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狂》 第一章 暑月,温风至,蟋蟀居壁,腐草为萤,土润耨暑。 当今武林群敦为首的龙虎门,花苑内小桥流水,片片飞絮妆点得诗意翩翩。 桥上,聚缘亭传来笑声,那银铃般清爽干净的笑声,比惠风更令人舒畅。 「呵呵呵…牙儿,别这样,师父不过说妳不适合习武。唉呀,没啥大不了的嘛!」说话的是蔚香思。一张莲脸笑得嫣红,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也笑弯了。「不能习武可以学吟诗啦、跳舞啦,啊,对对对——」她挺认真捏着下巴帮师妹柳凤牙思索起来。「就是习舞。妳听,习武不成就习舞,都是舞,一样嘛!哈哈…」 「师姊!」柳凤牙一对柳眉挑起,摆明了不高兴。「妳还笑?妳都能学得一身本领,干么师父就不准我学?真偏心!」 「唉呀,妳才十六,太小了。」 「妳十五就舞剑,十六使刀,十七刀剑齐要运用自如,我怎能服气?臭师父一定是偏心,人老了就顽固起来,要他改变主意,就训了我一个时辰,我看不是我身子不适合习武,分明是他人老了眼睛花了,搞错了。」柳凤牙一张圆脸气得发绿。 唉呀,不妙!师妹真真卯起来生气了。蔚香思敛去笑容,小心翼翼地推推牙儿手肘。「牙儿,好师妹,大不了师姊教妳武功嘛,妳想学啥?我教妳!」 听师姊讨好地这么说,柳凤牙这才缓了缓脸色。「算了算了,我自己再跟师父说好了,我才不要偷偷摸摸的学咧!」 蔚香思一手搁在案上,撑着尖下巴,一手轻轻抚了抚案上静置的相思琴,琴身老旧刻痕无数,看得出曾历尽风霜?她挑起一弦弹出一声脆响,无聊地叹气。「闷呀!」 一听这熟悉的叹息,再听到这一声非常之熟悉的「闷呀」,柳凤牙二话不说,立即起身掉头欲逃,冶不防一只手勾住她的臂弯。 「牙儿…」 柳凤牙心底暗叫不妙转过身来,果然看见贼呼呼的一对眼睛。「师…师姊…」 「牙儿——」蔚香思眨眨眼,恳求之意明摆在睑上。「妳不觉得天气很热?」 非常明白己身面临险境的牙儿,十分坚决果断地摇头。「不热,一点都不热。」师姊要干么她可清楚极了。 「那…妳不觉得很无聊很闷吗?」蔚香思甜滋滋地柔声问。 柳凤牙摇头摇得更卖力了。「不不不,这儿好风好水怎么会闷,还有师姊作陪怎会无聊,呵呵呵,师姊,您说笑了。」 掐住牙儿的指尖力道加重,蔚香思的眼睛黯了下来。哼,这师妹忒地胆大,竟敢装!香思突而高声一暍。「牙儿,坐下!」 突来这一暍惊得柳凤牙立即跌坐椅上。「师姊?妳该不会又想…」 没错,蔚香思又想去出游了,她最大的嗜好就是看尽游尽赏尽天下名山。这倒不要紧,可恶的是她一定要拉最爱贪安好逸却最讨厌爬山的师妹作陪。 但见蔚香思从襟内抽出一张路观图,抛至桌面,刷的一声摊开,认真地瞇起眼睛埋头搜寻起来—— 「这次我们去…啊,就这里——」她指了指地点。「就这里!」 柳凤牙鼓起勇气咬牙低头看了看师姊指的地方,立时崩溃尖叫。 「中岳嵩山!」牙儿简直当场昏厥过去,身子整个瘫软。上次爬了北岳恒山,回来足足三月下不了床,现下这女魔头竟敢挑战更高更远的嵩山?唉,吾命休矣。「妳干脆一刀杀了我!」说毕,柳凤牙捣着心口唉唉**起来。 蔚香思不理会牙儿悲惨的**声,兀自兴致高昂的朗声道:「根据名胜记载,中岳嵩山有贝多子树,一年开三次,其香异常。算算日子,明日启程到了那里,应该正是贝多子树开花之时——」她抓紧牙儿小手兴奋道。「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为什么一棵树竟会有香味?好神喔,牙儿,妳不好奇吗?妳一定也很想闻看看对不对?」蔚香思瞇起眼,只见柳凤牙仰头伸出双手朝空中有一山搭没-搭地拍起来。 「有蚊子!还逃?打死你、打死你…」牙儿决定来个相应不理、充耳不闻,她要是附和师姊的话就惨了。 知牙儿莫若香思!香思瞇起眼睛,哼哼,来这套,要装她可是比她更厉害。 香思刷的一声卷起路观图,任由师妹追着蚊子漫天打,她悠悠哉哉地支额道:「太好了,既然师妹已经答应了,那明日一早请示过师父,咱们就出发吧。」 「谁?谁说我答应了?」 「妳啊。」 「我?」牙儿揪住香思衣襟激动地道。「我哪有!」 「我明明听见了。」香思摸摸琴弦悠哉地吹口气,吹去弦上微尘。「反正,妳就是答应了。现下我要奏琴,妳大可放手去专心抓蚊子了,这园子里飞蚊少说也有几千几万只,妳尽量。」 「妳…妳…竟敢自说自话自应自答?」牙儿嚷嚷。「我不去、我不去!」 「随便妳。」香思笑嘻嘻地调起弦音,两腮漾着红晕,长睫扬了扬。「妳方才说师父偏心,又骂他臭老头,还说他人老了眼睛花了…等等等等等,好师妹,师姊记性最好了,可是,师姊嘴儿也最不牢…」 敢情威胁起她来了?柳凤牙气极了挺起胸,大声嚷嚷。「你以为这样说我便怕了?我岂是可以任人威胁的?哼哼…」 蔚香思纤纤玉指挑拨,琴声流泻,轻灵婉转如凌空翻飞之柳絮,又似桥下淙淙流水。这把打她出生被弃于龙虎门时就陪在她身侧的相思琴,总是随着主人指尖传递着幽美的琴韵。 牙儿见香思那笃定的神情,心知师姊是非拖她去登那个鬼嵩山不可了。大话说了半天,最后还是沮丧地垂脸捣额叹气。 「罢了罢了,我去我去。真倒霉?,我有时真想掐死妳,好好的庄苑不待,非要跋山涉水餐风宿露地去看什么树?真是!」 远远那端,一名高大男子步来,香思瞧见了,琴声未停,却低低悄声向牙儿道:「大师兄来了,快,藏起路观图。」 牙儿倒也挺配合,立即抄起图,胡乱地塞进襟内。优美清灵的琴声转而焦躁急促起来,蔚香思不意地凝起眉心。 「二位师妹。」樊烈步上亭子,粗犷的身形挡住一片日光,一双炙热的黑眸炯炯锁定操琴的蔚香思。 意识到那热切的目光,香思心中一阵慌,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对上那一对火热的眼瞳。 「怎么不弹了?」樊烈笑问,高大粗犷的身子停在案前。 牙儿笑瞇瞇地和大师兄招呼。「师兄耳力真好,听见了师姊奏琴,刚弹呢,你人就出现了。」 香思回避那一双炯炯的眸光,别开脸去,淡淡一笑。「你不是出城了?」 樊烈自负一笑。「怎么,好师妹,师兄看着,妳就不好意思奏琴了?」他望住那红粉绋绋的小脸,芙蓉般丽颜,勾魂摄魄。「来,弹一曲给师兄听。」 牙儿心知大师兄的情意,识趣的起身告退。「这儿太热,我要回房去了。」她不理香思瞪她的表情,俏皮的吐吐粉舌溜了。 香思头痛的深深吸口气,推开相思琴。「不弹了。」 「怕我笑妳?」樊烈坐下,「放心,师兄不笑妳,来,弹给我听,随便什么曲子都行。」 不,她不是怕,也不是不好意思,只是不喜欢这种半命令的口吻。 「我没心情弹。」香思抬起脸,眼瞳坚决明亮,但是薄唇抿着温柔的一抹笑意。 「香思——」他骄傲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红色香囊。「大师兄买了这个给妳,好师妹,弹一曲,这就给妳。」 香思唇一抿,笑意加深,然眼睛绽出光芒。「我说我不想弹了,你就算拿一百个香囊,我也不弹。」 樊烈错愕一怔,旋既沈下脸容,颇为无奈地道:「香思,妳拗起来真令人生气。」为什么她这么不听话?为他弹一曲都不肯吗? 他抓住她搁在案上的手,将香囊塞进她手心里。「收着吧,不想弹就别弹,妳高兴就好。」他硬是压抑住心口窜起的那股愤怒,勉强地、尽可能地温柔道。 香思怔怔握住那只香囊,忽然有一些不知所措,兀自低头怔仲着,随即听见大师兄兴冲冲掠下话。 「香思,妳这阵子真乖,没出门远游,上回妳往恒山,害大师兄担心极了,待妳回来又忍不住训了妳一顿,这可全是关心妳。香思,干脆我今年就请师父将妳许给我,风风光光的办场婚礼。要不,我总不能安下心来,老伯妳成日往外头跑,真不懂妳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去看那些无趣的山水!妳今年都十八了,也该收收心嫁人了。」 他说得极自然,仿佛他娶她、她嫁他是理所当然之事,丝毫未察觉香思凝聚的眉头。「我…不想嫁人。」 樊烈笑了。「哪个女人不嫁人的?我可不想再等。」他望着香思纤细的颈、柔美的脸,整个人为她的娇媚发热发烫。他只是这样望着她就觉得魂飞神荡,心醉神迷。 香思抬头望着大师兄刚毅粗犷的脸容——嫁给他?她怔怔望着这个自小熟悉至大的男子,心底掩不住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洽冶漾开。 他看着她,眼眸如火、热情激动;她望着他,眼底却只是平淡空洞。 樊烈老说他要娶地,香思不知怎地只觉得有些不耐。 「天气熟,我要回房了。」她柔声道,起身欲走,他却抓住她的手。 「香思——」他坐在椅上满是自信地笑望她。「不是天气热,是妳害臊了。」女人总是喜欢矜持含蓄地。 不是害臊,是烦!香思有些愕然,大师兄老是这么自以为是;她叹息,有些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她连辩驳都懒了,师兄的性子她还不了解吗? 「我真的想去歇着了。」真烦,还是快快动身离开这儿出游去吧。说着,她掉头缓步离开。 身后,樊烈灼热的眸光直直追逐着她背影直至消失。不明白那么纤弱柔媚的身子怎么偏偏老想着往外跑? 樊烈低头,看着那把老旧的相思琴——香思是他的,是他樊烈的。他情切执意地想着,抚摩琴弦,就好似他也摸到了琴的主人—— 他的小香思… 七日过去,险峻的嵩山突出云端,午后,一抹残阳斜映,云霞满天。 山顶密林内,只听得沮丧哀嚎声不断,打破了山林里清幽绝尘的氛围。 「唉我的脚快断了,我的膝盖发软,我快不能呼吸了,老天啊,我为什么要受这种苦哇?唉呀呀,我快死了…」 一阵清脆的笑声如春风沐人。「牙儿,快别抱怨了。」 香思精神奕奕,一身淡黄罗衫,眼里含笑,搀住腿软了的小师妹。出远门时,为了防身,她背上总背着师父给的潋水剑,不过除了练武外,个性温婉的香思不曾让剑出鞘。 「师姊——」牙儿气喘吁吁。「咱们是不是该下山了?」天快黑了,她可不像师姊有那么好的武功底子可以迅速下山。 夕阳黄橙橙地映上蔚香思脸容,她黑眸闪烁,柔声道:「可是,还没见到贝多子树…」 「拜托,天色暗了——」牙儿动怒。「晚些山里野兽出没,搞不好还有山鬼,难道为了一棵贝什么树,连命都不要了吗?」她扮了个恐怖的鬼脸,龇牙咧嘴、双目狰狞,想吓唬师姊。 可惜香思只是掩嘴轻笑,挽住师辣胖胖的手臂。「唉呀,是是是,妳说的对,再给我一个时辰,真找不到我们就下山。」 一个时辰?牙儿唉声叹气地硬是被师姊拖往密林深处。看来,不找着贝多子树,她是别想下山了。 片刻后,山林夕照隐没,视线昏暗下来,远处听见猿啼,伴着几声诡异的鸟叫,连夜虫都开始呼鸣了,而香思仍是在密林里兜转。 她深深地呼吸着林内空气,想闻出传闻中贝多子树的芳馨,然而吸进的却只是湿冷的混着草味的空气。 眼见天色暗了,泥径上,牙儿不安而烦躁地直叨念道:「惨了,天黑了,我们快下山啦,这儿阴气这么重,要迷了路就——」 「嘘——」香思而按住她的唇。 牙儿住了口,难得见师姊如此严肃的表情,她有些惊愕。 「听见了吗?」香思抬头谛听。「琴声…」罕无人迹黑鸦鸦的密林深处,竞传来缥缈琴声,但那琴音毕竟太过微弱… 「我只听见沙沙的风声…」牙儿更专心点儿,不安道。「还有虫的叫声!」她见师姊出神地屏息闭目凝听,一股寒意袭来,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师…师姊,这深山密林里不可能住人,怎么会有琴声?走啦,我们快下山,这儿好阴森喔!师姊…」 「不对!」香思怔眸。「分明是琴声。」她回身疾人密林暗处,追着那缥缈的乐音… 牙儿一见边追边嚷。「师姊、师姊——等我等我啊!妳别乱闯啊——师姊…」 那空灵缥缈的琴音完全吸引住香思,她轻盈的身子如疾风一片片密林,追寻声音的主人二兀全忘了自己的轻功小师妹根本追不上,一眨眼,师妹就被远远抛在后头了,而她纤细的身影则没入林间… 香思纤影飞掠林间,如一抹流星,闯入陌生之地,了重重暗林,那琴音愈渐明显,而四周景物愈渐荒凉。前头已无路可进,她不顾芒草丛生,拨开杂乱的荒草,忽地,她被眼前的景象给惊骇住… 前方群树环绕着一座极为清幽的竹屋,银色月光撤落了一地。 屋前,但见一身形硕长的白衣男子,漠然伫立于抄琴座前,周身飞萤点点环绕,他发长至腰,发色淡如银,狂放地任其披散,两眼冷然地注视座上覆着光晕的琴身;他只是漠然地注视那古意盎然老旧的琴身,琴弦便似受人撩拨操控般奏出优美空灵的曲子。 他身上散逸着操控琴弦之银色气流由,吸引了无数飞萤环身飞掠,构成一幅诡异又奇幻妖魅之像,那对细长而冷漠的眼,亦如他奏出之缥缈的琴音那般神秘。 香思甚惊,当下只觉此人非魔即神,绝不是泛泛之辈。正失神之际,她的手肘忽地被人抓住! 「师姊——」牙儿气喘吁吁,未察觉异状便嚷。「可追到妳了,妳跑那么快干么,妳——」 「嘘!」香思按住她的唇,却来不及了,那琴声已骤然停止。牙儿还未回过神来,立即感到一股至寒杀气猛地袭来,香思反应甚快,将师妹一扯,旋身避开那股致命的杀气。 「公子,我们并无恶意。」香思护住吓坏了的师妹,冷静地迎视前方冬眸相对的陌生男子。 这会儿她看得更清楚了,这男人肤色淡,眼神冷漠,唇薄,眉凝着,他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喜怒?然不可否认——他长得极为斯文出色,可惜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教人害怕。 「闯入者死。」他简洁一句,随即冷眸一凝,周身气流骤变。 香思忙出声制止。「公子,且慢——」蔚香思冶静应对,她谎称道:「对不住,是我们迷路了,并非故意闯入你的居处,还请公子见谅。」 「是啊——」牙儿回过神来,气极了。「什么闯入?你又没有贴个告示叫游人闪远点,避开这瘟地,怎能怪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简直—— 「牙儿!」香思横她一眼。「不得无礼。」 男子伫立月下,两眼漠然注视蔚香思澄澈双瞳,片刻后他开口:「给妳半个时辰,滚。」 「什、什、什么?」滚?好狂的口气,牙儿躲在师姊身后嚷嚷。「滚就滚,有什么稀奇,求之不得哩!」还没骂够,愕然地听见师姊竟开口相求—— 「公子,夜深露重,天地昏暗路径难辨——」香思眼眸闪烁,柔声请求。 「可否叨扰一夜,天明即去。」她对这神秘的居处起了莫大好奇心,其实凭她的功夫要在野外露宿一夜根本没问题。 「对对对!」还是师姊想得周全,牙儿忙帮腔。「喂,公子爷,给个方便吧!」想她师姊闭月羞花,国色天香,这样美的女人肯求他,他合该高兴得痛哭流涕了吧?况且夜这么深了,她可不想睡在湿漉漉的泥地草丛间, 男子双手背在身后,睥睨地望着她们。「滚!」 「啥?」牙儿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没见过这么冷酷无情的男人。 「你怎么这么无情啊?亏你长得恁地斯文英俊,竟然小器到收留两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小女子过一夜都不肯?这这这…这还有天理吗?」牙儿一生气就卯起来骂了。「万一我们被野兽吃掉呢?万一冻死在山上呢?你这岂不是造孽?」 「牙儿!」香思拉住师妹的手,示意她住口,然后再次恳求。「公子真不再考虑?」 他傲然别开脸,冷漠的脸明显流露不耐。「再半刻,妳不走,即命丧此地。」 牙儿真气坏了。「跩什么啊?」她咬牙切齿,低声同香思道:「扁他、快扁他!瞧他那副跩兮兮的嘴脸,真该让他见识见识妳的厉害,潋水剑拔出来伺候他!」她对香思的武艺超有信心的。 蔚香思凝视男子漠然的脸色,再瞧瞧一旁案上的古琴,心庭有一些失望,却不想强人所难。「牙儿,是我们打搅在先,怎可造次?」她向那陌生男子微微颔示意,「既然公子坚持,那么告辞了。」她随即掉头和师妹离开。 可惜啊可惜,香思掩不住失望的表情。第一次听见有人将琴弹得如此灵活,第一次见有这等高人能以气使弦,然而竟是无缘相识。 蔚香思拉着忿忿不平的师妹步出那神秘禁地。突然,空中传来沙哑低沈的嗓音。「无痕,你就答应她们吧!」那是老人的声音。 无痕?蔚香思停步,转过身来。 牙儿呵呵笑了。「唉呀,原来当家的不是他啊!」 声音是从里头的竹屋传来。 那名唤无痕的男子,闻声皱了眉头,他十分不悦地斜眼凝视蔚香思,那冷漠的眼神直凉进香思心屝。 「哼!」他拂袖兀自转身带路。 「这、这什么态度!」牙儿实在气坏了。 香思翮然一笑,抓住师妹疾步追了上去。 深夜,清幽的僻室,牙儿躺在床上用被紧紧蒙住头,浑身颤抖个不停, 「师…师姊…妳听,听这什么声音?」那痛苦的呜咽声已经哀鸣了一整夜、凄凉的悲鸣衬上远处猫头鹰咕咕的啼叫,更夸张的是午夜时分竟然还夹杂几声鸡叫,传闻鸡若是夜啼代表此处将有丧事。 天啊!「哇…我的老天呀,这种叫声分明是闹鬼了!」牙儿又饿又累又惊又怕,歇斯底里嚷嚷起来。 「我说这里八成不干净,那男的一脸冷血样,最奇的是还长着银色的头发,动不动就要杀人,那双眼睛还锐利得吓人,天啊地呀,佛祖保佑牙儿平安到天亮,阿弥陀佛,救苦救难大菩萨…百鬼不侵百鬼不侵啊…」 柳凤牙恐惧地缩在被里**颤抖啜泣。真倒霉真倒霉,都是师姊害的,呜… 蔚香思举着烛,烛光燃亮明嫣素容,她沉着地望着窗外昏黑的景色,漆黑的瞳眸不动声色地凛着,心中似有思量。 那哀嚎声越来越凄厉,牙儿的寒毛也越竖越高,她抖着掀开被子一角觑着师姊背影。怪了,师姊怎么都不怕?就算是武艺高超的男人,夜半听见这样惊心动魄的哭嚎怕也要腿软了吧?呜…师姊真变态,还敢站在窗口看,有这种师姊早晚会被害死。 香思似下了决定,握紧烛,转身推开门扉直直走了出去。 「哎呀!」牙儿马上跳下床,追上去。「妳干么?要去哪?别扔下我啊,师姊——」她惊恐地跟上去。 香思拐过弯,直直往传出哀嚎声的主屋踱去。 牙儿简直要魂飞魄散了,她…她到底想干么? 「啊…啊…」 越接近主屋那声音越明显,香思直直往那声音去。 「师姊!」牙儿冷汗直冒,师姊莫非是中邪了?牙儿心扑扑地跳,犹豫着要不要再追上去,可环顾四周黑鸦鸦的一片,伊呀的竹林声,天呀,她硬着头皮不得不快步跟上。 声音是从这间竹屋传出,香思停在门屝前,清楚的谛听那如兽般的呼嚎,心底有些怕,然而表情却是异常的冶静。她垂下眼,一手举着烛,一手犹豫地抵在门屝上,她凝眉半晌,终于还是决定推开门。 她屏住气息,将门轻轻推开,一股浓重的怪味袭来,这同时牙儿赶上,适巧看见了房内的情形—— 「哇——」牙儿眼睛一瞪,爆出恐惧的尖嚷。「怪物啊、啊…鬼啊…啊娘喂…我…我晕了我!」她双腿一软,抓住香思手臂,稳住瘫软的身子。 任谁瞥见房内躺在床榻上的怪物,怕不都要口吐白沬就地昏死。 香思愕然地立在门口,杏眼怔怔注视床上那庞然大物哀嚎。初看时以为是怪物,细看之下方瞧清楚躺着的是个长满瘤的老人。 他的身体藏在被下,他的脸则是已经被一颗颗丑陋的肿瘤给吞噬了五官,鼻子只剩下两个小孔,嘴也扭曲变形,嘴唇上满是破疮,混着脓血。他额头暴突,两眼被眼窝下的突瘤挤得剩下两条细缝,满布血丝。现下,那恐怖的眼正直直地注视着香思。 「小…姑娘…」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啊…我好久没看到…这么标致的小姑娘了…呵呵…」他笑起来,但那善意的笑却只是令他的五官扭曲得更厉害更吓人。 「师姊——」牙儿抓紧香思。「快走、快走啊…」这恐怖的怪物笑得她毛骨悚然,太可怕了! 香思仿佛有些骇住了,怔怔地立在那儿,凝视着眼前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美丽的眼瞳闪烁起来。 师姊是吓呆了吗? 「走啊,快走啦!」牙儿低声喊。 香思稍稍镇定下来,举高了烛,房间光线陡然一转,映亮了老人的脸,其模样嗯心至极,令人发毛。 「小姑娘…」他咳起来,双眸瞇起,若有所思地幽幽道:「帮我倒杯水,咳咳…」 牙儿揪紧香思手臂。「不行!」地低喊。「妳别过去啊,师姊。」难保那怪物不会吞了香思。 香思犹豫了,抿了抿唇。双眸澄澈的迎视老人恳求的眼神。她上前,牙儿却使劲地揪住她。 香思回眸道:「不碍事。」地轻轻拨开师妹的手,朝牙儿淡淡一笑。「他伤不了我。」 「师姊!」牙儿快昏倒了,小声的气道:「人说相由心生,他长得那么恐怖,八成不是好人,他要妳倒水,谁知安的是什么心?妳别去!」光是瞥见那一坨坨烂疮烂瘤,牙儿已经快吐了,更别提那扭曲的五官。 蔚香思瞪师辣一眼,径自步向桌前,将烛轻轻搁置案上,倒了一杯水,旋身踱向那怪物。 完了完了,牙儿快气昏了,这师姊怎么老是这么胡来?她担心又害怕地见师姊一步步踱近床畔,心下实在不得不佩服师姊的胆子。 香思停在老人面前,闻到了刺鼻的葯味。 老人仰着脸,注视端着水的美丽姑娘。 「要我扶你吗?」香思垂着眼眸柔声间。 「妳敢吗?」这一身烂肉,她不怕? 「敢,但不是很想。」香思丽眸一闪,嫣然笑了。 香思往床沿一坐,横过一只藕臂,将老人狼狈的身子缓缓撑高些,霎时间他闻到一股温暖的香味,然后她将水杯轻轻贴上他唇侧。 「来,喝吧。」她说的很自然,表情也很自然,仿佛在她眼前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而非一个畸形的怪物。 老人的眸光闪烁起来,他倾身大口大口暍光那杯水。 远处牙儿惊骇的喘息声大得惊人。师姊干么靠那么近?等下传染了怪病怎么办?真是气死人了! 香思微笑地见那老人饮干了水,她移开水杯,老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紧紧扣住她手腕大声呼嚷。 「无痕、无痕!你瞧见了吧?」 香思骇然地想抽回手,那老人不知哪来神力将她抓得死紧。牙儿一见,心急地扑上前去,顾不得恶心,朝那手臂又咬又抓又抠。「放开我师姊、放开她!」 老人不顾香思挣扎和牙儿的狠咬,一径地朝外头嚷嚷。「无痕、无痕!我说她是位好姑娘吧,你瞧你瞧,她不会害我们的,她不会把这儿说出去,你别再气了,你听见了没有?无痕!」 里头闹成一团,而窗外—— 窗外一抹白色孤影漠然地背窗而立,冶眸不耐地闭紧,眉头拢紧。 真是,义父何必喊成这样,烦! 他睁开眼,表情淡漠一如绝尘遗世的月影,守护在屋外,和屋内的喧嚷相隔。 「呸呸呸呸旺…」房内危机一解除,但见牙儿拚抠揠自己喉咙又抹自己嘴巴,不停地干呕,「唉呀呀,我完了,咬了他难保不变得跟他一样,师姊啊,牙儿真是被妳害惨了!呕——嗯心死了——呕——」 见师妹那模样,香思又是尴尬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牙儿?牙儿!没的。」 老先生已经松开香思的手,呵呵笑地帮牙儿解惑。「小姑娘,放心,妳的脸儿还是一样漂亮,妳的皮肤还是又白又嫩,我这病不会传染的,妳安心吧——」忽然,有人抓住他手臂,老先生一惊,抬头看去—— 「她咬伤你了。」蔚香思抽出锦帕细心地帮他揩去血迹。 老先生瞇起眼睛,沙哑地问…「姑娘怎么称呼?」 「蔚香思。」她简洁地回道,眼睛瞄了瞄师妹。「她是我的好师妹,柳凤牙。前辈怎么称呼?」 「我的名字妳还是别知道的好。」 「哦?」他不想说,必有他的理由,香思没有追间下去。「那么我就称呼你老前辈,方才看您抓我的手,那力道分明是练过功夫的。」 老前辈呵呵笑了,或许是触动了病痛,他皱皱眉头,卧回枕上。「方才抓住妳的手,瞥见指尖上长着薄茧,妳会弹琴…」他了然地揣测道。「是吾儿的琴音将妳吸引至此,是不?」 香思微笑,算是承认了。「谢谢前辈出声相留。」 牙儿见他们径自聊起来,头痛的坐下来倒水暍,她自言自信语地嘀咕。「真是,我又累又饿又困,她倒还挺有兴致和人闲聊,真是!」瞥见桌上搁着四果,牙儿嘴馋,回头呼道:「喂,桌上的东西我吃了喔?」见没人理她,哼,她挽起袖子抓起果子大口大口啃了起来,一肚子气,全发泄在吃上头。 老先生望住蔚香思聪慧的翦水双眸,坦白道:「他叫荆无痕,是我收养的义子。」他看似头痛,声音却充满暖意。「他性子异常孤僻,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老先生咳了咳,转移了话题,知道香思好奇什么期待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道:「无痕奏的是『寒魄琴』,世上除了他无人能使。寒魄琴须性属阴寒之人方可弹奏,除外,还得有一副静如止水的心肠方能超然地使琴,常人使之会受至寒的琴弦所震,轻则指尖染血,重则伤及五脏六腑。」 「我看见他使气拨弦。」 老先生笑了。「偶尔他不层动指,却又百般无聊,才会这么弹奏。无痕没想到深山里竟会有人,否则他便不弹了。」 香思眼含笑,柔声问道:「他没有朋友?」 「没有。」 「正常」她笑了,他也笑了。荆无痕那种性子,没人会想做他朋友的。 「无痕从小就没有玩伴,由于他的发色异常,常人觉得不祥,不敢靠近。就和老夫一样,没有人敢亲近,人们总是以貌取人,把我们当异类当怪物,或者连畜牲都不如…」记起不快,他声音藏不住地恼怒。 鸡又啼了,香思只是笑。 「老前辈,您侮辱了畜牲,天下万物,不该分高低,就连一只鸡,其灵性都有可能更甚于人…」 「鸡?」他露出有趣的眼神。「不可能,畜牲就是畜牲,怎么甚于人?」 「鸡有五德。」她拈起一抹笑。 「鸡有五德?」他呵呵笑。「鸡有五德!」他有没有听错! 窗外原本打算离去的荆无痕,听了不禁留步。 房内传来清爽干净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娓娓诉道:「鸡,若是头带冠者,文也;足搏拒者,武也;见食相呼者,义也;近前敢斗者,勇也;司晨不失时者,信也。容貌特征不同,性情各异,各司其性,专其所长。外表有异然内在所长不同,虽然只是平凡之鸡,虽然外貌相异,或美或丑或奇或怪,总有其宝贵之处,不可自轻,旁人更不该轻视之。」 老先生沉默了,眼睛升起薄雾,不知怎地,心坎底微微酸痛起来。不可自轻亦不可轻视之…他咀嚼着她的话。 而窗外,荆无痕缓缓闭上双目。嗯,这个女人——教他有些意外。他抬手缓缓顺过银白的发丝,思索起来。 塞满果子的牙儿听了转身瞪师姊一眼。「喂,别以为牙儿笨,师姊,妳是拐弯在骂我,骂我以貌取人!哼!我听出来了,妳真坏。」 香思掩嘴呵呵笑了。「牙儿,妳多心了。」 老先生回过神来,望着香思丽颜笑意加深。「看来,是我小觑香思姑娘了。」 「何止小觑?」牙儿挺起身子,威风凛凛趾高气昂的。「不是我爱说,我师姊是天下间奇葩一朵,人美就算了还聪明极了,聪明就算了偏偏很会弹琴,会弹琴就算了更奇的是使刀使剑超厉害,使刀使剑超厉害就算了更夸张的是…」 「牙儿!」香思头痛的制止她活活不绝地说下去。 牙儿挥挥手。「反正妳就是那么优秀嘛,真奇怪当初妳爹娘怎么舍得不要妳,把妳扔在——」 「牙儿!」香思敛容朝牙儿摇头。 牙儿这才耸耸肩真住了口。 她是孤儿?荆无痕转身望进窗内,昏黄的烛光中,看见蔚香思纤柔婉约的侧容。她的行为举止、眉眼之间、一颦一笑底,并没有半丝因身世所系的哀伤。 初见她,只觉她相貌明亮开朗,如一抹暖阳煦人,他甚至讨厌起那样温暖明澄的感觉。 现下听见她是个孤儿,荆无痕真有些诧异。为什么她活得这样好?为什么她的行为举止,她的谈吐不带一丁点悲伤?她的身世莫非不会令她埋怨吗?怎么可能! 可是…荆无痕瞇起眼睛,房内,蔚香思又在笑了, 义父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眼睛笑弯了,清脆的笑声自那红粉的嫣办逸出,有那么小小的一剎那,他的心有一些忐忑,他的人有一瞬的恍惚。 蔚香思如破晓的日出,偶然地穿透暗雾,穿透迷障,在这出乎意外的一刻,在荆无痕平静的心海投下一抹淡影,一抹很淡很淡的影子,连他自己都不太发觉的一抹淡影。 也许要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会察觉,在他心海那抹微不足? ??的淡影里,藏着旖旎春光,明媚得一塌栅涂。 有一天,也许这一抹影子将泛滥,兴风作浪地吞噬他,也许… 第二章 天方亮,简单的用过早膳,柳凤牙犹睡意蒙眬,但听荆无痕已经不耐地等在屋外。 「天已亮,妳们该启程。」 牙儿蹙起眉头。「知道了知道了——」她头痛腰痛浑身酸痛。「才一大早哪,催催催,真不懂得怜香惜玉,这地方我还…」 「牙儿!」香思示意师妹住口,然后微笑地向坐在对面的老前辈告辞。 「老前辈,就此告别。」 老人虚弱地靠在案前,斜斜撑着身子,望住蔚香思。他点点头道:「小姑娘…」他声音异常虚弱。 「昨夜有妳陪伴,老夫的病痛减轻不少,说真的…」他眼睛闪烁,竟有些小孩子气地软声道… 「老夫有些舍不得妳走…」 牙儿噘起嘴。「你儿子可不这么想!」 老先生笑了。「别怪他,他有他的想法。」 蔚香思起身告辞。「保重了,老前辈。」 「不送。」 香思同师妹步出屋外,淡淡日光迎上她,是好天气呢!她眨眨眼,看见日光中背对她们的一抹孤影。那孤影旋身过来,一样冷漠的眼,一样冷漠的脸,-样狂放的一头银发。 荆无痕无言地沉默着,他注视蔚香思。发现她精灵秀气的脸庞在日光中甚是别致,长睫下美眸目光流盼仿佛盈盈地要沁出水来,一身薄纱衣裳,翩翩地飘拂,就像是山林中仙子。为什么她唇畔总是噙着一抹温暖的笑意?有什么值得开心吗?」 蔚香思注视荆无痕硕高的身影,望进他冷漠的眼眸底?「荆公子,香思有一事请教,传闻嵩山有奇树,名日贝多子,花开时奇香遍野,公子可知此树?」 荆无痕凝眉。「在我右侧那棵巨树便是。」他冷淡地道。「花早谢,妳错过了。」 香思掩不住失望的神情。「是么?」但很快地她抬起脸,仍是笑意盈盈。「看来是没有缘分。」 牙儿不耐地扯扯师姊。「走啦,我好想回去?」跟这冰人那么多废话干么? 「告辞了,荆公子。」香思转身偕师妹离去。 「慢着。」荆无痕突然暍道,待香思转过身来,他伸出手。「服下它。」 那是一粒红色葯丸,蔚香思接过来,闻到一股异香,她不解。「这是——」 「毐葯。」 牙儿一惊,抓住香思的手。「快、快扔了它!」毒葯啊,她摇晃师姊的手,想摇掉那血红色葯丸。 「毒葯?」香思捻住那葯丸,拾手在日光中审视,并不怕,只是奇怪。「既然是毒葯,为什么要我吞服?」 牙儿气不过,急道:「你这个冷血的,我们不过借宿了一夜,没必要赔命吧?」 荆无痕淡淡解释。「吾与义父久居嵩山,为避仇家,现今因妳而暴露形迹,为免妳将居处泄漏,妳须吞下此丹方可离开。三十日内,吾与义父若无恙,妳即可来此换取解葯。」 香思瞇起眼睛。「公子多虑了,香思保证不会泄漏你们居处。」 「口说无凭。」他不信任她的保证。「服下丹葯。」 牙儿真气坏了。「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我师姊向来说话算话,人品好极了,她保证不说就是不说,你干么这么残忍要她服毒?是毒葯?你以为是糖吗?三十日,万一这三十日你们出了什么意外,搞不好搬家啦,山中大火烧死你啦,还是大风大雨的淹水啦,那我师姊岂不是…」 香思被师妹一长串话嚷得头都痛了。「好了、好了,牙儿,妳镇定点。」 「我怎么镇定,他要妳吞毒葯哪!」牙儿真火大了,这一夜窝囊气她受够了,她扯了扯师姊背上的潋水剑。 「拔出剑来,让他瞧瞧妳的厉害,敢情老虎不发威,他当我们女人家好欺负…」 「牙儿——」香思转头安抚师妹。「妳别急,冷静冷静,我明白该怎么做。」 香思注视荆无痕,她唇角惯有的那抹笑意隐去,她敛容,目光变得锐利。 「如果我不肯服呢?」 荆无痕声音低沈泠酷。「妳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话。」 蔚香思敛容注视他,两人四目对峙,空气瞬间凝结。 牙儿见师姊抬起右手缓缓摸上剑鞘,她识相地退一步,好耶,师姊要发威了,这个荆无痕要惨啦!哈哈… 荆无痕不动声色,但杀气已逐渐凝聚眼庭,冷意盎然,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只要地将剑出鞘,绝对必死无疑,他有自信可以一掌击毙她。 香思按住剑鞘,看着他眼底凝聚的杀气,她相信这个男人绝对下得了手杀她。她握紧剑鞘,凭自己的功力应该能和他打上个几回,她按紧剑鞘,如水的美眸绽出英气,红唇抿起。 拔啊,拔剑啊-牙儿一颗心快进出胸口,好刺激啊!在这干钧一发之际,这剑拔弩张之际,突然,牙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的耳朵竟听见一串笑声! 香思忽地笑了,什么?牙儿惊骇望住师姊,她真在笑,而且笑得极灿烂。搞什么?她不是要砍人了吗! 「瞧你紧张的。」香思松手,眼睛闪烁,如同在捉弄什么可爱的玩物似的。「真以为我要拔剑?」 荆无痕错愕了。他不解地望向巧笑倩兮的蔚香思,她正看着他,仿佛他多有趣似地。 「荆无痕,你浑身长着刺,活似刺猬。」 荆无痕有些怔愕,旋即懊恼地拢紧眉棺。她在跟他开玩笑?他不悦地凝视蔚香思眸底的笑意,险些他就要出掌击毙她,这一点都不好笑。 「既然公子不能信我,香思也只好服毒了…」说着她抛起葯丸。 「师姊!」牙儿冲上阻止,只见香思已张唇吞下毒丹。「妳…妳妳…妳妳妳…」吞下去了?牙儿快昏了,她赶紧掐住师姊喉咙。「快、吐出来,吐出来!」 香思轻轻推开师辣。「唉呀,我吞下了。」 「妳吞下去了!」牙儿腿软。「完了,惨了…妳干么吞嘛!」她快急死了,香思却还无事般笑嘻嘻地。 「嗯…又香又甜,这真是毒葯?」像诱人的蜜糖。 荆无痕拂袖冷道:「三日后,中毒者,背上胸前起玫瑰色疹,颜色逐日渐深,三十日后由红转紫,高烧不退,若无解葯,烈火焚身,痛不欲生至死方休。」 牙儿听了眼眶泛红。「真残忍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歹人。」 香思只是淡淡笑着。「没想到荆公子性子孤泠,却使这么烈的丹葯。放心,我不会泄漏此处,三十日,我必返——」香思挽住牙儿手臂。「告辞。」 她旋身离去,身后传来荆无痕淡漠的声音。 「妳不是想见贝多子树?」 香思停步。 荆无痕道:「毒葯是贝多子树盛开之花炼制。」 香思讶然转身,?见他一脸漠然。 「现下,它就在妳腹内。那异香就是贝多子树,妳吞服它,这香味会一直跟着妳直到毒解为止。这样妳开心吗?」 这样妳开心吗? 蔚香思怔住了。她张唇,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她闻到异香溢出她的**,不敢置信地凝视荆无痕莫测高深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喂她毒葯只是要她封口吗?但为什么她不生气,有的只是迷惘。 荆无痕像谜一般伫立她面前,他身侧贝多子树迎风摇晃,摇下了一片片坠叶,飘坠他们之间,像预告着某种意旨,那残花炼制的毒葯暖暖地溶化在她的腹内,呕出一阵阵香味。 荆无痕凝视她震惊又迷惘的表情,她双腮嫣红,他想象那赤红的丹葯躺在她温暖的腹内,他胸腔莫名一紧,天气好像热了。 艳红的葯丸,像种子,深植在香思腹内,等待开花结果 荆无痕冷漠的眼眸对上蔚香思迷惘的双瞳,似乎有种暧昧不明的情愫正开… 「你明知她不会说出去的。」荆掠任由义子扶他回床上,他声音虚弱,一点也不似方才和香思用膳时的健朗口气。 「你不该下床。」荆无痕冷淡责备,伫立在床沿。「不该说那么多话」义父几乎耗尽了元气。 「唉!」荆掠叹息。「那姑娘恁地聪慧,我好久没和人聊天,我很高与。」 「她工夫不浅,可能是那个教派寻来的。」荆无痕谨慎道。 「不,她不像要来害我们的。」荆掠对她的印像好极了。 荆无痕不这么认为,他冷漠道:「我逼她服毒,要是她敢泄漏出我们的行踪,就得死。」 「无痕——」他还是那么一句。「你知道她不会说的,她眼里只有善意。」 「她的谈吐,还有背上那把剑,极可能师出名门。」无痕冷静理智地提醒义父。「江湖上各教派全与你为敌。」 荆掠疲惫地窝进被里。「我不懂,为什么非要她服毒,对她太不公平了。」 「别忘了——」他冷淡地提醒。「你封了我的刀,又逼我立誓不开杀戒,我只有出此下策。」 荆掠痛苦的叹气,背过身子。「难道…我一生都得活在痛苦中?江湖路一步错步步错…」 对于义父千篇一律的忏悔,荆无痕只是冷漠以对。 他望着义父狼狈而丑陋的背影。 「无痕,昨夜她说的你全听见了,为什么我没有早些听见那样的话?为什么?」 荆无痕没有回话,他一向不多言。 他望着义父静静看他被病痛折磨痛苦的**,无痕知道义父时日无多,但是他并没有太多悲伤的感觉,也许是他自小生长环境就不同,早早习惯用冷漠来面对人情反复世态炎凉。 七岁前,荆无痕本性聂,原是富贵官人之后,由于他特异的发色之故,他的生父竟听信道士之说,认定银发之子将碍及仕途?于是愚蠢自私地将他遗弃。 荆无痕一夕之间,由得宠的骄子沦为鄙夫之子,在乡野里其发色又受尽同侪歧视排斥,因而造就出他孤僻阴冷的性子。 然而命运之轮总是如此的玄妙,同样长相异常,江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三大恶人在一次意外的邂逅下,瞧见了正被一群少年欺负的荆无痕。 容貌同为异常,命运同样曲折,于是三大恶人带走他收为义子,从此改变了荆无痕的人生。 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态让三大恶人将无痕视如己出,抚养至大;亦是一种矛盾的情感让生性淡薄冷漠的荆无痕愿为恶人效命,至死不渝。 荆无痕让杀人如麻的三大恶人有了感情的依归,然而三大恶人却没能改变荆无痕,他的依归在哪?他的感情没有靠岸… 下山的小径上,落英缤纷。 牙儿犹担心地叨念不停。 「劝妳别老往外头闯,妳老不听,现下闯出祸了吧?」牙儿气呼呼地。 「我看得跟师父说,师父那么厉害见多识广,认识的门派又多,一定有方法可以解妳的毒。」 香思听了急道:「不准跟师父说。」她瞪师妹-眼。 不行?「好好好,那跟大师兄说也是一样,大师兄人脉广,又那么喜欢妳,一定会找到解葯。」 「更不准告诉他!」香思斥道。 「这也不行?」 「樊烈的性子妳是知道的,难保他不会杀上嵩山。」 「哼哼!」牙儿笑得眼瞇瞇。「那更好,师兄的焚宵剑和妳的潋水剑一般厉害,一定可以把那个叫什么痕的砍得惨兮兮。」想到那冷傲的男人跪地求饶的模样,真是爽啊! 香思皱起眉头。「牙儿,怪不得师父不让妳习武,妳满脑子暴戾念头,心浮气躁,让妳习了武功还得了。」 「唉哟--」牙儿委屈地瞪师姊。「妳说这是什么话?师妹可都是为妳担心为妳愁哩,真没良心!」 香思了然回瞪她一眼。「我看妳是恨不得见人开打。武功是用来防身,不是拿来闹事的。」 牙儿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妳真奇怪,一身武艺不找人较量较量,哪会痛快?」牙儿打量着师姊。 「嘿,我现在一和妳说话就闻到好浓的香味,看来那毒可是挺厉害的,三十天后妳真的要再来?」 香思没有回话,即使她不回话牙儿也知道答案。 「师姊,那个冷血的荆无痕,还有那个怪老头恁地恐怖,那地方阴森森地,真不知妳再来会不会出事,妳真不让师父知道?」 「牙儿——」香思淡淡地道。「要让师父或师兄知道这事,我会很生气的,」蔚香思笑瞇瞇地望住师妹。「我很少生气。」 「是啊!」牙儿点头。「几乎没生气过。」她望着师姊笑瞇瞇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一些些胆寒。 「有句话说,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意思很明显,牙儿如果说出去,可能会很惨很惨,师姊聪明绝顶武功高强,她才不敢挑战她哩,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不说行吧!」旋即她搔搔头。「不过妳这次又溜出去旅游,回去一定会被师父骂,连我也要跟着挨骂,唉…」 「放心吧——」香思微笑。「我已经知会过师父。」 「哈?」牙儿横师姊一眼。「知会?这次是派谁去通知他老人家?」师姊哪次不是先斩后奏的? 「呵呵…」香思揽住牙儿臂弯。「没,师姊这回什么人也没派。」 「敢情大伙儿都学聪明了,不帮妳送口讯了?」每次都被师姊耍得团团转。「敢问妳是如何『知会』师父的?」 香思笑意漾深。「极普通极平常的知会法。」 「啥?」牙儿好奇极了。「快说给我听啊——」 龙虎门—— 门主书房内,樊烈震怒而不耐的表情显而易见,面对着捻香的师父,他爆出这些日子以来数不清第几次的怒吼。 「还没回来?她到底玩够了没有!」 樊烈暴躁的咆哮声令龙虎门门主——萧凡,耳朵痛了起来,他叹气,扬起眉头,看着香烟冉冉升起。 「吾徒勿躁,香思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若是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她,即便是你我都不行。那丫头看起来温温顺顺地,其实骨子里反叛得紧,她不让人管的,所以师父也…」 樊烈急躁地挥挥手,打断师父温温吞吞的解释。 「未出阁的女孩子家,随便地在房间留封家书,连知会一声也没有,就擅自地出门游山玩水,成什么体统?万一路途上遇着了危险呢?万一结识了坏朋友呢?万一让人给拐跑了呢?」 萧凡听了竟笑出声。「万一路途上过着了危险,凭她的本事只有她砍人没人砍她的分;万一结识了坏朋友,凭她的性子,只会将坏朋友变好,她是绝不会变坏的;至于让人拐跑?呵呵…那更是不可能,香思那么漂亮,她别把人和拐回来就阿弥陀佛了。」 「师父!」樊烈动怒了,俊朗的五官骇然地凛住。「你太宠她了,从前她还会告知去向,亲自请示过后再走;后来变成了随便找人通知一声人就先跑了;这次,她甚至连派人知会都没有,只留了一封信帖。」樊烈恼怒。「什么是循序渐进?这就是循序渐进。您宠坏了她!」 「香思会变成连知会都不肯就跑了,该怪的是你,吾徒。」 「我?」樊烈不解,但见师父一副了然的模样,顺了顺苍苒胡须。 「没错。」萧凡凝起眉。「香思不爱人管,你偏要管她,她是你师妹,辈分比你小,自然不好令你难堪;她怕你阻止她出门,又不想听你教训,自然只有逃避与你正面冲突。如果出门前她先请示过我的意思;她明白你事后一定要怪师父了,为了不让为师难做人,所以现在她连预先告知都不肯了,情愿先斩后奏;甚至为了怕你找她,连去向都不肯透露。什么是循序渐进?这就是循序渐进。堂下之阴,见果而知其因。樊烈,你说,香思变成这样不是你造成的吗?」 这一番话说得樊烈无从反驳,他又恼又急又气。「我是关心她、爱护她、珍惜她,否则怎么会——」 「唉,难道为师的叮咛,你全忘了?」 他没忘,只是…樊烈苦恼极了,他捉不住师妹的心思。 「唉!」萧凡见徒儿为情所困,担心之情溢于言表。「樊烈,为师一再告诫你,你命属火,火旺于夏;香思命里带水,水旺于冬。水与火天生相克,如果香思属木,或者你属金,你们便是相生兼容;偏偏你们命定相克,偏偏你为她痴迷。」萧凡敛容忧心忡仲。「你也知道,按五行之法,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然后火克金。天生注定了香思克你,你惹恼了她,便注定了要受苦受难,这都是天意,半点不由人。」 「哼!」樊烈倔强顽固地道。「如果这是天意,那我樊烈便不信这个天!」他狂狂的口吻令萧凡的担忧更添几分。 「逆天不可为也,听师父的话——若你真要师妹爱你,如同你爱她那般深,除了温柔,还是温柔。强硬霸气的态度,香思不吃那套,只会让她讨厌你,只会加深你们的宿命。」 「有一个办法可以破解这可笑的天意。」 「哦?」 「只要师父你命香思立即嫁给我,你对她如再生之父,养育之恩浩瀚如天如海,你逼她,她不会忤逆。」樊烈顽执地道。「师父,你帮我。」 萧凡有些愕然,他凝视樊烈那志在必得的模样,忽然被他黝黑双瞳里进出的烈焰给怔住了。 「樊烈…」他重重叹息。「我说了,谁都不能勉强香思,即便是你我。」 樊烈陡然提高音量。「是师父不肯帮我。」 「不是不肯,是无能为力。」香思是他最爱的徒弟,就似亲身女儿一般,凭着那份根深抵固的感情,他怎可能舍得以这份感情去强逼香思答应她不肯的事?这样做未免太自私太卑鄙,即使香思不怪他,他也过不了自己良心。 樊烈还来不及辩驳,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呼嚷。「师父!大师姊回来了——」 樊烈猛地起身,萧凡忽地按住他的手。 「记住师父的话,温柔,只有温柔。」 片刻—— 香思房里。 樊烈狂狷的黑眸与香思盈盈漾水的丽眸对峙。 除了温柔,还是温柔——师父的话犹在耳畔… 望住那朝思暮想的芙蓉面,樊烈很气,气她总是不肯依他的话乖乖留在府内,气她任性的远行一再地让他担心思念,更气的是她根本不让他管。明知他爱她、关心她,为什么她可以这么不在乎?他真的很气,有时气得想掐死她,却又想热切的吻住那嫣红双唇。 风尘仆仆的方赶回来,樊烈便迫不及待追来兴师间罪。凝视大师兄盛怒的表情,香思只是气定神闲地迎视——唉,该来的总是要来。她坦然的面对他,甚至唇畔还噙着那抹淡笑。 以为他要开骂了,可是她静静等了好一会儿,他却只是神思复杂地瞪着她。 「大师兄?」她提醒他,心庭暗想快些骂完她好休息啊! 「妳…」一股怒气街上,旋即师父的话又重重敲上他脑际。温柔,只有温柔…他表情极扭曲极痛苦,很不自然地哑声道:「妳…妳平安回来就好。」 香思愕然,旋即心思一转,笑意加深。唉呀,师父肯定先帮她安抚过师兄了。 「让师兄操心了。」 「这回去哪儿?」他很难摆出笑容,但起码——他放柔了腔调。 「随便逛逛走走面已。」 「总有个地名吧?」 香思不疾不徐地答道:「我去了恒山。」 「恒山妳去过了。」 他竟然记得?「是啊、风景不错所以又去了一次。」她面不改色地撒谎。 同个地方去了两次,真不似香思贪鲜的性子。樊烈这间:「是不是在那儿认识了新朋友?」他讨厌香思交朋友,他害怕香思心底有了更重要的人。 凝视大师兄,香思眼前却浮现了与樊烈性子天壤地别的荆无疽。 她怔仲地想起荆无痕银白色长发,月下孤寂的身影,他淡漠的脸庞、冷然的双眸,还有…还有那空灵缥缈神秘的琴音。 师妹陌生恍惚的表情让樊烈黑眸一凛。「香思?」 「没有。」香思回神笑了。「没认识新朋友。」 「妳骗我!」樊烈表情僵硬地指控道。「妳心不在焉,第一次妳和我说话心不在焉。」 「我是心不在焉——」香思笑意隐去。「因为我好累,刚回来就有人来问东问西的,我真的累了。」她的声音温柔似水,里头的涵义却是责备的。 樊烈怕地生气,压抑住满腹的疑问。「好,我相信妳,我信妳没有认识新朋友。」 「就算我认识了什么人——」头一回,香思不顾樊烈的性子,头一回她看住他的眼神有了穿心冷意,她声音里有了难得的怒意。「我和谁做朋友,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我是你的师妹,不是你的下人。」 「妳——」他愣住了。他的香思变了,她头一回对他生气,头一回那美丽的眼睛这样冷淡看他。是什么改变了她?樊烈心中一紧。 他瞪视着眼前如此似水般纤柔的女人,忽然发现不再熟悉;今日的香思好陌生、好遥远,一种恐惧的感觉淹没了他。 樊烈,水克火,香思克得你死死地,你不要惹恼她。 现下,他惹恼她了吗? 「对不住——」他忽然道歉。「师兄这阵子太想妳,所以口气不大好,妳别生气。」 蔚香思比他还震惊,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狂妄自负的大师兄竟会低头认错道歉。 香思心中没有高兴,反而激起一股寒意。 「大师兄?」她清楚看见他袖下那双握拳的手激动地颤抖,他分明是生气的,但是他却道歉。 香思寒意爬满全身,她没有怕过什么人,但是忽然她怕起大师兄。这样的樊烈,她同感陌生,聪慧的脸庞闪过一抹惧意。 「师妹…为什么妳说话时,有异香?」 他闻到了!「因为…」香思凝眸。「因为我吃糖。」 浓郁诡异的香味袭上樊烈,她带着他陌生的味道回来,他非常愤怒非常不舒服,什么糖?可以这样香?谁给的?从何而来?香思分明是不爱吃糖的,为什么? 香思放柔目光。「我累了,我想休息。」 「等等——」樊烈直直望住师妹眼睛。「什么样的糖可以香成这样?不请师兄吃一颗吗?」 香思猛然怔住了。 那是由荆无痕亲自种下的—— 香思那满腹的异香正蠢蠢欲动… 「牙儿,我间妳话,妳把脸抬起来。」樊烈严厉的表情瞪住眼神闪烁的小师妹,一步出香思房间他立即派人把柳凤牙招至聚缘亭。他口气强势地质问:「妳师姊这次去哪?」 去哪?牙儿惊惶地望着大师兄。 「去…去…」 「快说!」他斥道。樊烈生气起来,那粗扩的五官甚是骇人。 牙儿战战兢兢小声地答…「去了恒山。」还好师姊早早在嵩山就编派了成堆答案应付师兄,牙儿心下真佩服师姊的神机妙算。 「真是恒山?」他凝起粗眉,见牙儿用力的点头。他又问:「方才我和妳师姊说话,为什么有一股异香?」 异香!大师兄发现了?「呃…她吃糖吧?」 「什么糖?」大师兄显然不是好骗的。「我跟她讨,她说吃完了。牙儿,我未曾听过世上有什么糖可以香成那样,妳老实告诉大师兄,师姊这回出去,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奇事,认识了什么朋友?她这赵回来整个人心不在焉,我很担心。妳老实告诉师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樊烈向牙儿保证。「这完全是为她好,妳告诉师兄,师兄不会说出去,来,快说,老老实实把妳们这趟出门的事说给我听,快说。」 「好,我说…」牙儿唇一抿,像是下了多大决心。「我说了,我全说了,但是牙儿说了之后,你绝对不可以跟师姊讲,要不我一定会被师姊骂的,她交代我不准说的。」 樊烈放柔了目光。「放心吧,师兄保证。」 「那好吧…」牙儿心一横,娓娓道来、樊烈凝神谛听。「这回我和师姊远行,遇上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 「是啊——」凤牙瞪大圆滚滚的眼珠子顶认夏地回忆道。「那老头子在一间茶栈前卖异果,还卖恒山奇产,一种很奇怪很稀罕的香香糖,那老人说只要吃了他卖的香香糖,不但润喉爽声,更奇的是说话时口气清满室异香,功效可达整整一个月之久,所以…大师兄你知道的,师姊那人好奇心最重,就买了一颗吃啦,就这样,我们就是遇上了这个奇事。」唉,真亏师姊可以想出这么扯的事。 「香香糖?」樊烈半信半疑。「妳师姊最疼妳,为什么没买一颗给妳尝?」 「唉呀,好贵的啊。」牙儿煞有介事地道。「而且那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我才不要吃哩!况且我才不需要什么香香糖,我又没有口臭,不信你闻闻,哈——」她猛地朝他大呼一口气。 樊烈忙避开,皱起眉头。「行了行了,我知道妳没口臭。」他心上的忐忑暂时是放下了,看来香思并没有骗他。「好了,牙儿,师兄知道了,不过下回…」他数不清第几次的叮嘱牙儿。 「下回妳师姊又要溜出去时,妳一定要先来跟师兄说一声,绝不可再跟着她乱跑。」 「好好好--」牙儿松了口气起身。「行了、行了,下回我一定说,一定!」唉,这个大师兄有时真的满会给人压力的。 荆无痕授与的花毒在香思体内随着血液流倘,躺在浴盆内的蔚香思,毫无中毒者该有的焦虑,她光洁白细腻的裸背贴着温热的盆沿,洁白双腿横在前方盆缘上交叉伸直着,灼热的蒸气氤氲中,她长长的睫轻合着,美丽的脸庞静静地享受着这宁静的时刻。藏在那平静柔媚的面庞底下,瞧不出她正思索着什么… 半晌过去,忽然沈睡般的眼睛睁开,香思猝然站起,激起一阵水花。 前方铜镜里映照出她**的美丽岖体,她双眸凝起,看见自己雪白细腻的胸脯上,淡淡粉红色花纹若隐若环—— 毒发了… 香思有些恍惚地伸手,指尖轻触那攀沿的点点花痕,痕上透着些许热温,是毒开始渗透,溶进血液里。 没有痛楚,她合上眼,莫名地感到燥热。没有痛楚,只是有一点儿令她恍惚… 同时—— 嵩山顶,午夜时分。远离凡嚣的竹屋,月下那窗屝突地被推开,迎进满室银白月光。 荆无痕伫立窗前,漠然注视满天灿烂星斗,密林间,飞萤点点,迎风飞旋。 「嗯…」他深思着,闭上双目。花毒开始渗透了,想必已经攀上蔚香思肌肤。 荆无痕那冷俊的脸庞,在明澄月光下透着难以捉摸的邪气,显得出尘,却又添着一抹残酷。 第三章 燥热的暑气渐退,枫叶开始染红… 「师姊、师姊!」牙儿双手插腰瞪着爬在杂乱经柜上头的蔚香思。「妳到底在找什么呀?」 香思满身是汗,衣裳上满是灰尘,扬起的积尘让埋首书堆的她咳了好几回,甚是狼狈。 牙儿好奇极了。「唉呀,妳到底在找什么嘛?」已经找一个上午了。 「找到了!」香思兴奋地嚷着,伶俐地自高处轻盈飞下,手上抓着一本老旧册子。 牙儿凑身去看,面露讶色。「这本琴谱?」师父曾说这是师姊披弃时,藏在童袍内的琴谱。 香思笑瞇瞇地翻了翻斑驳的琴谱。「没错,就是这本?」 「妳不是说这本谱子需双人合奏才能…」牙儿明白了。「妳该不会?」 「没错!」她拍去谱上灰尘。「这么艰涩的谱子,没几个人可奏,不过那个人一定行。」 「师姊——」牙儿提醒她。「师父不是要妳打消与人合奏这谱子的念头吗?」 「我想听这首曲子完完整整的音律…」香思双眸发亮。「我一定要听。」多少年寻寻觅觅,现下终于发现有奇人可与之合奏,说什么她也不会放弃。 牙儿明白过来,瞅着师姊那张看是明证实则狡猾的脸容。「怪不得那时妳那么爽快吞了毒葯,原来早早计算着想重回嵩山。」 香思没有否认。「午后动身,牙儿,妳东西都备妥了吗?」再两天就三十日了,她可是算准了时间,下午启程到嵩山顶刚刚好须二日功夫。 想到又要去那阴森的鬼地方,牙儿是千般不愿,可是心底又不放心撇下师姊,她气恼地撤撇嘴道:「行了行了,包袱都打理好了,妳昨个亲手做的点心全整盘整盘搁在厨房蒸着,那么多东西,还要提着赶路,妳存心累死牙儿啊?」 「别这么说——」香思捏捏牙儿软软的脸颊。「好些都是妳爱吃的哪,上回妳不是老嚷着饿吗?师姊做那么多时妳就不犯愁啦!」 「妳看起来心情倒很好嘛——」牙儿担心地间。「怎样,身上那红纹颜色变深了吗?妳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荆无痕说了不是紫色就没问题。」香思笑嘻嘻地。「况且就要拿解葯,妳甭担心了。」 「那我们收拾收拾,快快走吧!」早点让师姊拿到解葯她才能安心下来。 「等等——」香思思索着。「妳先去我房里等着,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我要去炼丹房。」 那是禁地!「妳去那里干么?」 「放心,师父到苍鹰派作客了,我要去偷一样东西。」说罢没等师妹追间,她转身风-般迅速离开经房。 「师姊?师姊!」牙儿急呼呼地嚷。真是,她要偷什么啊! 再出门,蔚香思肩上不只背了潋水剑,还多了一把相思琴。 她一身藏青色服饰,长发柔媚地垂在纤纤肩后,柳凤牙一身红衣,?着一大篮糕点随行于后。 两人溜出龙虎门众人耳目,蔚香思喜孜孜在前,牙儿愁兮兮在后,下山径上只见她们疾行身影,忽然,前方一人背身挡路。 「大师兄?」牙儿立即认出来人。 蔚香思停步。 樊烈转过身来,一身黑袍衬得他的五官益发严峻。「妳果然又想私自出游。」 「呵——」香思笑了。「看来师兄为了留住师妹,费了不少心思。」原来她的一举一动已经被监视。香思心里恼怒,然而美丽的脸庞只是一片笑意。 牙儿有些惧怕地恳求。「大师兄您先别生气,我和师姊不过出门玩玩,很快就回来。」真是,师姊可是赶着要解葯活命哪,他还这么白目的挡路。 「连琴都带了…」樊烈黑眸严肃。「香思,妳究竟要去哪?带着相思琴,那绝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蔚香思仍是温温柔柔的口吻。「我说出将往之地,你就会让我离开吗?」 「不会。」樊烈恼道。「香思,吾不愿妳区区一名女子闯荡江湖,为了妳的安危,请妳不要再如此任性胡为让师父及师兄担心。」 「既然如此——」香思凝眸。「只有得罪。」话出,但见香思双足定地,双肩一颤,气运梢枪。 「师姊?」不妙,要打起来了。牙儿忙向师兄暍道:「师兄,真要这样?你就让师姊再出去一次,牙儿保证是最后一次,真的…」她急道。「师姊这次出门是为了——」 「牙儿!」香思喝止,发丝飞扬,丽眸凝睇樊烈。「放心,师兄拦不住我。」他们的武功平分秋色。 「是吗?」樊烈见香思如此执意下山甚至不惜武力相向,怒火上窜。「这一回我绝对拦得住妳。」 香思双眸瞇起,真气窜至潋水剑,她提掌,欲向师兄袭击——「让路!」真气一出,香思胸口一震,不对——她收掌捣住心口。「怎么?」她内力尽失。 「香思,为了妳好,今晨妳的膳食内下了软筋散,暂时妳不能运动真气。如果真执意下山,不如等一个月后师父回来再请示师父,这一个月就请师妹好好留在师门内。」 牙儿大惊失色。「什么?一个月!」那师姊不就… 不妙,香思陡然变色,二毒在她体内催化,反而加速危急她的性命。「樊烈,唉,你要害死香思了。」 「软筋散只会让妳丧失功力,师兄疼妳,绝不会伤妳分毫,妳何必说这么重的话…」 「可是大师兄,师姊她…」 「牙儿——」香思抓住牙儿臂弯,严厉的眸光暍断了她的话。「我们回去。」说着,她掉头并抛下一句话给樊烈。 「你的关爱叫香思不敢领教。」 深夜,牙儿闯进香思房内,见师姊闭目屏气凝神盘坐床榻上。 牙儿摇醒她。「师姊…」她哑声情道。「快,我偷了解葯。」她递出手内白色葯丸。「妳快服下赶去嵩山!」 「不行。」香思伸手制止。「花毒性燥,软筋散属寒性葯草炼制,现**内二毒对峙,服下解葯非但不解毒,只会令我体内葯性加剧,届时吾命休矣!」 牙儿惊惧地松手,葯丸跌坠地上。「怎么会这样?」她担忧得红了眼眶。 「师…师姊…妳脸色好苍白!」她害怕地握住香思的手却又惊惧的松开。 「好烫!难道?」牙儿伸手往香思襟前一扯,瞥见雪白肤上浅紫淡纹。「师姊…」她骇然地怔住了,她记起荆无痕的话三十日后由红转紫,高烧不退,若无解葯,烈火焚身,痛不欲生至死方休。 提早变紫色了?怪不得、怪不得师姊脸色这么难看,她-定很痛苦!牙儿恐慌地猝然起身。「我…我马上叫师兄帮妳,我现在就去——」 「牙儿!」香思握住师妹的手,温柔似水的双眸望住牙儿惊惶的脸。「别慌,别怕…」 师姊都命在旦夕了,还叫她别怕?牙儿哭了起来。 香思握紧她的手,一抹微笑安抚了慌张失措的牙儿。「妳冷静下来,听师姊说。」 牙儿啜泣。「好…牙儿听妳的…只要妳没事…牙儿什么都听妳的。」 「案上有一包迷葯。」香思冶静嘱咐。「妳设法让师兄服下,这迷葯会让他一夜昏睡。师姊再乘机离开…记住…不论我有没有命回来,妳都不准说出我的去向,更不可将嵩山之事吐露,咱们情如姊妹,妳答应师姊。」 「我…我答应妳…可妳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她眼泪掉得更汹涌了。「都是那个荆无痕害的…」 「相较于荆无痕,师兄更令我胆寒。」 嵩山顶,夕阳残照,霞光满天,红似火,染艳了山林。 荆无痕蹙层立于屋外。风中飘逸的白色孤影,已经静静停驻良久,恍似在等着什么。 后方传来荆掠忧愁的嗓音。「那姑娘来了没?已经三十日,她不要命了吗?无痕,她到底来了没,无痕!」 「哼!」荆无痕不耐地拂袖。「她不来就是心虚,死有余辜。」 「无痕?那花毒只有你会解,她怎么可能不来?那么烈的毒发起来疼死人,区区一个小姑娘不可能捱得住,无痕…会不会她出事了?无痕,你下山去找找。」 荆无痕垂眼闭目,银发拂过冶漠脸庞。「不必多事,她的生死与我无关。」 「无痕…」荆掠难受地叹气。「那姑娘好灵慧,你…你真忍心…」 荆无痕对义父的恳求置若罔闻,只是冶漠地背过身子,忽然,他睁眸,有些怔仲的凝视前方。 荆掠焦急的声音传来。「无痕,你也听见了?」 嗯…无痕闭目屏息谛听,听见了——风中传来微弱的琴音。 荆掠呼嚷。「是琴声!那姑娘懂得使琴,无痕…」 山下,芒草丛生处,蔚香思将残存的一点儿余力,忍着焚身的痛楚,撩拨相思琴,每挑动一弦都让她痛得如刀刃切肤,地斜倚着老树,琴搁在腿上,视线逐渐昏茫…好热…好热啊…她的血液仿佛要沸腾地冲出皮肤。 蔚香思心知已经没有命捱到山上,只有冀望这琴声可以引来荆无痕。然而她毒行全身,心痛如绞,气凝于五脏六腑,痛得琴声大乱,曲不成调…终于…她松手了…霎时间,呕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相思琴,身子顺势往后瘫倒在树干旁。 莫非…她虚弱的垂下双手,茫然而恍惚地凝视山野荒景,莫非她真要命丧于此?樊烈啊樊烈…这就是你的爱吗? 香思痛楚的凝住眉头,在这么危殆的时刻,她奇怪自己对那一面之缘的荆无痕竟没有一丝责怪,只是…只是遗憾无缘再见第二面… 火在她每一寸肌肤上燃烧,几乎要烧尽她生命,烧尽她的意识,烧融她的身躯,恍惚中她痛苦的闭上双目—— 恍惚的意识间,昏茫的脑海里,她彷佛又见到荆无痕那张冰冶俊颜,仿佛看见他步向自己,用一种冷漠的态势满不在乎地朝她而来…那冷漠的双眸,冷淡的眉眼…他向她直直走来…直直的走来… 「我不怕…我不害怕…」她喃喃自语,意识被推进一片朦胧之境,终至昏厥过去… 一条孤影重重芒草,停驻在香思前,冶魅的双眸凝视着晕厥倒地的香思。 荆无痕银发狂乱拂扬于风中,白色衣袖飘飘。 他深思地注视草地上香思染血的身子,她白皙的脸庞因花毒而绋红,像有火在她面庞上烧。 终于,他俯身,轻易地将她纤柔的身子抱起。瞬间,她像一团火触上他的胸膛。好烫!荆无痕皱眉,调整手势,任香思偎进那一片壮阔胸膛。 抱住香思,荆无痕缓步离开。忽然记起了什么,他又停步,斜眼注视地上那只染血的古琴,思索片刻,他左手白袖一抖,运出一劲,古琴隔空挑起,架至他肩背,他这才离开。 入夜—— 好热,好热…蔚香思体内似有熊熊火焰勃勃窜烧,然而她淌出的汗却是冰冷的。 已经先帮她封住周身穴脉的荆无痕,漠然伫立床畔,双眸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床上挣扎、痛苦**的蔚香思。 「好热啊…」她蹙眉,痛不欲生。 「蔚姑娘…」无痕尝试唤醒她。 他伸出手,轻轻抹去她额上汗湿的发,猝然,她勉强地睁开眼,眼瞳显得蒙眬,氲着水气。 荆无痕俯身间话:「妳体内不止一毒,听着,我现下不能让妳服解葯。」 香思茫然地望住他,她眨眨眼,口干舌燥勉强挤出痛苦的声音。「是软筋散…另一毒是软筋散…」说罢,她又虚弱的蹙眉,忍受烈火焚烧般的痛楚。 荆无痕又静静站立了片刻,转身步进邻室。 「义父…」 床上荆掠一见到无痕,唉了一声,转身背对他。「早要你别下毒的,现下看她那么痛苦,你高兴了吧?」 「她体内有另一毒,我不能让她服解葯。」荆无痕有些恼道。「有没有其它法子救她?」 「你是问义父喽?」荆掠说着风凉话。「当初你要下毒时,怎么不先问我?」 无痕冶道:「你说是不说?」 「唉呀,你何必问我?」荆掠又转过身子面对义子。「你练了你大师伯那套玄冰掌,你体内留着至寒真气,运功时升的气流属冷火——那姑娘现下可是烈火焚身——」他一副没啥大不了的口吻接着道。「既然解葯不能服,那你快抱抱她,减灭她的火不就成了!」 荆无痕面有难色。「我是说别的法子。」他怎可夺她清白! 「呵——」荆掠冷笑。「跟大师伯习毐的人是你,这个毒还有没有其它法子解,儿子啊,你比我更清楚才是——」荆掠好整以暇地注视无痕,老练的眼眸射出精光。「怎么,那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抱抱她有那么困难吗?何况这可是你惹来的…」难得见冷冰冰的无痕脸上有了恼意,荆掠倒是觉得有趣。 「难不成她会吞了你?」 「我怎可玷污她清白之身。」 「是救她,什么玷污!」 「不、我和她没有感情」 「哈,哈哈…」荆掠可笑了。「你和谁都没感情…况且,逼人家服毒时,你可没这么不干脆…」荆掠翻过身去懒得理他。「儿子啊,她那把火是你点的,足以烧坏她五脏六腑,她这么痛苦,你真忍心撒手…」 荆无痕没待义父说罢便掉头离开。 重回房里,但见蔚香思竞痛楚的扶案伫立着。 之前染血的外衫早被他褪去,昏暗透着月影的房间,那洁白的素衣衬得她益发苍白纤弱。 她扶着案头,浊重地喘息,于是房间里弥漫了浓浓的香,那香味越浓越艳,就代表着毒发越深越猛… 荆无痕冶冶站在门扉旁,冷冷地注视她喘着气的嫣唇,他想,那艳红的唇彷佛也着火了。她很痛吧?他看她扭绞着细致的五官。 仿佛注意到他的凝视,香思忽而韩过脸来,蒙眬的眸子对上他阴骛的黑眸。 「你…」香思茫然的望住他。「我…我要死了吗?」房里那盏油灯随固明灭,她跟中他英俊的脸庞异常冶漠。她-直就觉得他妖异似魔,现下昏暗里的他益发显得难测… 这闻房在自她唇办逸出的诡异浓香包围之下,笼罩了沉沉阴暗的死亡气息。 她看荆无酸缓缓步向自己,他那一贯冶漠的脸色让她猜不穿他的心思。火焰凶猛的折磨她的躯体,她纤弱的身子就快挺不住了。他这样沉默望着她是什么意思?她真的没救了吗?啊…她眼眶一热,终于忍不住滑下泪来。「我好难受…」 荆无痕停在她面前,发现她是这样无助、这样娇小纤弱。花毒烧艳她白皙的脸,于是她明媚得好似一团火焰,灿烂的燃亮他的眼睛。 香思仰着美丽的脸庞,红了眼眶,哽咽地哑声道:「你…」她怕来不及,颤抖地向他伸出手,她手里揪着一包香囊。「这是镇眠丹…」那是她从炼丹房偷来的。「往后你义父…要是疼得睡不着…可以…」 荆无痕眼色一黯。「与其令妳痛不欲生,不如提前了断妳。」忽然他伸手,扼住她细颈,那长着厚茧的大掌掐住她,掐痛她细腻肌肤。 香思一怔,同时香囊跌坠地上,丹葯散了一地。 他要杀她?荆无痕冶酷的脸倒映至她惊惶的黑瞳庭,他真这么狠心… 荆无痕无语地掐住她颈子,她呼吸困难,只是不敢相信地仰望他,身子颤抖地后退,每退一步,那掐住她脖子的力道便加重几分,终于她退无可退背抵上了墙,惊惧虚弱地瘫在墙前,而他悍然硕健的男性身躯将她困在墙前。 荆无痕没打算松手,他不是没杀过人,义父封刀前,他为三大恶人造了无数杀孽。现下不过是多杀一个人而已,他垂下眼注视她惊惧的眼眸,不过是多杀一个人而已,他告诉自己。何况,他是帮她了断痛楚…是的,他是在帮她。 「…」香思忽地挣扎着伸出双手扣住那扼在她颈上的大掌。「不…不要…」她几乎是从齿缝中进出这艰难的一句,她还不想死啊…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逼视下,在他残忍的大掌内,她颤抖得好似落网的蝴蝶。 眼泪模糊了香思明澄的眼睛,为什么?她盈满的泪水像似对他的控诉。 「那日妳不该闯进来,妳不该识得我…」他残酷地加重力道,残酷的撂下话。 「这是妳这一生做过最蠢的事…」在遇上他的那一刻,她本就该死。 现在,他要扼断她的痛苦——那么细的颈子,仿佛已经可以听见骨头在他手里碎裂的声音,只要再用力一点点,这场灾难就可终结,他可以回复那平静的生活。 香思已经被掐得说不出话了,这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她直直瞪着他冷漠的脸,忽然眼泪凶猛的泛滥,滴落他手背,她开始感到后悔,后悔认识他这个残酷的男人…为什么… 尽管热泪濡湿他的手,尽管她眼里满是指控和惊惶,荆无痕却不肯松手。他沈下眼,眼里有复杂的情绪。他稍使劲,她于是仰首痛苦的张唇,霎时间浓香袭上他的脸。他略略提起她,只是瞬间的工夫,他强悍地俯下脸,堵住那艳红的唇办。 「你…」香思双眸不敢置信地睁大,他吻她? 是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香思眨眨眼睛,不敢相信唇上那被烫着的感受。荆无痕确确实实堵住了她的唇,加上颈部那扼住她的大手,她浑身一颤,彻底地被抽光了空气,她胸腔一紧,以为就要昏厥过去,那颈上的手却忽而松开—— 「呵…」香思猛地用力吸气,同时那吻却探索得更深,这次她整个人被牢牢钉在墙上。 不敢想象冷漠的他,正在凶猛地啃噬地柔软的唇办,香思没有闭上眼睛,只是茫然而震惊地睁大着眼眸,悸动地感受着他的需索和侵入,他霸气而悍然的汲取她舌内暖意… 终于,他离开她的唇,香思恍惚地瞪着他,太过震惊以至于她只是茫然而怔怔地问他:「你做什么?」她瘫在墙前,膝盖发软,红唇微张,红润的唇办因为生平第一次被吻而颤抖。 也许震惊的不只香思一人,荆无痕眼里涌现苦恼之色,矛盾的望住眼前的香思,他拾手,指尖轻轻触上那片湿润红瓣,他几乎以为那片芳唇要开出花来当他指尖碰上她,香思眼睛闪烁,心不知怎地陡熬下落。她莫名地舔舔唇似乎有着什么在她体内窜烧?那和令她痛苦的毒火不同,那是另一种火焰,那火焰令她暂时忘却了焚身的痛,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荆无痕抚摩她美丽泛着蜜泽的唇辨,那么柔软,那么芳香,那么诱人… 香思颤抖且无肋地再问了句:「你…你做什么?」 荆无痕眼神一黯,抓住她双腕高举将之定在她顶上墙前,他俯下脸,银发顺势落到她颊畔,落至她紊乱的黑发上。 「你…」仿佛意识到什么,她为着即将发生的什么而战僳起来,辨不清是高兴或是害怕,她恍惚了。 「荆无痕…」她虚弱地喊他——是请求或是阻低喃,呼出的暖意渗进她耳内。 「我来…熄灭妳体内的火…」 同时大掌伸进香思襟内,太过亲昵地覆住地温暖如玉的胸脯。 他没有熄灭她的心火,这一剎那,是他陪她坠进火里。 **排山倒海而来,吞没了他们,以一种悍然而不容拒绝之要生的两个人卷进火堆里,烧出共同的命运… 这是不可抗拒的命运! 在抱住蔚香思柔似水甜似蜜的躯体时,荆无痕忽然有了这样深刻的体认。 荆无痕挑指熄灭案上风灯,但是他心上的火却方开始凶猛的燃烧。 他特地抱至床上,解开她的素袍?即使他心底为着这么亲密的相触而涌起巨大的不安、然而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沈陷在她美丽的**上。 香思抱住他雄性的身体,像是将灭顶的人拉着伴一同毁灭。 她如一张网,茫然而直觉地缚住他。 荆无痕缓慢地**她着火的身体,他开始觉得理智在崩溃,他想——他要救她,仅此而已,但是…,她热情的回应,将他毫不犹豫地拉近那一片火海。 她要吞没他了——荆无痕想。 他悍然且亲密面缓慢地填满她的柔软,如果她存心要烧他,他也只有陪葬… 香思毫不犹豫紧紧地密密地接纳他,那甜蜜又痛楚,凶猛的愍望将她推进无底漂渊。 这个男人…他的汗濡湿了她,她紧闭双眸,激动的喘息,任他充实她每一寸柔软,然后她用她天生的温暖柔软韧地裹住他冰刀一般的刚强。 啊…这个男人…她颤抖地抱拥池,是的,她找的是他… 游遍奇山异景,赏遍奇花异卉,原来…她找的是他! 千里迢迢,银河暗渡,红色的姻缘线啊…注定是他来揉碎她心底暗处的空虚和期盼…是他…香思被彻底地盈满,完整的充实。 她心底激动的吶喊——是他,她找的就是他,荆无痕! 香思在他身下颤抖…我不怕…她剧烈地喘息…我不害怕… **狂风暴雨地席卷她时,她想——她爱他。 三更天?远处鸟声断续。 荆无痕背靠枕,坐卧床上。身上披着一袭白净罩衫,敞开的襟口裸露出结实平滑的胸瞠。顺着那片胸膛而下,腰际,是香思披敖的长发…香思俯在他身上,脸躺着他腿,双手占有地搁在他腰的两侧,她的背脊光滑细腻如瓷玉,原本蔓延的紫色花纹已经褪去,只留下浅浅的粉红纹路。 她贴着他结实的身子,睡得相当沈,气息均匀微弱… 荆无痕默默俯视身上的美丽女人,他伸手探上她额际,嗯…他垂下眼睛,那热度已经缓了。 蔚香思已无生命危险。 一室平静,浓香渐散,死亡的威胁解除,回复了宁静。 然而藏在荆无疽冶然的面目下,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他一向平静的心海却是波涛汹涌。激情的火焰燃尽了,还给他的却已不再是完整、冷静的心扉。 「嗯…」香思微微蠕动,偎进他胸怀里。 她是那样轻、那样柔弱,仿佛非常的需要保护。荆无痕静静俯视着她,大掌覆上她头顶,触摸到那丝缎般柔软的发丝。他看着自己陷入那鸟丝内的手,小心地抚过她完美的头形。 她舒服的轻叹,于是他的心热了。俯在他身上的,是怎样美丽媚人的小东西,荆无痕迷惘了… 第四章 天方亮,曙光初透。 千里之外,龙虎门一声怒咆划破寂静,霎时***通明, 牙儿恐惺地躲在香思房门旁,和众师兄弟们惊骇地见樊烈狂暴的砸毁房内物品,香思的桌子被踢飞出去,椅子抛出窗,床套被褥全被扔下床。 「香思、香思!」樊烈疯狂的将一屋子柜子推倒毁坏,将柜里的东西全掏出来扔到地上。「妳很聪明,妳聪明,让牙儿迷昏我,妳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我吗!我樊烈就这么让妳讨厌吗!」 见大师兄疯狂的行径,房外众人皆噤若寒蝉。 樊烈把所有的物品摔坏砸毁之后,那冲天的怒焰未熄,反而烧得更加旺盛。他睁着因愤怒血红的眸子,粗犷庞大的身形颤抖着。 「牙儿,告诉我,她究竟去哪!」他从齿缝中进出僵硬的命令。 在他身后的牙儿被他严厉的声音吓得扶住门沿。 「大师兄…你息怒,我…我真的不知道…」 「牙儿!」他咆哮,蓦然转过身,直直走向牙儿陡然出手揪起她衣襟爆的黑眸凶猛地瞪住她惊惶的脸。 「信不信我一掌劈了妳?」 牙儿眼一睁,吓得腿软,师兄疯了?「大…大师兄…」牙儿淌下泪来。 揪住她衣襟的手蛮横一提。「快说!」 一旁师兄弟吓得齐齐跪下,企图帮小师妹解围。 「师兄冷静啊!」 「万万不可伤牙儿…大师兄?」 樊烈已经失去耐性,香思把琴带走,她去哪?她还会回来吗?失去香思的恐惧碾碎他的理智,樊烈朝牙儿怒咆:「她去哪?说!妳说!」 牙儿惊惧地望着大师兄疯狂的怒颜,浑身颤抖得有如风中落叶。香思的话清晰如昨——不论我有没有命回来,妳都不准说出我的去向,更不可将嵩山之事吐露,咱们情如姊妹,妳答应师姊。 「…我…我不知道…呀——」见师兄怒掌劈来,牙儿尖叫惊恐地闭上眼睛。 数日后—— 荆掠暗哑的嗓音,回荡屋内。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细长的眸子注视床?上的可人儿。「又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儿子救了妳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当然是福」床上的人儿嫣然笑了,清脆的嗓音饱含柔意。香思坐在床上,气色红润,嫣颊明媚,她毫不犹豫地答道。 右手握着笔,她凝眸专注地帮左手上掐着的圆形石子漆上颜色,恁是专注的模样。 「喔?」斜斜靠着桌子坐的荆掠望着蔚香思专注的表情。 香思偏过脸来,忽然将搁在被上的盘子移至身旁,她放下笔,将那漆白了的石子和其它一堆漆好的放在一起,然后凝眸向荆掠绽出一朵笑。「老前辈,救了我,真是您大大的福气。」 「是么?」荆掠眼里漾出笑意,他不甚相信地望着香思聪慧的脸。 「当然,因为啊…」香思端起盘子,眨眨漆黑的眼睛笑得好灿燸。「因为我做了这个给您玩哪!」 「那…那是什么?」荆掠好奇地引颈张望。 「你老对着那冷冰冰的儿子很闷吧?」香思笑瞇瞇地。「这可是很迷人的玩意儿。」她抓起一旁描奸的盘子。「喏——这是棋盘子——」她又指指床畔散落的石子。「这是白子,那是黑子,我们两个病人可以下棋啦!」 「棋?」 「是啊!」香思兴冲冲道。「我不能下床,你无法远行,但是有了这一盘棋子,你和我就可以狠狠厮杀,过瘾极了。」 荆掠眼色一黯,有此尴尬地道:「原来那就是棋子啊…」想他们三大恶人浪迹江湖,仇敌无数,自幼就鲜少与人接触,哪懂得这种玩意。「老夫…老夫我…」他根本不懂得弈棋,他只懂得杀人,只懂得使刀。 「嗳——」香思兀自接话。「你不会是吧?」她无视他的尴尬,一语道破,「这很简单,我教你啊,你坐过来这儿,包你一个时辰就学得通透。」 荆掠心上一喜,按住桌面就要起身。 忽然-条人影闪进来-- 「吃葯。」荆无痕打断他们谈话,兀自端着葯汤步向香思。他停在床沿双眸冶冷地俯视她美丽的脸。 香思明澄的眼眸闪烁,仰望他冶俊的面容,他的话总是那么少,而那一夜他却是那样激情——思及那夜,她低下脸,香腮一红。 荆无痕微微俯身,一只手横过她削瘦的肩膀环住她仍虚弱的身体,另一只手将葯汤递至她唇畔。 香思凑上唇,静静地让他喂进苦涩的葯水。 荆掠有趣地望着无痕的动作,眼庭有了笑意。没想到他儿子挺会照顾病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缓慢、那么小心翼翼?他突然冒出一句:「唉呀!这样喝多慢,你干脆用嘴巴喂她嘛!」 香思一怔呛住了,猛咳起来,脸颊一阵燥热。 荆无痕移开碗,转过脸冷冷瞟了义父一眼。 一见到儿子责备的眼神,荆掠耸耸肩,无奈地道:「我这儿子就是没情趣恁地严肃,啧啧…怪不得香思姑娘要可怜我,制个棋盘给我解闷。」 无痕看了看香思制作的棋子,视线落到她脸上,声音冷冰冰的。「浪费时间,」他有些恼,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该花这种精神。 香思眨眨眼,对他冷冰冰的态度挺习惯的。「你放心,我已经好多了,啊--你!」忽然他猛地将她从床上抱起,香思吓了一跳,直觉地揪住他衣衫。 「你干么?」 荆无痕不语,抱着她直直走出屋外,香思眼前一红,下意识地合眼,听见顶上他冷冷的嗓音。 「花开了。」 睁开眼睛,他们已在贝多子树下身上,红艳的花办随风飘散,似雨般落到他们身上,香思捻起他肩侧一抹红瓣。 「贝多子花?」丝绒般的办儿,鼻间浓烈的香。香思瞭了,怔怔地仰望他,仰望他坚毅的下巴,仰望他那张冷俊好看的脸,还有银白的发。 他是特意抱她出来看这开了花的贝多子树,上回她错过了,这回,他让她清清楚楚看见了。 香思扬起唇角,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冷漠的荆无痕,此刻却令她心屝涌上一阵暖意,她安分地任他强势地抱着,她伸手好玩地挑起一缙银白的发丝,眼睛微微瞇了。 「谢谢,我…看见了。」看见他冷冰冰的外表下藏着的火花,她忽然亲昵地主动偎进他的胸膛。 无痕怔愕,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她柔软的身躯。 她将脸埋进他心窝。「我还听见…你的心跳。」她顽皮地数起他心跳的节奏。「怦、怦、怦怦…咦,怎么越跳越快了?」她抬起脸来,一脸无辜地间他:「怎么,抱着我令你紧张么?」她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笑意。 荆无痕俯视她,深深注视她那双慧黠的眼。「妳…再几天痊愈就可以离开。」 他赶她走?香思好笑地重新将脸贴上他胸膛。「你再说一次,我听听看,听听看这是不是你的真心话。」他真想要她走? 无痕还是冷淡地道:「这地方不适合妳住。」 「你心跳得更快了。」 「妳不可以留下。」 「现下,它跳得更急了…」香思打个呵欠倒进他怀中。「呵…你撒谎。」 荆无痕胸腔-紧,皱起眉头。 「我要留下!」香思合上眼睛。「我喜欢这里,我要住下来。」她任性地宣告。 「不行。」他厉声制止。 「行。」香思无惧于他声音里的冶漠。「嵩山不是你的,你不让我住,我就在你屋旁盖一间更大的屋子,我会,我一定会。」 荆无痕有些不敢置信,他蹬住她,她亦固执地迎视他。他黑眸变得黝黑深邃,荆无痕发现他错了,他以为蔚香思正如她的外表那般纤细柔弱,然而这刻俯视她固执的眼眸,方发现藏在那副柔软躯底下的,是比石还坚硬的心肠。 秋意渐深,天气转凉了。龙虎门,因为大师姊蔚香思的失踪,大师兄动员武林各大友帮搜寻香思下落,少了蔚香思的琴音,龙虎门显得冷冷清清的。 门主萧凡从苍鹰派作客回来,便听闻了这惊天动地的滑息,更领教了樊烈种种疯狂的行径,现下的樊烈成日早出晚归就为了寻得香思下落。他接近歇斯底里的行径,以及因失去香思而阴晴不定的脾气,令得龙虎门乌烟瘴气。 趁着樊烈远行未归,萧凡招牙儿密谈。 「师父。大师兄这回真的太过分了。」牙儿没忘记她差点就被大师兄失手击毙,虽然樊烈及时牧掌,却也已经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昏厥。「难怪师姊要选得远远地,我要是师姊也不敢回来了。」 萧凡面露疲态。「牙儿,樊烈的事师父都晓得了。」他摸摸苍白的胡子,苦恼地问:「牙儿,师父问妳,书房那本琴谱呢?」 「师姊带走了。」 萧凡眉头蹙得更深了,脸色非常难看。 从没见师父会有这样苦恼的表情,牙儿担心地问:「师父…你脸色好差,担心师姊吗?」 「牙儿——」萧凡非常严肃地望住她。「师父从来不干涉妳和香思出游的事,也不认真制止妳师姊的行为,但这次不同——」他异常严厉地询问。「牙儿,妳师姊究竟上哪去了?」 「嗄?」牙儿没料到向来保持沉默的师父竟会追间起来,她有些慌了,她答应师姊不说的。 「我…我不知道。」 萧凡叹息道:「如果连妳都不知道她的下落,那么…香思是死定了。」 「什么?」牙儿惊愕的瞪住师父。 「如果不是琴谱被带走,为师也不会这般紧张。」 「师父…」牙儿不明白,那不过是一本普通的琴谱,有这么重要吗?但是看师父严肃的表情,牙儿彷佛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师父…那本谱子这么重要吗?」 萧凡心事重重地坐落椅子上。「牙儿,关于香思的身世,师父一直没有说实话——」他拾起脸望住一脸困惑的牙儿。「妳师姊并不是被弃的孤儿,相反的,她原是一个被双亲珍爱的小千金,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娃儿。」 牙儿愣住了,师父在开玩笑吗?不,她凝起眉头,师父的表情不像是说笑,那是真的喽:「但是…为什么师姊会…」 萧凡痛苦地回忆起往事,「那是好远好远以前的事了,当时江湖上出了三大恶人、这三个魔头长相怪异,练有奇功。者大叫荆横,眼突如牛,肤似鱼鳞,缺耳,使毒…老二荆僻…鹄面鸠形,驼背,使寒魄琴;老三荆掠,全身长瘤,使刀,照夜白。这三个恶人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乱了好一阵子,那阵子武林上各教派只要不屈服于他们三兄弟的,必遭横祸。」 「三大恶人?」牙儿思索着。「我奸像有听过…」 「当时,江湖侠客人人自危,暗地里互相联络计划着要如何歼灭恶人,那时江南有名匠,别毅,专事造琴,当时他听闻了寒魄琴的威力,或许是为了求胜,他制造了一把琴,每一根弦,每一个凿痕,每一个刻纹全是为着克制寒魄琴而制的,他还设计了一本琴谱,琴谱里每山个音符全是为着破坏寒魄琴而设计,只要有心人使相思琴弹那本谱子,只要寒魄琴亦在同处,据说,就可以破坏寒魄琴至寒至冷的琴音,让寒魄琴应声碎裂——」 牙儿越听,脸色越差。寒魄琴?那荆无痕也有一把怪琴,是寒魄琴吗? 「师父?你不是要说师姊的身世吗?和这把琴有什么关系?」 「别毅造的琴才刚间世,消息不知怎地走漏,在一个大雨的深夜里,使刀的荆掠闯入府内,为了毁琴,杀害别府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仓皇间,忠心的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女,带着老爷吩咐的琴和谱子,亡命天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投奔到龙虎门。」 「那…那个女娃是…是…」 「是香思,那把注定了悲剧的琴,正是相思琴。」 牙儿披这个凄惨的身世骇住了。「但是…但是您为什么一直骗香思她是孤儿?」 「她父亲遗言交代,不想让无辜的香思同他一般卷入江湖恩怨,所以,我一直都瞒着香思,况且,我也希望香思能够抛去宿命的包袱,平安喜乐的长大。香思送来时,只是个襁褓婴孩,但是那时妳大师兄已经七岁,关于香思的事他也约略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择手段急于保护香思。虽然荆横、荆僻后来已被联合诛杀,但使刀的荆掠始终不知下落。荆掠一日不死,香思的命就一日受威胁;而一旦让荆掠得知了那本谱子下落,也就是香思暴露身分的时刻。万一让荆掠知道,他会怎么做?就算香思丝毫不懂得要报仇,但荆掠生性凶残,为了自保肯定会下毒手。」 牙儿惊愕得说不出话,师父的声音冷飕飕地在房间里回荡着。 「香思就像是一张白纸,根本不会明白谁是敌人,但是敌人知道,那本谱子是什么来历,妳说,带走琴和谱子的香思会有怎样巨大的危险?牙儿,妳能不说出香思的下落吗?」 「我…我…」牙儿战战兢兢地连连退了好几步。但是…她答应师姊,不管师姊有没有命回来,绝对不泄漏她去向的。可是…现在知道了这样不得了的事,牙儿的心更乱了。「师父…您让我想想…我…我…」 「罢了,妳这傻丫头,师父明白妳最听香思的话,她肯定要妳别说。」萧凡忧愁地叹息。 「眼下香思已经清失一阵子,倘若遭逢不测怕是已来不及搭救。为师就再等上一段时间,但愿香思平安回来,但愿那本谱子不要被不该见的人见得,但愿那早已尘封的恩怨永远地掩埋…」 明明是白画,上午还风光明媚,此刻成片的乌云却已笼罩嵩山,远处几声轻雷,忽然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荆无痕只身坐于屋外僻静的石亭子里,风狂肆地拂乱那银白的发,他敛眉专注地将石桌上搁着的古琴,重新安上刷过的琴弦。那日香思呕出的鲜血染红了这把者琴,他私下将琴修好。 待他将音律调妥后,这才只手揽起古琴站起,眼见天色昏暗,满林树儿被风吹得狂摆,他仰头,看见层层乌黑的云笼罩过来,要变天了,方才专注于调琴丝毫未察外头天色的变化。 他挟着琴,返回竹屋。 屋前落叶翻飞,狂风吹起满地尘沙,空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嗯,要下雷雨了。他思索着,推开香思暂居的房间门屝,映入眼帘的,只是折好的被子,收拾干净的房间,并不见她娉婷婉约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荆无痕一时愣住了,他恍惚地注视着冶清的房间。他搁下琴,然后转身至邻室。 「义父。」 荆掠躺在床褥上,闻声转过身来,他见荆无痕面无表情伫立门口,一扬眉。「怎么?」 「蔚香思不在房里。」 荆掠敛容,缓缓地坐起来。「你不是一直要地伤养好了就离开吗?现在她也住了好些日子,能走能跑的,当然该走啦!」 「她的琴没有拿。」她走了!无痕眼色一黯,强硬着脸色,心底却恁地讶异。 「既然她没带走琴,大概是想让你留着纪念吧。」荆掠疑惑地问。「她没跟你道别?怎么你不知道她中午就走了吗?」荆掠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啧啧债,连再见都没说一声,我原先还以为她挺喜欢你的。」 荆无痕脸色非常难看,薄唇倔强地抿着。 荆掠躺回床上忍不住明念。「也难怪她对你这样冷漠,人家住这里几时看你笑过?无痕,你那种冷冰冰的性子,她能住这么久简直是奇迹了。」 荆掠拉上被子转过身去。「走啦、那姑娘走啦,以后没人陪我下棋了,唉…」 「她有没有带伞?」 「啥?」荆掠没听清楚。 荆无痕冷冷重复一次。「我问——她有没有带伞。」 荆掠霍地又坐起来,一副很受不了的表情,重重叹气后瞪着儿子。「她有没有带伞重要吗?别告诉我你想送伞去,我看甭送了,人家中午就下山了,就算你真有心要送伞给她,你知道她往哪走吗?你又不知她家住哪?你那么寡情难道还会在乎她给雨淋着吗?乌话声刚落,雷声乍响,一道闪电劈过,整间房倏地青光闪烁。 然后斗大的雨开始落下。 荆无痕没说话,转身步出房间,抓了檐下的伞就往山下去,雨密密地打在他身上,他抓着那伞也没撑开来挡雨,疾疾走了好一阵,忽然像是发觉了自己可笑的行为,他愣住了,停在密林闾,望着空荡荡的泥径。 雨毫不留情击落了叶子,打落了花儿,濡湿了道路,也打湿了他的视线,那一把来不及送出的伞牢牢地被他握在手中。 她走了…真的走了… 荆无痕忽然不能呼吸,像是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掐住他心肺。他真个了,忽然觉得整个身子空荡荡地,眼前雨中山景模糊成一片,他想看到那张明媚的脸,想看她聪慧的眼,她瞅着他轻灵地说她要住下—— 但是他没有留她! 好冷…荆无痕头一回意识到自己会冷,那冷的感觉打从心坎底窜上来。 香思…其实我想留妳——终于这刻他不得不虚弱的在心底承认。 荆无痕怔怔地伫立滂沱雨中,他那绝尘出世的弧影,被雨淋湿,他的心沉重起来,那疾来的雨仿佛也将他的心一并给淋湿了… 远在他身后,屋子的窗扉透着一张开心的脸。 荆掠靠在窗前凝视前方雨雾中那抹呆立孤影。 「痴儿…」他不禁叹息。「这样站着人就会回来么?」他转身缓慢地踱至桌前坐下,若有所思地斟了一杯茶,像是有感而发喃喃自语。「唉,你义父长得丑没人要,但你不同…傻儿子,我可怜的儿子,那姑娘喜欢你啊…」 要怎样无痕才会懂得爱人?懂得将心底的感情真切地释放出去?荆掠难过的想,自己很快地就要老死了,但无痕不能没有伴,他不要这可怜的孩子和他一样孤零零过一辈子。 嵩山下附近小镇的茶栈内,香思微笑地坐着。 案上堆满她点的-桌子好菜。 她对面坐着一个相貌老实、身材健壮的青年,他一直不敢直视香思美丽的脸,只是拘谨地坐着。 「听说…你专门帮人送信办事?」亲切温柔的声音似水般淌过青年紧张的心坎。 他抬起脸。「是…是的,我和我弟兄专门帮人理事。」好美的姑娘,那长长的睫毛又细又软地好似要飞起,那滴溜溜漾水的眼眸好温柔,还有那粉嫩的唇办儿,那微微扬起的嘴角给人好温柔好亲切的感觉,加上那一身粉红色罗衫,还有那不俗的谈吐高雅的仪态,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他整个人就看得傻。 香思看他那胀红着睑失魂落魄的模样,觉得有趣。她拿出袖里的信帖递了过去。「那么,劳烦你帮我处理信上交代之事。」她又递出一袋碎银。「这点银子不知道这够不够。」 「够、够!」他没瞧就猛点头。 香思笑了,一排贝齿恁地漂亮。她这一笑,那壮士简直魂魄都要飞了,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小姑娘,他不是在作梦吧? 「谢谢你,」香思温柔地笑着,轻轻站起来,她付了酒菜钱缓缓步下楼,看见栈外一大片的雨幕,她摸摸襟子里之前好不容易在芒草堆里寻回的琴谱,谱子可不能淋湿,她还想和荆无痕合奏呢! 「姑娘…」店小二送来她寄放的包袱。 香思接下包袱,里头全是方才采购的食材,山上可以煮食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她还买了几件替换的衣裳,摸摸身上迫不及待换上的新衣,心里忍不住想——他看了会喜欢吗? 香思啊香思,妳几时变得这么在乎他人想法了?她好笑地踱出栈外,跟一旁卖伞的老婆婆买了一把青色的伞,雨中,她缓缓撑开伞面,愉快的重新踏上登山的小径… 看见前方出现那一抹红色的娉婷身影时,荆无痕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胸腔一紧,真是她,她回来了! 眼见大雨中,她打着一把青色的伞,缓缓地朝他而来,荆无痕忽然紧张得不能呼吸,深怕这只是错觉,一个美丽的错觉… 香思看见了那熟悉的孤僻影子,加快了脚步,她停在他面前。 「怎么站在这里?」香思奇怪地问,偏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情。她不解地将他握在手中的伞缓缓抽出来。「怎么带着伞却任由雨淋?」她笑了。 「你浑身都湿了。」 荆无痕望着香思,怔怔地看她将伞打开,她笑瞇瞇地把伞举到他面前,遮去他顶上疾落的雨。 「喏——快拿着。」 他没有拿,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一种她没见过的奇怪眼光瞪着她。 香思见他不拿伞,笑容隐去了。「怎么了?」他今日怎么这么奇怪。「出了什么事吗?」 突然,香思眼前一暗,很突然地,荆无痕猛地将她拉进怀中,牢牢地抱住她,结结实实地将她抱紧。 伞掉落地面,在他怀中的香思惊愕得睁大眼眸,感觉他钢铁般的臂膀牢牢锢住她,感觉他结实的胸膛紧密地贴着她身子。 荆无痕从来不曾这么亲密地对她,香思有些被吓到了。 「你…你怎么了?」真出了什么事吗? 搂着那活生生温热的身躯,闻着她发丝透来的清新香气,无痕激动得闭上眼睛。「我以为妳走了。」 所以他这么激动?所以他在雨中傻傻站着?所以他连伞都忘了?一股巨大的温暖瞬间融化她的心,香思眨眨眼睛,故作轻快地道:「没有,我不是说我要住下么?我这个人最固执了,我说要住下来,就算是拿扫帚来赶,我还是不会走的…我只是下山买了一些东西,前辈没跟你说吗?」 他忽然像个孩子,紧紧抱着她不放,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香思感受到了,忽然发觉他是如此脆弱,他害怕吗?怕她离开?可是…他明明一直表现得很冷淡啊? 原来他是舍不得我的——这么一想,香思眼眶就热了,她张臂回抱他,在他肩上轻声地安抚他。 「你别伯,我不会离开…我喜欢这里,我喜欢你。」 荆无痕沉默地不发一语,但他那双收拢的手臂恍若稍稍安心的放轻了力道。 雨势毫不留情地越下越大,然而雨幕下的两人身体紧紧抱在一起,溶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们的心相知相契,纵是凄风苦雨的天,他们心屝里有着一片暖阳… 第五章 夜幕轻轻张开,雨幕缓缓退去,雨停了,夜虫开始啼叫,空气变得清新干爽,天地仿佛都被这场雨洗净了。 香思侧身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荆无痕结实的手臂环住她那纤细似柳的腰,她光裸的背贴着他温暖结实的胸膛。 昏暗的房间里,月光悄悄透窗迤洒进来。 香思心满意足地凝视着窗屝外的夜,喃喃道:「你知道吗?我最喜欢旅游了,喜欢登山,立誓赏遍宇宙间名山胜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每一次都兴致勃勃地期待下一次的出游,朝思暮想着还有什么瑰丽的风景让我欣赏…」她转过身来,望上荆无痕那双溧下见底的眼睛。 荆无痕只手撑着上半身,俯视着枕上她明媚的脸蛋。 香思仰望他,像是要望进他心坎深处。「但这是第一次,我哪儿都不想去——」香思温柔地抚上他削瘦刚毅的面容,「光这样看着你我就哪儿也不想去了…」 荆无痕没有说话,他注视她闪烁着水光的眼睛,听见她哽咽沙哑地道:「我觉得我好幸福…」 荆无痕冷俊的面容沉默着,身下伊人如此柔媚,他大掌温柔地抚过她额头,抚过她细长的眉,轻描着她饱满红润的唇。 荆无痕不善承诺,不善表达感情,但是他此刻望着香思的心情是澎湃而汹涌的。 香思微笑地看着他那黝黑的眼睛。「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她温柔地肯定道:「你不用说,我明白。」 是这样善解人意这样聪慧敏感的女孩,荆无痕胸腔涨满对她的情潮,他如何不动心,面对这样可爱美丽的小东西,他的心再冰冷、再坚毅,只消地一句话、一个微笑,彷佛就能轻易地击碎。 荆无痕什么都没说,柔情蜜意的情话不适合他。荆无痕只是俯下身来,轻轻覆上她美丽的唇,他的气息就代表他的誓言,他封缄的吻代表着他的心意深切的吻暖和了她的心,那炙热的吻藏有他心中的情火,那个吻从温柔变得饥渴而狂野,需索她所有的芬芳,抽空她的思绪,许久,当她被吻得神思腾飞喘不过气时,他终于放开了她。 香思轻喘,身体变得又熟又烫。 荆无痕摸住她艳红的颊,眼色一黯,如闇夜般温柔地凝视她。 香思还在为那个激情的吻悸动不已,她舔舔唇既天真又无辜地眨眨眼睛。 「老天,我真喜欢你的吻。」她坦白道。忽然她骇住了,是真的吗?她看见荆无痕嘴角轻扬,露出难得-见的笑意。 看见这一抹难得的隐约笑意,香思的心整个融化了。他是一个这么孤寂的人,她想,就算倾尽所有,她也要温暖他。就算他的心好冷,只要她愿意去爱,一定会热起来…地一定办得到,天下间,只要是香思想做的事没有成不了的。 这个似有若无的微笑令香思相信,他肯定是喜欢她的,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香思微笑的跳下床,披上床畔薄衫。「我差点忘了——」地拎起外裳抽出夹袋内的谱子。 「上回我丢了这个,特地下山去找…」她拿着琴谱踅返床边坐下,将琴谱递给他瞧。 「你可以和我合奏么?有几个音律是我的琴没法弹的。」 荆无痕接下那本老旧的谱子,看见封面一个斗大的「别」字印,脸色骤变,忽然用力揪住谱子?这…这本谱子… 「怎么了?」香思意识到他情绪的转变。 「妳…怎么会有这本谱子?」 「喔…这谱子是我自小被弃时,就搁在我衣服内的,同那把相思琴一起。」 荆无痕忽然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她,那表情令她觉得陌生而寒冷。 香思下意识退了一步。「怎…怎么了?」为什么忽然用这样寒冶的眼神看她? 小时候便听得义父手刃别府十几条人命,为的是一把琴、一本谱子。蔚香思?一个被弃的孤女,一把老旧充满历史的古琴,一本尘封的谱子——荆无痕打心底彻骨的寒冷起来,他忽然猛地伸手揪住香思手腕用力一扯,香思吃疼,往他的方向倒去。 下意识她右手真气一莲就要击出,忽地硬是扼住了,任自己倒他身前,她仰着脸不解地望着他冶俊的黑眸,怎么了?香思眼中盈满困惑。 荆无痕眼中凝聚杀意,香思一阵寒冷。之前他不是笑了吗?之前那黝闇的瞳眸不是温柔得如夜么?她做错了什么? 「妳是谁?」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是…但是她眼中满是无辜和困惑。 「我是香思,蔚香思。」 「我问的是妳真实的身分,妳的父母是谁?妳千里迢迢来此为了什么?处心积虑留下为的是什么?装作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更是为了什么?」骗他与她合奏好毁了寒魄琴么?和他交欢好伺机杀了义父么?短暂的爱意,初生的情意,瞬间被他眼中冰冷的毅意湮灭殆尽。「回答我!」他命令,掐住她手腕的力道毫不留情,香思疼得皱眉。 香思哑声冷静地回答他。「我没有父母,自幼就被丢弃龙虎门外,天地就是我父母;我千里迢迢而来——」她明澄的眼瞳闪烁如月般纯净的光辉,定定地瞧入他狂乱的眸庭。「为的是寻找我命定的天子处心积虑的留下,为的是和我的真命天子相守;装作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是每一个女人看着她爱的男人该有的模…」她无助地道。「你掐痛我了。」 美丽的眼睛漾起水气,是泪么?他胸腔一紧。「我该相信妳么?」荆无痕头一回感到不知所措。到头来这些柔情蜜意会不会是一场陷阱?「妳美丽的外表下怀的是怎样的心?」 「你在怕什么?你在怀疑什么?」香思强忍着手腕传来的痛意,勉强地微笑,聪慧的一对灵眸直直望住他。 「你不要怕…」她只手探向他**的胸膛,贴住他温热的心房。「你的心又跳得这么急了…」她吐气如芳兰。「你瞧——」她忽然侧身,手离开他胸膛,探向被褥下头,摸出一粒红艳的葯丸。 无痕眼-凛,那是他随身带着的花毒。「妳怎…」 「我偷的。」她眼睛绽放着妖魅的光芒,任性地红唇微噘,将那只葯丸捻在指尖,笑瞇瞇斜眼瞧他。 「我偷来作纪念,是它让我们温存,让我们的缘分千里迢迢相系。」她狡猾地笑,像顽皮的诱人的仙子。 「你不要怕我,大不了我再吃一颗毒葯,你就不怕了,你瞧——」她仰头张唇,作势要吞下毒葯,忽然他击开她的手。 「不要!」 红色葯丸飞出去滚落床边。香思眼色一黯,垂下脸。笑容隐去了,她注视着雪白的床褥,美丽的红唇抿起了。 荆无痕注视她低垂的脸,注视那垂下的羽毛般柔软的眼睫,她抿紧的唇办微微颤抖,脸色异常苍白。 她伤心么?她是该伤心,他本就不是一个懂得呵护女子的人。室内一阵沉默,荆无痕矛盾而复杂地俯视她,她则低着脸,低垂着眼睛,然后他看见晶莹的泪珠一滴两滴三滴地坠下,濡湿了床铺… 恁是香思再不愿相信,也聪明的意识到一些不幸的预感。那本谱子代表着什么,让荆无痕瞬间变得如此冷漠。她不敢想,她笑不出来…「那种焚身的痛,我再也不要妳尝…」 香思一怔抬起脸,震惊地望着他,他黝黑的眼睛此刻已褪去了杀意,重新添上了温柔。 「无痕…」 关于这谱子的历史,无痕相信她一点都不明白;关于她的身世,也许真的没有人告诉她。 看见那张泪痕斑斑的脸,他冶硬的心肠竟也疼了起来。「我有话想同妳说…」他穿起衣服,拿来一件披风帮她罩上。「妳跟我来。」 天地昏暗,冶风袭袭,两条人影密林,重重芒草,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草原映入眼帘, 那是一处高地,下方是一大片绵延无尽的草原。一轮明月高挂天际,繁星熠熠。随风起伏的草原上,银色的流萤几千几万的穿掠飞越其间,画出千万道灿烂的银芒。 香思被那自然的美景惊愕得睁着眸说不出话。 荆无痕环住她肩膀,凝视前方远处。「我父亲是当今圣主御用军师。我本性聂,是官人子弟。当年我父亲正逢仕途不顺,又得我这银发之子,故听信道士之言,将我弃之;母亲也因我发色怪异,深怕父亲问罪,亦弃我不顾,顷辄之间,我成了乡野鄙夫之子,因我生性沉默寡言加上银发被众人视为妖物,受尽世人排挤鄙视。最终,竟获武林人人仇视、恶贯满盈的三大恶人收为义子。」他冷淡的描述仿佛说的是旁人凄惨的身世。「他们教我武功,一个使琴、一个使刀、一个使毒,唯有荆掠刀法我能得其真传,此后他便是我父亲。后来江湖群教连手诸杀荆横、荆僻,义父感叹江湖凶险,晚年又受病痛折磨,他怕我为了两位师伯复仇而重蹈他杀戮的一生,故将宝刀『照夜白』以死咒封于地下,从此我们隐避红尘藏身嵩山。即使这些年来偶闻风声,我父亲荣升军师,拥有万人之上的尊贵身分,却感叹膝下无子,于是千方百计寻我下落,但我都不曾弃义父而去。」 听见他坦白告知自己的身世,香思既心疼又感动,她静静偎着他身子听他说话。 无痕冶眸凝睇。「我没有朋友。」他手往刚方一伸,轻轻一指,溢出一道温热的气流,千万只飞萤瞬间感受到暖意朝他们飞来,几千万道银光如电般他们,灿爝得令香思差点睁不开眼,飞萤妖魅晶灿地在他们四周盘旋,电光石火般照亮了他们。 「成千成万的飞萤就是我荆无痕朋友,而义父——是我唯一亲人。」他伸手握住香思柔荑,转身俯视她美丽的脸庞。「妳,则是我的挚爱。」 香思抽气,不敢相信这告白会从他冷漠惯了的嘴逸出。 她感动得湿了眼眶,无数的飞萤将他英俊绝尘的脸燃亮,那深邃的眼睛底有着悍然坚毅的火在烧,他是认真的。 「我愿以性命起誓,用我的血与魂魄至死守护我的爱。」他坚定道。「香思,但在这之前,请妳为我立下誓——」他直直望住她眼睛。「请妳立誓,无论如何,绝不伤我义父,因为…」 他黑眸一黯。「因为他也是我以生命守护之人。」 「当然!」她怎么可能会伤他所爱。「我会守护他就像我守护你一般,我愿起誓——」 她转身对着灿烂萤火,无边无际的辽阔草原,对着皎月与星,她朗声起誓。 「天有日月,人有耳目。天以日月为阴阳,人以血气为阴阳,我以我全部热血誓言保卫你的挚亲。 天有三百六十五度,人有三百六十五骨节,我以我全部之骨愿为守护你的挚亲而甘于粉碎。 天有四万千星斗,人有八万四千毫毛孔窍。吾每一孔窍为爱你而呼息——」香思握紧他的手爽快起誓。 「天地为证,千千万万飞萤为目,我蔚香思倘若违背誓言伤吾所爱之亲,则天地不容罚我受烈火焚烧,魂飞魄散如坠地狱,绝无怨言——」 无痕忽然吻住她的嘴,好毒的誓言,他深深吻住她,怕她说出更毒的宇眼。他抱住她温软的身子,上天,印证这份爱。无痕心底忽起莫名的恐惧,从来他不求这个天,但此刻,他抱着香思,衷心恳求天地仁慈。 让香思永远不知自己身世,让他们可以如此缠绵至地老天荒,哪怕他曾领受过多少无情岁月,如今有香思,他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香思在他炙热的吻下颤抖地回抱他,她的爱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魂飞魄散,这寻得所爱的悸动,这拥着命中所爱的满足,值得她付出一切守护。 朔风冽冽,入冬天冷刺骨。 恒山僻处,空旷的野地,芦苇凄凉的环绕着泥地上墓冢。 樊烈领着一干龙虎门弟兄,在凄艳的夕照下,当他真正见到碑石上的名字,眼中进射出野兽般疯狂的精光,随即,他崩溃地扑倒墓前抱住碑石仰首撕心扯肺痛嚎出声—— 「不——不——」他不顾兄弟们在场痛哭失声,那野兽般的悲鸣令身后众人不忍卒睹,纷纷掉下泪来。 樊烈抱着碑石,觉得心肠都被这残酷的真相撕裂碾碎。他千里迢迢寻来的香思,竟是荒地里冰冷的坟冢,不…热泪淌下他狂猖的脸庞。他的香思,他呵护真爱的香思竟会横死他乡,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香思…香思啊…」 在那痛心疾首的壮硕身子后头,萧凡陪着牙儿也默默地低声啜泣。 年老的龙虎门主不停暗暗掐牙儿手臂,低声命令。「哭大声点,再大声点…」他早早收到香思的信帖,知道这全是假的,只好按着香思的意思卖力演戏给樊烈看。他掐的力道加重。「快,眼泪、眼泪…」 唉哟,师父掐得人家好疼哪!「师姊啊——天啊--阿娘喂——」连墓碑都找人做了,师姊真会整死人。牙儿吃痛果然粉自然地进出眼泪。她一副痛心模样,在师父的眼色下,嚎啕痛哭。「妳死得好惨啊,大师兄来看妳了…天啊…妳瞑目吧…师姊啊…」 萧凡斜眼瞪牙儿山眼,从齿缝中哑声命令。「妳说些别的,更凄厉点儿!」他深伯樊烈起疑。 还不够惨啊?牙儿皱皱鼻子,嚏嚏鼻涕,气运丹田,卯足了劲,往前一扑,拍地痛呼。 「牙儿也不想活了!」真要这样煽情是不?「妳抛下牙儿,牙儿也不独活了…牙儿不想活了,以后再没人给牙儿做点心,以后再没人弹琴给牙儿听,以后牙儿再没人可以说话了…呜呜呜…牙儿干脆死了去陪妳,妳真狠心…师姊啊…呜哇…妳好惨啊…天啊…地啊…把找的师姊还给我啊…」她干脆将脸埋进黄土里,身子故意颤抖个不停,抖得肝肠寸断,哭得众兄弟们纷纷热泪盈眶,一副大家都别活了的气氛。 哼,够洒狗血了吧!牙儿简直佩服起自己的演技了。为了师姊,她可说是没有形象了。 牙儿凄厉的哭声令前方抚墓的樊烈更加悲痛万分。樊烈一身傲骨都为这个女人的死讯给击碎,他宛如被人抽干了生命,悲痛欲绝。 「大师兄,天色暗了——」许久不见他起身,师兄弟们忍不住唤他。 樊烈失魂落魄的跪坐香思墓前,槁木死灰地一句:「你们先走吧,让我在此陪香思几天。她一个人躺在这里,一定好寂寞。」樊烈摸着碑石上的名字。 「不怕,大师兄陪妳——」他心智涣散喃喃自语。「是师兄不好,没有好好保护妳…」原本总是精光外露、神采飞扬的黝黑瞳眸如今是山片血红。「香思,是师兄的错…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妳,让妳横死异乡…我的错…」 牙儿纵是再气大师兄那蛮横霸道的性子,此刻也不禁要动容。「大师兄?」怕是师姊看见这一幕也要心软吧? 「就让他留在这里。」萧凡领旗下子弟离开,牙儿随行于师父身侧。 看来,樊烈是真信香思死了。萧凡暗暗松了口气——香思啊香思,妳用计安抚这头猛狮,但为师见徒儿身心重创,真个也感到内疚,妳真把妳师兄克得死死地。「唉…」萧凡难过地叹息。 牙儿抹干脸上泪迹,悄声地道:「师父,过些天我也要和你去,我想念师姊…」 「嘘——」萧凡瞪牙儿一眼。「别提!妳要真关心地,师父会跟她提起,妳留在龙虎门,免得师兄回来起疑。」 「哦。」牙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她再回头,看见远处墓前的大师兄动也不动。「我觉得师兄好可怜。」 「被情所困的人都是可怜的——」萧凡叹道。「都是瞎了眼,盲目又冲动的可怜人,但愿妳师姊真的幸福」 正当樊烈哀伤得不能自己之际—— 「呵呵呵…」干净清脆的笑声,令山林里寒风减去了冶意。 香思和荆掠及无痕坐于亭子底下,石案上搁着下了一半的棋盘。荆无痕刚习会使棋,他这初学者每下一步路子都惹来一旁两位「前辈」的讥笑。 他皱起眉头,见香思毫不留情地吃掉他一颗棋子。 荆掠一旁嚷嚷:「叫你别下这处,看吧?你听我的,使那颗棋子!」 荆无痕脸色难看,偏偏不依,按自己性子使——果然香思又笑瞇瞇连吃他两颗子。 「徒弟终是斗不过师父的。」香思笑瞇了眼。 「嗟,瞧这丫头猖狂成这样!走走走——」荆掠使劲推开无痕。「你坐过去。」他兴致勃勃挽起袖子。「看爹怎么杀她个落花流水呜呼哀哉!」 「只怕你比无痕还不如。香思讥笑他,惹来荆掠一阵哇哇呼嚷。 冬季山上寒意彻骨,她笑着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忽然无痕将她整个人抱至腿上,安在自己怀中。 「你?」香思脸一红,看见他一贯冶淡的表情,但是那关切的自然动作,已经令她暖进心坎底,忽然对面又是一阵呼嚷—— 「吃掉妳了吧!哈哈!」趁她分心,荆掠使了一招险棋,吞掉她三颗子。 无痕摸着她的后脑,大掌摩挲她柔软乌丝。香思正要落棋,分了心贪看他一眼,看见他竟无比温柔地冲着她微笑。 「无痕?」他的笑使她恍惚。 对面又是一声暍采。「又吃掉妳啦,哈哈…」 香思愕然,回过神看荆掠老顽童般抓着棋子哈哈大笑。「这叫什么?」他摸着下巴认真思索起来。 「这叫『英雌难过俊男关』,哈哈…无痕,义父这招果然有效吧?」 香思眼一睁,明白过来,仰首瞪住那对深邃的眼睛,瞋怒道:「几时你也变得这么狡猾?」香思拧了把横在她腰上手臂。「性子冷就算了,这般狡猾就变阴险了!」嘴里骂着,却也忍不住被他们父子俩的诡计逗笑了。 对着江湖人人惧怕丑陋极了的恶人,偎着外貌冷俊神色冷漠的荆无痕,蔚香思却如鱼得水般悠然自在,轻松快意。 果真是她性属水?所以对这旁人眼中的寒恁地感到亲切自在,她活得比在龙虎门时好。冬季了,但她眼角眉桧仿佛还透着春的明媚,这里没有樊烈炙热的凶猛的感情。 荆无痕伸手轻轻按住她眼角扬起的笑,香思占有地往后一倒,瘫进那片宽阔胸膛,像是跌进一片无边暖洋。她俏皮地微笑着上望他正俯视的眼,四目相触,流盼间情意缓缓传递。 他黑眸深不见底,瞳眸中只有她美丽的脸。她眼含笑盈盈似水,汪汪地恍似要融掉他。 情潮汹涌,-切尽在不言中。 香思并不知道,身后这个看似冷淡的荆无痕,早把那寒魄琴抛落崖下,随着那本谱子一并抛落云深处。 那时他站在悬崖睥睨地冷望珍琴葬送云海「我心已动…」他再不能平心静气的使琴,香思已经扰乱了他的心海,「让过去随琴尘封。」封住关于香恩的一切历史,封住任何悲剧的可能。 此刻他占有地环抱伊人在怀,胸腔溢满对她的爱。这是荆无痕第一次和人有了如此亲密的感觉,他抱着香思,紧紧地,恍似要将她的柔软馨香揉进骨子里。 他的爱…无痕闻着她发梢传来的香味,听着她清脆干净的声线正和他义父滔滔不绝笑着弈棋。 这一个冬季,香思伴着他。他幸福得感到自己变得异常脆弱,第一次他会怕,抱着这珍藏的小东西,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丢失。第一次他懂得害怕失去是怎样惶恐的情绪。 他的香思,他的女人!他占有的收拢双臂使劲地环紧她。原来一旦得到了幸福,就注定要开始害怕,惶恐着战战兢兢地深怕失去。荆无痕冷硬的心肠终于也开始像凡人般变得敏感而脆弱。 「你别抱那么紧,我不能呼吸了…」香思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她安下一颗棋子,不动声色却恍似了然一切地说道…「你松松手,我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她头也没抬,一句话轻易安抚了他不安騒动的心房。 是这样善解人意美丽的可人儿,难怪荆无痕爱她爱到心疼了。 樊烈不吃不暍一直守在墓前,他这样枯坐了一天一夜,那浸入骨髓的痛,那蚀心的痛!他睁着殷红的眸子瞪着墓冢,干枯的声音自那苦涩的嘴逸出。 「吾爱…」他霍地站起,黑眸一睁,背上焚宵剑铿地出鞘。「我怎能让妳独眠于此!」他握住利剑、猛地一挥劈开墓冢「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吾也要将妳带回厮守!」他疯狂咆哮,掘开坟墓… 是日—— 夜幕低垂,香思按着约定的日期和师父在龙虎门外一处隐匿的林子里见面。 昏暗的林子里,只有些微穿透树棺的月光烙印地上。香思美丽绝色的脸庞,散发着恋爱中女子该有的光彩,一见到慈父般的师父,她立即奔上前抱住他老人家。 「师父…」香思闭上眼、喉咙一阵酸楚,思念和内疚感同时掐住了她的心房。「思儿让您担心了。」 萧凡疼爱地拍拍她?膀,轻轻推开她,慈祥的眼睛打量香思面容。「妳气色红润,双目有神,看来--」他一颗心放下…「妳在嵩山过得很好。」 「师父…您好么?大师兄有没有为难你?」 「他看见妳的墓,心都碎了,那痴儿恐怕还在墓前凭吊。」 香思垂下眼,抿起唇。也许她对樊烈是太残忍,但她不后悔,为了与挚爱厮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一定会伤害樊烈,死亡是最温柔的方武,起码不用闹到彼此难堪。 「师父知道妳有苦衷,但是…思儿,这样会不会对他太残酷?」 「如果我告诉他真相,那才是真的残酷。」香思抬起脸,聪慧的眸子彷佛能洞悉一切。 「我的心已经给了另-个男人。」 「妳信中提的荆无痕…他…」萧凡眼中有一抹难言的顾虑。「他真的比妳大师兄好么?有像樊烈那么样的呵护妳么?妳和他一起…快乐么?」 「师父——」香思直视萧凡的眼睛,脸上有着固执的表情。「您还记得么?小时候咱们一班师徒出游,途中我眼尖发现一只彩色孔雀,当时,指着牠羽毛大呼漂亮。」香思瞳眸一暗。「那天晚上,大师兄送给我一件礼物-一支支被拔下的孔雀羽毛!我那时望着樊烈,他眼中充满期待,他等着我赞赏;可是我只是直直瞪着他,惊讶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告诉我,只要我喜欢的,他就是粉身碎骨也会把它抢来给我…」香思声音哽咽了起来。「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法子睡,一直想着那只失去美丽羽毛的孔雀,因为我一句喜欢,牠失去可以保暖的羽毛。大师兄把牠的羽毛一根根扯下来,牠还能活着么?就算苟活也生不如死,当时你们都笑我,说大师兄多疼我,但师父,」香思眼中盈泪。「只有天知道,才十岁的我,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恐惧。师父,我讨厌樊烈;他越爱我,我越害怕。」 萧凡望着徒儿眼中凝聚的泪光,霎时明白在香思平静的面容底下,藏着怎样凶猛的阴影。他震惊的听香思说—— 「对我喜欢的东西他不择手段,那么,对他自己喜欢的东西又会如何!」一句话道破了香思长久以来的恐惺。 萧凡雳惊地凝视爱徒那太过灵慧的眼睛。是啊,香思一向太聪明,聪明得意识到隐藏的危机,懂得害怕和恐惧。原来在龙虎门,她一直活得战战兢兢,他竟一直没发现,香思美丽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煎熬的心情。 「师父,我舍不得您和牙儿,但是--」香思毅然决然道。「我发现了一只更美丽的孔雀,我…要保护他,我要随他隐匿,恕我不能理会樊烈的情绪,对他我没有愧疚。」香思勉强地挤出笑容,苦涩道。「但是师父,徒儿只放不下您和牙儿,待樊烈接受了我的死亡,一切便回归平静。徒儿答应您,一定会找机会常常回来看您,好么?」 他还能说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也是樊烈那死心眼的性子造成的,能怪香思无情么?或者残忍的人不是香思而是樊烈,他那窒息的爱折磨了香思许多年。 萧凡叹息。「但是,师父听牙儿说,那个荆无痕有个义父,全身长瘤…」他欲言又止。「香思,他们的来历妳清楚么?」 「我爱他那就够了,他的来历我不需要清楚。」 「香思…妳那本谱子,其实…」萧凡一脸担忧:「关于妳的身世,为师…为师…」 「师父,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说她爱上的有可能是个杀父弒母的仇家?望着香思明澄的眼睛,他苦涩得不知从何说起。天下间绝无如此巧合的事,她爱的男子姓荆,同样有一把琴,还有一个长瘤的义父,种种线索将残酷的事实拼凑起来。萧凡张着嘴,犹豫着、煎熬着,半晌只是说出一句:「那本谱子他们看过了么?」 「瞧过了。」香思咬了咬唇办,眼神闪烁,忽道:「可惜他也不会弹,那谱子看来是没用了。」香思下意识的回避掉这个问题。她敏感的嗅到了那本谱子背后隐藏的危机,那极可能是一个可怕的黑色之谜。凭着保护这份情感的直觉,她聪明的技巧的敷衍过去,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追根究柢。 「他们看过了…」萧凡思索着,下了决定,对她温柔道:「徒儿,妳去吧,好好抓住妳的幸福,师父支持妳。只要妳平安快乐,那就是给师父最大的礼物。」 「师父…」永远这么慈祥这么宠她。香思似个孩子心酸地张臂抱住萧凡,脸庞埋进师父温暖的胸膛,泪涌出眼眶,她哭了起来。 萧凡疼爱地拍抚她抽搐的肩膀,「好了好了,哭什么?师父不是都依妳了么?别哭了,怎么像个孩子?真是——」他呵呵笑了,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这一别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他可爱的小香思已经长大,已经懂得了爱,懂得争取自己的幸福。 隐处,一双充血的瞳眸,将一切看进眼底,那疯狂的瞳阵颤出毁灭的光彩。 所有的人都背叛他!樊烈痛心的闭上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她这样践踏他的感情!为了另一个男人,她让他在一个可笑的空墓前哀哀痛哭。 我讨厌樊烈,我讨厌他! 香思的话如一柄尖刃无情地将他撕裂,狈狠将他开膛剖腹。 多么可笑啊——樊烈虚弱的扶住一旁大树,稳住那因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疲惫至极的身躯。香思妳好狠,妳好狠——之前那些因她死亡而伤心堕进泥里的泪,彷佛都在嘲笑他的愚昧。 妳这样和师父连手伤我,妳好狠! 第六章 先是红色的火焰率先划开黑色寂夜,然后是巨大疾踏而来的马蹄声,惊醒了床上的一对璧人。 屋外樊烈狂啸:「那魔头就在这里!」 「保护我义父。」荆无痕抛下一句,掀被倏地破门而出,如一道银色疾光,转眼间挡在千军万马之前。 他的出现引起一阵騒动。 「银色头发?」 「是妖物!」 无数骏马,杀戮的气息,围笼着荆无痕冶魅孤影。 荆无痕冷绝的脸庞被来人火把燃亮,对眼前危机他视若无睹,伸手缓缓顺过一丝银发。 寒意刺骨的声音一出,周遭喧哗戛然而止。「再进一步,就是自找死路。」他垂着眼,谁也不层一顾。 带头的樊烈,狂妄驾着黑马于前,殷红的眼睛怒视立抄马前的男子。揽着辔绳,樊烈黑眸疯狂地燃着护火。「你就是荆无痕?」他从齿缝中进出一句。 「是。」 香思爱的就是他!「妖物!」背上焚宵剑铿然出鞘,奔上夜空,樊烈咆哮。「他就是那魔头之子,各位,你们的祖师爷全死于魔头手中,现下,就让我樊烈为大家先击出这一剑!」 奔上夜空的焚宵剑,如鲜红的一簇火焰,慑人的杀气劈开天上流云,带着凶猛之势,猝然击向荆无痕。 铿然一声巨响,火花进射,一柄月般晶莹利剑飞来击开焚宵剑,剑尖没入泥地,矗然立于无痕面前。那剑身颤着白色光晕,皎洁如月却透着冰寒杀气。 那寒水般柔韧之势,轻易地便格开了焚宵剑,将剑击回樊烈手上。 「谁都不许动他!」香恩扶着荆掠立在无痕身役。她左手扶着荆掠,右手抓着剑鞘,冷眸凝睇眼前众人。 「各位,江湖杀戮无止尽——」她冷静清晰地道。「在我身旁的只是一个手无寸铁远避江湖的老人,你们千军万马,就为了杀这样一个病弱的老人么?我蔚香思在此恳请诸位莫再咄咄逼人。」 「哈哈哈哈哈…」樊烈疯狂的笑声震撼众人。他心痛欲狂,俯视蔚香思美丽绝色的脸庞。「潋水剑终于出鞘,为的就是保护这十恶不赦的魔头么?为的是和焚宵剑对峙么?」他咬牙,眼瞳进射厉芒,凶猛得恍似要吞噬一切。 「我们咄咄逼入?」他举剑指向她身旁的荆掠。「他双手沾满血腥,他杀人无数。荆掠,如今你老了就利用我师妹保护你么?哼!当年你那把刀是怎样威风,剖开多少颗活生生的心脏…」 「他已经封刀。」香思对上樊烈噬人的目光。「他日夜饱受病痛折磨,他已经受了报应。」香思嗓音变得柔软似水。「师兄,念在咱们同门,请你撤回人马,香思求你。」她诚恳地哀求他。 瞧她目光变得何等温柔?为了这个荆无痕,她情愿出口相求!樊烈满腔怒火烧得更炙。「念在我们同门,香思,妳造的空墓,我可以不追究;妳过来,今天,我要替天行道!」 香思唇-抿,忿然甩开剑鞘。 樊烈眼中一凛,她的意思是——「妳!」 「一个得不到爱的人…」香思咬牙,她发上系着的红绳断裂,美丽乌丝猝然散开。「果然是最疯狂的野兽。」她指尖往前一伸,潋水剑发出清脆声响回到她手上,香思斜眼凝视剑上寒光。「今天——」她举剑指向樊烈。「就让我杀了这头猛兽!」 一句话轻易劈开樊烈的心,扯裂他五脏六腑。「香思…」凝视那冰冷绝情的容颜,樊烈心力交瘁呕出一口鲜血。「呵…我是野兽…我是野兽!蔚香思——」他豁出去了,他狂吼,咆出血淋淋的真相。「妳誓死保护一个杀了妳父母的魔头,妳连禽兽都不如!」 漫天漫地的恨啊,如箭直直刺进香思白纸一张的心坎,硬生生地掀开她不敢面对的残酷真相。 「不——」潋水剑击出冶焰划伤了樊烈的肩头。她也疯狂了,为什么樊烈要来撕裂她小心翼翼保护的幸福?连师父都帮着她,为什么他偏要来毁灭这一切?为什么! 众人惊骇的见樊烈肩上渗出鲜血,他没躲,他无视于香思悲痛的咆哮,兀自残忍地说下去,在香思淌血的心口撒盐。「妳不是孤儿,妳有父有母,当年妳父亲『别毅』造了一把克制恶人的相思琴,却因而枉送了性命,杀了他们的就是现下妳左手扶着的荆掠——妳还不为他们复仇?妳还不快杀了他!」 香思闭目,心被真相狠狠地揪拧,她苍白得几乎要倒下。「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寒意沁入骨髓。 荆掠在香思手里为真相颤抖,是真的么?一个仇人之女,竟是一个仇人之女在保护他! 始终沉默的荆无痕终于开口:「香思,记住妳的誓言——」他拾起脸,眼中进出的寒意冻结周遭气流,直直穿透樊烈狂暴的眼瞳。「你要为她的痛苦付出代价!」说罢,他腾空而起,对香思抛下一句:「带义父走!」缥缈的身影,如一道疾光,腾上半空,高高睥睨坐在马上的樊烈。 樊烈心狂意乱瞪祖这银发狂散的妖物,焚宵剑凌厉击出,无痕轻灵一闪,回避掉那炙热的疾光,没有宝刀护身的他仍是矫健地一一挡下樊烈火般的剑芒。 一个旋身,荆无痕拂袖送出一掌,将樊烈砰然打落马下,樊烈怒火更旺。「大家上啊?杀了这两个魔头,上啊!」 数百名侠客-拥而上,分成两队人马围攻荆无痕及荆掠。 瞬间将荆无痕隐没于尘土闾,香思无暇顾及他的安危「走!」她陡然抓住荆掠转身往前方密林奔去。 喧哗的人群,杀声震破云霄紧追在后。 撇下恩怨,香思一心记着答应无痕的话,揪着荆掠使着上等轻功,流星般地疾飞,一边向后头人马挥出剑芒阻挡。 「香思…香思…」荆掠抓住揪在他领上素手。「停下来、停下来!」 香思急嚷。「现在停下你就没命了。」 「无痕会死,快停下!」 死?香思猛地停步,骇然松手。听着后方打斗的声音,她心里明白,任荆无痕再厉害,没有刀剑护身,如何应付得了众人攻势? 香思想着要奔过去帮无痕,但又心系荆掠安危,心急如焚,惊惶失措。 「我答应他要保护你,我…」 荆掠忽地一把揪住她握剑的手。「快、杀了我,快!」 香思震惊。「不!不」她惶恐的想抽回手。「不!我答应他的,我答应他的!」 「听着!」荆掠吼道。「『照夜白』封在地下,妳杀了我,破除死咒,让宝刀护他!」 「不——」香思摇头惊恐的后退。「不、我不能!」惊惧的泪水涌上。 「行,妳一定行。」荆掠老练的眼睛瞪着她。「是妳的爱暴露了我的行迹,往后没有宝刀护身,无痕如何躲避杀戮!」他心一横。「我已经活够了,这一身腐肉只会折磨我、这一身罪孽只会煎熬我!妳杀了我,至少我还可以用这残存的性命守护我这一世最珍爱的人;妳不杀我,就是让我余生都堕入地狱般痛苦的深渊,如果妳还有一点点仁慈心肠,就请完成我这唯一的心愿…」 「你…」香思心力交瘁,痉挛般狠狠颤抖。「别逼我、别逼我!」 荆掠上前一步。「妳再不动手,他就要死在众人剑下。」他凝眸进出犀利眸光,咬牙清晰而残忍地逼她。「妳深爱他,就要保护他性命;妳深爱他,就该为了保全他性命可以豁出一切、牺牲一切!包括他对妳的信任,包括你们之间愚昧的誓言!如果他死了,再深的爱都如尘灰飞烟灭;如果他死了,你们之间苟存的誓言不过变成一出笑话!妳快动手,记住——」他沉着地指示。「要一剑刺穿我的心脏,让我以鲜血破除死咒。」 香思热泪盈眶,紧握那湛着银白光晕的剑,发出撕裂人心的怒吼。「为什么——」她模栅了视线,将冰冷的剑梢抵上荆掠心窝。「为什么——」天地不仁,要这样折磨她,为什么! 后方,荆无痕身上已被划开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奋力与四面八方击来的刀剑格斗,一个转身,冷冽的眼眸倏然凝住——他看见林子前香思按剑指向义父! 「不——」他骇然狂哮,一时失神身上又多了一道血痕。「香思…」他使劲格开刀剑「香思…妳答应我的!」他急切的呼嚷。「妳发过誓的——妳不可以——」 天上乌云聚拢,天地变色,远处响起轻雷仿佛也在见证这惨绝的时刻。 香思泪眼迷蒙,握紧剑桧,荆掠厉声命令。「快、他已经满身是血,快动手!」 就在荆无痕悲狂的注视下,就在刀光剑影的杀戮声中,就在身后众人追上之际,就在香思哀痛欲绝的眸光中,那柄不曾杀人的潋水剑,直直刺进荆掠心窝,猝然雷声大响,闪电交加。 鲜血凶猛喷出,喷红了香思的眼瞳,喷红了她眼前的世界,染红了她的心,他们的爱要死了,她知道,她明白,这一剑代表着永恒的诀别,爱情的死亡。这一剑杀的不只是荆掠,还有荆无痕给她的爱情。她痛心的明白,却不得不选择击出这一剑。 「不——」荆无痕痛入心扉,发出野兽般怒吼。 她合目,听见无痕悲痛的吶喊,她将剑再刺进几分。 荆掠反手握住利剑「乖媳妇…」他忽道。香思愕然睁眼,见他往后倒,鲜血街上了天。「照、夜、白!」倒地剎那,他朝天怒吼。「回你主人手上吧!我以死、命你破土而出!」 雷声大作,电闪雷劈,天地陡然变色,卷起狂风。 怎么回事?众人都被那骤变的景象给惊骇住。脚下之地竟隆隆震响,忽地一道疾光从屋前中央处往四方进散,砰然巨响中,泥地裂开,灿烂光芒射出,让众人睁不开眼。宝剑伴着那炫目的光彩破土而出,奔上夜空,其光芒瞬间照亮黑夜,映亮大地。 弯刀于空中出鞘,化作一道银芒射向负伤的荆无痕。握住那口弯刀,荆无痕眼中寒意褪去,凶猛的杀意凝聚。 「全都该死!」他疯狂了,噬血的宝刀挑起他螫伏的杀气,朝天空劈开一道弧形青光,瞬间那光芒凶猛地泛滥开来,噬人的气流将四面八方人潮狠狠击飞出去,无数的哀嚎,无边的鲜血泛褴。 樊烈骇住了,被宝刀的威力贡伤,呕出一道血,焚宵剑飞了出去。 荆无痕举刀朝他劈去,忽而一个人影奔来,硬是挌开那凶猛的剑芒救走樊烈,那人凭空高呼。「要命的就快退下!」 萧凡及时赶来,呼啸着,瞬间大队人马急急掉头逃命而去。 只有香思不逃,香思愣愣地跌坐地上。她空洞的眼神投注在前方荆掠的尸体上——好多的血,忧目惊心地从心窝处流浦。他喊她媳妇…他喊她媳妇…她杀了他,天,她真杀人了!她浑身仿佛着了火。 冰冷的凉意抵上她额尖。 「为什么?」 香思仰起脸,无语的上望那曾满是爱意,如今却凶猛至极的眼瞳。「照夜白」抵在她眉心,冰冶的杀气窜进心坎。 「为什么!」刀刃狠狠抵上眉尖,抵出一道血痕,他凶狠的声音撕裂她。 「拾起剑,迎接妳必然的死亡!」 荆无痕怒眸相视,他要一刀杀了她,劈开她美丽的脑袋,一如她绝情的一剑毁灭她应许的诺言,给她反抗的机会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香思没有说话,没有解释,他冷漠绝情的表情已经杀了她。她只能无助地迎视他寒冷的厌恶目光,她的心凉飕飕的。香思明白,落剑的剎那就已经明白,这一出剑虽然保全他的性命,却将他们的爱毁灭。 香思别开脸,不敢再看他那痛恶的伤人眼眸。 她不说话,她不解释,连一句道歉也没有,只是空洞着眼,苍白着一张脸。 「复仇胜过妳对我的爱?」他咬牙质问,浑身愤恨得止不住战栗起来, 「不,我对你的爱凌驾于仇恨之上。」 「我再不会相信妳那张甜蜜的嘴!」 「那就快了结我的性命。」香思垂下眼。「动手吧!」她合目,毫无惧意。 贝多子树啊,你的香味引来的竟是缠绵爱意下,不可抗拒的宿命。在「照夜白」刀下,香思堕下心痛的泪。如今,他再不可能爱她,他甚至想杀地;花毒没能葬送她性命,爱情却可以。热泪不断滴下,她的心已经被打碎,这份爱已让她肝肠寸断,身心俱疲。 如是死在他刀下,也算是这悲剧最仁慈的句点。 但是那冶冽的刀锋始终没有砍下,那抵在额上的寒冷在颤抖。 「我恨妳!」更恨自己下不了手,荆无痕悲痛咬牙道。「蔚香思,我恨妳——愿誓言成真,让妳在烈火里烧,让妳下地狱!」他收了刀,但他残酷的诅咒比刀子更残忍地直直捅开她柔软的心窝。 香思睁眼,想再看他一眼,但他已经绝情的转身,她只看见他背影。 狂风中,他孤独的白衫凄绝,银发狂散,他将荆掠扛上?,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模糊的视线中。 「无痕——」朝着那诀别的孤影,香恩用尽全身力气呼喊他,但他头也不回。 这挚爱的男子,就在这撕心扯肺的凄厉呼喊中,毅然地走出她的生命。 香思的心瞬间荒芜了… 相思琴啊,你的诞生并没有错,是人的感情和私心,让你有了沧桑的魂魄。 香思抚摩案上古琴,美丽黑色的眼睛失去光彩,长发狂乱地纠结在那张泪痕斑斑惨白的脸上。 她咬破指尖,在斑剥的琴身上题下艳红的诀别词。 她闭目,痛入骨髓,摇摇欲坠地扶住桌面。 该离开了,这里已经没有她留下的余地。 美丽的嵩山,在一夜之间,成了香思最心痛的景地。 遗留下那把一直随身在侧的琴,香思背上潋水剑。 「罢…相濡以沬,不如相忘于江湖…」她痛心道,缓步离开这满是恩爱缠绵又满布伤心惨事之地。 她走后,安葬了义父的荆无痕踅返。他心灰意冷地点燃一把火,烧毁-切。 她住过的、她碰过的、她倚靠过的、她睡过的,包括她的点点气息、缕缕爱意,都被冲天的火焰红红吞灭。 灰烬被狂风吹散,然而心中那缠绵过的恩爱景象,该如何烧灭? 荆无痕唯一留下的,是香思的琴。那上头触目惊心的红字让他怎么也烧不下手。 背上琴和护身的宝刀,荆无痕离开那几乎隐居了半辈子的清静之地。 那儿风光明媚,那儿山明水秀,那儿有流水有花香,有贝多子树的芬芳…然而从今尔后,荆无痕明白他只能疲惫而空虚的浪迹江湖,只求遗忘心中那被挚爱背叛的痛楚。时间久了,一定可以模糊掉脑海中那令他伤痛的容颜。 无情的风雪,狂放得几乎掩埋他萧瑟孤独的背影。这片充满回忆的地方,已经破灭,只有义父安详的长眠此地。 香思杀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荆无痕原本已经靠岸的心,因为这残酷的事实狠狠被剥离那温柔安定的港湾。 他发誓,他这辈子再不想起那张绝色容颜。他发誓,他这辈子再不要听见那甜蜜似水的声音。他发誓,他再不要愚笨地付出可笑的感情。荆无痕眼瞳底盈满的只有空虚如深潭一般的死寂。 今后,天地之大,他一个人闯荡… 今后,他决定,冷漠到底—— 对这残酷的人世,无情的命运,宿命的枷锁,他决定用冷漠来抵抗命运的嘲弄! 在他心中,巨大的悲痛和彻底心寒之后,如今是无风无雨也无晴。 魔罗教向来行事诡谲、似正亦邪的青罗剎,于隐密的地室,接见千里迢迢而来的稀客。 「荆无痕,江湖各大教派皆与你为敌,来此不怕我收拾你?」堂上之人,俊美绝伦,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地俯视堂中那沧桑孤傲的男子。那一双黑眸虽带着笑意,实则盈满洞悉世事的智慧。一把羽扇满不在乎地撷着,魁梧的身子懒懒地斜靠在华丽座椅上。 「你帮是不帮?」荆无痕只是冷冶倨傲一句,不曾正眼凝视堂上之人。义父曾明白告知江湖中只有魔罗教下层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来往,青罗剎(注花样系列5《橙橙》一书)名震江湖的易容术是他来此的目的。他需要一张面皮好行走江湖阻绝麻烦;他需要一张面皮让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让他不受打搅,好好的独自舔舐满身的伤痛。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青罗剎呵呵笑。嗯,正嫌日子闷得发慌,老天就送来一个这么有趣的礼物。他兴味十足打量那张冶俊却沧桑的面庞,打量他肩上裹着的刀,还有用布帛捆着的琴。不,他才不会无聊到与一个功夫深不可测时人为敌,何况他身上那把刀可不是好惹的。青罗剎暗自叹息,要是嗜器的白罗剎瞧见了那把刀,肯定非要夺去不可。 青罗剎对刀没有兴趣。「你背着的——不是寒魄琴。」他犀利地看穿布帛内的真相。 荆无痕这才正脸视他,缥缈、深不见底的眼眸对上满是兴味的星眸。 「是什么让你换下了寒魄琴?」荆无痕肩上背的琴身细长,绝不是寒魄琴。 「与你何干。」 「我可以帮你,但是…」青罗剎笑道。「我要看那把琴。」 「为何?」 「因为有趣。」他笑了。 谁不知道青罗剎嗜趣是出了名的。 荆无痕爽快道:「行。」 他利落地解下琴,正要撕开布帛,忽而有人急急闯进来。 「主子,夫人在东街和钱庄的人吵起来了!」 青罗剎垂眼淡淡觑着来人。「我知道了,你去吧。」打发走他,青罗剎若无其事地凝视荆无痕。「揭开布帛吧。」 摊开布帛,荆无痕将琴抛向青罗剎。 青罗剎一个扬手轻易接过琴来揭落膝上,俯视那老旧斑驳的琴面——琴弦松弛,像是很久没人弹奏了,琴身轻盈却恍似有-一段沉重历史。 青罗剎垂眼,微笑抚摩琴上一行鲜红的字迹。 他沈吟,一字一句敲痛荆无痕的心。「欲将相思寄寒魄,无从寄,记也无促。泪双行,情无痕。香思难消…嗯——」他挑动一弦,铿然一声如似呜咽。「情无痕?」他弯起跟眸。「是谁爱你至深?」 荆无痕别开脸。「愚蠢的感情,不值一提。」他冷漠应道。 青罗剎起身,也不追究。他步下来,忽而异常亲切主动将琴安回他肩上架内。「老旧的琴,复杂的记忆,这应该是与寒魄琴齐名的相思琴吧?」他虽问,却是笃定的口吻,根本不须他肯定。 「主子!」又有人来报。「夫人拔剑了。」 「唉唉唉——」青罗剎回视挑眉。「她拔剑了?」 「是,拔剑了。」 「那你们可千万别插手。」 「嗄?」 青罗剎一副懊恼的神情,眼底却有着宠溺。「你们夫人最要面子,都不准插手,让她打个痛快。」 「喔…」那人遵命,正要离开,又被青罗剎出声喊了回来。 「等等——」他好笑地道。「我要你们别插手可不是真要你们袖手旁观。」 真胡涂了,那人奇怪地望着主子。青罗剎没说话只是笑着凝视下人,那深不见庭的黑眸闪烁着。 「喔…」那人彷佛明白了。「那我们一干兄弟偷偷使气帮她击倒对方行吧?」 「是这样了。」他眨眼。 「哦,那小的明白了,可是…万一夫人发现…」 「她那白目的性子不会发现的。」他呵呵笑。「她只会为她赢得的胜利欢呼。」 吩咐完,他转身凝视荆无痕,语带玄机道:「我可以帮你换一张面皮,但你的心呢?」心是没法子换的。 荆无痕冷觑青罗剎、心庭确实被他的话击中。 「一张新的面皮,一颗背负沉重记忆的心——荆无痕,你就似这把相思琴,永远也摆脱不了伤痛的过往,从来没有人可以摒除记忆…你随我来。」他领荆无痕步往内室。 一把「照夜白」,一把满是伤痛历史的老琴,自此和银发的荆无痕,消失于茫茫人海。 第七章 四季更迭,这一年已不是那一年。 桃花满山遍野的开,红似火。潮湿的春,阴冷的天,借着桃花,于是有了热闹景象。 龙虎门自从去年嵩山那名震江湖一役,老门主奋不顾身救回樊烈,却也内力大损,长年卧病于床。 如今都是樊烈在主事,他明着允诺萧凡不再追缉荆无痕下落;暗着,却仍是指挥各大教派连手缉察荆无痕,杀他的念头始终不曾断绝。 可惜荆无痕就像雾一般滑失无踪,他始终无法平息心中护火。 因着对萧凡负伤的内疚感,香思是留下了。然而身心所受的煎熬,已经折损她那曾经盈满自负神采的美丽眼瞳,如今那双氤氲的眼眸庭,只有深深的麻木和无尽哀伤。 今夜,她坐在床畔喂着师父吃葯;今夜,也是她的生辰日。 萧凡静静吞下汤葯,他忧愁的望着香思——可怜的徒儿,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扮了,一头长发任其紊乱地披散颈后,永远地一身白裳,似在哀悼她远去的爱。他仰视她垂着的眼,那双眼睛底只有麻木和空洞。她的唇抿着,自从回来后她便老是这样紧抿着唇,仿佛是要抿住心中凶猛的哀伤;还有那苍白得过分的脸…萧凡忍不住一阵哆嗉,香思彷佛已经死了,仿佛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具躯壳。 明知她话少得可怜,萧凡还是强打起精神试着和她聊天。 「听说,樊烈请了不少人来,设了晚宴庆祝妳生辰?」 「嗯。」 「那妳快去梳妆打扮,开开心心地去玩吧,不用陪我了。」 香思起身将碗搁置案上,走过去推开窗。风吹进来,仿佛也吹透了她空荡荡的心。她看见前方荷叶池上架起的橱台,地看见热闹的来祝贺的人群,看见火红的灯笼在漆黑夜里荡,可是那艳红的光却照不进她阴暗的心房。 萧凡听见戏曲的声音。「晚宴开始了吧?」 香思忽然疲惫的靠上窗栏,静静地凝视那华丽的盛宴,苍白的脸贴着冰冷的窗扉,一阵风吹来,发丝扑过她的面颊, 萧凡担心的皱起眉头,香思像一缕幽魂那样的靠在那里。她静得异常,异常可怕,仿佛下一刻,她脆弱不堪一击的神经就要断裂,她就要疯狂,疯狂的毁灭。 「唉…」萧凡叹息了。 叹息的同时,香思看见樊烈笔直地朝这儿走来,她转身迅速步出师父房间。 「妳果然在这。」昏暗檐下,樊烈的表情强悍而阴骛。 香思不语,仿佛没看见他,傲慢地直从他面前经过,朝自己住的院落走。 「香思!」樊烈转身拉住她臂膀…却只抓住白袖。香思停住,缓缓转过脸来,那冰冷如刀的视线财进樊烈心坎。这一年来,不论他释出多少善意、多少温柔、多少的讨好,她响应他的永远是利刃般的视线——冰冷、寒削,如刀如针如剑。 樊烈伤心的揪紧手里白袖,故意忽视她眼中冷漠。「妳…宴会已经开始,去换件瀑亮的衣裳,我差人去帮妳梳头打扮。今晚我请了京城的戏班子,还准备了…」 「我不去。」没待他说完,她冷冷回绝。「没什么值得庆祝」 「各教派的人都带着贺礼,妳不去太失礼。」他耐着性子。 香思冷眸凝睇。「对一个恨不得求死的人,祝贺她的生辰,简直是天大讽刺。」 樊烈眼眸一黯,怒火高涨。「我广发帖子,细心筹备,不论妳怎么糟蹋我一番心意,至少——」他咬牙道。「我恳求妳别让我丢这个脸,至少,吃完饭再走。」 「真要我去?」她斜眼间。 「妳一定要出席。」 她拂袖往荷花池步去,樊烈在她身后嚷:「妳还没更衣打扮——」 「不用!」打扮?她疾步走着,而仰头呵呵大笑起来,那笑声歇斯底里,那笑声令樊烈害怕。打扮?他竟要她更衣打扮?她走得颠颠倒倒、步履凌乱。如今她穿再美的衣裳给谁看?打扮给谁看引哈哈哈…她狼狈的笑了。笑拧了自己的心,她就这么的笑进了满室欢乐气氛的晚宴,樊烈随后追了上来。 众人看见昔日美丽温婉的蔚香思,现下竟是如此白裳散发的模样,全都怔住了,音乐也停了,气氛骤变。 「各位——」香思微笑凝视在座众人。「我来了。她无礼地兀自抓起餐上烤好的山鸡,招呼着。「吃啊,继续吃啊?」她站着,野蛮地拾起一旁刀,将那只鸡按到桌上用力的开膛剖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赤手抓着鸡肉狼吞虎咽就口吃起来。 樊烈见状紧绷着睑,努力压抑冲天怒火,听着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她疯了么?」 「听说是为了那魔头的儿子。」 「她爱上那个银发妖物?」 「怪不得行为举止都异常了,竟然甩手抓东西吃?她怎么瘦成那样?」 「准是病了吧?我记得她是个大美人啊!」 众人嘀咕着,也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失常的蔚香思。 香思没听见旁人的闲言闲语,她兀自撕着鸡肉扒着菜入口,旁人的眼光她视若无睹;她不在乎,樊烈却尴尬至极。 「妳坐下。」终于他低声怒吼。 「坐?」她抹抹嘴,笑道。「哎,我还没敬各位。酒呢?」她垂下眼,抓起酒杯斟满。「来来来——」她举高酒杯,众人见状忙跟着举杯。 香思高举道:「敬这美丽的夜。」她咕噜咕噜眉头也不皱的一饮而尽,马上又斟满酒举道:「敬这美丽的夜,孤单的寂寞的凄凉的哀伤的美丽的夜。」她又是一饮而尽。 大伙儿都傻了,哪有人这样暍法?蔚香思果真是疯了? 「敬这美丽的夜——」她又斟满了,丽眸被苦酒醺得氤氲。「敬我这可悲的满身罪孽的人,敬她该死的在这一天出生;敬她该死的被一个混帐的男人野蛮的爱着;敬那弃她远去,她热切深爱过的男人,敬这感情的包袱,敬这可笑的缘分,敬天下得不到所爱的痴人,敬他们可悲的相思欲狂——」 「够了!」樊烈打落她的酒杯,杯子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她是故意的,故意令他在众人面前出丑,故意眼他过不去,故意令他难堪。她还爱着那个荆无痕,还深深爱着! 香思敛去笑容、回复那冰冶麻木的表情。体内的酒精发酵,教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她没有被他的咆哮骇住,她更没有哭;她的眼泪埋得太深,早巳流不出来了。 樊烈猛地一把将她按至座位,随即在她身侧坐下,高声道:「对不住,师妹今天身体不适,让各位见笑了。」他硬是压抑住怒火,仍试着柔声道。「香思…他拍拍手,仆人送上一把琴。「这是我送妳的礼物,妳的琴弄丢很久了。这把名琴是师兄特地往京城托名匠帮妳造的,喜欢么?」他深情款款、温柔地间着,把琴往她面前推。「弹弹看?嗯?」 旁人跟着缓和气氛。 「好漂亮的琴啊!」 「听说香思姑娘琴艺超凡,今儿个,大伙儿可要洗耳恭听啦!」 香思垂下眼,静静注视那把陌生的琴。「我——不想弹。」 樊烈就快挪不住怒气要发狂了。「妳一定要弹。」他低声命令。「不要扫我的兴。」 曾经…曾经有一个人,让她不辞千里只为能和他合奏一曲,如今…香思忽地站起。「各位,我的手受伤,抱歉,不能抚琴给大家助兴。」 「妳的手分明好好的。」樊烈强硬一句。 「是吗?」香思冷觑他可?的脸,浮现一丝诡谲的笑。「看——」她抓起刀忽地就往指尖一划,众人一阵惊呼。「我受伤了。」她伸出染血的指给他瞧,她挑眉笑得好残酷。「流血了。」 怵目惊心的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腕滴落桌面。 樊烈猛地抽气,陡然将桌子一掀,那把琴摔落,砰然碎裂,同时碎裂的还有樊烈隐忍的耐性。在众人惊骇声中,他一把揪住香思,粗鲁地将她往外头拽。「够了!妳伤够我也痛够!」直直走向香思住的院落,香思脆弱的身子被他蛮横的手劲拽得疼痛莫名。 「放开我!」她怒吼,奋力挣扎。 樊烈的眼睛爆发猛兽般的光芒。「凭什么?妳凭什么这样嘲笑我?这样玩弄我、槽蹋我、侮辱我?我对妳一往情深——﹁他狠狠地将她跩进房间。「妳却当是粪土一般蔑视!」他将香思重重摔上床,香思痛得眼冒金星,一阵晕眩。正想起身,又被那随之而来震怒的庞大身躯压下。 「你住手,你住手!」她猛力推他,谁来救她?谁来阻止这头猛兽? 樊烈疯狂的撕裂她雪白衣裳。「穿的一身白,妳在思念谁!我不准!」他野蛮的凑上唇吻她, 「不!」香思奋力挣扎,躲着那疯狂的嘴。无痕、无痕!她剧烈的颤抖,身上的蛮力将她牢牢地钉在床上。「不——」他粗暴地吻住那渴望了一辈子的唇,忽然一阵刺痛。 樊烈撑起身子,嘴角渗出血,她咬他? 「哈哈哈哈哈哈…」香思忽然狂笑起来,嘲讽地瞪着他。「可怜,樊烈。你真可怜!我这张嘴已经被荆无痕吻过了,我的身体也早已经给了他,你得不到我的心就想用蛮力占有他爱过的身体么?原来你这么饥渴啊?」她笑得好狂、好放肆。「你就这么卑贱?这么可怜、啧啧啧,这么不堪!」 「住口!」啪的一声,生平第一衣,他出手打了他挚爱的女人。 香思被这悍然的一掌狠狠击倒床上,脸上火辣辣的,却不觉得疼。她晕眩地听见樊烈疯狂的声音—— 「我痴心等了妳一辈子,等妳长大,等妳懂事,等妳动情,等妳爱上我——」他过来又是一巴掌打得她撞上床栏,她的每根神经仿佛都要痛断了。 「结果我等到什么?等到妳下贱的去向那妖物张开腿?妳这么不珍惜自己?妳就这么下贱!」他又是一阵掴打。香思毫无余力还手,她咬牙闭目强忍着痛,不喊出声也不求饶。 没关系,打死她好了,只要不碰她身子,打死她也没关系。她任他掴打、任他发泄、任他咆哮,她麻木地紧闭着眼睛漠视那痛楚的感觉。 贝多子树啊,她怀念它芬芳的味道,如同春树思慕远方漂泊的云儿,贝多子树啊,那个人还好么?他可曾思念过她? 她晕眩地想着,想着荆无痕吻她的那一夜,满室馨香;想着灿烂的千万流萤划过他们倚偎的身影;想着他异常温柔的那一夜,他抱着她,给她多么难得的一抹淡淡地笑…想他,她就不痛了! 「妳这么想死是不?」樊烈住手,他发现他很可能会打死她,她的脸颊肿了,嘴也破了,满脸的血疽。不!他不要她死——这互相毁灭的爱啊,可他满腔的恨难以平抚。 他忽然起身抓起壁上的潋水剑,将剑拔出鞘。 香思痛楚的咬牙撑起身子,瞇起眼颤声道:「你要杀我?好、很好,快,快动手。」她早就下想活了。 「我要杀的不是妳——」他举剑,疯狂的眼神看得香思心生疑惧。「妳侮辱我、妳践踏我,不要紧,我爱妳所以绝不会杀妳,不但不杀妳还要永远的将妳囚在身边。但是妳再也不能伤我了!」他眼睛一暗,那释出的寒意冻进香思心屝,瞬间,她肠胃翻搅。 「你?」 「我要杀光妳在乎的人,直到妳爱上我为止!」说完,他冲出房间。 香思一怔,狼狈地追出去。他要做什么?他要做什么!她惊骇的见他笔直步向师父房间,那柄利剑沿壁划出刺耳的冰冷的声响,像是地狱来的警讯。 不,香思忍着浑身痛楚跌跌撞撞的追上去,不、不——她为那不祥的预感抽紧了心脏,浑身发寒。 闯进师父房间,红红烛光中,正奸看见樊烈一剑刺穿师父的心窝。 「不——」香思软软倒下了,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撕裂。 樊烈瞪着那睁大着眼眸死不瞑目的师父,犹义正辞严地骂道:「别怪我,我早要你将香思许给我,你为什么不准?」樊烈咆哮。「你要是早准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你害我,你害我!」 「不——」香思指尖扣在地上,扣得渗出血来,她悲痛得几乎窒息,她死盯着地面,大声抽气。这一定是梦,这不是真的。「不——」悲惨的哭嚎从她喉咙深处冲出。她视线模糊,眼泪不停堕下,不敢看师父惨死的模样。忽然,她又被樊烈硬是拖起,他凶恶的俯视她,将那染满血的剑塞至她手上。 「是妳杀了师父!」 「不——」香思摇头,任他拖着,虚弱地软着双腿。她眼神涣散,听见他凶恶的警告—— 「死了师父,还有一个牙儿。她去了苍鹰派习武,不代表她就是安全的;妳不听话,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香思唇一抿,忽地放声痛哭?握着那把一再染血的潋水剑,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她虚弱的瘫倒地上,听见奔来的师兄弟们惊惶的呼嚷,听见樊烈无耻地同他们解释—— 「香思疯了,竟然失手杀了师父!」 然后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悲痛地昏厥过去。 子夜,料理完师父的丧事,樊烈缓步往香思院落走去。穿过小桥流水,经过荷花池,他缜密策划精心安排的盛宴,失败的萧瑟的呈现在池畔。樊烈一身黑袍,浓黑粗眉拧起。 今晚,当香思撕心扯肺地在剧烈的悲嚎声中昏厥过去时,他染血的双手仿佛也为那黑暗的一刻剧烈颤抖着。 是残忍也好,是禽兽也罢,反正她老早就否定了关于他的一切。凭什么那个荆无痕,可以在短短的时间里,窃走他深爱了多年的香思的身与心?甚且在他已经背弃她、憎恨她地远走高飞之后,还能占据她整个心屝? 樊烈的黑瞳满怖凶猛、玉石俱焚的阴暗色彩。 他的心轻易被香思的侩恶和厌恶杀得千疮百孔,如果这得不到爱的痛是他樊烈必须尝的苦果,那么,他也要拉她陪葬,他也不要地快乐,再狠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她不给他爱的机会,那么他就彻底的伤她;爱她不成,那就彻底地占有她的每一分呼息、每一分柔软、每一吋肌肤。就算她恨他,他也无所谓了。 爱与恨本就是一线之隔,况且他已经被她彻底蔑视的眼神训练成一头猛兽了。 天际,皎月被乌云包围。 樊烈带着地狱般狂暴的气焰,霍地踹开香思的房门。 没有灯,里面是彻底的阴暗,伴着那身心剧创、躺在床褥上的可怜人。 樊烈毫不怜惜上前一把掀开锦被,阴暗里,露出苍白似雪憔悴的容颜,可怕的是在那片雪白容颜上,?目惊心的红紫瘀痕变得格外明显,那是他之前掴的。她消瘦的身子轻得彷佛一碰就碎,轻得仿佛再经不起一丝丝打击。 即便她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即便她的美丽已经因人世的折磨而变得不忍卒睹,俯视那脆弱的香思,樊烈仍是欲火高涨。 他已经把她的心狠狠碾碎,但那不够,他还要她的身子为她带给他的痛苦付出代价。 「睁开眼!」他咆哮地命令她。 眼睛睁开了,仍是那冰冷如刀的视线。不!樊烈心弦一震,那是北刀子更冷、更尖锐的视线,彷佛只是这样望着他就可以杀掉他。 樊烈黑眸一凛,不要紧,他已经不会痛了。他不再在乎她对他的评价了,他只是要讨尽她欠他的! 香思望着狂暴的樊烈,他已经疯狂了。她轻轻抿住泛白的唇,心灰意冷地面对她将面临的危机。 无痕…我爱你。粉身碎骨,魂飞魄散;都不能改变这一份爱。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了… 香思漠然的冷淡表情令樊烈怒火更涨。「很好,继续妳冷漠的态度,我看妳能冰冷到什么程度,或者妳很快就会在我下面**!」他伸手猛地揪住她衣襟。「让我看看妳疯狂的样子吧!」刺耳的一声,衣裳被粗鲁地撕裂。蓦然间,樊烈愣住了,他抓着那残破的衣料,被眼前的景象骇住。 香思**着上身躺在那里,雪白胸前攀沿着淡淡红痕,缠绵交错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看见他震惊的表情,香思竟浮现了冷冷的笑意。 「妳?」 「你不是很想看看我疯狂的样子?」香思傲慢地瞪着他,就像入网的蝴蝶将被吞噬前所做的垂死挣扎,她的眼睛绽放灿烂光芒。「樊烈,你说的对,我已经疯了」诡异的花香扑上他惊骇的表情,柔软的声线如刀,轻轻割着他的心。「来,你不是很爱我?」她狐媚的笑像是在诱惑猎物步入陷阱。「我服了至烈的花毒,我全身都在燃烧。你练的是焚宵剑,不要命就来占有我,让我们玉石俱焚,让我们一起焚烧,一起堕入地狱吧!你不是很爱我?爱到什么程度?连命都不要的程度?呵…」她悲怆地笑着。「来,让我见识你的爱有多深,来,我不会反抗,进入我吧,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 欲火瞬间熄灭,彻底的寒冷攫住樊烈。「妳?」她竟服毒,她竟如此做! 「为什么?」 「我说过——」香思眼色一黯,冷冷地道,「一个得不到爱的人,是疯狂的野兽。」她冰冷的视线直直捅穿他。「忘了告诉你,一个被夺去爱的人,更是疯狂的野兽。樊烈,你让我们两个,都变成了最凶猛的野兽。现在,让我们一起撕裂对方,啃彼此的骨、吮彼此的髓。」香思阴森地凝视他。 「你还在等什么?」 樊烈竟然怕她,彻底的害怕。他怔怔地后退,再后退。她要死了,她用死亡这绝烈的手段惩罚他。而他果然深切又恐惧地颤抖,冷汗直从额头窜下,背脊彻底发寒。 她也要他死!此刻,他忽地想起师父曾说过的话—— 你们天生相克,香思克的你死死的,你惹恼她,只有注定自己受苦。 「不——」樊烈抱头痛心呼哮。「妳真狠,妳真狠!」永远是他失败,败得一场胡涂,败得无比狼狈,她已经手无寸铁,她已经心力交瘁,仍是可以轻易的将他伤得逼体鳞伤。为什么,他为什么爱上一个这么残酷、这么冷硬的女人?为什么注定是她来让他崩溃? 樊烈失心朝她吶喊:「妳以为死了就可以摆脱我?不,我不允许!就算掀了整个武林,我也要找到名医把妳救活,妳死不成,妳死下成的!」 「成,一定成!」她冶笑。「这个毒没人会解。」会的人早已弃她而去。她笑着,冷冷注视樊烈痛彻心屝的模样,那得意的冰冷视线凌迟着他,让他再也承受下住,狼狈地夺门而出。 他一走,香思立即虚弱的瘫陷床铺,她麻木的转过身子凝视窗外那轮皎月,她空洞的眼睛已经没直晃伤,没有任何情绪。这是她为爱受的惩罚,她仿佛又听见无痕诀别时那凶狠的诅咒—— 「蔚香思,我恨妳,愿誓言成真,让妳在烈火里烧,让妳下地狱!」 烧吧,烧尽这不堪的性命,只要他平安无恙,只愿他幸福喜乐。 她对着月儿,对着浩瀚星空,轻声起誓—— 「我死了,就让我化作一只流萤,照亮他路途。飞到他身畔,让他的每一个夜充满光明。」她叹息,合上双眸,忍着焚烧的痛楚。之前她吞服了那唯一可以纪念他的花毒,此刻的她带着满腹馨香,那刻骨铭心的缠绵记忆又在她心海翻腾… 别难过,香思。死了就可以去找他了。化作流萤,他便认不出她了——香思甜蜜地想,她可以停在他肩上栖息,闻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停在他眉梢,感觉他每一个表情变化;停在他薄薄的唇在线,偷吻他。他的眼睛是不是一样的孤寂、一样的冷漠?不要紧,她可以停在他细长的睫上,照暖他寒冷的目光。 啊…她已经追不及待要飞出去,做一只他爱过的流萤,为他冰冷的视线,为弥补这段分离的日子,为那蠢蠢欲动的思念,凶猛地燃烧… 第八章 艳阳天,荒野茶栈。风尘仆仆赶路而来的江湖人,热切地议论起近日轰动武林的消息。 角落一个孤独的人影静静听着。 「那蔚香思果真疯了?」刀疤脸的大汉怪嚷着。 「千真万确,龙虎门门主丧命在她剑下。」儒生打扮的男子应道,「你们也是被召去给她看病的吧?」 一群人忙点头。 「我看甭去了!」有人应道。「真可怜,昔日龙虎门响叮当的大美人,竟然…」 「怎样?」 「像个疯女,披头散发,稿木死灰宛如行尸走肉,瘦得像根竹竿,不过…」那人顿了顿压低声音。「好奇怪,好像有人打她…」 一直坐在角落的暗影听了拧紧茶杯——有人打她? 「蔚香思脸上都是瘀青,而且高烧不退,我看是没救了,脑袋恐怕也烧坏了,话都说不清楚。真可怜,看了真叫人不忍。」 「红颜薄命嘛,照你这样说…她还是死了解脱的好。」 「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胡涂到爱上魔头的妖子?怪不得脑筋不正常了…」 那些人还在议论纷纷,那抹孤影却再也听不下去。付了钱,他霍地起身离去。 够了,他不要再听见这女人的事。他提醒自己,她是多么可恶! 有人打她?她疯了? 不,他提醒自己,她是怎样违背誓言,伤透他的心。 有人打她?她那样纤弱,怎经得起挨打? 不!风中那背着琴和刀的伟岸男子痛楚地拧眉,都不关他的事了!不关他的事! 她要死了…情无痕,香思难消… 猝然睁眼,冰冷的视线里隐藏着疯狂的思念—— 香思,为什么我已经沦落江湖,逃得这么远,妳还不放过我?为什么! 是遥远的记忆在呼唤,是艳红的贝多子树在勾引,记忆里的香,凶猛泛褴。 也许要很久很久以后,荆无痕才会发觉,在他心海那抹微不足道的淡影里,藏着旖旎春光,明媚的-塌胡涂。 有-天,也许这一抹影子将泛滥,兴风作浪地吞噬他。 有一天,不、就是这天—— 烈日下,荆无痕忽然捣住胸口。痛,他心痛。深埋的影像,猝然间从平静的心海迸裂开来。 他捣住耳朵,朝无边无际的旷野怒吼:「不——」 记忆里甜蜜的声音无情地贯穿他耳膜。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你不用说,我明白…」 「老天,我真喜欢你的吻…」 「妳是谁?」 「我是香思?蔚香思…」 「我千里迢迢而来,为的是寻找我命中天子。处心积虑的留下,为的是和我的真命天子相守。装的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是每一个女人看着她爱的男人该有的模样…」 「我该相信妳么?妳美丽噩的外表下怀的是怎样的心…」 「你不要怕…你不要怕…不要怕我…」 「那种焚身的痛,我再不要妳尝…」 「无痕…」 「吾;以命起誓,用我的血与魂魄至死守护我的爱。」 「无痕…」 鲜明的记忆残酷地吞噬他。「不——」他捧着脑袋失控的怒吼拒绝她的影像。 是香思千里迢迢的思念在呼唤他。 是她仅存的一缕魂魄千山万水地找来纠缠他。 两个深爱的人啊,相思欲狂! 这夜,长廊上少女领着一名身着灰衫的俊逸男子,开满荷花的清静院落,除了小池畔的流水声,这隐匿的院落在月色下显得异常寂静。 领着人的少女心底奇怪着,这个沉默的医者,怎么又背琴又背刀的,要是给烈门主知道肯定是不会放行的。她心下嘀咕着,可他又极自信地声称只有他能医治大师姊,害她不敢赶他走。 「就是这里。」少女停在一扇红色门扉前。「公子——」她狐疑地打量眼前这位面貌俊尔,可是偏偏冷漠异常的棕发男子。「你…真能救她?」她不大相信地问,毕竟大师姊看过很多的大夫,结果病情只有更糟。 男子只是冷眼一觑。「再啰唆,她必死无疑。」 好狂妄,可他肃杀的冷眸令她不由自主地听信他。「我这就带你进去。」 「我医治她时,不希望有人在。」 「可是…」孤男寡女,那怎么成? 「妳慢慢考虑。」他拂袖掉头就走。 「等等——」怎么这么大架子啊?莫非真是名医?「公子,您请。」少女推开门屝。 红色门屝咿呀地缓缓敞开,同时,荆无痕黑暗的心扉战栗起来。他就要见到她了,这一刻,他握紧双拳,许多复杂的情绪凶猛涌上。 映入眼的先是微弱的光,然后是熟悉的香。 这个香味?他心中一震。转头冶漠地对领他来的少女道:「我需要几味葯材,妳记清楚了。」他说了几个异常冷僻难找的葯材,支开了少女,这才缓步入内。 只有荆无痕自己明白,他每一步走得多忐忑、多艰难、多矛盾,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要他掉头离开,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看看她就好,一面就好! 荆无痕整个人骇住了,伫立在床畔——床上的人不是香思,根本不是! 他静静注视那背对他躺着的女人,香思不会那么瘦,瘦得不成人形,那身上的白裳,根本只是挂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彷佛,彷佛本没有被人穿上。 这个人不是香思,香思很漂亮啊,记忆中她玲珑姣好的身型不论穿什么都漂亮得惊人,不,这不是香思。她竟敢伪装她? 「妳是谁?」他冷声间。 床上的人微微一震。这个声音?她睁眼,这个声音?无痕?她翩然转过身来,四目相接的剎那,她失望了。不,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他的五官不似那人,她失望地阴上眼,于是没看见他脸上骤变的情绪。 荆无痕的心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有一剎他甚至不能呼吸。为那可怕残酷的事实浑身发寒。她是,她真是香思。 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眉毛、一样的鼻和嘴;但是,那飞扬的神采,炫人的光芒滑失。 荆无痕眼神锐利地俯视她脸上?目惊心的瘀痕,他伸手激动的几乎要碰上她的脸,却又实时收手。他闭上眼,恍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深呼吸,不敢相信曾经拥在怀中誓死守护的可人儿竟会被折磨成这样。他闭上眼,几乎不敢看她脸上的伤痕,那么美的一张脸,哪个畜生竟忍心伤她?下这么重的手!捆在白布内的「照夜白」恍似感受到吏人的愤怒,忽然蠢蠢欲动试图出鞘。「不——」他反手按刀,硬是压下欲出鞘的宝刀。 床上的人一脸平静睡着,一点也没感受到身外暗潮汹涌的情势-,只有那微微揪紧的眉泄漏她体内正承受的痛楚。她闭着眼,彷佛对周遭一切都不关心不理会,一头长发披散在那垂死的身躯上。 荆无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伸手,颤抖的查探那香味的真相。他伸手,颤抖着揭开她前襟,雪白的肌肤,攀着的是紫色的花痕, 「妳…为什么?」他松手,几乎被-连串残酷的事实击倒。 香思紧闭眼眸,痛楚的哑声道:「看见了?还不走?我只求安安静静的死…都不能…你走吧…」热,热到痛彻心屝的地步,但身体却是冰凉的,冲天怒焰凶猛的在她体内烧,狠狠地烧。 荆无痕回复冷静,喑哑地间:「妳不该引火**,为什么?」她竟服毒,曾经那么真实的痛过,为什么还要这样傻?她不怕? 「不是火…我是冷死的。」被失去爱的痛冷死的。香思睁开眼,神智涣散的望着模糊的人影。 他的身型似他,他的声音似他,可惜…那陌生的轮廓、陌生的发色,残酷的告诉她,他不是他。 「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和…」她咬唇,火已经烧进她心坎,回忆揪痛她的心房。 「和…某个人很像…」 「谁打妳?」荆无痕森冷地板,他揪紧双手,她痛楚的模样令他快克制不住想要紧紧抱她。 香思眨着迷蒙的眼,彷佛误会他在可怜她,她虚弱地道:「不用同情我…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我违背…誓言,我现在就在烈火里烧,死了再沈沦到地狱里,我应得的…」 不,他不要她被烈火烧更不要地死,荆无痕沈痛地间:「为什么违背誓言?」 为什么?当初,荆无痕也曾这么吶喊地质问她的背叛。 香思虚弱一叹,浓香更炙。很好,她快死了;很好,她又闭上眼了。 荆无痕木然地眼睁睁看她沉默了。 忽然她幽幽开口。「我不后悔…」她微笑叹息,合着眼,非常小声而虚弱地渺渺低诉。「我不怕…」贝多子树啊,来带我走入寂静的死亡,帮我解除痛苦。「是我的爱害他陷入险境,我…不能保护他…」她语无伦次起来。「那把刀可以…可以护他,代替我…一辈子…守护他…」她揪紧床单,感受那毁灭前最后的烈焰。「我不后悔,为了他…我不怕…我很爱他…我不怕…你——」一个悍然的吻堵住她的嘴,香思猝然睁眸怔住了,一粒葯丸随着那一吻滑落她喉咙深处,瞬间如一冽冰泉融化体内冲天怒焰。铁一般的臂膀狂猛地拥住她,坚实巨大的身躯紧紧圈住她,香思恍惚了。那霸道浓烈的吻凶猛地在她嘴里掠夺,和她的唇紧密相缠。 不…他不是他!但是这怀抱似他! 不…他怎么可以?她伸手想推开,却又怔怔垂下手。好温暖,她虚弱地瘫落,任那结实坚固的雄性身躯紧紧梏着她。那一吻结束,他仍不放开她,只是更紧的拥抱她。 香思疲惫的靠在那宽肩上,逸出一声叹息。「无痕…」那人听了浑身一震,她认出他来了。「求求你——」她忽然啜泣。「紧紧抱住我,就像他一样,那样抱住我…」她忽然崩溃的凶猛哭泣,假的也好,她已经想念这怀抱想得疯狂、想得崩溃「代替他抱紧我,我好累,我真的好累了…」 那悲伤的泣诉撕裂了荆无痕。「不怕…妳不要怕…」他果真狠狠地抱紧她,将她护在胸怀里,「没事了…嘘…不要哭…没事了…再没人可以欺负妳…我在这里…我保护妳…」 这是多么甜美的幻觉,香思放声痛哭,积压在体内深处的泪水如决堤的海凶猛泛滥,她恐惧地揪着这个神似无痕的男子,把对他的相思一股脑的倾诉。 「你终于来看我了么?」她的泪濡湿他鬓角。「我好苦,我好怕…」她发出撕裂他的心的吶喊。「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不——」荆无痕为她声音里的痛楚战栗,他不断地摩挲她颤抖的身子,拍着她纤瘦的背脊,感觉到她是那么脆弱,他的心仿佛都要为她受的折磨淌血。「我在这里…妳不要怕…香思…妳冷静下来——」他怕她的身子承受不住。「冷静下来,我在这里。」 但那嚎啕的哭声不歇。她剧烈的在他怀中狠狠抽搐。不,这是假的。他不是他!明知是假的,香思还是为他的话深切地撼动着,她像是完全的崩溃了。 「你不要走,无痕,你救我,带我离开,他打我?他说要杀光我在乎的人,我好怕…他是恶魔,他要害死我,不,他连死也不给我!」她痛呼,疯狂地揪紧他身子,地歇斯底里地颤声哀嚎。「他把我的脸打坏,他好可怕,我吓坏了,可是我没有哭,我吓坏了,我不敢哭,我怕他欺负我,我没有哭,我好怕,我好怕…」 「嘘…我杀了他,让他再不能伤妳,我杀了他!」 那坚定的保证,强势的口气,让她稍稍安心下来,在那极尽呵护的温柔**中,在那久违的坚实怀抱中,香思意识到她安全了。他说他要保护她,她已经被那甜蜜的情话醺昏了脑袋。他不是假的,她在那怀抱里静静流泪,她不要他是假的,她拒绝他是假的。 长久的思念,漫长的等待,铭肌镂骨的爱恋,无情的时空,化成无止无尽凶猛的泪水,不停的流淌,尽情的泛滥。 她哀求道:「你不要松手,不要放开我…」香思哭着,终于撑不住,虚弱的合上眼,在那堵厚实的怀抱里昏厥过去。 「妳放心,我会一直抱着妳,一直抱着。」天!荆无痕激动地抱着香思,感觉她汗湿的发擦过自己的脸。眼眶刺痛灼热,再见面怎会是如此不堪的模样?他抛却一切、残忍的诅咒她,结果报应他的是此刻痛彻心扉的内疚。他的香思怎么会变成这样?如稚子般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残叶般了无生气。他闭目,巨大的痛煎熬他一向冷硬的心肠。 香思…他护紧她的身子。在心底不断地罪责自己—— 是我害苦妳了。妳伟大的爱竟让妳坠入痛苦深渊,妳不惜毁灭我对妳的信任只为保护我这个自私冷漠的男子。天…我真蠢、我真自私,我害惨妳… 他情真意切地承诺。「妳放心,今后再无人能伤妳,我带妳远走高飞,妳放心,我保护妳——」 「是吗?」房间霍地打开,门屝猛地被踢开,狂烈的声音自背后袭来。「把她给我放下!」 一群汉子带剑提刀的随樊烈街进房间。 「我说、把她放下来!」樊烈咬牙怒斥。他喷火的眼眸凝视床前,那人缓缓转过脸来。樊烈吃惊,这人不是荆无痕引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那面孔上森冷寒冰般的眼眸却神似他。「你?」他是谁?香思莫非还有别人! 「就是你把她害成这样?」无痕冷声问,眼眸结着厚厚冰霜。他的理智和冷静已经被憔悴的香思击溃。 「哈哈哈哈哈…」樊烈狂妄地笑。「我还以为你是那妖物——」他冷觑旁人。「还不快拿下!」 众人正要上前,却忽然怔住。但见那人单手环抱香思,眼眸冷冽的杀气进射,背上刀砰然亘响,嘶的一声,白帛崩裂,长发狂散。冷焰自他双眸进射,火光耀目,众人皆一阵晕眩。 炫目的光彩激射,宝刀铿然出鞘。 「『照夜白』?」樊烈骇然,呼喊众人退出,直退到了中庭外。樊烈惊惧狂罄命令:「布阵!」他歃血指天,大声呼暍。「开太极图,天地不分,元气相混。阴动生阳,阳静为阴,轻清之氟重浊之气、浮为天日月星、凝为地,山川河月困我来人,开阵!」 霎时平地巨响,狂风呼啸,无数刀剑盘旋夜空,罩住龙虎门上空,发出震慑人心的铿铿刺响。 风沙中,只见那人手环香思,一手提刀,毫无惧意直直踏步出来。他低侧脸容,妖魅地垂着发,凶猛的杀戮之气形成诡魅的银色光晕,他将手上的刀霍地精准指向远处的樊烈,冷眼觑他。 「把她逼疯,伤她至此,今日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哈哈哈哈哈…」樊烈信心十足,狂妄以对。「死期将至,还妄出狂言?龙虎门这阵本是要对付荆无痕那妖物——」樊烈沈声冷冷地道。「既然『照夜白』在你手上,你必知荆无痕下落,供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还有,把香思给我放下来!把你的脏手放开!」 无痕霍地转过脸来狂暍…「脏的是你的手!」如一束银芒,护着香思他跃身出去,直直劈向樊烈。 樊烈一退,挥手使阵。「乾坤阵——去!」 月光剑影,千万条光束霎时间团团击向荆无痕,「照夜白」冷声飕飕疾光般挥出万丈光芒拚死抵挡,天地变色,吹起漫天风暴,令困在局中的荆无痕更显诡异妖魅。 他只手护着昏厥的香思,如一流萤如一疾星,刀快势狠,凌厉的挡下数千把剑,火花进射中击开数百把刀,那利落的身手绝世神功,让一旁观战者无不惊骇至极。他渐渐逼近樊烈。 樊烈见状,怕是自己太轻敌,抽出焚宵剑,趁他正挡刀时,化出一道烈焰,呼啸声中直直劈中荆无痕。 此时无痕的背上被划出两道口子,鲜血进射,无痕护紧香思,将刀插进泥地,硬是被震退好几尺,地上划出殷红的血痕。 天上乌云密布,响起雷声,青光劈闪,轰轰巨响。 无痕搂紧香思,鲜血自他身上滑落手臂,渗落「照夜白」,怵目惊心地染红宝刀,大量地渗进泥地。但他仍强撑住身子,紧握着插在地上的刀,坚不倒下。 他的血染红了香思白裳,染热她脸颊手臂。不,他咬牙,咬出血来--香思,我不会让妳受苦,我一定要带妳走 远处樊烈残酷的声音传来,「你还不投降?说,荆无痕在哪?再不说就让你尝尝万剑穿心的滋味!」 雷声隆隆,惊醒了香思,她宛如从一场好梦中幽幽醒来,迷惘的凝视前方的樊烈,抬头看见鲜血不停滴落她脸颊。「不…」她虚弱的碰触自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震惊的看见他满身伤痕。香思忽然明白了,她面容一凛,凝视樊烈。「你、你又要杀人了?」她激动地朝天怒咆。「我不准!」 「香思!」无痕担心欲安抚她,忽地她挣出那温暖的染血怀抱。 乾坤阵?他竟用这术法?香思冲上天际,俯视那阵局。 樊烈意识到她的企图。「不!妳病重,不可以!」她要破阵。 「香思!」荆无痕收刀就要飞身揽她下来,却遭香思厉眸怒喝。 「站住!」她悍然,张臂如一只白蝶,双掌凝聚极光,气运丹田。「乾坤未判、天地初开…」 「不!妳停下,停下来!」樊烈激动地嚷嚷。不可以,她身子受不住。 「快住手!」 香思屏气凝神带着必死的决心,凝聚残存的每一分功力。「日月天地,风云雷雨,无极不分,浑沌未开,助我远速收阵,收,收!收!」她咆哮,双掌劈出惊天动地的气流,卷起遍地沙尘?霎时困在无痕上空刃剑如烟飞灭,她狂哮。「杀樊烈,杀他!」香思往后一倒,一束白光自她胸口射出,硬是收住阵局。 同时荆无痕冲上天际,及时抱住坠落的香思,握着「照夜白」一飞身,瞬间直直砍进樊烈胸口。 「不!」利刃穿心,霎时樊烈眼瞳狰狞,心碎地注视他怀中的香思,「我…我爱妳啊!」 「你住口!」香思狂暍,丽眸喷出火来,她按住他那握刀的手,狠狠一字一句咬牙怒斥。 「爱是宁愿粉身碎骨,只要那人幸福。爱是宁愿抛弃自尊,只要那人幸福。爱是无谓无惧,只要那人幸福。爱是牺牲一切,倾尽一切,包括自己的**和尊严,但求那人幸福!就算剜空心机,最后是徒劳无功一无所获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只要那人幸福!樊烈——」她恨得眼红。「你做到哪一样?你杀人再杀人,你害我和挚爱决裂,害我痛不欲生,害我相思欲狂,折磨我、煎熬我,碾碎我的意志,只是因为你得不到我的人、占不了我的心,你好狠,你不配说爱这个字,你不配!」香思使劲将那刀子刺的更深更深,她痛哭怒吼。「我恨你!」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吶喊出胸口深埋的苦痛,呕出鲜红的血,五脏六腑翻搅,虚弱地倒进无痕怀中痛晕过去。 「不!」那垂死的面容震惊了荆无痕,他抽出刀,抱紧香思,化作一道疾光奔出龙虎门…只留下漫天尘埃。 好冷、香思迷迷糊糊地躺在某个温暖的胸怀里,可是、那凶猛的寒意仍是不停自体内深处蔓延。她虚弱的合眼,五脏六腑仿佛都痛得要爆开,残存的意识渐渐痛得模糊了,但在恍惚中,一只大掌不停摩挲她的背,焦虑而粗哑的嗓音不停地唤她-- 「来,听话,把葯暍下去…」 那异常无助的嗓音,令香思不忍拒绝,她皱着眉头,温顺地张开嘴,葯汤缓缓地灌进唇内,忽然,身体一阵反胃,烈火般的灼痛涌上,入喉的汤葯全数呕出来,呕出她痛苦的泪水,呕出她激烈的战栗。 荆无痕吓坏了,他环着她坚定的按住她肩膀。「不行,妳一定要把它暍下,乖,把嘴张开…」 香思很想告诉他,她不想让他失望,她真的很想吞下葯,可是她的内脏受创太深,她的身体根本拒绝治疗。她痛苦地拧紧眉头,别开脸,可是那焦虑的嗓音仍逼着她—— 「我求求妳,香思,求妳张开嘴…」 拚着那哽咽而无助的嗓音,香思勉强地张嘴,再一次试图将葯服下。 荆无痕小心翼翼把葯水灌入她嘴内,满腹期望地看她吞下,正放心不来,忽然她身子一颤,比前次更激烈地呕出全部葯水,这回呕出的还有鲜血,喷上他的胸膛,狠狠地揪紧了他的心。 「不——」明知她已经回天乏术,明知她的身体已经濒临死亡,他还是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我不准!」他声音哽咽,泪眼迷蒙,将她拉入怀抱。「不可以、我请求妳,请求妳活下来!」 香思蹙着眉头,她的头好晕,她的身子好痛,痛到要裂开了。她知道自己真的撑不住了,忽然紧张地揪紧那人衣衫。 「公子、公子!」她恍惚的交代遗言。「无痕是你的朋友吧?是他叫你来看我的么?」 荆无痕激动地抱着她,心痛至极。 香思恍惚的恳求。「把我…把我葬在嵩山…」她多么怀念那地方,她的爱情在那里萌芽。 「山顶东边树林最僻处…有一棵贝多子树…把我葬在树下…你叫他…叫无痕…来看我…」香思气若游丝。「我很怀念他…我想他…叫他不要再气我了…」 「妳睁开眼,求妳睁开眼!」他要求着。 香思虚弱地**,仿佛已经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柔荑,拉她去碰一张脸,那人吼着—— 「睁开眼!」 碰着他脸颊,香思挣扎着缓缓睁眸,那陌生的五官,焦急的面孔。忽然他按着她的手,让她摸着他鬓角,缓缓撕下一张面皮,霎时,熟悉且怀念的轮廓倒映进她震惊的眼瞳深处。 「你?」泪水涌上,她的眼睛闪烁起来,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张着嘴,任胸腔涨满了一股暖流,胃几乎要融化了。她摸着那张在梦里已经摸过无数逼的轮廓,无法置信。「是真的…是真的么?」还是她回光返照? 荆无痕眼眶潮湿,炙热的俯视她惊骇的脸。「妳不是想我么?我回来了…」他亲吻地眼畔的泪,心碎地道。「妳不是等这刻等很久了,我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现在我求妳,为了我活下来!」他激动地喊她。「如果爱真诚如妳所言,请妳证明给我看,活下来和我厮守,给我幸福!妳要敢死,让我活不下去,让我下地狱,我再不信什么该死的爱。」他端起汤葯。「喝下去!」他坚定地望着她,强势地命令。 香思怔怔地仰视他冷俊的面容,记忆里的恋人啊,正扎扎实实地拥抱她,那热切的眸光重新爱恋地俯视她,他不恨她了,他果然是爱着她的。她好怕他失望,她张着唇,眼睛注视着他,任那苦涩的葯水再一次喂进喉内——求求?啊老天爷,让我把它喝下去,让我活下来,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来,求求你! 不论是什么神,求求你…香思痛楚地揪紧他胸前衣襟,紧闭眼睛,蹙着眉硬是要吞进那汤葯。她不要他失望,她不要,她是这么努力,她要活!葯水淌进她体内,她几乎是喝下了,可是胃仍是拒绝地翻搅,瞬间身体一颤,苦葯再一次拒绝地冲上喉咙,香思睁眸——不!不要!她的意志不许,她的身体却拒绝合作。 蓦然一个野蛮而粗鲁的吻,强势的堵住那将呕出的嘴。 荆无痕吻住她,封住那将冲出的苦葯,缠绵而久违的亲吻,悍然地逼退那死亡的阴影,他绝不让她死,绝不! 揪在他胸前的手渐渐松了,灼热的吻夹带他的气息,将苦涩的葯灌回她体内,平抚受创的内脏,稳住了她紊乱的呼吸… 香思虚弱地合上眼,疲惫地瘫软在他怀中。 尾声 那-天,香思的心如一弯新月,年轻、单纯、明澄无瑕。 那一天,神秘的孤寂的琴音缥缈地吸引她。 那一天,香思纤影飞掠闯入陌生之地,被眼前的景象骇住… 群树环绕间一处清幽之地,竹屋一座,银色月光洒落一地。 月下,但见一身形颇长的白衣男子,漠然伫立于琴座前,周身飞萤点点。 他发长至腰,发色淡如银,狂放任其飞散,身上绽着操控琴弦之银色气流,吸引了无数飞萤环身飞掠,构成-幅诡异奇幻妖魅之像,那对细长而冷漠的眼,亦如他奏出之缥缈的琴音般神秘。 香思甚惊,讶然失神,当下只觉此人非魔即神… 原来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冥冥中,她千里迢迢寻觅的爱。 仍然记得,初识那剎那,心悸的感觉。 仍然记得,爱情抽芽那刻,是那么新奇而美好。从此惊涛骇浪地,和他有了无数牵扯与爱恨。 香思心满意足地躺在温暖的床铺上,那身体巨大的疼痛已经渐渐平息,分别后千疮百孔的心,受尽煎熬的灵魂,都被这重逢的甜蜜滋味抚平。 香思微笑的合目休息,感觉自己的气息一点一点强壮起来。感觉枕畔的男子温柔地帮她梳理长发,感觉他宠爱的嗓音暖进她心深处—— 「等妳好起来,我背妳回嵩山。算算日子,一个月后贝多子要开花了…」他温柔地凝视那深爱的女人,帮她将头发梳得光亮,「再吃几帖葯就可以康复,香思…」 「嗯?」她微笑。 「有一句话,我还没跟妳说…」他犹豫着,尴尬得不知如何启口。他想说,和那个被天下间恋人说烂了的,最最俗气的一句话。 香思叹息,唇边的笑言加深。 一如当初那个聪慧又喜解人意的美丽姑娘,她温柔而饱含笑意的声线如春风沐人—— 「还是我先说吧——我爱你——」 荆无痕终究没说出口,但是他用一侗饱含爱意的亲吻,代替他说不出口的情话。他心底想,往后他们厮守的岁月何等漫长,他一定可以说出口,有一天,他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貌出口,说那一句最最俗气老套的话—— 我爱妳,香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