 “依我看,准备不准备也无所谓,反正到时候第一个肯定就是玉嫔妹妹。”李贤妃打趣道。 施柔儿顿时红了脸。 “妹妹又何必羞涩呢?你出身名门,承宠也是理所当然。”李贤妃安慰道。 “还要诸位姐姐多加教诲。”施柔儿低头轻声道,温和静默。 皇后看施柔儿的神色扭捏尴尬,转过头去,看着院子里头正在嬉耍的小猫,当即出言道:“倪妹妹这猫可真是玲珑可爱,本宫原本也想要养一只的,谁知道一直找不到乖巧合适的。” 众妃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阶下一只小白猫正在那里扑着一团绣球花,圆滚滚的身子,看起来跟一只洁白的绣球也没有差别了,端地喜人。 “既然皇后喜欢,快抱进来看一看。”倪贵妃向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又转头向身边的诸妃笑道:“这还是本宫刚入宫不久的时候,迦罗国进贡的名品,早先皇上看我宫中寂寥,特意赏赐了的。” 立刻有一个侍奉的宫女出了亭子,将一旁玩耍的那只白猫抱了进来。 众妃自然又是一阵奉承,连夸这猫生的秀气灵巧。 苏谧看着那只猫,圆圆的眼睛灵巧地转动着,看着四周,她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喜欢。 这时候,那猫的鼻子动了动,在宫女的怀里转了转脑袋,忽然向着苏谧这个方向看过来,苏谧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猫忽然从宫女的怀里扑了出来,上苏谧的头上扑去, 苏谧一惊,白猫已经灵巧地在桌子上一点,无声无息地越过苏谧的头顶。 苏谧察觉不好,正想要站起身来,却不防备裙裾被旁边的人踩住,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哐啷”一声传来。 苏谧直觉地把头一偏,几块火烫的东西夹杂着香气扑鼻的**,擦着她的脸颊,向她的身上倒来。 是几块烧得通红的炭石,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她穿着的一身是丝绢的料子,最容易着火不过的,再加上一同倒下来的香油,简直想也不敢想。 苏谧反应迅速,伸手一挥,宽大的袖子带起风声,火炭被她远远地甩了出去,粘腻的香油却没有被挡开,大半都顺着她的肩膀流了下来。 这时候,一个滚圆的碧绿色物件从衣襟上掉落了下来,那只猫犹自不肯放弃,扑到苏谧的身上,一口咬住了那个滚圆的香炉。香炉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露出里面还烧得通红的几块火炭。 宫中这种封闭的碧玉香炉都是采用了如同冬天小火炉一般的设计,下面是火烫的烧炭,上面放着香油,既可以蒸腾香气,当作香炉来用,也可以有暖炉的功效。如今天干物燥,万一被烧得通透的火炭触到了衣服,哪有不立刻烧着的道理,幸亏苏谧见机地快,将那些火炭甩开了,如此只是被污脏了一件衣裳而已。 还没有等苏谧松一口气,站起身来,异变又生。 施柔儿一边惊叫着站了身来,手臂一抬,旁边的一盏烹煮茶水用的小火炉掉了下来,里面火红的烧炭就整个儿地撒了下来。 苏谧连忙躲避,可是是施柔儿的腿正挡在她身后,使得她没法完全躲开,几块火炭一下子掉在了苏谧的侧肩上,原本衣服上燃着的几点火星子立刻烧了起来,粘腻无害的香油立刻化为毒蛇,如同时一道火热滚烫的热流烧到了脖子上。 众妃嫔惊乱尖叫起来。 苏谧的视线迅速掠过桌上,一把拿起身边净手用的水浇到身上,火焰一下子熄灭了。苏谧这时候只觉得侧脸颊和脖子到锁骨的地方都痛得好像被生生去了一层皮。 妃嫔已经被眼见的剧变惊呆了,倪贵妃脸都绿了。 苏谧勉强爬了起来,她不敢碰触自己的脖颈,她知道上面必然是一层的水泡和污垢了。她强忍着剧痛,将脖子处的衣襟松开,使它远离肌肤。 施柔儿端详着苏谧的脸,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闪即逝,她高声喊道:“快请皇上过来,莲婕妤不好了。” 苏谧抬头狠狠地瞪了施柔儿一眼,顾不上客气,向旁边的宫侍喝道:“快传太医!” 周围的宫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站起身来,向外跑去。 众妃嫔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苏谧的侧脸,紧接着反应过来,纷纷围拢上来,明明口上说的是安慰的话语,可是其中幸灾乐祸的意味却是连聋子都能听得出来了。 苏谧心头暗恨,身体疼痛难忍,更加无意去应付这样的虚情假意,转头问道倪贵妃:“娘娘这里可有空房间?” 刚在偏殿的榻上坐定,太医就赶了过来,看见了苏谧身上污痕遍布的光景,吓得一哆嗦。 “怎么样了?”皇后满脸关切地问道。 太医仔细看过了之后说道:“好在火熄灭的及时,婕妤娘娘这些都是皮外伤,只是这烧伤地甚是严重,脸上的只是被火炭擦过,倒是无大碍,只要用上去火镇痛的药膏,三五日就可恢复原状,不留痕迹。可是这肩上的伤势……” “怎么样?”旁边的施柔儿急忙问道。 太医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口的小太监一声高唱道:“皇上驾到!”是齐泷闻讯赶了过来。 第一百章 心机歹毒(一) 第一百章 心机歹毒(一) 苏谧侧过头去,柔声喊道:“请皇上不要进来。” 齐泷正要掀帘子走入内室,却听到苏谧这一声斩钉截铁的呼喊。 “谧儿?”齐泷疑惑道:“怎么了?” “臣妾陋姿,不能面见皇上,请皇上恕罪。”苏谧朗声道。 施柔儿在一旁说道:“这恐怕于礼不合吧?皇上听闻了姐姐的伤势,连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管了,就赶了过来,姐姐这样岂不薄情……” 苏谧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被她这一眼扫过,施柔儿心里头一颤。如果是平常的女子,受了这样严重的烫伤,此时早就忍不住疼痛哭泣哀叫了,可是苏谧神色之间冷淡从容,绝艳的容色上清凉若冰,眼神尤其淡漠的可怕。纵然施柔儿自觉玲珑周到,被那样的眼神一扫,也讪讪着说不出话来。 苏谧还要再说什么,齐泷已经不顾阻止,快步进了房间,苏谧只好立刻掩上衣襟。 齐泷隐约看着苏谧衣襟之下透露出的伤口,从原本白皙的脖子向下延伸,细腻的肌肤被烫地暗红。 他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走近苏谧想要掀开衣襟细看,苏谧连忙挡住他的手,道:“陛下,臣妾的伤口严重,只怕污了陛下的眼。”一边说着,微微侧过头去,齐泷又看到苏谧右半边脸上的那道擦过的红痕,在如花瓣一般娇嫩无暇的脸颊上尤其明显。 齐泷更是变了脸色,转头向众妃嫔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臣妾不走运,恰好坐在了香炉底下,被烫伤了而已。”苏谧勉强笑道:“不碍事的。” “烫伤会伤得这么大?!”齐泷语气凌厉地道,苏谧肩膀上的伤痕虽然被衣襟遮掩着,看是隐隐可以看出严重来。 齐泷扫视着周围的宫妃。众妃都低下头去。 倪贵妃连忙道:“因为玉嫔妹妹又不小心将小火炉撞在了莲婕妤的衣服上,油上浇火,使得莲婕妤的衣服烧了起来,才……” 施柔儿连忙跪地哀声道:“臣妾胆小,被那只猫吓了一跳,竟然没有看清楚桌子上的东西,只顾着闪避了。” “什么猫?” 皇后在一旁将事件的经过娓娓道来,齐泷气上心头,转身对倪贵妃喝道:“你准备的筵席就出这样的乱子?!” 倪贵妃心里头纵然有万般的委屈,此时也只好跪地请罪,哀声道:“确实是臣妾照看不周之罪,请皇上降罪。” 施柔儿也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臣妾也有罪,臣妾不该那样的慌乱无知,竟然被一只猫吓得惊惶失措,臣妾实在是有罪啊。”一边说着,珠泪纵横,梨花带雨。 “你也太不小心了!”齐泷顿足道。 施柔儿哭得哀哀凄凄。 齐泷迟疑了片刻,说道:“算了,不过是无心之失,朕也不怪你了。” 倪贵妃脸上掠过一丝的恨意,抬起头来,向齐泷道:“皇上,臣妾今日布置不周,让诸位姐妹受惊,让莲婕妤受伤,甘愿领罪,只是如今莲婕妤伤势颇重,还是请太医快快诊治为好啊。” 苏谧笑道:“臣妾的伤势无甚大碍,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既然无事,臣妾想先告退回采薇宫养伤,”她转头看着一副怯生生模样的施柔儿,笑道:“只是诸位姐妹都受了惊吓,皇上不妨好好安慰。” 皇后道:“还是婕妤妹妹思虑周到,伤势可不能耽误,就快请太医到采薇宫去医治为好。” 齐泷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深夜,西福宫之中传出“哐啷”一声脆响。 “如今还没有承宠呢,就算计到本宫的头上来了,”倪贵妃娇艳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几乎扭曲:“等承了宠爱,还不知道要怎么猖狂了。” 夏真在一旁不敢言语,今天的事情是她恰好不在,如果有她在一旁,以她的身手,那香炉是断然落不下去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新进宫妃,竟然也敢跟本宫叫板。”倪晔琳嫣红的指甲紧紧扣住紫檀木的桌面,用力之大让人忍不住担心那精美玉润的指甲要被生生折断了。 静默了一阵子,倪晔琳忽然问道:“记得上次的消息里面提到过,那个施柔儿原来是定过亲的是吧?” “是的,是跟京里头姓慕的人家,在年初的时候退了亲,”夏真回禀道。这样危险的争宠对象,倪家当然会详细调查。 “他的未婚夫现在……?”倪晔琳端起一盏茶,问道。 “未婚夫就是宫里头的侍卫,叫慕轻涵的……”夏真详细地说明道。 听了夏真的话,倪晔琳思量了片刻,微微一笑:“不让她知道我的厉害,还真以为这个宫里头要翻天了。” ※※※ 苏谧站在穿衣的大铜镜之前,对镜自照。 已经过了一天的时间,脸上被火炭擦过的地方还是一道红艳艳的颜色,似乎是洁白无暇的花瓣上多了一道红痕,沿着脖颈向下,被烫伤的红肿一直快到了胸口,小半个肩膀都变了颜色,好像稍微碰触一下就会破裂,。 好手段啊,竟然是要把自己的脸生生地毁了,没有了这一张脸,任你多么善解人意,多么玲珑七窍,都是注定的昨日黄花了。 苏谧轻轻碰触着自己脸颊上的那一道红痕,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这张脸伤得不重。 今天的事情她明白的很,那香炉上必定是被施柔儿做了什么手脚,否则亭子周围那么多只香炉,那只猫无端的也不会单单朝着她身后的那只扑去。 只是倪贵妃平白的遭了这样的责难不知道会不会善罢甘休呢? “娘娘,小心!”进来的觅青看到苏谧的动作,忍不住惊叫道:“太医说万万不能碰触的,万一要是留下伤痕什么的……” “我心里有数,”苏谧淡淡地说道,她坐在镜台前,用左手拿起一柄象牙细齿檀木梳子来,细细梳理起如瀑布般的乌发,问道:“让你去太医院领回来的药材,都拿齐全了吗?” “齐了。”觅青说道。想到自家的主子是精通医术的,她稍微放下心来。 依照太医的说法,自己脸上的伤痕不过是三五天的功夫,而且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只是这肩上的伤,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是不会有大的起色了,而且以后多半是要留下伤痕了。 “放着吧,我待会儿自己配置就好。”苏谧淡淡地说了一句,又问道:“宫里头这几天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就是听说内务府已经把新进宫妃的绿头牌准备好了,就等过些日子开始召幸了。” “嗯。”苏谧应了一声。 对于这一次意外,齐泷的处置是将西福宫之中所有饲养的猫狗动物都杀掉了,苏谧身后侍奉的宫女,内监都被连罪责打。抱猫上前的那个无辜小宫女更是直接被活活打死。而倪贵妃被罚禁足三日,这样的惩罚看起来是无关痛痒的,只是对于入宫以来一贯骄横的倪贵妃来说,恐怕是分外的难以忍受。尤其是玉嫔除了被训斥几句之外,竟然没有受到丝毫的责罚,反而被齐泷和皇后安抚劝慰。 今天已经是四月初八了,还有不到七天的功夫,新一届的秀女就要承宠了,第一个必定是她。 自己也应该做点儿什么了,苏谧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玉匣子,打开玉盖,一道道细碎的银光闪烁起来。 苏谧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匣中的银针,这是义父亲手交给自己的,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用它竟然不是悬壶济世,而是去害人…… 如果义父知道……苏谧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谓的思虑。 施柔儿,不要怪我心狠。她嫣然一笑,匣中的银针闪烁着细碎动人的光彩,如同它的主人的微笑。 第一百零一章 心机歹毒(二) 第一百零一章 心机歹毒(二) 太掖池上碧波荡漾,水光粼粼,春江水暖鸭先知,如今春暖花开,宫中放养的鸳鸯,白头鸭之类的水禽都下水嬉耍,使得平静的湖面上又多了一份热闹。 春芳吹过,岸上无数的花瓣飘飞散乱,有不少瓣飘落到了湖中,碧绿清澈的湖水被染的嫣红秀美,奢靡诱人,但无论怎样迷人的风光也比不上湖面上两位如玉佳人的身姿。 两个高挑秀丽的身影此时正坐在湖中的一处小亭子上,正是苏谧和施柔儿。 苏谧侧身倚在一处阑干上,伸手轻轻捻住一片飘飞过来的花瓣,悠然道:“这阳春三月的景致好生繁华妩媚,尤其是昨天的一场春雨过后。” 一旁的施柔儿也笑着说道:“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春天的风光自然最是富丽清爽,惹人喜爱的。正是古人常说的‘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那么妹妹正是那‘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了。”苏谧淡然一笑,施柔儿髻后别着一只大红的芍药花,身穿一袭蔷薇色的广袖罗衣,在平常的女子身上必定是俗不可耐的装束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却是格外的明丽诱人、璀璨夺目。 施柔儿听了苏谧的话,嫣然一笑,正要说话推辞客气一番,苏谧却又开了口道:“可惜……可惜我最喜欢的却是冬季,这春光固然明媚动人,却嫌妖异无格,这春风虽然凉爽,可是吹久了却让人寒彻肌骨。反不如冬日的寒风,直爽凛冽,便是疼痛,让人也觉得爽快。” “娘娘见识果然与众不同,”施柔儿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依然文雅谦恭地笑着:“春柳柔弱易折,哪里及得上寒梅傲然枝头,春光固然明媚动人,却庸俗了些,终究是不如冬雪皑皑的景致更加清冽甘醇,扣人心弦的。” 苏谧婉然一笑,转变话题道:“妹妹过几天就要承宠于陛下了。我倒是一直忘了恭喜妹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 施柔儿看着苏谧转过来的侧脸上,上面的伤痕已经几乎消失不见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懊恼,转而又笑逐颜开道:“婢妾不敢当姐姐的一声恭喜,我等女子入了深宫,侍奉皇上就是该尽的本分,能够得皇上青睐是柔儿一生的荣幸,只盼望能够如姐姐一般,时不时为皇上分忧解劳即可。” 说罢,瞅着苏谧的脸色,施柔儿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能够跟姐姐畅谈是柔儿的荣幸,说起来,姐姐的伤口还是柔儿的错,如果不是柔儿粗手粗脚,又怎么会……”施柔儿一边说着,眼圈就红了,一副懊恼欲哭的模样:“其实柔儿一直想要去拜望姐姐,恨不得能够侍奉身侧,以表歉意,可是又生怕我自己笨手笨脚再给姐姐添麻烦,耽误了姐姐养病……” “哪里敢劳动妹妹呢,不过是小伤而已。”苏谧笑道:“妹妹太客气了,我也知道妹妹不过是无心之失。” 受伤之后,各院的妃嫔自然都是送来各色的补品礼物,名义上是安慰着受伤的姐妹,心里头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这位皇上的宠妃如今破相的模样,一面关心着这伤痕究竟会持续多久。 苏谧脸上的伤痕确实让满怀期盼的妃嫔们失望了,不过两天的功夫,原本太医口中三五天才见起色的伤痕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的苏谧微微侧过的脸上映着晨光,笼罩起朦胧的色泽,恍然空山灵雨般的剔透明丽,柔和的五官流露出一种朦胧的美来。 施柔儿看着眼前临风而立的女子,心底里忽然就想到了那天的那个眼神,无端地觉得一阵寒意漫上来。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姐姐的容貌看起来确实是大好了,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的侍寝却没有应诏呢?” “不过是脸上好了而已,如今肩头上的伤势还未曾痊愈,岂不坏了陛下的兴致。”苏谧笑道:“倒是妹妹一直坚持不在教习结束之前承宠,让陛下怜爱之中更多了几分的尊重吧。” 施柔儿脸色有点儿发白,笑道:“婢妾不过是遵照宫规,不敢违背而已。如果说起敬重来,在皇上的心里,有谁能够跟姐姐相比啊。姐姐奋不顾身救皇上于危难之时,宫里头谁不称赞姐姐的胆色,妹妹我也是一直佩服的很的。” 听到施柔儿的恭维之词,苏谧嫣然一笑,可是眼中却无丝毫的笑意,她回头去看着悠远的水面,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施柔儿坐在身后沉默了一阵子,心里头忍不住有几分忐忑,她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笑道:“不知道这一次姐姐将柔儿叫出来是为了什么?” 苏谧轻轻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说道:“有一位宫中的前辈曾经告诫过我说,这个后宫之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是污秽不堪。如果一开始就不得宠,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够颐养天年,若是得了宠爱,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确实风口浪尖,步步杀机,稍有闪失就是失宠连罪,无葬身之地。如果只是自己失宠身死还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连家人都受到牵连,死无葬身之地。妹妹以为这番话如何呢?” 这一段话说的直白露骨,施柔儿一时之间摸不清楚苏谧的意思,顿时怔住了,半响方才讪讪地笑道:“姐姐说的自然是金玉良言了。” 苏谧转头看去,就知道施柔儿半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展颜一笑又转变了话题问道:“听说妹妹以前在宫外的时候是定过亲事的?” 施柔儿脸色一变,苏谧接二连三的话都全出乎她的预料之外,好在她向来处事从容,机敏乖觉,随即笑道:“是小的时候曾经定过娃娃亲,父母定下的事情,妹妹连未婚夫的相貌都记不住了。前些日子因为男方家里有事,所以退亲了。妹妹这才有机会入宫侍奉皇上。” 苏谧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两人随口说着闲话,很快施柔儿就起身借故告辞了。 苏谧也不挽留,只是笑道:“劳动妹妹耽误了这样久的时间来与我闲话了。” 两人一边客气着,一边起身向飞桥走去。 觅青和施柔儿的侍女她们都站在桥下的岸边等候着。 苏谧走在左边,两人迈过桥正中,踏上一块木板的时候,忽然木板折断了,苏谧另一只脚踏在前面,微微趔趄了一下,向施柔儿那边倒去。 第一百零二章 心机歹毒(三) 第一百零二章 心机歹毒(三) 苏谧走在左边,两人迈过桥正中,踏上一块木板的时候,忽然木板折断了,苏谧另一只脚踏在前面,微微趔趄了一下,向施柔儿那边倒去。 施柔儿正踏在那块折断的木板上,身姿踉跄跌倒,还没有来得及恢复平衡,被苏谧倒向这边的身子又一撞,顿时惊呼一声,翻过低矮的横栏,向桥下跌去。 岸上侍立的宫女都惊呼起来,苏谧堪堪扶住一边的横栏才稳了稳身形,对着桥下的侍女喝道:“还不快救人!” 施柔儿不会水性,在水里挣扎着就咕噜咕噜要向下沉去。 觅青领着几个宫女扑腾着下了水。 好在跌下去的地方已经靠近岸上,水也不深,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把施柔儿拉了上来,施柔儿在下面连接被灌了好几口湖水,呛地喘不过气来,加上落水的惊吓,已经是半晕迷的状态了。 几个侍女围着主子,苏谧步下飞桥,冲着施柔儿的宫女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 几个小丫头惊醒过来,立刻就有两个向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这时候只余下觅青和施柔儿身边一个红衣的丫头,苏谧看她钗环工整,知道必然是施柔儿贴身的心腹了。 苏谧向她喝道:“你回宫里头拿几件衣服来,手脚快一点儿,不然你们主子生病了如何吃罪?” 春天的水依然带着几分的寒意,施柔儿此时浑身湿透,正在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可是……”那个红衣的宫女看起来是个有主见的,此时岸上就剩下自己一个施柔儿的宫女了,自己如果也离开的话,她看着苏谧和觅青,迟疑了起来。 “过一会儿太医过来了,你们主子这幅模样如何见得了太医呢?”苏谧喝道。 红衣宫女低头一看,施柔儿全身尽湿,春日薄薄的衫子紧紧贴着肌肤,将身体玲珑的曲线勾勒地纤毫毕现,诱人无比。 太医都是男子,眼前主子这个样子恐怕太医来了也万万不能见的。如今光天化日的,众多的人都见到了主子和莲婕妤在一起,想来她也不敢有什么举动。想到这里,红衣宫女连忙说道:“我家主子就先劳烦婕妤娘娘照看了。” 说着也向宫里跑去。觅青探看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苏谧不敢有丝毫的拖延,立刻取出暗藏的银针,集中精神,在施柔儿腹部几处要穴上扎去…… 不一会儿宫女太医都到了,苏谧也已经长吸了一口气,从施柔儿身上起来,站到一旁。 对于即将成为皇上新宠的女子自然不敢怠慢,几个太医仔细诊断起来。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有眼力的太医看着旁边苏谧惨白的脸色问道。 苏谧这才发现冷汗几乎遍布了全身,被寒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苏谧勉强笑着道:“没有什么事情,玉嫔无事吧?” “回婕妤娘娘的话,玉嫔娘娘无事,只是受了惊吓,呛了几口水而已,只要服下几封安神的汤药就好。”太医回禀道。 “嗯,”苏谧随口应付着,客气了几句就带着觅青回了宫。 ※※※※※※※※※※※※※※※※※※※※※※※※※※※※※※※※※ 漱玉宫中,被搀扶回宫的施柔儿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已经恢复了过来。 “今天娘娘可真是危险了,”旁边的红衣宫女接过碗,说道:“奴婢怎么看见那个莲婕妤的脸色有些不好呢?” 施柔儿迟疑了片刻,说道:“红纤,你说,今天的事情,她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呢?”红纤是她的家生丫头,带进宫里来的。 “这个……”那个名叫红纤的红衣宫女也迟疑起来,“如果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而且看莲婕妤的动作,明明是把娘娘推下去的。可是若是说存心。这也说不通……” 施柔儿接过话头说道:“那里都已经靠近岸上了,就算是把我推下水,也不过是受一场惊吓,最大得一场风寒而已,平白让人起了疑心,得不偿失。她是个聪明人,必定是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难道就是为了上一次的事情出出气吗?” 施柔儿摇了摇头,觉得身子一阵困顿疲倦。唉,她的伤势怎么就好的那么快呢?听太医说,原本预计十几天才会有起色的伤势,竟然才这么几天就看不出痕迹来了,白白自己费了那样大的心力。 这时候,门外的小宫女进来回禀道:“娘娘,刚才奴婢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封信。” “信?谁送来的?”施柔儿随口问道。 “不知道,奴婢刚才收拾娘娘的首饰匣子的时候发现的。” “拿过来吧。”施柔儿信手接过信签,撕开来。 看了上面的内容,她脸色一变,继而笑道:“哼,这样的手段……” 红纤莫明其妙,施柔儿将信交到她手上,红纤看罢神色也是一变:“娘娘,这……” “除了你,还有谁见到过这封信了?”施柔儿神色如常地看着那个小宫女问道。 小宫女低头喏喏地回道:“没有人了,今天就我一个值那里的工。” “嗯,”施柔儿挥了挥手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你下去吧。” 小宫女依言告退。 施柔儿转头向红纤道:“还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信烧了,这样的祸患难道还要留着吗?” “这封信,难道真的是姑爷……”红纤迟疑地问道,家中已经习惯了的叫法脱口而出。 “什么姑爷!”施柔儿厉声一喝,声音尖锐高亢,打断了红纤的话,“我与那个人根本从来没有见过几面而已,怎么就整天姑爷姑爷的叫上了。” 她的眼神凌厉十足,红纤被吓了一跳,连忙低头不敢说话。 施柔儿一把从她的手中夺过书信,走近烛火,看着那封信在火焰之中卷曲,黑化,最终化为灰烬。 “我们现在是在宫中,不是在家里了。这个深宫之中,处处都是眼线敌人,如今我马上就要承宠,正是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你还学不会谨言慎行,到时候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施柔儿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语重心长地训斥道。 “是。”红纤低头低声应道,她斟酌了一下言词,又问道:“娘娘,信里头那位……慕侍卫说的见面的事情……” “哼,见面,他当自己是什么人了,一个小小的侍卫而已。也要让本宫去见他?”施柔儿冷哼了一声,看着红纤畏缩的神色,她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这信真是他写的,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蠢人,我当然不会去见他,如果不是他写的……”又是谁借着这件事来挑起事端,而且把信送进自己的寝室呢?施柔儿脸色沉了下去。 她自诩聪明过人,才貌双全,一心想要入了这个宫廷,为家族为自己争光,才不负了这上天赐予的好容貌,可是真的进了这里,才发现暗潮汹涌,波澜诡谲。实在是更胜她原本预料的…… 想着想着,不由得心思又转到了今天苏谧的一席话上:“如果一开始就不得宠,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够颐养天年,若是得了宠爱,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风口浪尖,步步杀机,稍有闪失就是失宠连罪,无葬身之地。如果只是自己失宠身死还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连家人都受到牵连,死无葬身之地。妹妹以为如何呢?” 如何? 施柔儿冷笑一声,入了这深宫就没有了回头路,以自己的资质,她就不信斗不过那个莲婕妤,还有…… 正思量着,堂后的侍女转了出来,捧着施柔儿刚刚换下的衣服说道:“娘娘,小衣上怎么有血迹呢?娘娘的月事不是刚刚过了吗?难不成又来了?” “只怕是今天受冻的关系,”施柔儿心不在焉地回答:“月事不干净也是有的。” …… 第一百零三章:琼华暗香 第一百零三章:琼华暗香 第五章:琼华暗香 倪廷宣掀帘子进了侍卫们平时歇脚的角屋,慕轻涵猛地把手上的东西塞进了怀里。倪廷宣一怔,眨眼的功夫他也没有看清楚,似乎是纸片信笺什么的。 “在干什么?藏什么呢?难不成是收了那个小宫女的情信了。”他打趣地问道。 “胡说什么呢?哪会有这样的事儿。”慕轻涵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倪廷宣禁不住起了疑惑,刚才他不过是随口说说,好友的性情他最了解,向来不在这样的话题上忌讳的。 “刚才你……”他正要问道。 慕轻涵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事情,我出去巡逻了。”说着提起剑就要向外走。 “等等,”倪廷宣一把拉住他,问道:“轻涵,你没事吧?”联想到刚才慕轻涵的动作,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疑,如今宫里头谣言纷起,明着看上去风和日丽,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他们不过是小小侍卫而已,千万不能卷进这些事端里面。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慕轻涵勉强笑道,挣脱了倪廷宣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倪廷宣在身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日子以来好友明显消沉了不少,先是因为天香园刺客的事情丢了侍卫统领职位,再接着家里又出了事端,被施家逼着退了婚事,听说慕老夫人已经被气得病倒了。偏偏侍卫统领施谦又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然慕轻涵在侍卫们之中人缘极好,多有侍卫暗中为他鸣不平的。但是在施谦的刻意操作之下,分配的差使也越来越微末闲散,使得原本开朗的性情最近越来越沉默寡言。 倪廷宣看着着急,可是他原本就是不善言词的性子,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起。 如今他的未婚妻又进了宫,一入宫就被封为玉嫔,盛宠指日可待,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存不该有的想法啊。 和风送暖,如今宫中各处花园的景致都欣欣繁荣起来,花儿开了不少,盈风吐香,争奇斗艳。伴着各处喷泉湖泊、水流假山的点缀,幽美雅致。 万千的垂柳吐出了新绿,鲜嫩的枝叶伸展开来,绿玉般的柔韧随风轻轻摆动,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一阵春风吹过,点点洁白的柳絮随风飘过,像冬日轻盈的雪花,慕轻涵心烦意乱地站在碧波池畔,望着着水天一色的盛景。 远远地从这一边可以看见对面的亭台楼阁,那是新近整治修葺的漱玉宫,原本就是华美精致的宫室在一番新的装饰之后更加的流光溢彩,即使从遥远的碧波池的这一边也可以感受到其中富贵祥和的皇家气派。 自己在想着什么?他低下头看向水里。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而已,何必去想这么多。 对于施柔儿,他的记忆之中仅仅是那个幼年的时候偶然去施家拜访,见到的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脑海之中的模样都逐渐的淡化。 也许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在潜意识之中早已经习惯了有一个未婚妻,虽然说起感情,真的没有什么,除了这些日子的屈辱之外。 那一天,施家的人找上门来,话语说的是很客气,可是其中的意思却是再明确不过,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没有什么出众的功名在身,连副统领的职位都丢了,他们家的小姐如今生的越来越好了,连王家的定国夫人都赞不绝口。希望慕家看在以往的交情的份上,还请见谅,一边说着,一边奉上长长礼单和当初定亲时的聘礼。 既然女方都看不起自己了,慕轻涵心里头虽然气愤,但是也没有拖延,立刻就在退婚的文书上签了名字。 只是母亲当场就被气得失态,将来人和礼品一起逐出了家门,之后更是病倒了。 那天在晚宴上看到了成年的施柔儿,他几乎认不出她,对于他来说,这个未婚妻完全就是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是那一抹碧绿的身影还是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心底,扣动他的心弦,如同这初春的新绿一般的醒目惹眼,日渐茁壮蔓延。 她穿绿色真是美丽啊,如同这初春的色彩一样。 她笑得真是明丽动人啊,舞姿翩然如同仙子一般。 虽然那些明丽动人的微笑,那些翩然如仙的舞姿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坐在正中的大齐天子,是为了那一抹金色的身影和璀璨的龙冠。 如今这一封信有是什么意思呢? 今夜的子时前去碧波池畔的琼华园相见,有事相求。 慕轻涵心绪散乱地来回徘徊着,手中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信笺被他无意识地揉捏地变了形状。 琼华园正好是他晚上巡夜的时候要负责的园子,地处御花园的深处,景致在后宫各处花园之中不算出众,少有宫妃青睐,夜晚更是人迹稀少。 自己该怎么办? 华灯初上,夜晚的宫廷更加的富丽堂皇,清冷的月色穿行在这繁复重叠的无数亭台楼阁之中,转过簇拥横斜的花枝,穿过轻轻摇曳的柳条,映上华美朦胧的宫纱窗帘。 雕刻着仙子飞天图案的窗花上镶嵌着一颗明晃晃的夜明珠,莹白的光芒在这迷离的夜色之中弥散着,浓光淡影,交织散乱。 施柔儿斜倚在软榻上,凝视着那珠子出了片刻的神,忽然起身道:“红纤,为我准备梳妆一下,我要去西福宫拜访倪贵妃。” “娘娘,这个时候?”红纤疑惑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封莫明其妙的信笺吗?”施柔儿一笑,“我料那个慕轻涵不会有这样的胆量敢私自约宫妃出来,我看这一次多半是倪贵妃的手脚了。” “上一次我在她的宫室里算计莲婕妤,让她跟着平白受了责罚,心里头必定是气不过的,如今是要借着这样的事端来排揎陷害我呢。而且除了她,宫中还有谁有这样的势力,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信送入我的梳妆匣之中呢?” “那娘娘为何要在今夜去拜望倪贵妃呢?”红纤不解道。 “哼,这信既然是送了,慕轻涵那里的设计布局必定是少不了的,留在宫里头也说不定要落人口实,不如就去拜访倪贵妃,让贵妃娘娘来证明我是多么的清白自守,”施柔儿笑了起来,“以后大家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好好走动走动怎么行呢?” 慕轻涵穿过梧桐和垂柳交织而成的树荫,淡淡的花香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走进了园子之中最荒僻的一角,清冷的月光照映在这里的石桌和石凳上。 因为长久都没有宫妃到来,石桌上积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就好像现在慕轻涵的心情,他甚至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过来这里,明明理智在提醒着他,不要涉足这不看清楚的波澜汹涌之中,不要在这里停留,让时间就好像平常一样流过去就好。可是,当巡夜的脚步路过这里的时候,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却让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里。 果然,空旷寂寥的园中没有一个身影,只有旁边生机勃勃的花木,还带着几滴纯净晶莹的露珠,时不时地从碧绿的叶片上滑落,滴到从砖逢中执着蔓延的杂草上。 原本距离约定的时间就已经过去很久了。慕轻涵走进石凳,想要坐下来,却猛地有一件意外的事情,落入了他的眼中。 那是一方鹅黄色的锦帕,留在身侧的石凳上,在一片孤零零的暗青和银灰的色泽之中,分外的惹人注目。那娇嫩的颜色如同是一朵最单薄的花朵,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慕轻涵伸手拿起那一方锦帕,上面绣工精美的金线蔷薇明显是宫妃的物件,锦帕的一角,暗金色的丝线绣成一朵玉兰花般的玉字。 是她吗?难道她真的来过这里?慕轻涵摇了摇头,也许只是自己痴心妄想而已吧。这方锦帕也只是不知道哪一个宫妃无意之中掉落的物件而已。 第一百零四章:琼华暗香(二) 第一百零四章:琼华暗香(二) 夏真回到西福宫的时候,倪晔琳气愤到极点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吓了一跳,她一时之间犹豫起来,要不要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主子呢? “娘娘,那个施柔儿没有去琼华园。”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她还是实话实说了。 “我知道,”倪晔琳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她当然不会去琼华园了,那个贱人才刚刚从我这里离开呢。” “啊?”夏真禁不住一愣,那个施柔儿不仅没有去琼华园,反而来了西福宫。 看到自家娘娘这样出离愤怒的面孔,夏真立刻明白了,恐怕是她们的手段被施柔儿猜到了,所以今晚那位玉嫔不仅没有中计,反而过来这边示威了。 这样的书信被人看破的可能性极大,只要施柔儿心里头没有那个前未婚夫,就绝对不会中计。就算有,只要她足够聪明,也决不可能上当。虽然原本就没有指望这样的手段能够起到必然的效果,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谣言手段做准备而已,可是这个施柔儿看破了之后竟然敢找上门来,这样的胆色让夏真也觉得有几分佩服了。 “今晚的情况如何,你说一下吧。”略微平息了一些怒气,倪贵妃坐下来问道。 “玉嫔虽然没有过去,那个慕轻涵倒是去了。” “哼,他倒是个痴情种子,只可惜遇见了这样没长性的女人。”倪贵妃恨恨地说道:“就他一个人去了有什么用处呢。” “他在园子外面徘徊了很久,去的时间也比信上约定的晚了很多,奴婢眼见玉嫔没有去,只好将那方从她宫里头偷出来的贴身锦帕放到了石凳上,那个慕轻涵倒是拿了帕子,当宝贝似的,愣在那里出神。奴婢见事情没有了转机,也没有再看下去,就会来了。” “他拿了帕子又有什么用处,一方锦帕而已,施柔儿大可推托说是丢了的,就完全牵扯不到她身上了。难道本宫要闲着无聊去害一个侍卫不成?”倪贵妃愤愤地说道。 “哐啷”一声,她余怒未消地将手中的扇子远远地扔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细密的春雨笼罩了园子,闪亮如牛毛一般的银丝从天而降,打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园中弥漫起一层水汽。 慕轻涵失魂落魄地走出园子。 这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不可闻的轻叹,他骤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一个月华般的身影映入眼帘。 苏谧一身碧绿色描银花的淡色春衫,长长的裙摆如同雪月光华般流动轻泻于地,乌黑的长发沿着颈部优美的弧线如同瀑布一般的滑下,一对翡翠耳档安静地垂在柔嫩白皙的耳畔,眉心处碧玉雕刻的莲花额饰在月色之下泛起雅致的光彩。 她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这个轻寒的雨夜,盈盈而立,人不胜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开了的一朵精致的玉兰花。 欺霜赛雪的手腕衬着乌木的伞柄,一把精巧的苏州纸伞在微寒的细雨之中为她撑起一处洁净的领域。 隔着雨帘望去,慕轻涵有一瞬间的惊艳,以为林中的仙子在夜雨朦胧的时刻步入了尘世。“沙沙”的雨滴声笼罩出一种诡异的静谧,可在这安宁的环境中,慕轻涵耳中却响起珠玉相撞一般清亮幽远的脆响。 原本以慕轻涵的武功,早就该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了,可是此时他神不守舍,竟然一直走到近前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苏谧。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从哪边过来的?疑惑徘徊在慕轻涵的心里,表面上的礼数却没有缺失,他连忙低头单膝跪下道:“卑微见过莲婕妤。” “天气微凉,不知道慕护卫为何在这里?”苏谧淡淡地问道。那声音传入慕轻涵的耳中,就如同垂在耳畔的碧玉耳档一般的轻灵清脆。 “在下奉命巡视此处的园林安全,职责所在,惊扰到婕妤娘娘了。”慕轻涵回禀道,心底里却开始忐忑起来,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原来是公务所在,”苏谧嫣然一笑,道:“慕护卫辛苦了,还请不必多礼,本宫刚刚路过这里,这就要回去了。” 苏谧说着,却无一丝转身的意思。 慕轻涵正疑惑,苏谧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刚才本宫游园的时候,不小心将一方锦帕落在了园子里面,慕护卫既然已经巡视过了,不知道看到了没有?” 慕轻涵脑中“轰”地一声,跪在地上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她看见了?!怎么办? 漫天的细雨忽然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凝滞在半空之中,一种沉闷的压抑在两人之中升起。 “听说慕护卫家中母亲尚且在病中,不知道令堂病情如何?”苏谧悠然问道。 苏谧忽然改变了话题,慕轻涵措手不及,“家母还好,最近卧床休息,病情恢复了不少。” “老人家最忌情绪波动,只要慕护卫在宫中一帆风顺,她老人家静心调养,病情自然不会恶化,就怕心爱的儿子遭受无妄之灾,平白让她担心啊。”苏谧笑道:“慕护卫以为本宫说的可是在理?” 慕轻涵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苏谧话中的意思他如何听不出来。 “慕护卫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变成弥天大罪的证据,所以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是不要留着的好。” 慕轻涵身子一颤,怀中那散发着淡淡脂粉香气的锦帕忽然就变得火烫起来。 “这方锦帕对本宫来说甚是喜欢,刚刚慕护卫巡视园子,想必是捡到了吧。不如还给本宫,也好及时抽身。”苏谧的声音带着一丝**和近乎妖异的甜美。 “是……”慕轻涵声音微微颤抖着应道,从怀中拿出那方鹅黄色的锦帕,双手奉上。 苏谧伸出手去,接过那一方灿烂的锦缎, 慕轻涵略微抬头,苏谧纤长白皙的手指如同春葱一般,圆润的指甲盖上既没有戴着时下妃嫔们流行的金玉甲套,也没有使用任何的脂粉颜料,就是清淡的粉红色,散发出如同珍珠一般的光泽。 他的手忍不住一颤,差一点儿拿不住那方柔若鹅毛的锦帕。 苏谧的手指微动,鹅黄色的锦绣就如同流水一般滑进了那纤细的手指。慕轻涵低下头去。 苏谧转过身,翩然远去,轻灵的声音随风传来,“慕护卫既然有过人之材,将来必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何必要苦苦拘泥与这些微末小节,看不开,放不下呢?平白让人小觑了去。” 那一抹碧色的身影隐入了花木深处,轻灵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朦朦的春雨下的缠缠绵绵,无休无止,慕轻涵单膝跪在那里,细密的雨丝沾湿了他的衣服,直到一阵寒风吹过,他从猛地惊醒过来。 不知道跪了多久,想要站起身来,却感到膝盖一阵酸痛,一个趔趄,竟然差一点儿跌倒,他缓缓步伐才站稳了身形。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远处天边的黯淡漆黑逐渐浅薄,光亮从地平线上升起,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天已经快要亮了,他惊异于自己竟然就那样保持着姿势呆呆的跪了大半夜。 慕轻涵看着远处晨与夜交替的光彩,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个念头,原来,她穿碧衣才是最好看的……他恍惚地想着。 第一百零五章 霜冷难眠(一) 第一百零五章 霜冷难眠(一) 从四月十二日开始,新进妃嫔延续了一个月的礼仪宫规教导结束了,也意味着宫妃开始承宠。 十三日,没有任何人意外,内务府呈上绿头牌的时候,齐泷翻了风头正盛的玉嫔的牌子。漱玉宫之中早就备下了香汤沐浴,伺候着新贵人即将来临的荣耀。 知道今晚苏谧不会奉召,小禄子早早地就要去关宫门,苏谧却扬声阻止, 觅青轻声问道:“今晚只怕是个多事之夜,娘娘不如避一避的好?” 苏谧笑道:“正因是个多事之夜,如果不去看热闹,岂不白白辜负了这般的月色。” 夜色低迷,苏谧坐在梳妆台前卸了半妆,又将钗环珠玉除下,严整的发髻散开,乌黑缎子一般的秀发垂在肩上,苏谧拿起青黛,轻巧地将眉线描了描,又打开桃花汁液染成的胭脂唇膏,纤巧的手指轻轻一点,抹在朱红的唇上,原本秀丽的樱唇散发出晶莹的色彩,妖艳诱人如院子里正盛放的石榴花瓣,在暗夜的烛火照映之下,宛如郁郁的血色在唇上凝结。 齐泷已经驾临漱玉宫有一段时间了,苏谧看着外面的天色。 按照大齐的宫制,帝王临幸妃嫔,多半是在乾清宫甘露殿之中,由承恩车将翻了牌子的妃嫔早早地送到,侍奉帝王。也有时候帝王兴起,前去妃嫔居住的宫室临幸,一般都是极为得宠的妃子才有这样的荣耀。 苏谧前些日子虽然得宠,可是齐泷极少到采薇宫里头来,这倒不是苏谧的宠爱不够,主要还是因为采薇宫地处偏僻、距离过远。所以后宫之中很多妃子对于苏谧没有趁机换一处光鲜华美、行动便宜的宫室很是疑惑。 时间过的飞快,苏谧抬头看了看更漏,齐泷进了漱玉宫只怕有快两个时辰了吧。看来好戏是要开场了。 正在等待着,小禄子就远远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娘娘,娘娘,漱玉宫那边闹起来了,动静大的很呢?” 苏谧嫣然一笑,看来是时候了。 也不乘坐车辇,苏谧扶着觅青的手,不紧不慢地向漱玉宫走去。 路上,远远地看见一乘镶金嵌玉的车辇匆匆地驶过,带起一阵疾风,是倪贵妃的车驾。 她的动作倒是快!想必漱玉宫之中安排了不少的人手吧。苏谧暗暗笑道,也好,人越多,这戏份也就越足。 等苏谧到达的时候,就看见漱玉宫之中已经是人声鼎沸,吵嚷嘈杂了。 一个清脆凄凉的哭喊声远远地传过来,“臣妾冤枉啊,皇上,请皇上明鉴啊……” 苏谧走近去,就在漱玉殿的外堂口处,几个与玉嫔一起被赐住在漱玉宫的新进宫妃听见声音赶过来,一个个胆颤心惊地跪在地上,偶尔探头探脑地向宫内窥视。 外围是侍奉的奴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齐泷还在殿内,哭喊声从殿里传出来,苏谧走进殿中,守在门口的奴才一个个正手足无措,也不知道阻止。 苏谧进了外堂,就看见了衣冠不整的齐泷和跪在地上钗环散乱的施柔儿,倪贵妃和李贤妃都在屋里。 施柔儿她正拉着齐泷的衣襟苦苦哀求着:“陛下,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绝无失贞苟且之事,天地可鉴啊……”声音凄婉动人,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化了。 齐泷的脸上却满是厌恶,李贤妃正在帮他整理着衣服,动作恭谨迅速。她所居住的雅鸣宫正好在漱玉宫的一旁,距离最近,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 “妹妹且不用急,”旁边的倪贵妃笑道:“妹妹如果是真的含冤不白,皇上自然会为你伸张作主,这样哭叫拉扯成何体统,让宫人听见了也不好,妹妹这一个月的礼仪宫规都白学了吗?” 苏谧扫了一眼,隔着半透明的绣花屏风,影影绰绰地能看见**散乱着的大红被褥,里面隐隐显出白绫子的一角,那是验证宫妃贞洁的素缎。 齐泷抬头看见苏谧进来了,问道:“谧儿怎么也来了?”神色之间恼火郁闷,显然还是在愤怒之中。 苏谧连忙行礼道:“臣妾正要前去园中赏月消夜,想不到听见这里人声鼎沸,只怕是有了刺客什么的,就赶紧过来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问道:“皇上,可是玉嫔妹妹惹得皇上不悦了,皇上念及她初入宫廷,未知礼仪,今次又是头一次承宠,可不要真的计较啊。” 施柔儿哀哀地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她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 “莲妹妹说的是呢,玉嫔是否私通他人,还是未知之数,皇上可万万不要武断啊。”倪贵妃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 “私通?!”苏谧的脸色都变了,“这……玉嫔妹妹怎么可能……” “今日是玉嫔头一次承宠,却无落红,”李贤妃在一旁说道,可能也觉得这样谈论这种闺阁私事有几分不好意思,转而道:“这件事臣妾也看着蹊跷,玉嫔妹妹入宫是通过验身的,怎么会这样呢?” 齐泷的愤怒已经略微平息了,但涨红的脸色还是没有恢复,眼神扫过跪在一旁的施柔儿,说不出的厌恶鄙薄,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对于他骄傲**的个性来说,最看重期待的宫妃出现这样的失贞行为,不啻于在他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这时候,门口又是一阵急促的声响,不待人通传禀报,皇后的身影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显然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了,看了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施柔儿一眼,连忙上前道:“皇上,此事……” “此事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样的事情,从我大齐开国以来,后宫就从来没有过这样丢人的事端!”看到皇后过来,齐泷的火气又升腾了起来:“皇后看按照宫规应该怎么办吧?” “皇上息怒啊,此事如今尚且没有定论,怎么就能够轻易处置玉嫔妹妹呢?说不定要冤枉了好人呢。平日里头,臣妾看玉嫔也是个知礼明义的,怎么会干出这样的……”倪贵妃半真半假地规劝道。 “快叫去锦宫的人过来,直接领了去。再也不要让朕看见她。”齐泷一脸厌恶地说道,甩袖子就要出去。 “皇上请先息怒啊,”皇后连忙跪倒在地上,阻止了齐泷的去路,从容道:“玉嫔平日的为人皇上也是知道的,恭谨守礼,温顺婉约。臣妾看此事只怕另有蹊跷,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气愤而冤枉了好人啊。” “此事只怕确实有蹊跷,”倪贵妃接过话头说道:“秀女入宫都是要通过严格的验身的,怎么会容得不贞不洁之人入宫呢?玉嫔在验身的时候必然是完壁之身,只是现在就变成了残花败柳,这岂不是在宫里头的这一个月里面……”倪贵妃扫视了跪在地上的漱玉宫的宫人们一眼,“皇上,依臣妾之见,不如拷问身边的奴才,必然能够得到线索。” 众人都变了脸色,这句话无疑是再说施柔儿在封妃之后与人私通了,这样的罪名,无论拿到哪一国,哪一朝,哪一宫,哪一室,都是无可非议的死罪,而且连同身边的宫人都要一并连罪处死的。 跪在周围的宫女内监一个个惊地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高呼:“陛下冤枉啊,奴才们都是不知道的。” “皇上,玉嫔娘娘入宫以来一直洁身自好,静心守礼,绝对没有可能作出这等**贱之事啊,请皇上明鉴啊!”施柔儿身边贴身的红纤声音凄厉地喊道,这样的罪名一旦成立,她们这些人都别想有活路了。 皇后说道:“宫中法度森严,各宫素来严守宫门时间,而且侍奉在身侧的都是内监,绝无男子出没,怎么可能有机会……”她看向齐泷说道:“皇上切莫心急,若是冤枉了好人,只怕日后也要悔之莫及啊,皇上三思啊。”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宫中虽然没有男子贴身侍奉,但是却有不少的男子出入呢。”倪贵妃正色说道:“臣妾以前就听说玉嫔的未婚夫就在这个后宫之中充任侍卫,不知道……” “未婚夫?!”齐泷疑惑地问道,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上架公告 终于结束紧张的了,全靠大家的支持,使得我在榜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汗……听起来怎么像是做报告啊。)总之,谢谢为我投票支持我的各位了。 原本预定七月份上架的金枝,因为我想要参加这个,所以拖延了下来,参加的作品,都是入包月vi的,所以从八月份开始,金枝就要入包月vi了。 对不起大家啊,没有经受住万恶的金钱的**,照纳兰大大的说法,总之呢,从现在开始,我要坐地分赃了(n_n)…还从来没有赚过钱的人正在yy中…… 金枝预计全部在六十万字左右吧,连载到现在,已经超过一半了,对于接下来的更新速度,更新的时候会按照整章整章的更新,我估算了一下,顶多能只有四五十章的剩余了,所以大概是两三天到三四天更新一章的速度。 金枝的前半部分是宫斗,后半部分主要还是朝政和战争,其中宫廷斗争的戏份没有多少了,我会在今天把宫斗的剩余戏份全部在公众版更新完,也算是上半部分的结局了。这样,进入vi的全部都是朝政战争戏份了,如果大家觉得还有兴趣,能捧个场当然好,如果不能也没关系。只要达到了起点的解禁标准,我就会申请解禁的。只是要大家多等一段时间了。 总之呢,谢谢所有一直支持我的读者,谢谢你们的投票,你们的回贴,你们的点击,你们的收藏都是让我写下去的动力。 “未婚夫?!”齐泷疑惑地问道,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玉嫔原本是定过亲,但是早就退亲了,所以才能入宫待选。”皇后连忙解释道。 “听说两人是订的娃娃亲,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倪贵妃步步紧逼地说道。 “贵妃妹妹怎么对玉嫔的事情这样清楚呢?”皇后反驳着问道:“本宫都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 “臣妾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皇后娘娘这样急切只怕有袒护之嫌。”倪贵妃冷冷地道。 “这是与本宫说话的礼节吗?我贵为正宫,一切自当秉公处理,明察秋毫,以求不使宫中的姐妹蒙受不白之冤,倒是倪贵妃如今在事态不明的时候就妄下论断,不嫌太武断主观了吗?”皇后针锋相对地说道。 倪贵妃淡淡地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皇后转过身去,继续向齐泷劝解,齐泷的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怎样的想法。 倪贵妃背对着众人的眼神扫过下面跪着的一群仆役,眼神明灭,意味深远。 忽然一个粗使打扮的宫女从行列之中扑出,说道:“奴才……奴才曾经见过,玉嫔娘娘曾经独自外出。”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施柔儿抬头喊了起来,“我什么时候私自外出了?血口喷人。” 倪贵妃明丽的红唇勾出一个妖艳的弧度。 “玉嫔你先不要着急。”被施柔儿的哭叫吵闹地心烦意乱,皇后的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你可是亲眼所见?”齐泷向那个小宫女问道。 “奴婢确实亲眼所见,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娘娘独自一人,向碧波池东畔走去。”那个粗使丫头言之凿凿地说道。 “那你可知道玉嫔去了哪里?”皇后问道。 “这个……奴婢不知,奴婢不过是个粗使的奴才,怎么胆敢窥探主子的隐私呢?”宫女喏喏地说道。 李贤妃想了想道:“沿着碧波池向东……似乎是琼华园那一带的方向啊。” “这还不好办?只要查一查负责琼华园那边的侍卫都是哪些人不就知道了吗?”倪贵妃素手持着锦帕捂住檀口,曼声道。 “臣妾并未去过琼华园啊,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鉴啊,臣妾那一晚明明去了贵妇娘娘您的西福宫啊。”施柔儿惊惶地反驳道。 见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倪晔琳从容一笑,道:“那一晚玉嫔确实去了臣妾那里闲话小坐,不过很快就回去了,回宫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臣妾就不知道了。” 立刻,又有一个小太监扑下道:“启禀皇上和诸位娘娘,奴才也看见了,那时候天色已晚,奴才们大都就寝了,已经是宫中快要落锁的时间了,玉嫔手中拿着一方鹅黄色的锦帕,匆匆出去,可是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只怕是……” “高升诺,去把琼华园附近值夜的侍卫都给我传来!”齐泷一声断喝,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几乎变了调。 高升诺匆匆地跑了出去。齐泷少有如此的愤怒,一时之间,宫内的诸妃都不敢说话,只余下施柔儿哀哀凄凄的哭泣声和喊冤声断断续续,惹人心酸。 不一会儿,高升诺就回来禀报道,“皇上,人都已经带到了。还有……”说着顿了顿,抬头偷偷看了看齐泷的脸色, 齐泷冷冷地道:“还有什么,不要吞吞吐吐地。” 高升诺这才犹豫着说道:“还有就是奴才也一并询问调查过了,那一晚,琼华园值夜的侍卫就是原本是玉嫔娘娘未婚夫的那个慕轻涵,另外他是单独一个,没有人与他同行。” 齐泷愤愤地哼了一声,就甩袖子出去了。苏谧她们跟在身后。 宫妃的房间,自然不是侍卫所能够进入的,带来的侍卫们都站在宫外听宣。还有十几个侍卫垂手肃立在周围,是贴身保护齐泷的。 门外漱玉宫的宫妃还有奴才依然跪了一地,而刚刚被宣过来的慕轻涵等人都正满脸诧异地站在殿门口。 倪廷宣也在其中,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场中。身在宫外,众侍卫们对于宫中发生的事情当然不清楚,但是也看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端倪来,不时有定力浅薄的侍卫偷眼瞅向宫门里面。眼见齐泷出来了,连忙都跪地行礼。 齐泷也不说免礼,就这样看着跪了一地的人。 苏谧走近齐泷的身边,轻声说道:“皇上,皇家体面要紧啊,此事还是斟酌处理的好。一旦传开,只怕宫廷与民间皆是议论纷纷,对皇上和朝廷的清誉都不好啊。” 齐泷迟疑了片刻,刚刚他愤怒之中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将慕轻涵等人传唤了过来,眼下已经冷静了些,立刻想到,这一次的事情让他如何讯问呢?难道要直接问起来有哪一个侍卫与他的妃子私通吗?别说不会有人承认,就算是有人承认,这样有失身份的话他也断断问不出来。 倪贵妃看出齐泷的犹豫,连忙凑近他的耳边说道:“皇上,此次的事情关系后宫的清白,依臣妾之间,不如秘密拷问宫中两人身边的宫人侍卫,必然知道一些端倪。” “皇上,”施柔儿踉跄着奔跑了出来,“臣妾虽然曾经与慕轻涵有过婚约,可是两人之间从未见过面,如何能够私下里来往呢?更不会有锦帕之类的私物传递。” 慕轻涵跪在门口,施柔儿的话一入耳中,他原本的满脸诧异都变成了震惊。刚刚高升诺脸色阴沉地把他叫了过来,他还莫明其妙,哪里能够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罪名。 与宫妃私通! 就算是慕轻涵再不明宫规,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旦牵扯其中,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甚至会株连到家人。想到家中至今还卧病在床的母亲,他的心里头一阵发冷,春暖花开的天气里,忽然就像是坠入了冰窖之中,从心底里头透出一股子寒意来。 他抬起头,众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猛地清醒过来。 “皇上,卑职并未行此禽兽之举。”慕轻涵立刻扬声道:“卑职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侍卫,如何敢对宫中贵人有痴心妄想?!”说着额头重重叩向青瓷砖瓦的地面,不几下就鲜血淋漓。 痴心妄想!旁边的倪廷宣听见这话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 倪贵妃冷哼了一声,向齐泷说道:“自然不可能有罪犯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罪行,此事关系重大,皇上勿要听信一面之辞,派人详查讯问才是正理啊。” 眼见此时已经闹开,注定无法善了了,齐泷有几分意动,咬了咬牙正要出声。 “皇上,”旁边的倪廷宣忽然跪地朗声说道:“微臣可以担保,慕轻涵一直恪守宫规,从无违背,与宫妃私通更是绝无可能,微臣愿意以性命担保。若是他有罪,微臣愿意同罪领死。”声音斩钉截铁,决然明快。 “你……”倪贵妃话语一滞,她哪里想得到事情到了最紧要关头,竟然是自己的哥哥过来拆台,她一时语塞,气愤难言地瞪着倪廷宣。 齐泷的神色阴沉,看着场中的众人,他现在也有一些后悔。 他原本对施柔儿报的期望甚深,所以当发现施柔儿竟然不是处子之身的时候格外的愤怒难容。当场就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吵了起来。这种事情,施柔儿又分辩不清楚,只能越描越黑,使得齐泷的愤怒更盛,结果将整个宫殿的人,甚至连附近宫室的妃嫔都引来了。 现在冷静下来,齐泷也知道这种事情悠关皇家体面,不能外传为上,早知道应该暗中命人秘密审讯才对,可是如今……齐泷扫视了周围跪了一地的主子奴才一眼,还有外面闻讯赶来的宫妃正探头探脑,看来此事想要保密是不可能了。 怎么办? “皇上,如今天色太晚,此事只怕别有蹊跷,一时之间也难以查明。”苏谧轻声说道,“既然慕护卫有嫌疑,依臣妾之间,不如就派人前去搜索一下侍卫们居住的宫室,既然已经有人证明两人之间有物件上的来往,必然是有所根据的。” 慕轻涵微微一颤,抬头看向苏谧,视线骤然一顿,他转而又低下头去。 “臣妾也认为此举可行。”倪贵妃顺势说道。她想到夏真回来禀报的话语,这个慕轻涵应该是不会舍得将那方锦帕丢掉的。 “也好。”眼看事情陷入僵局,齐泷当即采取了苏谧的意见。 高升诺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又去了。 “皇上,夜间露寒风重,还是保证龙体要紧,不如进屋子里等待好了。”苏谧体贴地说道,一边将觅青从屋里取来的披风为齐泷披上。 齐泷转头看去,月光之下,苏谧秀发垂肩,樱唇妩媚,只觉得有一阵燥热上来,他神色立刻柔软了几分,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漱玉宫又是一阵心烦意乱,当即吩咐道:“备车辇,回乾清宫去,谧儿与朕一起去吧。” 又转头说道:“这里的事情就先由皇后和贵妃两人收拾安抚吧。”说着挽着苏谧向殿门口走去。 留下身后的皇后和倪贵妃不知道什么脸色地相顾无言。 进了乾清宫甘露殿,内监关上殿门,齐泷拉过苏谧抱住她。压抑了太长久的热情爆发出来,夹杂着一天的愤怒和**,苏谧婉转而柔和地承受着,直到夜阑人静的时刻,持续的热情才冷淡了下来。 天已微亮,月色逐渐淡去,晨光从天际透漏出来,春意浓浓的夜晚依然带着几分凉意。 殿门口,高升诺对身边走来走去的倪廷宣道:“倪副统领,您先别心急啊,如今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你猜也能猜得到啊,我这个做奴才的怎么有胆量去打扰呢?不到天亮只怕皇上是不会出来了。”他看了看左右又道:“不如您先回去,等明天早朝的时候再过来回禀就好了。” 倪廷宣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心里头只觉得心痛如绞,压抑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也是男人,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他当然能够想地到,就是这样的想象就像是在凌迟着他的心脏一样的剧痛难忍。 高升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还以为他关心同僚好友,犹自在一旁安慰道:“此事依老奴之见,是牵连不到慕护卫的,如今又没有找见那方锦帕,无凭无据,自然……”嘴上一边喋喋不休,心里头却在想着,贵妃娘娘谋划向来不落痕迹,这一方锦帕怎么就不见了呢?听娘娘的口气,应该是存在的啊。这个慕轻涵倒是运气不错。不过搜不出来最好,想起刚才倪廷宣摞下的狠话,如果真的搜出来了,岂不是要连累自己的亲哥哥,估计倪贵妃心里头也忐忑不安吧,如今搜不出证据来也是皆大欢喜。 只是那个玉嫔,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罪,还是猪油蒙了心了?唉,偏偏干出这样的事儿来。这件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玉嫔施柔儿一事虽然传地沸沸扬扬,但是也在第二天就出了结果,后宫负责验身的老嬷嬷承认,是她在验身的时候手重了,一不小心使得玉嫔**失贞,因为惧怕罪责所以不敢声张。 在承认的罪行的当天,这个嬷嬷就悬梁自尽了。 这一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后宫之中关于此事的谣言和议论却都没有停止,一时之间,那位倒霉的玉嫔成了众妃议论嘲讽的焦点。 寝殿外的人心急如焚。 寝殿内的两人却也无都了无睡意,窗外已经泛起淡淡的晨光,透过窗格子投入殿内,映在半透明的鲛绡黄金帐上,却无一丝暖意,只是透着森森的寒冷。 “今晚的事情朕真是失望啊。”齐泷长叹一声,开口道。 “皇上切莫心急,玉嫔的锦帕说不定只是偶然丢失了而已,宫中法度森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苏谧柔声劝道。 “无论是怎样的隐情,她已经失贞是不争的事实,此事朕一定要追查到底。若是在宫外就已经**,这样水性杨花,欺君犯上的女子朕是断然容不得的,如果是在宫里头……”齐泷恨恨地道:“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难道让朕背负这样的耻辱吗?” 欺君犯上,苏谧在心中只想要冷笑,这个深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畸形,这样的不合理,你也不要怪我,谁让你我都是深宫里的一员呢。 苏谧望着金黄色的龙凤罗帐笼罩下狭隘的空间,笑道:“玉嫔妹妹可是难得的如花似玉的佳人,皇上也不嫌心疼,竟然那样粗暴的地对待,小心将来后悔啊。” “如花似玉?残花败柳还差不多。”齐泷的语气有一种压抑着耻辱的森然。 “皇上,依臣妾所见,玉嫔不太可能是与宫中的视为私通,皇上对她已经是青睐有加,她岂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来,何况她如果真的与慕护卫有私情的话,又岂会退婚入宫。”苏谧从容笑道:“听说两家因为退婚闹得很大,连慕护卫的母亲都被气的病倒了,如今两家应该差不多绝交了才是。” “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呢?”齐泷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这还用得着问吗?自从皇上对玉嫔赏赐恩宠不断以后,关于玉嫔的消息自然是宫里头议论的焦点了。这些事情,后宫只怕无论那一个妃嫔都知道了,只是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而已。”苏谧轻笑道。 “哦,说来听听”齐泷问道。 苏谧一派平和的将施家和慕家的纠葛说了出来,无需她加以润色,施柔儿未承恩宠就恩遇不断,原本就遭宫妃们嫉妒,后宫中的议论自然是对她充满鄙薄。 “等等,你说这件事情有王家插手?”听到是由定国夫人做主将慕家的婚事退了的,齐泷的神色之间突然深思起来。 “只怕也不算是什么插手,施夫人据说与定国夫人私下里交情不错,请她出面也是清理中的事情。”什么不咸不淡的说道。 清理没有说话,严重疑惑之色更重,什么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多说。眼看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当即对齐泷说道:“皇上,已经是早朝的时刻了。” “恩。”齐泷看了看天色,依言起身了。 什么服侍着他穿上九龙黄袍,戴上金龙含珠冠冕。 洗漱完毕两人并肩出了寝宫,时辰尚早。就看见高深诺和倪廷宣都站在殿门口等候。见到两人出来,立刻跪地行礼。 风亿萧瑟,夜露凝结,两人显然是等候了通宵。 苏谧心头一阵不自然。转过头去。 齐泷看到高深诺立刻想起自己吩咐他娶搜查侍卫的住处,当即问道:“怎么样,搜出什么锦帕之类的东西了吗?” “没有。”高深诺回禀道:“奴才带着人搜遍了真个侍卫居所。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件。” 齐泷心烦意乱,这件事情毫无头绪。“就先交待皇后和贵妃办理吧,等朕夏朝回来再说。” “皇上,慕轻涵还被拘押在房中,不知道如何处置?”倪廷宣上前一步,问道。 “皇上,此事不宜闹大,皇家体面要紧啊。”苏谧在他耳畔轻声道。 “就先放出来吧。”齐泷思索了一阵子,不在意地挥挥手道。 齐泷去上了早朝,苏谧在偏殿收拾装容,用过早膳,休息了片刻,觅青向她禀报着昨晚被两人仍在身后的烂摊子。 皇后和倪贵妃商议了一阵子就将玉嫔暂且关在后殿,派人看守着,也没有别的举动。 “只是凤仪宫和西福宫之中的灯火都亮了足足整夜呢。”觅青说道。 苏谧淡然一笑,出了这样耸动的大事,只怕昨晚无论是宫妃还是帝王都没有一个能够安然地睡着的。只是如今一切态势未明,两人自然都不会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内监高声唱起,齐泷下朝了。 苏谧端起准备好的点心和清茶,向养心殿走去,齐泷一向习惯于在退朝之后在那里办理公务,并且召见大臣对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进行商讨。 走过长廊,还没有近殿门,就听见一声沉闷地响声伴着竭力压制的惊叫声响起,紧接着“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摔了出去。 苏谧快步走进殿门,正看到齐泷坐在龙椅上,举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她扫了一眼地上,殿前阶下跪着的人正是大内侍卫统领施谦,“徵臣知错,请陛下赐罪。”施谦低头向光洁的地面上叩去,一边低声说道。 头抬起的时候,苏谧立刻注意到,他的额头被砸出血来,苏谧的眼神投向一边,那是一方砚台,已经被摔成了五六块,可以想像当时打在施谦地头上有多么重。依照施谦的武功,原本身开这一击根本不在话下,可是出自皇帝之手地责罚,就算是再重,再不合理,身为臣子也只能默默承受,跪谢隆恩。 苏谧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来到齐泷的身侧,侧头扫视了一眼桌上地公文奏折,立刻明白了,说的是演武场因为暴雨塌了一角的事情,前几天就已经禀报过了,不是什么大事,齐泷已经责令工部整修了。 施谦现在主持武举的事情。事务杂乱繁多,偶尔肯定会有思虑不周的细枝末节。这些小事如果放到平时,不过是一句话就淡淡揭过了,如今因为昨晚的事情,齐泷正是一肚子火气没有地方发泄,就算是施谦做的再好,只怕也要寻出个端倪来,何况这样送上门来的错处呢。 下面地侍卫和内监跪了一地,齐泷勃发的怒气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出。 苏谧到了一杯茶,为齐泷奉上。小声道:“皇上,喝杯茶润润喉咙吧,您已经忙碌了一早上了。” 齐泷长吸了一口气,接过茶水,抿了几口,沉默了一阵子,看着下面依然不住地叩头请罪的施谦,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顿了顿,终于说道:“不必了,施统领平身吧,这一次演武场的事故不过是小事情而已,朕。。。。。恕你无罪。诸位受卿都平身吧,是朕心急了。” 施谦这才起身,眼中黯淡的神色还是遮掩不去,额头上被砸出地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染红了已经花白的头发。 天恩浅薄,使如那初春的冬雪,经不起丝毫阳光的照晒。 齐泷又交待了几句,就挥手让众人告退了。 “施大人年纪已大。皇上刚刚地行为只怕让施大人寒心呢。如今玉嫔的事情还不清楚,而且,就算真的是玉嫔失贞,也只是她自己的不晓得洁身自好,皇上怎么能连累家人呢?”苏谧在齐泷身边带着几分抱怨地说道。 “朕岂是仅仅为了一个女子失贞的事情。。。。。。”齐泷抬手按住额头,他现在隐隐已经知道了施谦与王家的联系。 施谦他侍奉过三朝齐亮,从一个小小的侍卫做起,算得上是元老级的人物了,一直是个单纯的武人,平日里头在朝政上自然不会有什么涉及,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党派倾向来,齐泷了解,且顾及他是元老,想不到他竟然与王家。。。。。。 齐泷想着想着心里头就不舒服起来,连自己后宫里头都要算计,再想起前些日子的谣言。。。。。 “上次你说起来遇见那个叫王凝霜的秀女是不是?”齐泷忽然想起来问道:“就是皇后的表妹的。” “皇上怎么连自己刚刚册封的妃嫔都不记得了?”苏谧笑道:“正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这一次特意封了正五品锦嫔的,新一届地秀女之中,就数她和玉嫔位份最高了。” “嗯。”齐泷的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苏谧察颜观色,忽然掩口一笑说道:“原来臣妾还诧异说,我们大齐地后宫规矩不是说,‘秀女择选,内廷主位直系姊妹免挑’这样一条规矩吗?后来听身边的人解说才知道,这条规矩早就是形同虚设,倒是臣妾见识浅薄了。” 齐尖地神色忽然开明起来,喜道:“对了,朕倒是忘记了,竟然还有这一条规矩。” 四月十五日,齐泷下了旨意:“按照祖制:秀妇择选,内廷主位直系姊妹免挑。皇后和倪贵妃因不察,各自罚俸一个月,以示惩戒。” 秀女这中,锦嫔王凝霜系皇后表妹,贵人李月仙为李贤妃亲妹,皆裁撤封号,赏赐锦缎十匹,金钗十株,遣送出宫,自行婚配。 后宫之中顿时议论纷纷,对于秀女择选,内廷主任直系姊妹免挑这样的规矩,是开国之初发乾安皇后设定的,为的是防止后宫之中有宫妃接党撤擅权,勾连倾轧之事。也是为了广选淑女,保持血统,以求多为皇家开枝散叶。 可是真正的执行也不过是在乾安皇后一朝而已,其后,这一条规矩早就形同虚设,前朝多有姐妹同时入宫,并且共同得宠。传为佳话的。 如果真的要追究起来,齐泷地后宫之中,也早已经有好几对姐妹花了呢。 在这样的时候忽然颁下这样的旨意,就算是不问朝政的后妃,也隐约感觉到,风向似乎要变了。而且这变动,不仅仅是在后宫之中。。。。。。 玉嫔施柔儿一事虽然传地沸沸沸扬扬,但是也在第二天就出了结果,后宫负责验身的老嬷嬷承认。是她在验身的时候手重了,一不小心使得玉嫔**失贞,因为惧怕罪责所以不敢声张。 在承认的罪行的当天,这个嬷嬷就悬梁自尽了。 这一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后宫之中于此事的谣言却都没有停止,一时之间。那位倒霉的玉嫔成了焦点。 齐泷之后虽然赏赐了不少东西入漱玉宫,算作补偿,又下旨安抚她。但是心底里的芥蒂到底是种下了,一直没有再踏足漱玉宫的台阶。连累地同时住在漱玉宫之中的几位新人都不受见待。 翻开秀女入宫之后一个月的彤史,整整二十四位新晋的妃嫔,除去施柔儿,和被送出宫去地王凝霜,李玉仙之外,只有六位在这一个月里面蒙受临幸,而且只有一夜此外,齐泷前去凤仪宫两次,倪贵妃那里三次。雯妃,罗昭仪那里各一次,此外的日子,都是苏谧的名字。 四月二十八日,苏谧受封晋为正三品贵嫔,也许是为了弥补当初册嫔时候的简单,这一次地册封办的花团锦簇,风光无限。昭示着这位后宫新贵身上的荣宠丝毫没有因为秀女新人的入宫而有丝毫的逊色,反而更加的耀眼灼热了。 原本册为贵嫔之后,就可以为一宫主位,居正殿了。可是苏谧特意上表请辞,声称自己德行不足,出身卑微,不敢为一宫主位。因此,她依然居住在采薇宫的东侧院之中。齐泷为此大加赞扬苏谧勤俭纯朴,知礼守拙的气节。 翻开一本奏折,齐泷叹了口气,道:“如今施谦又一次上表请辞,你看如何呢?”他逐渐地习惯了在处理朝政地时候,时不时问一下苏谧的意见,虽然苏谧对于朝廷的规矩多有不懂,但是见解敏锐,从对话之中齐泷却经常受到启发。 苏谧淡然一笑,施谦自从挨了那一下子之后就上表告老,请辞他侍卫统领的职位,看来也是个聪明人。 只是齐泷却一直在下旨挽留,苏谧知道,齐泷当然浊真心想要挽留他,一方面,是因为玉嫔一事诼甚多,如果在这种时候准许了施谦的告老,必然要使得朝臣们认为齐泷迁怒牵连,为施谦鸣不平,毕竟施谦也是侍奉三朝的老臣了,生平有没有什么大错,施柔儿的事情又是查明冤枉的,施谦这样地下场未免让众臣寒心。 另一方面,如今王奢伪军 在外征战,如果施谦真的是他地人,这样的处理,王奢会怎么想就难说了。 所以前两次施谦告老地折子,齐泷都驳了回去,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了。一个月之内连上三次奏折,看来施谦是真的铁了心要告老了。 “皇上心中必定有了计较,还要来拿臣妾取笑。”苏谧笑道:“施大人如今年纪都已经大了,告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上也应该体恤他为国辛劳,让他安渡晚年才是。” “朕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就怕朝臣们的心里头。。。。。” “这有何难,皇上不妨从重赏赐施大人,封爵晋位,也算是安抚酬劳他几十年的辛苦,而且也可以平息朝臣的议论啊。”苏谧婉声道。 齐泷深思起来,按照规矩,应该是由副统领倪廷宣直接接任的,可是由倪廷宣接任。。。。。 有了施谦的教训,他实在是不希望任何一方的人手来控制这个职位,侍卫统领负责整个皇宫大内的安全,也是他贴身保护的壁垒。一旦有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虽然现在雁过留声论是王家还是倪家,都保持着平和安静地局势。王奢带兵出征,倪源养病在家,使得朝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宁,但是齐泷不会傻到认为这样的安宁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王奢迟早有班师回朝的一天,而倪源的病情和伤势也逐渐稳定。到时候,朝中又会是怎样的形势呢? 这个统领的职位,必定要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接任才好。最重要的是与朝廷的这两派都没有任何地关系。 “对了,你的那个宫中的内监陈冽如何了。还是没有消息吗?”齐泷忽然想起来,问道。 “没有,他还是跟随在枯叶大师的身边。”苏谧回答道,齐泷的这一问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继而她反应过来,“皇上?难道您是想。。。。” “如果是他出任侍卫统领。朕也可以放心不少啊。”齐泷长叹着说道。 “皇上,”苏谧啼笑皆非,“陈冽再如何优秀也是一个内监,内监执掌大权正是天下祸乱的根本啊。想那汉末,唐末都是。。。。” 其实陈冽出任侍卫统领地话,对于苏谧的势力自然是有益无害,可是内监系统与侍卫系统根本不能相容,虽然陈冽头上顶着枯叶禅师弟子的身份,可是贸然执掌这样庞大的权力,必然引来各方势力地嫉恨和窥探,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苏谧自然是不肯让他涉险的。 “朕岂会不知道这些,说一说而已。唉,人心叵测,这人选实在是太难以找出了。”齐泷苦恼地说道。 “皇上,臣妾却能够瞧为皇上推荐一人,必然能够符合皇上的条件。”苏谧笑道。 “哦,谁?说” 第八章 玉壶冰心 第八章 玉壶冰心 “和朕讲讲。”齐泷挑眉问道。 “就是大内侍卫之中的慕轻涵啊。”苏谧笑道。 “他?”齐泷疑惑起来。 “他原来就身居副统领之职,只是因为天香园一事受到责罚。降职处理,如今升回去也是实至名归。而且 。。。。”苏谧嫣然一笑。从容说道:“慕家本来是大齐的名门,源远流长。与朝中某些新兴势力并无联系 。如今因为定国夫人的干涉,必然也已经与王家结怨,至少也是断了瓜葛的,不是正好符合皇上地条件吗? ” 见齐泷有几分意动,苏谧又笑道:“而且他前些日子蒙受不白之冤,皇上正好可以趁机封赏安抚,他必 然对皇上知恩图报,竭力报效。” 齐泷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转而又犹豫地说道:“但是莫轻涵他毕竟有过错在身,而且如今宫中也不是 没有在他之上的侍卫副统领。。。。”如果就这样任命莫轻涵,自己排斥王家和倪家的居心也就太明显了, 尤其是倪廷宣现在正好官居侍卫副统领一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由他来继承这个闰子才是实至名 归啊,不提拔他而选择一个平凡的侍卫,未免让倪家的人齿冷寒心吧。 而且倪廷宣平日里行事严谨有度,进退合仪,担任侍卫统领一职也是不错的选择。如今倪源一直告病在家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复出,他终究是为了大齐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的,如果自己再这样压制他唯一的儿 子,想来自己的也觉得有几分心虚。 一时之间,齐泷难以决断,左右为难起来。 苏谧哪里会看不出齐泷地犹豫之处,当即笑道:“此事有何难处?如今距离天香园的事情早过去产很久了 ,依照惯例,莫轻涵也应该升回侍卫副统领地职位了,皇上就先将他提拔回去就好。至于总统领一职。。。 。”苏谧眼波流转,朗声笑道:“自然是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齐泷问道。 “皇上想一想,如今皇止广开武举,在各个演武场选拔天下武学英才,宫中的侍卫是不是也应该依照此例 呢?保护皇上地安全是要有足够强的武功身手,可不是凭借家世地位就能作主的,难道危险来了,他们凭借 家世地位就能够退敌了吗?”苏谧继续说道。 “对了,好主意,”齐泷笑道:“只要看两人之间哪一个武功更加高强不就好了吗?” 如此一来,自己的也就不用为难了。如果倪廷宣得胜,自己就把他提拔为侍卫统领,也算是对倪源的一种 安慰吧。如果莫轻涵得胜,是倪廷宣他技不如人,也无话好说。 而且此举也是为了将来那些无背景的武林子弟进入大内侍卫系统开个先例,让这群都是豪门贵阀出身的子 弟们看看,他们的前途不是他们背后的家世,而是自身的武勋和功劳。 “好,事不宜迟,高升诺,这就传旨。”养心殿里传出齐泷兴奋地声音。 五月的暖春天气,廊下的栀子花开的繁盛荼蘼,在夕阳之下,洁白如玉的花瓣染上了层层的金红色,香气 游离弥散。 苏谧回到采薇宫已经是日暮时分,小禄子快步走了上来,“娘娘,慕名护卫过来拜见娘娘了。” 苏谧淡然一笑,“请他进来吧。” 慕轻涵进了园子的时候,苏谧正斜倚在回廊上,视线从天际到晚霞上收回,落在他的身上。 他在满地金红花瓣之中跪下来,苏谧淡然地笑道:“不必多礼。” 莫轻涵没有动,他跪在她面前,仿佛宫门外层层叠叠的殿宇宫檐都远去了。 “娘娘的救命之恩,卑职永远铭记在心,日后娘娘有任何驱策,卑职愿效犬马之劳,必定永不背弃,百死 不悔。”就在这样的一个傍晚,莫轻涵说出决定了自己一生的誓言,永誓忠诚。 他之后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傍晚,都只记得那妖艳低垂的晚霞和潋滟宁静的天幕,以及。。。。比晚霞更加 的冰清玉洁而迷离妖艳的身影。 暮色越发低迷,一切都被艳丽的霞光度上了一层凄艳的色彩,她身畔的那一丛花朵如同粉红色的宝石一般 ,散发出晶莹的光泽,可是再璀璨的宝石也及不上她的眼神那样的明丽动人。 “慕护卫的意思本宫明白,”苏谧笑得温婉而满足,她所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本宫也必定不会辜负这 番心意。如今本宫已经替你铺好了路,之后的事情怎么样,就看你自己的选择和努力了。” 苏谧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严厉和决然,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宫知道,你与倪副统领是至交好友,可是 这一次的机会难得,你要知道把握。” 慕轻涵低下头去,像是不能承受话中的份量,又像是不敢去承受这近乎燃烧一样的凄美,“娘娘请放心, 轻涵一定不负重望。”他终于说道,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宫廷之中也有专门的演武场,在五月十五之日,在宽阔的可容近千人的大校场之中,比武的擂台早就已经 高高地搭起,擂台的正面是高达数丈的华丽的高看台。 踏着晨光,齐泷带着苏谧来到了场中,原本这样的场合不是后妃所应该出席的,但是在苏谧盛宠不衰的今 日,没有人会为这样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去触齐泷的霉头。苏谧脸上带着轻盈的面纱,将秀丽的容颜遮掩地朦 胧飘逸,场中不时有人偷偷地将视线投向她天水碧色的身影。 看台之中布置地精美华丽,丝毫不逊于宫妃筵席上的座垫和引枕,前面的小几上摆入着各色精臻的水果点 心,对于帝王来说,与其说这是一次盛大的武事,不如说是观赏一场赏心悦目的戏剧一般。 真正最看重这一次比赛的可能就是那些站在外围的侍卫们了。苏谧抬头扫视着四面,整个校场的周围,站 满了层层的侍卫,人虽然很多,但是有齐泷在场,众人严谨地遵守着御前的礼节,没有丝毫嘈杂的场音,一 个个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擂台上的两人,整个校场中人余下风吹过树叶的沙声。 向高高的擂台上仰望,上午的阳光照射下来,明晃晃地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擂台上两人的身影似乎也恍惚 起来。 为了不落人口舌,齐泷专门颁布下旨意,按照比武的规则,除了身为副统领地倪廷宣和慕轻涵两人之外, 其他的三等以下的侍卫也是有机会地,只要能够技高一筹,力压众人,这个侍卫统领的头衔就是谁的。可是 不知道是因为两个人的威望太高,还是众人都自知不是对手,就连在慕轻涵被贬之后暂代副统领之职的宋单 都没有下场比试的意思。 此时的场中只有两人,风声响起,两人似乎在说着些什么,从苏谧地角度,没法看清楚两人的表情,更 没法听见两人的对话。忽然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向这一边,苏谧身体一颤,在她没有来得及看清楚 的时候,两人又都回过头去了。 风声止息,“呛”地一声,两人同时拔出了长剑晴朗地日光照得雪亮的剑锋耀眼生辉,银白色的剑光很快占 据了人们的全部视线,温暖和煦的天气被这寒冷的剑光耀得出厅的清凉。 剑气纵横,清脆的交击场子撞击着人们地耳膜。两把剑不时因为剧烈的撞击溅起点点的火花。 在这样近乎生死相搏的时候,倪廷宣的心里反而出奇地平静下来,自从当上大内侍卫开始,这几年以来, 两人相交莫逆,日常里面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的切磋比武了。 就好像以前的每一次比武一样,动作几乎熟极而流,每一招,每一式彼此都太熟悉,太亲切了。 可有什么不对。风吹过春天的枝丫发出“沙沙”地声响。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是了,周围太安静凶。实在是太安静了。以前每一次地比武切磋,那帮子侍卫兄弟们都会近首节日一样的 高兴,他们都在一旁欢呼鼓舞着,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品评着招式,议论着输赢。一场挥汗如雨地比试下来 ,无论结果如何,两人都会高兴地出去喝上几杯,顺便谈论起彼此剑招里面的破绽和改良。 今天的比武却安静地让人心里面发慌。 两剑撞击,发出龙吟断空一般的声音,慕轻涵的剑招忽然就急促了起来。透过密集的银光交织的剑网,倪 廷宣看着他没有丝毫表情的眼眸,他的眼神自始至终就注视在他的剑上,从踏上这个比武场开始,就没有真 正地看过他一眼。 在这漫天的银色剑光之中,他的眼神似乎也变成了近乎透明一样的银白色。 自己的朋友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眼神? 倪廷宣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站在斑驳的树影之下,他朝自己露出像是晴天之上一抹阳光那样 的笑容,扬声打着招呼。 自己最好的朋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陌生?俊朗清秀的面容上是一种自己不曾见过的表情,冷漠,坚定, 还带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的伤感。 而他的招式却充满了杀意和魄力,剑势凶狠凌厉,流动的银光交织蔓延开来,变成一张巨网,层层地逼迫 近,决然而辛辣。 两人的身影交错开合,快地已经近乎不可见,苏谧看向身边,齐泷正兴致勃地向着身边的内监指点着什么 ,高升诺点头哈腰地回应着。苏谧只觉得一阵厌烦,她侧过头去,场地的外围,是浓密的树木,碧蓝的天空 明净如洗,一阵风吹过,伴着细碎的轻响,几片叶子连接不断地掉落下来,在这个最繁盛的春季也有凋零的 生命啊。 擂台上清脆的交击声还是不绝于耳。 场中忽然迸发出一阵惊呼,苏谧回过头去,正看见慕轻涵的剑势如同诡异的银蛇一般,飞快卉过一条绵延 的曲线,卷向倪廷宣的喉咙。 连思索都来不及,生死一瞬的直觉,让倪廷宣本能性地将全身的精神都贯注与那柄剑上,瞬间如同行云流 水一般的剑光划过,斩断了慕轻涵流畅如银线一般的快击,细密的剑光织成的银网被这惊鸿般的一剑穿秀了 ,如同打碎了满地的月光,慕轻涵密集的剑势立记得散乱开来。 倪廷宣那令人惊艳的一剑去势依然未止,瞬间就贴近了对手,慕轻涵几乎能够感触到那令人颤栗的寒气, 然而,他没有一丝的后退,就这样冲着剑势迎了上去。 倪廷宣大惊失色,刚才是死亡的威胁让他别无选择地使用出这样的凶险根历地绝招。眼看着剑丸就要刺 进慕轻涵的身体,他的剑势忍不住一缓,不自然地向旁边一颤,紧迫着慕轻涵的脖子划过去。 忽然之间,整个校场就变成一片寂静。 倪廷宣努力地想要低下头去,可是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 原来他地剑刃是这样的寒冷啊,就好像他今天的眼神。 他竭力抬起头,看着他,从这个角度望去,只看见朋友低垂的长长地睫毛在不住地颤抖。遮住了原本像阳光 般清朗明亮的眼神。 慕轻涵的手依然握在剑柄上,因为用力太大,虎口渗出点点的血迹,沿着他青筋爆志的手上不停地向下滴 落。从倪廷宣胸口流出的血迹顺着光洁如同晶面的剑刃流到他的手上,两人地血迹流到了一处,分辨不出彼 此。 慕轻涵想要抬起头去,他的视线顺着倪廷宣因为痛苦和疲倦而起伏的胸口向上,一直看到他长久以来习惯 于紧紧抿着的薄唇。 他想起自己以前总是笑话他说,老是这样一副死板的面孔,才会让手下的兄弟们以为他格外的严厉,日常 就应该多笑笑才对。 现在,倪廷宣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慕名轻涵心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他会说什么? 他不敢去想像。 时间好像凝固住地蜘蛛网一样,粘稠困踬,让两人都挣脱不开。 身后齐泷站起来,随即充满兴奋的声音传来:“好,慕轻涵技高一筹,胜出为侍卫统领。两位受卿地武功 都好的惊人,值得为我大齐地表率。。。。。。” 齐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慕轻涵只觉得一阵恍惚,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紧握住 剑柄的手已经生疼地近乎僵硬,他想要松开手,可是手掌却全然不停使唤。 忽然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腕,那掌心里面灼然的温度让慕轻涵忍不住颤抖失措,他的手求连一丝的力气都没 有,任凭那只手握住自己的手,然后主导着,将光洁的剑刃从他的胸口抽出。 慕轻涵只觉得自己的全身力气也被这样简单的动作抽走了。他踉跄着后退,那把剑上醒目刺眼的血迹是那 样的鲜红,似乎是要把他湮没了一般,他忽然就起了一种冲动,要将手中的剑远远地扔出去。 “慕轻涵接旨!”宣旨内监一声尖细高亢地唱喏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猛地惊醒过来,回过身去。 那一抹浅碧色的身影站立了起来,向着这边看来。 她的眼神充满了喜悦和期待地持着他,慕轻涵清醒了过来,对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虽然他使用了这 样卑劣的手段,虽然他伤害了自己最依赖的朋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看见她这样满意的而喜悦的眼神 。 周围的一切都被他抛在脑后,他面向高台,单膝跪了下来。 自始至终,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神。 齐泷的旨意顺理成章地颁布下来,周围的场中一片欢呼。 倪廷宣的身体因为慕轻涵的松手而失去了支撑,他捂住自己的伤口把剑从自己身体里面抽出的剧痛和动作 几乎让他剩余的全部力气耗尽了。 他用剑支撑着地面才没有摔倒,彻骨的寒意顺着伤口蔓延开来,力气也在无声地流失着,嫣红刺眼的鲜血 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到擂台上,生命力。。。。。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都随着这一滴接一滴的血迹远去 了,流逝了。。。 手中的长剑被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制地弯曲成一个半圆的弧度。 耳中传来一片接一片欢呼声,原本在侍卫们之中,慕轻涵的威望和人缘就远远地比他强得多。 这样就好了,这样的结局还有什么好遗憾的?他比自己更加需要这个侍卫统领的官职,他有这样做的理由 ,自己应该能够接受。他竭力安慰着自己,就好像竭力支撑着自己摇遥遥欲坠的身体不要倒下一样。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间,无数的记忆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中飞快地掠过,一次次把酒言欢地痛快,一次 次比武较量的畅意,一次次坦诚夜话的信任,两人日常的点点滴滴从倪廷宣的眼中闪过。他努力地抬起头来 ,那里,他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女人的身影都变得缥缈起来,意气风发的张扬和天水碧色的绰约交织在一处 ,视线逐渐变成了一片灰暗,只见到剑刃反射着孤寒的光芒,还在冷漠地闪烁着。。。。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她也一样。 身后倪廷宣倒地的声响传来的时候,慕轻涵正抬起头来,扬声道:“微臣一定竭尽所能,报效皇恩,不负 重托。”声音和视线清朗而坚定。 廷宣,对不起,当人有了执着之后,就会变得狠毒起来。。。。。第1节:第一章璇玑神医(1) 第六重千山暮雪前路茫茫 第一章璇玑神医 一场纷纷扰扰的比武尘埃落定,大内侍卫统领的职位也无可争议地有了归属,没有人对此提出任何的意 见。 慕轻涵刺倪廷宣的那一剑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也不是几天之内能够恢复的。倪廷宣暂时卸了他副统领 的差事,回家养伤去了。对于倪源父子都告病在家的现状,再联想到倪源为大齐立下的汗马功劳,齐泷心里 头也是有一份歉疚的。但这份歉疚也只不过是变成了各种补品赏赐,流水般的进了倪府。 紧接着到来的文举和武举相继成功地完结,让大齐的帝王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把这些细枝末节统统抛 在了脑后。 苏谧伴在他的身边,偶尔也会提一些意见和看法。 这一天,两人正在殿中讨论着几个新科士子的封官问题,高升诺捧着大堆的画卷进来回禀,原来是葛澄 明负责绘制的后宫女子的画像都已经完工了。 翻开一卷卷画轴,或秀丽天成,或妩媚多姿,无数佳人翩然纸上,栩栩如生,摇曳生香。 齐泷拿起苏谧的那一幅,仔细端详着,笑道:"谧儿的这一幅真是天姿国色,恍若仙子啊。" 苏谧凑过头去一看,笑道:"皇上还没有看过后宫诸位姐妹的画像呢,可不要这么早就出言夸赞,说不 定看了其他姐妹们的画像之后就会觉得谧儿姿色远远不及,到时候可不要再责怪谧儿上不得大台面啊。" "怎么会呢?"齐泷放下画轴笑道,"这葛鸿也算得上是国手一级的画师了,此人多才多艺,可惜不能为 我所用啊。" 前几天,他再一次下旨征召,而葛澄明又一次拒绝了他的好意。看到齐泷的脸上透出抑郁的色彩,苏谧 连忙说道:"如今皇上已经招揽了这样多的人才,还嫌不足吗?"说着,转身指着御案上那层层叠叠摞得极高 的文书,带着几分嗔意地抱怨道,"如今光是这些人,皇上就已经被累得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了,要是再多 了,就算皇上体力过人,还能够坚持,臣妾可是要受不了了。"那些都是今科文武两举的士子资料,这些天 来齐泷正忙碌着如何将这些人安置封官。 齐泷笑了起来,道:"说的也是,如今我们大齐良才济济,倒是也不缺那一个两个的。" 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画卷赞叹道:"谧儿的容姿绝世,难得的是画中竟然还能够将谧儿空灵脱俗、不沾 尘世的气质表现出来,只怕比较起那幅传说之中的瑶池仙品也不承多让了。" "皇上这话臣妾就更加不敢当了,皇上竟然把臣妾的画像同董大家的真迹相提并论,传出去,人家岂不 是要笑话臣妾不自量力了。" "谧儿无须妄自菲薄,董潜光的五美图在世上传闻起来,已经是近乎神仙一般,可是他画中的,不也是 世俗的凡人吗?又不会真的是天上的仙子。" "朕可是金口玉言,既然说谧儿的这一幅图当得,就是当得。"说着说着,兴致上来,齐泷拿着画来到御 案前,提笔轻点墨汁,当即在画上写下了"瑶池仙品"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飘洒有致。 苏谧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 "先帝曾经立誓要集齐五美图,费尽心力而不可得,如果是用了皇上这样的方法,这五美图可是唾手可 得了。"苏谧禁不住打趣道,"要不皇上再请葛先生过来,将那另外的四美也一并补齐了,也算是满足了先帝 的一个遗愿。" 听闻了这句玩笑话,齐泷的脸色反而阴郁沉重起来。 "皇上……"苏谧眉头一皱,惊疑地问道,"是臣妾的话不妥吗?" 齐泷摇了摇手道:"不是谧儿的话有所不妥,只是朕忽然想到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唉,头疼良久了。" "什么事情让皇上这样的忧虑呢?"苏谧问道。 齐泷沉默了稍许,展颜一笑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算是什么大秘密了,说与谧儿听也无妨。" 说罢,将手中的画卷放下,问道:"谧儿可是听说过董大家的生平?" "旧梁时的大才子董潜光天下谁人不知。"苏谧笑道,"董大家不仅是当世无双的才子,书画双绝,文武 全才,而且生平风流自赏,**不羁,素来被后来的士子狂士所推崇。" 第2节:第一章璇玑神医(2-5) 第2节:第一章璇玑神医(2-5) "那你可知道他的出身?"齐泷笑着问道。 "皇上是在考校臣妾呢。"苏谧随即含笑道,"董大家出身高贵,他是旧梁后族董家的直系子弟,是梁国 末代正敏皇后的亲弟弟。" "嗯,他虽然是梁国人士,但是其实朕私底下也常常羡慕钦佩他的风骨啊。"齐泷叹道,"可惜最后还是 不得善终。" 二十多年前,齐国攻打梁国的时候,董潜光归国效命,在梁国灭亡之后自杀殉国了。 "之后,董潜光的五美图就被世人所垂涎,纷纷抢夺寻找。这种狂热的争抢却并不是仅仅因为那些画本 身的珍贵和稀有,而是因为一个谣言。"齐泷继续说道。 "谣言?"苏谧疑惑地问道。 "不错,当时梁国灭亡之后,就传出一个谣言来,说梁国灭亡的时候,将国库之中的宝物都收藏在了一 个隐秘的地点,而这份宝藏的线索就藏在董潜光的五美图之中。" 苏谧此时的神情看似惊讶,心里头却并未看重这些话。在这个战乱的时候,随时有国家灭亡,也随时有 国家兴起,而这种关于宝藏之类的传言也是街头巷尾的人们热衷的谈资之一。走到茶楼酒肆之中,随处可以 听见说书人讲述这样的故事,或者某国灭亡之后留下宝藏,某皇子忍辱负重凭借宝藏复国成功,或者某无端 被灭的家族留下武功秘笈,背负血仇的后人为家族报仇雪耻。说的是唾沫横飞,听的是津津有味。 苏谧对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不屑一顾,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人编排出这样的谣言来。别的不用说,单是 那幅瑶池仙品,其中绘制的人物就是苏谧的母亲,所以那幅画一直是在苏谧的手中,早被她看过不知道多少 遍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与藏宝图根本扯不上一点关系。 "这种谣言纷纷扰扰地传了几年就自动地平息了,因此对于这件事,世间的人都只以为是国家灭亡之后 自然而然的虚幻谣言而已,可是……有一件事情却是不争的事实。"齐泷神色郑重起来,"当年我们大齐的军 队攻陷梁国的都城之后,前往国库查看收缴,却发现国库已经被人搬空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留下。" "啊!"苏谧禁不住惊讶起来。梁国末代的君主梁顺帝虽然懦弱无能,但却不是奢侈**逸的君主,梁国的 富庶又一向是各国之中首屈一指的,国库竟然会无端空了。 这个谣言难道不是空穴来风?! "那个谣言确实不是无端起浪,根据俘获来的旧梁臣子那里得到的消息,在梁国都城破城之前大约两三 个月,董潜光就秘密奉了太后和梁帝的旨意,率领一只车队出城,表面上是运送给养物资,可是离城之后就 不知去向了,只余下董潜光在月余之后只身返回。父皇曾经派人多次暗中调查,发现实际上根本没有人接到 过那一批给养。而且之前梁国的朝廷里面确实有过迁都北上,以避锋芒的朝议。" "如果不是倪源当时归降的恰到好处,使得我大齐的援军立刻出关北上,只怕梁国就能够及时地迁都避 开大军了。" 苏谧听得心头震惊莫名,想不到当年还有这样的内幕,原来齐武帝一直追索这几幅图不仅仅是因为好色 猎奇的心理,主要是因为这个。 "这件事情先帝深为忧虑,当时就封锁了消息,但是翻遍了整个梁京,也没有找到别的线索,民间又开 始流传起这样的谣言,于是先帝对外声称是贪恋这五幅画,暗中命人寻找搜集。" 苏谧摇了摇头,就算是真的有这一份宝藏吧,但是也绝对与这五幅图画没有丝毫的关系,至少与瑶池仙 品没有丝毫的关系,这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 对于这一段事情,齐泷的心中也一直存着芥蒂,从先帝开始,就屡次暗中派人到梁国京城一带搜索,可 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关于这一批财宝竟然得不到丝毫的消息,按理说董潜光就算是干得再隐秘,他终究也不 是神仙啊,还能把东西弄上天不成?必定有迹可寻才对,如今却全无一丝消息。 傍晚的时候,苏谧回到采薇宫,正在卸妆,小禄子提着药包跑了进来。 "去拿一点安神的药材,也要费这么大的工夫,又是偷偷跑去哪边玩耍了吧。"觅青带着几分嗔怪地说道 ,一边从小禄子的手里接过药包。 第3节:第一章璇玑神医(3) "姐姐可千万不要冤枉我啊,"小禄子委屈地喊了起来,"去拿主子用的东西,怎么敢半途上偷跑去玩呢 ,我小禄子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吗?" "那怎么闹到现在才回来,取个药竟然费了足足一个时辰!难不成太医院搬到宫外去了?"觅红也在一旁 数落道。 "太医院倒是没有搬到宫外,只是现在里面太乱了,半天没有个人搭理我,要不是看在我们主子的面子 上,只怕现在还在那里等着呢。"小禄子抱怨道。 "太医院那边又出了什么稀罕事儿了不成?"苏谧笑道,一边把手中镶嵌宝石蓝的蝴蝶翡翠簪子放在一旁 ,"看你一副猴急的样子。" "也没有啥大事,"小禄子摸摸头,"就是刚刚从那边领东西的时候听说,又来了一位新的医生。是王家 专门请来为太后治病的,听他们说的神神道道的,可不得了了,满院子的太医都忙着围着那一个人请教呢。 我挤都挤不进去,平白出了满头大汗。" "是什么医生,这么重视?"苏谧心不在焉地说着。这些日子,太后的病情越发的严重了,齐泷无论心里 头怎么想,面子上的功夫也是要做的,于是下了旨意寻访天下的名医,以尽孝心。 "听他们说的,是什么绝世神医,叫什么璇玑神医,苏未啥的……那个啥来着?"小禄子摸摸头,想着刚 刚听过的名字,入耳的时候也没有上心,马上就记不清楚了。 "啪"一声脆响,苏谧手中的簪子掉落在地上,脆生生的碧玉跌成了两段。 "璇玑神医苏未名!"苏谧的声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原来主子也听说过啊。"小禄子恍然大悟地说道,一边抬头看苏谧。 呃!主子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医生嘛,怎么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啊?! 第二章 璇玑神医(下) 经过一番修整改建,新建成的慈宁宫更加富丽祥和,园中多移植了新鲜名贵的树木花草,上一次还是烟 熏火燎、凄凉惨淡的景象,不过数月之后,就已经是姹紫嫣红、含芳吐艳了。 被烧得焦黑的地方都拆卸丢弃,重新铺上天青色的瓷砖,园中人工堆砌的溪流清澈见底,辗转流过汉白 玉的雕栏,在铺陈着雨花石的潭底积聚起来,一派纤尘不染的风姿气度。 齐泷正在慈宁宫的偏殿之中召见那位传说中的神医,苏谧走近殿门口,就闻到一种雅致的药香扑面而来 。太后病情日益严重,如今太医院之中最好的几位太医都日夜轮值在慈宁宫的偏殿之中,随时等候传诏。各 种补品名药在雕刻着瑞兽祥纹的双足小鼎上熬着。伶俐的小太监在旁边扇着蒲扇,催动着火苗。 不用内监通禀,苏谧掀起珠帘进了偏殿,果然见到齐泷和一个长须飘逸的长者正在对坐谈笑。 皇后也在身边时不时地插上几句,姿态娴雅,只是高华的脸庞黯淡了不少,依稀可见眼睛里有细密的血 丝。自从太后病情转重之后,皇后就留在慈宁宫中,衣不解带地精心侍奉,夜以继日。看皇后这副样子,就 知道这一次太后的病情不容乐观。 齐泷见到苏谧进来,含笑道:"谧儿也来了,快来见过苏先生。" 看苏谧装饰高华,齐泷对面的人也起身见礼,苏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他是一个身穿皂青色儒士衫 的男子,年约四旬多,生的面如冠玉,洒脱不羁,举止之间颇有魏晋气度,颌下三缕长须更加衬托出一派世 外隐逸的风范,身后还侍立着一个仆役模样的人,看起来是个学徒,面貌寻常,低眉顺目。 苏谧心中一阵恍惚,义父去世的时候正好三十九岁,气度翩然如谪仙,而且谈吐风趣,笑若熏风。眼前 之人与义父生的确实有一两分相似。义父行走江湖、悬壶济世是在年轻的时候,早在二十年前就退出江湖, 与义母一起隐居在皖州翠烟山上,再也不涉世事,只是偶尔为本地的乡间猎户村民治病救助,世间无人知晓 ,所以也无人见过义父之后的相貌。 凝神看着眼前这个人,苏谧只觉得厌恶透顶,她竭尽全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至于当场发作揭开 这个冒牌货的真面目。他竟然胆敢冒充自己的义父,这实在是触犯了苏谧心中某根难以承受的底线。 第4节:第一章璇玑神医(4) 保持着优雅的风度,苏谧依礼见过诸人,坐下后含笑问道:"皇上与苏先生在谈论什么?这样好的兴致 。" "正在说着皖州地带的风光山色呢,"齐泷笑道,"苏先生不仅医术高明,见识也是不凡啊。" "皇上过奖了,不过是在下年轻的时候走过不少地方,见得多了一些而已。""苏未名"轻捻着长须,潇洒 地笑道。 苏谧睫毛稍稍低垂,注视着眼前那一杯盈盈含碧、幽香淡雅的香茗。齐泷和"苏未名"的谈论还在继续, 齐泷时不时地说起各色乡间的典故风景,"苏未名"见识也是卓绝,两人兴致颇高。 "听说皖州有翠烟山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先生可是知道?"苏谧在一旁插嘴问道。 "哈哈,不巧,老夫前一段时间就是隐居在翠烟山之中的,""苏未名"笑道,"最近才觉得手脚发痒,耐 不住寂寞,于是又入了江湖行走,不想就被定国公发现了行踪。" "这也是先生与我们的缘分。"皇后含笑道。 苏谧也掩口轻笑:"太后她老人家病情沉滞,皇上和定国公日夜思虑,忧心如焚,如今先生过来了,正 好可以让皇上放心不少呢。苏谧虽然见识浅薄,但是也听说过先生肉白骨、活死人的大德大能,一直钦佩不 已。" "在下不过是通晓一些微末的医术,"肉白骨,活死人"那是万万不敢声称的,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给在下 面子而已。""苏未名"笑道。 "先生的医术之高明都是有目共睹的,连朕的太医院里几位年老德高的院判都是连声佩服,先生就不必 过谦了。"齐泷笑道。 "苏未名"含笑谦虚了几句。 "只要先生能够治好母后的病,必定为先生封官晋爵,扬名于天下。"皇后在一旁诚恳地说道。 "太后的病情已经日久沉疴,不过幸好老夫来得早,还不是积重难返,只要按照老夫的方法使针治疗, 再详加调养,必然可以痊愈无碍。""苏未名"信心十足地说道。 听见"苏未名"说得这么有把握,皇后的脸上禁不住现出喜色,有几分心急地问道:"神医认为,大约多 久能够见效呢?" "这个……""苏未名"思虑了片刻,道,"老夫有一套密法正可治疗这种陈年旧疾,依照太后她老人家的 病情来看,如果从现在开始,每天老夫施针治疗大约一个时辰,持续一个月左右,一个月之后,每隔两天施 针一次就好,再持续大约一年左右,就可以彻底痊愈了。" 这样长的时间?这个样子,这个家伙岂不是要居住在宫里头了? 苏谧的心中一阵疑惑,原本她以为,这个人不过是个胆大包天的江湖骗子,借着义父的名头来招摇撞骗 ,谋取一些金银赏赐的,可是刚才齐泷说起来,连太医院的医术高手都对他钦佩有加,那么此人必定是有真 材实料的了。只是这样冒充别人入宫是为了什么?如果他有把握治好太后的病的话,或者说,他真的是为了 治好太后的病而来的话,大可以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反正如今齐泷已经下了旨意从民间征召名医,他如果 是为了名利地位,正可以借此时机成名立业。 这样打着别人的名号,必然是别有所图,难道他是王家安排入宫的内部势力,想要在宫中别有图谋?可 是如果是王家亲自安排的人,没有必要假借义父的名头吧,应该是越低调越好,这样大张旗鼓只怕过于引人 注目了。联想到前些日子在慈宁宫拜年的时候定国夫人的话,只怕是有人借了王家寻找璇玑神医这个沸沸扬 扬的因头生事。 看来多半是王家的敌对势力派来的,太后可以说是王家最坚强的靠山了,借着治病的手段将太后顺势除 掉,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人还是王家招揽来的,到时候王家只能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甚至还可以再 查出谋害的行为,反过来怪罪到王家头上。 可是刚刚这个"苏未名"的一席关于治疗的话又动摇了这个疑虑,如果是想要除掉太后,没有必要用这么 久的时间吧? 难道他是想要留在宫里头!为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是谁派来的? 苏谧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皇后已经起身告退,去后殿侍奉太后去了。齐泷和"苏未名"的畅谈依然在继续 。 第5节:第一章璇玑神医(5) "这么说来,先生对于毒药也是有研究的了。"齐泷笑道。 "毒药,毒药,毒即是药,毒按照本质说起来,也是药材的一种。""苏未名"带着几分得意地笑道,"精 通算不上,但凡这世上存在的毒,老夫还都能知道一二。" "哦,"齐泷来了兴致,问道,"那么依照先生之见,这个世间最厉害的毒药是什么呢?" 苏谧忍不住抬头看了齐泷一眼,什么时候他对这个感兴趣了? "苏未名"轻捻长须,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如果说起这个世间的毒药嘛?无法笼统地说出哪一种 毒药最毒。只能说各有各的妙处,关键还是看要用在何处,有何种目的,只要用得对了,即便是一碗清茶有 时候也会成为最厉害的毒药,用得不对,即便是冠绝天下的奇毒也是毫无用处。" "请先生赐教。"齐泷孜孜不倦地询问道。 两人侃侃而谈,旁边的苏谧却听得直打哈欠,"苏未名"继续说道:"说到这世间的奇毒,莫过于鹤顶红 、七星海棠、牵机等寥寥几种,其中的药性各不相同。但是比较起来,其实天下最毒的毒药莫过于泰天水。 " "先生说的前几样朕倒是知道,不知道这个泰天水是何物呢?"齐泷兴趣盎然地问道。宫廷赐死有罪宫妃 的毒酒,就是使用鹤顶红,这几种毒药宫中都是常备,自然是熟悉的。 "苏未名"兴致也上来了,侃侃而谈道:"泰天水是由……由江湖之中一位异人所配置的毒药,传说是由 纯水之中提取而出,无色无味,这个世间没有任何手段能够事先检验出来,更加没有任何药材可以将这种毒 解开。" 苏谧的嘴角撇了撇,泰天水这种奇毒她也知道。别人也许解不开,但是她却是世间唯一知道解药的。 这种毒药曾经在二十年前风行一时。中了这种毒药的人都会吐血衰竭而死,再加上没有手段能将其事先 验出,可以说是暗杀之中极为青睐的手段了。那时候,与义父齐名的毒手神医高渊闻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这 种奇毒,仗之横行天下,无人能解,连义父都为之头疼不已。不过这个高渊闻不久就传闻被仇家追杀击毙, 这种无人知道配方的毒药也就很快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只是义父在归隐之后都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四处寻找泰天水的来源和解药。直到近十年之后,他才终于 发现了泰天水的来历。 世间之人把这种毒药说得玄而又玄,说它是从天然的纯水之中提炼而出,无法可解。其实泰天水之毒是 由坐落在南疆的一处寒潭里面的潭水提炼而成,因为在那处寒潭之内毒瘴遍地而且寒气逼人,使得毒气、寒 气交织郁积、无法散发,在这样特殊的地域环境之下,经过千年的熏陶凝结,使得毒气侵入水中。 这个世间的一切剧毒之物都有其天生相克的事物。一般毒物出没的十丈之内,定然有其克星。这水潭之 中万物都无法靠近,却偏偏有一种琉璃七彩鱼能够生长于其中,这泰天水之毒也就只有生长在其中的这种鱼 能够解。这是义父归隐多年之后才参详破解了泰天水的配料,又四处寻找得知的,而且连鱼也带回来一条。 可惜那条珍贵的鱼被她挟私报复,给吃掉了。 等等,他说起泰天水,苏谧心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她抬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苏未名"。 难道是他?虽然传说中他已经被仇家围攻而死,但是世人却一直没有见过他的尸首。 她的心中豁然开朗,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冒充自己的义父,并且对毒药有这样精深的造诣。 此时的"苏未名"依然兴致高昂地与齐泷谈笑风生。 苏谧的心中却是惊疑不定,神色闪烁地打量着眼前的冒牌货。如果真的是他的话…… 这时候,"苏未名"身后的那个学徒好像是感觉到了苏谧的目光一样,猛地抬起头来,向苏谧看去。 那眼神凌厉明亮,如同利剑一般,苏谧未曾防备之下竟然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后一晃,险些从座位上 跌倒。 待坐稳了身形,再看过去,还是那个低眉顺目的学徒,从模样到神态都是平常至极,垂手恭谨地立在" 苏未名"的身后,丝毫不引人注目。 刚刚那只是错觉吗?苏谧都忍不住疑惑起来,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什么都来不及确定。 她盯着那个学徒,忽然就生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胸口的那处旧伤口又隐隐开始作疼…… 第三章 平地惊雷 第三章 平地惊雷 采薇宫附近的未央池畔,碧波荡漾,水光迷离,苏谧坐在湖边一处岩石上,静心赏景沉思。 不一会儿,一个看似扫撒杂役打扮的宫人一边打扫着庭院,逐渐靠近苏谧的身边,眼见四周空无一人, 他低声道:“娘娘,已经联络过外面的人了,不是我们的人。” 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杂役是葛澄明安排在宫中的内线之一。 不是南陈的行动?!苏谧有些吃惊,如今王奢领兵正在与南陈对峙,南陈在这里的潜伏势力派人暗杀太 后,挑起齐国的内乱也是合情合理。 而且,那个人,虽然没有任何队证据,那个学徒……苏谧想起在慈宁宫的那恍如利剑般的视线,她就是 有这样莫名的直觉,认定了必然是上一次的青衣人。那样他的真实的身份应该是南陈诚亲王麾下的温弦啊! 苏谧沉思了片刻又问道:“温弦的去向问了吗?” “问了,可是温公子一向行踪缥缈,在诚亲王麾下也只是客卿的身份,就算是王爷,有时也找不到他的 人,如今行踪更是难以确定。”手下据实禀报道。 究竟是谁派来的?一种莫名的阴云笼罩上苏谧的心头。 到了六月的天气,京城里面越发炎热起来,齐国国力兴盛之后在城外风景优美的梳清湖畔建筑了行宫别 苑,每一年的夏天都会前往那里的避暑行宫去消夏度日。 今次朝政军务方面虽然事务杂乱繁多,但齐泷还是早早地下了旨意,让内务府收拾行礼,准备离宫避暑 。 原本随行的人员包括了皇亲国戚和后宫诸妃在内,今年却少了很多。太后长年静心,不喜劳动,所以 每一年的夏天都是在慈宁宫之中渡过的,今年病情益发的严重,更加不好挪动了。因为太后的病,皇后贴身 服侍,自然也就不能走开。倪贵妃原本要去,可是皇后如今不理事,她打理着后宫的诸般事务,而且还要照 顾刘绮烟的胎,竟然也推辞了。绮烟的孩子如今已经快八个月了,御医已经断言,就是在这个夏天临盆,对 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整个宫廷都格外的看重。孕妇不能经受车马劳顿,自然也是不能去的。 于是后妃之中只有雯妃带着小帝姬,还有几位新人有此荣耀了。 这一天,苏谧从养心殿出来,正遇上齐皓入宫回禀出京的车马事务准备完毕,两人并肩走了出来。 “亲王殿下这些日子以来可是去拜望过太后她老人家?”苏谧看似闲聊一样问道,语气平淡。 “太后病重,我们做臣子和儿子的当然都应该侍奉在身边,每天的请安也是少不了的。”齐皓淡然应道 。 “哦,不知道太后近来的病情如何?”苏谧问道,“说起来嫔妾这几天没有去探望,实在是失礼了。” “哈哈,莲贵嫔实在是说笑话了,”眼见左右无人,齐皓笑道,“莲贵嫔不想见到太后,恐怕是因为近 来太后身边多出了一位璇玑神医吧?” 他知道了苏谧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了她与义父的关系。只是不知道苏谧与葛澄明所掌握的南陈势力之 间的联系而已。 “是有点儿不太舒服,”苏谧坦然地轻笑道:“王爷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这种投机取巧、图谋富贵的小人实在是防不胜防啊。”齐皓微微苦笑道。 “王爷说笑了吧,难道您就只是认为那是几个图谋富贵的小人吗?”苏谧淡淡地说道,她就不相信齐皓 会完全没有疑惑,凭借齐皓在宫中的眼线,必定早就发觉了那个冒牌货的不同寻常。绝对不仅仅是个投机取 巧的小人那样简单。 齐皓的眼睛眯了起来,苏谧毫不示弱地同他对视。 “确实有几分疑惑,”他笑道,“尤其是在看到神医身边的那位学徒童子身上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说不 出的熟悉。” “王爷果然好眼力啊。”苏谧叹道,他果然发觉了。 “不敢承娘娘这句夸奖,”齐皓笑道,“会发现这些还是沾了娘娘的光而已。” 齐皓说的倒是实话,如果他不是知道苏谧的身份,明白她与璇玑神医苏未名之间的关系的话,也不会知 道这个人是个假货,当然也就不会去刻意地关注一个医师了。 “这一次南陈的人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企图?如果是为了杀掉太后的话……尚且好说,可是如今看形势是 要在宫中拖延下来了。”齐皓叹息道:“只怕是还有什么别的图谋,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啊。” 不是他?!苏谧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惊奇起来。她已经能够肯定这一次不是南陈的图谋了,再联想 到王家的敌人,而温弦不过是个杀手,不是南陈的内部势力,说不定也会受雇于人,所以她才会前来试探齐 皓,现在看来,应该也不是他的手段了。 她原本以为最有嫌疑的就是他了,毕竟因为妙仪太妃的去世,他与太后的仇恨又加了一层。 苏谧没有说破,只是淡淡地说道:“有什么阴谋就要劳动王爷辛苦了。” 两人的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够长时间这样呆在一起,片刻的交谈便告辞而去。月明星稀,灯馨烛亮。 离京的准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一天晚上苏谧没有侍寝,正在采薇宫之中查看小禄子几个人收拾 的行礼,一边出神地思量着,葛澄明是绝对不会隐瞒自己的,而齐皓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隐瞒自己。这样 一路排除下来,这一次的“璇玑神医”,只有可能是倪家派来的势力了。可是倪家如今韬光养晦,父子两人 都告病在家,正是低调的时候,为什么要安排这个人呢?如果只是要杀掉太后,根本没有必要留在宫中这样 的长久,他们有什么阴谋吗? 思虑了片刻,却全无一丝的头绪,也许自己明天应该去慈宁宫“请安”了,苏谧无奈地叹了一声。 她正要准备睡下,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吵闹,声音由远及近。 “怎么了?”苏谧刚刚脱下外衣的手止住了。 觅青惊惶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不好了,有刺客,皇上遇刺了!” “什么?!”苏谧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是谁?首先映入她脑海之中的就是那一双凌厉如冰雪般的眼睛。 “皇上怎么样了?”苏谧连忙问道。不是没有考虑过他们的目标是齐泷,可是在知道不是南陈的策划之 后,这个可能就被苏谧首先排除了。 “皇上好像没有什么大碍,如今宫里面闹哄哄的,具体也不知道如何了。”觅青慌乱地回答。 “是在哪里遇刺的?”苏谧问道,一边扬声吩咐道,“小禄子,通知外面准备车辇。” “是在慈宁宫那里,据说是给太后请安回来的路上。”觅青匆忙地服侍着苏谧穿上衣服,回答道, “慈宁宫那里……”苏谧手上的动作一滞,这是刺客的故意之作,还是偶尔为之? “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形?”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在皇上向太后请安完毕之后,正要回乾清宫,御驾刚出了慈宁宫门,就有 一个刺客从天而降,防不胜防,幸好皇上身边的慕统领及时地挡下了一击。之后侍卫们一拥而上,可是竟然 还不是对手,听说不到片刻的功夫就被杀掉了好多的人啊。”觅青心惊胆颤地转述着从小太监那里听来的消 息。她迟疑了片刻又说道,“主子,如今外面很危险,那刺客凶狠地紧,听说至今还没有拿住,各宫都退避 锁门,娘娘此时出去,万一……” “不会有什么万一的,”苏谧道,“就算真的会遇见刺客,我也不能不去。” 她匆匆地穿好外袍,出了宫门,小禄子几个早把车辇准备好了,苏谧登车就向慈宁宫那里驶去。 轻车驶过青砖的地面,“轱辘轱辘”的声音有规律地传来,苏谧的心情也随着起伏不定。 忽然,车势一滞,车身摇晃了一下,“怎么了?”苏谧扶住一侧,心急火燎地问道。 “是马受了惊吓,惊扰了娘娘了。”外面的内监回禀道。 苏谧放下心来。 车辇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外面此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遍地的宫灯将整个后宫西部耀得恍如白昼。无数的侍卫内监形色 匆匆地走来走去,神色警惕地检视着周围的动静。 苏谧让车辇停靠在外围,自己下来向宫内走去。远远的几个内监见到了苏谧的身影,认出是皇上的宠妃 ,急忙上前打千行礼。 “皇上怎么样了?”苏谧问道。 “回禀娘娘,皇上无碍,如今正在偏殿休息。” “嗯,”苏谧点了点头,却不急着向偏殿走去,反而向旁边的道路上看去。 慕轻涵正在那里与几个侍卫交代着什么,苏谧走上前去,立刻发现觅青刚刚的描述太含蓄了。 刺客恐怕就是在这一带行刺的。此时,地上的死伤都已经被抬走,可是从剩余的痕迹就可以知道当时 的战况是多么的激烈了。洁净的青砖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流遍地,纵横交织的砖缝盈满了血渍,一 些夜色之下看不分明的细碎东西还粘在地面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夹杂着怒放的鲜花香气,让苏谧一阵不舒 服。 她微微摇晃了一下。 “娘娘,您没有事吧?”慕轻涵打发了几个侍卫,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你受伤了?”苏谧立刻听出他的脚步凝滞,显然是受了内伤的。想到觅青说的,他挡下了刺客偷袭的 那一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也可以想象那一剑是何等的势如惊雷、迅捷狠厉。 这么想着,她自己的胸口也忍不住有几分痛了起来。 “一点小伤而已,刚才对了刺客的一剑。”慕轻涵坦然地说道,“倒是娘娘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 …” “我没有什么。刚刚是怎么的光景?刺客是从哪里来的?可有了端倪?”苏谧打断了他的话,强忍住恶 心的感觉,一连串地问道。 “刚才皇上的御辇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就遇见了阻击,幸好皇上此次身边的护卫不少,阻挡了刺客 的攻势,又凑巧有一队巡逻的侍卫经过这里,及时赶来支援。但还是被刺客连接杀伤了二十几名侍卫,之后 竟然还是拿不住人,被他遁走了,武功实在是高得出奇。”慕轻涵忍不住叹道,这样高的武功实在是他平生 仅见了。 “刺客的来历清楚吗?”苏谧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这个了。 慕轻涵摇了摇头,“刺客蒙着面,穿着夜行衣。只是……”他压低了声音道,“武功招式很像是上一次 行刺的那个青衣人。” “不过……”慕轻涵顿了顿,分析说道,“无论武功多么高强的刺客,就算是枯叶禅师亲自前来,也 不可能从宫外突破层层的守卫,杀入到这里。所以……这一次的刺客必然是宫里的人,是早就潜伏藏匿在宫 中的了。”自从上一次天香园的刺客事件之后,宫中的守卫又一次加强,尤其是齐泷,太后和皇后这些重要 人物的宫中,守卫极其严谨,层层警戒,时刻轮守,没有丝毫的空隙。 “既然如此,”苏谧问道,“可有嫌疑的目标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慈宁宫里面望去,那里可是有 两个刚刚进宫的人啊。 “卑职已经去查过了,”慕轻涵苦笑道。看到苏谧的眼神,他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其实他第一个怀疑的也是那对刚刚进宫的神医师徒,立刻就带着侍卫以保护的名义将慈宁宫围了起来, 速查了一遍。 推开神医休息的内室大门,却看见师徒两个一个正在研读医书,一个正在研磨着药材。神态平和自然, 毫无破绽。 “有没有可能是刺客又跑了回去,伪装成那对师徒之一?”苏谧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可能,”慕轻涵肯定地说道,“刺客与我们交手之后,虽然没有死,但是身负重伤,只是勉强才冲 了出去,那样严重的伤势,不可能隐瞒得住的。” “而且他那样的伤势,是跑不远的,必定是在附近隐匿着。如今侍卫们正在反复搜索,必定不让他逃出 宫去。” “嗯。”苏谧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她原本已经能够肯定这个刺客就是温弦了,可是现在慕轻涵的话又 动摇了这个看法。 难道不是他?那这个宫里头还有谁会行刺齐泷呢? 宫里头潜伏着南陈和旧梁的一些密探她是知道的,如果是这两股势力动手的话,她一定会得到消息的, 而且大齐的宫廷审查极其严格,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够打入深层,潜伏进入宫廷内部,顶多只能够充当一些操 持杂役的粗使宫人而已。 既然不是外来的刺客…… 苏谧一边思量着,脚下不停地走进了偏殿。此时的偏殿已经被层层的侍卫围得水泄不通。连苏谧进去都 受到了反复的盘查询问。 齐泷正坐在那里神不守舍地喝着茶水,见到苏谧进来,问道:“谧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臣妾听见了皇上遇刺的消息,哪里还能够睡得着啊。心中实在是放不下,就过来看看了。” “嗯。”齐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苏谧走上前,立刻发现齐泷刚才受的惊吓不浅,此时的脸色都还是苍白如纸,拿着茶水的手还有几分颤 抖,几滴茶水溅到了衣襟上犹自不知。 “那些乱臣贼子们,真是其心可诛。”苏谧恨恨地说道。 “谧儿刚刚从外面进来,可是听说这一次的刺客有端倪了?”齐泷随口说着。 “皇上,任刺客是怎样的高手,也不可能杀过宫中层层叠叠的守卫啊,这一次的刺客恍如从天而降,无 迹可循,必然是在宫中早就埋伏好了的啊。”苏谧正色说道。现在虽然没法肯定那个刺客的来历,但是先利 用他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是错不了的。 “朕也是在思量着这件事情呢。”齐泷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可是如何是好啊?”他登基以来虽然也 遭遇过几次行刺,但是都是在宫外的时候。被人潜进层层警戒的宫廷,只有去年天香园一次而已。 “上一次,天香园的那件事情,虽然被刺客杀进来,可是因为那群暴徒谋划深远,假装成皇后娘娘请 进宫来的人员,才得以成事。这一次,竟然能够潜伏进入到慈宁宫边上了,只怕太后她老人家也要受惊吓了 。”苏谧哭道:“这样子下去,臣妾实在是担心啊。如此宫里头还有安稳日子吗?连皇后娘娘和太后她老人 家都会被刺客利用……” 齐泷的神色一变,他登基以来的数次遇刺都是无关痛痒,只有这两次被人杀到了眼前,上一次是因为皇 后的缘故,这一次自己遇刺又是在慈宁宫门口,两次的性命之忧都是与王家有关,让他不得不起疑心。 苏谧察言观色,知道疑惑的种子已经种下,也就不再言语,只是哭诉担心了几句。 “算了,这一次的事情,朕已经交代……”齐泷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这时候,外面高升诺凑在门口禀报 道:“皇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过来了。” “既然皇上要处理公务,臣妾还是先告退吧。”苏谧顺势止住哭声,关切地说道,“只是皇上一定要保 证龙体啊。” “好,谧儿就先告退吧。”齐泷心事重重地说道。 苏谧告退出来,正看见一群官员神色匆匆,衣冠不整地向殿内走去。 不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收场?苏谧心烦气闷地出了慈宁宫殿门,来到停靠在宫外角落一丛桦树之侧的车 辇前。 扶着小禄子的手上了车辇,她刚探进头去,就闻到一种诡异的血腥气息。 不好!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一道冰冷如雪的刀刃贴近她的喉咙,逼近的寒意让苏谧喉咙上的肌肤忍不住颤抖 惊悸。 “不要动,也不要喊叫。”一个清幽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随即黑暗中一个有力的手臂将她拉进了车里 。 第四章 凝露销魂 第四章 凝露销魂 “娘娘,怎么了?”外面的小禄子看到苏谧入车的姿势有些不自然,起疑地问道。 压在苏谧喉咙上的那一抹寒光又紧了紧,感受到极具压迫力的冰冷视线盯在在自己的身上,苏谧的手掌心渗出微汗,她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刚刚滑了一下,没有事。” 眼看小禄子还要再问。苏谧连忙打断道:“回宫去吧,本宫累了。” 小禄子微一犹豫,当即高声唱道:“起驾回宫!” 苏谧稍微放下心来,如果被小禄子发现了什么,自己和他们都要当场死在这里了,她毫不怀疑后面的人会把手中的匕首向自己的喉咙上划下来。 苏谧正思量着如何摆脱僵局,忽然一阵摇晃不稳,似乎是身后的人失力向后依去,苏谧被他的力量带着向后踉跄倒下,正好跌在他的怀里。 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苏谧一阵恼怒上来,却感受到身后的身体因为自己的接触而忽然变得僵硬颤抖。她立刻想到慕轻涵的话,“……他已经受了多处重伤,必定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已经重伤了!想到这里,苏谧的身子本能地一紧。 身后的人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不要轻举妄动。”他原本揽在苏谧的肩膀上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紧紧地环在苏谧的身上,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我虽然伤势不轻,但是解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妃和几个太监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声音低沉而富有一种珠玉般的清脆,带着轻柔的疲倦。 他应该很年轻。苏谧忽然就生出了这个念头,然后就突兀地回头看去。 那是一张很平常的相貌,平凡到让人见上一百遍几乎都描述不出他的相貌特征,很容易就湮没在人群之中。眼前这个人,他就是名震江湖的温弦吗?还是别的刺客? 身后的人也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突兀大胆的动作,愣了一下,两人瞬间对视,两张脸相隔不过几寸。 他一直没有注意过苏谧的容貌,此时看清楚了,狭长魅惑的双眸也忍不住闪烁起几分惊叹赞美,随即眯了起来。 那眼神让苏谧心里头一颤。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他原本平凡的容貌就变得鲜活出众起来。 原本还有不确定的疑惑,可是在对上那一双眼睛之后,苏谧就可以肯定了。 那一双眼睛已经明白地告诉了她,他就是上一次见过的那个青衣杀手温弦。 虽然眼前的相貌很是平常,而且也不是上一次见到的神医学徒的相貌,但是葛澄明告诉过她关于温弦的事情,知道他是易容改装的高手。 “宫妃都是像你一样的胆大包天吗?”他低声问道,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调侃。 “不敢当,请温公子的手稳一点,不要把本宫的颈部划破了,那样明显的地方有伤痕可是不好遮掩啊。”苏谧压低了声音反唇相讥道。 那句“温公子”一出口,苏谧能够明确地感觉到车辇里的温度瞬间凉了几分。从这样的反应来看,他确实是温弦无疑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要来刺杀齐泷呢?受了谁的指示?而如今太后宫中那个冒牌神医身边的又是谁呢? “大齐的宫妃都是这样消息灵通吗?还是在下的名声已经街知巷闻到这样的地步了?连深闺内阁的妃嫔都琅琅上口。”温弦手上的匕首看似松了松,语调轻松随意地问道。但苏谧却知道他其实是对自己起了杀机。 苏谧满不在乎地微微后仰了一下,脱离了匕首的寒气,然后用手拢了拢秀发,整了整衣角,含笑看着温弦道:“只是妾身对温公子倾慕已久,所以对于公子的消息比常人灵通些许而已。” 温弦啼笑皆非,眼前的女子真是让他意料之外。因为路上的小石子,车辇颠簸了一下,他意识到,车驾还在行驶之中,“看来娘娘所居住的宫室离这里很远呢?”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错,本宫所居住的地方接近冷宫,地处偏僻,守卫自然也是松懈的,想要翻出宫去,只要向东穿过去锦宫,再闯过一处半废弃的荒园就好了,以公子的武功嘛……” 苏谧上下打量着温弦,朱唇轻轻吐出近乎**的话语,“简直是……易、如、反、掌。” 温弦猛地盯住她,灼灼的视线好像要穿透她的笑脸,直射入内心深处。 这一路上,车辇上华盖低垂,锦绣遮蔽,血腥味无法发散,越发浓重起来,混合着车辇里面柔和典雅的薰香,在这个昏暗而狭隘的空间里面,形成一种罕有的味道,宛如沙场和闺阁的奇妙混合,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跳急促。 温弦的目光逐渐变成疑惑,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显然她是完全没有武功的,为什么会这样的镇定自如呢?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直接问道。语气带着几分恼怒,他不习惯于这样被人主导着。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果那一处宫室的地形真的是那样有利的话,他大可以将眼前这个女子和外面的太监统统杀死,然后杀出去。 他不能再等了,身上的伤势颇重,如果不是他向来心智坚毅,远胜常人的话,现在早就爬不起来了,更勿论在这里谈笑自如。而且刚刚他与那群侍卫们拼杀的时候,其中颇有几个高手,他迫不得已,使出催发内力的独门密法,之后有一段时间会内力全失。眼下他还能够催动功力,勉强支撑,可是时间拖得越久,自己的伤势就要越恶化。 “在下不过是对公子倾慕已久,希望能够请到公子前去本宫的宫里头稍坐片刻而已。”苏谧温柔婉约地说道,那娇软柔腻的声音传到温弦的耳中,不知道为什么,凭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温弦心里头一颤,看着眼前清丽绝世的容颜,视线禁不住有一阵的恍惚,转而心头警惕,瞬间又恢复清明。 “佳人有约,原本不应推辞,可惜在下要事在身,不得已只好拒绝了。等到明年的今日,在下自然会到娘娘的墓前祭拜。”知道事不宜迟,温弦冷冷地一笑,就要将手中的匕首闪电一般划下去。 可是刚刚一用力,手臂就不自然地酸麻起来,一种无力的感觉瞬间传遍了整条手臂,那薄如蝉翼的匕首险些把持不住。 “你……”温弦变了脸色,自己什么时候着了她的道了。 “温公子可是要小心了,不要把匕首掉了下来,打坏了本宫的车辇可是要赔的啊。”苏谧一边说着,一边眨了眨眼睛,冲温弦俏皮地一笑。 温弦又惊又怒,忽然之间就觉得内力全失,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伤势?可是细察之下,不仅是内力,连身上的每一丝力气都像是耗尽了一样。 温弦勉强想要使出力气来,可是不仅身体越来越不停使唤,头也开始发昏,眼前的人影也模糊起来,匕首不知不觉地掉落在地上 “温公子果然内力深厚,我这凝露香如果是寻常的人,不过三两息的功夫就会倒下,温公子竟然能够支撑着说这么多的话,倒是让本宫费了不少的口舌啊。真是累死人了。”苏谧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温弦又惊又怒,可是身体已经全然不听使唤,头晕目眩之中,他隐约疑惑着,她什么时候使的手段?这个女人…… 苏谧一边轻笑着,一边将宽大的衣袖扬起,碧绿的锦绣流动着水样的光泽,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苏谧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将刚刚整理衣袖的时候撒上的香屑轻轻地弹去。姿态悠雅曼妙。 “不要以为不会武功的人就一定会手无缚鸡之力任你宰杀。这个教训温公子可是要牢牢记住。” 昏迷之前,那清幽缥缈的声音传入耳中,如同催眠的摇篮曲一般,温弦意志再坚定也承受不住,眼帘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慢慢地沉沦进了一个美丽的梦境之中。 慈宁宫后院偏房里面,看着侍卫们渐渐散去,“苏未名”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医书扔在一边,“这个温弦真是胆大包天,被他这样一搅,主上的计划都要被破坏了。”说着,转身向旁边的学徒道,“还好你见机得快,消息又灵通。才遮掩去这一劫。” “未必真的遮掩去了,”那个学徒森森地说道,“被温弦这样一闹,就算是表面上没有什么变故,我们的嫌疑也越发大了。而且,温弦如今人到了哪里还不知道呢?” “眼下怎么办?如果他死了倒是干净了,就怕他被生擒了,万一因此坏了主公的大事,岂不可恨之极。”“苏未名”着急地道。 “这个白眼狼,早知道事情完了就应该及早地除去他。”那个学徒恨恨地说道,“如今主上的大事就在眼前了,步步都要谨慎,岂能够被他坏了全局。”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行刺齐泷呢?难道他就对南陈那么忠心?他不过是个杀手而已。”此话一出,两人都一阵默然。 “算了,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管地了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把这里的事情传给主上知道。另外还需要派一个人来,顶替他的位置,你在西福宫那边又走不开。” “也好,我这就把消息传出去。”旁边的学徒猛地将脸上的易容撕去,露出下面的容貌,赫然是倪贵妃身边的夏真。 第五章 针锋相对 第五章 针锋相对 “娘娘?娘娘?您没有事情吧?”小禄子虽然没有听见车里的声响,却早已经隐隐感到有些不自然,疑惑地低声问道。 苏谧微微掀开车帘,露出平和淡然的容颜:“,“我没事,让车辇走快一些。” 外面的一切照旧,苏谧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刚刚不过片刻的时间里面,车内不是安闲宁适,而是经历了生死一线的考验呢。 两人在车辇之内的一段针锋相对,都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车帘重重遮掩,浓密厚重,车内又处处都是软垫细毯,举止之间轻灵谨慎,车外的人除了距离最近的小禄子之外,全然没有察觉。 苏谧定下心来,凝神细看着眼前的这张容颜,陷入了沉睡之中,温弦充满戾气的眼眸紧闭着,细密又秀气的睫毛轻轻颤抖,配上秀美的容貌,很容易让人认为眼前沉睡着的是一个姣好的女子,而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 刚刚在车辇里面他中了自己的迷香昏迷过去之后,自己就把他推倒在软座上,然后去捡起那把匕首来,顺势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却意外地发现温弦颌下的一处伤痕颇为不自然,随即想到那是脸上的易容面具。调皮心起,她当即将温弦脸上的面具揭了开来,面具之下的那张容貌真的让她也为之惊讶了。 他竟然生的这般的好模样!平生见过俊逸出众的男子不少,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人像他这般的俊美。而且,那张脸怎么看都让苏谧感到极其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 应该把这个家伙怎么办呢?苏谧头疼地想着,看着躺在自己**依然沉睡的温弦。 昨晚折腾了她一夜,回来之后又忙着替这个家伙包扎上药,应付前来搜查的侍卫内监,再加上床榻又被这个家伙占据了。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使得她的精神很是疲倦。 温弦睡得很沉,忽然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动了动身子,微微蹭了蹭枕头,又向里面蜷了蜷,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起来。 苏谧的眉头禁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好像睡得很香啊?!?也许自己不应该替他把伤口都包扎的那么好,还上了药,应该就让他那么痛着才对。她带着几分恶意地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凝露香本身就有极强烈的静气凝神、催眠安神的效果。 过了一阵子,温弦的睫毛轻颤,他要醒过来了!苏谧心里头一颤,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她养的一只小猫。 温弦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垂着金色流苏的淡绿色丝绸幔帐,边角上绣着银色的玉兰花纹,风一吹过,那长长的金色流苏摆动起来,光彩流离。空气中散发着袅袅的香气,萦绕在人的鼻端,让人倦怠悠闲,昏昏欲睡。 香气?!温弦立刻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瞬间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可算清醒了?”还没有等他有所动作,身边传来一个清幽慵懒的声音。 温弦转过头去,立刻看到了那个可恶的女人。 他的眉头绝对不是愉快地挑了挑,强自压抑着升腾而起的怒气,半响半晌他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本宫昨晚不是说了请温公子前来做客吗,当然是在本宫的寝殿里了。”苏谧没好气地说道。 昨天晚上她的车驾回了采薇宫之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地下车回房,等到了深夜,看守侍奉车驾的小太监都**了,她才命令小禄子出去把依然昏倒在车里的温弦搬了进来。 虽然小禄子疑惑不止,但是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多问,匆匆地就将人弄了进来。 温弦打量着四周,这里一看就是一间闺房,色彩淡雅而不失明丽,自己正躺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前面是乌木宝隔的折角屏风,透过屏风上半透明的绢纱,隐约可以看见外面铺陈着绣花台布的梳妆台。 温弦忽然笑了笑,他秀美的眸子不怀好意地盯着苏谧,用一种典型登徒子的语调调笑道:“原来娘娘对在下是一片倾心啊,竟然让温某登堂入室,上了娘娘的绣榻了,在下何其荣幸,能够与娘娘有这样深切的缘份缘分。” “不仅上了本宫的绣榻,连本宫的车底都待过了,自然与本宫缘份缘分不浅了。”苏谧恨恨地说道。她后来回想起来,立刻明白,温弦必然是隐藏在御花园之中,在她的车驾经过的时候使用暗器之类的东西攻击马匹,使得车马受惊而有片刻的停顿。他则趁机藏在了她车辇的底部,然后趁她下车周围空无一人的时候再钻进车里,躲过了侍卫层层的搜索。 “好在娘娘的容貌绝色,在下只好却之不恭了。”温弦眼神游移在苏谧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容貌绝色?公子谬赞了,小女子可不敢当,若要论容貌,有谁能比得上温公子你呢?”苏谧温婉地笑道。 温弦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易容被除去了。 神色只是仓惶了瞬间,随即他笑道:“原来娘娘是见色起意,才让温弦作了这入幕之宾。” 见……见色起意?! 苏谧一阵恶心。这个人伤势还没好就这般花花口口的,惹人厌恶。 温弦的伤势严重,大内侍卫们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跑远,一定是藏匿在宫里的某个地方,搜索了大半夜还没有结果之后,到了后半夜,干脆调来禁军将整个宫廷层层围住,然后挨个宫室地仔细搜索,如果不是把这个家伙藏在自己的**,早就被人发现了。 对于这个占据她床榻的家伙,苏谧是没有一丝的好感,可是先不说自己与葛先生那边的关系,她这些天以来总是觉得身边疑云重重,思虑甚重,温弦极有可能是事态的关键人物,当然不能这样让他平白送了性命。 温弦的思绪也转动地飞快,从苏谧昨晚的行为,他就已经知道,眼前的女子绝对不是一个平常的宫妃,他试着提气行功,丹田当即传来一阵剧痛,他神色不动,却一阵心惊,自己的武功呢? 他修习一种催功的法门,危机的时刻能够发挥出远远超出平时的功力,可是一旦使用,之后会有片刻的功夫落入武功全失的状态,然后会逐渐恢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虽然都会武功大减,但是终究还是有武功旁身的。 武功全失的状态顶多只有一两个时辰而已,可是现在明明天色已经快要亮了,自己的武功应该已经恢复一两成左右才对啊?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必定是她动的手脚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已经是卯时了。不用试了,你的武功暂时是别想了,昨天的时候遇见我算你运气而已,”。”苏谧冷冷地说道。 温弦一阵气闷,习武之人,武功便如同依身旁命的根本,忽然之间没有了武功,就如同失去了一切的依靠,全身**裸地站在了大街上。 “就算是你有武功,现在也别想闯出宫去。只能够暂且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苏谧说道。她倒不是恐吓他,如今宫中的守卫之森严是前所未有的,用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形容绝对不夸张。 “而且……就算温公子只剩下拿匕首的力气,本宫都要睡不安稳,怎么会让公子有机可乘呢?本宫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为了自己的安全和……名节着想,只好暂时委屈公子一下了。”苏谧冲他俏皮地一笑。 那娇媚的笑容落在温弦眼中却是格外的可恶。 苏谧不理会他的怨气,继续说道:“本宫有几件小事正想要请教公子一下,希望公子能够据实回答。” 温弦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偏过头去,直接不理会她。 苏谧心头一阵火起,这小子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温公子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到本宫手里了吧?也许是因为温公子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要不要本宫来帮助你了解一点呢?”苏谧笑得温柔烂漫。 “我很奇怪,你能把我怎么样?”温弦回过头,毫不示弱地望着她:“,“严刑拷打,刑讯逼供?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如今我们可是在深宫之中,想必那些负责搜索刺客的侍卫们都还时刻警惕着,只要在下叫喊地稍微大声一点,难保不会将什么意外的人吸引过来,到时候,我温弦反正是大逆不道的刺客,死了也是不亏。至于娘娘嘛……协助行刺,图谋不轨的罪名不知道在大齐的宫廷里面是怎么论罪的。”温弦不紧不慢地说道。 苏谧笑容一滞,这个家伙…… 他冷冷地看着她,微微地扬起下颌,自那上挑的眼角斜斜投下的目光里充满了嘲笑:“,“娘娘既然花费了这样多的功夫救了我,怎么舍得就这样杀了我呢?当然是想在我身上有所图谋了,所以……” 他忽然唇角一钩,笑容潇洒而诱人:“,“在下就只好勉强自己却之不恭地享受娘娘的服侍了。” 苏谧的眼睛眯了起来,温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正因为如此,让她真的有点生气了,她长吸了一口气,竭力用平静地语调说道:“本宫当然是有所图谋的,既然温公子没有与本宫合作的意思,当然也就不是本宫的客人,没有资格让我这样伺候着。” 然后她神色冷淡地伸出手去,拽住温弦的胳膊,温弦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的力气拖得离开了床榻,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既然温公子这样大义凛然又硬气,那就喊人吧。”苏谧冷冷地嘲讽道。她知道温弦只是想要与她讲条件而已,不被逼到绝境是绝对不会惊动外人、自寻死路的。 温弦身上的伤势极重,虽然苏谧已经为他包扎了伤口,可是一夜的休息绝对不可能痊愈,这样一摔之下,伤口几乎都震裂了。 饶是他心志极其坚毅,也忍不住轻轻闷哼了一声,之后就强忍着不再出声。 苏谧没好气地躺倒在空出来的床榻上,她为这个家伙劳碌了一夜,此时正需要休息。 片刻之后,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温弦。 他现在伤势太重,想要爬起来,却只是让身上的血迹更加醒目了一些。尝试了几次之后他也就放弃了,知道自己的伤势严重,再加上没有武功,是不可能自由行动了,索性躺在地上不出声。 温柔的晨光撒下来,照射着他俊美无暇的容颜照射着他俊美无暇的容颜,因为强忍着剧痛,他的脸色变得异样的苍白,冷汗从额头上渗出,嘴唇却一直微微抿着,形成一个倔强的弧度。 苏谧的心里头忽然就柔软起来。 犹豫了一阵子,她从**下来,走到外间,拿出几瓶药膏。蹲到温弦的面前。 温弦偏过脸去,冷哼了一声,没有看她。 苏谧也不再管他的态度,直接拉过他开始上药,反正现在就算是一只小猫的力气也能够摆平他。 温弦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直接不理会她。 上了几处药之后,他身上的剑伤不少,苏谧毫无顾忌地掀开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温弦的脸上有几分羞恼和厌恶,第一次上药的时候他还是昏迷之中毫无知觉,但是现在就不同了,尤其是他原本就厌恶与人的肢体接触。 “你还是女人吗?”温弦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 “我现在是医师,医师是无男女之分的。”苏谧淡然地说道。 “你……” “你想叫就大声叫吧,只要你不怕外面的人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苏谧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但是话音刚落,她又觉得有几分不妥,自己的口气怎么好像是个在调戏良家少女的无耻之徒一样呢,脸上顿时有几分讪讪地发红。 抬头却看见温弦又恼又恨的神色,她禁不住低笑出声。 “我想要帮你确实不是出于什么无私和高尚的理由,当然也绝对不是什么……见色起意。”苏谧笑道:“,“不过无论我有什么图谋,总得你活着才行啊。” “在下要是死了,娘娘也能够减少很多麻烦吧,这样大家都比较省事。”温弦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非也,非也,如果你死掉了,处理尸首会很麻烦的。本宫一向害怕麻烦。”苏谧笑道。 温弦不再反抗,反正他的反抗一点效果都没有,只是把自己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而已。苏谧细心地为他上药,两人不再说话。上好药,苏谧费力地将他扶到**躺好,然后自去收拾那些药材器皿。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温弦一阵沉默,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面前这样的颜面全失,通常,让他尝到不愉快滋味的人都会变得更加不愉快。他的武功给予了他这样的权力。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失去了自己最强硬、最可靠的依仗,变成一种毫无防备的状态。 沉默了半响半晌的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究竟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你是谁派来的?这一次为什么要行刺皇上?”苏谧毫不示弱地反问道。 温弦又哑然了。 沉默就这样在两人之间徘徊,片刻之后,苏谧出言打破了僵局,“你只要知道,我不过是大齐后宫的一个平凡的妃子……”她悠然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温弦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看到这一点的苏谧忍不住“噗哧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继续说道:“不论如何,现在你在我这里总是安全一些,如今你是绝对无法闯出宫廷的,既然是注定要留在宫里头一段时间了,除了我这里,难道这个宫廷里面还有更安全的地方吗?” 看到温弦不置可否的样子,苏谧又叹道:“至于你的师傅那里,我说的是你那个便宜师傅‘璇玑神医’那里,已经有了新的徒弟了,想必也不需要你在这个时候过去给他添乱了。” “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温弦抬头看着苏谧,咬牙问道。 “当然有了,”。”苏谧笑得云淡风轻,“比如,温公子的身世如何?这一次为什么行刺皇上?是奉了谁的命令?……”苏谧滔滔不绝地罗列了十几项, 一直到温弦的眼中明显地升起挫败和想要磨牙的神色,苏谧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气,住了口,笑道:“时间不早了,温公子还没有吃东西吧?”说着转头去吩咐宫人准备去了。温弦正在烦恼之中,全然没有注意苏谧的眼神之中带着深思和谋划。 第6-10章 第6-10章 第六章 变生肘腋 温弦就这样可开始了短暂而奇妙的宫廷生活,苏谧的身边宫女太监比较起同等级的妃嫔来说算是少的出奇了,可是也有七八人在,绝对不可能忽然出现生面孔而不起疑心的。 好在苏谧平时喜好安静,所以卧室里面一向是贴身服侍的觅青和小禄子负责打扫收拾,等闲的人物不能进入。 几天下来,温弦足不出户,也没有人发觉他。他占据了苏谧的暖阁床榻,苏谧平时侍寝的话就去乾清宫,不侍寝的话,就自去另一边的侧屋睡觉,凌晨的时候才会回来。 夜色还未退去,苏谧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踏进房门,就看见温弦醒了过来,警惕地眼神投向自己。虽然暂时失去了武功,但是长年培养成的如同猎豹一般机敏的天性还是没有丝毫的褪色。 “当妃子都是这样的忙碌吗?”几天下来,温弦忍不住奇怪地问道。他对于宫廷不了解,但是这几天以来,夜晚不说,苏谧就是在白天的时候也大都是不见人影,让他很是奇怪。难道妃嫔不都是悠闲富贵,每天参加一些筵席庆典就行了的吗? “原本是很闲,不过温公子住进来之后就不太闲了。”苏谧回答道。她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查明真相,联络葛先生,当然是忙得不亦乐乎。 温弦的话语一滞,想到自己现在竟然住在她的闺阁里面,虽然是迫于无奈,但是想起来就觉得窝火难忍,他行走江湖,那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气愤之中又有一种羞恼,让他郁郁难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苏谧转过头去,看到温弦的脸憋得通红,立刻知道他是误会了,当下也懒得解释,心头一阵好笑。 几天下来,她已经发觉,温弦行事狠毒偏激,但是心性却又隐约有几分孩子气,不知道他这二十多年的经历如何,才会养成这样的性情。 对于温弦来说,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过于诡异,让他压根儿摸不清楚深浅,而且他现在武功尽失,也就不会轻举妄动。 两个人之间维持这样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一天晚上,苏谧忽然进来,手中拿着一卷画轴。 温弦直觉性地感觉到苏谧今天的神色大不相同,他打量着她,等待着她说明来意。 苏谧将手中的那卷画轴递给他道:“这是我前些日子从一位宫中故交那里得来的画卷。” 温弦疑惑地接了过来。 那画中是一个绝代佳人,风华如玉,宛如一枝盛开的牡丹,国色天香,只是…… 温弦的眉头皱了皱,这是什么意思,画中之人的相貌明明就是……他禁不住心头火起,他最恨别人说他像女人的,如今竟然还被画成了画像。 “这是当年旧梁的皇妃沈绿衣的画像。”苏谧接下来的一句话就猛地将他原本勃发的怒气和杀意打消了下去。 这幅画竟然是……温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温公子,不,应该叫你梁公子吧。梁国的末代皇子。”苏谧侧头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她等待着温弦的反应,一击即中要害是驯服凶猛猎物的不二法门,她自信此时的把柄是拿住了温弦的命门的。 温弦的表情却很难以形容,怎么说呢?除了最初的那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却完全不是苏谧预料之中的伤感或者惊慌。这样突兀地被人提起自己隐秘的身世,他却依然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那样的表情,如果真的形容起来,就是满不在乎。就好像再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不过就是这点子陈年旧事而已。 苏谧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竟然就真的懒洋洋的开口道他竟然就真的懒洋洋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不过就是这点子陈年旧事而已。” 苏谧的眉头一挑,没有等她说什么,温弦又继续惊奇地问道:“难道你最近早出晚归的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早说啊,我告诉你好了,还何必费这样多的力气呢。”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画卷收了起来。 苏谧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但是她能够猜得到一定很难看。 那一天她在车中第一眼看到温弦的相貌,就联想到了妙仪送给她的那副画卷上的绝代佳人沈绿衣,不像是齐泷那样,仅仅是眼角眉梢有几分相似,温弦的相貌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如果他穿上女装的话,苏谧可以保证,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直接伪装成画中的佳人了。 这让她禁不住动了疑心。天下人尽皆知,沈绿衣在梁国灭国之前,刚刚为顺帝产下梁国最后一位皇子,之后就跳下城头自尽了。 而那位皇子呢?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任何一个版本的谣言对此都没有提起。也许所有的人都毫不怀疑,乱军之中,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必定是随着国家一起覆灭了。 难道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巧合? 她这几天联络宫外的葛先生,调查温弦武功数路,出道时间,截杀的仇家……诸多消息,一边暗中调查当年梁国灭亡之后,宫中那位小皇子的下落。 如今终于有了确凿的证据,可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却在轻飘飘、淡漠漠地否认她这些天来的奔波劳累,将她的劳动成果贬斥地一文不值。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苏谧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平静地问道。原本以为温弦必然是要不承认的,她早已经想好了诸般可能的说辞,务必让他无处可逃,但是温弦这样一种毫不在乎的态度,使得她一切的证据和说辞都变成了废纸。 “嗯,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温弦笑道:“,“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难为你还能够查的到。说起来,连栋梁会和南陈的那些人都不知道我的这个身世呢。” “那么你两次进宫行刺齐泷是为了为故国报仇了?这也难怪,只是你的同伴是什么来历呢?这一次的这个璇玑神医如果我估计的没有错,他应该就是二十多年前失踪身死的毒手神医高渊闻吧。他是谁派来的?是倪源吗?”苏谧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 如果温弦真的是旧梁的皇子,那么他行刺齐泷的理由就充分了。只是他又是怎么借助倪源的势力入宫的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温弦侧头看着她,反问道。 苏谧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地盯着他看。 “你在想什么?”沉默了一阵子,被苏谧的眼神看的有几分发毛的温弦忍不住问道。 “本宫在想,是不是应该给你的饭菜里面下点毒药什么的,就此毁尸灭迹算了,也省得本宫在这里劳累了。”苏谧恨恨地道。 “这个嘛,娘娘一定要选择那种最狠的毒药才行啊,否则,对我温弦恐怕没有效果。”温弦嘴角轻扬,意味深长的笑道。 “就凭你现在?!哼,不劳你提醒。”苏谧没好气地说道,就要转身而去。今天的计划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不得不重新设计了。 可是脚步还没有来得及迈出,温弦猛地起身,动作迅捷如同一只伺机待发的猎豹。苏谧连惊奇的时间都没有,就觉得手腕被一道铁圈狠狠咂住一般,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身体腾空而起,随即背部贴上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所在。 她被温弦摔倒了**。 紧接着就感到一阵压抑的沉重,是温弦的身体压了上来。 苏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贴近到不足三寸的俊美容颜,“你……你的武功恢复了?!” 第七章:干戈玉帛 “娘娘的药物甚是厉害,在下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放血,才使得药性逐渐减弱。”温弦的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坦然笑道。 苏谧一怔,他竟然是用了这种方法,化解了她给他种下的毒药。想起这几天看到温弦时常脸色苍白,她只以为他是久战重伤,功力耗尽,也就没有多想,想不到他竟然是在不停地给自己放血,使得潜伏在血中的药力逐渐减退。亏得她那几天以为他伤势过重,还担心他恢复不过来,特意命令小厨房多做了一些补血养神的膳食。 全喂了这一只白眼狼了!苏谧愤愤地想着。 她挣扎了几下,温弦压得死死地,她根本没法动弹,而且两人这样贴身紧挨着,如今时值夏季,衣衫单薄。彼此之间肌肤的热度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得到,苏谧只觉得一阵尴尬。 她抬头盯着温弦,恶狠狠地说道:“起来!滚下去!” 温弦倒是全无生气的样子,神态悠然自得,他被苏谧压迫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反攻的机会,岂会轻易放过。 “娘娘对在下这样情深意重,在下正在思量着怎么报答娘娘呢。”嘴上说着轻松调笑的话语,同时不怀好意地将手伸向苏谧的胸前。 他想干什么?苏谧的脸刷地红了,只觉得两人贴近的地方火烫地让人心悸。 就在她紧张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温弦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手指点着苏谧胸口上的一处,意味深长地问道,“这里还疼吗?” 苏谧一惊,温弦指的就是当初天香园夜宴的时候自己挨了他一剑的旧伤口。 他知道…… 温弦笑了笑,说道:“有点印象,对于当初扑上去替那个倒霉皇帝挡剑的妃子,毕竟这样有勇气的妃嫔很是少见。所以临走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有点印象?!他却一直当作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样子。 回忆起这几天温弦与自己的日常相处,苏谧心里头悚然一惊,她原本以为今晚必定能够拿住温弦,却不想,猎人和猎物的立场完全颠倒了过来。 “谁能够相信,大齐宫廷的宠妃竟然也是南陈的人呢。”温弦颇有感慨地开口道:“,“我现在真的有几分佩服葛先生的能耐了,连大齐的后宫都能够伸得进手去。只是……” 苏谧心里头一阵恼火后悔,刚刚她询问温弦的事情明显是只有葛澄明这些人才可能知道的秘密消息,所以此时被温弦猜测出她与南陈的势力有瓜葛也是情理之中。也是因为她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合作的基础就是彼此对对方秘密的掌握。谁知道转眼之间立场掉转,局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温弦继续问道:“,“我很奇怪,如果你是南陈的人的话,为什么南陈还需要委托我来刺杀齐泷,大可以让你下手,无声无息就可以完成了。娘娘可否为在下解惑呢?” “你、下、不、下、去。”?!!!”苏谧咬牙切齿地说道。温弦的手指还一直停留在她的胸口上,坏坏的笑容贴近苏谧的脸颊,几乎能够感受到他说话之间吐出的热气,让她格外的恼火又心虚。 温弦低头看着苏谧因为气愤和羞恼而变得娇红的容颜,忍不住心情大好。他受了她这么久的窝囊气,总算能够出口气了。 朗声一笑道:“佳人有令,怎敢不从?” 当即翻身从**跃下。既然他的武功恢复了,苏谧根本不是对手,主动权自然就落回到了他的手中,也不必介意这些细微的让步。 苏谧整了整衣衫,心里头懊恼难当,原本想象之中的今晚全然不是预料之中的样子了。她实在是太小看温弦了,她早就应该想到才对,他年纪轻轻,在江湖上就已经仇家无数,却依然能够活得好好的,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武功高明。 她正在犹豫着怎么收场,温弦却出人预料地开口说道:“我确实是旧梁的遗孤,从血统上来说的话。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其实我没有隐瞒的必要,梁国灭亡几十年,什么皇室贵族,都早就灰飞烟灭了。” “你难道就不想复国报仇?”听出他话语之中的意思,苏谧禁不住问道。 “复国报仇?你是说栋梁会的那群愚忠的傻瓜吧,这种辛苦活儿让那些有耐心的人去干就好了。如今大齐治下日趋稳定,先别说复国这种虚幻缥缈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成功,而且真的复国成功了我能够得到什么?就算是当了皇帝,也是费心又耗力,哪里比得上眼前仗剑江湖的日子消遥自在哪里比得上眼前仗剑江湖的日子逍遥自在,也合我的心意。”温弦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那你为什么会听命于南陈的诚亲王呢?” “我上一次被仇家截杀,一时大意,差一点儿着了道,是陈潜救了我,我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所以我答应为他效命三年。如今已经快要满三年了,马上又是自由之身了,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将你的故国家人覆灭的大齐?那你为什么要接二连三的行刺齐泷呢?”眼见温弦难得地好脾气的有问必答,苏谧继续追问道。 “我对大齐没有什么特别的恨意,就如同我对梁国也没有丝毫的感情一样,”。”温弦坦率地笑道,在他记事之前,就已经不是梁国的皇子了,对于那些传说之中的故国,家人,我没有丝毫的留恋,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别样的感情。 “我温弦行走江湖,只讲究随性而为,从来不管这些杂务。至于行刺齐泷嘛,哈哈,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气不过,上一次输的太难看,我温弦想要刺杀的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呢,至于另一半嘛,这个就是秘密了。” 看着他坦率的笑容,苏谧也无法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她从温弦的话语里面却能够听出,他对于自己的故国,确实是没有丝毫的感情的,也许,灭国的时候他还太小,根本全无感受,等到他真的能够判断事务了,故国早就变成了书卷里面抽象的名词,已经无法唤起丝毫的留恋,而且他又偏偏是个孤僻冷漠的杀手。 不过无论温弦对于自己的故国是什么样的感情,都与她苏谧无关,现在她最需要知道的是…… “这一次你们入宫,是不是倪源的安排?”苏谧神色郑重地问道。这是现在她最关注的事情。 “是,”。”温弦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笑道:“倪源花了大笔的银子,委托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苏谧紧张地问道。 “就是制作几只面具而已,竟然出了五万两银子的价格,实在是太轻松了。”温弦笑道。 “是什么面具?”苏谧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可没有说谎,确实不知道。”温弦笑道,“易容的面具千变万化,同样的一张面具,不同容貌的人戴上,细节处也都是不同的,我又不认识那些人,当然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是按照要求把几张初成的面具制作完成,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你和倪源……” “倪源肯花银子来找我,自然就是我的大主顾,什么灭国之恨,毁家之仇,都不在话下。”明白苏谧话中的意思,温弦爽快地坦白道。 “你趁着这样机会行刺齐泷,一旦查出,你的大主顾绝对逃不开干系,这样栽赃陷害他也没有问题吗?”苏谧讽刺地问道。 “我管他死活啊。”温弦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一手交钱,我一手交货。生意已经完成了,我们就两清了。如果真的被查出来,只能怪他运气不好,谁让他来找我的呢。我换上一张面具行刺就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 苏谧一阵气闷,这小子的观念与她截然相反。她本来以为温弦就算不是怀念故国,但是必然也对当年毁家灭国的叛徒倪源杀之而后快,但是听温弦谈笑之间的口吻,全然没有丝毫的仇恨,那些故国往事早就全部与他无关了。 这也算是一种放下吧,不对,应该是说,他从来没有陷进去过,从来没有背负过,投入过,所以也根本不必放下。 无论是梁国,是齐国,还是倪源,在他记事之前,这些国仇家恨早已经统统与他无关了。 “在下的秘密都交待交代完了,该我问一问你了吧。贵嫔娘娘。”温弦的话打断了苏谧的沉思。 “还有什么好问的?!你交代的这些秘密,简直没有一条能够有用处的!”苏谧气愤地说道。温弦今晚的表现大出她预料之外,而且,刚刚温弦对于最重要的几个问题,几乎是一问三不知,除了能够确定那个毒手神医是倪源派来的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而对于毒手神医的来历,苏谧本身也推测地差不多了。 “你究竟是谁?”温弦盯着苏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苏谧没好气地反问道。 “如果你真的是南陈的人的话,当初诚亲王就不会委托我来行刺齐泷了,大可以由你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以完成。” “我……”苏谧忽然觉得在那样的眼神之下,无法撒谎。而且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与南陈的联系,那么自己的身世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我不算是南陈的人,不过算是南陈的同盟吧,”苏谧笑了笑道:“,“我是卫人,与葛先生本是一国的。关于我的详情,你问一问他就可以知道了。” “那么等出了宫,我可是要好好请教一下葛先生了。”温弦笑道。 苏谧犹豫了一下,仰头问道:“现在你武功恢复了,你想如何呢?杀了我?” 温弦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那清凉的眼神之中,有的只是调侃和自信,全无一丝的恐惧,他叹道:“你都已经知道我不会杀你了,又何必来试探呢?” 苏谧微带嗔意地笑道:“我可是拿不准你温公子的主意。谁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这几天被一个弱女子帮助,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忿之下,手起刀落,就将我一刀结果了呢?” “我温弦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你这次终究是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恩将仇报?而且,想要从宫中出去,还要依仗你的帮忙,我可不会自断生路。”温弦淡淡地说道。其实他开始的时候是起过杀意,谋划着等自己脱身出去就把苏谧杀了灭口,可是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却越发地提不起那样的念头。他素来率性而为,既然不想杀就干脆地放下这个念头。 “嗯,你说的没错,如今这个宫中围困重重,你想要尽快出去自然少不了我的帮助。”苏谧含笑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她的迷香药力强大,延绵不绝,温弦单凭借着放血,虽然能够暂时解除限制,但是根本无法把药力彻底根除,除非他把自己全身的血从头到脚放一遍。所以她有十足的把握,温弦是绝对不会与她翻脸的。 “不过温公子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如果本宫记得不错,那位救了温公子的诚亲王可是得到了温公子效命三年的报酬啊,刚刚小女子记得听到温公子说,自己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苏谧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道。 温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女人……他现在的武功其实只恢复了三成不到,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杀出去,简直是想也别想,必然需要依靠苏谧的帮助,所以刚刚苏谧询问起关于他的消息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隐瞒。当然,这些消息对他来说也没有隐瞒的价值。 温弦的武功极其高明,又机警敏锐,如今他与诚亲王的约定即将到期,如果能够趁此时机为自己所用的话,必定是一大助力。 不过苏谧不想看他太过于窘迫,转过话题道:“后天皇上的车驾就要启程去避暑行宫了,这是你逃出去的最好时机。如今宫中警戒森严、侍卫遍布,我们也只有把握这个机会了。” 第八章 金蝉脱壳 御驾离宫的准备进程大大地加快了,这一次原本以为十拿九稳落入彀中的刺客却不翼而飞,反复搜遍了整个宫廷,也没有见到刺客的影子,而整个皇宫的外围已经被禁军严密把守,层层围困,除非刺客长了翅膀,绝对不可能逃出宫外。可是这么多天下来,竟然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齐泷格外的震怒和惊恐。从另一个角度,也让他越发地肯定了这次的刺客是与宫中的人有联系的怀疑。 有意或者无意地,围绕在慈宁宫附近的侍卫变得多了起来。虽然每一次的行动都是打着保护太后和皇后的名义。 震怒之中的齐泷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不安全的宫廷。原本安排在六月末的出行又被提前了十几天。 “这是什么?”温弦问道,竭力保持冰冷的语调里面传来一种磨牙的声音。 “当然是准备出宫的衣服了。难道温公子认为可以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在这个宫廷里面公然出没?”苏谧大惑不解地问道。一边上下打量着温弦的那一身夜行衣。不得不说,这小子很适合穿黑色,尤其是这样的紧身武士服,将那种张扬而又凌厉的气势衬托地恰到好处,就是现在的表情别扭了点,。 温弦现在的表情何止是别扭,简直就是狰狞了。“你不是说这一次可以趁着离宫的时机将我带出去吗?” “是啊,这就是你离宫时候要穿的衣服。”苏谧点头道。 看到温弦还要说什么,没有等他开口,苏谧继续补充道:“当然,我会尽量让你藏匿住,不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可是也难保万无一失啊。你总不能一直躲在我的车驾里面吧?至少离开车队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暴露在别人的眼前,而队伍的周围都是大批的侍卫和禁军在保护,难道你要单枪匹马地杀出去,还是你能够隐身出去呢?当然得改装成日常的宫人才方便一些。” 苏谧说的不紧不慢,有理有据,温弦却听得一阵咬牙切齿,“我是问这一身衣服为什么是……” “我知道,穿这个是有点儿委屈温公子了,不过这也是为了便宜行事考虑啊。”苏谧伸手捻起那身桃红柳绿、纤浓合度的宫装:“,“在这个后宫里面,你不过是假扮两种人,太监,或者宫女?” “去拿一身太监的衣服色来。”温弦低声道,清凉的声音里面带着低沉沙哑的怒气。 “那是不可能的,就你的声音……”苏谧摇了摇头,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宫里头,太监终究还是比宫女低了一等,一个宫妃出游乘坐车辇的时候,可以让贴身的宫女陪伴在车里侍奉解闷,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让贴身的太监进入里面陪伴的话,虽然对于宫规来说,不算违背,但却要留给人举止无状,不自尊重的闲话了。 “而且,你这样的相貌,扮成太监实在是太惹眼了,扮成宫女还稍微好一些。” “我的武功如果全部恢复了的话,怎么会害怕那些侍卫。”温弦恼火地说道。 苏谧已经为他解了身上的禁制,但是严重的伤势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恢复的,此时出去硬拼那些侍卫,简直就是送死。他虽然有易容的本事,可是那也需要借助一定的工具材料才能够制得成面具,而且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不可能凭空制造出来。如今他手头上什么材料都没有,时间也来不及,所以空有一身本事都无法施展。唯一脸上的面具偏偏也被侍卫的剑划伤了。 剧烈的思想斗争和激烈的斗嘴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温弦终于屈服了。虽然苏谧说的每一句都在理,而且理直气壮,可是温弦就是感到一种被陷害、被耍弄的感觉。 穿上那一身明丽的宫装,温弦只觉得自己穿上了层层烙铁制成的衣服,浑身难受之极,正不自在的时候,却看到苏谧从钗环盒子里面拿出了几只珠钗,温弦的脸色都变了,简直黑如锅底。 苏谧看见,终于忍不住趴倒在梳妆台上,笑出声来。 温弦一阵无奈,他何尝不知道苏谧是在挟私报复他前几天恢复武功时候戏弄她的事情。其实依照他的性子,与其受这样的侮辱,宁愿直接杀出去算了,而胆敢提出让他穿女装这样非分的要求的人,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被他一剑穿心。可是对于苏谧这样近乎恶作剧的行为,他却全然感受不到丝毫该有的杀意,所以他也只能够无奈了。 温弦身材本来就偏瘦,容貌如花似玉,穿上女装,宫里头泰半的宫妃都要被他生生比下去了。 苏谧暗中点了点头,人生的好,穿什么都好看。只是看见温弦越发不善的脸色,这句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妙。 六月十六日,内务府已经将一切都布置妥当,这一天一大清早,齐泷率领着后妃宫人贵戚官员辞别皇城,乘上备好的车驾,向避暑行宫驶去。 出了宫门没有多久,车驾之中的莲贵嫔就发现一样心爱的首饰匣子遗忘在宫中,于是派了贴身的觅青带着一个低眉顺目宫女回去取。 谁都知道觅青姑娘是莲贵嫔身边的红人,所以侍卫只是略微看了看,就放行了,身后紧跟着的那个被散发半遮着颜面的随侍小宫女没有任何人去注意。 苏谧掀开车帘,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心中莫名的升起一丝不舍来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不舍来。这几天的相处下来,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只是没有了一个针锋相对的同伴,心里头凭空生出一种恋恋不舍来。温弦性情戾气颇重,离宫之前,她已经将宫中的事情详细传递给葛先生了,只希望他能够尽量化解。 车队离开宫廷还不远,行驶地又慢,不一会儿,觅青就将东西取了过来,赶上了车驾。同行的宫女据说被留在宫里办事了。 这样细微的小插曲,没有任何人会关注,惊动宫廷的刺客事件的余韵依然在继续,而主角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第九章 异变惊起:异变惊起 经过两天的车马劳顿,一行车驾抵达了行宫。 避暑行宫建筑在京城西北边,整个宫殿依湖而建,临风而立,清爽雅致。还有小半的建筑特意仿效江南水乡的风格,以砖石支撑,直接建筑在水上,更加凉爽怡人。向北是一大片竹林,景致清幽。 苏谧站在凌烟阁的廊间,向周围看去,这里四面临风,轻纱漫漫,碧波漾漾,令人心旷神怡,暑意全消。作为整个行宫最清凉最优美的地方,自然当仁不让地成了齐泷的寝殿。 虽然已经看过了多日,但每次经过这里,还是禁不住驻足观赏。 她住在凌烟阁旁边的小偏殿里,一切的时间安排几乎与在宫廷里面没有差别,依然是在每天的清晨带着觅青,捧着准备好的茶点,穿过回廊,一边欣赏着美不胜收的景色,一边缓步向前走着,不一会儿就进了正殿。 整个凌烟阁宫室的底部都是暗流,清凉的水波流动不止,使得整个大殿都充满了动感的凉意,从大殿的窗口放眼望去,湖面上荷花盛开,花瓣娇嫩,嫣红别样,莲叶田田,碧绿无穷。 齐泷正在看刚刚送到的折子,难得的神色凝重忧虑。 到了避暑行宫这几天以来,朝中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端,南边的占事基本上陷入僵持的局面,按照往常几次战事的规律,一旦战局演变至此,没有个一年半载很难起变化。齐泷将朝政放下了大半。心情甚是爽朗。 “皇上今天怎么了?”苏谧上前问道:“可是又有什么忧心的事情?” “一件很奇怪地事儿,也说不上什么忧心不忧心的?”齐泷殿颜笑道:“只是很是奇怪而已。” 说着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了苏谧,苏谧接过一看,是豫亲王齐皓上的奏折,心里头立即明白了。 折子上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前些日子里头,那个请来的璇玑神医是个假冒的骗子,现在已经查出了。暗中就地格杀了。只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皇家体面,所以未曾外传。 苏谧心知肚明,必然是齐皓动的手脚。那个冒牌货虽然假借着义父地名头。确实颇有几分真才实学,这几天以赤,经过他的治疗,太后的病情竟然大有起色。 齐皓知道自己地真实身份,也知道自己义父早已经故去的事实。但是他不知道此人是倪源派去图谋不轨的,只以为这个“璇玑神医”是个南陈的人。 一来生怕他真的治好了太后,二来,南陈那边战事天酣,宫中留着这样地变数实在是太难以掌握了。他终究是大齐的亲王。自然要为大齐的安全利益考虑。反正有这个罪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杀手。 苏谧虽然知道是倪源让这个人假扮医师前去,她原本应该乐于见到王家和倪家两虎相争。她应该静观事态的变化,袖手旁观。以求从中得利才对。 可是倪源的这一步棋子意态不明,要是仅仅为了除掉太后地话,根本没有必要拖延这样长的时间,自己又远离宫廷,一旦有了什么变故根本措手不及,所以干脆就默许看着齐皓动了手,而且,在苏谧的心中,这个家伙胆敢假冒她义父地名头,让他在世上多留一分一刻都是对自己亲人的亵渎。 “这件事端地稀奇,”齐泷满脸疑惑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呢?朕看那璇玑神医‘苏未名’行事之间举止有度,医术文采都出众之至,为何要假扮成别人前来。。。。” “这种骗子地心态有什么好奇怪的?”苏谧笑道:“他必定是垂涎皇家的富贵赏赐,却又害怕治不好太后的病,干脆就假借别人的名头,治好了,赏赐富贵自然是他的,治不好,寻一个理由出宫,偷偷跑掉,到时候山高水远,又不知道名字,哪里去寻找呢?” “朕看不是这样,此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岂会这样短视?”齐泷摇了摇头道:“别的不用说,光是他对于毒药的见解,朕觉得就是那个真正的璇玑神医,只怕也未必及得上他。”齐泷之后又数次向这位“璇玑神医”请教一些医药方面的知识,对他的本事倒是清楚。 “是啊,皇上还专门和这位医师商讨起什么毒药,什么泰天水呢?”苏谧随口笑道,“此人见识倒是颇广。” 听到苏谧提起这些,齐泷的脸上隐药有些微微不自然,笑道:“只不过偶尔兴致上来了,随口说一说而已。朕觉得此人确实是个人才呢。” “确实如此啊,”苏谧含笑道:“听说太后老人家的病情在他的治疗之下已经有了起色。只是这事一闹,不知道会不会反复呢。唉,说起来,豫亲王也是鲁莽了一些。就算真是居心叵测之徒,等他治好了太后的病再在论罪也不迟啊。”苏谧微带着遗憾地叹息道。 “此话不妥。”齐泷摇了摇头道:“朕倒是觉得豫亲王的行事颇合朕意,皇家请来的医师,竟然出了骗子,实在是丢人之极,而且为了治疗太后,他要长居于深宫之中,后宫重地岂能容得居心叵测之徒?一旦有了什么不轨的举动,再诛杀只怕就要晚了。”如今他对于王家的心病日益加深,对太后病情的关心也仅仅是流于表面而已,在他的心里还不如皇家的脸面重要。 “还是皇上看的深远啊。”苏谧叹服道。 “以后再有揭榜自请的医师,定要严加审查,免得再出现这样的纰漏。”齐泷像是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心思一样。一边说着,将那本奏折扔到一边。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时光飞逝,在行宫地日子住了大半个月,转眼已经到了七月份,隆徽四年的七月,注定是一个大齐历史上最不平静地月份,决定着这个朝代和整个天下走向的变故,接二连三地集中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发生了。 这一天苏谧起床梳妆,刚刚将长发盘起,忽然小禄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人还没到门口,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起来:“娘娘,大事情啊!大事情啊!娘娘!”神情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怎么了?”苏谧回过头去问道。 “是宫里头刚刚传来了消息。刘才人生了!” “什么?”苏谧吃了一惊,“不是才只有不到九个月吗?怎么就生了?” “听说是刘才人出去透气的时候一不小心绊倒了门槛,好在身边的人回护地及时,人是没有伤着,可是已经动了胎气。回到房里不久就腹痛不止,宫人连忙传了太医,到了下午,就生下了。。。。” “人怎么样?有没有伤着。”苏谧连忙问道。这机关报早产,又是第一胎,母体极其危险的。 “孩子倒是还好,不过刘才人身体伤了元气,需要好生休养一阵子。”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苏谧这才意识到最关键的问题。 “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小禄子说道:“内务府地人刚刚送来的消息,皇上高兴的不得了啊。” “送信地人在哪里?”苏谧也欣喜起来。连忙问道。 “在凌烟阁那里,正在回皇上的话呢?赶着给主子报信,我听见了半截就跑来了。” 殿里齐泷满脸的喜色,他后宫妃嫔怀孕的次数不少,可是能够平安地生下来的就不多了,而且孩子就算降世,大多数也长不大,以前也有过产下地男孩,可是活得最长的也不足周岁就夭折了。 至今膝下空虚的他急切的盼望着子嗣的降临。 “恭喜皇上!”苏谧进了殿门就婉然扬声笑道:“如今刘妹妹可是立了大功了。” “嗯,”齐泷点头笑道:“朕正准备拟旨将刘。。。。刘。。。。刘氏地位分晋一晋,她原本不是才人吗?就晋位为嫔如何呢?” 苏谧微不可觉地挑了挑眉,看来齐泷连绮烟这个名字都忘记了。 “皇上圣明,绮烟妹妹原本出身不高使得位份一直难以晋升,如今其父亲已经担任了官职,算是正经的贵家女子了,正该好好地晋一晋,而且母体尊贵,这样对小皇子也好。” 齐泷连连点头,殿开黄绫,思索着圣旨的语句。苏谧一边将毛笑蘸满浓墨,一边说道:“只是皇上,如今最重要地可不是刘妹妹的位份,如今皇子远在京城,无皇上地天威庇佑,刚刚听说刘妹妹这一次还是早产,依臣妾之见,该下令让太医院仔细看护。” “这一点朕也是担心,定要在旨意里面写明才好。”齐泷颔首道。起起自己早先夭折的那几个孩子,他一阵担忧,宫里头的孩子大多都长不大,极其容易夭亡。 苏谧又含笑说道:“幸好现在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留在京城,豫亲王也诚实可信。皇上不好下旨令皇后和倪贵妃合力照看刘妹妹和小皇子,虽然没有皇上的龙威庇佑,但是有两位娘娘的凤仪贵气,也必然可以驱邪辟易,保得小皇子平安成长。” “谧儿想的确实周到。”齐泷笑道,“正好封赏的旨意还没有下,朕就再加外追加一道给凤仪宫的圣喻吧。”说首下笔如飞,将两道旨意一一写完了。 苏谧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绮烟最早也应该到了下个月才会生产,谁知道现在就生下了小皇子,如今宫里头皇后和倪贵妃都在,局势微妙难言。只有指望着这两人互相牵制,才能够瞧保得她们母子平安了。 刚出生的小皇子所带给宫中地喜悦和祥和还没有来得及让宫人们感受多久。仅仅在十天之后,一个更加震撼性的消息传进了宫廷。 定国公王奢兵败身死。! 相比起大齐隆徽年间第一位皇子让宫同庆地诞生,这个消息不仅震惊了大齐的后宫,同时还震惊了整个大齐的朝堂和大齐的民间。 据败退回来的珍马回报,当时王奢领军攻打建邺城,连战连胜,南陈诚亲王退宁城池,依靠着城高池深抗拒齐军。两军一时之间陷入僵持。不料,潜伏在南陈军中的密探却截获了一个消息,建军邺的粮草已经消耗殆尽了。得到这样的消息。王奢信心倍增,责令士兵加紧攻势,眼看着建邺城旦夕且下,终于,在支撑了月余之后,陈军粮草耗尽。不得不败退出城,主动突围而逃。 王奢领军入了建邺城,本以来立了大功,将这座长年累月阻挡着大齐雄兵良将步伐地坚城攻破,却不知中了诚亲王早就定下来计谋。陈潜故意放出粮草殆尽的消息。迷惑齐军。却暗中将城池数处地方掏空,然后填入沙土,使得外表看起来毫无破绽。他假装败退出城。齐军全无疑惑。率军出城之后,他暗中潜伏在山地一带。等齐军入了城,趁夜间的时候,由留在城中地内应扒开城墙,一举攻入城内,里应外合,将齐军歼灭在城池里面。 那时候王奢正在城主府中开宴庆祝自己的大功,事发之后,王奢虽然反应迅速,立刻带兵突围,但是城主府位于建邺深处,路途太远,终究是没有冲到城门就战死了。 眼见主三军遇战死,其余士卒顿时大乱,再加上齐军刚刚入城,对城池内部的地势建筑本来就不了解,陈军的突袭又迅猛难当,不到一夜功夫,齐军就溃败不堪。好在原本在城墙上负责巡视守卫的副将刘启见机地快,率领着驻扎在外城地的兵马冲了出来,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结果,如今齐军尽皆退回边关。 消息传到了避暑行宫里,齐泷简直怒不可遏。 王奢这一次轻敌早冒进,中了敌人的计策,自然而然是罪无可恕,可是他已经死了,齐泷也无法追究什么了,甚至连发泄怒气的对象都找不到。 消息传到之后的整整一天,齐泷都像是被困在笼子里面的野兽一样,在凌烟阁的大殿里来回地走动,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罪无可恕的王奢,几乎恨不得他能够活着逃回来,好让他有机会亲自处置这个接二连三让他,让大齐颜面尽失地罪人。 其实这一次齐军虽然是大败,但是因为南陈的兵力不足,而且副将刘启行动机敏,使得半数地齐军都逃回了齐国境内。总的来看,比起前几次的惨败,损失也不算很大。 如今担心的就是南陈趁势北上,近年来割让给大齐的失地都是在南陈的统治之下近百年的敌地,刚刚归于大齐,原本就民尺稳,一旦让南陈出兵,必然有群起响应的现象,到时候只怕一发而不可收拾。 正是七月里炎热的天气,就算是凌烟阁之中,也全无了原本凉风习习,水波漾漾的惬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沉闷。 “皇上,还是起驾回京城吧。”苏谧轻声说道。在避暑行宫的公文传送,以及办事效率都远远不及宫廷里面,平时自然无碍,但是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容不得齐泷再逍遥下去了。 “而且,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已经。。。。。”苏谧看了看齐泷的脸色,刚刚送来的还有一个消息:太后听说了王奢阵亡的消息之后,当场昏迷了过去,至今还在抢救之中,生死难料。 齐泷的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半响,终于长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传内务府何玉旺进来,准备摆架回宫的事宜。” 两天以后,苏谧就跟着车队,匆匆离开了居住不足一个月的避暑行军。 第十章 晚春难争 连接而来的消息无论是皇子的诞生还是大齐的溃败都是何基的震惊人心!想必现在宫里头已经快要翻天了,可是不知道是因为避暑行宫之中消息的滞后,还是因为水岸楼阁环境的过分清幽,无论是多大的消息都难以在苏谧的心中激起波澜,感受不到在后宫里面的那种森严诡谲,风雨欲来的气势。 短暂的生活似乎是凌烟阁一侧的水流一般的波澜不惊,任是多在的石子也难以制造出惊扰的响动。那些重可倾国的剧变都像是平静地流水一般,让人可以用一种慵懒的心态看着它们缓缓流过。 回想起这一个月的生活,苏谧忽然发觉竟然是自己入宫以来难得的悠闲和放松,也许是过分秀美的景色消磨了她的意志吧。 如今,庄严巍峨的朱红色的宫门慢慢地映入眼帘,两侧看不到头的漫长宫墙也逐渐逼近,车辇终于又驶进了深深的宫门,车轱辘滚在宫里汉白玉铺彻的地面上,发出规律而熟悉的声音来。 苏谧的心情起伏不定,一种久违了的紧张感又重新主宰了她。虽然明白,无论是行宫还是这个皇城,都是同一个地方,册一个权势,可是这个宫廷里面的空气就让苏谧感到一种无端的紧张和魄力。 齐泷下了车辇,就匆匆地赶往乾清宫,召见前线的使节和各部的官员。苏谧与各宫的妃子自行加了宫室休息。 “娘娘您先歇息一下吧。这一路上可是辛苦了。”进了采薇宫,觅青看到了苏谧的脸色有几分疲倦,说道。 这一回京的一种可不比去的时候悠闲自在。齐泷心急如焚,责令加紧赶路,原醚轻车缓行需要三天地路在一天半之内就赶了回来。 “不用了,等到晚上再说吧。”苏谧坐在梳妆台前,略微整理了一下仪态。就站起身来,“随我去一趟西福宫,我要去看一看刘嫔。” 西福宫还是富贵奢华的老样子,金碧辉煌的建筑映衬着姹紫嫣红的花朵,连迎来送往的宫人,服饰装扮也比其他的宫室多了几分华贵之气。 见到苏谧地车辇,自然有掌事的女官迎了上来。 “贵妃娘娘呢?”苏谧随口问道。 “娘娘去含烟宫看望小帝姬去了。”伶俐地宫人回禀道。 “嗯,”苏谧说道:“本宫这一次是来看一看小皇子殿下。刘嫔还好吗?” “刘嫔娘娘和小皇子最近一切都好。。。。。”宫女依言说着绮烟的近况,一边将苏谧引进了西福宫侧院。 一个简单的小院子布置地也另明一番风味,看上去虽然不及苏谧那里玲珑秀雅。可是西福宫建筑地远比采薇宫精美别致,即使侧院也显得大气奢华。 门口地小丫头一边行礼一连搭起帘子,苏谧进了里间。 刘绮烟正躺在**。柔软的大红锦缎被褥铺陈在身下,夏日里炎热的天气,身上还严实地搭着一件薄毯子。屋里四角上都摆入着大桶大桶地冰块,凉丝丝地沁人心脾。 看见苏谧进来。绮烟地脸上显出惊喜之色:“姐姐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如今姐姐侍架到避暑行宫。本以为要到两三个月之后才能见到姐姐呢。” “听说了这样天大的好消息,我怎么能不赶着回来见一见这小皇子呢。”苏谧笑道。一边走上前按住想要起身的绮烟:“你身子还虚着,现不要劳动这些俗礼了。听说妹妹那时候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现在身体没事了吧?” 苏谧仔细看着她地脸色,虽然覆了粉,可是依然可以看出其中透出淡淡的蜡黄,看来这一次的生产真地是动了元气了。 “是吃了不少苦,可是为了他,一切都值得了。”绮烟依言躺回**,含笑转头看向旁边的孩子。 苏谧地视线随着她移了过去,床榻的旁边新搭起了一处婴儿小床,金丝银线的被褥裹着一个粉妹妹的小东西,粉琢玉砌的,看着就觉得亲切喜欢。 苏谧的眼中也禁不住露出喜色。 绮烟微一示意,旁边服侍的宫人将孩子抱了过来。苏谧接过来抱在怀里,只觉得好像抱着一团柔软的小动物一般,让人又怜又爱,一种甜蜜而温馨的喜悦自然而然地漫上心头。 苏谧侧身在床榻上坐下来,两人对着婴儿逗弄了起来,孩子嗜睡,“咿咿呀呀”玩闹了片刻就有几分疲倦,苏谧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了宫人,眼中犹自泛着淡淡的不舍。 绮烟忽然问道:“姐姐,皇上回来了吗?” “回来了。”苏谧随口说道。 “姐姐一回宫就过来了我这里,一路上也苏累了。听说如今皇上与姐姐形影不离,后宫的诸位姐妹都羡慕地不得了呢。”绮烟忽然又道。 苏谧含笑道:“就算有全宫的姐妹都来羡慕我,我却是要羡慕你的。皇嗣可是比任何的宠爱都更加让皇上记挂在心头的啊。” “嗯。”绮烟有些抑郁地点了点头,转而又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了,皇上在行宫的时候提起我了没有?” 苏谧听见这句话,怔了怔,她忽然之间意识到,齐泷似乎甚少在她的面前提起别的妃嫔,甚至包括身怀龙裔的绮烟,也只有在生下孩子的消息传来之后,两人才议论起她几次,只是没有几天就是王奢大败的消息传来,齐泷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后宫。 苏谧正思量着应该如何回答,绮烟却已经笑道:“姐姐如今在皇上面前盛宠不衰,只怕皇上在姐姐面前除了甜言蜜语,从来不会提起别的姐妹们吧,姐姐 可真是有福气的人啊。”神态虽然依旧自然,但是其中的酸意苏谧如何听不出来。 “妹妹多虑了,当父亲的哪有不记挂孩子的,对于妹妹和小皇子,皇上可时不时地挂在嘴边呢。”苏谧安慰道。 “本来以为孩子生下来,皇上会立刻回来看一看呢。”绮烟地神色又转而一阵黯淡,勉强笑道:“想必是避暑行宫那里的风光太过迷人。再加上有姐姐相伴,自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苏谧知道她是在抱怨皇嗣降生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齐泷没有立即摆架回京看望孩子,而如今加在了京城,也没有马上赶来西福宫。当即含笑安慰道:皇上是因为有军国大事要处理要不然还有谁能够瞧比得上孩子重要呢?”这一次王奢的战败后果极其严重,齐泷在路上的时候又得到了消息,南陈已经挥兵北上,步步紧逼。因此齐泷一下车就匆忙地赶到乾清宫去召集大臣,处理军务了。在一个骄傲地帝王心里,皇嗣固然重要,但是统一天下的野心是比任何事物都更加具有**力地。 “对于妹妹母子,皇上心里头也是一直惦记着的,只是避暑行宫那里路途遥远,夏季行走不便,皇上朝政又繁忙辛苦。只好暂时委托皇后和贵妃娘娘来照看。”苏谧解释道。 “姐姐对皇上的心意可真是清楚呢。唉,不像是我,有了孩子地这些日子,别说是承宠了,皇不过是一个月过来个三五次,问上两句衣食住行的话语就走了。有时候,真觉得要不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皇上已经把我这个人给忘了。”绮烟讽刺地说道。 苏谧暗叹了一声,后宫妃嫔一旦有了身孕,连琏孕期和坐蓐,要有超过一年的时候无法承宠,就算是盛宠之中的妃嫔,又有谁能够预料到一年之后是个什么光景呢?一年地时间,再深的情份只怕也要慢慢地淡化了。所以说,她根本不能够要孩子。 看到绮烟神色郁郁,苏谧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妹妹容貌绝色,又善解人意,加上又有了身孕,当然是皇上的心头肉。前些日子皇上还亲自召见太医,询问起妹妹你地身体如何,吃穿睡梦是不是安稳。” 绮烟的眼中这才涌出笑道,“妹妹容貌拙劣,以后还要劳驾姐姐你提拔呢。” 苏谧觉得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浮上来,心里头微微地有点发凉。 “不过这盛夏的天气里面还要照看孩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绮烟笑道:“光看这毯子吧,明明已经热地要死了,却还要捂地严严实实地。” “这一段时间确实是要辛苦了。”苏谧笑道:“只是宫里头有多才人盼着有妹妹的这段辛苦都不可得呢。” “最难忍的是身下连凉席都不能够铺,说起来姐姐那里是铺了皇上新近赏赐的湘妃玉席吧?”绮烟笑着问道。 新近南疆进贡过来几张湘妃玉席,由南疆一种极其罕见的冷玉丝编制而成,天性凉爽如玉,最适合夏天的时候使用,躺在上面肌肤清凉,不生汗津。总共进贡过来四张,齐泷自己殿中留用了一张,太后身体不适,不敢使用这些凉东西,所以剩下三张齐泷下赐给了皇后,倪贵妃和苏谧。 “嗯”苏谧点了点头。 绮烟眼帘稍垂,羡慕的神色一闪而过。 “妹妹要是喜欢,就拿过来给妹妹用就好。”苏谧说道。反正她大多数时候都住在齐泷那里,用得着自己宫里头那张的机会也不多。 “姐姐太客气了,皇上赐予给姐姐的东西,我怎么敢要呢。”绮烟笑道:“而且我现在身子虚,是用不起这些的。皇子年纪还小,也是不能用。” 苏谧没有说话,迟疑了片刻,她终于问道:“绮烟,你如今年纪尚幼,而且身体也不好,难道要亲自带这个孩子吗?” “当然,皇上既然都将我的位份晋为嫔了,妹妹当然是要自己教养孩子了。”绮烟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了。 后宫之中,嫔位以上的妃子,可以带皇子,嫔位以下的妃嫔没有抚养皇嗣的权力的,生下地孩子气要交给位份高的妃嫔抚养。 看绮烟坚定而又戒备的神色,苏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国经在筵席上听人闲话说,刘夫人进宫探望你的时候,曾经向倪贵妃保证将孩子交给她抚养,收为养子的。。。。”苏谧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传言,这其实是她地主意,她曾经让陈冽传递信息惯例刘泉,让刘泉投靠倪家,以求保住女儿 和孩子,刘泉的动作也周到,不仅向倪家贿赂了大笔地银子,又让夫人进宫向倪贵妃表示愿意将孩子献给她抚养,所以以绮烟在宫中微末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够有机会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气。 “这个啊。。。。”绮烟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说道:“也是爹娘他们多事,只想到那时候我位份太低,依照宫里头地规矩,自然是不能够抚养孩子的。其实位份是可以慢慢升的嘛?而且如今我已经。。。” “绮烟,”苏谧的神色郑重地起来:“你生下这孩子吃了不少的苦头,我也知道,你传真照片不得将亲生的儿子交给别人。可是倪贵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地,如果你这样出尔反尔。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难道她还能够硬抢不成?”绮烟的声音有瞬间的拔高:“而且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将我们母子交给她照料,如果我出了事,难道皇上不会追究她地责任吗?” 苏谧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如今齐泷是看重孩子不错,可是并不代青齐泷同样看重孩子的母亲,想起在行宫里面齐泷连绮烟名字都记不清楚地事情来,苏谧长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我们大齐在南陈的战场上失利,定国公王奢,也就是皇后娘娘的父亲,战死了。” 绮烟莫明其妙地看着苏谧,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这些。 苏谧继续说道:“这样的局势就是说明王家的失势已经成定局,原本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齐泷还可能对王家有所顾忌,可是如今太后她老人家的病情已经。。。。”苏谧叹了口气,原本有太后在,就算齐泷疑惑太后当年是杀母夺子,但是碍于一个“孝”字的大义名份,对王家的惩处也不会太过分。可是刚刚得到了消息,太后的病情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样,接下来的战事,皇上必然要启用你源了,你知道这意味首什么吗?” 绮烟没有说话,她并不笨,她明白苏谧是在提醒她,在将来的一段时间里面,倪贵妃必然权重后宫。 “那又怎么样?”绮烟洁白的贝齿史前着嫣红的嘴唇,犹豫了一阵子,她抬头看向苏谧说道:“只要我尽快养好病,以皇上对我的宠爱,必然会保护我的,姐姐又何必担心呢?” “可是。。。。。” “姐姐的宠爱已经无与伦比,受宠至此,难道还要害怕妹妹分薄了你的宠爱吗?”绮烟尖锐地话语脱口而出。 苏谧只觉得一阵无力:“我这是为了你。。。。。” “姐姐不必再说了,倒是妹妹忘了,姐姐如今已经是一宫主位了,如果真的要抚养小皇子,只怕以皇上对姐姐的宠爱,还未必会将皇子交给倪贵妃,说不定要交给姐姐你呢。”绮烟惯惯地说道。 苏谧只觉得一阵恍惚,夏天的日子里,外面的太阳好像是要喷出火来,耀得人眼花缭乱。但是在这深远的宫殿里,阳光被遮蔽严实,只余下四角上冰桶里面晶莹的冰块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逐渐化开,使得屋里充斥着一种冰凉湿腻的感觉。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那湿气粘腻在肌肤上,挥之不去,幽冷,幽冷,似乎是直接地凉透到心里头去了。 “姐姐,是我胡说八道了,你别生气,是我不好。”看到苏谧的脸色,绮烟顿时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拉住苏谧的手说道:“如今姐姐宠冠后宫,我也有了皇嗣旁身,等我痊愈了,后宫之中,你我姐妹携手,到时候皇上的宠爱还能落到别人身上吗?” 苏谧的笑容几乎快要僵硬,她只有默然地,僵硬地点着头。 。。。。。。。。。 觅青看到苏谧苍白的脸色,禁不住惊呼道:“娘娘,您怎么了?” 因为绮烟的房里有刚出生的皇子在,所以闲杂人等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她一直在外间等候着。 苏谧没有回答,主仆二人漫步走出了西福宫的大门。 晚霞低沉了下来,从天边鳞片状的朵朵白云后面透露出点点霞光,金红的光芒将阻挡在前面的云朵都染成一种嫣红可爱的颜色 。 苏谧走在回宫的路上,盛夏的风吹拂过衣服,总有一种粘腻沉滞的感觉挥之不去。似乎就要这样沉沦下去,永远难以超脱,苏谧仰头看着天空,那变幻的色彩占据着她的视线,终于,她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呢?” 声音空灵缥缈,若有如无。 第十一章 太后薨逝 第十一章 太后薨逝 苏谧回到宫门,只觉得满身疲倦,短短一个月的离别却像是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连踏进这个熟悉的门槛,都觉得恍然如梦起来。 确实像是在做一场梦,不然她怎么会又一次看到那样熟悉的身影呢? 他正在扶起一株新近移植的花木,听见门口的声音,他转过身来。于这样一个盛夏的黄昏,于这样不足数尺的距离,于这样失落而又满怀希翼的心情于这样失落而又满怀希翼的心情,两人恍惚对视,他的脸上显出喜色,温暖的笑容让陈年的旧伤痕都淡化了起来。 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忽然就涌上苏谧的眼角,她快步走进殿门,带着长久未曾感受到的喜悦和希望的心情,扑到他的怀中。 为什么回来了?苏谧想要这样的发问,可是话到了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大师他前去云游四海了,我实在不是那般超脱世俗的人,自然是要回来这俗世红尘了。”陈冽却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一般轻松地笑道。 大师?苏谧有几分疑惑这样的称呼,陈冽难道没有拜枯叶禅师为师。 看出苏谧眼中的疑惑,陈冽解释道:“枯叶禅师虽然对于我有授业之恩,终究不是我的启蒙恩师,而且大师十成的功夫,依我这愚鲁不堪的资质,连一成都学不会,整天把出身大门下的事情挂在口头上,岂不是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头。” 苏谧立刻明白,他是因为尊敬自己的父亲,顾清亭既然是枯叶禅师的弟子,又是他武功的启蒙师傅,他当然不愿意与自己最尊敬的人平辈而立。 苏谧心里头一阵感动,他在微小的细节上也一直思虑周到。她没有说话,只是全心全意地感受这份温暖和关怀。无论如何,对她来说,至少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也不会变化的。即使是在这个冰冷的宫殿里,她的身边也还有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去依赖的人。 因为朝政和战事的不顺,整个后宫都被一种沉闷的气氛所笼罩,太后的病情更像是一团乌云,越来越厚重,越来越低沉地压在整个大齐后宫的头上。 终于在七月二十九日的这一天,这团乌云化作了磅礴的暴雨,冲刷了下来。 那一天,苏谧刚刚在榻上歇息,盛夏的时节,即便是傍晚,热浪也一层层地没有消停。院子里面蝉鸣的声音又一段段拔高,听得让人心烦意乱。苏谧朦胧欲睡,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不一会儿,小禄子就匆匆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太后她老人家……”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苏谧顿时清醒,她匆忙从床榻上起来:“,“太后怎么了?难道已经……” 太后的陈年旧疾,本就是经年累月积下的病情,难以根除。苏谧早就知道这样的病情最忌感情的大起大落,若是静心修养,还能够活的长久一些。可是身处这危机四伏的宫廷,便是她贵为太后,也少不得时时劳心费力、殚精竭虑。半个月前,王奢兵败身死的消息使得太后的病情急剧恶化。苏谧回宫的时候也去拜会过,据说已经起不了床了。那时候,苏谧就知道,太后的病情不过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还没有,只是听太医说下午的时候太后又一次病发,是支撑不过今晚的……”剩下的话小禄子没有说出口,苏谧也知道太后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皇上呢?”苏谧问道。 “皇上原本正在前殿与各位大人议事,得到消息,连忙赶去慈宁宫了。如今已经传诏下来,让后宫诸位主位前去慈宁宫侍奉,并下诏召集宫外的皇室帝裔。”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必然到来,可是真的等到了这一天,却感觉一阵茫然的失落。太后是一颗悬在后宫诸人头顶上的耀眼星辰,就算是她再韬光养晦,不理凡事,也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她的存在。这样一颗星辰的陨落,可以毫不避讳地说,是预示着后宫一个朝代的终结,而同时,又会为前朝的势力带来怎样的变故呢? “出去准备车辇吧。”苏谧淡淡地吩咐道。太后薨逝,宫中妃嫔作为后辈,都要前去跪送侍奉、以尽孝心的。 说话之间,觅青已经找来了一身素淡的衣服,苏谧匆匆换上,就乘上车辇,向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的正殿之前,匆忙赶来的妃嫔宫人已经林林总总跪了一地。来不及预备丧衣,尽皆选择了素淡的衣着穿了,全无脂粉钗环。所有人都沉浸在肃穆之中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满宫上下鸦鹊无声满宫上下鸦雀无声。 夜色浓黑阴沉,殿中灯火通明。诸妃跪伏在寝殿的外堂,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宽广深远的大殿里面,只余下烛火被细风吹过,跃跃而动,给肃穆的大殿里带来一丝的活气。 苏谧无声无息地步入大殿,依照礼仪,跪在外堂的一角。 抬起看去,隔着半透明的水晶屏风和飘忽的鲛绡黄金帐,隐约可见凤榻上苍老憔悴的身影,一只枯槁苍白的手无力地垂在床畔,恍如一枝因为这盛夏的天气而枯萎的老树丫。 里面,有齐泷和皇后的声音在低低地说着什么,带着几分悲意,让这炎热的大堂里面无端的漫起凉意来。 半响半晌,皇后哀恸的哭喊声传出:“母后!” 后宫诸妃顿时明白,是太后薨逝了。哭声逐渐响了起来,不绝于耳。或者真情,或者假意,跪伏着的诸人皆在哀哀凄凄,掩面伏地痛哭着。 告丧的钟声响彻云霄,从大齐的后宫传递到前朝,传递到宫外,传递到民间……等到明天的清晨,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太后薨逝的消息了。 苏谧跪伏在几乎最角落的位置上,同所有的妃嫔贵戚一样,额头触及冰冷光洁的青瓷砖铺陈的地面,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从额头上传递到心底里。 隐约之间,一声几乎细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传到耳畔,苏谧转头望去,是倪贵妃的方向,她神色黯淡肃穆,光洁的脸颊上却没有泪珠,只是带着些微的恍惚。 苏谧低伏下去,她也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就算是权顷朝野,就算是宠冠后宫,尊贵的了极点,最终所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场哀哭,几声叹息。 第十二章 金戈旧梦 …… 第十二章 金戈旧梦 …… 苏谧走近养心殿,正听见殿里传来齐泷的声音:“,“母后凤体不安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近几年病情更是日渐加重,为了让她老人家放心,朕连这一次定国公的败绩都拖延了下来,未曾加罪任何人。只盼望着能够有回转之机,没想到还是……”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娓娓动听。 “皇上不必难过,太后在天有灵,亦不愿皇上为之伤心伤身。太后享年五十又一,生平纯简朴拙,躬勤敬礼,堪为千古之表率。臣以为当遵祖宗成例,赐以佳号,奉安凤穴,此乃最要之务。”礼部尚书贾渊的声音传出,恭谨地劝慰道。 苏谧的脚步滞了滞,她从敞开的窗子望进去,殿中大多都是礼部的官员,显然是在商议太后的治丧典礼事宜。 齐泷在龙椅上侧了侧身子,长叹了一声说道:“朕自从继位以来,母后仁慈宽裕,爱护有加,如今却天人两隔,朕实在是哀恸难安啊。如今母后去世,朕日夜冥思苦想,都不能释此追思之情于万一,父母去世,天下人尽皆是守礼三年,朕也意欲效法而行。” 下面的臣子一阵诧异。按照民间的风俗,父母去世者,子女当守孝三年,不得婚嫁为官,以表孝心。但是天子守孝,则是以日代月。也就是说,三年三十六个月,天子只守孝三十六天而已。 如今听齐泷的意思竟然是要效法民间守孝三年!这怎么能行呢?先不说如今南方战事连绵不断,一国的皇帝跑去皇陵那里守上三年的孝,这国家和朝政可怎么办啊?难道要满朝的文武也一起去太后的坟前叨扰吗? 当即就有朝臣想要出言劝阻,可是还没有开口,旁边的豫亲王齐皓就已经出言道:“皇上所言甚是。子女尽孝,无论天子庶民,皆以尽心尽礼,方显诚挚拳拳之心。皇上以孝道治天下,此举正堪为天下表率。只是……”齐皓低下头去,嘴角一扬,转而仰头继续道:“皇上贵为天子,政务繁忙,如果因为一己之悲,荒怠政务,反而违背了太后她老人家的遗愿,更加于理不合。不如在这三年之内,暂居乾清宫,皇陵那边的一切事务细则都暂且交由礼部和荣亲王主持,这样,一来没有误了国事,二来,又为太后尽了孝心。岂不两全其美?” 荣亲王是先帝的弟弟,在如今大齐的皇室贵族之中,算是最老也最有威望的一位了。 “豫亲王所言正合朕意,为母后计,为天下计,朕左思右想,才决定了这个守礼居丧的法子,能稍表朕之悲恸追思之情。”齐泷已经点头道。 礼部众臣目瞪口呆,苏谧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这两人的一唱一和,说的好听,说是三十六天的丧期无法表达出自己的孝心,要守孝三年才成,但是实际上,却是连这仅有的三十六天的丧期都给取消了。仅有荣亲王和礼部代替治丧而已。 “皇上英明啊。皇上此举,既全了心孝,又合了礼孝。正是天下的表率,万民的福祉……”有反应快的礼部臣子已经高声唱起了赞歌。 朝廷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不用人提醒,众人顿时明白过来,立刻连声称赞齐泷此举正是即为天下百姓考虑,又为太后尽了孝心,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苏谧站在殿外,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她扬起头来,看向四面,宫墙上,殿门口,到处是因为太后大丧而悬挂起的幔帐纸幡,布幔被闷热的风吹起,轻飘飘,空荡荡,发出隐约的呜呜声。恍如在为离人饮泣。在这酷热的胜暑天气里,恍如飘飞的白雪一般,竟然让人有一种错觉,是身处于腊月里的寒冬,凉意彻骨。 隆徽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大齐太后薨逝,谥号为恭肃静安皇太后。九月四日,太后五七大祭,棺椁合葬于先武帝盛陵,由荣亲王于陵墓南庑起青庐,代皇上行局丧守礼之仪。 与因为太后的故去而陷入低迷和凄冷之中的后宫不同,南方连绵不断的战事令前朝不得不很快地振作起活力来。 隆徽四年九月十八日,倪源上朝听封,晋为大将军,尚书令,率领援军开赴南方。 同月,挟建邺城大胜之余威,南陈诚亲王挥兵北上,率军攻陷雷州城,至此,原本割让给齐国的土地被他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尽数收复。 刚刚赶赴前线的倪源竟然也无法阻挡南陈势如破竹的攻势,只有节节败退。 “皇上不发愁吗?”苏谧向正在悠然查看棋盘的齐泷问道。告急的折子和百官因为前方战事不顺利而匆忙递上的条陈已经把旁边的御案堆得满满的,却都没有丝毫翻看过的痕迹,而齐泷却依然不紧不慢地查看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必着急,这些文臣们就算上的折子再多,也没有丝毫的用处,难道还能够指望他们拿出什么杀敌平乱的主意来不成?” “可是如今前方的战事如此的不顺利,臣妾虽然身居后宫,也时有耳闻,日夜担心呢。” “怎么谧儿也担心起这个来了。”齐泷笑道。 苏谧看着齐泷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头忽然闪过一个想法,顿时明白了不少。 齐泷不是一个大度的帝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短视和焦躁的,如此拂他面子的连接败退,却不见有丝毫的着急,只怕…… “臣妾是在发愁,”苏谧狡黠地一笑:“,“臣妾正在发愁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恭喜皇上呢?” “喜从何来?”齐泷奇道:“, “谧儿刚刚不是还在说战事不顺吗?” “当然是恭喜皇上我们大齐的将士即将旗开得胜了。”苏谧俏皮地一笑。 齐泷好奇地问道:“如今前线之中接二连三的都是败绩,连满朝的文武都着急地不得了,看这些折子就知道了,谧儿如何能够预言我们大齐即将旗开得胜了呢?” 苏谧婉尔笑道苏谧莞尔笑道:“皇上还要隐瞒臣妾吗?原本臣妾很是担心呢,只是刚才看了皇上轻松悠闲的样子,就知道皇上早就已经胸有成竹,只怕我们大齐接下来的胜利指日可待。” 说着目光转向案头上的那一大堆奏折,说道:“朝中诸位大人们都不知道皇上的态度,只听见连续不断的败退消息,当然是心急如焚了。却不知道,如今我军虽然败退,但只是小败,而南陈却是要大败了。” “哈哈,”齐泷畅快地笑了起来:,“谧儿真是锦口秀心,果然比那帮子迂腐的老臣们聪明多了。” 苏谧低垂下眼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谧儿如此聪明绝顶,可知道为何我们大齐要胜利了吗?只凭着这些从朕的行为里面推断出来的证据可不算数啊。”齐泷打趣地问道。 苏谧嫣然一笑,“皇上真是太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是个深宫妇人,如何能够看透这些军国大事呢?当然还要请皇上为臣妾解惑了。” 齐泷笑道:“谧儿就算是看不透,但是时时在朕的身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朕所关注的,难道还猜不到吗?” 苏谧假作凝神思索了一阵,说道:“臣妾看到皇上这几天来,关注的尽是南陈朝廷里面送进来的线报,难道是因为南陈朝中要有大变了?”说着拍手笑道:“,“啊,臣妾可都是猜测,猜错了皇上可不许笑话。” “谧儿猜得恰到好处,朕岂会笑话。”齐泷开怀地笑道:“,“此番战事的变故确实是潜伏在南陈的朝中,我们大齐最为头疼的对手就是南陈的诚亲王陈潜,这个心腹大患不除,想要顺利地进兵南陈实在是纸上谈兵。” “臣妾虽然身在宫廷,也知道南陈诚亲王的威名。”苏谧面有忧虑地说道。 “早在父皇在位的时候就暗中以金银美女收买南陈朝中的重臣,离间陈帝与诚亲王之间的兄弟感情,数次都接近成功,可惜啊,每一次都无法让陈帝痛下杀手,只是把他解除兵权,圈禁了事。”齐泷叹道:“不过,如今倒是不必太忧心了。根据我们安排在南陈的内应传来的消息,诚亲王恐怕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其实,前几年陈帝将他圈禁在府中的时候,他就因为抑郁寡欢,卧病在床了。” “今年因为边疆情势危机,勉力支撑,上阵指挥,可是听说前些日子他在军中竟然吐血晕倒,只怕性命是不长了。” 苏谧一阵默然,这些日子以来,她身在齐泷的身边,虽然不能刻意地去察看那些密报,但是有意无意地也得到了不少消息,再加上从葛澄明那里得来的线报,她也知道,南陈朝廷里面,最近颇有不少朝臣在议论说陈潜贪功冒进,有违圣命。还说应该见好就收,引来齐国的报复就得不偿失了。甚至有人公然上奏弹劾说诚亲王这样步步紧逼的行为,置全军的将士于水深火热之中,空耗大陈的兵力换取他一人的功绩,只怕是有不臣之心了。 在太后大丧的时候,南陈朝中主张趁机与齐国议和的声音更是空前响亮,甚至陈帝也已经下了旨意,召诚亲王回京城叙职召诚亲王回京城述职,旨意之中颇有不满之处。 可是诚亲王却将圣旨置之不理,自顾出兵攻伐,自然更加引起了陈帝的猜疑。 陈潜之所以加紧攻势,甚至在明知道朝中有人对自己不满的情况下,依然不惜违抗圣意、召来猜忌,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希望能够趁着最后的时机为南陈打下一片稳定的基业。 苏谧忍不住叹息:“诚亲王战功赫赫,勋业彪炳,堪称是南陈的栋梁之材,国之柱石。可惜陈帝竟然这样的猜忌于他。” “功高震主,名高遭嫉。这本是世间轮换不息的事情,有什么好稀奇的。”齐泷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一次倪源出兵的时候就向朕秘密进言,陈潜开局的攻势必定是锐不可当,为了避免损失,自然是退避为上,所以连续败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朕才没有丝毫的意外。” 齐泷犹自喜不自胜地说着。 苏谧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嘴角,不错,功高震主,名高遭嫉。哪一朝,那一代不是这样?不用说现在的南陈,只怕大齐也要上演这样一幕了。 上位者的心态就是这样的奇怪。 眼下大齐是处在败退的时候,人人都在说倪源的坏话,责备他作战不力责备他作战不力,指挥无方,空率十几万大军而师出无功,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战局、大损国威,这些批评不仅不会让齐泷介意,反而说不定会更加欣赏倪源。 但是当他反攻开始,捷报频传,朝野上下对他一片赞誉之声的时候,齐泷又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还会对倪源那样的信任吗? 这一次倪源如果征伐南陈成功,功高名盛,接下来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这世间有一个道理永远不变,站的越高站得越高,摔得越重! 苏谧拿着手里头的线报,刚刚宫外传来消息,葛澄明今天动身启程返回南陈。 前天苏谧才刚刚将诚亲王病情不善的消息告诉他。为了稳定军心,陈潜在军中将关于自己病情的消息全部封锁了,只有几个贴身的亲信知道而已,连葛澄明也是毫不知情。也不知大齐的密探是如何探得了这样隐秘的消息。 如今战事展开地如火如荼,为了保护葛澄明的安全,苏谧特意拜托温弦同行。本来温弦就欠着陈潜一个人情,两人便一同上路了。 这边眼线谍报的事务自然先交给陈冽打理了。 苏谧无意识地揉捏着手里的纸片,想起葛澄明的话,“……如今南陈看似占据优势,无人能挡,可是这样的优势却是全然系在诚亲王一人身上。一旦有变故,后果不堪设想。倪源虽然战事不利,节节败退,却是伺机待发……” 苏谧将手中的线报揉成一团扔到身边,长叹一声。 第十三章 战事连连 第十三章 战事连连 随着倪源接连不断的败退,整个大齐的后宫之中也被乌云所笼罩,虽然齐泷的心情依然开朗,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不得不做出悲痛焦躁的模样来,一方面,在大局未定之前,不希望消息走漏,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太后的故去。可是在北部边关的消息传来之后,齐泷是真的有几分愤闷愤懑了。 南方的战事还没有解决,北边又出现隐患。 北辽蠢蠢欲动! 辽国地处北部草原,土地贫瘠,难以耕种,都是以游牧为生,因此青壮男子几乎人人精擅骑射。 每一年的秋冬季节都会南下寇掠边关,抢劫南朝丰收的粮食财帛以渡过冬天,今年倒是一直没有消息,可是今天刚刚送来的北方线报却提到北辽开始有兵力集结的迹象,只怕是又要动手了。 这样每年都会上演的战事已经几乎成为惯例,只是今年的攻势来的比往年晚了不少。 “朕还以为这些蛮子今年改了性子了。”齐泷恨恨地将折子扔到一边说道。平常北辽的攻击在秋收开始的九月份、十月份就展开了,今年倒是一反常态地拖延到了十一月,这才听说有集合兵马的消息。 苏谧疑惑道:“只是集合兵马而已,说不定北辽这一次没有出兵的意图呢,否则,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现在严冬将至,反而不是最有利的时机了。” “正是这个时机才可恨啊!这些蛮子每年都会到边关烧杀抢掠一番,可是今年一直没有了动静,朕还以为他们是知道攻不破关隘,有了自知之明了。没想到偏偏挑了我们与南陈交战正紧张的时候动手,想必是早有预谋,看准了此时的我们抽不出兵马来。”齐泷道。 是因为这个吗?苏谧微微疑惑了片刻,辽国土地贫瘠,只有南部边疆极少数的人耕地为生,绝大部分都是游牧部落。每年南下抢掠粮草人口几乎成为惯例,也有几年没有行动,都是因为辽国国内风调雨顺,水草丰美,所以没有缺粮而已。但是今年听说辽国北部遭遇大旱,更应该提早动手才对,竟然能够忍耐到现在?! “好在朕早就防备着他们,已经下旨紧急调派京城的兵马和粮草增援边关,无论如何不能出现闪失。”齐泷说道:“辽人凶残成性,每每劫我大齐的子女财帛,可惜因为南方的战事紧急,一直无法腾出手来对付他们。这一次先放过这群蛮子,等到朕把南陈解决了,将来再全力对付他们。” 对于辽人这样例行的攻势,大齐早就习以为常,虽然现在南方战事正酣,对北方的警惕也没有丝毫的放松。居禹关天险难克,粮草充足,就算是辽国铁骑精猛,也只有望关兴叹的份儿,齐泷有信心将这批来犯的辽人阻挡在关外,让他们顶多不过是像往年一样在周边抢掠一番而已。 “皇上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臣妾可就要事先在这里恭喜皇上霸业将成了!”苏谧笑道。 “还远着呢,”齐泷展颜笑了起来,“至少也要数年的功夫才能够真正地彻底平定南方和北疆。谧儿现在就说这话可是太早了啊。”他话语虽然是推辞,但是神色之间还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如今大齐国势正盛,只要不出意外,天下迟早要被他一手掌握。想到宏图霸业的前景,齐泷心中少许的愤闷愤懑如同夏日的一丝乌云,被风稍微一吹,就散去了。 “正是早,臣妾才要先说啊,等到了皇上真的完成了统一大业,只怕到时候臣妾想要为皇上贺喜,都挤不进来了。”苏谧打趣地笑道:“臣妾这也算是第一个给皇上贺喜的人了吧。皇上难道没有什么赏赐臣妾吗?” “你这贪心的小东西,既然想要赏赐,直说就好了,何必再这样拐弯抹角。”齐泷心情转好,玩笑道:“就算你是第一个给朕道喜的人吧,这份功劳朕记下了,到时候一定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皇上要赏赐什么?先说出来让谧儿听听。”苏谧顽皮地笑道。 “急什么,如今还没有成功呢。”齐泷笑道。 “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皇上这样推三阻四,谧儿可是担心皇上要赖帐啊谧儿可是担心皇上要赖账啊。”苏谧娇笑着嗔怪道。 “那谧儿你说要什么吧,就算是提前赏赐了你也无妨啊。”齐泷心情爽朗地笑道。 “这个……”苏谧思索了一阵子,笑道:“臣妾还真是想不出来呢,要不皇上先说一说,别人的赏赐都是什么样子的,臣妾也好参考一下。” “别人哪有赏赐啊?就你一个小贪财鬼过来向朕要东西。”齐泷毫不在意地说道。 “皇上这是在哄臣妾呢,臣妾可不相信皇上没有想过倪将军他们的赏赐。”苏谧看似无意地说道:“,“赏赐臣妾的事情倒是小事,这些立下大功的功臣该如何赏赐才是重要的呢。” 齐泷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皇上怎么了?苏谧含着一抹浅笑,问道。 齐泷苦笑了一下,说道:“说起来,这一战,等到倪源胜利,又是不小的功劳啊!朕还不知道应该怎样赏赐他了。这几天想起来,也正愁着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功劳,朕不仅要赏赐他,还要赏赐他的子女……”齐泷心中也禁不住越发忧虑起来。灭国这样的大功,向来是乱世之中的头等功劳。而且与卫、蜀之类的小国不同,南陈可是与大齐并立的大国啊,虽然如今国力江河日下,但是其国脉绵长、历史悠久尚且远胜于大齐,这样的功劳,少不了要加官晋爵、封妻萌子的…… “说起这件事来,眼下倒是有一桩赏赐,只是……”齐泷的语调有一丝的犹豫。他拿起旁边一封大红的折子说道。 “皇上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苏谧注目那封奏折问道,看封皮就知道是由后宫妃嫔所呈上的。赏赐子女?难道是倪贵妃? “这个是皇后前几天上的折子,希望朕下旨赐婚,将其妹王凝霜赐婚给倪廷宣。”齐泷叹息道:“,“这也是太后她临终时的遗愿。” 赐婚?!给倪廷宣。 乍听到这样的消息,苏谧的心里头一阵恍惚,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漫上心头。 倪贵妃如今在后宫之中的位份已经是妃嫔之中最高的了,除非废掉皇后,否则是无法提升了,只能够赏赐一些金银财物而已,这些微末赏赐根本上不了台面,这样的话,只有从倪廷宣入手了。赐婚,确实是既体面,又风光的赏赐…… 沉默了半响半晌,苏谧试探着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呢?” 早在王奢战死的消息刚刚传回来的时候,太后病情加重,看在这样的面子上,齐泷并没有任何加罪,反而下诏抚慰,王家其余的势力表面上没有要受到很大的影响,看起来还是大齐的第一门阀贵候,但是私底下熟悉朝政的人都能够猜得到,王家风光的日子早已经是过去时了。一旦等到太后去世,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呢。以太后的目光深远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临终的时候要求赐婚,也算是为王家多留一条后路。如果倪家屹立不摇,算是多了一门关系,如果倪家最终难逃功高震主的厄运,齐泷势必不会再对式微的王家动手,王家所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女儿而已。 齐泷皱了皱眉头说道:“是太后她老人家临终时候的意思,朕也不能说出什么来。” 听齐泷的口气,苏谧就知道齐泷心里头是不愿意的。 对于齐泷来说,现在倪源统帅三军,兵力强盛,如果再与王家联姻,将来甚至有可能收服王家的势力,那个时候,倪家的势力就实在是过于庞大了。当年齐泷提拔倪源不仅仅是因为倪源是绝世的将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倪源的根基浅薄,可以借以对抗以王家为首的门阀势力。如今王家眼看就要不行了,大患以除,当然不希望倪家变成第二个王家了,给大齐的皇权带来新的隐患了。 倪家与王家联姻,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日常看齐泷的言谈举止,对倪家也不是没有猜忌之心,这一场赐婚无异于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势必让齐泷对倪家的顾忌又深了一层。 自己应该是乐于见到这一场婚礼的,可是苏谧心里头却一阵不舒服。“赐婚”这两个字像是一颗小小的雪粒子,冰渣子,落在心里头就是迟迟不肯化去。 齐泷没有注意苏谧的神色,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朕真的是没有办法说不了。而且倪源马上就要立下大功,这时候的赐婚也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赏赐。” 苏谧没有说话,她朝着窗外看去,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格外的早,秋天的脚步不知不觉中已经渡过了,记得昨天窗外的枝头还是绿意盎然,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空丫丫的,显出一种凄凉的意味来。 苏谧心里头也是空荡荡的难受,不知不觉之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倪廷宣因为上一次的比武一直告病在家,听说至今也没有痊愈,朕一直觉得有所亏欠,他办事也是一直不辞劳苦,严谨周密的,所以……”一边思量着赐婚的得失,齐泷沉吟了片刻道:“,“朕打算等他病愈回宫,将侍卫统领的职责交付给他。同时将这件喜事也一并定下来,也算是犒劳倪源的忠心劳苦了。” 齐泷的声音召回了苏谧的思绪,听了这一番话,苏谧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角,恐怕让齐泷这样决定的不是因为什么歉疚亏欠吧。 倪源如今率领着大齐泰半的兵马,权倾天下,齐泷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必定不放心。宫中虽然有了倪贵妃在,但是女儿终究不如儿子重要,而且倪廷宣又是倪源唯一的儿子。只有牢牢地掌握在宫廷里,这样才能够让齐泷放心。门面上当然是不能这样说的,否则这样的行为岂不寒了臣子的心,必须选择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够将人召进宫里来。 “皇上说的有道理。”苏谧勉强笑道:“,“正该这样才对。” 齐泷点头说道:“朕现在正在头疼慕轻涵呢,朕看他当大内侍卫统领以来,倒也一直是尽忠职守,没有失职之处,如果贸然降职也不合理。” “这有何难?”苏谧笑道:“,“皇上刚刚不是说了要向北方边关增兵援助吗?慕轻涵也算是将门出身,不如就让他领了这项差使,改封他为副将,也算是让他多历练历练,以后也好提拔。镇守边关,也算立功杀敌,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自然是皆大欢喜。” “好主意,”。”齐泷笑道:“,“就这么办吧。” 铺开圣旨用的金色绸缎,齐泷提笔沉吟了片刻,就将几道圣旨写完了。 苏谧淡然一笑,慕轻涵原本就志在征战沙场,破敌立功,此番也算是如了他的心愿了。 第十四章 御驾亲征 第十四章 御驾亲征 十一月,终于传来了诚亲王病逝的消息,天下震动。 大齐的细作不断在陈京之中散布诚亲王有帝王之相的传言,并言之凿凿地说陈潜出征时候,天现异诏,火日当空,是南陈出现明主的预兆。此番的连接大胜,正是应和了这一预言。引得南陈朝中谣言纷纷,人心浮动。 朝中主和一派连接上奏,终于鼓动陈帝再一次发了诏书,责令诚亲王居功自傲,任用私人等诸多罪名,令他回京叙职听命,将阵前的军事尽皆交付陈帝派去的亲信接任。 据说听完了诏书,钦差还没有来得及催促陈潜启程上路,陈潜就急怒攻心,当场吐血昏迷了。 失去了主心骨,陈军营中立时大乱。 倪源接到秘报之后趁机挥兵南下,大败陈军于锦城,灭敌五万余人,取得了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捷,也成功地封住了大齐朝中纷纷扰扰的议论弹劾之声。 诚亲王勉强清醒之后,听到的却是这样摧心拆骨的消息,一时之间哪里还能够恢复地过来,被亲信护着,连接败退回建邺城,倪源步步紧逼,一路上兵马劳顿,不堪折磨,可怜一代天骄名将在退回建邺不到三天就病逝了。他这一撒手西归,将满地的乱摊子都丢了下来。 倪源率军连续攻陷十余座城池,在短短不足月余的时间之内,就将原本失陷的地方尽数收了回来,随即兵临建邺城下,日夜猛攻,旦夕且下。 “倪源果然赢到最后了。”齐泷将手中的捷报搁下,淡淡地说道,脸上的神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距离倪源的第一道捷报送来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面,连续的捷报频传,齐泷狂喜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现在主宰他的心情的不再是喜悦,而是不安,尤其是想到前些日子他下了旨意宣召伤势痊愈的倪廷宣入宫授官,可是却被拒绝了。 因为前不久,倪廷宣的母亲病逝了。倪廷宣的生母出身卑微,一个不入族谱的侍妾而已,所以去世之事也并未张扬,此番齐泷派人宣召不入,苏谧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据说是在侍卫比武之后不久,倪源还没有动身出征的时候。 大齐以孝道治天下,去世的虽然是一个无名分的侍妾,可是却是倪廷宣的生母,有了这样的理由,就算是齐泷也不能将倪廷宣召入宫廷了,就连赐婚的旨意也不得不拖延了下来。 那个人心里头应该很难过吧。隐约地苏谧还记得在那个悬崖的底部,倪廷宣曾经用那样温暖而欣慰的声音向她讲述过他的母亲,她可以听得出来,他有多么的敬爱自己的母亲,可是现在…… 他与慕轻涵原本是至交好友,如今也变成这样。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他都如此的失败,他现在心里头应该有多么难过,苏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的狠毒。 摇了摇头,将这样幼稚的想法甩出脑海,谁让他姓什么不好,偏偏姓倪呢,他是活该的。苏谧竭力安慰着自己。 回了宫廷,觅青上前帮助她卸下钗环。, “今天宫里头有什么事情吗?”苏谧随口问着。 觅青迟疑了片刻说道:“今个儿刘嫔娘娘身边的侍女过来了,说想要请娘娘过去一叙。” “嗯?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苏谧问道。 “听说是……”觅青迟疑了一下说道:“,“听说是刘嫔娘娘想要搬出西福宫去,要和娘娘您商量一下,请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什么?!”苏谧的手一顿,“她要搬出西福宫?搬到哪里去?” “听说是要搬到聚荷宫……不……集玉宫去。”觅青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刘嫔娘娘还说是因为在西福宫之中太过于不安心,还是集玉宫好,距离皇上也近……” “糊涂!”苏谧将手中的玉梳子狠狠地一磕,碧玉齿断裂了几根,发出清脆的响声。绮烟在打什么主意她清楚地很绮烟在打什么主意她清楚得很,一方面是想要违约难免做贼心虚,一方面是因为她身体近来已经有了起色,却迟迟不见齐泷召见临幸,心中空自着急。 可是这样不是明摆着向倪贵妃挑衅吗?就算是她不想把孩子交出来,眼下孩子还太小,用这样的借口还是可以拖延上一年半载的,倪贵妃也不至于这样的心急,一年半载之后说不定后宫就要有新的变化了。 此时她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搬离西福宫,倪晔琳会怎么想?依她的精明,怎么会不起疑心?! 苏谧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这就得过去一趟,让她赶紧打消了这样的主意。” “这个……”觅青犹豫地说道:“,“奴婢听宫人说,好像刘嫔已经将折子递上去了。说集玉宫原本就是她居住的旧地,又是冬暖夏凉,最适宜于小皇子的居住,请求皇上垂怜体恤。还请娘娘在皇上面前为她美言几句……” 苏谧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静默地看着眼前铜镜里面恍惚纤细的侧影。然后她猛地将手中的梳子远远地扔了出去,碧玉粉碎的声音清脆而尖锐,她低下头无限疲倦地趴在梳妆台上,乌黑的长发蔓延而下,像是化不开的结。 这个宫廷,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让她疲惫不堪…… 对于刘绮烟要求搬离西福宫的折子,齐泷连想都没想就朱笔一挥,爽快答应了,眼下战事正紧张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功夫去理会这种一个宫妃搬家的微末小事。 当苏谧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批复的折子已经递到了西福宫之中。 对此,苏谧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失去了。 从十一月开始,倪源就督促士兵加紧攻势,日以继夜,如火如荼。 十二月上旬的时候,失去了主帅的建邺就已经危在旦夕,建邺是南陈的门户大城,边陲重镇,距离南陈的国都不过三五日的马程,而且都是平原乡村,无险可守,一旦攻破建邺,大军随时可以南下,一马平川, 对于诚亲王的死,陈帝悔恨交加,连连在朝中下旨自责追悔,又将当初带头上奏要求严惩诚亲王的大臣狠狠查办了几个,可惜人却死不能复生了。 听闻建邺危机的消息,陈帝紧急派遣援军奔赴前线支援,却被倪源的伏兵逮了个正着,尽数歼灭在建邺城外。据说陈帝闻讯,当场晕了过去。经过御医连夜救治才勉强清醒,却已经难以理事了,朝中只好暂且由太子摄政。 一旦建邺被攻陷,南陈的都城就全无遮掩,完全暴露在齐军的势力之下。齐国数次攻打南陈,都没有一次像这样的接近过成功。 齐泷这几天几乎都没有合眼,连续数夜精神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那种兴奋和紧张的情绪,在他身边的苏谧感受地一清二楚。 而今天,在接到一份折子之后,齐泷一反常态地举止有些失措起来,他拿着手中的折子,脸上喜忧之色不断交替,沉吟了半响半晌似乎都难以决断。 苏谧扫了一眼奏折,那是由三军主帅倪源自前线上呈的奏折,基本上都是报告战况的,最近的每一道折子几乎都是让齐泷喜不自胜的消息,这一次有什么不同吗?让他这样失态。 “皇上有什么为难的吗?”苏谧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前线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齐泷摇了摇头,拍着着手中的折子,说道:“倪源刚刚传回来的是捷报,刚刚在建邺城下歼敌三万,俘虏两万,将南陈意图增援建邺的援军打地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恭喜皇上了,”苏谧笑道:“,“那皇上为何要忧心呢?” 齐泷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奏折递给苏谧:“,“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说完站起身来,渡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苏谧迟疑地接过那本奏折翻看细看, “……臣以庸碌之材,受命领军,委以重任,不敢懈怠,今军中士气正盛,军卒用命,上下一心,而南陈疲惫,不堪一击,彼之气既夺,……” 前面是一段论述战场如今形势的客气话,其中不乏歌功颂德之意,苏谧匆匆地一扫而过,接着往后看去,只看了一眼就震惊了。 御驾亲征?! 第十五章 宏图霸业 第十五章 宏图霸业 “皇上!这是……”苏谧惊疑地问道。 同时脑海之中飞快地转动起来,倪源这一招是什么意思? 如今南陈不堪一击,灭国之祸就在眼前,他即将建立身为臣子最出众的功劳了,为何要上这样的奏折呢? 齐泷不通军事,对战事压根儿一点儿帮助也没有,此时却要把他叫去…… 是了,倪源也知道,一旦自己成功的攻克了南陈,倾国之功就在眼前,少不了要有功高震主之嫌了。而如果齐泷上了前线,御驾亲征,则一切都不同了,战场上的一切功劳当然是归属于最高的指挥者,即使这个指挥者不过是个摆摆样子的木偶,什么用处都没有的。但是战后论述起来,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廷,肯定都会上下一词地认定,灭亡南陈,一统天下的功劳却是归于大齐的天子——齐泷本人,而不是他倪源了。 倪源充其量不过是个君前效命的臣子,听从指挥的人而已。 但是齐泷的心里头自然是明白他倪源的功劳,该有的好处一点儿也少不了他的,同时又不会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上,避免了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的结局。而且……苏谧转头看着齐泷的神情,只怕也让齐泷更加的信任他绝无不臣的野心了。 倪源好精明的一招啊! “皇上,御驾亲征何其的危险,您身系万民,岂能够轻易涉险……”苏谧连忙阻止道。 “我们大齐马背上得天下,朕的父皇未及弱冠就亲自率领兵马踏上战场,一生征战杀伐,从来不落人后,朕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了,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一次战阵,真是枉为人子啊。”齐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心有戚戚地感慨起来。 苏谧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看来齐泷是被这一道奏折打动了。 如果让齐泷这次出去了,只怕将来倪家的地位更加难以撼动了。自己这一生还有机会报仇吗? “皇上,京机重地,国之心腹,不可一日无主啊,一旦皇上出去了,朝廷上谁来处理国事呢?” “如今朝廷上势力稳定,六部的官员都各司其职,毫无差池。日常的事情可以让各部各司自行处理,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紧急的事务,可以等朕班师回京再行处理,而等不及的,则可以由几位大学士会同豫亲王和众位大臣共同处理。” “可是万一有奸伪小人趁机弄权作势该如何是好呢?”苏谧反驳道。 “几位大学士都是父皇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肱股重臣,为人都是忠义可信,豫亲王行事稳重,不落人后,而且这些重臣又相互牵制,怎么会有弄权之嫌呢?” “由他们共同处理国事,朕也放心了,再说,如今前方战事虽然紧张,国内倒是一派稳定,又是严冬时节,大事也不外乎军中粮草筹集,车马供应之类。” “此外都是些赈灾,天气之类的小事,原本就无需朕多虑。” 齐泷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一边说道,与其说他是在说服苏谧,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倪源刚刚送来的奏折也说过,如今我军士气正盛,而且南方天气炎热,目前正处在严冬季节,最适合我军出战,这一战按照倪源的估计,等到明年夏季来临之前就能够结束。” “皇上,南陈虽然现在处于劣势。可是它立国长久还胜于我们大齐,民心稳定,国脉绵长,就算倪将军武功盖世,谋略无敌,如何能够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就……” “半年之内想要完全的平定南陈当然不可能了,倪源就算是神仙也不敢这样的夸口啊。”齐泷笑道:“不过这半年之内集结兵力,将南陈的都城攻陷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攻克陈京,朕就可以班师回朝了。其余的番王以及地方势力,可以留给倪源后来慢慢的处理嘛。” 齐泷的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喜色。这一番话下来,简直是只有出征的道理,毫无拒绝的缘由了。 亲自统一天下,是历代帝王莫大的荣耀!这个乱世已经持续了二百年,英雄人物辈出,却没有一个人这样地接近过这份荣耀。想到自己即将建立的前所未有的宏图伟业,齐泷简直要高呼雀跃了。 苏谧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没有等她开口,齐泷已经笑道:“朕也知道,谧儿是担心朕的安危的,不过不必忧虑,朕身为主帅,又不是亲自上阵杀敌,身边时时刻刻有千军万马。” “皇上,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能够保证皇上身边一直……” “这一点朕也考虑过了,”齐泷挥挥手打断了苏谧的话,说道:“前些日子,朕听说那个枯叶禅师的弟子也已经回来了,为何没有过来见朕呢?” 苏谧心中顿时涌出不好的预感,她低头道:“他不过是个低级的奴才,品级低微,怎么敢贸然晋见皇上呢?失礼之处,请皇上见谅。” “哈哈,”齐泷朗声笑道:“,“他都是大师的弟子了,身份自然不同,哪里还要讲究什么品级啊。他一回宫就去了你那里,可以看得出是个顾念旧主的人,朕自然不会追究,谧儿无需担心。” “他现在身份不同,既然是大师的弟子,我就传诏授予他官职,这一次就让他出征伴驾吧,有这样的高手护在身边,谧儿也可以放心了。” 苏谧心里头苦不堪言,她一直是把陈冽当作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来看待的,而且也是她身边最为倚重信赖的人,别的不说,一旦陈冽走开,她与宫外势力的联系要打上不少的折扣。而且她一直希望陈冽能够脱离这个宫廷,可是他为了她而留下来,如今却因为自己使得他去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眼看齐泷这一脸兴奋的神色,苏谧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拒绝。 回了采薇宫,苏谧向陈冽说了今天的变故,“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我就推辞去。”她说道。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希望陈冽为她去做违心的事情的。 “二小姐是希望我去吗?” 苏谧自然不会对他说假话,她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是希望齐泷能够平安回来的……这一次倪源的做法看似高明而且无懈可击,可是,我心里头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也说不清楚是什么。”苏谧蹙起了眉头,她实在是说不清楚,自己这毫无缘由的担心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总是觉得倪源的谋划和目的不是这样简单才对,也许是长期的敌视让自己把他想象的太复杂了。 陈冽笑道:“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我既然希望留在小姐的身边,自然是地位越高越好,这样对小姐的用处也大。” “你不必考虑我……”苏谧急促地说道。 “这也是为了我自己,”陈冽阻止了她的话,坦率地笑道:“这也是我自己的私心而已,枯叶禅师对我有授业之恩,在寒山寺的时候,我们谈了很多,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有大师他那样广博的胸怀吧,不过他希望能够结束这个乱世的心愿我是知道的。齐泷此人关系重大,无论对于小姐的计划,还是对于大师的愿望来说,他都是不可或缺的。你们两人的愿望不就是我的希望吗?所以说。我这一次保护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而且大师他……”陈冽轻叹了一声,终于说道:“大师他的身体恐怕不行了。” 苏谧默然,想一想也确实如此,枯叶禅师如今已经是近百岁的高龄了,虽然在民间的传说之中已经是近乎神话一样的人了,可是他终究还是一个凡人,不是神仙。 她忍不住一阵黯然,她对枯叶禅师一直是有一份发自内心的敬慕之情。虽然自己不能够像他希望的那样选择,但是这份尊敬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枯叶禅师原本就不是卫人,他为了百姓计,为了天下计,选择支持齐国也没有什么让人怨恨的,而且他不仅是自己父亲的师傅,还在悬崖之下救了自己一命。 这些日子苏谧也时常和陈冽谈论起枯叶大师的事情,在传授完陈冽武功之后,枯叶禅师就离开寒山寺,向西方云游去了。这一次西去,虽然未曾言明,但是陈冽知道他的身体已经逐渐衰弱。所以他老人家才会索性放下一切世俗挂念,干脆的西行而去吧。如果不是因为挂念苏谧,陈冽他也许就侍奉在枯叶禅师的身边畅游天下去了。对于自己尊崇的人的心愿,陈冽也希望能够替他达成。 不久,后宫之中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新近晋封的刘嫔去世了。 刘绮烟在搬进了集玉宫之后继续安心养病,原本孕妇产后三个月就可以开始侍驾承宠了,可是她因为难产的关系,身体一直不好,无法承宠,心中空自着急,却也无可奈何,直到近些天身体渐好。于是按耐不住于是按耐不住,带了宫人出去散心。 原本白天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心情爽朗地带着宫人在碧波池之中畅游嬉耍。可是回去之后不久就开始发热,还没有支撑到太医过来,竟然就这样暴毙了。 据太医之后诊断说是因为产后身体一直没有休养过来,就贸然搬动地方,水土不服,而且集玉宫临近寒冬,气候寒冷,风大伤身,使得刘嫔原本就虚弱的身体禁受不住,中风暴毙了。 齐泷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问得第一句话就是小皇子怎么样了,得知小皇子并未随同出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也不过是叹了几声,就命人将刘嫔安葬了。好歹顾念着她身为小皇子的生母,特令按照贵嫔的礼节厚葬,金册上也以贵嫔位份记下,之后一切事务交由内务府按照规矩办理就好。 现在他诸事缠身,实在是没有多少精力瞩目于一个后宫之中早已失宠的妃嫔的生死,如果刘绮烟不是皇子的生母,他只怕是连过问的功夫都没有了。 小皇子的抚养就成为接下来面临的重大问题。由谁来抚养皇子呢?原本宫中都以为必定是倪贵妃无疑了,谁知齐泷却下诏将皇子的抚养权交给了近乎避世隐居的皇后,并且下旨道:“:“如今中宫膝下空虚,非国家幸事,皇后又贤明有德,抚养教育小皇子,朕也放心。”让宫中的人禁不住愕然相顾。 这件事在宫里头还留下了一个意外的后果,集玉宫变成了宫妃人人都厌恶的地方,连接三代居住在那里的妃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使得后来齐宫之中的宫妃宁愿去住偏远的宫室,也不愿意到富丽堂皇的集玉宫中居住了。连带着碧波池也被宫妃们斥之为不祥之地,少有人愿意涉足了。 齐泷御驾亲征的消息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众多的朝臣一个个捶胸顿足,哭天抹地的,好像齐泷是去送死了一样。而另一派的人当然明确地看出了齐泷此举的意思,赶紧上表歌功颂德,马屁不断。无论是怎样的反对或者赞成,都丝毫无法撼动大齐帝王御驾亲征的决心。 皇帝亲征的架势当然不凡,齐泷的心情急不可耐,内务府的人忙得脚不着地,尽快地将齐泷出征的一切事宜准备妥当。 新近召集的增援南部前线的十万大军已经整装完毕,等待着这份由帝王亲自领军出征的荣耀的降临。陈冽被提拔为钦侍令随同齐泷出征,对于这样一步登天的提拔,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知道了陈冽即将承担的任务和他的出身之后,所有人对于他的晋升都没有丝毫的奇怪。 同时颁下的还有在新的一年改元天统的旨意,这个崭新的年号昭示了大齐年轻的帝王迫不及待地统一天下的内心。帝王的恩泽当然也泽被后宫,顺应改元的天命,六宫同封,恩旨不断,苏谧被连升两级,晋为正二品的六妃之一,也算是兑现了齐泷日前提到的赐予苏谧的赏赐。同时,这也是日后执掌天下的孝纯太后苏谧在这个大齐的后宫里面以一个妃嫔身份所接受的最后一次晋封。 而三万增援北方边关的兵马也集结起来,带着充足的粮草,准备开赴边关。慕轻涵被转为前锋副将,率领这只队伍去支援居禹关率领这支队伍去支援居禹关,比较起从二品的侍卫统领来说,只是平级调动,但却全了他一直以来希望效力沙场的心愿。 隆徽四年十二月十六日,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天气里,齐泷御驾亲征的车驾终于启程了。他酬躇满志地站在皇城的神武门上他踌躇满志地站在皇城的神武门上,傲然睥睨着下方林立的将士。顾盼神飞,气势张扬。 看见齐泷明黄色的身影,雷鸣般的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声势惊人。齐泷心中也不免意满志得。他回过头去,看着身后延绵起伏的宫殿,再转过身来,看着下方数不尽的精兵良将,心中的雀跃昂扬之情简直难以形容。 等到自己再一次站到这里,必然是整个天下的霸主了,那时候应该是和何等的风光和威望啊,这二百年来没有人能够达到的宏图霸业将由他来一手建成。这一次的出征,必然会给自己在武勋上和史册上增加一笔浓重的色彩吧! 这时候的齐泷当然没有想到,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踏上神武门这高高的城楼的机会了。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大齐的民众和军队面前展现他非文采的一面。 第十六章 烟花次第 第十六章 烟花次第 亲征的车驾浩浩荡荡地开向前线,虽然离开的不过是齐泷一个人而已,但是大齐的后宫里面忽然就显得寂寥起来。 日常的生活变得极其的简单而富有规律,除了每天早晨例行的请安,几乎所有的宫妃都变得沉默内敛了起来,足不出户。 苏谧走在从凤仪宫回来的路上。自从太后病逝之后,皇后就上表自请入慈宁宫祠堂守灵侍奉,几乎避世隐居,直到前几天齐泷将小皇子交给她抚养才重新搬回凤仪宫中。只是近半年的不理事务下来,后宫之中的妃嫔也逐渐倦怠了起来,不少告病不去了的。反正皇后也下了旨意,传令后宫诸妃自便,无需拘礼。今天的请安,不过到了寥寥十几人而已。皇后也没有出现,她依然每天清晨就前去慈宁宫守灵侍奉,诸妃只是略微坐了坐就自行散了。 苏谧从凤仪宫的大门处走出,忽然一丝带着凉意的小东西钻进了她的领口里。 她抬头看向天空,就在齐泷离开的第六天,隆徽四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姗姗迟来了。 看着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苏谧拢了拢领口,毛茸茸的貂皮刺得她的脸颊微微的发痒。 忽然之间心情就变得空虚寂寥起来,苏谧让觅青先回去了,也没有乘坐车辇,就这样一个人漫步走在宫中的道路上。 雪花由原本疏散细微的小水晶,变成了轻柔的鹅毛,纷纷洒洒地飘散起来。还是上午的时间,天色却变得夜晚一样阴暗沉闷,天空黑压压的一片。 苏谧一路漫不经心地向东边走去,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宫人都去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转入一个狭长的小道,抬头看见迎面走来一个宫女,手中提着笨重的水桶,正一步一步地向前面挪动着。 苏谧神情一阵恍惚,她依稀还记得,自己也曾经这样的一身打扮,这样地提着粗笨硌手的水桶,走在同样的道路上。 那个小宫女似乎是提地累了那个小宫女似乎是提的累了,顾不上漫天的大雪,把手中的水桶放在一边,对着手掌呵起气来。隔着遥远的距离,苏谧也可以猜到,那白嫩的掌心必然因为苦役和寒冷而变得红肿。 小宫女跺着脚,看了看天色又提起了水桶,正要向前走,猛地看见了站在面前的苏谧。 “啊?!谁啊!这样装神弄鬼的!”小丫头喊了起来。 苏谧没有回答。 宫女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看到苏谧身上流光溢彩的水貂皮斗篷,脸色顿时变了,再看到苏谧的容貌,连忙扔掉手中的水桶,惶恐地跪下道:“奴婢有眼无珠,是主子娘娘,请主子不要见怪……” 谧摆了摆手,打断了她告罪的声音:“,“天气这么冷,怎么还在外面提水呢?难道院子里面没有水井吗?”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宣合宫沈才人那里服侍的,前几天因为天气太冷,院子里面的井被冻住了。奴婢们之后就只有出来提水了。”小宫女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眼打量着苏谧,暗自想着,我一个小宫女这时候在外面不稀奇,可是你……她纳闷地看着苏谧,这位主子,看衣服打扮明显是一位娘娘的,可是怎么身边连一个丫头都不见呢? “宣合宫距离这里远的很,为什么不去附近的宫室里面提水呢?” “回主子的话,我们家才人与附近各宫的主子都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这是我们才人待会儿要用的,奴婢不敢懈怠。” 她的话苏谧如何听不出来,宣合宫之中居住的肯定是今年刚刚选秀入宫的妃嫔,还有不少齐泷都没有临幸过,只怕那个沈才人至今还是无宠吧,这样的妃嫔在这个等级森严、势利分明的宫廷里自然是不受重视了。 苏谧笑道:“下雪天可要记得把水井的盖子盖上,上面最好在铺上稻草之类的御寒物件,早晨揭开就没事了。” 那个小宫女一阵纳闷,偷偷抬头瞅了苏谧一眼,这位娘娘怎么会知道这些乡间山野里面的土法子呢? 苏谧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般,淡淡地一笑解释道:“这是我去年的这个时候学来的法子,可惜以后是没有使用的机会了。” 看见那个小宫女还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自己,苏谧温和地说道:“这样寒冷的天气,就不必辛苦了,宣合宫离采薇宫不远,你去我的宫里头说一声,叫人给你送去一桶吧。这水就先放在这里,等天气放晴了再说罢。” 那个小宫女猛地记起来,她吃惊地看着苏谧,这就是如今宫里头最得宠的那位莲妃娘娘! 她伶俐地应了一声,丢开手跑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拐道里了。 苏谧看着着长长的道路,两边是狭窄的宫墙,因为天色的晦暗,原本朱红色的宫墙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漫天的雪花阻挡了视线,使得路的尽头都模糊起来。 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她走近那刚刚被丢下的水桶,伸出已经保养地洁白纤长的手掌,握住粗铁打造的桶柄, 好沉啊!苏谧用进了全力,才能够将水桶从地上提起,向前走了没有两步路,就差一点踉跄着跌倒。 看来不过是短短的一年多而已,这样金尊玉贵的生活已经让自己彻底地脱离了苦役。再也无法适应这种力气活了。 苏谧心头无端地就有了一种奇异的想法,如果现在大齐被别的国家灭国,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作为一个宫妃,而重新等待着新的胜利者的挑选和享用。 苏谧摇头一笑,因为这个动作,原本就踉跄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地上跌去。 还没有等她触及到地面,忽然从后面伸出的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同时伸出另一只手稳稳地接过了水桶。 苏谧诧异地转过头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倪廷宣!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苏谧想要说什么,却又发觉根本无话可说。 只是迟疑了片刻,熟悉的温暖就从两人贴近的地方传来。苏谧猛地意识道,自己竟然还被他揽在怀里,立刻微微摇动,想要挣扎出来,想不到倪廷宣揽地甚紧想不到倪廷宣揽得甚紧,竟然没有挣脱。 苏谧心头恼火起来,一点也没有给他面子的想法,立刻凶狠地呵斥道:“你干什么?放手!” 倪廷宣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松开,苏谧没有防备,差一点儿跌倒。 眼看倪廷宣又要上前扶她,她赶紧后退了两步。看着倪廷宣手足无措的模样,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倒是忘了恭喜倪统领,得到圣上的赐婚,如果不是俗世缠身,此时应该已经鹣鹣鲽鲽、比翼双飞了。不过也无需心急,反正终究是能够娶到美娇娘的。” 倪廷宣的眼神像是被刺伤一样,掠过一丝痛苦。 苏谧一怔,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的母亲刚刚逝世…… “对不起。”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这句话,苏谧低下头。对于失去重视的家人的感觉她比谁都清楚。 “没什么,”倪廷宣的眼神有些黯淡,他犹豫着说道:“,“我其实是不想娶……” “倪统领今天入宫是为了什么呢?”苏谧猛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刚才多亏了统领施以援手,不然本宫就要出丑了。”声音客气而冷漠。 倪廷宣怔了怔,半响半晌低下头,说道:“卑职今天是进来向贵妃娘娘辞行的。” 苏谧这才想起,上一次倪源上的奏折里面提起过今年年关让倪廷宣带着母亲的骨灰回墉州安葬祭祖的事情。这样合理的要求齐泷自然寻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他已经决定御驾亲征,也就没有必要再将倪廷宣滞留在宫中了。记起奏折上说的就是在这两天启程了吧。 “什么时候动身呢?”苏谧不自然地问道。 “大后天就要启程了。”倪廷宣说道。因为低着头,苏谧看不见他的神情。 路上雪这样大,怎么能够赶得及呢,不如在这里多留一些日子……”苏谧漫不经心的话语脱口而出,她忽然住了嘴,真想抽自己几耳光,自己在说什么呢?!她平息了一口气,说道:“,“希望统领能够一路平安,本宫在这里先预祝了。” “嗯,”倪廷宣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她,说道:“不过是归乡祭祀祖上的一些事务,估计等到开春二月份就可以回来了。” 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苏谧恨恨地想着,偏过头去。 “也希望娘娘在宫里头一切顺心,再见到娘娘……”倪廷宣轻声说着。 “娘娘!娘娘!”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是觅青抱着一件衣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奴婢刚刚正在担心呢,雪忽然下的这样大,正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幸好一个宣合宫的小丫头过去说……啊!”苏谧一回身,身侧的倪廷宣显露出来,觅青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是倪统领,今天拜望倪贵妃正要回去呢。”苏谧不动声色地说道。 觅青行了个礼。迅速将手中捧着的大斗篷给苏谧盖上,苏谧的肩头全是雪花了。 苏谧伸手拢住衣襟,转身而去。 走到拐角处,苏谧转头的时候,依稀看到那个身影依然伫立在那里,隔着漫天的大雪,已经看不清楚了…… 时光的流逝是不会因为人心情的欢愉或者沉滞而变化的,就在这样一片寂寥的日子里,隆徽末年的年关,也是天统元年的新春到了。 失去了主人的后宫依然有各种繁复的规矩在支撑着。齐泷离宫出征,皇后日夜侍奉太后灵堂,又要照顾小皇子,形同避世,后宫之中还是暂时由倪贵妃主持六宫事务。 倪贵妃原本就是张扬奢侈的性子,如今后宫之中又无人与她争风,这次的新年着实费了一番心力。 大年三十的晚上,依然如同往年一样,准备了诸般筵席歌舞。前殿的朝臣宴会由豫亲王主持,后宫妃嫔自然不会涉足,而后宫的家宴则是由倪贵妃精心安排。 不过是少了一个男人,虽然奢侈华丽一如往昔,整个宴会还是显得沉寂了不少。从诸妃的衣着打扮上就可以看出,大多数的妃嫔都是简单的钗环服饰,没有一个人像往年冬季一样为了保持身材的苗条秀雅而特意减少衣服。 珍馐美味流水般的端了上来,诸妃一边谈笑着,一边看着场中的歌舞。倪贵妃容光焕发,而皇后容颜虽有几分憔悴,神情却淡雅依旧。少了最主要的人,诸妃之间反而奇迹般的变得有几分和睦融洽起来,举止也更加自在随性。 苏谧没有什么胃口,酒过三巡就寻了个借口告退了出来,走过宣合宫前面的飞桥,忽然听见后面传来“轰”地一声,惊天动地,树上的积雪被震得“簇簇”直往下掉。 苏谧回过身去,远远地看见天空上盛开了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光辉万丈,璀璨夺目。紧接着“轰隆”声不断响起,数道光线穿透了黑暗,绽放出瞬息万变的绮丽姿态。 这是倪贵妃为了今年的新年夜宴,专门命令工部特制的精巧烟花,现在看来,果然是费了一番心思。 牡丹烟花次第开,雍容华贵炫光彩。无数流光溢彩的鲜花在纯黑的夜幕上盛放开来,将这个原本寂寥的冬日夜晚映衬地格外精彩绚丽。 苏谧停住了脚步,看向天空,那姹紫嫣红的色彩一重接一重,前面的光彩还没有消散,后面的华丽就紧跟着追了上去。美丽就在那么一刹那爆发,争奇斗艳争奇斗艳,斑斓华彩。 熄灭了的烟花带着隐隐约约的光芒坠落而去,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也许,寂寥的日子里,让人格外地习惯于回忆过去,记得自己曾经与人共同依偎在这样寒冷的冬夜,看着烟花的升起和消散, 不过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后宫之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家欢乐几家愁。 带着几分感慨,苏谧回了采薇宫,将钗环服侍卸下,翻来覆去却总是睡不着。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心里头总是有一种隐约的恐惧徘徊不去,仔细思虑起来,却又寻不着头绪。模模糊糊地一直到了后半夜,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惊叫声,、呼喊声,、嘈杂地交替传来,苏谧猛地从**惊醒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小禄子连门都来不及敲,就一头撞了进来。他的脸色一片苍白,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惶失措。 “怎么了?!”苏谧心里头莫名地一同慌乱了起来。 “是……是辽人打进来了!”小禄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轰”地一声的一声,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苏谧的耳边炸开,她的脑子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消息的意味。 辽人?! “什么辽人,辽人不是被锁在关外吗?怎么可能打进来。”苏谧的大脑有瞬间的凝滞。 “不……不是……”小禄子心急火燎地说道:“娘娘,那个,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确实有辽人打来了,就在城外,好多的人啊。” “不可能!”苏谧喝道,“辽人如何能够渡过天险难克的居禹关,如何能够没有一丝消息地赶到城下?!” “是真的,娘娘,”小禄子喊了起来:“,“辽人如今已经打到我们城下了。就在城门外围困着!” 苏谧惊慌地站起身来,如今京城的守备何其薄弱啊?!如果辽人打了进来,那么……她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主子,主子,先穿上衣服。”觅青拿着斗篷和外衣急忙地追上了要跑出房门的苏谧。苏谧匆匆地穿上衣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刚到丑时。”小禄子说道。 苏谧的动作一滞,此时此刻,正是隆徽年间的最后一瞬,也是天统元年的第一刻! 第十七章 朝阳如血 第十七章 朝阳如血 出了宫门,外面已经是一片的慌乱,四处都有人惊叫着。按照宫中的惯例,新年的宴会是持续到天亮的,现在前殿和后殿的宴会都还没有结束呢。 辽国原本是塞外的少数民族政权,趁着中原战乱频起的时候南下,建立了国家,号为“辽”,辽人的铁骑凶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整个中原都无人能敌,肆虐中原数十年,当时中原的各个割据政权无一不对辽人俯首称臣,直到后来的梁国崛起,经过数次恶战,才由梁武帝率军将辽人逐出塞外。 梁国式微之后,辽人又卷土重来,虽然没有当年劫掠天下的气势,可是危害依然不小,不少北方的小国被其所破,深受其害。 大齐与北辽接壤,因此受其攻掠甚多,前些年,齐国立国不稳,国力不强,曾经有数度被辽国攻破边塞城池,屠城灭族的。齐武帝继位初年,辽人就曾经集结二十万铁骑,宛如沙暴疾风一般,杀入齐国境内,直逼京城,又将京城足足围困了近半年,才因为久攻不下,粮草不继,而无奈退兵。那一场恶战距离现在还未满三十年,京城里面很多的人都记忆忧新京城里面很多的人都记忆犹新,无数繁华的边塞城镇,富饶乡村都毁于一旦,辽人戮掠纵横,残暴不仁,四处席卷财货子女,百姓稍有反抗就要有杀身之祸,不加反抗则必然是被劫掠为奴。 当时京城被困半年,民心恐慌,上下浮躁。而且那时候齐国还远远没有现在的繁华富饶,辽人又来的突然,城中粮草不足,到最后几乎发生人食人的惨剧。幸好辽国劳师远征,内部粮草供应也是困难,最终退了兵,才让危在旦夕的齐国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那一次战役,使得生性高傲的武帝深以为耻,此后他一生都厉兵秣马,四处征伐,整顿粮草,建立起齐国强盛无敌的骑兵,之后几十年里面,灭国无数,国力倍增。又经过数次的浴血苦战之后,将辽人远远的逐出塞外,一血前耻。但是依然无法斩草除根,每天的秋冬季节,辽人必定要集结军队,寇掠边关,使得北方的百姓苦不堪言。 辽人凶残成性,动辄灭国屠城,辽国的铁骑又精良,行动如风,防不胜防,一直是齐国的心腹大患。齐国民间更是对辽人的入侵有着深深的恐惧,如今听说了辽人忽然杀到眼前的消息,整个宫廷都混乱起来。 “娘娘,现在诸位娘娘都集中在凤仪宫中,您不过去吗?”看到苏谧走路的方向完全不是向着后宫,好像是想着乾清宫的方向,小禄子善意地提醒道。主子难不成是被这个消息吓坏了? “我知道,”。”苏谧打断他道:“,“我就是要去乾清宫。凤仪宫那里你先替我去看一看。”去了凤仪宫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是一群妇人的恐慌议论而已。 见到苏谧意态坚决,小禄子无奈,只好领命而去。 苏谧快步走向乾清宫,乾清宫之中的侍卫内监都是常见她的了,此时又都是慌乱之中,自然不会阻止她。苏谧畅通无阻地进了养心殿。 殿中诸位大臣竟然已经集结了。看来消息刚刚送到的时候,他们就从前殿的筵席上直接过来了。 就算情势再危机,这样的场合苏谧身为宫妃也不便露面,她转身进了旁边的小侧间,站在垂地的珠帘之后听着殿中的议论。 豫亲王正站在书案一侧,说道:“……诸位不必惊慌,如今辽人虽然已经兵临城下,但是皇上率领大军离开尚且不到十余天,随时能够回援。我们齐京城墙坚不可摧,粮草充足,只要能够坚守十天左右,援军必然赶到,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必定要让辽军有来无回……” 齐泷的出征将武将带走了大半,此时整个大殿里面多数都是文臣,听到齐皓意气风发、掷地有声的言论,紧张惶恐的气氛稍微和缓了几分。 齐皓又迅速地交待交代了几条命令,无非是分派任务,安定民心,不能擅离职守,敢谣传者杀无赦之类的常令。 商议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齐皓这才催促着众臣纷纷离开,各司其职。 众人散去之后,苏谧走了出来。齐皓早已经注意到她的到来,带着几分诧异地问道:“你不去后殿呆着,到这里来干什么?” “辽国的军队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城外?难道他们的马匹是生了翅膀的不成?”苏谧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询问重点。 “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我甚至现在就想要冲出去问一问城外辽人的主将。”齐皓苦笑了一下,说道:“,“可惜我们现在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就是————他们已经来了,而且正围在我们大齐京城的城墙外头。” “这不可能!就算是他们能够攻破居禹关,难道能够把居禹关的守军全部杀掉吗?就算是辽人勇武无敌,算无遗策,从边关到京城快马也要十几天的路程,路途遥远,而且沿途散落着不少的村镇,他们一路走来,难道没有一个人看见?” “这有什么不可能,只要将见过的人全部……”齐皓这句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苏谧心里悚然一惊,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齐北部原本就是山脉连绵,消息闭塞。只要把路上遇见的人全部杀光,遇村屠村,过镇灭镇,就可以了。 苏谧忽然想到了慕轻涵带领的那三万援军和满队的粮草,按照时间来算,应该在五六天之前就与辽军碰头了。这一次的辽军竟然会这样的厉害,将三万大军无声无息地消灭在了路上,连一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 “我也希望一觉醒来,这不过是个噩梦而已,可是现实却容不得我们否认,辽人就是这么厉害。”齐皓苦笑了一下,他拉住苏谧的手,此时两人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了。两人并肩上了出了乾清宫,上了神武门城楼。 在今天之前,对于苏谧,辽军这个名词还仅仅是存在于口头上,书册里,奏折中……如今却**裸地呈现在视线里。 苏谧极目远望,虽然隔着高高的城墙,可是,那一层层的黑鸦鸦的军士如同满地的沼泽那一层层的黑压压的军士如同满地的沼泽,漫天的乌云,一眼望不到头。矛戟林立,森暗的兵甲和寒光闪烁的刀剑造成一种感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寒铁森严,直透心脏。 苏谧一阵昏眩,从大齐宫廷最高的这一处向下望去,好像要陷入到下方拿无穷无尽的黑暗沼泽里头,脚下坚实的砖头变成了泥泞一样的感觉。 这时候,身边有一双手及时地将她扶住,她转过头,正对上齐皓清朗的视线,“你也会被吓住?”他调笑道,然后抬头指着远处:“看这一片望不到头的兵马,像不像是一群蝗虫?” 苏谧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从这样遥远的距离看下去,这些黑鸦鸦黑压压的兵马确实很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但是她知道,一旦这些兵马入了城,那是远比蝗虫更加凶狠和无情的杀伐屠戮。 “我也是苦中作乐而已,就算我们现在立刻愁死在这里,也没法退敌啊。”齐皓苦笑着回答。感受到她的视线里的抱怨,他轻叹了一声:“,“要是他们真的是只吃粮草的蝗虫就好了,可惜他们吃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人命啊。” 苏谧挣开他的扶持,走上城头,她按住粗糙的青石砌成的墙壁,极目远眺。努力让自己的心神安宁下来。 黑夜正在渐渐淡去,东边的天际亮出一层雾蒙蒙的白光,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此时京城之中大半的百姓应该都还是沉浸在睡梦之中吧,当他们清醒过来,发现城外这些代表着血腥和杀戮的不速之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恐慌和混乱啊。 “刚才你在殿里说的援军可能在十天之内赶回来……是真的吗?”苏谧回头注视着他问道。 齐皓沉默了片刻,极目远方说道:“如果我是辽军,就要在路上设下埋伏,若是军队不回援尚好,一旦军队心急回援,正中伏击,必然能够歼敌于城外。到时候,大齐的帝王都落进了手中,何愁京城不破呢?” “而更加省力的方法是暗中联络南陈,两方夹击,必然可以大功告成,到时候,我们大齐灭国之祸不远矣。” “那皇上岂不是危险了。”苏谧变了脸色。还有陈冽,虽然他的武功过人,可是乱军之中,任你武功盖世也双拳难敌四手啊。 “不会的,”齐皓摇头说道:“,“我想皇上是安全的,至少比起我们来说安全得多。就算是皇上要求回援,倪源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回援是肯定的,但是绝对不可能在十几天之内了。” 苏谧苦笑了一下,“也就是说,暂时是根本不会有援军了。” 齐皓苦涩地点了点头,苏谧沉吟了片刻,问道:“如今京城之中可用的兵马有多少?” 齐皓皱了皱眉头,“如今护卫京师的禁军还有一万余人,再加上城门的守卫,宫中的侍卫,刑部的兵马,以及其余的人马,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人而已。” 苏谧黯然,因为齐泷的御驾亲征,使得原本拱卫京机重地的禁军都被带走了大半,再加上增援边关的慕轻涵带走的三万军队,使得如今齐京之中的防御简直是空虚地出奇。这一仗怎么打啊?! “太阳升起来了。”齐皓忽然说道。 苏谧转过身去,远方的天空霞光万道,太阳从天际跃出。整个东部的天空被初升的朝霞映衬地红彤彤的。 “世人都说残阳如血,可是谁知道如今这初升的朝霞也是艳红如血幕一般……”苏谧看着这撼动人心的一抹嫣红,出神地喃喃道。 第十八章 银瓶乍破 第十八章 银瓶乍破 齐皓站在苏谧的身侧,原本凛冽的寒风被他的身躯挡住了大半。“天一亮,辽军恐怕就要开始攻城了,你先下去吧,宫里头暂时还是安全的,我要到前方城楼上去查看战事了。” “嗯,”苏谧点了点头,她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她转过身去,轻声道:“你自己一切小心。”说着,快步下了神武门。 “娘娘,如今我们去哪里?回采薇宫吗?”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横祸,每一个人似乎都失了分寸,觅青发问的声音还带着丝丝的颤抖,刚才在宫墙上所看到的城外辽军阵势让她心惊胆颤,现在脚还在发软。 这时候,两人看见了小禄子的身影,他正在着急地四处张望着。看到了苏谧,大喜过望地跑上来,“娘娘,娘娘,如今各宫的娘娘都在凤仪宫里集合,就缺您了。” “去凤仪宫吧,”。”苏谧叹息了一声,说道。她可以想象,如今这些宫妃是怎样的惶恐难安。 走进熟悉的宫门,苏谧远远地听见一个声音扬起:“……本宫知道谣言不止,人心恐慌,但是大家无需着急,我们大齐兵力强盛,眼看就要天下归一。这一次辽人孤注一掷,拼死杀来,劳师远征,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足为虑。刚刚前方的豫亲王也送来了消息,说已经派人赶赴前线送信了。如今皇上离开尚且不足半月,而且皇家仪仗,行走缓慢,如今也不过是到了南逊河一带,快马回援,就是七八天的功夫……” 是皇后的声音,众妃此时都站在凤仪宫的大殿之中,无一缺席,苏谧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站在后面。大家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的皇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听到皇后的这一番话,众妃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可是我听说这一次辽军的兵马把城池团团围住,根本是插翅难飞,豫亲王的人如何能够逃出城去给皇上报信呢?”说话的是一个低级的妃嫔。 众妃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皇后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眼,待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厉声说道:“袁嫔,你与本宫说话就是这样的规矩吗?” 那个袁嫔一愣,如今形势危机,人心惶惶,哪里还有功夫去考虑平日的礼仪宫规哪里还有工夫去考虑平日的礼仪宫规。此时被皇后一问,袁嫔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言谈的失礼。 皇后积威甚重,袁嫔连忙恐慌地跪倒,哀声道:“娘娘恕罪,婢妾知罪了。” 被她这样一打扰,原本沉重的气氛倒是和缓了不少。 皇后没有再追究,抬头看向诸妃道:“诸位姐妹都是身受皇家恩泽的人,如今我们大齐国难当头,情势虽然危机,但是并非不可挽回,正是要我们上下齐心,共渡难关的时候共度难关的时候,如果我们这些作主子的先乱了阵脚,让奴才们怎么想?” “刚刚有人怀疑豫亲王送不出去信息,就算是豫亲王的消息送不出去,难道城外的人都是傻子,我们大齐京城之外有多少村镇百姓?他们都是我们大齐的子们,都是对辽人恨之入骨的,难道辽人还能够把他们全部杀光不成,短则五日,快则十日,消息必然能够传到陛下的耳中。”皇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有人说……”李贤妃抬头看了看皇后,今天皇后的气势尤其威盛,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地说道:“这一次……这一次辽人是得了仙人相助,否则如何能够一夜之间出现在我们京城的城墙下……” 众妃又是一片恐慌,这是比起袁嫔的疑惑更加耸动惊人的言论。 “这种怪力乱神的说辞也敢拿出来!亏得你还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皇后冲她喝道,然后长吸了一口气,说道:“,“诸位也都知道,前些年辽国也曾经打到我们京城的城墙之下吧?” “那时候,我们大齐的国力尚弱,远没有今日的强盛。那时候的辽国尚且攻不下我们的城池,现在他们凭什么能够攻得下呢?”一边说着,皇后眼神坚定地看着诸妃,“如今我们京城远非往日可比较。这二十多年以来,单是城墙就修整加固了不知道多少次,坚不可摧,城中粮草充足,兵甲齐备。比起往昔胜过十倍有余,上一次的战争,辽人围城近半年,尚且无功而返,这一次,我们只需要坚守十几天而已,难道还会守不住?” 皇后一番话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诸妃脸色都平息了不少。 “那些神术仙人之说,不过是有心人造谣想要制造恐慌而已。如果真有这样的仙术,辽人早就直接出现在宫里了。何必出现在城外,还要劳动一番功夫还要劳动一番功夫。”此时说话的是倪贵妃,如同往常一般高傲自得、娇柔慵懒的声音,此时带给妃嫔的却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异样的安心。 没有任何人注意,她身边的夏真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自己长年侍奉的主人一眼,那眼神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迟疑和……怜悯……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她又低下头去了。 “倪妹妹说的正是。”皇后的声音转向温和:“,“这一次辽军来的确实突然,但也不是无迹可循,居禹关虽然坚固,但是辽军使诈偷袭,也不是攻克不下来的,这样的城池得失在战乱之中纯属平常而已,让辽人打到眼前固然是边关守将无能,但是我们大齐的京城岂是那小小的居禹关可比的?” 也许是被皇后胸有成竹,信心十足的气势所感染,众妃的恐慌渐渐平和了下去。 皇后又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下前方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我们身在后方即使不能有什么实际上的襄助,也绝对不能再给前方添麻烦。从今日开始,让本宫听说了有哪一宫,哪一室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擅自议论战事,就地掌嘴!而谣传这些怪力乱神的……”她的眼神凌厉如利剑,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狠厉和郑重:“, “就地杖毙!” 诸妃闻言,脸色都凛然谨慎起来。 皇后看见诸人恐慌稍解,这才说道:“没有什么别的消息了,都散去吧,别忘了,一切宫中事务都照旧办理,不得懈怠。” 诸妃依言一个个散去了。 恩威并济,据理服人,及时地安抚人心,整顿后宫。此时,苏谧也禁不住有几分佩服皇后了,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的确有着母仪天下的气势。她也正想转身,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呼:“莲妃先留一下。” 苏谧顿住脚步,带着几分诧异地转过身来,看向呼唤她的皇后。 眼看着众人已经散尽,皇后颓然地做倒在凤椅上, 见惯了皇后或者高傲,或者清丽的身姿仪态,苏谧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也会有这样疲倦和失态的时候。苏谧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如同自己一样。也许只是她长久以来所竭力保持的那样端整的姿态让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错觉也许只是她长久以来所竭力保持的那样端正的姿态让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错觉,她是没有什么能够击败的。 “莲妃刚刚从豫亲王那里回来,如何看待此事呢?”沉默了片刻,她出声问道。 苏谧迟疑了瞬间。她应该怎样地回答,随口的应付只是侮辱眼前女子的智慧,可是那样不祥的消息……而且…… 皇后抬头看着她,笑道:“本宫全无恶意,莲妃请放心说话,其实本宫也想要去前殿拉住那些朝臣学士们问个清楚呢。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刻,没有人会咬住平时的规矩和礼仪不放的。” 苏谧点了点头,说道:“朝议的内容婢妾是听过了,豫亲王和诸位大人的意见都是坚守城池,等待皇上的回援。正是刚才皇后娘娘说的那样。”说着,将在养心殿里面听到的众臣的议论从头到尾仔细交待交代了一遍。 听完苏谧的话,皇后摇了摇头,她忽然笑道:“豫亲王没有说实话,这些不过是安慰人心,掩人耳目的话而已。此次辽人来袭,情势之危机,只怕还远在武帝初年的那场征战之上……唉,”说着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苏谧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皇后的见识也是不凡,看来她也意识到了,这一次的关键就是留在京城的兵力太少了,任你城池如何坚固,粮草如何充足,都要有人去守才行啊,先有了充足的人手,才能够将这些优势发挥出来。 当年那一次辽军兵围城下,齐京虽然没有现在这样的高城深池,充沛粮草,但是至少城中还留有十万常驻兵马。 看到苏谧没有什么话,皇后挥了挥手道:“你也退下吧。” 苏谧依言躬身告退,她刚刚回过身去。“轰”地一声巨响震动了皇城的一声巨响震动了皇城。是投石机的声音,紧接着外面隐约爆发出层层的喊杀声,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肃杀之气。 辽军终于开始攻城了! 此时,凤仪宫大殿之中的两个女子都情不自禁地探起身来,望向远方的天际,目光之中充满了忧愁和焦虑。 那一处,阴云凝集。 这一刻,没有了任何的勾心斗角,阴谋陷害,她们不过是两个心中同样充满了彷徨无助的女子而已,如同这大齐皇宫之中所有的女子一样,如同这个大齐京城之中所有的女子一样。 第十九章 铁骑突出 第十九章 铁骑突出 辽军的攻势如火如荼地展开,齐皓和诸位留守的群臣召集全城的士兵,将各豪门贵阀之中的家丁士卒都编入军中,又在城中广招民夫为兵丁,日夜不停地督促前方的将士守城杀敌。 这一次辽人派出了二十万铁骑,都是精锐士卒,守城的战斗极其惨烈。 后宫在这三天以来,在皇后的威压和铁腕手段之下,没有任何人胆敢冒失地公然谈论前线的战事,但是私底下的窃窃私语还是少不了的。后宫由原本的孤寂寥落,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沉默。这种沉默却是极度的压抑,像是一团乌云,黑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宫人走在路上的时候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是稍微重一点儿的步子就会惊动了城外的辽军。整个宫廷就好像是一张拉紧了的弓,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这紧绷的张力而"啪"的一声断掉。 妃嫔们大多都是足不出户,日常的拜访和筵席全部都停止了,只有一个地方意外地热闹起来,就是后宫的小佛堂。很多妃嫔都备足了祭品前去跪拜祈祷,以前所未有的虔诚和谦卑祈求着佛祖的庇佑,能够平安地度过这一次危机。 苏谧自然不会有求神拜佛的心情,她正在忙着联络宫外的势力。与宫外的联系是畅通无阻,但是城池被辽军围困得水泄不通,南陈的人也无法把消息送出去,如今葛澄明和温弦、陈冽都不在京城,使得苏谧的心中也充满了不安。 "娘娘,这里风太大,我们还是回去吧。"觅青建议道。这些日子,苏谧每天一大早都会到神武门的城楼上去,极目远眺,看着城墙上血与火的战斗。虽然遥远的距离让她们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外面那不断涌上来的黑压压的辽军还是让觅青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就像是一重重连绵不绝的黑色波涛,急不可待地张开巨口吞噬着一切。 苏谧回头看了看觅青的脸色,半笑着问道:"害怕了?" 觅青犹豫地点了点头,虽然经历过卫国灭亡的战争,但是卫王直接开城投降的行为使得她们并没有见识过围城的景象,在一切还不清楚的时候,齐军就进了城、入了府。 "娘娘,还是回宫里头安全一些,这里太危险了吧?" "这里不就是宫里头吗?"苏谧笑道,神武门是皇城最前面的一重城楼,也是整个皇城宫殿的最高点,"又不是站在了城头上,你害怕什么?" "奴婢就是担心,"觅青低头说道,"虽然看不清楚,但是……看着那些辽军就觉得害怕。" "其实……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苏谧忽然笑道,"辽人一旦破城,首先要入的地方肯定就是皇宫,后宫才是最危险的,这里至少靠近宫门,逃跑起来也可以快不少呢。" "娘娘尽是说笑话,"觅青勉强笑道,"奴婢可没有娘娘这样的胆量……" "算了,我们下去吧,今天恐怕也是这样僵持着了。"苏谧又看了看城外,点头说道。 如蒙大赦一般,觅青的脸色放松下来。 两人走下城楼,一路缓行,半路上却见到一个人正快步向这边走来。迎面见到了苏谧,连忙跪地行礼。 "宋统领就不必多礼了,这是要去哪里?可是宫中有什么变故?"苏谧问道。面前的人是侍卫副统领宋单。因为慕轻涵调职离开,倪廷宣又回了墉州,如今大内侍卫之中,由他这个副统领暂代统领之职。 "回娘娘的话,"宋单道,"是皇后娘娘考虑到如今宫中守卫薄弱,担心宫人不谨慎,出现事故。想要将后宫中的几处宫门都锁起来,禁止走动,卑职这就要去找豫亲王商量。" 如今大内侍卫也有不少被齐皓抽调上了前线,宫中警戒的人手也短缺不少。 "看时辰豫亲王快要回来了,你去神武门等着就好。" 苏谧点头说道。原本齐皓临阵指挥,一直待在外城的城楼上,直到晚上才有片刻的时间回到皇宫,处理一些杂务,但也不敢离开远了,就在神武门城楼处的寝宫里面休息片刻,随时准备再去战场。倒是近几天辽人的攻势稍缓,每天他都会在上午抽空回来一趟,处理一下宫里的事务。 她又随口问道:"宫中的侍卫人手缺少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要把四门都关闭。" 宋单苦笑了一下道:"豫亲王其实没有调走多少人,可是上一次慕统领走的时候,有不少的兄弟都想要跟着他,结果趁机都提交了奏表,调了不少入了军中,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补充人手,辽人就打进来了。" 想起跟随着上司出征边关的同伴,宋单神色惨淡地说着,"这些弟兄们还有慕统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苏谧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宋单的话又勾起了这几天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到底辽军是如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齐京的城墙之下的呢?如果遇见了慕轻涵带着的那三万人马的话,就算这二十万铁骑精锐无敌,慕轻涵无法抵挡,至少也应该有人败退回来报信才对啊。 苏谧绝对不相信辽军的铁骑能够精锐到这样的地步,当然更加不相信会有什么神仙法术帮助他们。 辽军精锐难当,天下闻名,攻破居禹关不出奇,击败慕轻涵的援军也不意外,但是将全部兵马尽数歼灭,连一个逃脱回来报信的都没有,这些辽人就实在是太传奇了。 除非,这两支军队压根儿没有遇见过…… 没有遇见过……怎么可能,辽军又没有翅膀,除非是…… 除非是…… 苏谧想到这里,脑海之中猛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个模糊的念头是如此的恐惧,让她的身体忍不住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忽然之间,这些天一连串看似平淡合理的事件接二连三地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倪廷宣正好恰如其分地离开了京城,回到墉州,避开了辽人的围城。齐泷正好被倪源一个御驾亲征的借口带走,甚至连京城的大半兵马都带了出去,使得京畿重地,守备竟然前所未有的空虚…… 再联想到以往自己所时不时地意识到的,倪源手中势力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强大,还有前些日子,他暗中派人假冒自己的义父,潜入宫廷…… 苏谧只觉得一种寒意从心头冒出,涌上眉宇,刹那之间,她心脏骤然变得冰凉。这个想法是这样的震撼和令人恐惧,她忍不住要尖叫出声了。 辽国年年进攻居禹关,试图南下抢掠,使得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辽军如果打来就应该是从那里来的。 如果说辽军不是从居禹关南下呢,甚至可以说到现在为止居禹关仍然是毫发无损呢? 倪家世代镇守墉州,墉州地处大陆的极东部地区,虽然也同辽国接壤,但是两地交界一带都是辽国极其贫瘠偏远的荒漠地区,而且与辽国之间还隔着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延绵不绝的山脉,唯一的门户断墉关天险无双,又隐埋在重重山脉之中,几乎根本无法攻克,所以墉州从来没有受过辽国的攻伐抢掠,当年齐武帝对待倪家都是采取了招安的策略,此时如果……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觅青惊叫道。 苏谧的脸色忽然之间就变得苍白如纸,诡异得吓人。 觅青连忙上前想要扶住苏谧,苏谧却猛地一摆手,什么都没有说,她转身就向刚刚步下的神武门城楼走去。 觅青连忙跟上苏谧的脚步,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神武门的城楼。 "豫亲王呢?"刚刚登上城楼,苏谧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语气急促锋利,像是在喊叫一般,带着一种罕见的尖锐。 觅青和紧跟在身后的宋单都吓了一跳,守在城楼上的内监说道:"豫亲王刚刚回来,正在里面与几位大人商量事务呢。" 苏谧立刻向殿中走去,走到殿门,几个刚与齐皓商量完事务的辅政大臣正要离开,看见了苏谧的身形,无不露出疑惑的神色。 苏谧来不及与他们计较,匆匆地进了屋子。 齐皓正在对着一张地图参详。抬头看见苏谧走进来,惊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谧平息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苏谧的话还没有说完,齐皓就已经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这一次辽军是走的断墉关,怎么可能?这……" 齐皓的话戛然而止,如果这是真的…… 让辽军入关,倪源难道疯了,他能够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他就不怕辽军与南陈勾结,将他也趁机消灭? 不对,辽军不敢这样干,如果辽军真的是走的断墉关路线的话,那么他们的粮草供给都是掌握在倪源的手中,倪源必然是早已经与他们达成秘密协议了。 齐皓的心思飞快地转动…… 如果真的是这样,倪源就是早有预谋了,齐皓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 这个想法简直太过于恐惧。可是在他的心里头,却隐隐觉得这是极有可能的,他竭力想要想出什么理由来否定这个假设,可是他思虑得越深入,这份恐惧和疑惑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如果自己是倪源,我应该怎么办?对了,要先将齐泷引诱离开京城,控制在自己手中。然后还需要让自己的儿子亲随这些人找个借口趁机离开。 再放辽军入关,当然先要与辽军达成协议,或者割地或者赔款,辽军狼子野心,早就对中原垂涎三尺,必然会答应。可是引狼入室,不能没有丝毫的后招防备,尤其是与辽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让辽军自断墉关入中原,就等于完全控制住了辽军的补充和后方的联络,而且墉州还有自己的军队,正好可以陈兵边境,辽人一旦有二心,先从补给上入手,再以兵力压迫,不怕辽人不屈服。 辽军攻破了京城,京城之中的门阀势力、皇室贵胄必然一扫而空。大齐的天子至尊齐泷此时又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 等他再以剿灭南陈的功劳挥军北上,那时候天下还有谁能够与他一较长短呢?而且大齐的皇室贵胄都被屠戮殆尽,只余下齐泷一个人孤掌难鸣。不出几年,或者暗杀,或者禅让,皇位简直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齐皓越想越恐惧,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如果自己是倪源必然也会这样做。难道这个天下终究是要……刹那之间,他只觉得手足冰冷,他们都落入了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的,步步紧逼的,几乎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局。 "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苏谧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真的是倪源的计谋的话,必然会设法让辽军尽快攻入京城的。" "对了!"齐皓猛地反应过来,如果此事真的是倪源的计谋的话,那么倪源那边的援军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居禹关那里真的是安全无碍的话,十几天之后,必然得到消息,有援军回来救援的。甚至不必居禹关的人马,慕轻涵带领的人马刚刚离开不久,说不定还没有赶到居禹关呢,得到京城被困的消息必然会调头往回赶。 所以,对于倪源来说,要攻破齐京,一定要尽快。 这么说来…… 齐皓立刻大步走出,向外面的将领喝问道:"如今的守将之中有谁是与倪源有旧的?!" 几个等待着回禀事务的将领愣了一愣,有一个人道:"今天负责轮守城门的曹将军就是倪尚书的旧部,刚刚在上一次的战争中替下来,编入禁军的。" 今天轮守城门!听到这句话,苏谧和齐皓的脸色都变了。 几个将领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立刻找人把他替换下……"齐皓喊出口的命令声还没有说完,余韵就淹没在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中。那是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的声音,震惊全城。 苏谧和齐皓两人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有一瞬间的凝滞,他们艰难地转过头去,从窗口看向遥远的城门。 一切都晚了!!! "城门破了,辽军攻进来了!"外面凄厉的尖叫声由远及近,城楼上的众将士这时才纷纷变了脸色。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起谣言拥有更加迅猛的传递速度的话,那么就是恐惧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火光和**几乎是片刻的工夫就蔓延到了全城。 苏谧转过头去,她看见齐皓的脸色与自己一样的苍白…… 天统元年元月初九,在这个应该是阖家团聚、欢度新春的日子里,在这个应该是普天同庆、万民休整的日子里,大齐京师的百姓陷入了地狱的最深处。 在建成之后近百年从未被攻破过的大齐帝京,在大齐国势如日中天的时候,在大齐子民最自信的时候,陷落了…… 伴随着天统元年的这一场剧变,大齐的京城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异族统治生活,史称"天统之乱"。对应着齐帝改元的事件,成为了后世流传史书的一个极大的讽刺。 第二十章 天地苍茫 第二十章 天地苍茫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队人马正在缓慢地行进着,地平线的尽头,高耸的城池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车队的人都忍不住一阵欢呼。 "窦峰,你偏偏要从这一条道路走,如今走了十几天,路上又遇上了大雪,要是听我们的,走小路,我们快马加鞭,恐怕不用十天的工夫就到了。"车队里面一个年轻人笑道。另一个人也笑道:"就是,就是,幸亏及时赶到了。万一延误了时间,你可怎么是好。" 窦峰却是一阵沉默,恍如未闻一般,没有理会身边的抱怨。 旁边的倪廷宣笑道:"这一路上是辛苦大家了,好在马上就要到家了,不要抱怨了。"这一支车队这正是他返回墉州祭祖的队伍,身边带着的人都是倪家在墉州本地的心腹家人。大家归乡心切,在离开京城的时候,有人提议干脆走那条人迹稀少却比较近的小路,可是被窦峰严厉地喝止了,说是走小路太危险,坚持要走人多的官道。 作为少主的倪廷宣没有出言反对,窦峰就是队伍的领袖,所以大伙儿只好乖乖地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大路了,路上又遇见了大雪,虽然众人归心似箭,冒雪赶路,也足足花了十几天才抵达墉州。 见到倪廷宣发话,众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他们都心急火燎地看着眼前的城墙,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过去,立刻就能够与久别的家人团聚。倪廷宣点头示意,前面的随从立刻策马上前叫开城门去了。 "少主,"看着面前的城墙,窦峰犹豫了一阵子,策马走近倪廷宣低声说道,"少主,主公有一封信,让属下在赶到墉州的时候交到少主的手上。" 倪廷宣勒住马,带着几分奇怪地问道:"什么信?父亲他……" 不等他问完,窦峰已经将身上秘藏的信笺取了出来。 倪廷宣带着疑惑打开了信笺…… 倪源正站在建邺城头,低头俯视着外面流经灌溉整个南陈的长河。 他的下方是高耸入云的建邺城门,三天之前这里还到处都是烈火熊熊,杀声震天,如今却只余下清澈的河水浅浅地流过,发出浅唱低吟一般的呢喃,仿佛早已忘记了这座城池刚刚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攻防搏杀,仿佛这个城市从远古以来就是这样的悠闲宁静。 他长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草木和火烧的气息混合起来,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明确地刺激着人的嗅觉,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充斥着怎样的战乱和杀戮。 就在三天之前,建邺落入了他的手中,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士兵的脸上还带着血与火的痕迹。 倪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摸那黝黑厚实的城墙,这是历代的帝王和名将都难以逾越的障碍,如今被他踏在了脚底下。上面还沾染着深深的血迹,那是历代的战争所留下的层层的沉淀,形成了一种冲洗不掉的暗红。百年以来,有多少南陈的将士将鲜血洒在这里,保家卫国。又有多少异国的士卒,冲杀到这里,留下了鲜红的热血。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成为历史,它们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再一次见证着属于他倪源的无双功绩。 而他的道路不止如此,他极目远方,前方不过几天的路程就是南陈的京城。 如今大齐的军队整装待发,士气旺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挥军南下,直逼南陈京师。 这些天他命令陈京之中的细作密探不断地暗中散播谣言,再加上陈帝逼死诚亲王陈潜更加使得民众怨恨,人心涣散。而前几天意图增援京城的南陈部队又被他在城外阻击成功,如今南陈的帝都看起来还是城高池深,可是外无强援支持,内部将士离心,可谓内外交困。只要他挥军南下,他有把握只要不出半年的时间,就可以将这座城池攻陷,将传承了百余年的南陈帝国彻底覆灭。 兵临城下,民心惶恐,不知道眼下南陈京城百姓的日子,比较起大齐京城百姓的日子,哪一个更加恐慌、更加失措呢? 倪源微微地一笑,算算时间,现在辽人应该已经围城了吧。 他转过头,初升的朝阳在河面上映出万道金光,将一望无际的大河铺陈得光辉灿烂,就如同他倪源将要踏上的道路一般。 这时候,一个枯瘦的老者快步走上了城头,看着倪源的背影欣喜地禀报道:"主公,前方探马来报,陛下的车驾马上就要到了。" "嗯。"倪源没有回头,他看着远方的朝阳,一种迫人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水波的那一面,一轮朝阳正在冉冉升起。倪源迎风而立,明朗深刻的面容上满是自信。马上就要成功了,属于他倪源的天下。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马上这个天下就要归属于他倪源,归属于他倪家了。 从他倪源归降大齐已经二十多年了吧,他仰头看着天际,这二十多年以来,他每时每刻都在低头俯首,恭谨称臣,同时无时无刻不在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终于才有了眼前这样的局面。 如今,他的墉州富饶充足,民心所向,墉州的十万子弟兵无一不是他苦心训练出的精锐之师,而大齐不属于他派系的兵力,被他在历年征战杀伐的战场上不动声色地消耗着,如今已经逐渐式微,根本构不成威胁了。近几年以来,他又逐渐将自己手下的势力调出京城。 辽人一旦入了京城,将齐国所有的皇室贵胄、门阀豪族一网打尽,正好将他倪源称帝的前路清扫干净。 而且,马上大齐的皇帝也将要落入他的掌握,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加上征服南陈、一统天下的功劳,到时候,这个天下还有谁能够与他争锋!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主公,万一辽人不守信义,那该如何是好。"卢奇凡担忧地说道。虽然辽人的补给联络都卡在他们的手上,但是辽人狼子野心,难保不会另起变故。而且,如今辽人手中还有…… "他们不违约就罢了,如果他们不守信义,如今南陈旦夕且下,等我攻陷了南陈,再趁机两面夹击,将辽人收拾在京城里。不过是多费一番手脚而已。"倪源淡然一笑,"耶律信匹夫之勇,如何能够与我争锋。" "可是辽人手中还有夫人和小姐……"卢奇凡忍不住说道。 倪源猛地一抬手阻止了卢奇凡的话,他冷冷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不用说了。" 他的语气冷淡自如,但是扶在城墙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为了以后对付辽人和接应妻女,他特意安排早年收服的心腹毒手神医高渊闻入宫。可是却不慎露出破绽,被人莫名其妙地除掉了。危急关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之后也没有再安排人手入宫替代。就让这一步棋子彻底废掉了。 不仅将来对付辽人的时候要多费一番手脚,而且他留在京城的妻女…… 倪源摇了摇头,他心志坚毅,很快就将这一份担忧抛在脑后。比起天下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不错,只要一切大事都不出纰漏,这一点小细节无关紧要。 想要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终究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他连她都能够果断地舍弃,那么现在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沉吟了片刻,倪源向身边的人问道:"廷宣的车驾到了哪里了?" "根据线报,少主应该已经快要抵达墉州了。" 倪源点点头,看到卢奇凡欲言又止,问道:"先生还想要说什么?" "主公……"卢奇凡迟疑地问道,"主公何必要让窦峰在快要抵达墉州的时候,才把信笺交给少主呢?" "你是觉得我不应该把这些事情隐瞒着廷宣?"倪源笑道。 "主公明鉴,主公既然早就选定少主为继承人,为何一直要把这些大事筹划隐瞒着他呢?"卢奇凡道。他跟随倪源日久,对于倪家的事务了如指掌,倪源虽然对于长子严厉无情,对于次子溺爱有加,其实他的一番心血教导都耗费倾注在这个长子身上了,而且倪廷宣也是不负所望,文治武功都格外出众,难有人及,可惜就是心肠太软。 "知子莫若父,此事关系重大,他性情太过于耿直,必然难以保守秘密,万一引起别人的疑心就不好了。"倪源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这孩子的心肠太软,我若是不隐瞒着他,他必定不能同意我的行事。" 别的尚且不说,他与辽军达成秘密协议,将自己的女儿倪晔琳和夫人留在京城,交到辽军的手中作人质的行为他就绝对不会赞成。 无论这个嫡母和妹妹平时对他如何,他也不愿意让她们受这样的苦。 "少主平日里对主公恭敬有加,必然是不敢违背主公的意思的。"卢奇凡道。 "他是不敢违背,只是必然又要多生事端了。不如干脆就让窦峰到了墉州再说。"倪源忽然笑道,"我一生行事可谓阴险狠辣、歹毒刻薄,谋略布局都无所不用其极,却料不到偏偏养出了这样一个儿子。"他言语之间似乎是有几分的失望,可是神情却是极其的自豪。 "廷宣他宅心仁厚,这样也好,将来我打下这个江山,迟早要交到他的手上,他的文治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将来必定是治世守成的明君。"倪源双手支撑在城墙上,意气风发地看向远方,"等我平定了这个天下,替他把隐患都拔除个干净吧。" 太阳升了起来,投射在倪源微微侧过的面容上,那深刻俊朗的五官被勾勒出极端的阴影和光亮,两极的色彩使得卢奇凡看不清楚自己主人的神情,可是他能够想象,那必然是极端的自信和高傲。他深深地低下头去,心悦诚服地说道:"主公算无遗策,属下佩服。" "少主,事不宜迟,如今我们墉州的十万子弟兵都在整装待发,就等着少主回去,只要我们扼守住关口,辽军有所顾忌,必然不敢南下,顶多只能够在京畿一带徘徊抢掠。只要等到主公攻陷南陈,带着那个没用的皇帝班师回朝,到时候,甚至可以两面夹击,将辽人消灭在城中。"窦峰在倪廷宣的耳边说道,话语之中的兴奋之意难以掩饰,"到时候天下归依,皇图霸业指日可成!" “皇图霸业……”倪廷宣喃喃道,他的书不停地颤抖起来,手中那一片信签似乎重逾千斤。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有野心以及丝毫不逊于野心的才华的人,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样的时候,选择发难。如今的齐京之中…… 他猛地调转马头,他要回去,他必须得回去。 “少主,少主!你要去哪里?”窦峰急忙拉住倪廷宣的马缰。 “父亲,父亲他……怎么能够……如今她还在那里,还有妹妹……都在那里……”倪廷宣的语调因为突如其来的伤痛而变得急促走调。 “已经来不及了,少主。”窦峰紧紧的拽住倪廷宣的缰绳说道。 可是那眼神里的沉痛和伤害,让窦峰不敢、也不忍逼视,他低下头去,低声说道:“少主,一切都晚了,如今……如今辽人肯定已经破城了。” 已经破城了!!! 倪廷宣刹那之间脸色苍白,这冰冷绝望的宣判让他瞬间万劫不复,“……一切都晚了……”他喃喃地说道。 手中的信签飘落下来,一阵寒风吹过,将那银白色的信签卷起,夹杂着洁白的雪花,纵横飘飞,如同冬日里的蝴蝶,绝望的展开翅膀…… 他回过头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道路。 太后薨逝 太后薨逝 苏谧回到宫门,只觉得满身疲倦,短短一个月的离别却像是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连踏进这个熟悉的门槛,都觉得恍然如梦起来。 确实像是在做一场梦,不然她怎么会又一次看到那样熟悉的身影呢? 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扶起一株新近移植的花木,听见门口的声音,他转过身来。 于这样一个盛夏的黄昏,于这样不足数尺的距离,于这样失落而又满怀希冀的心情,两人恍惚对视,他的脸上显出喜色,温暖的笑容让陈年的旧伤痕都淡化了起来。 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忽然就涌上苏谧的眼角,她快步走进殿门,带着长久未曾感受到的充溢着喜悦和希望的心情,扑到他的怀中。 为什么回来了?苏谧想要这样的发问, 可是话到了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大师他前去云游四海了,我实在不是那般超脱世俗的人,自然是要回来这俗世红尘了。”陈冽却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一般轻松地笑道。 大师?苏谧有几分疑惑这样的称呼,陈冽难道没有拜枯叶禅师为师。 看出苏谧眼中的疑惑,陈冽解释道:“枯叶禅师虽然对于我有授业之恩,终究不是我的启蒙恩师,而且大师十成的功夫,依我这愚鲁不堪的资质,连一成都学不会,整天把出身大门下的事情挂在口头上,岂不是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头。” 苏谧立刻明白,他是因为尊敬自己的父亲,顾清亭既然是枯叶禅师的弟子,又是他武功的启蒙师傅,他当然不愿意与自己最尊敬的人平辈而立。 苏谧心里砂一阵感动。他在微小地细节上也一直思虑周到。她没有说话,只是全心全意地感受这份温暖和关怀。无论如何,对她来说,至少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也不会变化的。即使是在这个冰冷的宫殿里,她的身边也还有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去依赖的人。 因为朝政和战事的不顺。整个后宫都被一种沉闷地气氛所笼罩。而太后的病情更像是一团乌云。越来越厚重,越来越低沉地压在整个大齐后宫地头上。 终于在七月二十九日的这一天,这团乌云化作了磅礴的暴雨。冲刷了下来。 那一天,苏谧刚刚在榻上歇息,盛夏地时节,即便是傍晚。热浪也一层层地没有消停。院子里面蝉鸣的声音又一段段拔高,听得让人心烦意乱。 苏谧躺在榻上朦胧欲睡,恍惚之中,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不一会儿,小禄子就匆匆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娘娘,娘娘。太后她老人家。。。。。”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苏谧顿时清醒,她匆忙从床榻上起来:“太后?她怎么了?难道已经。。。。。” 太后的陈年旧疾,本就是经年累月积下的病情,难以根除。苏谧早就知道这样地病情最忌有史以来的大起大落,若是静心修养,不问世事,还能够活的长久一些。可是身处这危机四伏的宫廷,像是她贵为太后,也少不得时时苏心费力,殚精竭虑。半个月前,王奢兵败身死地消息使得太后的病情急剧恶化。苏谧回宫的时候也去拜会过,据说已经起不了床了。 那时候,苏谧就知道,太后地病情不过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还没有,只是听负责在那里地太医说下午的进修太后又能一次病发,至今还昏迷不醒,是必然支撑不过今晚的。。。。”剩下的话小禄子没有说出口,苏谧也知道太后已经是弥留之际。 “皇上呢?”苏谧问道。 “皇上原本彪形大汉在前殿与各位大人议事,得到消息,连忙赶去慈宁宫了。如今已经传诏下来,让后宫诸位主位前去慈宁宫侍奉,并下诏召集宫外的皇室帝裔。”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必然到来,可是真的等到了这一天,却感觉一阵茫然的失落。太后是一颗悬在后宫诸人头顶上的耀眼星辰,就算是她再韬光养晦,不理凡事,也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这样一颗星辰的陨落,可以毫不避讳地说,是预示着后宫一个朝代的终结,而同时,又会为前朝的势力带来怎么样的变故呢? “出去准备车辇吧。”苏谧淡淡地吩咐道。太后薨逝,宫中妃嫔作为后辈,都要前去跪送侍奉,以尽孝心的。 说话之间,觅青已经找来了一身素淡的衣服,匆匆地服侍着苏谧换上,就出门乘上车辇,向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的正殿之前,匆忙赶来的妃嫔宫人已经林林总总跪满了一地。来不及预备丧衣,尽皆选择了素淡的衣着穿了,全无脂粉钗环。 所有人都沉浸在肃穆之中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满宫上下鸦雀无声。 夜色浓黑阴沉,殿中灯火通明。 诸妃跪伏在寝殿的外堂,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宽广深远的大殿里面,只途下烛火被细风吹过,跃跃而动,给肃穆的大殿里带来一丝伶仃的活气。 苏谧无声无息地步入大殿,依照礼仪,悄然跪在外堂的一角。 抬起看去,隔着半透明的水晶屏风和飘忽的鲛绡黄金帐,隐约可见凤榻上苍老憔悴的身影,一只枯槁苍白的手无力地垂在床畔,恍如一枝因为这盛夏的天气而枯萎的老树丫。 里面,有齐泷和皇后的声音在低低地说着什么,听不分明,却能够听出其中隐隐带着几分的悲意,让这炎热的大堂里面无端的漫起凉意来。 半响,皇后哀恸的哭喊声传出:“母后!” 后宫诸刀顿明明白,是太后终于薨逝了。 哭声逐渐响了起来,不绝于耳。或者真情,或者假意,跪伏着的诸人皆在哀哀凄凄,掩面伏地痛哭着。 外面,告丧的钟声响彻云霄,从大齐的后宫传递到前朝,传递到宫外,传递到民间。。。。。等到明天的清晨,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太后薨逝的消息了。 苏谧跪伏在几乎最角落的位置上,同所有的妃嫔贵戚一样,额头触及冰冷光洁的青瓷砖铺陈的地面,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从额头上传递到心底里。 隐约之间,一声几乎细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传到耳畔,苏谧转头望去,是倪贵妃的方向,她神色黯淡肃穆,光洁的脸颊上却没有泪珠,只是带着些微的恍惚。 苏谧低伏下去,她也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就算是权顷朝野,就算是宠冠后宫,就算是尊贵到了极点,最终所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场哀哭,几声叹息。 。。。。。。。 金戈旧梦 金戈旧梦 苏谧走近养心殿,正听见殿里传来齐泷的声音,语含悲怆地说道:“母后凤体不安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近几年病情更是日渐加重,朕日夜忧心不止,为了让她老人家放心,这一次朕连定国公的败绩都拖延了下来,未曾加罪任何人。只盼望着能够有回转之机,没想到还是。。。。。。” 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娓娓动听。 “皇上不必难过,太后在天有灵,亦不愿皇上为之伤心伤身。太后享年五十又一,生平纯简朴拙,躬勤敬礼,堪为千古之表率。臣以为当遵祖宗成例,赐以佳号,奉安凤穴,此乃最要之务。”礼部尚书贾渊的声音传出,恭谨有礼地劝慰道。 苏谧的脚步滞了滞,她从敞开的窗子望进去,殿中大多都是礼部的官员,显然是在商议太后的治丧典礼事宜。 齐泷在龙椅上侧了侧身子,似乎不胜哀伤地长叹了一声,说道:“朕自从继位以来,母后传递宽裕,爱护有加,如今却天人两隔,朕实在是哀恸难安啊。如今母后去世,朕日夜冥思苦想,都不能释此追思之情于万一,父母去世,天下人尽蜇是守礼三年,朕虽身为天子,悲恸之情与世间诸人并无区别,因此,也意欲效法而行。” 此言一出,下面的臣子一阵诧异,按照大齐民间的风俗,父母去世者,子女当守孝三年,不得婚嫁为官等,以表孝心。但是天子守孝,则是又日代月。也就是说,三年三十六个月,天子只守孝三十六天而已。 如今听齐泷的意思竟然是要效法民间守孝三年!这怎么能行呢?先不说如今南方战事连绵不断。一国的皇帝跑去皇陵那里守上三年的孝,这国家和朝政可怎么办啊?难道要满朝的文武也一起去太后的坟前叨扰吗? 当即就有朝臣想要出言劝阻,可是还没有开口,旁边的豫亲王齐皓就已经出言道:“皇上所言甚是,子女尽孝,无论天子庶民,皆以尽心尽礼,方显诚挚拳拳之心。皇上以孝道治天下,此举正堪为天下表率。只是。。。。”齐皓低下头去。嘴角一扬,转而仰头继续道:“皇上贵为天子,政务繁忙,如果因为一已之悲,荒怠政务,反而违背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地遗愿,更加于理不合。中如在这三年之内。暂居乾清宫,皇陵那边的一切事务所细则都暂且交由礼部和荣亲王主持,这样,一来没有误了国事。二天,又为太后习了孝心。岂不两全其美?” 荣亲王是先帝的弟弟,在如今大齐的皇室贵族之中,算是最老也最有威望的一位了。 “豫亲王所言正合朕意,为母后计。为天下计,朕左思右想,才决定了这个守礼居表的法子,能稍表朕之悲恸追思之情。”齐泷已经点头道。 礼部众臣目瞪口呆。 外面地苏谧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这两人的一唱一和,说地好听,说是三十六天的丧期无法表达出自己的孝心,要守孝三年才成,但是实际上,却是连这仅有地三十六天的丧期都给取消了。仅有荣亲王和礼部代替治丧而已。 “皇上英明啊。皇上此举,即全了心孝,又合了礼孝。正是天下的表率,万民的福祉。。。。”有反应快地礼部臣子已经高声唱起了赞歌。 朝廷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不用人提醒,众人顿明明白过来,立刻连声称赞齐泷此举正是即为天下百姓考虑又为太后尽了孝心,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几句话下来,此事就这么决定了。众人已经开始商讨起治丧的日期细节。。。。。。。 苏谧站在殿外,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她扬起头来,看向四面,宫墙上,殿门口到处是因为太后大丧而悬挂起地白茫茫森森的幔帐纸幡,布幔被闷热的风吹起,轻飘飘,空荡荡,发出隐约地呜钟情声,恍如在为离人饮泣。在这酷热的胜暑天气里,如飘飞地白雪一般,竟然让人有一种错觉,是身处于腊月里的寒冬,凉意彻骨。 隆徽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大齐太后薨逝,谥号为恭肃静安皇太后。九月四日,太后五七大祭,棺椁合葬于先武帝盛陵,由荣亲王于陵墓南庑起青庐,代皇上行避丧守礼之仪。 与因为太后的故去而陷入低迷和凄冷之中的后宫不同,南方连绵不断的战事令前朝不得不很快地振作起活力来。 降徽四年九月十八日,倪源上朝听封,晋为大将军,尚书令,率领援军开赴南方。 同月,挟建邺城大胜之余威,南陈诚亲王挥兵北上,率军攻陷雷州城,至此,原本割让给齐国的土地被他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尽数收复。 刚刚赶赴前线的倪源竟然也无法阻挡南陈势如破竹的攻势,只有节节败退。 “皇上不发愁吗?”苏谧向正在悠然查看棋盘的齐泷问道。告急的折子和百官因为前方战事不顺利而匆忙递上的条陈已经把旁边的御案堆得满满的,却都没有丝毫翻看过的痕迹,而齐泷却依然不紧不慢地查看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必着急,这些文臣们就算上的折子再多,也没有丝毫的用处,难道还能够指望他们拿出什么杀敌平乱的主意来不成?”齐泷闲闲地将手中的棋子抛下,说道。 “可是如今前方的战事如此的不顺利,臣妾虽然身居后宫,也时有耳闻,日夜担心呢。”苏谧试探着问道,满脸忧色。 “怎么谧儿也担心起这个来了。”齐泷笑道。 苏谧看着齐泷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头忽然闪过一个想法,顿明明白了不少。 齐泷不是一个大度的帝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短视和焦躁的,如此拂他面子的连接败退,却不见有丝毫的着急,只怕。。。。。 “臣妾是在发愁,”苏谧眼帘低垂,随即抬头狡黠地一笑:“臣妾正在发愁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恭喜皇上呢?” “喜从何来?”齐泷奇道:“谧儿刚刚不是还在说战事不顺吗?” “当然是恭喜皇上我们大齐的将士即将旗开得胜了。”苏谧俏皮地一笑。 齐泷好奇地问道:“如今前线之中接二连三地都是败绩,连满朝的文武都着急地不得了,看这些折子就知道了,谧儿如何能够预言我们大齐即将旗开得胜呢?” 苏谧婉尔笑道:“皇上还要隐瞒臣妾吗?原本臣妾很是担心呢。只是刚才看了皇上轻松悠闲的样子,就知道皇上早就已经胸有成竹,只怕我们大齐接下来的胜利指日可待。” 说着目光转向案头上的那一大堆奏折,说道:“朝中诸位大人们都不知道皇上的态度,只听见连续不断地败退消息,当然是心急如焚了。却不知道,如今我军虽然败退,但只是小败,而南陈却是要大败了。” “哈哈。”齐泷畅快地笑了起来:“谧儿真是锦口秀心,果然比那帮子迂腐的老臣们聪明多了。” 苏谧暗暗心惊,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谧儿如此聪明绝顶,可知道为何我们大齐要胜利了吗?只凭着这些从朕的行为里面推断出来的证据可不算数啊。”齐泷打趣地问道。 苏谧嫣然一笑。“皇上真是太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是个深宫妇人,如何能够看透这些军国大事呢?当然还要请皇上为臣妾解惑了。” 齐泷笑道:“谧儿就算看不透,但是时时在朕地身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朕所关注的,难道还猜不到吗?” 苏谧假作凝神思索了一阵,说道:“臣妾看到皇上这几天来,关注地尽是南陈朝廷里面送进来的线报,难道是因为南陈朝中要有大变了?”说着拍手笑道:“啊,臣妾可都是猜测作不得准,猜错了皇上可不许笑话。” “谧儿猜得恰到好处,朕岂会笑话。”齐泷开怀地笑道:“此番战事的变故确实是潜伏在南陈的朝中,我们大齐最为头疼地对手就是南陈的诚亲王陈潜,此人是当世少有的名将,以往数次攻打南陈都是败在了他地手上。这个心腹大患不除,想要顺利地进兵南陈实在是纸上谈兵。” “臣妾虽然身在宫廷,也知道南陈诚亲王的威名。”苏谧面有忧虑地说道。 “早在父皇在位地时候就暗中以金银美女收买南陈朝中的重臣,离间陈帝与诚亲王之间的感情,数次都接近成功,可惜啊,陈帝终究还是顾念着那点儿兄弟之情,每一次都无法痛下杀手,只是把他解除兵权,圈禁了事。”齐泷叹道:“不过,如今倒是不必太忧心了。根据我们安排在南陈的内应传来的消息,诚亲王恐怕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其实,前几年陈帝将他圈禁在府中的时候,他就因为抑郁寡欢,卧床不起了。” “今年因为边疆情势危机,勉力支撑,上阵指挥,可是听说前些日子他在军中竟然吐血晕倒,只怕性命是不长了。” 苏谧一阵默然,这些日子以来,她身在齐泷的身边,虽然不能房间地去察看那些密报,但是有意无意地也得到了不少消息,再加上从葛澄明那里得来的线报,她也知道,南陈朝廷里面,最近颇有不少朝臣在议论说陈潜贪苏冒进,有违圣命。还说应该见好就收,引来齐国的报复就得不偿失了。甚至有人公然上奏弹劾说诚亲王这样步步紧逼的行为,置全军的将士于水深火热之中,空耗大陈的兵力换取他一人的功绩,只怕是有不臣之心了。 在太后大丧的时候,南陈朝中主张趁机与刘国议和的声音更是空前响亮,甚至陈帝也已经下了旨意,召诚亲王回京城叙职,旨意之中颇有不满之处。 可是诚亲王却将圣旨置之不理,自顾出兵攻伐,自然更加引起了陈帝的猜疑。 陈潜之所以加紧攻势,甚至在明知道朝中有人对自己不满的情况下,依然不惜违抗圣意,召来猜忌,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希望能够趁着最后的时机为南陈打下一片稳定的基业。 苏谧忍不住叹息:“诚亲王战功赫赫,勋业彪炳,堪称是南陈的栋梁之材,国之柱石,可惜陈帝竟然这样的猜忌于他。” “苏高震主,名高遭嫉,这本是世间轮换不息的事情,有什么好稀奇的。”齐泷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一次倪源出兵的时候就向朕秘密进言,陈潜开局的攻势必定是锐不可当,为了避免损失,自然是退避为上,所以连续败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朕才没有丝毫的意外。” 齐泷犹自喜不自胜地说着。 苏谧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嘴角,不错,功高震主,名高遭嫉。哪一朝,哪一代不是这样?不用说现在的南陈,只怕大齐也要上演这样一幕了。 上位者的心态就是这样的奇怪。 眼下大齐是处在败退的时候,人人都在说倪源的坏话,责备他作战不力,指挥无方,空率十几万大军而师出无功,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战局,大损国威,这些批评不仅不会让齐泷介意,反而说不定会更加欣赏倪源。 但是当他反攻开始,捷报频传,朝野上下对他一片赞誉之声的时候,齐泷又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还会对倪源那样的信任吗? 这一次倪源如果征伐南陈成功,功高名盛,接下来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这世间有一个道理永远不变,站的越高,摔得越重! 苏谧拿着手里头的线报,刚刚宫外传来消息,葛澄明今天动身启程返回南陈。 前天苏谧才刚刚将诚亲王病情不善的消息告诉他。为了稳定军心,陈潜在军中将关于自己病情的消息全部封锁了,只有几个贴身的亲信知道恧而已,连葛澄明也是毫不知情,也不知大齐的密探是如何探得了这样隐秘的消息。 如今战事展开地如火如荼,南方的局势一片混乱,为了保护葛澄明的安全,苏谧特意拜托温弦同行。本来温弦就欠着陈潜一个人情,两人便一同启程上路了。 这边眼线谍报的事务自然先交给陈冽打理了。 苏谧无意识地揉捏着手里的纸片,想起葛澄明的话,“。。。。。如今南陈看似占据优势,无人能挡,可是这样的优势却是全然系在诚亲王一人身上。一旦有变故,后果不堪设想,倪源虽然战事不利,节节败退,却是伺机待发。。。。” 苏谧将手中的线报揉成一团扔到身边,长叹一声。 战事连连 战事连连 随着倪源接连不断的败退,整个大齐的后宫之中也被乌云所笼罩,虽然齐泷的心情依然开朗,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不得不做出悲痛焦躁的模样来,一方面,在大局未定之前不希望消息增漏,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太后的故去。可是在北部边关的消息传来之后,齐泷是真的有几分愤闷了。 南方的战事还没有解决,北边又出现隐患。 北辽蠢蠢欲动! 辽国地处北部草原,土地贫瘠,难以耕种,都是以游牧为生,因此,青壮男子几乎人人精擅骑射。 每一年的秋冬季节都会南下寇掠边关,抢劫南朝丰收的粮食财帛以渡过冬天,今天倒是一直没有消息,可是今天刚刚送来的北方线报却提到北辽开始有兵力集结的迹象,只怕是又要动手了。 这样每年都会上演的战事已经几乎成为惯例,只是今年的攻势来的比往年晚了不少。 “朕还以为这些蛮子今年改了性子了。”齐泷恨恨地将折子扔到一边说道。平常北辽的攻击在秋收开始的九月份,十月份就展开了,今年倒是一反常态地拖延到十一月,这才听说有集合兵马的消息。 苏谧疑惑道:“只是集合兵马而已,说不定北辽这一次没有出兵的意图呢,否则,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现在严冬将至,反而不是最有利的时机了。” “正是这个时机财可恨啊!这些蛮子每年都会到边关烧杀抢掠一番,可是今年一直没有动静,朕还以为他们是知道攻不破关隘,有了自知之明了。没想到偏偏挑了我们与南陈交战正紧张的时候动手,想必是早有预谋,看准了此时的我们抽不出兵马来。”齐泷道。 是因为这个吗?苏谧微微疑惑了片刻,辽国土地贫瘠,只有南部边疆极少数的人耕地为生,绝大部分都是游牧部落。每年南下抢掠粮草人口几乎成为惯例,也有几年没有行动,都是因为辽国国内风调雨顺,水草丰美,所以没有缺粮而已,但是今年听说辽国北部遭遇大旱,更应该提早动手才对,竟然能够忍耐到现在?! “好在朕早就防备着他们,已经下旨紧急调派京城的兵马和粮草增援边关。无论如何不能出现闪失。”齐泷说道:“辽人凶残成性,每每劫我大齐的子女财帛,可惜因为南方地战事紧急,一直无法腾出手来对付他们。这一次先放过这群蛮子,等到朕把南陈解决了,将来再全力对付他们。” 对于辽人这样例行的攻势,大齐早就习以为常,虽然现在南方战事正酣,对北方的警惕也没有丝毫的放松,居禹关天险难克,粮草充足,就算是辽国铁骑精猛,也只有望关兴叹的份儿,齐泷有信心将这批来犯的辽人阻挡在关外,让他们顶多不过是像往年一样在周边抢掠一番而已。 “皇上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臣妾可就要事先在这里恭喜皇上霸业将成了。!”苏谧笑道。 “还远着呢,”齐泷展颜笑了起来,“至少也要数年地功夫才能够真正地彻底平安南方和北疆,谧儿现在就说这话可是太早了啊。”他话语虽然是推辞,但是神色之间还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如今大齐国势正盛,只要不出意外,天下迟早要被他一手掌握。想到宏图霸业地前景,齐泷心中少许的愤闷如同夏日的一丝乌云,被风稍微一吹,就散去了。 “正是早,臣妾才要先说啊,等到皇上真地完成了统一大业,只怕到时候臣妾想要为皇上贺喜,都挤不进来了。”苏谧打趣地笑道:“臣妾这也算是第一个给皇上贺喜的人吧,皇上难道没有什么赏赐给臣妾吗?” “你这贪心的小东西,既然想要赏赐,直说就好了,何必再这样拐弯抹角。”齐泷心情转好,玩笑道:“就算你是第一个给朕道喜的人吧,这份功劳朕记下了,到时候一定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皇上要赏赐什么?先说出来让谧儿听听。”苏谧顽皮地笑道。 “急什么,如今还没有成功呢。”齐泷笑道。 “不过是指日可待地事情,皇上这样推三阻四,谧儿可是担心皇上要赖账啊。”苏谧娇笑着嗔怪道。 “那谧儿你说要什么吧,就算是提前赏赐了你也无妨啊。”齐泷心情爽朗地笑道。 “这个。。。。。。。”苏谧思索了一阵子,笑道:“臣妾还真是想不出来呢,要不皇上先说一说,别人的赏赐都是什么样子的,臣妾也好参考一下。” “别人哪有赏赐啊?就你一个小贪财鬼过来向朕要东西。”齐泷毫不在意地说道。 “皇上这是在哄臣妾呢,臣妾可不相信皇上没有想过倪将军他们的赏赐。”苏谧看似无意地说道:“赏赐臣妾地事情倒是小事,这些立下大功的功臣该如何赏赐才是重要的呢。” 齐泷脸上地笑意滞了滞。 “皇上怎么了?”苏谧含着一抹浅笑,问道。 齐泷苦笑了一下,说道:“说起来,这一战,等到倪源胜利,又是不小的功劳啊!朕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赏赐他了。这几天想起来,也正愁着呢。” “如果真是这样地功劳,朕不仅要赏赐他,还要赏赐他的子女。。。。”齐泷心中也禁不住越发忧虑起来。灭国这样的大功,向来是乱世之中的头等功劳,而且与卫,蜀之类的小国不同,南陈可是与大齐并立的大国啊,虽然如今国力江河日下,但是其国脉绵长,历史悠久尚且远胜于大齐,这样的功劳,少不了要加官晋爵,封妻萌子的。。。。 “说起这件事来,眼下倒是有一桩赏赐,只是。。。。。。”齐泷的语调有一丝的犹豫,他拿起旁边一封大红的折子说道。 “皇上可是有什么为难地地方?”苏谧注目那封奏折问道。看封皮就知道是由后宫妃嫔所呈上的。赏赐子女?难道是倪贵妃? “这个是皇后前几天上的折子,希望朕下旨赐婚,将其妹王凝霜赐婚给倪廷宣。”齐泷叹息道:“这也是太后她临终时的遗愿。” 赐婚?! 给倪廷宣。 乍听到这样的消息,苏谧的心里头一阵恍惚,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一种又酸又涩地感觉漫上心头。 倪贵妃如今在后宫之中的位份已经是妃嫔之中最高地了。除非废掉皇后,否则是无法提升了,只能够赏赐一些金银财宝而已,这些微末赏赐根本上不了台面,这样的话,只有从倪廷宣入手了,赐婚,确实是既体面又风光的赏赐。。。。。 沉默了半响,苏谧试探着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呢?” 早在王奢战死地消息刚刚传回来的时候,太后病情加重,看在这样的面子上,齐泷并没有任何加罪,反而下诏抚慰,王家其余的势力表面上没有要受到很大地影响,看志来还是大齐的第一门阀贵侯,但是私底下熟悉朝政的人都能够猜得到,王家风光的日子早已经是过去时了,一旦等到太后去世,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地光景呢。以太后的目光深远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临终的时候要求赐婚,也算是为王家多留一条后路。如果倪家屹立不摇,算是多了一门关系,如果倪家最终难逃功高震主地厄运,齐泷势必不会再对式徽的王家动手,王家所损失地不过是一个女儿而已。 齐泷皱了皱眉头道:“是太后她老人家临终时候的意思,朕也不能说出什么来。” 听齐泷的口气,苏谧就知道齐泷心里头是不愿意的。 对于齐泷来说,现在倪源统帅三军,兵力强盛,如果再与王家联姻,将来甚至有可能收服王家的势力,那个时候,倪家的势力就实在是过于庞大了。当年齐泷提拔倪源不仅仅是因为倪源是绝世的将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倪源的要基浅薄,可以借以对抗以王家为首的门阀势力。如今王家眼看就要不行了,大患以除,当然不希望倪家变成第二个王家了,给大齐的皇权带来新的隐患了。 倪家与王家朕姻,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日常看齐泷的言谈举止,对倪家也不是没有猜忌之心,这一场赐婚无异于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势必让齐泷对倪家的顾忌又深了一层。 自己应该是乐于见到这一场婚礼的,可是苏谧心里头却一阵不舒服。“赐婚”这两个字像是一颗小小的雪粒子,冰渣子,落在心里头就是迟迟不肯化去。 齐泷没有注意苏谧的神色,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朕真的是没有办法说不了。而且倪源马上就要立下大功,这时候的赐婚也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赏赐。” 苏谧没有说话,她朝着窗外看去,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格外的早,秋天的脚步不知不觉中已经渡过了,记得昨天窗外的枝头还是绿意盎然,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空丫丫的,显出一种凄凉的意味来。 苏谧心里头也是空荡荡的难受,不知不觉之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倪廷宣因为上一次的比武一直告病在家,听说至今也没有痊愈,朕一直觉得有所亏欠,他办理也是一直不辞劳苦,严谨周密的,所以。。。。”一边思量着赐婚的得失,齐泷沉吟了片刻道:“朕打算等他病愈回宫,将侍卫统领的职责交付给他,同时将这件喜事也一并定下来,也算是靠劳倪源的忠心劳苦了。” 齐泷的声音召回了苏谧的思绪,听了这一番话,苏谧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角,恐怕让齐泷这样决定的不是因为什么歉疚亏欠吧。 倪源如今率领着大齐泰半的兵马,权倾天下,齐泷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必定不放心。宫中虽然有了倪贵妃在,但是女儿终究不如儿子重要,而且倪廷宣又是倪源唯一的儿子,只有牢牢地掌握在宫廷里,这样才能够让齐泷放心,门面上当然是不能这样说的,否则这样的行为岂不寒了虑子的心,必须选择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够将人召进宫里来。 “皇上说的有道理。”苏谧勉强笑道:“正该这样才对。” 齐泷点头说道:“朕现在正在头疼慕轻涵呢,朕看他当大内侍卫统领以来,倒也一直是尽忠职守,没有失职之处,如果贸然降职也不合理。” “这有何难?”苏谧笑道:“皇上刚刚不是说了要向北方 边关增兵援助吗?慕轻涵也算是将门出身,不如就让他领了这项差使,改封他为副将,也算是让他多历练历练,以后也好提拔,镇守边关,也算立苏杀敌,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自然是皆大欢喜。” “好主意,”齐泷笑道:“就这么办吧。” 铺开圣旨用的金色绸缎,齐泷提笔沉吟了片刻,就将几道圣旨写完了。 苏谧淡然一笑,慕轻涵原本就志在征战沙场,破敌立功,此番也算是如了他的心愿了。 亲征 亲征 十一月,终于传来了诚亲王病逝的消息,天下震动。 大齐的细作不断地陈京之中散布诚亲王有帝王之相的传言,并言之凿凿地说陈潜出征时候,天现异诏,火日当空,是南陈出现明主的预兆,此番的连接大胜,正是应和了这一预言,引得南陈朝中谣言纷纷,人心浮动。 朝中主和一派连接上奏,终于鼓动陈帝再一次发了诏书,责令诚亲王居功自傲,任用私人等诸多罪名,令他回京叙职听令,将阵前的军事尽皆交会陈帝派去了亲信接任。 据说听完了诏书,钦差还没有来得及催促陈潜启程上路,陈潜就急怒攻心,当场吐血昏迷了。 失去了主心骨,陈军营中立时大乱。 倪源接到秘报之后趁机挥兵南下,大败陈军于锦城,灭敌五万余人,取得了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捷,也成功地封住了大齐朝中纷纷扰扰的议论弹劾之声。 诚亲王勉强清醒之后,听到的却是这样摧心拆骨的消息,一时之间哪里还能够恢复地过来,被亲信护着,连接败退回建邺城,倪源步步紧逼,一路上兵马劳顿,不堪折磨,可怜一代天骄名将在退回建邺不到三天就病逝了。他这一撒手西归,将满地的乱摊子都丢了下来。 倪源率军连续攻陷十余座城池,在短短不足月余的时间之内,就将原本失陷的地方尽数收了回来,随即兵临建邺城下,日夜猛攻,旦夕且下。 “倪源果然赢到最后了。”齐泷将手中的捷报搁下,淡淡地说道。脸上的神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距离倪源的第一道捷报送来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面,连续的捷报频传,齐泷狂喜地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现在主宰他的心情的不再是喜悦,而是不安,尤其是想到前些日子他下了旨意宣召伤势痊愈的倪廷宣入宫授宫,可是却被拒绝了。 因为前不久,倪廷宣的母亲病逝了。倪廷宣的生母出身卑微,一个不久族谱地侍妾而已所以去世之事也并未张扬,此番齐泷派人宣召不久,苏谧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据说是在侍卫比武之后不久,倪源还没有动身出征的时候。 大齐以孝道治天下,去世地虽然是一个无名分的侍妾,可是却是倪廷宣的生母。有了这样地理由,就算是齐泷也不能将倪廷宣召入宫廷了,就连赐婚的旨意也不得不拖延了下来。 那个人心里头应该很难过吧,隐约地苏谧还记得在那个悬崖的底部,倪廷宣曾经用那样温暖而欣慰的声音向她讲述过他地母亲,她可以听得出来,他有多么的敬爱自己的母亲,可是现在。。。 他与慕轻涵原本是至交好友。如今也变成这样,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他都如此的失败,他现在心里头应该有多么难过,苏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地狠毒。 摇了摇头,将这样幼稚的想法甩出脑海,谁让他姓什么不好,偏偏姓倪呢,他是活该的。苏谧竭力安慰自己。 回了宫廷,觅青上前帮助她卸下钗环。 “今天宫里头有什么事情吗?”苏谧随口问道。 觅青迟疑了片刻说道:“今儿个刘嫔娘娘身边的侍女过来了,说想请娘娘过去一叙。” “嗯?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苏谧问道。 “听说是。。。。”觅青迟疑了一下说道:“听说是刘嫔娘娘杨要搬出西福宫去,要和娘娘您商量一下,请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什么?!”苏谧的手一顿,“她要搬出西福宫?搬到哪里去?” “听说是要搬到聚荷宫。。。不。。。集玉宫去。”觅青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刘嫔娘娘还说是因为在西福宫之中太过于不巡心,还是集玉宫好,距离皇上也近。。。” “糊涂!”苏谧将手中地玉梳子根根地一磕,碧玉齿断裂了几根,发出清脆的响声。绮烟在打什么主意她清楚地很,一方面是想要违约难免做贼心虚,一方面是因为她身体近来已经有了起色,却迟迟不见齐泷哪见临幸,心中空自着急。 可是这样不是明摆着向倪贵妃挑衅吗?就算是她不想把孩子交出来,眼下孩子还太小,用这样的借口还是可以拖延上一年半载的,倪贵妃也不至于这样的心急,一年半载之后说不定后宫就要有新的变化了。 此时她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搬离西福宫,倪晔林会怎么想?依她的精明,怎么会不起疑心?! 苏谧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这就得过去一趟,让她赶紧打消了这样的主意。” “这个。。。”觅青犹豫地说道:“奴婢听宫人说,好像刘嫔已经将折子递上去了。说集玉宫原本就是她居住的旧地,又是冬暖夏凉,最适宜小皇子的居住,请求皇上垂怜体恤。还请娘娘在皇上面前为她美言几句。。。” 苏谧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静默地看着眼前铜镜里面恍惚纤细的侧影。然后她猛地将手中的梳子远远地扔了出去,碧玉粉碎的声音清脆而尖锐,她低下头无限疲倦地趴在梳妆台上,乌黑的长发蔓延而下,像是化不开的结。 这个宫廷,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让她疲惫不堪。。。。 对于刘绮烟要求搬离西福宫的折子,齐泷连想都没想就朱笔一挥,爽快答应了,眼下战事正紧张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功夫去理会这种一个宫妃搬家的微末小事。 当苏谧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批复的折子已经递到了西福宫之中,对此,苏谧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失去了。 从十一月开始,倪源就督促士兵加紧攻势,日以继夜,如火如荼。 十二月上旬的时候,失去了主师的建邺就已经危在旦夕,建邺是南陈的门户大城,边陲重镇,距离南陈的国都不过三五日的马程,而且都是平原乡村,无险可守,一旦攻破建邺,大军随时可以南下,一马平川,对于诚亲王的死,陈帝悔恨交加,连连在朝中下旨自责追悔,又将当初带头上奏要求严惩诚亲王的大臣狠狠查办了几个,可惜人却死不能复生了。 听闻建邺危机的消息,陈帝紧急派遣援军奔赴前线支援,却被倪源的伏兵逮了个正着,尽数歼灭在建邺城外。据说陈帝闻讯,当场晕了过去。经过御医连夜救治才勉强清醒,却已经难以理事了,朝中只好暂且由太子摄政 。 一旦建邺被攻陷,南陈的都城就全无遮掩,完全暴露在齐军的势力之下,齐国数次攻打南陈,都没有一次像这样的接近过成功。 齐泷这几天几乎都没有合眼,连续数夜精神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那种兴奋和紧张局势的情绪,在他身边的苏谧感受地一清二楚。 而今天,在接到一份折子之后,齐泷一反常态地举止有些失措起来,他拿着手中的折子,脸上喜忧之色不断交替,沉吟了半响似乎都难以决断。 苏谧扫了一眼奏折,那里由三军主帅倪源自前线上呈的奏折,基本上都是报告战况的,最近的每一道折子几乎都是让齐泷喜不自胜的消息,这一次有什么不同吗?让他这样失态。 “皇上有什么为难的吗?”苏谧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前线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齐泷摇了摇头,拍着手中的折子,说道:“倪源刚刚传回来的是捷报,刚刚在建邺城下歼敌三万,俘虏两万,将南陈意图增援建邺的援军打地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恭喜皇上了,”苏谧笑道:“那皇上为何要忧心呢?” 齐泷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奏折递给苏谧:“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说完站起身来,渡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 苏谧迟疑地接过那本奏折翻看细看。 “。。。。臣以庸碌之材,受命领军,委以重任,不敢懈怠,今军中士气正盛,军卒用命,上下一心,而南陈疲惫,不堪不击,彼之气既夺,。。。” 前面是一段论述战场如今形势的客气话,其中不乏歌功颂德之意,苏谧匆匆地一扫而过,接着往后看去,只看了一眼就震惊了。 御驾亲征?! 宏图霸业 “皇上!这是。。。。”苏谧惊疑地问道。 同时脑海之中飞快地转动起来,倪源这一招是什么意思? 如今南陈不堪一击,灭国之祸就在眼前,他即将建立身为臣子最出众的功劳了,为何要上这样的奏折呢? 齐泷不通军事,对战事压根儿一儿帮助辄没有,此时却要把他叫去。。。。 是了,倪源也知道,一旦自己成功的攻克了南陈,倾国之功就在眼前,少不了要有功高震主之嫌了。而如果齐泷上了前线,御驾亲征,则一切都不同了,战场上的一切功劳当然是归属于最高的指挥者,即使这个指挥者不过是个摆摆样子的木偶,什么用处都没有的。但是战后论述起来,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廷,肯定都会上下一词地认定,灭亡南陈,一统天下的功劳却是归于大齐的天子----齐泷本人,而不是他倪源了。 倪源充其量不过是个君前效命的臣子,听从指挥的人而已。 但是齐泷的心里头自然是明白倪源的功劳,该有的好处一点儿也少不了他的,同时又不会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上,避免了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的结局。而且。。。。。苏谧转头看着齐泷的神情,只怕也让齐泷更加的信任他绝无不臣的野心了。 倪源好精明的一招啊! “皇上,御驾亲征何其的危险,您身系万民,岂能够轻易涉险。。。。”苏谧连忙阻止道。 “我们大齐马背上得天下,朕的父皇未及弱冠就亲自率领兵马踏上战场,一生征战杀伐,从来不落人后。朕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了,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一次战阵,真是枉为人子啊。”齐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心有戚戚地感慨起来。 苏谧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看来齐泷是被这一道奏折打动了。 如果让齐泷这次出去了,只怕将来倪家的地位更加难以撼动了。自己这一生还有机会报仇吗? “皇上,京机重地,国之心腹。不可一日无主啊,一旦皇上出去了,朝廷上谁来处理国事呢?” “如今朝廷上势力稳定。六部的官员都各司其职,毫无差池。日常的事情可以让各部各司自行处理。牒九牛二虎之力事情如果不是紧急地事务,可以等朕班师回京再行处理。而等不及的,则可以由几位大学士会同豫亲王和众位大臣共同处理。” “可是万一有奸伪小人趁机弄权作势该如何是好呢?”苏谧反驳道。 “几位大学士都是父皇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肱股重臣,为人都是忠义可信,豫亲王行事稳重,不落人后,而且这些重臣又相互牵制,怎么会有弄权之嫌呢?” “由他们共同处理国事。朕也放心了,再说,如今前方战事虽然紧张,国内倒是一派稳定,又是严冬时节,大事也不外乎军事粮草筹集,车马供应之类。” “此外都是些赈灾,天气之类的小事,原本就无需朕多虑。” 齐泷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一边说道,与其说他是在说服苏谧,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倪源刚刚送来地奏折也说过,如今我军士气正盛,而且南方天气炎热,目前正处在严冬季节,最适合我军出战,这一战按照倪源的估计,等到到明年夏季来临之前就能够结束。” “皇上,南陈虽然现在处理劣势,可是它立国长久还胜于我们大齐,民心稳定,国脉绵长,就算倪将军武功盖世,谋略无敌,如何能够在短短地半年之内就。。。。” “半年之内想要完全的平安南陈当然不可能了,倪源就算是神仙也不敢这样的夸口啊。”齐泷笑道:“不过这半年之内集结兵力,将南陈地都城攻陷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攻克陈京,朕就可以班师回朝了。其余的番王以及地方势力,可以留给倪源后来慢慢的处理嘛。” 齐泷地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喜色。这一番话下来,简直是只有出征的道理,毫无拒绝的缘由了。 亲自统一天下,是历代帝王莫大地荣耀!这个乱世已经持续了二百年,英雄人物辈出,却没有一个人这样地接近过这份荣耀。想到自己的即将建立的前所未有的宏图伟业,齐泷简直要高呼雀跃了。 苏谧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没有等她开口,齐泷已经笑道:“朕也知道,谧儿是担心朕地安危的,不过不必忧虑,朕身为主帅,又不是亲自上阵杀敌,身边时时刻刻有千军万马。” “皇上,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能够 保证皇上身边一直。。。。” “这一点朕也考虑过了,”齐泷挥挥手打断了苏谧地话,说道:“前些日子,朕听说那个枯叶禅师的弟子也已经回来了,为何没有过来见朕呢?” 苏谧心中顿时涌出不好的预感,她低头道:“他不过是个低级的奴才,品级低微,怎么敢贸然晋见皇上呢?失礼之处,请皇上见谅。” “哈哈,”齐泷朗声笑道:“他都是大师的弟子了,身份自然不同,哪里还要讲究什么品级啊。他一回宫就去了你那里,可以看得出是个顾念旧主的人,朕自然不会追究,谧儿无需担心。” “他现在身份不同,既然是大师的弟子,我就传诏授予他官职,这一次就让他出征伴驾吧,有这样的高手护在身边,谧儿也可以放心了。” 苏谧心里头苦不堪言,她一直是把陈冽当作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来看待的,而且也是她身边最为倚重信赖的人,别的不说呈旦陈冽走开,她与宫外势力的联系要打上不少的折扣。而且她一直希望陈冽能够脱离这个宫廷,可是他为了她而留下来,如今却因为自己使得他去做他不愿意地事情。 眼看齐泷这一脸兴奋的神色,苏谧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拒绝。 回了采薇宫,苏谧向陈冽说了今天的变故,“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我顺应潮流推辞去。”她说道,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希望陈冽为她去做违心的事情的。 “二小姐是希望我去吗?” 苏谧自然不会对她说假话,她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是希望齐泷能够平安回来地。。。。这一次倪源的做法看似高明而且无懈可击,可是,我心里头总明一种不安的地感觉,也说不清楚是什么。”苏谧蹙起了眉头,她实在是说不清楚,自己 这毫无缘由的担心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总是觉得倪源的谋划和目地不是这样简单才对,也许是长期的敌视让自己把他想象的太复杂了。 陈冽笑道:“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我既然希望留在小姐地身边,自然是地位越高越好,这样对小姐的用处也大。” “你不必考虑我。。。。。”苏谧急促地说道。 “这也是为了我自己,”陈冽阻止了她的话,坦率地笑道:“这也是我自己的私心而已,枯叶禅师对我有授业之恩,在寒山寺地时候,我们谈了很多,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有大师他那样广博的胸怀吧。不过他希望能够结束这个乱世的心愿我是知道地。齐泷此人关系重大,无论对于小姐的计划,还是对于大师地愿意来说,他都是不可或缺的,你们两人的愿望不就是我的希望吗?所以说,我这一次保护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而且大师他。。。。。”陈冽轻叹了一声,终于说道:“大师他的身体恐怕不行了。” 苏谧默然,想一想也确实如此,枯叶禅师如今已经是近百岁的高龄了,虽然在民间的传说之中已经是近乎神话一样的人了,可是他终究还是一个凡人,不是神仙。 她忍不住一阵黯然,她对枯叶禅师一直是有一份发自内心的敬慕之情。虽然自己不能够像他希望的那样选择,但是这份尊敬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枯叶禅师原本就不是卫人,他为了百姓计,为了天下计,选择支持齐国也没有什么让人怨恨的,而且他不仅是自己父亲的师傅,还在悬崖之下救了自己一命。 这些日子苏谧也时常和陈冽谈论起枯叶大师的事情,在传授完陈冽武功之后,枯叶禅师就离开寒山寺,向西方云游去了,这一次西去,虽然未曾言明,但是陈冽知道他的身体已经逐渐衰弱,所以他老人家才会索性放下一切世俗挂念,干脆的西行而去吧。如果不是因为挂念苏谧,陈冽他也许就侍奉在枯叶禅师的身边畅游天下去了。对于自己尊崇的人的心愿,陈冽也希望能够替他达成。 不久,后宫之中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新近晋封的刘嫔去世了。 刘绮烟在搬进了漱玉宫之后继续安心养病,原本孕妇产后三个月就可以开始侍驾承宠了,可是她因为难产的关系,身体一直不好,无法承宠。心自着急,却也无可奈何,直到近些天身体渐好,于是按耐不住,带了宫人出去散心。 原本白天的时候还是好发的,心情爽朗地带着宫人在碧波池之中畅游嬉耍,可是回去之后不久就开始发热,还不有支撑到太医过来, 竟然就这样暴毙了。 据太医之后诊断说是因为产后身体一直不骨休养过来,就贸然搬动地方,水土不服,而且漱玉宫临近寒冬,气候寒冷,风大伤身,使得刘嫔原本就虚弱的身体禁受不住,中风暴毙了。 齐泷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问得第一句话就是小皇子怎么样了,得知小皇子并未随同出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也不过是叹了几声,就命人将刘嫔安葬了,好歹顾念着她身为小皇子的生母,特令按照贵嫔的礼节厚莽了,鑫册上也以贵嫔位份记下,之后一切事务交由内务府按照规矩办理就好。 现在他诸事缠身,实在是没有多少精力瞩目于一个后宫之中早已失宠的妃嫔的生死,如果刘绮烟不是皇子的生母,他只怕是连过问的功夫都没有了。 小皇子的抚养成为接下来面临的重大问题。由谁来抚养皇子呢?原本宫中都以为必定是倪贵妃无疑了,谁知齐泷却下诏将皇子的无养权交给了近乎避世隐居的皇后,并且下旨道 :“如今中宫膝下空虚,非国家幸事,皇后又贤明有德,抚养教育小皇子,朕也放心。”让宫中的人禁不住愕然相顾。 这件事在宫里头还留下了一个意外的后果,漱玉宫变成了宫妃人人都厌恶的地方,连接三代居住在那里的妃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使得后来齐宫之中的宫妃宁愿去住偏远的宫室,也不愿意到富丽堂皇的漱玉宫中居住了。连带碧波池也被宫妃们斥之为不祥之地,少有人愿意涉足了。 齐泷御驾亲征的消息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众多的朝臣一个个捶胸顿足,哭天抹地的,好像齐泷是去送死了一样。而另一派的人当然明确地看出了齐泷此举的意思,赶紧上表歌功颂德,马屁不断,无论是怎样的反对或者赞成,都丝毫无法撼动大齐帝王御驾亲征的决心。 皇帝亲征的架势当然不凡,齐泷的心情急不可耐,内务府的人忙得脚不着地,尽快地将齐泷出征的一切事宜准备妥当。 新近召庥的增援南部前线的十万大军已经整装完毕,等待着这份由帝王亲自领军出征的荣耀的降临。陈冽被提拔为钦侍令随同齐泷出征,对于这样一步登天的提拔,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知道了陈冽即将承担的任务和他出身之后,所有人对于他的晋升都没有丝毫的奇怪。 同时颁下的还有在新一年改元天统的旨意,这个崭新的年号昭示了大齐年轻的帝王迫不及待地统一天下的内心。帝王的恩泽当然也泽被后宫,顺应改元的天命,六宫同封,恩旨不断,苏谧连升两级,晋为正二品的六妃之一,也算是兑现了齐泷日前提到的赐予苏谧的赏赐,同时,这也是苏谧在这个大齐的后宫里面以一个妃嫔身份所接受的最后一次晋封。 而三万增援北方边关的兵马也集结起来,带着充足的粮草,准备开赴边关,慕轻涵被转为前锋副将,率领这只队伍去支援居禹关,比较起从二品的侍卫统领来说,只是平级调动,但却全了他一直以来希望效力沙场的心愿。 隆徽四的十二月十六日,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天气里,齐泷御驾亲征的车驾终于启程了,他酬躇满志地站在皇城的神武门上,傲然睥睨着下方林立的将士,顾盼神飞,飞势张扬。 看见齐泷明黄色的身影,雷鸣般的三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声势惊人,齐泷心中也不免电满志得,他 回过头去,看着身后延绵起伏的宫殿,再转过身来,看着下方数不尽的精兵良将,心中的雀跃昂扬之情简直难以形容。 等到自己再一次站到这里,必然是整人天下的霸主了,那时候应该是何等的风光和威望啊,这二百年来没有人能够达到的宏图霸业将由他来一手建成。这一次的出征,必然会给自己的武勋上和史册上增加一笔浓重的色彩吧! 这时候的齐泷当然没有想到,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踏上神武门这高高的城楼的机会了。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大齐的民众和军队面前展现他非文采的一面。 烟花次第 亲征的车驾浩浩荡荡地开向前线,虽然离开的不过是齐泷一个人而已,但是大齐的后宫里面忽然就显得寂寥起来。 日常的生活变得极其的简单而富有规律,除了每天早晨例行的请安,几乎所有的宫妃都变得沉默内敛起来,足不出户。 苏谧走到从风仪宫回来的路上,自从太后病逝之后,皇后就上表自请入慈宁宫祠堂守灵侍奉,几乎避世隐居,直到前几天齐泷将小皇子交给他抚养才重新搬回风仪宫中,只是近半年的不理事务下来,后宫之中的妃嫔也逐渐倦怠了起来,不少告病不去了的。反正皇后也下了旨意,传今后宫诸妃自便,无需拘礼,今天的请安,不过到了寥寥十几个而已。皇后也没有出现,她依然每天清晨就前去慈宁宫守灵侍奉,诸妃只是略微坐了坐就自行散了。 苏谧从凤仪宫的大门处走出,忽然一丝带着凉意的小东西钻进了她的领口里。 她抬头看向天空,就在齐泷离开的第六天,隆徽四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姗姗迟来了。 看着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苏谧拢了拢领口吃亏茸茸的貂皮刺得她的脸颊微微的发痒。 忽然之间心情就变得空虚寂寥起来,苏谧让觅青先回去了,也没有乘坐车辇,就这样一个漫步走在宫中地道路上。 雪花由原本疏散细微的小水晶,变成了轻柔的鹅毛,纷纷洒洒地飘散起来。还是上午的时间,天色却变得夜晚一样阴暗沉闷。天空黑压压的一片。 苏谧一路漫不经心地向东边走去,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宫人都去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转入了一个狭长的小道,抬头看见迎面走来一个宫女。手中提着笨重地水桶,正一步一步地向前面挪动着。 苏谧神情一阵恍惚,她依稀还记得,自己也曾经这样的一身打扮。这样地提着粗笨硌手的水桶,走在同样的道路上。 那个小宫女似乎是提地累了,顾不上漫天地大雪,把手中的水桶放在一边,对着手掌呵起气来。隔着遥远的距离,苏谧也可以猜到,那白嫩地掌心必然因为苦役和寒冷而变得红肿。 小宫女跺着脚,看了看天色又提起了水桶,正要向前走,猛地看见了站在面前的苏谧。 “啊?!谁啊?!这样装神弄鬼的!”小丫头喊了起来。 苏谧滑 回答。 宫女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看到苏谧身上流光溢彩的水貂皮斗篷,脸色顿时变了,再看到苏谧的容貌,连忙扔掉手中的水桶,惶恐地跪下道:“奴婢有眼无珠,是主子娘娘,请主子不要见怪。。。。。” 苏谧摆了摆手,打断了刀告罪的声音:“天气这么冷,怎么还在外面提水呢?难道院子里没有水井吗?”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宣合宫沈才人那里服侍的,前几天因为天气太伶,院子里面的井被冻住了,奴婢们之后就只有出来提水了。”小宫女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眼打量着苏谧,暗自想着,我一个小宫女这时候在外面不稀奇,可是你。。。。。她纳闷地看着苏谧,这位主子,看衣服打扮明显是一位娘娘地,可是怎么身边连一个丫头都不见呢? “宣合宫距离这里远的很,为什么不去附近的宫室里面提水呢?” “回主子的话,我们家才人与附近各宫的主子都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这是我们才人待会儿要用的,奴婢不敢懈怠。” 她的话苏谧如何听不出来,宣合宫之中居住地肯定是今年刚刚选秀入宫的妃嫔,还有不少齐泷都没有临幸运,中怕那个沈才人至今还是无宠吧,这样的妃嫔在这个等级森严,势利分明地宫廷里自然是不受重视了。 苏谧笑道:“下雪天可要记得把水井的盖子盖上,上面最好在铺上稻草之类地御寒物件,早晨揭天就没事了。” 那个小宫女一阵纳闷,偷偷抬头瞅了苏谧一眼,这位娘娘怎么会知道这些乡间山野里面的土法子呢? 苏谧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般,淡淡地一笑,解释道:“这是我去年的这个时候学来的法子,可惜以后是没有使用的机会了。” 看见那个小宫女还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自己,苏谧温和地说道:“这样寒冷的天气,就不必辛苦了,宣合宫离采薇宫不远,你去我的宫里头说一声,叫人给你送去一桶吧,这水就先放在这里,等天气放晴了再说罢。” 那个小宫女猛地记起来,她吃惊地看着苏谧,这就是如今宫里头最得宠的那个莲妃娘娘! 她伶俐地应了一声,丢开手跑了,不会儿就消失在拐道里了。 苏谧看着这长长的道路,两边是狭窄的宫墙,因为 天空的晦暗,原本朱红色的宫墙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漫天的雪花阻挡了视线,使得路的尽头都模糊起来。 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念砂,她走近那刚刚被丢下的水桶,伸出已经保养地洁白纤长的手掌,握住粗铁打造的桶柄,好沉啊!苏谧用尽了全力,才能够将水桶从地上提起,向前走了没有两步路,就差一点踉跄着跌倒。 看来不过是短短的一年多而已,这样金尊玉贵的生活已经让自己彻底地脱离了苦役,再也无法适应这种力气活了。 苏谧心头无端地就有了一种奇异地想法,如果现在大齐被别的国家灭国,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作为一个宫妃,而重新等待着新的胜利者的挑选和享用。 苏谧摇头一笑,因为这个动作,原本就有踉跄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地上跌去。 还没有等她触及到地面,忽然从后面伸出的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同时伸出另一只手稳稳地接过了水桶。 苏谧诧异地转过头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倪廷宣!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苏谧想要说什么,却又发觉根本无话可说。 只是迟疑了片刻,熟悉地温暖就从两人贴近的地方传来。苏谧猛地意识道,自己竟然还被他揽在怀里,立刻微微摇动,想要挣扎出来,想不到倪廷宣揽地甚紧。竟然没有挣脱。 苏谧心头恼火起来,一点也没有给他面子的想法,立刻凶狠地呵斥道:“你干什么?放手!” 倪廷宣这才回过神来,连接将手松开,苏谧没有防备,差一点儿跌倒。 眼看倪廷宣又要上前扶她,她赶紧后退了两步,看着倪廷宣手足无措的模样,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倒是忘了恭喜倪统领,得到圣上地赐婚,如果不是俗世缠身,此时应该已经鹣鹣鲽鲽,比翼双飞了。不过也无需心急,反正终究是能够娶到美娇娘的。” 倪廷宣的眼神像是被刺伤一样,掠过一丝痛苦。 苏谧一怔,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地残忍,他的母亲刚刚逝世。。。。。。。。 “对不起。”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这句话,苏谧低下头。对于失去重视的家人的感觉她比谁都清楚。 “没什么。”倪廷宣的眼神有些黯淡,他犹豫着说道:“我其实是不想娶。。。。。” “倪统领今天入宫是为了什么呢?”苏谧猛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刚才多亏了统领施以援手,不然本宫就要出丑了。”声音客气而冷漠。 倪廷宣怔了怔,半响低下头,说道:“卑职今天是进来向贵妃娘娘辞行的。” 苏谧这才想起,上一次倪源上的奏折里面提起地今年年关让倪廷宣带着母亲的骨灰回塘州安葬祭祖的事情。这样合理地要求齐泷自然寻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他已经决定御驾亲征,也就没有必要再将倪廷宣滞留在宫中了。记起奏折上说的就是这两天启程了吧。 “什么时候动身呢?”苏谧不自然地问道。 “大后天就要启程了。”倪廷宣说道。因为低着头,苏谧看不见他的神情。 “嗯,路上雪这样大,怎么能够赶得及呢,不如在这里多留一些日子。。。。。”苏谧漫不经心的话语脱口而出,她忽然住了嘴,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自己在说什么呢?!她平息一口气,说道:“希望统领能够一路平安,本宫在这里先预祝了。” “嗯,”倪廷宣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她,说道:“不过是归乡祭祀祖上的一些事务,估计等到开春二月份就可以回来了。” 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苏谧恨恨地想着,偏过头去。 “也希望娘娘在宫里头一切顺心,再见到娘娘。。。。。”倪廷宣轻声说着。 “娘娘!娘娘!”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是觅青抱着一件衣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奴婢刚刚正在担心呢,雪忽然下地这样大,正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幸好一个宣合宫的小丫头过去说。。。。啊!”苏谧一回身,身侧的倪廷宣显露出来,觅青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是倪统领,今天拜望倪贵妃正要回去呢。”苏谧不动声色地说道。 觅青行了个礼,迅速将手中捧着地大斗篷给苏谧盖上,苏谧的肩头全是雪花了。 苏谧伸手拢住衣襟,转身而去。 走到拐角处,苏谧转头地时候,依稀看到好个身影依然伫立在那里,隔着漫天的大雪,已经看不清楚了。。。。。。。 时光地流逝是不会因为人心情的欢愉或者深滞而变化的,就在这样一片寂寥的日子里,隆徽末年的年关,也是天统元年的新春到了。 失去了主人的后宫依然有各种繁复的规矩在支撑着。齐泷离宫出征,皇后日夜侍奉太后灵堂,又要照顾小皇子,形同避世,后宫之中无是暂时由倪贵妃主持六宫事务。 倪贵妃原本就是张扬奢侈地性子,如今后宫之中又无人与她争风,这次的新年着实旨了一番心力。 大年三十的晚上,依然如同往年一样,准备了诸般筵席歌舞,前殿的朝臣宴会由豫亲王主持,后宫妃嫔自然不会涉足,而后宫地家宴则是由倪贵妃精心安排。 不过是少了一个男人,虽然奢侈华丽一如往昔,整个宴会还是显得沉寂了不少,从诸妃的衣着打扮上就可以看出,大多数的妃嫔都是简单地钗环服饰,没有一个像往年冬季一样为了保持身材的苗条秀雅而特意减少衣服。 珍馐美味流水般的端了上来,诸妃一边谈笑着,一边看着场中的歌舞。倪贵妃容光焕发,而皇后容颜虽有几分憔悴,神情却淡雅依旧。少了最主要的那个人,诸妃之间反而奇迹般的变得有几分和睦融洽起来,举止也更加自在随性。 苏谧没有什么胃口,酒过三巡就寻了个借口告退了出来,走过宣合宫前面的飞桥,忽然听见后面传来“轰”地一声,惊天动地,树上的积雪被震得“簇簇”直往下掉。 苏谧回过身去,远远地看见天空上盛一了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光辉万丈,璀璨夺目。紧接着“轰隆”声不断响起,数道光线穿透了黑暗,绽放出瞬息万变的绮丽姿态。 这是倪贵妃为今年地新年夜宴,专门命令工部特制的精巧烟花,现在看来,果然是费了一番心思。 牡丹烟花次第开。雍容华贵炫光彩。无数流光溢彩的鲜花在纯黑的夜幕上盛放开来,将这个原本寂寥的冬日夜晚映衬地格外精彩绚丽。 苏谧停住了脚步。看向天空,那姹紫嫣红的色彩一重接一重,前光彩还没有消散,后面地华丽就紧跟着追了上去。美丽就在那么一爆发,争奇斗艳,,斑斓华彩。 熄灭了的烟花带着隐隐约约的光芒坠落而去,如同流量划过夜空。 也许,寂寥地日子里,让人格外地习惯于回忆过去,记得自己曾经与人共同依偎在这样寒冷的冬夜,看着烟花地升起和消散。 不过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后宫之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家欢乐几家愁。 带着几分感慨,苏谧回到了采薇宫,将钗环服侍卸下,翻来覆去却总是睡不着,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心里头总是有一种隐约的恐惧徘徊不去,仔细思虑起来,却又寻不着头绪。模模糊糊地一直到后半夜,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惊叫声,呼喊声,嘈杂地交替传来, “怎么回事?”她问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小禄子连门都来不及敲,就一头撞了进来。他的脸色一片苍白,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惶失措。 “怎么了?”苏谧心里头莫名地一同慌乱了起来。 “是。。。。是辽人打进来了!”小禄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轰”地一声,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苏谧的耳边炸天,她的脑子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消息的意味。 辽人?! “什么辽人,辽人不是被锁在关外吗?怎么可能打进来。”苏谧的大脑有瞬间的凝滞。 “不。。。。。不是。。。”小禄水心急火燎地说道:“娘娘,那个,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确实有辽人打来了,就在城外,好多的人啊。” “不可能!”苏谧喝道,“辽人如何能够渡过天险难克的居禹关,如何能够没有一丝消息地赶到城下?!” “是真的,娘娘,”小禄子喊了起来:“辽人如今已经打到我们城下了。就在城门外围困着!” 苏谧心慌地站起身来,如今京城的完备何其薄弱啊?!如果辽人打了进来,那么。。。。她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主子,主子,先穿上衣服。”觅青拿着斗篷和外衣急忙地追上了要跑出房门的苏谧。苏谧匆匆地军分区处衣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刚到丑时。”小禄子说道。 苏谧的动作一滞,此时此刻,正是隆徽年间的最后一瞬,也是天统元年的第一刻! 朝阳如血 朝阳如血 出了宫门,外面已经是一片的慌乱,四处都有人惊叫着。按照宫中的惯例,新年的宴会是持续到天亮的,现在前殿和后殿的宴会都还没有结束呢。 辽国原本是塞外的少数民族政权,趁着中原战乱频起的时候南下,建立了国家,称为”辽”,辽人的铁骑凶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整个中原都无人能敌,肆虐中原数十年,当时中原的各个割剧政权无一不对辽人俯首称臣,直到后来的梁国崛起,经过数次恶战,才由梁武帝率军将辽人逐出塞外。 梁国式徽之后,辽人又卷土重来,虽然没有当年劫掠天下的气势,可是危害依然不小,不少北方的小国被其所破,深受其害。 大齐与北辽接壤,因此受其攻掠甚多,前些年,齐国立国不稳,国力不强,曾经有数度被辽国攻破边塞城池,屠城灭族的,齐武帝继位初年,辽人就曾经集结二十万铁骑,宛如沙暴疾风一般,杀入齐国境内,直逼京城,又将就城足足围困了近半年,才因为久攻不下,粮草不继,而无奈退兵,那一场恶战距离现在还未满三十年,京城里面很多的人都记忆犹新,无数繁华的边塞城镇,富饶乡村都毁于一旦,辽人戮掠纵横,残暴不仁,四处席卷财货子女,百姓稍有反抗就要有杀身之祸,不加反抗则必然是被劫掠为奴。 当时京城被困半年,民心恐慌,上下浮躁。而且那时候齐国还远远没有现在的繁华富饶,辽人又来的空然,城中粮草不足,到最后几乎发生人食人的惨剧。幸好辽国劳师远征,内部粮草供应也是困难,最终退了兵,才让危在旦夕的齐国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那一次战役,使得生性高傲地武帝深以为耻,此后他一生都厉兵秣马,四处征伐,整顿粮草,建立起齐国强盛无敌的骑兵,之后几十年里面。灭国无数,国务倍增,又经过数次的浴因苦战之后,将辽人远远的逐出塞外,一血前耻。但是依然无法斩草除根,每天的秋冬季节,辽人必定要集结军队,寇掠边关,使得北方的百姓苦不堪言。 辽人凶残成性,动辄灭国屠城,辽国的铁骑又精良,行动如风,防不胜防,一直是齐国地心腹大患。齐国民间更是对辽人的入侵有着深深地恐惧,如今听说了辽人忽然杀到眼前的消息,整个宫廷都混乱起来。 “娘娘,现在诸位娘娘都集中在风仪宫中,您不过去吗?”看到苏谧走路的方向完全不是向着后宫,好像是想着乾清宫的方向。小禄子善意地提醒道。主子难不成是被这个消息吓坏了? “我知道,”苏谧打断他道:“我就是要去乾清宫。风仪宫那里你先替我去看一看。”去了风仪宫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是一群妇人的恐慌议论而已。 见到苏谧意态坚决,小禄子无奈,只好领命而去。 苏谧快步走向乾清宫,乾清宫之中地侍卫内监都是常见她地了,此时又都是慌乱之中,自然不会阻止她。苏谧畅通无阻地进了养心殿。 殿中诸位大臣竟然已经集结了,看来消息刚刚送到的时候,他们就从前殿的筵席上直接过来了。 就算情势再危机,这样的场合苏谧身为宫妃也不便露面,她转身进了旁边的小侧门,站在垂地的珠帘之后听着殿中的议论。 豫亲王正站在书案一侧,说道:“。。。。诸位不必惊慌,如今辽人虽然已经兵临城下,但是皇上率领大军离开尚且不到十途天,随时能够回援。我们齐京城墙坚不可摧,粮草充足,只要能够坚守十天左右,援军必然赶到,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必定要辽军有来无回。。。。。” 齐泷的出征将武将带走了大半,此时整个大殿时面多数都是文臣,听到齐皓意气风发,掷地有声的言论,紧张惶恐地气氛稍微和缓了几分。 齐皓又迅速地交待了几条命令,无非是分派任务,安定民心,不能撤离职守,敢谣传者杀无赦之类的常令。 商议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齐皓这才催促着众臣纷纷离开,各司其职。 众人散去之后,苏谧走了出来。齐皓早已经注意到她的到来,带着几分诧异地问道:“你不去后殿呆着,到这里来干什么?” “辽国地军队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城外?难道他们马匹是生了翅膀不成?”苏谧一句废话都没有,起接询问重点。 “不要问我, 这个问题我没有法回答,我甚至现在就想要冲出去问一问城外辽人的主将。”齐皓苦笑了一下,说道:“可惜我们现在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就是他们已经来了,而且正围在我们大齐京城的城墙外头。” “这不可能!就算是他们能够攻破居禹关,难道能够把居禹关的守军全部杀掉吗?就算是辽人勇武无敌,算无遗策,从边关到京城快马也要十几天的路程,路途遥远,而且沿途 又有着不少的村镇,他们一路走来,难道没有一个人看见?” “这有什么不可能,只要将见过的人全部。。。。。”齐皓这句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苏谧心里悚然一惊,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齐北部原本就是山脉连绵,消息闭塞。只要把路上遇见的人全部杀光,遇村屠村,过镇灭镇,就可以。 苏谧忽然想到了慕轻涵带领的那三万援军和满队的粮草,按照时间来算,应该在五六天之前就与辽军碰头了。这一次的辽军竟然会这样的厉害,将三万大军无声无息地消灭在了路上,连一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 “我也希望一觉醒来,这不过是个噩梦而已,可是现实却容不得我们否认。辽人就是这么厉害。”齐皓苦笑了一下,他拉住苏谧的手,此时两人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了。两人并肩出了乾清宫,上了神武门城楼。 在今天之前,对于苏谧,辽军这个名词还仅仅是存在于口头上,书册里。奏折中。。。。如今却**祼地呈现在视线里。 苏谧极目远望,虽然隔着高高的城墙,可是,那一层层地黑鸦鸦的军士如同满地的沼泽,漫天的乌云,一眼望不到头,矛戟林立,森暗的兵甲和寒光闪烁的刀剑造成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寒铁森严,直透心脏。 苏谧一阵昏眩,从大齐宫廷里最高地这一处向下望去,好像要陷入到下方那无穷无尽的黑暗沼泽里头,脚下坚实地砖头变成了泥泞一样的感觉。 这时候,身边有一双手及时地将她扶住,她转过头,正对上齐皓清朗的视线,“你也会被吓住?”他调笑道,然后抬头指着远处:“看这一片望不到头的兵马,像不像是一群蝗虫?” 苏谧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从这样遥远的距离看下去,这些黑鸦鸦地兵马确实很偈是铺天盖地地蝗虫。但是她知道,一旦这些兵马入了城,那是远比蝗虫更加凶狠和无情的杀伐屠戮。 “我也是苦中作乐而已,就算我们现在立刻愁死在这里,也没法退敌啊。”齐皓苦笑着回答。 感觉到她的视线里的抱怨,他轻叹了一声,:“要是他们真的是只吃粮草的蝗虫就好了,可惜他们吃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人命啊。” 苏谧挣开他的扶持,走上城头,她按住粗糙的青石砌成地墙壁,极目远眺,努力让自己的心神安宁下来。 黑夜正在渐渐淡去,东边的天际亮出一层雾蒙蒙地白光,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此时京城之中大半的百姓应该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吧,当他们清醒过来,发现城外这些代表着血腥和杀戮地不速之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恐慌和混乱啊。 “刚才你在殿里说的援军可能在十天之内赶回来。。。。是真的吗?”苏谧回头注视着他问道。 齐皓沉默了片刻,极目远方说道:“如果我是辽军,就要在路上设下埋伏,若是军队不回援尚好,一旦国队心急回援,正中伏击,必然能够歼敌于城外,到时候,大齐的帝王都落进了手中,何愁京城不破呢?” “而更加省力的方法是暗中联络南陈,两方夹击,必然可以大功告成,到时候,我们大齐灭国之祸不远矣。” “那皇上岂不是危险了。”苏谧变了脸色。还有陈冽,虽然他的武功过人,可是乱军之中,任你武功盖世也双拳难敌四手啊。 “不会的,”齐皓摇头说道:“我想皇上是安全的,至少比起我们来说安全得多,就算是皇上要求回援,倪源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回援是肯定的,但是绝对不可能在十几天之内了。” 苏谧苦笑了一下,“也就是说,暂时是根本不会有援军了。” 齐皓苦涩地点了点头,苏谧沉吟了片刻,问道:“如今京城之中可用的兵马有多少?” 齐皓皱了皱眉头,“如今护卫京师的禁军还有一万余人,再加了城门守卫,宫中的侍卫,刑部的后马,以及其余的人马,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会三万人而已。” 苏谧黯然,因为齐泷的御驾亲征,使得原本护卫京机重地地禁军都被带走了大半,再加上增援边关的慕轻涵带走的三万军队,使得如今齐京之中的防御简直是空虚地出奇,这一仗怎么打啊?! “太阳升起来了。”齐皓忽然说道。 苏谧转过身去,远方的天空霞光万道,太阳从天际跃出。整个东部的天空被初升的朝霞映衬地红彤彤的。 “世人都说残阳如血,可是谁知道如今这初升的朝霞也是艳红如血幕一般。。。。”苏谧看着这撼动人心的一抹嫣红,出神地喃喃道。 银瓶乍破 银瓶乍破 齐皓站在苏谧的身侧,原本凛冽的寒风被他的身躯挡住了大半。“天一亮,辽军恐怕就要开始攻城了,你先下去吧,宫里头暂时还是安全的,我要到前方城楼上去查战事了。” “嗯,”苏谧点了点头,她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她转过身去,轻声道:“你自己一切小心。”说着,快步下了神武门。 “娘娘,如今我们去哪里?回采薇宫吗?”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横祸,每一个似乎都失了分寸,觅青发问的声音还带着丝丝的颤抖,刚才在宫墙上所看到的城外辽军阵势让她心惊胆颤,现在脚还在发软。 这时候,两人看见了小禄子的身影,他正在着急地四处张望着。看到了苏谧,大喜过望 地跑上来,“娘娘,娘娘,如今各宫的娘娘都在风仪宫里集合,就缺您了。” “去风仪宫吧,”苏谧叹息了一声,说道,她可以想象,如今这些宫妃是怎样的惶恐难安。 走进熟悉的宫门,苏谧远远地听见一个声音扬起:“。。。。本宫知道谣言不止,人心恐慌,但是大家无需着急,我们大齐兵力强盛,眼看就要天下归一,这一次辽人孤注一掷,拼死杀来,劳师远征,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足为虑。刚刚前方的豫亲王也送来了消息,说已经派人赶赴前线送信了。如今皇上离开尚且不足半月,而且皇家仪仗,行走缓慢,如今也不会是到了南逊河一带,快马回援,就是七八天的功夫。。。。” 是皇后的声音,众妃此时都站在风仪宫地大殿之中,无一缺席,苏谧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站在后面,大家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的皇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听到皇后的这一番话,众妃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可是我听说这一次辽军的兵马把城池团团围住,根本是插翅难飞,豫亲王的人如何能够逃出城去给皇上报信呢?”说话地是一个低级地妃嫔。 众妃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皇后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眼,待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厉声说道:“袁嫔,你与本宫说话就是这样的规矩吗?” 那个袁嫔一愣,如今形势危机,人心惶惶,哪里还有功夫去考虑平日的礼仪宫规,此时被皇后一问,袁嫔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言谈的失礼。 皇后积威甚重,袁嫔连忙恐慌地跪倒,哀声道:“娘娘恕罪。婢妾知罪了。” 被她这样一打扰,原本沉重的气氛倒是缓了不少。 皇后没有再追究,抬头看向诸妃道:“诸位姐妹都是身受皇家恩泽的人,如今我们大齐国难当头,情势虽然危机,但是并非不可挽回,正是要我们上下齐心,共渡难关的时候,如果我们这些作主子地先乱了阵脚,让奴才们怎么想?” “刚刚有人怀疑豫亲王送不出去信息,就算是豫亲王的消息送不出去,难道城外的人都是傻子,我们大齐京城之外有多少村镇百姓?他们都是我们大齐的子民,都是对辽人恨之入骨的,难道辽人还能够把他们全部杀光不成,短则五日,快则十日,消息必然能够传就不能陛下地耳中。”皇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有人说。。。。。”李贤妃抬头看了看皇后,今天皇后的气势尤其威盛,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地说道:“这一次,。。。。这一次辽人是得了仙人相助,否则如何能够一夜之间出现在我们京城的城墙下。。。。。” 众妃又是一片恐慌,这是比起袁嫔的疑惑更加耸动惊人的言论。 “这种怪力乱神的说辞也敢拿出来!亏得你还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皇后冲她喝道,然后长吸了一口气,说道:“诸位也都知道,前些年辽国也曾经打到我们京城的城墙之下吧?” “那时候, 我们大齐的国力尚弱,远没有今日地强盛。那时候的辽国尚且攻不下我们的城池,现在他们凭什么能够攻得下呢?”一边说着,皇后眼神坚定地看着诸妃,“如今我们京城远非往日可比较,这二十多年以来,单是城墙就修整加固了不知道多少次,坚不可摧,城中粮草充足,兵甲齐备,比起往昔胜过十倍有余,上一次地战争,辽人围城近半年,尚且无功而返,这一次,我们只需要紧守十几天而已,难道还会守不住:?” 皇后一番话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诸妃神色都平息了不少。 “那些神术仙人之说,不过是有心人造谣想要制造恐慌而已。如果真有这样的仙述,辽人早就直接出现在宫里了,何必出现在城外,还要劳动一番功夫。”此时说话地是倪贵妃,如同往常一般高傲自得,娇柔慵懒的声音,此时带的却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异样的安心。 没有任何人注意,她身边的夏真在听到这些说的时候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自己长年侍奉的主人一眼,那眼神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迟疑和。。。。怜悯。。。。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又低下头去了。 “倪妹妹说的正是。”皇后的声音转向温和:“这一次辽军恶报确实突然,但也不是无迹可循,居禹关虽然坚固,但是辽军使诈偷袭,也不是攻克不下来的,这样的城池得失在战乱之中纯属平常而已,让辽人打到眼前固然是边关守将无能,但是我们大齐的京城岂是那小小的居禹关可比的?” 也是是被皇后胸有成竹,信心十足的气势所感染,众妃的恐慌渐渐平和了下去。 皇后又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下前方的将士正在浴务奋战,我们身在后方即使不能有什么实际上的援助,也绝对不能再给前方添麻烦。从今日开始,让本宫听说了有哪一宫,哪一室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擅自议论战事,就地掌嘴!而谣传这些怪力乱神的。。。。”她的眼神凌厉如利剑,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狠厉和郑重:“就地仗毙!” 诸妃闻言,脸色都凛然谨慎起来。 皇后看见诸人恐慌稍解,这才说道:“没有什么别的消息了,都散去吧,别忘了,一切宫中事务都照旧办理,不得懈怠。” 诸妃依言一个个散去了。 恩威并济,据理服人,及时地安抚人心,整顿后宫,此时,苏谧也禁不住有几分佩服皇后了,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的确有着母仪天下的气势,她也正想转身,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呼:“莲妃先留一下。” 苏谧顿住脚步,带着几分诧异地转过身来,看向呼唤她的皇后。 眼看着众人已经散尽,皇后颓然地做倒在凤椅上,见惯了皇后或者高傲,或者清丽的身姿仪态,苏谧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也会有这样疲倦和失态的时候。苏谧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如同自己一样,也许只是她长久以来所竭力保持的那样端整的姿态让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错觉,也是没有什么能够击败的。 “莲妃刚刚从豫亲王那里回来,如何看待此事呢?”沉默了片刻,她出声问道。 苏谧迟疑了瞬间,她应该怎样地回答,随口的应付只是侮辱眼前女子的智慧,可是那样不祥的消息。。。而且。。。。。 皇后抬头看着她,笑道:“本宫全无恶意,莲妃请放心说话,其实本宫也想要去前殿拉住那些朝臣学士们问个清楚呢,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刻,没有人会咬住平时的规矩和礼仪不放的。” 苏谧点了点头,说道:“朝议的内容婢亲是听过了,豫亲王和诸位大人的意见都是坚守城池,等待皇上的回援,正是刚才皇后娘娘说的那样。”说着,将在养心殿里面听到的众臣的议论从头到尾仔细交待了一遍。 听完苏谧的话,皇后摇了摇头,她忽然笑道:“豫亲王没有说实话,这些不过是安慰人心,掩人耳目的话而已,此次辽人来袭,情势之危机,听怕还远不在武帝初年的那场征战之上,。。。。。唉,”说着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苏谧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皇后的见识也是不凡,看来她也意识到了,这一次的关键就是留在京城的兵力太少了,任你城池如何坚固,粮草如何充足,都要有人去守才行啊,先有了充足的人手,才能够将这些优势发挥出来。 当年那一次辽军兵围城下,齐京虽然没有现在这样高城深池,充沛粮草,但是至少城中还留有十几万常驻兵马。 看到苏谧没有什么话,皇后挥了挥手道:“你也退下吧。” 苏谧依言躬身告退,她刚刚回过身去。“轰”地一声臣响震动了皇城。是投石机的声音紧接着外面隐约爆发出层层的喊杀声,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肃杀之气。 辽军终于开始攻城了。! 此时,风仪宫大殿之中的两个女子都情不自禁地探起身来,望向远方的天际,目光之中充满了忧愁和焦虑。 那一处,阴云凝集。 这一刻,没有了任何的勾心斗角,阴谋陷害,她们不过是两个心中同样充满了彷徨无助的女子而已,如同这大齐皇宫之中所有的女了一样,如同这个大齐京城之中所有的女子一样。 铁骑突出 铁骑突出 辽国的攻势如火如荼地展开,齐皓和诸位留守的群臣召集全城的士兵,将各豪门贵阀之中的家丁士卒都编入军中,又在城中文物如民夫为兵丁,日夜不停地督促前方的将士守城杀敌。 这一次辽人派出了二十万铁骑都是精锐士卒,守城的战斗极其惨烈。 后宫在这三天以来,在皇后的威压和铁腕手段之下,没有任何人胆敢冒失地公然谈论前线的战事,但是私底下的窃窃私语还是少不了的。后宫由原本的孤寂寥落,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沉默。这种沉默却是极度的压抑,像是一团乌云,黑沉沉地压在每人个人的心头,宫人走在路上的时候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是稍微重一点儿的步子就会惊动了城外的辽军。整个宫廷就好像是一张拉紧了的弓,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这紧绷的张力而“啪”地一声断掉。 妃嫔们大多都是足不出户,日常的拜访和筵席全部都停止了,只有一个地方意外地热闹起来,就是后宫的小佛堂,很多妃嫔都备足了祭品前去跪拜祈祷,以前所未有的虔诚和谦卑祈求着佛祖的庇佑,能够平安地渡过这一次危机。 苏谧自然不会有求神拜佛的心情,她正在忙着联络宫外的势力,与宫外的联系是畅通无阻,但是城池被辽军围困地水泄不通,南陈的人也无法把消息送出去,如今葛澄明和温弦,陈冽都不在京城,使得苏谧的心中也充满了不安。“娘娘,这里风太大,我们还是回去吧。”觅青建议道。这些日子,苏谧每天一大早都会到神武门的城楼上去。极目远眺,看着城墙上血与火的战斗,虽然遥远的距离让她们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外面那不断涌上来地黑鸦鸦的辽军还是让觅青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就像是一重重连绵不绝的黑色波涛,急不可待地张开巨口添噬着一切。 苏谧回头看了看觅青的脸色,半笑着问道:“害怕了?” 觅青犹豫地点了点头。虽然经历过卫国灭亡的战争,但是卫王直接开城投降的行为使得她们并没有见识过围城的景象,在一切还不清楚的时候,齐军就进了城,入了府。 “娘娘,还是回宫里头安全一些,这里太危险了吧?” “这里不就是宫里头吗?”苏谧笑道,神武门是皇城最前面地一重城楼,也是整个皇城宫殿地最高点,“又不是站在了城头上,你害怕什么?” “奴婢就是担心,”觅青低头说道:“虽然看不清楚,但是。。。。看着那些辽军就觉得害怕。” “其实。。。。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苏谧忽然笑道:“辽人一旦破城,首先要入的地方肯定是皇宫,后宫才是最危险的,这里至少靠近宫门,逃跑起来也可以快不少呢。” “娘娘尽是说笑话,”觅青勉强笑道:“奴婢可没有娘娘这样的胆量。。。。” “算了,我们下去吧,今天恐怕也是这样僵持着了。”苏谧又看了看城外,点头说道。 如蒙大赦一般,觅青的脸色放松下来。 两人走下城楼,一路缓行,半路上却见到一个人正快步向这边走来,迎面见到了苏谧,连忙跪地行礼。 “宋统领就不必多礼了,这是要去哪里?可是宫中有什么变故?”苏谧问道。面前的人是侍卫副统领宋单。因为慕轻涵调职离开,倪廷宣又回了墉州,如今大内侍卫之中,由他这个副统领暂代统领之职。 “回娘娘的话,”宋单道:“是皇后娘娘考虑到如今宫中守卫薄弱,担主宫人不谨慎,出现事故,想要将后宫中地几个宫门都锁起来,禁止走动,卑职这就要去找豫亲王商量。”如今大内侍卫也有不少被齐皓抽调上了前线,宫中警戒的人手也短缺不少。 “看时辰豫亲王快要回来了,你去神武门等着就好。”苏谧点头说道,原本齐皓临阵指挥,一直呆在外城的城楼上,直到晚上才有片刻的时间回到皇宫,处理一些杂务,但也不敢离开远了,就在神下门城楼处的初宫里面休息片刻,随时准备再去战场,倒是近几天辽人地攻势稍缓,每天都会在上午抽空回来一趟,处理一下宫里的事务。 她又随口问道:“宫中的侍卫人手缺少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要把四门都关闭。” 宋单苦笑了一下。 道:“豫亲王其实没有调走多少人,可是上一次慕统领走的时候,有不少的兄弟都想要跟着他,结果趁机都提交了奏表,调了不少入了军中,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补充人手,辽人就打进来了。”想起跟随着上司出征边关的同伴,宋单神色惨淡地说着:“这些弟兄们还有慕统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苏谧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宋单的话又勾起了这几天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到底辽军是如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齐京的城墙之下地呢?如果遇见了慕轻涵带着的那三万人马的话,就算这二十万铁骑精锐无敌,慕轻涵无法抵挡,至少也应该有人败退回来报信才对啊。 苏谧绝对不相信辽军地铁骑能够精锐到这样的地步,当然更加不相信会有什么神仙法术帮助他们。 辽宁精锐难挡,天下闻名,攻破居禹关不出厅,击败慕轻涵地援军也不意外,但是将全部兵马尽数歼灭,连一个逃脱回来报信的都没有,这些辽人就实在是太传奇了。 除非,这两只军队压根儿没有遇见过。。。。。。 没有遇见过。。。。。怎么可能,辽军又没有翅膀,除非是。。。。。。 除非是。。。。。。。 苏谧想到这里,脑海之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模糊的念头是如此的恐惧,让她的身体忍不住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忽然之间,这些天一连串看似平淡合理的事件接二连三地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倪廷宣正好恰如其分地离开了京城,加到墉州,避开了辽人地围城。齐泷正好被倪源一个御驾亲征的借口带走,甚至连京城大半兵马都带了出去,使得京机重地,守备竟然前所未有的空虚。。。。。 再联想到以往自己所时不进地意识到,倪源手中势力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强大。还有前些日子,他暗中派人假冒自己的义父,潜入宫廷。。。。。 苏谧只觉得一种寒意从心头冒出,涌上眉宇,霎那之间,她心脏骤然变得冰凉。这个想法是这机关报震憾和令人恐惧,她忍不住要尖叫出声了。 辽国年年进攻居禹关,试图南下抢掠,使得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辽军如果打来就应该是从那里来地。 如果说辽军不是从居禹关南下呢,甚至可以说到现在为止居禹关仍然是毫发无损呢? 倪家世代镇守墉州,墉州地处大陆地极东部地区,虽然也同辽国接壤,但是两地交界一带都是辽国极其贫瘠偏远的荒漠地区,而且与辽国之间还隔着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延绵不绝的山脉,唯 一的门户断墉关天险无双,又隐埋在重重山脉 这中,几乎根本无法攻克,所以墉州从来没有驼过辽国的攻伐抢掠,当年齐武帝对持倪家都是采取了招安的策略,此时如果。。。。。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觅青惊叫道。 苏谧的脸色忽然之间就变得苍白如纸,诡异地吓人。 觅青连忙上前想要扶住苏谧,苏谧却猛地一摆手,什么都没有说,她转身就向刚刚步下的神武门城楼走去。 觅青连忙跟上苏谧的脚步,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神武门的城楼。 “豫亲王呢?”刚刚登上城楼,苏谧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语气急促锋利,像是在喊叫一般,带着一种罕见的尖锐。 觅青和紧跟在身后地宋单都吓了一跳,守在城楼上的内监说道:“豫亲王刚刚回来,正在里面与几位大人商量事务呢。” 苏谧立刻向殿中走去,走到殿门,几个刚与齐皓商量完事务的辅政大臣正要离开,看见了苏谧的身形,无不露出疑惑的神色。 苏谧来不及与他们计较,匆匆地进了屋子。 齐皓正在对着一张地图参祥,抬头看见苏谧走进来,惊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谧平息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苏谧的话还没有说完,齐皓就已经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这一次辽军走得断塘关,怎么可能?这。。。。” 齐皓的话嘎然而知了,如果这是真的。。。。。 让辽军入关,倪源难道疯了,他能够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他就不怕辽军与南陈勾结,将他也趁机消灭? 不对,辽军不敢这样干,如果辽军真地是走得断墉关路线的话,那么他们的粮草供给都是掌握在倪源地手中,倪源必然是早已经与他们达成秘密协议了。 齐皓的心思飞快地转动。。。。 如果真地是这样,倪源就是早有预谋了,齐皓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 这个想法简直太过于恐惧,可是在他心里头,却隐隐觉得这是极有可能的,他竭力想要想出什么理由来否定这个假设,可是他思虑地越深入,这份恐惧和疑惑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如果自己是倪源,我应该怎么办?对了,要先将齐泷引诱离开京城,控制在自己手中。然后还需要让自己的儿子亲随这些人找个借口趁机离开。 再放辽军入关,当然先要与辽军达成协议,或者割地或者赔款,辽军狼子野心,早就对中原垂涎三尺,必然会答应。可是引狼入室,不能没有丝毫的后招防备,尤其是与辽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让辽军自断塘关入中原,就等于完全控制住了辽军的补充和后方的联络,而且墉州还有自己的军队,正好可以陈兵边境,辽人一旦有二人,先从补给上入手,再以兵力压迫,不怕辽人不屈服。 辽军攻破了京城,京城之中的门阀势力,皇室贵族必然一扫而空。大齐的天子至尊齐泷此时又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 再他于以剿灭南陈的功功挥军北上,那时候天下还有谁能够与他一较长短呢?而且大齐的皇室贵族都被屠戮殆尽,只余下齐泷一个孤掌难鸣。不出几年,或者暗杀,或者禅让,皇位简直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齐皓越想越恐惧,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如果自己是倪源必然也会这样做。难道这个天下终究是要。。。刹那之间,他只觉得手足冰冷,他们都落入了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的,步步紧逼的,几乎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局。 “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苏谧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真的是倪源的计谋的话,必须会调法让辽军尽快攻入京城的。” “对了,”齐皓猛地反应过来,如果此事真的是倪源的计谋的话,那么倪源那边的援军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居禹关那里真的是安全无碍的话,十几天之后 ,必然得到消息,有援军回来救援的。甚至不必居禹关的人马,慕轻涵带领的人马刚刚离开不久,说不定还没有赶到居禹关呢,得到京城被困的消息必须会掉头回赶。 所以,对于倪源来说,要攻破齐京,一定要尽快。 这么说来。。。。。 齐皓立刻大步走出,向外面的将领喝问道:“如今的守将之中有谁是与倪源有旧的?!” 几个等待有着回禀事务的将领愣了一愣,有一个道:“今天负责轮守城门的曹将军不就是倪尚书的旧部吗,刚刚在上一次的战争中替下来,编入禁军的。” 今天轮守城门!听到这句话,苏谧和齐皓的脸色都变了。 几个将领莫明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立刻找人把他替换下。。。”齐皓的喊出口的命令声还没有说完,余韵就淹没在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中,那是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的声音,震惊全城。 苏谧和齐皓两人的动作不色而同地有一瞬间的凝滞,他们艰难地转过头去,从窗口看向遥远的城门。 一切都晚了!! “城门破了,辽军攻进来了!”外面凄厉的尖叫声由远及近,城楼上的众将士这时才纷纷变了脸色。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起谣言拥有更加迅猛的传递速度的话,那么就是恐惧了。伴随阗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火光和**几乎是片刻的功夫就蔓延到了全城。 苏谧转过头去,她看见齐皓的脸色与自己一样的苍白。。。。 天统元年元月初九,在这个应该是合家团聚,欢度新春的日子里,在空虚应该是普天同庆,万民休整的日子里,大齐京师在百姓陷入了地狱的最深处。 在建成之后近百年从未被攻破过的大齐帝京,在大齐国势最如日蝇天的时候,在大齐子民最自信的时候,陷落了。。。。。 伴随着天统元年的这一场剧变,大齐的京城开即长达两年的异族统治生活,史称“天统之乱”,对应着齐帝改元的事件,成了后世流传史书的一个极大的讽刺。 天地苍茫 天地苍茫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队人马正在缓慢地行进着,地平线的尽头,高耸的城池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车队的人都忍不住一阵欢呼 。 “窦峰,你偏偏要从这一条道路走,如今走了十几天,路上又遇上了大雪,要是听我们的,走小路,我们快马加鞭,恐怕不用十天的功夫就到了。”车队里面一个年轻人笑道。另一个人也笑道:“就是,就是,幸亏及时赶到了,万一延误了时间,你可怎么是好。” 窦峰却是一阵沉默,好像恍如未闻一般,没有理会身边的抱怨。 旁边的倪廷宣笑道:“这一路上是辛苦大家了,好在马上就要到家了,不要抱怨了。”这一支车队正是他反回墉州祭祖的队伍,身边带着的人都是倪家在墉州本地的心腹家人。大家归乡心切,在离开京城的时候,有人提议干脆走那条小迹稀少却比较近的小路,可是被窦峰严厉的喝止了,说是小路太危险,坚持要走人多官道。 作为少主的倪廷宣没有出言反对,窦峰就是队伍的领袖,所以大伙儿只好乖乖地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大路了,路上又遇见了大雪,虽然众人归心似箭,冒雪赶路,也足足花了十几天才抵达墉州。 见到倪廷宣发话,众人自然不敢自然不敢于再说什么。他们都心急火燎地看着眼前的城墙,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过去。立刻就能够与久别地家人团聚。倪廷宣点头示意,前面的随从立刻策马上前叫开城门去了。 “少主,”看着面前的城墙,窦峰犹豫了一阵子,策马走近倪廷宣低声说道:“少主,主公有一封信,让属下在赶到墉州的时候交到少主的手上。” 倪廷宣勒住马,带着几分奇怪地问道:“什么信?父亲他。。。。” 不等他问完,窦峰已经将身上秘藏的信笺取了出来。 倪廷宣带着疑惑打开了信笺。。。。。 倪源正站在建邺城头,低头俯视着外面流经灌溉整个南陈的长河。 他的下方是高耸入云的建邺城门。三天之前这里还到处都是烈火熊熊,杀声震天,如今却只余下清流的河水浅浅地流过,发出浅唱低吟一般地呢喃,仿佛星星点点已忘记这座城池刚刚经历了怎样残酷地攻防搏杀,仿佛这个城市 从亘古以来就是这样的悠闲宁静。 他长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草木和火烧的气息混合起来,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明确地刺激着人的嗅觉,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充斥着怎样的战乱和杀戮。 就在三天之前,建邺落入了他的手中,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地士兵的脸上还带着务与火的痕迹。 倪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摸那黝黑厚实的城墙,这是历代的帝王和名将都难主逾越地障碍,如今被他踏在了脚底下,上面还沾染着深深的血迹。那是历代的战争所留下的层层的沉淀,形成了一种冲洗不掉的暗红,百年以来,有多少南陈的将士将鲜血撒在这里,保家卫国。又有多少异国的士兵,冲杀到这里,留下了鲜红的热血,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成为历史。它们唯一地作用不过是再一次见证着属于他倪源的无双功绩。 而他的道路不止如此,他极目远方,前方不过几天地路程就是南陈的京城。 如今大齐地军队整装待发,士气旺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挥军南下,直逼京师。 这些天他命令陈京之中的细作密探不断地暗中散播谣言,再加上陈帝逼死诚亲王陈潜更加使得民众怨恨,人心涣散。而前几天意图增援京城的南陈部队又被他在城外阻击成功,如今南陈的帝都看起来还是城高池深,可是外无强援支持内部将士离心,可谓内外交困。只要他挥军南下,他有把握只要不足半年的时间,就可以将这座城池攻陷,将传承了百余年的南陈帝国彻底覆灭。 兵临城下,民心惶恐,不知道眼下南陈京城百姓的子,比较起大齐京城百姓的日子,哪一个更加恐慌,更加失措呢? 倪源微微地一笑,算算时间,现在辽人应该已经围城了吧。 他转过头,初升的朝阳在河面上映出万道金光,将一望无陵的大河铺陈地光辉灿烂,就如同他倪源将要踏上的道路一般。 这时候,一个枯瘦的老者快步走上了城头,看着倪源的背影欣喜地禀报道:“主公,前方探马来报,陛下的车驾马上就要到了。” “嗯,”倪源没有回头,他看着远方的朝阳,一种迫人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水波的那一面,一轮朝阳正在冉冉升起,倪源迎风而立,明朗深刻的面容上满是自信。马上就要成功了,属于他倪源的天下,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马上这个天下就要归属于他倪源,归属于他倪家了。 从他倪源归降大齐已经二十多年了吧,他仰头看着天际,这二十多年以来,他每时每刻都在低头俯首,恭谨称臣,同时无时无刻不在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终于才有了眼前这样的局面。 如今,他的墉州富饶充足,民心所向,墉州的十万子弟兵无一不是他苦心训练出的精锐之师,而大齐不属于他派系的珍力,被他在历年征战杀伐的战场上不动声色地消耗着,如今已经逐渐式徽,远远地构不成威胁了。近几年以来,他又逐渐将自己的手下势力调出京城。 辽人一旦入了京城,将齐国所有的皇室贵族,门阀豪门一网打尽,正好将他倪源称帝地前路清扫干净。 而且,马上大齐的皇帝也将要落入他的掌握,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加上征服南陈,一统天下的功劳,到时候,这个天下还有谁能够与他争锋!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主公,万一辽人不守信义,那么该如何是好。”卢奇凡担忧地说道。虽然辽人的补给联络都卡在他们的手上,但是,辽人狼子野心,难保不会另起变故,而且,如今辽人手中还有。。。 “他们不违约就罢了,如果他们不守信义,如今南陈旦夕且下,等我攻陷了南陈,再趁机两面夹击,将辽人收拾在京城里。不过是多费一番手脚而已。”倪源淡然一笑:“耶律信匹夫之勇,如何能够与我争锋。” “可是辽人手中还有夫人和小姐。。。。”卢奇凡忍不住说道。 倪源猛地一抬手阻止了卢奇凡的话。他冷冷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不用说了。” 他的语气冷淡自如,但是扶在城墙上地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为了以后对付辽人和接应妻女,他特意安排早年收服地心腹高手毒手神医高渊闻入宫,可是却不慎露出破绽,被人莫明其妙地除掉了。危急关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之后也没有再安排人手入宫替代。就让这一步棋子彻底废掉了。 不仅将来对付辽人的时候要多费一番手脚,而且他留在京城的妻女。。。。 倪源摇了摇头,他心智坚毅,很快就将这一份担忧抛在脑后,比起天下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不错,只要一切大事都不出纰漏,这一点小细节无关紧要。 想要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终究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他连她都能够果断的舍弃,那么现在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沉吟了片刻,倪源向身边的人问道:“廷宣地车驾到哪里了?” “根据线报,少主应该已经快要抵达塘州了。” 倪源点点头,看到卢奇凡欲言又止,问道:“先生还想要说什么?” “主公。。。”卢奇凡迟疑地问道:“主公何必要让窦峰在快要抵达塘州的时候,才把信笺交给少主呢?” “你是觉得我不应该把这些事情隐瞒着廷宣?”倪源笑道。 “主公明鉴,主公既然早就选定少主为继承人,为何一直要把这些大事筹划隐瞒着他呢?”卢奇凡道。他跟随倪源日久,对于倪家的事务了如指掌,倪源虽然对于长子严厉无情,对于次子溺爱有加,其实他的一番心血教导都耗费倾注在这个长子身上了,而且倪廷宣也是不负所望,文治武功都格外出众,难有人及,可惜就是心肠太软。 “知子莫若父,此事关系重大,他性情太过于耿直,必然难以保守秘密,万一引起别人的疑心就不好了。”倪源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这孩子地心肠太软,我若是不隐瞒着他,他必定不能同意我的行事。” 别的尚且不说,他与辽军达成秘密协议,将自己的女儿倪晔琳和夫人留在京城,交到辽军的手中作人质的行为他就绝对不会赞成。 无论这个嫡母和妹妹平时对他如何,他也不愿意让她们受这样的苦。 “少主平日里对主公恭敬有加,必然是不敢违背主公的意思的。”卢奇凡道。 “他是不敢违背,只是必然又要多生事端了。不如干脆就让窦峰到了塘州再说。”倪源忽然笑道:“我一生行事可谓阴险狠辣,歹毒刻薄,谋略布局都无所不用其极,却料不到偏偏养出了这样一个儿子。”他言语之间似乎是有几分地失望,可是神情却是极其的自豪。 “廷宣他宅心仁厚,这样也好,将来我打下这个江山,迟早要交到他的手上,他地文治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将来必定是治世守成的明君。”倪源双手支撑在城墙上,意气风发地看向远方:“等我平定了这个天下,替他把隐患都拔出个干净吧。” 太阳升了起来,投射在倪源微微侧过地面容上,那深刻俊朗的五官被勾勒出极端的阴影和光亮,两极的色彩使得卢奇凡看不清楚自己主人的神情,可是他能够杨象,那必然是极端的自信和高傲。他深深地低下头去,心悦诚服地说道:“主公算无疑策,属下佩服。” “少主,事不宜迟,如今我们塘州十万的子弟兵都在整装待发,就等着少主回去,只要我们扼守住关口,辽军有所顾忌,必然不敢南下,顶多只能够在京畿一带徘徊抢掠。只要等到主公攻陷南陈,带着那个没用的皇帝班师回朝,到时候,甚至可以两面夹击,将辽人消灭在城中。”窦峰在倪廷宣的耳边说道,话语之中的兴奋之意难以掩饰:“到时候天下归依,皇图霸业指日可成?” “皇图霸业。。。。”倪廷宣喃喃道,他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手中那一片信签似乎重愈千斤,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有野心以及丝毫不逊于野心的才华的人,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样的时候,选择发难。如今的齐京之中。。。。 他猛地掉转马头,他要回去,他必须得回去。 “少主,少主!你要去哪里?”窦峰急忙拉住倪廷宣的马缰。 “父亲,父亲他。。。。怎么能够。。。。。如今她还在那里,还有妹妹。。。。都在那里。。。”倪廷宣的语调因为突如其来的伤痛而变得急促走调。 “已经来不及了,少主,”窦峰紧紧地拉住倪廷宣的缰绳说道。 可是那眼神里面的沉痛和伤害,让窦峰都不敢,也不忍逼视,他低下头去,低声说道:“少主,一切都晚了,如今。。。。如今辽人肯定已经破城了。。。。” 已经破城了!!!! 倪廷宣刹那之间脸色苍白,这冰冷绝望的宣判让他瞬间万劫不复, “。。。。一切都晚了。。。”他喃喃地说道。 手中的信签飘落下来,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将那银白色的信笺卷起,夹杂着洁白的雪花,纵横飘飞,如同冬日里的蝴蝶,绝望地伸展开翅膀。。。。 他回过头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道路 第一章 易容换面 第七卷 第一章 易容换面 辽人打进来了!现在怎么办?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有惊惶着这个问题。 齐皓只是愣了片刻的功夫,马上就镇定下来,他当即命令身边的几个将领调集兵马前去被破城的南门堵截,面临危机,齐皓指挥若定,将仅有的兵力尽最大可能地调动起来。 诸将也都知道此刻是生死一线的决战,一旦守不住城池,必然是全城尽赤的下场,一刻不停地奔赴前线。 待全部的将领领命而去,齐皓对着最后一个待命的手下吩咐道。 “立刻将城中储备的所有粮草尽数焚毁!” 苏谧悚然一惊,她抬头看着齐皓,这样的命令固然是不让粮草落到辽军的手,可是辽军一旦缺粮,必然要从民间强行征集,京城的百姓这个冬天恐怕要难以度日了。 她想要说出什么来阻止,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口,眼睁睁看着那个将领领命而去。 可是人还没有走下城楼,忽然从远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远远地一阵火光冒出来。 怎么回事?齐皓和苏谧面面相觑,两人连忙奔向窗口,向外望去。 “是粮草的方向!?”齐皓大吃一惊,难道说已经有人放火了。是谁这么有先见之明?!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些了,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城外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城楼上的人各领任务,已经走得精光,大殿里面只剩下齐皓和苏谧两人,以及紧跟在苏谧旁边惊慌失措的觅青。 ”别愣了,准备和我一起出宫吧。“齐皓当机立断地摧促苏谧道。 ”等一下。。。“苏谧急切地道:”宫里面其他的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齐皓喝道:“这几天辽军必然是为了配合着城中的内应才会将攻势放缓,现在肯定已经重新开始攻城了。内外夹击,双管齐下,就凭着城中地这点子兵力,肯定是守不住的。顶多只能够拖延一时半刻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拉住开办 谧的手,脚下不停地向外走去,“辽军入了城,第一个要进地方就是皇宫,我们马上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等等,”苏谧微一使力,挣脱了他的束缚,急促地喊道:“如今传国玉玺,各处关隘地虎符,布兵团,这些东西都还放在乾清宫,万一落入辽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齐皓也反应过来,乾隆清宫之中确实有众多极其重要的资料,关系到以后反攻复起的战事,绝不能说这样落入辽军手中。 “我去乾清宫一趟,你在这里等着。”齐皓当机立断,一边说着就施展开轻功,连楼梯都来不及走,如同一只轻燕,直接从城头上跃下,向乾清宫奔去。 寂静地大殿里面只剩下苏谧主仆二人了。她立刻回头对觅青吩咐道:“觅青,你立刻动身离开,去城西葛先生主持的东来楼那里,地址你是知道的。” 觅青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嘴唇却在止不住地颤抖:“可是主,我。。” “没有时间可是了”苏谧推了她一把说道:“事不宜迟,辽军片刻即至,你赶紧走。” 觅青被她推搡着下了城楼,还要再说什么,苏谧在她身后猛推了一把,她才踉跄着向宫门跑去。 苏谧孤零零地站在殿中等待着,片刻的时间几乎像是一生那样的漫长,从外间传来的宫人**杂乱的声音,辽人破城地消息已经传开了,她目光越过城墙,隐约可见城中火光将天边映衬地血一般的刺眼,宛如黄昏时刻凄美嫣红的晚霞。恍惚之间,苏谧几乎可以听见阵阵急切的马蹄声和金铁交击声,如同雷鸣一般敲击在她的心上,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剧烈,让她地心脏禁不住收紧,在这样倾覆天下的动乱战争年代之中,一个人的力量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卑微。。。。 正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身后一声轻响,是齐皓从后殿的城墙翻身跃上。 看到他的身影,苏谧忽然之间觉得一阵安心,一种见到同伴的依赖感油然而生。 齐皓走上前拉住宅区苏谧地手,两人当即快步下了城楼,向正前方的宫门跑去,从城楼到宫门还隔着长长的距离,原本威严空旷地广场上此时到处都是内监宫女的身影,全部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拼命地奔跑。破城亡国地混乱之中,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泥泞,似乎那记扇高耸的宫门就是唯一的出路和生机。 两人还没有赶到宫门,一阵喊杀声伴着凄厉的惨叫声延绵不断地传来,距离 越来越近。 辽宁已经到了!! 两人止住了步子,怎么办?听声音辽人已经快到宫门了,此时出去必然是辽面撞上的结果,就算是齐皓武功盖世,面对着千军万马也冲不出去啊,何况身边还带着苏谧。 两人呆立在广场正中面面相觑,正在犹豫之间,高耸的朱红色宫门被猛地撞开,无数黑衣铁甲的骑兵潮水水一般涌入,箭矢当头射来,纷落如雨。 前面逃命的内监宫人前进的步子嘎然而止,就好像被一刀生生切断那样的整齐,转而又惊叫着四散奔逃,无数人被身后疾风骤雨般的箭矢射中,挣扎着倒在了地上,惨叫连连。一顿箭矢过后,宫女内监的尸体遍布在广场之上,劫后余生的宫人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逃窜着。辽人快马加鞭地紧随其后冲过宫门,遇见挡了道路的宫人就手起刀落,血溅宫墙,整个广场之上更加的混乱不堪。 “去采薇宫,”苏谧拉了拉齐皓的衣袖,果断地说道:“后面过了冷宫就是宫墙,可以翻过去。” 齐皓立刻带着她转身向后面跑去。 两人经过后宫。昔日朱颜玉壁,锦绣繁花的亭台楼阁之中早已是一片混乱,金钗委地,花钿零落,辽人破城的消息到来,使得日夜压抑的恐惧爆发了出来,宫人四散奔逃,尖叫声,哭喊声响彻云霄,声嘶力竭。 苏谧心里一阵不忍,她忽然想起,曾经地时候,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光景,相隔不多短短的两年,造化弄人,相同地一幕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眼前这些仓惶奔逃地身影,苏谧依稀还记得她们在筵席歌舞的闲暇。也会偶尔谈论起被大齐的精兵良将所覆灭的国家,那些谈论之中是充满了赞美和自豪的,语气则是轻松和愉快的,战争距离她们那样遥远,仿佛那些金戈铁马只不过是她们谈腻了脂粉珠玉所调换口味的开胃菜。谁能够料到,不过转眼之间,倾国之灾就落到了她们头上。昨天还是谈笑风生的征服者,今天就变成了同样凄惨地被征服者,落到了同样任人宰割的境地。使得这一切的开发都好像是一个荒诞不经的噩梦。 走过采薇宫,两人的脚步没有丝毫地停滞,齐皓搅住她的纤腰,施展开轻功,飞快地穿过房檐,不染片尘地踏过了去锦宫的房顶。赶到了最东边的宫墙。 齐皓猛提一口气,脚下轻点,借力腾空,带着苏谧跃了上去。 站在墙头上,两人顿时目瞪口呆。 齐皓苦笑不已,一辽国的铁骑行动如风,果然名不虚传,此次辽军带兵前来地将领也是不同寻常,只怕突破城门之后就直接奔向宫廷了。 墙外已经被黑鸦鸦的辽军团团围困。竟然没有留一下丝空隙。 辽军的行动竟然这样的迅速! 齐皓苦笑不已,辽国的铁骑行动如风,果然名不虚传,此次辽军带兵前来地将领也是不同寻常,中怕突破城门之后就直接奔向宫廷了。 下方的辽军已经注意到站在城墙上的两人,远远地吆喝起来,众多士卒立刻短短几天这个方向涌来,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刀枪,每一柄武器上面都沾染着触目惊心地血迹。 墙外的辽军没有宫门处那样密集凌厉的阵势,齐皓武功高强,单凭着自己的轻功还是能够闯得出去。可是带着苏谧就绝无可能了。 苏谧的心中一紧,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抬头看向身侧的齐皓,齐皓正紧张地注视着下方,神色郑重,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苏谧眼帘低垂,她咬了咬牙,随即一扬眉,果断地说道:“你先走,把我放下!”这句话一出口,她顿时觉得有什么压抑在心头的重负忽然松开了,让她缓了一口气,可是随即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掉下去,空荡荡,失落落的。 听到苏谧的话,齐皓揽在她腰身上的手臂无意识地紧了紧。 两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见到眼下逐渐聚集起来的辽军,自然明白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是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齐皓皱起了眉头,看着下方犹豫着说道。 “我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她坚定地说道:“你先出去和宫外的人联络。然后再想办法救我出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去东来楼,然后去找。。。。”苏谧迅速地说出她手中势力安排在这里的线人,交待着联系的方法,现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不是死守着这些秘密的时候了。宫中如今混乱一片,单凭她一个孤身的弱女子,能够保住自己就已经是极限,想要联络已经不知道被卷入何处去了的线人,绝对不是短时间所能够办到的,只有让齐皓把消息带出去了。 齐皓的眼中忍不住掠过一丝惊异,他显然没有料到,她竟然有这样隐藏势力。不过眼下连惊奇的时间都没有了,辽军越聚越多。 齐皓的眼中神采闪烁,苏谧感受到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松了又紧,瞬间的功夫,却像是历经生死般的漫长。 终于拢在苏谧腰上的手臂紧了紧,然后他抱着苏谧跃下宫墙,高深的红墙瞬间将漆黑的兵甲隔在了外面。 “你。。。”苏谧吃惊地看着他。 “别说了,先回采薇宫,见机行事。”齐皓打断她的话。 苏谧低下头去,这样的时机,他竟然不愿意抛下自己一个人逃生,苏谧的民主中忍不住惊讶,也有几分微微的萌动。。。。。 两人一步不停地返回了采薇宫。 采薇宫地处偏远,辽军暂时还没有杀到,宫人原本服侍的宫人都得到了消息,各自寻找出路去了,也不知道逃出去没有,此时偌大的一个宫室,只余下小禄子一个正呆在院子里发呆。 他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听见门口一阵声响传来,抬头一看,竟然是苏谧和齐皓走了进来,他顿时如同见了救星一样,手足无措地迎上来,“主子,王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现在怎么办啊?”他语无伦次地问道。 “快去拿两件太监的衣服来。”没有时间向他解释,苏谧急促地吩咐道,说着她奔向内室。 翻开首饰盒子,揭开最低层的暗格,那里面,一片薄如婵翼的物件,正轻巧安静地躺在碧玉雕花的匣子里,这是温弦上一次留下的面具,被她揭下之后就一直收在匣子里,因为已经损坏了,温弦也没有索要。 苏谧拿起这张薄薄的如同流水般的东西,对着铜镜,将它小翼翼地贴在脸上,冰凉的面具贴在柔嫩的肌肤上,苏谧只觉得脸部如同浸在水中一样清凉柔和. 睁开眼睛看向铜镜,此时的她已经变成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 可惜上一次温弦行刺的时候,颌下部分被侍卫的剑刃划过,面具伤了一小部分,苏谧犹豫了片刻,又从旁边的医药盒子里面拿了一块膏药,摸出金剪刀,一剪下去,贴在了下巴上. 此时再对着镜子一看,完全就是一个面目再也普通不过的年轻男子,只是下颌受了处小伤,贴着小半块膏药. 她又把头发散开. 这时候,小禄子捧着衣服,跑了进来,"娘娘....啊!" 苏谧转过头来,小禄子见到她的容貌,下巴差一点掉了下来,手中捧着衣服,也不右不觉地落在了地上. 在他身后,已经换上一身太监衣着的齐皓也走了进来. 看到苏谧的脸,齐皓禁不住也是一怔,打量了两三眼,眸中忽然爆起异样深思的光彩,随即归于平淡,笑道:"难怪你说自己有办法保住自己呢."一边说着,弯腰捡起掉落的衣服,走到苏谧身边递给她,一边看向梳妆台. 齐皓神采出众,就算是换上一身小太监的衣着,也是格外的惹人注目.见到他巡视梳妆台,苏谧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当即摸出一盒描眉的浅墨,以及前此致日子流行的金粉等物件交到齐皓的手中. 苏谧接过衣服,换上之后又将头发梳理整齐,不到片刻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面貌普通的小太监,而齐皓也变成了一个脸色发黄的普通太监,五官乍一看有几分俊逸,但面目粗糙并不出众. 在现在的宫廷里,一个太监是比任何的妃嫔或者宫女都更加安全的. 苏谧又翻开柜子,挑拣了几样重要的随身物件带在身上. 两人刚刚改装完毕,外面嚣张的哄笑声,吼叫声和间或夹杂的惨叫声也逐渐由远及近,终于到了采薇宫的门前. "乒"地一声,十几个辽国的士兵砸开了宫门,冲了进来. 第二章 千钧一发 第七卷 第二章 千钧一发 这些人的脸上带着苏谧所熟悉的贪婪和欲望,众士兵的眼神迅速地在院子里扫过,一边高喊着:"有人没有?统统给老子出来!"就要向屋里走来. 齐皓和苏谧对视了一眼,当即低砂顺目地走了出去. 眼见从房中出来的是三个面貌普通的小太监,众辽军脸上难以掩饰地现出懊恼失望之色. "滚开,兔崽子们!另挡道,小心老爷宰了你!"一个士兵随手将手中的刀砍向离他最近的小禄子,小禄子急忙向旁边闪避,却躲闪不开,齐皓在他的身后一拉,这才及时闪到一旁,却因为立足不稳而跌了个四脚朝天. 几个士兵哄笑起来,也没有追击,都一个个争着抢入房中. 随即房里传来清晰的惊叹声和吸气声,苏谧的宫室虽然不大,但是长期得宠,齐泷的诸般赏赐都是各国奇珍异宝,就算她不喜欢奢华的摆设,房中的陈设也远胜于平常的宫妃. 屋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夹杂着欢呼狂笑的声音,刀斧劈进木头的声音,甚至还有几个士兵为抢夺财物而争执怒骂的声音. 苏谧原本不看重这些东西,倒是小禄子在一旁露出愤愤的神色. "这个宫里头原本住着的女人哪里去了?怎么就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在这里?"经过近半个时辰的掠夺吵闹,十几个强盗披金抱银,满载而归地走出来,四处搜寻了一阵子,对着门口依然垂手站立的三个喊道. "军爷,都跑了,早就都跑了....."小禄子畏畏缩缩地回答. "跑到哪里去了...."几个士兵还没有问完,就听见 外面传来一阵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糟了,都跑到别的宫里去了!快点!去晚了连喝汤的份儿都没有了."一个士兵喊了起来.十几个人立刻像是嗅到了肉香的恶狗,争先恐后地扑了出去,比冲进来地时候还要心急火燎,贪婪忘形,片刻功夫就一拥而出. 看着这一群士兵远去的身影,苏谧轻叹一声,她知道,这样的抢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奏,等待着大齐宫廷地将是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凌辱. 她缓步走进自己地卧室,屋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乌木宝隔的折角屏风被推倒在地上,半压着歪斜的紫檀木包金桌子.香梨木的梳妆台被刀剑劈开,里面精美的金银首饰早已被席卷一空,墙角的柜子都被翻过,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绣着银色玉兰花纹的淡绿色丝绸幔帐被生生扯下,金色流苏逶迤在地上,洁白的被褥里面还有被人践踏过地污痕脚印. 雕刻着莲花纹的白玉胭脂盒子碎成数片,鲜润的红色撒在地面上,插入着刚刚折来的鲜花的景泰蓝花瓶被推翻在地上,里面地清水流淌出来,洇散了旁边的胭脂,使得那血一般的鲜明在地面的雕花玉砖上漫开,带着一种凄厉的**. 被这一番劫掠过后的采薇宫如同是被狂风催折过的花木一般,原本优雅精致的花瓣都被掠去,剩下残枝败叶零星地挂在枝头. 只余下空气中散发着的袅袅香气,还萦绕在人地鼻端..... "这群狗贼...."小禄子被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苏谧却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重叠,自己好像又回一次回到了那场噩梦里,同样熟悉地场景将她逐渐的堆积淹没,像是一张无所不在地巨网,将她牢牢地困束住,无法挣脱. 外面隐隐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女子尖叫声,哭喊声,宛如一把钝刀,在不停地切割着她的内心.一种疼痛从胸膛深处迸裂出来,几乎将她逼入疯狂. 眼前的一切,一如当年. 为什么这样残酷的一幕会不停地在她的面前重演呢?让她彷徨失措,无路可逃..... 她想要尖叫出声,又想要抱头痛哭,她已经受够了眼前的一切了.不知不觉之间,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正在恍惚失神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灼热的温度从肌肤触的地方传递了过来. 苏谧从臆想之中被猛然惊醒,她转过头去,是齐皓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但是他的人却没有看她,他正转头对着小禄子,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笑道:"小禄子,有吃的没有?去拿点吃的过来吧,我可是饿坏了." 竟然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不合时宜的话来!小禄子一副呆滞的模样听着空上命令,半响才反应过来,"啊,对了,前面还有点心,应该没有被这群蛮子糟蹋,我去拿过来."说着跑了出去. 待小禄子的身影走远,齐皓转头对着苏谧轻叹道:"别出神了,你应该早就看过这样的情景了吧,难道还没有习惯?" "怎么可能有人对这样的事情习惯?"苏谧的语气瞬间拔高.刚刚他的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以为她已经习惯,她以为她可以无动于衷,可是,无情的现实却让她发现,长年积累的坚强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瓷片,只要轻微的敲击就能够把它击地粉碎. 也许有些事情,无论如何, 也无法习惯,就如同,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 齐皓诧异于她的反应,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苏谧毫无示弱,地与他对视,齐皓忽然笑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很高兴见到这个宫廷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苏谧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她的声音转而冰冷:"那你呢?为什么刚才不抛下我自己走呢,难道这是世上还有什么是王爷人所放不开的吗?"她自己都难以描述她的心情,伤人的话语禁不住就脱口而出. 她许是她忽然发现,当这些杀戮和血腥,**祼地展现在她地面前的时候,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都是一样地令人绝望而难以忍受. 听到苏谧提起刚刚的事情,齐皓地眼中掠过一丝异样.一瞬间竟然让人有一种受伤的错觉,但仅仅是一个眨眼,他就已经恢复到平常儒雅自持的模样,随即平静地说道:"我从一不会抛下盟友的." "盟友?!如今王家只怕马上就要灭族了,我们还有什么合作的必要?"苏谧不无讽刺地说道. 听到这句更加挑衅而刺耳的话语,齐皓的语气反而放松了下来,他看得出,她只不过是急切的想要寻找一次发泄,让压抑在心底地沉闷爆发出来.他的眼中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笑意,她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王家是已经不中用了,但是恐怕我们又要有新的对手了." 苏谧低下头没有说话. 齐皓看着她,目光之中像是怜悯,像是歉意,又像是别地什么,犹豫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失言了." 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也会这样爽快地道歉,苏谧有点惊奇地抬头看向他.这时候,齐皓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淡与从容,迎上苏谧探究的眼神,他嘴角一扬,笑道转过话题道:"我可是从昨天开始就呆在城头上,连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啊." 苏谧低下砂去,她清楚刚刚是自己失态了,点点头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场争吵消弭于无形. "这个....先等小禄子拿来吃的再说吧."齐皓的笑容依然是那样的无所谓:"接下来恐怕还有力气活要干吧." 苏谧气愤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道:"说正经事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的."被齐皓这样一搅,她的心情倒是转而平静下来,没有心情再沉沦回忆过去了. 商量到正事,齐皓地语气也郑重起来:"我知道,现在我们需要头疼的就是如何在这几天里面活下去,并且找到逃生的机会." "几个太监应该不会引起辽人地关注的.只要我们寻找到时机就可以联络到宫外地人...."苏谧说道.她准备趁着辽军不备的时候先去寻找联络一下葛澄明安排在宫里头的内线,这些人大多都是粗使的杂役太监,以他们的身份,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乱军之中,联络寻找必定困难,好在现在有齐皓在,而且,齐皓安排在宫中的内线只怕也不少吧. "不行的,这样太慢了,更何况如如今他们也是自身难保."齐皓叹息道:"现在辽人忙着抢劫女子财帛,顾不上我们.一旦局势稳定一些,马上就要开始处理宫中的杂役内监了,说不定会把所有的人都杀了,所以说,我们要走的话,就要趁早,趁着辽人还没有熟悉宫廷的时候...." "都杀了?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残暴的事情呢."苏谧忍不住反驳道.内监虽然人多,但是并不会危害到他们. " 这不是残暴,"齐皓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生存的手段不同而已.我们汉人都说辽人生性嗜杀,其实也不应该说嗜杀,辽国草原贫瘠,苦寒之地,他们素来就没有多余的粮食,当冬季来临的时候,时常爆发内乱,抢掠食物,以求生存,在他们的习惯里面,这样无用的人是不能留着消耗珍贵的粮食的,尤其是...."剩下的半句话齐皓没有说出口,苏谧自然知道,尤其是在京城的存粮都被不知道什么人给一把火烧了精光的时候. "那也不用杀掉他们,逐出宫廷即可."苏谧反驳道.就算是在齐国攻破卫国的时候,卫宫之中的太监也只是被赶出宫去,任他们自生自灭而已.如果真是这样反而最好了,他们无需任何努力就可以逃出宫去了. "这一次的战事不同于以往,如果不齐已经被辽人所灭,或者辽人只是打定主意抢掠一番就撤退的话,自然 不会白费力气在这些无用的人身上,可是这一次...."齐皓苦笑道:"辽人占据城池恐怕要很久,短期之内又偏偏无法向外扩大战果,这种情况之下,预先把可能存在变数的因素统统拔除干净也是兵家常理." "而且现在京城之中囤积的粮草都被人一把火烧光了,粮食的供给必然更加艰难..."齐皓说道,也忍不住面有忧色.这一战,恐怕是难以想象的艰难啊.难道大齐真的就要这样灭亡了,天下又要重演群雄逐鹿,胡族入侵的局面?两人不约而同地无声叹息着. 两人正说着,小禄子拿着点心走了进来.知道接下来日子恐怕不好过,苏谧食不知味地勉强自己吃下了几块. 其后又有几批辽人冲进来意图抢掠,连紫檀木桌子沿上包着的金边都被那些士兵撬了下来收进怀里. 苏谧三人安静地呆在角落,倒是没有辽人过来找他们的麻烦.一直到了快酉时,宫门处又有沉重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外面传来辽军的高声呼喝,"大王有令,全部齐宫的人都到宫门外集合,有擅自藏匿者杀无赦!" 齐皓,苏谧带着小禄子一起走出宫门,看来辽军准备清点俘虏了,门外已经有一大群宫人被一队辽军驱赶着向前,同时收集着路上宫殿的闲散俘虏,苏谧三人不动声色地加入了进去. 第三章 料峭风寒 第七卷 第三章 料峭风寒 一路上,到处都是内监和宫女的尸身,队伍里,大多数的宫人都忍不住小声地哭泣着,不敢去看那些昔日同僚的尸身,有不少宫女的尸体都是衣衫凌乱,血污满身,显然是在遭受凌辱的时候被杀死的. 队伍走过含烟宫的时候,一阵尖叫声传来,苏谧抬头,随即看到了让她难以忍受的一幕. 含烟宫是雯妃的寝宫,此时,雯妃正披头散发地冲向宫门,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地乱七八糟,大片大片白晳的肌肤**在外面,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深重地淤痕青紫. 踉跄着奔跑了没有几步,两个辽军将打扮的大汉同时扑上去拉住她. "你放手,这个应该是归我们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拉住雯妃的一条胳膊说道. "你才该放手呢,凭什么算你们的,这个女人可是我们先抓到的."咖一个马脸的将领毫不示弱地吼叫道. "呸!少他妈的来跟老子讲什么先来后到,这一片地方大王说了,是我们队的地盘,是你们捞过界了,我还没有找你们算帐呢!这样白生生的美人被你们几个先享用了一遍,我还要找你们算一算呢."说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一把将雯妃身上那半边已经破碎不堪的绫罗撕了下来,像是撕扯一片破布一样,雯妃苗条白晳的身体顿时几乎全部**在外面,上面都是抓痕淤紫.血迹污物,遍布全身,触目惊心. 半裸地身体就这样被那两个辽军拎在手里,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随着两个辽军将领的争夺动作而摇摆不定. 受到这样的侮辱,雯妃却全在没有了一丝的反应,她地眼神呆滞的几乎不能转动了. 苏谧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惊怒骇异,她的嘴角喏动,想要别过头去不看,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无法动弹.雯妃素来与她不和,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遇见这样的下场.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母妃,母妃!"伴着惊慌地叫声,一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那是雯妃的女儿,也是大齐帝王唯一地帝姬,今年刚刚满三岁,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册封封号. 听到这一声稚嫩的呼唤,原本已经完全呆滞麻木的雯妃猛地清醒过来.她拼命地挣扎起来,身边的两个辽人都没有防备,竟然被她一下子挣脱了出去. 雯妃随即扑到自己的女儿身上,紧紧地抱住她. 寒风凛冽的天气里,母女两人的身体都在不停地发抖,两个将领没有上前去抓,反正他们知道雯妃是跑不了地,两队人马仍然在为雯妃的归属权力而争执不休. "应该拿你们刚刚掳获的那几个让我们队的兄弟们也尝尝鲜,这样才公平."后面的一个士兵叫唤了起来. "就是,就是!"那一队辽军都 跟着轰叫鼓噪了起来,明显这一队的人马比较多. "反了天了!就凭你.也敢跟老子争!这个女人老子是要定了!"那个马脸的将领受不了这样的窝囊气,"锉锵"一声,猛地将腰刀抽出了一半,寒光闪烁. 刀兵一现,情势顿时紧张起来. "就凭你!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老子就是不让你能怎么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将领轻蔑地看了马脸将领身后寥廖无几的士兵一眼,示威了一样地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拉扯雯妃. "你....."那个马脸将领想不到对方这么死硬,他刀子已经拔了一半,再塞回去就太没有面子了,可是自己身边带着的士兵又 不及对方多,正在犹豫是硬撑下去好,还是回营叫援军的好,这时候,一道尖锐地破空声响起. 那个满脸横肉的将领正在拉扯雯妃,毫无防备之下,一件还泛着寒光地武器如同闪电般擦过他的胳膊,紧挨着他的皮扶射入地下,刺穿了雯妃的身体,将她连同怀里的小帝姬一起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那个一只黝黑的寒铁长枪,枪身穿过了两人,依然有大半露在外在. "是谁?"被打断了动作的辽军将领勃然大怒地路起来,他回过头去高声咆哮道,但是当他看清楚使枪的人的时候,身子立刻矮了半截,嚣张的气焰灰飞烟灭,人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流利了,"大王..." 那是个身穿纯黑铁甲的高大的壮年骑士,就算是在宫殿里,依然在威武的骏马上,头盔上的红缨是秀金丝夹杂编制而成.头盔之下的面容狠戾而肃杀,满脸的络腮胡子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后跟着一队精锐的士兵,军容肃整,,气势森严,暮色之下,宛如一队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大王....这个...."那个马脸的将领赶紧将按在刀把上的手放下,咽了一口唾沫,试图上前解释,"我们....." 黑甲将军就是这一次辽国负责率军出征的南院辅政王耶律信,他威严地扫视着下方的两队人马,两队辽军都随着他极具压迫力的目光而低下头去. "你们两个可是知罪?"目光扫过带头的两个将领,耶律信森森地说道. 两个辽军将领顿时汗如雨下,入城之前辽军就已经颁下诏令,严禁因为争执女子财帛而私下动武,掳掠来的战利品都要按照军功统一分派.只不过,真入了这花团锦簇,锦绣红颜的金玉堆里,哪里还有人忍耐的住.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的头,顿时众人一哄而上,每一个都唯恐自己落在别人后头,什么禁令旨意早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耶律信冷哼了一声道:"执法队何在?"身后立刻有几个士兵出列应命, "将这两个东西各打四十大板,除去队长头衔,编于普通营中, 如有再犯,加倍严惩!" 一声应诺,几个士兵走上前去,两个将领连反驳都不敢,灰头土脸地被执法队拖走了.原本由两人带领的士兵也都畏首畏尾,悄悄地散去了. 苏谧银牙紧咬,几欲碎裂,自从步入齐宫以来,她还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愤怒,这个耶律信比较起这些肮脏的辽军更加的可恨. 被刺穿了身体,那一枪直中要害,霁妃已经立刻死去,她身下的小帝姬只是被刺穿了腹部,却没有当场死去,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哭叫起来,雯妃僵硬的手臂依然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孩子. 一个辽军走上前,毫不迟疑地将和矛从地上拔起.那长矛插入地下甚深,辽军拔了几下竟然拔不出来,只好一脚踩住雯妃的尸体,用力一蹬,终于将沾染着血肉的长矛从两人体内抽出,随着他的动作,小帝姬惨叫声时弱时强,长矛离体,矛尖从小帝姬的身体穿过时,响起一声尖锐童稚的惨叫声,紧接着哭声渐渐变弱,半响之后,终于不可闻,这一对母女都去了. 看到这残忍的一幕,路边被驱赶着向前的宫人队伍都低声哭泣起来,瑟瑟缩缩地打着寒颤,不自觉地向后躲闪着. 苏谧根本无法忍受,她几乎是用冒火一样的目光狠狠地凌迟着耶律信.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竭力低眉顺目,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愤怒却不受控制地自胸口汹涌而出. 忽然,齐皓伸手揽在她的肩头,将她向里拉去. 同时,耶律信好像是有所察觉地回过头去,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来.入眼处,全是一群形容憔悴畏缩的太监宫女,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疑惑着什么似的,又扫视了一遍,人群毫无异状,终于耶律信不再在意地转过头,率领着麾下的人马走了. "此人是耶律信,他是辽国的辅政王之一,在辽人之中威望极重,号称战无不胜,是与倪源还有你的父亲齐名的人物....."齐皓在苏谧的耳边低声说道. "不要把这样的人与我的父亲一并提起!"苏谧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其中的戾气还是遮掩不住. "好吧,这些虚名原本就是世人硬加上去的,"齐皓从善如流地说道:"但是这个耶律信不仅在兵法谋略上出众,领兵有方,法度森严,而且武功更加深不可测,当世恐怕也只有枯叶禅师那样的高手才有可能与他一较高下." "你想要说什么?"苏谧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想说这个级数的高手,六识之**远胜于常人,你刚才过于凌厉的目光,他都会有感应.你就不要用那种眼神去看他了,除非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齐皓头疼地说道. "这个耶律信,我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他."苏谧狠狠地说道. 第四章 深夜潜逃 第七卷 第四章 深夜潜逃 一群宫人都被赶到了风仪宫东边庆芳园中的空地上,过了一会儿,辽人先将其中的宫女都逐一挑拣出来,驱赶着走向别处,而苏谧他们这些太监则被留在在地。 众人不敢妄动,不一会儿,双有几队太监被撵到了这里集中,空地上人越来越多,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了,才有一队辽军过来,其中一个大嗓门的辽军冲他们喊道:“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别动什么歪脑筋,乖乖地等大王的命令下来,安排你们去干活儿。”然后留下一小队辽军百无聊赖地看守着他们。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在这样寒冷的夜晚,看守的辽军当然不会站在外面喝西北风,都进了旁边的宫殿,靠着火炉取暖,同时寻来酒菜大吃起来,只是留下几个人隔着窗子探头出来警惕地向这边看着。 众太监都疲惫不堪,纷纷各自寻找地方坐下,寒风凛冽,又已经到了夜晚,一些冻得受不了的太监不停地揉搓着手脚取暖,天气越来越冷,庆芳园四处树木虽多,也遮掩不住这钻心的寒气。寒风呼啸而过摇动枝叶,传来幽咽如同哭泣一般的声音,更加显得凄凉难耐。 几个平时得脸的总管内监,早都没有了以前趾高气扬的架势,一个个憔悴畏缩地抖成一团。 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粗使杂役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原本身份高贵的太监身上厚实的棉衣,神色闪烁,一看就知道心里头在谋划着什么。 一旦破了国,任何原有的地位权势瞬间都烟消云散了。如今他们都是一样地奴力,只有殿里那些正大大吃大喝的人,才是主子。 齐皓拉住苏谧的手,坐到了一株树木底下,小禄子站在一旁。 “等到了深夜,我就带你走。”齐皓轻声说着。 “能走的出去吗?”苏谧低声问道,齐皓的武功高强她是知道的。但是如今宫中处处都是辽军,一旦被发觉,带着她是绝对无法冲出去的。 “今晚辽军刚刚入城,必然要分散不少兵力去周围镇压反抗,而且宫中的女子财帛任他们予取予求,贪婪好色之心上来,警戒自然有顾忌不到地地方。等深夜的时候,我们就走。”齐皓肯定地说道。 苏谧点了点头,确实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她禁不住转头看向小禄子, 小禄子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说道:“主了不用担心我,看这架势,必然不是要杀人,刚刚那些辽狗说了,是要去什么城楼干活地。我早就干粗使的活计习惯了。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小禄子又开玩笑似地说道:“就是有一段时间要伺候他们这些粗胚子了,想想还真是委屈了我啊。” 齐皓冲他点了点头,苏谧心中黯然。但也知道无法可想,只有这样了。 天色黑暗下来。辽军对这些内监没有丝毫的重视,连住宿的地方都没有安排,就这样让他们呆在这里等候着接下来的命运。 宫殿里面,一群辽军还嫌宫中的暖炉不好使用,直接劈开了一具木床榻,就在大殿上生起火来。 篝火旺盛地燃烧着,跳动的火苗在这个寒冷地深夜散发出灼然的**力,混合着令人馋涎欲滴的菜肉香气。园子里面露天站立坐卧地太监们一个个又冷又饿,紧盯着殿中地火苗,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苏谧三个正在商量看如何找机会把几个紧盯着这里的辽军的注意力引开,忽然一道尖锐地叫喊声打破了寂静,“你这是干什么?!反了,反了!你不要命了!!!”声音很熟悉,苏谧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内务府地总管何玉旺。 他正紧紧地拉住自己的衣襟,而旁边一个杂役打扮的低级太监正扑在他身上拳打脚踢,试图将他身上厚实的棉衣扒下来,一边喊着:“妈的,你平时就欺压我们,如今凭什么还穿的比我们暖和,都是一样的奴才了。” “反了,反了!”何玉旺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声尖叫呵斥着,试图摆出他总管的威风来。 “我就是要反了你能怎么样!”那个小太监恶狠狠地喊着,何玉旺的棉衣已经被他扒开了。 两人缠斗厮打起来。 “你们都傻眼了,还不快帮我把这个狗奴才拉开!”何玉旺的年纪大了,力气自然而然不足,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挣扎着回头看向众人喊道。 周围的内监没有一个动弹的,反而有不少衣着单薄的小太监不由自主地将贪婪渴望的目光投向了身边衣着厚实的人。 人群开始**了起来。 **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扩大,几个看守的辽军从殿中走了出来,不耐烦地喊道:“都在干什么?吵什么吵,你们这群兔崽子,小心老爷我。。。。” “军爷,是他抢了奴才的衣服,”何玉旺一脸冤枉的哭叫着扑上来,他现在只穿着一件中衣了。 当先那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辽军手中的鞭子狠狠地一甩,何玉旺一声惨叫,被打地飞出了老远,生死不知。 那个辽军一鞭子抽飞了何玉旺,连看都司得看一眼,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满脸晦气地朝众人呵斥道:“喊什么喊?!妈的,老子看见你们这群阉人就烦!还有功夫打闹,有力气留着等明天到城楼上去干苦役吧!” 太监们都被他的鞭子吓到,瑟缩着向后退去。 “妈的,你们当老子愿意在这里伺候你们这些狗奴才,”那个辽军似乎越说越生气,又一步抢上去,手中的鞭子一鞭接一鞭地抽打着身边逮得着的太监,“都是因为你们,如今营里面的哪个不是搂着女人快活,就我们这些倒霉的连口好酒都没有捞着,还要在这里伺候着你们。。。” 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躲闪不及的太监被他抽打地四处乱窜,惨叫连连。 出了一阵子气,那个辽军才松了手,把鞭子往地上一指,狠狠地喊道:“都他妈的老老实实给我坐好了,谁再闹地老子不消停,老子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众太监惶恐地散开,小心翼翼地各自寻地方坐下了。 几个辽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威严带来的效果,转身就要向殿内走去。 “军爷,军爷,”一声伶俐地呼唤从身后传来,小禄子点头哈腰地快步跑了上去。 “什么事?”那几个辽军的脚步一缓,脸色不悦的看着这个胆敢阻拦他们的小太监。 小禄子陪笑着说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几位军爷辛苦了,奴才知道有个地方有酒呢,不知道几位军爷要不要。。。” “有酒?在哪里?”几个辽军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可不要骗人啊,这个宫里头的酒窖不是就只有一个地方,在那个叫什么内务啥的地方,早被大王的人马占住了,说是要论功行赏的。”领头的那个辽军士兵半信半疑地问道。 “奴才怎么敢欺骗您老人家呢?确实是有酒的,而且还是好酒啊,若是小的有一字虚言,就让我被您老的鞭子抽死。”小禄子满脸忠心,信誓旦旦对他保证道。 看到几个辽军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齐皓拉住苏谧的手,向后面的阴影里退去。 “好,这就带着我们去找,真的有酒的话,少不了你小子的好处,到时候保准给你分配轻松点儿的活计。。。。” 众人声音越来越远,苏谧和齐皓也已经无声无息地退到了树后,眼看四周无人注意,齐皓揽住苏谧的腰,施展开轻功,向园子深处掠去。 两个一路向后,翻过一处园子,却骤然见到前面有一队辽军士兵向这个方向走来。 齐皓揽住苏谧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跳上附近一处宫殿的房顶,两人压低了身子,等待着下面的辽军过去。 片刻之后,辽军的身影渐渐远去,两人正欲起身,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在这个不幸的夜晚,大齐的后宫里面,凄惨的哭叫声,悲伤的饮泣声。。。。遍地都是,苏谧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听得麻木了。但是这一次的喊声却与那些不同,因为那个声音充满着她熟悉的严厉和傲慢,两人转头望去。 看清楚出声的人,苏谧微微吃了一惊,竟然是倪贵妃。 第五章 惊心动魄 第七卷 第五章 惊心动魄 苏谧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发现他们所趴的地方正巧是西福宫的后殿顶上,从这里正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到整个西福宫。 如今这处宫中最奢华富贵的宫室之一竟然没有丝毫的被损害、被抢掠的痕迹,依然是灯火通明,华章丽彩。只是其中的宫人少了很多,只余下廖廖无几的小猫两三只而已。 两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并不意外,如果真的是倪源将辽军招来,必然与辽军有秘密协议,自然而然不会有人动他的女儿 。 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西福宫门前站满了警备森严的辽军,几十个手持火把的士兵围绕在周围,将宫门围堵地水泄不通,火光掩映下,那些辽军的神色都显得格外狰狞。 此时,倪贵妃正站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宛如一枝坚强的银白广玉兰,笔直地独立于这疾风骤雨之中,身边只余下一个宫女,而她对面的是一个辽军将领模样的人,双方正毫不示弱地对峙着。 “。。。。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大王的命令了,等到大王的旨意下来,我们再入宫搜查,只怕娘娘你脸上也不好看吧,倪贵妃,请你明白眼下的局势,我们虽然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会和你计较什么,但是。。。”那个辽军将领不耐烦地说道。 “没有什么但是!”倪贵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本宫已经说了,人不在我们这里,就是不在我们这里。”从苏谧的角度,只能够看到她的侧脸,光洁如玉地脸颊依然带着如同往常一般的骄傲和凌厉。她穿着一身银色的宫装,银紫色凤尾案闪烁着幽幽的光芒,远远地看上去,映衬着昏暗的灯光,如同满身素缟一般,充斥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艳丽。 那个辽军将领被她噎地一愣,面上立刻显出怒色,他们进入这个宫廷之后,还没有人胆敢试图反抗他们的权威,胆敢这样明火执仗地违背着他们这群征服者地命令。 那个辽军将领禁不住上前走了一步,倪贵妃的身子微微一晃,却没有后退,依然笔直地站着。喝道:“我是大齐的贵妃,你们敢怎么样?!” “大齐的贵妃,哼,”那个将领终究是不敢对她干什么地,走到了近前就停下脚步,轻蔑地说道:“大齐的贵妃算什么?连大齐的皇后都要被我们大王睡了,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大王玩腻了,自然会赏给我们。。。。” “够了!”倪贵妃的声音徒然拔高。因为极度的愤怒而使得脸颊上浮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殷红一抹。她强自稳定着身形,然后用充满轻蔑的眼神看着眼前地这些人。说道:“无凭无据,人匀想要入我的宫里面搜人,想都别想!我不想看到你们。立刻 走!” 又一次被这个女人打断了自己的话,那个将领脸上地青筋都爆了起来,要不是大王交待了,绝对不能伤害这个女作,自己肯定要让她知道厉害。 他上下打量了倪贵妃一眼,忽然现出一种不怀好意地笑容,“贵妃娘娘还真的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大齐的贵妃啊?大齐都亡国了,说不定等我们两家议和成功了,娘娘您就要入我们大辽的皇宫当贵妃了。” “你。。。。”倪贵妃气愤难言。 这个时候,一队士兵从远处跑了过来,领头地一个边跑边叫道:“大王有令,入宫搜查!” 那个将领脸上顿时显出喜色,立刻伸手却推倪贵妃,倪贵妃脸色变了,人却还是站着不动,身子笔直笔直的,任由那个将领地手伸到她身上。 辽军将领还没有来得及按照预料之中的在她的身上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捏摸了几下。倪贵妃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宫女然后伸手在他的手上拂了一下,看起来不过是个软绵绵、轻飘飘的普通动作。那个将领却不知道怎么的,手臂恍如触电一般,立刻踉跄着后退了下去,险些跌倒在地上,他江青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刚刚碰到他的宫女,踌躇不敢上前了。 “好俊的功夫啊。”齐皓忍不住轻声叹道,苏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那个宫女,她隐约记得,是倪贵妃身边那个叫做夏真的贴身侍女,没有料到竟然是有武功的。 刚刚到达的辽军看了倪贵妃一眼,正色说道:“将齐国的宗室尽皆收缴,这是我们辅政王一开始就下了的命令,如今小皇子在你的宫里头,我们当然不能放过,请贵妃娘娘让路吧。” 他们是在寻找那个小皇子!苏谧和齐皓瞬间都变了脸色。 “本宫说了人不在我的宫里就是不在我的宫里。我不知道什么辽国的辅政王,西福宫是本宫的居室,今天没有本宫的允许,你们的脏脚别想踏进我西福宫的大门一步。”倪贵妃的脸色苍白,却斩钉截铁地喝道。 “娘娘您既然这样言之凿凿地说那个小杂种不在你的宫里,又何必妨碍我们进去搜一遍呢?”一个新到的辽军将领说道。 “只怕是娘娘心虚吧,所以不敢让人进宫搜查,哼,娘娘现在还是先想一想过一会儿我们把人搜出来的时候毛发以解释吧。”刚刚被夏真击退的辽军将领嘲笑道。 眼看倪贵妃油盐不进,寸步不让,辽军已经不耐烦起来,当即就要上前推开倪贵妃,入宫搜查,反正眼前的几个不过是些弱女子,根本不堪一击。要不是上面再三吩咐过了,一定要保证这个女子的安全,以他们暴虐的性子,早就动手了。 倪贵妃带着几分绝望地喊道:“你们有什么证据!凭什么搜我的宫室。。。。” “我们大王已经下了命令,贵妃娘娘再阻拦,休怪我们不客气了。”辽军威胁道。他们带着刀走上前威逼着,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倒一边。 倪贵妃身子一晃还要挣扎,她身后的夏真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她将她拉到一边。 领头的辽人正要踏进宫门,忽然夏真快步抢上前去,阻住了辽人地去路。 不等辽人发火,她已经笑道:“几位将军还请息怒,我们实在是也有苦衷的啊,我们娘娘身居高位,尊贵无比,宫中多有珠宝首饰,只怕让诸位军爷入内,会有些。。。那个。。。损坏什么的,所以才这样坚持阻止诸位。” 夏真一边说道,一边在背后伸出手去,一根手指独立伸出,斜指后方,那方向竟然正是苏谧和齐皓两人伏身的地方! 苏谧一惊,齐皓却是预料之中,刚刚他带着苏谧上屋顶的时候,衣廖翻飞之声不弱。如果是平常人,自然不可能察觉,但是刚刚见识了夏真的武功之后,他就知道不可能瞒过她的耳目。 夏真一边赔笑着。一边继续说道:“。。。。尤其是后殿西侧角屋里面,更是珍宝贵重,是我们娘妨心爱之物,希望诸位。。。。。” 房顶上地两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这句话一入耳,瞬间心领神会。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齐皓点了点头,转身轻飘飘地下了房顶,如同一阵轻烟般落进西福宫之中,迅速朝着夏真所说的房间里掠去。 下面的夏真犹自大 那里絮絮叨叨,交待着搜查地时候要小心这个,担心那个。 “娘娘大可放心,只要不是活的珠宝,我们自然是不会动的,但愿娘娘您的珠玉首饰都是合情合理的吧。”辽人虽然不耐烦,但倪贵妃身份特殊,终究是要给她几分面子的,而且是西福宫原本就不在抢掠范围之内,当先的辽军将领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当即推开两人,领着手下向殿内走去。 苏谧紧张地看着宫门前地这一幕。 一群辽军一拥而入,倪贵妃摇摇欲坠地半倚在夏真的身上,脸色惨白的看着辽人地举动,夏真扶住她,低头在她地耳边轻声安慰着什么, 听了她的话,倪贵妃的脸钩忽然闪过一丝惊诧,忍不住抬起头就要向苏谧藏身的地方看来。 视线转到一半,却又硬生生止住。她回过头去扫视了留在殿门口守候地辽军一眼,勉强打起精神来,站直了身子,神色淡然地说道: “本宫有些累了,扶本宫去休息。” 夏真依言扶着她步入了偏殿。 苏谧从上面看下去,搜查的辽军已经冲入后堂了。 现在是争分夺秒地时刻啊,苏谧正急得冒火,忽然身后被人轻轻一拍,她回过头去,是齐皓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无声无息地趴到了她的身后,他怀里头抱着一个鼓鼓的包袱,脸上也带着难得一见的兴奋。 苏谧的眼神顿时落在那个小小的包袱上,齐皓靠近过来,苏谧轻轻地掀起绣着五色彩龙的金色缎子一角,里面一个粉嫩粉嫩的面容露出来。 小婴儿还在沉睡之中,胖嘟嘟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他睡得很沉,口水都顺着嘴角滑落了下来。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在这个森严杀戮的宫廷里,在这个敌人遍布,危机处处的时候,苏谧的心头忽然就充满了一种温暖的喜悦,就好像是在万里冰封的雪原之中看到了火光一点,就好像是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冒出了绿意盎然。她和齐皓一起满怀欣喜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他真小啊。”苏谧忍不住低声笑道。 “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找出来的,倪贵妃藏的真是紧。”齐皓也带着几分出神地看着怀里的婴儿,轻声笑道。 气氛因为一个孩子而变得柔和起来,使得两个最警惕的人一时之间也全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对话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现实却是残酷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微风吹过,小婴儿似乎是感受到了赛气,微微地咂了咂小嘴,发出细微的声音, 他要醒了! 第六章 东风难待 第七卷 第六章 东风难待 他要醒了! 刚刚还充满了温馨的气氛顿时跌入了万丈深渊,碎成了寒冰万点。 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怎么办? 齐皓运指如飞,就要向孩子点下去。 苏谧猛地伸手挡住了他的手指,她低声吼道:“你要干什么?” “点了他的穴道。”齐皓毫不迟疑地说道。 “你疯了,一个婴儿怎么能够承受呢?”苏谧阻止他道。婴儿也是有穴道的,但是婴儿的身体极其的脆弱,一旦被点了穴道,对身体的伤害极大,如果此时点了他的哑穴,超过一定的时间,这个孩子只怕以后一辈子都别想说话了。 “当哑巴也比死了强啊。”齐皓心急火燎地说道:“一旦他哭起来,我们全都死定了。” 奢华的西福宫下方,辽军正在翻箱倒柜,鸡飞狗跳地搜索着宫殿,粗鲁的喝骂声和叫嚷声一刻没有停歇。而高高的房顶上面,却有两个人安静地近乎诡异地趴在那里,陷入一种无声的紧张之中。 推开齐皓的手,用一种急促而又温柔的动作,苏谧将他怀里的孩子抱过来,轻轻地他的身上拍着,她还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曾经看到母亲就是这样抱着妹妹的。 在她的怀里,那婴儿蠕动了一下小手,小巧的鼻子抽了抽,嘴巴开合了一下子,终于又一次睡了过去。 旁边的齐皓看的胆颤心惊。 风一吹,苏谧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短暂地危机过去了,但是新的危机依然存在。 “你带着他先走!”苏谧看着齐皓,果断地说道。齐皓的武功是绝对不可能同时带着两个人冲出去,而且还要不惊醒孩子,只有让他们先走了。 “你。。。。”齐皓一愣,苏谧仰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面充满了决绝和信赖:“你出去之后就去东来楼,再商议接我出宫的细节,我的脸上有易容在,暂时不会有事的。” 齐皓还有犹豫。 “快一点儿,不然我们都出不去了。”苏谧催促地道。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一次清醒过来。他们连一记得都耽误不起。 齐皓回头看着还在西福宫之中翻箱倒柜的辽军,他咬了咬牙,忽然转过头,“我会回来救你的。”他你下头在她的耳边说道。他地唇几乎已经贴近了苏谧的脸颊,苏谧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唇畔的热度和从那灼热的唇里吐出地话语的真切。 就如同寒冬灰颓阴暗的天空里的一线温暖的阳光,轻轻投射进她的心里头。 说完这句话,齐皓抱紧她的纤腰,将她从房顶上送下去。苏谧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脸上地表情,他已经转身带着孩子,飘然而去。 西福宫侧殿里,倪贵妃脱力一般依靠在床榻上,她脸色虽然惨淡,但是却没有了刚刚的那种绝望和恐惧。 “到底是谁?”沉默了半响,她轻声问着身边的夏真。 “娘妨恕罪。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夏真实话实说道, 辽军刚到地时候,她正发愁应该如何是好,却听见身后有人衣诀翻飞,跃墙上房,她虽然心里头惊疑不定,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同时她也立刻意识到如果利用得当,极有可能是事情地转机,果然,当辽人提起藏匿在西福宫之中的是小皇子的时候,她明显听到房顶上的呼吸声粗重了许多。她当机立断,出言拖住辽军,并且言语暗示他们小皇子地藏身之处,依然房顶上人的武功,应该能够在辽人动手之前将人救走吧。 倪贵妃心绪混乱之至,辽军入城之后,夏真告诉了她那样惊天骇人的秘密,她平时再怎么坚强高傲,机智应变,终究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如何能够承受地了这样的内幕。 可是,一切都已经身不由已了,她除了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西福宫里面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之处,根本别无选择。她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在辽人搜宫收缴皇室贵族的时候,命令夏真前去风仪宫把齐泷唯五的皇嗣偷偷救了出来。 可就是这样细微的反抗也是有限,辽人遍搜宫廷不获之后,立刻把疑虑指向了全皇宫之中唯一没有被搜查过的地方----西福宫。她一个亡国的贵妃,甚至连阻止他们入宫的权力都没有,她倒是没有担心过自己会怎么样,就算是辽人真的在她的宫中搜出了小皇子,只要没有和她的父亲撕破脸皮,辽人就不敢动她,她忧心的是那个孩子,他是齐泷唯一的命脉,大齐唯一的皇子。 本来以为这一次那个孩子注定难逃此劫,却不料峰回路转,竟然被人救走了,虽然不知道救走他的人究竟是谁,但是终究是逃过一劫了,倪贵妃喃喃道:“只要那个孩子没有事,我也不求别的了。” 听着她的话,夏真脸上掠过一丝歉意,其实她刚才没有说实话,在辽人入宫的时候,倪贵妃要求她去救离小皇子,她本来是想要拒绝 的,可是看到这个平时坚强自主的女了在得知真相的时候那慌乱绝望的神情,想到她已经被自己的父亲抛弃在这群狼环伺的宫廷之中,原本理所当然的拒绝到了口中却变得无比残忍,迟疑了片刻,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依言去把那个孩子抱了回来。 只是。。。。夏真转过头去看向窗外,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没法活下去的。夏真苦笑了一下,纵然知道这样做是伤天害理,可是,为了主公的霸业,也顾不了这许多了。那个孩子是必须死的。不仅仅是那个孩子,大齐的皇室贵族,除了落入主公掌握之中,作为傀儡地齐泷之外,都要死! 就在她把孩子抱回来的路上,她就暗中下重手截断了那个婴儿的阴跷,阳跷二脉。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放心地在不知道身后潜伏的究竟是何人的情况之下,放任那个孩子流出宫外去。她确信那个孩子是绝对活不过一年的。 看到倪贵妃恍惚疲惫的眼神,夏真安慰到:“娘娘不必忧心,宫中向来有不少的高手在,像是以前伺候皇上身边的几位公公,房顶上地人行踪如此诡秘,必然不是辽人,只怕是宫中出逃的人。此番小皇子被他们带走,比起在我们这里安全很多,日后等辽人撤退了,我们在下旨慢慢寻找就好。” “说的也是,不管是落到什么人手里,终究是比呆在我这里等死强。”倪贵妃惨然一笑,“下旨慢慢寻找?只希望我还有活到那个时候的机会。” 此言一出,夏真眼神也禁不住黯淡了下来。倪贵妃所说地正是她忧心的。 为了救出她们,原本倪源特意安排了身边的亲信高手毒手神医高渊闻潜进宫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人识破了伪装,使得高渊闻被高手围剿至死。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之后倪源也不敢再派人入宫接应了。 如今她们身在这杀机四伏的宫廷之中,一切只能依靠自己了,如果倪源和辽人的合作关系一直继续还好,可是一旦出现变故,夏真也忍不住苦笑一声。。。。 只能听天由命了。 “娘娘是主公的千金爱女,主公岂会置之不理?”纵然心里也是忧心忡忡,口上却一直说着安慰的话语:“娘娘不要忧心了。” “千金爱女?”倪贵妃嘴角扬起,讽刺地一笑:“爹爹他对我和二哥虽然好,可是却。。。。”她说了半句就低下头去沉默了起来。回想起自己在家中地种种时光,父亲对自己虽然是溺爱一样的宠着,几乎有求必应,但是陪伴在他们嫡出兄妹两人身上的时光加起来都远远不及庶出地大哥。 记得小时候,她特别爱粘在父亲地身边,可是倪源一向军务繁忙,少有在家,听到父亲回到家里的消息,她每一次都会兴冲冲地跑去书房,每一次也都会看见大哥在书房里,有时候疾言厉色,有时候语重心长,父亲在亲自教导考校着他兵法武艺,虽然都是批评多而赞许少,但是,竟然让那个时候的自己莫名奇妙地嫉妒起来。嫉妒他为什么能够占据父亲地全部视线,就算那是苛刻的学业和责罚。 烛火摇移,这些陈年地往事都慢慢地涌上心头。 。。。。。。。 “算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倪晔琳忽然淡淡地笑了,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怕在爹爹他的心里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他自己的野心更加重要了。就算是。。。就算是大哥,也不能够比较,更何况我呢。” 听着那淡漠轻柔的声音,夏真看着这个被自己所长久守护的女子,她平时骄傲而坚强,可是有谁知道她坚强背后的一切呢,也许,就连离她最近的自己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她入宫以来,看似风光无限,荣华冠世,可是谁又知道其中的真相呢,在主公的心中,也许这唯一的亲生女儿也不过是个随时可是举起放下的棋子而已。就像是三年前,主公命令自己亲自下药打掉了她腹中的孩子,这样冷酷的命令,空间是为了避免她日后伤心,还是为了更好地隐藏倪家的力量,尽量韬光养晦呢?无论是为了何种理由,这样的决定对于孩子的母亲来说都是何其的残忍啊! 回想起那段日子,夏真她夫的要感激云妃了,幸好有她这样一个转移视线的替罪羊,才让倪贵妃尽快地从失落和绝望之中走出。 可是以后,她们会如何呢?在这个危机步步的宫廷里,自己能够保护她到哪一刻? 窗外,辽军翻箱倒柜的喧嚣声还在继续,窗里,却是一种压抑而绝望的沉默在主宰着。 像是忽然心灰意懒了,又像是突然彻悟了什么,也像是被那一个简单的站立动作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一样,倪贵妃疲倦地站起身来,她挥开夏真上前搀扶她的手,轻轻说道:“时间已经很了,本宫要休息了。” 她的声音轻柔恍如睡梦之中的呢喃,仿佛凝聚着无穷无尽的哀愁,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的疲倦而已。 第七章 雪冷梅尽 第七卷 第七章 雪冷梅尽 两人离开庆芳园还不是很远,不一会儿,苏谧就循着旧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园中,隐身于人群之中。 众人都早已疲惫不堪,大多数都挨着树木花石抱成一团打瞌睡,少烽清醒的人也都一个个憔悴失神,谁也不会有心情来管闲事,去注意一个面生的太监。 苏谧依然在那株树下坐下。 不一会儿,远远地就听见几个大嗓门的辽军的哄笑声,“算你小子有功,下次有好的差使,先算你一份儿。就不用去抗石头了。”一个大胡子的辽军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坛子,空闲的另一只手拍着小禄子的肩膀,笑道。 其余众人也都扛着大坛大坛的美酒,苏谧认出,那是很久之前因为她偶尔提起想喝酒,小禄子他们从内务府领来的几坛酒。领来之后自己的兴致又没了,就一直丢在库房角落里没有动。 几个人经过这里,小禄子不经意地回头之间,看到了苏谧,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把酒坛搬进大殿,小禄子找了个机会跑出来。 “主子,您怎么。。。”眼见周围没有人注意,他着急地小声问道。 “没有什么,刚刚出了一点变故,我让豫亲王先走了,”苏谧安慰道:“他出去之后就会安排晚自然有别的方法离开。” “原来如此,我说王爷不是那样无情的人,不会抛下主子您的。” 小禄子轻轻拍着胸口叹息道。 “不会抛下我,”苏谧心里头一动,想着白天的时候,他和自己一起跳下宫墙的那一幕,原本她以为他是个绝对实际而且冷漠的人呢,转而又想起刚刚他贴在自己的耳边轻声说出地承诺,心里头禁不住一热。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脸去。 第二天,辽军前来分派宫人,那个辽军小头目说话倒是算数,将小禄子还有包括苏谧在内地几个人都派去了辽军将领那里服侍。比较起马上要去城头上干苦力的大多数人来说,不啻于天壤之别了。 天上的雪花又开始飘落了下来。 从昨夜就开始下起的这场雪虽然雪粒细小,却连绵不绝,林林洒洒,如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 苏谧 从仆役歇脚地屋角窗户向外望去,目光停留在院子前面那具已经摆入了两天一夜的尸身上。 因为寒冷的天气,她的面容丝毫没有变化,只是上面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使得苍白的肌肤变得仿佛是冰雪一样的晶莹,隔着层层地雪幕看去,宛然玉色般华美洁净。 苏谧的思绪飘摇,禁不住回忆起两天前的那一幕。 后宫里面最中枢,最庄严地凤仪宫自然成为辽军主帅地寝殿。 那一天,苏谧和几个内监理所一起被带进了这里服侍,也许这些经历了征战杀伐的人都会急切的渴望着享受到自己所征服的国家地一切。无论是女人,是金银,还是日常的奢靡生活。 苏谧他们走进大殿,正看见大齐后宫地诸多妃子尽皆林立在殿中。两旁的坐位上分列着辽军的高阶将领,桌上摆满了酒肉膏粱,此时他们的注意力却没有一个落在眼前的美酒华食之上,贪婪的目光急不可耐地注视着殿中的朱颜玉质,花容月貌。一边时不时的低声议论评价着几句,污言秽语不断,几个离地近的妃嫔光是听着这样的话语就已经被吓得花容惨淡了,一个个低声饮泣着。 不一会儿,辽军的主帅耶律信到了,满面红光,神色开怀,他怀中犹自拥着一个碧衣少女,身姿窈窕,曼妙动人。 她正在耶律信的耳边说着什么,耶律信被她逗地哈哈大笑。走到殿中的时候她转过头来,婉而一笑,娇柔妩媚,宛如皓月工资兴空,萃然生辉,一瞬间,满室的春色都黯淡了下来。 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施柔儿。 大半年没有见到过,她瘦了很多,只怕这半年以来,在宫中的日子过的很不如意吧。 两人落座之后,施柔儿举起金花缠绕的酒壶,将手中的玉杯满上。那一双纤纤玉手,比羊脂白玉的酒杯更加柔润,比金色灿烂的酒壶更加动人。 她将酒杯递上耶律信的手中,一举一动,无不婉转**,潋滟生辉,别有不同。 众将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她的身上,“果然难是个绝顶的美人儿,大王今次可真是艳福不浅啊。”“可不是嘛,难怪今天起的这样晚。”苏谧听到两个离地近的辽人小声嘀咕着。有几个格外好色的辽人吞口水的声音能够传到苏谧的耳朵里了。 主帅落座之后,众人期盼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耶律信接过施柔儿递上的美酒,一饮而尽,眼光一扫,看着场中的众将心急火燎的模样,哈哈大笑了一声,说道:“本王知道你们如今已经急不可待了。昨天不允许你们动这一批女人,就是因为早就说过,这些女子的资质最好,自然是要按照军功分配的。今日在这个大殿上,我就把这些女人分配出去。” “我大齐的宫妃是何等的尊贵,岂是你等蛮夷之辈所能够侮辱的?”耶律信的旖 音刚落,一个高傲清丽的声音随即响起。 站在屋子一角的小禄子一起摆弄火炉的苏谧不用抬头也知道,有这样高傲而庄重的语气的必然是皇后了。 “哼,你们大齐早就亡国了,哪里还有什么大齐?如今你们不过是一群亡国无主的妇人而已。”耶律信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谁说我们大齐亡国了?”皇后的眉头扬起,她轻蔑地看着高高坐在台上的耶律信,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辽军将领,“如今我们大齐地皇帝正带兵御驾亲征,马上就要征服南陈。班师回京。到时候,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内外交困,岂是对手?” “哈哈,”耶律信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最好笑地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你还以为,你们那个无能的废物皇帝有回来的机会吗?别做梦了,如今他自身难保,哪里有功夫来救你们?” 殿中的妃嫔传出一阵低沉惶恐的哭泣。 皇后地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你也是蛮人的将军,岂不知道我们汉人一句俗话‘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大齐国土辽阔,得失岂是拘泥于一座城池的?你说我们大齐灭国了,可是你们除了这个京城,还到过我们大齐那一处地方?攻陷过我们大齐那一座城池?” 耶律信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哼,一介无知女人而已,别以为我们辽人的铁骑只是困守在一个小小的京城里?” 不理会他的言语,皇后自信地一笑道:“我们大齐立国多年,先祖征战杀伐,多少次地惊险败退都经历过,岂会被你们暂且的入侵所击溃?不仅我们大齐的皇帝,我们大齐地每人上子民都不会坐视你们这群强盗地入侵的。” “你们齐国难道没有侵略过别的国家?还口口声声称我们为强盗。”座中的一个辽军将领扬声反问道。 皇后坦然笑道:”我们大齐自然也是征伐四方,武功盖世,而那些国家也有无数守节知礼地妇人,虽然是敌国,我也敬重佩服她们。” “你就算是佩服她们,却是你们齐国将她们逼死的。” 皇后浅笑道:“国家大事我一介妇人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己地夫君和国家。我只知道我王凝秋身为大齐的皇后,嫁于大齐的君王,食大齐的傣禄供养,受大齐的尊荣显贵,为大齐的子民们爱戴,就绝不能坠了我们大刘的威风,与其它的国家何干?” 那个辽军将领一时哑然。 “你们汉人常说识实务者为俊杰,如今这几句话正好应景,不想伺候我们大辽,难道想着送死吗?”耶律信嘲讽地说道,一边看着皇后身后的诸妃。 诸妃被他的眼光一扫,都胆层地低下头去。 “国礼不可丧,人们这些茹毛饮血的化外野人,岂知廉耻气节为何物?想要我们侍奉你们这些强盗,想也别想。”皇后轻蔑地笑道。 耶律信被她说的一阵火起,他伸手揽过施柔儿,笑道:“如今,你们大齐的宫妃不是早就侍奉起我们大辽的将士了吗?” 施柔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即恢复平静和娇媚。 皇后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无耻之徒,不知礼节,不知自爱,岂配为我大齐妃嫔?死后也难以配的上社稷宗庙。 哼,社稷宗庙,这样虚无的东西我要来何用? 施柔儿眼中却浮现出一份轻蔑来,她一边高举酒壶,向玉杯之中缓缓注入美酒,一边轻声笑道:“大王可万万勿将妾身与皇后娘娘相比较啊,娘娘高贵无比,岂是我等卑微女子所能企及的。”说着高举酒杯,柔声道:“大王还是勿要逼迫娘妨了,娘娘她其实也是明理之人,只要大王晓以大义。。。。” “何为大义?”皇后似乎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多听一样,抬高声音,打断了施柔儿的话,“卑劣者逐臭之行,狼狈为奸。洁身自好者,便是刀斧加身,亦不能移其志于方寸。“ 耶律信顿时大怒,”如今局势使得,尔等竟敢不从?大齐早已经亡国了,这么说来,你们是想要殉国了?!那本王就成全你们,干脆全部赐死算了!“ 听见”死“字,皇后身后诸妃不少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她们都还是绮年玉貌的少女,生来就是金尊玉贵,她说的道路注定应该是光鲜和荣耀,她们的生活注定应该遍布绫罗和珠主。血腥和杀戮距离 她们遥远而虚幻,她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也许只不过是夫君宠爱的多和少,以及如何获得更盛的荣光,死亡这个词汇距离她们地生活是那机关报遥远。如今残忍的现实却将她们所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切**裸地摆在了她们的面前。如此突兀,让她们措手不及。 施柔儿抬起头来,她用一种嘲讽和讥笑地眼光打量着不断瑟缩后退的诸妃。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皇后凄然一笑,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说着她转过身去,眼神之中带着凄冷的决绝,她扫视着身后的妃嫔们,缓缓说道:“今日我大齐遭此大难,我等妇人之辈所能作者无他,不过是知礼守节而已。与其身遭贼辱,不如坦然赴死。绝不欢颜谄媚,坏了皇上和家族的名声。” 众妃一个个脸上都有哀泣之色,却不敢与她的眼神对视。 皇后不过凄然一笑,也不言语,辽军将已经有人看出她的意图,连忙上前阻止,那些手还没有伸到她地身上,她的衣诀翻飞,人已经箭一般冲向身边的柱子。 在胆小的地妃嫔们地惊呼声中。血迹沿着光洁的额头流下,在天统元年正月的这个日子里,在这个冰雪交加的冬季,大齐皇后地生命随着那一抹嫣红的血迹飘逝了。 风仪宫之中华美依旧,她地主人却以这样惨烈而决绝的方式陨落了。 施柔儿依然在平静地为耶律信斟酒,举止轻柔和缓,烟视媚行。 苏谧正在将一块木炭扔进火炉,殷红的火焰升腾起来,透过跳动的火焰,她看见她的身影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苏谧不禁有一瞬间的错觉,她是在冲向这一处火炉,而不是那冰冷的柱子。 火苗猛地爆出一丝火星,随即湮灭。她听小禄子在旁边提醒她的声音,“主。。。小连子,柴火加的太快了。。。” 耶律信很是恼怒,下令将皇后的尸身丢弃在宫门口不得掩埋,以为齐宫妃嫔宫人的警戒。 筵席重开,金樽飘香,又令场中的诸妃为众将端茶侍酒。 众妃战战兢兢,犹豫不行,耶律信大怒,指着院中的皇后尸身问道,“哪一个再推诿不从,就干脆去与她作伴!” 众妃虽然满怀愤恨,但是看到皇后丢弃在院子里的尸身,一个个浑身颤栗,不敢言语。 终于,一个辽将按耐不住,伸手去拉住一个宫妃,那个宫妃尖叫了一声,被拉进了他的怀里,终空是不敢挣扎 。随即,场中大乱,在一阵阵肆意放浪的笑声中,众将纷纷离席,将看中的妃嫔都拉扯到席上。 诸妃都是年轻的女子,如何挣脱地了。一番僵持之后,少不得敢怒不敢言,含泪依从了。 苏谧等十几个小太监低头在旁边负责端菜跑腿,没有任何人注意。 日子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主子,小心着了凉。”小禄子刚刚从殿上伺候回来,走进了屋子,看到苏谧正在出神地看向院子里,眼神也跟着投过去。 看到皇后至今仍然遗弃在哪里的尸身,他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雪片慢慢地变大了,鹅毛一般,从天上挥洒下来,四周白茫茫一片,外面守卫的士兵都因为受不住寒冷而跑下望台,窜到屋子里面去取暖了,四周没有一个注意。 一种自然而然地冲动让苏谧走了出去,厚密的大雪在她的脚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伴着周围雪花落下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种异样的静谧。她来到皇后的身边,看着这个已经被雪掩盖了大半的女子。 她的神情安宁而决绝,额头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净,但已经被浅浅的雪花所掩盖,红润洁白,璀璨清澈。 看着那宛如朝露般的容颜,苏谧伸出手去,将她因为被拉扯拖拉而散乱开来的衣襟整理了起来。那覆了雪的金红色锦绣霓裳看起来比往昔的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璀璨,她是抱着这样坦然赴死的心意,所以特意穿上了这样的衣服吧。。。。 数步之遥的宫殿里,散乱的丝竹声,歌舞声,哄笑声,交错传来。 风仪宫热闹欢愉更盛往昔,而它真正的主人却在门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溶化在这漫天雪花之中了。 苏谧站起身来,她极目远望,天际暮色阴沉,乌去重重,只余下千万片的雪花闪烁着星子般的微光,飘洒游移在空中,亦沉寂弥漫在她的眸中。她寥落地站在这繁华却残存不堪的宫阙里,一种前所为有的清冷孤寂涌上心头。 第八章 身陷重围 第七卷 第八章 身陷重围 苏谧端着酒菜走近殿门,宫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紧接着一顿呵斥,"莫不是你们还以 为这里是大齐的后宫,容得你们摆这娘娘的臭架子吗?!" 苏谧抬头一看,是李贤妃,她身侧的那个辽军将领命令她用嘴去喂酒,李贤妃如何能从,免不 了又是一阵拳脚打骂. 李贤妃苦苦地哀求着,躲避着,白晳的脸蛋儿上五指的痕迹清晰可见,泪痕宛然. 苏谧放下酒菜就同小禄子一起快步出了殿门,对殿中的一切视若无睹,她知道自己谁也救不 了. 宫殿里面传来施柔儿银铃一般的笑声,妩媚诱人. 小禄子低声啐了一口,"这种女人,亏她还是圣上册封的玉嫔呢,皇上还曾经亲口称赞她''皎 皎如玉,美若凌波''呢." 苏谧淡然一笑.她并不讨厌施柔儿,她只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在这个刀剑林立的乱世之中, 对于女子来说,往往贞洁和生命无法共存.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皇后为了自己的尊严, 为了夫君和国家的荣耀而选择自尽,她固然佩服,但是施柔儿选择了为活下去而尽力挣扎,也并 没有什么不对. 酒香漫漫,大殿里依然是笙歌艳舞不断,被召来的宫廷歌舞姬,罗袖轻挥,纤腰舒展,乍一看 上去,大齐的风仪殿里面一切还是就如同往昔一般富丽繁华.只是酒宴地主人换了一批,换成了 更加喧哗吵闹的一群而已. 苏谧和小禄子几人正端着新的美酒上殿,同时一个传令的士兵高举着公文,穿过层层地红罗 阵式.踩过重重的胭脂流香,飞快地奔到主帅耶律信的席前. 大殿之中歌舞依旧,耶律信在漫天的笙歌艳舞之中拆开公文. 苏谧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将刚刚送达地美酒斟入杯盏. 耶律信漫不经心地看完公文,目光却逞着一丝玩味地投向大殿里窘迫不堪的众妃. "莲妃是哪一个啊?"他转头看向施柔儿,轻笑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的苏谧没有丝毫的动摇,美酒持续不断地注入杯中.对面的小禄子却脸色微变 ,手禁不住一抖,杯盏碰撞的脆响传来. 施柔儿轻巧地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耶律信,嫣然一笑道:"大王是在问旧 齐后宫中的第一美人儿莲妃娘娘吗?" "第一美人?"耶律信眼中一亮来了兴致,他伸手抬起施柔儿地下颌.调笑着问道,"难道说这 个后宫之中还有比起我的施美人更加动人的绝色?" "大王太抬举柔儿了."施柔儿嫣然一笑,微微一晃就挣脱了耶律信地束缚:"比起世间地庸脂 俗粉来说.柔儿自信姿色尚可.但是比起这位宠冠后宫的莲妃娘娘来说,那可就是...."施柔儿 掩口一笑:"真的上不了台面了." 耶律信眼中爆起亮光,却依然摇头道:"我却不信这个世上有这样的绝色." "大王面前,柔儿如何敢撒谎啊,不信地话,大王可以问一下殿里的姐妹.这位莲妃娘娘在宫 中可是宠冠六宫啊,自从她入宫为妃之后,齐帝就再也没有宠爱过任何一殿中地姐妹,连柔儿入 宫之后,也才不过是一夜的宠爱,齐帝就弃我如弊履,两相比较之下,大王难道还想象不出这位 莲妃娘娘姿色如何?" 殿中的诸将已经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施柔儿娇声软语,将这位传说之中的莲妃描述的天下无 双,众人禁不住询问起身边宫妃. 诸妃哪里能够反驳,免不了随口应承.一时之间,大殿之上满是赞美之声,只把苏谧夸赞地天 上无双,地下难寻. 苏谧斟酒完毕,安静地侍立在耶律信和施柔儿身后,听着殿中诸妃对自己层出不穷的赞美浮 夸,心里头也不知道应该好笑,还是心酸. 听到诸妃众口一词,耶律信兴趣倍增.连忙问道:"如今这个莲妃到哪里去了?不会是破城的 时候死了吧?"他自然看出,殿中的妃子里面没有莲妃在. 辽军入宫之后,宫中也有十几名妃子身死,有的是如同皇后那般为保清白,以身殉国的,也有如同雯妃那样意外死于非命的. "据臣妾所知,莲妃并未身故."施柔儿浅笑道,她看过辽人统计的妃嫔资料,作为战利品里面最珍贵的物件之一,大齐俘虏的和身死的后宫妃嫔都被详细地查问统计了一遍,其中都没有苏谧的名字. 辽人来的那么快,在深远的后宫里,而且四门又被那个多事的皇后关闭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得及逃出去.她一定还在这个宫廷里面,而且,既没有死,也没有落到辽人的手里. 施柔儿只觉得心里头有一只小虫子在啃噬着她的心脏.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够这样的幸运,她究竟藏在哪里?假装成了太监或者宫女?还是潜藏在隐秘的暗室夹壁里? 她也应该是与她们同样的命运,施柔儿扫视着眼前那些在辽人怀中唯唯诺诺的妃嫔们,心底里一种嫉妒和恨意要将她逼入疯狂. 站在她身后的苏谧苦涩地一笑,她当然知道施柔儿这样对耶律信夸赞自己美貌的目的.人在处于凄惨的境地的时候,往往也希望别人与自己是同样的凄惨.更何况,自己与她实在是有仇又有怨的.只怕沦落到辽人的手中,她的心中也是难过.只是蝼蚁尚且贪生,谁愿意在这样绮年玉貌的锦绣年华面对死亡.既然没有坦然赴死的勇气,这样努力勉强让自己痛快的接受,也是一种活下去的方法.抑或者算是对齐泷,对大齐后宫的一种报复,一种讽刺. 只是耶律信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自己来呢?苏谧的目光落到他手中持着的公文上.这封新送到的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那这个莲妃究竟去了哪里?难道还隐藏在宫中不成?"看到众妃都是哑口无言,耶律信又一遍疑惑道. "这个就难说了,"施柔儿笑道:"臣妾与她又没有交情,只知道莲妃没有身故,说起来,自从大王入宫之后,就未曾见到莲妃的身影呢?原本臣妾还以为,能够有幸与莲妃娘娘共同侍奉大王呢?" 耶律信目光闪烁,他们兵马入宫迅速,全大齐后宫的妃嫔宫女几乎没有几个逃得出去的.他不相信一个娇弱的妃子能够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这样,只有可能是隐藏在这个深宫之中了.大齐立国百年,宫中各处宫室经过多次的扩建翻修,楼阁延绵,亭台复杂,辽军入宫尚短,如果隐藏的好的话,一时之间,倒真是难察觉. 听到诸妃赞不绝口,他越发兴致勃勃,随即抬头高声呼唤随从,就要下令详细搜查宫室,寻找这位传说中的莲妃. 施柔儿看着耶律信心痒难耐的表情,随即说道:"大王勿要着急,如今宫中哪一处地方不是在大王的威严之下?只要慢慢搜寻,必然可以寻到佳人.而且,臣妾还知道一条捷径呢?只怕用不着劳动各位将军费心,就可以找到莲妃的藏身之处."一边说着,闪烁难测的目光已经投向小禄子. 苏谧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哦,柔儿有何妙计?赶紧说出来听听,有效的话,本王重重有赏."耶律信立刻问道. 施柔儿含了一抹清冷的笑容,缓缓说道:"莲妃再强,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孤身一人如何能够隐藏地住呢?必然是有人与她同谋,才能够潜藏这许多时间.所以臣妾以为,只要拷问莲妃身边的心腹宫人,就可以知道她的去向了. "言之有理."耶律信笑道:"本王这就命人去将莲妃身边的宫人都寻来,一个个地拷问,不愁问不出实情来." "大王无需费力,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施柔儿侧头一派天真地笑道:"眼前这位小公公以前可就是莲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心腹啊.主子的去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小禄子脸色一变,手中的酒壶一下子跌落在地上,"哐啷"一声, 酒水四溅. 第九章 蒙混过关 第七卷 第九章 蒙混过关 感受到耶律信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小禄子禁不住打了哆嗦,双目看向 地面,竭力保持镇静. 耶律信身后的侍卫走上前,在小禄子身后粗鲁地推了一把,推搡着他到耶律信的桌案前跪下 . "既然是莲妃身边的亲信,你主子的下落可知晓?"耶律信问道. 小禄子脸色发青,却强自压抑着紧张,摇了摇头. "这些莲妃身边的人都甚是忠心,只怕...."施柔儿在耶律信的耳边轻声说道. "嗯,"耶律信点了点头,就要叫外间的士兵来将小禄子拖下去严刑拷打.身后却忽然扬起一 个声音,"大王,奴才知道莲妃娘娘的去向." 众人都向话音来源处看去.却见是一个站在耶律信身侧侍酒的小太监,面目寻常,只是颌下 受了一处伤,贴着半块膏药. "你可真的知道莲妃的去向?"耶律信问道.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苏谧连忙一溜儿小跑奔下高台,到小禄子的身边跪下,面 后耶律信和施柔儿道:"回禀大王,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大王您啊.奴才以前也是 采薇宫附近伺候的,所以知道一些." "说来听听,真的有消息的话,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 "谢大王的赏."苏谧脸上现出狂喜的神色,谄笑着道:"奴才本来是采薇宫附近侍奉花木的. 所以曾亲眼看到莲妃娘娘带着贴身的宫女觅青向神武门城楼方向去了.大约是在大王的兵马入 宫前大概两个时辰左右吧." 施柔儿惊讶地问道:"她怎么会到城楼上去呢?她不过是个寻常地宫妃." "这个...."苏谧脑海之中思索着应对的方法,口中说道:"这个....自从城池被围困之后, 莲妃娘娘每天早晨都会去神武门城楼的,似乎是对战事颇为关注." "确实如此."小禄子也反应过来,连忙应和道. "她的胆量倒是够大."施柔儿不咸不淡地说着,脸上却掠过一丝疑色.神武门城楼下去穿过 广场前面就是宫门了,如果是在辽军刚入城的时候得到消息,确实还有一线生机. 难道她真地有这样的好运气,竟然赶在辽军入城之前逃出去了? 不可能,辽人来的太快,她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有这份决断,孤身一个人..... 耶律信的目光投向座中的一个绿袍将领,此人是他的前锋将军,第一个率军入宫的. "大王,我军入宫地时候确实有几个宫人跑了出去.但都是宫门处负责看门打扫的杂役之流, 不可能有宫妃才对."那个绿袍将领见到耶律信的目光,连忙分辩道. 耶律信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头命令身边地侍从将采薇宫和当时神武门处侍奉地宫人都召来 . 苏谧心中暗暗着急.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耶律信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 好色猎奇的心理? 不一会儿,辽军士兵推搡着一群宫人走了进来. 耶律信手一挥,大殿之上的歌舞立刻停止了,舞姬乐工退到殿侧.士兵押着七八个宫人上前 . 苏谧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去. 有三四个她宫中的人,只是多半都是太监杂役和相貌寻常地宫女.一个个神情木呐憔悴.觅 红等几个姿色出众的宫女都不知道何处去了.苏谧心中一黯,知道多半是遭遇不测了. 耶律信询问起破城当日莲妃地去处,众人战战兢兢,岂敢不说实话?七嘴八舌,却把大体的 脉络交待清楚了. "这么说来,莲妃确实是前去神武门城楼了."耶律信沉吟了片刻,又问道:"她每天去城楼干 什么?" 苏谧宫中的人都哑然了,苏谧一向是由觅青贴身服侍,少近宫人.所以众人都难以回答. "这个....."一个神武门侍奉的小太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莲妃娘娘一般都是站在那里向 着城墙处远眺一会儿,似乎是查看战事的样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回宫....对了,奴才记起来 了,临破城这前,莲妃娘娘是去找豫亲王了. "你说破城之前,她和那个豫亲王在一起?!"耶律信的神色郑重了起来.这个豫亲王是此次京 城留守的指挥,让辽军吃了不少苦头的.耶律信本想入城之后就拿下他杀了示威,没有想到这几 天搜遍了宫室王府,大齐的皇室贵族被他们收缴了不少,却独独没有找到这个位高权重的亲王. 此时豫亲王这三个字也算是他心头小小的一根刺了.他早就下旨意,命令全城加紧搜查,却至今 没有任何消息. "她去找豫亲王是为了什么?"施柔儿疑惑地问道. "莲妃娘娘这些天上城头的时候,经常见到豫亲王的,两人时常在一起不知道在谈论什么, 对于主子的话,我们当奴才的也不敢偷听."那个小太监原本是在城楼大殿门外侍奉的,想起了 当日的情形,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说了出来:".....就是破城的那一天,本来娘娘已经下了城 楼的,但是又跑了回来,看模样很是匆忙,然后就跑进了殿里找豫亲王去了,之后也不知道商量 了什么,豫亲王叫外间待命的将军们进去,也不知道处理了什么事务....然后就是大王您的人 马进了城." "是啊,奴才也见到过两人并肩站在城头上."另一个神武门的宫人也忙不迭地说道. 施柔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地笑容."原来莲妃娘娘早已经有了惜花护花之人.大王注定是有缘无份了.听说豫亲王虽然是皇室贵族,但却是宫中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能够带着佳人逃出宫去也不稀奇." 耶律信冷哼了一声,手中的文书不自学地捏紧了. 苏谧低头跪伏在殿中.心中暗叹了一声,破城之前她数次与齐皓商讨战事,确实有违宫规,落人闲话.只是,在这样国破家亡的关头.这些宫廷规矩早就被贬得一文不值了,顶多也只余下让施柔儿愤愤两句地价值而已. 可是事情又牵扯到了齐皓身上.齐皓他身为监国亲王,破城之前总揽大齐京城的政务军略,身份至关重要,此事必然难以善了了. 果然,听到牵扯到豫亲王齐皓.诸将神色也纷纷严谨了起来,又交替询问了几句,眼看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耶律信又叫来了随身的侍从.命他们前去拷问宫门处俘获的侍卫宫人,寻找这两人地下落. 之后此事就暂且搁下,挥手命苏谧他们这些奴才告退了. 苏谧和小禄子两人齐齐在心里头抹了一把汗,堪堪逃过一劫. 冬日的早晨,天色还是晦暗一片,苏谧和小禄子已经早早起来.拿着扫帚,负责将凤仪宫门前的积雪清扫干净. 清扫到宫门一侧,苏谧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她的尸首已经被摆放在这里很久了,几乎化为了一座冰雪雕琢的玉像.苏谧蹲下去,小心的用手将她的周围地积雪清空,她的手指拂过她的面容,指尖下感受到如同玉石般冰凉地触感,让苏谧地心情也悲凉了起来. "不忍心用这些东西触及她的身体吗?"然后,苏谧的身后传业一个娇柔的声音,"看来,在这个宫里,她地威望还是不错的." 苏谧转过身,是施柔儿,她像是刚刚起床地样子,一身桃红色绣金线牡丹的琵琶襟长裙,发丝散乱,神情慵懒,衣襟松开,半掩着洁白的缎子抹胸,一年水貂皮斗篷斜斜地搭在身上,露出粉嫩白晳的脖颈,她似乎全然感受不到这深冬天气的寒冷,举止之间惹人遐想无限. 此时她神色漠然地看着苏谧,然后目光转向下方皇后的尸身,神情半是怜悯,半是嘲讽. 苏谧俯下身去,"奴才见过玉嫔娘娘."这些宫妃虽然已经侍奉辽人,但是称呼却都没有改变,辽人也都不在乎这些,也许对他们来说,听着身边的奴才呼唤着怀中女人的旧封号,反而是另一种昭显自己征服功绩的方式 . 施柔儿没有理会苏谧的行礼,她径自走到皇后的尸首之前,凝神注视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这个时候看起来,可真是干净啊." 苏谧摸不清楚她的意思,只好沉默不语. 寒风吹过,施柔儿的斗篷翻飞鼓舞,她变瘦了之后反而多出了一种弱不禁风的媚态. "....我刚入宫的时候也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会帮助我,栽培我,然后我就相信了....那时候的我可真是蠢啊.后来....被人踩在脚底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没有一个女人会心苦情愿地帮助另一个女人去接近自己的丈夫.如果她真的不得不这样干,那么 ,她心里头对你的怨恨可能更深...." 狂风呼啸而过,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风声里,断断续续听不分明. 苏谧在她身后沉默地低着头,听她说起往事. 王家栽培施柔儿入宫的计划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王家这样做的缘由,只是苏谧的目光投向皇后,她是那样的高傲,这种不得不听从家庭安排,为自己夫君去安排别的宠妃的行为,怎么能够忍受的了呢? 只怕,在她的心里头,施柔儿是比起自己来说更加刺痛难耐的一根刺吧. 所以,她才会鼓动施柔儿用那样直接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未尝没有打着一箭三雕的主意. 施柔儿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尚且摸不清这宫中繁华锦绣之下的波澜汹涌,尚且不知在这个宫里头,不可能有真正不变的盟友,有的不过是层层的利益纠葛,争斗不休,而经过这短短的半年,她倒是真的明白了不少. 只是..... 苏谧仰头看向天空,天边逐渐泛起淡淡的晨光,却仿佛连那光也是冷冷的,照射在遍地雪霜之上,反射着淡漠的银色,天地之间寒意越来浓重起来. 这宫廷的雪一直没有停啊..... 寒风不断,将苏谧的发丝吹得散乱,她抬手将头发捋了捋. "你知道吗?"施柔儿忽然转头看着她,目光幽深,直透人心:"你方才捋头发的动作很像一个人." 第十章 金蝉脱壳 第七卷 第十章 金蝉脱壳 平淡的声音恍如晴天霹雳. 苏谧的心中悚然一惊. 被她发现了吗?!这些细小的动作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身份. 苏谧脸上神色不变,抬头带着几分愕然地看着施柔儿,依然恭顺地问道:"娘娘,你是在说小的吗?" "你....原本是采薇宫的人?"沉寂了片刻,施柔儿挑了挑眉,忽然问道. "不是,奴才原来是采薇宫东头梅园里伺候花木的洒扫宫人,采薇宫人手不足的时候也偶尔过去帮帮忙,禄公公,还有小冽子....不,冽总管他们都是知道的."苏谧低头说道. 施柔儿没有说话,她精细地打量着苏谧,睫毛轻轻颤抖. 苏谧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 旭日初升,天色渐亮,一队巡逻的辽人士兵走过宫门前,鼓噪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你们!"施柔儿忽然转过头,扬声呼唤住他们. 苏谧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带头的小队长快步跑了上来,谄笑着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到施柔儿半掩的粉颈上. "你们....去把这具尸首安葬了吧,记得恭敬一些.这可是大齐的皇后呢."施柔儿抬了抬下巴,向皇后的尸身微一示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苏谧吃了一惊,她忍不住抬头看着施柔儿. "可是...."那个小队长迟疑着说道.这个不是他们大王命令暴尸在这里以警告不听话的宫妃的吗?没有大王的命令,他们怎么敢擅自作主呢. "待会儿我会向大王解释的."施柔儿不耐烦地说道. ".....是."犹豫了一会儿,小队长还是依言办理了.耶律信对施柔儿甚是宠爱,如今寻常的辽人将领都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当即指挥着手下去寻找大车,搬运尸首. 苏谧和施柔儿两人并肩站在宫门处.看着皇后地尸首被抬上车驾. 车驾渐行渐远,逐渐淡出了两人的视线. 苏谧心中还在迟疑不定,忽然,身后传来施柔儿清冷淡漠的声音."还不知道等我死了的时候,有没有人给我收殓呢?" 苏谧忍不住转过头去,晨光初现.背着光,她只看到她的容颜一片晦涩,她仿佛是在笑着,只是那笑容也如同她的语调一般,清冷淡漠. 没有等她细究,施柔儿已经转过身,漫步而去. 寒风呼啸而过,雪花纷飞.很快就将她纤瘦地身形掩去了,只余下漫天满地尽皆银妆素裹. 苏谧轻叹一声,她不能够再拖延下去了,在这个深宫每耽搁一天,身边的危机也就加重了一层. 虽然她的容貌大变,而且又依靠银针改变了自己的噪音,可是身形举止和一些细小的习惯都是无法改变的,一旦被人认出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落入了辽人的手中,自己会如何选择呢?是像皇后那样地坦然赴死,还是如同施柔儿那样的婉转接受. 这个问题忽然之间就倏地钻入了苏谧的脑海里,她的思路立刻陷入凝滞. 算了,她摇了摇头,这些事情等真的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再发愁也不迟,只怕到时候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了,何苦这样早就开始忧心呢. 大殿之中的筵席依然在持续,直到了傍晚时分,苏谧轮值结束,回到仆役休息的角屋,门口一个送火炭进一地杂役将车子停在了他们的门口,正在向旁边的库房里搬运送木炭. 苏谧眼神这中掠过一丝兴奋的了解.她不动声色地走近,帮忙搬运起来. 那个杂役靠近她的身边,眼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二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后天刘老板他们过来,给辽军进献礼物,到时候...."他飞快地将制定的计划说出. 苏谧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两人搬完木炭,丝毫不引人注目地散去了. 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落,将宫殿楼阁点缀地银妆素裹,遍地的悲凉和凄惨的血泪似乎都被这漫天的大雪层层地掩盖了,看不出其中**裸的血腥和残暴. 苏谧和小禄子合力搬动着一座半人高地紫金盘龙香炉进了大殿. 殿中依然是笙歌艳舞,酒内欢宴,只是场中多出了一群陌生人. ".....这不过是我们这些卑微之人的一点儿小小心意,我等早就仰慕大王的天威,大王的武艺神勇,天下无双,运筹帷幄,智勇双全,那一样不是如雷贯耳啊,可惜只恨地方隔得太远,行动不便,一直无缘天颜.日盼夜盼,如今可算是盼到大王驾临我们地方,岂能够不有所表示."一个领头地中年人恭维地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长长地供奉礼单呈了上去. 耶律信接过礼单看了一遍,甚是满意,说道:"你们几个倒也识趣,虽然我与别人有了协议,不得伤害你们,但如果你们齐人都是如同你刘老板这般识情知趣,我们也能减少很多无谓的麻烦." 苏谧立刻明白,这个说话的中年人就是刘泉了,眼前殿中的这一批人自然都是齐京之中的大商家,大富豪,如今前来辽军营中表示供奉归附来了. "是,是,是."刘泉忙不迭地说道:"大王天威难测,我等其实早就想要过来参见孝敬大王了,只是一直不知道大王的意思,如今知道大王是这般的平易近人,实乃真英雄也....."说着竖起大拇指夸赞不停. 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是一阵阿谀奉承,恭维话滔滔不绝,殿中的将领都已经喝得半醉,听了他们的话更是醺醺然如饮醇酒.耶律信把手一挥,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只要老老实实地为我们辽军效力,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何况,王本还与人早有协议呢." 苏谧和小禄子把香炉抬上前去,放置在宫殿的角落上,苏谧趁机抬头看了周围一眼. 刘泉他们总共来了七八个人.言谈之间 似乎都是京城各大商号的领头人物.居中地刘泉生的圆脸微胖,笑容可掬,一脸的富态,左侧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面容苍老,察觉到苏谧的眼神向这边投来,他看似无意地向苏谧看去,眼睛泛起几分奇异的琥珀色光芒. 是齐皓! 苏谧立刻认出.她竭力压抑着狂跳不已地心脏.低下头去,与小禄子一起,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这一场简单的召见结束了,刘泉一行人走了出来. 门口是一溜儿的大车,这些是刘泉他们带来孝敬辽人的礼物.都是珍贵的的金玉珠宝,锦绣珍玩,堆积如山. 几个侍立在车边的小厮见到自己的老爷出来.知道事情完成了.立刻开始动手将礼物搬到辽军指定的地方. 快要搬完地时候,一个小厮忽然脚底滑了一下,一跤摔倒了地上,手里头抱着的大箱子掉了下来,不巧正砸在他的腿上,立时一片惨叫. 旁边的几个辽军看的哄笑起来. 那个小厮正是刘泉带来的人,他顿时感到大跌面子,气冲冲地走上去,狠狠地踢了那个小厮一脚,"这个不成气候的蠢货.万一把大王的东西摔坏了,你就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还不赶紧起来干活.装什么死啊!" 那个小厮挣扎了一下,爬了一半却又跌倒了,呻吟不止,看来腿是伤着了,站在一旁的苏谧连忙上前,替他搬起了那个箱子,向库房走去. 刘泉又狠狠地踹了那个小厮一脚.然后骂骂咧咧地擒着他地耳朵把他一脚踹到车上. 东西虽多,也终究有搬完的时候,东西搬完了之后,车架都是要赶回去的. 这一次,刘泉他们每一个人都只带了一个小厮,负责赶车和搬运,现在刘泉的小厮跌断了腿,斜倚在车上吡牙咧嘴,呻吟呼痛不止,眼看是指望不上了,他的车驾自然就没有人赶了. 刘泉面有难色地看着那台大车,难道要他一个体面光鲜的大老板亲自下手去做这些粗使小厮做的活计吗?刘泉忍不住心头火起,又狠狠地扇了车上的小厮一巴掌,喝骂到:"还敢在这里叫唤?没有用处的东西,难道要老爷我来赶车伺候你吗?"! 几个同来的商号老板也是束手无策,几人呆立了一会儿,刘泉左右一看,忽然灵机一动地样子,连忙一溜儿小跑,走近旁边一个看守的辽军,满脸谄笑着说道:"军爷,您看,小人带来地这个笨手笨脚的蠢货摔断了腿,如今这车驾...."他搓着手问道:"能不能麻烦军爷派个人跟我去一趟,谢谢您老了."趁机从怀里摸出一个重重的口袋塞进了那个辽军的手中. 那个辽军掂了掂钱袋,重量和其中传出地响声都让他满意,当即不在意地一挥手,笑道:"刘老板客气了."他看了看四周,顺手指着距离最近那个小太监喝道:"你还不快去帮刘老板的忙,愣着干什么?" 苏谧立刻听话地走到车旁. 这样细微地小插曲没有任何人起疑,也没有任何来阻止,这个宫里头无论缺什么也不会缺几个小太监. 苏谧走近车驾,忍不住回头向小禄子看去,小禄子安慰地冲她一笑,苏谧明白,此刻的大齐皇宫,想要把所有的人都救出去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像眼前这样一个简单的局,就已经是调动了宫外的各种势力,精心安排,才能够这样自然而然地将她救出去.好在小禄子人伶俐,看如今的局势暂且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苏谧强迫自己放下心去,极力保持着镇定,她坐到那个不幸断腿的小厮旁边,在刘泉的吆喝声中,驱赶车子向前走去. 苏谧以前也曾经试着赶过一两次车子,都是小时候玩闹而已.此时她紧握着鞭子,在身边小厮的低声提点下,倒也似模似样. 走近宫门的时候,看到守门的辽军,刘泉伶俐地上前解释,手中的银子也没有停下,几个守门的辽军被他孝敬地颇为满意,对这位识情知趣的刘老板没有丝毫为难,爽快地放一行人等出了宫廷. 第十一章 银针过穴 第七卷 第十一章 银针过穴 听见朱红色的沉重宫门在自己的身后关闭,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苏谧这才意识到 ,自己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出了这个宫廷. 刘泉跳下车向旁边的同伴打着招呼,拱手辞别众人,说话之间,车驾已经迅速地拐过一道弯, 进了旁边的巷子. 苏谧觉得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阵风吹过,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这一场戏演下来,虽然 她不是主角,却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件尚且带着余温的衣服当头落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头去,是齐皓,他正关切地看着 她. 把身上的外套给她之后,齐皓顺势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赶车鞭子:"先交给我吧." 苏谧心中一暖,忍不住欣慰地一笑,想要将手中的鞭子松开,手却不听使唤.立刻意识到刚刚因为极度颤栗的紧张和入骨侵肌和寒冷,使得她的手都僵硬了. 齐豫察觉到苏谧的异样,他上前握住她的手. 感觉到灼热的温度覆盖在自己的手上,苏谧的双手很快就恢复了知觉. 与众人打完招呼的刘泉拐了进来,苏谧带着几分无措地将手迅速 地抽出来,车子交到了齐皓的手上. 共同出来的商人早都已经各自归家散去了,只余下刘泉和齐皓以及车子上吡牙咧嘴的那个小厮,他正是东来楼的小伙计.眼看已经出了辽军的注意范围,他早已收起了那副伪装的可怜相,转头向苏谧恭敬地问道:"二小姐,您没有事吧?劳驾您干这种辛苦活了."他正是葛澄明留在这里的势力的接头人. "我没事,不用担心,倒是这一次害得小许你吃苦头了."这个年轻人名记许帧,是苏谧父亲的旧部,她自然是熟悉的. "一点儿小伤而已,不受点伤瞒不过那群蛮子."许帧满不在乎地笑道:"沙场里面受过的比这重地伤多的是.我们这些粗人也不觉得痛,小姐不用在意." 苏谧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刘泉正色敛襟行了一礼,道:"苏谧在这里多谢刘老板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啊,这岂不是折杀小人了?"刘泉无足无措地还礼道:"说起来,是小人要谢谢娘娘才对呢.要不是娘娘让我前去献上银两投效倪源,如今我刘泉早就是家破人亡了." 苏谧暗道一声惭愧,当时她是不知道倪源会谋反的.她让刘泉前去讨好倪源一方面是希望能够保住刘绮烟的孩子,算是为了这个深宫里面真心待她的少女尽一份心吧.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势力着想.她手中从葛澄明那里接手过来的势力主要就是经营商旅酒楼一类的行业,与作为京城商家里面龙头地刘泉结交自然是有利无害. 可是机缘巧合,刘绮烟没有保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反而有了这样的效果. 当时的她,虽然对倪源的评价极高,可是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样地气魄和野心,能够将整个大齐,整个天下都玩转与掌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不过,这些话现在自然是没有必要说了. "....辽军入城之后,富豪的商人无人不受到抢掠洗劫,唯有我们这些日常与倪源走得近一些的商家略微好一些."刘泉继续说道.然后他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惨不忍睹的神色:"唉,我们这些平民人家都尚且如此了.像王家,吴家那样的权贵豪门更加是...." 苏谧一阵黯淡,这些日子她留在殿中服侍,那些辽军将领自夸功劳的话语时不进地也会传入她的耳中.不外乎是今日劫掠了多少富户,明天要去搜刮哪里地店家,要不就是又抓住了什么皇室宗亲,掳获了多少美女,或者又将昔日抗辽将领的家人屠戮殆尽...... 大齐为了政权的统一,彻底断绝谋反地可能,所以并不实行皇室分封制,宗室贵族以及勋贵亲眷大都是聚居在京城里面,如今却被辽军一网网打尽了,这些平日趾高气扬的豪门贵族,如今正是辽军抢掠地重点,沦为这群强盗口中最肥美的膏腴. 刘泉仰望着天空,双目隐隐含泪,说道:"原本我还可惜我那孩子终究是没有福气的.可是刚刚进宫里头走了一遭,看到宫里头地那些娘娘们如今....唉,这个孩子就这么去了反而是有福气的了...." 苏谧在旁边听得一阵悲凉,想到宫中那些勾心斗角,费尽心机的女子们,无论她们的手段是如何的精彩老练,计谋是如何的缜密周到,都是一张张蛛网,再细密,再晶莹,也敌不过一阵狂风暴雨的摧残. 她们或者纯良,或者跋扈,或者骄横,或者懦弱,可是如今的遭遇又有什么分别? 她们有些为了贞洁而选择自裁,有些不堪受辱而被折磨至死,有些强颜欢笑,服侍着毁家灭国的敌人,祸福旦夕,轮回无常.谁又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还能够笑得出来,是不是还能够活的下去. 刘绮烟的死亡,如果按照时间来算的话,确实正是时候,她的墓葬正结束在破城的前一天,见证了这个后宫之中最后的辉煌. 可是自己心爱的女儿就这样去了,她的父亲该是怎样的心情呢?而那些如今正在宫中苦苦挣扎求存的宫妃们,还有她们的家人.... 眼看事情已经成功,几人稍谈了片刻,刘泉就告辞而去,自地返家了.苏谧三人驾着马车,向京城北边的朱雀大街奔去. 苏谧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出宫前往寒山寺的时候,把见到的这座城市的生机与活力.可是如今一路走来,原本繁华兴盛的大齐京城寂寥凄凉地恍如死城,街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日常的商店酒楼都将大门关闭紧锁.路上时不时可以看见原本门户精美富丽的富豪人家一副被劫掠过后的凄惨景象.甚至有不少家店铺都可以看出被大火烧过的痕迹,门前还有着暗红色血迹,怵目惊心. 内人坐在车上,齐皓赶着车驾,迅速地穿过几道民宅,一转身进了一道小巷,停在一栋带着几分破败地后门前,这里正是葛澄明他们在齐京的大本营,东来楼的后门. 早有安排在这里的人接应了出来.苏谧至此才呼出一口气,她终于安全了. 齐皓轻车熟悉路地带着苏谧进了楼. 刚进了院子,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冲了出来,"娘娘."她惊喜地喊道:"娘娘,您可算是逃出来了,担心死奴婢了."一边止不住地眼泪流下来. 竟然是觅青,苏谧也是欢喜之情雀跃难抑.她原本还一直担心当时辽军来的太快.觅青没有来得及跑出去呢.刚刚问过许帧才知道她是平安地逃出来了. 她怀里的小婴儿就是齐泷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起名字的儿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见到了苏谧,一点儿也不怕生,胖嘟嘟的小手向外伸出. 苏谧心里头一阵怜惜,伸手从觅青的怀里将他抱了过来.轻轻摇动着,小婴儿在她地怀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苏谧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抱着怀里的孩子.看着身边的的同伴,她终于确信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这些日子地担惊受怕已经彻底过去了.这些天以来长期绷紧的身与心都在这一记得完全的放松下来. "你们这些天怎么过的?出宫门的时候没有遇见辽人吧?"觅青带着苏谧进了早已安排好的卧室,两人禁不住开始说起别后的情形. 离别不过只有十几天,一切却都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 "娘娘您不知道啊,多亏了娘娘您催促奴婢赶紧走,奴婢才能够跑的出去."觅青擦了一把眼泪,展颜笑道:"跑到半路上,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辽人破城了!后来,喊的人越来越多,当时有离得近地几个反应快的太监和宫女也开始向宫门那里跑去.刚刚到了宫门,宫门处地守卫还不让我们走,打算问奴婢要出宫腰牌呢,奴婢正不知道怎么分辩.可是往这边跑的宫人越来越多,拉扯混乱 了好大一阵子,侍卫们还在把我们往里赶,就听见远处一阵巨响,随即就看见一队黑鸦鸦的骑兵向这一这冲过来,凶神恶煞一般.当时宫门地那些侍卫都傻眼了.大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啊腰牌啊,都一拥而去了,奴婢也混杂在人群里,一起跑了出去.好在那些辽人急着向宫里头冲,我们这些跑出去的只要不是迎面向着他们冲过去的,也没有阻止追赶...." 提起当日的情形,觅青依然心有余悸,她算是离宫最早的那些人之一了,整个大齐的后宫,也只有他们跑了出去. 苏谧神色一黯,也是事情凑巧,偏偏就在那一天,皇后为了安全起见,下令将宫中的四门都锁了起来.不然,逃出去的宫人也许还能够多一些. ".....出宫之后我就一到了这里,一路上还算平安吧,就是打听地方花了不少时间,奴婢又偏偏不认识路,结果直到后半夜了才赶到."觅青庆幸地说着,她们自从离开卫国进入京城之后,就一直呆在宫里头,对于宫外的诸般建筑景致,不过是日常听那些生工在京城的女子闲暇谈论,而知道二二罢了.完全是纸上谈兵,一出了宫门简直连东西南北都分辩不清楚,觅青能够在一天之内找到这里,已经是万幸了. 苏谧点了点头,觅青说的虽然简单但是在兵荒马乱的破城当日,一会儿跃身的女孩子奔波了. 走一夜,路上地艰难恐惧可想而知,只怕缭绕留在宫中的自己更甚.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虽然辽人还是在城中横行乱窜,虽然她们还是在敌人的势力范围之内,但是她们终空是暂时安全了的.比较起如今陷落的宫中的那些妃嫔宫女,她们地生活竟疑是天堂一样了. "这些日子你们过的如何?"苏谧笑道. "奴婢没有什么,到了这里之后,许爷他们也很照顾的."提起许帧来,觅青的脸上浮起一抹嫣红,娇羞无限,小声咳嗽了一下,又略带尴尬地继续说道"只是娘娘在宫里头受苦了." 苏谧看在眼里,再联想起路上她向许帧问起觅青是否安全到达时的情形,心里头一阵温馨,看来觅青是与许帧两相有意了.在这样战火连天,酷寒难耐的时候.这份感情分外来之不易,让人心头孕现出无限希望来. 觅青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身边也是辛苦了,她将来能够有个好归宿,她也放心. 两人正说到齐皓带着孩子过来时候的情形,被觅青安放在**的孩子似乎醒了过来,挣扎了一下手脚,开始哭泣起来. 苏谧连忙起身走到床边,抱起他轻轻摇晃安慰,可是半天也不见效果.孩子好像是正在受什么痛苦一样,不停地哭泣着. "这是怎么了?"苏谧转头向觅青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觅青在她身边焦急地说道:"自从小皇子被王爷抱来之后,一直都是奴婢在照料,每天地这个时辰,都会这样哭叫不止.只是过上小半个时辰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许爷还专门趁夜出去找了医师过来诊治,可是都看不出什么来.只说是婴儿体弱受了些风寒,如今开了补身的药材慢慢调养着." 苏谧的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将孩子放到**.掀开覆在身上的被褥. 婴儿的体表什么都看不出来,苏谧迟疑了片刻,伸手在婴儿的腹部数处按压了几下,婴儿的哭声猛地拔高,尖叫一样地哭泣起来. 苏谧悚然一惊,她又潜心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忍不住勃然变色. 到底是谁干地?! 记得上一次在绮烟那里见到的时候,孩子虽然因为早产有些柔弱,但是身体还算健康,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看孩子现在的身体,应该是被人用内家手法截断了阴跷,阳跷二脉.这二脉在人体之内有濡养眼目,司眼睑开合的肢体举止之能.一个数月大小的婴儿遭受到这样的重创,是绝对活不过一年半载的. 是谁?!好歹毒的手法. 辽人?他们对这个孩子是欲杀之而后快.可是没有必要也没有耐心用这样麻烦的手法,直接一刀下去一切就都了断了,干净利落. 倪贵妃?如果她要害这个孩子,又何必冒着那样的危险去救他呢? 难道是齐皓?! 苏谧地心里一阵发凉,大齐的皇室宗亲几乎被辽人一网打尽,直系皇族里面,几乎就数齐皓身份地位最高了.如果再没有了这个孩子...... 苏谧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不,不一定是他."苏谧咬住牙摇了摇头,他是知道自己的医术的,应该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可是除了他还有谁?在一个婴儿身上下这样重的截脉手法却没有立即至死,而且外表又看不出丝毫端倪,必然是绝顶的高手才能够办到..... "娘娘,娘娘......"看到苏谧的脸色不好,觅青担忧地轻声呼唤道:"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自己主子的医主她是知道地,看苏谧神色郑重,只怕小皇子是真的患上什么重疾了. 被觅青地话唤回心神,苏谧定了定神,刚刚她探查过孩子的伤势,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只怕这个孩子活不过一年半载就要暴毙了.就算是她现在施针救治,她只有四五成的把握,而且就算是救过来,恐怕日后也难以活过成年.....想到这里,苏谧只觉得一阵心如刀绞,她强自定下心神,对觅青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着,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在沐浴更衣,暂且回避." 觅青依言出去放风了. 苏谧从怀中摸出玉匣子,打开来,这些小巧重要地物件是她依身傍命的根本,在离宫地时候就收拾了起来随身带着. 四周一片寂静,苏谧脑中盘旋思考一阵子,终于敲定了施针方法,她将孩子平放在**,聚精会神,捻起一要银针,向他几上要穴扎去...... 第十二章 冰释前嫌 第七卷 第十二章 冰释前嫌 齐皓登上东来楼的二楼,此时因为破城的关系,城中的酒楼早就纷纷关闭了,东来楼也不例外,如今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只有苏谧一个人的身影站在窗口,临风而立. 齐皓走上前去,站到窗户的另一边,两人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是坐在这旁边,"沉默了一阵子之后,齐皓开口道:"那时候我就发现,从这个窗口向外望去,景色特别的美." "有哪一点美呢?"苏谧淡淡地说道,像是疑问,又像是感慨. "从这里向外看去,正好可以俯瞰到几乎大齐皇城的全貌,"齐皓移动了几步,双手支撑在窗台上,极目远望,苏谧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从声音里听出一种张扬的豪气来. 她禁不住向那个方向看去.大齐的京城依山而建,地势北高南低,东来楼地处京城北部,所以地形拔高,从这里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很远的景色,其中就包括大齐的皇宫. 只是因为隔得太远了,那些富丽奢华的建筑都变成了小盒子一样的大小,又被层层的大雪所覆盖,素裹其上的银装使得它巍峨的气象不见了,却凭空多出了一种宛如琼楼玉宇般的圣洁,使人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充满了一种缥缈如同仙境的错觉,哪里能够想得到如今那里面是一片凄凉的景象呢. 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如今还躺在**的那个孩子,苏谧的心情焦躁起来. 一阵寒风吹过,窗户上悬挂着地风铃轻轻晃动,伴着风.扬起又落下,发出有韵致的清脆响动,齐皓此时的身影无端地显得高大而坚定.苏谧从一侧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她的眉头猛地一挑,终于按耐不住道:"当人俯瞰着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把这些东西踩在了脚底下的错觉,这样的错觉对于现实来说没有丝毫的用处.反而能够让人生出自大骄纵的情绪来. 她地语调忽然转冷:"原来豫亲王殿下也会喜欢这样地自我陶醉." 听了她的话,齐皓怔住了,他转过头盯着苏谧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你可真是严厉啊." 苏谧带着几分恼火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回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我确实是喜欢这样俯瞰着那里的感觉."齐皓淡笑着说道:"姑且将这个算是一种自我陶醉吧.而你说的把它踩在了脚底下的错觉也没有错,也许我心中一直渴望着的就是能够有这样一天." "你也想要那个位子吗?"说的是疑问句,但是用的却是肯定地语气. 难道真的是他?想到这个疑惑,苏谧觉得心脏骤然收紧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压抑和沉痛涌上来. "对于那个位子,任何一个有皇室血脉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抱有幻想和渴望吧."齐皓坦诚地说道,"只是,我天生比别人多了一些障碍而已."说到这个,他地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 "因为你的眼睛吗?"苏谧用平淡的语调指出事实来. 齐皓是个庶出的皇子,而且没有了母亲,虽然不知道他一半胡族血统地谣传是真是假,但是他的母亲出身卑微总是事实.这样,他也就没有了强有力地外戚的支持.但是这些其实都不成问题,真的追究起来,如今坐在宝座上的齐泷何尝不是这样的身世.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带着明确的胡人血统的标志,否则.依照他皇长子的身份,当初太后必然会选择收养他而不是后来的齐泷了. 真的是那样的话,以他的才华,成就和地位必然远胜于现在吧.毕竟如今他亲王的地位都是完全凭借一点一滴的功劳挣来的. "是啊,以前,大齐最注重血统和门第的高门贵阀都不会支持我,而以后,有了这一次的辽军入侵,吃足了胡人苦头的大齐民众更加不会喜欢一个胡人血统的皇子登上皇位了."齐皓嘲讽地说道,脸上显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真的有一半胡人血脉?!苏谧有几分惊异于他刚刚话语里面透漏出来的信息.她抬头看着那两点晶莹淡漠如同琥珀珠玉一般的色彩.冬日难得一见的温润的阳光映照入房间,窗帘上轻纱的起伏使得光线时而阻断,时而通畅,光与影,交替出现在齐皓的脸上,过快的交错变幻使得那苦涩的神情也随之缥缈起来. 苏谧微微皱眉,她目光定定地凝视着他,良久才低下头轻声问道:"那个皇位就是那么的重要,让世间这么多的人都前仆后继,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如今的倪源也是,为了天下,宁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的宫廷里. 听到苏谧的话,齐皓没有否定,他转头看向窗外,神色之间有着瞬间的迷茫:"也许,是我从小在那里受到的教导,就已经让我习惯于宫廷,每一个生长在那里的人都希望把它征服,彻底地,真正地将它踩在脚底下,我受到的教导,让我这样的渴望,而我以前的经历,更加地让我这样的渴望."他的神情有几分恍惚,却有更多的坚决和明确. 苏谧没有说话,齐皓原本在宫里头受到的冷遇她也有所耳闻,尤其是先帝宫妃众多,子女也是极多的. 其实前朝如此,后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两人之间的一阵沉默,半响之后,齐皓回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你不也是吗?"转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改口道:"或者,你是希望它毁灭.这样说起来,如今你的心愿已经达成了.虽然不是你亲自动手.但是你已经亲眼见证,也算是一种报仇了." "我不是.....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景象地."苏谧艰难地出声说道,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声音带着难掩的苦涩,她以为自己地良心早就彻底喂狗了,可是她还是会感到同情的心痛. 虽然隔得这样的遥远,那里的开发都已经看清楚了,可是在宫中的所有一切却都已经深深地刻入脑海.让她无法挣脱. 她一生经历的两次破城.每一次都带给她难以承受的痛苦和伤害 . 第一次她失去了自己最珍视的一切,她生不如死,而第二次,她感受到的伤痛,丝毫不逊于第一次.为什么这样地苦难要不断重复地在她的眼前上演呢? "心软了?"齐皓看着苏谧的神情,眸中闪过复杂异样的光芒,淡淡地说道. "如今京城和宫廷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就没有丝毫的同情,何况...."苏谧叹道.何况,她与那些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不会,"齐皓冷漠地说道:"我没有兴趣去管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更何况,那些人,不过是一群曾经看不起我,侮辱过我,伤害过我的人呢?" 苏谧一阵默然.她无法说齐皓是自私或者冷漠.乱世之中,每一个人似乎都是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区别只是在于,齐皓坦率地把事情说出来而已. 齐皓转过头来,笑道:"可能宫里头养成的人都是这样没心没肺,你终究是在父母地关爱之中长大的,所以....."齐皓看着她说道:"即使有仇恨,也没有这样的狠毒." "......所以,即使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婴儿,如果可能阻挡你地去路,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除掉."苏谧忽然走近窗口,看着窗外萧瑟的冬季景致,转过话题问道. ".....你在说什么?一个婴儿?"齐皓怔了怔,然后哑然失笑问道. 苏谧抬头看着他的双眼,那琥珀色的双眸里面满是自信和骄傲. 不是他!苏谧心中忽然涌出这个念头,不是他,他有属于他地骄傲,不会屑于这样干的,尤其是在这个孩子还没有直接威胁到他地时候. "婴儿,"略一思索,齐皓就明白了苏谧所指的,他惊异地问道:"你是说那个孩子?他怎么了?" "那个孩子...."苏谧犹豫了一下,她斟酌着用词,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上次我发现他被人用内力截断了阴跷,阳跷二脉." "原来如此,难怪...."齐皓微微一扬眉,脸上露出深思之色,继而问道:"还能有救吗?" "还好."苏谧言词模糊地说道.昨天她的施针是成功了,但是诊治地太晚,也只是暂且缓解了孩子的病情而已,孩子体内的经脉终究是受到损伤了,能够活多久,全看日后的调养以及运气了. "你在怀疑是我下的手?"齐皓的语气肯定地问道,转而有点自嘲地说道:"原来我在你的心里头就是这么心狠手辣的印象." "也不是,"苏谧有几分着急地否定着,她也难以说清楚,抬起头,却看见齐皓含笑的双眸,他像是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他. 他没有生气. "我确实没有下手,如今局势不明,这个孩子对我没有任何妨碍,而且一旦动了手脚,必然瞒不过你的医术,我又何必凭空去作恶人呢?"齐皓淡淡地说道. 苏谧点点头,她心里的一个结终于是解开了,齐皓确实没有理由现在动手. "不过,如果以后他真的阻挡了我的去路,说不定我真的会下手杀他."齐皓忽然冷冷地笑着说道. 苏谧一怔,复又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深邃,瞳眸幽暗难测.在那样的眼神之下,话语似乎也难辩真假起来. 苏谧却心头一松,忽然笑了,"你不会."她摇头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如果你连一个小婴儿的威胁都惧怕,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俯瞰着整个大齐的宫廷呢?" 他的道路岂是一个婴儿所能够阻挡的了的? 刚刚确实是她小觑了他. 齐皓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一阵微风吹过,卷着几点细小的雪粒漂了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窗外. "又下雪了."无意中钻入室内的雪花在不经意的飞舞着,盘旋着,有一片正贴在苏谧的脸颊上.她禁不住从窗口探出身去,丝丝点点的雪花贴近她的肌肤,让冰凉的感觉一直钻到人的心里去. "今年冬天,大齐的京城似乎格外的寒冷."齐皓站在她的身后,轻声叹息着. 又想起来时路上见到的一路惨状,苏谧缩回了身子,说道:"尤其是那些富贵人家,只怕如今....."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齐皓满不在乎地笑道:"辽军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些大肥鱼上,自然不会去打捞那些小虾米.对于大齐的平民百姓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情.那些豪门贵阀平时靠着搜刮百姓们生尖,国难当头的时候,自然也就应该比平民百姓承受更多的折磨." "你这是什么理论啊."苏谧禁不住轻笑道:"你的王府呢?难道没有遭受抢劫,还能够说得这么振振有词?" "我的王府向来贫寒的紧,醇酒美人,金银珠宝都没有.辽人去了也是失望而归."齐皓满不在乎地笑道.他的势力原本就是属于暗外的居多,最不引人注目. 辽人入城,虽然兵荒马乱,但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少损伤.苏谧手中的也一样. "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你说辽人会在京城里盘踞多久呢?"苏谧轻叹一声. "请神容易送神难,辽人是一群贪婪的豺狼,这一次如果填饱胃口虽不会走的."齐皓的语调轻松,苏谧却能够听出其中不经意的沉重. 虽然不知道倪源与辽人之间制定的协议内容如何,但是以倪源的野心,是绝对不会慷慨大方到把大齐的京城割让给辽人的.而辽人这一次也必定有自己的盘算,得陇望蜀本就是人之常情.而且苏谧在宫中的那些日子里,大殿之上服侍的时候,听到耶律信和众辽军将领谈论起来,虽然未曾明说,但是言谈之间占据京城,然后以此为根据向外扩大战果的野心却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他们真的会乖乖地遵从和倪源的约定简直是在白日做梦,日后必定是有更大规模的战争了. 这时候,觅青上来了,看了一眼齐皓,转头对着苏谧说道:"小姐,下面许爷要找您商量事情呢."到了宫外,谨慎起见,觅青不敢再称呼苏谧娘娘,就照着许帧他们一样的称呼. "知道了,"苏谧点点头说道,一边转身向楼下走去. 齐皓停留在窗畔没有跟随. 苏谧手中的力量是从属于南陈旧卫的派系,齐皓终究还是大齐的亲王,如今虽然迫于局势,双方不得不暂且放下芥蒂,谋求合作,但是对于彼此的内部秘密,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对于这一点,两人之间心照不宣,这些天虽然没有看到齐皓有任何的举动,但是苏谧也很清楚,他必然已经在暗中联络他自己手中的力量了. "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吗?"苏谧一边向后院走去,一边问道.这些日子以来,觅青已经与这里的人混的很熟悉了.而且她原本就是卫人,所以诸般事务也没有隐瞒她.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好偈是辽军又下了什么命令,近期又要全城搜查了." 苏谧轻叹了一声,她们抵达东来楼这些天以来,辽军在京城日渐站稳了脚跟,搜查变得载发的严密起来 第十三章 且辞帝阙 第七卷 第十三章 且辞帝阙 见到了许帧才知道,这一次辽军搜查的主要的目标就是大齐的皇定宗亲. 辽人刚刚破城的时候就直逼皇宫,而京城之中诸多亲王郡王的府邸一时之间无法兼顾,使得有很多宗室趁乱逃出府邸,潜藏在城中.此次辽军的搜索队伍预备将整个齐京分成数十个领域地界,又将各条要道都封锁起来,带兵挨家挨户地搜索,同时在整个京城里面贴出告示来,胆敢藏匿齐国皇族者杀无赦,而告发者有重赏. 好在许帧他们作为谍报组织,本来就擅长暗线潜伏,这次辽人的搜查虽然严密,一时之间也危及不到东来楼的头上. 但是在不知道辽军第几次的搜索之后,齐皓也忍不住叹息道:"如今,我们呆在城里终究是不安全,必须想办法逃出城外去才行.每天这样时刻警惕,真让人担心说不不定马上就要有辽军杀进来,把我们一网打尽,拉到菜市口去就地砍了." "那是你,"苏谧笑道:"和新路的王爷比较赶快 来,我一个小太监当然是微不足道." 两人隐藏在东来楼已经快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之中,辽人的统治越发牢固,经过数次的反复搜查,无数在破城的时候及时地藏匿起的皇室血脉被搜了,城中一片紧张,这些天苏谧脸上的面具都不敢摘下,辽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破房门闯进来强行搜查,齐皓有武功在身,搜查的士兵之中又没有什么出色的高手,倒是可以及时地躲开.但是长久以来,这样也不是办法. "有这样漂亮的小太监辽军岂能够放过."齐皓伸了个懒腰,长笑一声说道. 苏谧脸上一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原本以为,辽人入京之后千头万绪,事务杂乱.想不到他们的搜查这样严密周全.必然是想要斩草除根,为日后的统治拔除障碍了."齐皓继续说道. 苏谧也点头说道:"已经吃到嘴里的肉,谁都不会乖乖地吐出来."尤其是这样一块肥肉,又是掉在这样一匹饿狼的嘴里.如今辽军全城搜索皇室贵族,又在全城征集民夫,加固城头,修筑工事,想要长期占据城池的野心是昭然若揭了. "我们被困在这里,城外乃至天下地局势全然不知,这样下去,不过是任人摆布的份儿."齐皓头疼地说道.辽军入城之后,城外铁桶般的围困自然是解除了.介理辽人在城门处设下重重关卡.巡逻警戒,谨慎小心,与城外的联络依然极其不方便. 这一段时间里面,大齐地京城里谣言迭起,尤其是那些关于倪源在南部前线已经攻破了南陈国都的消息,更是传得甚嚣尘上,但却连具体是陈帝开城投降,还是倪源早就在城中买通了内奸引为外援,暗中开城放齐军进入,谣言都是模棱两可.说不清楚. 不过这些谣言却给大齐京城的民众带来了无穷的希望,仿佛齐泷和倪源一旦攻破南陈的京城,就已经大功告成,随时就会挥军北上.就如同对付南陈的兵马一样,将这些欺压凌虐他们的辽人杀的片甲不留.因此,虽然辽军威压极重,统管又严.这些细碎地谣言还是如同开春时候地野草一样,迅速地在人心的心里头播下点点绿意. 恐怕京城的百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护并且渴望着自己的帝王. 如果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倪源翻天覆地的阴谋,会怎么想呢? "虽然倪源是想要借着辽军的手来替他清扫道路,但是耶律信是这么乖乖地听人摆布的人吗?到时候想要夺回京城,将来又要有一场恶战了."苏谧忍不住说道. "倪源不会料不到这一点,必定早就安排好后招了,就像上一次,将齐说之中所有粮草都烧尽的肯定是他地人无疑了."齐皓叹息道.他在破城的时候就命令手下去将库房之中储存的粮草尽数焚毁,可是,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辽军的粮草不继一直是他们地致命伤.上一次辽军来袭的时候,就是因为粮草不足而不得不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含恨撤退.京城之中粮草储备丰盛,足够全城百姓两三年的用度,辽军占据了齐京,自然是不用再担忧粮草地问题了,倪源怎么肯任由事态这样的发展,使自己失去钳制辽人地杀手锏呢,所以派人留在城中,干脆将粮草一把火烧个干净. 此举堪称一举两得,一来,辽军的被给就完全掐在他的手上了,多了一条和辽人讲条件的资本,二来,辽军为了征粮,只剩下抢劫的老路子了,一旦劫掠百姓,必然要与京城,以及附近的村镇城池结仇. 等到他率领大军从南朝回来,到时候民心所向,万众归心. 现在想起来,倪源是早就算好了每一步. "空间还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呢?"虽然是敌人,齐皓的心中也忍不住升起敬佩之情来. "别忘了这一次的辽军可是他引来的,这可是不争的事实.一旦被京城的百姓知道这些,只怕后果也是难以预料."倪源想要让自己民心所向,但是暗中勾结辽人却是不争的事实,此时百姓尚且不知道他的阴谋. "是他引来的没有错,可是有谁能够证明呢?如今谣言纷起,就算我们现在把这条消息散播出去,也不过是被百姓们当成谣言之一罢了."齐皓摇头说道. 苏谧默然了,这军入城两个月了,京城之中早已经是谣言纷起,什么辽人有神仙相助,而大齐连年征战,天怒人怨,导致天脉断绝;什么居禹关守将叛国投敌,勾结辽人入关;有人指天发誓说齐泷已经攻陷南陈,率军北上;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齐泷已经阵亡在财陈的战场上.大齐是注定要亡国了;还有人说诚亲王根本没有死,他诈死击败了齐泷,马上就要挥师北上了,就连关于齐皓本人的谣言,都有叛国归降死于乱军,潜逃出城等十余种,让人听得哑口无言. 各种形形色色,自相矛盾的谣言都在京城百姓无尽的恐慌和混乱之中被炮制出来,也许人越是处于恐惧和无奈之中,人们越发地容易相信这些无中生有的东西. 其实仔细推敲起来,这些日子谣言纷起,未尝没有倪源暗中留下人在京城推波助澜的功劳. "而且只要他平定了天下,到时候史书上怎么说还都是他一言而决.只要编造说边说之侧有一条山间暗道之类的消息在民间传诵即可.反正居禹关于塘州一带都是山脉连绵,地势险峻.辽人从其中找到通道也说的通."齐皓嘲讽地一笑. 苏谧也轻叹一口气,民众都是善于遗忘地,对于拯救他们于水火之英雄,他们会自然而然地渴望为他开脱. "所以说,在这个乱世,什么民心都是虚的,只有军队才是最重要的."齐皓地语气像是在感慨,介理这种刻意的感慨,却让人深深感到其中的郑重和狠历:"如今我们留在城里.什么都干不了,与城外也完全失去了联系,甚至连倪源的兵马如今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必须出城去." "可是如今辽国封锁严密.整个齐京之中都是许进不许出,如何能够出城呢?" "这么大的城头,难道辽军还能够每时每刻守住不成吗?只要留心查看,不愁找不到时机."齐皓自信地一笑.向苏谧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苏谧犹豫了一下,齐皓会在今天谈起这个话题.必须是有了十足的离城把握了.她是否要一起走呢?留在京城依仗她手中的实力还是能够保证安全的,但是困守在高高地城墙里面,与外界地联系凝滞迟缓地厉害,她心中极度的担忧陈冽以及葛澄明温弦他们. 而且...... 这个天下,终究不是要离开京城才能够把握转机! 她抬头看着齐皓,展颜笑道:"好." 寒冬的夜晚,没有人喜欢在外面挨冻受凉,就算是辽军铁骑之中军令森严,执法如山,也禁不住有所懈怠.何况已经入城这么多日子,经过几次狠狠的教训之后,京城里也没有人胆敢不长眼色地反抗他们了. 几个负责守城查看的辽军士兵躲在避风的垛口后头,一边跺着脚,一边小声议论着, "不是说这中原的天气又好又暖和吗?怎么这几天跟我们草原上一样的冷啊." "可不是吗?这城头上风特别狠,站到墙头上都快要把人吹跑了." "最见鬼的是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又要下雪了."众人抬头看向天空,星星点点地雪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从天上飘落. "妈的,移刺那小子不就是凭着他小舅子在执法队里头吗,如今就能够抱着女人在屋里快活,我们却要在这里喝西北风."一个士兵小声抱怨了一句.此话一出,几个士兵都忍不住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城楼小屋,里面隐约传来男人的哄笑声,间或夹杂着女子尖细地嗓音. 几个士兵齐齐咽了口唾沫. "都说这中原的妞儿生的水灵,这句话倒是不错,别的就不用说了,光是屋里地那个小妞儿,可真是叫人看着就想流口水啊."那个士兵望着灯火通明的小屋,馋涎欲滴地说到. "呸,没见过漂亮的,"另一个士兵啐了一口唾沫,带着几分卖弄地神情说道:"你们是没有见过真正水灵的,你可不知道啊,最漂亮的都在皇宫里面,早都被各位将军分了,恐怕人欠连见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呢." "皇宫里头美女多,我们也是知道的,我们见不到,难道你就有机会亲眼见识了?"另一个士兵不屑地说道. "怎么没见过."那个士兵得意地笑了起来:"别忘了,上一次,我可是跟着我们头儿去宫里复命去了.嘿,可是被领进大殿里头的啊,别的不说了,就说我们大王身边的那个吧,我的娘啊,我就看见了一眼....." 几个士兵都紧张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等着他说下去. 那个辽军憋了好一阵子,才憋出一句:"......反正就是好看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啊,要是能让她陪我一夜,嘿嘿,简直让我短命十年也成啊." "真有你说地这么神!" "怎么没有?难道我还会说瞎话不成,不是最漂亮的能够陪在我们大王身边吗?" "不过上一次我还听说宫里头还在搜查一个更漂亮的......" 几个辽军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话题扯到了女人身上,几人谈话地更加入神.声音也逐渐变大了.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正从他们头顶的城楼墙上跃过. 夜色低迷.趁着夜色,齐皓带着苏谧在城头上潜身奔行了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到了两处城楼地中间. 齐皓警惕地查看着四周的动静,守卫如今都集中在城楼上的避风处,寒冬的天气没有任何人向着这边注意 . 今年的齐京,天气格外的冷,都已经三月份了,竟然又下起雪来,大雪纷纷扬扬.整个齐京都格外的凄冷难耐.巡视城墙的辽军士兵匆匆地从城头上走过,就一溜儿小跑回了避风地屋子. 眼看周围没有了辽人地耳目,齐皓没有时间迟疑,他飞快地悬挂起钩镰,将长长的绳索抛了下去. 双手紧了紧绳索,他纵身从城头上跳下,无声无息地顺着绳索抓了下去.苏谧伏在他的背上,走到一半.看着他熟练的身手,忍不住在他的耳边低声笑道:"动作这样的娴熟,真怀疑你以前是不是作过贼呢?" 带着淡淡暖香的气息在齐皓的耳边萦绕,宛如玉兰花般宁静剔透,齐皓觉得心头一热. "这不是正在做贼吗?"他忍不住笑道:"还是采花贼,如今战利品就在身后呢." "哈哈,说什么呢?没有丝毫的正经."苏谧忍不住好笑地伸手捶了他一拳. 如今前路茫茫,大雪纷飞,可是身下紧贴地身体却是温暖而坚实,让苏谧一阵安心,也许天地之间都是冰雪交加,但是却还有这样一份温暖让她可以去依赖,去依靠. 齐皓已经顺着钩索爬到了城下. 苏谧仰头看去,黝黑巨石堆砌而成的城墙高耸入云,几乎接着天际.从这样贴近的角度向上望去,那城墙好像是压下来一般充满了着深重的魄力.被这样地城墙所紧紧圈起的像是一个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希望的深渊. 自己终于从这个牢笼之中脱离出来了,她忽然恍惚地想到.她踏入这个城池是在两年前的初春,那是一个让她地生活彻底改变的春天,而在两年之后,一个同样寒冷地初春,她又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两年的时光,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似乎发生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苏谧转过头,身后的那一方,冷月寒夜,大雪迷蒙,清冷的月光挥洒在洁白地近乎刺眼的雪地上,泛起朦胧的光辉,让人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一片雪色.长路漫漫,飘雪纷飞,苍茫无措. 墙里和墙外,截然是两个世界了. 齐皓没有闲着,将手中的绳索一抖,钩镰从城墙上飞了下来,他伸手接住,塞进怀里. "在看什么?"齐皓回过身来看着他,打断了她的沉思,他笑道:"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过来巡查的辽军就要经过了." 说着,他拉住苏谧的手. 让人安心的温暖和力度从两人紧握着双手处传来.苏谧点了点头,至少,她现在还不是孤单一个人. 两人拉着手,伴着茫茫的月色踏雪而去. 第一章 浮生偷闲 第八卷 第一章 浮生偷闲 宁静平和的春日午后,阳光细碎的斑影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山间的细风吹过枝头,树叶沙沙作响,地面上的光影也随之富有韵律地跃动起来. 一间幽静的竹舍里,苏谧正闲适地坐在桌前,将手指搭在一个衣着朴素,圆脸细眉的中年妇人手腕上,片刻之后,她笑道:"裴嫂子没有什么大碍,想必是前几天吃了火气太旺的东西,以至气血不顺.我开几味消毒去火的药材就好." 听了苏谧的话,那个中年妇人放下心来,连声称道:"这就好,这就好,我可算是放心了,真是多亏顾家妹子了." 转而又抱怨起罪魁祸首的夫君来,"我就说嘛,上一次逮来的那只劳什子的野鸡,生得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只鸡的,天下哪有那种颜色的鸡啊?我们家的那口子偏偏新鲜劲儿上来了,让我收拾起来下了锅,味道是好,可如今竟然有了这样的祸害,早知道宁愿放了的好,也算是积德行善了.说起来也奇了,偏偏他身体壮实,一点儿事情都没有的,只有我肚子疼了好几天,真是遭罪啊."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苏谧笑了笑说道:"倒不是裴家大哥身体壮实,只不过因为他是男子,这些天性极热的东西吃了并不伤身,反而有强身健体之效,嫂子是女子,体质偏阴,食了这等大热之物,淤积难散,不利于血,所以有些不适." 那裴家嫂子听得一愣一愣地,半响,方笑道:"你们读书人的这些话都文绉绉的,我一个山野村妇,啥也听不懂,唉,还是你们城里的人厉害啊,不仅模样生的好,本事也大,像你们家的那位相公吧,看上去,又斯文,又秀气,本来大家都以为必定是一位读书作诗的秀才公子,谁知道,跟着大伙入儿了山林,老天爷啊!那一天打的猎物简地比我们十几天的都我...." 大齐京城地西北边是延绵不断的低山丘陵,苏谧和齐皓两人眼下落脚的地方就是这里山地附近的一个小村子,距离京城快马要差不多一天的路程. 村庄地处深山老林之中,极为隐蔽.而且全村只有几十户人家.土地贫瘠,平常都是靠着入山打猎为生. 几十户人家生活虽然清苦,但是相处地和睦融洽,宛如一家人.因为贫寒,平时除了衙门司役隔些日子前一征税之外,平常地亲戚走动都很少见,几乎是与世隔绝了,就是每月的集市,猎户们会下山去将打来的东西拿去卖掉,顺便添些家中使用的日常用品. 山中虽然消息闭塞,但是也知道辽军破城的事情,齐皓和苏谧对外声称是京城人士,因为前些日子远行探亲,破城的时候不在城里.故而有幸逃过一劫.如今有空不能回,只好暂且在附近的山地里面觅地居住,等待时机再说. 山野村民统纯扑热诚,苏谧和齐皓两人皆是生的神仙一般地人物,更是让人平生亲近羡慕之意,两人就暂且在这里居住了焉为. 只是此时听到裴家嫂子口中不停地说着"夫君""娘子"这样地称呼,苏谧心下尴尬,脸上不自学地浮出一抹嫣红,只好勉强笑道:"让裴嫂子见笑了." "哪里是见笑,该是见识了才对,这样的本事,这样的人材,"裴家嫂子叹道:"说实话,我这一辈子还真从来没有见过像顾家妹子你这样标志的人物,简直是天上的仙女一样了,也只有像你家的那位相公那般的人材,方可以与你相配啊." 苏谧客气地笑了笑,她在这里与齐皓伪装成夫妻,被人这样提起,总觉得有一种尴尬. 就在说话之间,苏谧已经提起毛笔,在纸上挥洒起来,几笔下来就已经把药方写完了. 此时如果有人看到了这张药方,恐怕免不了要大吃一惊,那药方上,她写的竟然不是字,赫然是几幅栩栩如生的图画. 这些山里地猎户人家,大多都是不识字的,苏谧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给他们开出药方的时候,那位拿药方的老伯连方子都保持倒了,她就立刻意识到这样不妥,而且,山林平民,生活贫寒,交通不便,哪里能够及时地到山下地药铺里面去抓药啊. 她灵机一动,就想到了如今的这个主意. 村子背靠大山,山中就有不少天生的药材草木.于是她索性在纸上将那些药草的模样特征描画下来,再仔细交待他们药材可能生长的地方环境,让那些猎户人家按图索骥即可.一来二去,收效倒也不小. 那一天,齐皓回来看到她别具一格的药方,忍不住笑道:"如今医生都如你这般多才多艺,也就不必靠着采药治病为生了." 她笔墨功夫出众,几笔下去,各种草药都描绘地栩栩如生,精灵透析. 苏谧拿起纸来,吹干了墨迹,递到了裴嫂子地手中. 那裴家嫂子千恩万谢地接过来,一边说道:"真是多亏顾家妹妹了."一边要拿出银钱来. 苏谧连忙阻止,她和齐皓两人这一次好出逃,准备周到,身上带着银票黄金自然不在少数,足够两个人生活了.这些山中猎户生活清苦,银子得来不易,当然不能再索要了. "裴大哥上一次帮我们干的活儿我还没有谢过您呢,就不必见外了.何况,我又没有提供药材,还是要靠裴大哥前去山里辛苦一番." 裴嫂子见到苏谧推辞的坚决,也就不再客气,告辞而去. 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眼看今天下午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苏谧站起身来,空闲无聊,索性向房子后面漫步散心而去. 两人居住在这个山间已经两个多月了,如今大齐的北方早已春暖花开,生机遍布. 他们暂且居住的是一间坐落在村子西头的竹舍.三间小屋子并一个篱笆圈起的小院子,虽然简陋却别有一种简朴雅致的民家风味. 大齐这些年来连年征战,在各地征兵甚多,户口减少,像是这个山间的小村庄,也有数处无主的空房,按照民间习俗,这样地房子都是归属于村子所共有的,村中人颇为大方,反正也是空着,就借居给这对新到的年轻夫妻了. 房子后面是一片小竹林,再往南是一片山间流淌而下的小溪,幽静娴雅,苏谧极是喜欢.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斑地树叶投射下来,抬头望去,天气甚好,深深浅浅的白去堆积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上,晚春的阳光已经开始明地耀眼,但是山里的气候依然清爽舒适.偶尔吹过身边的细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幽幽凉意,沁人心脾. 身边森森的竹木尽皆浓翠如流水般,脚下兰草丛生,婉转流过林边地溪流如泻玉流珠,泠然作声.放眼处一派清风习习,绿意幽幽地景致.难怪古人常说"溪边绿竹偏碧,松下秋风倍清." 比较起宫廷里静心点缀布置的景物格局,这样自然生长的树木和溪流更加显得生机勃勃.惹人喜爱. 苏谧漫步林中,心绪禁不住飘飞到两个月之间,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一开始,对于山间自食其力的生活,两人简直是束手无策,齐皓贵为亲王,从来都是锦衣玉食,虽然比较起那些尸位素餐的皇族贵戚一说,豫亲王殿下可谓行事独立,多才多艺,但是在这些细微的生活小事上,也向来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从来没有自己动手的时候,苏谧亦是出身高门贵阀,在义父家中的时候,家人照顾地无微不至,从来没有过独自生活的机会,进了宫中,更是不用说了, 就算是当过一段时间的宫女,收拾的也是宫殿锦绣,铺床叠被,干些家务尚可,却没有白手起家地经验. 尤其是,两人都不会做饭! 所以,最开始的生活简直是一塌糊涂,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幸好有附近的村民帮衬着,才慢慢习惯起来. 苏谧现在每每想到那时候两人出地丑,还会忍不住发笑,心认错 里又会有一种甜意弥漫上来. 虽然两人就算是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会缺少衣食,但是日常每天都空闲无事也是一种折磨,两人总要找点事情来干. 日子稳定了以后,齐皓开始跟随众人进山打猎. 居住了不到半个月,村中一位长老家的孙子得了急病,正是午夜时分,全村地人都束手无策,恰逢其会的苏谧帮上了大忙,几针下去,濒死的孩子就回转过来,全村上下立刻对这对年轻的夫妻另眼相看了,虽然之前,齐皓打猎时候的武艺就已经让他们大吃一惊了. 于是,闲暇的时候,苏谧就在竹舍中开馆行医,两人的"夫妻生活"倒也过的似模似样. 苏谧渡步走到溪流边,清澈的水流蔓延在山石之上,顺着低伏的地势向西边流去,间或有一片两片的花瓣漂浮于水上,顺着水流漂移远去,给明澈见底的溪水增添了几分动感的秀色. 苏谧将手伸进水里,感受着水流所带来的清爽怡人的快感,嘴角禁不住浮起愉悦安心的微笑. 顽皮心起,眼看左右都无人,干脆把鞋袜都一并除了,下到水中,任清冽的水流抚过纤巧的双足. 站的累了,她又寻了一处洁净圆滑的岩石坐下,深吸一口山间特有的清爽空气惬意地闭上双眸..... 难怪古人常说"偷得浮生半日闲". 正在静心享受着这份浮生难得的静好,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扑簌扑簌"像是什么鸟儿落到地上的声音,打断了她悠闲宁适的美梦. 苏谧轻叹一声,睁开双眸,站起身来. 两个月以来,如果不是有这个声音在时不时地提醒着她,这惬意悠闲到极致的日子几乎让苏谧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过去的生活,就融化在这一片花开花落自无声的宁静祥和里了. 终究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回过身去,快步走进了竹林,一只洁白的信鸽正停留在竹舍的后门口,探头探脑地向着四周看去,偶尔"咕咕"叫唤两声,拍拍羽翼. 苏谧抱起它,取出附着在脚上的密信,殿了开来. 第二章 门掩黄昏 第八卷 第二章 门掩黄昏 苏谧伸手将挂在横栏上的衣服收起,一阵山风吹过,衣襟翻飞,手一松,一件薄衫子立刻随着风飘了 出去. "啊."苏谧一声惊叫,伸手去捉已经来不及了.同时因为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从踩在脚下的板凳上 摔下来. 忽然空中一道人影闪过,如同一道轻烟般飘上枝头,轻轻一抄,便将飞出的轻衫收在手中,然后闪电 一般正落在苏谧的身后,苏谧恰恰掉进了他的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苏谧才从晕眩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张半是调笑,半是担忧的俊脸. 熟悉而又亲切,正是久别不见的温弦. 印象之中,温弦的形象一向是从容洒脱,不染片尘,哪怕是久战疲倦,身负重伤的时候,也有一种别人 所不能企及的清爽凌厉,此时看上去却带着仆仆的风尘之以,衣间有细微的风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 久不停歇的赶路所致.唯有那一双寒光秋水般的眸子依然灿亮犹胜星辰,带着隐隐的关切,神光流转之 间,令人瞬间眩目. 苏谧的心头一热,她眼中的温暖与喜悦,亦是分毫不差地映入了那一双眼眸,照亮了那俊美的容颜. "可算是我身手快,不然好好一朵清水白莲就要染了尘土了."他语气轻松地调笑道,一边凝神细看 着她,那目光仿佛牵挂良久,又仿佛若无其事. 听到这熟悉的声间,苏谧心里又是喜悦,又是窘恼,"什么清水白莲的,满口尽是胡言乱语." 温弦忍着笑,脸上表情却放的严肃起来,道:"布衣钗环,亦是风华绝代,月染露凝,在下怀里抱着的, 怎么不是一枝白莲?" "越发胡闹了."她瞪了他一眼,随即意识到尚且躺在他的怀里,挣扎了几下,想要脱离这尴尬的姿势. 温弦这才朗声一笑,扶着她站起身来. 苏谧回头看去,葛澄明正含笑站在门口处. 一路奔波劳累,他也消瘦了不少,可依然掩不去雍容不羁,神采奢人地气度. 苏谧只觉得心里头一热.再一次见到他们,就好像是见到了久虽的亲人一般,心情激荡难言,眼角 隐隐有一种湿润的感觉漫上来. "长久不见,二小姐吃苦了."葛澄明步入院子,打量着周围,语含愧疚地叹道. "是先生辛苦了才对."苏谧抬起头来,满含温馨地笑道. 前些日子她已经得到情报,知道了葛澄明这半年来的经历,当初得到诚亲王病重的消息时,葛澄明 匆匆动身南下,却不料,还没有行至建邺就听说了陈潜病逝的消息,噩耗的打击连同数日以来奔波赶路 积下的劳累终于使得他病倒了.再加上之后兵荒马乱.难民无数,虽然他智谋过人,终究只是个书生,满 身都是大才却偏偏手无缚鸡之力,幸好有温弦陪在身边照料,才能够及时脱离乱军,平安抵达南陈. 这半年里他在财陈联络陈潜败退的残部,又重新安排当年随他一起归顺财陈的卫人势力,暗中帮助 照料诚亲王的后人,觐见陈帝.....众多的琐事,忙得分不开身. 直到前不久才整理好手中地事务,动身返回. "都是苏谧让先生担心了."苏谧道:"害得先生这样风尘仆仆地赶路." 两人精神虽好,但是衣角发间都有了风沙灰尘,神采飒爽之间难掩疲倦之色,显然这一路走得很是 急促.苏谧知道眼前地两人可都是极为注重仪表的人,尤其是温弦,几乎是有洁癖了.想到这里,心中禁 不住就回忆起以前在宫中那段针锋相对的时光,苏谧心中一阵暖意,视线不自觉地转过去看向温弦. "我们几个男人身上有些灰尘倒是小事,若不是来的及时,美人儿岂不是要蒙尘了."感受到她的目 光,温弦轻松洒然笑道. 葛澄明亦笑道:"如今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我也急欲知道二小姐前些日子是如何从辽人手中脱困 的?" 自从苏谧出了京城,几人之间很快就恢复了联络,但是情报纸条的传递终究说不清楚细节,苏谧心中 也存了好多的疑惑等着葛澄明解开. 几人说起分别之后的事情,千言万语也说不完. 苏谧目光急切地问起陈冽地消息,虽然早已经有线报告他陈冽的情况,但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葛澄明安慰她道:"冽尘没有什么危险,如今齐泷的状态算是被倪源给软禁起来了吧,倪源对他还算 是恭敬,好歹现在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对齐泷身边地人也没有动,只是一直派人严密检视着.我看他是 有绝对的自信能够将齐泷牢牢掌握在手里." 如今倪源已经攻陷南陈的京城,齐泷的御驾自然也移进了南陈地皇宫,齐龙以前做梦都想着能够亲 自以一个帝王的身份,以一个征服者地姿态,君临南陈的帝都,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但是这种如愿 以偿...... 苏谧的心里也忍不住感到一阵酸楚,齐泷的性子她是最了解不过,心态极是高傲,被自己一手信任 提拔的心腹重臣所背叛,变成 了任人摆布的傀儡,同时自己的京城又已经落入了辽人手中,祖宗百年传 下的宗庙社稷被辽人一扫而空,原本踌躇满志,自信高傲的征途沦落成一个天大的笑话,自始至终的努 力全部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赏,他心中会怎么想?这一切对他来说会是多大的打击啊? 沉默了半响,苏谧摇了摇头,如今她是自身难保,实在是没有机会去惋惜别人了.便是无限伤怀,也抵 不住情势所迫,她所求不多,只要冽尘平安无碍就好. "如今据闻倪源在南陈京城安抚民众,休养生息,而南陈新帝则在南部詹冶一带厉兵秣马,雄心勃勃 的准备光复京城,依先生之见,南方的战事还会持续多久呢?"苏谧问起当前最关键的问题. "只怕不出半年."葛澄明神色郑重地说道. "半年?!"苏谧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葛澄明,她心里实在是难以相信这个答案,倪源攻陷南陈 京城的那一战,在苏谧评价起来,是有些过于心急了,急欲入主京城,反而使得原本布局完整的合围出现 空隙,才让南陈地监国太子走脱了.从而很快重新纠集起反抗的势力. 前几天她还收到情报说南陈新帝已经督促兵马北上,准备挑战倪源,光复京城.消息的传递有滞后性,按照时间来算,这一战应该已经开始了,依照苏谧估计,只怕这场仗会拖延上数年之久呢. "依我看,只怕连半年都用不上呢."葛澄明的语气也略带苦涩:"倪源这一招可谓够自信,够大气啊." 苏谧听到葛澄明地感慨,不等他出言解释,脑中灵光闪现. 难道说..... "难道说.倪源是故意放南陈的太子走脱的吗?"苏谧难以置信地问道. 倪源放辽人入关,可谓引狼入室,北方局势变得更加复杂难测,就算是他手中握有钳制辽人的杀手锏,也难保辽人不会破斧沉舟,铤而走险,而且倪源所率领着征战南陈的士兵都是齐人,虽然没有多少是京城人士.但是京城被辽人占据的消息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恐慌,势必会担忧自己地家乡会不会遭受辽人地洗劫.如果不是倪源带兵严谨,威望深远,开战以来也是连接大胜,而辽人又迟迟没有南下的意图,营中早就已经军心不稳了. 所以倪源想要平安南陈,一定要快,每拖延一天的时间,北方的局势就险恶一分,辽人的阵脚就稳定一分,而他自身的军心就浮躁一分. 南陈各地的割据势力纵横交错,虽然每一个都无法与倪源的实力相抗衡,但是如果让他挨家挨户地去收拾,没有个三年五载的是别想有成交的. 到时候天下地局势早已不知道变幻如何了. 他根本不敢拖延,也拖延不起. 而放走了南陈的太子,一切就都不同了.太子的身份就像是一块磁石,会将坚决反抗倪源的势力自动吸引到这块磁石地身边.危险的敌人都在一处了,收拾起来自然方便很多. 但是,这一条计策也是铤而走险,南陈的各个势力分散起来虽然都不是倪源的对手,但是他们集合起来地兵力也不容小觑,蚂蚁多了,尚且能够咬死大象,更何况如今倪源他是在深陷敌国的局中背水作战呢. 南陈能够败,但是他却不能够败,南陈败一场,还可能撤退南下,休养生息,准备卷土重来.而他一旦失败,南陈地百姓必然会痛打落水狗,群起而攻之,而且背后的辽人恐怕也不会放过机会. "倪源就一定能够保证他的胜利?"苏谧抬头望着葛澄明问道.葛澄明既然坚决的认定倪源能够在半年之内收拾下南陈新帝,必须有他的理由. 葛澄明的眼中带着苍凉和疲倦,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经去面见过南陈的新帝." 苏谧眼神一动,等待着他的详述. "哼"没有等葛澄明开口,旁边的温弦却无意地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一个酒色之徒而已." 苏谧心里一沉. "我向陈帝建议派人北上,以供给辽人粮草为条件,与辽人商讨结盟,共同对付倪源."葛澄明继续讲述道. 苏谧听得心中悚然一惊,如果南陈的残余势力与辽人结盟,倪源的危险和压力立刻就会加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最直接的一条就是辽人立刻南下,到时候,天下百姓的日子.....隐约想到这个,苏谧只觉得心里苦涩矛盾,难以开解,她勉强问道:"结果呢?" "结果....结果被新帝痛斥了一顿,"葛澄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南陈的士子朝臣来说,北方的蛮夷简直不值一提,别说是与他们结盟了,就算是把他们的名字与自己的放在一起,都是一种侮辱." 苏谧默然,南陈久居江南繁华胜地,物产丰沛,国脉绵长,相比于北方割据混战,胡人肆虐的艰难,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几乎有近百年未受过胡人的压迫肆虐了. 安乐日久,对于北方,尤其是胡族政权,免不了心生轻蔑,斥之为蛮夷荒酋,化为野人. 不算是眼下面临了国破家亡的危机,依然放不下风流名士的身段,与自己长久鄙视的人平起平坐,也许,是因为他们自认为南陈并没有到那样的危机存亡的关头吧.也许他们依然认为只要集合了全国的力量,消灭倪源的兵马不在话下.想起前几天接到的情况还说起过,南陈的新帝在刚刚继位的时候,就开始忙碌起来,不仅忙于招揽士兵,同时还下了旨意,为自己广选秀女,充实后宫.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样承平日子过的太长久的帝王....... "白白丧失了一个好机会."苏谧轻叹一声,但是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一丝轻松,实际上,她不是希望看到南陈和辽人结盟的,两军一理结盟,辽人势必南下,到时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只怕又要重演二百年前哀帝时期的乱世了. "......如今聚集起来的兵马虽多,但是指挥难以统一,新帝完全是个书生文人,诗词精湛,清谈风流,对于军事却一窍不通,而手下又没有可以压服众人的大将,最糟糕的是,新帝为了增加兵力,派人专门叫来了南方各个部落的夷人兵马参战." "夷人?"苏谧疑惑道,她知道南陈最南方的深山老林里,生活着为浸透不少的山寨民族,都是归附与南陈治下的子民,"听说这些夷人部族尽皆作战悍勇不畏死,堪与辽军铁骑相媲美." "不错,这些夷人虽然长期居于南陈的统治之下,但是南陈进行对于他们深为鄙薄,一向压迫盘剥极重,汉夷之间矛盾重重,这一次新帝为了扩大实力,派人许给了各部族许多的好处,让他们率军参战,却不知道,兵马不是越多越好."葛澄明忧心忡忡地继续历数着南陈军中的诸多弊病,"而且京城的存粮国库都落入了倪源的手中,南陈军中军饷粮草尽皆不足.新帝的进行暂且定都在詹冶,此地并非大城,与倪源的战事一旦拖延下去,朝廷许诺给夷人的好处都无法兑现,到时候军中势必要出大乱子,面倪源此时盘踞京城,钱粮丰富,大可以同时派人去联络夷人....." 苏谧越听越是心惊,这样子下去,南陈岂不是注定亡国了.倪源果然是有绝对的自信和依仗,才会放开手脚地赌上这一局. 三人正说着,外间响起推门的声音,是齐皓回来了 门掩黄昏 消息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而已,但其中的意思却让苏谧惊喜难抑. 葛先生和温弦已经启程开始返回北方了. 脱离了大齐京城那高深城墙的束缚,苏谧与外界势力的联络自然畅通无阻.早已经得到准确的消息 ,南陈的京城在三月末就已经被倪源所破,但是战事却并未完结.倪源的这一仗功绩虽然辉煌,战果却不 甚满意.尤其是南陈的摄政太子被忠心的部将拥护着,突围出了京城,更是给倪源下了一步征伐留下了 极大的隐患. 仔细想想现在的时局真让人忍不住心生感慨,北齐和南陈,这天下两大强国的京城都落入了敌军的 手中,而帝王却同样脱身在外,谋求着复国反攻的时机. 如今南陈太子退宁南部的詹冶一带,据说前不久,就城詹冶举行了登基大典,继位称帝,尊落入齐军 手中的南陈帝为太上皇. 新帝继位之后,立即发布光复檄文,号码南陈各地的勤王势力汇聚兵马,同时又联络南方的山野部 族,重新纠集力量,准备反扑京城. 而倪源率军入城之后,一直忙于整顿京城事务,安抚民众,一时之间也腾不开手,无力南下,只好放 任南陈新帝召集各方势力,厉兵秣马. 如今南方的局势暂且陷入僵持. 记得上一次苏谧接到葛澄明的飞鸽传书,说他即将入朝拜见南陈的新帝 ,共谋对策,不知道事情成 了没有.这一次诚亲王的突然去世使得葛澄明也受了很大打击.不得不在南方滞留了很长时间,处理一 些事务. 苏谧又看了看消息出发的日期,计算着两人在路上的日子,正在思索着,却听见外面一阵大嗓门的呼 喊声传来. 苏谧抬起头来,隔着敞开的大门远远看去, 是他们地邻居裴顺正从山间道上回来. 听到他的声音,裴家嫂子赶紧迎了出去."你不是说赶集之后晚上要去妹妹和妹夫家里探望吗,怎么 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提了,哪里还有什么集市啊,我上午那会儿是去了集市,却发现集市早就都散了."裴顺摆摆手,垂 头丧气地说道. "啊,好好的怎么就散了?"裴嫂吃惊地问道. "还不都是因为京城里面的那些蛮子,如今他们四处烧杀抢掠,比山里的野狼还凶,哪里还有人敢把 东西摆在集市上啊?"裴顺叹气说道,"原本不是都呆在城里头不出来的吗?如今倒好,四处抢,弄得我们 乡下的集市都不敢开了."他今天本来带着猎物前去山下的集市交易地.却白跑了一趟. "唉.这些天杀的蛮子,真是作孽啊!"裴嫂忍不住恨恨地道,忽然又注意到裴顺的两手空空,禁不住变 了脸色,惊惶地问道:"那你带去的货物呢?莫不是也被抢了?没有伤着人吧?"一边拉住夫君的手上下打 量,裴顺出门的时候带了不少的野味山珍前去贩卖. "我没有伤着,不用担心."裴顺摇了摇头道:"我见到集市散了,就索性直接去了妹子家,谁知道.... 唉,别提多惨了. 苏谧记得以前听裴嫂提起过,裴顺的妹妹嫁到了京城附近务农地村子里,日子过地颇为殷实富裕. "怎么了?!妹妹家不是被抢了吧?"裴嫂关切紧张地问道. "可不是吗,那群天杀的辽军,都抢光了.存粮一颗都不剩,家里饿得都揭不开锅了.好在地里头的种 子早就种下了,都已经抽出绿芽了.本来妹妹说就先用这些充充饥,偏偏妹他他倔地很,死也不允许家里 人动这些苗子." "幸好我今天过去一趟,就把那些本来想要卖的猎物都留下了.让他们暂且度日,再晚上两三天,恐怕 真要饿死人了.听说附近的庄子都杀了十几个,十几条人命啊!而且东西也都被抢光了,以后还怎么活啊 .恐怕以后....唉,真是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呢." "不是说那些辽军都是呆在城里不出来的吗?城里头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咋还要跑到我们乡下来抢 啊."裴嫂惊恐地说道:"他爹,你说会不会抢到我们这里来啊?" "我们这么穷的村子,他们是看不上眼地吧....."裴顺的声音渐渐远去,两人已经走得远了. 苏谧在屋里听到这些话,心中忍不住一黯,辽军开始行动了,这也是预料之中,前些日子天气严寒, 行军不便,如今春暖花开,正在抢掠搜集粮草的最好时机. 南方的战事尚且没有完结,倪源并没有与辽军翻脸,墉州地线路必然是通畅的,如果单说军队的补给 粮草的话,辽军应该不会缺乏,如今却要四处抢掠,看来是想要尽快储备起更多地粮草,为将来形势有变 作准备. 当初京城里的那一把大火,手段虽然高明,但却不仅害得京城里地百姓,连同这些周围乡野山村里的 百姓,日子都要艰苦了. 正在思量之间,"吱丫"一声推门的响动传来,苏谧抬头一看,是齐皓回来了. 他一身洁净简单的粗布衣裳,为了行动方便,袖子挽了起来,完全就是寻常山中猎户的打扮,却依然 掩不去高贵优雅的气质,不再穿文士长衫,儒雅之中的那份英武更加昭显无遗,只是手里头还提着两只 兔子的耳朵,偏偏那两只兔子都还没有死,用力地跌蹬着腿,有点儿破坏了形象. "在想什么呢?"齐皓将手中的兔子拎进了屋子,随口问道. "在想....难怪最近村子里面的小姑娘都喜欢从我们的门前走过呢."打量着齐皓俊逸出众的面容, 苏谧心中泛起顽皮之意,调笑道. "难道村子里面的小伙子不喜欢从我们门前经过吗?"齐皓打趣地反驳道. 苏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吧?"齐皓问道:"刚刚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也没有什么."苏谧说道,一边将刚刚从裴顺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齐皓点头沉思了片刻,说道:"这都是无法避免地,辽军必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京城,将来不知道要有 怎样的大战呢.如今京城里抽粮草储备绝对不超过三个月,这还是将城中各家富户贵族搜刮一空的成果 .依我看,就算是墉州的道路保持通畅,以倪源的老奸巨滑,也不会允许他们储备起足够的粮草,只有从 周围的地方掠夺了." 苏谧并没有问他这样准确地消息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日子两人虽然身处山野之间,但是与外界的联 系不断,不仅苏谧,齐皓在京城也有着隐藏的势力,自然有他的情报来源. 苏谧接过他手中的小兔子,问道:"你今天怎么逮了这两只小东西回来?" "别的东西又不会弄,我又有什么办法."齐皓叹气道:"只有这几只兔子,做起来还简单一些."齐皓猎 到的当然远远不止这些.但是其余地猎物.两人也用不到,就干脆送给村中地人家了. 听到齐皓隐含"幽怨"的语气,苏谧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试着做鸡吃的时候,弄到鸡毛漫天乱飞,苏谧被那只鸡啄了好几下,连齐皓这位绝 顶高手都狠狠地挨了一击,最后还是请隔壁的裴嫂过来帮忙,才把那只鸡搞定了. 之后齐皓就再也不敢打任何需要拔毛才能够吃的动物回来了.山间的野鸡野雉们也算是逃过一劫. "今天我来吧,"齐皓笑道:"就烤着吃好了."他好歹有些平时打猎烧烤的经验.一只兔子还能够对付 得来. "嗯."苏谧点了点头,转身去后院去拿蔬菜和炭火. 刚进了院子,又看到一只鸽子飞了进来. 她走上前,那只鸽子温驯柔顺地"咕咕"叫了两声,任她拾进手里. 房里正在对付兔子的齐皓也听见了声音,扬声问道:"谁的?" 苏谧看了看鸽子脚上布条地颜色,果然是银灰色的,于是笑道:"是你的." 说着,把鸽子拿进了屋子. 齐皓接过来,抽出基中的信笺看了起来. 两人眼下都是以飞鸽与外界地组织联系.鸽子又看不出容貌,只有以鸽子脚上布条的颜色来区是谁 的信息了. 齐皓的视线在纸条上飞快地扫过,看到后来,顿了一顿,忍不住抬头看了苏谧一眼,却又立即低下头 ,眸中闪过异样的神采,幽深难测. 苏谧有几分惊异,问道:"什么消息?"难道是与她有关的. 齐皓笑了笑,"没有什么,不过是那些老消息,辽人又在京城开始大搜查了."说着将手中地纸条用内 力揉碎了. 苏谧看着飘飞散落的碎纸片,没有说什么,凭着直觉,她知道齐皓必然是有事情隐瞒着她,虽然她也 明白,两人身边都各自有着自己的势力,就算能够完全地信赖对方,也不会将自己的全部家底和秘密都 暴露出来,但是心底里还是有一种郁闷升起. "我先去拿菜了."苏谧勉强笑道,转身出了屋子. 齐皓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晚饭餐桌上的气氛带着几分沉闷,齐皓夹了一块兔肉放到苏谧的碗中. 苏谧夹起来,闷闷地咬了一口,带着香气的兔肉口感柔韧鲜嫩,烤地恰到好处. "怎么样?我的手艺比较起你来强的多吧."刘皓笑道. "还行吧."苏谧不置可否地说道.齐皓的话对她来说又是一个小小的刺激,几个月的乡村生活,她的 厨艺竟然连眼前的这个男子都不如,真让人气闷,起步的时候明明都是一样的,难道是自己天生不擅长 这些吗? "这盘菜炒地有进步啊."齐皓夹了两筷子青菜,仔细咀嚼了几口,嘴角不觉浮起轻快的微笑. 听到他的话,苏谧却郁闷地瞪了他一眼,伸手也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好咸啊! 不过....真的是有很大进步了,至少,这一次只不过是咸了点而已,不像以前..... 随即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煮饭的时候,苏谧的嘴角禁不住向上扬起,真是委屈大齐的亲王吃那样的东 西了. "如今由我这个大齐唯一的亲王来给你做饭夹菜,感觉如何?"齐皓又夹了一块烤好的兔子腿肉送到 苏谧的碗里,调笑着问道. 唯一的亲王!?察觉到他话中的意思,苏谧有几分吃惊. "前不久,隐藏在京城的福亲王也被搜查出来了,已经被辽军给杀了.这样,先帝的儿子,还有那些世 勋封为亲王的,只剩下我一个了而已."齐皓漫不经心地说道. 苏谧忍不住一阵怅然,大齐的十几位亲王郡王都是居住在京城,这一次算是被人一网打尽了.福亲 王是先帝的第七子,资质平庸,算是个富贵王爷吧.想起来,也算是眼前这个人的亲弟弟了. "你不伤心吗,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吧?"苏谧无意识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为他们伤心呢?"齐皓好笑地看着她,"他们在我小的时候只知道欺负我,嫌弃我,鄙视我 身上的血统,那时候我还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光呢.我们持家的人,从来没有什么真挚的亲情可言,皇宫是 天下间最无情的地方,只有弱肉强食,哪里有天伦人和呢?" "哼,那也不用这样高兴,"苏谧带着几分赌气地说道:"等他们死光了,就轮到你继承皇位了吧." "那倒是未必,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大齐的勋贵是不会容忍一个淡色眼睛的杂种坐上那个位子的 ."齐皓坦然地说道. 苏谧一阵沉默,齐皓的童年一定不是很愉快,他一个没有丝毫后台的皇子能够建立起眼下这样的势 力,会有多么的不容易她也可以想象. "我们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呢?"苏谧的心情柔和起来,随意地转过话题问道. "当然是等到局势有变动的时候了,"齐皓无奈地苦笑道,"如今依照我们手中的力量,根本不有与人 正面为敌.无论是倪源还是辽人,都是手握重兵的狮子,与他们这两只雄狮比较起来,我们不过是寻找碎 肉的鬣狗.只有静观其变,伺机而动了." "....过几天葛先生他们就要回来了."苏谧不动声色地说出了今天刚刚得到的消息. "那可是好事,"听闻了这个消息,齐皓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纸上得来的终究还是太模糊了 ,听葛先生亲口谈一谈如今南方的局势,我们也好趁早打算." "嗯,"苏谧点了点头,心情莫名地沉闷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明白,一旦等葛澄明来到这里,他们悠闲 平静铁日子就要结束了. 忽然之间,有点不敢去计算他们两人抵达的日子. 苏谧伸手将挂在横栏上的衣服收起,一阵山风吹过,衣襟翻飞,手一松,一件薄衫子立刻随着风飘了 出去. "啊."苏谧一声惊叫,伸手去捉已经来不及了.同时因为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从踩在脚下的板凳上 摔下来. 忽然空中一道人影闪过,如同一道轻烟般飘上枝头,轻轻一抄,便将飞出的轻衫收在手中,然后闪电 一般正落在苏谧的身后,苏谧恰恰掉进了他的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苏谧才从晕眩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张半是调笑,半是担忧的俊脸. 熟悉而又亲切,正是久别不见的温弦. 印象之中,温弦的形象一向是从容洒脱,不染片尘,哪怕是久战疲倦,身负重伤的时候,也有一种别人 所不能企及的清爽凌厉,此时看上去却带着仆仆的风尘之以,衣间有细微的风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 久不停歇的赶路所致.唯有那一双寒光秋水般的眸子依然灿亮犹胜星辰,带着隐隐的关切,神光流转之 间,令人瞬间眩目. 苏谧的心头一热,她眼中的温暖与喜悦,亦是分毫不差地映入了那一双眼眸,照亮了那俊美的容颜. "可算是我身手快,不然好好一朵清水白莲就要染了尘土了."他语气轻松地调笑道,一边凝神细看 着她,那目光仿佛牵挂良久,又仿佛若无其事. 听到这熟悉的声间,苏谧心里又是喜悦,又是窘恼,"什么清水白莲的,满口尽是胡言乱语." 温弦忍着笑,脸上表情却放的严肃起来,道:"布衣钗环,亦是风华绝代,月染露凝,在下怀里抱着的, 怎么不是一枝白莲?" "越发胡闹了."她瞪了他一眼,随即意识到尚且躺在他的怀里,挣扎了几下,想要脱离这尴尬的姿势. 温弦这才朗声一笑,扶着她站起身来. 苏谧回头看去,葛澄明正含笑站在门口处. 一路奔波劳累,他也消瘦了不少,可依然掩不去雍容不羁,神采奢人地气度. 苏谧只觉得心里头一热.再一次见到他们,就好像是见到了久虽的亲人一般,心情激荡难言,眼角 隐隐有一种湿润的感觉漫上来. "长久不见,二小姐吃苦了."葛澄明步入院子,打量着周围,语含愧疚地叹道. "是先生辛苦了才对."苏谧抬起头来,满含温馨地笑道. 前些日子她已经得到情报,知道了葛澄明这半年来的经历,当初得到诚亲王病重的消息时,葛澄明 匆匆动身南下,却不料,还没有行至建邺就听说了陈潜病逝的消息,噩耗的打击连同数日以来奔波赶路 积下的劳累终于使得他病倒了.再加上之后兵荒马乱.难民无数,虽然他智谋过人,终究只是个书生,满 身都是大才却偏偏手无缚鸡之力,幸好有温弦陪在身边照料,才能够及时脱离乱军,平安抵达南陈. 这半年里他在财陈联络陈潜败退的残部,又重新安排当年随他一起归顺财陈的卫人势力,暗中帮助 照料诚亲王的后人,觐见陈帝.....众多的琐事,忙得分不开身. 直到前不久才整理好手中地事务,动身返回. "都是苏谧让先生担心了."苏谧道:"害得先生这样风尘仆仆地赶路." 两人精神虽好,但是衣角发间都有了风沙灰尘,神采飒爽之间难掩疲倦之色,显然这一路走得很是 急促.苏谧知道眼前地两人可都是极为注重仪表的人,尤其是温弦,几乎是有洁癖了.想到这里,心中禁 不住就回忆起以前在宫中那段针锋相对的时光,苏谧心中一阵暖意,视线不自觉地转过去看向温弦. "我们几个男人身上有些灰尘倒是小事,若不是来的及时,美人儿岂不是要蒙尘了."感受到她的目 光,温弦轻松洒然笑道. 葛澄明亦笑道:"如今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我也急欲知道二小姐前些日子是如何从辽人手中脱困 的?" 自从苏谧出了京城,几人之间很快就恢复了联络,但是情报纸条的传递终究说不清楚细节,苏谧心中 也存了好多的疑惑等着葛澄明解开. 几人说起分别之后的事情,千言万语也说不完. 苏谧目光急切地问起陈冽地消息,虽然早已经有线报告他陈冽的情况,但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葛澄明安慰她道:"冽尘没有什么危险,如今齐泷的状态算是被倪源给软禁起来了吧,倪源对他还算 是恭敬,好歹现在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对齐泷身边地人也没有动,只是一直派人严密检视着.我看他是 有绝对的自信能够将齐泷牢牢掌握在手里." 如今倪源已经攻陷南陈的京城,齐泷的御驾自然也移进了南陈地皇宫,齐龙以前做梦都想着能够亲 自以一个帝王的身份,以一个征服者地姿态,君临南陈的帝都,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但是这种如愿 以偿...... 苏谧的心里也忍不住感到一阵酸楚,齐泷的性子她是最了解不过,心态极是高傲,被自己一手信任 提拔的心腹重臣所背叛,变成 了任人摆布的傀儡,同时自己的京城又已经落入了辽人手中,祖宗百年传 下的宗庙社稷被辽人一扫而空,原本踌躇满志,自信高傲的征途沦落成一个天大的笑话,自始至终的努 力全部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赏,他心中会怎么想?这一切对他来说会是多大的打击啊? 沉默了半响,苏谧摇了摇头,如今她是自身难保,实在是没有机会去惋惜别人了.便是无限伤怀,也抵 不住情势所迫,她所求不多,只要冽尘平安无碍就好. "如今据闻倪源在南陈京城安抚民众,休养生息,而南陈新帝则在南部詹冶一带厉兵秣马,雄心勃勃 的准备光复京城,依先生之见,南方的战事还会持续多久呢?"苏谧问起当前最关键的问题. "只怕不出半年."葛澄明神色郑重地说道. "半年?!"苏谧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葛澄明,她心里实在是难以相信这个答案,倪源攻陷南陈 京城的那一战,在苏谧评价起来,是有些过于心急了,急欲入主京城,反而使得原本布局完整的合围出现 空隙,才让南陈地监国太子走脱了.从而很快重新纠集起反抗的势力. 前几天她还收到情报说南陈新帝已经督促兵马北上,准备挑战倪源,光复京城.消息的传递有滞后性,按照时间来算,这一战应该已经开始了,依照苏谧估计,只怕这场仗会拖延上数年之久呢. "依我看,只怕连半年都用不上呢."葛澄明的语气也略带苦涩:"倪源这一招可谓够自信,够大气啊." 苏谧听到葛澄明地感慨,不等他出言解释,脑中灵光闪现. 难道说..... "难道说.倪源是故意放南陈的太子走脱的吗?"苏谧难以置信地问道. 倪源放辽人入关,可谓引狼入室,北方局势变得更加复杂难测,就算是他手中握有钳制辽人的杀手锏,也难保辽人不会破斧沉舟,铤而走险,而且倪源所率领着征战南陈的士兵都是齐人,虽然没有多少是京城人士.但是京城被辽人占据的消息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恐慌,势必会担忧自己地家乡会不会遭受辽人地洗劫.如果不是倪源带兵严谨,威望深远,开战以来也是连接大胜,而辽人又迟迟没有南下的意图,营中早就已经军心不稳了. 所以倪源想要平安南陈,一定要快,每拖延一天的时间,北方的局势就险恶一分,辽人的阵脚就稳定一分,而他自身的军心就浮躁一分. 南陈各地的割据势力纵横交错,虽然每一个都无法与倪源的实力相抗衡,但是如果让他挨家挨户地去收拾,没有个三年五载的是别想有成交的. 到时候天下地局势早已不知道变幻如何了. 他根本不敢拖延,也拖延不起. 而放走了南陈的太子,一切就都不同了.太子的身份就像是一块磁石,会将坚决反抗倪源的势力自动吸引到这块磁石地身边.危险的敌人都在一处了,收拾起来自然方便很多. 但是,这一条计策也是铤而走险,南陈的各个势力分散起来虽然都不是倪源的对手,但是他们集合起来地兵力也不容小觑,蚂蚁多了,尚且能够咬死大象,更何况如今倪源他是在深陷敌国的局中背水作战呢. 南陈能够败,但是他却不能够败,南陈败一场,还可能撤退南下,休养生息,准备卷土重来.而他一旦失败,南陈地百姓必然会痛打落水狗,群起而攻之,而且背后的辽人恐怕也不会放过机会. "倪源就一定能够保证他的胜利?"苏谧抬头望着葛澄明问道.葛澄明既然坚决的认定倪源能够在半年之内收拾下南陈新帝,必须有他的理由. 葛澄明的眼中带着苍凉和疲倦,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经去面见过南陈的新帝." 苏谧眼神一动,等待着他的详述. "哼"没有等葛澄明开口,旁边的温弦却无意地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一个酒色之徒而已." 苏谧心里一沉. "我向陈帝建议派人北上,以供给辽人粮草为条件,与辽人商讨结盟,共同对付倪源."葛澄明继续讲述道. 苏谧听得心中悚然一惊,如果南陈的残余势力与辽人结盟,倪源的危险和压力立刻就会加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最直接的一条就是辽人立刻南下,到时候,天下百姓的日子.....隐约想到这个,苏谧只觉得心里苦涩矛盾,难以开解,她勉强问道:"结果呢?" "结果....结果被新帝痛斥了一顿,"葛澄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南陈的士子朝臣来说,北方的蛮夷简直不值一提,别说是与他们结盟了,就算是把他们的名字与自己的放在一起,都是一种侮辱." 苏谧默然,南陈久居江南繁华胜地,物产丰沛,国脉绵长,相比于北方割据混战,胡人肆虐的艰难,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几乎有近百年未受过胡人的压迫肆虐了. 安乐日久,对于北方,尤其是胡族政权,免不了心生轻蔑,斥之为蛮夷荒酋,化为野人. 不算是眼下面临了国破家亡的危机,依然放不下风流名士的身段,与自己长久鄙视的人平起平坐,也许,是因为他们自认为南陈并没有到那样的危机存亡的关头吧.也许他们依然认为只要集合了全国的力量,消灭倪源的兵马不在话下.想起前几天接到的情况还说起过,南陈的新帝在刚刚继位的时候,就开始忙碌起来,不仅忙于招揽士兵,同时还下了旨意,为自己广选秀女,充实后宫.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样承平日子过的太长久的帝王....... "白白丧失了一个好机会."苏谧轻叹一声,但是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一丝轻松,实际上,她不是希望看到南陈和辽人结盟的,两军一理结盟,辽人势必南下,到时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只怕又要重演二百年前哀帝时期的乱世了. "......如今聚集起来的兵马虽多,但是指挥难以统一,新帝完全是个书生文人,诗词精湛,清谈风流,对于军事却一窍不通,而手下又没有可以压服众人的大将,最糟糕的是,新帝为了增加兵力,派人专门叫来了南方各个部落的夷人兵马参战." "夷人?"苏谧疑惑道,她知道南陈最南方的深山老林里,生活着为浸透不少的山寨民族,都是归附与南陈治下的子民,"听说这些夷人部族尽皆作战悍勇不畏死,堪与辽军铁骑相媲美." "不错,这些夷人虽然长期居于南陈的统治之下,但是南陈进行对于他们深为鄙薄,一向压迫盘剥极重,汉夷之间矛盾重重,这一次新帝为了扩大实力,派人许给了各部族许多的好处,让他们率军参战,却不知道,兵马不是越多越好."葛澄明忧心忡忡地继续历数着南陈军中的诸多弊病,"而且京城的存粮国库都落入了倪源的手中,南陈军中军饷粮草尽皆不足.新帝的进行暂且定都在詹冶,此地并非大城,与倪源的战事一旦拖延下去,朝廷许诺给夷人的好处都无法兑现,到时候军中势必要出大乱子,面倪源此时盘踞京城,钱粮丰富,大可以同时派人去联络夷人....." 苏谧越听越是心惊,这样子下去,南陈岂不是注定亡国了.倪源果然是有绝对的自信和依仗,才会放开手脚地赌上这一局. 三人正说着,外间响起推门的声音,是齐皓回来了. 第八卷 谈局论势 第八卷 谈局论势 世事就是如此巧妙,当然局势轮回变幻的时候,本来是敌人的,不是敌人,本来是朋友,也不是朋友。 谁能够想象得到,这四个人会有机会像眼前这样共聚一屋,促膝长谈呢。 温弦与齐皓算是旧识了,葛澄明与齐皓也算是旧识了,三人见礼的时候却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只是久仰大名了一样,平淡而坦率。 四人相对而立的身影被这初夏的夕阳斜照拉地很长很长,在漫长的大齐历史图卷上,这一场会面,亦是留下浓重深远剪影的一笔。无数的后人曾经试图推测想象几人相见时候的情形。对于那个时代力挽狂澜的大齐豫亲王和尚书令葛澄明传说之中的那一场相见,是何等的风光,智者与智者之间,是怎样站立在天下时局的顶端,品评着各方的势力,推测着未来的局势,他们想象着智慧与谋略的火花是如何相互交织,却不知道,一切的开局是如此的平淡祥和。而这一场会面,也不是独独是那两人之间的商谈。还有两个在世人眼中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身影,同样存在于桌子的一侧。 “皓一向对先生敬慕有加,想不到现在以这种身份相交,也算是得尝所愿了。”齐皓坦然一笑,朗声道。 葛澄明亦长笑道:“豫亲王果然是非凡之人,在下对王爷也多有佩服,这一次我们二小姐多亏王爷照顾了,在此谢过。”说着长揖一礼。 “葛先生切莫这样称呼在下了,”齐皓摆手还礼,苦笑道:“如今齐国已经是风中残烛,帝王遭禁,皇室遭屠。哪里还有什么亲王。如果不嫌弃,就称呼在下齐皓便是。” 葛澄明亦坦然一笑,道:“那在下暂且就不客气,称呼一声齐兄了。” 葛澄明知道如果追究起来,自己与齐皓也算是旧识,但是以前是以一种虚假的身份结交,而且自己又是他们齐国的敌人,如今以另一种身份重新面对,谋求合作,难免有几分尴尬。 齐皓刚刚出言点明旧情,就是为了揭开这个结,以便于双方精诚合作。 葛澄明自然顺势下台,两人都是放的开的人,几句话下来,已经将事情揭过。 和风送暖,初夏的太阳已经让人感到有些灼热。夕阳斜照,晚霞带着明媚的光辉撒下斜斜的阴影,向阳的窗口处被镀上了浓重的金边。闪烁着饱满地色彩,背阴的一面,有影子拉地长长的。 细细的山风吹过窗户,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传来,四人就在这个山间乡村地小院子里面,开始谈论起天下的局势。 这时,有谁会知道,在这个宁静的初夏竿后,这个详和的山村小镇。这个毫不起眼的竹舍里,围绕在一张朴素原本桌子旁边的这四个人的谈话即将改变整个天下的局势和走向呢。 苏谧抬头向着窗外望去,被夕阳染红地云朵正在向着南方慢慢地飘散,复又凝聚。光线逐渐黯淡下来,这短暂的一天的时光随着云朵慢慢的逝去了,不仅仅是这一天的时间,还有这一段山间安宁而祥和的生活,也随着这风,这云,慢慢地远去了,淡化了。 苏谧心中一阵怅然,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随即感受到一个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回过头,立刻对上温弦神采斐然的眼睛,他正在随着自己的视线转而投向窗外,然后看向她,神情专注。 苏谧心知他在担心自己。当即收回投注在远方的视线,冲着他安慰地一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桌上地谈话。 “。。。。。倪源已经攻陷南陈的京城。不过南陈四方的残余势力依然不小,又被新帝召集,眼下江南是战火处处,倪源正在专心经营京城,筹备兵马,看样子暂时是腾不出手来回师北方的。”葛澄明开门见山地向齐皓分析着南陈眼下的局势。 “依照先生的看法,大概要多久倪源能够腾出手来北上呢?”齐皓问道。 葛澄明略一沉吟,道:“南陈的势力看似兵马不少,但是居安承平日久,根本无法与倪源麾下的百战精锐相抗衡。指挥混乱,行令不通,依我看,慢则一年,快则。。。。唉,只怕不出半年,倪源必然能够挥师北上了。” 齐皓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这个时间太短了,他对于倪源的势力和葛澄明的眼力都很信服,自然不会有所怀疑。 “南陈的新帝竟然这样令人失望,白费了先生前去见面地一番苦心,”齐皓禁不住摇头叹息道。 葛澄明眸中精光一闪,刚刚他并没有告诉齐皓他面见陈帝的消息,齐皓却已经知道了内情,“齐兄果然耳目灵通。” “不敢当,只是听说了些事而已。“齐皓坦然一笑,说道。他在南陈那方面也埋伏了暗线,但是终究有限,对于葛澄明与南陈新帝到底谈论了什么,他还没有那个实力探查出来,只是从蛛丝马迹上也可以观察出那必然不是一场愉快的见面。 既然齐皓已经知道了,葛澄明也就不再隐瞒,将自己的建议被南陈新帝驳斥地事情详述了一遍。 “依我之见,倪源是想要竭力赶在秋收之前北上。”葛澄明又说道:“如今京城里面粮草缺乏,因为补给线掐在他手上,辽人受制与他,但是一旦等到秋收结束,光是大齐地城外就有不少良田农户,今年战事虽然不断,但却是风调雨顺,粮食必然是丰收无疑。到时候,辽军就有可能将粮草集中起来,手中有了充足的粮草,野心也就会跟着膨胀,不愿再受他的威胁。那时候想要再对付辽人,就要费一番很大的功夫了。” 齐皓点了点头道:“先生果然高见,在下也是这样认为,一旦倪源赶到秋收之前北上,说不定两军会议和结束呢,辽军聪明的话就会选择一定的金珠财帛来退出京城。二十万大军保留实力,倪源也不会在这样的时机跟他们拼个两败俱伤。” 复又神色有些怅然,叹道:“倪源将京城的粮草一焚而空的手段果然高明。只是太过于狠毒了,齐京附近的百姓就有苦头吃了。” 听闻这句话,苏谧忍不住侧头瞥了齐皓一眼,如果论及狠毒的话,这个人也一样,当初,他不也是心急火燎地赶着要去烧粮草,只是被倪源抢先了一步而已。 齐皓感受到她的眼光,自然知道她的想法,转头冲她一笑,颇有意味地叹息道:“这些日子回想起这件事来,我才发现,自己的目光还是太浅薄了,如果我当初思虑周到,就应该明白,粮草应该好好看守住,全部完好无损地留给辽军才对,如此,辽军才会有充足的实力和倪源逐鹿天下,斗个两败俱伤。他们也就不会仅仅困兽于京城,此时说不定早就南下了。” “他谋划布局了这许多年,心机之深沉,手段之周密,实在是我等远远不能及啊。”葛澄明也忍不住叹息道。他一直自负谋略过人,料敌先机,可是对上倪源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步步都落在人后,不得不心生感慨。 “如今大齐各个地方以及几处贵族领地上都还有常驻的兵马正在伺机而动。多半都是畏惧倪源和辽军的实力,哪一方都不敢得罪,只能见机行事。”齐皓顿了顿说道:“先生任为凭借这些人可有机会?” 苏谧闻言,心里头一动,她侧头看向齐皓。 齐皓的眼神幽深难测,眸光闪烁,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苏谧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了然。 葛澄明摇了摇头:“别忘了,如今大齐的皇帝在倪源的手中,倪源的兵马奉君出征,名正言顺。如果让这些人和倪源动手岂不是谋反的罪名?而且这些人的实力都逊于一筹,想要真正撼动倪源的实力除非。。。。。除非是和。。。南陈联手。” 这就是倪源挟制齐泷的好处,挟天子以令诸侯。大齐的地方势力无论如何也不会与敌国联手去对付自己的皇帝。这和目光长远与否无关,首先要承受叛国谋反的罪名这一点就会让他们望而却步。 听到葛澄明的话,齐皓的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即隐去不见。 这一瞬间却没有逃过葛澄明的眼睛,他微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眼中亦是有深邃的思虑一闪即逝。 第八卷 夜探京城 第八卷 夜探京城 “如果引这些人北上呢?”苏谧却没有注意到两的神色,出言问道:“如果能够击溃辽人,收复京城,必然可以打乱倪源的各项布置。” “大齐这些年来为了防止军阀割据,不断地削减各州各府的兵力,如今这些人实力有限,”不等葛澄明出言,齐皓已经摇头反对道:“北上向辽军挑战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根本无法收复京城,顶多只能够削弱消耗辽军的部分实力,这样做的结果不过是平白地便宜了倪源,让他将来对付辽人的时候更加轻松而已。” “那这么说来,倪源的天下岂不是稳如泰山?”苏谧神色逐渐凝重。 “非也,”葛澄明捻须一笑,道:“尚且还有一条路,刚刚我与齐兄历数了如今天下的各方势力,却唯独有一处地方没有说到,而且,这一处地方驻有重兵,一旦利用得当,必然是能够扭转整个天下局势的利器。” 齐皓闻言,眼中略一凝滞,立刻浮现出异样的神采,宛如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迎上葛澄明的目光,他璀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居、禹、关!” 葛澄明扬眉朗声笑道:“齐兄好眼力。” “不敢当,还是先生高见。” 两人相视一笑。 苏谧心中恍如电击,顿时明了。 齐国除了四处征伐天下的兵马之外,就只有在北部与辽人对战的要冲居禹关之中屯有重兵,时刻防备着辽人的入侵。这些兵马连年与辽人征战沙场,实力强横,士卒精锐,绝对不逊于天下任何一方的势力。 “这也正是我一直思索的,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葛澄明说道:“只要能够说服居禹关守将主动放弃边关。。。。” “主动放弃?”苏谧惊问道:“那样。辽军快马不过数天就可到京城,天下危矣。”居禹关是扼守住辽人南下的通道,一直是防备胡人地重中之重,一旦被打通,必然又是一场胡人乱华的惨剧。 “如今不用居禹关被打通,辽军就已经打到我们京城了。而居禹关内的兵马却被牢牢地困在那里,无法施展,就如同一个商人,空有巨大的财货和商机。却困于一地,无法将货物卖出。”齐皓侃侃而谈道。 苏谧略微一思量,也明白了。自从辽军入京以来,盘踞京城,但是野心不减,在北方,居禹关的另一面,同样集结了辽军重兵。一方面,是辽军不希望居禹关之中的兵马南下救援京城,另一方面,也是存着能够打通居禹关的心思,一旦打通了关卡,他们就可以不受倪源的挟制。墉州的道路,艰难之极,跋山涉水,还有倪家地心腹兵力在旁边虎视眈眈。就算是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止,天然的道路险峻也使得他们的粮草补给线不可能完全及时地保持顺畅。 而让齐军直接弃守居禹关,辽军有了这样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兵力车马和粮草补给都可以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京城,到时候,以辽军的野心勃勃,必然会南下希望可以征伐更多的地方, 与倪源二虎相争。 可是,到时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苏谧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对于打通居禹关,辽人一直野心不减,听说从两个月之前,辽国境内就开始集结起大军,数次攻打居禹关,看来也是急不可耐了。”葛澄明淡然说道。 “得陇望蜀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这个京城到手的这么容易,自然想要谋求更多利益了。耶律信在京城地日子想必过的甚是舒服。却偏偏头上还隐隐压着一个倪源,受墉州挟制,不耐烦起来也是正常。”齐皓轻声笑道。 苏谧转而想到,倪源想必也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吧,或者说他早已经预料到辽人的野心,所以在南方孤注一掷,那样果断地选择决战。 “不过居禹关终究是我们中原的第一雄关,绝对不是辽人集结兵力就能够简单地攻打的下来的。”葛澄明点头道,居禹关易守难攻,天下皆知,辽人往年攻打了多少次,都是无功而返。 “可是这一次关内形势却有了变化。”齐皓直视着葛澄明说道,“居禹关的守将原来是杨武将军钱万淳,此人也算是久经沙场,忠心耿耿的老将了,却竟然在上一次对抗辽军地战事之中战死了。” 苏谧也知道这个消息。京城被辽人攻陷的剧变震惊人心,居禹关的守军得到了消息之后,有主张分兵南下,回援京城,对抗辽人的,有坚持谨慎起见,就死守在关内,伺机而动的。 作为边陲第一重镇,居禹关之内的驻军由一位主将总揽大权,两位副将作为辅助。两位副将之一就是慕轻涵。其中的主将钱万醇和慕轻涵都是赞同回援京城的。而另一位副将贾通则是坚决反对。 经过一番争执,还是回援的意见占据上风,本来都已经准备分兵南下了,北边草原上却又有辽军汹汹杀至。回援事宜不得不拖延了下来。而前不久又得到的消息,在一次伏击战之中,钱万淳竟然在同辽军作战地时候战死了,如今是两位副将主领边关事务。其中的贾通资历长久远胜于新到关中地慕轻涵,自然是一切事务皆以他为主。他原来就是坚持留守边关,不发兵支援的,南下救援的行动就这样被拖延下去了。 “贾通此人,”齐皓沉吟着说道:“在倪源征战南蜀的时候,曾经是他手下地先锋官。” 话语之中的意思昭然若揭,钱万淳死地实在太是时候,让人不得不如此怀疑。 诸人一阵沉默,如果贾通是倪源安排在关内的人,想要指望居禹关之内的兵马南下,无异于是天方夜谭了。 “不过居禹关之中还有一位副将,就是曾经担任过大内侍卫统领的慕轻涵,”齐皓漫不经心地说道。 “只要能够说动此人,一切就好说了。”葛澄明颔首道。 苏谧神色闪烁,低头不再言语。 齐皓和葛澄明又商议了几句,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当即齐皓和苏谧招待来客安顿下来。 “这个是什么?不会是传说之中的情信吧?”温弦摆弄着苏谧递道他手上那封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信笺,半真半假地调笑着问道。 “什么情信,少在这里花花口口的。”苏谧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趁着夜色,温弦准备动身潜入京城,将葛澄明到来此处,以及其它南陈的诸多消息信笺传递给城内的南陈谍报势力,算是最后完成他与陈潜的三年之约吧。 他的武功高明,城中的内线又已经探明了辽人的暗哨规律,这样的行动自然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 “这个是我写给别人的信,你帮我交到东来楼的觅青手上。”苏谧笑道。 她和齐皓只身逃了出来,那个孩子身体虚弱,自然不能这样冒险,就留在东来楼由觅青照顾着。只是孩子体内的经脉受伤甚重,虽然临别的时候苏谧特意详细交待了以后调养照料的方法,终究还是不放心,这些天她在竹舍闲来无事,又思索出了几种调理的事项,都一一记了下来,此时正好让温弱捎进去。 “知道了,不就是那个每次见了我都像是见了鬼一样的丫头吗。”温弦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到温弦的话,苏谧禁不住笑出声来。 温弦藏身在自己宫中的那段日子,为了保密起见,一向是觅青负责打扫房间,端送饭菜。她只是个平凡 的女孩,对于温弦这个穷凶极恶的刺客横空出现在自家主子的房间里,虽然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是,那几天里,每次打扫苏谧房间的时候都忍不住战战兢兢。直到相处时间长久了,才慢慢放松下来。 “好歹是她把你平安地送了出去啊,说话还这么不留口德。”苏谧掩口笑道。 “总比你这个当主子的强,你们夫妻倒是鸳鸯双双飞了,把她一个小丫头丢在了城里担惊受怕。”温弦看起来像是调笑的说道,但是在提到“夫妻”二字的时候,慵懒的语气里却隐隐透露出一种森森的感觉。 “什么夫妻?别胡说道。”苏谧被这句话刺到了,羞愤上来,也没有察觉,只是狠狠地捶了温弦一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他是夫妻了,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假装而已。” “知道了,知道了,顾二小姐,是我说错话总行了吧。”温弦握住苏谧捶出的小拳头,认罪一样地说道。语气里却带着一种轻松愉快的味道,似乎有什么压在心头的重负忽然去掉,心情豁然开朗了 月下剖心 月上中天,光华如染,温弦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苏谧趁着月色走在院外的草地上,一阵微风吹过,苏谧抬起头来,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穿过了屋后的小竹林,沿着溪流,走到了村边的大树底下。 溪水蜿蜒流过碎石遍布的堤岸,如同清风微微拂过身侧的对叶。沐浴在满地的月华之下,使得身边的溪流凭空多出了一分空灵,水流叮咚的声音此时此记得听起来只余下满地清幽,恰如这浓淡相宜的月色。 苏谧抬起头,朦胧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枝的交叉空隙撒落下来,影影绰绰,一阵风过,树叶晃动,影子也在随之明灭动摇,游移不定,就好像她现在的心情。 “二小姐。”旁边传来一声低呼,苏谧转过头去,是葛澄明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这边。 “先生怎么过来了呢?”苏谧问道。刚刚他还在屋里和齐皓商谈下一步的动作。 “温弦已经走了?”葛澄明问道。 “嗯,”苏谧点头道。 两人沉默了片刻,葛澄明神色凝重地看着苏谧,犹豫了一下,终于出言问道:“下午谈话的时候,看到小姐神色郁郁,若有所思,可是有什么烦恼的地方?” 苏谧默然了瞬间,苦笑着说道:“果然瞒不过先生的眼睛,我确实是有心事。” 她回头看着身 的村子,思索了一阵子,问道:“先生,一旦如你所说的,辽军南下,与倪源争锋。辽军势力庞大,铁骑精良,天下无人能及,一旦他们举全国兵力南下,就算是倪源也难以有几分胜算吧?到时候兵马混乱,民不聊生,何日才是个尽头呢?” 她指着眼前的村庄,幽幽说道:“如今,这些山里的百姓纯仆自然。只希望能够过上和平安稳的日子而已。可是马上就要到来地战乱会让这样简单的心愿也都化为泡影。” 刚刚齐皓和葛澄明还在商议如何才能够尽量使得倪源晚一些蜷缩上,至少要拖延到秋收之后。好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接下来的动作。 秋收的时候没有了我源的打扰,京城周围的村庄少不得要遭到辽人的肆虐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村子里的人都把她当成自己地家人一般照顾,苏谧此时的心情矛盾而犹豫。 葛澄明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后辈子侄一样的照顾,却不知道她何时有了这样的忧虑。 她的身影被斜照的月色拉长,显得格外孤单清冷。仰头看向他,神色迷蒙之中带着淡淡地怅惘。 “小姐说的是,一旦辽军南下,这些人多半难以保全。”葛澄明错开视线,随着苏谧的目光回头看着寂静的村庄说道:“两军交战的时候,京城一带必然是主战场,到时候战火连绵,这些附近的村民确实是难免遭受池鱼之殃。” “倪源于这个天下,布局精略,老谋深算。说句实话,这个天下,他已经到手了七分,我 要拼的不过是仅存的三分而已。” “为了这三分值得付出这么多去拼吗?”苏谧言词模糊地问着。 “值不值得去拼,就要问小姐是不是苦心了。”葛澄明回过头去,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苏谧,让她无处可逃。 “二小姐可是心甘情愿地看着倪源完成心愿,一统这个天下?”他问道。 “我不甘心!”苏谧的语气里依然带着深沉地恨意:“可是。。。。。”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村庄,“这些人何其无辜,他们对待我们从来只有友善。可是我们却要为了自己的仇恨和利益,带给他们战乱和痛苦。” “小姐此言差矣。即使我们不采取任何的行动,这些人将来也势必难以保全。”葛澄明摇摇头说道,他语气悠然淡定,却又隐含森森杀机:“这些天来,我们暗中得到消息,有人正在秘密联络各州的府兵驻军。包括建州将军沈约,水军统领陈述等人。小姐可知道是谁?” 苏谧吃了一惊,随即回过神来。 “。。。。。是齐皓?!”她低头说道,语气里隐约有几分苦涩。 她知道齐皓的野心不小,只是没有想到他的行动这样快捷深远。这些人都是手握兵马的大将,镇守各地,尤其是陈述等人,原本是属于王家的势力,与王家都是其极密切地关系。例如陈述本人,其夫人就是王奢的表妹。 随着太后,王奢,皇后这些人地相继死亡,原本以王家为中心的门阀贵族势力大受打击,而且大齐最主要的门阀豪门都聚居在京城,如今直系亲族死伤殆尽,群龙无首。 只是大树倒了,糊狲还没有散,把这些散开的糊狲集中直心不烦,也是一份儿不小地力量。 苏谧沉默不语,想起今天齐皓收到信笺的时候言词闪烁地模样,忍不住一阵心寒,他终究是防着自己的。 “齐皓此人,心机深沉,智谋过人,绝对不甘心情愿地就此平淡隐居,他偏偏又是皇室贵族身份,正好可以作为抬反抗势力的中心人物。倪源虽然机关算尽,却没有料到此人能够逃遁大难,潜出京城。他将必然是倪源的心腹大患,倪源的这七分天下坐不坐稳,此人是个关键。” “就算是他收罗了王家的势力,只怕也难以与倪源手中的兵力相抗衡吧?”苏谧蹙眉问道。 “并非如此,依我看,如果居禹关一事不成,他必然是要凭借手中的这些势力,与辽军结盟了。” “与。。。。辽军结盟?!”苏谧悚然一惊。 “不错,此人原本就有一半的辽人血统,只要局势运用得当,与辽军结盟极有可能。而且辽军与倪源只不过是互相利用,当然希望能够得到更大的好处。三方势力相争的时候,两方稍弱的共同对付强势的一方,正是兵家最常见地手段。”葛澄明颔首道。 苏谧一阵恍惚,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相处了这些日子的人其实还是极其陌生的,也许是这样长久的家常琐事一样的温馨生活已经消磨了她的锐气,使得她竟然忘记了。他是个怎样意志坚定而且富有野心的人,虽然几乎每时每刻他都在提醒着她。。。。。 她想起两人困守于东来楼的时候,言谈起来,齐皓就曾经开玩笑一般地说道:“干脆我去投靠辽人算了,好歹能够混个功名。” 那时候的苏谧不过当那些话是个无意之间的玩笑,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可是此时想起来,只怕他早已经有这样的筹谋。甚至已经有这样的行动了。 “如果小姐真的希望倪源可以一统天下,将战乱尽快平息的话,只有一条路,在这里杀了齐皓!”葛澄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森冷的寒意,在这个初夏的夜晚里面竟然让苏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看小姐对他有所动心,可是此人出身皇室贵族,终究是功利之心太重,难以预料。小姐说他对于小姐有救命之恩,其实也大可不必考虑。毕竟,他救小姐是几分出于真心,几分出于对小姐手中势力地考虑还很难说。”葛澄明逼近苏谧,直盯着她,寸步不让地说道:“齐皓武功极高,可是比较起温弦来,还是差了一筹。只要二小姐命令,温弦必然会为你出手,到时候。。。。。”他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就可以眼看着倪源一统天下了。” 月色之下,葛澄明句句紧逼。毫不放松地紧紧地盯着苏谧,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之中带着切金断玉的决然。 这些言语凌厉如利剑疾风,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地轰击在苏谧的耳畔。 苏谧忍不住身子一颤,步步后退。她的神情不自觉地恐惧迷茫起来,她要怎么做? 却不防备一脚踏空。脚下一片泥泞冰凉,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退入这冷清的溪流之中了。 脚下泥泞纠结,难返难解,待她拔出脚来,鞋袜已经湿地透了。 她朦胧之中,恍悟惊觉,原来,一旦入了这深水寒潭,想要保得自己周全,不然片尘,全身而退,只是笑话而已。 这湿冷清冽的感觉直透入内心深处,像是要将什么生生的冷冻起来一样。 原来她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仅仅是这样想着,心就好像是要被撕裂开来。 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她仰头,苦笑道:“先生。。。。可真是严厉啊,苏谧如何能够为了自己的仇人,而亲手伤害自己地救命恩人呢?” 无论齐皓是怎样的人物,他对她的救命之恩是不能够磨灭的,而且,更加说自己心中那份萌动的感情了。还有。。。。这近半年以来的朝夕相处,一点一滴地涌上心头。葛澄明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忍,却只是转瞬即逝,神以依然郑重严格。 “如此,只有这一条路了。二小姐不必犹豫,只要能够说动那个居禹关守将慕轻涵,自然大事可成。”他坚持着说道,语调转而温和:“等我改日便亲自启程前往居禹关,小姐只要留在这里静心等待消息就好。待倪源北上之前,我们必然会派人前来迎接。” 苏谧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问道:“如果按照先生的说法,将来这个天下会变成如何呢?” “辽人南下,与倪源争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依我之见,伤得必然是辽军无疑。耶律信虽然与倪源齐名,其实空有勇力过人,智谋上比起顾帅和诚亲王来说,都逊了一筹,而比较起倪源来,更加差的远了。” “但辽军的铁骑比较起倪源兵马更加精良,所以一开始辽军能够占据上风。不过倪源还有墉州的兵马,只要适时出动,两面夹击,辽军最终还是要败退在倪源地手上,败回漠北。”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尽力去做这个渔翁。如果能够把握时机,趁两军混战地时候出兵攻打京城,就可以趁机收复京城。” “之后呢?”苏谧低声问道。 “再之后。。。。”葛澄明似乎是在凝视着夜色一样,沉默良久,方缓声说道:“这样,倪源的势力也要大受损伤,那时候,就算他已经权倾天下,功勋无双,但是朝中依然存在能够与他相抗衡地势力,他就没有机会行篡逆之事。齐泷的帝王之位反而会更加稳定了。而齐皓只怕能够取代王家地势力,成为朝廷之上新的权贵。说不定朝中又是两派相争的局面。大齐虽然统一了天下,隐患依然重重。” “到时候,如果二小姐想要报仇,只要与齐皓联手,必然能够达成所愿。” 月华如染,淡淡地光辉之下,葛澄明缓缓地诉说着他推测谋划的未来。 “。。。。其实,所有地这一切,不过是我一个老头子的信口推测。虽然考虑了种种势力,但是只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时候风云变幻,你我又是那里呢。。。。。”说完之后,葛澄明忍不住摇了摇头,神色之间亦是带着淡淡的苦楚。 “比如现在,我们原本以为会延续的事情,却被倪源一手打乱。此人心机之深,智谋之狠,我都要自愧不如。与这样的人为敌,后果是吉是凶难以预料。” 他轻叹一声,黯然神伤。 苏谧回头凝望着那道宁静的溪流,沉默了一阵子。终于展颜笑道:“朝政本本就是制衡一道。如果事实真的如同先生所料就好了。如此也好,只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些战乱。” 转而又问道:“先生准备亲自动身前往居禹关吗?” “正是如此,事不宜迟,我准备明日就动身出发。”葛澄明颔首说道。居禹关此行路途遥远,耗时长久,齐皓的眼光瞩目南部各个地方势力,根本脱不开身,自然不会亲自前往。这样决定性地行动,两人都不会放心派出手下前去,势必要他亲自走一趟了。除了他之外,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说客了。 “先生到时候要怎么说服居禹关之中的守将呢?”苏谧低头徐徐问道,她眉宇之间带着深深的倦意,那倦意之间却又隐含一种难以言喻的清丽。 “不外乎是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葛澄明坦然笑道。 “不错,正是这样的道理,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苏谧自嘲一般嘴角一扬,轻声呢喃道。 说话之间,她从袖子里面抽出一方鹅黄色的锦帕,地葛澄明笑道:“先生说明日就要动身前去居禹关试着说服慕轻涵了吧。只要带着这个,慕轻涵必然会依照先生的意思,弃守关隘。” 葛澄明愕然看着那一方鹅黄色的锦绣。 “我观慕轻涵此人爱护士卒,礼贤下士,也算是个将才,只是经验尚线。希望先生好好辅佐教导于他,待会儿我自然会修书一封,交与先生带着。”苏谧继续说道。 葛澄明惊异地接过那一方锦帕,低头看去,上面绣工精美地金线蔷薇闪烁着流离动人的光彩。他抬头看向苏谧。 苏谧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先生不必怀疑,苏谧在深宫两年,终究也是得了些宠爱的,自然也就会有一些旁人所没有的机会。” 葛澄明顿时明悟,眼前的女子聪明而又不缺乏手段,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确实可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二小姐放心,在下一定不负所托。”葛澄明神色郑重地收起这一方锦绣,说道。 “一切就拜托先生了。”苏谧轻叹了一声,说道。 我们世人终究还是太自私了,如今她已经能够明白枯叶禅师的高明之处,那是真正的能够放开个人,真正的关怀天下,有大慈悲地人,才能够作出的选择。 “可是。。。。可是我终究只是个凡人而已。”嘴角浮起一抹酸涩地笑容,苏谧轻轻叹了一声。 葛澄明看着苏谧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心头微酸,他刚刚步步紧逼,也是存着一份私心的,这个世间倪源,顾清亭,陈潜,耶律信齐名,并 于当世,但是顾清亭失于国弱兵少,空有一身本事无法施展,难成大业。陈潜虽然天时地利均有,却偏偏是皇族出身,平白遭了忌惮,失了人和。耶律信不过时塞外武夫,蛮力武艺当数第一,智谋直却差的远了。唯有倪源,纵观全局,算无疑策,把握时机,眼光犀利,堪称一代枭雄。他葛澄明先是辅佐顾清亭,后投效陈潜,却都是功亏一篑,无论是顾清亭还是陈潜,可以说,都是输在了倪源地手上,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只是,他仰头看向天际,天穹浩瀚,月色清冷。 天下局势变幻莫测,浮生挣扎其间,谁知道究竟哪一个会笑到最后呢? 第八卷 离途匆匆 第八卷 离途匆匆 第二天清早,温弦就已经从京城平安返回。并且将京城里面的消息带了出来。 苏谧拆开觅青交托温弦带回来的信笺。信里面详细地描述了小皇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又说了这几个月以来,京城发生的诸多事情,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沓。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京城里面辽人统治之下虽然形势紧张,但是日子还算平安,孩子也没有再发病。 看完了信笺,苏谧心绪稍宁。 联络居禹关的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如今从京城一带到塘州地界,尽皆是辽军的势力范围,所以葛澄明准备从西边莱州地界绕行,这样使得路程大大增加,至少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才可能赶到边关。 事不宜迟,就在这一天,葛澄明就同温弦一起,辞别了苏谧二人,启程北上居禹关。 温弦本来担心苏谧的安危,但是葛澄明这一路北上,都是兵荒马乱,他一个文弱书生,少不了高手保护,也只有这样,苏谧才能够放下心来。 几人一路相关,到了村边,依依惜别。 苏谧和齐皓并肩站在高地上,目送两人远去,心中怅然若失。 “回去吧,”看到苏谧的视线依然停驻在远处,齐皓说道:“温弦的武功尚且在我之上,必然能够保得葛先生平安归来。” 说着,他像平常一样,伸手揽住苏谧的肩膀,苏谧微微一颤。“好吧。”顺势转过身去,向前走了一步,齐皓的手揽了个空。 他的眼中忍不住浮起淡淡地疑惑。 两人这近半年的相处下来。表面上虽然是一对恩爱夫妻,实际上一直守礼而待。 平时这样的体贴运作都已经是熟极而流,今天,齐皓却直觉性地发现,苏谧有些不自然。 齐皓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瞬间,终于收回。跟在苏谧的身后,回了屋里。 日子似乎还是如同平常一样,村里的猎户前来呼唤齐皓,一起进山打猎。 苏谧准备好行装,送他出门。 晚上,齐皓回来。苏谧已经做好饭菜等着他。 两人沉默不语地吃着饭菜,齐皓出言打破沉闷,问道:“你还是在担心葛先生吗?” “没有,”苏谧摇了摇头,说道:“有温弦在。我也能够放心。” 齐皓心里忍不住就生出一种酸意来,“你倒是信任他,温弦在江湖上的名声向来是认钱不认人。而且他两度行刺齐泷,必然是与我们大齐有深仇的人。” “他以后不会了。”苏谧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地事情,你不用担心。” 齐皓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禁不住想起上一次温弦行刺地事情。当时大内侍卫和禁军几乎把整个皇宫搜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找到那位重伤的刺客。自己也是根据宫中的眼线所提供的情报推测出行刺之人是温弦的。现在看来,他是如何逃出皇宫的?再联想到苏谧用过后那张面具。。。。 他抬头看了苏谧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头却泛起一种酸意,心情忽然变得焦躁不安。 苏谧心绪烦乱,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无意识地吃了几口饭,用筷子戳了戳菜叶子,忽然问道:“你不准备动身吗?” “啊,”齐皓一愣,愕然道:“动身?” “如今大齐地方上地势力都在伺机而动,摇摆不定,正需要有一个中心的人物来凝聚他们。大齐的皇室贵族都被屠戮殆尽,除了你,还有谁能够联络起他们啊。”苏谧淡淡地陈述着事实。 “建州将军沈约,水师统领陈述。。。。这些人手中的势力集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地力量,如今葛先生北上,一旦事情办成了,辽军必定不日南下,与倪源争锋。时间紧迫,你正应该抓住机会,把握这份力量。然后韬光养晦,待两军疲惫的时候,趁机。。。。再谋前路。” “你看的倒是遥远。”齐皓不动声色地看着苏谧清冷的神情,说道。 “难道你没有想到?”苏谧反问他道,语气里面带着淡淡地讽刺意味。 齐皓愣了一下,说道:“我自然也是想到了,只是准备远远不及你们这样的长远而已。” “你想地还不够长远吗?”苏谧笑了一下,说道:“我还以为豫亲王的情报是周全得很呢。” “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啊。”齐皓笑了一笑,他能够听出苏谧话中有不满,却不明白这份不满是从哪里来的,心中越发焦躁难安,禁不住脱口而出道:“连温弦这样的人才都能够收入旗下,怎么是我能够比较的了的呢!” 一种若有若无的雾气漂浮在两人之间,气氛像是凝滞住了。这是住进这个竹舍里以来,两人第一次吵架。 苏谧心头一阵苦涩,很多事情他都在隐瞒着他,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至少慕轻涵这一招棋,她就从来没有向他透漏过。 他们之间牵扯了太多的权势和利益的纷争,无意的障碍横隔在他们的中间,终究无法像平凡的人家一样,坦诚以对。 心中一种酸楚难抑的感觉涌上来,也许,这一段日子真的已经结束了,这短暂的生活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梦醒了,人终究是要回到现实的。 看到苏谧神色凄然,齐皓心里头一软,忍不住说道:“是我失言了。”其实他刚刚所说地也是实话。他从十六岁的时候,妙仪太妃向先帝进言,他才得以进入兵部衙门历练学习。平常的皇子都是十四岁就开始历练栽培了。他地起步就已经远远地落在别人的后面。 “我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培植起自己的势力,”齐皓苦笑了一下道:“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如何能够与南陈在大齐经营几十年的情报组织相媲美呢,而且也缺乏像葛先生这样的统筹全局的智者。” “刚刚我是妒嫉你了,不要生气,是我不对,”齐皓笑道:“顾二小姐,可是饶了我吧。” 苏谧脸上笑了一下,算是将这一段事情揭过。 他固然是有事情隐瞒自己,自己也是一样,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呢? 难道是这种伪装的夫妻生活,这样平淡如水地闲适日子过地太久了,以致于让她开始无意识地忽视她与他之间地身份和隔阂。 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远远地比她想象的更加遥远,她是大齐帝王的妃子,而他是大齐帝王的兄长。她是南陈旧卫的余党,居心叵测,一心只想着图谋不轨,而他是大齐的亲王。肩负重任,绞尽脑汁力挽狂澜。 终究有一天,他和她都是要回去宫廷的,都是要回去那个华丽而且沉闷的牢笼。 这样地山野自由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段短暂的插曲而已。 只是对于她。这一段生活是满心惬意而舒缓的享受,这些日子以来。山间吹拂的细风让她尽情放松地沉浸在了这份悠闲平淡地生活之中。而对于他,只怕连这样短暂的插曲都是一种浪费时间,他一心想要的,是皇图霸业,是不世功绩,是扬名天下,是傲视于尘世。 而不属于这里。。。。。 苏谧转过头去,窗外,夏日的阳光灼热,不知不觉之间,树上已经有了知了在叫个不停,声音一波连着一波,吵得人心烦意乱。 “刚刚我说地也是真心话,”苏谧的心情却奇异地开始平静下来,笑道:“如今局势紧张,机会转瞬即逝,你正可以趁机收服大齐权贵豪门遗留下来地地方势力,而且除了你,还能找得到更好的人选吗?”她用平淡的语调讲述起事实。 齐皓仔细地观察着她,她没有说谎,她确实已经不生气了,可是却有一种无形的墙,仿佛暗淡雪铸成,阻挡在她的面前。 那是比起生气,让他更加难以忍受的冷漠和疏离。这是为什么? 到底自己应该怎么办? 这段忽然横隔在两人之间的距离让齐皓心中苦涩难掩。 “。。。。。你留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护我,如今这里一切都是平安,山间隐蔽,辽人就算是劫掠,也不会找到这样贫瘠深远的小村子里。” 苏谧继续说道。 齐皓的脸上苦恼与深思的神色交织出现,无论心情怎样,现实开始提醒他,她说的对,他不得不承认,这正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考虑筹划的问题。 其实早在太后薨逝,王家衰弱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暗中联络王家在军中的势力,希望能够填补王家遗留下来的空白。他很清楚自己的忧势,就是这个大齐亲王,先帝长子的身份。 失去了王家的凝聚力,这些地方势力急需一个引导的中心,一个伫立在朝中的代言人,而他需要的则是更加厚实的人脉基础。事情的进度一直很让他满意,辽人入关之后,这种行动更加的顺利了,而且也变得更加紧急和必要了。 两人潜藏在东来楼的那段时光,与城外的联络中断,所以他才会那样的心急火燎,急欲出城。 脱离了城墙的束缚,隐居在山村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暗中联络各方势力,可是紧紧凭借着消息的传递还是不牢靠,那些地方势力终究难以信服,少不得由他亲自去一趟以示诚意。 他必须去了,可是。。。。。 “可是万一我走了,谁来照顾你。。。。。”齐皓迟疑地说着。 “周围的人不都可以照顾我吗?再说,我也不是没有自保的能力。”苏谧笑着继续道,语调平淡从容:“已经住了这和久,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意外,村里都是纯良之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山地贫瘠,辽军也不会前来抢掠。” 齐皓抬头看着苏谧,神色迟疑难安。 第八卷 山村路窄 第八卷 山村路窄 “如今局势转眼就要变了,一定要先下手为强。”苏谧依然平静地分析道。 “我去!”齐皓长吸了一口气,打断了苏谧的话,说道。这是他长久期盼的机会,如果放弃,那么他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再寻找到这样的机会了。 他绝对不能够错过。 “我大概要去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就回来。”齐皓凝视着她保证道:“然后带着你走。”他这一趟前去联络地方势力,需要奔波不停,从沿海到容州,到内地的询城,遍布全国各地,路途的辛苦,苏谧的身体是绝地无法承受的。 他的目光灼热而深邃,带着苏谧无法看清,或者说不愿意去看清的光芒。这时候的齐皓当然没有想到,两人再一次的见面,已经是在遥远的近两年之后了。 苏谧微微侧过头去。像是逃避一样,她点了点头。她想志那个飞雪飘零的夜晚,两人携手逃亡的路上,在西福宫高高的宫阙顶上,在那个滴水成冰的时候,他也隐隐在她的耳边吐出过这样灼热的话语。 此时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又一次听进了耳中,别有一种酸楚。 属 他们的纯洁的日子,只有这共同患难的半年而已,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两人最终所要面对的依然是严酷的现实。 带她走?他们能够走到哪里去? 如果他真的成功,将来回到宫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 苏谧爽快地答应,脸上没有丝毫的失望抑或者不舍。齐皓地眼中却是苦涩而冰凉,是什么让她重新封闭了内心呢? 正在思虑之中,苏谧已经起身道:“我去收拾碗筷。” 她刚刚转身。却不防备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她吃了一惊,恼火地挣了挣,齐皓反而抱得越发紧了。 苏谧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忽然齐皓扳过她的身体,灼热地温度压在了她的唇上。苏谧顿时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两人自从在这里结庐而居之后,表面上虽然夫妻相称,但实际上守礼自重。同住一个屋檐下。偶尔会有身体接触,也都是无意之举,日子温馨却平淡,恍如窗外地流水般清净自然。 这是第一次,有这样决绝而激烈的失礼举动。 两人之间气息交织,隐隐能够听见对方的心跳声。苏谧想要挣扎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失了挣扎的力气,就这样任他抱着。 感受到齐皓那一吻之中蕴含着热情和决然。她心里头却逐渐黯然冷寂。 罢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样的乱局之中,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见到明天的阳光,他和她也一样。在那迷蒙不可测地未来之中,他们都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他这样一去,说不定事情难以成功就会丧命在半途地道路上,壮志未酬身先死。而她说不定永远不会再等到他的归来。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太多的变数超出他们的掌握。让他们没有时间,也没会机会去犹豫。 他们不过是这个浮世之中挣扎求存的凡人,看不见这局的尽头。 苏谧心中一软,回手抱住他。所有的心计和芥蒂,都在这一吻之中消散而去。 这一吻,是开始,也是结束。 齐皓松开苏谧,依然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可是我实在不能够放弃这样的机会,等着我,马上就会回来。” 齐皓看向她的神情专注而真挚。 苏谧点点头,秋水明眸却不自觉地微微错开他地眼光。 这段日子终于彻底结束了,或者说,这样的日子从来没有开始过,只是在她一厢情愿的思绪里面,它是存在着的。此番他一去,如果真地成功,必然是又要回到波澜诡谲的宫廷,那样深远的红墙之内,哪里去寻找如同这个山间村舍 般纯朴自然的世界。百尺红墙,高楼远隔,其中可是有一方属于他们地天地? 巍峨的宫阙太高,太远,可这乱世地浮光却又太虚,太幻。 第八卷 暮色低迷 第八卷 暮色低迷 月光将一抹清冷斜斜投入室内,满地如霜。 两人离地很近,彼此凌乱的心跳都能够感受到。 可是却又相隔很远,仿佛一个人以为感情已经结束,另一个依然以为刚刚开始。。。。。。 齐皓在第二天的清晨就离开,将苏谧托付给附近的乡邻乡亲。 两人居住在这里近半年,村里的人早就将他们看作自己的家人一般爱护,自然立即答应了下来。 齐皓离开之后,苏谧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山村里的时光像是静止了一般,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日子的流淌,只有偶尔葛先生的消息传来,提醒着她外界时局的变动。 她许战争终究是男人的话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是再聪明,再擅长谋略,也有无法触及的一面,只能够在这里静静地等待。 齐皓离开已经超过两个月了,他原来答应了两个月之内就回来接自己的,可是现在已经算是爽约了,苏谧有点气闷地想着。也许,他发现了更加重要的事情或者遇见了什么难题,也许,他。。。。太多的也许让苏谧的心情随着这炎热的夏季的结束而烦躁不安起来。 他终究还是要以这个天下为先的,苏谧轻叹了一声。 夏天地燥热几乎快要过去,山间的风清爽凉快,不需要宫廷里的藏冰和玉箪就可以舒服地渡过。 在这一年地盛夏里,整个天下的局势陷入一种沉滞的泥泞之中,所有的变动似乎都停止不前,南陈的新帝雄心勃勃。不断的召集兵马,扩大实力,而倪源却一改积极主动的常态,坚守城池,避而不战。 京城之中四处抢掠的辽军也逐渐消失了踪迹,似乎是因为这炎热地天气使得他们也失去了大辽铁骑一向为之自傲地锐气,只好躲在高高的城墙后面打发着时光。当然也是因为整个京城周围,被他们搜罗一空的村庄几乎已经找不出什么可以进一步榨取的价值了。 日子似乎就是这样平静地渡过了。但是苏谧明白。平静只是暂时的,倪源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最佳的时机,这正是他最擅工的,不出动则以,一旦出击,必然是给与对手最致命的重创。而且送来的情报也说过,倪源对于南陈地反抗势力,暗中收买安抚的手段一直没有停止。另一个京城里。辽军的低迷也不过只是短暂的休息,一旦等到了秋收,他们地身影就会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饿狼一样地纷纷冒出头来。 眼前这段和平地近乎窒息的日子不过是更加猛烈的战火即将到来之前地短暂休憩。 前几天,葛澄明那里已经传来了好消息。温弦刺杀居禹关守将贾通成功,关内的军略大事尽皆落入了慕轻涵手中,之后自然是要安抚军中人心,等待将关内兵马全部收服在手中地一刻。 估算日子,应该快要有动作了吧。苏谧计算着时间。 斜阳夕照,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苏谧站起身来,想要将竹竿支撑的窗子放下来。 无意间从窗前向村子入口望去,却见有一队人马正远远地乡村里走来。 苏谧的动作顿时停住了,她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支只有不到百人的队伍,隔得很远也能够看出精良的装备和整齐的队列。 不像是辽军,可是还有谁? 这队人马虽然并没有盔甲一类的军队装束,但是其行走举止之间,完全是军队的架势。 苏谧吃了一惊,这里贫瘠无财,又地处荒僻,连辽军都懒得前来搜刮抢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有军队过来呢? 村子里面的人也被惊动了,三三两两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出门,看着逐渐走进的军队。 队伍走近之后,奔出一骑,策马走到村民们的面前,抱了抱拳,朗声说道:“我等是有事路过这里的镖队,想要借贵村的地界暂且修整一晚, 不知道贵村哪一位是村长呢?” “镖队?”苏谧忍不住笑了,走近了才看清楚,这支队伍确实都是一副江湖武士的打扮,但是那种迫人的气势,会相信他们是镖队才有鬼呢。而且会有镖队跑到这种深山野林里面吗?村子又不是坐落在交通要道上。 不过如今这个乱世,只要事不关已,没有人会主动招惹麻烦。 村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出来,他是村子东头郭家的老爷爷,全村几百号人,就数他的年龄最大,说的话在村里是最有分量的。 “诸位老爷可要我们腾出屋子来?”老人的见识不凡,也看出这队人马有所蹊跷,但是既然他们没有恶意,仅仅只是一晚的功夫,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 “如果有空屋子最好,劳烦老丈了,”那个骑士说道,说话之间甚是恭谨,一边从怀里取出银两来,交到老者手上。 老者推辞了一番这才收下,立刻就对身边的裴顺道:“快带几位到村西边去。好好招和呼。” 村子因为连年的战乱,这几十年以来,规模减小了不少,西边有很多的空屋子,苏谧和齐皓两人居住的就是其中一间,听见村长说要把人带到这里来,苏谧有几分担心。 眼看裴顺已经领着人马向这边走来了,她当即拆下竹竿,将窗户放了下来。 窗户还没有合严,最后一眼扫过那队人马,苏谧的眼神落在当中领头的骑士身上,一看之下,顿时变了脸色。 关窗子的手禁不住一顿,竹竿“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狭路相逢 那个骑士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恰巧与苏谧的眼神对了正着。 刹那之间,两人齐齐震惊失神。 她竟然在这样意料之外的时间和意料之外的地点,遇到了最意料之外的人。 来的人是倪廷宣!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谧的心头掀起滔天巨浪,震惊莫名。偏偏她一双手支撑住窗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显然是看见自己了。 倪廷宣的脸上先是陷入了一种似乎是怀疑自己在梦中的呆滞,紧接着显出不敢置信的狂喜神色来。那种喜悦听神采和光芒让他的情绪完全坦露在苏谧面前。 苏谧心头苦笑,早知道刚刚就不要多看那一眼了。 倪廷宣定定地看着苏谧,半掩的窗台下,熟悉的容颜隐约可见,他的视线模糊起来,仿佛整个世界只余下这半面娇容。 周围的骑士见到他忽然之间动也不动,禁不住奇怪了。“少主,少主。。。”旁边的一个骑士轻声呼唤道。 半响倪廷宣才回过神来,也不理会身边的呼唤,直接甩手下马。 苏谧眼见他向自己这一边走来,就知道是躲不过了,索性也就不再躲避。 时隔不过短短的半年多,两人再次见面。 倪廷宣站在她的面前,张了张嘴,却猛地发觉,他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他甚至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称呼她,难道这山野乡村地环境之中依然以宫妃的礼节相称吗?他心中隐隐抗拒着那个曾经熟悉的称呼。两人之间凭空有一种尴尬的感觉在来回流淌。 “在下姓顾。”知道他在犹豫着什么,苏谧开口提醒道。 “顾小姐。。。。。”倪廷宣地语调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依然沉静温和的眼神后面闪烁着明朗喜悦的光芒。 他有很多话杨要问她,可是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口来。 不过短短半年的离别,倪廷宣却**地意识到,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近乎本质地变化,这样的变化使得两人之间变得陌生而疏远,虽然从来没有亲近过,可是这样无端的疏远还是让他感到一种不自然。 苏谧地模样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丝毫的改变。虽然锦绣翠换成了布衣荆钗,但依然是眉淡如烟,眸澈如水,宛如碧水潭畔一朵清丽脱俗的水莲花。没有了那些繁华琳琅的簇拥,她更显遗世独立,冷月清辉。 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宫中的辽军穷凶极恶,京城的门禁森严缜密。她不过是一个平凡地丝毫武功都没有的女子,吃了多少的苦,才从辽军的手中逃出啊! 他心里头有无数的疑惑,心思转了千百回,可是却不知道怎样问出口。 苏谧心里亦有诸多疑惑,却无他的诸般顾忌,她抬头看他,直言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对上她清冽的目光,他坦然一笑,她逃出来就好,能够再一次见到她,而且是见到平安的,完好无损的她。他就已经觉得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倪廷宣正要开口回答,门外传来随行骑士地禀报声。“少主,已经收拾好了。” 倪廷宣应了一声。 苏谧探头看了看半掩的门外的百余骑兵,复又问道:“你们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 倪廷宣回答道:“这一次是为了与辽军地和谈而来的。刚刚已经派人去探听消息了,等待明天再递书入城。”面对她,倪廷宣完全没有保密遮掩地打算,这样的军事机密也脱口而出。 什么谈判用得着倪家的少主亲自前来?别忘了,倪家就他一个儿子啊,倪源怎么肯舍得,不怕辽军将他扣下当作人质?苏谧怀疑地看着他。 在这样清冽直透人心的目光凝视之下,倪廷宣的脸上忽然闪烁起几分尴尬来,有点不自然地回避着她疑惑探究的视线。他应该怎么解释其实自己是为了她才来的呢。其实,在刚刚抵达塘州知道了父样的计划的时候,最初的震惊慌乱过后,他就立即派人传递文书给辽人主帅耶律信,希望把她救出来,同时也命令潜伏城中的人暗中寻找她的下落了。可是没有丝毫的端倪,耶律信在接到他的信笺之后也下令全城搜索过这位传说之中的齐帝宠妃,同样全无消息。她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不见了一样,让倪廷宣无论如保也无法放心。所以这一次他不顾属下的反对,趁与辽军谈判的时机,亲自前来寻找。 苏谧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问道:“你们准备与辽国和谈?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一些军中粮草的事务。。。。”倪廷宣说道。简单的粮草补给自然而然不会劳动到他亲自前来,其实这一次他有来京城主要就是为了寻找她。 倪廷宣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喧哗。 两人还没有等反应过来,门就忽然被人撞开了,“少主,不好了。。。。”来人是倪廷宣身边的随侍骑士,他急促地喊道:“下面放哨的兄弟发现山上来了不少的辽军,正在挨村挨户地搜索着什么。杀了不少的人,嵊乎是在屠村了。” 倪廷宣吃了一惊,辽军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不是说最近辽人在城外的行动逐渐放松了吗。 “来了多少人,刚刚放哨的人没有惊动他们吧?”他神色凝重起来。 “滑,辽军来了大概有一千人左右。”手下飞快地禀报着。 是为了搜索别人,还是为了他们?如果是冲着他们而来,此举是什么意思?难道辽人想要毁约?可是如今辽军的补给还掐在他们地手上,如何敢跟他们毁约呢? 苏谧却已经变了脸色,她猛然已经意识到,按照时间来计算,居禹关那边可能已经行动了。 如果说慕轻涵和葛澄明那里已经成功,齐军弃守居禹关,京城里的辽军得到了消息,他们的补给线路不再受塘州方面的钳制,而因为距离遥远,倪廷宣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此时地辽军对于即将送上门来的墉州使节。。。。。。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情况就危机了。 苏谧立刻转头向依然在思索辽军来意的倪廷宣问道:“这一次辽军知道你亲自来了?” “不知道,只是平常的押送粮草,交换信息而已。”倪廷宣回答道。他身份**,当然是秘密前来,不会大张旗鼓地送羊入虎口。 那还好,还有一线生机。苏谧回过神来,辽军是要同倪家翻脸了,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倪廷宣本人竟然送上门来了。否则为了这样一条大鱼,来的肯定不止这些人马了。 “马上准备离开这里,辽军地目标必定是你们无疑了。”苏谧果断地喝道。 倪廷宣不过是带了百十人而已。根本不能跟辽军相抗衡。 门槛处的那个士兵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个女人怎么知道地?辽军目前不会跟他们翻脸吧,那些辽军的目标说不定是别的地方抵抗势力呢。 “相信我,”苏谧心急火燎地向着倪廷宣说道:“现在来不及解释了,如果你不想死在辽军手中的话,就听我的。” 看着苏谧紧张的神色,倪廷宣神色凝重起来,隐约闪烁出深思的光芒,却没有丝毫地迟疑,立刻转身下令道:“立刻通知大家,上马离开。” 听到少主发话,士兵脸上虽然还有疑色,还是立刻跑出去通报消息了。 “跟我走吧。”倪廷宣向着苏谧说道。 “我。。。。。”苏谧一怔,犹豫起来。她宁愿躲避入深山,等待齐皓或者葛澄明派人前来接她,怎么能够这样一走了之呢。 “不主,”忽然,后面负责留守探查的士兵策马飞奔回来。远远地就已经喊了起来:“不好了,辽军已经向这边过来了,马速很快。” 外面,随行的人马都变了脸色,这一次辽军的意图不知道如何,但肯定是来者不善了。如果倪廷宣落入辽军的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身后队伍里的一个骑士冲着这边喊道:“事不宜迟,少主,赶紧上马!趁他们还没有将道路封死的时候,我们冲出去!” “这些辽军凶残成性,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够逃脱。”倪廷宣心急火燎地说道,辽军片刻即至,也顾不上苏谧是否同意了,他拉住苏谧的手,将她拦腰抱起来。 苏谧还没有来得及惊叫,他已经抱着她出了竹舍。 不过眨眼的功夫,外面所有人的都已经整装待发了。看到少主带上一个女子出来,诸人脸上都现出疑惑地神色,但是都没有发问,等候着命令。 “如今辽军居心叵测,恐怕事情有变,我们先撤回去,等候消息。”倪廷宣简单迅速地交待着命令,同时揽住苏谧的纤腰,将她托上马,然后路上马背,他们都没有带多余地马匹,而且就算是有,苏谧也不会骑马,事急从权了。 苏谧又羞又恼,却没有挣扎,眼下辽军已经杀到,能否及时逃进深山里后果难测,只有暂且跟着他们一志走了。 感受到背上紧贴着肌体地热度,苏谧心中一阵尴尬,上一次前往寒山寺的时候虽然也被他抱住过,但是生死搏杀的功夫,哪里管地了这些啊,而且当时是严冬时节,衣服厚重,不像是现在,不过隔着一屋薄薄的夏日衫子。 远处辽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村口处了。村子里面的人还没有从倪廷宣这一队人马到来的新鲜和好奇之中解脱,紧接着到来的辽军就让他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 。 危机时刻,倪廷宣调转马头,转头向身边的一个骑士说道:“小唐,你去通知一下这里的村民,还有附近的村子,辽军马上就要到了,带着大家进山里躲一躲。” 那个骑士立刻领命而去。 苏户心念微动,忍不住抬头看向倪廷宣,她本来正要这样建议,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倪廷宣就已经想到了。 这里的村民收留了他们,以辽军的凶残,只怕不会放过。好在村子紧挨着深山,幽深曲折,山中村民都是从小生活在山间的,只要能够及时躲进山里去,辽人也无可奈何。 看到远处不断逼近的辽军,虽然从来没有遭受过辽人的洗劫,村民们也已经感受到危机,有见机地快的已经呼唤妻儿,向山里跑去了。 望着远处黑鸦鸦的辽军士兵,苏谧心中黯然,她也只能在心里希望他们平安无事了。不过马上她就没有多休养的时间去为村民们担心了。 他们所面临的将是更加危险的血腥冲锋。 众人策马向山下冲去,奔波之中,苏谧向身后望去,村子在逐渐地边远,变小,她猛地意识到,这一段山中的生活终于彻底地结束了。 而前方,还有杀气腾腾的辽军将士阻挡着去路。。。。。 第八卷 斜晖归雁 第八卷 斜晖归雁 “前面河口处有我们的人马接应,先忍一忍。”倪廷宣向怀里的苏谧小声安慰道。 他们已经快马不停歇地奔波了一天一夜。 那天傍晚从山中突围出去的时候,辽军虽然战力精良,人数众多,但倪廷宣身边带着亲随都是精锐, 见机又快,出其不意,打地辽军措手不及。 一番拼死苦战之后,辽军还没有来得及形成合围,就被他们冲了出去。 众人突围之后片刻也不敢延误,直接向着东边奔驰而去,力图将追踪在身后的辽军甩掉。 众人冲出重围的时候,辽军虽然没有人认出倪廷宣来,但是见到众人将他护在中间的架势,也隐隐猜 出,他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一直追在后面不肯放手。 几番咬尾接战,虽然每一次都能够成功地甩开辽军,可是损失也不小,如今跟随在倪廷宣身边的只有 寥寥十几骑而已了。其余的人马都战死在了路上。 辽军骑兵精良,天下无双,这一天一夜的追击奔逃和轮番交战突围下来,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也忍 受不了,何况苏谧的身体原来就偏弱。 此时听到倪廷宣的话,苏谧费力地点了点头,呼啸而过的风声使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开口变成了极度 困难的事情。 在这样艰辛的生死逃亡之中。她就好像是深秋枝头一只摇摇欲坠地树叶。而狂风正在耳边呼啸,试图 把她从枝头上卷走。战争的凄凉和无奈她已经体会过不止一次,但是战争带来的严肃和残酷却是在这一刻 首次品尝。 头脑也变得混乱起来。模糊之中。唯有紧贴着的那一份温暖还是清晰的。让她在这风雨飘摇地时刻有 些微的依靠。 日头渐渐落下,天边的晚霞变成血一样的色彩,红的刺眼夺目。 生死交织的一刻,苏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疲倦。她咬紧了牙关硬撑着不要让自己昏睡过去。同时不 发一声。上一次就是因为她受不了马上地颠簸,疲惫不堪,倪廷宣不忍心之下。让队伍停下休息,从而被 辽人又一次追上。 她明白如今辽军在后面咬地死死地,一旦追击上来。仅凭着这点儿剩余的人马是绝对无法再一次脱身的 。 正在昏昏沉沉快要到极限地时候。却听见身边寥寥无几地骑士们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苏谧勉强打起精 神。抬头看去,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宛如一道闪亮的银色缎子,向远方铺防开去。她的精神一振。 已经到了东淮河了,更远处,可以看得见驻扎严整地军队,正是倪家安排留守在那里接应的大军 得救了! 众人死里逃生,瞬间放下心来。 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样地气氛,竭尽最后的力量前去冲去。 营中的人早已经见到了众人,立刻有整装待发的人马接迎了出来。 两批人混杂一处,逃亡者们如释重负地停下马,当即就有数匹马因为承受不住这样长久剧烈的奔驰而脱 力地跪倒在地上。 几个骑士半爬半跌地从地上起来,转身向后看去,追击的辽军人马堪堪追到,眼看着这边倪家的军队 阵势,都策住了马。 徘徊了一阵子,他们也已经是人困马乏,似乎知道今次的事情已经不可为,不敢久留,调转马头,立刻 往回赶了。 “少主,怎么回事?”迎出来的窦峰策马凑近倪廷宣,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的兵马。看容装,那似乎 是辽军啊,为什么会追杀他们塘州的兵马呢? 转而看到辽军已经策马返身,就要远去了,连忙又问道:“要不要追击啊?” “不必了,”倪廷宣说道:“不过是辽人的一支小队伍而已。全军准备拔营返回墉州。情势有变了。。 。” 他回过身来,窦峰这才看清楚了他怀里的人,震惊莫名:“这。。。这是。。。” “回去再说。”倪廷宣打断他的话,一边把苏谧抱下马来。 苏谧的疲倦已经几乎到了极限,在马背上的颠簸使得她晕晕沉沉,想要挣扎着自己下来,可是长期 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身体已经有几分僵硬,完全不听使唤,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感到一阵昏眩。 最后似乎听到倪廷宣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已经安全了,你先睡一觉吧。” 她知道暂时是已经安全了的,放下心来,不再坚持,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又柔软的地方,就 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天亮了,阳光如同细密的金线,从身边的小窗子里撒进来。 苏谧转动依然酸涩的身体,疲惫感还没有完全消除,她抬头看向四周,才发现她现在似乎是躺在一辆 马车上,车顶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两侧的绣金窗帘从雕花窗框上垂下,遮蔽着外界的视线,阳光从丝织 物的缝隙之间隐隐地透进来。马车的一侧摆着一张碧玉小几,上面放着精致的点心和果酒。 她身下铺陈着厚重的兽皮毛软垫,即使是在行走之间也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使得她一开始完全没有 意识到自己身在马车上。 她伸手微微掀开窗帘的一角,外面明晃晃的阳光立刻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才适应了这过于明亮地光线 ,睁大眼睛看向天空。她睡了多久?竟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苏谧眯起了眼睛,调节着眼帘之中地光亮,向远处望去。 入眼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绿色的地毯铺陈在大地上,带着层层的金光。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成片 成片的麦田,麦子已经到了成熟地边缘,绿色之中泛着灿烂的金色。一阵风过,层层的麦浪低伏下来,如 波涛起落不定,绮丽而又壮观。 风吹动苏谧卑鄙的窗帘,流淌过苏谧的鼻端,送来自然的清香。苏谧的心情忽然之间就开朗了起来。看 到这样生机勃勃,临近丰收地繁盛景象,任何人都会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 几个正在劳作的农人间或地站在田地之中。向这边望过来。眼光之中带着毫不掩饰地好奇。 苏谧地视线拉近,自己所在的马车正在平稳地向前行驶,车边是全副武装的骑兵拱卫四周。前后隐隐 约约可以看到延绵不绝的军队战马。这是在向哪里去呢? “你醒了,感觉如何?要不要再叫医师过来 看看?”窗口地光亮被除遮蔽了大半。倪廷宣温和的声音 随即传来。 苏谧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望去。看不他地清楚面容,只见到灿烂的阳光从他身后映照出来,使得他本 人就是一个光源一般。 苏谧忽然笑了笑,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首先这个想法就倏地钻入了她的脑海。 “我没有事了,现在是去哪里?”苏谧忍不住问道。 “是在回墉州的路上。” 墉州?!苏谧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重新思考起这两天前的那一幕,与他的相遇,辽军的杀到,还有生死一线的逃亡。。。。这些接踵 而来的事情都发生的过于急促,使得她连仔细盘算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人就已经到 了这辆马车上。 “已经走了快一半了,还剩下四五天的路程。”倪廷宣笑道:“车马劳顿,你先忍一下,等到了墉州 再好好休息。” 墉州?! 苏谧猛地惊觉,自己竟然会有到墉州的一天,会有到倪源的势力范围的一天。 人生之奇妙,简直莫过于此。 可是此时,她还能够有选择的机会吗?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和掌握,她总不能现在就从这个 马车上跳下去吧。 随即又想到,如今村子里面的人们平安逃出去了吗?辽人有没有再为难他们? 当这些问题逐一钻入苏谧的脑海的时候,倦意也随之弥漫上来。一切等安定下来再说吧,她疲倦的想着 ,冲着倪廷宣点了点头,她放下车帘,重新依靠回柔软的靠垫上。 倪廷宣看着窗帘放下,眼中掠过复杂的光芒。 他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北部居禹关的补给线被打通了。如今辽人已经开始在国内集结兵马,准备 南下支援驻扎在京城的耶律信。 此时辽人虽然还没有正式与他们墉州翻脸,但是合作的基础一旦失去,双方的合作关系自然不可能继 续了,至少不可能以眼下 这样的方式继续了。 造成这所有变故的起因只有一个,北方慕轻涵主动弃守居禹关! 自从居禹关主将钱万醇在四月的时候战死在辽人的手中,关内一直是贾通在主持大局,他也是父亲长期 栽培的亲信这一,父亲把他安置在居禹关之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只要他能够率领关内守军抵抗住意 图南下的辽人,天下的局势就不难把握。可是刚刚送到的消息已经传来了他的死讯。八月初七,竟然在一 次巡视战场的时候,被辽人的刺客高手所刺杀,命毙当场。居禹关之内所有的防务权柄都落到了唯一的副 将慕轻涵手中。 倪廷宣忍不住叹息。 轻涵为什么会这么做?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而且刺杀贾通的真的是辽人的高手吗?还是。。 。。还是轻涵他。。。。 倪廷宣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车上。还有她是怎么从辽人盘踞的京城里面只身一人逃出来的? 这一切让他不得不深思。 如今,居禹关的失守,使得整个天下的形势变动了起来,父亲机关算尽,终究也是有预料不到的变数 。 之后,他们墉州应该何去何从呢? 最让他担心的是,而如今依然困守在京城里的夫人和妹妹会怎么样,想到这些,倪廷宣的心中泛沉滞的 忧虑。 也许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她终究已经平安逃出来了。无论是借助了怎样的势力范围。 第八卷 丹枫秋雨 第八卷 丹枫秋雨 四天之后,在这一万兵马的护送之下,一行人抵达了墉州的首府申渚。 墉州从旧梁时期,就是梁国贵族文人聚居的地方,多为贵族封地,当时倪家在梁国的地位就相当于大 齐的王吴这些豪门权贵,因此倪家的封地在墉州占据最大的面积。 齐武帝攻陷梁国京城之后,为了拉拢倪源,特意将附近的十二座城池又划归到了倪家的封地上,至此 ,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就完全成为了倪家的领地。 虽然每年都要上缴的赋税并没有减少,但是墉州地处海边,与海外各国贸易不断,其间的繁华天下闻名 。苏谧在宫中的时候,也常常听到宫人议论起墉州的富足。而且倪贵妃性好奢丽,西福宫中的用度,有些 器皿衣物,是连凤仪宫都远远不及的,均是得自封地。 虽然对于墉州的繁华早已经如雷贯耳,但此时此刻,从窗帘之间望出去,街市上的繁华,还是远远地 超出了苏谧的想象。 街道的两旁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如云,摩肩接踵,其中更有不少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士,操持着各种让人 听得如坠云里雾里的口音和语音,外貌更是匪夷所思,或者金发碧眼,或者红髻绿眸,让苏谧惊奇地睁大 了眼睛。 她不禁想起以前在书里看到的种种异国传说,那里面曾经让她浮想联翩的关于异国情调的描述,如今 正在她的眼前真实地展开。 谁能够想象地到墉州的首府竟然是这样的富丽繁华,完全不逊于京城了,虽然比较起京城,少了一种古 香古色地雍容大气。却更加多了一种自由奔放的绮丽风姿。 “其实申渚这里的外国人还不是最多的,到了东边沿海的寥洲,那里可是号称商都的地方,满港口都是 各国的大船,遍地都是各国口音的商人,运送来异国的特产,前来交换我们的丝绸茶叶瓷器之类地货物。 听说这些东西一旦成功地运回了他们的国度,利润成百倍地计算。”倪廷宣看出苏谧眼中的新奇,含笑解 释道。 苏谧禁不住抬头看向他,对上苏谧的目光,他展颜一笑:“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那里逛一逛。” 苏谧不置可否地低下头去,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马车一直行进到了城市的最东头才在一栋朱门金瓦的宅院前面停止了下来。 苏谧知道倪家从旧梁时就是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祖上曾辅佐梁国开国帝王,立下大功。在墉州立足 已经超过百年,算是天下数得着地悠久名门。 倪源在京城的府邸碧血丹心是以朴素简约而著称,或者说一向是以气派不足,简陋平淡而被大齐的豪 门勋贵们所嘲讽讥笑。想不到在封地的宅院也并没有多么富丽。苏谧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府邸。整座府 邸其实单论起建筑来,亦是堂皇美观,可是比较起自己进入墉州之后一路所见了的各种典雅瑰丽,变化多 端而富有异国情调的建筑,眼前的这府宅邸明显过于清丽朴素了。 尤其是。。。。苏谧地眼神落到街道的两侧。 尤其让她吃惊的是,围绕在府邸的周围,竟然时不时会见到不少的小贩摊位,如果是在京城,尤其是 在权贵云集的乌衣巷内,这样放肆地行为足够让那些自傲的豪门贵族们视为奇耻大辱了。而这种些胆敢在 他们门楣上摸黑的平民商贾绝对要被投进大牢里面狠狠教训。 此时围绕在倪家府邸周围的这些商贩,却一个个平淡闲适地招呼着自己的生意,远远地见到车队行地 近了,也不避讳。为庄严的街道平添了不少热闹。 苏谧倚在栏杆上,看着院中地景色。 这里是倪府东侧一处单独坐落的别院,半月形环抱的庭院左历是一处水池。清澈的水流通过底下地暗 道流动不息,泻玉流珠,泠然作声。与怪石嶙峋的假山动静交织,相映成景,院子里植满了郁郁葱葱地花 木,微风轻扶。摇曳生姿,清芬满庭。 她不过在这里居住了月余,院子里的枫叶已经渐渐地变成了胭脂一般的浓重殷红,不知不觉之间。绚 丽的秋季竟然快要过去了。 一阵秋风吹过,落英缤纷如血。无数枫叶打着转儿,从枝头飘落了下来,随着风纷飞飘扬。偶尔有几 片落到了明净如玉的水面上,荡开圈圈细腻波纹。 苏谧忍不住伸出手去,将一片细小的叶子接在了手里。 那叶片娇小玲珑,红的可怜又可爱。 已经是深秋了啊。倪源的人马如今到了哪里?而慕轻涵的呢?京城里面是怎样的情形呢?而居禹关那 里呢?葛先生和慕轻涵都平安吗?还有他。。。。。 奔波劳累了这许多日子,他如愿以偿地接手那些势力了吗?掌握到了多少筹码? 苏谧忍不住想到,如果齐皓返回之后见不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山村里的大家都逃出去了吗? 当初他们突围冲杀的时候,也算是给村民争取了不少的缓冲时间,至少能够逃出去大半吧。山里头的地势 复杂,辽军势必不会为了几个山民而穷追不舍。如果齐皓返回山村,那些村民里面有人看到自己与倪廷宣 一起上马的情形,应该会告诉给齐皓知道。 依照他的聪明和见识,必然能够从村民的描述中猜到自己现在在哪里吧。那么他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 呢?他会后悔吗?后悔离开自己/ 想到这个问题,苏谧低下头黯然神伤。一阵风过,她掌心的叶子受不住力,又被这秋风吹起,眼看就 要离开了她的依托,飘向天际。苏谧合上双掌,像是在扑捉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把它重新收拢在掌心里 。 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扬起酸涩的微笑,苏谧啊苏谧,你算是什么?!在豫亲王的眼中,也许不过是 个合作的伙伴,就算是他真的对你动了真情,但是这份情意有多重?能够与这万里江山,与这宏图霸业相 提并论吗? 正在出神之间,一丝细微的凉意触到了苏谧的鼻尖,她禁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喷嚏,仰起头来,却发现 ,是细密的银丝正在从天际洒落。 下雨了。 秋雨缠绵而又急促,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雨越发大了起来,冷风将迷蒙的水汽送入廊下,水珠顺着落 房檐零星滴落,如同断落了的珍珠坠子,越来越急,越来越密,终于变成连续的水流,她静坐在横栏旁, 记忆如同这银色的水流一般慢慢流淌过去世。前尘往事在这阴雨沉闷的天气里泛起而又沉寂。 世事无常,自己与倪家应该是深仇大恨,如今去异样安静地居住在了仇人的家中,接受他的保护和关 怀。 如今京城外面的麦田早已经全部变成金灿灿的颜色了吧。其中有多少已经落入了辽人的口袋呢? 有谁知道,这样灿烂的颜色其实比自己手中的这一片枫叶更加的凄厉鲜红呢,这金色的秋收的结束, 预示着新一场席卷天下的征战就要开始了。 葛先生和齐皓至少有一步是成功了的,倪源最终没有来得及赶在秋收之前北上,为这个天下的动向又添 了一处变数,也让京城周围的百姓又一次遭受着辽人的洗劫。而接下来的战乱,又会有多少的百姓丧生在 其中呢? 苏谧的心情一阵黯然,怔怔地看向眼前这连绵不断的秋雨。 倪廷宣来到别院时,映入眼中的正是这一幕。 廊下水池边的横栏上,苏谧斜倚在其上,手中捻着一片嫣红的枫叶,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连绵坠落 的雨滴形成一张半透明的珠帘,将她的容颜掩映地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仿佛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眼中光彩清丽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在同样的回廊之下,同样的小水池畔,有一 个女子长年累月地习惯于这样地依靠着,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花木,视线去透过这些实物,不知道投向哪里 ,眉宇之间隐约有雾霭在流动遮蔽,淡若烟华。 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他感到遥若天涯。 第八卷 苍茫之局 第八卷 苍茫之局 听到身后的响声,苏谧就知道是他来了。她没有动,依然出神地注视着眼前层层叠叠的雨幕。 自从她来到了倪家,倪廷宣也知道她喜欢安静,将她安置在东侧的这一处别院之中,除了他时常过 来探视之外,只余下几个日常服侍的侍女,平素一直无人前来打扰。 习武之人日常举动行走之间都远比常人隐蔽轻微,按照他平时的习惯,自己是不可能察觉到他的进入 ,但是,他总是在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就会有意地放重脚步,让苏谧察觉到他的到来。 他是个体贴的人。每每意识到这一点,总是让苏谧感到一阵不舒服。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个迷局之中 ,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样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她不是那样贞烈到愚忠的妇子 ,连被自己的敌人碰触一下都要视作奇耻大辱,斩断手脚以表清白,可是她依然习惯于主动地去把握住时 机,眼前迷茫的局势却不让她无可奈河。 而且,眼前的人救过自己两次性命了。这个认知让她更加地难以忍受。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子,苏谧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一样,将手伸进雨帘之中,如珍珠碎玉般的雨 滴打在她的手上,溅起点点轻薄的水花,留下冷冽彻骨的凉意在肌肤上。 秋天的雨,已经这般冷了,似乎马上就要入冬了。 苏谧有片刻的失神。 不知不觉,倪廷宣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有什么事情吗?”苏谧没有回头,轻声问道。 “嗯,是想来说一声,我可能要出门一些日子。”倪廷宣斟酌着用词。 “是率军南下吧,如今倪尚书的兵力已经北上与辽军交战了吗?”苏谧转过身来,直视着他开门见山 地问道。 前一瞬间,她还是雨中神思缥缈,下一瞬间,她就开始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些日子居住下来,苏谧再一次见识到倪家在墉州势力的坚不可破,自己手中无孔不入地谍了势力在 墉州几乎完全是一筹莫展。情报传递起来竟然比困守京城的时候还要困难。 而且,苏谧知道自己的身份终究是过于尴尬,对于她的势力,她不相信倪廷宣会毫无察觉,如此,干 脆就让手中的力量彻底停止了行动。 反正只要她想知道的,依然会知道。 对于目前的局势情报,倪廷宣并没有隐瞒他,府中得到的消息只要她想要知道,就会告诉她,而倪家 的情报之详细周密尚且远胜于苏谧和齐皓的势力。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天下时局,苏谧反而把握地更加精 确了。 就在前不久,倪源空袭詹冶,大败新帝,将南陈的反抗势力几乎一网打尽。新帝被部属掩护着撤退回 南方,不久就传来消息,被南方叛乱的夷人部族所杀。首级已经送往京城。新帝一直无法将许诺给夷人的 财物兑现。而倪源又连续不断地许以重利,答应给予他们诸多权力,两相比较之下,以致于这些夷人部族 倒戈相向。新帝一死,南陈境内的反抗势力群龙无首,已经难成气候。 倪源派出手下对各方势力恩威并济,收拢招降,自己则亲自整备兵马,准备挥师北上了。 之前,辽人自持已经占据了居禹关。派出使节,想要与倪源议和,商量以建邺一带划分边界,南北分 治,被倪源严词拒绝,并且驱逐使节。看来双主的战争是不可避免了。 依照倪源雷厉风行地手段。应该是要率军北上,与辽人决一死战,而同时墉州的兵马也自然是要配合他 的攻势,南下夹击辽人。 一切都在葛先生的预料之中。 听了苏谧开门见山的问话。倪廷宣怔了一怔,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是要开战没错,但不是南下,是要北上。”倪廷宣说道。 “北。。。北上!”苏谧愣住了,她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他不是要与倪源合击辽军? 倪廷宣没有说话。他明白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对着时局有着近乎犀利的见解。 “北上的话,你们目标是。。。。”苏谧凝神思索着,隐隐明白过来,紧接着不敢置信地看倪廷宣。 难道他是想要。。。。。 “我原本也是准备整军南下的,可是,父亲传来消息,命令我们北上,攻入辽国的境内。”倪廷宣语 调平淡地说着自己的接下来的动向,他苦笑了一下,倪源送来的信笺将他大骂一顿,责备他看不清楚时局 。 其实,他也能明白,如果此时率军南下与父亲的部属合力对付辽军,虽然胜算很大,但是损失必定不在 少数,而且还有各方地势力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到时候战事拖延下来,只会便宜了别人。 可是。。。。如果让父亲一个人对付辽军。。。。。 也许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倪源的信中不仅将各种厉害关系挑明,更发出公文给窦峰等人,严词命令 监督他立刻整军北上,不得延误。 倪廷宣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么的好强和骄傲,辽军打通居禹关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险 些覆灭了他们全部地优势。这对于他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所以才会坚决地驱逐辽人的使节,准备整 军北上,与辽人对峙。如今大事将成,他绝对不能够容许出现丝毫的纰漏。 苏谧地思绪飞快地转动起来,如果墉州的兵马不是按照葛先生预料地那样南下与倪源一起两面夹击辽 人。。。。 其实,倪源会这样命令,不过是围魏救赵的老数路,一旦辽国本土之内被攻入,不仅能够将辽军增援 的部队拖延下来,而消息传入辽军之中,势必会极大的打击辽人的士气。到时候尽力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 把辽人逼回到谈判桌上,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势力不受损伤。而且如果在辽国境内的战事顺利的话,极 有可能从居禹关南下两面回师京城。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自己能够支撑地住耶律信的攻势,能够支撑地住那辽国二十万精锐铁骠如首 页我迅雷般的打击,而且必须支撑到倪廷宣率军在杀机重重的辽国境地打开局面才行。 倪源所属的兵马,虽然也是天下少有的百战之师,但辽人铁骑精锐,兵力强盛都在其之上,耶律信亦 是与他齐名的当世名将。 葛澄明都没有料到倪源会有这样决然的自信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苏谧抬头注视着倪廷宣隐带担忧的面容,这样的魅力和自信,是对于他自己,抑或者是对于自己的儿 子呢? 无论如何,他这样的决断,立刻将葛澄明预料之中的计划打破了。 他们还是小看了倪源。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苏谧问道。 “尽快。”倪廷宣果断地说道。墉州与辽国虽然接界,但是边境处全是延绵不断的山脉地形,从断墉 关快马走,一路通畅,也需要近月的时间方能够抵达辽人的都城息京。南方的战事一触即发,他们的行动 一定要快,才能够赶得及时。 苏谧还想要问什么,视线一转,却见到门口处出现一个身影,竟然是窦峰。 自从苏谧居住在这里,几乎上每天倪廷宣都会抽出时间来看他,其余闲杂人等也都知道这个惯例,不 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扰两人。除非是非同一般的紧急军情。 隔着雨幕,苏谧隐约可见窦峰脸上的沉痛和悲怆。 怎么了? 月迷津渡 倪廷宣也看到了他的身影,注视着他的神色,禁不住略带急切地问道;“怎么了,是父亲那里有什么 消息吗?” “主公没有事。。。。”窦峰走进了回廊,扫视了两人一眼,欲言又止地住了口,神色之间难以形容 的苦涩愤恨。 倪廷宣心中猛地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是不是。。。。京城里面。。。”他声音颤抖着问道。 “是。。。是小姐和夫人。。。” “夫人和妹妹他们怎么了?”他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不敢相信的恐惧。 “都被辽人给杀了。。。”窦峰双目隐隐含泪,神色惨淡地低下头去。 倪贵妃和靖昌郡主死了!倪源的妻女都。。。。。 乍闻这个消息,旁边的苏谧亦是一阵恍惚,随即想到,倪源将她们留在京城的时候,应该就有了这样 的最坏的预料吧。 “怎么死的?”倪廷宣颤抖着问道,声音沙哑干涩。 窦峰脸上现出悲愤的神色,却没有说话,但是神色之间深沉的恨意和耻辱已经明确地告诉了倪廷宣和 苏谧她们的遭遇。 倪廷宣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的晃动了几下,幸亏窦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才没有摔倒。 苏谧心中一凉,想到了辽军的残暴,想到那段深陷宫中的时光里面所见到的重重惨剧。 她猛地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和葛澄明定下这样移祸江东的计策,如果不是自己和齐皓联手杀了毒手神 医高渊闻,她们母女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就如同自己的。。。。。 这样地认知让苏谧从心底蔓延出深深的恐惧来。眼前迷蒙的水汽似乎变成了凝滞的血色迷雾,汹涌地 卷向她,挥之不去。 她是在为了家人报仇。她已经成功地让仇人品尝到了和自己同样的痛苦。此时她应该开怀大笑,应该心 满意足,应该酣畅淋漓。她日思夜想,她绞尽心机,她忍辱负重,她筹划图谋,所求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可是,此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她为什么笑不出来呢? 倪廷宣尚且没有从刚刚得到的噩耗之中解脱出来,就看到身边苏谧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倒。 她依靠着一边的横挡。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失魂落魄,然后,她开始笑了,她像是在笑,可是那笑 容却完全地不带一丝生气。 他呆呆看着那苍白地笑容。禁不住上前扶住她,震惊地问:“你。。。。怎么了?” 感觉到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摇摇欲坠的身体,苏谧挣扎着抬头看向倪廷宣,却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 他在说什么?!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是不是恨我呢?我让他的母亲和妹妹落到这样的境地, 苏谧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但是无论她怎样努力,他的面容却总是一片模糊。 她用力一挣,就从他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漫步走下台阶,雨滴落在她地身上,让她全身弥漫起深深 的凉意。 院子里,火红的枫叶仿佛开至荼蘼的鲜花,凝结着随随的血色,秋风吹过,夹杂着雨滴打落其上,发 出低低的呜咽饮泣之声。几片叶子受不住力悄无声息地飘落了下来。落到了被大雨冲刷地泥泞不堪的地布 ,仿佛明珠美玉陨落尘埃,锦绣罗裙溅污血色。 她想起那金玉环绕,流光溢彩的华美身影。宛如一株盛开地牡丹,艳丽而骄傲。她又想起昏黄的灯光 下,那一抹闪烁着幽幽光芒的银紫色,憔悴而绝望。却宛如一枝坚强的银白色广玉兰,笔直肠子地独立于 疾风骤雨之中。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为什么听到仇人的亲人遭到了和自己的家人同样地遭遇,她只觉得心中痛苦难抑,沉闷苦涩,没有丝 毫想象之中大仇是报的酣畅和快意呢?这样费尽心机的报仇,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寒意彻骨。 朦胧之中,她看见他快步走近她,脸上带着紧张和焦急,他好像是在对着她喊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 听不见,只觉得有什么沉重压抑地让她无法承受的东西压了下来,无法闪避,也不愿去闪避。 然后,她觉得有一双手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免于跌落尘埃,为她遮掩去雨滴。她勉强抬起头 ,最后的一眼也只看到他似乎在激动的冲着外面呼唤着,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当夜,苏谧就病倒了,这是她进入墉州之后第一次病倒。 之后地日子苏谧过浑浑噩噩,仿佛坠入了无尽的迷梦。黑暗之中,她总是会梦见那个骄傲华丽的身影 ,恍惚间,那张艳丽凌厉地面容又会谈纪要成卫清儿忧伤含愁的神情,接着又倏地转变成自己姐妹绝望流 血地脸孔。。。交错穿插,分不清楚彼此。 晨昏交叠,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她感到有白胡子的医生过来,为自己诊脉,他们身上带着如同 义父一样温馨的淡淡药香。有人把苦涩的药汁喂入她口中,又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每次醒来,都会看见 倪廷宣紧张关切的面容,只是一次比一次憔悴。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谧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勉力睁开双眼,觉得喉咙疼痛地像是火烧一样,她轻声呻 吟了一下。 身边珠帘微动,窗台前的桌案上一个伏着的身影顿时惊觉,他清醒了过来,立刻站起身,三步并作两 步,冲到床边,惊喜难抑地看着她:“你醒了!” 苏谧眨了眨眼睛,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针扎一般的刺痛难耐,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不等苏谧吩咐,倪廷宣从桌边的琉璃盏里倒出一杯清茶,扶起苏谧,然后递到她唇边。 苏谧想要自己伸手接过杯子,却连抬手地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就着倪廷宣的手上,浅浅地喝了几口。 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丝丝缕缕的暖意随之流遍身体,苏谧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去, 倪廷宣正在出神地望着她,眼睛里带着长久睡眠不足的血丝,脸色也憔悴了不少。 只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疲倦的面容也精神起来。 感受到苏谧的视线,他脸色微红。低头说道:“你总算醒了,医生说你是用心太过,以至心力交瘁, 精神紧张疲倦,加上感情波动太大,一时之间无法承受。。。” “我知道,”苏谧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自己地病情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倪廷宣抬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轻声问道:“还要再喝水吗?” 苏谧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不回掩饰的疲惫。 倪廷宣放下杯子,说道:“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交待厨房熬了清粥,先喝一点吧。” 看着他担忧的视线。苏谧犹豫着点了点头。 倪廷宣起身拿过软垫,扶着苏谧倚好,叮嘱道;“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叫人端过来。” 苏谧躺回到柔软的靠垫上,她转过身子不再看他远去的身影,入眼处,幔帐上吉祥如意的银线花纹闪 烁着莹莹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病情,这是她在离开京城之后第一次病倒,虽然只是简单地心力交瘁,却是这几年来历经 的诸般波折的积累。这些平日里被她强行压抑的疲倦和苦闷,寻到了一个爆发的缘由,终于毫无保留的变 做这一场病痛宣泄出来。 同样她也知道刚刚倪廷宣想要问什么,他想要问,为什么听到那个消息,会让她的感情波动那样剧烈 。想必自己与倪贵妃之间不合的传闻他也是知道地。 这让她如何回答? 苏谧苦涩地一笑,心里就如同这身体一般的酸痛难耐。 窗外的月色正浓,隐约传来秋虫唧唧的叫声,音带悲凉,想必是明白,秋意渐浓,冬天也已经不远了 。 珠帘微动,苏谧转过视线,是倪廷宣回来了。身后紧跟着服侍她的侍女采茹,手中捧着景泰蓝的托盘 ,兰花细瓷地碗里面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和香气。 采茹细心地服侍着苏谧将那一碗粥喝下。 暖洋洋的食物流入身体,疲倦也好像被这温暖的香气所驱逐了。苏谧觉得体力恢复了稍许。 挥退了侍女,她斜倚在**,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倪廷宣,轻声问道:“这几天在忙碌什么?出征的 事务准备地如何了呢?”她地视线转向窗子旁边的书案,那上面堆积着杂乱的公文。 什么时候他把办公的地方挪到这里来了? 倪廷宣顺着她地目光望去,尴尬地笑了笑,道:“正在筹备着粮草,估计下个月就要出兵了。” “嗯,”苏谧点了点头。 冬天已经到了,北部酷寒难耐,此时出兵北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只是情势危机,不得不为之。这一 点必定是难以置信的艰辛。 她地目光投向窗外,那一轮银钩正悬于天际,无论从世间的哪一个角落,所见到的这轮弯月都是这般 孤寂。想必从北辽广阔的草源之上,所见的那一轮月色会更加清冷难耐吧。 “下个月。。。我也要一起去。”苏谧转过视线,瞩目于倪廷宣,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正要去收拾那些文书的倪廷宣表情瞬间呆滞,不敢置信地回过身来,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 “我说我也要跟你去,去北辽。”苏谧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语气平淡而坚决。 “可是你一个妇子。。。。”看到苏谧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倪廷宣忍不住说道。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苏谧打断他的话,毫不示弱地逼视着他问道。久病之后的 目光依然带着十足的凌厉。 对上那清冽透彻,直入人心地目光,倪廷宣怔了怔,随即忍不住有几分局促地低下头去。他明白了苏 谧话里的意思。自从在京城外围山地的村庄里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宫妃。那些 “简单”的宫妃们如今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大齐的后宫里受苦呢。 他暗中派人调查过她,知道她与京城一些隐秘势力之间存在这说不清楚的联系。 “你知道了多少?对于我。”苏谧视线微微下垂,睫毛轻颤,然后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他局促紧张局势 的姿态,问道。 倪廷宣脸色一红,像是偷窥别人的隐私被当场逮住一样尴尬。无意识地将手中地文书拿起又放下。 两人第一次直视这个**的话题。 “。。。。知道的不多,那个入宫为你作画的葛鸿就是旧卫时候的名士葛澄明,如今是在南陈诚亲王 的麾下。”倪廷宣犹豫了片刻,终于实话实说道。 苏谧暗暗心惊,倪廷宣的这一句话显然是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东来楼地存在和自己与南陈旧卫势力之 间的联系了。 对于墉州的情报系统,她从来不敢小觑。但是也料不到,他们知道的这样详细直接,只怕葛先生手下里 面也有倪源安插的内线。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几乎将所有的秘密都涉及了,甚至连最隐秘的一点,都已经接触到了冰山一角 。 好在自己地真实身份苏谧是有绝对的自信的。 “家父是苏未名。”苏谧轻叹一声,坦然地说道。 倪廷宣眸光一闪,同样简单的一句话让他在瞬间就已经把握住苏谧几乎全部的秘密。 对于齐泷宠妃是一个卫国山野医师的女儿地身份是大齐权贵豪门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没有人料到, 这位山野医师竟然就是归隐山林的璇玑神医。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葛澄明是旧卫时候的名士,与归隐卫地山林地璇玑神医相交也是情理 之中。只是璇玑神医已经逝世多年,只余下苏谧孤单一人身在卫宫,在卫国破城的时候被顺理成章地没入 了大齐的宫廷。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再与葛澄明等人恢复了联络。。。。 倪廷宣心里反而轻松起来,对于苏谧的秘密,一直是压在他心头地一个重负,让他惶然失措,看不清 那份模糊的距离。两人这样坦诚地面对。让他有一种释然地轻松。 “我知道了。”他坦率地点头笑道。 “所以说,我可不是什么贤良贞淑,安分守已的妃嫔啊,”苏谧侧过头,带着恶作剧一样的心态问道 :“可是对着大齐居心叵测的歹人。不觉得很意外?” 倪廷宣忍不住一笑,微带苦涩地说道:“在这方面,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居心叵测,还有谁能够 比得上自己的父亲。潜心经营二十年,一朝发难,天下为之倾覆。 也许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地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 那时候的她,素衣翩翩,迎风伫立在岸边,眉淡如烟,眸澈如水,明明两人离地极近,却仿佛隔雾之 花,朦胧飘渺。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后宫妃嫔,不是那姹紫嫣红,金碧辉煌的诸多繁花之中的一枝。她的眼眸之中有着 广阔的世界,是深远的宫墙都无法阻挡的。当她凝视着远方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折断她的羽翼,束 缚她的自由。 倪廷宣痴痴地看着她,苏谧被他专注温润的眼神凝视,心里微微有些窘迫,想到自己刚刚对他说出的 谎言,苏谧心底里又无端的生出一种焦躁。 虽然严格来说,她并没有说谎,葛先生与她的义父也是相交莫逆的好友,她只是保留了一部分事实,保 留了自己身上血统的秘密。 可是就是这样单纯的保留,让她在这灼灼的视线之下,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心虚。 她抬起头,打断了他的思绪,说道:“这样,我总是有资格随军出征了吧,想必军中也是需要医师的 。” “可是你终究不会武功,战场之中局势危机,瞬息万变,你一个。。。。”倪廷宣依然摇头否定道。 “没有可是,反正我们就是要跟着去了!”苏谧扬声打断了他的话。口气斩钉截铁地近乎任性,带着 赌气一样的神情看着他。 面对这样的苏谧,倪廷宣苦笑一下,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那种近乎宠溺一样的神色让苏谧怔了怔,脸色微红。 第八卷 跋山涉水 第八卷 跋山涉水 从墉州入辽国境内,需要翻越崇山峻岭,长途跋涉. 苏谧此时正坐在一辆车上,一身白色文士衫,完全是一副谋臣医官的文人装束,任何人看上去,都只会见到一个眉目普通,五官淡然的年轻男子,只是颌下贴了一小块膏药,好像是受了点轻伤。 她这一次坚持要随军出征,倪廷宣最终没有拗过她。 清醒过来之后,苏谧的病情好的快的出奇,她为自己开出的调理方子,墉州的名医参详了数遍都找不出丝毫破绽,连声佩服。 倪廷宣也不得不承认苏谧的医术高卓,也正是有了这样的理由,苏谧才多了一份说服他让她跟随出征的理由。 她不能忍受自己就那样被闲闲地留在墉州,每天只能够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仅仅从时不时传来的情报中了解天下的局势和战况。那种除了等待之外什么也不能干的无力感会让她焦急地发疯。她所有重要的人,如今都在这个战局上,都是身在局中的棋子,随时会因为局势的变化而起伏沉落,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而且,如果有机会,她期望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哪怕那份力量是如此的微薄,她期望能够尽快地结束这场战争,让辽人尽快地退兵,就算战争能够提早结束一天,仅仅是一天,也会有无数的百姓因此而得救。 不过此番劳师远征,奔波潜行千里,当然不能够有一个女子随军身侧。于是苏谧就暂且改作了男装打扮。 此时她正坐在后面运送粮食轴重的车驾上,跟随行的医官们走在一起。 “翻过眼前的这一座山,就是边境了,那里就是辽军的第一道关卡驻地。”坐在苏谧身边地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他仰头看向山脉说道。 这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就是这一次随军的医官长,名唤莫钦,为人医术高明,在墉州颇负盛名。上一次苏谧病倒的时候,就是他负责医治。 他也是随军医师的队伍里面唯一知道苏谧真实面目的人。 早在墉州为苏谧治病的时候,他就对苏谧的医术大为震惊折服,而对这位慈和平淡如清风明月的老者,苏谧也是极为尊敬。此时,两人一路同行,时不时探讨起医术心得来。苏谧虽然见识丰富,但是一身医术都是来书本和义父地教导,少有亲自动手实践的机会,莫钦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是她远远不及的。一路讨教畅谈下来,苏谧受益颇丰,两人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大军继续行进。听了莫钦的话,苏谧抬头向上望去,延绵不绝的山道上,长长的队伍变成了一队蚂蚁一样地大小,看不到尽头。 一路行来,道上不少开山的痕迹都是清新宛然,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开凿的,想来这一条道路,还是多亏了辽军打通的。才有如今这样的通畅便利,如果是以前,只怕更是难走。 “就要开战了啊。”苏谧轻叹一声。 不经意之间,却感觉到有冰冷的小东西钻入了自己的脖颈中,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抬起头,却惊异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下起雪来了。 算算日子,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地真是晚啊,苏谧仰头看向天空,厚重的乌云堆积在天边,阴沉沉的。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战争。直压得人心情也沉闷起来。 又是一年的冬天了。 军人队翻过最后一道山脉山脉,天色已是黄昏,大军就地驻扎了下来。立刻有随军的传令兵过来请苏谧前去主帅营帐。 苏谧跟随在传令兵地身后,穿过营地。向帅营走去。 倪廷宣担心她身为女子,与那些不明真相的男子医官居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所以扎营的时候,都是让她前去他的营中歇息。 苏谧本来是想拒绝,可是在后方轴重医军的营地之中消息闭塞,对于前方的战事反应迟缓,而且虽然身边有莫钦照顾,但是行事之间,她一个女子确实多有不便,最终还是听从了安排。 幸好她此时是易容成男子,模样又寻常之极,而倪廷宣身为主帅,营帐中随时备有军医服侍也说地通。不然,那些想象力丰富的将领们说不定要把自己误会做娈童男宠之流了。 想开刚开始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将领们奇异探究地眼神,苏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掀起帐帘进了营内,却见倪廷宣和窦峰等几个将领正在对着地图,不知道商量着什么, “。。。。。所以说只要能够在这里突击出去,必然能够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辽军就地歼灭。”倪廷宣洒然一点,神态之间自信而又张扬。夕阳最后地余晖斜斜地从帘子缝隙射进来,那淡淡的金光为他俊朗深刻的容颜度上一层闪烁的异彩。 苏谧看向他,有些发愣,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战场的确会改变一个男人,也许战争天生就会让他们神采飞扬。 听见声响,抬头见到是苏谧进来,几人对主帅身边的这个随侍医官也都习以为常了。又毫不在意地低下头去继续讨论战事。 倪廷宣向她含笑点头。 苏谧微一示意,就径自进了内账。 听见外面传来几人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听见“。。。。围剿。。。。突围。。。。如果在这里遇见埋伏。。。趁着。。。。”之类的言词。 苏谧的困意漫上来,虽然军医都是享有坐在轴重车上的特权,不必步行赶路,可是每天从清晨到黄昏的全天奔波对她的体力也是一个大考验,连接打了几个哈欠,不知不觉就趴倒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苏谧蒙蒙胧胧地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了床榻上,她坐起身来,身上搭着地物件滑落下去。苏谧低头一看,是一床软毯子。 他什么时候进来过了?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沉! 苏谧掀开毯子,自己睡了多久了。 外面已经悄然无声,看来众将已经商议完毕,各自散去了。 苏谧掀开内帐帘子,走了出去,却见到倪廷宣一个人正在持着烛火,看着面前的地图出神。 听见帘子发出的响动,他抬起头来,温暖的烛火之下,深刻的五官线条变得柔和起来,眼前的身形让苏谧无端的感到一种暖意漫上心头,就好像刚刚覆在身上的那条薄薄的毯子,柔软而温馨。 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温和地问道:“怎么醒过来,是刚才我们吵着你了吧?” “没有。“苏谧摇了摇头,她走上前去,从近处细看,因为紧急地行军和彻夜不休的讨论谋划,他的眼中已有了淡淡的倦意,脸色也憔悴了不少。 凑近烛火,苏谧看向悬挂着的地图。“如今到了哪里了?后面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倪廷宣摇了摇头,一边将烛火举高,方便苏谧的查看。 “如今我们进入的地界,在辽人地图内也属于偏远地区。好在刚刚探马回报,辽军目前的守备空虚了不少。看来是抽调了太多的兵力前去前线了。“倪廷宣指点着地图,向苏谧解释说道。 苏谧看着眼前的地图,上面无数的高山河流,平原城市都变成了一个个抽象的文字符号。几只大红色的箭头标注起眼下几方势力行进的方向。 这大红地颜色可真是贴切啊,苏谧轻叹,这些队伍的每一步前进或者后退,都是要用无数的鲜血铺就,围绕着这些看似虚无的符号,有多少生命消逝在不知不觉之间呢? 她的视线投向地图左上方的地界, 倪廷宣看到了她地视线,眼神也跟随着投向那一方,脸上不自觉地现出恍惚怀念的神情。半响,苦笑了一下,解释道:“这是原本驻扎在居禹关内的兵马,如今已经退到了莱州一带。“ 苏谧看着地图,莱州是大齐极为富饶的地区之一,而且最重要的,他是齐国兴起的根本,九十七年前,齐国地初代帝王就是在那里建国称帝的,虽然后来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早就不再以那里为根本了,但是莱州终究还是大齐名义上的根本之地。如今葛澄明和慕轻涵退到了那里,这一举动意义重大,想必也是葛先生出的主意吧。 只是,他会怎么想呢?苏谧转过头,倪廷宣地身子微微侧过去,使得苏谧无法看清楚他的神色,仅仅从语调之中听出一种隐藏在平静之下地酸楚和苦涩。原来知心相交的两个人,如今却开始为了各自所属的势力,算计推测着对方。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无不关系着整个天下的局势。 当年两人还在天香园之中玩笑开怀的时候,谁能够想得到,短短的数年之后,两个年轻的侍卫都成了手握重兵,决定着天下走向的关键人物呢。 苏谧的视线又转向下方,那里,两只红色的箭头已经对接了。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两方都不再顾忌。 名将交手,行动自然雷厉风行。 在倪廷宣他们行军之前,辽军就已经离开京城南下,与北上的倪源在中部的宿州一带交上手了。 三次交锋,不过是相互试探,两方互有胜负,辽军铁骑精锐难当,耶律信当世猛将,无人能敌。齐军也是百战之师,倪源谋略过人,步步谨慎。 兵是精兵,将为良将,战事难以预测。 自从他们开始行军进入辽国境内之后,山高水远,消息的传递延后了许多,如今那里的战况也不知道如何了。 倪廷宣看着地图,神情也是忧虑难解,父亲的性子他很清楚,冷静筹划,精于计算,任何消息都不会让他失态,哪怕是嫡母和妹妹的遭遇。。。。只是他心中的忧虑还是难解。 夜已经深了。 他低下头去,苏谧正凝神看着地图,神情专注,因为刚刚伏案睡觉地缘故,细碎的发丝从额头上散乱下来。刚刚清醒,脸上犹自带着可爱的红晕,他看着看着顿时痴了。有了她在,这平凡黯淡的沙场营帐恍如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这奔波千万里的血腥征途也变得温馨起来。 心头一热,禁不住轻声说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你有分毫损伤。“ 苏谧正自出神,却猛地听见这样一句话。她带着些微吃惊的抬起头。 两人瞬间对视。 是承诺。是保证,是倾诉,也是注定一生的誓言。 倪廷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他话语里面的感情是那样的真挚而热烈,苏谧岂会听不出。 两人不知道对视了多久,那一个短暂交接地眼神却已经交换了无数的心情。 苏谧脸上忽然觉得发烫,像是承受不住他目光里的灼热。她慌乱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如此,多谢倪将军了。“她竭力保持着清冷的语调说着,心里头却开始疼痛难耐。一种近乎负罪感的沉痛压在她的心头。 “我。。。。“倪廷宣看着苏谧,急欲分辩着什么。 “明天就要和辽人交战了吧?”她忽然扬起声音,打断了倪廷宣未出口地话语。 听了苏谧的声音,倪廷宣也低下头去,随即也恢复常态,说道:“是的,明天就要开始了。” “准备怎么打?”苏谧淡淡地问道。 “这一次我们准备直接进兵逼近辽国的都城息京,明天就要开始攻关了。你留在后面,可要小心。”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已经恢复了冷静。仿佛刚刚的失态不过是这昏黄的烛火摇影下幻化升起的错觉。 苏谧点了点头。 明天,一番苦战就要开始了。 两人之间相顾无言。 “夜已经深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短暂地沉默之后,倪廷宣低头看着苏谧如冰雪般晶莹的黑眸。轻声说道。 “嗯。”苏谧转过身去,进入内帐,她可以感到,倪廷宣的眼神正落在她的身上。直到她逃避一样地匆忙放下帐帘。才阻断了外面灼热的视线。 两人虽然同营而居,主帅的营帐原本就宽大,分为内外两层,这些日子一向是苏谧睡在帐里,而倪廷宣睡帐外地。 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别人的床榻,前几天苏谧都睡得很安稳,可是今晚,却翻来覆去,怎么睡不着觉,有些事情,明明不愿意多想,却不自觉地钻入脑海,仿佛能够隐约听见外间那个人清朗的嗓音,感受到那灼热真挚的视线还是恍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苏谧只觉得紧张焦躁难耐,她竭力约束自己的心神,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恍惚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外面马匹嘶鸣的声音惊醒,苏谧揉揉眼睛,从**坐了起来。 走出营帐,发现外面地天色已经亮了,士兵们正整装准备行军。 天边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晨光撒落在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昨天刚刚抵达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所以没有见到眼前的盛景。 晨雾迷蒙,晓光初透,此时他们正站在辽国边境的最后一道山脉上,俯瞰下去。绿色地大草原就在自己的脚下延伸,一眼望不到边际,视线升起近乎奔腾一样的快感,极目向天边远眺,那生机勃勃的绿色,与清朗如洗的蓝色在地平线的尽头交汇一片,鲜红的旭日跃出地平线,万道霞光将天边染红,无限的壮丽空远,雄浑苍凉。 远方隐约可见土黄色的城墙,那是辽人设在边境的关卡。这是今天第一场战斗打响的目标。 被身边的马嘶声打断了思绪,苏谧回头望去,倪廷宣刚刚将自己的战马牵了过来。 “前面探马已经传来消息了,西边不远处就有敌踪,这就要开战了,你好好保重。”倪廷宣不放心地嘱咐道。 “嗯,”苏谧点了点头,复又说道:“你也小心。”说完,转身后营走去。 第八卷 休问今夕 第八卷 休问今夕 等待之中的时间流淌地分外缓慢,即便是在忙碌不 的时候,也禁不住挂念着前方的战事。 随军的医官们已经在莫钦的指导之下开始准备各种药材了,苏谧正患得患失地坐在轴重车边,她负责在煮药的大锅旁边照看,按时地添加恰当的药草进去。这一场突击的战役下来,必然会有不少的伤员需要医治。 远远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欢呼,似乎是士兵们欢庆高呼的声音。 赢了?! 不等人招呼,苏谧从大车上跳下,奔上山坡,放眼望去。 倪家的兵马正从远处撤回来,看样子是赢了这一场短暂的突击。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战争。 阳光之下,隐约可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倪廷宣,银色的甲胄之上溅着点点血红,被明晃晃的阳光映着,泛起璀璨耀眼的金红辉。 忽然倪廷宣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又埋在重重的人群里,苏谧却感觉到他看见自己了,心脏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进入辽国之内的第一战几乎毫无悬念,辽国南部多荒漠山地,土地贫瘠,人烟稀少,国境线上原本就守备疏松,设置的关隘简陋空虚,与其说那是关隘,简直不如说就是一段土城更加恰当,驻扎的兵力更是稀少地可怜,与居禹关,断墉关这种百战雄关根本无法比较。 虽然与倪源密约之后,耶律信已经预料到这里的重要意义,特地留下部分精锐兵马辅助防备,可是关卡的防备设备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善的。尤其是此次面对的是倪源苦心训练筹备地精锐之师,一切防务简直形同虚设。支撑了不到一天,就被倪家的兵马攻陷了。 北方的雪比起南方似乎更加的晶莹剔透。 从傍晚开始,原本细碎散乱间或飘落的小雪花开始变大了。逐渐变成了鹅毛一样大小,带着“簌簌”的声音,从灰暗的天际洋洋洒洒。 不知道是否是上天为了迎接这场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降下层层的白雪掩盖那**裸的血腥。 就是一小会儿地功夫,洁白轻盈的新雪已经在地面上覆了浅浅的一层。 只是这薄薄的一层,就有一种阴冷的寒气从人的脚边升腾起来,苏谧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这是今年苏谧见到的第一场大雪。不得不说,它来地恰到好处。今天墉州的兵马已经攻陷了辽军的边陲关隘,全军自从出征以来,第一次不用住帐篷了,如果这一场大雪提前几天到来,远征军翻山越岭的难度必须大增,而且在崇山峻岭之间,安营扎寨的危险也大大增加,只怕在路上就要冻死人了。记得前几天那一场小雪就让远征军吃足了苦头。 今晚幸亏还有一片完整的屋檐为远征的士兵们遮蔽风雪。 苏谧穿过低矮的土墙,来到主帅居住地屋子。原本边关守将的居所,此时自然变成了倪廷宣的下榻处。 在这样简陋的边关 之中,主帅的房间也只不过是一个简单朴素的小院子,虽然该有地东西一概不少。 苏谧推开房间,有点意外地见到屋里只有倪廷宣一个人。 “事情已经交待完,我让他们下去休息了。”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倪廷宣解释道:“今天的一战大伙儿都辛苦了,天气也不好,让他们早此休息也好。何况今天。。。。” “嗯,”苏谧点了点头,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屋子一角的桌子上。 倪廷宣平素在军中行事严谨,他虽然身为主帅,向来也是和普通的士兵一样的待遇,吃穿用度并不比寻常地士兵强多少的。 可是此时。。。。苏谧看着桌子上排列整齐的几个菜式,最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壶酒,除了重大战役地胜利,可以以酒靠赏之外。军中不是严令戒酒吗?怎么他这个主帅带头违背起军规了? “不会是庆祝今天地胜利吧?”苏谧抬头看着他问道,他不是这种会为了些微的功劳而自傲的人。 “不过是个开局,有什么好庆祝的。以后还有很长时间的辛苦呢。”倪廷宣展颜一笑,说道。 “那这是为了什么?”苏谧瞥了桌子上的那壶酒一眼。疑惑地问道。 看着她偏头看着自己,眼神清丽难言,微带疑惑的神情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怎么样的明眸善辩,也及不上这一眼的风华。 聪明如她,竟然也有迷糊的时候,也许是她那敏锐理智的模样看的多了,这份偶尔的迷糊显得尤其可爱。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倪廷宣好笑地看着她,提醒道。 苏谧的脑海里飞快地转动起来,今天的日子,他们在十一月末的时候整军出发,一路走了。。。。今天。。。。。 “今天。。。。。” 苏谧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她这才猛地意识到,今天,竟然是过年了!也许是因为军中的日子太过于规律繁忙,让她忽视了时间的流逝,也许是因为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太迟太迟,以致于她迟迟没有冬天的感觉,竟然连这样重要的日子也忽视了。 倪廷宣眼中的笑意弥漫上来,他已经满上满,然后伸手递给他。 苏谧呆呆地接过来,然后低头看着杯子里清冽甘醇的**。 身处边塞,当然不会有宫廷里那样的羊脂白玉,鎏金雕花的酒杯。拿在手中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粗糙地青瓷杯。 肌肤接触着这微带寒意的酒杯。她忽然感觉到在指腹处,掌心里,隐隐已经有薄薄的茧子。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手也变得粗糙了啊,苏谧猛地注意到,跟随在军中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原本润泽如玉色的纤细手指,虽然还是那样白晳精致如春葱,但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抬头看向他。 日子过的真是快啊。当她身居宫廷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她竟然能够有一天在辽国地边城里,在广阔的大草原上,在冬雪飘飞的夜晚,在烛影摇红的灯火旁,与眼有这个人共处于一个房檐底下。渡过两个人的新年呢。 他正在凝视着她,对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不用任何暗示,两人一起举起手中地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入口的酒带着丝丝凉意,进入腹中,却又立刻化作暖流,升腾起火焰一样的热度。 苏谧和他对坐在桌旁。 几杯酒下去,她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嫣红,清丽妩媚,难以言喻,原本秀丽的樱唇因为这火热的酒而散发出晶莹的色彩,在暗夜橘黄色地烛火照映之下。鲜活诱人宛如阳春三月的桃花瓣不经意的落在水面上。 让他禁不住思绪飞扬,他想起,那百丈高耸的悬崖之下,那滴水成冰的冬日夜晚,那清冽恍如月色的一吻。 如同冰雪一般地清冷而又轻柔的触感,让他眷恋一生的纯净甘甜。就是那抹妃色的近乎透明的红润之上。 明明是清凉如冰雪一般的记忆,却绮丽璇旎如同三月里开至荼蘼地桃花,一点一滴的涌上心头。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山来。”他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啊?”苏谧听到这莫明其妙的一句,睁大了双眼,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被这一个简单的音节召唤心神来,他抬起头。却发现苏谧正疑惑地看着他,如冰雪般晶莹地黑眸地大大的,映射出他局促不安地身影。 倪廷宣的脸色一红,窘迫地低下头去错开视线。 苏记忆力却全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只看到他刚刚专注温润的眼神和此时尴尬局促的神情,顽皮心起,仰首含笑追问道:“什么春归无觅处,如今可是万里冰封,难不成还能见到桃花始盛的春色?” 倪廷宣猛地心头一热,顺口说道:“何须寻觅?眼前不就有人面桃花,只是。。。。却不知道要归于何处。” 苏谧脸色顿时红了,这样**裸的话语简直就是近乎。。。 如果这些话是从温弦的口中说出,她只会给他一个狠狠的白眼,然后捶他几拳出气。 可是。。。。他。。。。。 苏谧只觉得心情恍惚难安,感受到倪廷宣灼热的目光正投注在自己的身上,苏谧失措地低下头去。 其实,在那个冰雪交加的的一天一夜,在那个滴水成冰的悬崖之下,在那晴朗温和的声线里,在那平淡却蕴含着层层激流的眼神里。。。。 那些小心守护,那些体谅周到,那些关怀备至,那些细心安慰,她岂会不懂? 但他却情愿自己不懂,情愿自己看不见,听不见。 她的目光逃避一样地停留在桌旁轻轻晃动的烛火上,久久不移,这温暖的橘黄色竟然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已经不敢去审视自己的内心,不敢去亲手揭开这谜底。 她一直在以一种默然的抗拒的姿态拒绝着这份感情,但是依然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底深处,悄然无声地**萌芽。 如同冬雪初至,一树梅花迎花而绽,如同一露天降,干涸了很久的土地抽出朦胧的绿意。 很久之后的一天,苏谧回忆起那段金戈铁马的时光,恍然惊觉,也许就是在那一夜,那一点温馨的烛光,在她的心中,热度和亮度都远远地超过了世间任何的光和热,在她晦涩艰难的内心,照出一片淡淡的光亮来。 那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那一瞬间,不知此身在何处。 第八卷 回光返照 第八卷 回光返照 那一晚之后,齐泷奇迹般的恢复了精神,似乎是经过了长久的休息,马上 就要痊愈了一样,开始传唤朝臣,询问政务,处理起国家大事来。 虽然还是没有恢复上朝,但是在每天的上午都会召唤众多的大臣前去乾清宫寝殿,齐泷就躺在病榻上听着他们陈述各种事务,决断着国事。 这样的变故无论是齐皓还是倪源都措手不及。仿佛在势均力敌的两方势力之中忽然打下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楔子,让双方都相顾愕然。 短暂的惊讶过去之后,对于齐泷的意外表现,双方都没有作出任何意外的反应,就像是默许了这样的情况持续着一样。 对于齐皓来说,齐泷恢复处理朝政无疑是对他有利的,可以让被倪源的势力压得喘不过气的他缓上一缓。 而对于倪源来说,齐泷一恢复,原来由他打理的朝政权势被剥夺了大半。但是他似乎也没有丝毫感受到齐泷恢复所带来的压抑。也许,他很清楚齐泷的病情,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与他较真。 齐泷帝王的威严就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之下,似乎完全恢复了出征之前的状态。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皇上这是因为身体的痊愈,而不苦心只是做一个傀儡了,正在试图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在苏谧看来,这样的疯狂是持续不了多久的。齐泷如果安心静养,反而能够多活几年,可是他的身体稍有起色就硬撑着想要夺回权力,根本是异想天开。 就算他现在将倪源和齐皓手中地权势全部收回,很快他也就要无法处理国事了。 只怕倪源这几天的韬光养晦就是在静心等待着这一天呢。 一旦等到齐泷病逝。。。。苏谧简直不敢想象。 齐皓这几天也明显地忙碌了起来。他必须得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陈冽则被苏谧安排出宫去了,与停留在东来楼的葛先生商量对策。 原来苏谧安排他留在齐泷的身边保护他,但是看齐泷现在的状态,已经完全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了,他自己就在用最奢侈地方式挥霍着自己的生命。 苏谧也开始了常驻乾清宫的生活,驻留在宫中的时间比以前更长了,日夜侍奉着汤药茶水。 那个疯狂迷乱的夜晚过去之后,两人之间心照不宣地恢复了平时的安静和淡漠,那种近乎死水一样的沉寂,让苏谧闲暇地时候甚至忍不住怀疑,那一夜是不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亦或者只是她的臆想,是她于恐惧不安之中延伸的一个噩梦。 后宫是一片波澜不惊地姿态,如同这冬日的阳光一般,安静而宁和。但是前朝却因为齐泷的康复掀起了惊天动地变化。 齐泷在恢复理事之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命令礼部准备隆重操办倪源的九锡大典,并且昭告天下,表彰倪源地功绩武德。 同是下旨,将要在新年的时候,由倪源在神武门代替他举行朝拜祭祀大典和献俘仪式。 此举一出,满朝哗然。 这样突如其来的决定,让齐皓他们措手不及。齐泷的一道旨意,将朝中原本势均力敌的僵持局势全面地打破了。 无论他是如何的病弱。他终究是大齐名义上地最高统治者,他的旨意,任何人都无法公然违背。 虽然立刻有礼部的朝臣上奏折称这样由臣子代替帝王行事不合礼制,请齐泷收回成命。 虽然连倪源都亲自推辞,声称不敢接旨。 可惜这些无 论真情还是假意的反对,都无法动摇大齐帝王的意志分毫。 在齐泷雷厉风行的命令之下,反对的声浪尚且没有来得及形成规模,旨意已经迅速地贴遍了全国,成为定局。 齐泷这是为什么,苏谧也无从琢磨,他到底是怎样打算的?难道他真的已经绝望,要将这锦绣河山,大好天下亲手交付到倪源的手上? 苏谧坐在乾清宫寝殿被屏风隔开的小间里,等待着前殿事务的完毕。 虽然侍奉在齐泷的榻前,她不需要避讳前来议事的朝臣,但是此时此刻,殿中的诸人却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回避。 “。。。。爱卿可是愿意?”外面传来齐泷轻飘飘的语调,苏谧的心脏骤然收紧了,有点不敢去听接下来必然会出现的那个声音。 外面正在议论的是关于齐泷刚刚传下的旨意,任命倪廷宣为大内侍卫统领。 这是她回宫之后第一次距离他这样近,仅仅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 透过淡紫色的鲛绡帷幕,她隐约可以见到殿前诸多身影。听到了齐泷的话,这些身影晃动起来,交错成混乱的光影,投射在屏风上。 倪廷宣原本就是大内侍卫出身,在齐泷出征之前,就曾经下旨将他任何来侍卫统领,只是因为恰逢母丧,在推辞未受,此时颁下这道旨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合情合理,再也句正言顺不过了,但是此时颁布下来,却也让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觉得不合时宜。 齐皓简直不知道齐泷是怎么想的。 “皇上。”没等倪廷宣出声表示谢恩接受,还是推辞,他已经出列一步,扬声道:“世子殿下虽然处理严谨有度,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但是此时燕王病情不轻,身为人子,理应侍奉在榻前,竭诚尽孝,依微臣之见,此时入宫为官,只怕有所不妥。” 倪廷宣攻破息京,虽然未受显赫的封赏。赋闲在家,但倪源封为燕王,他就是世子身份了,齐皓这一句是在点出,以世子身份此时出任侍卫统领,未免不妥。 倪源自从齐泷恢复处理朝政之后,就开始称病在家,未曾上朝。也未曾入宫。让苏谧和齐皓摸不清楚到底他是真的病重,还是因为他顾忌自身的安全起见,毕竟此时齐泷身体未愈,所有朝政商议都要在乾清宫寝殿里面商议,这里身处内宫,四周是齐皓的势力占据绝对优势。 “呵呵,”里面传来齐泷淡淡地笑声,他没有回复齐皓的建议。而是将目光投注在了倪廷宣的身上:“爱卿认为如何呢?” 苏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倪廷宣会怎么选择,这对于倪源的势力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后宫已经被齐皓抢了先机,各处要职尽皆是他的人手。此时让倪廷宣补足了侍卫系统,不啻于在原本形势一边倒地宫中势力体系里面插入倪源的一根钉子。所以刚刚齐皓才会那么紧张地出言反对。 同时这也是一个试探。 这样送上门的机会,如果倪廷宣还是推辞不受的话,只怕是说明倪源真的病情不善了,面如果他接受。。。。。 苏谧心中一阵烦躁。 倪廷宣的身影颤抖了一下,他犹豫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父亲的病情确实不轻,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势,不过还是需要静心休养一段时间才好。 这种情况一直隐瞒着外界,但是必然瞒不过一些有心势力的刺探。此时如果他出言拒绝,必定会坐实了他们的猜测。引来一些不必要地麻烦。 可是他如果真的留下,就要离开父亲的身边。 而且,他微微侧过头去,看着那一扇半透明地鲛绡屏风,后面纤细的身影依稀可见。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跪下高声称诺:“蒙皇上看重,微臣感激不尽,必定鞠躬尽瘁,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齐皓的眼中历芒一闪,不自觉地侧头向苏谧所在地屏风后面扫了一眼,转而平静下来。 “爱卿所言甚合朕意,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只是刚刚豫亲王所提起的亲情人伦亦是大义,不能不考虑,侍奉父母,此乃应尽之责。。。。。”上面的齐泷淡淡地继续说道,他懒洋洋地斜倚在病榻上,依然漫不经心地语调说出的却是石破天惊的话语:“。。。所以,朕决定请燕王暂且搬到宫中居住。” 让倪源搬入宫中?! 这一句话让苏谧禁不住吃了一惊,也让伫立在殿中地诸位臣子们又一次沸腾起来。 倪源在京城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府邸,但是在辽军与倪源破裂地时候,辽人将倪源府邸之中的家人奴仆尽皆屠杀了个干净,以绝后患,然后又把整个府邸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所以,入城之后,倪源是没有府邸的。不过京城之中无数的豪门贵阀遭了惨无人道的清洗,满门灭绝,就像如今王家的府邸,就是空闲着的。倪源大可任意选择一栋,估计朝中不会有为了这样的小事给他挑刺。但是倪源在回京之后就一直居住在军营里,不知道是为了笼络人心,还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 前几天传出他生病的消息之后,更是足不出户,就呆在营中了。 虽然在齐皓的建议之下,齐泷已经下令由户部拨出专门的银两,为倪源修建燕王府,但是府邸的建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倪源依旧安然地赖在军中不出来。 此时齐泷竟然下令让倪源入宫居住。 “燕王劳苦功高,为了我们大齐立下汗马功劳,这一次的旧伤复发,他身在军营之中怎么能够安心养病呢?还是宫中的御医准备周详,就让他在府邸建成之前先入宫养伤吧。”齐泷依然在不紧不慢地说着。 齐皓的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齐泷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他也是想要知道倪源的病情到底是真是假?所以采用这样的方法试探? 难道刚刚对于倪廷宣的任命也是因为这个?毕竟,依照倪源老奸巨猾,是绝对不会毫无防备地走入敌人遍布的宫廷的。但如果自己的儿子掌握了整个宫廷的安全防卫,那就不同了。 可是齐泷在决定这些事情的时候,事先竟然没有和他透漏过一句话,让他完全措手不及。这让齐皓一阵不舒服,也许,在他的心里头,自己也是同倪源一样的人了吧,同样窥伺着他大齐天子的宝座。 想到这里,齐皓禁不住苦笑了一下,面对权势,其实自己与倪源又有什么区别呢?也难怪他这样防备自己。 让倪源搬入宫中?这样的殊荣也是逾越祖制了。殿中肃立的朝臣们忍不住左右而顾,面面相觑。外臣入宫,一是忌讳礼节,而如今齐泷宫中的妃嫔就只有苏谧一个人而已,这一点倒是无需多考虑。二是忌讳名位,齐泷既然已经说明这是为了抚慰劳苦功高的燕王殿下的暂时之举,生硬的拒绝似乎也没有必要。 不少臣子将目光投向齐皓,见到齐皓面色沉静如水,全然没有反对的意思,众臣都没有说话,议论了少许,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倪源此时不在殿中,也没有人能够替他答应,对于这一道旨意,已经有候在一边的宣旨官员记了下来,过一会儿在入宫中宣旨召见。 之后齐泷连接商议了几件要事,脸上疲倦的神色已经遮掩不住。 挥了挥手,止住了朝臣的议论,他说道:“之后的事情,就交给豫亲王暂且代理吧,有什么悬而未决的,明天再来回禀朕。” 众人依言告退,离开了寝殿。 苏谧安定了一下心神,这才端着温热的药,从殿风后面走了出来。 齐皓斜倚在病榻上,已经看见了她的到来,却懒洋洋地没有丝毫反应。 苏谧将金盘搁置在一边的珊瑚漆小几上,端着药碗走上前。 “皇。。。。。”苏谧坐到床榻的一边,正要说话,冷不丁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握住她拿银调羹的手腕。 苏谧的手一颤,玉碗险些把持不住掉落到地上。 压抑住惊惶,她定了定心神,勉强笑着道:“皇上,您怎么 了?可是要传太医过来?” 齐泷没有说话,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凝视着苏谧,轻声说道:“朕没有事,朕只是刚刚想到了一件差使,拖延了好久的,都没有来得及处理。如今都快要过年了,看来还是要劳动谧儿为朕分忧啊。谧儿可愿意为朕去一趟?” “臣妾当然愿意为皇上分忧。”苏谧心里一颤,顺从地低头说道。 第八卷 回光返照 第八卷 回光返照 那一晚之后,齐泷奇迹般的恢复了精神,似乎是经过了长久的休息,马上 就要痊愈了一样,开始传唤朝臣,询问政务,处理起国家大事来。 虽然还是没有恢复上朝,但是在每天的上午都会召唤众多的大臣前去乾清宫寝殿,齐泷就躺在病榻上听着他们陈述各种事务,决断着国事。 这样的变故无论是齐皓还是倪源都措手不及。仿佛在势均力敌的两方势力之中忽然打下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楔子,让双方都相顾愕然。 短暂的惊讶过去之后,对于齐泷的意外表现,双方都没有作出任何意外的反应,就像是默许了这样的情况持续着一样。 对于齐皓来说,齐泷恢复处理朝政无疑是对他有利的,可以让被倪源的势力压得喘不过气的他缓上一缓。 而对于倪源来说,齐泷一恢复,原来由他打理的朝政权势被剥夺了大半。但是他似乎也没有丝毫感受到齐泷恢复所带来的压抑。也许,他很清楚齐泷的病情,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与他较真。 齐泷帝王的威严就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之下,似乎完全恢复了出征之前的状态。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皇上这是因为身体的痊愈,而不苦心只是做一个傀儡了,正在试图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在苏谧看来,这样的疯狂是持续不了多久的。齐泷如果安心静养,反而能够多活几年,可是他的身体稍有起色就硬撑着想要夺回权力,根本是异想天开。 就算他现在将倪源和齐皓手中地权势全部收回,很快他也就要无法处理国事了。 只怕倪源这几天的韬光养晦就是在静心等待着这一天呢。 一旦等到齐泷病逝。。。。苏谧简直不敢想象。 齐皓这几天也明显地忙碌了起来。他必须得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陈冽则被苏谧安排出宫去了,与停留在东来楼的葛先生商量对策。 原来苏谧安排他留在齐泷的身边保护他,但是看齐泷现在的状态,已经完全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了,他自己就在用最奢侈地方式挥霍着自己的生命。 苏谧也开始了常驻乾清宫的生活,驻留在宫中的时间比以前更长了,日夜侍奉着汤药茶水。 那个疯狂迷乱的夜晚过去之后,两人之间心照不宣地恢复了平时的安静和淡漠,那种近乎死水一样的沉寂,让苏谧闲暇地时候甚至忍不住怀疑,那一夜是不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亦或者只是她的臆想,是她于恐惧不安之中延伸的一个噩梦。 后宫是一片波澜不惊地姿态,如同这冬日的阳光一般,安静而宁和。但是前朝却因为齐泷的康复掀起了惊天动地变化。 齐泷在恢复理事之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命令礼部准备隆重操办倪源的九锡大典,并且昭告天下,表彰倪源地功绩武德。 同是下旨,将要在新年的时候,由倪源在神武门代替他举行朝拜祭祀大典和献俘仪式。 此举一出,满朝哗然。 这样突如其来的决定,让齐皓他们措手不及。齐泷的一道旨意,将朝中原本势均力敌的僵持局势全面地打破了。 无论他是如何的病弱。他终究是大齐名义上地最高统治者,他的旨意,任何人都无法公然违背。 虽然立刻有礼部的朝臣上奏折称这样由臣子代替帝王行事不合礼制,请齐泷收回成命。 虽然连倪源都亲自推辞,声称不敢接旨。 可惜这些无 论真情还是假意的反对,都无法动摇大齐帝王的意志分毫。 在齐泷雷厉风行的命令之下,反对的声浪尚且没有来得及形成规模,旨意已经迅速地贴遍了全国,成为定局。 齐泷这是为什么,苏谧也无从琢磨,他到底是怎样打算的?难道他真的已经绝望,要将这锦绣河山,大好天下亲手交付到倪源的手上? 苏谧坐在乾清宫寝殿被屏风隔开的小间里,等待着前殿事务的完毕。 虽然侍奉在齐泷的榻前,她不需要避讳前来议事的朝臣,但是此时此刻,殿中的诸人却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回避。 “。。。。爱卿可是愿意?”外面传来齐泷轻飘飘的语调,苏谧的心脏骤然收紧了,有点不敢去听接下来必然会出现的那个声音。 外面正在议论的是关于齐泷刚刚传下的旨意,任命倪廷宣为大内侍卫统领。 这是她回宫之后第一次距离他这样近,仅仅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 透过淡紫色的鲛绡帷幕,她隐约可以见到殿前诸多身影。听到了齐泷的话,这些身影晃动起来,交错成混乱的光影,投射在屏风上。 倪廷宣原本就是大内侍卫出身,在齐泷出征之前,就曾经下旨将他任何来侍卫统领,只是因为恰逢母丧,在推辞未受,此时颁下这道旨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合情合理,再也句正言顺不过了,但是此时颁布下来,却也让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觉得不合时宜。 齐皓简直不知道齐泷是怎么想的。 “皇上。”没等倪廷宣出声表示谢恩接受,还是推辞,他已经出列一步,扬声道:“世子殿下虽然处理严谨有度,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但是此时燕王病情不轻,身为人子,理应侍奉在榻前,竭诚尽孝,依微臣之见,此时入宫为官,只怕有所不妥。” 倪廷宣攻破息京,虽然未受显赫的封赏。赋闲在家,但倪源封为燕王,他就是世子身份了,齐皓这一句是在点出,以世子身份此时出任侍卫统领,未免不妥。 倪源自从齐泷恢复处理朝政之后,就开始称病在家,未曾上朝。也未曾入宫。让苏谧和齐皓摸不清楚到底他是真的病重,还是因为他顾忌自身的安全起见,毕竟此时齐泷身体未愈,所有朝政商议都要在乾清宫寝殿里面商议,这里身处内宫,四周是齐皓的势力占据绝对优势。 “呵呵,”里面传来齐泷淡淡地笑声,他没有回复齐皓的建议。而是将目光投注在了倪廷宣的身上:“爱卿认为如何呢?” 苏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倪廷宣会怎么选择,这对于倪源的势力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后宫已经被齐皓抢了先机,各处要职尽皆是他的人手。此时让倪廷宣补足了侍卫系统,不啻于在原本形势一边倒地宫中势力体系里面插入倪源的一根钉子。所以刚刚齐皓才会那么紧张地出言反对。 同时这也是一个试探。 这样送上门的机会,如果倪廷宣还是推辞不受的话,只怕是说明倪源真的病情不善了,面如果他接受。。。。。 苏谧心中一阵烦躁。 倪廷宣的身影颤抖了一下,他犹豫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父亲的病情确实不轻,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势,不过还是需要静心休养一段时间才好。 这种情况一直隐瞒着外界,但是必然瞒不过一些有心势力的刺探。此时如果他出言拒绝,必定会坐实了他们的猜测。引来一些不必要地麻烦。 可是他如果真的留下,就要离开父亲的身边。 而且,他微微侧过头去,看着那一扇半透明地鲛绡屏风,后面纤细的身影依稀可见。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跪下高声称诺:“蒙皇上看重,微臣感激不尽,必定鞠躬尽瘁,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齐皓的眼中历芒一闪,不自觉地侧头向苏谧所在地屏风后面扫了一眼,转而平静下来。 “爱卿所言甚合朕意,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只是刚刚豫亲王所提起的亲情人伦亦是大义,不能不考虑,侍奉父母,此乃应尽之责。。。。。”上面的齐泷淡淡地继续说道,他懒洋洋地斜倚在病榻上,依然漫不经心地语调说出的却是石破天惊的话语:“。。。所以,朕决定请燕王暂且搬到宫中居住。” 让倪源搬入宫中?! 这一句话让苏谧禁不住吃了一惊,也让伫立在殿中地诸位臣子们又一次沸腾起来。 倪源在京城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府邸,但是在辽军与倪源破裂地时候,辽人将倪源府邸之中的家人奴仆尽皆屠杀了个干净,以绝后患,然后又把整个府邸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所以,入城之后,倪源是没有府邸的。不过京城之中无数的豪门贵阀遭了惨无人道的清洗,满门灭绝,就像如今王家的府邸,就是空闲着的。倪源大可任意选择一栋,估计朝中不会有为了这样的小事给他挑刺。但是倪源在回京之后就一直居住在军营里,不知道是为了笼络人心,还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 前几天传出他生病的消息之后,更是足不出户,就呆在营中了。 虽然在齐皓的建议之下,齐泷已经下令由户部拨出专门的银两,为倪源修建燕王府,但是府邸的建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倪源依旧安然地赖在军中不出来。 此时齐泷竟然下令让倪源入宫居住。 “燕王劳苦功高,为了我们大齐立下汗马功劳,这一次的旧伤复发,他身在军营之中怎么能够安心养病呢?还是宫中的御医准备周详,就让他在府邸建成之前先入宫养伤吧。”齐泷依然在不紧不慢地说着。 齐皓的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齐泷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他也是想要知道倪源的病情到底是真是假?所以采用这样的方法试探? 难道刚刚对于倪廷宣的任命也是因为这个?毕竟,依照倪源老奸巨猾,是绝对不会毫无防备地走入敌人遍布的宫廷的。但如果自己的儿子掌握了整个宫廷的安全防卫,那就不同了。 可是齐泷在决定这些事情的时候,事先竟然没有和他透漏过一句话,让他完全措手不及。这让齐皓一阵不舒服,也许,在他的心里头,自己也是同倪源一样的人了吧,同样窥伺着他大齐天子的宝座。 想到这里,齐皓禁不住苦笑了一下,面对权势,其实自己与倪源又有什么区别呢?也难怪他这样防备自己。 让倪源搬入宫中?这样的殊荣也是逾越祖制了。殿中肃立的朝臣们忍不住左右而顾,面面相觑。外臣入宫,一是忌讳礼节,而如今齐泷宫中的妃嫔就只有苏谧一个人而已,这一点倒是无需多考虑。二是忌讳名位,齐泷既然已经说明这是为了抚慰劳苦功高的燕王殿下的暂时之举,生硬的拒绝似乎也没有必要。 不少臣子将目光投向齐皓,见到齐皓面色沉静如水,全然没有反对的意思,众臣都没有说话,议论了少许,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倪源此时不在殿中,也没有人能够替他答应,对于这一道旨意,已经有候在一边的宣旨官员记了下来,过一会儿在入宫中宣旨召见。 之后齐泷连接商议了几件要事,脸上疲倦的神色已经遮掩不住。 挥了挥手,止住了朝臣的议论,他说道:“之后的事情,就交给豫亲王暂且代理吧,有什么悬而未决的,明天再来回禀朕。” 众人依言告退,离开了寝殿。 苏谧安定了一下心神,这才端着温热的药,从殿风后面走了出来。 齐皓斜倚在病榻上,已经看见了她的到来,却懒洋洋地没有丝毫反应。 苏谧将金盘搁置在一边的珊瑚漆小几上,端着药碗走上前。 “皇。。。。。”苏谧坐到床榻的一边,正要说话,冷不丁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握住她拿银调羹的手腕。 苏谧的手一颤,玉碗险些把持不住掉落到地上。 压抑住惊惶,她定了定心神,勉强笑着道:“皇上,您怎么 了?可是要传太医过来?” 齐泷没有说话,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凝视着苏谧,轻声说道:“朕没有事,朕只是刚刚想到了一件差使,拖延了好久的,都没有来得及处理。如今都快要过年了,看来还是要劳动谧儿为朕分忧啊。谧儿可愿意为朕去一趟?” “臣妾当然愿意为皇上分忧。”苏谧心里一颤,顺从地低头说道。 第八卷 金钗委地 第八卷 金钗委地 琼华园之中似乎已经许久未有人到来过,回宫之后,这些一时用不到的园子都还没有来得及安排人手收拾,古树枝站横斜,飞尘遍布。 雪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转的小了,但寒风却大了起来,从干枯的枝丫间呼啸而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雪花被这凌厉的风吹着,原本不紧不慢的簇簇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天边依稀可见嫣红的晚霞,可是在银灰色的飞雪交织穿行中,灿烂的霞光也黯淡失色。 记得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一派春意浓浓的盛景。梧桐和垂柳交织而成的树荫下,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人的鼻端。 这是过了多久?雕栏玉砌犹在,如花朱颜却已经纷纷凋零。 苏谧走过园中,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身后紧跟着小禄子差一点跟不上,端着红漆雕花的木匣,匆匆地跟着苏谧的脚步向前跑着。 终于出了园子,苏谧长吸了一口气,脚步这才慢了下来,小禄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苏谧的身后。 看到苏谧越走越慢,他忍不住抬眼向四周,出了琼华园向前走不远,就可以看见碧波池。 原本宫中最繁华的一处景致如今也已经长久未有人打理了。 从城外温泉引来的水已经断绝,没有了腾腾的热气和瑶池仙境般盛放的荷花,让人第一次发现,原来,冬天的碧波池,也会这样冷。冷的可怕,冷地直钻入人的心里去。 小禄子的眼神不自觉地转回到手中捧着的红匣子上,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不敢逗留,赶紧跟上了苏谧的步伐。 沿着碧波池向前走去,苏谧的步伐越来越慢,可是无论怎样缓慢的行走。短暂路程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仰头看去,漱玉宫已经近在眼前。 负责在这里看守的内监迎了出来,看来是早已经得知了苏谧此次的来意。 苏谧踌躇了片刻,方才抬步走入殿中。 明明还是白天,天色却已经晦暗难言,宛如深夜提早笼罩了这里,让刚刚踏足里面的人不自觉地升起一种错觉,像是刚进了万太深渊。 苏谧闭上了眼睛,片刻又睁开,这才恢复了通畅的视线。 殿中仅仅在左边地青铜纹狮螭耳的灯台上面点了一盏油灯。昏黄黯淡,忽明忽灭,旁边的地上零星有几片珠玉般地物件。仔细看去,是原本配在灯上的琉璃屏灯罩,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失去了殿障地庇护。这点灯火在从门缝窗隙漏进来的寒风之中无助地摇摆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在这凛冽冰冷的寒风之中地。 在黯淡的光线下,殿中的桌椅器皿都反射起清冽的光辉,仿佛有氤氳升腾的轻烟缭绕。重重累累地玉色幔帐此时破旧不堪,窗外稀薄的晚光透过虫蛀地空洞洒落进来。在青瓷砖的地面上勾勒出滑稽的形状。 然后,她看见了她们。 她们还活着,可是也仅仅是还活着而已。 这些昔日珠环翠绕,琉璃闪烁的妃嫔们,这些昔日光彩照人,美貌如花的女子们,此时一个个神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她们有的倒在殿中的一角,蜷缩在殿风后面,有的木然地抱着腿,倚在阴影的最深处。那是一种比起自己身在卫宫的时候更加绝望无助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生命的痕迹。 就算是她们的亲人,此时此刻都恨不得她们赶快死了的好,免得给家族摸黑。当然,如果她们还有家人在的话。 因为苏谧的到来,殿门被推开,夕阳斜斜的光辉从殿外投射进来。 几个离地近的妃嫔像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光线所惊吓,瑟缩着向后退去。 苏谧抬步走进殿中,她第一次觉得脚下踏着的青瓷雕花砖的地下是如此的冰凉。空气中有灰尘在弥漫升起,带着冰冷颓败的气息,萦绕进人的鼻端,层层叠叠,无孔不入。她是走在坚硬的青瓷砖地面上,可是她感觉自己是走在柔软沉滞的灰尘之中。 苏谧的眼神扫过眼前,几个妃嫔抬起头来,木然地与苏谧对视,然后又漠不关心地低下头去,仿佛走进来的不过是一个谁都看不见的影子,是一阵谁都不会在意的细风。 小禄子手中捧着珊瑚熙漆的匣子,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公平是因为别的什么。 其中最靠近门的几个妃嫔的眼神空洞地看着负责开门的守卫太监,扫过漫步而入的苏谧,就像是在看这殿中积满了灰尘的桌子。这沉寂地近乎死亡的气氛却在眼神落在小禄子手中的红匣子上面的那一刻被猛地打碎了。 几个妃嫔的眼神由死气沉沉的寂寥,开始混乱,然后逐渐震惊,逐渐变成深深的恐惧。她们死死地盯着小禄子的手。 小禄子被那眼神看地心里发毛,手上的匣子忽然变得重逾千斤,险些把持不住。 忽然,一个妃嫔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像是一个划破长空的信号,带着与这寂静的傍晚不合称的惊人的尖锐。 被这一声刺耳的尖叫唤起了心神,殿中或坐或卧的妃嫔们费力的台起头来,看向苏谧的身影 。 她们的眼神穿过苏谧,落在小禄子的手上,然后她们像是看见了这个世上最恐惧的东西。 忽然有一个妃嫔跳了起来,她踉跄着奔向门槛,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我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皇上会原谅我的,本宫不会死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宫殿里传得很远很远。像是一只尖叫着被抛下深渊的惊鸟。 如仓惶失措的身影还没有冲到门口,早有守卫在那里的几个太监出现,将她死死地拦住。 她挣扎着想要挣脱这紧窒的束缚,却被几个小太监摁在地上,长久疲惫的身体只是蠕动了几下,就无力地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冬天被抛上岸来的死鱼。 但是这一声尖叫却像是一碗冷水丢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瞬间,原本沉寂的殿堂翻腾踊跃起来。 殿内死气沉沉地妃嫔们忽然行动起来,她们用恐惧的眼神望着小禄子手中的红匣子,仿佛那刺眼的红色带给了她们无穷的力量,她们尖叫着,推搡着,从漱玉殿的每一个角落奔起,奔向门槛,奔向门外的一线光明。 苏谧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的局势吓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个经过她身边的妃嫔猛地推搡了她一把。 她踉跄后退,险些跌倒,扶住了身边的绣花折角屏风,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那些已经被恐惧逼入疯狂的妃嫔们都拥在了门口处。 负责守卫的小太监们拦阻了这个,却抵不住那个。一边呼喊怒骂着,一边拼尽全力呼唤着身后的同伴过来,要不是看在有苏谧在场的份上,只怕早就对着这群疯子拳打脚踢起来。 想起昔日一场场歌舞欢宴,一幕幕勾心斗角,谁知道,这些金枝玉叶的妃嫔,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是为了富贵荣宠,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这样一个最单纯的目的,竭力挣扎着,拼尽自己的最后一滴力量,挣扎着祈求活下去的机会,虽然这一线机会是那样的虚幻缥缈。 苏谧正在恍惚之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 她转过头去。 鲛绡绣花的折角屏风已经缺失了半边,绕过屏风,后面是妃嫔修憩的暖阁。 此时尚且有三五个妃嫔零星地散乱在其中,她们似乎是连冲出去喊叫的力气都没有。相比于门口的混乱恐惧,笼罩在她们身上的死寂更加凝滞地让人心凉。 微风吹过,视线毫无阻碍地穿过垂下的幔帐,看见**散乱着的大红被褥,原本鲜红的颜 色因为秽迹的堆积,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陈旧污脏地看不出原本的质地。 就在这样的**,有一个女子正侧身坐在那里,凝望着那床被褥出神。 此时此刻,漱玉宫的空气是污浊混乱的,但是到了她的身边,却逐渐沉淀,转而变成一种宁和。 苏谧绕过屏风,慢慢地走近内殿,她抬起头来,向着苏谧淡淡的一笑,隔着短短的距离,窗格子缝隙透过来的光线照在空气中,隐约可见空中浮动的浅金色余光,照耀在她依然艳光逼人的脸上,好像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 “这一天终于来了啊。”她沉默如枯井的眼神看着苏谧,然后转向苏谧身后为了躲避那么疯狂妃嫔而惊惶地退进来的小禄子。 第八卷 冰雪凝结 第八卷 冰雪凝结 苏谧的视线也跟着转过,看着那个小小的红匣子。 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被刺得生疼。 逃避一般,她将视线转向一旁,雕刻着仙子飞天图案的窗花周围用纹饰繁绮的缠枝花样装饰着。苏谧依稀还记得,在这扇窗子上面,镶嵌着齐泷下赐的一颗夜明珠,此时早已经不知道落入哪个辽军的口袋,只余下一个空洞在缺口,可是窗外阴暗的暮色余晖被雪反射着,进入了殿中,莹白的光芒在这迷离的暮色之中弥漫着,浓光淡影,交织散乱,让人恍惚之间只觉得好像那颗明晃晃的夜明珠依然镶嵌在那里。 被这迷离的光芒所照耀,苏谧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噩梦。 施柔儿也在看着那扇半掩的窗子,半响,她轻叹了一声:“我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啊?”声音淡漠清冷,绝望迷茫,就像这碎了一地的白光。 苏谧亦是茫然,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唯有以沉默来应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中越发黯淡起来,从窗子向外望去,是夕阳终于收起了最后的一抹光线,天边隐约可见三五粒星斗在闪烁。 施柔儿的视线慢慢恢复清明,然后说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当第一个吧。” 她站起身来,走近小禄子。 苏谧没有动,小禄子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随即想到不妥,又站稳了身子。 施柔儿伸手出来,她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的纤长洁白,光滑如玉,但是因为寒冷,却隐隐有一层千色浮在白的晶莹的肌肤上,更加像是玉石地雕刻。 手指轻巧地勾动锁扣,匣子被打了开来。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数列玲珑精致的白瓷小瓶。 施柔儿像是在精心挑选心爱的胭脂首饰,用带着挑剔的目光扫视着匣子里,然后拿起其中的一瓶。 没有急着打开瓶子。她漫步走到伫立不动的苏谧面前。 “我虽然一直无法了解为何你能够赢到最后,但是你赢得很精彩,很彻底。” 苏谧轻叹一声,“我也只不过是比你多了几分运气而已。” 施柔儿的眼帘低垂,睫毛像是枯萎的蝴蝶翅膀,轻轻颤抖了几下,她扬头问道:“运气啊。”她的音调是歌唱一般轻声叹息着。然后不再看苏谧,转身回到**。 在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抚摸着暗红色的锦绣被褥。像是在抚摸最珍惜的宝物,最心爱的情人。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苏谧,萃然一笑,欺雪凝素的肌肤,未施任何脂粉,却升起妩媚的嫣红,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问你一句,那一晚,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地手脚。” 她的视线明亮地吓人。 苏谧的视线投向她身下地大红被褥。上面还可以看得出金线的花纹。她依稀记得,就在那一晚,这张**也是这样的被褥凌乱,也是这样地刺眼。 她的思绪飘飞到更远地地方,依稀还记得,在更遥远的时间里,还有一个地方,还有一个房间,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凌乱和刺眼,充满着欲望和绝望的红色弥漫在着撒着浓重香料的被褥里面。。。。。 “是我。”她颔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凌厉的目光。 施柔儿的视线难以言喻地复杂,最终浮现在她脸上的却是像解脱一样的表情。她猛地打开玉瓶,将洁白的瓶子对准自己的口中,扬起头,乌黑如墨的长发随着激烈的动作流淌在她的脖颈上,闪烁着水样的光泽,如同夜色般幽深幽深。 苏谧隐约听见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然后施柔儿轻漠绝望地笑了笑,将手中已经空了的玉瓶扔到一边,看着苏谧,说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苏谧扫视了一眼滚落到她脚边的玉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她转过头,走了出去。她知道她不希望自己看着她的最后一幕,不希望死在自己的眼中。 就在她走到屏风之前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你知道吗?皇上其实来过这里,就在你回宫前几天,我向他说了。。。” 苏谧身子一颤,她禁不住转过身去。 后面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隔着半透明的屏风,就看见从嘴角喷出的血来,流淌在洁白的下颌上,滴落在大红的被褥上,竟然比那被褥的颜色更加鲜亮。 苏谧再也无法忍受。她撞撞跌跌地出了大殿,像是在逃跑一样地逃离这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地方。 天上,星星都隐没下去,连那一轮初升的明月,也朦胧黯淡。 小禄子被她甩在了身后,他还在捧着那深红的匣子,慌乱地等待着在守卫大监的帮助下,将那些不肯死的妃嫔们一一制服,然后,将这些致命的毒药灌进她们的嘴里,将这些皇家最后的“恩典”下赐到她们的身上。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来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啊。 苏谧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着,像一只受伤的候鸟,挣扎着希望离开这个寒冷绝望的地方。 远处,妃嫔们濒死的惨叫声,挣扎声,怒骂声,还在继续。。。。那样绝望的声音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身后好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有无数双手从那里面伸出,死死地拽住她,要将她拉扯下去,坠落其中。这种恐惧逼得她惊惶无措,逼得她不断的向前奔跑。 天气冷的出奇,她却觉得自己热的就要燃烧,燃烧成一团无助的灰烬,随着这呼啸的狂风,随着这飘飞的白雪,散落漫漫的冬日里面,了无痕迹了。 苍茫混沌之中,苏谧扑倒在琼华园的边上,就要跌入那冰冷的积雪之中。 忽然身后有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回去,免于跌落雪中。 她在迷茫之中抬头望去,就看到了那熟悉的带着关切的眼睛。 力量伴随着现实逐渐回到了她的体内,她挣扎了一下,从他的手中挣脱。 然后她扶住一株粗糙的树木,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第一次感觉外面的空气是如此的新鲜。强行压抑下恶心欲吐的感觉,她无力地转过身,依靠在树上。闭上眼睛。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是前来巡查的。”他说道。 这时候她才想起,他刚刚被任命为侍卫统领,他又是一个宫中的侍卫了,就好像,她又是一个宫中的妃嫔了。 隐约之间,远处的尖叫声在慢慢地减弱,终于不可闻了。 她们都死了,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有什么在同一时刻汹涌而至,像是要把她湮没,让她窒息难解。 身边,清冷的雪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为什么这个冬天会有这么多的雪,为什么一场雪之后,永远会有另一场雪。 她觉得自己就要无力地倒下去,却有一双手扶住她,让她失力的身体免于跌倒在地上。 她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忽然就伸出手去,反手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就好像他抱住她时那样的用力。 随即她感到自己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为什么他总是会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在她最窘迫的地方,也总是出现在她最危机的时候,出现在她最需要的地方。 “不要说 话。”她轻声呢喃着。 她在不辨冷热地颤抖着。天气是这样的寒冷,冷到让她连寒冷的感觉都要失去了。这一天一地的寒冷之中,她只能够抱住眼前的这个人,只有这一份温暖存留在她的身边,像是贪恋那最后的一丝暖意,她带着绝望的无助,沉浸在他的怀里。 雪花从她的发髻钗环一侧滑落,恍如春日的花瓣,飘飞环绕在她的身侧,婉转悠扬,缠绵地让人禁不住惆怅。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拥在怀里,像是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与珍惜,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 天边的雪花逐渐在变大,洋洋洒洒地飘 落下来,慢慢地将两人的肩头覆盖住了。他的眉宇之间有晶莹的霜花凝结,却恍然未觉。 初升的星辰被阴暗的乌云层层遮掩,繁华的宫殿楼阁仿佛变做了苍茫无尽的草原。 这冬天的色彩,看起来是那样的清冷,不带一丝的光明。 第八卷 缠绵病榻 第八卷 缠绵病榻 “娘娘,这个今年年关的仪式备礼单子,请娘娘过目。”内务府的黎泉尚将手中的单子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苏谧的跟前。 苏谧接过来,信手翻了几页,不过是些日常的烟花,酒宴,歌舞等安排。 今天已经昌十二月二十三日了,马上就要迎来天统二年的年关,这些天里宫中一直在繁忙地筹备年关的庆贺。 “前面的事情准备地如何了。”苏谧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单子放下,问道。 黎泉尚当然知道苏谧的意思,恭谨地回禀道:“听说礼部的贾渊大人刚刚将献俘大典的礼节流程安排好,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而且工部的人也在神武门城楼上日夜赶工,将烟花灯火之类的庆典材料装饰上。”说着,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多了,偷偷地抬头看了苏谧一眼,又说道:“其实这些事情奴才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用得着我们内务府的时候不多。” 苏谧点了点头,又问道:“燕王殿下身体如何?最近御医是怎么说的?” 这么多人为他铺好了路,可别到时候上不了城楼啊。 倪源在上表推辞了数次之后,终于搬入了宫廷居住,就住在东侧的承文宫,虽然是外围宫殿,但想到自己竟然与他相隔不过几道墙,苏谧就觉得心里头不自在。 齐泷也派了御医前去诊治这位旧伤复发的燕王殿下,归来之后的结论是燕王确实有伤,但是伤势并不严重。只要安心休养一段时日,就可以痊愈无碍。 这个结果不免让齐皓郁闷良久。苏谧也觉得心中烦躁难安。 “奴才听太医院地消息说,燕王殿下的身体康复很快,年关的大典自然无碍。”黎泉尚答道。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苏谧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 黎泉尚依然垂手肃立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决策。苏谧又低头看了手中的单子几眼,内务府拟定地这张单子中规中矩,按照往年的礼年,准备了前朝以及后殿的筵席。其中前朝的筵席由豫亲王和燕王共同主持,一切行事与往年无异,却只有后宫的家宴,原本是后宫诸位妃嫔云集的筵席,可是如今后宫之中就只有苏谧一个人了。还怎么能够摆得开筵席啊。 “家宴这一项就暂且免了吧。皇上最近地身体也不好。其余地只要按照礼节准备就好。”苏谧说道。 “是。”黎泉尚躬身应道。 苏谧淡淡地说道:“就这么着吧。”说着将单子递了回去。 黎泉尚伶俐地应了一声,将单子接了过来。 眼见苏谧的脸上现出几分疲倦来,很有眼色的躬身告退了。 空闲下来。苏谧禁不住开始思虑齐泷究竟是怎样地打算。将倪源父子都召进了宫廷,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是想在宫中将倪源除掉?不可能,倪源身边高手无数,他本人也是绝顶的高手。想要刺杀他,简直比刺杀齐泷自己还要困难。 就是为了验证他的伤势是否有传说之中的那样严重?这个目地倒是达到了,可是结果却让人失望。倪源的伤势并不重,至少比起齐泷的病情要轻微地多,齐泷想要在自己病逝之前看到倪源的死。估计是没有指望了。 天统二年的年关过地波澜不惊。当新年的更漏声响起地时候,苏谧正从叭伏着的桌子上半睡半醒。被身边的响动惊醒。她朦胧地爬起来,揉了揉长久未睡而干涩的眼睛。 也许民间依然在欢庆着新春,欢庆着从辽人手中劫后余生的喜悦,欢度着天下归一再也不用负担沉重的兵马赋税。 但是大齐的皇宫这中却是一片沉寂,连一丝欢庆的身影都寻找不到。 宫中精心准备的歌舞欢宴最终都没有如期举行,连预定的神武门举行的万民期待的献俘祭祀大典也不得不推迟了。 齐泷的身体状况又一次恶化,竟然在处理政事的时候昏倒在百官的面前。 被御医救治清醒之后一直难以恢复,连起床都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宫中筵席与献俘大典是由豫亲王以及燕王代行,但是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国丧的时候,一切的庆典都不得不推迟了。 苏谧抬头看了看更漏,起身传唤小太监,早有安排值夜的御医将药材熬好,等待在门口。 苏谧端起药汁,走入重重鲛绡帷幕遮掩的内殿深处。 齐泷依然是在昏睡之中,苏谧看着这张憔悴的容颜,心中纠结难解。 经过前一段时间短暂的爆发之后,就好像是燃烧尽了最后一根木柴的篝火,就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滴煤油的灯盏,已经到了熄灭的边缘。 就算是穷尽天下各种珍奇名贵的药材,辅助天下绝顶的医师,也无法让一盏已经没有了油的灯继续亮下去。 苏谧神思不属地将金盘搁置在一边的小几上,却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回过头,看到齐泷的眼睛睁开了。 “皇上,是臣妾吵着您了吗?”苏谧轻声问道,走到床边。 齐泷的视线转向苏谧,却没有聚拢起焦距,而是恍惚的看向远方。半响,他问道:“是不是已经新年了?” “是的,刚刚到了新年了。”苏谧回答道,一边说着,一边将齐泷扶起,依靠在软垫上,然后拿过药汁来。 “皇上,先喝了药,再休息吧。”苏谧像是劝慰一个小孩子一样的柔声说道。 齐泷无神地靠在软垫上,忽然问道:“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 苏谧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询问的是现在由她抚养的小皇子,连忙说道:“皇子殿下一切都好。” 齐泷点了点头,说道:“说起来,朕还一直没有能够好好看看他呢。” 皇子年龄还太小,齐泷回宫之后一直病着,为了避免过了病气,所以一直没有将孩子带到他的近前来。而且齐泷对于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好像也没有多少关心,全然不同于离宫之前的热切关注。闲谈的时候,苏谧也在他的面前提了几次孩子的日常事与,他都是恹恹地毫无兴趣,此时还是他第一次对苏谧提起这个孩子。 “等明天臣妾将孩子抱过来让皇上看看吧。”苏谧含笑建议道。她知道齐泷的病情其实对于孩子并无危害,只是宫中传统的习俗阻碍。 “到时候皇上也好给孩子起个名字啊。”苏谧一边搅动着药汁,一边轻笑着说道。那个孩子已经要满三岁了,却一直没有下赐名字。 听着苏谧的话,齐泷的脸上现出恍惚如在梦中的表情,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沉默了半响,终于说道:“不必了,如果朕真的看了,说不定就要不忍心了。” 不忍心?!苏谧一怔,什么不忍心? 她禁不住瞩目于齐泷。 黯然神伤只不过是一瞬间,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漠不关心的平淡。 快的让苏谧来不及扑捉那一瞬间的表情,更无从揣测出那表情的含义。 “新年了,为什么外面没有烟花呢?”齐泷没有理会苏谧递道唇边的调羹,自顾地岔开话题问道。 苏谧怔了怔,宫中年夜原本是要放烟花的,可是眼下这样的形势,还怎么能够有这样喜庆的事情呢?她说道:“因为害怕惊扰到皇上的休息,臣妾特意命令他们停下了。” “为了我停下。”齐泷的嘴角牵扯起一个笑意来。他伸出手来,握住苏谧的手腕,他的力气不大,甚至可以说,久病未愈的手掌无力地可怜。可是那手掌里冰雪一样的温度还是让苏谧禁不住紧张起来。 “谧儿真是体贴朕意啊,可是何必把烟花停止呢?”他轻叹了一声:“这个天下,又不是朕一个人的天下,而且说不定很快,朕就再也没有看到宫中烟花的机会了呢。” “皇上怎么说起这么不吉利的话来了。”苏谧勉强笑道。 “既然皇上想看,臣妾这就去吩咐外面的人准备烟花,只是皇上先把药喝了吧。”苏谧劝道,说着又将药送到齐泷面前。 齐泷顺从地喝下苏谧喂到唇边的药汁。一碗药很快就喝尽了。苏谧将玉碗放好,然后说道:“臣妾这就去交待外面准备烟火去。” 还没有走出殿门,身后却传来齐泷的轻叹,“算了,不必这样劳动了,就算真的放了烟花,朕在这个宫殿里也看不到,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苏谧止住了步子,她回过头来看着齐泷。 齐泷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过几天不是还有上元节吗?等到上元节的时候再准备好了。那时候,朕至少要站出去看一看。” 苏谧黯然无语。 第八卷 上元夜宴 第八卷 上元夜宴 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之下,齐泷的身体开始慢慢的好转了。 苏谧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让他这样不肯认输地坚持下来,但是苏谧明白,齐泷此时越是好强,越是更快地步入死亡的深渊。 她在日常的时候竭力劝阻齐泷,但是丝毫没有效果。 临近上元节的时候,齐泷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慢慢的起床了。 终于,他下了旨意,要在上元节的这一天,亲自大宴群臣,补上年关时候的廷宴。同时,让京城百姓期待了很久的献俘大典也要如期举行。依然是由倪源代替祭祀和接受军方的礼敬朝拜。 宫中又重新忙碌起来。 苏谧漫步走过乾清宫后面的小树林,这里原本是为了齐泷处理政事劳累的时候散心之用,所以景致打点地很是精致。尤其是树木的格局,为了在四季都能够让大齐天子看到赏心悦目的绿意,园中的各种树木间杂种植,以保证每一个季节都不会缺少绿色和花意。 身边的松柏绿意盎然,而金蕊红梅开的正盛,虽然少了春天的婉转鸟鸣声,但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依然是难得的盛景了。 苏谧百无聊赖地走了一会儿,心中却是忧心忡忡。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转身出了林子。 刚走到林子边上。就看见一队手捧着红漆盒的宫侍从路上经过,见到了苏谧,连忙跪地行礼。 苏谧看着他们手中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回娘娘地话,是今晚的筵席上要用的酒水,皇上交待了要仔细准备。奴才们这就奉命送过去。”领头的内监低声说道。 苏谧看着那一溜儿漆盒,里面隐隐传出美酒的香气。她点点头,又问道:“如今皇上忙完了吗?” 在她离开大殿之前,齐泷传诏群臣议事,商定今晚大典的最后细节,据说,已经长久未曾露面的燕王倪源也在其中。所以她才会干脆回避到园子里来。 “已经完了。”小太监回禀道。 “诸位大人散了没有?”苏谧继续问道。 “筵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诸位大人都已经转入前殿筵席上面就坐。。。。”小太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远处一声呼唤。是小禄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娘娘,娘娘,筵席已经开始了,皇上正在命人传唤您呢。” “已经开始了?既然如此。这就过去吧。”苏谧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娘娘,您就这么过去啊?”小禄子看着苏谧的身上,忍不住在旁边提醒着说道:“娘娘,您难道不再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苏谧回过神来。一声轻笑。 “准备好好打扮一下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小禄子看着自家主子这般轻松随意的态度。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都在替她着急。 今天的苏谧一身浅色长裙,用银线绣着犹若轻烟密雾一般地柔云暗图,行走之间,素淡如水,雅致地仙游髻上,银丝盘成的拢爪上面颗颗珍珠灼烁生辉,只有发髻一侧镶嵌碧玉的珠钗与身上装饰着广袖长裙边角地几枝石青碧藤萝花纹交相辉映,给过分素净的装容增添了几分色彩。 苏谧淡淡地一笑,“这样就好。” 今晚在乾清宫举行的筵席,是按照宫中年宴的规格置备地,满殿尽皆是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 初闻齐泷让自己也参加这次筵席的时候,苏谧微微有些错愕。 这样的筵席按照常理后宫妃嫔自然是不得抛头露面。其实早在大齐建国初年,男女之妨并不像眼前这般严密,也是可以有女子参加的,但是也只有一个女子有这样的荣耀,就是母仪天下地正宫皇后。 此时,齐泷却让自己前去参加? 小禄子他们觉得这是天大的荣耀,伴随在帝王地身侧,以最正式的姿态出现在文武百官的面前,但是苏谧却不甚在意。 对于筵席的衣饰钗环,她如今不是个妃位,如果是按品大妆,走上这般的筵席反而显得太小家子气,未免底气不足,倒不如就像平常这样,简单素雅,自有一段风华。 乾清宫已经沉寂良久的大殿,终于在今晚热闹了起来。 筵席已经开始了。 手中捧着金玉盘碟的宫女来往穿行,不断将各色的珍馐美味送到殿中,窖藏多年的美酒的香气随着奉酒宫人的脚步而流淌。 玉盘珍馐,金樽清酒,果香意醇,其乐融融。 “谧儿到了,快过来吧。”大殿的中正,是高高在上的九龙鎏金御案。原本象征着天家威严的水晶珠帘被撤去了。齐泷正坐在御案之后,久病的苍白容颜显现出难得的红晕来。 听闻了齐泷的这一声轻呼,殿中端坐的诸多臣子都转过头来。 苏谧坦然自若地走入大殿,群臣看到她的身影,只觉得恍如窗外洁白的冰雪浸入了这个殿中,遍地的嵌金镶玉,流光溢彩,都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只是衬地她云淡风轻,华彩无双。 她在众人诧异和震惊的目光之中漫步向前,一直走到御案的一侧。她回过头来,扫视着下方端坐的群臣。视线在经过左侧为首的那个威严挺拔的身影,和右侧为首的端整身姿的时候有片刻的停驻。 然后她嫣然一笑,满室生辉。殿中汉白玉雕栏的荧光映衬着脚下铺陈着的金砖,这权力最极致的光辉亦不能遮掩去她分毫的光彩流离。 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九龙鎏金御案后的鸾凤织锦座垫上。 几个熟知礼仪的老臣有些坐不住了,素来只有大齐的皇后才会有这样的资格,光明正大地坐在那个位置上,而苏谧此时不过是个妃子。 但是看了看四周的官员,他们还是把反对的话语咽进了肚子里。毕竟眼下整个后宫之中就只余下苏谧一个名正言顺的妃嫔,而且如今齐泷唯一的子嗣也被抚养在她的宫中,就算齐泷此时在殿上宣布要册立她为正宫,群臣也不会感到太意外。 更何况,这些不过是微末的小事而已。甚至就算是今晚真的要册立这个女子为皇后,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相比,在群臣的眼中,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晚最重要的事情是。。。。。。。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左侧最前端的那个身影。 他正怡然自得地端坐在珊瑚麒麟案之后,轮廓深刻的脸上带着淡然平和的笑容,威严的气势还是让任何看向他的人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一种压迫。他视线下垂,似乎是在看着眼前地面上绣满金线盘龙的红毯,璀璨的灯光投注在他俊朗深刻的面容上,使得众人看不清楚如今权倾天下的燕王殿下的神情。但是整个大殿里面,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是在看着这张毫无用处的红毯子。 今晚的酒宴之后,就是举行的神武门的献俘祭祀大典。这是一个君王最高的荣耀,却将要由眼前的这个人来承受,公平有拟定的二月里举行的九锡。 很多臣子已经开始犹豫起自己的去路和选择了。思虑深重之下,杯中香醇的美酒也变得如同白水般淡而无味。 苏谧端坐在御案之后,她竭力保持自己的视线不要向左边看去,她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这个大殿之上就表露出刻骨的恨意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贴近倪源,贴近她刻骨铭心的仇人。从九龙鎏金御案到台下的珊瑚麒麟案不过是短短的三四步距离,只要她起身一个瞬间就能够简单地跨过,可是却让苏谧感觉到无比深远和艰难。 第八卷 乾坤同醉 第八卷 乾坤同醉 她低下头,陈设在大殿两侧的烛火照耀下,殿中两列臣子端坐的身影在地上勾勒出长长的剪影。 顺着一个阴影,苏谧转过头去,右边的第一个就是如今皇宗宗亲的领头人物,豫亲王齐皓,他正同身边一个峨冠博带的文臣说着什么,笑意盎然,精神虽然好,但是隐隐可见脸色的苍白。他这些日子为了筹备分解倪源的军方势力,着实是费尽心机。 感受到苏谧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向着苏谧露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苏谧会心一笑,心中温馨上来,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转而有点心虚地侧头看了齐泷一眼。齐泷正在低头看着杯中莹白的酒水,未曾注意殿中的小插曲。 “皇上,可是水凉了?”苏谧轻声问道。齐泷眼下的身体不好,不宜喝酒,所以宫人为他杯中注入的只是普通的温水。 齐泷斜倚在身后描金绣银的靠垫上,光彩流离之间,越发衬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没有,只是可能是药喝得太多了,连这最寻常的白水此时喝在朕的口里面,也是有一股子苦味啊。”齐泷的嘴角扬起一个似有似无的角 度。 “皇上如果累了,不如暂且去偏殿休息片刻。”苏谧体贴地建议道。 “谁说朕累了?”他忽然抬头看向苏谧,眼中却是阴霾一片。 苏谧愣了一下,可是转眼之间,齐泷又已经恢复了平常。 快的让苏谧只觉得刚刚的阴霾不过是她地错觉 筵席继续进行着。 齐皓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着殿中的文武百官,神色淡淡的,好像眼前这浮华喧闹的一切都早已经与他全无关系。 御前的酒宴自然不能失礼,但是倪源的身边还是早就有各司各部地官员起身敬酒了。无法离开酒案,他们只好半离开座位,向着燕王殿下的席上遥遥躬身致意。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可以看清楚那些脸孔上谄媚逢迎的神情。 面对各方势力的讨好奉承,倪源不过是淡然应对,酒也不过是沾唇即止。他自从入主宫中之后,饮食保护都极其周详,齐皓也曾经考虑过趁着他留在宫中的这段时间里行刺下毒,但是探查之后不得不彻底放弃了这些歪门邪道。倪源地谨慎让他也懊恼叹服。 酒过三巡,意气正酣。筵席之上逐渐热闹起来。 齐皓看了一眼上首,亦站起身来,朗声道:“本王也借着此次机会。敬燕王殿下一杯,希望燕王殿下今晚地南俘大典能够顺利成功。” 眼见豫亲王亲自敬酒,倪源也站起身来,长笑一声。慨然道:“蒙王爷好意了。” 两人礼仪规整,只是对视的眼神却殊无分毫的笑意。 倪源正举起酒杯让身后地宫人斟酒。却听见高台龙案之后一声轻笑,苏谧转头看去,是齐泷坐直了身子。 他将目光投向下方,脸上浮出一丝淡漠的笑意。眼见众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自己的身上,他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站起身来。 苏谧连忙上前扶着他站起来,他笑道:“既然要敬,就由朕来敬这一杯吧。” 见到皇帝从御案之后起身,满殿地文武百官哪里还能够坐的住,纷纷站起身来。 “眼看时辰也要不早了,朕也累了。”齐泷看了一眼身边的更漏,脸带倦意地说道:“就由朕来敬这最后一杯吧。” 说完回头看向身边的内监,伶俐的内监立刻将摆满金丝缠枝雕花酒壶地金盘奉上。 齐泷看似漫不经心的点了其中地一壶。然后将手中盛着白水的酒杯放在了身后的盘子上。 “皇上。。。。”苏谧忍不住轻声阻止道。 话还没有说完,齐泷就打断道:“朕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今天的最后一不,朕也要尽兴,谧儿,你来奉酒吧,也随我一起喝一杯。” 宫人依言将指定的那壶酒连同四个银杯用金盘奉到苏谧的面前。 她无奈,只好拿起酒壶。 手中倾斜,纯白如银光的酒水流光泻玉般从金嘴里流出,注入银杯中,苏谧将四个酒杯一一满上。 然后她接过金盘,首先递到了齐泷的面前,齐泷却挥挥手。苏谧微一错愕,随即明白过来。 她转身漫步走入殿中。 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地步伐走向倪源,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 害怕自己的视线会泄漏隐秘的情绪,她低下头,只看到一只手伸过来,那是一双坚定有力,饱经风霜的手,是一双习惯于把握权力,执掌天下的手,就是双手。。。。苏谧竭力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混乱的情绪平静下来。 接着她来到齐皓的桌前,齐皓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拿起一杯酒。苏谧的心绪稍宁。 回到了九龙御案之后,苏谧将金盘奉到齐泷的面前,齐泷不动声色的拿起了酒杯。苏谧则拿起了最后的一杯。 殿中的随侍宫人也已经为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满上了酒杯。 齐泷含笑高举酒杯,道:“朕这几年来,真是多亏了燕王照顾了。”说完也不等倪源有所反应,有转而向着齐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多亏了王兄,为了朕守护京城,保卫这个宫廷,尤其是在辽人杀到的时候,更是尽心竭力。朕的身体是不行了,日后还要多多劳动两位爱卿,为了我大齐的江山效力。” 齐皓疑惑地看了齐泷一眼,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逐渐习惯了齐泷这样带着嘲讽一样的说话语气。可是今天的齐泷还是让他有几分失措。刚刚齐泷的话语里面隐含着的意味让他隐隐感到一阵不祥。 在他发愣的时候,齐泷已经说完了新年的祝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殿中的群臣也哄然应诺,纷纷说着吉祥如意的祝福话语,一边将酒喝下。 眼看着满殿群臣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几个人身上,齐皓朗声一笑,说道:“臣为皇上效力是理所应当,当初都是因为臣察敌不慎,才让辽人攻入京城,万死之罪,皇上不予追究,臣已经感激莫名,岂敢领受皇上的谢意。” 说完之后,随即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谧看了他一眼,随即也跟着一饮而尽。 倪源微微蹙了蹙眉头,看到齐泷和齐皓都已经爽快地喝下。当即笑道:“身为臣子,沙场建功,护卫圣驾本就是万死莫辞的荣耀,皇上厚受,信任微臣,授微臣以重任,臣岂能不竭尽全力报效皇恩。”说着,也仰头将酒喝下。 因为烈酒的刺激,齐泷随即开始咳嗽起来。苏谧拍着他的肩膀。 齐泷一错身子,摇了摇头,说道:“朕的身体是不行了,今晚就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两位爱卿吧。” 苏谧连忙放下酒杯,扶着齐泷向后殿走去。 身后,繁华的筵席依然在继续,宴会由倪源和齐皓继续主持。没有了齐泷,筵席上的气氛反而热烈了起来。 诸多官叫纷纷起身敬酒,迎来送往,随意了不少。 在宫人的簇拥下,苏谧扶着齐皓转回到寝殿。深远的廊道红墙将酒宴的欢闹声隔得远远的。 后殿里面还是像往昔一般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服侍的宫人和御医迎了出来,苏谧服侍齐泷在**躺好。 “皇上,天色不早了,您已经劳累了一天,先休息吧。”苏谧说道。 “不要急。今晚还长的很呢。”齐泷的嘴角反而扬起一抹笑意。 苏谧禁不住怔了怔,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的脸上有这样纯粹的笑容了。 “朕不累,要休息的话,日后长的很。”他拉住苏谧的手,笑道:“朕刚刚拟了一道旨意,你过来看看。” 说着向旁边微一示意,一个小太监送上金盘,上面,一道圣旨端整地放在其上。 第八卷 酒尽杯冷 第八卷 酒尽杯冷 苏谧吃了一惊,转头看着齐泷,这是他什么时候拟的旨意?侧头一看,旁边的杜单顺也是一脸的迷惑。 “朕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写这些东西了。”齐泷笑了起来:“谧儿拿起来看看吧。说不定你会高兴呢。” 苏谧在齐泷的示意下,满心疑惑地拿起了那卷金色的绢缎。 展开一看,果然是齐泷的笔迹,记得以前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时常见他这一手俊 逸的字体。此时,可是因为长久的病弱,原本稳重的字体也透着些微的虚幻。 苏谧沿着绢布看下去,眼睛瞬间睁大了。 册立皇后?! “这个。。。。。皇了?”苏谧失措地抬起头来,齐泷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拟下这样的旨意呢?要册立自己为皇后?因为过于惊异,苏谧的心里反而觉得这首旨意有些好笑志来。 虽然她现在是大齐的后宫之中唯一的妃嫔了,虽然现在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齐龙已经有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虽然今晚她堂而皇之地坐在皇后才有资格入座的位置上的时候,满朝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敢提出反对的意见。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可以仅难凭借着这样的一道旨意就简单顺利地登上后座,尤其是在那个座位对她来说本身并没有太高的吸引力的时候。 “谧儿不高兴吗?”齐泷不咸不淡的问道。眼神却没有看着苏谧,而是投向窗外的夜空。 “没有。臣妾很高兴,只是臣妾知道,不应该领受这样的荣耀。”苏谧连忙说道:“等到皇上康复了,自然会有各家的贵侯淑女进宫服侍,到时候,再为皇上挑选合适地人材不是更好吗?” “人材?哪里还有人能够比得上谧儿呢?”齐泷忽然笑道。 “臣妾谢皇上的厚受,铭感五内。只是臣妾出身微薄,怎么敢贸然领受这样的恩典呢?只怕朝中的诸位大人们也会。。。。。” “不用说了。”齐泷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苏谧。淡淡地说道:“而且朕保证,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苏谧怔了怔。不会有意见?这是什么意思?那些守旧的老臣们就算明知道只是个形式,也势必会上表反对一番地吧? 还没有等她再说话。齐泷已经从她的手中将金色地绢缎抽出,卷起,重新放回了金盘,对着旁边的杜单顺说道:“等到明天地时候,就交由礼部的官叫昭告天下。” 杜单顺恭顺地低头应诺。 苏谧暗暗轻叹了一声。齐泷此举不过是让波澜横生的朝政再添上一笔混乱的色彩而己。只是在关于朝政大权,军方部署的交错分割面前,自己这一个小小的皇后虚名想必并不会让诸位大臣烦恼很久地,尤其是眼下齐泷的身体已经。。。。。。 这么想着。苏谧只好笑道:“臣妾谢过皇上的隆恩了。” 躺倒在软榻上,齐泷似乎倦意上来,眼睛也不自觉地闭上了,轻声说道:“过一会儿叫醒朕,朕和你一起去看烟花。。。。” 苏谧轻轻地应了一声,为他搭上一件薄毯子,转身出了寝殿。 苏谧正坐在小偏堂里翻看一卷册子,这是几个照料齐泷的御医拟定地接下来几天即将安排的汤药治疗。却忽然听见前殿隐隐传来一阵喧哗。 苏谧望向殿门口,不一会儿。小禄子惊惶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娘娘。” “怎么了?”苏谧问道. “是燕王殿下刚刚旧病复发,昏倒在偏殿了。”进了寝殿,看了四周的宫人一眼,他的声音随即压得低了。 “什么?!”苏谧吃了一惊。 倪源昏倒了! 她看了看身边的更漏,正是亥时末。 马上就要是神武门的献俘祭祀大典了,倪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昏倒。 难道说他的旧伤恰巧在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实在是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听说燕王殿下是在酒宴快要结束地时候出地事,连豫亲王都吓了一跳。”小禄子说道。 “现在怎么样了?”苏谧急欲知道接下来最关键的事情。 “不知道,人已经被扶到了偏殿。看到有人前去太医院传唤太医了,奴才就跑了回来。”小禄子说道。 苏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再去打听!”她冲着小禄子喝道。 小禄子依言跑了出去,苏谧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这是怎样的变故啊? 她只觉得自己的思绪难以转动了,前几天听到御医诊治的结果不是明明说了,倪源的伤势并没有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严重吗?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 被派去诊治的医师其中就有齐皓的心腹,不可能出现错误,也不可能撒谎,此时怎么会又忽然病情恶化了呢? 如果倪源的病情加重,甚至死亡。。。 苏谧摇了摇头,抛开这个不切实际的纪想,倪源的武功盖世,只要不是立即致命的伤势,都可以凭借他本身的内力疗伤,逐步痊愈的。 不过,眼下这场病,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他们所求的不多,只要能够暂且让倪源无法登上神武门的城楼即可,只要无法出现在今晚的大典上即可。 如果倪源无法代替齐泷主持这场盛大的典礼,那么会由谁来。。。。 苏谧忍不住抬头看向前殿,就只有豫亲王了,难道这是他的阴谋,是他在不知不觉间暗中害了倪源。 随即苏谧否定了这样的想法,齐皓如果真的办成了这件事,他根本没有必要隐瞒自己,而且,如果齐皓有能力使得倪源的伤势恶化的话,他早就直接要了倪源的性命了,何必这样麻烦。 上一次齐皓还向她抱怨说倪源的身边防卫的滴水漏。。。。。。。。。 苏谧心绪烦乱地想着,忽然,殿门被人猛地推开。 外面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着扑进来,在漫天的雪花之中,一个人影飞快地冲了进来。 苏谧吃惊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传递到脸上,她的胳膊就被人牢牢地抓住了。 是倪廷宣!自从前去赐死失贞妃嫔时候的那场雪中失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她只知道他也在这个深宫里,也在这个延绵不绝的亭台楼阁之间,但是她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尤其此时,他的脸上满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慌乱和惊恐。 “救救他,只有你能够救他了。”倪廷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最后一段浮木。 帝王的寝宫之中,夜半的时分,侍卫冲进来这样失礼地面见妃嫔,苏谧的视线余光能够看到周围侍立的宫人们已经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苏谧回头看着他,看着他满是恐惧和慌乱的眼神,难道。。。。。苏谧的心中涌出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想法。 如果倪源的情况不是出人意料的危机,行事沉稳的他是绝对不会这样惊惶失措地公然违背礼制前来寻找自己的。 苏谧脑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倪廷宣已经拉着她向门外走去。 周围的宫人满脸呆滞地看着苏谧就这样被他拉着走出了殿堂。倪廷宣迫人的气势让他们不敢上前阻挡,甚至说不出一句阻止的话语来。 苏谧被他有力的手腕拉住,踉跄地跟着他出了宫殿,沿着回廊向着偏殿走去。 偏殿黑沉沉的门槛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苏谧的心中升起不敢面对的恐惧,可是握住她的手腕的那只手坚定而有力,让她无从挣扎。 第八卷 图穷匕现 第八卷 图穷匕现 他原本是她梦中一个恐惧的阴影,现在却已经无比真实地展露在她的面前。 这是苏谧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正面的端详他,端详自己最深刻最仇恨的人。 周围有影影绰绰的人在交头接耳,那些是焦急的御医,还是紧张的朝臣,苏谧已经无从分辨了。 她的眼中只余下他。因为这渡的激动,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视线也颤抖模糊起来。 他正侧躺在**,曾经让无数人臣服的手,此时却无力地垂在床边。 这个病弱的人就是她时刻念兹在仇人! 她的目光转而向下,她看着他的手,她至亲血脉的生命就终结在这双手里面,此时它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力苍白,已经失去了覆雨翻云的力度。 在过去的四年里,就是这双手时时刻刻抚紧在她的喉咙上,让她时刻不能喘息,时刻不能放松。 她颤栗着走上前去。走近他,也走近时刻困扰自己的噩梦。 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她就可以解脱了。心里头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坚定。 她的手不自觉地伸进了腰身处,那里,是一把紧贴着肌肤的匕首,她的指尖触在冰冷的寒刃上,惊起层层的颤栗。 在这里杀了他,让他的鲜血溅在自己的身上,让他的生命流逝在自己地眼前! 终于盼到了这一刻,终于等来了这一瞬。 急促的心跳从刀刃传递到她的手上。 她的肌肤比雪更冷。但是她的心头却开始烈烈燃烧。她急切地想要用手中冰雪一样的刀刃刺进他地胸口里,让灼热的鲜血流出,去浇熄她心中火焰。 “你地心跳地很快。” 他忽然睁开眼睛,说道。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但是却稳定而沉静。 然后他侧过头,看向苏谧。 他地眼神平淡,却恍如雪色,清冽剔透。恍如利剑,锋芒毕现。 原本还是一个憔悴疲倦的病人。但是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全部恢复,他已经变成了那个手握天下兵马的统帅,那个战无不胜的绝代名将,那个心机深沉隐忍的枭雄。 一切在这样恍如电光般地逼视之下都无所遁形。 她已经无路可逃。 在这个殿内不过经历了一瞬间,这一瞬间却让苏谧经历了从高山之颠到深渊之谷的悸动。 “我是前来为你诊治的。”极端的颤栗之下。心情反而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然后,她听到自己这样说着。 她走近床边,像是所有地医师那样,坐在旁边的软凳上,伸出手来。 他搭在床边的手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被她冰冷到极点的肌肤所震慑。 传入耳中的脉象像是雷鸣般响彻她的耳膜,让她恍然失措,她竭尽全身的力气才逐步理清了杂乱的余音,将他经脉搏动的声音传递到自己地思绪里。却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完全无法转动了,分辨不出这熟悉的声音。 “怎么样了?”身后传来倪廷宣焦急带着关切的询问。 熟悉温润的声音让苏谧刹那之间心头一颤。 她的手几乎搭不住他的脉搏。 他在这里!而他,是他的父亲。。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眼前这样。怨恨命运的残忍,对她的,和对他的。 “我。。。。不知道,”她听到自己在这样回答,她的语调奇迹般的一直保持着平稳祥和:“也许他还有救,也许已经。。。。。。已经必死无疑,我听不出,什么都听不出。” 她是真的什么也听不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纠集成一团乱麻,将她的心填的慢慢的,让她无法分辨精致的脉象,理清纷乱的头绪。但却本能的意识到死亡一样的旋律,像是最诡异的直觉,在不断的被送进她的耳中。 可是,无论怎样的心乱如麻,她依然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的视线。 “你是谁?”床榻上的人忽然转过头问道。 他知道她是齐泷的宠妃苏谧,刚刚在大殿的筵席上他们就见过面,而且,她居住在墉州的那些日子,她跟随在远征军中的那些日子,必然是隐瞒不过他的。 现在却依然这样问她。 他发现了什么? “我叫做苏谧,”她轻声说道,然后她的声音放的很轻很轻,就像是情人耳边的呢喃,又像是睡梦之中的呓语:“家父顾清亭。” 浅浅的一句话,一切都已经简单明了,眧然若揭。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不会有勇气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可是现在她说出来了,这样简单,简单到像是蜻蜓的翅膀掠过水面,轻微的波痕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却又这样的沉重,仅仅一句话,就让她丧失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她终究是没法自欺欺人地过上一辈子。 倪源的眼神骤然明了,他冷电一般的目光射向苏谧。 苏谧毫不退缩地迎上那样的目光,带着解脱一样决然的快意,用冰冷欢畅的视线对视着他,让他的目光狠狠地刺在自己的眼中,自己的心上,不去感受那从她身后传来的热度。 他听见了,可是他呢? “好好好,”倪源忽然朗声长笑起来,“能够死在他的后人眼前,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苏谧不敢去看身后的眼神,她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逐渐绝望,逐渐冰冷。就像是寒冬时候来不及收起的花朵,忽然之间就面临了枯萎的命运。 那样的眼神,苏谧害怕只要看上一发,她就要猝不及防,她就要溃于一旦。 眼前倪源的笑空奇迹般的开朗而明快。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然后目光越过她,投向她的身后,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而温馨。 让苏谧忽然之间就回忆起了自己的父亲。 “廷宣。。。”他喘息着说道,可是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鲜红的血迹从他的口中涌出,溅在离他最近的人身上。 苏谧撞撞跌跌地走在路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么阴暗的大殿里奔出的。她只是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已经把身后那一段空间留给了他们父子二人。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已经覆满了一地。 天也阴沉,地也阴沉。 走在满天满地的雪花之中,苏谧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衣裙上面鲜红的血迹,那些被鲜血喷溅了的地方恍如被沸腾的油浇中,仇人的鲜血给她带来难以置信的腐蚀一样的疼痛,带着用刀子切割去腐烂的伤口一样的快意,让她因为过渡的激动而颤栗不己。 之后呢?之后的路在哪里?当她的仇恨终于了结,她发现她已经一无所有。 这一路走来,复仇的道路已经淘空了她的生命。 心里头只余下一片茫然,她就好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上面,下面,全是无穷无尽的蓝,望不到头,看不到边,随着风浪起伏之间,上下飘荡,已分不清楚那边是天,哪边是地。 第八卷 似水东流 第八卷 似水东流 “娘娘,娘娘,”迷茫之中,她朦胧地听到了一个声音:“娘娘,皇上正在召唤您,正着您一起去和他看烟火呢。”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远远地一群宫人围拢了上来。 看烟花? 她想要从着束缚之中解脱,却全然没有丝毫的力气。只是失神地被那些宫人拉扯着,扶持着,向着不知道哪个方向走去。 直到面前被一堵高高的墙壁阻隔了去路,她才茫然地停住了步子,仰头向上望去。 那是一栋高高的城楼,高的看不到尽头,高的让她几乎以为已经接触到了天幕上的星辰。 是神武门。 她朦胧地想着。 仰头望去,神武门高高的城楼已经被尽职的礼部官员工匠们装饰地繁华富丽,一如这身后连绵不绝,望不到边际的九重宫阙。无数道灯火组成的光亮让它在人们视线里神圣庄严起来。 在这样辉煌的红光里,在这个灿烂到幽异的夜晚里,满地漫天的雪花似乎都变得灼热起来。 随后她感觉到自己落到了一个如同冰雪一般清冷的怀抱之中。她转头看去,在这漫天的雪花和灯火之后,她看到了他苍白的容颜。 “谧儿,不是刚刚答应了与朕一起去看烟花的吗?”是齐泷俊美依旧的面容,带着淡漠诡异的笑容。 苏谧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夫君拉起她的手,然后向着神武门城楼走去。 苏谧多年以后试图回忆起那一晚的情形的时候,她发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地心情来回忆它。 她只知道,那一天晚上,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残酷,可是接下来。她所要经历的却是更多,更狠的残酷。 失魂落魄的向前走去的时候,空气之中弥漫起一种让她沉醉如在梦中的异香。 她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 在这个异常地夜晚里,她以为任何地意外都不可能让她震惊了。可是当她再一次看见自己爷爷 裙上面鲜明的血迹的时候,她还是震惊并且尖叫起来。 她的衣裙上,原本鲜红的刺眼的血迹,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蓝色,一种纯净地像是早春的天空一样的蓝色,迷蒙的如同夏日的海洋一样的蓝色。 此时附着在苏谧的衣裙上,它却诡异惊谲如同最深远的噩梦。 在这个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惊,让整个大齐历史都为之铭记地夜晚里,苏谧在神武门城楼过道高高的楼梯上惊声尖叫起来。 声音传到遥远遥远,让守候在城楼下的宫人震惊地仰起头,看向只有两个人的城楼半道。 苏谧地全身都在颤栗,就好像是一片飘零在这个冬季的枯叶。 血化为蓝,幽香难抑,是早已经成为江湖之中神话的天下第一奇毒泰天水的中毒迹象。 齐泷温柔的伸出手去,他抚摸着她地容颜,就好像是以前他们两个亲密相伴的日日夜夜那样,“一切都要结束了,等明天,我们两个也会闭上眼睛,到时候,你就是我地皇后。和我一起埋葬在皇陵里面。” 苏谧惊恐地向后退去,踉跄着依靠在后墙上,才免于跌倒在地,她仰起头,无力地看着齐泷异常喜悦的面容。 “这个天下。想要从我的手中夺走,谁也不能。”他轻声笑起来,眼中有异样的神采在闪烁,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能。” 是那壶酒! 苏谧猛地醒悟过来,是刚刚在前殿的群臣筵席上,她亲自斟满的那壶酒。 她已经无法思考齐泷是什么时候得到了泰天水那样的奇毒,又是在什么时候精心地安排了那一毒壶酒的。 她只知道,是她,将那壶毒酒注入了杯子里,并且亲手奉到了四个人的面前。 她自己!她的夫君!她的仇人!还有他! 他也喝了这壶酒! 她的脑中猛地想到了这个念头。现在他在哪里,还在这个宫殿里面吗?他怎么样了?他知道自己中毒了吗? 他的武功很厉害,也许能够将毒药逼出体外,对了,只要及时地将毒酒的消息告诉他,只要现在就告诉他。她这样想着,转过身去,拼命地振作起最后的力量,就要向乾清宫前殿跑去。 齐皓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然而,马上就要冲下楼梯的身子被一个果决的力量狠狠地拉住了。 “你要去哪里?”齐泷死死地拉住她的手腕,脸上依然带着似笑非笑的欢畅。 “你马上就要朕的皇后了,难道不应该与朕一起去上城楼参加万民期待的祭祀大典吗?等我们一起登上了城楼,看着大齐无限广阔的万里江山。看着大齐忠心拥戴的子民,这一切都是我的功绩,都是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图霸业。”齐泷的脸上浮出虚幻如梦中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稚嫩的孩子,在满心期待地描述着属于他的美好未来。 他拉住苏谧的手,继续向着城楼上走去。 苏谧想要尖叫,但是她已经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要挣扎,却只能够踉跄着被他拉扯向前。 高高的神武门城墙,墙外的那一边,是万千期待的大齐民众和军队,他们正等待着出现在城楼上的那个人,无论那是谁,是倪源或者是齐泷,他们都会向着他欢呼雀跃,庆祝这迟来的胜利庆典。 而墙的这一边,是延绵不绝的九重宫阙,是让人挣脱不开的重重迷雾,是让人沉沦绝望的泥泞深渊。 苏谧呆滞地随着齐泷的动作将她拉扯上城楼。就在眼前,举行祭祀的平台已经搭建地高高的,瀚海楼台百丈冰。 齐泷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来,他抬起脚,却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血迹透过他紧紧捂住嘴上的手指缝隙蔓延出来。 他回过头来,看着苏谧,想要说什么,却只是让血迹流地更快更猛。 鲜红的血迹又一次喷溅在苏谧素白的衣裙上,与原本蓝紫色的斑点交织辉映。 苏谧已经无法分辨眼前的颜色,她只看见了无穷无尽的蓝,无穷无尽的雪,还有无穷无尽的灰暗。 在这黯淡的底幕上,她看着他缓缓地倒在她的面前,仅仅是一步之遥,他最终没有走上那高高的城楼。 时间好像是定格在了这一幕。 两人的身后,无尽的烟花开始绽放,在深黑不见底的夜幕上。 隐约可以听见城楼的那一边,传来民众昂扬的欢呼声。 而他们所期待的帝王,已经永远不可能登上那高高的城楼上了。 在那一夜的最后,苏谧转过身去,她向着城楼下方,然后她感觉到自己在缓缓倒下,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被这个残酷的夜晚抽走了。 远处传来此此彼伏的惊呼声,知前无数个身影向她跑来。 她挣扎着抬起头来,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化为淡漠的底色,朦胧之中她只看到他站在距离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记得他总是会出现在自己最需要的地方,总是会出现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可是, 可是这一次, 他没有走近她。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用一种让她和他都疲惫不堪的眼神望着他。 原来,一切都结束了,她轻声笑道。 这样的结局岂不恰到好处。 她曾经恐惧于真的有了这样一天,她应该如何收拾残局,她应该如何面对这样一颗残破不堪的心。 原来,当一切都已经注定的时候,她早已无需再去担心那些纠葛不定的迷茫,也不用再费心那些爱恨交织的痛苦。 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天意安排好了他们前进的命脉。 她心中的最后一道残垣轰然坍塌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化作满地的废墟残屑,只余下一地的悲凉。 一切都已经结束,她的疲倦也已经无需掩饰。 这一生的倦意都积聚在这一刻。 她沿着身后的高墙,缓缓地倒下。。。。。 陷入无尽的黑暗之前,她只觉得透入心头的绝望和漫天满地的寒冷。 这样漫长的冬天,何时才会有尽头? 第八卷 江山如画 第八卷 江山如画 苏谧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那清香像是冰雪珠玉相互撞击的余韵,悠远绵长,又像是童年时候义父在自己耳边不厌其烦的叮嘱,温馨平和。 耳边似乎又有遥远的钟声传来,悲怆沉痛,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她勉强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熟悉的连睡梦之中都会出现的幔帐。 采薇宫的寝殿依然是旧日的模样。 停顿了片刻,她感觉到力量逐渐恢复到四肢百骸之中,虽然身体依然酸痛难当。 这时候,一声惊喜难抑的欢呼在她的身边响起:“娘娘,娘娘,您醒了?!” 是觅青熟悉的声音,她欢欣激动的声音传递到外面。紧接着,似乎整个宫廷都欢腾起来。 吵杂的声音连绵不断地传入耳中。她转过头,首先就看到了陈冽充满狂喜之色的眼神,他呆呆地望着自己,仿佛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别的存在。 而后面是小禄子,还有觅青他们,再往后,是无数的宫人,太医。。。脸上都满是喜悦和欣慰。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一切都是怎么了? 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逐渐漫上来,敲击拍打着她的心脏,她回忆起神武门城楼上那绝望无助的蓝色幽香,回忆起乾清宫侧殿里如梦呓般的轻声低语。回忆起深远无尽地天幕上盛放至荼蘼的烟花,回忆起他留在她心中那冰冷绝望地眼神。 是太多的伤痛让她无意识地想要躲避入沉睡的深渊之中。是太多的疲倦迫使她无意识地想要永远地躲避下去,可是现实却让她一次次醒来。 她疲倦的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声音却毫无阻隔地传递进入了她的耳中。 “娘娘,”觅青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泪痕,边哭边笑地说道:“娘娘,您已经昏昏沉沉了快两个月了。刚刚慕将军他们还前来询问呢。。。。” 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毫无停歇的钟声,觅青不停地说着话语带上了一种沉闷地音调。 两个月了! 她的脑中只盘旋着这句话,其余的语言都像是过耳的清风般烟消云散,不留一丝地痕迹。 原来自己已经沉睡了这样长久的时间了。 她的心脏已经 碎裂成无数片,却无法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她一生爱过地两个人。一个她连最后的一面都无法见到,而另一个,她却是再也无法去见任何一面。 恍惚之间,她的仇人已经远离了这个尘世,而她的亲人也都已经远逝。她所有的爱情与仇恨,在死神巨大的镰刀面前都嘎然而止。 远处传来遥遥的钟声,长短相间,连绵不绝。 “那是皇上入殓之后,准备大殡的钟声,已经是第七天了。”看到苏谧遥望着窗外,觅青解释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终于出声问道,一边挣扎着想要从**起来。 有一双手扶住她无力的身体,然后将她从**抱起来。 她扬起头,就看见了陈冽关切地眼神。他抱着她向殿门处走去。 走出殿门,映入她眼中的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白色,带着冬日的寒冷和萧瑟,在漫天飞舞盘旋。 “这些天以来,你一直昏昏沉沉,时好时坏,整个宫里地人都着急地不得了。在这两个月里面,朝中的各部官员已经吵得昏了头,全靠着慕将军和燕王世子在支撑大局。”陈冽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他的语调里,有难以掩饰的自责,为什么最关键的时刻,他总是会机缘巧合地离开她的身边呢,当在东来楼与葛先生商议下一步动作的他听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剧变的时候,他自责懊悔地难以形容。 伴随着他的话语,苏谧回忆起这朦胧混沌的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不断的疲倦让她似睡非睡,让她迷茫失措。在昏昏沉沉之中,外界的信息还是毫无保留地传递入她的心中。 她隐约看到过有无数的眼神望着自己,或者关切,或者灼热,或者急躁,或者。。。。 她隐约听见过有白胡子的太医们聚集在她的床前,焦急地商议争执着什么,听见有礼部的官员侍奉在床榻前,小声询问着病情的进展,商议着如何在她不在的时候举行各种事务。听见慕轻涵在床榻边上向觅青交待着什么,语调焦急而关切。。。。 她还感受到那个她依然熟悉的身影跪在她的床前,隔着半透明的锦绣屏风,她依旧清朗温润的声音传进来“臣。。。。边关。。。马革裹尸。。。。永不踏足京城一步。。。。” 她想要喊叫出声,想要挣扎着起身,可是她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失去了所有的决心,她甚至提不起勇气去直视他一眼。 她只能够不断的安慰自己,欺骗自己,只有再一次陷入昏睡之中,逼迫自己以为那些消息在她死水一样的心田里激不起丝毫的波澜。 直到今日。 “参见太后!” “参见太后!” “。。。。。” 太后?! 苏谧飘摇的思绪被这一连串恭谨的呼唤声打断了。 她禁不住茫然地转过头,回神看向四周,原本陈冽抱着她,已经走到了采薇宫外。 无数的宫人低伏下身子,恭敬地跪了下来。宫女,侍卫,内监,林林总总,跪满了苏谧放眼所及的一切地方。 如同占据了她全部视线的漫天满地地洁白一样。 在洁白的底色之下,这些身影看上去也虚无缥缈起来。 在苏谧一切都无未来得及作出所应地时候,在她昏昏沉沉地逃避在病榻上的两个月里面,后世的历史已经成为定局。 九五至尊的齐泷,豫亲王齐皓,还有燕王倪源,大齐最坚强的三个顶梁柱在一个寒冬的夜晚同时崩榻,让刚刚经历了一次新生的大齐政权再一次陷入了近乎崩溃的边缘。 齐泷留下的唯一一道遗诏,就是册封苏谧为正宫皇后地诏令。 好在同时,她还为这个刚刚脱离了战火肆虐,恢复和平的天下留下了一个皇子。 在慕轻涵和燕王世子倪廷宣的共同支持之下,拥戴年仅三岁的小皇子登基继位,尊尚且在昏迷之中地莲妃苏谧为太后。 “二小姐,一切已经结束,马上就要重新开始了。”陈冽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去,看着陈冽平静坚定地视线。 是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这个新生的朝廷有大多的事情需要忙碌,首先需要操办的就是齐泷的葬礼,接下来是小皇子的登基继位,再接下来。。。。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他们忙碌,需要他们殚精竭虑,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为过去的时刻而悲伤。整个大齐地文武百官们,整个大齐的子民们,他们都沉浸在这个崭新的开始里,沉浸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未来里。 过去地一切都已经过去,这个天下在二百年的战乱之后恢复了统一与和平,新的秩序和新的朝代都已经到来。 “赶快好起来吧。”陈冽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 孩子! 苏谧的思绪瞬间停上转动了,她费尽全部的力气才逐渐地消化了这个词语的意义。 “御医已经诊断出来,你已经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了。”陈冽轻声解释道。 苏谧的思绪立刻回到了那个狂乱的夜晚,那个绝望无助的大齐帝王。 。。。。。 她正处在恍惚迷蒙的回忆之中,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喊声,她茫然失措的因过头去。 原来,在身后,是觅青抱着刚刚满三岁的小皇子走了上来。 “娘娘,如今君臣已经议定,请皇止殿下登基。”她看着苏谧,眼中含着隐隐的泪水,脸上去是满怀希翼的笑容,说道:“还在等待着娘娘为皇子赐个名字呢。” 名字。。。。。。。 登基。。。。。。 苏谧的思绪终于恢复了日常的感觉,迷茫之中,她看向四周。 时间已经是三月份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原来刚刚占据了她全部视线的凄冷的白色不过是告丧使用的白幡,漫天飘散在雪花不过是飘洒的纸钱。 原来,宫中的各处花园都绽入出点点嫩绿鹅黄,在这层层的白色之下,隐隐地探出头来,茁壮地倔强地坚持着向上攀爬。 她原来以为,这深深楼阁,重重飞檐,永远看不见终结,她原本以为,这样漫长的寒冬,不断持续的雪花,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可是一切还是过去了,所有的爱恋与仇恨,所有的繁华与寂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 春天已经到来,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 旧的格局已经过去,新的时刻到来了,一个崭新的天下,一个崭新的大齐屹立于万千子民的面前,一个属于天下百姓的时代到来了。 她终于轻声笑了。 原来,真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太后。。。 二十一岁的太后。。。。。。。 有谁知道,她才只有二十一岁啊! 她将头埋进陈冽的胸口,像是在汲取最后的一线温暖,没有人看见。她那一瞬间地表情,也没有人看见,在她离开后,他的衣襟上留下地那一点小小的水泽。 所有的人都只看见,她扬起头来,语调平静,目光坚强,她说道:“放我下来吧,以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天边泛起一道微光。 在她的脚边,枝头上晶莹的露珠折射着清晨的朝阳。在刚刚发出的嫩绿的叶子上轻轻地颤抖着,摇摇欲坠。下面新开的小花洁白粉嫩,一阵风吹过,露珠坠了下去。掉在了花蕊之中。花朵不堪重负,歪斜了身子,水滴溢出,宛如 一滴珠泪,从柔嫩地花瓣上滑过,落地无声。 第九卷 九重珠落(完) 第九卷 九重珠落(完) 齐史载:齐成帝天统三年正月十五日,辽人余孽潜伏宫中,于中无节夜宴之上以剧毒暗害大齐重臣,燕王倪源,及豫亲王齐皓尽皆亡于辽人之手。 失忠于良爱将,成帝悲恸莫名,吐血而崩。 。。。。。。。 四月一日。成帝梓宫出神武门,安葬于城西承陵。谥号为“成”。 在他短暂的一生里面,终究是成功地终结了这个持续二百余年的乱世,使天下回归统一,但是他这一生,究竟是成,还是不成?成就的究竟是什么,又究竟是成就了谁?只有留待后人评说了。 四月末,豫亲王及燕王葬仪相继完成,镇武将军慕轻涵及燕王世子倪廷宣会同诸位朝臣共同拥戴皇子齐伊登基继位,改年号为景延。 五月十二日登基大典上,诸臣皆上表奏贺,唯燕王世子倪廷宣上表求去燕王封号,自请前往居禹关镇守。 后当庭允之,改封燕国公,受平虏将军,领居禹关主将。 此后其一生守卫边疆,未再踏足关内一步。 。。。。。。。。。。 新帝年仅三岁,孝贞太后苏谧临朝摄政。 。。。。。。 景延元年九月九日,天有异像,孝贞太后于采薇宫诞下成帝遗腹子,取名为昭。 。。。。。。。。 天下既定,大齐兴,四海平,太后总领朝政,处事宽和勤俭,纠之以典刑,明之以礼乐,爱之以慈俭,律之以轨仪。励精图治,除旧之敝,又在四海招贤纳士,不记出身,不教过往,天下布衣士子争先投效。旧卫士子葛澄明等相继入朝为官。 十余年后,德布天下,四海升平,垂髫之儿,皆知礼让;戴白之老,不识兵戈。虏不敢乘月犯边,士不敢弯弓报怨。 。。。。。。。。 景延帝幼年时候遭逢辽国破城,被辽人所害,身负重创,虽经太医救治,旧病难除,终于于景延九年驾崩于乾清宫。 之后群臣拥戴太后嫡子齐昭继位,改元永昌,即为后世齐文帝。 。。。。。 永昌七年正月,辽人进犯边关,平虏将军倪廷宣率军出击,大败辽军于居禹关下,自身却中伏身死,倪家一脉就此断绝。 临终前,留下遗表将封地墉州归还于朝廷。 从此,天下九州归一。 。。。。。。。 四月,永昌帝大婚,以兵部尚书慕轻涵女慕紫陌为后。 五月,太后归政于永昌帝,离宫前往城郊丹枫山寒山寺归隐,为国祈福。 任永昌帝苦苦挽留亦不改去意。 一路轻车简行,至寒山寺,将随行宫人尽皆遣回,身边不过余贴身二三人而已。 纯简守拙,天下称贤。 。。。。。。 其后永昌帝上承景延之风,下开永昌盛世,广开科举,勤躬朝政,劝农归田,还富于民。 主政五十余年,天下太平,史称“永昌之治。” 尾声 阳春三月地天气里,柳树柔软的枝条伸展在空中,吐出嫩绿的新芽。一阵风过,枝条飘摇晃动,那点儿绿色就变得若有若无起来。正是诗中写地“轻烟渗柳色。” 一只纤纤素手从喜鹊登梅雕花地窗栏上伸出,春葱般的手指调皮地捻一根飘过窗口地柳枝。 她随意地转过脸来。那是一张满月般美丽的脸庞,比这窗外的春光更明媚,比她手中的柳枝更柔嫩。 她正坐在窗台前出神地看着院子里无限美好的春光,视线停驻地两只飞过枝头成双成对的燕子上,一只手握住一卷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捏着柳条,秀丽的眉宇之间,隐隐有着无限的惆怅与向往。 这时候,门口外传来一声轻呼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小姐。”随着一声轻灵明 快地呼唤。一个头上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进房子。 “啊,您又在看历代后妃列传啊?”她精灵的大眼睛转到自家小姐握在手中的那一卷书上,扫了一眼翻开地那一页,忍不住问道:“又是孝贞太后啊?那么多后妃的传记。小姐为什么偏偏最喜欢看孝贞太后的呢?都几百年前地人了。” “当然是因为孝贞太后是这几百年来最好的太后了。”小姐带着无限向往的说道:“她不仅是成帝的妃子,两代帝王的母后,而且还是一代女中豪杰。在成帝病逝之后她辅佐刚刚三岁的景帝登基继位,临朝执政,针砭利弊,革除旧病。还辅佐教养了两代帝王。她执掌朝政的十六年中,诸多的文治武勋,可以说是连天下多年男儿都比不上,做不到。”她言之凿凿地说道。“如果没有她悉心教导,齐文帝会成为名垂青史地一代明君吗?这样风华无双,高贵怡人的女子。。。。” “可是书里面不是说孝贞太后是宫女出身吗?”丫环疑惑地问道。 “宫女出身又怎么了?”小姐立刻反驳道:“想想吧。由一个宫女,得蒙盛宠,从无衰减,一直到生下皇子。登上后位,这是多么绮丽的人生啊!” “可是我前几天在街头的评书馆子里还听说孝贞太后是当时与成帝地哥哥豫亲王有。。。。连文帝其实都是。。。。” “胡说八道!”听到自己的偶像被谣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姐跳了起来,没有等丫环把话说完,就义正严词地训斥道:“这都是一些无聊文人瞎编乱造,诋毁人的,看看正史就知道了,有一次筵席上,成帝遇见刺客,当时还只是一个才人的孝贞太后她只身上前为皇上挡剑,才救了成帝,而且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此而失掉的呢。这样的深情,怎么可能会和豫亲王有什么瓜葛?!” 一边说着,小姐清秀的眼眸迷蒙起来,忍不住暗暗想到,不知道将来我是不是也能够遇见一个我心甘情愿为他挡刀挨剑,至死无怨无悔的人。这样想着,她的脸禁不住热了起来。 “小姐过几天就要进宫去参加选秀了,皇上见到小姐的美貌一定会封娘娘的。”丫环看着自家小姐的神情,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拍着手调笑道。 “瞎说什么啊,贫嘴的丫头,别忘了,这次的选秀还有户部尚书李家的小姐,还有威尚侯吴家的小姐。。。你怎么肯定你家小姐一定中选呢?”听到丫环的话语,小姐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红晕,羞涩地反驳道。 “小姐最漂亮啊,那些什么吴家的,李家的小姐,哪有一个比得上小姐您啊?”丫环笑道:“等小姐入宫,皇上一定宠爱地不得了,等到再生下皇子,说不定就是皇后了。这样不就是像孝贞太后一样了吗?” 听了这句话,小姐反而沉寂下来,静默了半响,方轻声道:“如果真的能够陪伴在皇上的身边,我是不希望做孝贞太后的。” “为什么?小姐刚刚还说最是羡慕人家。”丫环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当然是因为。。。。。。。”小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惆怅,她遥看着窗外的蓝天,缓缓说道:“孝贞太后后来虽然权倾天下,但是却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成帝英年早逝,连后天的文帝都是遗腹子。唉,她与成帝情深意重,就算她拥有了天下,心里的孤寂悲凉又有谁能够了解呢?要不然怎么会在归政于文帝之后,黯然离开京城,归隐于丹枫山呢?” “这个奴婢也知道,据说,后来连文帝前去入山拜见的时候,都会时不时地避而不见呢。”丫环说道。 小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看见小姐神色郁闷起来,丫环连忙又说道:“那奴婢就祝愿小姐前面像孝贞太后那样得宠,后来嘛,就像。。。。就像文帝和明微皇后那样白头偕老。” “打死你这个贫嘴的丫头,这些话让别人听见可怎么得了啊?”小姐被这一句话逗地开怀,却又羞恼起来,作势要打。 丫头连忙笑着求饶。 这时候,门外的一个丫环跑进来,满脸喜色地说道:“小姐,小姐,刚刚如意绣纺的人来了,还是为了入宫准备新衣服已经绣完了,奴婢刚刚看了一眼,可漂亮了!您赶快亲自去试一下吧。” “真的?!”小姐又惊又喜地问道:“我这就过去。” 一边说着,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向着门外跑去了。 几个女孩子一拥而出。 房间里面立刻空了。 只余下那本大齐后妃史被抛在桌上,正翻到孝贞太后列传那一页。 一阵春风吹过,书页“哗哗”翻动起来,不过两三页的功夫,这篇短短的列传就被翻过去了。 只余下清风,依然不肯停歇地飘然远逝。。。。。 第九卷 东风误1 第九卷 东风误1 据说,我是万千民众的期待之中降生,被世间最尊贵的人抱进了怀里,并且在他饱含期待的注目之下睁开了眼睛,却又是在九五至尊的失望和气愤之中被重新丢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在我长大的时候,对于大齐显年间第一位皇子的诞生,宫人早就没有兴趣谈论了,这个话题就像是被煮过了几百遍的肉骨头,泡过了几十遍的茶叶,早已经让他们咀嚼地毫无味道。 记忆之中,童年的日子是非常的无聊,我和母亲居住在一座宫殿东侧的一个僻静小院子里。那座宫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采薇宫。 采薇采薇,该亦作止。 虽然它在二十年之后,变成了一处让六宫妃嫔们羡慕不已的繁华胜地,并且成为了一个传奇一样的地方,但是在二十年之前,在我和母亲居住的时候,它是荒凉而生僻的,它确实是让所有的妃嫔,甚至是宫人都屑不一顾。 母亲有一对蓝色的眼睛,那是我在整个世界上,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所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双眼睛。 她的肌肤白晳如同最鲜嫩的牛奶,她的五官深刻而又不失灵秀,最美丽的还是她纤纤细腰,据着,就是在她为父皇献舞的时候,让父皇为之一见倾心,为之惊叹赞美,并且迅速地收入后宫,成为了他庞大的后妃群体之中的一个。 母亲在闲睱的时候,经常会抱着我,仔细地端详我地眼睛,她的脸上会现出困惑和痛恨地表情来。那个时候我也会困惑,为什么我没有像母亲一样美丽的蓝色眼睛呢。而是这样浅薄的颜色。 在我长大这后,我才隐隐地知道,大齐原本的祖先就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一户不堪忍受族长压迫的游牧人家,虽然在其后复杂的纹饰和赞美之中,他已经被形容为天命选择的圣人,是继承了中原正统的豪门出身。但是我还是禁不住疑惑,在看不见的历史之上,他是否也是有一对这样地淡色眼眸呢? 自从我有记忆的时候,父亲就没有踏进过采薇宫东侧院的大门。 等我慢慢长大,开始走出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宫室地时候。我发现这个后宫实在太辽阔,太深远,他有那么多的宫室要光顾,当然不会记得这个偏僻的角落了。 何况,就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宫中接二连三又有几位妃嫔被诊出身孕,让他更加地忙碌了。 我第一次见到父皇,是在我快要满四岁的时候。 那一天,整个宫廷都在沸腾着,欢庆着,为了它的主人的辉煌无比的胜利。 据说,我的父皇,在一次出征之后,征服了天下最强大,最富饶的那个叫做梁国的国家。 我很奇怪,平常听宫里的人说起来,不是都说整个天下最强大,最富饶地国家就是大齐吗? 但是这样的热闹还是深深地吸引了我,与我幽静到近乎枯萎的母亲不同,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是活泼好动地。 我偷偷地从采薇宫跑出去。整个宫殿里面的人都在庆祝,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没有人注意一个四岁的孩子,我沿着花木绚丽的小径向前跑着,恍惚之间寻找不到目标,就将四下里望去,所能够寻找到的最高的那一外宫殿当作了这一次探险的目标。 后来我才知道,那里叫做神武门。 我的路途出人意料的畅通无阻,一直走到了一处奢华富丽的宫室之前。我看到了层层叠叠的人,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的人,也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华丽的车驾和仪仗。相比起来,采薇宫最大的房子里面居住的那个叫做李贵嫔的女人喜欢乘坐的车替简直就用冬天的枯树枝编成的。 我试图从树丛里面钻出来,凑上前去看个仔细,却在刚刚动弹了一下,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 “谁?!在那里!” 然后我就看见十几只明晃晃的枪头对准了我,把我头上所有空间都的填地满满的。 距离我最近的那支枪头上面坠下的红缨垂到我的脸上,风一吹,轻飘飘地晃动起来,挠痒痒一样萦绕在我的鼻端,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因为这一个动作,我失去了平衡,从树丛里面滚了出来。 我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车辇。 一个弯着腰的人一溜地小跑,到了车辇旁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细细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刺激着我的耳膜。 然后,车帘子一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我看见他向着我走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威武的男人,我要努力地扬起头来才能够看的清楚他的全貌。 只可惜因为背着光,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是谁?”我听到他极具压迫力的声音传出来。 他是我的父亲,而我是他的儿子,我们身上联通着至亲的血脉,但是我们相见的第一面,父子二人所说过的总共就只有一句话, 他是谁? 可笑的这句话甚至不是对着我说的。他正在对着身边领头的那个身穿盔甲的男子说话。 那个男子的脸色惶恐起来,“这个。。。。。。”他的头上冒出冷汗:“恕臣愚 钝,臣。。。。。” 我的父皇脸色有几分不悦,他还要说什么,忽然,后面传来一声轻响。 是从车辇里面传来的。 我偏着头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让我铭记一生的一幕剪影。 珍珠串成,翡翠吊坠的珠帘被一只手掀开,没有什么能够形容那只手,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形容接下来出现的那个人。 这个世间所有的珍珠与翡翠都在那一抹浅绿色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失去了色彩。 夕阳的余晖正从她的身后斜斜射出,勾勒出她绝美的轮廓,为她渡上金色的边角,仿佛她就是从璀璨的太阳里面走出的。 一切都变成了无声的底色,只余下那一抹浅绿,在无尽的光辉之中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眸。 她就好像是夏日夜空里的闪电,突如其来的辉煌划破了漆黑的底色,也耀花了我的眼眸,不到四岁的我还没有开始认识什么叫做美,但是命运已经将世间最美的一幕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近乎贪婪的看着那一抹碧色的身影,眼睛支撑到苦涩也舍不得闭上。 那灿亮到极点的淡绿色成为了我晦涩黯淡的童年里面最鲜明的色彩。任凭我光阴如何荏苒飞逝,也抹不去留在我内心最深处的影子。在我成年时候,我曾经试图将这一幕画出来,我画了无数幅,却总是难以让我满意,面对笔下只有形似而无神拟的作品,也只能够空叹自己笔力的不足。 在看到那个身影出现的第一刻,我的父皇就立刻转过身去,他快步登上了车辇,然后挽住那一抹浅绿。就好像我曾经固执地将窗外的爬山虎揽进房中,他揽住她的腰身,很快消失在了金玉雕琢的车辇深处,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第一次开始对这个传说中的父皇讨厌起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那浅绿色的身影,还是因为从头到尾,在他的眼中我仿佛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之后,帝王的车辇驶过宫道,将依然趴在地上我的远远地抛在身后。 我盯着那金碧辉煌的车辇,直到它已经远去看不见了为止。 回过头来,眼前的困局依然没有解除。 一个四岁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是刺客,头上明晃晃的枪头已经收了回去。 那个身穿盔甲的男子正在向着身边的宫人询问着什么。 “施副统领,我们也不知道啊。”几个在附近伺候的宫人叫苦连天的说道。 那个叫做施副统领的男子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殿下,殿下!” 我回头看去,是服侍母亲的宫女纤晨,她一脸惊惶失措的跑了过来,苍白的脸色在见到我的一瞬浮现出安心的惊喜,但是在看清楚围绕在我身边的人君时,惊喜的神色又变成了惶恐。 她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跑到了我的身边。 施副统领对她问道:“他是谁?” 纤晨伶俐地回答道:“这是皇长子殿下。” 他又问了几句,确认了我的身份之后,就命令身边的侍卫将我们送回了采薇宫。 我被纤晨抱着,结束了第一天的探险生活。 第九卷 东风误2 第九卷 东风误2 之后的日子几乎是没有任何变化的继续着,唯一不同的是,尝到了甜头的我开始频繁地离开采薇宫跑出去,而母亲和纤晨在屡次的阻止不果之后,似乎也不得不默许了我的举动。 慢慢地我开始熟悉这个宫廷,也见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对于我这个不受重视的皇长子,宫里的人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大多数都会自然而然地选择漠视,这是身在这个后宫之中最常用的保存自己的手段。 他们也逐渐的习惯了我的存在,毫不避讳的在一个四岁的孩子面前谈论起宫中的种种流言蜚语。 从一次闲谈之中,我知道了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叫做渡月宫的宫殿。 一个傍晚,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我偷偷地跑出了采薇宫,来到了这座最近被宫人传说的沸沸扬扬的宫殿。 它的婉约精致远无不是采薇宫可以比较的,而周围的守卫之森严也不是寂静的采薇宫所能够比较的。 几乎时时刻刻都有宫女内监穿行在亭台廊道之中,让我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走进去的机会。但是这样的小小的困难阻止不了经验丰富的我,在周围徘徊了一阵子,我找到了花园围栏的一处空隙,钻了进去。 沿着开的正盛的栀子花,我看到了记忆之中的身影。 她正坐在花园角落的一块岩石上,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水池。 她碧色的裙裾迤逦的繁盛地草地上,乌黑幽异的长发垂在肩膀后面,她全身上下连一只珠钗首饰都没有。但仅仅是那样闲适自在地坐在那里,她就已经是世间最美地珠玉,最精致的首饰了。 我趴在草丛里面看着她, 为什么她的眉目之间总是好像要掉下眼泪的样子呢?这样的表情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母亲。 她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转过头来,然后就看见了伏在草丛里面的我。 我有些惊惶,她会怎么说,会生气我这样偷偷地看她吗? 然而,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我,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笑容展现在她的脸上,就如同霓光般耀目璀璨,流转生辉。然后她伸出手来,向着我的方向招了招手。 她在叫我?! 我呆呆地站起身来,然后兴奋地跑到她的面前,就好像是一只被她驯服地小狗。 我站在她的面前,用近乎崇拜一样的目光望着她。 她也在望着我,眼神温柔如水。然后她伸出手来,抱住我,轻轻呼唤道:“弦儿。” 弦儿?! 我疑惑了,她在叫谁? 我也失望了,肯定不是在叫我。 我抬起头,想要告诉她我的名字,希望能够从她地口中听到皓儿,却见到她的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她喃喃地说道:“谁?谁是弦儿?。。。。。。” 她地眼神迷茫而困惑,我想要回答,却不知道如何说起,绞尽脑汁,我避难所民不出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到底有哪一个人叫做弦儿。 她的眼神越发空灵,抱着我的手也逐渐松开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高呼,一个尖细的嗓子在喊叫着:“皇上驾到!” 是我的父皇来了,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了那一声尖叫的意义。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见到他,尤其不想在这里见到他。也许是害怕他再一次冷冷地问道:“他是谁?” 于是我飞快地转过身去,钻入树丛,寻找到那个空隙,钻了出去。 第二天,第三天。。。。当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我又一次跑去了渡月宫,钻过越来越郁郁葱葱地树丛,然后就会见到她坐在水池边的身影。 她也会抱住我,一边露出恍惚的神情,一边轻轻的呼唤着那个传说之中地弦儿。 我渐渐地开始爱上这样的生活,但是再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终于有一天,我在那个花园里面见不到她了。 我在那里等待了足足一天,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直到了傍晚,我才失望地跑回采薇宫。 天色已经不早了,纤晨已经准备好饭菜等着我了。 她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子,母亲看着桌子上过于丰盛的菜色,眼眸之中流露出长久不见的惊喜。后宫之中等级森严,各宫各位有固定的份例,除了固定的节日和庆典,很少有机会有逾制的饭菜。 纤晨在一边解释道:“这个是宫里头的赏赐,说是为了庆祝渡月宫里那一位怀了身孕的。”说着她摇了摇头,叹息道:“其实,不过才刚刚三个月,唉。。。。这样的宠爱,只怕是太。。。。更何况,听说凤仪宫那位如今也是怀了身孕的。” 母亲闻言,脸上流露出恍如梦中的神色,片刻,也只不过轻叹了一声,就静默无语了。 我在桌子上郁闷的扒着饭菜,那时候的我并不理解什么叫做“怀了身孕”,什么叫做“不过才刚刚两个月”。但是我却已经直觉性地预感到,她再也不会在那个花园里面等着我了。 想起那个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气的怀抱,我心中一阵苦闷。 之后的那些日子,我依然坚持着跑去那个花园之中,在我的心里,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万一她在那里等着我呢? 我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反正日常的时候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渐渐地,那个花园里面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起来。 在这一段极其规律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与我有关,也与我无关的事情,我的父皇,我那位伟大的战无不胜的父皇,又一次出征去了。 离开了这座深远的宫殿,留下了千千万万对他翘首以盼的女子。 萧瑟的秋天已经过去了,冬天的脚步逐渐逼近了,花园之中的草木都已经枯萎,原本开的荼蘼灿烂的栀子花只余下一丛黑黄的杂草,而低垂的柳条也变成了干涩的枝丫。 我依然一如既往地在空闲无聊的时间跑去那个花园,就算是再也没有见到她,我也开始逐渐地喜欢起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成为了我童年的秘密乐园。 然后,今天,当我走近的时候,却发现周围的气氛与往常不同。 原本时常见到的散漫的宫人身影都不见了,却见到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围绕在整个宫殿的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样凝重的气氛让我直觉地感到恐惧,我不敢上前,却又舍不得离开 。 在外围徘徊了一阵子,却见到远处的宫道上走来一乘华丽的车辇,车的四角雕刻着飞翔凤凰,车帘子是刺眼的大红色,上面绣着金色的花纹,熠熠生辉。 围绕在宫殿周围的宫人们开始**松懈起来,我终于逮住了时机,钻过那道花园的围栏空隙,进了旧日里常呆的地方。 让我吃惊的是,竟然连宫殿里面也多出了很多的人,包括我常呆的花园。 我只好潜伏在水池的一侧,就在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细碎声音。 随即有几个身影向这边走来。我伏在水池一侧的枯枝丛里不敢动弹。 几个人走近了当中的一个人,身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服,上面绣着很多繁复的花纹,我认出,她是这后宫的主人,是那个叫做“皇后娘娘”的人,记得每一次母亲见到他,都得立刻跪倒在地上,连头也不能抬,可是记得上一次听纤晨说,这位皇后娘娘也怀有了身孕,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妃嫔们的面前了。 记忆之中见过她几次,她的神态都是娴静优雅,就好像是父皇车辇上金碧辉煌,严密整齐的装饰品,此时她的脸上却是另一种表情,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我禁不住觉得有几分发冷,身子不自觉地向着树丛深处缩了缩。 第九卷 东风误3 第九卷 东风误3 “她说了什么没有?”皇后娘娘说话了。 “没有,她还没有醒过来。”她身边的一个看起来像是宫女,装容却比大多数宫女都华贵的人说道。 皇后娘娘斜睨了她一眼,说道:“尚宫局的人已经记下了?” “是的,已经记下为流产了。” “嗯。”皇后娘娘点了点头。 “娘娘。。。。”那个宫女似乎是犹豫着什么,轻声问道:“娘娘,虽然此次行事已经征得了皇上的同意,而且此事也是为了四皇子好,但是皇上对她的圣眷终究不薄,如果等她醒过来知道了此事,到时候向着皇上哭诉。皇上说不定会一时心软,又命娘娘将四皇子。。。。。” “将四皇子怎么样,还给她?”皇后娘娘的脸上显出一种讥讽的微笑。 “她以为她还能够有那样的机会吗?” “娘娘您的意思是。。。。。”宫女的眼神谨慎起来,意有所指地回头看了渡月宫的寝殿一眼。 “不用,这时候动手,只会让宫里的人起疑心。”皇后娘娘冷笑着摇了摇头:“而且,她的性命要不要已经无所谓了,本宫早已经得到了消息,皇上在南部的战场上新近得到一位绝色美女,宠爱殊绝。而且开春就是新的选秀,里面的这一位,风光日子早就到头了。”她轻蔑的回头看了寝殿一眼:“一个废人而己,如果她真的胆敢不自量力,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娘娘英明。。。。。” “唉,什么英明,要是那个孩子不是生了那样的一对眼睛,其实,那个采薇宫的胡姬反而是更好的人选。。。。” 。。。。。。。。。 几个人的身影逐渐远去了。 惊恐之中的我听不懂她们地话,却已经听出其中的不详。 直到后半夜。那些宫人们都渐渐散去了,我才从树丛之中爬出,竭力催动已经僵硬的双腿,向采薇宫跑去。 也许是因为那一次的惊吓,也许是因为我终于明白再也不会在那里看到她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跑去过那个花园。 时光飞逝,不久就是年关了。 宫中重新开始喜气洋洋,不仅皇后娘娘生下了大齐子民期盼良久的嫡子。同时伴随着喜讯还有我的父皇又一次得胜归来。 这样连接不断地喜事集中到了一处。让原本热闹地宫廷更加喜庆。 在整个宫廷都一日比一日更繁华地同时,只有一个地方在用一种奇迹般的速度凋零着。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直到后来,听到她的死讯传出。 那是在春天来临的时候。 我没有见到她最终死亡的时刻,也没有见到她出殡的景象。 因为在同一个时刻,我的母亲,也过世了。 而我地父皇,忙碌无比,他正在仔细地甄选他登基以来不知道第几次的秀女,品评着那些女子或者娇艳,或者清丽的容颜,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光顾那些早已经寂寥没落的宫室,去看那些早已经从他的记忆中淡出的女子。无论她们曾经给他带来过怎样的欢愉和热情。 新人很快就住进了各处精致的亭台楼阁,如玉地佳丽红颜装点着富丽的宫廷,随着春天的到来。为这个沉闷的宫廷带来生机与活力,也带来新一轮的纠纷。 而对于逝去地妃子,没有一个人会去关心,甚至是她们的夫君。对于九五至尊的天子来说,活着的美人是装点他功绩的珠玉。而死去地美人,不过是一具腐烂的尸首而己。他最后地恩典不过是下令将我的母亲晋了两级,按照贵嫔的礼节安葬了。 而对于她的处置也一样。 失去了母亲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就是纤晨变得越来越爱唠叨。 九岁的那一年,不知道为了什么,忙碌于江山和美人之间的我的伟大父皇忽然之间开始记起来还有我这样一个儿子。于是,长久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我立刻被人寻找了出来。冠上皇长子的名头,像每一个年幼的皇子那样,我开始入畅文园内书房读书学习。 第一次踏进书房大门,我就看见了他。 事实上,也只有我们两个身穿明黄色的孩子,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藏青。 他的伴读。 在一片黯淡朴素的青色底暮映衬下,他的清秀的脸庞格外的可爱,粉团团,玉莹莹,就像是在这个春天刚刚打出的花蕾。 他的五官之中依稀有着我记忆之中的模样,熟悉的温暖像是冬日里面最灿烂的阳光,从我的心底蔓延上来。 我朝着他笑了笑,在我笑容里,他原本撅起的小嘴慢慢地落了下来。 他是排行第四的皇子,今年刚刚满五岁,其实,原本按照大齐的宫规,皇子是从六岁的时候才开始进入书房跟随太傅学习,可是听皇后娘娘对他的期望甚高,在他还不到五岁的时候,就上奏了皇上,然后将他送到了这个房间里面。 也是多亏了他,才让我繁忙的父皇记起还有我这么一个被整个大齐宫廷所彻底遗忘的皇子。 其实,在我们之中还有两个兄弟,深得父皇喜欢的二皇子在前年春天的时候不慎从城楼上摔下,当场毙命,据说,父皇为此着实落了不少的眼泪。而吴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却是个病秧子,一年里面有大多数的时间连床都下不了,只能够躲在屋子里面不停地喝着各种各样的汤药,当然不可能前来这里。 其实的几位皇子都还太小,所以如今,整个书房里面就只有我们两个皇子。 就这样,我开始了童年的学习时光,每天的清晨,寅时三刻就要至书房,然后会有不同的太傅教导我们各种经史子集,他们都有着长长的胡子,讲起学问来,摇头晃脑的。 这样的动作配合着那种不紧不慢的声音,简直就是最恰到好处的催眠曲。以致于每天的清晨,我都要不停地和瞌睡虫激战,才能够竭力保持清醒。而逼迫我这样努力的是摆放在太傅书案上的那根长长的戒尺。 自从第一次尝到了被它打在手板上的滋味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公然在课堂上打瞌睡了。 不过,我身边的那一位,无论是怎样的课程,无论上面坐着摇头晃脑的是哪一位太傅,每天的早晨都会照睡不误,睡到口水顺着他粉嫩的脸颊留到桌子上。 而这个时候,太傅就会勃然大怒,然后用气得颤巍巍的手摸 起那根长长的,硬硬的戒尺。 但是最终戒尺不会落在他的身上的,只会落在我们身后的那些陪读少年的身上。 为什么大齐会有这种“皇子犯错误,其侍读要代为承受责罚”的规矩呢? 那时候的我一直很气愤,为什么同样都 皇子,我却没有安排陪伴的侍读,因此我必须亲自去承受那根戒尺的力度,在这样凌晨困意正浓的时候与瞌睡虫奋斗。尤其是在看见他被后面侍读的哭痛声惊醒,揉揉他睡意朦胧的双眼,从书桌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粉嫩的侧脸上面还带着被书案上的花纹压出的红红的印子。 那个时候的我,第一次确切地明白了权势的好处。 以后的日子,他依然照睡不误,显然打在侍读身上的板子是不会引起他丝毫的疼痛的,最多就是让他在睡得正好的时候被身后传来的哭喊声吵醒,然后不满的瞪一眼那些因为他而挨戒尺的人,捧起一本书来,似模似样地继续打瞌睡。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教学的太傅气得要死,但是却毫无办法,而相比之下,我的功课却因为这样强制性的学习突飞猛进起来。 下午,我们的课程是去练功房,有专门的师傅教导我们骑马射箭,兵法武艺。大齐在马背上得天下,如今又是正当乱世,这一部分课程格外重要,甚至我们的父皇也会偶尔亲自前来考校查看我们的课业。 他时常会因为练功时候的劳累而痛哭出声,而我却出奇地喜欢上这一部分学业,经常在功课结束之后依然缠着别人询问武功上的问题。 第九卷 东风误4 第九卷 东风误4 在整个求学的那些年里面,我所学到的最有用的知识是发生在求学第一年的冬天,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所有细节。 那天的天气很阴沉,却没有下雪,而是结了霜 ,如同一层薄 薄 的玉屑铺成的毯子,覆盖在每一处宫殿的头顶上,空气中带着干冷干冷的霜 气。 刺 骨的寒意连纤晨为我特意织成的手套也抵御不住,我对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呵了几口热气,让血脉 恢复顺畅,虽然天气这样的寒冷,但是我的心 里面却充满了喜悦。 我棒着一个雕花盒子,里面是皇后娘娘宫里头按照常例赏赐给书房学子的点心,每人一份,我手里的这一盒却不时寻常的点心,而是从齐泷的手中得来的,因为今天 的点心他不喜欢吃,所以就交给我拿回来了。 这小子的吃穿用度远远胜过任何 ,就连一盒点心都比别人做的精致地多。 采薇宫周围干枯的树木 之上,结满了层层的霜冻,像是披上了一层银缕玉衣,分外的清新。 回了屋子,我把点心给纤晨,因为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栗子莲蓉糕,她很高兴地接过了盒子,就好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后来的日子,我常常想着,如果当时是我吃了那一盒点心是什么后果呢?相信马上人们就会发现皇长子的死讯,然后从那一盒点心推测出,是有人意图谋害大齐皇后的嫡子,而误中了嘴馋的皇长子。皇后娘娘恐怕会立刻向着皇上哭诉,自己的孩子遇到的“毒害”,于是宫中又会掀起新一阵的风浪,一些让皇后娘娘平时看不顺眼的存在就会顺理成章地消失。至于那个因为贪吃而送了性命地倒霉的皇长子,没有任何人会在意。最多只是被赠送一个同情的头衔,然后葬到皇家的陵墓里面。 可是我没有吃,吃的人是纤晨。 第二天,我清晨起床,她却没有进来服侍我,我很奇怪,没有惊动任何人,我自己穿上了衣服。跑到隔壁的房间里面。我想叫她起床,却发现,无论我怎样摇动她,她的眼睛已经永远无法睁开了。 我在恐惧之中大声尖叫起来,终于引来了别的宫人,然后,一片嘈杂之中。他们叫来了一个中年地男子。 惊惶之中,我地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毫不相关的种种。 我想起,齐泷每一次不喜欢吃的点心都会交给我,而其中他最不喜欢吃的就是栗子莲蓉糕,自从发现了这一点,负责为他准备点心的宫人已经很久没有奉上莲蓉糕了。 却在昨天又一次准备了整整一盒子。 我想起,那一天之前,已经有很多次。太傅们大大地夸奖我,而批评了齐泷的不知上进。前几天,董太傅他还说,还要亲自奏明圣上。 这些事情我知道,所有的人也都知道。 介理是他们有一件事情不知道,那就是,其实,我也很讨厌吃栗子莲蓉糕,我不喜欢那带着甜腻地味道。但是纤晨却很喜欢吃,所以,我每一次都会带回来,带给她吃。 御医的诊治很快就出来了结果,他说,她是长年劳苦,旧病复发,然后入夜不慎,冻死的,说着,哀叹了一声,似乎是在感慨一个苦命 的宫人。 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不知道他们是因为相信御医的诊断,还是明白,他们就遗言上信御医的诊断。 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房间里,看到周围的宫人开始议论一些话语,说着,“命左啊。。。。也操劳很多年了。。。。偏偏她不走运。。。。一个宫女而己,赶紧收殓了吧。。。。留着不吉利的。。。快要过年了啊。。。。” 各种各样地声音传递进了我的耳中,让我的头脑混沌不堪,朦胧之中,我意识到,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迷失道路的时候急匆匆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在这个迷宫一样宫廷里面到处焦急地寻找我地身影gmf也会有人在我回宫晚了的时候,依然会从抽笼里面拿出刚刚温好的饭菜,一边唠叨着“怎么能够这么晚”,“天气太冷”,“外面太危险”之类的话语;再也不会有人在冬日 的清晨,为我拿来彻夜赶工疑好地厚实棉衣,生怕我受到寒风的一丝侵袭。。。 世间地一切繁华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变地黯淡无光,唯有一种色彩依然固执地厚留在我的视线里面,不肯褪去。 那是她的嘴唇,已经变成了一种冰冷的蓝柴油色,就好像窗外结着的冰霜。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深切的,刻骨的仇恨,我从来没有一刻,像那一瞬间,去恨一个人,去仇视一个姓氏。 那一年,正是我要满十岁的时候。 采薇宫发生的病死了一个宫女的小事在大齐的后宫激不起一丝的波澜,唯一的后果就是事后,皇长子大病了一场,而病愈之后,原来被太傅们赞许为聪明伶俐的皇长子开始变得平庸漠然,我也开始在课堂这上寂翻倒任铁不成钢的太傅们打在手心里的戒尺有多重,我再也没有一次,在课堂上表现的比齐泷更加出色。 慢慢地,在所有人的眼中,我都是一个平庸地近乎木呐的皇子,将来也不过是个凭借着身上的血统享受着供奉的富贵悠闲王爷。 再后来,我的日子开始难过了一些,因为宫中的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都相继满了六岁,开始进入畅文园学习。 这也是我最厌恶的一段日子的开始。 也许,是因为我的年龄比他们都大,所以,欺负我会带给他们一种成就感。 毕竟,我还能够反抗几下,而那些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侍卫奴才们与摆在练功房里的沙袋也没有什么区别。 让我厌倦的不是他们无休止地想要过来挑衅我,也不是他们无休止地用我的眼睛来做挑衅的借口,而是我明明比他们强,却要不得不假装成窝囊透顶的样子,想想真让人烦闷不堪。 闲暇的时候,我会时常幻想着,能够有一天,将谋害纤晨的人的鲜血撒在她的坟墓之前,虽然,据说那里只是一片乱坟岗子,恐怕已经无法找到她的坟墓了。我也会幻想,将这些日常欺负我的人统统杀个精光,让他们再也没法对我露出那种轻蔑的目光。。。。。。。 在这个深远的宫廷里,所有的这一切纪想都只能够存在于内心深 处,它们慢慢地积聚沉淀下来,也不过是化为了一种动力,让我近乎饥渴一样地苦修学问,勤练武功。皇家所能够得到的教育自然是最好的,我的武功和学识在那些年里面突飞猛进,虽然任何人都不知道。 在显庆十四年的那年春天,暖风卷走了冬天的严寒,带来春日充满生机的阳光,也带来了崭新的又一轮选秀。 那一年,也是我和她相遇的时候。 第九卷 东风误5 第九卷 东风误5 在显庆十四年的那年春天,暖风卷走了冬天的严寒,带来春日充满生机的阳光,也带来了崭新的又一轮选秀。 那一年,也是我和她相遇的时候。 我记得那一天,温暖的阳光正透过柳树枝丫的缝隙撒落下来,我坐在树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看着那天蓝色底幕之上已经抽出点点新绿的柔嫩枝条。 一阵带着微微寒意的风吹了过来,吹到我的脸上,有点疼! 我伸手一抹,怎么又出血了?刚刚被那几个人打伤的地方,我用袖子擦了擦,但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我心里有点发慌,也许应该回宫里让人去叫太医来看看。 正在犹豫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就好像这个春天枝头上的黄鹂在鸣叫,甜甜的,直透到人的心里面去。“你是谁啊?” 我抬志头来,就看到了不知道何时来到树下的她。 那是一双弯弯的像是月牙一样的眼睛,带着早春阳光一样温暖的笑意,当她看清楚我脸上的血迹的时候,似乎是被吓了一跳,那双闪亮亮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然后她贴近过来,伸出手去触碰我额头上的伤口。 我伸手一挡,她这才想起了什心似的,连忙从衣襟里拿出一方手帕。然后又伸出手来:“你先不要动,你的额头上在流血啊。” 鬼使神差的,我真的没有动弹,让她将那方洁白的手帕按在了我的额头上。 距离这么近,我隐隐能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她银色缎子的里裙随着她地动作闪烁着水样的光泽。 她是谁?我禁不住疑惑地想着。 她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如果说那抹线绿色的身影是我幼年时候的第一道闪电,那么,她就是照亮我童年的一丛火焰。带着无尽的温暖和热量。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今年入宫待选的秀女之一,听到了这个毫不意外地身份,我地心里头还是有一种失望。 我已经不是那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也没有那样空闲的时间去钻花园篱笆的空隙了。 但是我依然能够时时见到她的身影,相比于沈绿衣的近乎隐居避世一样的低调,她在这个后宫地出现,像是一阵旋风。卷起了层层的风波。 在这一届秀女之中,她是晋封地最快的一位,刚刚结束秀女宫规训练时候,还是一个才人,侍寝的第二天,就被晋封为嫔,而且我的父皇还将“妙”字赐予她作为封号。这一个简单的字眼,道尽了她所有的奇异之处。 后宫有无数的美人,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女子不美,她们或者妩媚,或者妖艳,或者温柔,或者婉约,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就像是这早春地阳光一样,简单明了,透澈晶莹,她就像是春天的一只小鸟,简单欢愉地飞进了这个深远的宫廷,自在而且随意。给被各种礼节规矩压制地死死的宫廷带来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在初入宫廷地那段日子里,她得到了不逊于沈绿衣的专宠,但是她带给后宫的却不是像沈绿衣一般,仅仅是单纯的谣言和嫉妒。她所带来的,是一种恐慌,是一股隐藏在最深处地开始涌动的暗流。 沈绿衣不过是个亡国女子,所拥有地一切不过是那张美丽的容貌。 而她,出身于坤州的门阀大族,书香门第,是大齐历史悠久的名门贵女。她在父兄都供职在军中,近几年更是屡立战功,连我的父皇都青眯有加,多次下旨褒奖。 而她,又恰到好处地有了身孕。 当时宫中谣言纷纷,大家都在暗中传言,父皇对于如今的四皇子很是不满,虽然他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如果妙妃这一胎是儿子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册立为太子。 我无法分辨这谣言的真假,但是我知道父皇确实是对齐泷很不满,尤其是在他六岁的时候,偷偷一个人跑到偏僻的园子里面荡秋千,结果被一个莫明其妙的小宫女打了一顿,之后连接病了几个月。 被一个小宫女打了一顿?! 虽然这个传说之中的宫女翻遍了整个宫廷都没有找到,但是这件事让自诩威武无敌的父皇极为震怒,不是因为那个小小的宫女,而是因为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我依然记得前去看他的时候,他从病**伸出手来,紧紧地拽住我的衣袖,一边哭,一边说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抢我的球?我只是想要和她一起玩而己。。。。” 其实父皇他不知道,真正让齐泷躺在床榻上几个月的不是那一顿殴打,正是父皇他自己的喝骂和怒火。 。。。。。。。。。。。。 这样的谣言传的甚嚣尘上的时候,我就知道接下来注定会发生的一切。 月满则亏,水满则盈。 这样的定理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力量去阻止,也没有力量去挽回。 入了这个深宫,每一条宫规都在昭示着,宫中的女子从此再也与外界毫无关系。所有人都会言之凿凿的说道,一旦入了宫,就是皇家的人,再也与前朝的纷争无关。但是事实上,每一个后宫女子的起伏沉落都是由前朝那根看不见的线在隐隐牵扯着。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她们命运的摆布力度甚是超过帝王的宠爱。 她怀孕之初,蜀国的战事进行的正酣,她的父兄都在战场上,而这一次领军出征的主将就是王奢,皇后的亲弟弟。 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传来的是她父亲被俘之后叛国投敌的消息,纷纷扰扰的将这个宫廷搅得不得安宁,虽然父皇下了严令不得将此事传递入她的耳中,介理消息还是意料之中地进入了她地耳朵。 接下来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流产和失宠。 我冷眼看着她的起伏沉落,就像是一个匆匆经过她身边的过客。就像是路过她身边的一道风,一阵雨,无论我的内心是灼热还是冷寂,是关怀还是轻漠,都无法在她的心底里留下丝毫的痕迹。 虽然我们地距离不过是几道宫墙,但是这几道宫墙就是万里之遥,我和她只能够隔着这样地距离相望,我只能够站在她的生命之处。 我曾经以为。我和她之间的所有瓜葛,不过是那春日阳光下的匆匆一面,那柳树枝子下的一方锦帕,却没有料到这次简单而又不简单的流产会是一个将我和她连接在一起的机缘。 那一天,我正依靠着栏杆上百无聊赖,父皇身边地近侍前来将我传唤了过去。 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到了她的面前。这是在正式的场合我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 看到讨论金黄色里面有不少书友对齐泷最后的举动不了解,在这里说一下,大家觉得齐泷最后拼着自己一死,葬送了齐皓和倪源,是为了大齐的天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齐泷,根本没有为这个天下地未来考虑,他的举动纯粹是因为自身出发,从一个充满报复心的受害者的角度出发。 苏谧向他提议看一看孩子的时候,齐泷说不忍心,一半地原因是他已经决定赴死了,另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之后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脱不了权臣相争被当作傀儡工具的下场,所以不忍心见。 其实从根本上来讲,齐泷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这时候地心理状态有些类似与那句“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甚至可以说,这个大齐的天下,这些后宫地妃嫔,是他齐泷的天下,是他齐泷的女人的时候才有存在价值,而如果不是他齐泷的,那么他甚至宁愿他们都毁灭掉算了。 他杀倪源,因为倪源背叛他伤害他,他杀齐皓,也是同样的理由,他对齐皓其实是有一份真挚的兄弟感情的,这一点从齐皓的篇外也能够看出来,所以格外不能够容忍他的背叛。而至于他没有杀倪廷宣不是他不想杀,而是因为大殿之上赐酒的时候,如果专门把他传唤过来或者殿外赐酒的话,举动就有些太特殊了,倪源是一个绝对谨慎小心的人,当时如果不是没有想到齐泷会陪着他一起喝酒,不是让他先挑酒的话,那杯酒他是不会喝下去的。而另一个原因是他并不知道倪廷宣和苏谧之间的事情,耶律信没有告诉施柔儿文书的详情,虽然依照施柔儿的聪明,也不难猜到内容。但是倪家有人索要莲妃这个讯息在施柔儿所知道的范围之内,就是属于战胜者索要美女,类似于共享战利品这样的方式。破国的妃嫔被战胜者垂涎本来就是那个时代很平常的事情,相比于和亲王私奔来说,这种罪名对于苏谧没有丝毫的伤害,本身也不是她的责任,所以施柔儿没有告诉齐泷这件事情。 至于泰天水怎么到了齐泷的手里,是他暗中从毒手神医遗物那里搜索得来的。当然,他当初弄这个的目的不是为了对付倪源,而考虑对对付太后和王奢的。毕竟当时王奢出征在外,权顷朝野。其实也就是灵机一动,并没有想到后来真的能够有这么大的用途。 苏谧小时候吃过解药,相当于对这种药物完全免疫了,胎儿是母体的一部分,所以同样不受影响,苏谧当时昏迷的那两个月,其实是精神所受刺激过大和潜意识的逃避心里所导致的,不是因为中毒。 苏谧以前在宫廷的时候刻意避孕,是因为怀孕之后就不能承宠,害怕影响自己的宠爱。但是回宫之后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自然不会把避孕药当零食吃。当然也有书友疑问她为什么不打掉这个孩子,不要这个婚内得来的孩子,这一点从苏谧的人生经历就可以知道,她在潜意识里面是极其渴望亲情,渴望亲人的,而且孩子是完全无辜的,所以就算她犹豫过,考虑过,但最终是下不了手打掉自己的亲生孩子的,同时,当前的政治形势和现实也使得她有一个孩子更加有利。 最后,汗。。。。。在慕轻涵的篇外里面会有交待,苏谧最后在神武门看到的人不是小倪,而是小慕。看成小倪只是她受刺激之后的错觉。 第九卷 东风误6 第九卷 东风误6 依照着宫廷的礼节,我拜见了父皇和她。 那时候她正躺在父皇的怀中,病弱之中更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情致,只是脸色苍白像是毫无生气的布偶。 前不久,她的父兄已经被证实并非叛国投敌,而是中伏战死了。几分愧疚之下,父皇心中对她自然更加爱怜。 父皇没有看我,而是转而向着她,转声说道:“你看如何?虽然没有了这个孩子,可是皓儿也是我的儿子,他年幼丧母,如今由你。。。” 我有点惊异于父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能够记得我的名字了,但是他语气之中另一种含意更加让我心惊。 我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床榻上,正好与她的眼神相对。 她抬起头来,平淡无奇地扫过我的容貌,寂落的眼神在看清楚我的眼眸的那一瞬间浮现出一丝惊异,随即她低下头去。 她是认出我来了吗? 虽然在她入宫之后的这些日子里,我清楚地知道她的几乎所有,就算是不用格外的打听,如日中天的妙妃的一举一动也是碎嘴的奴才们口上最热衷的谈资。而对于我,一个没落平庸的皇子,一个宫里早已经习惯于无视的人想必是不会让她关注太久的。 她还记得上一次的见面吗? 我心中涌起一阵紧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会答应吗? 然后我听到她虚弱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皇上,臣妾的身体。。。。只怕短时间之内难以痊愈,无法承担抚养皇子的重任,而且。。。。。” 之后的话语我没有听清楚,但是拒绝的意思已经明白地表露出来。 心中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悲哀,她的拒绝似乎是理所当然。我与她原本就从无交集。而且这样对我来说也好,可是心中地落寞还是难以开解。 之后我离开了她居住的雅鸣宫。但这件事情的余韵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就在第二天,我前去学堂的时候,众人看我的眼神让我立刻明白,这件无聊到极点的事情已经像宫中所有的事情一样,沿着宫人的舌头,传遍了每一个人地耳朵。 下了学。五皇子当先跑到了我地面前。带着得意洋洋的表情,用他一贯让我厌恶到极点的语调说道:“你这个胡人生的小杂种,肯定没有人要你的,还想要有母妃,先看看自己的。。。。”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也许是因为那一天地天气太热太闷,也许是因为那一天的蝉叫的太响太烦,也许是因为长解放后压抑爆发了出来。也许是因为那些话语触到了我的某根底线,反正那一天,我一改往昔时候的充耳不闻,冷淡漠视的姿态。 然后,他毫无防备的肥胖地身体被我狠狠的一脚踢飞了出去。 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笨重的身体飞过花园门口的小道,重重地摔在一处树丛里,然后杀猪一样哭得惊天动地。 确实是惊天动地了。 之后,他的母妃,如今很是得宠地丽妃带着一群人找上门来,就在我刚刚回到采薇宫的时候,速度之快让我简直难以形容。 在采薇宫的门口处,一群奴才扑了上来,我正在犹豫着是就这么忍下去,挨一顿打就算了,还是施展真功夫,教训一下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们呢? “住手!”一个清亮的轻呼打断了这些人地动作,随即,一个身影从东边的花丛之后走了出来。 竟然是她? 我惊异地看着依然病弱不堪地她在侍女的扶持之下,向着这边走来。 她看了丽妃一眼,轻声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啊。” “妹妹不好好在屋子里养着。跑到这里干什么?”她前一段时间太过于得宠,丽妃自然心里头冒酸气。此时见到了免不了要损上几句出出气。 “不过是得了空闲,想要出来散散心而己,就听到了这边好大的声响。”她平淡地说道。 丽妃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尖声道:“本宫奉劝妹妹一句,不关自己的事少管为妙。何况。。。。”她轻蔑地扫了我一眼,说道:“这又不是你的儿子。” “妹妹也要奉劝姐姐一句,大齐的祖宗规矩里面,可从来没有宫妃处置皇子的说法,而且奴才欺压到主子的头上,尤其是皇室帝裔的身上。。。。”她意有所指地看了那几个围住我的奴才一眼,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道:“说起来,昨天皇上还和妹妹我夸赞起皇长子聪明好学呢。” 丽妃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再怎么不受重视,我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子,皇子是比任何宫妃来更加尊贵的。 她思量了计较了片刻,终于恨恨地冷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不过她之后又去向着父皇哭诉了很久,终于让父皇下令,由太傅狠狠地责罚了我这个不识礼教,不懂得爱护兄弟的逆子一顿。 丽妃走后,采薇宫的门前依然是我和她相对而立。 她看着我脸上的灰尘,忽然淡淡一笑,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方绢帕来:“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说着将绢帕按住了我的额头上。 原来她还是记得的。 只是,我的额头上的伤痕依然,而她的笑容却已经不再是那时的单纯如水晶,也许她已经永远不会再有那样欢愉单纯的笑容。 对于殴打了我的五弟这件事,我马上就后悔了,不是因为丽妃的挑衅,不是因为父皇之后的责罚,其实,就在我与她道别之后踏进了采功败垂成宫门槛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因为我忽然记起,五皇子,已经连续很久被太傅们交口称赞不停了,而丽妃最近很是得到父皇的表睐,也许是儿子的争气也让她春风得意起来。但这样的得意落在有些人的眼中,未有些嚣张地过分了。 事情没有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五皇子在回去之后不久就病倒了,虽然在我看来,他只是想要借着这样的借口逃掉那些繁重无比的课程,我很清楚自己的那一脚的力度有多么大,顶多让他疼上个一天半天而己。 但是,在他病了十几天之后,他死了。 对于他的死因,太医说是心脉受损,主治的医师一开始没有发觉,所以延误了治疗的时间,于是一位尊贵的皇室帝裔就这么魂归西天了。 虽然任何一个太医都没有明说,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五皇子心脉受损,简直不言而喻。 丽妃发疯了一样地向着采薇宫冲过来。 多亏了皇后以及妙妃苦苦求情,再加上太医也说过了,其实是主治的医师失职,导致医治不及时,才会有这样的后果,于是诊治的太医被满门抄斩,而我以年幼无知的名义逃过了这一劫。 父皇在震怒之中用“心肠冷硬,刻薄寡恩,贱奴之子,不识礼孝。”这样的词语评价我。想必对于我这个儿子,他已经彻底失望透顶了,虽然我对他也从来就没有抱过什么希望。 对于这们的结果,我只能够苦笑了,在隐忍了这么久之后,仅仅是简单的一脚,就断送了一切。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波澜之后,后宫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件事也有一个不错的后果,学堂里面的那些无所事事的皇子们也再也不会过来欺负我了,想必是她们的母妃已经严厉的告诫了他们应该离地我远远地。众人之中只有齐泷依然毫不介意地与我保持着平常的关系。 同时,我与妙妃也开始亲近起来。在她小产病重的开始,父皇对她的热情依旧,几乎每天都会询问太医她的病情以及用药。但是她的病情时有反复,延绵过了这个夏天,又持续到了冬天。 慢慢地,父皇询问她的次烽开始变少了,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貌,聪明伶俐的女子。父皇的宠妃开始走马灯一样的轮换不休。 而她的门庭之前渐渐冷落凋零,只有我时不时地会找上门去,惊起那些在停驻她的门前觅食的雀鸟。 第九卷 东风误7 第九卷 东风误7 平谈无奇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十四岁的时候,那一天,她告诉我,以后不要再去寻找她了。也许地是因为一个失宠的妃嫔,一个即将成年的皇子,确实是让宫廷流言为之疯狂的话题。 于是我们停止了明面上的来往。 十六岁的皇子应该离宫居住了,那一年,父皇按照惯例赐给我一座府邸,同时,她上表,请求父皇让我有机会入各部历练学习。 长久未曾见过的字体呼唤起来父皇对于自己昔日宠妃的记忆,也许是在父皇的心中,这份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并且被这一纸奏折勾起。他爽快地同意了。 于是在这一年,我终于离开了这座居住了十六年的宫廷。有了属于自己的府邸,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在之后的那些年里面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比如,我父皇下旨赐下了我的婚事,可惜在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的时候,那位传说之中的娇弱小姐就香消玉殒了。 在那些年里面,我的表现一如既往,不温不火,庸庸碌碌。在所有人的眼里,我是一个儒雅有礼的皇子,虽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没有什么坚强的背后势力,但是将来必定也是个富贵安闲的王爷。而在暗中,我终于开始着手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并且乐此不疲。虽然一开始的起步艰难无比,但是有她在背后支持,并不是如我想象之中的困难,她的家族在坤州的势力宠大,而她父兄当年在军中留下的人脉也不容小觑。 当然,这一切,比较起王家的势力来说,简直就是蚂蚁与大象地区别。 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我知道了她父兄的当年兵败身死的秘密,并且告诉了她。 之后自然就是殚精竭虑的绸缪复宠,报仇。。。 可惜,所有的进程都在一个巨大的变故面前嘎然而止。 显庆二十四年,我的父皇,句震天下的齐武帝,驾崩了。 年仅十八岁地嫡出四皇子齐泷登上了皇位。而依旧是王家地女儿入主中宫。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的巧妙。她因为想要报复而费尽心机的讨好奉承自己的仇人,可是一切都功亏一篑的时候,却是因为这样虚伪的讨好奉承而得到了仇人的信赖。 她成了太妃,而且是大齐庞大地后宫里面封地最高的一位太妃。 这样讽刺性的结局几乎把她逼入疯狂。 仇恨,和怀疑永远没有机会报仇的绝望让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无法冷静下来筹划那些精细的计谋。 她开始在宫中散布谣言,将齐泷并非太后亲生儿子的传闻散播出去。 我知道,眼下散布这样的谣言并不是合适的时机,王家地势力太大,而齐泷必须紧紧地依靠在王家的势力上,才能够使他刚刚到手的皇位稳固。 但是我找不出一个理由来阻止她这样疯狂的举动,只有竭尽全力,将可能会牵扯到她身上的线索全部断掉。 果然,之后齐泷下旨严格地彻查了这些谣言,用雷厉风行地手段将这一切镇压了下去。 我甚至无法走近她,安慰她。齐泷在继位之后给予我亲王的封号。一个亲王,和一个太妃,两者之间,是比较起一个皇子和一个妃嫔更加遥远的距离。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开始衰弱并且迅速地苍老,每一次见到她,我都会惊惶不知所措,想不出阻止这一切的方法。 她就好像是一只活跃了一整个夏日地萤火虫,在第一场秋风袭来的时刻,如同流星一般从自由地天空上陨落。 那一天,我前去面见齐泷,商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在谈论了片刻之后,齐泷命人奉上茶。 我新奇地看着杯子里面的东西,尤其是它的气息萦绕在我的鼻端的时候,我震惊于它的气味。 我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笑着问道:“皇上,这茶是什么品种?倒真是稀奇,香气很是浓郁。” 这个是朕从皇后那里拿来的枫丹白露,上一次前去凤仪宫,看到她就在喝着这种茶,好像是妙仪太妃那里进贡过来的。 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因为我敏锐地嗅觉已经告诉我,茶水之中有着红萝藤的汁子。 红萝藤是一种很罕见的补药,平时对人有益无害,但是在两种情况之下,对于女子却可以造成决定性的伤害,孕妇如果喝了,会使生下来的胎儿变成白痴,活不过两三年。而另一种情况是,它与生长在极寒之地的名茶丹枫白露相和的话,会使女子终生不孕。 一瞬间,我口中的茶水变得苦涩无比。 她没有告诉过我就开始干这样疯狂的举动。我苦笑了一下,她是害怕我阻止她吧,毕竟,我已经阻止她很多超出理智的行为了。 红萝藤原本只有海边的悬崖峭壁上出 ,采摘不易,所以知道的人不多。除非是接触过这种东西的人,不然很难辩认出来。 也许我们还是幸运的,这件事情并没有被人发觉,茶叶不多,也很快就被皇后喝尽了。 有时候,我会禁不住想起齐泷的皇后,那个王家的女儿,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见到了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两个人何其的相似啊!可是,她的眼中却比她的姑姑更加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她看齐泷时候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灼热和喜悦。 这个女子,她可是知道,她永远也不能为自己心爱的人生下孩子了。 宫廷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你永远都无法确切地把握你的敌人在哪里。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彻底地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我初次见到的水晶一般晶莹的少女,她再也不会笑得像春天的小鸟那样欢畅自在,再也不会轻声低呼着,“啊,你的额头受伤了,”然后不带丝毫心机的掏出散发着兰花清香的绢帕。 这个宫廷里面,可是有永远都不会变化的人? 日子依然在继续。 在明面上一切祥和的时候,底下的暗潮涌动的速度却在加快。 而所有的加速,都是国灰一个女子的出现。 她是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女子,一直到死,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地去形容她。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碧波池畔,她充满着力度的毫不示弱的目光让我惊讶,并且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第二次见到她,已经是在天香园的筵席之上了,那时候的她,看似娇弱无限,却更加让我吃惊。 也许她不知道,仅仅凭借着眼神,我就已经认出,她就是那天在碧波池里面遇见的女子了。 然后是奇迹一般从天而降的刺客,让原本平淡无奇的宫廷筵席情势急转直下。 那一场战斗里,我经历在生平从来没有过的艰险。让我最贴切地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尤其是后来我知道,这次的青衣刺客温弦的年龄尚且比我还不。这种绝顶的武学奇才,将我长久以来这之自傲的信心击地粉碎。 当我因为极度的疲倦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我看到刺客手中的剑像是夏日夜空的闪电一般脱手而出,向着齐泷飞去。 齐泷要死了?!当这个念头还没有在我的脑海里面形成精确的意思,甚至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恐惧或者悲哀,就看见一个身影扑在齐泷的身上。 紧接着金玉相击的清脆声音响起, 其实,这样的声音与她合称地出奇,昏迷之前,我心中奇迹般的升起这个莫明其妙的念头。 那时候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和她之间的牵绊会这样长,长到贯彻了我剩余不多的全部生命。 她成为我人生最后最浓重的一抹色彩。 第九卷 东风误 完 第九卷 东风误 完 隆微末年的时候,她就像是一朵忽然降临到这个宫殿里的花苞,遇到了和煦的春风,在这个繁荣的季节里面冉冉绽放。她身上的圣眷浓重地让六宫为之侧目,地位也是扶摇直上,甚至胜于昔日的云妃。 这样的荣宠自然也会理所当然的招来很多人的忌恨,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很多的纠纷都懂得如何应付,如何明哲保身,但是有些势力,有些人,却注定不是她独自一个人所能够应付的了的。 比如王家。 王家嫁祸栋梁会,想要除掉她的行为,为我送来了一个可靠的盟友,毕竟,妙仪现在已经是不个不理世事的太妃,不能擅自插手宫中的事务,这让我急需一个新的宫廷里面的援助。而且同时,我手中也已经掌握了足够控制她的把柄。 得知她的身世,是在一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其实之前,我曾经委托过妙仪试探与她。连妙仪也对她赞不绝口,说她的资质尚且在自己之上。 不过那时候,在我的心中,她还仅仅只是一个资质过人的妃嫔,就算是胜过往昔的云妃,胜过往昔的所有妃嫔,但是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妃嫔而己。 但是在东来楼的那次偶尔的谈话,让我鬼使神差地想了一个诡异的念头。而更加让我震惊的是,那个奇异的念头竟然是真实的,也许冥冥之中确实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引导着她走入我的生活,走入我生命的最后。 之后,齐泷的一时兴起让我有了名正言顺地踏足采薇宫的机会,相隔了近十年之后再一次踏进这里,我几乎认不出这个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宫殿还是那所宫殿,但是这里地人。这里的气氛,还有这里的所有一切,都不再是我曾经居住过那个黯淡无光的院子了。这时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深深地刻印下了属于她的印记。 一番针锋相对之后,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而她,则不得不屈从于新地危机。 第四次见面却是在另一种情形之下了。 借助她地手来再一次传递关于齐泷身世的谣言是我也同意了的,经过了继位之初的那次谣传 。齐泷的心中不是没有疑惑。而且这几年来,王家的存在,对他来说阻力已经开始超过襄助。 这样形势之上,谣言再起正是恰到好处,但是我没有料到,妙仪她会用自己的死亡来巩固这个谣言地效果。 我曾经想过趁机将她接出宫去,让她脱离这个宫廷。但是她却毅然选择了死亡,如此决绝,如此刚烈。也许在我被重重的宫规束缚,无法与她亲自接触的这几年里,她已经无法忍受这们的日子,日渐绝望,日渐凋零;也许,就算是离开了宫廷。她也已经找寻不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和动力了。 妙仪的死亡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那是比较起母亲,比较起沈绿衣,比较起众多的变故更加让我措手不及地。 就好像在敬胜斋门口竟然会见到她一样的措手不及。 我们两人并户坐在衰败的敬胜斋门前,却奇迹般的没有了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也许是这些年地伪装奔波已经太劳累了,在这个云淡风轻,月冷露寒的夜晚,我坦诚地谈论起过去,回忆起影响了我一生的那几个人。 不得不说,她是个好听众。在她的宫女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将她叫去侍寝地时候,我忽然开始嫉妒起齐泷来。 我坐在横栏上没有动。就那样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我地视线时,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弦的一角在慢慢地被触动。 对于她的报仇,我从来没有放在心里头,在我的眼中,她终究不过是个亡国灭族的女子而己,就算是再厉害,顶多能够能为褒姒妲妃之流,但齐泷并不是夏朝商纣那样的君王,自然无需担心。 知道她隐藏在身后的实力是在那场决定了整个历史走向的剧变之后。 想不到连我求贤若渴的葛先生竟然也是她手中的底牌之一。 我无法说清楚在面对辽军的重重围困时,到底是什么促使我不肯放开她,自己一个人逃走,这实在不是我的一贯作风。反正最明确的事实就是,我抱着她一起跳下了宫墙,放弃了独自逃生的机会。 之后,在宫中,在东来楼,我们一路相伴。 再之后,我和她一起逃出了京城。 当我背负着她攀爬下大齐京城城墙的时候,就好像是背负着自己长久努力才寻得的宝物,就像是贴近自己最密切的亲人,我的心中充满的不是对于未来的迷茫和急切,而是欣慰和欢快。 之后的日子,我们隐居在大齐京城西北部的小山村里。 那段时光是难得的轻松悠闲,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够这样贴近我的生活。与她在一起渡过的那些日子里,酸甜苦辣种种滋味都让我品尝,让我惊觉人生也可以这样轻松多彩,单纯自然。 我已经无法想清楚是从哪个瞬间她牢牢地占据了我的心间,让我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让我的眼中满是她的身影。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一方面期盼着日子能够飞快地渡过,让天下局势的转机尽快到来。另一方面,又希望着这些日子能够慢一些,让我有更多的陪伴在她的身边的时光。 事情的变故出现在五月的一天。 我像往常一样收到了城中内线传出来的情报。展开信笺,当那行字迹映入我的眼中的时候,我的心脏猛地抽紧了。 信签上写着“。。。察觉到倪家的势力暗中活动,是倪家少主暗中派人寻找齐泷宠妃苏谧,寻而不获。”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迅速地低下头去,我忽然之间记起,她在前往寒山寺朝拜祭祀地路上,就是倪廷宣贴身护卫。而且,那场变故之后,宫中还曾经传出过奇怪的谣言。。。。 她是一颗璀璨的明珠,而注意到这颗明珠光彩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 她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禁不住询问起我,我只好含糊邀搪塞了过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只是自己就是不希望她知道,心里头无端地生出一种恼火来,就好像是。。。。就好像是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妻子出轨那样的不快。 她其实是个**地女子,虽然经历过破城时候地惨痛。经历过宫廷最复杂的勾心斗角。经历过远远比寻常女子更多的波折和磨难,这一切都让她处事冷静机敏,精于谋略。但是,在她的内心最深处,依然是一个**单纯的女子。有时候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着一此些微末的小事。 也许我不应该隐瞒她。我苦笑着想到,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看到她愤愤不平地用筷子虐待那几根青菜的时候。 葛先生的到来,给我,还有这个天下带来了崭新的机遇。我实在不能容忍自己错过这样的机遇,我长久地近乎一生的筹划,我耗费了全部的心血精力,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地接近过目标。 所以我狠心离开了她,离开了这所带给我最温暖最单纯回忆的山间竹舍。 然而,当我再一次带着成功地喜悦回到那里的时候,迎接我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失落。 这个世上,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永远没有机会再挽回。 就好像我和她,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明明近在咫尺,却马上又会遥若天涯。 也许,我总是自视过高,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切都在棋盘之上。 但是却忘记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最终,我所有地筹谋。所有的算计都是棋差一招,脚逊一步。一切的野心都变成了镜中拈花,水中捉月。 无论是她,还是这个天下,我都是失败者,是 功败垂成亏一篑的失败者。 在那一夜,我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我没有丝毫地怀疑,齐泷竟然会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当我看到倪源倒在我眼前地时候,当我紧随其后感觉到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切。 我回忆起那个总是喜欢趴在书桌上睡觉,睡得口水都流下来的孩子;回忆起那个拉扯着我的衣袖,苦苦询问着“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和她一起玩。。。。”的孩子;回忆起那个遇见困难就会掉眼泪的孩子。 这个残酷的世界,是什么逼迫着他,让他亲自点选了那本穿肠毒药,然后亲自陪同着我们喝下去。 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恩怨权势,所有隐秘的思绪和绸缪都在这一杯酒里面终结了。 这一杯酒,了断了我,了断了他,也了断了一切。 这一杯酒,乾坤同醉。 我最后兴起的念头是,她怎么样了?她也喝下了那杯酒!? 泰天水的剧毒连当年的璇玑神医都束手无策。 我回忆起照宙我人生的第一抹绿色,回忆起那一方散发着淡淡玉兰花气息的绢帕。。。。最终一切的记忆都凝固了碧波池畔那一道丝毫不肯示弱的清冽眼神上。 我只能够支撑起自己向后殿走去,我记得民还在那边的小偏堂里,我只希望在永远地闭上眼睛,在结束这简单又复杂的一生之前,能够见到她一眼,能够告诉她我的承诺和我的愧疚。 寒意从四肢百骸渗透进去,渗到骨子里,渗到心底里。极度的寒冷之中,我看到了偏堂里面她经常坐在那个座位上。 那里,只余下一卷医书被抛在地上,却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我走上前,坐在她日常坐着的位子上,看着桌上那盏孤独的灯火轻轻摇曳。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我和她。。。。以一次错过了。。。。 我是注定要死在这里了。在我死后,人们会怎样的评价我,评价这个时代,评价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呢? 也许,在他们的笔下,我会变成一代贤王,虽然少年的时候碌碌无为,但是成年之后却能够力挽狂澜,在国家危机的时刻挺身而出;也许在他们的眼中,我会是一个奸诈的枭雄,韬光养晦,图谋着更多的权势和地位。。。。 可是有谁知道,我隐秘的爱情和挣扎,有谁知道我苦涩的承诺和甜美的期盼。 有谁知道,在我人生的最后一刻,这样振作起仅存的力量着向后殿走去。 不过是希望,在临死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的容颜。 第九卷 夜雨轻寒 1 第九卷 夜雨轻寒 1 隔着珠帘,她将手中的折子放下,说道:“此事就这么办就好,你思量地很是周全,这一趟辛苦你了。” “太后过奖了,微臣份内之事。”我躬身回禀道。 轻柔和缓的风吹过雕花窗台,带着若有若无的呼啸声进了屋子,将一侧淡金色的鲛绡幔帐掀起又放下。 在这样的重重掩映之下,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够看到她侧着头,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半响,我听到她的清亮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轻涵,你。。。。你可有心上人?” 我的心脏禁不住漏跳一拍,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我,我忍不住抬起头来,却又立刻强迫自己低下头,不敢去看幔帐掩映之下模糊而又清晰的容颜。 “微臣没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然后,她清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红唇紧接着吐出的话语让我无比清晰地品尝到失落的酸涩。 “你有没有想过成亲?”她问道。 成亲?!面对她,这个词语对我来说似乎是前所未有的遥远,此时却又变得如此贴近。 我没有回答。 她闭上眼睛,用一种近似叹息地语调继续说道:“瑞国公沈家的女儿听说才德兼备,相貌不俗,可堪良配,而盛庭侯贾家的女儿我也看过,是个紧淑温和的女子。。。”她用柔和缓慢的声音提起大齐一个个名门贵女,然后问我:“你可有中意的人?” 也许是我已经习惯于在她的面前说是了,也许是母亲在家中反复的唠叨让我明白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妻子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是永恒。然后我低下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道:“微臣。。。。听凭太后安排。” 瑞国公沈家是大齐数一数二地名门望族,如果是在战乱之前,以我的身份地位,想要娶到这样的女子不啻于痴人说梦,而现在却不过是我可以选择的众多范围之内的一个。 天统之乱结束后,幸存下来的门阀贵族已经不多了,势力也大不如从前。但是依然不容小觑。如何在打压他们的同时安抚他们,变成了朝中一个迫切的问题,我们需要靠这样地联姻来巩固自己地班底,扩展自己的势力。 “改天我为你安排一下,你见一见这些。。。” “不必了!”我猛地打断她的话说道,带着逾越失礼的急切,然后又醒悟过来,将声音放缓。却依然坚定地说道:“请太后为臣作主即可。” 无论娶她们之中的哪一个,甚至是娶这个世间的任何一个,对我来说,会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 对于未婚妻,我已经没有了什么太深刻地感触。 记忆之中,我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 。。。。。 据说我出生的那一天,是一个雨天。 连绵不绝的雨丝从天上洋洋洒洒,划出万千银线。将初夏的天气笼罩地凄冷清冽,宛如寒秋。 在这个轻寒的雨天里面诞生的我,名字就叫做轻涵。 父亲说,“涵”字是广阔包容的意思,他希望我将来能够变成一个出色的人。振兴久已衰败地家门。 这是他留给我的名字,也是他留给我的最贴近我生活的遗物。 我们慕家曾经是大齐开国之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甚至曾经连续出过二代国公和一位皇后,但是在几十年之前就开始衰落。 父亲继承了门第之后,立志于振兴家门,刚刚成亲地他就辞别了我的母亲。踏上了战场。在这个乱世,没有什么功绩能够比战功更加荣耀贵重。但也没有什么地方比起战场更加危险莫测。 父亲很不幸地在初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就中了敌人的埋伏,一场苦战之后,他身负重伤,勉强跟随军队回到了家中,从此就一病不起,再也不能完成他高远的抱负。 在我三岁地那一年,他去世了,抛下孤单的母亲和我这个唯一地儿子。 童年时候的我是快乐的,慕家虽然没落,但是依然有着固定的田产财物,封爵俸禄,日子依然富足和乐。而且那时候的我,不必去感受家门衰落所带来的压力。除了母亲每天都会严格地要求我学业和武艺之外,没有任何的烦恼。 母亲是个严厉而且好强的女子,在父亲过世之后,她独自支撑起这个家庭,以及旁支的家族,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她对我的期望极高。她平素生活节俭有度,但是在为我聘请文武两道的师父时,却从来不会吝啬银两。 母亲守寡在家,如果不是情非得以,她是不会出门的,而年幼的我也就被牢牢地束缚在了家里,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才会带着我去一些亲朋好友的家中。只除了一家,就是居住在我们隔壁的施家,也许是因为居住的如此贴近便捷,我们与他们家的走动比起别家来都频繁得多。 据说,他们家最小的女儿,是我的未婚妻。那时候的我,还不了解未婚妻这个词藻的确切含意,只知道每一次去他们家,都会有人高兴的说道:“小姑爷来了!”然后会亲切的拿出精致的糖饼点心来给我吃。 有时候,我也会见到那个据说是我未婚妻的小女孩,记忆之中,她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粉嫩的脸颊。每当我和她站在一起,就会听到旁边的人笑着说:“看,小姑爷和小姐多般配啊!” 这样的日子持续地并不长久,在我六岁的那一年,施家搬家了。 据说是因为我未来的岳父施谦伯伯在宫里头当侍卫,这几年很得皇上信赖,着实办了几件让他满意的差使,马上就要被提拔做侍卫统领了,所以他们家搬到了更大更漂亮的房子里面。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以后再也没法那样经常地去他们家了,吃不到那些好吃的糖饼和点心了。虽然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依然会去他们气派的新家拜访。 当我渐渐长大,母亲带着我去她家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因为按照礼制,未婚的男女是不应相见的。 脑海之中对于她的印象逐渐模糊,只剩下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回忆起来,也说不清楚是恋慕还是淡漠,也许只是我已经习惯于有这样一个未婚妻了。 我与她之间的变故发生的隆微三年的新年。 那一天,施家按照往年的惯例前来拜望,来的人却全部都是不认识的佣人,由他们的管家带着,送来了贵重的礼物。 他们嘴里说着很客气的话语,交待着他们家小姐即将入宫待选的现实。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情究竟是屈辱还是愤怒,因为在这些感情都还不来及确切地感受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变成了恐惧。 原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被气得当场昏倒! 清醒过来之后,母亲爽快地同意了退婚,然后将所有的礼物和来人都一起赶出了家门,并且一病不起,于是,我与这个未婚妻的瓜葛就这样断了,至少在明面上,礼节上是断了的。 但是我与这个未婚妻真正的彻底决断却是在一个晚春的寒冷雨夜。 那一夜,因为一封莫明其妙的秘信,还有一方流光溢彩的锦帕,终结了我和她之间最后的臆想,却奇迹般的连接起来我和她。终结了我的一个梦,却给予了我另一个更加瑰丽,更加让我沉醉不已怕美梦,同时,还给予了我更加广阔深远的人生,和青云直上的机遇。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于漫天满地的迷茫细雨之中向我走来的浅碧色身影,记得她流动轻泻于地的长长裙摆,记得她碧玉雕刻的莲花额饰。她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那个轻寒的雨夜,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整个生命的轨迹因此而改写。 从那一夜开始,那个如同雪月光华般璀璨的碧绿色身影走近了我,站在我最贴近我心脏的地方,却也站在我触不到的地方,永远遥不可及。 第九卷 夜雨轻寒2 第九卷 夜雨轻寒2 我跃下马背,早有等候在家门口的小厮上前为我牵马服侍。 刚踏进家门,我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明紫色的身影就像是一只归巢的乳燕般扑到我的怀里,带起一阵和煦的清风。 然后她抬起头,柔顺乌黑的秀发之下,是光洁的额头和明朗的眼睛,乌黑的眸子笑起来像是一对弯弯的新月,闪烁着期盼和惊喜的流光:“爹爹,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和娘亲都等了你足足一个上午了。” 她是我的女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明快地像一只飞翔在春天的小鸟,唧唧喳喳从来不肯有半点停歇。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都多大了,傻丫头,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气度,如果让你娘看见了,又要抱怨不停了。” “娘要是抱怨,也不会抱怨女儿,她只会抱怨爹爹您的工作太忙了,整天都没有因家的时候。”她的小嘴撅起来,向我说道,语气里面带着些微的埋怨。 我拍下的手禁不住一滞。 恍惚之间,我成亲已经十五年了,我的妻子是个柔婉温顺的女子,她行事举止体贴有度,操持家务明礼知义,对于母亲也极其孝顺恭敬。 她是个合格的好妻子。 我们之间几乎可以称得上相敬如宾,在外人的眼中,甚至是家里下人的眼中,我们都是恩爱匹配到极点的夫妻。 只是,我却发现自己时常会遗忘了她的模样。 在我们成亲的第二年,她为我生了一个女儿,母亲给她起名叫做紫陌,她极其喜欢这个孙女,虽然儿媳妇没有给她生下一个孙子让她有些轻微的失望,但是紫陌的乖巧伶俐让这小小的失望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我和紫陌一起走向正堂。就看见了她等候在那里地身影,她依然是那样温顺婉转的表情,贤良到极点的举止,只是看着我归来的身影,眼中爆起无法掩饰的喜悦光芒。 我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她这些年一直辛苦地操持这个家,尤其是在我整军在外的时候,而我所能够给予她的却全部都是一些浮华不实的东西。 她上前为我解下披风,然后端来恰到好处地温茶,柔声问道:“夫君一路辛苦了。军中地事情解决了没有?” “已经差不多了。”我接过茶水喝了几口,随口问道:“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尚书令葛大人前来找您,说要商议一些事情。”她说道。 我放下茶水,没有等我发问,她已经说道:“葛大人也是刚刚到,如今正在书房里等候着您呢。” 我没有换下戎装,就匆匆地向着书房走去。 对我童年影响最大的人就是我的母亲,而之后决定了我人生道路的人却是她。但是最关键的那些日子里,陪伴在我的身边,为我指此道路的那个人,却是他,当年地旧卫士子,如今的大齐尚书令葛澄明。 冬日的阳光难得的灿烂,映照在前几天的残雪之上,反射出璀璨的银光。 我推开书房的大门,就看见了站立在书架一侧,端详着花瓶里一枝梅花的他。 在整个天下最混乱地时刻,他曾经站在我的身边,为我指明一条最快捷的道路。对我来说,他既是朝中并肩而立的同僚,也是相交甚笃的朋友。更是教导我的恩师。 但是,自从他也入朝为官之后,我们之间反而变得生疏了不少,至少,他再也没有踏进过我的家门。 我知道,他是为了避嫌,毕竟,手握重兵的朝廷大将与执掌中枢的文臣过往甚密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太后对于他是绝对的信任,因此他反而越发不能有分毫地愈礼。 在相隔了十五年之后的今天,他为什么又会在这个时候踏进我地家门呢? 雪光透入纸窗,映地满地苍白,如同雪已经漫进了房,这一地的雪白之中,葛先生的脸色有几分隐隐的苍白憔悴。 “先生。”我深施一礼,眼前的这个人,在我的心中,永远是我最尊敬的师父,从居禹关到莱州,再到京城的那段日子里,是他教会了我太多的东西。 “隔了快十六年了,再见到这个书房,竟然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葛先生轻叹着说道。 我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先生的容颜。 依旧是神采夺人,洒脱不羁的魏晋风范,只是在不经意之间,鬓角已经有了丝丝的白色。就像是这个冬天的冰霜,悬挂在富丽的房檐上,让人惊觉寒冷的到来。 时间过的真是快啊,转眼已经十几年了。 “这些年来,先生为朝政殚精竭虑,实在是辛苦了。”我禁不住有所感慨地脱口而出。 “心愿得尝,有什么辛苦的?”他带着几分笑意地看着我,说道。 我也笑了,先生原本就是有大抱负的人,如今身在这个朝廷,正是能够让他放心的尽情施展自己才华的地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得逢明主知音,一展所学,不就是天下文武士子最向往的吗? 还没有等我开始询问起他的来意,他已经开口了。 “轻涵,这些年。。。。你有居禹关之中的消息吗?”他转身看着窗外的积雪,忽然问道. 我抬起头,震惊失措地看着他。 为什么会问起他?! 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在这个书房里见到葛先生。而两次的见面,我们都谈到了他。 第一次,是在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之后的第二天,是在那个决定了大齐之后百年国脉的日子里。 我清晰的记得那个震惊剧变的夜晚,那个烟花和献俘大典共同进行的夜晚,也就是成帝和豫亲王以及燕王同时逝去的那个夜晚。 当时,我正在乾清宫正殿里陪同着无数的文臣武将,等候着献俘大典的开始。 燕王倪源的无故昏倒是那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夜晚的开始。 正在百官惊异不知所措的时候,前去后殿寻找成帝的豫亲王也再也没有回来,据说,他坐在成帝寝宫一侧的偏堂里,最后如同倪源一样的衰弱吐血而死。 而成帝的踪迹呢? 紧接着传来的是成帝也驾崩的消息。 那个夜晚,几乎让整人朝廷,整个大齐,整个新生的天下为之崩溃! 大齐的三个顶梁柱被同时送进了宫殿之中,御医和朝臣来回匆忙地行走。 我已经记不起那一天晚上我究竟忙碌了些什么,我只知道,那一晚的忙碌让我几乎发疯。在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我红肿着双眼勉强抽出时间回到了家中,因为我担心母亲会记挂。 夜色迷蒙,母亲正站在房门口等着我,她告诉我,葛先生已经在书房里面等候着我了。 在辽人占据城池的那段日子里,是葛先生命令东来楼的势力保护了母亲的周全,直到光复京城的那一天,对于这位救了自己的性合,并且引导了她儿子前途的师长,母亲充满了敬意和感激。 靠近书房,我的脚步却开始慢了下来。 我推开书房的大门,就看到了一身布衣,悠然坐在桌子旁,摆弄一桌棋局的葛先生。 第九卷 夜雨轻寒3 第九卷 夜雨轻寒3 窗外的雪色映照进房里,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寒梅冷香。 他含笑看着我,招呼道:“轻涵,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过来看看我这一局棋。”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葛先生手中的情报有多么的灵通。那场惊天动地的剧变发生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他必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所有细节,知道了眼前的局势有多么的危险,可是依然在这里悠闲地看着棋局。。。。 我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只是按照他所说的走近桌旁,端详起那盘棋。 白子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却失了中央,黑子抱成一团,却困守一不隅。 “轻涵可知道此时,这一局棋应该如何解开?”葛先生捻着长须,似乎无限烦恼地问道。 我坦然低声说道:“白子已经占据优势只要能够及时地攻入中央,就不难定下大局。” 葛先生按照我所说的,手中摆弄几下,几步之后,就将黑子一一起下,白子占据了全部的空间。 然后他抬头看着我,拊掌朗声笑道:“轻涵所言善也,如此,乾坤可定矣。”目光凌大逼人,恍如利剑。 我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抬头看着他,他炯炯的目光正在凝视着我,对上我探究的视线,他淡然地说道:“轻涵如今手握重兵,只要及时地把握时机,其实可以得到更多。。” 我的心脏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葛先生的话抓住了我内心最隐秘的私欲。 皇上刚刚驾崩了,惶恐之中的百官无奈之下,只能够先将宫中戒严起来,禁止谣言外传。如今京城里面地百姓还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可是,到了明天。。。最迟后天。告丧的钟声就会响彻大齐 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到时候,刚刚脱离了辽人魔爪的他们会是怎样的恐惧与失措呢? 朝中没有了豫亲王和燕王。 遗留下来的权力空白由谁来填补?! 没有了前面的这两座大山,我手中的兵力就是最集中最精锐地一方了。 宫中唯一地一位皇子只有三岁,一个只有三岁的孩子! 这锦绣万里的河山,这弥天盖地的权势,还有她。。。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拒绝这样的**。 “。。。只要轻涵你行动及时,执掌大权就在反手之间。”葛先生淡定的声音继续在我的耳边吐出**地话语:“不过眼前还有一个最大的碍事之人。。。。” 这句话传入耳中,我像是被猛然惊醒一样抬头看着葛先生。我想那一瞬间,我的眼神一定是充满了恐惧。 而葛先生恍如未觉地继续说道:“就是燕王世子倪廷宣。。。” 我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我踉跄着后退,像是不能承受他话语之中的重量。 他所说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依然记得在那个初春的天气里,第一次见到他地那一刻的欣喜,就如同记得自己亲手伤害他,让他痛苦不堪的那一刻的绝望。 那是在我十八岁的那一年,作为大 齐名门贵族子弟地我顺理成章地入宫当了侍卫,也遇见了他。 其实我不是想当侍卫的,我的理想是在沙场之上杀敌建功,成就无上辉煌的业绩,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干地,可是,也许因为父亲的遭遇,母亲对于沙场有着近乎本能地恐惧,说什么也不同意我走上战场,而是让我入宫当了侍卫。 我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变成了推心置腹的知交好友。性格张扬外向的我,和性格沉默内敛的他出奇地合拍。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属于我们的那些日子。记得我们并肩站立在宫墙上,谈论着过往的种种英雄事迹,谈论起各自飞扬的未来梦想时候的豪情激荡;记得我们在宫廷侍卫练功房之内,切磋起一招一式,然后探讨彼此招式的不足与改良时候的欢快畅意;记得那一次次把酒言欢地痛快。记得那一次次坦诚夜话的信任。。。。。 我曾经以为,那些意气风发,谈天论地,那些仗剑比武,欢笑打闹的日子能够持续很久很久。久到能够贯彻我们的一生。 但是这段友情却终结在隆微四年的那个春天。 我的剑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杀意,如同最阴狠的毒蛇。咬住他的喉咙。我亲手将寒冷的剑刃刺入他的胸口,看着他殷红的血顺着我的剑流下来,滴落到地上。 我的眼睛被刺得发烫,刺痛地就要燃烧起来。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也不敢去承受自己背叛之后的结果。 那冰冷的剑刃刺进了他的胸口,也刺进了我的心脏。终结了我年轻时候最真挚,最温暖的一段感情。 再后来,当我们两个真的达成了梦想,真的站在了沙场之上,成为这个时代叱咤风云的人物的时候,我们之间却已经隔上了难以逾越的隔阖。 是时局,是机缘,是家族派系,是利益纷争,让我们最终走向生疏以及敌对。 可是,无论我们是敌人,还是朋友,那段温馨的日子却是我最宝贵的回忆。 记得那一夜,葛先生依然有条不紊地在我耳边分析着,淡定的语气之中隐含着森森的杀机:“。。。豫亲王手中的势力此时群龙无首,只要轻涵你出面,多费心机,不难收归旗下,而燕王部属则不然,倪源一死,世子倪廷宣就是他们的主君,此时必须在这里杀了他!只要杀他,将来的天下必然是轻涵你的!只要你杀了他,一切大局可定!。。 杀了他。。。。。我无法想象这个词藻的真实含意。 就如我无法想象将手中的剑再一次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刻,仅仅是想象,沉重的负罪感就 让我疼痛地近乎死去。 原来,人不能重复背叛自己的朋友两次,至少我做不到。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葛先生直入人心的凌厉眼神。 半响,我苦笑起来,说道:“先生此时何必这样试探轻涵呢?先生心中其实早就有了计较,轻涵必定唯先生之命是从。” 听着我的回答,葛先生的眼中爆起耀眼的光芒,其中又隐含着一丝欣慰。 我心中已经了然。 朝政一道,不过是制衡二字,倪源与王家并列的时候是如此,倪源与豫亲王并列的时候也是如此,如果一方的势力过大,无论大的是哪一方,都是朝政不安的因素。 如今燕王,豫亲王相继过世,朝中群龙无首。而乱局之中,最真实的莫过于兵权。 朝中三方面的兵权实力当中,豫亲王手中的派系是地方的门阀势力,一旦失去了首领,马上会散乱不堪,自然期待将来有强有力的人选来重新统合。 再就是我手中的兵马和燕王倪源忠遗留下来的势力。 眼下的乱局对于中央朝廷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危机,但也是前所未有的机遇。只要由朝廷出手,统合了地方势力,而同时还有我的势力。。。。 只要能够保证我们这两支兵马的忠诚和稳定,朝政就可以一路平稳无碍地走下去,只要我没有异心。。。。。。 第九卷 夜雨轻寒 4 第九卷 夜雨轻寒 4 我承认我有过野心和欲望,只要是男人就会有野心和欲望可是我无法忍受需要用伤害他的代价完成这样的野心。 不仅是他,还有她。。。。 我还记得自己在听到神武门上的尖叫惊呼之后,急速奔上城墙,而映入我眼中的,恰巧是她虚弱的身影沿着城墙缓缓倒下的那一幕,那一刻我眼中没有了漫天的灯火烟花,没有了倒在她身边的帝王,唯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蔓延到心中,直到此时此刻依然记忆犹新。 就在那一夜,我无视了臣子的礼节,将她抱起,然后匆匆地奔下城楼,惊慌地高声呼唤太医。 我记得她在我怀里,简直单薄轻软的可性,仿佛一阵细风就能够将她带走。 我抱着她返回寝殿,半路上,却被另一个匆匆赶到的人拦住,是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位冽总管,他从我的怀里接过她。 最后,她苍白的脸色映入我的眼中,然后就消失在了茫茫深远的宫殿里。 那一夜的短暂拥抱,就是我与她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单薄伶仃的感触还停留在我的怀中,而她已经消失在了我看不到,触不及的地方。 其实在那个轻寒的雨夜,在那个碧绿色身影映入我眼帘的那一瞬间,我的路就早已经被注定。 而且注定只有一条。 我平整自己的心情,问道:“莲妃娘娘。。她如今怎么样了?” “娘娘身体无碍,只是因为受到打击太大,暂且还是昏迷着。”葛先生颔首说道:“太医已经在仔细诊疗了,相信并无大碍。而且。。。。娘娘又有了身孕。。。”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震,瞬间的沉默之后,我抬头看着他,问道:“先生认为轻涵下一步应该如何做呢?” 。。。。。。。 在第二天的朝堂上,我和廷宣两人事先没有经过任何的接触,却并肩站到了一起,共同拥戴年仅三岁的皇子继位,既然我们两人已经率先表态,地方的各种势力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这让所有地人都惊异不己,难以相信我们两个之间并没有过任何的私下协商。其实,在那一剑之后,我和他之间就再也没有了私下的见面。 在一个只有孤儿寡母的虚弱政权之中,两位手握重兵的将领却都没有丝毫做权臣的意图,这在历朝历代的历史上只怕也属于罕见吧。 朝臣在这样诡异的统一之下,再也不用费心去思量计较自己所需要投靠地派系,全心全力地准备操办仪式,送别旧日地一切,迎接崭新的朝廷。 之后就是一帆风顺按部就班的成帝葬礼以及新帝登基大典。 在登基的那一天,在崭新的一切开始的那一刻,他上了辞别的奏折。她几乎当机立断地允诺了。快地让那些正在疑神疑鬼的朝臣们禁不住怀疑这其中又要包含什么阴谋。 然后他离开了京城,那样的决绝失落,我想不到一直淡然宁静,煦如和风的他也会有如此决然的一面。 在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天,我没有去送别,我只是站在城楼上,遥遥地看着他远去的队伍,一直站了很久很久。。。。也许对于他内心深处隐秘的爱恋与悲伤,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更加清楚。 此后,整整地十五年,除了边关行走的正式公文,我与他之间再也没有联系,再也没有见面。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 为什么?在相隔了漫长的十五年之后,这些深深隐埋在我心底的过往却又被提起了,还是被眼前的这个人提起。 我疑惑地神色分毫不落的映入了葛先生的眼眸中。 他脸上忽然浮现出了苦涩的笑容,半响,他方轻声说道:“太后。。。。”那神情像是个疲倦的老人在说起自己地孩子。 他接下来的话语让我难以置信,让我可以称得上是久经风霜地理智几乎崩溃。而思绪也在同一时间彻底凝滞了。 当我终于理解了他话语之中的意思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答应下来的了。 。。 送走了葛先生,紫陌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看到了我的脸色,她睁大了闪亮亮的眼睛,问道:“爹爹,你的脸色有些不好,葛大人刚刚说了什么了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失神地看着窗外的寒梅,那深红的色泽映在我的眼中似乎是要燃烧一样的灼热。半响,我问道:“你入宫服侍的这些日子,见到。。。太后她。。。她最近如何呢?” 紫陌在今年的秋天,和数名贵族女子一起奉召入宫,充做女官侍奉宫廷。这一次是因为快要过年的关系,太后下了恩旨,放这些女官回家探亲。 “太后啊。。。”紫陌说道:“太后她很好啊,一直很健康,不过。。。”她犹豫了一下,侧着头,回忆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言词。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提起,然后听见她继续说道:“不过。。。。太后的心情好像一直不太好的样子,有时候好像会有那种很孤单,很落寞的神情,不过却又一直很和蔼。。。啊,我也说清楚了,爹爹深得太后的信赖,几乎每天都会商谈国事,难道不是更加清楚吗?。。。。” 孤单吗?落寞吗? 我低下头,这样的心情,我怎么能够清楚?我又如何有机会去了解? 她在深远的宫墙之内,而我在重重的宫门之外,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已经是永远都无法逾越的了。 也许,葛先生的提议是对的。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却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紧紧地拽住。低头一看,是紫陌微微带着嗔怪的目光,“爹爹这次会在家里住几天啊?马上就要过年了,难道也不得闲吗?紫陌过了年就要回宫里去了,到时候要多少天才会见到爹爹啊?” 我笑了起来,也许,我已经忽略她们母女太久了。 “这一趟不用出去了,我一定多陪陪你们母女。”我抚摸着她的头,和蔼地说道。 听了我的话,她笑起来,眼中闪烁起欢愉的光彩,不停地摇动着我的胳膊。 我的视线却错过她,投注在书桌的笔墨纸砚上。 记得以前我和他比武,虽然总是我赢得多,但是我却知道,其实我的武功是不如他的,都是他在让着我而已,尤其是在周围围观的侍卫兄弟们比较多的时候,所以在那一场决定了我们命运的比武场上,我使出那种卑劣的手段。 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想不到这一次还是这样,表面上赢的人是我,其实,赢的人。。。是他。 我曾经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站的离她最近的男子,是这个世界上陪伴她最长久的男子,可是现在看来。。。。。 我浅浅的一笑,心中有些微怅然,却也有一线解脱。 第九卷 夜雨轻寒 完 此花独幽 第九卷 夜雨轻寒 完 此花独幽 冬天的风总是萧瑟凄冷而边关的风尤其如此。 从居禹关雄的城楼上放眼望去,巍峨俊秀的山岭隐没在层层的云雾之后,天边都是低低的,厚厚的去朵。想必不久,就会有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而至,让整个高耸的边关变成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 每当大地覆满了洁白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想起太掖池天香园的那一场洁白的雪。 来到这个边关已经快要十六年了,十六年就像是转眼的一瞬间。 在相隔了十六个春夏秋冬,十六载日月轮回之后,想起她,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场雪,依然清晰的像是发生在昨天。 落在富丽奢靡的宫殿园林里面盛开的梅花枝关上的雪,和落在这边关朴拙雄伟的城墙上的雪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有所不同的,只是站在它们旁边的人。 我依然记得见到她的第一眼。 那是在隆微三年的冬天,是在天香园一眼望不到头的层层花海漠漠积雪的一侧。 那时候的我,是一个宫中的侍卫,而她,是一个盛宠的宫妃。 她素衣翩翩的身影迎风伫立在岸边,眉淡如烟,眸澈如水,明明离地极近,却仿佛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这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仅仅是第一眼,她的形象就深深地刻印在了我的心里。 也许,是因为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个人。 记记这中,那一个人也有着这样朦胧雅致的气质,只要她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变得迷蒙起来。 她就是我的母亲。 从有记忆开始,我和母亲就居住在一个单独地小院子里面。 那所院子坐落在倪家府邸的最西北角落上,规模并不大,却精致地出奇。半月形的庭院左历这处水池,清澈的水流顺着怪石嶙峋的假山流动倾泄,宛如泻玉流珠,泠泠作声,院子里植满了郁郁葱葱的枫树,秋天的时候,会变成血一样的嫣红。 我地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我甚至无法形容她的美丽,因为那样的美,在我心中已经难以找到确切的词语来形容。 她喜欢独自坐在房檐下的横栏上,用一种我永远无法琢磨的表情,看着院子里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据说,我地母亲曾经是个倚门卖笑的欢场女子,据说,她是在父亲那场轰动齐京的迎娶大齐名门贵女的隆重婚礼正在进行的时候找上门来的。虽然我一直怀疑,为什么像母亲那样仪容高贵的女子会是一个娼门女子,但是所有的人,都众口一词地用不屑地语气谈论着这件事,容不得我有丝毫的异议。 母亲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也让年幼的我束手无策。有时候,她很温柔,她会轻柔地帮我整理好因为在院子里淘气而弄乱的衣服,充满了怜爱和慈祥。但是有时候,她会用一种近乎刻骨地眼神望着我,那眼神冷的像是尖锐的冰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里,骨头里。让我从心底发凉,让我惶恐失措,无地自容。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母亲这样生气。 甚至有时候,她会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口中喃喃地说着我听不懂地话语。而下一秒钟,就会猛地用力抓住我的胳膊,看着我像是看着最刻骨痛恨地仇人,恨地咬牙切齿,恨的苦痛不堪。 但是大多数时候,她是静默而且温柔的。 我只能够尽力陪伴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不去惹她不高兴。 记忆之中,父亲从来没有踏进过我们居住的院子大门。 当我五岁的时候,有管理的仆人走进我们长久冷寂的院落,把我带出了那里,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此后,几乎每一天,天刚刚破晓,都会有人准时前来,将我带到书房,督促我学习文章,练习武艺。 有时候是卢先生他们,有时候是别的人,父亲的身边有很多的人,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本事,父亲会每隔一段时间给我安排不同的师父。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父亲他亲自教导我兵法学识,武功招式。他懂得比所有的人都多。 父亲的要求极其严格,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考验我的文章和武艺,一旦让他失望了,就一定会有重重的责罚落到身上,而表面的好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满意的眼神。 但仅仅就是为了那一个眼神,小时候的我也会每天拼命地练武习文,不分寒暑昼夜。 父亲不止我一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但是我见到他们的机会并不多,或者说,见到妹妹的机会还多一些。 记得在我七岁的那一年,我正等待在书房里,等候着父亲下朝回来指点我的功课。这时候,我听到旁边的窗子那里传来一阵“絮絮簇簇”的声音。 是老鼠吗?我疑惑地看向那一边。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窗台上,她有着粉嘟嘟的脸蛋和四肢,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入侵者,她正在试图从窗子攀爬进入书房。我不知道她是借助着外面的什么东西爬上了这个明显比她还要高得多的窗户,不过很显然,她遇到了一个难题,窗子的这一边,并没有可以让她借力的东西。 她短短的小胳膊支撑住窗扇,跨坐在窗台上,左顾右盼,希望能够找到一条通向地面的道路。 她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我。 “你。。。。。”她奶声奶气地嗓子喊了起来:“赶快过来帮帮本小姐。” 我依言走过去,将她从窗户上面抱了起来。 如果不是这几年的习武让我的臂力强了水少,七岁的我还真的没办法抱起她胖嘟嘟的小身体。 “你是谁啊?爹爹的书房可是不能让别人进来的。”她的双脚站在了地面上的时候,立刻抬头问道, 爹爹?! 她是我妹妹,那个嫡母生下的只有三岁妹妹?我低下头看着她圆圆的脸蛋,心中立刻升起一阵暖意。 看到了我的眼神,小丫头却只是撇了撇嘴,说道:“看在你帮我下来的份上,我就不告诉爹爹了,你赶紧出去吧,小心要是让管家看到了,会狠狠地打你板子的。”说着,一边拍拍小手,试图将我向门口推去,“记得以后不要偷偷跑进来了。” 好像你才是偷偷跑进来的吧?我看了一眼旁边的窗子,或者说是偷偷爬进来。 我低下头无奈的对着坚持要赶我出去的小丫头说道:“我不是擅自跑进来的,是父亲让我呆在这里等他的。” “父亲?”她的动作停止了,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疑惑地问道。 我低下身子,蹲到她面前,笑着对她说道:“我是你的哥哥,我叫做倪廷宣。” “啊,你就是母亲说的那个妓女生的儿子啊?”她终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说道。 虽然完全是童稚无心的话语,但是依然在我的心底里深深地刺了一下。 靖昌郡主不喜欢我们母子的事情我也偶尔从不谨慎的下人口中听闻过。那时候的我,虽然并不了解妓女那个词汇的确切含意,但是从谈论起这个词语的下人们那种难以掩饰的轻蔑眼神就可以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的词语。 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回答,而且接下来似乎也不必我来回答了。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是父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第九卷 此花独幽2 第九卷 此花独幽2 “爹爹。。。。”她高兴地叫出声,然后蹦跳志来,欢愉地像是一只春天的小鸟,扑向父亲的怀抱。 但是父亲却并没有抱起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扑到自己的腿上,像是一只小动物那样死死地挂在上面。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问道:“是谁让你进来的?” 小丫头仰起头,似乎被父亲难看的脸色吓住了,瑟缩了一下,随即鼓起勇气说道:“我是爬窗户进来的。” “爬窗呢?”父亲的声音扬了起来,他抬头扫视了一眼半掩着的窗台,转身对着外面,声音平和淡然地问道:“今天在书房轮值的是谁?” 门外传来一声带着颤抖的回答:“是李雷和沈毫。。。。” “依照规矩惩办。”我听到父亲用不耐烦的声音说道,回过头,看到依然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儿,又转过头去,扬声呼唤道:“叫后房的人过来把小姐送回去。” 外面连接几声称是,各自按照吩咐去了。 马上有人上前,想要将小丫头从父亲的腿上抱起来,但是她死活不肯放手,挣扎了半天,终于“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父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亲自躬身拍拍她的头顶,抱起她,将她将给身边的人,送回了嫡母的房间。 从头到尾,父亲只与她说过一句话。 进了书房,父亲的脸色阴沉地可怕,我不敢与他对视。低下头的时候,却听到上面传来父亲的声音:“不必介意这些话。” 当我错愕地抬起头时,发现父亲已经转过身去了。他真地说过那一句话吗?还是仅仅是我的错觉? 之后,我依然会在固定的时间到书房里面,也还是时常会见到她的身影。 好像这个书房对她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力,让她屡教不改,让她持续不断的试图侵入到这个空间里面来。虽然在父亲这座冰山地面前,她所有的努力一直都是徒劳无功。 慢慢地,我与她熟悉起来。 其实,我能够感觉到,父亲很不喜欢看到我亲近嫡母还是弟弟妹妹,而实际上,嫡母她也不喜欢看到我和母亲,所以,在我地记忆里,对于嫡母和弟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家宴上面,隔着遥远距离地一眼。遥远到我甚至无法精确的回忆起他们的容颜,但是只有她,却日渐深刻。 虽然她对我一直是一种不友好的姿态。我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得罪了这个家里的娇小姐,总而言之,她对我有着一种非比寻常地愤恨,好像我是抢了她童年最好的糖果的罪魁祸首,时常会想尽各种方法来捉弄我,每一次我在雪里被父亲罚跪的时候,她都会跑去幸灾乐祸地冲着我做鬼脸。 日常地生活之中,我和母亲的日子并不困难,也许是因为父亲从来没有踏进过母亲的房门,所以对于这个有也如同没有的侍妾,靖昌郡主勉强能够让自己保持视而不见的主母风范,而下人们在父亲的严厉训斥之下,也从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只是我不明白父亲他为什么从来不增近我们的院子,好像看起来对我们漠不关心,却又时常关注府中的下人我们地起居饮食。 在书房里面,我偶尔也尝试着在他面前谈论起母亲。 我发现,当我在他面前提起母亲的时候,他并没有生气或者厌烦,他会用很专注的眼神看着我,仔细地听着我讲的每一句话。但是他自始至终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赞许或者反对的话语,也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改变态度踏进过母亲的房门一步。只是在每次我说起母亲的时候,他都会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用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专注的神情。 父亲这种异样的沉默偶尔也会让我觉得慌乱不安,却又寻不到丝毫的端倪,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流水般随和自然。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姿态继续着。 成年之后,我按照父亲的安排,像众多的贵族子弟那样入宫当了侍卫。 对于当侍卫,还是走上沙场,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虽然关于这个话题,是轻涵经常抱怨的焦点。 后来我回忆起种种变故,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没有入宫当侍卫,也许也就不会遇见她,遇见纠缠我一生的牵挂。 对于这个假设,我说不清楚是幸运抑或者是不幸。 反正不可动摇的现实就是,我遇见了她,并且让她占据了我的全部思绪。 一切都已经发生,不可动摇,也无可挽回。 我曾经以来,自己的日子就是那样平淡地过下去了。介理在隆微四年的那个春天,我的人生却开始不受控制的走向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方向。 决定性的变化始于那一天,那个闪烁着惊雷和暴雨的夏末天气里。 自从年前被刺客所伤,父亲一直闭门不出,辞去了所有的军职大权。 虽然南陈战场上战事正酣,但是父亲依然赋闲呆在家里。 在五月的那一场比武中,轻涵的一剑让我身受重伤,也许,被那冰冷的一剑刺伤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内在心弦的一角。 我不得不告病在家中。 对于我这样让他失望的表现,父亲却奇迹一样没有任何的气恼,也许是因为那段时间他忙碌的出奇,忙碌到没有时间来对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表示失望了。 我的伤势在不久之后就会痊愈无碍,但是我却没有回到宫中,不仅仅是因为想要逃避那两个身影,而且,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在那个盛夏的天气里,母亲无法再依靠在横栏上,出神地看着远方了。 她病倒了。 请来了诸多的京城名医和宫中御医,每一个前来看过的医师,都给予出一个让我绝望的诊断结果。 母亲甚至根本不想看医生,每一次请来医师的时候,她都是冷淡轻漠,如同躺在病榻上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甚至在精神最好的时候,她也只是冷笑着看着我,说道:“让他不必再白费心思了。”然后会冷冷地转过头去。 她以惊人的速度憔悴下去,让我束手无策,让我惊惶恐惧,让我不知道用何种方法来挽回这注定逝去的一切。 直到那个夜晚。 那个被惊雷和暴雨充斥的夜晚。 那一天,她忽然把我叫到了床边,然后她看着我,眼神之中有留恋,有慈爱,也有说不清楚的复杂。 她的脸色苍白憔悴,眼睛却明亮的出奇,其中隐含着奇异的色彩,好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又好像是在期盼着最后的解脱。 然后她看着我,用虚弱的声音轻笑着说道:“你去,把我梳妆匣子里面底下的暗格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过来。” 我满是惊异的依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了,在这个院子里居住了二十三年,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母亲有着这样的秘密。 暗格里面的是一卷画轴。 第九卷 此花独幽3 第九卷 此花独幽3 我拿着那一卷画轴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母亲微一示意,我打开了它。 画中是一株花,一株梅花,淡淡的笔韵勾勒出挺拔的花枝,半开的花朵娇弱堪怜,洁白的花瓣如同柔润的珍珠,覆盖在其中的点点冰雪更加为这枝幽雅的花增添了如冰雪般清冽朦胧的气质,画中明明是一株花,但是在看着这幅画的时候,我却感觉自己是在看一个人,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就像是。。。就像是已经看到过无数遍的斜倚在横栏上的我母亲。 没有等 我出言疑问,母亲的话语已经在我耳边缓缓开始,她似乎是在讲述一个曲折的故事,又像是在倾诉一段隐秘的感情。 “。。。。曾经有一个国家,它是个强大而富裕的国家。。。” “这个国家有一位公主,她的血统是天下无双的高贵,而她的容貌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风华绝顶。甚至连那个国家最有名的大才子,大画家,也称赞她是他生平游遍天下所见到的最美的五个女子之一,并且将她画入自己窗尽毕生精力完成的五幅图里面,赞美她是珠凝冰雪。 “她既然有这样天下无双的资质,当然也要配天下无双的夫君。“ “在她成年之后,为了她的亲事,当时作为皇帝的她的嫡亲哥哥,和她的母后都费尽了心机,力图在整个国家的贵族少年里面挑选出一个合适的能够与她匹配的人材。” “于是,几乎所有的权贵名门子弟都云集京城,渴望成为她的夫婿。” “终于这位公主挑中了一位豪门子弟,并且禀报给自己的母后希望能够为她主婚。听到了公主相中地人选,母后和皇兄都有些惊异,这位年轻人在他们的眼中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虽然这个年轻人出身最高贵的书香门第,最悠久的豪门贵阀,相貌才学也都是数一数二的人材。” “当时的那个国家重文轻武,这个年轻人却偏偏喜欢习武,虽然也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但是他入朝为官走得也是武将一路。这样,一年的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奔波在边关各地,很少回到京城,而母亲和哥哥都是舍不得她远嫁边塞吃苦受累地。” “他们不知道她内心地小秘密。那个年轻人在少年的时候曾经是她的皇帝哥哥的伴读。居住在宫中很长一段时间。其实,早在那时,她已经对那个卓尔不群的少年一见钟情了。” “既然公主坚持,大家都同意了这门婚事。” “两人在一个深秋的喜庆日子里成亲了。婚后的生活和美幸福,夫妻恩爱。。。。” 母亲地话到了这里滞了滞,她沉默了一瞬,然后讽刺地一笑:“也许,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白头偕老,才子佳人的匹配夫妻吧。虽然驸马拒绝了皇帝将他提拔官职留在京城的提议,还是奔波在边疆,很少有回到京城的机会,使得公主经常一个人独守空房,但是她依然会无比幸福地期待着她夫君的归来。” “太深的感情,让漫长寂寞的等待都变成了一种幸福。。。。” “可是在之后不久,事情有了变故。”母亲地声音依然平淡,但是却开始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一个更加强大的新生国家开始入侵他们的国家。一开始,没有人觉得惊慌,他们太过于迷信自己强盛的实力了。可是到了后来。边关地城池连续不断的被攻破,一封封告急的文书被送进朝中,他们才惊觉,他们的国家虽然富饶繁盛依旧,但是实际上,却因为长久的和平而武备废弛,国力日衰。” “已经承平久地士兵和将领们根本无法抵挡那些久经沙场的精兵良将。只能节节败退。敌人地兵马已经逼近了都城,无论是皇帝,太后,还是朝臣都惊惶失措。” “而那个天真的公主却并没有担心,她像是迷信一样地信赖着自己的夫君,那时候,她的夫君,正担任着防守东部一处边关重镇的将军,她无比固执地相信着,她的丈夫会回来,回来救这个国家,回来救她,还有她的孩子。” “那时候,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但是最终她没有等到她丈夫的归来,她等到的是他叛国投敌的消息。。。。”母亲的脸上隐约地浮现出一丝凄楚和挣扎,仿佛隔了长久岁月的陈年旧伤口,此时又被生生地割裂,然后发现,它疼痛依旧,甚至更深。。。。。 “。。。。。身在重重深宫之中的她不能够相信这样的谣言,她甚至宁愿与他一起殉国而死。她不能够相信他才华横溢的丈夫是这样卑微的小人。她坚持着要去亲自寻找她的丈夫。在京城一片危机的时候,在四处兵荒马乱的时候,她的皇兄和母后自然阻止了她的去路。。。。” “。。。。但是有一个人却暗中帮助她,帮助她离开了京城,就是当年为她画像的那位大才子。他不仅是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子,而且也是一个见识卓绝高远的人。” “他亲自带着人将她护送到了城外,然后,他交给了她一副画。就是当年为她绘制的那副宵像。并且告诉她,他观察时局,感到京城这一次多半是不能保全,朝中其实已经出现了迁都北上的朝议。他们早已派人暗中库里面百年积蓄的珍宝和银两都秘密运送出京。” “如果这一次京城能够保全,他们自然就会迎接我回去,如果无法保全,那么希望我能够趁着个时机先逃出去,而复国使用的银两都隐藏在那一卷画轴里面,由我带出城去,算是为梁国留下最后一线希望吧。” 母亲的语调已经开始迷蒙,分不清楚“她”和“我”的区别。 伴随着那幽幽的声音,一种巨大的恐惧从我的心底里蔓延上来,我不想听,不想看,可是,所有的话语却依然一字不漏地进入我的耳中。 不用她继续讲述,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故事,已经知道了那个公主是谁,也已经知道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窗外的天空划过亮的刺眼的闪电,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鞭苔着这人尘世。 在这件熟悉的小屋子里,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一种从来没有见到的璀璨的笑容从她的嘴角慢慢绽放。 她缓慢的声音像是亘古的咒语紧紧地缠绕住我。。。。。。 “。。。。其实我也没有跑多远,他早已经派人在那里等待着我了,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他冒着被他的那个新主子杀头的危险,为我谎造身份,将我藏匿在府邸里面,不就是为了这幅藏宝图吗?”她的视线慢慢转入我手中的那副画轴上,嘴角扬起淡漠的轻笑,断断续续地说道:“如今,我给他了,也免得他再费尽心机。。。。是拿着讨好他的新主子,还是自己留着。。。留着为了再一次的背叛。。。。都随他了。。。。。” 我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着,我的心脏狂跳不已女兵像是要破胸而出,耳边响起雷鸣一样的轰鸣声,比窗户连绵的惊雷更急促,更剧烈。 这样残酷的现实让我震惊,让我窒息一样的悲哀,让我猝不及防地溃于一旦。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看起来平淡静默的母亲会有这样的遭遇,和惊人的身份。 我也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这个小院子里面孤独地居住了二十三年,虽然我与她朝夕相伴,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迷茫之中,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胸口溢出,却又被牢牢的束缚住,寻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巨大的压力之下我甚至连悲哀的感觉都要失去,只余下战栗的空白,伴随着母亲轻漠的笑容和晦暗的声调将我团团笼罩。 忽然,狂风从我的身后呼啸着扑进屋子。 飘摇的烛火挣扎了几下,就全部熄灭在这急促的风雨里。 我满是惊恐地回头望去,就看到了父亲高大的身影,在我期待了二十三年之后,终于第一次出现在母亲的房门外。 第九卷 此花独幽4 第九卷 此花独幽4 我满是惊恐地回头望去,就看到了父亲高大的身影,在我期待了二十三年之后,终于第一次出现在母亲的房门外。 在那闪烁璀璨的白光之下,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身影前所未有的虚弱,背后的闪电似乎将他深刻的容颜勾画地出奇的落寞。 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我踉跄着离开了房间。 隔着朦朦的雨线,我已经模糊的视线隐约看到,母亲她用最后的力量转过头去,她微薄的衣袖像是一只冬日的蝴蝶,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父亲一眼。 我向来坚强高大的,似乎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压垮的父亲,在母亲的床榻之前茫然失措,他仿佛是在对抗着什么,剧烈地颤抖着。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这让人崩溃的重量,他跪倒在她的床边,轻轻把头依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回过头去。 外面已经下起了暴雨,连绵的雨滴像是倾泻的箭矢,交织成硕大无比的水之幔帐。地上升腾起层层的水雾,天空变得一片迷蒙,在这漫天满地的空朦之中,我已经辨不出自己的位置,寻不到自己的方向,仿佛天地之中只剩余了这雨声,这风声,这雷鸣声。。。。 很久之后,我试图去思考父亲在那一夜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上恐怕没有比天下比霸业更加重要的东西了吧。可是母亲吧?我呢?还有妹妹呢? 当他为了那高远的目标而把身边地一切都舍弃的时候,夜阑人静之时。他可是会有稍许的迟疑?可是会有些微的后悔? 我无法理解也不敢去想象。 母亲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父亲。 而在那一夜的失态之后,父亲却已经迅速地完全地恢复了日常地忙碌和冷静,甚至比以前更加忙碌,更加冷静。 我不了解他在忙碌些什么,我只能够放任自己消沉下去。游走于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院子里,仔细地思考回忆着母亲曾经地种种日渐沉醉不能自拔。曾经抚摸过无数遍的横栏雕梁。曾经戏耍过无数次地水池树丛都开始变得模糊遥远却又熟稔流畅。 秋去东来,我感受不到身边季节的轮回。也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恍惚之间,仿佛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脱离。 直到几个月之后,父亲告诉我,他已经上奏安排好回乡祭祖的事务,我才逐渐从这样的失落之中解脱。 然后,我带着母样的骨灰按照父亲地安排回了故乡墉州。 在墉州边关高耸的城墙之下,我听闻了父亲苦心筹划了二十多年的一切。 这样翻天覆地的阴谋让我震惊失措,让我惊恐莫名。 然后,我地心中浮现起她的身影,浮现起她们的身影。 父亲把多少东西留在京城里。留在辽人的手中啊,嫡母,妹妹,还有她。。。。。 我生命之中宝贵的并不多,却要接二连三地去承受这样失去的打击。 我派人暗中潜入京城,去寻找她的下落,去打探嫡母和妹妹的情况。每一条消息都让我失望,对于重要地人质,辽人的看守严谨地出奇。而对于她,更是连一丝存在的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她仿佛就是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 这样的消息禁不住让我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仿佛她在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拥有着我所不了解的秘密。 沧海桑田,聚散离合,世事总是奇妙难言。 在我自己都讲述不清楚的一次机缘之下,我和她竟然竟外的重逢了。 在天下局势变得更加迷蒙难测的时候,与她的重逢带给我的是纯粹的喜悦。 就算是知道了她背后的秘密,知道了她其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宫妃那样的身份,也并没有冲淡这份喜悦分毫。也许,在我的心中,早已经明白的,她并不是一个简单柔弱的女子,不是一只被困锁在重重宫墙里的笼中鸟。不是被养在深深宫阙里的盆中花,她的眼中有广阔的世界,她需要的是足够她飞翔的蓝天和大地。 我和她一起回到了墉州。 而紧随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到来的,却是嫡母和妹妹,以及倪家存留在京城所有家人的噩耗。让我从喜悦的巅峰瞬间跌落入了万丈深渊。 我想起童年时候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那个胖嘟嘟地固执地反复攀爬那一扇窗户的小女孩。 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打击,只有用疯狂珠工作来麻痹自己。 我也无法想象父亲会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切。我只知道,之后父亲迅速地挥师北上,与耶律信决战在城外,并且向来谨慎的父亲因为急躁抢攻而身受重伤。 其实,妹妹她们在父亲的心里,在父亲充斥满了铁与血的内心深处,也是占据着一个重要的地位的吧。 我忽然记起很久以前,他在书房里面听我讲述着母亲的日常。有一次,我向他说起母亲最近喜欢对着秋天嫣红的枫叶发呆的时候,他有了片刻的失神,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叹一声,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有时候,他心情好起来,也会踌躇满志地说道:“男儿于乱世,当提三尺青峰,立不世之功。廷宣,将来你的功业一定要强过我才行。。。。。” 。。。。。。。。 也许个人的力量在历史变化的洪流之中是微薄不可见的,天下局势的变动是不会因为个人的悲伤或者愉悦而有片刻的停留。在内心的伤痛还没有痊愈的时候,我就不得不瞩目于未来的大局,开始率领倪家的兵马,按照父亲的指示,北上远征了。 然后我和她相伴一路北上。 踏过千山万水,走过茫茫草原,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起谈论明天的战事,在冬雪初至的时候一起说起过往的种种,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朴素的土墙边,她的身影在我的心里烈烈燃烧,留下惊心刻骨的美丽。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在日以继夜的行军中,她像是一株悠然开放的花朵,照亮了整个肃杀血腥的战场。 当她欢笑的时候,我的内心也热烈欢腾起来,当她悲伤的时候,痛楚也会充斥着我的胸膛。 那一夜,我们共同面对着高高悬挂的地图,面对着不可预测的未来。心中的话语禁不住脱口而出。我悚然警觉,可是,已经说出口的话语无法收回的。心中带着悔意,也带着隐隐的期盼,复杂的感情交织成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却只是怔怔地凝视这那橘黄色的点点烛火,久久没有转移视线,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她就好像是一只飞蛾,要扑向到那色彩温暖却滚烫致命的火焰之中了。 她最终是以一种逃避的姿态躲避入了帐内,留下了身后苦涩失落的我。 那一段日子,就是这样甜蜜和酸楚交织出现,迷茫和坚定浮动轮回,激烈之中有着淡淡的温馨,繁忙的奔波也不再劳累。 这样的日子结束在了京城传来剧变的那一刻,虽然我无法了解,轻涵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深思熟虑,静待时机的人。也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们都在慢慢地改变着。总之,他的成功,又一次扭转了整个天下的局势。 于是我与她,重新返回了京城,返回了那个一切纠结发生的地方。 第九卷 此花独幽5 第九卷 此花独幽5 在轻涵一剑刺入我胸口的时候,我以为没有比这个更加冰冷的伤害了,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母亲的过世。在母亲过世的时候,我以为没有比这个更加绝望的悲哀的,可是,不久之后,就是妹妹的死。在妹妹出事的时候,我曾经以为,自己一生再也不会经历那样深入骨髓的疼痛了,可是,在那一夜,在天统三年的那个上元之夜里,还是体会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更重的伤痛。 那是比轻涵的利剑更加冰冷彻骨的寒意,那是比母亲幽幽的倾诉更加噬心入腑的悲哀,那是比妹妹凄烈的遭遇更加锥心刺骨的绝望。 她轻轻的一句话,在我的耳中却像是那一夜的电闪雷击,响起琴毁弦断一般凄厉的嘶鸣。 原来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从来没有真正走入她的内心深处。 就好像我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的母亲。 在她素衣翩翩的身影之后是怎样的滔天巨浪,在淡如烟,澈如水的眉目之间隐含着怎样的惨烈倔强,我从来不知道。 我所有自以为是的了解,都是隔雾看花,虚幻飘渺。 她纤细的身影像是在逃避一样的踉跄着奔出乾清宫的侧殿,也奔出了我的生命。 她的离开是那样的突兀,就好像她的出现,同样让我措手不及,也同样让我无法挽回。 我以为那一夜会永远没有尽头,但它还是结束了。结束在她奔出殿门的那一刻,结束在父亲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 那一刻,我的视线里面已经没有了她。 我走近了父亲,握住了他地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我感受到他从来都是强而有力的手在逐渐变得冰冷虚弱。 最后,父亲对着我笑了。 他想要说什么,却只是让血迹和生命更多更快地从他的口中溢出。 他挣扎着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我俯下身,为他从怀中最贴近心脏的地方摸出那一副画。然后交到他地手中。 他紧紧握住画,也握住我的手。平静地躺在**,然后只是轻叹了一声。。。。 那一瞬间,我已经明白了他所有地心情。 其实,那些梁国的宝藏早已经落入了谋划深远地父亲的手中,就在梁国破国时候,那些金银财物就已经被运到了墉州。充实了墉州的府库,变成墉州奋起的基石。 那么为什么父亲还将这一副画留在母亲的身边,让母亲以为,他是为了这一副画而将她滞留在身边地呢? 也许,他只是想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只是希望她能够活下去,哪怕是痛苦无比,也能够在他所庇护得到的地方活下去。 他是伤害她最深的人,而这个事实,也在时刻折磨着他。 母亲她可是知道,父亲在人生地最后一刻,想到的不是金戈铁马的铁血生涯,不是锦绣江山的权柄皇座,而是她。。。。。 父亲的野心和我与她之间的层层纠葛都在那个清冷的夜晚嘎然而止。 我将父亲和母亲的骨灰埋葬在了一起。 同时埋葬的还有我地爱情和过去留恋的一切。 然后我以自己也无法描述的心情。离开了那个曾经爱过,也曾经恨过的地方。 。。。。。。。 脸颊上忽然感触到一丝凉意,打断了我迷蒙的回忆。 我抬起头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终于开始飘落了。像是一群迷路的蝴蝶,翩然伸殿开翅膀,飘飞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又是一年的冬天了,在这个居禹关,我渡过了多少个冬天?又看过了多少场雪? 可是,不管经历了多少风霜和雨雪,她的容颜依然清晰地刻印在我的内心深处。 我想起那一夜,在茫茫的大雪之中,紧紧地拥抱住她,她也同样抱住我,这广阔的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下我和她。而除了彼此,我们一无所有。 世间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的底幕,让人看不清楚分毫。 冰雪也不再是单纯冰冷地落下,而是盘旋在我们的身边。。。。。 原来她就像这眼前的雪,初时轻灵飘动,幽静宁谧,然后纷纷扬扬,激烈洒然,而最终却会定格成一副深远悦目的图画,沉寂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永不褪色。 。。。。。。。。。。。。 “将军!将军。。。。。。”远处传来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是身边传令的士兵中拿着信笺一样的物件向着城楼上跑过来。 “将军,有您的信!”他匆匆地跑上城楼,然后欢快地说道。 不是公文,而是一封信?! 我惊异地接过那一封信,低头看着上面署名。 刹那之间,我震惊了,我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收到他的信笺了,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场比武上。 虽然在我的心里,他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们之间,却已经有了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 如今的身份,背后的势力,家族,利益。。。。层层纠缠不清的东西横亘在我们之间,使得我以为,那些仗剑比武的快意,那些谈笑拼酒的欢愉。。。。。这一辈子,也许只能够存在于记忆之中了。 没想到,却在此时收到了他的信。 我打开信笺,展开纸张。 。。。。。。 看完信的那一瞬间,我忘记了身边的雪,忘记了身边雄伟的居禹关,也忘记了这个世间的一切,千万种滋味涌上心头。 最终那千万种滋味却都化作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纠结着我的内心。 我茫然若失地抬起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在十六年的风风雨雨之后,竟然头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将军,马上就要新年了,是家里的人带来的问候吧?”传令的士兵还在一旁欣喜地说着。 新年了? 我抬头看向远方,长河渐落,天际苍茫。 确实,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马上就是新的开始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的唇边飞扬起一线笑容。 心中欢愉,也是解脱。 是的,过去的一切终究已经过去,马上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远处,几骑快马向着关隘遥遥奔来,那是前些天前去探听辽人兵马情报的前哨,带回这次辽人入侵的详细军报。 一切就如这天上的雪,岂不来的恰是时候? 此花独幽 完 第九卷 陌上花开1 第九卷 陌上花开1 我将铜镜摆正,然后他细端详着自己镜中的容颜。 “小姐!”贴身的站环柔绢端着水盆进来,看到了我的动作,大惊小怪地喊了起来。 “喊什么?”我白了她一眼,“不就是照个镜子吗?这么大惊小怪的。” “别的女儿家照镜子不稀奇,不过小姐您照镜子就是少见了。”柔绢嘻笑起来。 我无奈白了她一眼,都是平时把这个丫头惯坏了,不过是照个镜子,也要损上我两句。 其实我确实很少这样仔细地照镜子,至少比较起同年龄的女孩子来说,少的出奇。虽然从别人的夸奖之中,我也知道自己的相貌不俗,而且父亲俊逸潇洒,母亲柔美秀雅,想想就知道自己的相貌自然 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只是不喜欢摆弄那些脂粉钗环,不喜欢像那些贵族小姐一样整天对着镜子不停地比较着发式和装容。 我喜欢在春日的阳光之下荡着秋千,感受花香随着漫天的风飘过鼻端的轻快,也喜欢在冬雪飘飞的季节里手捧一卷书,坐在暖炉一边,感受冬日的静谧和温馨。 但是今天,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精细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容貌。因为,下个月,我就要进宫了。 这一次是太后居住的宫室需要增补侍奉文书的女官,所以在大齐的豪门贵族里面精心挑选了八名少女充任。对每一个被选中的少女来说,这都是天大地荣耀。 世人皆知,太后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我侍立在她身边的时候,就算不能当一只绿叶,也万万不能是一只坏了风景的狗尾巴草。 而且,据说,这次的进宫,还有更深一层地含意。 虽然旨意上面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知道,皇上已经快要满十五岁了,马上就要亲政并且大婚了。 所以这一次的女官,不仅仅是女官,也算是太后预先查看各家淑女,观其言谈举止,择其品行容貌的预选。 也就是说,在我们这些被选中的女子当中,很有可能会有一个是将来的大齐皇后。 轻车行驶在宫道上,车轱辘滚过地面的雕花玉砖,马车有些微微的颤抖,引得我地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偷偷掀开车帘子一角,已经到了顺贞门外的宫道上了,拐过一道弯,前面就是盘龙门了。 我在第四辆马车上,看着前面和后面的同伴的马车,我隐约地猜测着她们的身份和相貌,心中越发忐忑不定。 我知道太后性情纯简,不好奢靡,几个人的装容都是素净淡然,遮掩不住明丽清新的气质。 我依稀认得出其中的几个面孔,母亲带我走动各家探亲访友的时候,见过几面。 其中与我最相熟的是左边紧挨着的女子,她生的娇俏动人,白玉凝脂般的鼻子,微微上翘的樱桃红唇,一身秋香色如意云纹的缎裳裁减地纤长合体,头上挽着一枝桃形碧玉簪,簪首垂下长短相间的两滴珍珠流苏,给素淡的容装增添了几分华丽风致。她是荣禄大夫刘泉刘大人的孙玉刘雪娥,与我同龄。 看到我在看她,她转头向我婉然一笑。我也对着她笑了笑,心中的紧张稍减。 随后,内监领着我们走进宫门,步入乾清宫。 殿中重重掩映的鲛绡帐幔上镶嵌着圆润明亮的珠玉,散发出莹莹的光彩,映地周围光彩迷离如烟,一阵细风吹过,帐帘轻动,珠玉相撞,殿中满是清脆悦耳的响动。 我们行走在一片珠光玉润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影子倒映在白玉雕砖的地面上,似乎比倒映在水中还要清晰动人。 走过重重幔帐,然后我们就看见了端坐在书案之后的她。 在听说过她的故事之后,我就曾经幻想过她的美丽,等真的见到了她,才恍然惊觉,那样的美丽,是根本无法幻想的。 她正微伏在书案之上查看着一卷文书,一头柔顺的乌发挽成样式简单的如意髻,用一根玉簪别住,几丝秀发慵懒地散乱在额头上,掩映着明眸的清辉。 她只一身素色衣着,却让人眼中闪烁起万种绚丽。 听到内监的那一声通禀,她抬起头来,轻笑着问道:“这就到了。”隔着遥遥的距离,我隐约看到她如水般的清眸之中带着淡淡的疲倦,恍如云雾缭绕在丘水潭上,也许是今天的政事太过于辛苦了吧? 然后她从书案之后徐徐站起,就是这一站之间,就已经风华绝代。 她应该已经三十几岁了吧,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却好像是二十几岁一样清新动人,难道是岁月也不忍心在那张绝世的容颜上留下痕迹? 我禁不住惊叹,难怪说成帝对她宠爱殊绝,从无褪色。如果是这样的女子,我同样身为女儿身尚且不免心动,何况男子呢? 我随同众人的身影一起跪倒在地上,低伏的视线里只见到她如云的裙裾向我们走来。 “不必多礼了,平身吧。”她的声音像是珠玉般清冽,带着丝丝的倦意,却又有一种格外的韵味。 我们低头谢恩,然后平身而起。 她已经走到我们近前了,没有人敢逼视她的容颜,我们紧张的低下头去。 我看到她纤细修长的身影经过我们面前,然后在雪娥的面前停了一下,用柔和的声音问道:“你就是刘泉的孙女吧?”语气里面带着隐约的怀念。 雪娥的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连忙躬身行礼道:“家祖刘泉,蒙太后记挂了。” “嗯,”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刘泉大人的女儿,雪娥的小姑姑,就是景帝的生母,当年她是与太后差不多同时承宠受封的,据说两人相交甚笃,而且天统之乱的时候,还是刘大人暗中藏匿太后,救了太后的性命。 也难怪此时太后第一个问起的人就是她。 第九卷 陌上花开2 第九卷 陌上花开2 此后,太后又问了我们几句家,就命令我们告退了。 被内监引领着,我们到了居住的地方,是距离采薇宫不远处的宣合宫。 这里其实也是宫妃才有资格居住的宫室,但是如今皇上尚且没有后妃,所有的宫室都是空闲,就打扫出来供我们这些女官暂住了。 太后她依然居住在采薇宫之中,虽然朝臣和皇上都多次劝说她搬去更加富丽堂皇的慈宁宫或者凤仪宫。但是太后却拒绝了,说自己已经习惯了那里,不用再劳顿调换了。 太后身边的禄总管过来为我们安排好了住处,我开始注意起周围的同伴。 居住在我旁边的就是雪娥,这让我很是欣喜。毕竟是这个陌生的宫殿里,有一个熟悉的朋友在身边,还是让孤单的我多了一份安心。 摆放好了行礼,我就去了她的院子,雪娥正在收拾着自己带来的珠花首饰。 看到了我的身影,她的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连忙把我拉过床边坐了下来,我们两人像平常那样说起家常的闲话。 直到谈论起今天 的觐见,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说道:“今天 我可是成了出头鸟了。” “啊?”我吃了一惊,没有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她看到我脸上莫明其妙的神情,叹气一样说道:“难道妹妹你就没有见到,当太后第一个问起我来的时候,那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哼,她们在太后的面前是敢怎么样,但是回来的路上。。唉,我岂会注意不到?不过是看不起我们刘家的商贾出身而已。” 我默然了。回来的时候,紧跟在内监地身后,我脑子里面全是刚刚的晋见和太后的风采,压根儿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 “姐姐多心了,现在还有谁会把刘家当商贾出身啊?”我打趣地笑道:“别忘了,敦怡皇贵妃可是就是你的亲姑姑啊。” 景帝的生母在景延元年的时候就被追封为敦怡皇贵妃。 “其实我根本不想争这个名头。”雪娥看似无限惆怅地说道:“终究我们刘家三代之前也不过是个商贾人家,怎么敢存着这样母仪天下的想头呢?倒是妹妹你很有希望。慕家可是历史悠久的名门贵阀啊。” 我心里头一阵茫然。母仪天下,这个名词对我来说太过于虚幻了。 而且,那位传说之中地皇帝陛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他真地会是我的良人吗? 说到良人,我就想起了我的父亲。在我心中,只有像父亲那样的男子,才是一个女子最好的依靠,最真切的良人。 父亲他俊逸潇洒。英武而又不欠缺儒雅。在我的记忆里面,父亲从来没有和母亲有过任何地不愉快,而且,已经是一品大员朝廷重臣的他甚至没有一个侍妾。 如果说,唯一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父亲他太忙碌了,一个月之中几乎有大半的时间不在家中。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身为兵部尚书,又执掌京城的兵权,深得太后信赖,这些重任都是难免的。 虽然心中有着小小的遗憾,但这小小的遗憾其实也是我无比珍惜地荣耀。 而当今的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会是我的良人吗? 少女绮丽的幻想总是迷蒙虚幻地,辞别了雪娥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带着各种各样的幻想躺在**,却迟迟也睡不着觉。 侧头看了一眼更漏,才只有戊时末,也许是因为距离在家中睡觉的时间还太早了。 反正也没有到宫门落锁的时间,我索性披上一件外衣,走出了宣合宫地大门。 月色清幽动人。 我沿着宣合宫廊下的通道向前漫步而行,走过一道小桥,就进了一个小巧玲珑地花园。 初秋的天气里,花园里面已经有几个萧瑟的迹象了,就是脚边的几丛雏菊,还开的正好,朝气蓬勃。 百无聊赖地入了花园深处,转过一丛小竹林,眼前豁然开阔。 一道清澈的水流蜿蜒经过一座巍峨险峻的假山,在一侧汇聚成半圆形的水池,旁边开满了姿态缤纷的**,我叫不出各色的品种,却也知道必然都是不同民间的凡品,娇颜簇拥,层层叠叠,连这清冷的月夜似乎也变得热闹起来,让我一阵惊喜。 我左顾右盼,希望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让我坐下来静心观赏这月下秋菊的美景,左右看了一圈,立刻把主意打到了被菊丛团团簇拥的假山上。 我欣喜地跑到旁边,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却遗憾地发现,已经有个人比我先入为主了。 我扳住岩石,探出头去,从这一边只能够看到她的半边脸孔和稍许的身影,园子里面没有点灯,借着昏黄的月色,她似乎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衣服,一派悠闲地斜躺在假山之上,半眯着眼睛,神情满是惬意。 她的容貌极其秀丽,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也许是哪个宫里头的女官吧,趁着空闲的时候前来这里放松散心。 于是,我冲她喊了一声:“这位姐姐,你稍微让一下啊,让我也坐一会儿好吗?” 被我的声音惊扰,她睁开了眼睛,望向我。 那是一双明亮晶莹如最璀璨的宝石一样的眼睛,光彩流离,仿佛灿烂的星辰在漆黑的夜空里濯濯生亮。被那双眼睛盯着,我的心脏没由来地漏跳一拍。 看到了我的身影,她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恼火,然后开口了,声音却是意外地清亮好听,“什么姐姐?!你是谁?没有管教的野丫头。竟然敢打扰。。。。。打扰我睡觉。” 没有管教的野丫头?! 我觉得自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姐姐容貌虽美,但是嘴巴可真是歹毒啊。 “你才是野丫头呢,“我恼火起来,气愤地冲着她喊了一声。 然后爬上假山,顺手推了她一把。不就是一处假山吗?这么小气,又不是你家的东西,大家一起坐着有什么不好的。 我发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从这一边看起来延绵顺势的假山的那一边,竟然是完全悬空的。 而下面,是一处水池。 结果,因为我这无比轻微的一推,她就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传来。 她掉进了水里。 。。。。。。。 我觉得自己的大脑完全呆滞了,伸出的手也不知道收回,就那样维持着呆呆的动作半趴在那里。 直到她惊慌的呼喊声传上来,我才恍如梦醒,连忙跳下假山,奔到水池里面,也顾不上自己的衣服了,扑腾着下了水,七手八脚地将她从水池里面拉扯上来。 等到我们两只旱鸭子挣扎着爬回到水池边上,都已经是发髻散乱,衣衫污脏了。 活像是两只刚刚从地府里面爬出来的女鬼。 她趴在地上,被水呛地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我。 我有点心虚了,忍不住向后挪了挪。 虽然刚刚完全是无心的,但是这样把人家在大秋天的时候推下去。。。。。。 看着她气愤的目光,我只好硬撑着说道:“不要这么看我啊,我又不知道那边是水池,都怪你没有告诉我。。。。。“ “你。。。。啊嚏,啊嚏。。。。。。。。。”她似乎被我的话堵的要气结了,正要说什么,却一阵凉浸浸的风吹过,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赶紧狗腿地凑近她说道:“眼下你的衣服都湿了,很容易着凉的,先去我那里换下来吧,算是我赔罪了,要不罚我替你洗衣服好了。好不好?不要这么小气嘛。”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秋风一阵比一阵寒,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好说道:“你的宫室在哪里?赶紧带我去把衣服换下来。” 我于是带着她匆匆地穿过花园小桥,跑回到了宣合宫里。已经是快要落锁的时间了,幸好周围没有路过的宫人,不然,让他们看到我进宫第一天就变成了这幅落汤鸡的狼狈模样,不被笑死才怪呢。 我和她一起进了内室,然后点亮起灯笼,转过头看着她。 第九卷 陌上花开3 第九卷 陌上花开3 我和她一起进了内室,然后点亮起灯庞,转过头看着她。 闪亮的灯火之下,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容貌衣着,然后我的脑子瞬间停止转动了。 她长得好像太后啊!眉目五官都可以看出那种清丽的影子来。 等等。。。。 她。。。。。。。。与太后。。。。 我的视线转到她的身上,观察着她已经被水池里面的污泥沾染的不成样子的衣服,费了好大的劲儿,我终于辨认出了上面绣工精致的金线龙纹。 然后,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 赶紧扶住旁边的桌子,才让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支撑着没有跌倒在地上。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我会遇见这种事情,我才入宫第一天啊! 。。。。。 “喂,你倒是快一点啊!”她。。。。啊不。。。应该是他已经冲着我喊了起来,“朕快要冻死了。” 朕。。。。 “皇。。。。皇上。。。。”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语调说出了这句话,只觉得自己怕承受能力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他愣了一下,好像有点恼火自己失言一样动了动嘴角,然后说道:“。。。。。你知道了啊,那就赶快啊。要不是这次是瞒着大家偷偷跑出来的,朕不想让母后担心,才不会跟着你回来这里呢。赶紧拿干的衣服出来,给朕换上,就不追究你把朕推进水里的罪过了。” 听着他左一个朕,右一个朕的说的伶俐,我已经被逼得发疯。什么都不敢想,只好赶紧从行礼里面翻出一件。。。。。 衣服翻到一半,我地动作顿时僵住了。 我不得不告诉皇帝陛下一个不幸的消息。。。而想到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后果。我禁不住头皮发麻。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快点拿过来!”看到我手中已经拿起了一件衣服。他在背后气势十足的命令道。 犹豫了半响,我终于带着认命一样地决然转过身去,然后,对着他举起那身桃红色地宫装来:“。。。。。这个。。。。。皇上,臣女这里。。。。就只有这个。。。” 瞬间,屋子里面静谧地出奇。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听见空气里面响起磨牙地声音来。 其实,想想也知道,我这样的女孩子房间里面怎么可能会有男装呢?我满腹冤枉地想着。 看着他越来越凶狠的眼神,我禁不住后退了一步,这小子不会想要咬人吧,待会儿他扑上来怎么办?虽然他不一定能够打地过我,我可是镇武将军的女儿啊。不过他终究是皇帝,而殴打皇帝。。。。 我又后退了一步。 他的表情倒真是一副想要咬人的样子,可是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扑过来,只是咬牙切齿地冲着我喊叫道:“还不赶紧出去找一件来,如果让母后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饶不了你。。。。。” 将小狮子咆哮的声音抛在身后,我一边点头哈腰,一边飞一样逃离了这件房间。 前殿有服侍的内监,应该能够暂且借一套内监地衣服吧?因为我们女官聚居在这里,所以周围安排服侍的也全部都是宫女。只有在前殿干粗活儿的有太监在。 我一边盘算着,一边快点向大门跑去。 但是,随即大门上传来的一个冰冷恐怖的声音打断了我美好的期盼,将我推进了更深一层的噩梦里。 “啪”一声,宫门落锁了。。。 为什么在我入宫的第一天就会遇见这种事呢?难道是因为我进宫之前没有按照母亲所说地入庙里去祈祷? 我心里哀号着,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就持见他站在门旁边,好像脸都绿了的身影。 当寻找不到皇帝的乾清宫内监宫女们惊惶失措地翻遍了整个宫廷的时候,这件事情理所当然地传入了太后的耳中。 最后,慌乱的宫人在我地房间里面找到了失踪的皇帝陛下,那时候,他正裹着被子占据着我地床榻(他死也不肯穿那身衣服),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旁边的我。 一阵鸡飞狗跳的忙碌之后,他被宫人们簇拥着离开,而如蒙大赦的我也被禄总管带进了采薇宫。 太后询问起这件事情的详细经过,我不敢隐瞒,胆颤心惊地将所有的细节一一道出。 听到我不得不提出让皇上换女装的时候,太后的脸上不知道为何,忽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快的似乎让我以为是错觉。 然后她的神情又转化为一种恍惚的寞然,失神一样看向窗外,那里闪烁着漫天的星辰,多少星辰亦无法比拟她容光的绝色,我听到她在隐约呢喃着什么:“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这么久了?我有些微的诧异了,她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年轻,甚至她实际的年龄也不过才只有三十六岁。 想必是在思念先帝吧?我暗暗想着,虽然想不通换女装和先帝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转而又想到街坊之中隐秘流传的言语。。。。莫不是在思念豫亲王? 我赶紧看了看四周,把这个亵渎不敬的念头打消了下去。 之后太后疲倦地挥了挥手,命我告退了。 虽然这件事被太后压制了下去,但是细碎的谣言还是在宫人的口头上秘密地传播起来,让我头一次见识到了宫廷谣言的恐怖。 尤其是这件事情涉及到“陛下”,“女官”,“床榻”,“衣服”,“凌乱”这几个关键词之后,更加成为宫人们热衷地出奇的谈资。 关于陛下他为何会在那样诡异的时间出现在一个刚刚进宫的女子的**,诸多猜测迅速地演变成众多不同的版本,**的,恐怖的,离奇的。。。。偶尔传入耳中的只言片语让我每一次听到都会禁不住心惊胆颤,面热心跳。 虽然之后,我仅仅是受到训斥告诫的惩罚,但是日常的举动之间,我开始小心谨慎起来,唯恐再有什么行差踏错。 我被任命了管理太后文书的工作,每天负责将这些书籍归类就好,并不是复杂的活计。 开始工作之后,不可避免地行走在采薇宫和乾清宫之间,也就不可避免地时常见到他。 每一次见到我,他似乎都会有眉角跳动的迹象,看来是又让九五至尊的陛下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听说之后他被太后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并且罚抄了很多的书。 那一定很惨,我可以想象,尤其是在回忆起我曾经被父亲罚着抄书时候的惨痛经验。 日子就这样平淡却愉快的渡过,工作在太后身边时间,是欢欣充实的。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他经过我的身边,我都会感受到小小的惊喜,我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 第九卷 陌上花开4 第九卷 陌上花开4 转眼秋去东来,已经是年关了。 怜惜我们都是初次离家的年轻女孩,太后这次一了恩旨,准许我们回家和家人团聚过年。 我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家中,父亲又去城外忙碌整编新军的事情,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 明明已经是我习惯的场景了,可是不知道为何,内心的最深处去禁不住生出一种淡淡的惆怅来。 将来,我和那个他,会不会让我也这样每天独守空房,只能够惆怅地对着窗子,在长久的寂寞之中期盼着他归来的身影呢? 父亲终于在年关之前回到了家中,然后匆匆地去见了前来拜访的葛大人。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谈论了什么,不过也可以想象,必定是严重机密的军国大事。 葛大人离开之后,父亲他向我问起太后的情形,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只好按照自己的直觉告诉他。 之后,他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面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让我和母亲都开始担心起来,然后他才终于无限疲倦的离开子书房,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好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又好像是失去了自己最贵重最珍惜的。。。。 在第二天,他拿出一封信,交待给他亲信的人送出府去。虽然我在无意间注意到这一举动,但是父亲的公务来往我从来不敢干扰。 之后就是年关,崭新的永昌七年到来了。 过完了新年,出了正月,我又重新回到宫里面。 宫中也被刚刚过完新年的愉悦气氛充斥着。 回到宫里不久,就迎来了上元节,其实这不应该算是上元节。 毕竟成帝是在正月十五这一天驾崩。是需要全国举哀的,但是太后说宫中行事,要以不扰民为先,上元节这样的庆典不应取消,于是就将这个节日暂且延后了一个月,推迟到了二月十五。 依然是花灯烟火。喜气洋洋,这样的日子里,宫中所有地内监宫女,包括我们女官也悠闲愉快起来。 在这一天,雪娥她们几个过来寻找我,我们说好了一起扎灯笼,一起放烟花。 她们已经许久没有亲近我了,自从在入宫地第一夜就捅出了那么大的篓子之后,她们虽然表面上对我的态度并无二致,但是却时常在我注意不到地角落里小声议论着什么,日子久了我自然能够察觉到。 只有雪娥跟我之间的交情一如往昔。 这一次她们肯约我一同前去,我也很高兴。 据说,将自己买醉手扎成的花灯悬挂在树上,能够保证来年的好运。 花灯的种类复杂繁多,有鱼形灯,蝠纹灯,玉兔灯。。。。还有个更加繁复精致的金玉满堂,子母大顺。。。。 可惜我地手艺不行,只能够勉强扎出一只最寻常的灯笼样式,但是也是凝聚了我全部的心意。 二月十五那一天,趁着月色,我们成君结队地跑进了天香园,选择自己中意的树木,悬挂起自己心制作的灯笼。 遍地一片火树银花,灯耀千光的盛景。 我满怀欣喜地四处查看着,寻找着中意的树木。 相比起其他女孩子们需要内监替她们悬挂灯笼不同,懂得些微武功的我亲自攀着梯子,向树上爬去。 雪娥见到了我地举动,忍不住扬声阻止道:“这也太危险了,妹妹把灯笼交给小太监挂上就好。。。。。” 欢喜之中的我哪里管得了这些,而且不过是一棵树而已。“姐姐不必担心,我马上就好了。”我一边打断她的话说道,一边迅速地爬上了树顶。 我要亲手将我一年的祝愿挂在树上,挂地高高地,希望中蕴含着的祝愿能够被这经过树梢的风,照过云端地月送到神明的耳边。。。。。 将灯笼结到了树顶上,我从怀里拿出火石,打燃了,伸进去点亮其中的蜡烛。 正在点着蜡烛,却听到下面不知道是谁呼喊了一声:“皇上来了!” 我回头望去,竟然真的是那个那明黄色的身影正在向着这边走过来。 下面的女孩子像是一群受惊的小鸟,呼啦一下子散开了,我手上的火石还点在灯笼上呢,据说,这样被人打断了是会不吉利。 尤其是这盏灯笼上面可是许了两个我最重要的心愿。 等我匆匆地点着了灯笼,他已经走到我的身后了。 他从树下抬起头来,冲着我毫不客气地喊道:“喂,你这是一外名门淑女应该有的礼节吗?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爬到树上去。”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这种话是一个皇帝对着女官喊的吗?再说,现在是在晚上啊,哪有什么光天化日? 但是这样爬在皇帝的头顶上也是大不敬的罪名了,虽然太后为人宽和,而他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还是不妥当的。 我正要从树上下来依照礼节谢罪,却猛地听到身前的灯笼发出一阵“籁簌”的奇异响声。 我回过头去,就看到了灯笼里面的蜡烛爆出闪亮的火星子,并且越烧越大。 我震惊之中的头脑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想要闪避,但鬼使神差,最终却没有动。 “啪簇”一声爆破,灯笼忽然爆开了,我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滚烫的火星打到脸上疼痛传来。 但是等来的却不是预料之中的疼痛,而是一阵紧挨着脸颊呼啸而过的狂风。 过了半响,没有感觉到侧脸的疼痛,我才终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到,那个危险的灯笼已经不在了。 我低下头,就看到了树的一侧,站着一个总管服侍的内监,眉目温和,气度沉静,脸上隐隐有几道陈年的旧伤口。 我认出那是太后身边的冽总管。也是教导皇上武功,贴身保护他的人。据说,他是那位已经坐化成为神仙的枯叶禅师的亲传弟子,武功是连我的父亲都不得不佩服的。 我恍惚地抬头看看原本悬挂灯笼的枝头,那个灯笼早被他的掌风扫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喂,你没有事情吧?”直到他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才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连忙从树上跳下来。 这一场小小的纷扰之后,自然没有心情赏灯了。 我回了宫中不久,就有宫人前来传话,命我前去采薇宫回话。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了采薇宫的大门。 还没有进屋,就听到里面有他的声音扬起:“母后,我没有危险的。不过她倒是差一点毁容,多亏了师父他出手及时。这次不是她的错,您要不要责备她。。。。。” 内监一声通禀,我进了屋子,他的话嘎然而止,然后,似乎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没有看我。 我按照礼节拜见过太后,等待着太后的问话。 我以为太后会问很多,会询问从头到尾的细节,但是,自始至终,她却只问了一句话:“当时你为何没有躲开呢?” 我忍不住惊异地抬头看她,犹豫了一下,转而又低下头说道:“紫陌当时。。。被惊变所吓,来不及躲开。” 屋子里面静默了一会儿,太后却笑了,她轻声说道:“你做的很好,又能够不居功自傲。” 我惶然抬头看着她。 难道聪明如她,已经看出了我内心最隐性的感情吗?当时我的身后就是他,如果我躲开,那么,爆开的火星很有可能会落到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我想到的不是他的身份,不是我的地位,而仅仅是:如果他会受伤,我宁愿受伤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在太后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我根本无所遁行,只觉得自己的脸忽然之间变得有些发烫。 他还在那里恍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母后,也看着我。 第九卷 陌上花开 完 第九卷 陌上花开 完 上元节的那场 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既然没有任何人受伤,大家都把那个当成一场小小的意外遗忘在了脑后。 之后,我的日子依然平淡的继续,就像是清澈晶莹的流水缓缓经过身边。 直到几天之后,一个偶尔的机会,我遗漏了一本重要的文书,想到今晚这些文件就要交给太后了,所以我赶紧跑回采薇宫去取。无意之间我经过太后的窗前。 听到里面隐约传出的声音。 “。。。。。她也未免太大胆了,万一伤着皇上怎么办?就算没伤到皇上,那也是毁了一个女孩子的容貌啊。”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觅青姑姑的声音,她是从太后晋封妃嫔开始就侍奉在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新帝登基不久就嫁到了宫外一位姓许的人家,但是太后对她极其信任,依然时常进宫服侍,说说闲话。 “只怕她当初打的也不是这样狠毒的主意,上去挂灯笼的都是那些小太监。只是想要借着此事,让她再加上一桩错处,顺便让她受宫里人厌恶而已。”太后的声音幽幽响起。 “而且还能够搭上一个贾家的女儿。 ”觅青姑姑的声音又叹道。 贾家的女儿? 我猛地想起,宫中年关节庆使用的烟花蜡烛都是由盛庭侯贾家进贡来的,他们家的女儿也是我们八个人之一,这一次我们扎灯笼的器具都是她提议我们选的呢,据说是什么品焰斋之类的名品。 这一次灯笼出了事故,虽然太后并未深究,但她也着实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她长得虽然像她,可是心性却是全然不同。”太后的话语之中隐含着一丝黯淡。 “娘娘,绮烟娘娘都故去那么久了,如今您对待刘家也不薄。何必因为这些小事伤心呢。”觅青姑姑的声音传来。 “唉,也许,这件事早一点定下来也好。。。。” 。。。。。。。。 她们说地是。。。。。雪娥?! 我的心中悚然一惊,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破土而出,就像是那一夜意外点燃的灯笼,因为火光的窜升而骤然明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离我最近的雪娥,和我最要好的雪娥。向我口口声声说着“其实我根本不想争这个名头”的雪娥。。。。。 我在恍惚之间离开了太后的窗下,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地屋子,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头一次,我意识到,也许爱上他,我所要面对地困难和波折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因为我所爱的这个人,是大齐的帝王,是天下的至尊。。。。。 无论其中隐含着怎样的秘密,在表面上,这件事情还是这么平淡不惊地过去了,似乎已经彻底从宫人的记忆之中褪出。实际上,除了少数地几个人之外,我相信它确实已经从宫人的记忆之中退出了。 而有意的,或者无意的,我们身边服侍的宫人变得更加细致入微了。我在采薇宫之中日常的行事也越发小心谨慎。 对于雪娥,我实在无法决定自己应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她。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让一切秘密都沉淀在这个华丽宫闱的最深处,沉淀在内心看不见地阴暗角落里。可是当我真的面对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时,内心的深处还是有一丝悲哀。 其实,我并没有责怪她。因为我明白,她也不过是渴望得到她所长久期盼的,和我一样。 短短几个月地宫闱生活,已经让我们这些养在深闺不愁世事的小女孩快速的成长起来,而成长,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仅仅在一个月之后,太后下了旨意,身边的七位女官厚赐一番。放其各自离宫归家,自行婚配。而只有我,被调入了采薇宫贴身侍奉。 所有地一切都已经昭示地明明白白了。据说,前去恭贺的人群已经要踏平我们家地门槛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极度的喜悦,还是忐忑的紧张,也许全部都有,所有的这些心情都凝聚成一种深深的幸福,将我填地满满的,让我的心里再也没有丝毫的空隙去想那些过往的不快和风波。闲暇时候,禁不住想到那个许在灯笼上的两个心愿,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其中的一个。 跟随在太后的身边贴身侍奉,见到他的机会大大地增加了。 而定下名份之后,他见到我的时候,则会有点窘迫了,在不经意的时候,我们偶尔对视,他的脸上还会有轻微的发红。 而我也会觉得脸上发热,羞涩地把头转过去,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甜美升起。 闲暇的时候,太后时常将我召到身边,与我谈论起家常的闲话,对待我就像是平常的亲人一样。 有时候,太后也会询问起我的家人,在听到我说起过了年之后,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气氛出奇地变得融洽亲热了很多的时候,她流露出欣慰的表情。让我感动之余也带着些微的诧异。 在陪伴在她身边的所有日子里面,留给我最深刻记忆的是那一天。 那一天,是一个栀子花开放的春日傍晚。廊下半开的花朵簇拥成一团团,洁白的花瓣如玉石雕琢般玲珑精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夕阳的余晖在天际缓缓铺开,采薇宫的一草一木都度上了浅浅的金色。 我正从太后寝殿门前的廊下抱着一卷书经过,然后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他。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奇迹一般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同样的俊朗儒雅,同样的威武英俊,只是他没有父亲的神采飞扬,却多了一份温润深刻。 他就站在那里,用我所能够形容的最清澈最纯静的眼神凝视着什么,仿佛只要这一眼,就摒去了世间的一切浮华。 我顺着地视线望过去,太后环佩如水纤丽如月地身影,静静伫立于门前。 阳光使得他的眉目模糊迷蒙,那模糊迷蒙的容颜却褪尽了她身后的底色。 我看了看周围,忽然之间生出了一个念头,他们两个人这间似乎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让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于是,我低下头悄悄地退了出去。连一声告退都没有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在平时是极端失礼的举动,但在此时此刻,却让人觉得最恰当不过。仿佛只要发出些微的声响,也是对眼前这一副宁静祥和地画面的亵渎,才是真正的失礼。 临别的那一刻,我最后抬起头来。只是一眼,依稀看到了有淡紫色的桐花从高桃的枝站上轻轻飘落。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就好像。。。就好像是已经秘藏了几十年的女儿红,一打开酒瓶,一种经历了岁月沉淀地幽香隐隐浮动在空气里,游离弥散。 。。。。。。。。 这是个开着淡淡的梧桐花的季节,浅紫色的花朵掉落下来,像是掉在了由最纯净的绿色染成地底幕上。 花落无声。 相隔了漫长的岁月,她与他又恍惚对视,十六年的离别不过是弹指的一瞬间,这一瞬间的对视却已经历了千万年。 这时候地她,已经是大齐后宫的妃嫔,这时候地他,也不再是那个宫廷的侍卫。 她不是苏谧,他也不再是倪廷宣,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两人相对的眼神。 这一眼,就像是在百丈悬崖之下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眼,就像是在金戈铁马的草原上满含关切的那一暼。就像是在那温暖的橘黄色灯火下朦胧的对视,就像是在漫天风雪之中灼热的凝望,只要想起这份目光,即使在最寒冷季节,她也会被温暖所包围。 原来, 这漫长的一辈子, 他看她的目光最真挚,她看他的神情最专注。 。。。。。。。。 之后的历史不用再多加赘述,我在四月初的时候,返回了家中,等待着最后大婚时刻到来,也渡过这段最后居住在家中的日子。 母亲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奇迹一般的好转了起来,虽然以前也是同样的和睦,可是此时却更多了一份甜蜜,从母亲前所未有的幸福的眼神上就可以看出。我不得不怀疑,上元节的那个简陋的灯笼也许真的被冽总管的一掌送到了神明的面前,因为我最衷心期盼的两个心愿竟然都在这一年的年初变成了现实。 而且,最让我高兴的是,据说,母亲又有了身孕,也许,这一次会给我添一个弟弟,连久已不问世事的祖母也整天乐的合不拢嘴。 在我入宫的前一天,父亲和我长谈了一夜,同时告诉了我他即将辞去兵部尚书职位和交出京城兵权的意思。 我不知道父亲是希望能够多陪陪母亲,还是不希望我们慕家变成第二个王家。 但是我没有阻止他递上这道折子。 四月二十五日,晴而有风,是我大婚的日子。 我坐在富丽精致的皇家迎亲车辇之上,心中有不安,也有紧张,我清楚,我所要走的道路远远没有它外表看上去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甚至,也许这条道路上会有说不清的荆棘和阴影,但是只要想到将来,是和他在一直,是和他共同渡过日后的每一个朝朝暮暮,是和他携手走过人生的每一段波折,我就 充满了勇气和信心,我就愿意去面对任何挫折和磨难。 朝中也连续几次人事变动,遥远的居禹关里,因为守将在年初的时候战死,所以副将窦峰被提拔为主将。而我父亲所递上的辞表被驳回了,依然保留兵部尚书的职位,但是却收回了京城的大半兵权。 这样的结果我也能够放心。 五月,太后归政于皇上,并且前往丹枫山隐居,身边所带的不过是贴身的两三人而已。 辞别太后之后,他消沉得很厉害。我只好不停地安慰他,告诉他可以随时前去丹枫山拜见母后,他才慢慢振作起精神。 其实,有一句话我不敢说出来,在送别太后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太后脸上隐约浮现着的,也是如同我的母亲一样幸福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