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心计》 (一)积雪浮云端(1) 鄞朝八年,先帝驾崩。乌珠穆沁皇后之子七阿哥祯继位。著封乌珠穆沁皇后为皇太后。封号纳德,赐住慈宁宫。海那赫福晋为皇后,赐住储秀宫。 我犹记得那日黄昏,天是如赤血泼过的红,殷红的如一汪血海,分外潇肃。院落中的那只画眉不止得鸣啼,尽是哀怨。 正辉堂的爹爹,手中执着那杯懿旨御赐的毒酒。杯是白底红梅,妖娆与清丽盘根错节。爹爹望着杯,昔日的俊朗早已不复存在。憔悴的面容如同痴了一般。他半是痴癫的吟着那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肃然的笑声直入云霄,仰头终是一杯毒酒了此余生。 爹爹是死不瞑目,眼神望眼欲穿,面朝紫禁城的方向。 我着着苏绣的蜀锦,稚嫩的脸已是惨然,站在正辉堂的回廊下,耳边似还缭绕着那首《金缕衣》。 娘随爹自戕后,宓府彻底败落了。府中家俾瓜分了府中的珠宝躲得躲,散的散。只有自小随我长大的婢女纤巧还不离不弃,她虽只大我三岁,却是尝遍了世间冷暖,心思练就的周谨缜密。万事替我周全。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纤巧挑开暖帘进了里屋,一身粗布的衫裙沾了些霜露,原是白净的脸上冻得泛红。她面上带着喜色,从袖拢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我“慧嬷嬷让我带给小姐的。” 我接过字条揭开,上面方是楷书工整的写着四个娟秀的小字“合媛姑姑” 纤巧含笑道“慧嬷嬷说,合媛姑姑方是年妃娘娘身边当差的老人儿了,这几日要出宫办些事。便让小姐寻得机会通过合媛姑姑进宫。” “可知晓是哪日?” “慧嬷嬷说大致在两三天后” 我敛下心中喜色,疑惑的瞧着纤巧,不解道“慧嬷嬷不是一向不愿指点,怎的今日倒是好生告知了?” 纤巧闻言,正加煤炭的手微顿,将燃得通红霹雳作响的炭炉拉近了些,双手在上面烤着,似是不以为然的说“许是架不住奴婢央求,又或是被小姐的诚心感动了” 我瞧着她眼神有些闪躲,慧嬷嬷是在清合王府当差的管事嬷嬷,素来心气很高,不是那样通情达理的人,经我苦苦哀求都未曾松口,怎的今日这般豁达。再望着纤巧纤细的手腕上已是空无一物,即刻了然于心。 纤巧察觉到我的注视,极不自然的想将手收回。我拉住她的手臂,心中的愧疚如海浪般翻涌。轻声道“你娘送你的素银镯子…” 纤巧神色不豫,面色黯然,半晌方才浅笑道“只要小姐能进宫,让奴婢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默然地望着她,一股暖流涌进心田。执起纤巧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中“巧儿,我自将不辜负你今日的付出” 触及纤巧幽深的目光,与她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将字条收入袖拢,纤巧嘱咐道“小姐,慧嬷嬷那里只是小的,打点合媛姑姑怕是要仔细思量的。” 我颔首,合媛姑姑是年妃身边的人,寻常家的珠宝自是不放在眼中,思忖片刻,起身从楠木雕花立柜中取了宋锦盒出来,用绢子擦了灰埃。启了盒子,将那身苏绣的蜀锦衣裳平摊在锦炕上。 纤巧瞧着那光泽粼粼的缎子,目中盛满惋惜“这是小姐最后一件可以念想的,不如寻些别的吧?” 我伸手轻抚着蜀锦,触手温润顺滑,悠悠叹息了一声:“只怕除了这件,再无旁的能拿得出手了。念想终归是念想,爹爹一生严谨慎微,恪守己责仙路春秋全文阅读。怎会轻易得罪旁人?如若能进宫查明爹爹的死因,爹爹也算泉下有知了。”抚摸着蜀锦上绣的梅鹊,我接着道“这件蜀绣是上乘的雨丝锦,锦上的画案是梅鹊争春,梅象征着高洁、无畏,而春又寓意着希望与安乐,合媛姑姑是在年妃娘娘身边做事的,位分敏感。锦上绣的喜鹊,吉祥之兆。即出挑又不会逾越打眼,最是合适不过。只是这衣裳样式却是几年前时兴过的,那时我还小,衣服剪裁也是小的,怕是不合适。” 纤巧将衣裳反复的瞧着,思量着道“不打紧,瞧着样式简洁,也是容易改动的。明个我求了表嫂子让她拆了新做也是来得及。” 纤巧的远房亲戚柳三娘在瑞祥琏的作坊中做绣活,针脚功夫利落美观。想来这也是唯一的法子。 瞧着天色还早,纤巧包好蜀绣便想早些动身去做,想着也完的快。我将所剩不多的珠翠金饰包好准备拿着换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纤巧找来马夫,扶我上了马车坐稳当,一路疾驰。过府邸大门时,我不觉多看两眼,昔日辉煌显赫的宓府此时已是杂草丛生,大门上朱红的漆破旧缺落,落败不堪。忍着心中的落寂哀舛。不忍再看。纤巧扶着我削瘦的双肩,千言万语终是化作深远的一声长叹。 磕磕绊绊疾驰了许久,马夫停了车子“小姐,到地儿了。”纤巧掀开帘子扶我下了马车,从袖拢中掏了几文钱递给马夫,“有劳了” 西街一座重檐攒尖两层楼,中梁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瑞祥琏”,相传这匾额还是先重印帝在世时赏赐的。楼沿的护栏、花窗裙板均雕刻精细,很是雅致。 我和纤巧进了内间,本是站在侧边迎宾的满招娘迎上来,因着我经常让纤巧拿着绣锦到瑞祥琏换些银两应急,绣工满招娘也是和我们相识的。她一身淡雅的素绣罗裙,显得十分利落。“纤巧是来找三娘换银子的?” 纤巧含了笑,回道“不是,今个找表嫂子改些旧的衣裳,过冬了得预备着。” 满招娘引着纤巧进了里堂,我本是想跟去的,但转念一想,纤巧本是我的近身婢女,当时的宓府名声赫赫,这门差事也是有前途的,只是现在家道中落,别的家俾都各奔前程去了,只有纤巧还不改初衷,尽心尽责。为此柳三娘不少劝阻,纤巧是有主意的,自然不肯听从,我也从纤巧那里多少探知了柳三娘的抱怨。现随纤巧去了,怕柳三娘不自在。便留在了内堂。 满招娘引了纤巧便出来内堂,店中的客人并不甚多,她奉了盏茶水递给我,我笑着道了谢。捧着茶碗,热气袅袅,茶气扑鼻,却是略涩的,想来是放久了的旧茉莉碎茶。我并不渴,这样捧着暖手也是好的。 须臾,纤巧进了内堂,含笑道“包袱给了表嫂子,只叫明个来取便成” 待她走近,我用绢子轻掩红唇,压低声音问“你如何说的” 纤巧巧笑着回道“只说小姐改衣裳准备年三十祭祖穿。其余衣裳失了考究祭祖穿怕是没了礼节。” 我颔首应道“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 纤巧向满招娘打听了附近的当铺,出了瑞祥琏一道向西,不多久便瞧见苏记典当。三九天寒冬腊月,典当里的生意也是冷清。应事的是一位小厮,瞧见我与纤巧衣着简朴素净,也并未放在心上仔细招待,只抬眼瞥了一眼我与纤巧,闲懒说道“客官,可是想当什么东西?”我应了一声,将包袱放在台案上“不知珠翠首饰是何价?”小厮侧眼瞧了一瞧包袱,又低下头干自己的活计“得先瞧实物的材质、质地、年月,方才能定价” 我盘算着,包中两支金累丝镶宝石玉兔衔仙草发簪、一串红珊瑚猫眼坠、一支点翠凤形多宝簪、一对白玉鸳鸯戏莲花扣都是平日中娘赏的,戴的久了也算不得多少钱。其余的饰物也早换了钱财安置了近身的婢女小厮。值钱的倒是那只赤金和合如意簪和一柄和田玉如意,是我及笄时爹爹从敬宝斋挑的上品,倒也还能卖的上价。 (二)积雪浮云端(2) 小厮端看着赤金和合如意簪,用手细细反复摩挲着,又对着光处端看了许久。半晌道“客官,瞧这簪子做工精细触手生温应是敬宝斋的出品,质地所用珍贵的和田玉又采用金滚边这样精巧的手艺,也算是精益求精的上品,只是这簪底镶宝石处却落了灰,想来已是跟了客官不少年头,和田玉是有灵性的玉种,若是中道转主,这珍贵自是打了半折。恐怕也是买不得什么好价” 我闻言温声道“这个簪子是跟我有许久年头了,本身也是并不多珍贵的,只是这簪子虽是带样式,却更注重有个好喻头。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簪子另有出处。” 听我这样道,小厮忙换了恭敬的神色“愿闻其祥,还望姑娘赐教” 我含了笑,指着赤金上刻画的图案曼声道“这赤金上雕刻的乃是鹧鸪双飞,喻意的是并蒂成双,两情相悦。这本是好的意头了,和田玉上又雕刻着并蒂莲花,用红宝石点缀,便是锦上添花之意了。商家且说这意头是不是比这簪子更加可贵!” 小厮思忖半刻,尚觉有理,便笑道“姑娘真是巧舌如簧,既如此说,倒真是难能可贵的,我便换您三百两如何?” 倒也是个不错的价钱了,还未等我答话,纤巧却抢先道“商家既觉得这喻意不错,那便是信服的了,鹧鸪两只并蒂莲两支,算来是四,商家何不凑成双数再加一百两,如此想来这簪子意头必是灵验的也不枉商家的诚意了。” 小厮笑道“两位姑娘都是善言会道的人,我是怎么也说不过的,便依姑娘所言再加一百两”说罢向我们兑了银子。 我和纤巧相视一笑,喜色流于言表。接过银子朝商家道了谢,又道“那这和田玉如意……” 小厮打量着玉如意,双眉微蹙“碧玉光泽温润,通透光洁,毫无杂质。雕工也是上好的手艺,图案精致大气。这柄如意我怕还不能定价,请姑娘们稍等片刻,我去去便来。” 想来小厮是去叫能主事的掌柜,我温言笑道“有劳商家了” 寒冬雾浓,西北的冷风从挡门的素绣暖帘间隙中钻进,透着渗骨的寒气。 不多时,一个身着菱花帛叠(1)头插素玉银簪的妇人跟着小厮缓缓走出来。 待她走近我才细细打量她,顿时惊讶道“慧嬷嬷,怎么是你?”纤巧也是惊讶不已。 慧嬷嬷含笑道“奴婢恭候小姐多时了,还请小姐纤巧姑娘随我移步进厢堂,方便言谈。” 忍住心中疑惑,和纤巧随着慧嬷嬷进了厢堂。厢堂用玉石雕花屏风与外堂隔开,炭火在炭炉中烧的热气腾腾,一股暖意扑身而来。 慧嬷嬷将我们让进堂内,又将雕花屏风前的幔帘放下散开。见小厮离得远了,方才对我道“刚才小姐的话奴婢都听见了,还请小姐饶恕奴婢先前的怠慢”说罢便要躬身行大礼。 我忙将她扶起,还是不解其意“嬷嬷何出此言?” 慧嬷嬷起身,盈盈笑着“先前是奴婢与小王爷多心了,以小姐之才进宫是指日可待。” 听见她口中那熟悉的三个字,我微微一滞。那张儒雅温润的面孔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俊逸的面容又被雾气慢慢模糊。罢了罢了,此生注定我只能负他。 慧嬷嬷从袖笼中取出一只素银刻梅镯子和一张竹笺,将镯子递给纤巧,笑道“纤巧姑娘,如今这镯子也该物归原主了多夫的世界伤不起。” 纤巧略有迟疑未伸手去接,只是目光中透着欣喜,她看着我,拿不定主意。 我示意她接过镯子,问慧嬷嬷“嬷嬷这是合意?” 慧嬷嬷笑着说“小姐初问奴婢未曾相告,只因一入宫门深似海小姐便是没有反悔的,所以我不愿相告,小王爷也是如此,又因小姐不曾退却,纤巧姑娘也是百般央求,我便要了纤巧姑娘的镯子希望她知难而退,却不曾想纤巧姑娘是打定了主意褪下镯子给了我,这便没了法子只能相告,如今听了小姐的宏论,也算是稍稍安心,入宫的事情小姐是势在必行,即便我不相告,小姐还会寻别的法子,既然阻挡不了,我便告诉小姐罢了。” 听到慧嬷嬷这般说,我心下很是感激。 慧嬷嬷接着道“不知小姐有没有吃过乳香老鸭这道菜” 我不解其意,如实道“我小的时候府中膳房经常做,这道菜味美,还有养气补血的功效。” 慧嬷嬷颔首道“是了,这道菜是对人有滋养的功效,清合华王妃很是喜爱,几乎顿顿都要这乳香老鸭,可是王府的厨子做出来虽是好吃却不合华王妃的胃口,她只爱吃一位民间私家厨做的乳香老鸭,他做这道菜时,会单令放一株野花,此花长在鬼谷山,须当被太阳晒得枯萎时,方才能摘下入菜,这样既没有野花的涩味也能去除鸭子的腥味。小姐,这次合媛姑姑就是要找这位做老鸭的师傅,你只要能找到这位师傅,进宫自然是要容易的多。” 我仔细听着,却还是毫无头绪“还望嬷嬷指教一二” 慧嬷嬷高深莫侧的一笑道“奴婢只能言尽于此了,还望小姐能细细品味。只要小姐找到这位师傅进宫就不在话下,年妃娘娘是清合王爷的表侄女,也是小王爷的姐姐,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她顿了顿,将手中的竹笺递给我“这是小王托我给小姐的,还望小姐收下。”我接过竹笺,慢慢拆开。上面用楷书写着“一如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字虽是大气却有些凌乱,一滴深深的泪痕干枯信笺上,将黑墨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他在写时定是思绪凌乱,心中哀愁。 我此时又何尝不是?心中的哀愁丝毫也不比宣硕少。只是身不得已罢了! 纤巧见我神色恍惚忧愁,轻唤了声“小姐…” 我闻言,朝她一笑,笑靥尽是牵强。将信折好收起,对慧嬷嬷说“嬷嬷,我此次进宫劫数未定,未来茫然。还望嬷嬷能多多慰劝他” 慧嬷嬷见此情此景也是深沉一叹,“奴婢会的,小姐要保重自己,还赎奴婢多嘴一句” “嬷嬷请说,我洗耳恭听” 慧嬷嬷细细瞧了瞧我,方道“当今圣上喜好美色,以小姐之姿,若是进宫难免会招人嫉恨,小姐必须遮掩姿色,韬光隐晦,隐其锋芒,方能存于**之中。” 见她如此诚心相告,我自是感激的“嬷嬷放心,今日之言我必当遵从。” 告别慧嬷嬷出了苏记典当,天色已暗了下去,冬季夜色来得早,天空已是一片灰茫茫的,行人也是少了许多,只听得见西北的风声的呼啸。 脑海中还思索着刚才的一席话,纤巧也是双眉微蹙,苦苦不解其意。 只觉得在盛京要寻找一位做乳香老鸭的厨子无异大海捞针,即便慧嬷嬷告知了是给华王妃做乳香老鸭的厨子不知姓甚名谁也是十分难寻的。 纤巧双眉不展,“小姐,慧嬷嬷是不是有意难为我们,不想让小姐进宫啊?” 慧嬷嬷当然是有意的,只不过不是难为,而是有心考考我,如若我连这点难关都解不了,自然以后在宫中难有立足之地扛着bss拼下限全文阅读。想来慧嬷嬷有意帮我,那刚才那席话定有暗示,只是是什么呢? 一旁的纤巧喃喃道“哪怕是知道厨子的姓寻找起来也要容易的多啊” 这一句话提醒了我,即刻将那番话字字斟酌,想来慧嬷嬷讲的是滴水不漏,几乎句句都不离其意,只是细细品来稍有漏洞,有一句却好像是多余的: “单令放一株野花,此花长在鬼谷山,须当被太阳晒得枯萎时,方才能摘下入菜,这样既没有野花的涩味也能去除鸭子的腥味。” 这句话明里是在解释为什么这个厨子做的乳香老鸭会与众不同,只是这跟我要找这个厨子有什么关系呢? “此花长在鬼谷山,须当被太阳晒得枯萎时,方才能摘下入菜。” 慧嬷嬷在讲时,好像有意加重了“鬼谷”“枯萎”这几个字眼。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呢?反复思量着,好像有些眉目了,我忙问纤巧“纤巧,“鬼谷”“枯萎”是不是可以组成一个什么字?” 纤巧思索着“鬼谷、枯萎这会是什么字呢?” “我知道了”这个字在脑中已大概有了轮廓,我凝神片刻,温声道“是“魏”字。” 纤巧还是一脸迷茫“小姐从何得知是魏” 我笑而不语望着她,半晌才道“慧嬷嬷方前说,这株花长在鬼谷山,须当被太阳晒得枯萎时,方才能入菜。这鬼旁傍着萎,便是“魏”字” 纤巧是聪睿的,一听如此便道“想来这厨子怕是姓魏,这样一来,要找个给华王妃做乳香老鸭的魏厨子,就容易的多了,小姐我明个就去打听。” 我依言颔首笑道“是容易的多了。” 一夜无话。 翌日初晓,醒来时觉得有些微凉,看炭炉熄了有些时辰,又加了碳煤进去燃了起来,立刻有了暖意。 我套上绣芙蓉的丝棉衫子唤了几声巧儿,并未应声,想来已是去打听了。 午时,纤巧回来了,手中拢着布包。挑了暖帘进来,对我道“小姐,打听好了,西街味食坊有一位魏厨子,手艺很好,也是经常给帝胄皇亲做膳食,想来慧嬷嬷说的便是他了。” 我想了想,先前也是和爹爹姨娘们去过味食坊,那里店内的摆饰很是别致清雅,做的膳食味道鲜美也算别具一格,只是姓魏的师傅,我倒是没有留意过,凝神思索片刻,问纤巧:“可打听到他与合媛姑姑有什么关系?” 纤巧想了想,回道“这到没有。” 我“哦”一声道“打听到这师傅已是不错的了,你手中拿的是三娘改好的蜀锦么?” “是了”纤巧应了一声将布包放在锦塌上摊开,本是长褂样式的蜀锦被改成了现下盛京时兴的宫装。梅红的颜色也算稳妥,改过的痕迹被柳三娘收了边,又在里子中绣上了暗花,细看也是看不出什么的,很是精致典雅。 我打量着蜀锦含笑道“三娘的手艺一向如此出挑,你可包了银两给三娘吗?” 纤巧笑着道“我将昨个当赤金和合如意簪的银子包了十两给表嫂子,少了怕诚意不到,多了又怕表嫂子起疑心,包了十两也是中规中矩的,小姐尽可放心” (1)帛叠:云南境内少数民族织制的一种布《后汉书》八六《西南夷传哀牢夷》:“知染采文绣,遣陡上覆迹晌恼氯珑苯酢!p> (三)剪水作花飞(1) 我笑望着她“你向来最是严谨稳妥,我自是不必担心。明个合媛姑姑便出宫,一会儿你且陪我走一趟味食坊。” 味食坊位于西街八岩胡同,离我住的地方不远,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也就到了,正是晌午,味食坊门庭若市,食客密集,高朋满座。阵阵丰足味香扑鼻而来。 站在门边迎客的小厮喜笑颜开地迎上来“客官里面请”逐朝后面吆喝道“客官两位”当下有小二将我和纤巧迎上二楼,我微笑着说“有劳帮我挑个雅阁”小二利落的带了间青竹幔帘围开的雅阁,青翠的竹板上刻着“岁寒三友” 小二道“客官您里面请” 雅阁占地不大,却是布置得清雅幽静,一张黄梨花镶竹丝雕松鹤万年方形桌,四把相配的黄梨花嵌螺钿扶手方凳。侧边百宝嵌屏风与外堂隔开,楠木嵌瓷盆架上放着一盆红梅和一盆松针盆景,与竹上雕刻的“岁寒三友”很是应景,相得益彰。 小二利落的斟上了两杯茉莉花茶。 我点了几道时令的菜色,又点了乳香老鸭,朝小二叮嘱道“这道乳香老鸭让你们这里的魏师傅做” 小二一听便面笑如花,夸赞道“客官,您真是好眼光,我们魏大厨的手艺颇为精湛!尤其是做这乳香老鸭,清合王府的华王妃不隔几天便请魏大厨做这道菜,一般人要吃还要提前订,不过,客官您今天好福气,我们魏大厨刚才云游回来,要早上半柱香的功夫都是吃不上的。” 我含笑点了点头,必是他无疑了,示意纤巧取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小二,吩咐道“有劳将魏师傅一并请来。” 小二接过银子,躬身福礼道了谢,便退了出去。 我看了看纤巧,只见她凝望着盆架上的红梅出神,心不在焉,似有心事。 我温声道“巧儿,你可有话要说?” 纤巧经我一唤回过神来,神色言而欲止,半晌才犹豫着开口“小姐,年妃娘娘既是清合王爷的表侄女,又是小王爷的姐姐,为什么小王爷不直接帮助小姐进宫,还要费这会子功夫?” 听了她的话,心下骤热一紧,他自然不想我进宫,若非爹爹死因不明,我又何尝想踏入那深宫高墙是非之地?我静静得捧起茶盏,热气扑到脸上,温热袅袅,半晌无话星河贵族全文阅读。 纤巧自知失言,轻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不大功夫,菜肴便陆续端了上来,整个雅阁都溢满佳肴的香味,最后一道乳香老鸭端上桌,小二恭敬道“客官,魏大厨忙完手头的活计便过来,请您稍等片刻” 我笑了笑说“不妨事,你且去忙吧!” 小二应声退了出去。 这道乳香老鸭配色很好,红绿相宜浓淡适中,老鸭色泽晶莹剔透,汤汁乳白鲜香,肉质松软弹韧,果然格外诱人垂涎三尺。 我和纤巧皆各吃了些许,满口生香。须臾,魏师傅便进了雅阁,他一张脸圆润和善,眼睛带着笑意,身材略胖,一身石青色宁绸万寿长袍。还隐隐散发着食香。想来必是刚做完菜肴。 纤巧起身将他让座,魏师傅拱手作揖,笑容可掬“这位客官,找魏某不知有何见解?” 我放下青竹筷,淡笑道“听闻魏师傅手艺精湛,更是以一道乳香老鸭引得华王妃赞不绝口,今日有幸尝得此菜,果然名不虚传!” 魏师傅微笑道“客官谬赞了” 我接着说“魏师傅经常入王府给华王妃做膳食,想必肯定认得王府管事慧嬷嬷吧?” 魏师傅听完,仔细端详了我一番,正色道“姑娘可是名“”?” 我含笑点了点头,他果然心思周密,为我打点好了一些。并未告诉他人我的身世,奕并未说出我的姓氏,只怕如今“宓”这个姓,在盛京已是忌讳了,说出去反而在**招惹嫌疑,更难以立足。 果然,魏师傅神色恭敬起来“原来您就是姑娘,魏某已经恭候多时了。” “不敢,魏师傅可是明日见合媛姑姑?” “是,姑娘不必担心,慧嬷嬷毅然安排妥当,明日辰时姑娘只需在城北的朝阳台等候便是。” 我淡笑着轻声道“有劳魏师傅了。”说罢,向纤巧示意。 纤巧即刻会意从袖拢中拿出两锭银子递给魏师傅,他却面色惶恐“姑娘这便折煞魏某了,魏某为小王爷办事不敢心存私念” 我轻笑,温声道“魏师傅收下吧!我也便安心些,况且你我都是将要进宫的白身,实在无需对我如此客气”这样说也无错,爹爹失了官位被赐死,我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百姓而已。 魏师傅听我这样说,也未曾再客气,收好银子道了谢,我见味食坊高朋满座,便也叫他自顾忙去罢!又和纤巧吃了些菜肴,便出了味食坊。 一路默默,想着便要踏进那深宫高院,心中不免肃然。让纤巧卖了梅花酿,转道去了峰崖坡,爹娘的墓安葬在那里。 暮色将近,已是入夜了。寒风潇肃,越靠近峰崖坡行人越少,那里是荒芜的墓地,一般人自是不愿多靠近一步得。 尚未走近爹娘的墓地,远远便闻得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我心知是种在的爹爹旁边的玉蕊檀心梅开了,爹爹生前最喜欢这玉蕊檀心梅,一朵一朵红如锦霞。 果然,石青墓碑旁两株玉蕊檀心梅开得盛意恣肆,在水银般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 我跪在墓地前,纤巧随我跪在身后都市之恶魔果实。 我伸手摸着清冷墓碑上刻得大字,心中哀伤,止住泪接过纤巧递来的梅花酿,洒在土地上,泫然道:“爹,你生前最爱喝梅花酿,儿给您带来了,儿明日就要入宫了,希望爹爹在天之灵保佑儿查明爹爹的死因。”说道此处,我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纤巧也是眼中含泪,将梅花酿洒在土地上“老爷,您放心我跟小姐一起入宫,一定会查明您的不明之冤,请您和夫人在酒泉安息罢!” 我擦拭了脸上的泪珠,细细望着爹爹的墓碑,这才发现碑下放着一坛青云花瓷的梅花酿,原来宣硕已经来过了。心中一动,痴痴望着那坛梅花酿,那张儒雅的脸仿佛印在青云花瓷坛上,亦是望着我满目柔情。千言万语终是化作悠悠一叹。却是明了自己和他这生是无缘了。 将梅花酿留在墓碑前,叩首了三下,纤巧扶我起身,深深望了一眼墓碑,和纤巧离开了。 回府后,将蜀锦和一切用物收拾好,又向纤巧叮嘱了些事宜,已是夜深了。月色从浮雕窗子透进来,如水银般倾泻到雕花湘妃榻上,煞是好看。 我本想早早歇息,这时听见阵阵击打楠木门声。我心下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过了一会,敲门声并未停止反而有些急促,我示意纤巧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宝蓝宁绸长褂的少年,带我走进看才发现他是宣硕身边的近身侍卫谦柳。 谦柳朝我躬身行礼“宓小姐,深夜拜访叨扰了。” 我忍下心中疑惑,将他让进房中坐毕,吩咐纤巧上来清茶。纤巧奉了茶上来含笑对他说“现下条件有限,茶叶只是平常的,还望谦侍卫莫要见怪才是。” 谦柳脸上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起身接过清茶“多谢纤巧姑娘” 纤巧回了笑站在一旁。 我笑望着他,“不知谦侍卫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谦柳默然片刻,方才道“是小王爷吩咐我来的” 我虽早有预料,听见这三个字却还是心中一紧。垂下眼脸掩住眸中的情绪,我忍住涌上来的哽咽尽量将声音平稳“我知道” 谦柳递给我一个织锦包裹,恭敬道“这是小王爷让我带给您的,里面是螺子黛和一些碎银,螺子黛色黑遇水不化,适合小姐遮掩容貌。宫中都是趋炎附势之人,小王爷说小姐身边没有银两办事恐多有不便,银两若太大却容易招惹事端,这些碎银是刚好的。” 谦柳话语渐渐低下去,颇为感慨:“请小姐恕小人多嘴一句,小王爷对您的…情意,真的是用情至深,这些话本不是我们做下人该说的,只是这几日眼瞅着小王爷硬生生瘦了一圈,小人看着也是于心不忍” 我心下动容,除了感激还有恐慌,宣硕对我用情太深,但只怕这份情以后会成为我和他的牵绊,更会拖累他。这份情即是奢求不如早早断了,对我好,对他亦是如此。 忍住心中的汹涌澎湃,故作淡漠道“替我谢谢小王爷的心意,只是我即将入宫实在当不起这份情谊,谦侍卫,你跟在小王爷身边年头也是久的了,有些事小王爷他身临其中不能自已,还要你在身边劝慰着。” 谦柳微微点头“小人明白,这几日王府中华王妃身子不适,小王爷在身边照料,也实在是无法出府,但心中却是日夜都在思念小姐,小姐看…是否回张信笺,小人好带给小王爷,也让小王爷稍稍宽慰。” 我思忖片刻,默然道“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不必了,只盼小王爷早些将我忘了才是最好,谦侍卫你是明白人,东西我收下了,还望替我带话,就说宓多谢小王爷了,这份恩情日后自当相报!” (四)剪水作花飞(2) 谦柳轻叹了一口气“小姐的话小人会带到的,夜深了,小人不叨扰了。” 我有意让纤巧将他送出去,却看夜深雾重,谦柳道“小姐和纤巧姑娘请留步。” 我也不再坚持,淡笑着“谦侍卫一路小心” 谦柳行了礼便退了出去,身影消失隐匿在茫茫夜色中。 纤巧将包袱收拾好,便叫她去厢房歇息。我躺在湘妃雕花榻上,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绣透过窗子落在地上,一片斑斓。 心中愁绪如潮水般扩散,他的一颦一笑浮现在脑海中,擦不掉,淡不去。终是深深叹息“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次日清晨,我早早便起身,才发现自己昨日竟是在湘妃榻上一夜无眠。 纤巧打来洗漱水,将帕子沾了水拧干给我“小姐怕是昨日睡的不安稳,眼下一片乌青” 我用帕子轻轻擦拭了脸颊,铜镜中映出自己的略显苍白憔悴的神色,纤巧用茶盐帮我擦了牙,服侍我漱了口吞天神帝全文阅读。轻声道“小姐心中是有小王爷的,为何让谦侍卫带的话那般漠然,只怕是伤了小王爷的心” 我理着瀑布似得青丝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眸静静望着纤巧,“纤巧你怎的这般糊涂,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对他泠漠。你懂吗!” 纤巧绞着绢子,有些不安道“是,奴婢失言了” 我叹了口气,执起她的手,温言道“巧儿,这次入宫,祸福未知生死由命,说话做事更要谨言慎行,你刚刚的话若是在宫中说了被有心人听了去,不只是我和你要遭难,更是会牵连到小王爷,你可明白?” 纤巧凝神想了想,面有愧色“对不起小姐,我鲁莽了。” 我轻拍了拍她温润的手心,浅笑道“明白就好,收拾妥当咱们就出发,可不能误了时辰。” 趁着纤巧收拾东西的空当,我用螺子黛在脸上细细点了几个稍大的黑色斑点,这般模样纵还是清秀可人,却远不及我以前的绝色了。 如约辰时到了朝阳台,正是晨起,浓雾弥漫。阳光从层层云层中透出来,洒下阑珊的斑点。朝阳台因地处正东迎阳而得名,是个八角亭台,深绿重檐赤红攒尖,壁上被名人雅士刻了许多诗词,日夜风吹雨打,字迹已是浅浅难辨。亭台中间有一墩凸雕凤穿牡丹石青板圆形桌,四周围着四个雕刻缠枝莲石墩凳。纤巧拿了棉羽布垫垫着,扶我坐了下去。我叫她也坐。冬天的朝阳台是唯一能晒着暖暖阳光的亭台,很是安逸。 不多久,便遥遥见到一辆青灰万寿字马车急驰过来。马夫驾着马奔驰到朝阳台便“吁”一声停下来,他下了马车拿了木墩垫在地上,掀开车帘躬身恭敬的候在一旁。魏师傅先下了马车,随后一个身着彩绣龙爪菊暗红云锦衫的女子从马车中出来,就着马夫的手踩着木墩下到地上,头上插的芙蓉镶宝翡翠簪随着身子前倾叮咚作响。她约莫三十一二,气色很好。 我忙起身,和纤巧出了朝阳台,疾步走到合媛姑姑面前,福了福身子“合媛姑姑吉祥”自此我只是以宫女的身份进宫,自是要对合媛姑姑请安,况且她又是年妃娘娘跟前得脸的老人,瞧着一身云锦的衫子打扮,竟是比寻超的富贵人家还要气派,足可以看见年妃娘娘对她的看重。 她一脸笑意,将我扶起“姑娘多礼了,你进宫和我都是一同服侍娘娘的人,实在无需如此。”说罢,望了望我身后的纤巧道“这便是纤巧姑娘罢!” 纤巧向她福了福身子恭敬道“正是奴婢,合媛姑姑吉祥” 合媛姑姑笑着温声道“果然都是稳妥知礼的姑娘,慧嬷嬷的眼光一向精湛,慧眼识英。” 又向魏师傅见了礼,他满目笑意,瞧见我的脸有半刻不解与疑惑,却是一笑带过,我心中暗赞此人也是沉得住气不多事的。我和纤巧随他们坐上了马车,一路上行驶得很是平稳,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我虽然对魏师傅进宫心存好奇,却不敢贸然相问。 合媛姑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声,笑容可掬道“你们进宫的也偏巧,不多久便是太后大寿,也正是忙的时候,只按着主子的吩咐做便是了,魏师傅是娘娘请来在寿宴上做膳食的,你们都是慧嬷嬷向娘娘举荐的想来也是相识的了,大家都是要进宫为娘娘做事的人,不必如此拘礼。” 我和纤巧淡笑着应着“是” 合媛姑姑又道“皇宫不比外面,规矩礼仪甚多,虽是这样也不必心有余悸,只要忠心的服侍主子,少言多做,谨言慎行便行了。年妃娘娘是个好心性的主子,你们又是慧嬷嬷亲自推荐的,踏踏实实做便是了。” 我含了笑“多谢姑姑教诲” 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马车停了下来,马夫隔着帘子问道“姑姑,进宫了” 合媛姑姑“嗯”了一声掀开帘子缓身踩着木墩下了马车,随后是魏师傅,接着我和纤巧次第下了马车,只见碧蓝一泓的天空,无一丝云彩铁血击空。冷冽的北风将天空涤清如一汪通透的无暇翡翠。一排鸿雁嘶鸣着飞过,当真是雁过无痕。 两边罗列着高大的朱壁宫墙,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从五凤楼内观望紫禁城尽是飞檐卷翘,金黄水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壮观雄伟,一股盛世华丽之气。一列手持弓弩的御林军整齐走过,透着说不出的慑人气势。 永巷港似一条如赤色巨龙,蜿蜒望不见底。我和纤巧垂头跟着合媛姑姑身后,不敢四下张望。只敛下眼帘垂望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四喜如意云纹图案。过了三殿从夹道往西转去便是内廷,西一长街的尽头,往石影壁内一转走了约一盏茶的时分,站在一座殿宇前。宫殿的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延禧宫。 合媛姑姑引了我们过了画廊,安排魏师傅去了小厨房膳房,又带我们进了院中,院落里种着顶好的虎耳海棠,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花朵盛开的鲜红欲滴,盛意恣肆。院落中一位貌美端庄的女子,正闲闲的喂着吊篮上的蓝羽樱哥儿,一身浅绿织锦绣芙蓉小袄,边角缝制着獭兔雪白的绒毛,清淡的月兰罗裙边上两层镶边,皆绣着疏落的几朵雪白合欢,陪着浅绿明翠的丝线配着是花叶,外面披了一件深莲青镶金丝洒梅花朵儿的斗篷,反寰髻上只斜斜插了一根翡翠镶螺钿蝙蝠多宝簪,发髻间一株赤金西番莲白玉珠花,端的是清丽淑雅。她正休闲得和旁边一位身披玫红彩锦缠枝牡丹织锦斗篷,笼着银狐皮手套的艳丽女子谈笑,身后跟着两个垂手低眉梳单髻,着翠绿绣花棉衫的丫鬟。 合媛姑姑引我们向年妃娘娘见礼,“年妃娘娘万福金安”罢了又朝笼着银狐皮手套的女子见礼,恭敬道“这位是秋小主,秋贵人。”我和纤巧垂着头又恭敬的福了福身子“秋小主吉祥。” 秋贵人含着笑“起来吧!这便是姐姐新挑进宫的宫女罢,瞧着样貌不俗必是伶俐的,姐姐好福气” 年妃淡淡瞧了我们一眼,含了温和的笑意“妹妹若是喜欢,便挑一个讨喜的带去罢” 秋贵人笑道“多谢姐姐美意了,只是臣妾那里地儿本就不如姐姐的宽敞,臣妾也不是麻烦的人儿,宫女有五六个也是够的了。” 年妃将手中的鹦食放下,轻轻拍了拍手,宝蓝嵌象牙雕牡丹的护甲在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赤金。淡笑道“即是如此,本宫也不便强人所难了,合媛将她们带进后庭院厢房,就安排她们顶了菊心的活儿,” “是”合媛姑姑躬身行福了礼,带着我们欠身退下。 延禧宫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前院正殿有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殿前有东西配殿隔三间,后院正殿五间,亦有东西暖阁各三间,均为黄琉璃瓦硬山顶。 过了画舫长廊,合媛姑姑朝我们叮嘱着“延禧宫除了娘娘住着,后院的千禧殿还住着舒常在,你们住在后庭院的厢房倒是离着舒常在寝殿不远,舒常在身子弱,你们可千万不要随意走动冲撞了舒常在,知道吗?” “是”我和纤巧均是应道。 合媛姑姑满意的笑了笑,又道“今日你们且收拾收拾,明个晨起把娘娘的寝宫前院东西配殿清扫干净便成。” 后庭院不比前院的气派繁荣,甚至有些冷清。院中只种了一排山茶,像是许久没有修葺的模样,花朵也开的零落靡靡。 跟着合媛姑姑来到一座朱红矮墙站定,深绿镂空楠木门上亭挂着深色的牌匾,上面写着“浣亭”。合媛姑姑推开楠木门,一股许久未曾修葺打扫的尘土气息迎面扑来,合媛姑姑双眉微蹙,用衣袖挡住口鼻,另一只手扇了扇飞舞的烟灰。“这里许久无人居住,娘娘赏了你们两个人住在这里也是清静,一会你们打扫打扫便能住了” (五)陪嫁宫女(1) 我和纤巧都被这里的吐烟瘴气呛得难受,只忍住扯了笑回道“多谢娘娘厚恩,也有劳姑姑了。” 合媛姑姑站在门边也不进来,只道了声“无妨,你们且收拾吧!后院有井用水也方便,好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再道前厅找我。” 我和纤巧福了身子“是” 待她走远,我和纤巧才掩鼻打量着浣亭,屋内只有一张楠木雕花方形桌、两张珐琅嵌竹丝雕西番莲的扶手太师椅,扶手掉了穆色漆露出发黄的白色里木,有些破旧,想来是哪个宫里的小主不用的旧家当,一张楠木双人床塌,侧边立着深色雕花福字立柜。虽是简陋,收拾起来也是能住的。 和纤巧放下行李,她去院中打水,我拿起廊旁立着的柳丝扫帚扫着地上的尘土,纤巧打来水见我在扫地,忙放下乌木盆就要来抢,一脸惶恐道“小姐您是千金之体怎么能做这些下贱的事,奴婢来吧” 我笑着避过她“有什么不能做的,如今我也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况且你也有要做的活,不必和我争了。” 纤巧闻言也是默默,不再争辩,拧了粗布帕子默默擦着楠木桌。 费了好一工夫将屋子收拾利落,我和纤巧坐在扶手太师椅上歇着喘口气,正巧,一个身着粉红织锦绣双鹊小袄的清丽宫女走来一脸厌烦的站在门外,双眉微挑不耐道“你们便是新来的宫女罢!娘娘让到偏殿有话交代,你们收拾收拾快些来”说完转身便准备走。 纤巧忙叫住她“姐姐,我们新来不知道偏殿哪里,还劳烦姐姐稍等我们收拾便和姐姐同去” 女子闻言脸上的不耐厌烦愈加深了“叫什么姐姐,我没有名字吗,平白把人叫大了好几岁,” 被她这么一斥,纤巧面色有些尴尬,讪讪道“还没请教姑娘姓名” 女子翻了个白眼,瞟了纤巧一眼,有些傲气道“我是娘娘的带来陪嫁丫鬟,玉莹” 纤巧只得道“玉莹姑娘,有劳稍等片刻” 玉莹描绘的精致秀眉拧在一起“长着嘴不会问吗?刚进宫的丫鬟偏还这么大的架子!” 我虽心中不悦,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这后院偏僻,怕是问到也是迟了反而误了娘娘的大事,我们被罚不说还要连累玉莹姑娘!这就得不偿失了!” 她闻言思忖片刻,接着紧蹙着双眉“快些收拾,还这么露嗷埃p>纤巧听她应允,急忙从香奁中取出乌木梳帮我梳有些散落的发髻,毕了又取出一套鹅黄绣夕颜的织锦小袄替我穿上,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小姐,这宫里不比外面,总感觉有些森森的,这件小袄素净也合体,小姐穿了也不啻身子冻”我笑着道“还是你心细,别光顾着我,你也收拾收拾罢穿越之山田恋全文阅读!第一次见娘娘身边的人,总要小心不被旁人挑出错来。” 纤巧含了笑应声道“唉!” 一旁的玉莹懒懒的倚在门边,斜眼打量着我们“都是丫鬟罢了,偏你还要她伺候,倒像个小主一样,真是奇了!” 闻言纤巧面色有些不快,我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笑道“我自小身子弱,巧儿和我一起长大,自然是要多关照我的!玉莹姑娘不要见怪!” 玉莹冷哼一声,“好了没?磨磨唧唧,娘娘等急了,连着我都要被你们连累!” “好了,玉莹姑娘,咱们走吧!”我牵了纤巧的手将浣亭的雕花门闭上。 因着在宫中,我和纤巧不敢四下张望,被人瞧见有意指责无礼,只恭敬的垂手低眉跟在玉莹身后。玉莹身下穿着织锦绣绚红芍药的罗裙,她的腰肢极软,罗裙随着她的身姿步伐荡起一朵盛开的芙蕖,颇有韵味! 过了画廊转道穿进庭院来到一座偏殿前,只见殿梁扁上刻着“轩冉阁”玉莹站在殿前,微弯着身子,语气恭敬而甜软“娘娘,浣亭的两个宫女带来了。” 只闻得温婉一声:“进来吧。” 玉莹挑了暖帘,半曲腰身,低眉颔首进了殿内。我和纤巧跟在她身后亦是如此。 殿内四根蟠龙纹铁柱屹立,蝙蝠悬寿字天花。汉白玉雕花墙,只见几个宫女垂首站在一旁, 年妃正端坐在凸雕西番莲铜镜前凤眼微合,合媛姑姑正拿着黄梨花嵌珐琅雕花梳轻柔的梳理着她一把柔顺的三千青丝,纤云髻上,简单插了一方青玉无缀饰的扁方,显得她格外清淡宜人,如一枝迎风的白木兰,素虽素,却庄静宜人。 我和纤巧恭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须臾,年妃缓缓睁开眼睛,从凸雕西番莲铜镜里静静打量着我,轻启红唇“叫什么名字” 我忙福了身子,“回娘娘的话,奴婢叫儿” 年妃静默了片刻,半晌才道“妩媚,名儿倒是顶好的,不过既是入了延禧宫,本宫且赐你个名儿罢,就叫“慎儿”如何?” 我恭敬道“奴婢多谢娘娘赐名。” 年妃满意的点了点头“是个懂礼的,这珠饰虽多戴的久了也是有些生腻了,你来帮本宫选选”说着向合媛姑姑侧目,合媛姑姑会意,福了身子退到一边 我应声上前,仔细看着妆奁中的珠翠首饰,确是繁多华丽,我思量着年妃的装束虽是高贵却是端雅的,发髻上也是很素净,我要挑的一定是端雅却要出彩的,否则满是素丽端雅反倒失了亮点,思忖片刻拣了一枚点翠银凤含珠赤金簪小心翼翼得插在年妃的发髻间。 这时,却突闻玉莹一厉声呵斥“大胆,竟敢拿薨了的淑妃娘娘所赠饰物给娘娘簪上,莫不是心怀鬼胎有意咒娘娘” 我闻言,深感不妙忙跪下身子,“娘娘明鉴,奴婢并不是有意的!”纤巧也是满脸焦急,跪了身子“还望娘娘明鉴,慎儿她并不知情,不是故意的!” 此时殿内鸦雀无声,我手心中溢出密密的汗丝,印着雕花大理石地板上,很是粘腻。过了许久,年妃才道“不知者不怪,无妨,起来吧重生之邪主全文阅读!” 我心中忐忑不安,终是慢慢起身“谢娘娘” 年妃淡淡瞥了我一眼,对合媛姑姑道“就让她们在殿外伺候吧!去花房也好,你且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带下去吧!” 合媛姑姑欠着身子“是”说罢!便带我们下去,出了轩冉阁,合媛姑姑才沉沉叹了一口气“想在殿外伺候还是去花房,你们自己挑吧!” 我恭声问道“敢问姑姑,这两个具体干些什么活计,还望姑姑赐教!” 合媛姑姑一脸惋惜的看了看我和纤巧,方才道“殿前就是打扫前殿院子,再干一些零碎活,花房就是种花除草的一些活计,虽是有些脏累也是清闲的。” 我想了想,在殿前伺候和这儿的人打交道也是最多,定能问些什么隐秘的消息,便道“就在殿前伺候吧!有劳姑姑了” 合媛姑姑“嗯”了一声“也好,倒是可惜你们这俩伶俐的姑娘”她顿了顿,似安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好好伺侯着,没准娘娘哪天高兴了,新安排你们也是保不准的!” 我和纤巧均是一福身子“多谢姑姑指点!” 暮色降临,风中还带着沁人的香味,印着四合的院子宛如墨色。我和纤巧将洗净晾干的棉布素色被子和单子铺在双人床榻上,总算是歇了歇。到了菊茶热气袅袅,正准备润润嗓子却闻细细的哭泣声,我寻声望去见纤巧坐在床榻上面向灰黄色的墙壁向隅而泣。我轻叹了口气,心中颇为不是滋味,走过去执起她的手“巧儿,让你受委屈了” 纤巧用袖子抹了脸上的泪痕,摇头道“小姐,巧儿贱命一条并不委屈,委屈的是小姐。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宓府是何等威风,小姐千金之躯何曾干过这些!奴婢是替小姐委屈!” 想到以前宓府的风光,我不免心酸,现在细细想来爹爹的冤死怕也是和树大招风有关! 见纤巧泪流阑干,汩汩如泉涌一般,眼眶也是殷红,找了丝锦绣花绢子帮她轻轻擦掉泪珠,温声道“巧儿,我并无委屈,若是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却毫无结果反而被人疑心才是委屈,所以别哭了,若是被这宫里人瞧见以讹传讹,说你是因为觉得年妃娘娘分配的不公,到那时就不是委屈两个字能形容的了!” 纤巧也是聪颖的,听我这样一说,赶紧止住了哭声收敛神色,“是,小姐,奴婢知道了!” “明白就好了,”我含笑着擦了她的泪痕。 纤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小姐,那新做的蜀锦还要送给合媛姑姑吗?” 我闻言思忖片刻“先放着,目前看合媛姑姑的架势怕是还不知道我的身世,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送了她反而招她怀疑。” 纤巧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转来两声极轻的敲门声,伴着清脆的声音“慎儿在吗?” 我应道“在”说着整了整有些凌乱的棉绸绣锦纹的鹅黄衫子,起身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穿宁绸浅粉宫装的宫女,一个笑意盈盈,一个轻瞟了瞟我又低下眼帘,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笑意盈盈的宫女说“你便是慎儿了罢!我是迎桃,她是迎柳,就住在你们浣亭后的耳房里!”说着,拉着迎柳进了屋子。 我笑着请她们坐在太师椅上,倒了两杯菊茶递给她们“劳烦两位姐姐还亲自来看我们一趟!” 迎桃端起茶杯,笑盈盈的说“慎儿好福气,能得到娘娘亲自赐名,这等福气可是我们奢望都不来的呢!” (六)陪嫁宫女(2) 我只含了笑不语, 迎桃轻抿了口菊茶,满口生香,笑赞道“这是什么好东西,比娘娘前些日子赏的徐州新进贡的红茶还要香润” 我笑道“本不是什么珍贵的,只是秋天我种的一些点绛唇红菊摘下晾制的,姐姐若喜欢我包些给姐姐带回去!” 迎桃笑靥如花“那就多谢慎儿了,迎柳你也尝尝,若是觉得好慎儿妹妹还会再给你一些的!” 我笑着颔首“迎柳姐姐也尝尝。” 迎柳坐在太师椅上,只微微一笑轻抿了口“果然是好茶,慎儿好手艺!”话音刚落,迎桃便惋惜着说道“只是慎儿妹妹如此伶俐,却被娘娘这般不重视,”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妹妹也别恼,要我说,今个在殿里若不是玉莹指责,娘娘怕是也不会怪罪你的,本来嘛!那淑妃娘娘自戮多年了,若不是玉莹有意提起,娘娘哪里还会再想到她!那玉莹在我们姐妹面前神气惯了,仰仗自己是娘娘的陪嫁宫女得意的不得了,若不是还有合媛姑姑,她倒是把自己当成这延禧宫的掌事宫女了!也亏的娘娘看重她!”她正滔滔不绝着,迎柳却轻声道“迎桃,娘娘如何都不是我们做奴婢的该议论的!” 迎桃也似想起什么,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我心中暗赞,这迎柳也是个懂分寸不多事的人。 让纤巧包好了点绛唇红菊,我递给迎桃迎柳各一份“我也只有这些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让姐姐们尝尝鲜了,姐姐们也别嫌弃!” 迎桃欢喜的接过,笑着道“哪能呢!这菊茶也是不常见的了”大唐新秩序。迎柳倒是面色如常,只淡然道“多谢!” 迎桃瞧了瞧窗外如墨汁泼过的夜幕,笑说“天也晚了,我便不打扰妹妹们休息了!先告辞了!”迎柳也淡淡道“告辞!” 我和纤巧笑着将她们送到门外“姐姐们好走!” 待回过身来,纤巧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对我道“小姐,到了这宫里,也总算是有个热心肠的人了。这迎桃姑娘虽是有些口不遮拦,却也是个直肠子,比起那玉莹冷一句热一句让人听着正常多了。” 我只笑笑了不语,纤巧走到楠木桌旁收拾凉了的菊茶,我也随着她收拾,半晌才悠悠叹了一句“在这宫中的,大多都是阴一面阳一面,对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功夫,她们可算是练到家了。” 纤巧闻言募得回过神来,凝声道“小姐是说…”我含笑打断她“心里明白就行,多防着就是了!” 次日清晨,早早便有人来敲门“慎儿姐姐,纤巧姐姐” 我忙披上柳橙淡色绣金菊小夹袄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一穿着翠色夹袄衫子的小宫女,她小心翼翼觑着我,诺诺道“慎儿姐姐,该起身扫院子了。” 我轻笑着说“多谢了,你是?” 小宫女垂着头“奴婢是浣衣房的绿儿。” 我轻颦了颦秀眉,她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的模样,却是在浣衣房做活计,那的活繁多而劳累,这么小的姑娘哪里承受的起,我望了望她垂着的手,哪里像是个小姑娘的纤纤玉手!只见上面红通通的一片,还有许多脓包。绿儿见我望着她的手,不自然的把手向后藏了藏,小声道“慎儿姐姐,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去干活了。” 我轻点了点头“去吧!” 纤巧起身折了被子,又打来洗脸水将丝棉帕子沾了水递给我,“小姐,现在时辰还早,您在休息片刻,打扫的活奴婢一个人就成” 我接过帕子,轻擦了擦脸“这宫中不比外面,明里暗里多少只眼睛在紧盯着,不敢有片刻的怠慢,况且我总是要干活的,左不过是早些迟些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纤巧笑着点点头“还是小姐思虑的周全!” 面上的微笑僵在嘴边,眼底中那抹冷寂带着苦涩化作一抹冷笑刻在心头,这周全是用爹爹的死整个宓府和整整二年的心酸冷暖历练的,就连纤巧也不知道,失了宓府的依附,自己为了生计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看着暮色变成黎明,如何在凉薄的人情下苟且,残喘!个中滋味也唯有自己懂得! 和纤巧收拾妥当,来到前院,院中已有几个穿翠色宫装的宫女拿着柳丝扫帚和雕铜洒水壶正有条不紊的清理着,见我和纤巧站在边上有些不知所措,一个梳双包髻的小宫女走过来笑着说“是慎儿姑娘和纤巧姑娘吗?” 我和纤巧颔首道“是” 小宫女说“我是红儿,姑娘们随我来,”说着带我们穿过前厅,来到偏殿的一处花园道“前院已经收拾妥当了,姑娘们把这处清理干净就好。” “知道了”我和纤巧笑着应道。 待红儿走后,我和纤巧各拿了柳丝扫帚和雕铜洒水壶,这里虽是地处偏僻却并不萧条。园中种着一排磬口腊梅,正是花开时节,盛满恣肆,香气沁人。旁边是用玉石嵌象牙围制的池塘,印的池水也是乳白,因着天色寒冷,水面上结了一层微薄的霜冻,池底几只锦鲤如散开的红墨,失了往日的活泼,也只是懒懒地斑斓游动。 地上是凋零一地的梅瓣,如铺了一层锦簇的绒毯,美轮美奂!我不忍将美景破坏只扫除了多余的灰涩,又将梅瓣上撒了晨水,像新鲜的露珠一般立刻有了生气网游之冒牌npc全文阅读!正沉浸于美景中,突闻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至来,我急忙回身,只见一个身穿貂绒雪青大氅的面色苍白的美人,秀眉微皱淡望着我,旁边搀扶的宫女轻呵一声“大胆,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见了舒常在还不行礼?” 我忙打个千儿“奴婢慎儿,是新进宫伺候年妃娘娘的宫女,并非有意冲撞了舒常在,还望常在小主恕罪!” 只闻悠扬婉转如银铃般的一声:“起来吧!” 我道谢起身,只垂首站在一旁。 舒常在轻声道“抬起头!” 我应声抬头,只见那舒常在面色如玉,一双翦水秋瞳轻雾茫茫,好一个病美人。端的是我见犹见!她望着我的眸子轻微一闪,罢了又眉目恬静道“果然是伶俐的,姐姐的眼光向来不差!”她移开秋瞳望着满地的梅花“为什么不清扫这些凋落的花瓣?” 我恭敬道“回常在小主的话,这落梅虽然凋零了,落在地上却宛如织锦的红霞一般,为这园子也增了几分如画,奴婢实在不忍心破坏!” 只见舒常在闻言,秀眉轻蹙了几嘬,望着一地的落梅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尘”说罢,她用绢子掩唇轻咳了几声,面色增了几分红晕,接着道“再美也是凋零的,何须眷恋呢?”说到这,她的眼眸中失了几分神采添了几丝黯淡“落梅自有情归处,何必强留?园中迟早也会有新梅去装点,何须残花败柳!扫了罢!” “是”我和纤巧虽是无奈也只能应声。 舒常在又望了望落梅,纤手搭在宫女谦卑递上来的双手上,珐琅猫眼晶护甲映着日光莹白的流光一漾,翩跹而去! 待她们走远纤巧才偎近我,声音压得极低,语不传六耳“小姐,这舒常在倒是个晶莹剔透的美人,只是瞧着身子也太是柔弱了。” 我只轻笑不语。 日头到了晌午阳光暖了些,红儿从假山月穿石洞走来“慎儿姑娘、纤巧姑娘开膳了,”她面色带喜,笑着道“姑娘们有福气,今日有娘娘刚赏下来的桂圆杞子糕”说着领着我们来到一处偏殿的耳房。 挑开暖帘,食香扑鼻而来,耳房中有几张楠木雕花水曲长方桌,最上排是合媛姑姑,再是玉莹,其次便是两人一桌,迎桃迎柳一桌,红儿走过去和绿儿坐在一桌。 合媛姑姑看了看我们,笑道“慎儿,纤巧你们一桌!”“是”我和纤巧应了声坐下。 合媛姑姑这才轻拍了两下手,顿时暖帘一挑,三个身穿粗布衫子的宫女端了什锦锅子和桂圆杞子糕一桌一桌放了上去,合欢姑姑一道什锦锅子,三块桂圆杞子糕;玉瑗一道什锦锅子,两块桂圆杞子糕;下来便是两人一桌的,每桌一道什锦锅子,两块桂圆杞子糕,一人一块;到我和纤巧这一桌却是四块桂圆杞子糕。 正当我和纤巧不解时,玉莹瞧着我们的桂圆杞子糕冷笑一声,嗤道“怎么,新来的宫女都有这般好的待遇了,竟和我平起平坐,你们这些辛者库的贱奴诺不是瞎了眼!” 那三个女子一脸惶恐,忙垂着头“奴婢们不知,奴婢们只是照吩咐办事” 合媛姑姑眉头紧蹙,望了一眼玉莹道“这是娘娘的吩咐,你若是觉得不公也别拿这些奴婢置气。” 玉莹还欲再争,却接触到合媛姑姑严肃的神色,只得把话咽进肚中,眼神怨妒狠狠剜了我和纤巧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皇宫中的膳食从来必是节季的时令蔬菜,寒冬腊月吃这什锦锅子倒也暖身,桂圆杞子糕也是入口松软,甜而不腻。我却吃得心中忐忑,这一顿饭下来,因着年妃娘娘的特别待遇,定是让我和纤巧在这延禧宫树敌不少,玉莹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七)前殿闹鬼(1) 用膳过后便是分发的水果,一人一个香梨,连合媛姑姑也不曾例外,迎桃领了香梨拉着迎柳凑过来和我们坐在一起,压低声音笑道“慎儿,你没看到刚刚玉莹的脸色气的快成酱色了,真是好笑,”我却笑不出来,轻声道“她是好笑,我却是惶恐的紧!” 迎桃咬了一口香梨“为什么惶恐,如今看娘娘虽是给你安排的差事不讨喜,心中却还是格外重视你和纤巧的。” 一直默默无语的迎柳这时也接话道“话虽是如此,慎儿你却要更加小心了,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嫉妒之心!” 我颔首道“多谢迎柳姐姐提醒!” 接下来的几日过的倒是出我意料的风平云淡,每日打扫完园亭倒也悠闲,除了用膳时玉莹的冷嘲热讽外倒也还相安无事,想来是因为除了第一次娘娘的“特殊”外,接下来也没有格外的偏袒。 这日晚上,我坐在榻上正闲暇打着络子,纤巧挑了暖帘进来,一张脸通红,不知是冻得还是其他,她将一紫褐色包袱放在榻上,气呼呼的喘着粗气! 我放下络子,问道“怎么去了一趟内务府气成这样?” 纤巧悻悻道“天眼瞧着开春了,却是更冷。本是去领煤炭月银和春服的,哪知路上便碰着玉莹了,我本不想理她,她却又是好一顿不阴不阳的奚落!” 我淡笑着“这本就是意料的,巧儿你不是如此小心眼的人!” 纤巧接着道“是,奴婢想着小姐平日的教诲,不和这宫里的人起正面冲突免得惹是非,忍忍倒也罢了,哪知到了内务府,本是给咱们分好的煤炭硬是被她生生抢了一半过去,口中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你们浣亭面朝西阳本就不冷,平日里想着娘娘对你们的福泽恩厚就更是暖和了,哪里还需要这些煤炭啊你好,未婚妻(又名超龄高中生)!””她一边说一边学,倒是把玉莹的酸气学的惟妙惟肖! 我瞧着她的模样,忍俊不禁笑出来“巧儿,别说你还学得真像!” 纤巧的脸绯红,嗔怒道“小姐!!” 我忍住笑道“不笑了,你说罢!” 纤巧这才接着说“这也就算了,哪知她还把内务府给咱们发的春衫和月银克扣了许多,我实在是气不过,就和她争辩了两句,那内务府的管事苏公公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眼瞅着这事本就是玉莹不对,他不但不制止反而还帮她,真是叫人生气!” 我收住笑,轻叹一声“这宫里本就是这样,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人如过江之鲫,你若个个都气不过只能吃亏的是自己罢了” 纤巧应了一声“小姐,奴婢记着了” 我点点头“冬天就快过完了,入春也快,这些碳将就将就也是够用的,至于月银和春衫到也无防,小王爷给的碎银还有很多足够用的,咱们带的衣裳捡几身也是够穿的了。” “奴婢知道了,小姐,入夜了奴婢去打水!” “嗯!” 过了不多久,却是迎桃迎柳推门进来“慎儿,还没睡呢?” 我忙起身穿了碎花屐子迎她们入座,迎柳朝我淡淡一笑。迎桃又是滔滔不绝的开始说了起来“今日你们去了内务府领月银吗?” 我点点头“去了,纤巧也是刚回来。” 迎桃一脸愤色“瞧你脸色不大好,肯定是被玉莹克扣了罢!我们也是被扣了,都是一样的宫人级别,凭什么她就耀武扬威,真叫人气愤不过!” 我笑了笑,端了茶上来“姐姐别恼,倒是气了自己的身子!” 迎桃接过茶“你这屋子怎么不烧上炭,这样冷!” 我回道“想着要睡了,也不费那事了,况且这黑炭的烟味太大,在屋子里烧了怕是呛人!倒不如留着!” 迎桃瞧见屋隅堆得稀稀落落的黑炭,问道“妹妹,你的碳怎的这样少?”说罢!她自己也知道答案,接着道“定是被玉莹克扣了,真是嚣张!你怎么不告诉合媛姑姑或是娘娘,娘娘那么重视你,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我淡笑着“算了,只是一些碳的事,没必要劳烦娘娘!” 迎桃撇了撇嘴,“妹妹真是好心性,要我可是忍不住的!” 我笑了笑,没答话! 迎柳倒是平静的说“我那还有些煤炭,也用不完,明日给你送些!”话音刚落,迎桃轻瞪了她一眼,动作细不可闻,过了半晌,迎桃有些不情愿道“我那里也还有些,虽然少,明日也给你送两块来!” 我笑着说“两位姐姐的心意慎儿心领了,只是姐姐们的想来也是被玉莹克扣过的,也不多,快入春了,这些碳我勉强撑撑也就过了!” 迎桃闻言笑着道“你既如此说也是在理,这黑炭不比平常,烧起来乌烟太大,不烧也是好的。” 只觉得心中好笑,面上还是笑笑不作声, 迎桃也知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合理,只尴尬道“我过来瞧瞧慎儿妹妹唠些话,心里也舒坦些,妹妹明日还需早起,我们也不便打扰了。” “那我也不留姐姐们了,姐姐们好走”将她们送出门外,瞧着庭院中的山茶乌丫丫的枝叶映照如墨的暮色张牙舞爪的蔓延,印着深墙高院格外寂静渗人,想着过了许久,纤巧也该回来了,暮色中却连她的影儿都没有,这么晚了该不会遇见什么事了?我心中惴惴不安,披了件绣夕颜嵌银线的披风,刚掌上羊角风灯准备去寻她,纤巧却一阵风一样扑了进来,面容苍白,发髻凌乱的撒开,翠英合欢珠花被额上的密汗粘带着,摇摇欲坠,她口中带着泣声“有…鬼,有鬼……” 我忙扶住她,将她散乱至眼前的青丝撂倒脑后,安抚着她“巧儿,你慢慢说” 纤巧眼中带着着了魔般的呆滞“鬼…不要跟我…不要当重生鬼畜错身娇弱美男!!” 我忙扶她坐到榻上,用手顺着她的胸口“巧儿,你冷静些!刚刚看到了什么?” 纤巧这才似回过神,眼中透着恐惧“小姐,有鬼,它一直跟着我…” 我倒了杯水递给她,温声安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巧儿,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了事” 她就着我的手将水喝了些,慢慢平静了下来“奴婢本来想去打些水,院后的井水因着地处偏冷冻上了一层薄冰,奴婢只好去了前院想着那地处朝阳水自然是好打的,哪知刚到前院就看见井中爬出了一个女鬼,她全身雪白,黑色的长发还滴着殷红的血珠,眼睛直直瞪着奴婢,嘴里还喊着“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奴婢吓得什么都顾不得的,急忙就跑了回来!” 听了纤巧的话,我眉头紧锁,早听爹爹说过**是个幽怨的所在,这里的女人为了争宠不择手段,在晚上常常有含冤而死的妃子出来作祟寻仇,我以前一直不信,只道是无稽之谈,难不成是真的? 看着纤巧的一脸惨白,我的手心中也隐隐攥出一层粘腻的汗水。“巧儿,你真的看仔细了吗?到底是人还是鬼?” 经我这样一问,纤巧本是惊悚的神色慢慢冷静了下来,她眉头微蹙“奴婢见了那女鬼就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仔细看!” 闻言我也是愁眉不展,静了许久,纤巧又突然道“不对,当时奴婢是被吓住了,可是往回跑的时候,映着月光,奴婢好像瞧见了…瞧见了…影子,对!奴婢的影子后面还映着一个欣长的影子!” “影子?”我细细嚼着这两个字“鬼怎么会有影子,难不成是…”想到这儿,我和纤巧脸色均是一变,莫不是人装的? 纤巧一脸不解“如果是人装的,那她为什么要扮鬼吓人呢?” 我细细想着纤巧阐述的话,越想越心惊“你是到前院去打水的,前院正对的就是“玉殿”,年妃娘娘的寝宫,难道她的目标是年妃娘娘?” 纤巧也是一惊“小姐,我们要不要告诉年妃娘娘?” 我轻摆了摆手,理了一下思绪,方道“这时候娘娘定是就寝了,如果我们的猜测是错误的,那反而打草惊蛇,罪过便大了,不急,我们先去告诉合媛姑姑!” 掌上羊角风灯,和纤巧来到合媛姑姑住的寝室“秋梨亭”,我轻敲了敲暗红的雕花楠木门。 合媛姑姑的声音从里传来“谁啊!” 我回道“奴婢们是慎儿和纤巧,夜深叨扰姑姑只因有要事禀告!” 只听一声“进来吧!” 我轻推开暗红雕花楠木门,一股檀香扑鼻而来,只见合媛姑姑身着一件白底暗花的里衫,外面披着墨色小兔皮夹袄,正盘坐在黄花梨嵌螺钿刻五福报喜软榻上,手中拿着紫檀木刻经文的佛珠,闭着眼口中默诵金刚经,乌木蟠花烛台上的烛火染着微弱的亮光,火头摇摇欲坠。 (八)前殿闹鬼(2) 她眼睛微睁“这么晚了,两位姑娘还不睡觉,倒是精神!”说着示意我们坐在旁边的黄梨花雕腊梅扶水方凳上! “这宫中怪事常有,若我们一闭上眼再也睁不了了,还怕没有觉睡吗?” 合媛姑姑抬眼瞧了瞧我,只见我面色忧虑,愁眉不展,方道“慎儿姑娘气色不太好啊!可是遇到什么事?” 我心中暗赞她观察入微,“姑姑,刚刚纤巧因着后院的井水入冻去前院打水,却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我轻咬红唇,“看见到了井中爬出脏东西!” “脏东西?”合媛姑姑手中微滞,面色却是平常不过。“这宫中本就多生怨恨,瞧见什么不干净的,回去睡一觉忘了便是。不必放在心上!” 纤巧犹豫着说道“姑姑说的是,只是这不干净的东西处处所指娘娘,口中还胡言乱语,胡诌“还她的孩子!”奴婢们这才不敢等闲视之!” “孩子?”她听到这句话,眼睛微眯神色稍变“你可听清楚了?” 纤巧回道“事关娘娘,奴婢们不敢出差错!” 合媛姑姑放下手中的紫檀木佛珠,瞧了瞧天色喃喃道“只怕此时娘娘已经就寝了,”她眉头长蹙,思量片刻方道“你们且等我片刻,待我穿上衣服同去禀报娘娘!” “是” 待合媛姑姑穿上墨色夹袄,我们一同到了玉殿,只见守夜宫女婉儿坐在铺着棉羽坐垫的石阶上,身着深绿长坎棉衣,带着棉羽袖笼,手中还捧着个雕花手炉,脖子缩进长坎中似乎都要看不见梳双包髻的脑袋!石阶下放着一张灯光微弱的风灯。她瞧见我们来了,忙站起身子朝合媛姑姑打个千儿:“姑姑您怎么来了?”话语中喷着徐徐的热气。 合媛姑姑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又看了看四周问道“小安子和小辉子呢?” 婉儿缩了缩脑袋,紧抱着手炉回道“回姑姑话,小安子和小辉子说去出恭了,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也不见回来调教仙子最新章节!包不住去哪偷闲了” 合媛姑姑“嗯”了一声,“这俩油头愈发懒了。婉儿,你一直在殿前守夜,可曾见过什么东西吗?” 婉儿想了想,摇头说“不曾。” 合媛姑姑淡淡瞧了我和纤巧一眼,对婉儿说“娘娘歇下了吗?” 婉儿回道“娘娘刚刚喝了安神汤,真准备解衣下榻。姑姑可是有事要见娘娘?”合媛姑姑点了点头。 婉儿道“姑姑稍后,奴婢进去回禀娘娘。”合媛颔首道“去罢。” 须臾,婉儿出来回话“娘娘叫姑姑进去! “嗯” 我们随在合媛姑姑身后欠着身子进了红木镂空雕竹门,一股扑身的暖意让冻的僵硬冷骇的四肢渐渐回温,银铜镂空香炉上燃着袅袅的香气,味道清远悠润,让人闻着恬静惬意! 年妃穿着云锦绣花内衬,披着玄狐大氅。卸了珠翠的黝黑青丝从耳畔挽到前身,散开出柔顺的弧度。她坐在紫檀木一面雕麒麟送子榻上,斜斜靠着鹅羽软垫。手捧着诗句正细细研读。 合媛姑姑福了一福“娘娘”我们也是随后俯身行礼。 年妃伸出玉手微抬了抬“都起来吧!这么晚了你们一起前来什么事啊?!” 合媛姑姑向纤巧微挑双眉,递了个眼神。纤巧会意,回道“回娘娘话,晚上奴婢在前院里打水,却瞧见井中爬出一个女鬼,猩红的眼还流着血珠子!样子可吓人了!吓得奴婢忙跑回寝室,慌乱之中却瞧见那女鬼印在地上的影子” “放肆”年妃放下手中的诗卷一拍旁边的铁力木嵌琥珀香几,厉声道“竟敢在宫闱之中怪力乱神,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得?” 纤巧忙跪下身子,不停的叩首“娘娘明察,奴婢句句属实,不敢诓骗娘娘!”我和合媛姑姑也忙跪下身子! 年妃一双狭美的丹凤眸中透着几分凌厉,慢慢地扫视了我们一圈,我被她沉肃的目光盯得愈发直不起身来,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她用手指轻抚着白皙手腕上的赤金玛瑙雕花手串,片刻才道“合媛,她所言属实?” 合媛回道“奴婢还未曾考证,只因慎儿和纤巧回报的突然,奴婢不敢马虎先回禀娘娘!” 半晌才闻得一声“起来吧!” 这才和纤巧悉悉索索起身,年妃悠悠道“纤巧照你所言,这女鬼是有人故意装扮要来害本宫了?”纤巧低眉颔首回道“回娘娘,奴婢瞧得真真的!不敢诓骗娘娘” 这时合媛也小心翼翼地回道“娘娘,具纤巧的话,那女鬼口中也胡诌着不干不净的话,什么…“还她的孩子”!” “哦?”年妃眼中的墨色越发阴霾,神情悠远,似透过对面的紫檀木雕花红烛笼罩眺望远处,她脸上忽然一冷,厉声道“本宫倒要看看这装神弄鬼之人能猖狂到几时!”说罢她收回悠远的眼神,望向我似是不经意道“慎儿,且说说你的看法!” 我心下一惊,年妃的性子让人捉摸不透,她这般说明里只是随意听听,实则有意考我,初来宫中我基势不稳,需拢得年妃这颗大树才能屹立长存,她怎的容下一个太聪明的人入麾下,这无异于安下随时可能成为她的威胁的人。我嗫嚅着道“娘娘面前,奴婢不敢随意妄言!” “无妨,你且说来!” “是!”我思虑再三,方才徐徐道来“那女鬼既是有人故意装扮目标所指娘娘,今日她没有如愿明日必是还会再来,娘娘方做成毫不知情的样子,免得打草惊蛇,到明日夜里,在前院派几个得力的人手匿藏起来,到那女鬼出来吓人时方来个瓮中捉鳖狂野无双。” 果然,听了我的话年妃的脸色渐渐不再阴鸷,眼神也柔和起来,淡笑道“慎儿果然是聪颖过人,只是还需历练!那女鬼明日不会再来了!” 我装成不解的样子,问道“娘娘何出此言,奴婢愚钝,还望娘娘赐教!” 年妃淡淡的说“合媛,你且告诉她吧!” “是”合媛朝年妃福了福,方才对我道“那女鬼今日吓了纤巧,若是明日延禧宫毫无动静,她还敢再来吗?自然是不敢的!” 我这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娘娘果真睿智,奴婢们望尘莫及!” 年妃抬起眼眸瞧了瞧纤巧和我,如春葱般细腻的手指拨着宝蓝猫眼水晶护甲,闲闲地道“合媛,可有人选?” 合媛应了声“回娘娘的话,浣衣房有个宫女,名唤绿儿,家人住在偏远的河西村。” 年妃淡然道“那便是她了,明日便把消息放出去。你去内服务支一百两差人给她家人送去,葬礼按照奉茶宫女办了,也算是对她的恩赐了!” 我听着她们默然的话语,心头的惊动乍然崛起,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什么事,只觉后背一凉,背心寒毛阵阵竖起,如细小的虫子慢悠悠爬过,所过之处,又是一阵惊寒。我不觉被惊得后退几步。 年妃轻蔑地瞟我了一眼,唇角扬起讥笑,“要像在宫中生存,就必须要狠!” 过了半晌她才懒懒地打个哈切“本宫乏了,你们退下吧!” 随合媛出了玉殿,我只觉得几乎站立不稳,打了个寒噤“姑姑,娘娘的意思是……” 合媛看了我一眼,“嘘”了一身,示意我禁声,方才徐徐道“今日的事,你们谁都不能透漏半个字出去,只当不知道,明白吗?” “是”我和纤巧忍住周身泛起的寒意! 到了浣亭,我只觉如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脚上一个中心不稳,终于摔倒了地上。纤巧也是吓得面色惨白,见我跌坐在地忙想扶我起,身怎奈全身的力气如同被抽光一般,我望着她,终于忍不住泪如决堤“巧儿,我见过绿儿,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她……”纤巧望着我也是泪如雨下,泫然道“小姐,你不要哭了,奴婢奴婢好害怕!” 一阵寒风吹过,羊角风灯的光亮被扑灭,黑暗中,我和纤巧两只手紧紧相握,像是给彼此最后一点力量,半晌,我止住眼泪“巧儿,可是如果不是她,恐怕那个人就是你了……” 深夜,我双手紧紧攥着棉布被面。黑色的瞳孔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点亮光,我紧紧盯着浣衣房的方向,耳边似乎响起凄厉的惨叫声,含冤声…… 次日一早,我和纤巧还未到前院,流言蜚语已经四起。 “你知道吗?昨夜浣衣房的绿儿遇见女鬼了,听说她已经疯了在屋子里悬绫自缢了。” “听说那鬼长得猩红,还流着血珠子,绿儿半夜去打水刚好瞧见女鬼从井里爬出来,你都不知道,绿儿临死前眼睛都出血了!!” “天啊!以后晚上再不要出门了……” 纤巧偎近我,身子瑟瑟发抖,声音带着泣声“小姐…”,我心中也是一阵惊颤,朝纤巧露出一个苍白的苦笑,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安慰道“巧儿,不要去想,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九)瓮中捉鬼(1) 到了前院,气氛异常压抑,甚至连殿前打扫院子的宫女都愈发小心了!我和纤巧拿了柳丝扫帚正准备打草院子,这时红儿见了我们道“合媛姑姑叫两位姑娘去前殿。”她脸色没有一丝血色,连说话也是恹恹的,想来是昨夜绿儿的事吓住她了。 我和纤巧道了谢,来到前殿,合媛姑姑刚伺候娘娘起身,见我们来,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我们说“以后你们不用打扫院子,和玉莹一样在殿内伺候。”这时玉莹正巧挑开暖帘,手中端着黄梨花雕花木盘,上面放着一碗冰心绿翡翠汤碗,散发着袅袅的热气!一张脸本是笑靥,看了我们立马变了神色,一双杏仁眼狠狠瞪了我们,方才对合媛姑姑笑着道“姑姑,药煎好了。”合媛姑姑“嗯”了一声,示意她进内阁“给娘娘送去罢!” 玉莹盈盈一笑“是”说罢,挑了橘色云锦绣缠枝莲幔帐走进去! 待她进到内阁,合媛姑姑方继续对我们说“在殿内伺候的活计都是些娘娘近身的活,端茶倒水,打扫殿内,虽是轻松也需更谨慎,不知道可以多问问玉莹!” 闻言我苦笑不语,玉莹怕是已经恨透了我们,问她如何肯指点! 合媛看出我的为难接着道“若实在不懂,也可来问我”她顿了顿,用极小的声音说“今晚你和纤巧到玉殿,小心别被旁人瞧见!” “是”我和纤巧应声回道。 合媛点了点头“纤巧你去泡茶,娘娘最爱喝越州寒茶,每日辰时必喝。茶柜在偏殿耳房,上面打了标签,你一看便知,记住要新取的芙蕖露珠,茶柜的水晶杯中有。” “是”纤巧应声退了下去扛着bss拼下限! 合媛又对我吩咐道“慎儿,你且去小厨房拿些新都桂花糕和枣泥玉露膏,记住用斗艳翡翠彩蝶盘盛!”说罢又唤来婉儿,道“婉儿,你带慎儿去小厨房!” “是”婉儿福了福身子,罢了领我穿过画坊长廊到了小厨房,她对我道“慎儿姑娘,这便是小厨房了,若无旁的事奴婢去忙了!”我含笑道了谢。 鄞朝皇宫的膳食不同于其它朝代,这里并不是统一的御膳房,而是每个宫都有自己的膳房,只有皇帝皇后和皇太后的膳房才能称之为御膳房,其他宫里的膳房按照地位命名,每个膳房都有一位掌事厨吏。 延禧宫的御厨位于轩冉阁的东面,所以又叫“东厨”,一进东厨就有穿宁绸长坎的厨吏上来问道“姑娘是新来的?”他大概三十岁上下,圆圆的身子,一双眼睛会活灵灵的转,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厨吏! 我笑着说“是,奴婢慎儿,是来给娘娘取新都桂花糕和枣泥玉露膏的!” 厨吏笑着,一张圆脸分外讨喜“原来是娘娘的近身宫女慎儿姑娘啊!我是这东厨掌事厨吏乔东海,你且稍等片刻,新都桂花糕蒸上好一片刻了,我去瞧瞧!” 我福了福身子“有劳乔厨吏了!” 待他进了里厨,我这才打量着东厨,这时突闻一声“姑娘!”我回身一瞧,原来是魏厨子,我含了笑道“魏师傅,奴婢方才还没瞧见你!”魏厨子呵呵一笑,“姑娘多日不见了,可都还好?” 我回道“都好,奴婢被年妃娘娘赐了新名:慎儿,魏师傅不要再叫奴婢姑娘了,被人听去难免惹事端!”魏厨子这才正色道“哦…慎儿姑娘!” 我笑道“是了”我瞧着他穿着一身宁绸的厨吏宫装,问道“看样子魏师傅最近很忙啊!” 魏厨子憨厚一笑“是啊!下一月就是寿岁月了,太后的大寿眼瞅着就到了,可不得准备准备!” “原来如此!”我含笑点了点头 不多时,乔东海便从里厨打帘出来了,手上端着桃木镶象牙刻字托盘,上面放着两碟斗艳彩蝶翡翠玉碟盛的点心,金黄酥嫩,奶味香甜。他笑说“慎儿姑娘来的刚巧!这新都桂花糕和枣泥玉露膏刚起锅,正热乎!我装了娘娘最喜的盘子,你且端去罢!” 我接过桃木镶象牙刻字托盘“多谢乔厨吏了”又和魏厨子打了招呼便出了东厨,加快了脚步穿过长廊,还未进玉殿就听见一阵呵斥声,我心下隐隐不安,匆匆进了殿内,就看见纤巧跪在雕花的玉石地板上,双手高举着盛满滚烫茶水的茶杯,两只手被烫的通红!玉莹站在旁边,双手抱肩,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看见我进来她扬了扬脑袋,更是一脸的挑衅! 我忙将托盘放在紫檀木雕花方桌上,接过纤巧高举的茶水想将扶起来,谁知巧儿眼眶溢满水汽,紧咬双唇冲我摇了摇头,还是纹丝不动的跪着! 这时一旁的玉莹嗤笑道“怎么?想让她起来?跪不到一炷香!谁都别想让她起来!” 我忍住心中的怒火“她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惩罚!” “犯了什么错?”玉莹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这贱丫头端那么烫的茶水给娘娘喝,我罚她这样跪着捧着这刚烧好的茶水给她长长记性!”说罢!她又狠狠盯着我,冷笑一声道“也好让不懂事的贱婢记住,别以为巴结上了姑姑就可以为所欲为,娘娘身边的近身宫女不是谁都可以当的!” 我盯着她,心中的怒火翻滚,双手紧握尖尖的蔻甲像是要戳破皮一般,这时纤巧含泪对我使劲的摇头,我懂她的意思,现在我们还不能得罪她!我忍住怒意,端了点心,向内阁走去,玉莹却忙拦住我,我撇了她一眼“这是娘娘要吃的点心,耽误了是你我都不能承担的善男子!” 她面含怒色,却终究发作不得,权衡利弊这点聪明她还是有得!只得百般不情愿的让开! 我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身后隐隐传来玉莹嚣张的声音,如针一般扎着我的心“呦!我还当是什么好姐妹呢!原来也不过如此,纤巧你瞧见没有,你落难了人家却一点没放在心上,该巴结娘娘一分钟都不耽搁的,也亏得你对她的百般维护了!” 挑了帐帘进了内阁,年妃正坐在黄花梨雕花铜镜前,合媛姑姑拿着牛角篦子正小心翼翼的帮她梳着青丝,年妃从铜镜中瞧见我进来,慵懒道“放在桌上罢!”“是”我打了个千儿将托盘放下,这时,合媛姑姑似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这茶怎么还没端上来,纤巧这丫头也学会偷懒了!”说罢,细细看了我一眼,我立刻会意,心下满是对她感激,忙跪下身子对年妃恭敬道“娘娘,姑姑,并非是纤巧偷懒,只是玉莹姑娘说纤巧斟的茶水太烫正罚她跪在前厅里!” 年妃这才慵懒的打了个哈气,懒懒道“当多大的事,玉莹这丫头愈发刻板了,重斟一杯也就是了,合媛你去瞧瞧。” 合媛姑姑笑着道“是” 罢了,年妃又打量了打量我,方才道“下去吧!” “是。”我应声退下! 纤巧重斟了一杯茶端了进去,待出来时,合媛姑姑瞧了瞧她被烫的通红的手指,道“玉莹是娘娘的陪嫁宫女,难免有恃无恐些,你们能忍便多忍忍些吧!” “是”我和纤巧躬身回道。 合媛“嗯”了一声,瞧了瞧日头,说道“也快午时了,今日娘娘就不用你们伺候了,慎儿你回去给纤巧抹些药,记得晚上按时来,动静要小!” 我和纤巧均是感激道“多谢姑姑!” 等到了浣亭,我找出以前带的清凉膏轻轻往纤巧指尖涂了些,“疼吗?”纤巧摇了摇头,轻咬唇瓣似是有心事,我边吹边帮她摸着药膏,“巧儿,你受苦了!”纤巧望着我,轻轻一笑“小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奴婢和小姐早就不分彼此了,只是…”说道这儿她有些言而欲止。 我望了望她,便涂着药膏便道“有话边说罢!” 纤巧犹豫着开口“奴婢瞧那玉莹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下一次她就找小姐的麻烦了!” 我放下药膏!苦笑道“已经得罪她了,还指望她能消停吗?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午时,迎桃迎柳知道了纤巧受罚的事,特地请了姑姑恩准给我们带些饭菜来!吃过饭和迎桃迎柳唠了些家长里短,婉儿也过来瞧了瞧!下午她们便又各忙各的,我又帮巧儿上了便药膏,编了回络子,天色黑的早,也渐渐快入夜了! 我和纤巧换了深色的夹袄各披上藏青色斗篷,经过昨夜的事,宫人们一入夜便都不出门,把房门锁得牢牢的。我和纤巧又穿了这样深的衣裳也不用担心被发现!掌了羊角风灯过了长廊来到前殿,婉儿早早便候在玉殿门前,见我们来招呼道“快进去吧!娘娘和姑姑都在里面!”我们道了谢进了殿内,殿内灰暗一片,只在内堂点了一支红烛,零零星星的火光摇摇欲坠。 合媛姑姑正伺候娘娘更衣卸妆,见我们进来,年妃随手一指旁边的铁力木合欢扶手方凳“坐吧!”我和纤巧打个千儿恭敬道“谢娘娘赐座!” 天色渐渐入暮,窗外的墨色暗沉的犹如一个张开大嘴的漩涡,寂静而又充满未知的劫数!年妃娘娘瞧了瞧窗外,“是这时辰吗?”纤巧恭敬回道“回娘娘话,快了!” 年妃颔首,又对合媛道“人安排好了吗?”合媛姑姑回道“安排妥当了,小安子小顺子和小辉子都练过些拳脚功夫,娘娘不必担心!” (十)瓮中捉鬼(2) 夜越来越静,越来越深。合媛将鎏金雕花烛台上的红烛吹灭,一瞬间殿内黑暗笼罩,只有疏朗的银白月光从窗子倾泻下来,年妃静静得坐在紫檀木鸡翅雕花太师椅上,一双丹凤眼微眯,里面是深不可见的潇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似乎有人影飘过,一阵靡靡之音夹杂着风声飘渺的从远方传来,像是回音般的不断扩散,越来越近隐约依稀可辨还有女人的哭声,就像来自地狱的召唤,让人闻之轻颤惊悚!年妃忽的睁开眼眸,眼睛里镇定如常!我和纤巧忍不住对望一眼,身上如同小虫一般爬过! 这时,一团白影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她不断靠近,靠近,伴随的是惊悚的惨唤声“年氏…你换我的孩子…换我的孩子…!”越来越近,快贴近窗子,能看见她脸上惨白和猩红的鲜血交错,殷红的血珠印在窗子上绽出一个惊恐的血花,不断渗透… “啊!”一声如同打碎的玻璃渣子的惨叫突兀的划破寂静的夜空!! 这时殿外传来小安子的声音“娘娘,抓到了,抓到了!” 年妃望着如墨的夜色,声音中透着冷冽“带进来!”合媛姑姑点明蜡烛,昏暗的火光印在年妃清丽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婉儿打开雕花殿门,只见三个身着深蓝宁绸宫服的公公将一个系的严严实实的灰色大包袱拖了进来,包袱中不停的挣扎咒骂! 年妃面无表情的说“解开!” “是”三个公公应着,将包袱上的绳索一圈一圈解开!这时合媛姑姑对一旁的婉儿道“去东厨拿个烧的通红的炭炉来!”“是”婉儿应声退下! 只见随着包袱的散落,一个披头散发滴着血珠的“女鬼”露了出来!合媛将外堂的红烛都点燃,顿时灯火通明,恍如白天!趁着亮光瞧着“女鬼”,她的脸被胭脂水粉涂的敲不出本来的面貌,一双漆黑的眼仁带着怨妒的神色正冷森森的盯着年妃朱门恶女全文阅读。 年妃却是无畏的迎上她的目光,神色淡然,“说!你是那个宫的,谁指使你来谋害本宫?!” 只见那女鬼阴阴一笑,神色说不出的凄厉阴冷,声音带着失控的疯狂“没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恨毒了你,年秋阑,你少装成一副清高的模样,你究竟有多阴狠!你以为没人知道吗?你会不得好死的!”说道这,她的目光像是一条毒蛇泛着怨毒的目光。 年妃双眉紧蹙,对一旁的小安子吩咐道“去拿凉水把她脸上的东西泼掉!”,不多时小安子进来,手中领着一桶凉水“啪”的一声毫不客气的泼上那女鬼,水渍四溅开来!正是寒冬,她身上只披了件白色的缎子,此时紧紧贴着身子,黑发也湿答答的滴着水,脸上的水粉胭脂遇水化开!一张清秀的脸透了出来,这时,合媛和年妃都长眉紧蹙,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不像是宫中的宫女! 婉儿端着烧的通红噼里啪啦作响的炭炉走进来,合媛示意她放在边上,年妃紧盯着她“你要是不说,这红碳的滋味可不好受!” “女鬼”仰天大笑,笑得眼角都沁出泪来“你以为我还会怕?”她脸上忽然一冷,面色有些凄厉的狰狞“年秋阑,我在阴间等着你,我变成厉鬼缠着你,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活在梦魇里” 年妃像是意识到什么忙对一旁的小安子说“快按住她!”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年妃话音刚落,“女鬼”就失控的撞上蟠龙纹铁柱,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一路蔓延,她的眼睛大睁着,紧紧的盯着年妃,死不瞑目! 年妃看着那蔓延到雕花玉石地板上的血珠,眼神是不可置信的空洞,双手紧捏着身上的蜀锦料子,隐隐有些颤抖!合媛姑姑忙上去扶住年妃,回头对三个公公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赶紧不把这脏东西抬出去!” “慢着!”年妃突然大喝一声,对合媛道“你去看看她身子的白料子!”“是”合媛福了身子走到那女子身前,蹲下身子,一手捏着她身上的白缎子,翻来覆去仔细的看着,忽然神色一变!疾步走到年妃身边,付手对她耳边说了什么,年妃也是神色一变“瞧仔细了?”合媛笃定道“回娘娘,奴婢瞧着真真的!” 年妃默默片刻,沉声道“把她身上的白缎子留下,然后扔到乱葬岗!” “是”三个公公利索的褪下身体上的衣服。 我已不忍心再看,将头转过去闭上眼,这女子连死的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还要被三个公公看了身体!怕是入了阴间也是不安省的! 事情妥当之后,年妃屏退了众人,只单独留下了我,纤巧出殿门时有些犹豫不安,我向她安慰一笑示意她先回去! 年妃靠着鹅羽棉垫,单手支着额头,微闭双眼神色有些疲惫,她抬眼看了看我,“知道本宫为什么单独将你留下吗!” 我心中不解,如实道“回娘的娘话,奴婢愚笨,猜不透娘娘用意!” 年妃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凝神端详了我良久。 我被她注视的愈发不自在,只将头垂的更低! 年妃的神色在荧荧烛火下显得浑浊,她缓缓道“今天的事情你瞧见了,这样的事在这深宫中算不得什么,以后或许还会很多!” 我静静听着。 她顿了顿,接着道“知道本宫为什么赐你“慎儿”一名?” 我愈加低头,神色谦卑“娘娘是希望奴婢谨言慎行!” 年妃扬一扬脸,不置可否,片刻,方低声说“此是一层,还有一层多夫的世界伤不起。本宫不知道你和宣硕是什么关系可以让他这么帮助你,但是一进宫,不管你的背后有谁,你所要承受的任何,他们都帮不了你,或许你还会拖累他们,本宫希望你明白利害,如若现在后悔本宫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有夜风悠然从窗隙间透进来,殿外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 年妃声音虽轻,语中的沉疾之意却深沉可闻。我跪下身子,仰起脸看着年妃“多谢娘娘提点,奴婢自进宫就已将生死度之之外,宣硕王爷的恩情奴婢铭记于心,若是今后真的处于危境,奴婢一个人承担。绝不会牵连宣硕王爷和年妃娘娘!” 年妃轻轻一嗤,“承担?若是严刑呢?这在**是在平常不过的!” 我咬了咬唇,闭目一瞬,很快答道“奴婢绝不会受刑,更不会牵扯王爷和娘娘!”这句话即说不会受刑,便就是自缢了! “这就是了。”年妃看了我两眼,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却在荧荧烛火的映照下,含了朦胧而闪烁的笑意,温和道“起来吧!” 我慢慢起身,恭谨道“多谢娘娘。” 年妃目光一转,打量着我,“你很聪明!当个宫女只怕着实是委屈你了!” 我身体一凛,“奴婢并无委屈,娘娘对奴婢福泽恩厚,奴婢心中很是感激!” 年妃这才笑起来,温煦如春风“你有这份心最好”说罢!她凝神片刻“宫女就应做好自己的本分,这宫中就是有人太有恃无恐了!” 她顿了顿,看着我“你去罢!以后和纤巧就当本宫的近身侍女!” 我谢恩退下! 回到浣亭已是深夜,纤巧递了一杯泡好的“岁寒三友”呈给我,“小姐,年妃娘娘没有为难你罢!”我接过茶,对她淡淡一笑“没有”说罢轻抿一口清茶,满口生香! 纤巧这才似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之后的几日,经过那次闹鬼后,整个延禧宫又像是沉寂了许多,我和纤巧每日在玉殿前伺候,少不了和玉莹天天碰面,每日听她越来越嚣张的奚落,发生一些摩擦,我和纤巧都似习惯了! 这日黄昏,养心殿的刘公公挑帘进了玉殿,一脸喜色,翘着兰花指操着尖细的嗓音笑道“奴才向年妃娘娘请安,年妃娘娘万福金安!” 年妃笑道“刘公公,起来罢!” 刘公公起身“皇上今晚在延禧宫用晚膳,在娘娘这歇息,还望娘娘好生准备准备!” 年妃姣好如玉的脸上露出喜色,“多谢刘公公了”说罢!向旁边的合媛姑姑侧目,合媛姑姑会意从袖拢中取出了一锭金元宝递给刘公公。 刘公公笑着半推半就的接了过来,“谢娘娘赏,娘娘准备吧!奴婢告退!” 年妃娘娘道“公公好走,合媛,送公公出去!” 合媛姑姑送他到了殿门口,刘公公笑着回道“合媛姑姑请留步。”合媛姑姑笑道“公公慢走!” ―――――――――――――――――――――――――――――――― 我们的男主角终于快要露面了,好不容易啊!!!!!!!掌声鼓励!!!!!!!!! 蕖华谢谢一直支持《宓传》的朋友们,开始肯定有些很难入文,不过后面会慢慢越来越精彩的!!!谢谢大家的留言,因为我的号是新号,所以限制回复,希望朋友们不要介意! (十一)皇帝瑄祯(1) 合媛姑姑送他到了殿门口,刘公公笑着回道“合媛姑姑请留步。”合媛姑姑笑道“公公慢走!”见刘公公走远,方对一旁恭候的婉儿吩咐道“且去备好热水!娘娘要沐浴!”“是”婉儿领了命退下去。 我和纤巧取了内务府新贡的天堂鸟和水仙装饰在偏殿中,添了几分生气!玉莹服侍着年妃卸了满头珠翠,细眼观看这年妃笑着道“娘娘的气色愈发红润了,想来皇上肯定喜欢!”年妃轻抚着白皙脸颊,淡笑着“是嘛!本宫倒觉得这几日隐隐有些见福了!”玉莹笑说“娘娘说哪里的话,娘娘的圆润别有一番韵味,这可是别的娘娘求都求不来的!”年妃浅笑了笑,从镜中打量着我的身影,似是无意道“慎儿的身段倒是妙曼纤柔!” 我端了一盆开的灿烂的水仙进来,接道“奴婢只是一介蒲柳之质罢了!哪里抵得上娘娘的风韵万千!” 年娘这才展颜笑道“偏你的嘴甜!先不打紧收拾,你去小厨房端些藕粉桂花糖糕和银耳百合甲鱼水晶汤,天寒,皇上从养心殿来先热热身子,再叮嘱小厨房多做几样皇上爱吃的菜!” “是”我福了身子退出了玉殿。 到了东厨,正是炊烟袅袅,各自备各自的活计,乔东海的小徒弟福子见了我迎上来,脸上推笑道“慎儿姑娘来了网游之无双教皇!”我笑着回道“晚上皇上要来用晚膳,娘娘叫我取些藕粉桂花糖糕和银耳百合甲鱼水晶汤!”福子笑说“姑娘稍等,甲鱼汤刚出锅且晾晾姑娘再端走!”我含笑点了点头!打量一圈没见到乔东海和魏厨子问福子“乔厨吏和魏师傅呢?” 福子回道“厨房和魏师傅被御膳房的柳尚食遣走了,说是要商议寿岁月上的太后寿宴!” 我颔首道“原来如此,福子你去忙吧!”福子回了礼到一边忙活计了! 等了不大一会,一个娇小的身影挑帘走了进来,我顿觉得眼熟,细细一看才发现是那天在偏殿花园见到的舒常在身边的近身宫女!她叫了两遍人,却没人搭理她。 这时,我听到身边的两个小厨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道“又是那个病秧子,又不得皇上宠爱,偏还把自己矜贵的!隔三差五就差人拿东西!且看没人愿意搭理!”旁边的人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一个病秧子前途渺茫,也就比咱们做奴才的稍稍好一点,有什么前途啊!谁愿意干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话音虽不大,可在这不大的厨房里却刚好能听见!那个宫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涨红着脸辩道“你们这些奴才,我家小主再不济也是位主子,由得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小心你们的脑袋!”福子听了,似笑非笑道“是!我们这些奴才,高攀不起舒常在小主,药啊!你爱到哪熬便去,我们东厨小,供不下常在小主这尊大佛!”说着将一包包好的药材重重的放到台案上! “你你们…”那宫女听到这话,脸都涨紫了,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我实在看不过眼了,低声唤来福子道“福子,且不要为难这宫女了!”哪知福子笑了一笑,摆手道“慎儿姑娘,这事啊您躲得远远的!千万别给自己找麻烦!” “话虽如此,可……”我话还没说完,福子就递了托盘给我“慎儿姑娘,点心和水晶汤都好了,您端去罢!小心误了娘娘的事!”一听他这样说,虽是抱不平,可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如果插手管也却有不便!只好作罢!端了托盘向玉殿走! 合媛姑姑正伺候年妃在偏殿沐浴,我将点心放在紫檀木浮雕西番莲圆桌上!这时,合媛姑姑的声音从遮住的云锦幔纱中透出来“玉莹,将娘娘的缎锦蚕丝裹身帕递来!” 我闻言环绕了四周,却没有玉莹的影子!过了片刻,合媛姑姑又如是催道!我只得回道“姑姑,玉莹姑娘并不在殿内!”静了片刻,合媛姑姑道“缎锦蚕丝裹身帕在黄梨花五福捧寿雕花架上,慎儿你且递过来!” “是” 我进了内堂取下裹身缎,到偏殿掀开云锦幔纱双目微垂,将帕子呈给合媛姑姑! 须臾,合媛扶着裹着锦帕的年妃出了偏殿!花香充盈着整个殿中莹莹绕绕,香气馥郁!年妃坐在鸡翅雕花榻上。合媛将内堂的幔帘洒下,口中笑嗔道“这玉莹片刻便不见了人影,当真是爱玩的紧!”年妃淡漠的“嗯”了一声,未施脂粉的脸颊显得十分清丽娇美!“合媛,你且将清淡些的衣裳取来,慎儿帮本宫选一件!” “是”合媛姑姑欠着身退出了内堂,片刻,双手呈着各样的锦衣进来! 年妃指了指锦衣,对我道“**妃子素来喜好艳丽缤纷的,本宫瞧着皇上看的怕是也腻了!这些个清淡的你来帮本宫选选!” 我躬身道“有合媛姑姑在,奴婢不敢逾越!娘娘蕙质兰心,穿什么都是好的!奴婢就不献丑了!” 年妃笑道“合媛的手艺自是灵巧的!只是一味的将本宫打扮的素雅端庄,怕是皇上也瞧惯了!你到底年轻,想法手艺虽是不如合媛也是新鲜特别的!” 合媛姑姑这时候也笑着打趣道“原是慎儿太聪颖了,娘娘如今心思有偏到她那了洪荒道命!” 年妃含了温和的笑意“瞧瞧!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姑娘家置气!本宫瞧着合媛你经常和这些丫头们带到一起,也是越活越发小孩子习性了!” 合媛笑着道“娘娘倒是惯会笑话奴婢了,慎儿你且试试罢!即便不和娘娘心意,娘娘大度也是不会计较的!” “是”见推脱不过,我只得上前瞧着合媛姑姑拿的锦衣,都是华贵别致的,选来选去,挑了两件锦衣犹豫不决,一件是浅粉双鹤挑丝云阙浮光锦衫裙,另一件是桃橘苏绣并蒂白莲镶银丝蜀锦衫裙! 合媛瞧我选得这两件衣服道“慎儿的眼光果真精湛,这桃橘苏绣并蒂白莲镶银丝蜀锦衫裙是太后赏的,做工精美样式大方。而这浅粉双鹤挑丝云阙浮光锦衫裙就更是珍贵了,浮光锦丝,以紫海之不染其色也,阳光一照就更是光彩动摇,观者眩目,娘娘穿上最是美丽端庄,国色天香的!” 年妃似乎很满意,笑着道“慎儿的眼光是不错,就穿这件浅粉双鹤挑丝云阙浮光锦衫裙罢!” 我和合媛伺候娘娘穿上衫裙,年妃扭头对我说“你且去找找玉莹,怎么半天不见影了!”“是”我欠着身子退下! 除了玉殿,纤巧和婉儿候在殿外,红儿和其他的宫女正饰弄着庭院,纤巧见我出来迎上来,我问道“巧儿,你瞧见玉莹了吗?”纤巧摇了摇头“没有”这时,一旁的婉儿插话道“慎儿姑娘,我瞧见玉莹姑娘了,她出了玉殿说是自己的发饰乱了,先回寝室打理一下!” 我点了点头,不多久福子和几个东厨的宫女呈着彩苏吉祥都蝶玉盘进了前殿,福子瞧见我迎上来道“慎儿姑娘,娘娘吩咐摆膳了吗?”我刚要回答,这时一股玫瑰花蜜香扑鼻而来,福子忙向来人见了个礼“玉莹姑娘,哎呦!您今天可是真漂亮!” 玉莹微一扬头“那你是说我以前不漂亮了?” 福子忙答道“哪能呢!奴才不是这个意思,玉莹姑娘一直都这么漂亮!” 玉莹带着傲气的笑说“算你会说话!” 我这才仔细瞧她!刚才她穿的翠绿宫装已经换成一身淡粉的苏缎流纱丝锦及地裙,云鬓上攒着点翠嵌珍珠宝石钿,发髻间插了一只开的娇艳的腊梅,鲜红欲滴,脸上细细装点了一番,这样瞧着她打扮的竟是生生把分为底的小主都比了去! 玉莹见我看着她,更是高傲,嗤笑着瞧着我,说“再是得到娘娘的重用,也左不过是个丑女罢了!” 我只是眉头浅蹙,“娘娘找你!”玉莹冷哼了一声,,双手提着裙摆一脸傲气的进了殿内! 纤巧和婉儿走过来,望着她的背影,婉儿不屑道“当真是个妖媚子,皇上一来她就打扮的这样艳,不知道是给谁看!” 我只淡淡颦眉没搭话,见福子还躬身站着便道“去摆膳罢!” 夜色渐浓,宫人们将前院装点的鲜花锦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不多时,只见刘公公双手执着拂子匆忙进了延禧宫,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年妃合媛和玉莹忙从殿内出来,年妃屈身跪地行大礼,合媛玉莹紧随其后,我跪在她们之后,双手相扣,低垂着头“臣妾―奴婢恭候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只听一个低沉而温柔的男声“起来罢!” “谢皇上”宫人们起身,我垂着头站在一旁,只看见他身着的一片团龙密纹的呈黄段子随着紫气东来祥云靴一漾一叠和年妃进了玉殿!玉莹紧随其后,一脸不加掩饰的雀跃喜色。合媛姑姑含笑对执着其后依仗的公公侍卫道“各位,请到后殿小憩!” (十二)舒常在 因是第一次伺候圣驾,我和纤巧只候在玉殿前,合媛姑姑唤来婉儿向偏殿端了些吃食,而后低声问我“殿内谁在伺候?” “回姑姑,玉莹姑娘!” 合媛点了点头目光似有深意,顿了顿笑着道“你做的很好,皇上面前不需要太多人侍奉!”说罢向殿内瞧了瞧,接着对我道“娘娘那里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需要人伺候,你和纤巧先去后堂用膳罢!” “是”我和纤巧福了身子向后堂走去,还未到只见迎桃远远走来,见了我笑着迎上来,小声道“慎儿,纤巧你们不是在殿前伺候着,怎么今个这么得空?” 我笑着道“皇上来用膳不需旁的人凑得太多,合媛姑姑打发我们来用膳了!” 迎桃听罢撇撇嘴“是玉莹在伺候罢?”我点了点头。迎桃脸色微变,拍了拍我“我的傻妹妹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了?瞧你如今虽得了年妃娘娘的宠信,可这机会也不多啊!” 我淡笑着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都是伺候娘娘的,尽心就好!” 迎桃啧了啧嘴,一脸惋惜“偏你这么老实玉莹这才欺负你!你想想,在御前伺候的多了保不准哪一日就被皇上看上了,那可就一辈子的富贵荣华了,还用在这儿当奴才受窝囊气的!!” 我听她这样说,望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才松了一口气,正色道“姐姐,这样的话万万不可再说了!”见她一脸悻色,我转了话题“姐姐这是打哪来啊?” 迎桃这才笑着道“这几日身子有些沉沉的求了张太医寻几幅药,刚拿去东厨熬了。”说到这儿她一脸神秘,放低声音“猜我刚刚遇见谁了?” 纤巧被她这样一说,也好奇的问“遇见谁?” “遇见千禧殿那位的贴身宫女春了。”她一脸嗤笑道“可怜巴巴想求个药罐炉子熬药也没人搭理,要说也是位小主的近身奴婢,这么不得脸的怕还是头一个呢!不过话又说过来,谁叫摊上个那么不争气的小主,也活该!” 听着她有些刻薄的话我不禁眉头微蹙,问道“那位舒常在好歹也是为小主,怎么被人那样不待见?” 迎桃轻声说“慎儿你才进宫也难怪不知道!那舒常在本也是得宠的,只是当年生了个怪胎!虽然对外说是死胎,其实这**里早都传开了,是个不男不女的怪胎,也难怪皇上讨厌她!这么不吉利搁谁谁不隔意呢!” “不男不女?”我脑中轰然一响,喃喃道“怪胎?” 迎桃以为我是被吓住了,颇为自得说“是啊仙路春秋最新章节!打从那时候起她的身子就一直不好,在宫中也经常受人排挤。当时她本是住在长春宫,硬是被长春宫的主位嫔娘娘赶出来了,说是不吉利!也就咱们娘娘好心性收留了她!真是晦气!不说了我还有一堆活要干呢!比不得你们这么悠闲”说罢她便向后殿走去! 头顶如闷雷滚滚!我和纤巧对望一眼,她眼中也微微动容。我郁然道“巧儿,你是不是也想起来了?” 纤巧轻咬红唇,点了点头“小姐,当年二奶奶也是生了个不男不女的怪胎,然后就断气了” 我只觉得背后一凉,当年的事情仿佛历历在目,那是爹爹迎娶的第二个姨娘,她很美有着温柔的眼波!当时我还小,只记得她挺着大肚子摸着我的脸,笑着说要给我生个弟弟作伴,哪知她第二天就早产了,剩下的是个有男女器官的胎儿,身上满是乌青格外煞人,后来听府中的老嬷嬷讲二姨娘是误食了带有水银的东西才会生下怪胎,难道…舒常在也是这样?! 纤巧不觉冷汗涔涔“小姐别想了” 我被她唤回神来!只是那慎人的胎儿还不停的在眼前浮现旋转!如果真是这样,那舒常在便是被人陷害了,现在竟连熬药都这么窘迫,脑海中浮现那天舒常在清丽的面容,心中隐隐有些不忍! 纤巧有些担心“小姐…” “没事”我对她安慰一笑“我只是去东厨拿些东西,很快就回来!” 我回身去了东厨,见春站在殿口,眼眶已经红了,我上去将她手中的药包抽了过来,她满脸不解正要问,我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等一下!”说罢我转身进了东厨,福子见我迎上来道“慎儿姑娘,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笑着道“不是,只是近日里我身子有些不适,求了太医开了几幅药,到东厨来向想福子你借个药炉熬药!” 福子一脸笑盈盈“药放在这便是!哪里还劳慎儿姑娘亲自动手,等闲下来我熬好打发人给姑娘送去!” 我微笑说“有劳福子了,我本就无事在这里等等吧!熬好我端走便好” 福子笑着说“那也成,姑娘去里堂等吧!这烟大” “不妨事,我且在外面转转就好!”说罢我出了东厨,见春还在那里站着,一脸疑惑。 我笑道“药已经熬上了,熬好我便给常在端去” 春瞧着我,似是一脸不相信! 我道“你若不相信,大可进去一看!只是如果他们知道是常在的药不肯再熬的话,我可就真的没办法了!” 春这才相信,满面感激之色,娇怯怯垂首谢道“多谢姑娘了”我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计较,你先回去罢!”见她微微迟疑,我接着道“若是被这东厨的人瞧见了,又要生是非!你也出来这么久了回去好让娘娘放宽心!” 春这才向我微微颔首示意,回了千禧殿! 见她走远,我方深深一叹,叹这深宫无异于龙潭虎穴! 过了许久福子差人来唤我,我端上药道了谢,便朝千禧殿走去! 过了几条曲径幽道,千禧殿在夜色的笼罩下,除了幽静冷清更有些阴森!连庭院开得杜鹃都像带着寂静的意味! 春在殿外候着,瞧见我来了忙忙迎上来吞天神帝全文阅读。感激道“多谢慎儿姑娘!”我回笑道“不妨事!” 这时听见殿内传来一声婉转如莺啼的声音“春谁在外面?” 春微一迟疑,刚想回话,我提声答道“奴婢是玉殿的慎儿,来给娘娘送药!” 半晌,只听一声“进来吧!” 春挑来帘子,引着我进了内堂。 只见这千禧殿比起玉殿是要素净上太多,舒常在正坐在铁力木雕花湘妃榻上正拿着针线做着秀活,她一身素绿的绣茶花锦衣缎,三千青丝挽在侧身,只簪了一支翠绿翡翠一字花簪,很是素雅,愈发我见犹怜! 我俯下身子行礼“常在小主吉祥!”她抬眸瞧见我,轻声道“药放下罢!” “是” 舒常在掩着帕子,轻咳了几声,苦笑了一声“这宫中的人避我如蛇蝎,难得你还愿意来为我这个不祥之人送药!” 我垂首恭敬道“小主始终是小主,奴婢应尽自己的职责” 舒常在淡笑一声“小主又如何,我也不过是一个旧病缠身失宠多年的小主而已!”她顿了顿,打量着我接着道“倒是你!我总觉得你眼熟,这样细瞧!竟与那宓府的人有几分相像!” 我闻言只觉冷汗涔涔不敢多言!空气如凝胶一般,过了半晌,她眸中一动,温然道“瞧我这记性!宓府已经败落多年,女眷怕是也早流离失所!怎么又提起来了呢!罢了!你若无事,便退吧!想来皇上在姐姐那里歇息,你们自然也是忙的!” 我听到她提起宓府,心中一动,她既知道宓府的败落,怕也是或多或少知道些当年的内幕,我不甘就这样退下,思忖片刻,咬了咬牙暗暗下了决心,跪下道“舒常在,奴婢有话想与常在单独说” 舒常在细细瞧着我,半晌方才屏退春“有什么话,你且说吧!” 我深深扣了一首,方才道“还请常在恕奴婢冒犯之罪!” 她眼眸如波,望着我淡然道“你说吧!如今我这般狼狈,还怕什么冒犯不冒犯吗?” 我又郑重一拜“若小主不恕奴婢冒犯之罪,奴婢不敢说!” “但说无妨” “是”我直起身来,沉吟了又沉吟,说道“奴婢无意中听见…小主是因为当年怀了…死胎…方才失宠于皇上” 舒常在面色微变,却还是淡然道“那又如何?” 我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难道小主就不怀疑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吗?” 舒常在微微一惊,似是意外,“你倒胆子大,竟敢胡乱揣测皇上禁言之事!不怕掉脑袋吗?” 我忙叩首,强自镇定道“奴婢不敢揣测,奴婢只是…只是替小主鸣不平” 舒常在冷冷扫我两眼,嘴角扬起讥笑“不平?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都不觉的不平,又与你何干,你何须鸣不平?” 我沉吟片刻,诚恳望着舒常在道“奴婢不敢隐瞒小主,奴婢的姨娘当年也是如此,也因为如此丧了性命,人心都是肉长的!奴婢不忍悲剧再次发生。” 舒常在眼中微光一闪,缓缓伸出手扶起我。她眉目恬静,仿佛安然承受“怀疑又如何?这**原就是勾心斗角,我斗不过她,知道又如何?说出来也会被人当成疯言疯语,或许连现在这样清冷的平静都没有了!” (十三)皇帝瑄祯(2) 我听她这样说,不禁哑然“小主,难道…您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被陷害的?您…知道哪个人是谁?” 舒常在苦笑着“知道,知道又怎样?皇上不相信我又能如何?出生在皇家就是这样悲烈!”她的笑颜宛如皓月当空,洒落无数清辉,更如冬日灰颓天空下绽放的一朵雪,虚弱而绝望。听在我心中如同一颗毒针一般发芽长大! 舒常在又深深瞧我了一眼“在这宫中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她虚弱的轻咳了两声,喃喃道“当年我就是知道的太多,否则又怎会被她视为眼中刺?!” 我心中一片惊然!嘴如同灌了铅一般张也张不开! 舒常在唤来春,“送她出去罢!我累了。” “是”春朝我颔首示意“慎儿姑娘请这边!” 我又向舒常在服了礼,方才跟着春出了千禧殿。 园中的芭蕉被风一吹仿佛层层叠叠的碧波涌来,亦仿佛我心头无尽的心事与哀愁。缓重的步子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课外响亮,幸好!幸好!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我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幸好幸好! 梅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传来,绕过幽径,竟在腊梅丛中看见一道欣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在疏朗的月光在依稀可见他脸上的浅浅愁容与怜惜!许是我的步子惊动了他,一声阔朗的男声转来“谁在那?” 借着月光瞧见他身上的团龙密纹的金黄图样!我心中一惊,忙跪下身子“奴婢是玉殿的慎儿。” 静了许久,他一声“起来吧!” “谢皇上”我站起身来,只垂首站在一旁,此时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好生尴尬! 只听他和颜问道“玉殿的宫女怎会在这千禧殿后院?” 我嗫嚅着道“奴婢…奴婢是给舒常在来送药了。” “宫中都是趋炎附势之人,也难得有你这样,还愿意挂念她混世俏王妃最新章节!” 我想起他对自己孩子和舒常在的凉薄,只觉的胸中窒闷“奴婢只是尽自己本分!” 他却不作声了,我不敢抬头,低声问了一句“若皇上无旁的吩咐,奴婢先告退了!” 只听淡淡一笑,他的话中带着浓浓笑意“怎么?宫中都在传朕是好色昏庸之徒,怎的骇的你都不敢抬起头看朕吗?” 我忙答道“并无这样的传闻…奴婢…奴婢只是因为相貌丑陋怕脏了皇上的慧眼!” “无妨,相由心生,心有善念的人不需美色遮掩。抬起头来!” “是”我纵是百般无奈,也只好抬起头来。只见他站在月下,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只目光炯炯的打量我。“面容清秀,存有善念老天自是不会薄待你!” 我轻捏着绢子,声细如蚊“谢皇上谬赞!” 半晌,他才道“你回去罢!记住今天晚上的事,朕希望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会意“是,奴婢今天什么也没看见!” 他笑了笑,又深深望了一眼千禧殿,眼角似含着一缕悲伤与忧愁。而后转身踏着月色欣长的背影更显冷清,渐渐隐匿在夜色中! 我心中对他的冷畏似乎少了一点,在这宫中怕是谁都有无奈的!哪怕他是天子,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心中也是不坦然的罢! 我不敢停留,回了浣亭见纤巧一脸忧色,便安慰她了几句。 夜静的如水!躺在榻上,纸窗上印着院中茂的海棠,盘根错节一丫一丫都要缠到我的心底。心中是无限的感慨,叹舒常在的无奈,奕叹自己渺茫的未来! 次日清晨,我和纤巧早早起身来到玉殿,轻手轻脚的将殿前洒扫一番!不多时,玉莹打了帘子进来,扑来的香气呛得我眉心微颦,她一身与昨日的艳丽不差,精心用青黛描绘的眉眼再瞧见我时蹙成一团。她低声道“你们前去殿外罢!我伺候娘娘和皇上起身!” 我不欲同她争辩,只拉了一脸悻悻的纤巧候在殿外。纤巧气愤不过“小姐,为什么要怎样听她的指使,如今咱们和她的宫级也是一样的了!” 我望了她一眼“心里隐忍向来是你的好处,怎的如今和迎桃一般浮躁了?” 纤巧也略觉得自己有些急躁,只压下火气应了一声“是!” 不多时刘公公便匆忙赶来,瞧见我时,压低声音问道“皇上还睡呢?” 我道“是,还和娘娘歇息着。公公可是来催的?” 刘公公颔首道“是!瞧着日头快要上早朝了!”说着他躬身进了殿内! 天色渐亮,合媛姑姑着着一身素净的衫子从偏殿赶来,上前对我说“娘娘起来了吗?” 我回道“刚刚刘公公进去了,想来已在梳洗!” 合媛点了点头“纤巧去东厨将早膳传来,我进去瞧瞧!” 半晌,只见年妃盈盈将皇帝送到殿外,身后簇拥的跟着合媛玉莹和刘公公!待到那抹金黄消失在延禧宫外,年妃方才翩跹到了殿口,收住笑意,瞧了瞧我和纤巧守在殿外,问道“你们怎么不进殿侍奉?” 纤巧早是心存不满,回道“回娘娘话,奴婢和慎儿本是在殿内,只是玉莹姑娘说她一个人伺候就行了,这才打发奴婢们出来!” “是吗?”年妃瞟了瞟一旁笑靥如花的玉莹,嗤笑道“本宫和合媛都不在了吗?本宫竟不知如今的延禧宫已是你玉莹在当家?” 玉莹一听,忙跪下身子“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想奴婢是娘娘家生奴才,从小伺候娘娘,娘娘习惯了,别人手生伺候娘娘的不周全唐门女商!” 年妃听到她这样一说,只似笑非笑着,悠悠一叹“你也就是念着你和我从小长大的情份罢!瞧瞧你今个打扮!早已逾越过了宫女的身份!若是这奴才远远见了你是不是还要喊你一声“玉小主”啊?” 玉莹本来希望这样说可以让年妃念着自己从小的情谊,所以才有恃无恐,哪知年妃说的这话份量极重,忙叩首道“娘娘明鉴,奴婢一直忠于娘娘,不敢怀有二心!这样隆重只是不想丢了娘娘的脸面!” “脸面?”年妃冷笑一声“你如今这样打扮,让宫中好事的婆子嬷嬷瞧见倒在背后嚼本宫的舌根,难道本宫不中用了吗!竟需要让你打扮的花枝招展留皇上?” 这句话一出,玉莹脸色已变的惨然,竟愣愣的忘了为自己辩护!我更是明白年妃早已不满玉莹在宫中的嚣张跋扈,如今她这样明目张胆更是惹恼了年妃! 年妃瞥了一眼脚下瘫软如同软泥一般的玉莹,懒懒对合媛道“本宫记得浣衣房前不久有个丫头去了!”合媛姑姑立刻明了会意“是的,浣衣房正缺个丫头,奴婢还想去慎刑司挑个伶俐的来!” 年妃慵懒的扶着指尖上的蓝宝石雕花水晶护甲,神色悠然道“不用选了,本宫瞧着玉莹这几日似乎闲的很,就让她去吧!” 玉莹这才似回过神来,跪着移到年妃脚下,拉着年妃蜀锦绣并蒂莲衣缎,泫然道“娘娘…娘娘不要让奴婢去浣衣房,奴婢要在娘娘身边好好侍奉娘娘…娘娘奴婢知错了…娘娘……” 年妃轻笑了笑,弯下腰纤手单挑起她的下巴,见她一张清秀的脸已被泪水冲洗的和精心修饰的脂粉黏到一起,颇为狼狈。年妃似惋惜地说“瞧瞧,这样如花的脸蛋一哭还真是我见犹怜,可惜啊!你如此不安分守己,本宫怎么还敢留你在身边?你也是跟着本宫的老人儿了,本宫让你且去浣衣房砥砺砥砺你着性子,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玉莹哽咽着直摇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落着。 年妃放开她的下巴,冷冷道“合媛,把她带下去罢!”说完不再看她,径直走到殿内“慎儿,你进来!” 我欠着身子随年妃进了玉殿,耳边还隐隐传来玉莹的哭闹求情声!年妃只坐在紫檀木镶螺钿透雕勾卷纹圆凳上,一双秀眉紧蹙,满脸不耐烦道“只知道吵吵嚷嚷,烦死了!” 我斟了杯雪顶含翠呈给年妃“娘娘生气事小,伤身事大,还望娘娘仔细身子!” 年妃接过茶,轻闻了闻“茶是不错的。” 我含笑道“这道茶是雪顶含翠,皇上叫内务府特地献给娘娘的,这道茶清冽沁香,解火最好不过。只是性凉,奴婢加了些许玫瑰,玫瑰性温,娘娘喝了解火却不至伤身子!” 年妃掀开茶盖轻抚了抚,方细细一品,笑道“你最是伶俐不过,玉莹要是有你一半,何至叫本宫如此?” 我垂首道“奴婢谢娘娘谬赞,玉莹姑娘只是性直罢了,娘娘切勿挂在心上!” 年妃望着我,温言道“难得你如此豁达,只是…”她突然语气一冷“太过聪明也未尝是一件好事啊!” 我忙跪下身子道“奴婢愚笨,还望娘娘指点。” “哦?”年妃只笑而不语,半晌望着我淡然道“听说你昨夜去了千禧殿?” (十四)突来之祸(1) 我心下一凛,她怎知我去了千禧殿?知道的无非只有我和皇上,只是皇上叮嘱我不要讲出去,他自己自是不会说的。除此之外知情的就只有纤巧和迎桃!纤巧当然不会说,如此看来,难道是…迎桃?我回过神来,瞧见年妃笃定的神情,既然瞒不过索性如实相告“回娘娘话,奴婢昨日确实去了千禧殿。” 年妃看了看我,清冷笑着“你倒承认的大方!” 我镇定着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不会奕不想!” 年妃面色有缓,抿了一口清茶“你且说说” “是”我如实道“奴婢去千禧殿只是帮舒常在送药,昨日奴婢去东厨照娘娘吩咐拿糕点时碰见了舒常在身边的近身宫女,她是帮舒常在熬药的,只是…只是东厨的活计太忙,没顾上,奴婢这才自作主张,帮舒常在熬了药送了过去!” “活计太忙没顾上?”年妃冷笑一声“这宫中向来都是趋炎附势登高踩底,你不必替他们遮掩!” 我低低应了一声“是”东厨的厨吏对舒常在这样怠慢,我本以为是年妃授意,他们方才敢这般明目张胆!如今年妃这样说那想来便不是她了,难道是别人授意又或是真如年妃所说,只是宫中一向的趋炎附势罢了? 年妃接着徐徐道“只是慎儿你的好心若被好事之人瞧去,以讹传讹说你是因为觉得本宫待你不好,去另谋明主。这可就不好了!”说到这,她指尖的护甲深深地划了一下描金雕花青瓷茶杯,发出一声突兀而尖锐的厉响! 我忙叩首道“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绝不是那背信弃义之徒,还望娘娘明鉴!” 年妃似笑非笑,似有几分不信,只将茶盏放下斜靠着软枕。 我微微咬一咬唇,思忖片刻,道“奴婢这样做并非全是善心,而是为了娘娘。” “为了本宫?”年妃闻言,不觉秀眉微挑。 “是”我轻抬眼眸恳切望着她,道“娘娘是延禧宫的主位,舒常在住在延禧宫而受人怠慢,如果传出去人云亦云,难免会有好是非者胡诌娘娘肚量狭小不容人,这对娘娘的德性有损!奴婢是娘娘的近身宫女,奴婢送药给舒常在就代表着娘娘的态度,也好堵住众人之口多夫的世界伤不起!” 年妃抬眼瞧着我:“这样说来,你的做法还是有功的了?” 我又郑重一拜“奴婢不敢邀功,奴婢只盼娘娘安泰,只有娘娘安泰,奴婢受娘娘的福泽庇佑才会长存!奴婢时时刻刻都不曾忘却过!” 年妃这才展颜笑着“你明白就好,”她说着,拔下发髻间的珊瑚点翠赤金梅英采胜簪拿到我的脸旁比了比“你肤色白皙这簪子衬你,就送给你罢!” 我垂首道“如此贵重之物奴婢怎敢要,还是娘娘貌美方才不辜负这簪的珍贵!” 年妃并不理会我的推脱,执意将簪子插在我的发髻间,温言道“你是宣硕举荐的人,本宫自是不会薄待,且本宫也是赏罚分明之人,你的功劳本宫心里都知道!” 我推脱不得,只得俯首谢恩。 年妃颔首道“嗯,下去罢!” “是”我欠身出了玉殿,见纤巧和婉儿正在殿前笑谈着什么,瞧见我来都迎上来,婉儿笑道“慎儿姑娘,娘娘找你可有要事?”我轻摇了摇头“只是一些琐事罢了,你们在谈什么这样高兴?” 婉儿笑着答道“刚刚玉莹被合媛姑姑带下去了,瞧她一脸灰溜溜的哭相!真是大快人心,谁叫她平时这般不检点,得罪我们也就罢了,竟上杆子想凑到皇上身边讨喜,娘娘能容的下她吗!” 纤巧在旁边也是一脸喜色,我看了她一眼,道“玉莹平日中是有些骄横,但无论怎样,如今也受到了惩罚,你们不要再挂在嘴边窃喜,娘娘最不喜多是非之人,自己稳当些总是有好处的!” 听我这样说,纤巧和婉儿这才警醒,收敛神色回道“慎儿提醒的是。” 眼瞧着便到了晌午,渐入春季阳光也更暖了,如黄灿灿的金子般倾泻下来,照的人舒适安逸。伺候娘娘用了午膳小憩下,方和纤巧一起到后堂用膳。 庭院种的棣棠白玉兰紫玉兰皆发了嫩绿的新芽,映着飞檐卷翘,一派欣欣向荣之气。纤巧小心觑着我,见我默默不语,知我心中尚存不满,她绞着绢子,有些不安低声道“小姐,奴婢知道错了!” 我淡淡瞧她一眼,依旧无话! 纤巧轻咬红唇,道“奴婢不应该和婉儿一同幸灾乐祸,嘲笑玉莹。奴婢下次断断不会了!” 我见她态度诚恳,方悠悠叹了一口气,柔婉道“巧儿,咱们进宫已是分位敏感,需谨慎行事。这次玉莹受罚,是她自己不检点,但像她那样性子之人,会安分的恪思己过吗?她只会将过错归与咱们。从咱们进宫以来,见得变故太少吗?她怎样说也是从小服侍娘娘的,纵是太有过错,娘娘也是念着这份情谊的,如若哪日心软将她调回来,她会轻易安分不再与咱们为难吗?你且想想罢!” 纤巧面有愧色,缓声道“奴婢知错了!” 我也是于心不忍,轻拍了拍她的手“知道就好,下次一定要严谨!” “是”纤巧垂首应道! 我这才含笑点了点头。到了后堂纤巧挑了暖帘和我相继走进来,后堂内人已齐了。合媛姑姑瞧见我们进来,和颜道“且来这边座”说着指了指原先玉莹的位置,我这才瞧见玉莹已坐到原来绿儿的位置,她瞧见我的目光,悻悻的瞪我一眼。 我本想推脱,但瞧见已没多余的位置,而且这样坐也是合理的,只得向合媛姑姑回了笑,和纤巧坐下! 不一会辛者库的女婢便呈上饭菜,一道什锦锅子,一道香笋鸡肝。外加几块甜点麻仁栗子糕。 大家吃将开来,这时只听迎桃大着声音一句“自从慎儿姑娘和纤巧姑娘来了,这膳食大待遇也是好了很多扛着bss拼下限全文阅读!姐妹们还要感谢慎儿姑娘和纤巧姑娘呢!” 我闻言眉心微微一蹙,面上到还笑着“哪里的话,是大家都伺候娘娘尽心尽力才有今日的好待遇,我一人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迎桃说笑了!” 迎桃笑着道“慎儿姑娘好谦虚,谁不知道慎儿姑娘如今是娘娘身边最得脸的宫女!” 心中暗叹这迎桃好生不会说话,几句便将我推到众矢之的。 合媛姑姑这才淡笑着道“慎儿也尽心,大家也尽力,好了,食不言寝不语,大家吃饭罢!” 这才终于堵上了迎桃的嘴,一顿饭也吃得我味如嚼蜡。到分水果时,迎桃又凑过来。我心中因着早上的事,对她存有疑心。只浅笑着敷衍!迎桃却是眼尖,瞧见我发髻上娘娘赏的珊瑚点翠赤金梅英采胜簪,羡慕道“好漂亮贵气的簪子,我原先瞧着娘娘带过的,想来是娘娘赏妹妹的吧!” 我淡笑点了点头! 迎桃啧着嘴,大声道“妹妹好福气啊!这么贵气的簪子娘娘都赏给妹妹,可瞧见妹妹在娘娘心中多重视!” 我双眉紧蹙,她这样大声仿佛有意在喧扬着什么!果然,我瞧见坐在远处的玉莹已经脸气得涨紫,涂得玫红的蔻甲紧紧攥入手心,隐忍着怒火! 我愈发不喜迎桃,只道一声“我吃饱了,姐姐慢用!”说罢又向合媛姑姑见了礼,便拉着纤巧出了后堂。 纤巧默默了片刻,沉声道“小姐,奴婢总觉得迎桃今日比往常更要多话!似乎…似乎句句暗指小姐。” 阳光晒得手心隐隐发汗,我停下脚步,道“你也发觉有些不对了吗?” 纤巧眉头微蹙,点了点头。 我接着道“以后与她少来往,防着些!” 纤巧颔首道“嗯” 天儿渐渐变暖和!日子波澜不惊的过着!前殿少了玉莹是非不平也少了许多。 这夜服侍娘娘睡下,我和纤巧回了浣亭,窗外海棠的枝条上绽满了欲待吐蕊的点点绯红,我左右也是睡不着,就唤纤巧开了门,正披了件春衫准备出外走走,就见东厨的乔厨吏踏着月色来到门前,我心下疑惑“乔厨吏?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乔东海有些尴尬一笑“只是小事一件,深夜到访叨扰姑娘了!” 我笑道“无妨,请进”说着引他进了屋内,唤纤巧斟了杯清茶递给他。他双手接过,满面笑容,谄媚道“姑娘如今在娘娘身边可是很得脸的了!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玉坠还勉强能入眼,姑娘若不嫌弃还望笑纳”他说着从袖拢中拿出一串晶莹、上好成色的和田玉坠递给我。 我瞧着他突如其来的殷勤不禁十分疑惑,敛下笑颜,正色道“乔厨吏抬举奴婢了,奴婢只是一介宫女罢了,还望乔厨吏将东西收回去!” 他见我语气变得有些严厉,只讪讪笑着“慎儿姑娘不要误会,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而已!” 我却还是面色深沉“天色将完,如果乔厨吏只是来送玉坠,还望奴婢不能久留,请回罢!” 他见我厉声拒绝,只得将玉坠收起来,“不敢瞒慎儿姑娘,我确实有事相求!” 我这才缓声道“乔厨吏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如果奴婢力所能及,自是不会推脱的!” (十五)突来之祸(2) 他沉吟了又沉吟,终于说“其实这事于慎儿姑娘也不多麻烦的!过几天便是寿岁月太后的寿辰了,各宫主位娘娘召自己宫中的厨子在寿宴上做到拿手得力的菜肴。”他顿了顿,殷勤笑着,接着说“咱们娘娘是召魏师傅来做,慎儿姑娘,您看…我…我也是这宫中的老厨子了,这手艺精湛且不说,要是传到别宫厨吏耳中说咱们延禧宫召了个外人来做寿宴,这…这不是娘娘面上也不好看呐!慎儿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听出他的玄外之意,只低头绞着裙上坠着的攒心梅花络子,浅笑着,漫不经心道“乔厨吏,这是娘娘亲自定的,你我都只是服侍娘娘的奴才而已,恐怕奴婢即使想帮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乔东海忙摆了摆手,“慎儿姑娘深得娘娘重用,我也只是想托姑娘帮我给娘娘带个话!对姑娘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说到此处,他叹了一声“慎儿姑娘是聪明人,我也不瞒姑娘,我是这延禧宫的老人了,这次娘娘这样安派,当然必有娘娘自己的道理,但传出去,我也是有徒弟的人,难免有些…”他讪笑了一声“总归不大合适,您说是吧!” 我笑着道“厨吏想让奴婢给娘娘带什么话?” “就帮我说,我对娘娘的心就如同易牙对齐桓公一般!” “易牙?”瞧着他一脸认真,我不禁打了个冷颤!那个为了讨好齐桓公竟将自己的儿子煮了献给齐桓公的易牙? “正是”乔东海一脸信誓旦旦,正色道“齐桓公胃口不好,易牙竟可以为了他将儿子煮了献上,这份忠心天地可证,日月可表!奴才也如易牙一般,只要为了年妃娘娘,让奴才上刀山下火海,奴才都不会咬牙说半个不字!”他顿了顿,接着说“厨子有好手艺固然重要,但若无真心,就如在身边放了一个毒药,永无安宁之日!姑娘若帮我把话带到,娘娘自会明白我这份忠心。” 我复杂的瞧着他,心中滋味百般,“奴婢找个恰当的时机会告诉娘娘的!” 乔东海这才又是一脸笑容“那就有劳姑娘了,这儿玉坠…” 我打断他的话“厨吏请收回去,举手之劳而已弃女逆天:腹黑太子妃全文阅读!” 乔东海半是尴尬的将玉坠放进袖拢中,“既如此,我便不打扰姑娘了,有劳姑娘了!” 我笑道“奴婢就不留厨吏了,厨吏好走!” 将他送到门口,他拱手朝我一辑“告辞!” “告辞!” 回身坐到扶手太师椅上,我心神恍惚,瞧着乌木烛台上的荧荧火光,视线是一团氤氲的光晕。 纤巧清了茶盏,取出雕花立柜中的衣物坐在榻上整理着,她瞧了瞧我说“小姐可是为刚才乔厨吏的话出神?” 我这才回了神“巧儿,你是不是也感觉有些不对?” 纤巧边整衣物边若有所思“奴婢记得这个故事是小姐给奴婢讲过得,世人都以为易牙是忠贞之臣,小姐却不这么认为” 我颔首道“是,易牙将儿子煮了,这样凉薄残忍的举动简直就是有违人伦道义,这样的“忠”难道也是值得世人称赞效仿吗?” 纤巧笑了笑,说“小姐玲珑心想得自是比常人通透些,或许乔厨吏也是急于向娘娘表彰他的忠心而已!” 我深思迷恍,“但愿如此罢!” 本想叫纤巧收拾罢便歇息,没想不一会又有人来叩门,纤巧起身开门,只见迎桃披着一件薄衫站在门外,纤巧知我不喜和她再来往,回头瞧了瞧我拿不定主意! 人已到屋外,没有不让进门的道理。我向纤巧示意让她进来! 纤巧侧身让位,迎桃直径走到太师椅上坐下,笑着道“妹妹最近越发忙了,几日都没见到了,我还怪想的,这不就不请自来了,妹妹不会怪罢!” 我只道“这是说哪里话,我们都是娘娘的奴婢,来往是自然的!” 迎桃见我态度淡淡已无平日中的熟络,也是瞧出几分端倪,“妹妹可还为那日在后堂的事生气?” 我淡笑着未搭话! 迎桃作势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懊恼道“妹妹别生气,我也是无心的,妹妹知道我这人的性子,也是直来直去惯了,嘴巴大!眼瞧着玉莹那狐媚子失了势,我也是高兴,这才忍不住大声夸妹妹几句,叫她玉莹听的不是滋味,也是给咱们平日里受她那么多的气出口恶气呀!”她说着,轻摇了摇我的手臂,颇有撒娇意味道“妹妹是大量宽宏之人,就不要生姐姐的气了!” 瞧她这样说,我心里虽是还有间隙,面上也不好表露太多,笑着道“姐姐说哪里话,我早忘了!” 她这才喜道“妹妹不怪我就是最好的!”她说罢打量着四周,又瞧了瞧纤巧,道“纤巧妹妹,这么晚还有这闲工夫啊!我也是懒惯了,回了屋子累了一天到头便睡!” 纤巧笑着回道“日里也是没有工夫收拾,趁晚上急赶着凑活弄弄!” 迎桃起身凑近纤巧,一双眼骨碌碌打量着纤巧收拾的衣物,“呦!这么好的料子,怕是娘娘赏的罢!” 我回道“娘娘体恤下人,姐姐若是喜欢便挑些!” 迎桃双眉微挑,笑着道“娘娘赏妹妹的,我挑算什么回事。还是妹妹留着吧!”说完一双眼还是紧紧瞧着,不舍得抬眼。我向纤巧示意,她明了,挑了一套淡红织绣龙爪菊的云锦缎子递给迎桃“姐姐就别客气了,我和慎儿也是用不完的宠在掌心最新章节!” 迎桃笑盈盈的顺势接过来,笑道“哎呦!我可是跟着俩妹妹占光了,瞧着缎子光腻顺滑的,娘娘赏的就是好东西!”她说着,一双眼又向剩下的衣料缎子瞧了瞧,眼中突然精光一闪。道“天色不早了,我也不打扰妹妹们了,告辞了!”说罢捧着缎子便急匆匆的走了! 我和纤巧皆是有些疑惑,纤巧道“怎么去的这样快,一阵风似得!”我将门关上笑着道“东西拿了、便宜占了,自是有多快走多快了!” 纤巧瞥了瞥嘴“头先瞧着她还算是热心,如今相处久了,竟这样爱贪小便宜!” 我接着道“只是贪些小便宜也就罢了,若还有旁的心思怕是麻烦就大了!”说罢和纤巧相视一苦笑! 纤巧将床榻清理整齐,熄了腊。 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望着窗外黝黑的夜色,犹如一张诡异的血盆大口,不断得靠近吞噬着!心中有些隐隐不安,总觉得似有什么事要发生。直到快到黎明才浅浅入梦! 第二日清晨,我和纤巧梳洗罢出了浣亭!高墙围绕四合的天空如一块白璧,夹着丝丝透出的蓝,无一丝云彩。映衬着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延禧宫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 到了前殿,还未进玉殿就感受到一股压抑之气!候在殿口的婉儿见了我和纤巧,低声道“姑娘可来了,娘娘正要让奴婢去叫呢!”我心中的不安似乎愈甚,小声问“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婉儿摇了摇头,小心道“奴婢也不知,玉莹姑娘和迎桃姑娘都在,姑娘还是小心些!” 我点了点头和纤巧进了殿内,只见内堂中,玉莹和迎桃跪在玉石方砖上,年妃坐在紫檀木雕花榻上,双目微合。合媛姑姑站在旁边,也是一脸小心的神色! 我和纤巧走上前,福身行礼“给娘娘请安!” 年妃悠悠道“起来吧!”她睁开眼望向玉莹和迎桃“把你们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是!”玉莹应了声,狠狠瞪我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娘娘向来对奴婢们宽和仁慈,哪知慎儿不仅不思报恩,竟然还敢做出偷盗这样鸡鸣狗盗的卑劣之事!真是有亏德行,还望娘娘严加处置!” 我心下一惊,纤巧也是惊讶不已,大声斥道“你胡说,小…慎儿绝不是那样的人!” 玉莹嗤笑一声“是不是那样的人,证据确凿,由不得她狡辩!纤巧,你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你……”纤巧气得涨红脸,我压下惊诧!镇定道“你说我鸡鸣狗盗,那敢问我偷了什么东西?你又有什么证据?” 玉莹嘲讽道“你偷了娘娘的蜀锦衣衫,证据就是迎桃亲眼所见!不信,娘娘大可问问迎桃!” 年妃望向迎桃“你说!” 迎桃叩首道“是”她抬起眼,小心翼翼觑着我,道“昨日晚上奴婢闲来无事,便去了浣亭想与慎儿和纤巧闲谈,当时纤巧正在整理娘娘赏赐给她们的衣物,见到奴婢来,便急忙忙的想收起来,奴婢心下疑惑便瞧了瞧,正巧看见一件梅红的蜀锦衣衫!奴婢本以为是娘娘赏赐给她们的,但仔细一想,这蜀锦是皇宫御用之物,除非娘娘或皇上赏赐给大臣官宦家的命妇小姐可以穿,其它是没有资格穿的,娘娘又怎会赏给一个宫女!奴婢再瞧纤巧慌慌张张的样子,想着慎儿平日伺候娘娘,自是方便接近这些贵重之物,便知道慎儿她趁娘娘不注意偷了娘娘的衣衫!” 玉莹这时也添油加醋道“娘娘,这还是迎桃昨日恰巧瞧见的,没见着的,不知她们还偷了娘娘多少呢!娘娘可要严惩不殆以示宫威啊!” (十六)突来之祸(3) 纤巧含冤不过,望着迎桃,眼眸中皆是忿忿之色。当下争辩道“迎桃你怎的如此颠倒黑白,信口雌黄?昨日我是在整齐娘娘所赐之物,见你来了我和慎儿也是坦然大方,并没慌慌张张想掩饰什么!况且慎儿还好心送你了一匹云锦缎子,你竟然这样污蔑我们,枉我和慎儿一直视你为体己之人,还恭恭敬敬地称你为姐姐!” 迎桃听纤巧这样说,面上的不安倒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脸的公正忠心之色,她朝年妃叩首道“娘娘明察!慎儿并没有送奴婢什么云锦缎子,奴婢句句属实,娘娘若不信大可去慎儿她们住的浣亭一搜便知,那件蜀锦料子就放在立柜中!” 明了了来龙去脉,我心下的慌乱泛如潮涌,原来竟是迎桃和玉莹一早设计好的。玉莹这样做是她恨极了我们,而迎桃呢?我待她虽是后来已有嫌隙,但却是将她当朋友来看的,她如今竟这样反咬我一口?真是人心难测,世事凉薄! 纤巧还欲争辩,我轻轻捏了她的指节示意她禁声,迎桃说的如此言之凿凿,定是早安排好的,我送的那件云锦缎子,怕是早已被她毁尸灭迹了,没有证据纤巧这样说实在对我们不利!如今我只恨当初为什么没把蜀锦送出,虽是会引合媛姑姑疑心,但总算要比现在这个景况好上许多!现在就算年妃有心保我,只要玉莹和迎桃执意要搜浣亭,我也当真是有口难辨了… 隐隐有风吹进,映着拂动的帐幔,如水波颤颤,明灭不定。年妃的脸色落着若明若暗的光影,有些飘浮不定。合媛姑姑这时轻轻说了一句“娘娘,这乳香桂花羹有些凉了,奴婢去热热!” 年妃微微点了点头。合媛端着桂花羹欠身退出去。 年妃转着手中的紫檀木刻字佛珠,慢慢巡视了我们一眼,却是一言不发!空气如凝胶一般, 半晌,合媛姑姑进来,将手中冒着热气的桂花羹呈给年妃“娘娘,趁热喝罢!” 年妃拿着碗中的玉汤匙慢慢搅着,语气淡漠“慎儿,你可有话要说?” 我跪下一拜,郑重道“奴婢并未偷过娘娘任何!” 年妃嘴角勾出一抹淡笑,笑影淡得如天际薄薄的浮云,微微颔首“你虽进宫不久,本宫却是相信你不会如此网游之无双教皇!”她顿了顿,扫视着跪着的玉莹和迎桃“不过既然你们说的如此信誓旦旦,本宫若是不搜浣亭,你们也是不会服的。”年妃唤了一声身边的合媛道“带上婉儿和小安子随本宫前去罢!” “是”合媛福身应道。 我手心微微泛凉,只得随着他们来到浣亭。 小安子上前将门推开,回身搀扶着年妃进了屋内,玉莹则是一脸得意上前指了指楠木雕花立柜,对年妃恭敬道“娘娘,那赃物就被这两个贱婢藏在这里!” 年妃眉头轻蹙,微微侧目。合媛了然,当即厉声道“现在事情还并无定论,玉莹你一口一个贱婢叫的好生顺畅,你将娘娘放于何位?” 这番话极有分量了,饶是玉莹伶牙俐齿,也只得低头称是。 合媛朝小安子示意,小安子上前将立柜打开,把包袱尽数撤下,我和纤巧心下一惊,均是惴惴不安。 眼瞧着小安子将那橘色包袱撤下,散开。我的心直提到嗓子眼中,迎桃则是一脸胜券在握的笃定模样! 小安子将其余的衣缎一件一件拨开,千红云锦下就是那件蜀锦,就要到了… 玉莹笑意深绽,仿佛烛火上爆出的一朵明艳的烛花…… 手心的汗越来越密,越来越湿,我禁闭双目,指甲深深陷进手心中,捏的指节发白! “不可能啊!明明就在这里的!!”随着一声惊呼,明显感到身旁的纤巧一声如卸负重的呼气。我挣开眼,那件浅红云锦下空无一物。 迎桃的脸瞬间白了,她不死心的又将其他的包袱翻乱着,“不可能啊!我昨天明明就见着了,就在这儿,怎么会不见了呢?” 玉莹也有些慌乱,她狠狠瞪向纤巧“是不是你收起来了,你怕娘娘知道就藏起来了?” 合媛这时淡淡道了一句“夜里暗些,迎桃一时没看清。将浅红瞧成梅红、将云锦瞧成蜀锦也是有的!” 我明了合媛之意,只将心中翻腾汹涌的怨气和委屈隐藏,缓缓道“昨日奴婢和纤巧是想歇息了,所以将蜡点的暗,想来是迎桃瞧错了!闹了这样一个笑话!” 迎桃纵是不情愿,也只能认清事实,顺着我递的话说“怕是奴婢瞧错了,娘娘,奴婢该死,奴婢惊扰娘娘了!” 年妃淡淡一笑,定定望向她道“既然瞧错了,好在还未冤枉慎儿和纤巧,她们若不怪你,本宫自是不会怪你。” 迎桃不觉苍白了脸,紧咬着唇,朝我福了身子,声如细蚊“还望妹妹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我抿嘴,默默片刻。道“无妨!”纤巧听到我说的话,眼中竟是诧异疑惑!我只得向她微微一苦笑。 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最后已罚玉莹和迎桃闭门思过三天而结束。纤巧抿嘴坐在一旁,打量着我却是一言不发,我明白她是在怪我这样轻易饶恕迎桃! 我轻轻叹息一声,坐在她身边,视线却望向远方“巧儿,你知道那日娘娘罚玉莹到浣衣房之时,为何偏偏只叫我一人随她去内堂吗?” 纤巧还是默默不语。 我接着道“娘娘是质问我去千禧殿给舒常在送药一事” 纤巧这才惊讶道“小姐,你去了千禧殿?” 我颔首道“舒常在可能多少知道些关于当年爹爹的事情,我不得不去重生之政道风流!”我顿了顿,望着远方的天际,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晚霞,如铺开了长长一条七彩弹花织锦。我继续说“我去千禧殿这件事年妃娘娘怎么会知道?以前我一直只是心存疑虑,不敢确定。只至今日我才确定是迎桃告诉娘娘的无疑!现在仔细想想,从迎桃对我们的交好一来,一直在或明或暗得教唆我们与玉莹之间的怨恨!这一切若不是她,我们又何至于此!” 纤巧咬牙道“她竟是如此有心机之人,城府这样深!那小姐为何还要轻易放过她?” 我淡笑了笑“你以为这都是她的心思主意吗?” 纤巧一脸恍惚,不解道“小姐何处此言?” 我却避而不答,换了话题“今天之事如此蹊跷,你难道没有想那蜀锦怎会凭空消失?” 纤巧道“奴婢也是疑惑,却苦思悯想都未曾想出个所以然。” “蜀锦当然不会自己凭空消失,自是有人帮我们!” “有人帮我们?” 我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方徐徐道“玉莹恨透了我自是一心想致我们于死地,迎桃是帮凶自然也不会想我们好,只有娘娘一直持秉公之态!” 纤巧凝神片刻,道“小姐是说娘娘在帮我们?可是娘娘是怎样让蜀锦不见的?” 我淡淡笑道“今日在内堂,你我,迎桃玉莹都未离开一步,娘娘自是如此,你想想有人离开过呢?” 纤巧恍然大悟道“奴婢知道了,是合媛姑姑,合媛姑姑趁热桂花羹的工夫将蜀锦掉包!” 我颔首道“是了,是娘娘有意帮我们!但刚刚合媛姑姑却有意为迎桃解围,你听出来了吗?” 纤巧只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的说“奴婢听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若无娘娘授意合媛姑姑又怎会这样做?” 纤巧想了片刻,扯住我衣袖柔缓地说“小姐,是奴婢错怪小姐了” 我轻笑着“你我之间不必这样说!” 纤巧笑着点了点头,半晌却又是双眉紧蹙“可是小姐这样一层一层分析下来,奴婢却不懂了,娘娘到底是向着小姐还是向着迎桃?” 我闻言也是心下一紧,神色微微一沉,如秋日寒烟中沾上霜寒的脉脉衰草。“娘娘谁都不向,她只向自己而已!她如此做,无非是想我们互相可以牵制罢了!迎桃既告诉她我去了千禧殿,那她自然留着迎桃还有些用处!所以巧儿,在这深深**之中,我们能相信的只有彼此和自己而已!” 经历了这件事,纤巧也是颇为感慨! 今日之事让我心有余悸,若非娘娘心中顾念与小王爷的情意,对我尚有怜惜。怕是我竟要生生背了这罪名!当真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夜深。纤巧慢慢入睡,我却无眠,起身披了件鹅羽披风蹑手蹑脚开了门,生怕将纤巧吵醒!一出屋子竟发现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的世界! 不知已下了多久,地上的积雪已是厚厚一层。高悬的皎月漾着疏朗的光辉如瀑布般倾泻直下!地上莹莹皑皑,泛着清冷的白光。涤尽了延禧宫白日里的喧嚣浮华。万物寂静,夙夜安稳!整座宫宇只剩寂静平和。 我穿着羊皮小靴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晶莹洁白的雪地中留下了一串整齐的脚印。院中的海棠花枝叶被敷了一层白雪,红绿白相配,色泽相宜别是一番韵味! (十七)雪夜剑影 雪夜明月,映着这花蕊簇簇,暗香浮动,我望着眼前的美景心中的苦闷渐渐淡去,顺着月光一路往更深处去,四周万籁俱静,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白缎子似得雪片落在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上,轻薄的随着我的呼吸声颤颤! 过了几个假山月穿石门洞,竟到了一处别苑,只见月牙洞门上的檩木匾额上三个苍劲有力的铂金大字“绛棠阁”我紧紧用羽缎裹住身体。悠步走进阁内,只见满园的海棠开了密密匝匝的簇簇花朵,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我走近开的盛意恣肆的海棠,嗅着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印着星光隐隐,雪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铁血击空全文阅读。当真是“飘飘飒飒舞梨花”一般的美景,乱人心扉。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怕也是最后一场了,望着簇簇绛红的花朵,思绪却恍如隔世似又回到几年前的宓府,那日如今夜一般,大雪纷飞。爹爹在院中舞着惊鸿剑,剑影交错,银光和白光印着院中的腊梅簇簇阑干镶嵌。我看得痴了!爹爹停下望着一旁的我,笑道“诗礼簪缨官宦家的千金女儿向来都是学诗画琴舞的,难得我的儿却爱这冰冷之物!自是不比寻常人家的千金。”此后爹爹便将这“惊鸿剑”教给了我!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兮若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那首熟悉的洛神赋莹莹绕绕,似有若无的缭绕在耳边。我望着一地晶莹的白雪,折了一支枝干做剑,卸了披风!那一招一式轻柔妙曼如惊鸿舞般的剑式自我轻盈舞出,唇中轻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兮若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雪地中印着枝丫交错,身上的鹅黄丝锦罗裙随着我的一起一落漾出一朵一朵宛若波浪的裙花。这时只听一声破风声,一个身着石青绣盘龙密纹的男子隔着几丛海棠树凌空翻滚而来!手中执着一支枝干与我对其招来! 印着月光,我瞧见了那张俊朗的面容,心下一惊!正欲罢手。哪道他却步步紧逼,只得见招拆招! 凌风枝撞声扩在海棠从中,只见他嘴角含笑,招招轻柔却是无缝可寻!我亦是轻灵如水,变幻万千!绛红的海棠被打落,花瓣四溢,带着雪花,一时我分身无暇,被他切错而下,竟丢了手中的枝干,我惊呼一声,只觉身影轻飘飘,失了重心直坠而下,心中大是惊恐禁闭双眸。 落地却不甚痛,只是不敢睁开眼睛,觉得额上一凉一热,却是谁的呼吸,淡淡的拂着。偷偷睁眼,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竟是他拦腰将我截下。我忘了挣扎,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刮得两鬓发丝皆直直往前后摇荡。怔怔得望入他那如墨的眼眸中,只见自己的身影带着漫天海棠慢慢落下!视线微微一动,瞥见他那如破春风的面容,双瞳含笑凝视着我,这才想到我原是落在了他怀里,心里一慌,忙跳下地来,窘得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声如细蚊:“见过皇上,奴婢冲突了皇上!” 他含笑朗声道“现下怎么羞了?刚才还如女中豪杰一般和朕过招吗” 我深垂臻首,又觉心中满腹委屈,只低声道“方才皇上步步紧逼,奴婢为自保不得不接招,奴婢失仪,还望皇上恕罪!” 他却笑意深浓,伸手扶我一把“这便是怪朕了,只是夜浓,朕却当遇见了花下仙子!” 我只觉面如红霞,“奴婢面似无盐,冒犯皇上慧眼了!” 他轻声笑了笑,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颌,“面似无盐?慎儿你却是隐藏的真好,那刻意修饰的丑颜下竟是这样一张绝世倾城的如花容颜!肤若凝脂,翦水秋瞳,唇如点绛,这样绝代的美人!朕…差一点就被你骗过了” 闻言我心下一惊,在他眼中我看见了自己未经修饰的面孔,那双晶莹的杏仁大眼中满是惊恐。我勉强镇定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话还未说完,他却伸出食指轻按在我的唇上,柔声道“如此良夜,这些话莫不是辜负了”说罢轻执起我的手,他眼眸中是深深眷恋的温柔,“怎的这样凉”感受到自他温润的手中传来暖暖的温度,我却是心中慌乱,下意识的收回手藏在身后,垂首道“奴婢…奴婢欺君罔上还望皇上宽恕!奴婢…”言语已是杂乱无章! 他见我还是一脸惊慌失措,只淡淡轻叹了一声,注视我良久,半晌轻声道“无妨,夜深了,你回去罢!” “是,多谢皇上,奴婢告退超级暧昧高手。”我像得到饶恕大释一般,忙行了大礼,加快脚步出了“绛堂阁”!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只听到夜风的呼啸声,身上的感受到阵阵凉意,我这才意识到披风落在了海棠树下,却已是不敢回身再去拿。双手裹紧身子,脸上一片嫣红,心中也是阵阵忐忑!加快脚步回了浣亭! 平稳了呼吸声,我轻手轻脚的推开楠木门,只听“嘎吱”一声,入眼一片晕暗,谛听之下传来纤巧浅浅的呼吸声,她还未惊醒,我放下心来,趁着月色褪了衣衫进了锦被之中,周身被一片温暖包裹,冷的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温,心却还是隐隐不安,望着疏朗的月光,那张俊逸和宣硕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容不时的浮现在脑海中,又慢慢和宣硕温润的面容交错重叠… 次日清晨,和纤巧梳洗罢来了前殿,一夜白雪涤尽了宫宇中的尘埃灰蒙,花叶沐浴冬雪后长得更是繁盛,一夜间花蕊纷吐。空气中是清新的干净的气味。纤巧如同孩子般的拢了枝叶上的一团雪,欢喜道“小姐,昨夜竟下雪了,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啊,奴婢还当不会下了”说着她一脸惋惜“可惜今个放晴了,怕是雪不多时就化了!” 我瞧着她一脸不乐意的样子,笑道“巧儿多大了竟还是这样的孩子气!” 纤巧笑盈盈得对我道“小姐自是知道奴婢最爱这雪了,瞧着白白软软真是喜人,早知昨夜晚些睡,说不定和小姐还能出来赏赏雪景呢!” 我听她这样说,又想起昨夜之事来。眼前被清风吹的微微摇曳的柳枝,仿如是某人颀长的身影,神思游弋间,纤巧身着的凉华春衫上的墨色绣字仿佛一个一个都成了乌黑的瞳仁夹在杏花疏影里在眼前缭乱不定,一层静一层凉。只觉面燥耳热 纤巧瞧着我神思恍惚,面色绯红。不禁轻声问“小姐在想什么呢” 这一声唤回了我的思绪,渐渐定下心来。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慌忙掩饰道“没什么,只想渐渐入春,却这一夜雪后,天竟有些凉了。” 纤巧呵呵笑着说“小姐这是怎么了,竟忘了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个理儿了” 心中又羞又乱,仿佛被人揭破了心事一般,只扯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瞧我,怕是这几日忙的” 纤巧只轻笑了一下没在追问,和我一同进了玉殿! 合媛姑姑已在殿内伺候,瞧见我和纤巧,笑道“娘娘还未起身,慎儿即来了,我也算能忙里偷闲会子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描金水壶,细细浇着紫檀木镶珊瑚花架上一株开的娇艳的水仙花,笑道“姑姑最是勤快的,每日起的这样早,奴婢们是太懒了!” 合媛姑姑笑盈盈着站在一旁瞧着不说话! 干完一些琐碎的活计见娘娘还无醒来之意,想起了昨个乔东海的话,我不禁思量着不知该说否,这时合媛姑姑端了一盘葡萄奶冻糕进来,见我心神恍惚,将手中的奶冻糕放在香几上,轻声道“慎儿可有心事” 我思忖半晌,宫中最忌讳的便是宫人私下里私相授受,即便我和乔东海并未如此,但怕是有心人也会多想,但乔东海的那番话总让我隐隐不安,终是开口道“姑姑,不知东厨的厨吏乔东海如何?” 合媛双眉浅蹙“慎儿为何如此发问?” 我回道“近日延禧宫事事多变,一宫的厨子关乎娘娘的膳食奴婢不敢不格外留心些!” 合媛这才笑道“还是慎儿心思缜密,娘娘没有白疼!这乔东海是延禧宫的老人儿了,也是伺候娘娘多年的,不会出岔子的!” 虽然心中还有迟疑,却见姑姑这般笃定的样子,也只好笑道“如此便是最好!” (十八)贵妃有孕(1) 服侍娘娘梳洗,吃罢早膳后。只听院中传来一阵丁丁当当的花珠锦翠声,扑鼻的玫瑰香弥漫进来,一个娇俏的笑声传进来“姐姐”。 纤巧忙掀开殿前的暖帘欠身迎着,不多久,秋贵人便悠悠进了殿内,身后跟着近身侍女梅儿。她一身琉璃剪翠镶银丝玫红浮光锦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娇媚。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 她向年妃见了礼,年妃起身迎她坐入紫檀木雕西番莲绒锦榻上,我向秋贵人服了礼,朝她垫了一个鹅羽软垫,方恭敬站在一旁。 年妃打量她格外清爽的一身笑道“妹妹最是不怕冷的,还未开春便穿上了锦纱裙,站在本宫这穿袄包的臃肿的身边瞧着格外亮眼!” 秋贵人娇笑道“姐姐这便取笑臣妾了,臣妾自小生在边关身子经冬,哪里有姐姐如此娇柔的身子!” 年妃淡笑着吩咐纤巧上了碧螺春,秋贵人轻嗉一口,笑赞着“宫人都说吃茶要来延禧宫,姐姐泡茶的功夫格外精细些,也无怪皇上时时挂念这姐姐,有了好茶定是叫内务府先呈了给姐姐。” 年妃笑了笑“也是无事,便在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上下些功夫罢了!” 秋贵人闻言,收敛微笑,轻叹一声“哎!臣妾和姐姐都是无事悠闲的,比不得人家,没事啊事巴巴找上门,还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大喜事!” 年妃问道“妹妹这话是说什么?” 秋贵人惊讶道“姐姐还不知道吗?岚贵妃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宣蒋太医把平安脉时发现的,现在翊坤宫只怕道喜的人将门槛都踏破了”她说到这,叹了一声恍然道“也难怪姐姐不知道,翊坤宫离延禧宫格外远些,姐姐又不是多事之人,消息传得慢也是了” “有孕了?”年妃听罢面容有些恍惚,瞧不出是喜是悲,也是片刻的工夫便又是一脸微笑“这是好事,为皇家开枝散叶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谁说不是呢机甲天王全文阅读!比不过岚贵妃集宠爱于一身,连老天都是帮着她的,姐姐好歹也有过身孕,左不过臣妾是没福气之人罢了”秋贵人叹息着。 年妃微笑道“妹妹何出此言,皇上这几日也多去妹妹宫中,有孕不过迟早的事情罢了!” 秋贵人这才笑着道“那便借姐姐吉言了”她说罢,瞧了瞧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只是也怪了,自从皇上登基一来,还没有任何一位妃子诞下皇子或公主,即便有孕也会莫名其妙的流产,这岚贵妃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吗?” 年妃此时也敛下笑容,正色道“妹妹这话不敢再说了,若是传入岚贵妃耳中又不知会惹多少是非!” 秋贵人闻言,淡笑着道“臣妾也是闲下聊聊,在外不会多嘴的!” 年妃面色缓和着道“妹妹自然是有分寸之人!” 说完,她们又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秋贵人方笑着告辞了。年妃唤来纤巧送秋贵人出殿。 待秋贵人出殿,年妃才面露哀色,喃喃道“有身孕了?都有身孕了!” 合媛这时迎上去扶着年妃,安慰道“娘娘,您也会再有小阿哥的!” 年妃这时紧紧抓着合媛的手,神色有些激动得说“本宫有过,本宫有过三个月的身孕,可惜啊!”说到这,她面露狠色“若是本宫知道谁再暗地中害死了本宫的孩子,定将她千刀万剐!” 这时,婉儿进来通报道“娘娘,皇后娘娘身边的内监宁盛海公公在外求见!” 合媛瞧了瞧神色有些激动的年妃,对婉儿道“让他侯一会” “不,让他进来”年妃这时面色已经慢慢平静下来“皇后一向宽和身子软弱且不多事,定有要事才宣宁盛海过来,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本宫怠慢了他,**难免不会非议本宫是因为岚贵妃有身孕而心中不快!迁怒于旁人。” 合媛道“是,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不多时,宁盛海进来了,他身着藏青色宁绸宫服,长脸圆眼显得面相憨厚!朝年妃打个千儿“奴才给年妃娘娘请安” 年妃笑道“宁公公请起” 我和合媛姑姑朝他见个平礼。 宁盛海起身“谢娘娘”。年妃问道“皇后娘娘可是有要事差遣公公来宣?” 宁盛海笑容可掬道“回年妃娘娘话,皇后娘娘差奴才前来是宣明个照常去储秀宫请早安,皇后娘娘有事宣布,还望年妃娘娘准时!” “哦?”年妃双眉微挑“皇后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宁盛海笑道“回娘娘话,快入春了,皇后娘娘的身子也大有起色!” 年妃这才笑着道“这本宫便安心了!有劳宁公公了,公公,请喝杯茶歇歇再走。” 宁盛海躬身道:“奴才还要赶着去别的宫那里通报,实在没这功夫,辜负年妃娘娘盛情了。” 年妃看了合媛一眼,她立刻拿出两个元宝送上。年妃笑着说:“有劳公公。那就不耽误公公的正事了。” 宁盛海双目微垂,忙放入袖中笑着辞去。 我斟了一杯六安茶呈给年妃,年妃举杯轻抿一口,眼神看着上头的花梨木雕花飞罩,轻笑道“也难为皇后了,身缠重病还要为其他妃子有身孕高兴,晓谕六宫。想来她的心中滋味定不会比本宫舒坦!” 我无话可答,只得应付般的浅笑了笑“娘娘说的是静逅佳姻!” 年妃望着窗外倾泻下来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春天快到了啊!” 合媛这时端了一盘蜜饯呈给年妃,笑道“是啊!眼瞧着冬天就过去了,院中花开繁盛,娘娘要不要出去转转?” 年妃拣了一枚蜜汁包裹香甜四溢的蜜饯放入口中,细细嚼着“是该出去转转了,整日待在宫中,真是辜负了这美景!只是去哪里呢!” 合媛这时适宜道“想来岚贵妃怀了身孕,娘娘总是要去看看的,免了让宫中的婆子诟病。” 年妃靠着鹅羽软垫,浅抬眼眸“这时的翊坤宫只怕人多的再没法盛下本宫了,况且十月怀胎,还怕没日子让本宫瞧吗!晚些再去罢!今日本宫心烦且去个清静的地方!” 合媛会意道“这宫中最清净的莫过于惠嫔娘娘的璇玉阁了,那里花样种的很是茂,娘娘也好些时日没去璇玉阁,不如便去璇玉阁和惠嫔娘娘赏些花草也是好的!” 年妃笑道“想来是许久没和她走动了,也怕生疏了。你且叫婉儿挑选些新奇好玩的物件带着,你和慎儿便陪本宫去罢!” 合媛吩咐了婉儿,不多时便从库房中挑了几批绣芙蓉白凤、如意牡丹的秀雅淡色蜀锦缎子和一支白玉一笔寿字簪和一支金镶珠宝松鼠簪包好,我带上。和合媛姑姑跟着年妃的轿撵穿过永巷,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清雅偏僻的宫宇,横匾上是三个铂金大字“璇玉阁”。 刚进宫中便扑鼻的一阵百花香味,馥郁芬芳,香气怡人。只见院中两株巨大的西府海棠,结了满株累累的珊瑚红花朵,配着经了风露苍翠的叶子,煞是喜人。院中廊前移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缸之中。花开繁盛,簇簇金黄缀于叶间。香气四溢,远远闻见便如痴如醉,心旷神怡。真是难得的美景。虽是地处偏僻却也是个绝妙的所在。 院内身着翠绿宫衫的宫女瞧见年妃忙迎上来,躬身道“奴婢给年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年妃道“筱秋起来罢!” “谢娘娘”筱秋应声而起,年妃问道“你家娘娘在做什么?” 筱秋颔首恭敬答道“回年妃娘娘话,我家娘娘正在作画” 年妃笑道“各宫的娘娘都忙着,偏你家娘娘有着闲情雅致!你不用回禀了,本宫自己进去” “是”筱秋福了身子退到一边! 我稍稍加快步子上了石阶掀开殿内的暖帘,躬身让年妃入进,随后跟在合媛姑姑身后进了殿内! 殿内布置的素雅清静,想来主人定也是位素雅的美人!果然,只见偏堂的花梨木雕翠竹蝙蝠琉璃碧纱桌旁,站着一位身着锦丝白底绣并蒂莲花云锦春衫的女子,青丝斜斜披下,只插了一支点翠红宝石簪。打扮很是素雅,她一手执狼嚎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行云流水般得画着,一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芙蓉花跃然纸上!许是太用心的缘故直到年妃越走越近都没发觉。 这时,年妃笑道“妹妹好悠闲,这一手绝妙画技丝毫不减当年风采啊!” 惠嫔这才抬起头来,放下笔笑道“姐姐何时来的,这筱秋愈发懒了,竟都不通报一声。” 年妃微笑说“妹妹莫要怪筱秋,只是本宫自己未叫她通报罢了!” 本以为这惠嫔有着闲云野鹤的性子,必定也是位样貌脱俗的美人儿,但却只是面容娟秀白净罢了,甚至比玉莹的美貌也有些逊色!好在她周身散发着一股优雅才德的气质! (十九)贵妃有孕(2) 她唤来宫女斟上茶水,方而笑着道“姐姐今日怎的想起我这懒散之人了” 年妃示意我将手中的料子和包好的首饰放在花梨木刻字香几上,对一旁的宫女打趣道“瞧瞧,你家娘娘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个懒散的性子,”而后她才对惠嫔笑道“这话便是怪本宫不时常来看你了!这几日外面的事热闹极了,本宫也是应顾不暇,偏你躲在这璇玉阁也不出去,休闲得如同世外桃源般!” 惠嫔接过筱秋递来的手炉捧在手心中,微笑说“姐姐还不晓得我,我自小怕冷,大冬天的我就更是不敢出去了,没人惦记没人想,待在这璇玉阁也不招人厌!” 年妃瞧着她“本宫当然知道你,一到冬天恨不得如蛇一般冬眠将自己围起来!”她说到这,望向惠嫔的眼神有些许惋惜“只是妹妹啊!皇上不来你这,你便这样老实的待着,难道还不能主动去找皇上吗!” 惠嫔嘴边还是含着笑,眼神却有些黯淡“内廷粉黛三千,皇上不想着我我又何必去惹他厌烦,况且我的相貌也只是寻常而已,在这云云美人之中也只能自取其辱罢了。倒是姐姐”她轻握着年妃的纤手“姐姐相貌出众,皇上对姐姐又这般盛宠不衰,妹妹如今没了孩子,依附姐姐得这片刻宁静已是好的!” 年妃轻叹一声,继而笑着道“好了,不说这伤心事了。你瞧瞧本宫给你带的这些料子”年妃说着,抽出一段蜀锦料子,笑着说“本宫知你最喜白色,选得这些最是和你心意!” 惠嫔抚摸着光滑的锦缎“白色一尘不染,这便是任何也比不上的,”她微笑说“姐姐好破费,还念着我,上次姐姐给我的料子还没用完呢!” “你向来最素净,除了白色也少有艳色的衣服,怎样也是一宫主位的娘娘,若是在不多做几件白色衣服,让人瞧着总归不好,”年妃笑道,顿了顿,似是不经意着道“对了,本宫上次送你的云锦白料子还喜欢吗?” 惠嫔笑道“姐姐送的我自是喜欢,都爱不释手了!”这时一旁的筱秋也插嘴笑说“可不是,我们娘娘对年妃娘娘送的总是格外喜欢,还专门叮嘱浣衣房的奴婢不要洗的太勤,生怕把那料子洗坏呢!” 惠嫔伸手点了点筱秋的额头,笑嗔道“偏你多话!”筱秋轻吐了吐舌头,笑着不再言语! 年妃浅嗉了一口清茶道“筱秋随了妹妹一样灵巧,对了妹妹,本宫瞧着你怎么不常穿那料子制的衣服啊?” “这…”这时,惠嫔的面色稍有不自然,一旁得筱秋急忙笑意盎然道“娘娘连洗都不舍得,平日里珍贵得穿得便更是少了!” 惠嫔这才面色缓和,接道“是啊!那料子很是珍贵,我一天也是左右无事就爱作画种花也怕糟蹋了!” 年妃淡笑着道“衣服就是穿的,你也莫要太过简省,左右也是天子的妃子。若是不够差了筱秋来告诉本宫便是了!” 惠嫔温婉笑着“姐姐教戒得是!” 这时筱秋将窗边的锦丝绣花幔帘挽起,金黄的阳光从窗子中透进来,照在惠嫔平凡却温婉的面容上,许是不常出门的缘故,越发显得面色苍白星河贵族最新章节。 年妃望着惠嫔,关切道“妹妹的气色不是很好,身子若不是哪里不适?” “没什么大碍”惠嫔一手轻抚着苍白的面颊,笑着说“也是我身子自小弱的缘故了” 年妃道“身子弱就应该好好补补,给本宫请平安脉的许太医医术很好,赶明让他还给你瞧瞧开些活血补气的方子调养调养!” 惠嫔浅笑着说“姐姐不用麻烦了,我这身子是天生的,不用再麻烦许太医了” “身子弱便要补,这事就依本宫的,妹妹不要操心了!” 惠嫔也笑着没再反驳,年妃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出了璇玉阁,回延禧宫的路上,年妃摩挲着手腕上的赤金祖母绿雕五福镯子,似是漫不经心道“合媛,你仔细瞧了吗!” 合媛姑姑紧走了两步靠近年妃的轿撵,小声道“奴婢瞧仔细了!” 年妃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看来必是她无疑了。” 我再一旁听的心中疑惑,毫无头绪,真不知她们再打什么哑谜! 这时,年妃唤我道“慎儿,你去太医院将许太医请来,就说本宫身子有些不适!” “是”我福了身子正要调头去太医院,合媛姑姑却将我拦住压低声音道“记住,动静小点,不要惊动了旁人。”我点了点头,合媛这才道“去罢!” 路上,我心中的疑惑更浓了,妃子身子不适请太医不是很寻常的事么?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 疑惑虽是疑惑,却也不得不遵循。不听话的下场玉莹便就是很好的例子。 到了太医院,我才想起自己本就不识得哪位才是许太医,若想不惊动旁人也只是空想罢了。 太医院中,几位穿藏青官袍头戴花翎的老太医正在楠木方桌上探讨什么,药柜间站着一位青年太医正捧着一本书籍对着药草做参考探研。我不认得哪位是许太医,干干站在这有些窘迫,只得走上前去询问那位青年太医“有劳太医了,可否告知哪位是许太医?” 正在看书的他抬起头来,本是准备淡淡瞧我一眼,却没想瞧见我,他便眸中似有微光闪过,就一直眼眸炯炯的望着我, 我被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瞧得又羞又恼,不觉提高了声音道“敢问哪位是许太医?” 他这才回过神来,许是知道自己有些冒犯,忙移开目光,清秀的面容染上淡淡的绯红,歉意道“下官便是许太医,不知道姑娘有何事?” 我也有些颇为不自然,“年妃娘娘身子有些不适,差奴婢前来请许太医去延禧宫一趟。” 许太医应着,却目光躲闪不再敢与我对视,“姑娘稍候,下官备好医箱便随姑娘同去延禧宫” 我点了点头,出了太医院候着。不多时他便背着药箱出了太医院,我朝他微微颔首便在前带路。 这是条幽静的小道,周围种着浓密的花草树木,极为静谧,只闻见脚步沙沙声。延禧宫与太医院并不甚远,我却觉得路途长得如永远也走不完似得,总觉得身后有道炯炯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极不舒坦。 这时,只听他轻声道“姑娘是年妃身边的近身侍女吗?” “嗯”我轻应了一声。 他又道“在下从未见过姑娘,想必是新来的?” 想起他刚刚那样无礼节的注视让我心中很不舒服,只敷衍的应着“嗯”本想我的态度这样冷淡,他应该不会在多问,哪知他偏偏就像没听出似得,依旧问道“姑娘能否告知…在下姑娘的芳龄?” 我实在恼了,还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哪有未曾谋面过的人仅是第一面便问女子年龄的,这岂非有失大雅都市之恶魔果实。我未在理睬他。 这次他好像看出我的怒意,还算识趣,未在相问。 不多时便到了延禧宫,我引他入了玉殿,只见年妃正坐在内堂慵散喂着描金架上的蓝羽鹦哥儿,合媛姑姑垂首站在一旁,我福了身子退到一边。许太医不能直视**妃嫔,垂首撩开宫袍下跪行大礼“下官给年妃娘娘请安,年妃娘娘万福金安。” 年妃道“起来吧!”说罢示意我退下。我福了身子便出了玉殿。 还未出了殿门只见候在门口的纤巧喘着粗气慌慌张张的便向我招手,我忙上去,小声道“怎么了,你如此慌张?” 纤巧平稳了呼吸,方道“小姐,迎桃发烧了,现在烧的脸通红,全身滚烫的!” 我皱眉道“她不是被管了禁闭了吗?她发烧你怎会知道?” 纤巧道“是迎柳,迎柳跑来找我说迎桃烧的都说胡话了!” 我问道“娘娘知道吗?” “迎柳回禀了合媛姑姑,合媛姑姑压了下来,没让通报娘娘,也没说请太医来瞧瞧!怎么办啊小姐,听迎柳说是很重。从昨晚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晕乎乎的眼睛都没睁开过!” 我想了想道“你等着,我进去回禀给娘娘” “好!” 哪知我还未进内堂,合媛姑姑就走了过来,脸色晦暗不明,阴沉道“娘娘身子不适,现在也不便见你!” 我急忙道“可是迎柳说迎桃发烧已经很…” 合媛姑姑打断我的话“在重要的事情也比不过娘娘,等许太医替娘娘看完了,我在回禀娘娘,你下去吧!” 我无奈只好道“是” 退出了殿内,不远处的迎柳急忙赶上来,面色焦急问道“怎么样慎儿姑娘,娘娘说请太医了吗?” 我摇了摇头,如实道“合媛姑姑未让我通报!” 迎柳忙道“慎儿姑娘,我知道迎桃对不起你,可现在也只有你能在娘娘面前说的上话了,若你不肯帮这次迎桃便真就危在旦夕了!” 纤巧道“迎柳姑娘,不是慎儿不肯帮实在是合媛姑姑压了下来,慎儿也是无能为力啊!” 迎柳急的紧跺了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我想了想,安慰她说“你先别急,许太医正在里面帮娘娘瞧着,等一会好了我想法子让他去给迎桃瞧瞧!” 听了我的话,迎柳面露喜色“当真?” 我颔首道“嗯” 迎桃一脸感激之色道“慎儿你真是好人,以前是迎桃不懂事,我替她谢谢你了,多谢!” 我含了笑,温言道“不必这样,我们毕竟都是一个宫中的” (二十)许太医 快入黄昏时许太医才从玉殿出来,他面有豫色,神情恍惚。我在廊口已经侯他多时了,紧走几步上前拦住他,见了个礼垂首道“许太医留步!” 他见是我,面上的豫色有所缓和,温润道“慎儿姑娘可有事?” 我颔首道“有劳许太医稍候片刻,宫中有位宫女发烧严重,请容女婢回禀了娘娘再烦劳许太医走一趟!” 我知道给宫女内监瞧病的只是三等太医,许太医是给主子瞧病的,自是不能混为一谈,只是现下情况紧急,再去请太医耽误时日,也只能如此! “这儿…”他有些犹豫,面色为难! 我轻咬了咬红唇,情急道“她从昨晚就开始发烧,现下的情况只怕不容乐观。奴婢知道让许太医为难了,只是现在别无他法,还望许太医…”我见四下无人,忙从袖拢中取出一锭银子“多谢了” 许太医细瞧了瞧我两眼,半晌终于道“银子姑娘拿回去罢!快去回禀娘娘!下官在此等候!” 闻言我轻抬眼眸欣喜笑道“多谢许太医”说罢我加紧脚步穿过长廊进了玉殿。 合媛姑姑在外堂,见我慌慌张张进来并未阻拦,只道“进去吧!” “是”我朝她见了礼忙掀开云锦喜梅登鹊幔帘,只见年妃坐在花梨木镶珐琅扶手方凳上,手中捧着新泡的雪茶,热气袅袅。她望着窗外,神情悠远。 我上前福礼道“娘娘身子不大爽快,还应多休息才是!” 年妃淡淡道“只是不爽朗罢了,无大碍!”她放下茶盏,望了望我说“听合媛说你有要事禀报本宫?” 我垂首道“是” “说罢!” 我斟酌着道“迎柳说昨日…迎桃发烧一直到今日还未见有起色,又怕烧糊涂,迎柳见不到娘娘,这才急急告知了奴婢,奴婢也不敢擅自做主,还望娘娘示意!” 年妃瞧着我,似笑非笑道“本宫竟不知你如此豁达,那迎桃险些害了你,你如今还肯为她说话!倒真叫本宫意外了!” “上次的事只是意外,迎桃怕也只是情急而已,都是服侍娘娘的。奴婢未曾耿耿于怀!” 年妃端起茶盏轻嗉一口,半晌才颇为感慨道“难得你有这样好的心性!想来本宫刚入宫时和你何其相似,只可惜呀!世事无常…” 我不敢答话只垂首听着大官人。心中却暗暗焦急,只盼迎桃别只有嘴上的功夫,希望身子也争气些! 年妃望了望我,眼中有了些许温意,她接着道“她身子如何?” 我忙道“高烧一直不退!昏沉一直微醒” “那去差小安子请太医罢!” “迎桃的情况不容乐观,只怕请来太医也是束手无策了!” 年妃道“那你且说如何!” 我知晓这算逾越,却也不能不开口“娘娘,许太医还未走远,想来…应是来得及” “这便是他自己的事了,本宫不能强制” “许太医已经同意,只能娘娘示意了” “是吗!”年妃秀眉微挑,她望着我眸中暗含深意,半晌方笑着道“既你已说好,便带他去罢!” “多谢娘娘!”我行了礼回身疾步出了玉殿。只见许太医站在廊下正静静注视着我,眸中似暗含情意。我忙移了视线,颇为不自然道“许太医请随我这边来!” “好”他应着,瞧着我的眼眸带着笑意。 我忙垂下眼眸,带着他来到后院迎桃被禁足的耳房。我加快几步上了石梯敲了敲虚掩的楠木门,片刻的工夫迎柳便开了门,她瞧见是我,欣喜道“慎儿姑娘,娘娘可有示意?” 我颔首示意旁边的许太医,“这是许太医,来帮迎桃诊脉!” “许太医,快请进”迎柳忙将许太医请进屋内,她也想让我同进,我含笑推辞了“无妨,诊脉是要清静的,我便就在这等侯”迎柳挂念着迎桃的病情也未再多言,引了许太医进去。 楠木门被轻轻掩上,我站在院中望着开得灿烂的海棠,心中尤自不解。回想刚刚许太医看我的眼神,竟如宣硕一般,饱含深情!他只见我不过一面,怎会对我动情?况且我如今这般掩饰的容貌,只清秀罢了。实在很难入眼。又或是我多心了?只是他刚刚那般明了的眼神,这种说法实在是自欺欺人! 我坐在青石堆积的雕花圆墩上,顺手撷一只开的嫣红的海棠,摩挲着花瓣心乱如麻,连楠木门轻开都未曾发觉。只听一声“这花开得正艳,折了岂非可惜!”已然许太医清润的声音,我忙起身道“许太医,她怎么样” 许太医含笑道“并无大碍,只是房间幽暗阴冷加上她多食凉性之物,心中气虚火旺,下官开一副药方给她,按时服用几日自然好转!”他顿了顿,接着道“请慎儿姑娘与下官同去药膳房取药” 我道过谢后,心中多有尴尬,猜晓他心意后,实在不愿再与他单独相处,道“娘娘那里还需奴婢伺候,奴婢实在不敢耽搁许久,便让迎柳与许太医同去罢!” 他却浅笑道“柳桃姑娘现在身旁需人照看,她便在旁边留着” 他既如此说,我也无法子再推脱,只得跟在他身后! 小道中的草树绽了嫩绿的新芽,密百花已竞相开放,香气馥郁,芬芳伊人。 我走在他身旁,只盯着脚下的青石板砖,目不斜视。心中却惴惴不安,只盼这一路如这般寂静取了药便好,却有觉得不甚妥当,从袖拢中取了三锭碎银,轻声道“这次多谢许太医了,这是奴婢一点微薄的心意,还望许太医收下!” 他瞧了我手中的银锭,面容有些愠色“难道下官在姑娘眼中只是这等贪好利益之人吗? 经他这段抢白,我竟无言以对,只觉面容飞红,脸上滚烫“奴婢只是…心中感谢许太医,并无旁的意思” 被他直直注视着,我愈发低头,浑身不自在静逅佳姻。 这时,只听他淡淡一笑指着我腰间挂的秀囊道“姑娘若真是感谢下官,便将这秀囊赠予下官罢!”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不觉暗恼。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自古香囊便是情定之物,女子将它送与男子则更是心有所属,相互爱慕。这道理他岂非不懂?竟这般浮佻! 他见我秀眉微蹙,知我心中不愉。忙释道“姑娘若不肯便算了,下官只是见这绣样精美并无非分之想!” 我忍下不快,温声道“这香囊本是信物,并不可随意送人,许太医若是喜欢奴婢可以绣了图样送给许太医” 他闻言笑道“那便多谢姑娘了,等姑娘绣好下官便来取” 我收敛笑容,沉声道“宫中规矩甚严,若是被旁人瞧见传出什么私相授受的话,便是给许太医惹麻烦了,奴婢做好便差人给许太医送来,太医不必亲自前来” 他微微一滞,眸中微露失望神色,只低低一声“那…便依姑娘所言罢!” 到了药膳房,他配好药,我取了道谢便准备走不想再多留,他却叫住我“慎儿姑娘” 我微微回头,双眉微挑“许太医还有何事?” 他望着我,面色微红,“姑娘可信一见钟情?” 我隐约知道他意欲所指,只摇头,笃定道“奴婢…从来不信” 他眼中的失望愈甚,只是片刻,又坚定道“可是下官深信不疑” 不顾他期奕的神色,我只浅笑道“那奴婢便祝许太医早日相遇丽姝佳人,迎桃还等着用药,奴婢不便久留,告辞!”说罢我便转身离去,没有片刻迟疑。 我不知身后的他会是什么神色,也不想知道,如果我并未猜错,那么宁愿将他的一厢情愿扼杀在萌芽之中。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更不想让他找麻烦! 出了药膳房,我心中还有些烦乱,只希望他能听懂我的意思,更希望自己只是自作多情罢了,但我实在揣测不透,他究竟如何对我动情,若说赏识,我们只今日才相识,根本谈不上。是姿貌,那更是不会,如今我的容貌只能算勉强,也只是身姿隐约算纤细动人,可若是仅凭这一点却更我让想不通,宫中不乏这样姿貌的女人,他对我又何至于此? 这样想着,心中更是疑惑不解。走在路上神思恍惚,这时,传来一道厉声叱喝声“糊涂东西,见了岚贵妃还不下跪行礼!” 我心下一惊,也不敢抬头,忙跪下身子垂首道“奴婢给岚贵妃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只听一声厌弃之意甚浓的女声“你是哪家的宫女,这般不懂规矩!” “回贵妃娘娘话,奴婢是延禧宫年妃娘娘的近身宫女,名唤慎儿!” “哦?”她嗤笑道“怪不得这般不守规矩呀!原来是年秋阑的宫女!这便不足为奇了!” 我只紧咬嘴唇,不敢吭声。 她接着道“抬起头来!” 我只得依言抬起头,只见这岚贵妃面容娇艳得如同一支绚丽绽放的嫣红牡丹,一双媚长的丹凤眼上挑直勾进男人的心中,挺秀的俏鼻下一双略厚的红唇并不是樱桃小嘴,却更诱惑人心,别有一番风韵。 (二十一)贵妃画苓墨 她面容妩媚打扮得却更是魅惑,一身五色金盘金彩齐胸锦襦裙,勾勒出姣好的身姿,胸前的饱满格外引人垂怜,外披一件晚烟霞紫绫子镜花云纹披帛,愈发显出腰肢盈盈一握。三千青丝梳成凌云髻,满头珠翠如百花簇拥着一副绝艳容颜,脖颈间的一串通透的白玉莲花镶东珠雕西番莲得珠坠,熠熠生辉珠光璀璨,更是对她尊贵的身份可见一斑。 她瞧着我,面容傲慢“生的倒是清丽讨巧,只是这延禧宫里的宫女怎么竟这般不知礼数,藐视宫规。是这年秋阑的调教不当呢,还是你生性愚笨呢?” 她面上虽带着笑,话中的肃然之意却深沉可闻。 我忙叩首只能回道“”年妃娘娘对下人费心教导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奴婢…生性愚笨罢了,这才冲撞了岚贵妃,还望贵妃开恩!” 岚贵妃望着我,悠闲笑着讥诮道“开恩?你如此不懂规矩,这次冲撞本宫便也罢了,若是哪日冲撞了圣驾可怎么了得,你既然生性愚笨,礼节学不会,挨打总能记得罢!”她说罢,冷笑一声,厉声道“简芝,给本宫狠狠地掌嘴。” “是”她身边穿宁绸春衫生的虎背熊腰的宫女福了身子,讥笑着慢慢朝我走来,面上嘲讽之意深浓。 这岚贵妃却是这样个生猛狠辣的性子,她和年妃娘娘有什么过节,竟要这样迁怒于我一个旁人!想到这里,我不觉苦笑,她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妃想怎样即便是将我处死也是不会有人过问的! 瞧着这壮实如同男子般的宫女,我不禁暗暗叹息,她只一巴掌下来怕是嘴都要肿了,何况是狠狠地掌嘴!即便如此,我唯有受着,也只能受着。不懂礼节只是幌子而已,她就是要处罚我,好对年妃示威罢了,我只有真真受着了,才能达到她的目的,平息她的怒火! “啪”清脆的掌声随着她厚实的手掌在我嘴边响起,我只觉随着这重重的一巴掌,咸咸的味道溢满整个口腔。“啪”紧接着她第二下扇在我的右脸上,嘴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殷红的鲜红溢出嘴角,我紧咬着牙,指节被手指攥的发白! 第三下带着呼啸的风声,我紧闭双眼准备承受。就在这时,一声扭捏的腔调由远及近“贵妃娘娘,您可让奴才好找啊!”只见刘公公紧了几步朝岚贵妃赶来,岚贵妃即刻换上一副莞尔笑颜,向简芝使了眼色,她惯会见风使舵,当即收住巴掌,安稳退到岚贵妃身后多夫的世界伤不起全文阅读。 刘公公凑近几步,他看了看我,竟微微向我颔首示意。眼中盛了狡黠笑意,这让我受宠若惊,他是皇帝身边得脸的红人,**多少娘娘妃嫔都是明中暗里巴着,我不过一介小小宫女竟得他这么恭敬客气。 他朝岚贵妃躬身行礼“奴才给岚贵妃请安” 岚贵妃笑道“起来罢!刘公公找本宫有何事?” 刘公公将手中拂尘倒一方向,面色带笑“皇上遣了奴才来请娘娘去养心殿,侍奉皇上左右!” “有劳公公了”岚贵妃眼中盛满笑意,喜形于表。看了一眼简芝,简芝立刻掏了一锭银子递给刘公公,哪知这刘公公一反往日八面玲珑的笑意,像是烫手山芋般急忙推开了银子,面色虽笑却掩不住神色略显僵硬“奴才是为皇上和娘娘效力的,哪能收娘娘的锦帛。娘娘折煞奴才了,请娘娘稍作准备,奴才先回养心殿回了皇上在候着娘娘!” 岚贵妃也似察觉到他的紧张,只含笑道“那公公先去回了皇上,稍候片刻,本宫回宫准备了便去!” 刘公公打了千“还望娘娘抓紧,奴才告退!”说着,他便欠身退下! 待他走远,岚贵妃轻瞥了瞥我,“本宫责罚你也是在教诲你,你心中可有怨言?” 我紧咬红唇,道“奴婢不敢,奴婢愿时刻聆听娘娘的教诲” 她嗤笑道“你愿时刻聆听本宫的教诲,本宫还不愿在这儿陪你吹着冷风”半晌,她冷声道“吹这会子冷风,本宫的阿哥怕要伤胎气了”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接着道“这次且饶了你,起来罢!” “是,谢贵妃娘娘”我又一叩首方才缓缓起身,地上铺的是青石雕花篆字的方砖,隔得膝盖又冷又钻心的疼,现下却只觉一阵酸麻! 岚贵妃不再瞧我,一脸傲气得向前走去,身后随得婢女内监紧紧跟上,简芝过我身边时,斜眼打量了一眼我,冷哼一声重重撞击了我的肩膀朝前跟去。 我未能躲闪,只感到尖锐的疼痛慢慢席卷神经!我轻揉着膝盖,脑中思索着刚刚刘公公反常,顿时如太湖凉泉灌顶,明了过来。轻抬眼眸透过浓密枝叶间的斑斓间隙望向院中,果然见一抹呈黄锦龙绣缎的身影慢慢走远。 待我回到延禧宫时,已渐入暮色。如墨般的黑意从殷红的霞锦中透出。映着院中四合的天空,如同勾勒出一幅泼墨的山水画。 我半瘸半拐的进了浣亭,纤巧正坐在榻上挑线,见到我一脸红肿的狼狈模样骇了一跳,忙起身上来扶着我,惊讶道“小姐,您的腿和脸怎么成了这样”她扶我坐到榻上又忙倒了杯热茶递给我。 我接过茶水浅嗉一口,将手中的药包递给她,道“先别问旁的,赶紧将着药包给迎柳送去,迎桃的烧不能耽误了,也不知下去没有!巧儿你快去!” 纤巧也分得轻重缓急,当下不再多问拿了药包便送去给迎柳。 没多久,却是婉儿敲了门道娘娘找我,我只用帕子沾着热水将脸上的尘土擦拭掉便随着婉儿来到玉殿! 内堂,年妃正坐在大炕上靠着一个西番莲十香软枕看着书。殿中的灯火有些暗,合媛姑姑正在添灯,窗台下的凤穿牡丹梨花木桌上供着一个暗油油的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头缓缓透出檀香的轻烟,丝丝缕缕,散入幽暗的静谧中。 年妃只用一枚碧玺翠珠扁方绾起头发,脑后簪了一对翡翠嵌玳瑁簪子,不饰任何珠翠,穿着一身家常的青缎掐花对襟外裳。清雅怡人。 我进了内堂,福了福身见过年妃朱门恶女。 年妃放下手中的书卷,凝视着我道“她这口盛气凌人的气,到底是给本宫撒了!” 我知她意欲所指,心头一凛,无限感慨。只片刻的工夫年妃便知道了,怕是宫中她的细作无所不在!我俯身跪下“是奴婢愚笨,连累娘娘颜面无光!” 年妃眉间的沉思若凝伫于碧瓦金顶之上的薄薄云翳,带了几分感慨的意“你起来罢,她的性子向来如此,本宫知道错不在你” 我稍稍安心,叩首谢恩方才起身。 年妃目光一转,打量着我“脸上的伤这样红肿,别留下疤痕才好!”她扭头向一旁的合媛姑姑吩咐道“去将新进贡的玉露琼脂清凉膏拿给慎儿” 我眼中一热“多谢娘娘垂怜,只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奴婢何德何能享用,还望娘娘收回。” 年妃含了薄薄一缕笑意来,温言道“你且安稳收下,女子家颜面最是重要。” 我知推脱不过,只微笑谢恩。 不多时,合媛姑姑边将红翡翠制的小圆锦盒取来,递给我笑道“也是巧了,这好东西是皇上今个刚赏下来的,慎儿蒙娘娘垂怜,红肿伤痕上涂了清凉膏,这秀丽容颜自会和好如初” 我恭敬接过,笑道“借姑姑吉言,奴婢承蒙娘娘雨露恩泽感恩在心!” 年妃温言道“好了,你且退下打理伤口罢!” “是,奴婢告退”说完我欠身退下! 夜色如水,我握着玉露琼脂清凉膏,心中漾起丝丝暖意,皇上那张让人入浴春风的俊颜带着温和笑意浮现在脑海中,原来他并非世人所议那般凉薄难测。反而是个可亲和善之人,果真蜚语流言不能入耳。 到了浣亭,纤巧已备了热水又从东厨取了煮好的鸡蛋,她帮我拭了脸颊,她边拿了鸡蛋轻揉着我的伤口。便道“小姐这伤是怎么弄得?” 我不想让她多余担心,只轻声道“无妨,只是不小心碰的,”说罢转了话题,问道“迎桃得病可有起色?” 她应着“已经退烧了,看起来好多了”她顿了顿,脸上溢出几分愤愤不平之色“小姐如何还对那忘恩负义的人这般好!由着她病着还清静!” 我望着她脸上的忿忿,笑道“你且别在这如此言不由衷了,不是你告诉我她生病了吗?” 纤巧被我说中,面色淡淡起了红晕,只忿忿不过道“奴婢也是瞧着迎柳巴巴的跑来可怜,只是咱们对她这般好,她为何还要反咬小姐?” 我望着窗外晴朗的月色,淡笑道“人心难测,孔夫子尚且难辨,只云以德报怨!在这后*宫,人人处心积虑明哲保身,不顾其他。我们却不能,自己做好问心无愧便是了,至于其他如何并不能影响自身的良德,我们只做自己罢了!” 纤巧闻言一展愁眉,笑着说“小姐说的对!” 感到嘴边的红肿舒缓许多,我便涂上清凉膏,只觉凉意敷上,格外舒爽!纤巧笑道“小姐,红肿消下去好多,这是什么宝贝这样立竿见影!” 我道“是娘娘赏赐的雨露琼脂清凉膏,伤势本不甚重,这般谨慎处理,明日扑上粉应是不易看出了。”明日娘娘要去向皇后请早安,本我担心脸上伤势明显,让人瞧见年妃面上无面,好在伤势并不太重,这清凉膏又好用,自是放心下来! 想着诘旦我还要随娘娘请早安,便和纤巧早早熄了灯,上塌休息! (二十二)皇后海那赫氏 花梨木镶螺钿雕花铜镜中映出年妃略显倦意的姣好容颜,我用牛角梳轻梳着她的秀发。不多时,便梳了一个整齐大方的凌云髻。年妃懒懒打了个哈切,打量着发髻笑道“这个发髻倒是大雅美观!你梳发髻的功夫丝毫不逊于合媛。” 我从妆奁的花团锦簇珠翠中选了几支淡雅却不失高贵的花簪,斜斜插在发髻中做点饰。微笑回道“娘娘如花娇颜自是梳什么发髻都是好的,奴婢怎敢于合媛姑姑相提并论,娘娘倒是抬举奴婢了!” 年妃含笑道“偏你嘴甜,合媛梳得好,你也不错!” 我笑着又从妆奁中选了几样饰品道“娘娘,您今日穿的是织锦淡色绣袍,奴婢也选了几样素净淡雅的坠子为您做相配。” 年妃瞧着我选得翡翠雕并蒂莲镶珍珠玉坠与相称的翡翠雕海棠镶珍珠手串,微微颔首道“嗯,倒是相互呼应,也是得体素雅的。你且说说为何本宫要穿的这般素雅!” 我笑道“娘娘是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应温婉贤淑,更要得体。本就不应穿大红大紫艳丽之色。且这次岚贵妃有身孕,那主角当然是她,她自然打扮得格外华贵些。娘娘又何必要抢她的风头,惹人诟病。不如选这清雅素净之物,既不招嫌,又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在那一片花团锦簇中更格外脱俗!” 年妃眼中一片赞赏之色,笑道“若是玉莹,她便只会寻华贵之物给本宫,而你却有这般独到见解,本宫果然没有瞧错你。” 我一俯身,盈盈道“娘娘谬赞了,奴婢不敢当!” 年妃微笑温言道“不必谦虚,起来罢!” “是”我起身,将饰物一样一样给年妃带上,当真是脱俗淡雅绝色,年妃满意得笑着,伸出白皙的纤手,我会意,将选好的银质翡翠甲套给年妃恭敬带上,年妃缓缓收回手,一双笑眸触及甲套时微微一变,沉声道“怎么给本宫戴这副” 我不明她为何生气,忙福了身子垂首道“奴婢只是见这副甲套适宜娘娘的装扮,所以才…” 她神色微微一变,半晌道“合媛没告诉过你吗?” 我不明她意欲所指,只得如实道“奴婢愚笨,不知娘娘指何事,望娘娘赐教调教仙子全文阅读!” 她见我一脸诚惶诚恐,和缓了声音说“合媛怕也是忘了,本宫的那副水晶甲套是太后赏赐的,无论何时都要随时随地佩戴方才不辜负她老人家一片心意,”她说到这里,面上微露骄傲神色“只有妃位以上的娘娘才能得太后如此殊荣,现在也只有皇后、岚贵妃、本宫和那去世的淑妃才有。不知者不怪,这次便罢了,下次你断断不可再出错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年妃何时何地都只带那一副甲套,那是太后的殊荣更是一种尊贵的象征!忙恭敬道“谢娘娘宽恕,奴婢谨记在心,断不会再出如此差错。”说完从格上的翡翠锦盒拿出来,将里面的水晶描金猫眼甲套取出恭敬戴到年妃指上。 年妃望着水葱一般的白皙手指和那华丽尊贵的甲套满意的笑了! 伺候年妃用过早膳,便和合媛姑姑跟随着年妃的较撵一起来到储秀宫。 储秀宫虽地处繁荣,宫内也是敞亮宽广,但却并不奢华贵丽,反而有些纯挚之感。 我和合媛姑姑跟随年妃进了内殿,候在殿外的内监宁盛海高声唱道“年―妃―娘―娘―驾―到”唱完他躬身挑起暖帘恭声道“年妃娘娘里面请” 年妃朝他微微颔首示意,罢了跨进内殿,我和合媛也朝宁盛海见了礼跟娘娘进了内殿! 只见这内殿分为大殿偏殿厢房三个殿,大殿宽敞明亮,虽是不甚奢华却也有着庄重意味,殿堂横梁上挂着楠木牌匾,匾上写着“惟德”两个笔迹苍劲的赤金大字。殿内整齐得排列着两排紫檀木雕花靠背太师扶手椅和紫檀木浮雕香几。一斛银铜镂空浮雕凤穿牡丹的香炉立在中央袅袅染升着香烟。 殿上的紫檀木雕凤鸾玟扶手太师椅上坐着一位面容苍白不甚绝色却仪容端庄典雅的女子,她身穿红霞九凤绕珠彩锦潋滟长尾袍,头戴金凤祥云牡丹贵钿,长长得赤金缀珠洒在额上,叮咚作响。想来她便是皇后娘娘了。 旁下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着岚贵妃,她一手轻翘兰花徐徐拨着青花瓷茶盏的茶盖,十分悠闲。一身华贵的梅紫月合镶银线对襟织锦拽地袍,头上梳着飞凌髻,头簪描金五福步摇和八宝凌云赤金冠,上面一颗点缀的东珠更是波光潋滟夺人眼球,艳美的容颜更显的绝色妩媚。不可方物!这样的女子也无怪圣宠不衰,的确称得上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她坐在皇后的身边竟生生夺去了皇后的所有光泽! 两旁紫檀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秋贵人和四位妃嫔,均是娇俏可人,却在岚贵妃身边只沦为陪衬。 年妃盈盈走了几步,含笑给皇后与岚贵妃见礼甩帕道“臣妾给皇后娘娘岚贵妃请安,皇后娘娘岚贵妃金安。” 皇后笑容可掬道“几日不见年妹妹愈发温婉懂礼了”她说罢对旁边候着的宫女道“芷瑶,扶年妃起来!” 芷瑶应声走到年妃身边双手扶了年妃起身,年妃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她说罢退到紫檀木雕花太师椅上端正坐下,秋贵人及那四位妃嫔起身给年妃行了礼,年妃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礼!” 我和合媛姑姑向皇后和岚贵妃行了礼恭站在年妃身后,年妃打量着皇后,含笑道“皇后娘娘素来淡雅,甚少穿的如此艳丽华贵,今日一见当真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狂野无双!” 皇后娘娘笑着还未说话,岚贵妃便瞥了瞥年妃,话中带刺道“年妃的恭维素来让人欢喜,皇后娘娘听得多了心中逾越,自然气色也好,只是倒也显得本宫和其他姐妹们不懂事了!” 经这样讽刺甚浓的抢白,年妃面上晦暗不明,有些尴尬。 秋贵人此时却笑着道“贵妃娘娘这便说笑了,娘娘的气色日日都这般好,莫不是听的恭维之言垒起来能赶上城墙那般厚了?”话音刚落其他妃嫔就吃吃笑起来! 岚贵妃虽还是笑着,面容却有些牵强。眼中多了几分凌厉之色狠狠看了秋贵人一眼。 年妃的尴尬迎刃而解! 几个宫女给年妃上了茶盏退下,皇后环视了殿内,方对芷瑶道“还有哪个宫里的妃子没到?” 芷瑶躬身道“回皇后娘娘,还有延禧宫的舒常在和璇玉阁的惠嫔娘娘,小贵子刚刚来报惠嫔娘娘身子有些不适方不能来了!” 我听到这话心中疑惑甚浓,昨日才陪了年妃娘娘去了璇玉阁,惠嫔的精神虽有些不济却也康健,怎的今日便不适了?我再瞧了年妃,她面上却无一点疑惑焦急的神色!再瞧一旁的合媛,她也是满面安若。我不仅更疑惑了! 皇后闻言眉头轻蹙“怎么好好的身子倒不适了?可差太医瞧过了?” 芷瑶颔首道“差了许太医,只说有些劳累歇息几日便好了,并无大恙!” 皇后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这时,坐在岚贵妃身边的一浓妆艳抹妃子酸溜溜开口道“呦!这惠嫔整日躲在璇玉阁也没见出来,皇上也不去她哪!她还倒累着了?皇上现在日日去贵妃娘娘那里,贵妃娘娘没累着。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还整日为内廷之事劳心也没说累,偏惠嫔累了!却不知是何事让她劳累过度!” 旁边一位颇为姿色的妃子也附和着道“姐姐这便不懂了,整日光顾伤心也是会劳神劳身的!”说罢用绢子轻掩嘴唇和那位妃子一起吃吃笑起来! 岚贵妃嘴角也含着笑意,瞧着年妃得意道“年妃,你向来与惠嫔走得近不妨倒给大家说说惠嫔到底因何事累着了!” 年妃望着岚贵妃,笑容有些僵硬仅一会便又微笑如初,道“嫔与馨贵人这般言之凿凿,岚贵妃不如问她俩便是了!” 这时,殿外传来宁盛海的声音“―舒―常―在―到―”暖帘轻挑,一位孱弱的病美人盈盈走来,只见舒常在一身湖蓝色的苏锦衫子,发髻上只插了两支银质雕花对钗!她缓缓走来躬身向皇后娘娘与岚贵妃行礼甩帕道“臣妾给皇后娘娘岚贵妃请安,皇后娘娘岚贵妃金安”罢了又给年妃及其他几位妃子行礼“臣妾给年妃娘娘及几位姐姐请安,年妃娘娘金安,几位姐姐吉祥!” 皇后温婉笑道“起来罢!也难为你身子不好还要赶来!” 舒常在起身退到最末端的太师椅上,只平平道“谢皇后娘娘挂念!” 几位宫女给舒常在上了茶,芷瑶小声对皇后道“娘娘,各位娘娘及小主们齐了!” 皇后点了点头,方正色道“本宫身子不好,这几日未见妹妹们,今日请各位妹妹们来是本宫要宣布三件大事!”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岚贵妃的身子接着道“第一件事想必各位妹妹都知道了,那便是岚贵妃已有一个月的身孕,这是皇家的喜事,更是咱们姐妹们的大喜事!只是内廷这两年来怪事常有,才致皇上到现在还未有子嗣!所以这次岚贵妃怀孕是非常重要的好事,本宫绝不希望再有怪事发生”她厉色扫了一眼各位妃子道“若有人心术不正想一些天理不容歪门邪道加害皇嗣的事情,本宫绝对严惩不贷,大家明白吗?” (二十三)无名字条 除了岚贵妃悠哉品着茶,众妃子皆起身行礼道“臣妾们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这第二件便是太后的寿宴一事,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件大事,所以格外注重!各宫主位一定要精挑细选厨吏,不能在寿宴上出半点差错!” 众妃子皆道“臣妾谨记!” 皇后接着道“皇上新登基不久,大鄞朝泱泱大国,内廷却只有咱们这些个老人,总也不合规矩,本来本宫与太后商议着到开春了便新选秀女送进宫里,充实内廷,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只是偏巧岚贵妃有了身子,后*宫不宜有过大的动静,所以本宫与太后商议后便将选秀推迟几月,待太后寿宴过后再做筹谋!只是自淑妃薨了以后这妃位便只有年妃一人,总是不合规矩!所以本宫和皇上商议过后,决定晋一晋徭傻奈环帧!p>这话一出,殿内妃嫔面上百态,心中只怕更是滋味万千。岚贵妃嗤笑一声不屑得望着边上的一位妃子,嫔与馨贵人更是一脸遮掩不住的嫉妒神采!也只有年妃与舒常在还是面色如初,不露痕迹。这位妃子身着藏蓝绣密祥纹织锦长衫,发髻上插着几支点翠花钿与白玉玲珑簪,面容相较与秋贵人这几位妃子显得稍大,却也算得美貌端秀。她此时满脸讶然欣喜之色,想来她便是徭闪恕kζ鹕砹每拱诠虻氐馈俺兼恢髀《鳎换屎竽锬铮p>皇后和颜笑着道“先别急谢恩,你虽无子嗣,但皇上念你服侍多年,勤勤恳恳。品性算得贤淑慧德,便晋你为庄妃。因着宫中现下琐事太多,加封礼便省了!你便还住在现在住的永和宫中。” 庄妃一脸雀跃感激之色,叩首道“臣妾多谢圣上,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笑道“起来罢!” 这时芷瑶附耳对皇后提醒道“娘娘该吃药了!”皇后微微颔首。 岚贵妃起身道“皇后娘娘还要休息,臣妾便不打扰了,告辞!”说罢,她便起身由简芝扶着缓步出了殿堂,她一走,嫔与馨贵人也起身告退了。 年妃这时也道“皇后娘娘多注意身子,多休息,臣妾也不打扰娘娘了,臣妾告退!” 皇后笑道“本宫也乏了便不留你们了,都回吧!” 众妃子起身躬身道“臣妾告退”说罢都出了殿堂。 我与合媛姑姑也跟着年妃出了殿堂,刚到了较撵边年妃正要上轿,只闻一声如银铃般的声音道“年妃娘娘,等等臣妾!”年妃一转头见秋贵人紧着步子赶来,年妃方对合媛道“你带着轿撵先回罢!本宫和秋贵人闲聊一阵,由慎儿跟着!” 合媛姑姑俯身道“是!”说罢指挥着内监轿夫们抬着较撵回了延禧宫。 秋贵人来到年妃身边,我朝她行礼道“给秋贵人请安”她笑道“起来罢扛着bss拼下限!”接着打趣道“我早瞧着这宫女伶俐,果然如此,现在竟是姐姐的贴身宫女,得姐姐如此器重!”我忙躬身道“秋贵人谬赞了” 年妃也笑道“你莫夸她,毕竟刚进宫也年虽小,你这样一夸难保她不浮躁起来!” 秋贵人笑道“姐姐调教的,自是不会的。” 说完,她们便顺着永巷悠悠走着,我和秋贵人的宫女在她们身后垂首跟着! 秋贵人叹了一口气道“现下徭梢彩前境鐾妨耍∠衷凇亲p>年妃悠悠一笑,道“是啊!皇后娘娘也感到威胁了!” 秋贵人颔首道“姐姐说得对,岚贵妃地位高,得皇上宠爱,现下又有了身子。皇后娘娘这以后的六宫主位还能坐的安稳吗?只是她选的人也未免太…” 年妃淡笑道“太什么了?” 秋贵人压低声音道“太懦弱了,徭梢恢钡ㄐn意鹋箩肮箦衷诰退闼咽清唬屎竽锬锶粝胗盟纯购忉肮箦慌率谴虼硭闩塘耍p>闻言,年妃只高深莫测一笑,方才道“地位低下又无子嗣当然要低声下气才能自保,但若是说她懦弱只怕你看错了!” 秋贵人不解其意,问道“姐姐的意思是…” 年妃道“你难道忘了淑妃的死了?莫忘了当日的淑妃如日中天,若不是徨屎竽哪苋绱饲嵋装獾故珏舨皇鞘珏肫娴摹八馈保慌禄屎竽锬锏暮笪灰沧霾涣苏庋嵋装参取p>秋贵人恍然大悟道“姐姐是说庄妃并非咱们所看见的这般碌碌无为!” 年妃浅笑着点点头,半晌喃喃道“以后的日子要想如现在这般安稳,只怕难了!” 回到延禧宫,秋贵人没坐一会便起身告辞了,我轻为年妃按摩着肩膀,合媛递了杯六安茶呈给年妃,轻声道“娘娘,该去翊坤宫了!” 年妃望向远方,目色惆怅,半晌道“是啊!确实该去看看,总也躲不过的!” 半晌她回神对合媛道“你去库房将那柄红壑祥云镶玛瑙玉如意包好拿来!”“是”合媛姑姑欠身退下! 年妃望着梨花木雕五福花架上开得潋滟水仙,道“慎儿,你且说本宫应该去吗?” 我踌躇着,年妃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只不过是想探探我罢了,我现如今明白受主子重用的奴才为何会被器重,原因只不过是她们善于揣测主子心中的想法,又在适宜的时候将这想法替主子说出来,这样不过分的显出自己的才智来更得主子信任!思忖半晌,于是道“娘娘应该去,只不过不应自己单独去!” 年妃双眉一挑道“哦?” 我浅笑着道“娘娘若不去失了礼节反而捞人话柄,但若去了,若有半个不周全就会被岚贵妃捏住借题发挥。” 年妃果然来了兴趣“说下去” 我接着道“但如果年妃娘娘不光自己去,还有妃嫔一起。有了证人岚贵妃自是不敢随意造谣,这样娘娘既彰显了气度不让人诟病,又免去了后顾之忧!” 年妃目光的赞许之意愈发浓。 我笑着道“只不过奴婢的愚见娘娘早已想到,娘娘挑了装饰物作为贺礼最是明智,这样既不会食物中有差错,也不会衣服中有差错,就算岚贵妃想诬陷娘娘也无处下手!” 年妃笑道“不错,宫中妃嫔送打胎之物或衣物中毒给有身孕的妃子导致孩子流产已不是少数,本宫既不想打掉她的孩子,更不想自己被冤枉善男子全文阅读!自然要防着。” 我道“不知娘娘想同哪位娘娘小主一起去看岚贵妃!” 年妃浅嗉了一口六安茶道“依你之见呢?” “与娘娘交好的两位小主,秋贵人已去过了,若再去一次难免显得殷情,惠嫔娘娘还未去,娘娘可与她同去!” 年妃却摇头道“她的身子不好,本宫不便打扰她!” 我思忖着,劝道“这件事必是要和娘娘关系交好才可,若只是寻常关系,她虽随娘娘去了,若真有是非之事,她若为明哲保身自是不会替娘娘申辩,若是心中更不善者恐怕还会火上浇油,所以惠嫔娘娘是最佳的人选!” 年妃当然知道厉害关系,但她只是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妥” 我心中不觉疑惑,年妃是懂得权衡利弊得失的人,她不会如此执拗,若非以惠嫔生病为由只是托辞,这个中还有别的缘故?虽然心中不解,我也知道绝不能问,年妃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就只能将嘴闭紧,恪守本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已发现年妃的疑心甚重,我唯有恪守本分不该问的话一句也不能问,这才是为婢长存之道! 最后年妃只摆了摆手“罢了,本宫过几日再去,你下去罢!”“是”我应着欠身退下! 走在画廊中,我的思绪已如院中被风吹落的海棠花片般飞远,进宫已有两月,我却连爹爹死因的半分线索也没有,现在我只知道舒常在知道有关爹爹的事情,但自从那日送药之后,我再想接近她已难上加难,不管是我或是我让纤巧送些替补她们的衣物给她,舒常在都避而不见。这得线索断了,年妃那里我却不敢贸然相问,因为我不知道宣硕有没有将我进宫的原因告诉年妃,而她再提及宣硕将我托付给她之事,态度也是暧昧不清,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让我很是苦恼! 不知不觉已走到浣亭,纤巧似乎在门外已站了很久,等我走进才发现她面有忧色,我忙问道“巧儿,可是有什么事?” 纤巧望着我言而欲止,犹豫半晌才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我,她咬着唇瓣道“小姐,您…您还是自己看罢!” 我接过字条打开,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几个墨黑的大字赫然历历在目“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本是宋代词人李清照思念夫君所写的相思之诗,如今被这笔锋苍劲写出,相思之意反却更浓!再看落款上,只写着“入暮绛堂阁,静候佳人音。” 我不觉又想起那个雪夜,在绛堂阁那一幕飞雪舞剑。难道是皇上?这样想着又觉不对,这几日听娘娘说皇上日日都歇息在翊坤宫陪伴岚贵妃,今夜当然也不例外。恐怕并不是皇上,那会是谁呢?难道是…许太医,脑海中浮现出他笃定的清润之声“一见钟情…下官深信不疑!” 绛堂阁离延禧宫不甚远,且又地处偏远平日中很少有人去,入暮更是无人,他约我去那似乎也说得过去!可是究竟是谁呢? 我攥紧了纸条,问纤巧道“巧儿,这张纸条是从哪找到的?” 纤巧指了指窗外“是射进来的” “射进来的?”我更是疑惑不解。 这时纤巧迟疑着问道“小姐,你要去吗?” 闻言我也拿不定主意,若是有人设计陷害也不一定,但若真是刚刚猜想的那两人,若我不去恐怕非但绝不了他的念想,反而更是给了他遐想的空间,怕是以后就扯不清了,我只有当面说清才是上策! 第二更奉上,昨天电脑出问题了,所以没法更,今天赶紧补上!希望各位书友不要生气,请见谅!蕖华祝福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二十四) 惠嫔大病 暮色降临,我披上织锦斗篷掌上羊角风灯,见纤巧倚在门旁还是一脸忧色,方安慰道“巧儿,你不用为我担心,你总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纤巧摇摇头“小姐奴婢不是怀疑您,奴婢是担心若真是有人布的陷阱,小姐一个人去不让奴婢跟着,怕有危险!” 我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莫忘了我的功夫曾是府内所有人除了爹爹都没法子的!你若去了我还要分心照看你,反而更是不便!” 纤巧虽还是忧心忡忡,听了我的话总有一些安慰,只得道“那小姐您要小心,早去早回!” 出了浣亭,暮色四合的院中如滴着墨的出浓浓黑意,偶有凉风阵阵袭来,我不觉裹紧了斗篷。 绛堂阁不甚远,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这已是我第二次来到绛堂阁,却还是不由得被这红霞云云海棠簇簇的美景沉醉,感慨万千! 绛堂阁并不小,他却没说在何地约见,我只得拢紧了斗篷掌着风灯绕着这红海丛中向更深处走去! 入暮的绛堂阁除了月、花再无其它,除了风吹花簇的阵阵簌簌声,便只剩下宁静。 这更深处除了我的沙沙脚步声再无旁人,我不觉有些懊恼,难道这字条并非我猜想的俩人所留而是另有乾坤?这样想着我反倒松了一口气,非他俩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至少他们并像我所想那般对我尚存情意!这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就在这时,从前面的海棠丛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呻吟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好奇驱使着我又轻缓得向前走着,没走几步绕过海棠丛看到的场面,着实让我震惊不已,只见花瓣推葺的草地中躺着一男一女,正亲密缠绵,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女人的呻吟声和男人的喘气声夹杂一起,旁边是散了一地的翠绿和藏蓝的宁绸宫服,我面上绯红,忙转了身子掩住眼睛,许是我的动静过大惊了那男子,他粗着声音道慌乱道“谁?谁在那里?” 我忙吹灭了风灯,静静躬身掩在树丛中,一动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只听一慵懒女声道“许是野猫罢了机甲天王全文阅读!”没过一会呻吟喘气之声又起,我忙轻着脚步慢慢退了出去。 回浣亭的路上,我还心有余悸,却更是疑惑,那地上的宫装赫然是内监和宫女的,内监怎么会…况且他们怎敢这样胆大,宫中的男女厮混苟且是要惩凌迟的!不过这与我无关,也幸好今日躲的快,否则定会惹祸!现在我只不解那字条之事,难道只是有人恶意嘲弄?又将字条拿出对着月光细看,恍然明白了什么,想起纤巧说的“射进来”我才如凉湖灌顶,我怎的忘记他了… 忙赶回延禧宫,脚步太急迎身撞入一人,我忙道歉,只听笑意甚浓的一句“慎儿,为何这般慌张?” 原来正是合媛,我不由暗自庆幸,真是赶巧!我忙问道“合媛姑姑,皇上那里可有消息?” 合媛望着我,双眉微挑“皇上今日召见了清合王府的宣硕小王爷在养心殿对弈,怎么了?” 原来真是他,我怎的忘记他的一手好箭发,当真是百发百中,煊赫有名! 合媛见我神色恍惚又问道“慎儿你为何问皇上?” 我回过神来,思量半晌搪塞道“这几日皇上都没来延禧宫了,奴婢是替娘娘着急!” 闻言合媛叹了一口气道“哎!只怕皇上有日子不会来了,岚贵妃有身子,前朝又事紧!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娘娘!” 我只跟着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暗恼自己怎的竟猜不出是他。难道自己的心中已经面面的淡忘他了,还是自己并没想象中的那般在意他,只是他既然约了我为何却又不露面?难道是他无法脱身?不过也幸好,若是被旁人见了,只怕他也会被连累,他没来这样便是最好了。 回了浣亭将那张字条就着炭炉染的火苗烧了,灰黑的粉末洒了一地也慢慢覆盖了我难以言说的心事! 次日清晨,我从东厨端了一盘茯苓枸杞玫瑰糕呈给年妃,这时婉儿进来报“娘娘,许太医求见!” 年妃只挥了挥手“请他进来!” 不多时,他便进了内堂躬身给年妃行礼“下官见过年妃娘娘!” 年妃含笑道“起来罢!”说罢她又对我说“慎儿给许太医看茶!”“是”我福了身子到外堂斟了杯含顶梅端给许太医,“许太医请用茶” 他的眼眸却包含眷恋的望着我,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只低下头将茶水高举呈给他,哪知他竟脱手,茶水撒了一地!我忙躬身道“对不起许太医!”说着用绢子擦拭着他被洒湿的官服。 年妃这时也厉声道“怎的这般不小心!” 他这才回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是下官自己不小心!”说着想接过我手中的绢子自己擦,却无意中接触到我的手,触手温意我忙收回手!退到一旁!他也有片刻的失神! 年妃似是无意的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许太医,嘴边的笑容晦暗不明!半晌挥手谴退了我。 出了玉殿,我候在殿外望着院中的桃红柳绿,心中却隐隐不安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许太医欠着身子退了出来,看见我时,压低声音浅浅开口道“姑娘的绣样下官时时挂念!” 我退后了几步,方才垂首道“这几日并不得空,等奴婢绣好了便会找人送去!” 许太医望了望我,也不便再多说退出了延禧宫静逅佳姻最新章节。 这时,只听殿内传来年妃的声音“慎儿” 我忙躬身进殿,年妃斜靠在鹅羽软垫上,眉目间有少许疲倦之色,她缓缓开口道“惠嫔病重怕是没有几日了,你就带本宫去瞧瞧她罢!” 我闻言心中一惊,一日前身子还康健的人现在竟性命垂危?这样听来多少有些荒谬! 年妃揉了揉了眉心,疲倦道“你心中多少有些疑惑罢!” 我只静静听着,未搭话! 年妃接着道“本宫早将你视为心腹,也不想满你!你可还记得那日闹鬼之事?” 我点点头,心中一凛,已多少有些眉目。 年妃嘴角漾起一抹讥笑“你可知那女鬼是谁主使的?” 我心中已经联想到那日的女鬼与璇玉阁的惠嫔!我只是听着! 年妃目中透出些许阴冷的光色,徐徐道“你肯定想到了,是惠嫔!那女鬼身上穿着的白色锦袍便是本宫送给她的,她这是在咒怨本宫啊!” 虽然已经猜到,但我真正听在耳里还是难免震惊! 年妃苦笑道“本宫将她视为亲妹妹,本宫有了什么都会分她一份,没想到她还在怨本宫,还是不肯原谅本宫啊!” 听到这,我心下疑惑,莫非年妃曾经做了什么对不住惠嫔的事情? 年妃望着紫檀木雕花琉璃香几,目光中的阴霾渐渐散去,最后只悠悠一叹,“和她的情义已经断了,本宫做不来虚情假意之事!但好歹也要再去看看!你便替本宫去罢!” 我应着“是”心中却是汹涌澎湃,她们本是很好的姐妹,究竟是什么让她们这样互相残害,难道这后*宫就是这样的血雨腥风的漩涡吗? 年妃望了望我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如此心狠!” 我想按照圆滑的方式回答她,可却如鲠在喉,惠嫔的病怕是年妃主使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再去欺骗自己,欺骗她,难道生命在她眼中就只如蝼蚁一般可随意捏死吗?嘴中一片苦涩!年妃竟然是这般冷血残酷之人! 年妃看出我眼中的不忍及恐慌,她苦笑着“本宫刚进宫时也和你一样,这般纯真这般善良,可结果呢?本宫的孩子,本宫已经四个月的孩子,本宫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他在本宫肚子中安睡的模样!可是竟被这样残忍的扼杀了,他甚至还未看一眼这个世界,还没开口叫本宫一声额娘,就这样没有了”说道这里,她眼中一片雾气,声音也带着哽咽“他犯了什么错?本宫又犯了什么错?她们竟要这样害我们母子?”年妃的声音慢慢变得阴冷“从那以后,本宫便知道在这后*宫中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想活下去只有靠本宫自己,她们想害本宫,本宫只有早她们一步先铲去祸患,才可安枕无忧!你明白吗?” 我只有点头,在这吃人的后*宫中想要活下去,难道就只有互相残害吗? 年妃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又恢复以往的端庄,她望了望我道“你是宣硕托付给本宫的,本宫自然保你,可若是你说出去半句不该说的话…”她的声音中带着不言而喻的阴霾! 我明了,只有开口道“奴婢自会三缄其口,不该说的奴婢就算咬断了舌头也不会泄漏半句!” 年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自然是聪明的,去库房挑些补品给惠嫔带去罢!情义不再,样子却也应做的周全!” “是”我应声退出玉殿! (二十五)惠嫔薨殁 再次走入璇玉阁,我已无心再去赞赏这繁花潋滟锦簇的美景,天阴沉的透着青肃萧条,心中格外沉重,步履迟缓。就仿佛自己是来自阴间的使者,看过惠嫔这一眼她便要撒手人寰! 残阳笼罩下的殿宇,一幕一幕带着迟暮残烛的潇肃。 铁力木雕花床榻上的面色憔悴的惠嫔,如鸠形鹄面般!一夜之间仿若苍老的十岁,身上盖着的缎被上绣着的燕雀也似在仰额哀啼!她目光微弱的环视着我,苍白的带着残笑道“你是年妃身边那位慎儿姑娘罢!” 我不知此时自己的面容是何等哑然与难以置信,更不知年妃到底是如何让一朵清新的野菊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凋零残败,唯有颔首。 她挣扎着想起身,目光泛着雾色“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一旁站着的筱秋忙按住她,语中已是掩饰不住的泫然! 她嘴边绽出虚弱的笑容“也唯有年妃肯来看本宫了!” 我心中是抑制不住的哀恸,只哑声劝慰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话“娘娘,您吉人自有天相,身子…会好起来的!” 惠嫔嘴边带着飘渺的笑容,却掩饰不住眼中扩散的哀愁,苦涩的如同夕阳下残败的秋菊,她周身那娴德悠然的气息正一点一点的消弱。她缓缓挥了挥手屏退了筱秋。 我缓缓近身,望着被金红缎被包裹的她,乌黑凌乱发髻愈发显得她面容苍白憔悴。她望着我身后像是极力的搜寻着什么,微弱的神色带着失望,她喃喃道“年妃竟连这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本宫吗?她的疑心为何这样重小小医师升官路最新章节!她为何不肯信任本宫呢?”说着眼眶中泪流阑干,我心中苦涩难忍,轻捂住她的手,忍着泪意道“娘娘你要多保重,年妃娘娘只是…她…她稍后便会来。” 她望着我,眼中的神采越来失泽微弱,“你又何苦再骗本宫,年妃怕是再也不会来了,她到底疑心本宫了。”她怔怔得望着木槿床梁上绣着的杨柳同心,泪意干枯,神色空洞。半晌虚弱的挥了挥手“你回去罢!” “是”我掩住哀色,福了福身子道“娘娘好好保重,奴婢告退。” 璇玉阁任凭花繁叶茂却再也掩饰不住那股消沉,残枯的靡靡。我知道惠嫔心如死灰再也是无力回天了! 年妃盘坐在紫檀木桃李琉隐榻上,双目阖闭。手中执着紫檀木佛珠,口中默默诵着佛经。合媛在镂空铜香炉中染了紫檀香。我站在年妃身边将一本又一本裱好的金刚经整理着陈列进立柜中。 璇玉阁的掌事内监江文莱躬身进来打千儿道“年妃娘娘,惠嫔…薨了。” 闻言我双手微顿,终究是了结了。 年妃微睁双目面色安之若素,道“皇上皇后那边什么安排?” 江文莱恭敬道“皇后倒什么也没说,倒是岚贵妃知道后心中不快咒怨道她怀着龙嗣就出了这档子晦气事,皇上也只下旨将惠嫔娘娘葬入园陵,但到底是不得宠也是冲撞了岚贵妃肚中的龙嗣和太后的寿岁月,皇上也是心中不悦,只叫草草了事以佟佳氏嫔位下葬,未有追封。” 年妃“哦”了一声,淡然颔首道“你是本宫拨给惠嫔的老人儿了,如今她已薨世,死者已逝,生者到底还要继续活着。你也要择个新差事!也不好委屈了你。自己倒不妨说说,本宫替你回了皇上!” 江文莱乍然生了喜色,叩首道“奴才原就是伺候娘娘的,若娘娘不嫌奴才笨手拙脚,奴才还愿侍奉娘娘!” 年妃淡笑着,唏嘘道“难得你还如此忠心,你且收拾收拾来延禧宫继续当你的掌事内监罢!本宫得空便回了皇上” 江文莱忙千恩万谢叩首道“奴才承蒙娘娘不嫌弃,日后必将好好侍奉娘娘!” 待他下去后,年妃望着香炉中袅袅的香烟对我道“将这些佛经烧了罢!到底和本宫姐妹一场,这佛经就算本宫是送她一程了。” “是”我应着将手中的佛经就着香炉末层的火苗一页一页燃了,心中道:惠嫔愿你一路走好,早日解脱! 回了浣亭,我疑虑不安,总觉得惠嫔这件事另有蹊跷!我去看她时,她说的那些话到真像是娘娘错疑了她,若不是她真无辜便就是待在宫中久了,戏做的以假乱真滴水不漏。再者她就算再咒怨年妃,不会傻的这般堂而皇之将年妃送她的白锦穿在那“女鬼”身上,这便是不打自招!她不会愚笨至此罢! 这时,只闻一阵珠翠叮当碰撞声和脚步声,纤巧忙慌气喘吁吁得从长廊外赶了进来,她瞧见我更是满面委屈得扑到我怀中“小姐,刚刚吓死奴婢了” 我不知缘由,但见她一张脸有些泛白看来是遇上什么吓得不轻,我轻怕她的后背,柔声道“巧儿你怎么了?” 由着纤巧轻轻呜咽了几声,等她慢慢平复了才答道“小姐,刚刚奴婢在前院中修剪海棠枝叶,哪见一个面生的太监一直打量盯着奴婢,眼神不怀好意颇为不善,奴婢气急,恼他了几句,哪知他不仅不忌惮收敛,反而更是对奴婢口出轻薄之语,奴婢不愿与他纠缠回身准备躲他,他却截住奴婢,满口轻浮无礼蜚语,还毛手毛脚。他说自己是新来的掌事内监,恐吓奴婢不准反抗否则便是以下犯上,”她抽泣了几声接着道“还是刚巧碰见的婉儿叫了他替奴婢解了围,奴婢这才逃脱!” “掌事内监?”难道是原璇玉阁的江文莱?我若有所思,问道“巧儿他可再说什么?” 纤巧凝神忖量半晌道“他还威胁奴婢不准将他轻浮奴婢的事说出去,说即便奴婢告到年妃娘娘那里,他是年妃的功臣,年妃也不会惩戒他拿他如何大官人最新章节!” 功臣?莫非惠嫔薨逝的事他一脱不了干系!我想了想,方安慰纤巧道“你遇见的怕就是原璇玉阁惠嫔那里的掌事内监,年妃体恤他将他调进延禧宫来,现下他便是延禧宫的掌事内监!” “什么?”听到这里纤巧满面愁容,语气中浓的化不开的忧愁“原来他真如自己所说那般!难道以后他再对奴婢肆无忌惮,奴婢便无计可施只能听之任之了吗!” 我温言安慰着她“先别急,这几日你先避开他,若实在不行你便抱恙称身子不适歇息几日,待我这几日探探娘娘的口风,我们再想对策!” 纤巧颔首道“也只能这样了!” 晨起风和日丽,四合天空恍若一块通透无暇的碧蓝宝玉,年妃品着新进的红枣雪蛤,神色悠然的问我道“这几日储秀宫到是安稳,皇后没再叫请早安吗?” 我恭敬递了一块蚕丝绣鸳鸯方锦帕子给年妃,回道“回娘娘话,自那日皇后娘娘召集小主娘娘后,便一直对外称身子不适免去众妃子请早安!” 年妃接过帕子,轻拭了拭嘴角的湿润,含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道“身子不适?本宫那日瞧着她也利落多了,只怕有意避嫌才是真的!” 合媛也笑道“娘娘说的可不是吗!皇后娘娘只怕现在比岚贵妃自己都在乎她肚中的子嗣!” 年妃笑容含了嘲讽意味,嗤笑着“她自是要紧张,自那日她宫中的奴婢端给舒常在一碗带了夹竹桃花粉损伤机理打胎的安胎药,虽说舒常在没有喝,最后也以宫女不小心沾染了夹竹桃的花粉洗脱了皇后的嫌疑,皇上最终也处死了那名宫女,但其实皇上心中难道就真的那般信任她没有怀疑吗?怕也只是表面功夫了,自舒常在生了死胎一事后,皇上便对她心有芥蒂了,如今岚贵妃的这胎若有半个差池不安稳,皇上也不会再那般容忍姑息,她现在已是黔驴技穷了!” 合媛笑着附和道“娘娘说的是!” 年妃喝完红枣雪蛤,用帕子擦拭着嘴角,恍然看见帕上绣着的色泽鲜亮的鸳鸯戏水,问道“这是那个宫女的针脚,这鸳鸯绣的这般栩栩如生!” 我含笑答道“回娘娘,是纤巧!” 年妃端望着纹理,笑赞道“本宫竟不知纤巧的女红这般好!” 合媛也望了望那戏水的鸳鸯道“这样看着,竟能与司珍房的秀女做比较了!” 年妃环视这内堂问道“怎的今日不见纤巧!” 我道“纤巧今日身子不适便向合媛姑姑讨了几日休息!” 合媛颔首道“是了,纤巧姑娘今日晨起便回了奴婢。” 年妃微颦秀眉关切道“身子好好的,怎么突然不适了,严重吗?不然叫个太医瞧瞧。” 我恭敬回道“劳娘娘挂念,纤巧也是昨日偶感风寒,本也不是多娇贵的,只是奴婢怕她传染给娘娘千金之躯,只才劝她歇息几日将身子将养好。” 年妃含笑温言道“无大碍便好!本宫也不急她早早伺奉,你便叫她多将养几日!” “是,奴婢替纤巧多谢娘娘垂怜。” 这时,江文莱挑了帘子躬身来报“娘娘,舒常在求见。” (二十六)翊坤宫变故(1) “哦?”年妃双眉微挑“请进来!” 不多时,只见舒常在挑帘进来,一身素蓝绣锦纹的丝棉衫子愈发显得面色苍白,身姿盈弱。她朝年妃福礼道“臣妾给年妃请安,年妃金安!” 年妃满目笑意,示意我搀扶起她,笑盈盈道“快坐下罢!妹妹一向身子不好本宫也不便打扰,难得妹妹今日愿到本宫这里来闲坐。” 舒常在坐在合媛递来的花梨木雕雏菊圆木墩上,含了一丝疏远的笑意,客气道“也是妹妹不懂事,自搬到延禧宫来承蒙娘娘照拂,却因着身子不适也未曾拜见,还望娘娘宽恕!” 年妃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这般说就是客气了”她望了望紫檀木香几上婉儿给舒常在上的雪顶含翠,眉头微蹙“怎的给常在上这样性凉的茶,愈发不懂规矩了!” 舒常在含着清淡笑意,声音也淡淡得“臣妾多谢娘娘关心,不必如此麻烦!” 年妃微嗔道“妹妹怎的这般客气,倒是纵了这帮丫头的懒性了”说罢对我吩咐道“去将这杯茶换掉,端碗阿胶红枣珍珠汤来。” 我福了身子应着“是”说罢将香几上的青瓷茶盏端起出了玉殿,对候在殿外的婉儿道“将这茶倒掉,再端碗阿胶红枣珍珠汤来!” “是”婉儿应着接了我手中的茶盏,片刻功夫便端来汤 “给我罢!”我接过热气袅袅的翡翠青碗,进了玉殿,放在香几上方退到年妃身边。 年妃微笑着“你身子虚,应多喝些补汤” 舒常在颔首道“多谢娘娘挂念”她顿了顿接着道“贵妃娘娘有孕不知娘娘去瞧过了吗?贵妃有孕因着礼节臣妾也应去看看,只是臣妾身子近来屡犯不爽,这才延误,若是娘娘还未去,可否让臣妾一同前往?” 年妃笑道“本宫也还未去,与妹妹结伴而行自是好的!” 舒常在道“娘娘不嫌弃便好,若是娘娘午后无事,容臣妾回殿准备礼品再与娘娘同往。” “妹妹请便,本宫也要准备准备!” 待舒常在走后,合媛上前道“娘娘,舒常在素日甚少与娘娘交往,今日相邀是否有疑?” 年妃含了口六安茶,清淡道“能有什么疑!左不过也是避嫌而已,她如今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岚贵妃那里,她去与不去皆是轻易便劳人口实,也只有与本宫同去才为上策红楼之成为林黛玉!她倒也不笨”说道这里,年妃轻叹一声“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合媛恭顺道“娘娘说的是。娘娘可还是要将那红壑祥云镶玛瑙玉如意带去吗?” 年妃“嗯”一声,思忖片刻又道“再将那对红珊瑚琉璃镶宝对瓶花樽包好带上,舒常在她那里怕也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好东西,这对花樽既不出挑也不十分寻常,倒也是配对她自己身份了,送给岚贵妃也不算太敷衍!” 我适宜的恭维道“娘娘还是这般和善的好性子!倒是舒常在自己不用烦心了” 年妃微笑嗔道“偏你最甜!本宫也不全为她,她不管处境如何现在也是本宫宫里的人,若是拿出的礼太寒酸,也是打本宫自己脸面!” 我笑道“娘娘思虑周全!” 到了午后,年妃和舒常在同往翊坤宫,我和舒常在的宫女春随在较撵后面! 翊坤宫宫口便是富丽堂皇,丝毫不逊储秀宫甚至更加华丽,两只守门的雄狮也煞是威武。年妃与舒常在下轿,随着的江文莱紧赶几步进了翊坤宫,一甩拂尘唱道“―年―妃―娘―娘―舒―常―在―到―” 过了好片刻工夫简芝才出来,对着年妃一福身“年妃娘娘金安”对旁边的舒常在更是爱搭不理,连福礼都省去了,只微低了低头颇为不屑道“舒常在吉祥” 年妃也未予计较,只笑问道“贵妃娘娘此刻在做什么?” 简芝敷衍道“我们家娘娘正和嫔相聊甚欢,还请年妃娘娘稍候片刻,奴婢进去禀告娘娘。” 年妃道“去罢!” 又是好片刻的功夫,简芝才慢悠悠出来“年妃娘娘里面请” 年妃微微颔首,和舒常在进了正堂。 堂内大而空阔,印入眼帘便是堂前迎客的两只足有一米来高的上好赤金镶珐琅镂空雕凤穿牡丹如意花樽,上面插着缤纷夺艳开的灿烂的云锦花,墙壁栋梁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各类饰物更是华贵富丽! 只见紫檀木描金雕凤鸾锦塌上,岚贵妃斜斜靠着云锦丝绕羽垫,一身蚕丝霞锦牡丹罗裙,袖口细细缀着金线缝制的牡丹金黄花蕊,腹部微微隆起。外披一件蜀锦嵌狐毛的衫子,甚是华贵! 旁边坐着一身红霞艳色织锦对襟绒衫的嫔,满面娇笑正和岚贵妃欢笑聊着。抬眼瞧见年妃和舒常在,她缓缓起身敷衍行了个礼“年妃金安”,望到一旁的舒常在,酸酸的开口道“呦!我说今日怎么一出门就瞧着乌鸦落在树杈上,原来舒常在也来了!怎么不好好歇着,跑到贵妃娘娘这里来,难不成是来填晦气的吗?” 舒常在只福了身子道“岚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娘娘吉祥!” 岚贵妃轻抬眼眸瞥了一眼舒常在,一双妩媚的丹凤眼中满是厌弃“昨日惠嫔薨了,今日你又来了,本宫的皇嗣只怕也沾染了你们的不详之气,当真是晦气!”僵了半晌方在冷冷道“起来罢” 舒常在依言起身,面色毫无波澜。一双秋瞳掩住心事! 年妃躬身笑道“贵妃金安,臣妾并无什么稀罕之物,这对花樽和这柄如意乃是臣妾和舒常在一片心意,还请娘娘笑纳!”说着示意我将礼盒放在红木描金浮雕香几上。 岚贵妃这才面色缓和,对一旁的简芝道“赐座!” “是”简芝应着和边上的婢女各端了红木镂空一片雕圆墩递上来! 年妃和舒常在皆道“谢娘娘” 不一会儿一个宫女端着托盘上了茶,年妃望着岚贵妃隆起的小肚道“娘娘要格外注意身子,这可是第一胎说不准还是位龙子,皇上可是矜贵着呢超级制造系统全文阅读!” 岚贵妃还未说话,嫔便殷情献媚道“娘娘福泽恩厚,怀的必定是位龙子!” 岚贵妃也是微露得意神采“是位龙子必定最好!” 嫔笑着恭维道“到时阿哥出生了可是皇长子,娘娘的恩宠必定经久不衰,到时皇上要怎样封赏娘娘呢?贵妃上面便就是皇贵妃了,那可是位同副后,娘娘的好日子便可要源源不断了!” 岚贵妃闻言也是一脸不加掩饰的喜色,笑道“你这恭维人的工夫可是见长啊!” 嫔笑道“臣妾哪里是恭维啊!娘娘福泽万年,臣妾说的是事实罢了!年妃,您说呢” 年妃淡笑着道“娘娘的好福气自是臣妾们望尘莫及的!” 岚贵妃的骄傲神色愈发。一旁的简芝端着玉碗,里面是冒着热气浓浓的药汁。俯身对岚贵妃道“娘娘,到时辰喝安胎药了!” 嫔娇笑着接过简芝手中的玉碗“你下去吧!臣妾来伺候娘娘喝药!”说着执起玉匙摇起汤汁递到岚贵妃嘴边。 这时,岚贵妃突然惊叫一声,秀眉微蹙双手捂着小肚,面上虚汗连连“本宫的肚子…本宫的肚子好痛啊!” 嫔即刻乱了手脚慌忙将汤药放在香几上,紧扶着岚贵妃惊道“娘娘,娘娘,您怎样?” 翊坤宫顿时乱成一团!年妃和舒常在也面色微惊,一脸讶然!急急扶住岚贵妃“娘娘您怎么了?”岚贵妃一脸痛色,扫掉舒常在的手“你走开,别碰本宫。”舒常在被狠狠扫到一边 年妃缓过神来急忙对边上的宫女吩咐道“快去请太医,快去!” 那宫女领了命急急赶了出去。 我上前扶住岚贵妃和年妃嫔一起将她抬到内阁的鸡翅紫檀木雕花缠枝莲锦塌床上,年妃用着丝帕擦拭着岚贵妃额上细密的汗珠。 我对旁边的小宫女道“快去给娘娘倒杯滚烫的热水来!” 岚贵妃痛的在榻上翻来覆去,年妃和嫔将她按着防着伤及龙胎。她怎会突然腹痛不止,还这般厉害?年妃又对在一旁急的束手无策的简芝道“快去养心殿请皇上!” 简芝这才似醒过神来,慌忙朝殿外赶! 不多时,太医便和那宫女紧赶进内阁。 嫔慌忙冲上来,惊慌失措道“太医你快看看贵妃她怎么了!看她有没有惊到胎儿!” 太医福了身子便慌忙进了床边,我和年妃退了出来同嫔一起在阁外等候,嫔急的直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年妃此时心中也是心乱如麻。 没过一会,一身呈黄龙袍的皇上便大步踏进来,面上一脸担忧之色。身后的一干人等垂首立在殿外。 年妃、嫔、舒常在皆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我与春跪下身子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他大手一挥,语气忧色甚浓道“贵妃怎会突然腹痛不止?” 嫔带着泪意,泫然道“臣妾也不知,臣妾正要服侍娘娘喝安胎药,哪知娘娘突然腹痛,呼声不止!” (二十七)翊坤宫变故(2) 皇帝面色阴沉,不耐的挥了挥手“太医呢?太医可来瞧过?”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可是目光精锐,嫔紧忍住泪意,低头噤声。 年妃也心乱如焚,勉强镇定道“太医正在内阁瞧着!应该并无大碍!” 皇帝轩一轩眉毛,终于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道“起来罢!”他坐在红木雕花扶手太师椅上,年妃示意我端了杯茶水恭敬递给他“皇上,您喝些茶水平平心”皇帝语气颇有不耐“放那罢!”说完他意识到有些不对,轻抬眼眸瞧见我,目光微微一滞,还是接过茶水轻嗉一口,我默默退回年妃身边! 须臾,太医出了内阁见到皇帝跪地叩首道“微臣给皇上请安!” 他清俊的面色染了几缕焦急“起来罢!贵妃的龙胎如何?” 太医依言起身,恭敬道“贵妃娘娘恩泽深厚,凤体和腹中龙胎都安然无恙,请皇上放心。” 闻言,不禁是皇帝,嫔、年妃及舒常在皆是舒了一口气! 皇帝语气渐缓,问道“好端端的,为何会腹痛不止?可是你们这几个奴才的疏忽,伺候不上心?” 简芝及一旁的几个婢女忙跪下身子叩首道“皇上明察,奴婢们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 皇帝沉着的目光绕了她们一圈,最后定格在垂首站的的太医身上,伸手一指“你说!” 太医神色微豫,半晌嗫嚅道“回皇上话,从贵妃娘娘的凤体来看,恐怕是…闻吸过量的麝香才导致腹中乍然疼痛不止!” “麝香?” 内堂众人皆是闻言变色! “这不可能”跪着的简芝豁然抬头,嚷嚷道“娘娘自有身孕以来,一直吩咐奴婢不准在殿内燃香,连那带香味的胭脂娘娘都吩咐奴婢锁起来不再使用,寻常香都不曾有,怎么可能会有损伤龙胎的麝香呢?” 一旁的宫女也小声附和道“简芝姑姑却为实言,皇上若不信可去内务府查档,娘娘每月分例的香料已有两个月都未领了,翊坤宫又哪来的香料呢重生之政道风流!” 皇帝眼中凌厉闪动,太医忙道“可娘娘凤体确为闻吸过麝香的迹象,若是微臣医术不佳,皇上请再叫太医院其他的太医前来一同诊断!” 这时简芝像猛然想起什么,慌忙道“刚才奴婢从年妃娘娘和舒常在身上闻到一股很奇异的香味,本奴婢想像娘娘和小主说明缘由,又碍着是娘娘们身份尊贵,这才未有拦截!” 嫔眉头浅蹙道“臣妾也闻到了,臣妾还在奇怪年妃娘娘素来不喜这香料,怎的今日却这般香气馥郁。” 年妃和舒常在慌忙跪下,年妃心中忐忑,辩解道“皇上,臣妾是素来不喜香料,只是前几日臣妾身子不适请许太医来瞧了瞧,又喝了几日汤药,身上总一股子药味,臣妾想着要来拜见岚贵妃,又怕身上的药味冲撞岚贵妃及肚中的胎儿,这才让合媛取了寻常的月合香熏了熏,臣妾身上断断不敢有麝香那样伤害龙胎的香料,请皇上明鉴!” 舒常在虽也心中不安,面上却还是淡淡“皇上一直便知道臣妾爱香,日日不离!但臣妾没有麝香。” 嫔冷哼一声,讥诮道“这时候当然会撇得一干二净了。但口说无凭,如何又知道谁心中是否居心叵测!” 皇帝目中墨色浓重,睨了嫔一眼道“朕记得嫔,你素日中也爱玩弄香料啊―”语中意味颇深,嫔忙跪了身子,叩首道“皇上明察,臣妾知道贵妃娘娘自怀孕起就不再用香,臣妾想着陪娘娘闲聊打发时辰,来翊坤宫时专门净身沐浴连一点点香料都未敢沾染!” 这时,只听殿外宁盛海一声高唱“―皇―后―娘―娘―驾―到―”片刻工夫,皇后由着近身宫女芷瑶扶进来,她一身绯罗银玟如意云纹吉服,长长青丝挽在脑后带一冠五凤镶宝螺钿华盛,发髻边斜斜插着一支描银钗。即素雅又大方,甚为得体中宫端正之气!只一张苍白略显憔悴的面容掩不住病态。 她向皇帝躬身福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帝面色微有怜惜“快起来,你身子不好怎么还赶来了。” 皇后漾出柔婉一笑“岚贵妃出事,臣妾在宫中也歇息不安稳,不如过来瞧瞧!也安心些”她说着望了望地上跪成的一片,眉头浅蹙“这是怎么了?” 简芝快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医说我家娘娘闻吸麝香方才会腹痛不止,而自从娘娘有孕后,翊坤宫上下便严令用香,奴婢们都苦思不得其解这麝香是从何而来!今日来看我家娘娘的小主中,就只有年妃娘娘和舒常在身上用香!” “哦?”皇后秀眉微挑“你这般说便是疑心年妃与舒常在带有麝香之物吗?” 简芝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疑惑而已!” 皇后接着道“宫中一直严令慎用麝香,也只有太医房有这麝香用于下药,翊坤宫既没有**妃子也不可能有,那岚贵妃的腹痛可便奇了!” 一旁的太医笃定道“皇后娘娘,微臣经过再三诊测,断然不会有差池!” 嫔这时也道“皇后娘娘,太医既这般肯定,必不会是空穴来风,今日贵妃娘娘就接触了臣妾、年妃、舒常在这三个妃子而已,有没有麝香,一查便知!” 皇后似有些犹豫难断,对一旁面色晦暗不明的皇帝道“皇上,您看这…” 皇帝未曾答话,静默了片刻,皇后接着道“皇上,今日之事已起,若是没有个说法想必不只是深受其害的岚贵妃就是这在场的嫔宫女们,也是心有不服的,更难堵住宫中悠悠众人之口,臣妾相信年妃与舒常在是无辜受冤的,不如就查明,也好还她们清誉!” 皇帝这才缓缓扫视了年妃与舒常在,道“年妃,你说呢?” 年妃叩首,一脸坦然道“臣妾从无害岚贵妃腹中胎儿之心,臣妾愿配合查明真相开个价,爷包你[重生全文阅读!” 皇帝微微颔首,又问舒常在道“你呢?” 舒常在亦是坦然道“臣妾愿意!”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刘阜立”身后垂首站着的刘公公即刻欠身道“奴才在!” 他沉吟着道“你带着嬷嬷将年妃和舒常在及一干宫女查查!” 刘公公应着,又觑着皇上的面色,小心翼翼着道“皇上,那嫔娘娘用查吗?” 皇帝望着嫔,目色沉着,半晌道“不用了” “是”刘公公领了命,和几位年长的老嬷嬷带着年妃与舒常在向偏阁走去,我和春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偏阁,刘公公道“年妃娘娘,舒常在,奴才得罪了!” 年妃淡然点点头“开始罢!” 两个嬷嬷一起各查着年妃与舒常在,另两个嬷嬷查着我和春。 我并不担忧,由着她们查看! 那位嬷嬷嗅了嗅,又仔仔细细将我全身搜了一遍,并未发现不妥之处。春亦是如此。嬷嬷道“姑娘们无疑了,且出去罢!” 我与春出了偏阁恭敬垂首候着,不多时年妃也出来了,面色如常,我徐徐松了口气! 好半天的工夫,舒常在还未出来,年妃与我相视一眼,心中皆是隐隐不安,春也暗自着急! 终于,舒常在跟着嬷嬷们及刘公公出来了,一张面上却已全无颜色,春忙迎上去执着她的手,急道“小主怎么样?” 舒常在却面如死灰,刘公公也是面色沉重! 皇帝清朗而浑厚的声音稳稳传来“刘阜立,如何?” 刘公公紧赶了几步双手呈着一只淡粉色织锦缎面绣鹧鸪的秀囊,垂首道“皇上,奴才…奴才在舒常在身上发现了这个,嬷嬷说这里面…这里面…” 皇帝面色一沉,怒骂道“糊涂东西,如实说!” 刘公公忙道“是,里面有…麝香” 此话一出,我和年妃皆心中一沉,舒常在平日中那般清静,如远离世俗一般,心肠不至如此!莫不是是被人陷害了? 只见舒常在面无血色,浑身的力气像被榨干抽出一般,瘫软到玉砖地上。 皇后面色微变,惊诧道“你说什么?” 刘公公慌忙重复了一遍“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 皇帝面色晦暗不明,阴沉沉的如狂风前平静的海面一般,他道“将秀囊给给太医,让他看。” “是”刘公公呈着香囊递给太医,太医接过在鼻尖细细嗅着,又将香囊拆开,将里面的粉末平洒于手心中,细细查看。过了片刻他慌忙叩首道“皇上,这香囊中含麝香,而且是从马麝中提取出来的,这种麝香名贵且难寻,药力更是平常的麝香三倍不止!这样的分量若是日日熏在贵妃娘娘身边,不出二个月,娘娘腹中的龙胎便会死于腹中,娘娘更是伤及凤体以后再想有孕便是难如登天了!” (二十八)逆转 皇后一向端庄温和的面庞上不由得浮起几分惊怒“你瞧仔细了?” 太医惶恐道“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年妃神色一紧,忙道“那为何本宫与舒常在相处多时,却并未闻出不妥之处?” 太医道“回年妃娘娘话,这马麝虽药力强味道却并不甚大,尤其是这旁的香料与它调和的很好,制成秀囊的料子又是蜀锦,孔密且小,味道被滤过削弱若非内家细细闻查,是断然不会发觉的!” 好严密的手段!舒常在已万念俱灰,断然想不出这般阴冷的法子,陷害的人怕是下足了功夫!可秀囊是舒常在自己的,岂是旁人随意可接近?莫不成真的是她自己吗? 嫔秀眉微蹙,啧啧道“拼上了这样的心思去害岚贵妃,若非及时发现。贵妃的龙胎岂不是性命堪忧?”她转过眼眸阴冷的望着似丢了魂魄的舒常在“没想到舒常竟这般心思狠毒。” 皇帝面色阴郁不定,目中深深惊怒。对一旁的刘公公道“将香囊拿来!” 刘公公应着,欠身慌忙呈上! 皇帝拿过香囊,目中的瞳孔骤然缩紧,沉声道“朕记得这个香囊是舒常在你亲手缝制的,在你身上已佩戴多年了,几乎日日不离!” 前堂的风吹过让人一阵密密的惊肃,空气如凝胶一般。 皇帝望着瘫软失神的舒常在,声中的如浩瀚汪洋一般,深藏暗涌“是你吗?” 舒常在缓缓抬起眼眸,悲伤之色愈浓,目中雾气蒙蒙,声音有着淡淡的呜咽,几乎细不可闻“不是我,皇上你可信?” 嫔嗤笑一声冷冷道“不是你?这便怪了,太医说的明明白白,你这般说岂是暗指有人陷害你吗?” 舒常在直视她,嘶声道“我没有!” 嫔的笑意冷凝在嘴角“由不得你狡辩,这香囊是在你身上搜出来,你要来翊坤宫难道不是自己做主的吗?谁又有未卜先知的工夫竟一早猜到你要见贵妃娘娘,才陷害你!你这般狡辩不觉的荒谬,当皇上和皇后都是傻子吗?” 舒常在怔住,失口难辨! 皇后闭目长叹一声“本宫一直以为舒常在你温婉善德,竟没想到你…你竟做出这般祸乱宫闱之事!那是一条生命,你于心何忍啊?” 年妃慌忙退下,求情道“皇上皇后,臣妾与舒常在虽不慎来往,但一直知道舒常在心底善良,断不会做出这样造孽有损阳寿之事,还请皇上从新查明!” 嫔嗤笑,耳边一双明铛垂玉环玲玲作响“年妃,舒常在是你宫中之人,她做出迫害龙胎贵妃之事难保你不知情,你也难逃干系多夫的世界伤不起!” 年妃恼怒的直视着她“嫔,你这般诬陷我,可有证据?” 嫔冷笑道“证据?事实就在眼前你却还要为那个贱人辩解,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你们是一丘之貉吗?你若非要说舒常在是冤枉的,你倒也讲出所以然来,让我们都听听,皇上都说那香囊是她亲手制的,难道还能有假吗?” 最后一句便分量重了,纵是年妃心中不甘不不敢再为舒常在求情! 胶凝的气氛几乎叫人窒息,皇帝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他的眸底凌厉刺出,他隐忍片刻,终于沉声道“常在舒氏,德性有亏,设计迫害贵妃及腹中龙胎,心肠狠辣难以姑息,朕念及其往日情分,废除封位,贬为庶民,打入…” 舒常在绝望地瘫倒在地上,眼里蓄满了泪水。面如死色,似乎已安然接受! 此事疑点重重,舒常在很有可能是遭奸计被人迫害,我听到这里,再也无法视若无睹,“咚”的一声跪下道“舒常在冤枉,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不等皇上发话,嫔冷声道“一介小小宫女也敢在这里放肆,压下去乱棍打死!”说完她身后的两个健壮的太监领命就要上来,我不觉背后阴凉,汗涔涔而下。 “且慢”皇帝一挥手,目光沉着的望着我“你且说为何她是被冤枉?” 我舒缓了一口气,叩首道“回皇上话,这香囊既是舒常在亲手缝制,也是日日不离,那如果里面有马麝,岂非第一个便害了她自己!此事疑点重重,皇上还望三思!” 嫔冷哼一声“她难道不会来看贵妃时在往里面加入麝香吗?” 我沉声道“香囊缎子上绣的是彩锦鹧鸪,不禁缎面上绣着,边角的缝合出也绣着,如果真的拆开向里面放了麝香,那边角缝合出的绣纹肯定有拆过损害的痕迹,可这只香囊焕然一新,根本不可能被拆开过!” 皇帝闻言眸色有所缓和,皇后也是面色微缓“这样说,难道真的是冤枉舒常在了?” 嫔忙道“皇后娘娘,香囊中确有麝香,莫要听她小小的宫女胡言乱诌。”说罢她又向旁边的太监使眼色“还不拉下去!” 我抬头直视着她,字字珠玑“嫔娘娘这般阻拦奴婢,岂非是有意陷皇上为不明之君?” 嫔气结“你休在这里胡言乱语!” 我依旧直视她,态度不卑不亢“这件事疑点本就颇多,皇后娘娘即说后*宫妃嫔皆无麝香,那舒常在怎会有?就算是她有心想寻,而马麝珍贵无比,舒常在位分低微又怎可轻易得到?这些疑点嫔娘娘却置之不理,一味咬紧舒常在是真凶,皇上如果真如嫔娘娘所言治罪于舒常在,此事宣扬出去难道不影响皇上的圣明?” 嫔无言可辨,狠狠望着我,恨声道“你…” 皇后出声打破僵局,望着皇帝道“这件事却是疑点重重,皇上您看是否重新发落?” 皇帝望了望悲伤浓重的舒常在,半晌道“再没查明真相之前,舒常在幽禁千禧殿中,任何人不得探视,非召不得入觐。” 局势一下逆转,我心中一喜,皇帝这般说就只是幽禁舒常在,并不加于其他苛责!目前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皇帝望着我,沉着的目光中透出和煦般的温意,温声道“起来罢!” 我叩首“谢皇上”说罢起身。 舒常在望着我,哀凉泫然的眼眸中微然透着感激扛着bss拼下限最新章节! 嫔忙跪下,情急道“皇上,贵妃娘娘现在还昏迷微醒,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吗?” 皇帝冷冷看一眼她,淡淡道“朕自会查明真相给贵妃一个交代,你起来罢!” “是”嫔纵是心中再有不甘也只得起身,她狠狠瞪我一眼,目光森冷! 恭送过皇上与皇后后,嫔慢慢渡到年妃身边,冷笑道“姐姐真会调教人,连身边这宫女口齿都这般伶俐!” 年妃直视着她,眼底依旧笑意,只是话中带刺“妹妹这般说怕是心中还有不服呢!此事是皇上金口玉言决断的”说道此处她目光一凛,厉声道“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皇上!” 嫔不由得噎住“你…”她顿了顿,嘴角现出一抹高深的笑容“年妃姐姐莫要得意太早,等贵妃娘娘醒来知道了,看谁还能护得了这个贱人”说完她目光阴沉的盯着舒常在,狠狠一咀,转身进了内阁! 一路默默,等回到了延禧宫,舒常在依旧又是淡漠如常,向年妃服了礼道“今日之事是臣妾拖累年妃娘娘了!” 年妃眼底温意如常,只淡淡一叹道“妹妹切勿这样说,只是今日这事…” 舒常在嘴角一抹淡淡的嘲弄之笑,意味苦涩“今日之事确非臣妾所为,年妃若不信心中有疑也是情理之中!臣妾现在是待罪之人,就先告辞了” 年妃道“本宫没有疑心妹妹,妹妹多心了,皇上即让妹妹待在千禧殿,本宫也不愿多留了,妹妹请便罢!” 窗外阳光明亮如澄金,照在殿内的翡翠画屏上,流光飞转成金色的华彩流溢。中庭一株高大的辛夷树,深紫色的花蕾如暗沉的火焰燃烧一般,恣肆地怒放着。 我端了一杯“岁寒三友”呈给年妃,年妃坐在锦塌上并不接茶,似漫不经心道“今日你不怕吗?” 我恭敬道“奴婢怕,但却不得不说!” “哦?” 我接着道“今日之事,以舒常在的性子确实有被人陷害之疑,而嫔素日与娘娘不和,今日又那般气势嚣张得理不饶,恐怕皇上处罚完舒常在,嫔也会千方百计难为娘娘,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与其到时由她得理摆布,不如奴婢冒险,即便洗脱不了舒常在的嫌疑,也可将娘娘置身事外不被牵连!” 年妃目中浓色渐消,接过茶“你所说不错,今日若非你据理力争,恐怕本宫也不可安然置身于事外了!”她顿了顿,语中忧思甚浓“但岚贵妃知道后,未必肯就此罢休!” 我轻声道“娘娘不必过于忧虑,即便岚贵妃不肯罢休,可这事是皇上亲口下的决断!她若有不服,自然是对有意害她的人不罢休!” 年妃双眉微挑“你似乎很相信并不是舒常在蓄意所为!” “娘娘不信吗?” 年妃轻摇了摇头“不是不信,只是有疑!” 我浅笑着道“奴婢同娘娘一样,心存疑虑,岚贵妃当然也是心存疑虑!” 年妃秀眉浅蹙,“何以见得?” 我答道“这件事奴婢所说的疑点,是实实在在存在着得。并非全是为舒常在辩解,确实也是奴婢的疑虑,岚贵妃不肯善罢甘休,自然对要害她的人不放过,而舒常在未必是,如果岚贵妃对她还一味的刁难不放过,却不严查真凶,那么好像有一件事便可水落石出了!” (二十九)刁难 夜色渐浅,堂内的窗纱新换成了的江宁织造例贡上用雨过天青色蝉翼纱,朦胧如烟,和暖的风吹得那轻薄的窗纱微微鼓起若少女微笑的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漱漱,像是极亲密的低语喁喁。那声音隔得那样远,仿佛是在遥不可及的彼岸。 年妃深望我一眼“在这宫中处处都要小心隔墙有耳,你要谨慎!” 我收敛神色,晓得这话她是听进去了,忙道“是,奴婢定会讳而不言!” 年妃微微颔首,目光若有所思。 片刻,婉儿进来打千儿禀道“娘娘,岚贵妃身边的简芝姑姑求见!” “让她进来!” 待她出去,年妃双目微闭,面色沉静如水,喃喃道“比预料的还要早都市女茅山道士全文阅读!” 须臾,简芝挑帘进来向年妃福礼道“奴婢恭请年妃娘娘圣安,娘娘万福金安!” 年妃淡笑着“起来罢!贵妃娘娘可否醒来?” 简芝起身,面上带着巧笑“我家娘娘已经醒来了,娘娘得知今日之事缘由后格外痛心,若不是年妃娘娘和娘娘的近身奴婢怕也是就冤枉了舒常在,倒让真凶逍遥法外了!所以对年妃娘娘我们家娘娘也是万分感谢的,这不差奴婢前来送了这对蓝田玉质雕翠玉带作为谢礼,还望娘娘莫要推辞!” 我心中暗疑,岚贵妃怎会好心送年妃谢礼,这般宽宏豁达。怕年妃心中亦是疑惑如此! 只见年妃虽疑,面上还是笑意盎然“贵妃娘娘的一片心意,本宫怎会拒绝!”说罢她唤我“慎儿,还不去接住娘娘送的如意!” “是”我应声走近简芝,伸手准备接过,却见简芝盯着我,嘴角一抹阴毒的笑容,半晌她轻声道“慎儿姑娘可要接稳当了,这玉可翠生着呢!”说着将玉如意放在我手心!我又想起那日她脸上的狞笑,心中厌恶,垂首接过应了一声,便退到年妃身旁。 年妃道“这样珍贵的玉质,有劳简芝姑姑替本宫多谢娘娘了!” 简芝笑道“娘娘这便客气了,这玉质虽是好但配娘娘的万千风韵还是俗气了,前些天宇清寺的住持姑子献给娘娘一本在佛前开了光的金刚手抄经,娘娘知道年妃娘娘一直诚心礼佛,便让奴婢请年妃娘娘移驾翊坤宫和我家娘娘一同缮录礼拜!” 年妃望了望窗外,夜色愈浓“今日这般晚了,贵妃娘娘白日中惊了龙胎应早些歇息,还是改日罢!” 简芝道“这件事本就宜早不宜晚,这样才能体现诚意,还望娘娘切莫推辞!” 年妃知晓推辞不过,只能道“如此本宫就不辜负贵妃娘娘的一片美意了,”说着她唤来合媛,对我道“慎儿你留下,合媛陪我去!” 我知晓她是怕我因今日之事被岚贵妃刁难,心中很是感激! 简芝却道“我家娘娘知晓今日之事,赞赏慎儿姑娘智勇双全,正想当面赏赐,还望慎儿姑娘同年妃娘娘一起!” 我明了岚贵妃定是有意将我与年妃召去,迟早也是躲不过,不如便和娘娘一同去! 我明了岚贵妃定是有意将我与年妃召去,迟早也是躲不过,不如便和娘娘一同去! 待到了翊坤宫远远便听见殿中传来的厉声斥喝,年妃紧走了几步,我随在身后一同进了殿内,一进殿中便觉得灯火黯淡,只在内阁的花梨木镶宝钿柱架上染着三两直火头摇摇欲坠的红蜡。一改往常翊坤宫的奢华,即使是夜中也是恍如白昼。只见岚贵妃斜斜靠坐在鹅羽软垫上,一张艳丽容颜尽是厌恶,白玉石板地上跪着一个身穿翠绿的宫女,此时忙不迭的往地上叩首“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她身子缩成一团,头上的发饰丁当乱响。已是瑟瑟发抖! 简芝忙的赶上去轻捶着岚贵妃的肩部“娘娘,这是怎么了?”岚贵妃凤眼满是不耐,道“倒一杯茶便烫着本宫这样笨手笨脚,,当真是废物!”简芝忙道“娘娘息怒,”说着斥了几声那宫女,发落了她领二十个板子! 年妃上前福了一礼“臣妾给贵妃请安,贵妃现如今怀着龙胎要仔细身子,莫要为这些没头没眼的奴婢气坏了身子!”我亦是福礼。 岚贵妃抬眸笑道“年妃来了,本宫倒让年妃瞧了笑话,这笨手拙脚的贱婢自然比不了年妃身边的慎儿这般灵巧,到底是本宫福薄!” 这般话中带刺,年妃依旧笑意盈盈“贵妃说笑了!贵妃向来调较宫女甚严,翊坤宫宫女规矩严是宫中向来闻名的,慎儿如何能和贵妃宫中的女婢比较,到底是娘娘抬举了药手回春全文阅读!” “哦?”岚贵妃眼波流转,似无意道“年妃若真的嫌慎儿不如本宫翊坤宫里的,不如本宫就让倩钰换了慎儿!如何?” 我心下一惊,她这般说定是有意为难年妃,若让我留下,恐怕她的刁难便会源源不断了!我忙跪下垂首道“奴婢自知自己手脚粗苯,又有何德何能伺候贵妃!贵妃现下又怀着身孕,如此尊贵之躯,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年妃浅笑着接过话接着道“她所说不错!贵妃现下是皇上的心头第一人,若是这粗苯的丫头伺候您有个闪失不周全,这罪责臣妾便是万万也担当不起的!” 默默了良久,岚贵妃才道“怕是年妃不舍得罢!”她的话音渐冷“今日慎儿的翘嘴伶舌本宫的奴才也是领教的了,也到底遗憾本宫没有瞧见!不过年妃即不肯本宫也不夺人所爱了!” 年妃笑意乍寒“这丫头得了您的青睐有加也是她的福气!不过今日之事现在想来也却是后怕,还望贵妃要万事小心,安得凤体!” 岚贵妃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这个自然,本宫会警醒的!”她说罢吩咐简芝取来金刚手抄经,淡笑道“本宫得了这开光的手抄经想着年妃也是信仰的,便叫简芝请了年妃来,本来经历了今日之事本宫想抄录金刚经为本宫肚中的龙胎祈福!怎奈这身子却酸困不已,本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年妃潜心修佛多年,自是积福深厚,有年妃替本宫抄录这佛经便是更会灵验的,年妃不会推辞罢?” 年妃望了望四周昏暗的烛火,道“为皇上与贵妃的龙胎祈福,臣妾必然不会推脱!只是这烛火昏暗,臣妾也是看不清的,旁的倒是无妨只是这抄的不规整怕也会是不灵验的!” 岚贵妃娇笑着,面容愈发艳丽,假意嗔道“年妃你是不知道,皇上新登基不过几年,前朝战事又吃紧,这后*宫佳丽三千,开销也是不容小觑的,本宫身兼协理六宫之事自然要为皇上分忧,别小看了这蜡烛,得省一点便是一点,至于这佛经的规整嘛!年妃礼佛已是多年,抄录佛经自然是不会少的,俗话说熟能生巧,即便是没有烛火,本宫自然相信年妃也是能抄的工整娟秀的!年妃,你说是不是?” 现下才明了为何翊坤宫这般黯淡,原是岚贵妃一早便设计好的,她这样说,年妃自然再无缘由反驳,若是再说便是无心为龙嗣祈福了这罪过便大了,更是得不偿失!年妃只好遵循! 待简芝备了笔墨纸砚,我立于紫檀木雕花桌旁意为年妃研磨,岚贵妃此时却笑道“慎儿还真是会讨巧,与年妃主仆情深呢!不过慎儿你也别觉得自己闲暇,皇上赏本宫的东珠并蒂莲镶百宝花簪前个儿被这不长眼的奴才给本宫摔了,那花簪上镶的红绿碎宝石落了一地混在一起,那簪子可是珍贵的很又是皇上亲自赏赐!本宫喜欢的很,这翊坤宫的奴才笨手笨脚,不如慎儿你这般聪颖,本宫还想劳烦你将那混在一起的碎宝石挑好重新嵌在簪子上呢!” 这边更是为难了,在如此晕暗的烛火下,如何能将颜色不易辨别的宝石挑出来,还要镶嵌好!我纵是明白也唯有躬身应是,忍气吞声! 简芝端了锦盒出来,只见里面盛着密密麻麻的碎小珠钻,她嘴边笑意晦暗不明,颇为得意“有劳慎儿姑娘了,开始罢!”我只能谦逊接过锦盒,将碎钻洒落在紫檀木香几上,珠钻的光芒与烛火的荧光相遇折射更为刺眼,纵然眼中酸涩不已,也只能细细辨认归放到一起! 岚贵妃斜躺在花梨木琼花彩印湘妃榻上,丹眼微合,颇为安逸恬适。她语气带着浓浓的笑意,悠然道“你们主仆各自忙着,本宫打个盹儿,简芝!” “是” 岚贵妃倦意雍容,慵懒道“去再将烛火熄灭一支,光色这样晃眼,扰的本宫都无法安枕了。” 一旁的简芝应着,又将烛火吹灭一支,阁内顿时又暗了许多,现在我的眼睛依然酸痛不已,想来年妃也不比我舒坦! (三十)情愫 简芝放下湘妃榻与内阁断连的碎玉玛瑙吊帘,不多时便传来微弱的气息声! 几丝微凉的风从窗缝中窜进,涌动在内阁,烛上的火苗跟着风儿雀跃飞舞,光晕也闪耀着模糊不清!眼眸越来越涩,珠钻在雀跃的火苗下越来越模糊,幻影阑干交错。我只觉的眼前晕黄模糊的一片,眼皮越来越酸。终于一个恍惚合到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愈发嘈杂好像还夹杂着一声呵斥,只感到一股凉意直灌下来,我即刻被着刺骨的寒意惊醒,身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衣衫滴落至绒锦红毯上,水渍形成一朵奇异的水花! 只见简芝领着一只木桶站在旁边,桶中还有没浇完的凉水,面色颇为得意。而年妃站在一旁眼中带着不忍,她眼中泛红,想来也是酸涩疲惫!岚贵妃斜靠在湘妃榻上,娇美的容颜带着妩媚而肆意的微笑“呦!终于醒了!” 虽说快入春了,一到夜中却还是返潮的凉意,此时我只穿着白天穿的翠花素色薄锦衫,这一桶冰凉的水灌下来,我浑身湿透,双手紧抱着身子,只打冷颤,如刺般的寒意冰冷骨。 岚贵妃似一脸惋惜,啧啧道“年妃啊!你这近身宫女确如你所说的这般不懂规矩,帮本宫做事时竟然能这般偷懒!本宫看你心气太好,却是对她的放纵了,本宫就替你教教她,年妃不会怪本宫罢!” 年妃虽心中不满,也只能挤出一抹笑“臣妾不敢,慎儿不懂规矩也是臣妾的教导无方开个价,爷包你[重生!” 岚贵妃笑容愈发娇艳“年妃能这样想自是最好!简芝再给她拿一盒珠钻,给本宫好好挑规整了!” 简芝应着,又拿了一锦盒混在一起更小的杂色珠钻放在桌上,讥诮道“慎儿姑娘莫要怪娘娘,娘娘也是为你好!” 身上的寒意愈浓,我伸出红彤彤冻得隐隐发抖的手,将锦盒接过来,勉强镇定道“奴婢知道!” 简芝接着讥讽道“慎儿姑娘动作也得利落些了,年妃娘娘的佛经就快要抄完了,姑娘若是还没挑好!岂非还要年妃娘娘等你?” 我嘴中苦涩道“不敢!” 风吹过来,更觉得冰冷寒骇,又过了片刻,我只觉的脑仁沉重眼睛干涩,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不受控制,终于“咚”的一声我倒在雕花桌上,就在失去了直觉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一阵扑鼻的龙延香!之后不省人事。 耳边好像又传来那首熟悉的《梅曳翩香》,吹箫之人一身青衫背身而立,背影那样苍凉遥远。那是爹爹最爱吹奏的萧曲!曲子柔婉却陷入深深的思念,我不知道爹爹在思念谁,我只知道在他吹奏的时候,脸上的一颦一蹙都仿佛刻着深深的哀伤,思念逆流成海。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连娘亲也只能在外徘徊,进不了爹爹的内心! 此时的吹箫之人那么像爹爹的悲凉,他缓缓转身,那凌厉的眉,被眼中的无限温柔融化,那张俊逸而清朗的面容望着我仿佛要望进我心里,宣硕!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脸上的温柔渐渐变成悲伤,然后恍惚又变成了皇上,他望着我眼中是满满的笑意,就像那日雪夜中。那张脸又慢慢融化凝结,赫然变成许太医的,他望着我眼神也是认真而郑重,我却被骇了一下,挣开沉重的眼皮,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慢慢向我靠近,我忙伸手将他推开! 竟是许太医!他瞧见我醒来,一张脸又是高兴又是遗憾,忙道“慎儿姑娘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我望着他,脑袋还是微沉,额上有着凉爽的触感,喉咙却如同针扎一般干涩沙哑!“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 他先是微怔,接着一双眼慢慢漾出笑意,一张脸带着些腼腆的微红,他倒了杯清水递给我“这里是浣亭,慎儿姑娘你发烧了!下官是来给姑娘诊治!” 我不是在翊坤宫中挑珠钻吗?怎么一下就到浣亭了,我想着忙问他“年妃娘娘呢?” 他道“皇上陪着娘娘在殿内歇息着!” 我这才放下心下,只是不知道谁送我回来的,见他坐在榻上里我距离颇近一双眼也是紧盯着我,眼中是满满的紧张!我忙转过头,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他意识到不妥,忙起身站起来,有些尴尬道“咳!慎儿姑娘你已不发热了,下官开了张药单,只需按着方子两日之内必可康复!” 我语气颇为不自然,只道“多谢许太医,奴婢陋室许太医不便久留,待奴婢身子康复,定登门拜谢!” 他并不愚钝,自然听出我话中的逐客之意,他虽然有些不舍也的顾得礼义周全,只得道“那下官就不打扰姑娘歇息了,告辞!” 我忙唤着纤巧想让她送客,却许久不见人应! 许太医忙道“纤巧姑娘去御药房抓药了,姑娘若有什么事,若是不拿下官当外人,必可相告下官!” “这样啊!”我望了望他,语气中带着疏远之意“奴婢只是一位宫女罢了,不劳许太医了,许太医好走!” 他望着我,目光似带言而欲止,半晌他终于开口道“纤巧姑娘不在,慎儿姑娘如今身子不便不如让下官陪着你直到纤巧姑娘回来,这样下官也可…放心些!” 我望着他眼中一片赤诚,虽心中隐有不忍,却还是道“不必了超级制造系统最新章节!许太医请好走!” 我的话语直白,许太医面色隐有失望,也只得拎着药箱出了浣亭“慎儿姑娘,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微微颔首不再看他! 不到片刻敲门声又起,我心中不耐只以为又是许太医,微微提高音量,连“奴婢”谦逊的二字都省了。语中带了些冷冷的决绝“许太医,我明白你的一腔热血以及对我的好,可我只不过是娘娘身边的一个宫女,实在与你不配,我只想在这宫中平安待过二十五便罢了,还请你断了这样的念想,免得为你和我都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门外静默了良久,我以为他已经走了,不想片刻门就被推开,一个俊逸眼神却微带凌厉光泽的男子站在门外正静静看着我,我心下一惊,忙要起身福礼,“奴婢不知是皇上,还请皇上恕奴婢无心冒犯知罪!” 他轻按住我,“躺下罢,身子不好就不用行礼了” 我垂首道“谢皇上恩典!” 他坐到雕花扶手太师椅上,身上湖蓝九龙绣锦祥云袍僵硬的打个弧度!一双俊朗的眼眸微微打量着我,深不可及。半晌才带着淡淡笑意开口道“你刚才莫不是病糊涂了,那些呓语倒叫朕意外” 他虽然是笑着,眼眸中却毫无笑意。 我心中一凛,宫中最忌讳宫女与男子私相授受,刚才那番话足以让我和许太医都死无藏身之地,不住暗叹自己鲁莽,我只得顺着他的话接着道“奴婢确实是在梦中胡诌,那些胡乱呓语污了皇上的耳朵,还望皇上恕罪!” 我的语气虽诚恳,只是这份自圆其说实在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刚才一番话却是太显而易懂的,只盼皇上莫要进心才是! 庆幸的是他没在深究,只淡淡道“身子觉得如何?” 我暗暗松了口气,回道“多谢皇上关心,奴婢身子无碍!” 只见他沉吟片刻,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不想你看起来倒是柔弱,抱起来却并不甚轻” 刚在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中,在年妃和岚贵妃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是皇上抱我回来的?这可如何是好,恐怕不禁岚贵妃恨我入骨,就是年妃也对我心存芥蒂了罢? 他见我面色忧心,沈默不语,也多少猜到些,朗声道“你休息罢!朕改些天再来!” 我不是不知道他对我的那莫名的情意,但这绝不是我想要的,于是不顾他阻拦我下地郑重下拜,叩首正色道“皇上对奴婢的恩德奴婢铭记于心,只是这陋室实在怕脏了皇上的脚,而奴婢也不过只是一个粗使的宫女怕了,也实在怕污了皇上的圣眼,还望皇上珍重龙体切莫再如此,奴婢实在是惶恐不安!” 默默了良久,我只感到他那深邃如海猜不出情绪的眼眸直直的注视,一股惊肃的气氛蔓延开来。手心慢慢溢出细密的汗,正如我此时忐忑的心境,我明白与他而言,违抗的下场不过只是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的简单!但无论如何我都要争取,因为这后*宫的阴霾黑暗早已经超过了人性的考量,而他――眼前这个俊逸而深沉的男子,他是决定任何人生死的主宰者,也是后*宫妃嫔争斗尔虞我诈的漩涡核心! 就在我的腿渐渐变得酸麻时,才闻得一声淡然却暗藏惊涛的声音“朕不勉强你。” 一颗不安的心总算宁静下来,我深深扣拜道“奴婢多谢皇上!” ―――――――――――――――――――――――― 求收藏!!! (三十一)避嫌(1) 半晌一阵轻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纤巧推门进来,她身后随着一身翠色的迎柳,纤巧瞧见我已坐起身,面上的担忧之色渐浅,赶上来给我垫了个棉羽垫,“慎儿,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我扶着她递上来的手臂,笑道“无碍了” 旁边的迎柳也上前,关切道“身子若是不爽便躺下罢!这样拘着怕也不舒服!” 我望着她,含笑道“倒是惊动姐姐了,躺了许久也发闷,这样坐着倒也醒神”说罢招呼纤巧倒茶。 迎柳却拦道“这些琐事就不必了,纤巧姑娘还要去玉殿那里照看,正事要紧。” 经她这样一说我也回神醒悟,现下还不知年妃的态度,让纤巧在旁伺候着略微试探也是好的。 纤巧望着我略有苍白的面容,担忧道“可是慎儿你如今的身子还没好,我…” 迎柳淡笑着接过她的话“左右我现下也是无事,我来照看慎儿姑娘妥当。” 我看纤巧还是一脸不放心,微笑说“去罢!娘娘那里要紧。”听我这样说纤巧会悟其意,又仔细叮嘱了几番才离去。 待她去了后,迎柳颇为感叹道“在这宫中人人都是明哲保身,纤巧姑娘与慎儿姑娘这样的情义深重怕是在也找不出第二个的了!” 我笑着“姐姐与迎桃不也是如此吗!” 她闻言眼神有些暗色,黯然道“我与她一同进宫,如今许多先前的姐妹都离散了,也剩我和她了,能帮衬着也就多帮衬罢!只是如今的她变化太多,早已不是刚入宫的那般纯真赤子心肠了。” 想起迎桃对我的重重,想必最伤心的便是与她姐妹多年的迎柳了,我奕低叹一声“在宫中人人都会变,好在姐姐,你一如从前便是最好!” 她浅笑一声“我也不求别的,安分待过二十五放出宫便是了,倒是妹妹”她微顿了顿,打量着我,语气颇有深意道“妹妹的睿智聪颖,在这宫中会帮了你却也会害了你网游之无双教皇!” 她的性子素来淡若,不爱多事,如今这样说必有言论要告知我,我谦逊道“还望姐姐指教一二” 她微微敛容,正色道“妹妹可知东汉建安年间的杨修?” 我颔首道“是那位汉相曹操主薄,后又被曹操所杀的杨修?” 迎柳点点头“妹妹可知他为何会被曹操不容所杀?” 我道“明代李贽曾曰“凡有聪明而好露者,皆足以杀其身也。”” 柳迎道“正是如此,因为他善于揣测曹操的心思又不懂避嫌隐晦才会遭此横祸,妹妹你可知古今多少智人却都输在“避嫌隐晦”这四个字上!” 我微微动容,“姐姐可是想告诫我!” 迎柳望着我目光微有赞赏,接着道“以妹妹的聪颖自是明白个中道理,妹妹曾救过迎桃一命,我无以回报,如今只能觐这一二良言。最终决断只在妹妹自己!” 我心中滋味万千,没想到迎柳只是一介宫女却能想的如此透彻,思忖半晌,虽知道答案,我却依旧忍不住问道“姐姐可是知道昨日之事了?” 柳迎微微颔首,沉吟着道“这件事原本我不相告或许你能宽心点,但若是如此只会害了你,昨日皇上抱你回延禧宫的事咱们娘娘已压下,除了翊坤宫的岚贵妃以及咱们宫中的几个宫女知晓,并未传出去。但娘娘自个却是心有怒气,恐怕对你是生出芥蒂了。” 虽然已经预料到事情的棘手,但此时听迎柳这样说出来,心中难免苦涩。只道“多谢姐姐如实相告,” 迎柳见我面容苦涩,不免想安慰宽言几句,话到嘴边却最终只是浅浅一叹,她明白我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我勉强对她一笑“姐姐不用替我担心,我心中已有决断!” 她替我拢紧了缎被,叹道“如此便最好,不论如何,能在这宫中能保全自己及旁的人不受牵连,已是很不容易了!” 迎柳走后,我让她开着楠木门,望着满园的海棠五色绚烂,锦绣盛开,映着赭红烈烈犹如秋日斜阳般的午光,大有一种春光重临的美丽。不管怎样,就像迎柳说的,能在这宫中能保全自己及旁的人不受牵连,已是不易了! 午后,纤巧回来了,她将手中的乌木双层绣锦食盒放下,倒了杯清水端给我,我接过瓷杯,她又将盒中的餐食满满摆在香几上帮我拉近,含笑道“东厨的魏师傅听说小姐病了,特意做了这些清淡进补的膳食给小姐,他现在忙着在准备上的寿岁月食材,不能过来,让奴婢替他转达问候!” 我接过她递来的汤匙,浅浅舀了一匙乌鸡汤喝了,温润的一股暖意直进胃中,很是舒服,我笑赞道“手艺果然顶好,他不过与我一面之缘,也难为他还如此费心着!纤巧你过些天包了娘娘赏的一些玩意送予他,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纤巧应着,不似往日的滔滔不绝,我望着她一脸言而欲止的模样,浅笑道“有什么话便说罢!” 纤巧咬着红唇,半晌低声道“娘娘说秋贵人近来常常梦魇,怕她宫中人手不够,便将奴婢调到钟粹宫秋贵人那里服侍了。” 听她说罢,我喝汤的手顿了顿,年妃竟这样快就急着将纤巧与我分开,看来她对我的龃龉怕是比我想象的都要深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不用再担心她会再迁怒与纤巧了。 纤巧见我半晌无言,急的拉着我的袖口“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奴婢不要与小姐分开啊重生之政道风流最新章节!” 我执着她的手,正色道“巧儿,昨天的事你肯定都知道了,年妃对我们恐怕已是心存隔阂,她将你调离我身边,一来是要给我惊醒,二来也是断了我的羽翼,让我势单力薄。不过如今她不迁怒责罚与你,已是比我想象的好上很多,现在我们不能有任何异议,否则会更让她心中恚忌不满。所以你要服从她的安排,委屈几天了!” 纤巧眼中已有雾色,摇了摇头“为了小姐,纤巧什么都愿意,只是奴婢离开小姐了,娘娘要怪小姐怎么办?小姐一个人奴婢不放心!” 我紧紧地握着纤巧的手,从自己的薄而温热的手心给她一点支撑的勇气。轻声道“我不会有事,她只是对我有疑虑罢了,只要我安分守己就算碍着宣硕的面子,她也不会将我怎样。你只要好好的,别让我挂心就好!”说罢擦去她眼眶滚落下来的泪珠! 翌日晨起,我调养过来的身子已无恙。纤巧收拾好了不多的行囊,望着我眼中满是不舍“小姐,奴婢走后你要多多保重,这延禧宫只有迎柳一人还算稳妥,小姐若有拿不定注意的事情可与她一同商量!” 纤巧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调回来,这个世上就只剩纤巧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自宓府落败以后,我与她几乎是日日不离,如今乍要分开,虽是还在一个宫中,心中的不舍也暗涌成潮,我如闭目片刻,将涌上来的泪水化作眼底淡薄的蒙,静静道“巧儿,你到钟粹宫人生地不熟,一定要谨慎谦卑,切莫与任何人争执,遇事一定要多忍!” 纤巧忍住泪意,止住抽泣,狠狠点了点头“小姐奴婢会的!” 等纤巧拜过年妃与合媛后,我送她出了延禧宫,钟粹宫的宫女菊蕊已等在长巷口,我又嘱咐纤巧几句,静静看着她们越走越远。 待看不见纤巧的身影,我用锦帕擦拭了脸上的泪痕,整装仪表后,我直径走向玉殿,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年妃碍着皇上的面子明中不会将我怎样,我只能自己主动恳请方能保存。 玉殿中,年妃一身雪青织锦绣暗纹的家常衫子,坐在紫檀木雕花方凳上,合媛姑姑正和婉儿伺候她簌手。福子协东厨宫人将膳食一道一道摆放在紫檀木镶琉璃五福临门圆桌上,摆好后垂首整齐候在一旁。 我深吸了口气,走上前,盈盈行礼道“奴婢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轻抬眼眸,瞥了我一眼,悠悠道“身子好了?” 我叩首道“多谢娘娘挂念,奴婢身子已无恙!” 她只淡然点了点头,并不叫我起身,只叫一旁的合媛服侍用膳,在不理会于我。 我咬了咬牙,诚然道“奴婢患病未曾服侍娘娘,心中不安,如今身子已无恙,请让奴婢伺候娘娘用膳罢!” 年妃倒并未拒绝,只道“难道你有这份忠心,你且起身罢!” 我谢恩起身,合媛向后退了退,给我让出位子来,我对她感激一笑。年妃用膳的规矩,一向是先饮一碗汤。我见桌上有一道火腿鲜笋汤,雪白笋片配着鲜红火腿,汤汁金灿,引得人颇有胃口,便用盛了如意头银勺舀了一勺在碗中,又夹了笋片递到年妃玉琉璃盘前放下。 年妃喝了一口,微微颔首,“论到汤饮,没有比上好的金华火腿配了笋片更吊鲜味的了。这汤鲜是鲜,笋片也做得嫩。只是鲜味都在前头了,后头的菜再好,总也觉得食之无味了。” 合媛姑姑服侍年妃以久,自然懂得其中意味,忙笑道:“娘娘一向是喜欢这个汤的,但连日来身子不爽,本就茶饭无味,如今鲜味一过嘴,后面怕更吃不下了。” 我吓了一跳,忙跪下道“奴婢只惦记着娘娘素日喜欢,竟未察觉娘娘当下的胃口,实在是奴婢的过失了。” (三十二)避嫌(2) 年妃摆摆手,倦怠道:“算了。你也是一分孝心,是本宫自己没胃口罢了。”年妃瞟一眼桌上的膳食,懒懒道,“让人撤下去吧。本宫看了也没胃口。” 合媛作势劝道:“娘娘这些日子饮食清减,好容易用些午膳,娘娘为着身体也要勉强吃些,否则便是奴婢们的过失了!” 年妃无声冷笑,徐徐道“才一口便坏了兴致,本宫如何吃得下?” 我咬了咬唇,磕了头道“还请太娘娘恕罪,奴婢一时有失,不想连累了娘娘凤体。娘娘要责罚奴婢无怨无悔,但请娘娘保养身体,多进一些吧。” 年妃扬眸看了一眼,又懒懒闭上眼睛,厌道“本宫没有胃口。” 合媛瞧了瞧不敢大声喘气的我,又舀了一碗冰枣米粥呈给年妃,笑吟吟道:“这种熬粥的米是御田里新进的,粒粒饱满晶莹剔透,吃上去口感微甜,柔软却有嚼劲,最适宜熬得稠稠的,却入口即化。皇上知道娘娘身子不爽,特地嘱咐了东厨做了娘娘最爱的冰枣米粥,娘娘好歹也吃些,莫辜负了皇上的心意!” 年妃这才点点头,接过合媛手中的米粥,徐徐喝了几口。 我小心抬眼看了看年妃,见雕花桌上有一道秘制金针,这菜清淡,又是年妃素来的最爱,我半跪着微微抬起身,夹了些金针放在年妃玉碟中,又默默扣下身子。 年妃看了我一眼,吩咐道“身子本就不好,别跪着了,起来罢” 我这才敢谢恩起身重生之长女全文阅读。年妃扶了扶鬓边的东珠珍珠芙蓉钗,道:“本宫还想喝点汤,你选一碗给本宫吧。” 我不敢再轻举妄动,仔细斟酌了,才选了一碗“灵芝甲鱼汤”舀了给年妃。年妃才看了一眼,眼圈便有些红了,“怎么选了这个汤?” 我谨慎道:“灵芝提气,甲鱼补身,适宜娘娘凤体。” 年妃凝神片刻,拈过绢子拭了眼眶道:“本宫当时怀着龙胎时是最喜欢这道汤的,总说能提神补气,对胎儿也有好处,皇上那时也常嘱咐本宫喝。如今看着,只是触景伤情罢了。本宫哪里还吃得下?罢了吧!” 这几句话虽不是拒绝用膳,但却比方才更严重,我只觉得耳后根一阵比一阵烫,烧得头皮发痛,且御膳的汤饮,为怕凉了,都是拿紫铜吊子暖在那儿的。我捧着一碗滚烫的汤在手里,起先还觉得指尖又热又痛,如虫咬一般,渐渐失了知觉,捧着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合媛忙夹了一筷子龙须菜在年妃碗里,“这龙须菜还算清口,娘娘尝一尝,也算是清淡爽口的”罢了又朝候在一边的东厨宫人斥道“素来知道娘娘的规矩,谁又这般不谨慎,莫不是有意让娘娘触景生情,吃不下饭吗?” 只闻“咚”的一声,一个宫人忙慌跪下,连连叩首道“奴婢是新来的,奴婢只当这道菜肴适宜娘娘大补这才摆上的,奴婢万万不敢有那般不轨的心思,还望娘娘开恩啊!” 年妃朝合媛微微侧目,合媛会意,厉声道“这般不懂规矩,来人,将她拉下去,打发了一仗红!” 那宫人闻言,早已是惶恐连连,吓得直晕了过去。候在旁边的整齐的宫人更是垂首恭敬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喘。 片刻工夫,小安子和小乐子便将那瘫软如烂泥一般的宫人拖了下去! 心中的悸动翻涌如潮,一仗红这样残酷的刑法竟被年妃发落到无心之失的人身上,这般的狠辣,怕也只是为了对我杀鸡儆猴,迎柳所料不错。眼前我唯有一条路可走了。 年妃瞟了我一眼,“还端着那汤做什么?还不叫人撤了” “是”我心中忐忑,忙叫人撤下了那汤。罢了,只谨慎退在合媛身侧。 待年妃用完膳食,挥退了福子一干人等。午时的晴光潋滟,黄橙橙如赤金一般的柔软光泽透过窗子倾泻漾开,在内堂的花梨木嵌螺钿雕西番莲香几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年妃 只捧一卷诗经悠然的靠在暖垫上,合媛取了件狐毛织就的裘衣披在年妃的肩头“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只是娘娘近来身子薄弱,穿暖和些仔细身子。” 年妃淡笑着,柔声道“你与本宫时间最长,也总是最贴心的!”说完她瞧见了站在一旁的我,她敛起笑意,声音少了以往的宽和,略带萧肃“怎么还不退下?” 我暗暗下了决心,退下叩首道“奴婢有罪!” 年妃收回视线又览着诗经,漫不经心道“你有何罪” 我轻咬双唇,静默了片刻,接着道“因着奴婢的冒失以至娘娘也遭到牵连,受岚贵妃的为难,奴婢罪无可恕,奴婢甘愿受罚” 年妃秀眉半挑,瞧着我,似笑非笑道“这点小罪又如何?皇上可是对你很看重啊,从前倒是本宫小觑你了!” 我郑重一拜“奴婢貌若无盐,怎能入的了皇上圣眼!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娘娘宽恕,奴婢愿被发配到辛者库做苦役,弥补忏悔奴婢所犯的罪孽” 她“唔”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我,似有些意外“你到识趣聪明!” 我又深叩一首“奴婢无福再侍奉娘娘,还望娘娘多保重凤体,待到奴婢罪孽洗清后一定尽忠再侍奉娘娘星际第一技师全文阅读。” 年妃眉头微蹙,眼中的阴沉却淡淡消散,我话中的试探她自然是晓得,我不禁松了口气,辛者库虽苦,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消除年妃对我的芥蒂。 年妃见我神色诚然无疑,方道“你既心意已决,本宫便依了你,那里是苦了些,也算是砥砺你的性子了,安分带上一段时日罢!若是好了本宫自然会将你接回来!” 我心中总算宁静下来,谢恩起身。 入暮,一场冬末初春姗姗而来的春雨涤尽了白日中的浮尘喧嚣,我望着窗外的雨水打落而下的簌簌海棠,心中思绪万千,不过总算是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纤巧,我当然明白白日中年妃的沉默喻意着什么,若是不是我的主动与识趣,或许明天宫中又是悄悄死了一个宫女,就如蝼蚁一般无人问津… 翌日,四合霁色的天空经了昨日的一场大雨分外明彩,大雨过后花叶长得更是繁盛,一夜间花蕊纷吐。那一树海棠经了大雨没有凋萎落尽,反而开得更艳更多,如凝了一树的晨光霞影。 我只带了几件春衫及一些碎银,吸取了先前蜀锦的教训,到了那里怕更是要受尽白眼,银两自是必不可少的,这些碎银即能掩人耳目,又不分外打眼,最是适宜不过。 拜过了年妃与合媛,一个三四十岁,长脸细眼,长相颇为刻板的嬷嬷引领我去辛者库。 她着着一身石青色宁绸长衫,发髻挽了个一丝不苟的单髻,只斜斜插了一支乌木簪,发鬓处嵌了两朵素银花钿,我随在她身后,望着她略瘦挺直的身影,只觉的那宁绸上绣的深绿枝丫压抑的似一下一下蔓延,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她的脚步很快,千层底的鞋底蹭到汉白玉地砖上,发着淡淡的摩挲声。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她在一处朱墙窄门处停下。楠木横匾上刻着肃穆刚板的三个字“辛者库”。 她回头望了望我,面无表情,目光冷冽“到了”她的声音也是冷冷的,带着略微的沙哑,让人听着有些毛骨悚然。没等我答话,她便头也不回的朝永巷更深处走去。 我望着她如风一般的身影,发现并未如先前看到的一般挺直,甚至有些佝偻。这人怎会这样古怪。我并未深思许久,走到窄门前轻敲了敲楠木门,片刻的工夫便有一位中年女子开了门,她脸尖尖的透着一张刻薄之相,上下打量着我,“你便是年妃娘娘打发来的慎儿?” 我颔首,谦逊道“不知姑姑怎样称呼?” 她轻瞥着我,眼神颇为轻蔑,只道“我是这里的掌事柳姑姑,你即来了辛者库,从此便只是卑贱的低等奴才而已,名字可有可无。” 我垂眼听着她训诫,见我态度很是谦逊,她颇为满意“跟我来!” “是”我颔首随在她身后 这里贱役苦差为职,每日每夜都会有做不完的苦役;这里夏天酷热,冬天寒冷;这里的劳动力最卑贱,关于辛者库,我知道的仅是这些。 她领着我穿过内院,方见几间低矮平房,引我进去道:“这是你以后住的地方” 平房虽然低矮,虽然简陋却并未我想象的那般不堪,房中一张通榻大卧铺,一桌几椅,墙角一个大水瓮,十分简单。 穿过通院,这里是深窄的长院,虽然已是快入春,但四周的朱墙背朝太阳,挡住所有的光线,寒风冷冽,如冬天一般严冷,长院中集着拥挤的劳役着的宫人,这里的大多数都是罪籍之人,她们听见脚步只抬眼瞅了瞅我,又底下干自己手中的劳活,我微微听见有一两声的窃窃私语“又一个来了”“怕是又要寻死觅活几日呢!” (三十三)辛者库(1) 柳姑姑随手一指,淡淡道“你先跟着她们扫长巷!”那是六个穿着灰色衫子的宫人,她们手中拿着大长柳帚,脸色苍白像是身子不济许久不见阳光的样子。 待柳姑姑走后,她们一行人走上来,其中一个身子高挑的宫人瞧了瞧我,口气僵硬道“去后庭取了柳帚跟上来。”瞧她的样子许是这些人的管事,我颔首应了,见她们还是阔步前走,并无要停下来等等的意思,这里不比别处,我不敢马虎。加快脚步穿过内院,取了一把粗实的柳帚。这里地处阴冷,柳质又易凉,这柳帚握在手中格外冰冷,我风寒未完全康愈,只觉得一股寒意直上侵体。即使如此,我也不敢丝毫怠慢,又紧了脚步才跟上她们。 出了窄门,顺着我来时朱墙黄瓦的长巷,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那位高挑宫人才停下脚步,她排开众人上前道“今个便从千柳巷开始,每人两段巷口” “是”其余人应着便各自扫开,她叫住我,语气冷冷道“你是新来的,就扫后面的四段巷口,动作利落些!” 她的语气笃定的理所当然,似乎并未觉得这样安排有何不公,我只颔首应了,便执着柳帚扫起来,她对我的未有异议反而恭顺的态度显得有些意外,又厉声加了一句“一炷香后,我来检查,若有谁拖拖沓沓还未完成,午膳便免了!” “是”旁下几人回答的整齐划一。 扫我临近巷口的宫人,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圆脸圆眼,她瞧了瞧我微微摇摇头,眼神颇为惋惜! 一年的零落飘泊已经让我有了足够强大的心志,所以比起那些冷言冷语的刺耳奚落,她的有意刁难,我并未觉得如何。 因是晨起,稀薄的阳光被巷永中的凉风凛冽刮下,整个寂静的巷永中只闻见柳帚的沙沙声与凉风声阑干交错。没过一会,两只裸露的手被风吹红彤彤,骇人的凉意顺着春衫脖襟中的空隙中只灌下去,骨的寒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腹黑丞相的宠妻。 随着时间的逝去,已经有一个动作利落的人已经整理干净,她躲在黄琉璃顶檐下,将两只红呦呦的手指放在嘴唇下呵着热气取暖。不多久旁的人也陆续完成,都一个一个避在挡风处瞧着我还在继续打扫。面上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目光惋惜,但麻木不仁的居多,想来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许是身子还未好利落的缘故,我只觉的手脚僵硬,动作也不如往日的利落,四处巷口只扫完了三处,抬眼望了望剩下的一段巷口,寂静而幽深,风卷残叶簌簌响动。我不禁加快手中的动作。 这时却闻得一声“时辰到了”那高挑的女子目光挑剔的瞧着我“午膳免了”她接着对旁的人道“你们回去”然后目光又转向我,硬冷道“你接着扫,若是一处不干净晚膳也免了。”她说完和众人一起向回走,只留下越来越远的背影。 我放下柳帚,往冻得冰冷的手上呵了几下热气,待手指渐渐回温,我又扫了起来。 四个巷口扫干净了,我拖着略有深重而僵硬的步伐回了内院,院中的人已比晨起时少了许多,淡淡的膳香味从厅内溢了出来,身子不适和腹中空虚双面的夹击让我有些疲惫,未等歇息半刻,只见从外厅赶来一个穿红衫的宫女,样子颇为伶俐,她手中拢着红色锦包,斜眼瞧着我,口气不屑道“柳姑姑呢?” 我摇了摇头,她面色一变,眼中微有怒气,大声质问道“辛者库的贱婢都不会说话吗!没规矩的丫头,竟敢对我这般怠慢,你可知我是谁?” 我瞧着她一脸刻薄的样子,本不想树敌太多,只不卑不亢的说了句“我并不知柳姑姑在哪!” 我的让步反而更让她盛气凌人,她刁难道“不知道难道不会找吗?快去找她,我可有要事找她。” 正在这时,柳姑姑从内厅出来,瞧见那趾高气昂的宫女,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一下溢满笑容,躬背哈腰热情的迎上去“这不是雁黎姑娘嘛!哪阵风将您吹来了” 雁黎瞅了她一眼,得意道“少献殷勤,这是我家小主要浣洗的衣衫,”她说着将那红色锦包递给柳姑姑“你可差人仔细着点,洗坏了砍了她们的脑袋都不够抵的” 柳姑姑殷情笑着“馨贵人小主的衣衫自然是珍贵的,奴婢一定督促着她们,您放心吧!” 雁黎“哼”了一声“上次洗的可太慢了,这次小主等着寿岁月穿呢!你可要快着点!”她顿了顿,又斜眼瞪着我,口气不善道“那没规矩丫头怎么眼生的很!” 柳姑姑笑道“您说她呀!她是今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毛丫头,您多担待!” 雁黎冷哼着道“就让她一个人洗了,没规矩就让她长点规矩!” 柳姑姑回头瞧我一眼,又紧跟着回道“是,都听您的!” 她这才满意的笑道“柳姑姑最近很是辛劳啊!”柳姑姑笑的愈发谄媚“哪里,您抬举了!” 雁黎笑道“赶明我回了小主,给你换个地,这晦气的烂差事做久了人也晦气了!”柳姑姑道“那奴婢就多谢姑娘提点了” 待雁黎那傲气的身影走远,柳姑姑才收回瞻望的目光,瞧着我垂首低眉规矩的站在一旁,冷声道“还不去将这衣衫洗了去” 我接过包袱,合规矩的应了一声,柳姑姑见我并未有丝毫的不情愿,又冷声叮嘱了一句“那是个难缠的主儿,你以后小心着点!” 虽是还是这样的冷言冷语,但到底是句警醒的话,我不禁对她的影响略有改观。 取了宽大的乌木盆将衣服件件匀开,手指渗入冰凉的水中又是一阵寒气扑身重生之金泰妍全文阅读。拿了宽大的乌木洗锤一件件洗着,以前并没洗过也没拎过这洗锤,纤巧总是不让我洗,说她瞧见了心酸,我知道拗不过也未在争辩,不想这洗锤是乌木的实打实压出来的,很是沉重。因着身子虚又未进食,每一下的捶打我都觉得颇为费力。 不多时,宫人都陆续进了内院,各自又开始自己的活计。晨起那高挑的宫人也进来,瞧见我正费力的浣衣,她眉头轻瞥,旁边随她一起的宫人斜着眼嗤笑道“瞧她那蠢笨样子,浣衣都如此笨拙,那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倒真当自己是什么享福的命了!” 这样刺耳的话语听在耳中我只是木然,人情冷薄,我看得多了,亦懒得去争辩什么。 那高挑宫人上前打量我两眼,目光落定在衣服上,问“你便这样浣衣?” 我并看不出不妥,只得答:“是。” 她二话不说,将整个乌木盆翻转过来,将我方才洗净的衣物全数倒在了地上。她瞪我一眼,道:“重洗” 盆中的衣服显得杂乱无章,我有些惭愧,只得一件一件重新拾起来浣洗。衣服繁多,我未理得头绪,她立在一旁瞧得眉头紧锁,过了半晌才冷冷道“同色洗同色,否则会渲染!” 经她这样一提醒我才领悟,对她感激一笑“多谢”她只冷冷的转身便走。 日落时分,我将浆洗过的衣服搭在院中的铁栅栏上,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瞧了瞧天色,毅然是晚饭时间,一整日的苦役和滴水未进我已是疲惫不堪,只问了一旁做活的宫人“劳驾,可否告知膳房在何处?” 那宫人只抬眼瞧了瞧我,又低头做自己的活计,丝毫不做理睬。我不免有些尴尬,过了半晌她才开口,语气也是冰冷的没有温度“后亭第二厢房”我道了谢,收拾了东西,拖着深重的脚步,步履缓慢的朝膳房走去。 这里的膳房十分简陋,只是单檐的耳房,里面陈设着几张破旧脱漆的木桌和木椅,膳食当然也是简陋的,每人只是一道凉拌秋笋和粗面汤。饿了一天的我,仅是这味如嚼蜡的膳食,依然吃的津津有味。就在这时,旁边的人突然猛力碰撞我,手臂上传来一阵钝重的痛感,手中木筷应声掉了下去,这清脆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几乎是所有的视线都同时望向我。 主位居坐的柳姑姑,眉头蹙在一起,声音分为严厉“怎么这样没规矩?” 我匆匆应了一句“奴婢一时手痛,姑姑恕罪!” 柳姑姑望了望我,只皱着眉头撂下一句“膳后内院五圈“唱太平”!” “是!”在这规矩森严的皇宫内,辛者库尤为苛刻,柳姑姑只罚了我唱太平(1)已是十分厚待。 坐在我旁边的宫人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我不禁眉头微蹙浅浅抬眼瞧了瞧她,这宫人并不面生,尖脸丹凤眼,颧骨高耸,面相精明而苛刻。她是晨起与我一起扫长巷的人。 此时她只颇为得意的剜了我一眼,便事不关己的继续用膳。我不知自己是何处得罪了她,但这样的事自己已是不少见,不去争辩什么,只微微移了离她距离稍远,她却又抬眼瞧着我,眼神略带得意挑衅,我心中疑惑,面上却未表露出来。 (1)唱太平:清代宫女刑罚的一种。每夜自乾清宫门到日精门、月华门,然后回到乾清宫前。徐行正步,风雨不阻,高唱天下太平,声援而长,与铃声相应。文中的“唱太平”要略轻,只绕内院五圈,手提铃铛,高唱天下太平。 ―――――――――――――――――――――――――――――― 作者有话说:有几位书友说看到这里有些不耐烦,呵呵,其实我在写这里也有些小纠结,不过马上就会大转变了,大家再等等!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最后求收藏,求推荐!! (三十四)辛者库(2) 入夜的内院寂静无人,月色如绮,晴朗的银白月光大片大片的倾泻下来,风吹枯枝的枝丫声带着一种落败的诡异,这里是皇宫的最底层,在这里没有期盼,没有希望,永远只是日复一日永远做不完的苦役。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冷冷的,绝不会与别人同伍,仿若一个只是独自的个体而已。她们正值青春韶华,却又只能将那渺小的盼奕死气沉沉溺在心脏中,腐烂隐没。空气中没有花香,只有陈旧的木屑瘴气在这空凉的内院扩散开来。 待到最后一句“天下太平”从口中溢出,周围诡异空凉的气氛和嗓子的干哑让我只想快步离开,奈何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不堪,缓慢移到住所时,里面毅然熄蜡昏暗的一片,借着月光我尽量将脚步放轻,随着门扉“吱呀”的一声,一股潮气扑鼻而来,那气味直灌入喉,呛的我不免轻咳了几声。 只听一句不耐的声音格外嘹亮“这么晚了谁啊!”接着又有几声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木桌上乌木台的红柱亮了起来腹黑丞相的宠妻全文阅读。 刺眼的亮光染着,我微眯了双眼细细一瞧,大通铺上半坐半躺着三个宫人,其中一个眉头紧蹙的宫人分外眼熟,她就是膳房撞击我的人,另两个面色也是微有不耐。 我轻声道“打扰几位姐姐了”因着高声的唱太平我的声音现在干涩沙哑,说几个极轻的字都牵扯着喉咙撕裂窒息般的疼。 那两个宫人听了未有刁难,只又躺下身拉紧了被子。 而那面相刻薄的宫人却尖酸道“你还知道打扰了!下次这样晚才回来就不要进来,免得扰了别人的清梦” 我懒得予她多做计较,走向木桌拿起素瓷壶向木杯中到了清水,壶中的水只剩下半点,带着碎渣喝起来有些涔人,顺进喉咙却是舒服多了。 她见我并未答话,又粗声道“打水的地方那样远,水本就不多,你又喝了这样多那其他人都不用喝了吗?”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实在没有精力与她周旋,拖着步子走到踏旁瘫躺下,沉重的眼皮合在一起,只浅声道了句“明天晨起我便去打水。”本以为可以清静了,谁知比刚才更加嘹亮的一句喧嚷“明天?明天谁还有工夫可以喝?” 倦意如同一把枷锁直直套牢住我的神经,她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这时手臂上传来的尖锐痛感让我即刻又清醒过来,只见她站在床边,一只凤仙花染就的鲜红蔻甲狠狠掐在我胳膊上。直现出几道深深青白色的印子。她斜着眼紧盯着我道“你到真会坐享其成,喝过现成打的水就偷懒躺在榻上,哪有这样舒服的事儿!你到把我们都当成傻子了吗?” 她说得尖刻,我手臂上吃痛,却连推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明天我就去打水,现在我实在是没力气!” 边上的一个宫人现下也倦意全无,只靠在软枕上瞧得津津有味,嗤笑道“菊心,你倒瞧瞧她那可怜样,她哪里会去打水,只会一味地矫情乔张作致,哄人可怜儿罢了。” 菊心?这个名字怎的这样耳熟?我却没有力气再去思忖。 菊心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瞧着我一脸厌恶的样子,厉声道“倒这般娇弱给人瞧?今个你要不打来水便休想睡觉!” 疼痛感越来越尖锐,直直席卷了神经,我实在不想在这里得罪谁,但偏偏都是这般凉薄挑衅,想起年妃字字珠玑的话“安分待上一段时日罢!”我知道,只要我在这辛者库有了动静,不管对错大小,她都不会再将我调出去,这份羞辱我少不得生生忍了下来。 她见我缓缓起身,这才满意的松开手,嘴中催促道“快点!” 身子重的似有千金,我只觉的一阵头晕目眩又直直跌坐在床榻底板上,“咚”的一声闻着便会知道是多大的疼痛,我却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意识越来越微薄。 菊心还再不依不饶的叫嚣,又闻“咚”的一声,最边上略微年长的宫人将被子重重掀开,只听戾色甚浓的一句“吵吵闹闹还要人休息吗?” 不知是因她的年长还是戾气的震慑力,这句话让菊心将要脱口而出的咒骂咽了肚中,只狠狠剜了我一眼,撂下一句“明早要是不打,有你好果子吃”说罢她吹灭红蜡转身回了榻上。 我跌跌撞撞的攀上了塌,下意识的将被子紧紧裹过周身,却还是觉得全身泛着凉。意识越来越模糊,双眼紧闭的瞬间只模糊看到窗前的树被风吹过,微微摇曳的影倒映在窗纸上,仿如是人颀长的身影,伴着低不可闻的哭泣声,慢慢渗入我的梦中… 晨起的这间面西屋子,是这里唯一可以感到雍容温暖阳光的地方。一阵清脆的鸣竹声将我恍惚游怠的思绪从梦中唤醒,头已不是那般疼痛欲裂,我蹑蹑起身,见通铺上只有俩人还在沉睡着,昨日那个年长的宫人已经不见踪影,她的床榻整整齐齐的归置好重生之金泰妍。我轻声将被子折好,随便洗了帕子拭了脸,提上隅角的一只陈旧水桶出了门扉。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让我有些负荷,不过休息了一夜,精神虽然还有微微不济却相较昨日已是焕然一新,放好水来到院中,这个时辰旁的宫殿都是寂静无声还在酣睡,这里却已经忙忙碌碌。柳姑姑安排我的活计,虽然苦,但我知道唯有甘之如饴才能完全打消年妃的顾虑。 这里的时辰过的我总觉得很快,虽然累,却白驹过隙般,恍惚一瞬间立春已在不知不觉中过了。这几日每日清晨我都会提一桶清水,好像已是习惯。菊心却总能吹毛求疵的每日找出别的大小的刁难,旁的人除了少数的冷嘲热讽外,其余的都是视若无物,只孤僻阴冷的过自己。我亦懒得与她计较! 昨日的那场大雨让今日的春光乍好,晴朗而明媚,连辛者库这样阴森发潮的地方都得到一丝眷顾。温润柔软的暖光散到身上,舒适恬意竟让我感到久违。 春日的盛京里的风是最大的,却是和往日不同散发着暖意,四合的碧空清冽无一丝云彩,如一块未经修饰雕琢的天然通透璞玉,散发着晶莹透彻潋滟的碧光。 从内院朱墙后走来一个身着石青宁绸的太监,他手中执着拂尘,一脸的严肃戾气与身子的含胸腆背很不相称,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待他走近,一双细缝般的眼睛透着精光,缓缓扫视了我们一圈,“前些天儿谁给馨贵人洗过衣裳?”他的声音分外尖细。 有些嘈杂的内院一下寂静下来,一时间只有簌簌而过的风声。我向前走了两步,垂首缓声道“回公公话,奴婢洗的!” “你?”他一双锐眼上下打量着我,半晌一挥手,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上前便一左一右加压住我的双臂,我不由大惊,忙道“公公这是为何,奴婢犯了何罪?” “何罪?”他冷笑一声,尖细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讥诮古怪。“这就是你洗的衣服?”他说着,手中的包袱利落一抖,只见悉悉索索几块彩锦的布条飘落下来,扬扬洒洒散了一地。 那些彩锦布块略有相识,我细细一看才发现竟是上次洗的一件彩锦对襟衫,那布料是苏州进贡的柔缎,波光潋滟,十分名贵。此时怎的成了这样?骇的我冷汗涔涔而下。 我的讶恐他瞧在眼中,语气更加凌厉讥诮“好好的缎子被你弄成这样?你这贱婢好大的胆!” 闻言我更加诧异,他却不容我申辩,吩咐了两个太监将我口中堵住,直直将我按在地上。站在一旁的宫人们此时都多得远远的,深怕一个不注意牵连到自己。这时刚进院内的柳姑姑忙排开众人,上前问道“江公公,发生了何事这样?” 江公公瞟了她一眼,讥嗤道“这个不长眼的贱婢将小主好好的衣服弄成这样,”他说着,穿青面白底的皂靴拨了拨地上零落的锦布“你这个做掌事的还想护着她吗?小主不怪罪你就是万幸了,”他说罢招呼两个太监取来朱红乌木棍板“今个得好好给她长点教训!” 我望着这足有三尺厚的朱红棍棒,惊得面上虚汗连连,不住得挣扎,奈何那两个太监手劲颇大,柳姑姑退在一旁也不好再为我辩护什么,眼瞅着我只能沦为案上肉,那厚厚的棍棒带着呼啸的风声沉重的就要直压下来,我惊恐的忙闭上眼睑,准备下一秒的皮开肉绽… “江卫禄,你好大的胆子!” 只听一声肃穆威严的女声从后传来,中气十足,那小太监手中的棍板顿时停在半空中,我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作者有话说:快开学了,愁得我脸上起了两个小痘痘。看在我这么努力的码字份上,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推荐! (三十五)辛者库(3) “呦!合媛姑姑,您怎的来这晦气地儿了!平白再惹您一身晦气!”江卫禄回头望见不远处微有怒色的合媛,她一身月合色秋陵云锦衬得面容愈发威仪,江卫禄微敛脸上的恚气,多少带了些恭敬劲儿。 合媛对他的假意恭敬却视若无睹,柳姑姑上前福了一礼道“合媛姑姑您来了!” 合媛伸手顺扶了她一把,笑道“你我同为三品掌事嬷嬷,只是殿宇不同罢了,本不必这样多礼!” 柳姑姑眉目微露暖意,含笑谦逊道“也只有合媛姑姑肯如此照拂抬举奴婢这辛者库的掌事嬷嬷了,礼仪自然以您位尊,奴婢不敢僭越!” 一旁的江卫禄目露不屑,冷哼一声。 合媛姑姑这才望着他,目光褪去笑意尽染威仪,字字铿锵“江公公,你在宫廷中竟敢乱用私刑、藐视皇权。这掌事内监的差事你怕也是当的时日久了,腻歪了!” 江卫禄缝眼半眯,眸中乍现寒光,似笑非笑道“姑姑言重了,这罪名奴才可不敢当,这贱婢平白的绞碎了咱家小主的衣裳,奴才是奉咱家小主的意思过来给这个没头没眼的贱婢长点规矩!姑姑这样说,当真是平白冤枉了奴才!” “冤枉?”合媛姑姑冷笑一声“单听你的一面之词何以治罪?未免太草率了些罢!” 江卫禄踢踏着脚下的碎锦缎,假笑道“人证物证均齐全,合媛姑姑还这般阻拦,莫非是在质疑咱家小主?” 合媛姑姑嗤笑一声,清冷道“不敢,只是这物质倒是在了,这人证怕是还不足以治罪罢!江公公莫非想屈打成招?再者说慎儿虽然现在被罚在辛者库做苦役,但怎样还是年妃娘娘的人,馨贵人就算再对她不满,至少得和年妃娘娘说一声,由年妃娘娘管教这丫头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馨贵人岂非僭越了?” “合媛姑姑”江卫禄面上虽是笑意,语气却颇为阴沉“馨贵人再者说也是小主,岂是你我奴才可随意定罪的?”他顿了顿,双眉半挑一副为夷所思的模样,啧啧道“合媛姑姑这话可让人听的惊心啊调教仙子全文阅读!” 对他语中的暗意深沉合媛只淡然一笑,道“馨贵人是小主,自然不是我这做奴才的可以逾越的。只事关年妃娘娘,我这做奴婢的,自然是以年妃娘娘为尊,事事当为娘娘鞍马效劳。江公公不也一样对馨贵人如此忠心吗?这忠贞之话公公怎么还听的惊心了?” “这儿…”江卫禄面色微僵,晦暗不明,却也无话反驳 合媛看向一旁按着我的太监,厉声道“还不放开?”那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觑着江卫禄,略有为难不知如何。江卫禄权衡利弊,只咬咬牙道“合媛姑姑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还不放人!” “是”这两个太监忙松开我,躬身退到一旁。江卫禄冷声喝道“笨手笨脚的奴才,还不滚过来跟着!”“是”两太监不敢吱声诺诺应着忙赶上去,江卫禄对准一个一掌狠狠掴下去,斥道“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下次再这样多管闲事,小心你的脑袋!”他虽是对太监这般,一双缝眼却斜瞟到合媛身上狠狠一瞪。他又冷哼一声领着俩太监疾驰而去! 合媛姑姑上前取来我嘴中的棉布,搀扶着我起身,我有些受宠若惊,诚惶诚恐道“奴婢现下只为辛者库贱婢,如何敢承劳合媛姑姑如此!” 合媛对我的话不予理会,只笑盈盈的将我扶起,对一旁的柳姑姑道“柳姑姑,可否领我与慎儿到个僻静处独处半会?” 柳姑姑忙道“合媛姑姑客气了,自然可以!”说罢她领着我与合媛穿过内院来到一所偏室,这里虽也略微简朴,却比之其它几处厢房要好上许多! 柳姑姑又亲自予我与合媛姑姑上上清茶,我有些坐立不安,怎样说柳姑姑现下也是我的管事,如此恭敬谦卑带我实在太有违礼仪,我起身道“柳姑姑,您这样抬举奴婢,倒叫奴婢何以自处!” 柳姑姑却笑道“无妨,今日你也受惊了,就且在这里与合媛姑姑休息一阵!”说罢她又与合媛姑姑同见了礼,笑盈盈的退下带上门。 合媛姑姑含笑望着我,道“慎儿果然谨慎懂礼,在这辛者库也没半刻的放松,也不枉娘娘想着你了!” 我心中一阵喜悦,莫非是年妃派合媛来的? 合媛似看出我的心思,笑道“你在这里谨慎思过,你的诚心,娘娘自然是瞧得见的。过几日便是寿岁月了,娘娘过些日子自会派人接你回去!” 果真与我所料不错,只要我甘之如饴,无所差错,年妃就算顾虑着宣硕也不会太与我为难。我敛下笑意,只起身恭敬郑重朝合媛行了一礼“娘娘大恩!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自知罪过深重,愿继续留在辛者库警醒自身,思过忏悔,日夜为娘娘祈福!” 合媛笑望着我,眼神愈发满意,道“你有这心意自是好的,只是娘娘本意并非如此苛刻,当初娘娘同意你来辛者库也并非全因你的缘故,岚贵妃素来不是轻易肯善罢甘休的人,打发你来辛者库是为了掩人耳目。趁着太后的寿辰接你出来也是最好的由头,所以你不用惶恐推辞,若是有心为娘娘祈福,在哪里都是一片赤诚!” 我这才起身,盈盈福了一礼“奴婢多谢姑姑教诲!娘娘的厚恩与姑姑的挂念,奴婢感激不尽,时刻铭记于心!” 合媛姑姑伸手待扶起我,笑容多了几丝亲和“动辄便行如此大礼,原先你是娘娘的近身宫女,好歹也是位风仪女官,给我行这样大的礼倒显得生分了,以后都是伺候娘娘的,你再不必如此了!” 我只颔首笑道“是” 又聊了些近日的琐事,我想问之言几次都快脱口而出又言而欲止,被我生忍了下去。这些话只能合媛提起,否则年妃又要与我生出嫌隙。 合媛瞧着我,眼中的眸光若阳光下碾碎的琉璃碎渣般,洞察秋毫,直入人心狂野无双全文阅读。她瞧出我心中所想,笑说“你不必担心纤巧,秋贵人现下梦魇的毛病越来越轻,等有了明显好转,娘娘自会再将她调回。你和纤巧都是这般伶俐可人,娘娘自然是不舍得!” 她三言两句就将我想问的话堵入口中,我只得随她笑着“娘娘心中自然明白,本不是奴婢等应挂心的!娘娘将奴婢调出辛者库已是莫大的恩惠了,奴婢不敢再奢求其他!” 合媛笑着“慎儿总是这般恭顺,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这样谦逊的性子想来无论在何地都能与人安乐和睦相处,怎么今天却…” 我明白她意欲所指,自己也是疑惑不解,只如实道“今日事出意外让奴婢措手不及,直至现在奴婢还心有余悸,”说道这里,自己也是颇为感叹“若不是有合媛姑姑替奴婢解围,想来今日的那通板子,奴婢是真真儿挨上了!个中冤情也只能烂在肚中,无人问津替奴婢申冤!” 合媛凝神思忖半晌“那今日之事纯碎是子虚乌有了?” 我思量半刻道“说起来也并非是子虚乌有,那彩锦对襟衫确实是奴婢浆洗的,前几日馨贵人的近身宫女雁黎捧着包袱过来指名让奴婢浆洗,洗后也是好好的,晾干之后便是雁黎亲自来取了,其中也未有不妥之处,怎的今日那衣服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合媛道“这样说来,这件衣服并非经旁人之手,能在里面搞古怪…” 我接道“能搞古怪的无非只能是雁黎了,可除了第一日她与奴婢起了小的口角之外,奴婢再未有得罪她了,她何苦如此暗算?” 合媛却淡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能搞古怪的除了雁黎还有馨贵。” “馨贵人?”我凝神想了想,也并不是无可能,馨贵人与岚贵妃素日交好自然不会对我有好印象,只是她怎知我在辛者库?这件事知道的人甚少,年妃已经知道皇上对我有旁的情愫,自然不能让此事走漏消息声张出去,若让皇上知道年妃如此发落我,自然有损她贤良淑德的德性,那馨贵人又是怎样知道的呢? 这是我的疑惑,恐怕也是合媛的疑惑,她只蹙眉了片刻,便展颜笑着道“无论怎样,这事也总算是个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更为谨慎这些也就是了!” 我自然听出她有意换了话题,只笑道“姑姑说的是!” 合媛望了望窗外天色,只见已是午时。阳光明媚似锦,映照着窗上修剪的红纸贴花如渡了一层赤金,红如彩霞!她笑说“瞧瞧,和你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就到晌午了!” 我含笑道“姑姑请和奴婢一起去膳房用膳罢!” 她摆了摆手道“不了,娘娘那里正为了太后寿宴上的贺礼思恼着呢!我得赶紧回去”她叹了一口气,瞧着我意欲所指道“太后素来性子寡悠又好素简,这贺礼既要不分外奢华又要出彩讨喜,难选的紧啊!” 岚贵妃有孕皇上日日去那里,不免听了几日的枕边风,闲言碎语。年妃连带的失了宠许久日子了,这样下去年妃迟早与岚贵妃的势力再无法相抗衡,她自然是着急的,太后的寿宴皇上分外重视,年妃更要借得这次贺礼赢来些皇帝的欢心!只是这贺礼就是一门大学问了,太后痛觉铺张奢侈,年妃送太贵重的召太后厌烦,不贵重的又太平常,都不是最上乘的! 我轻笑道“太后养尊处优却能如此节俭,的确值得世人称赞仿效!话且说回来,这礼贵重了未必就是好礼,不贵重了又未必不是好礼,只要送到太后的心坎上,怎样都是好的!”我顿了顿,瞧着合媛眸中求教的目光,方接着道“娘娘多年信仰礼佛,自然送这个是最珍贵不过的,决计不会错。太后千岁不仅是世人的敬仰更是太后她心中所期盼的,娘娘的礼物自然在旁的俗物之间脱颖而出了,合媛姑姑,您说呢!” 合媛姑姑心中伶透,自然一点就通,她笑道“慎儿说的不错!我也总算能向娘娘交差休闲下来了!” (三十六)死尸 正午的阳光如呈黄的金子般倾泻下斑驳的涟影,刚出光线微暗的厢房,乍然有些刺眼,合媛微抬手臂,用芙蓉彩双勾勒织就的滚金袖边挡住眼帘,只见一阵风声呼啸而过,一个宫人扑到合媛脚下,哭嚷道“姑姑,奴婢知错了,姑姑替奴婢向娘娘求求情吧!奴婢一天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 合媛与我都吓了一跳,这才仔细看她,这样一辨竟然是一脸泫然的菊心。她穿着一身长衫的鹅黄锦衣对襟料子,现下已被地上疾驰宣扬起的灰尘染上灰渍。她双手紧攥着合媛身上衫子勾勒芙蓉的下摆。这样的架势我立与旁侧略有尴尬,我只默默退在一旁。 合媛略略躬身,瞧着她略微惋惜道“菊心,你总该明白娘娘的脾气,岂是旁人轻易便可更改的?” 菊心眼中的泪珠呼如泉涌,她半仰着头泣声道“姑姑,奴婢…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况且那件事也并非奴婢一人所为,奴婢……” “啪”一声清脆的掴掌将她余下的话生生打了回去,合媛本是温意的眸子尽染霜寒,冷声道“你这不知悔改的丫头,自己做的错事也想推给旁人吗?我瞧你在这辛者库还是没学乖,莫不是要我回了娘娘打发你去慎刑司?” “不不…”脸上红肿的菊心闻言神色乍变,连连摇头恐慌道“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不想去慎刑司…奴婢说错话了…姑姑宽恕奴婢啊…” 合媛挥开菊心紧攥的手,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若是不想去慎刑司就好好管住你这嘴巴,再敢胡言乱语,即便是娘娘也保不住你扛着bss拼下限!” 菊心已是满脸颓色,只点头如捣蒜,不住应道“是是是…奴婢知道了…” 合媛目色凌厉的瞧了她一眼,而后转眸望向一旁的我,温声道“走吧!” “是”我不敢多言,只默然跟在她身后。 半晌无话,空气如凝胶般,暗潮涌动颇为尴尬。到了前院的门扉旁合媛才笑道“方才那位宫人原先是娘娘宫中宫女,因做了糊涂事才被娘娘发配过来,她却是个不安分的老想投机取巧调出辛者库。” 我只尴尬笑着道“是” 她又望了望我,“慎儿自然是明白人”顿了片刻,她又笑道“好了,你忙自己的活计去罢!待到几日后娘娘会派人来接你,早些收备着!” 我浅笑颔首,送她出窄门外,望着她被阳光拉的欣长身影我若有所思。 合媛姑姑的到来无疑在宣示着我将摆脱辛者库贱婢的身份,柳姑姑比往日带我客气许多,原日的活计也被她分派给了旁人,我却不拘这些,只浅笑道“姑姑,奴婢现下身在辛者库,自然是要与平日一般的,姑姑一视同仁才好!” 她眼眸褪去往日的疏离与凌厉,微笑说“你若如此想倒省去我许多,你如此恭顺的性子也无非娘娘对你厚爱。” 做完一日的劳活已是渐入夜色,宫宇中褪去一日的笑艳浮华,我驻足在院中,远远望见深冷天际寒星微芒,那偏深茫的黑意浅浅蔓直心中,一卷一卷,缠的我只觉无尽凄然。遥望着宫门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心事重重。我当然明白年妃为何将我调出,太后的寿宴宣硕自然是要来的,年妃这样做无非是想掩他之目而已,也算是顺水推舟罢了! 此事总算平复下来,我心中应当是喜悦的,只是一想起那如水般温润儒雅的俊颜,心中的暗涌便翻涌起来,久久不能平息。我该如何再去面对他?我对他之情到底是爱慕或是其他,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怕是那日的杏花繁天,他纵身将我抱下杏树的一瞬间,那张陌雅清润的容颜便已深深嵌在我的脑海中,感激眷恋与爱慕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蔓延的情愫纠缠阑干早已无法再分清楚。 我却明白此生与他无缘了,即便是查明父亲的死因,待到二十五被放出宫时,我与他也是能是黄粱一梦罢了,堂堂的天潢贵胄如何能与罪臣之女永结同好,伉俪情深?堂堂的皇亲帝胄如何等在尊贵的牌位中摆上永无族谱的罪臣之女?这束缚枷锁早已嵌入骨血,此生无更! 开了木扉我缓步走进,房中并无旁人,只有菊心靠在破旧的扶手椅上,她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面容黯然无色。再瞧见我时,她眼中迸发出一抹阴毒而凌厉的恨意,我被她这样阴毒的眼神骇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你也会怕?”她望着我,整个人散发着说不出的怨毒。 我稳住心神,勉强镇定道“有什么可害怕?” 她冷笑一声“是啊,有年妃的庇佑你当然不怕,不过你也莫要得意,你与我也一样,都只不过是个供人驱使的贱婢罢了!”她说道最后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诡异,笑的眼角都沁出泪花,她缓缓起身朝我走来,瞧着她有些失控的样子我背脊微凉,额上缓缓出虚汗。 她靠近我身边时却只是浅浅望了一眼我,眼神空洞,罢了她推门走了出去! 我轻吁了口气,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善男子最新章节。 夜色幽幽,窗上印出被风卷起的枯叶,恍若一只凄惶寻着枝头可以栖落的蝶。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困不成眠,内心困惑重重,菊心她究竟犯了何事要被年妃如此惩罚?她的那些话仿佛谶语怨咒般回荡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让人毛骨悚然,这些未知的悬疑在我心中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黑纱… 清晨的片刻宁静被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打破,我睁开困顿的眼仁瞧了瞧四周,通铺上只剩我一人,院中传来的喧嚷声中夹杂着几声惊呼不绝于耳,我披上长衫来到院中,只见院内西边的古井旁围满了宫人,她们望着井中面色恐慌 “怎么会这样?” “这个人好像是菊心啊?” “天啊!好恐怖!” 我听的疑惑,上前排开众人望向井中“啊!”我不由得一声惊呼,酿跄几步,被眼前所见骇了一跳!只见古井中沉浮着一具女尸,散发的恶臭腐烂气味扑鼻,黑发四散缠绕将面容遮掩,只从她身上那快泡烂的衣衫依稀可辨是昨日菊心所穿的鹅黄锦衫!昨日自从她出去便没再回来,难道就是那时掉进的井中吗?她是自杀还是被人陷害?我望着眼前的浮尸,脑中一片滞白。 柳姑姑很快就来了,她排开众人上前,望着井中的浮尸,凝神思索眉头紧蹙,片刻工夫她稳住心神,沉声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可有一人泄漏出去,否则殃及便是辛者库所有人。若是有一人嘴巴胡诌,我立刻将她拖入慎刑司乱棍击毙,都听见了吗?” 她的话很有震慑力,刚刚喧闹的宫人们片刻便安静下来,众人皆是应道“是” 随后柳姑姑遣散了众人。 我随在大体的宫人之后缓步走着,心神不宁。刚刚的情景如一颗尖锐的长刺一般盘踞在脑中,挥之不去! 为何合媛姑姑昨日来了菊心便恰巧死去?为何是合媛姑姑警醒她之后,菊心才变得一反往态?还有昨日合媛对她的警告分明再说年妃有破绽握在菊心心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暗指着年妃,难道真的是她下的毒手吗?难道真的是那般温善的合媛置她于死地吗?年妃究竟要迫害多少条人命后才肯善罢甘休? 我不知道这后*宫之中为何视人命为草屑?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阴霾与黑暗?我已没有再继续周旋道德与目的之间的力气,只觉的身心昏聩,疲惫不堪。甚至快要失去在这深墙大院中立足生存下去的勇气。 天阴沉灰暗,如一道无口的漩涡,一点一点吞噬着我的理智。灰蒙蒙潇肃的天空像有大雨将至,空气中的浮尘翻涌宣扬,风声鹤唳,像是在斥责着这朱红长巷中的肮脏阴鸷。 仅是片刻,倾盆大雨夹杂着呼啸的风声滂沱如注,铺天盖地般地倾泻袭来。远处殿宇的飞檐卷翘如拉开了一张巨大的水帘,重重翻涌。雨水砸落至大理石的路面,溅起千层飞花。 我站在倾盆雨中,四肢冷骇,雨水湿透了全身。在这如排山倒海之势的大雨夹杂着狂风的摧残中,我失去的理智一点一点复苏燃起,在这后*宫里、在这高墙深院中、在这朱红长巷内。我能依靠的就只有我自己,若是我失去勇气,输掉了不仅是我与纤巧的性命,更是爹爹一生的名誉耻辱,宓家一族满门的荣耀兴衰!所以我不能倒下,无论前方多么坎坷曲折,我都不能倒下!我只能向前,唯有向前! (1)正三品:掌事嬷嬷(管理所有宫里大事,负责分发俸禄,分配宫女等) 从四品:风仪女官(太后,太妃,皇后或侧皇后贴身宫女)(每个主子1名) ―――――――――――――――――――――――――――――― 作者有话说:男二号终于要闪亮登场了,敬请期待啊! (三十七)相思单恋 年妃派人接我出辛者库已是四日后,正是春光潋滟晴方好的时日,长巷中溢满阵阵的繁花香,香味馥郁,沁人心脾。因着太后的寿宴将近,幽深的朱红巷壁上新漆了百凤朝阳,五福贺寿等吉祥添彩的描金图绘。整条从顺贞门通往慈宁宫的大理石路面已被重新整修,缮葺成用汉白玉为原材料采用上乘精益的手艺雕刻五福捧寿的白玉路面,光是瞧着便白脂如雪,光华照人。整个宫宇褪去了往日的庄严肃穆,洋溢着吉庆喜气。 再入延禧宫,此时的我与往日时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举目望去,这座繁华富丽宫宇满园锦绣盛开的繁花五色绚烂,映着赭红烈烈犹如天宫中琼楼玉宇的瑶池仙境,可是在这明丽如练的春色背后,是多少含冤九泉之人所余下的苍白的死亡。我不敢想象! 还未进玉殿,婉儿急匆匆便迎上来,她脸色含笑,执着我的手道“好妹妹,你终于回来!瞧你都瘦了许多,在那辛者库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她说着面色又愤愤不平道“那里的奴才都是登高踩底,见风使舵的主儿,定是日日难为你了混世俏王妃!”她身后跟着迎柳,她也是一脸欣喜的微笑,上前笑道“这也是皇宫中见惯不怪的常事了,”她望着我,笑眸含有深意“好在最重要的解决了,其它便也无关紧要了!” 我奕笑着,望着她微有感激“是啊!眼下总算是最棘手的解决了”说罢与迎柳相视一笑清明于心。 婉儿听着我们的话不明其意,疑惑道“你们俩个在打什么隐语?我怎么听不明白?” 瞧着她一脸深究到底的样子,迎柳笑说“慎儿刚回宫还需向娘娘请安,你我莫耽误了正事” 婉儿一听轻拍脑门,傻呵呵笑道“瞧我,欣喜的都快昏了头脑,还是迎柳细心!娘娘刚刚小憩醒来,现下由内务府新选上来的丫头陵喜伺候着在喝参茶,慎儿你快进殿罢!” 我笑着应过,缓步走直玉殿口,又整了整仪容方进入殿内。 年妃正坐在花梨木雕喜梅福春圆木墩上,她穿着一身家常的枣红暗花纹锦内衫,神情微微倦怠,想来是刚午睡起身不久,紫檀木嵌螺钿雕花圆桌上正放着一青色的翡翠如意碗,碗中热气袅袅,药味浓郁。旁边一个穿翠色春衫的宫女躬身站着,面上局促不安! 我轻步上前,跪身行了大礼,叩首道“罪奴慎儿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年妃瞧着我,倦乏的杏眼带了几分笑意,淡笑道“回来便好,许久不见本宫瞧你如今清瘦了许多”她说着伸手带扶起我。 我恭敬笑着回道“多谢娘娘挂怀,奴婢是待罪之身不敢言苦,况且奴婢身在辛者库,却承蒙娘娘的牵挂体恤,奴婢心是热的,其余便什么也不觉得了”说罢,自然得捧起桌上的翡翠如意碗用玉匙轻轻搅动着,又回头嘱咐这那新来的宫女陵喜“去小厨房那些糖糕蜜饯来,娘娘不喜苦。”陵喜应着退了下去。 年妃笑意可掬的望着我,婉言道“难为你还记得本宫的习惯,这内务府新选上来的丫头笨手笨脚,到底是比不上你的,本宫瞧着便厌烦,还是你最合本宫心意!” “娘娘谬赞了,奴婢毕竟也是伺候娘娘多时的,若要论起来奴婢还要逊上合媛姑姑许多呢!”我说道此处轻抬眼眸环视了内堂却不见合媛的身影。 将温凉的参汤呈给年妃,她接过用玉匙微舀着,轻叹道“合媛替本宫把抄录的佛经请到灵善寺去请主持灵妙大师开光了,几日后才回,其余剩下的这些个宫女们伺候的本宫心中烦闷,还好你回来了!”她顿了顿接着道“合媛对本宫说太后的寿礼是你想到的?” 我颔首如实道“奴婢粗苯,想不得高明的法子,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年妃笑道“你这谦谨的性子还是一如往日,丝毫没变。”她说到此处话锋微转“只是有时这谦谨也未必都是好事,以前的你便是太过谦谨了,锋芒隐晦的连本宫有时也瞧不出来!” 我身体一凛,自然明白她暗意所指,此刻大方也不是,嗔怪也不是,左右为难,到底露出了几分小儿女情态,“奴婢只是想这宫中的老人教导,多嘴必然给自己和娘娘引火上身,这才…” 年妃这才笑起来,温煦如春风“你到底也只有十六七岁,若是太谨慎了,也不像个真人儿了,”年妃目光锐利一扫“不管是无意也好,有心也罢,本宫只希望你今后只安分做好自己的事便可,本宫身边的婢女不需要太过聪慧的,你明白吗?” 我心中微凛,颔首道“娘娘的教诲,奴婢铭记于心!” 出了玉殿我心中焦虑,不知纤巧现下如何,她虽是年妃指派过去伺候秋贵人的,但到底是个外来者,在那里若是秋贵人无意抬举自然要处处碰壁,若是秋贵人抬举了,且更要招人妒忌,当真是处境为难。 “慎儿” 一声轻唤将我从思绪中拉回,只见迎柳紧了几步上前与我并肩走着,她瞧我神色恍惚忧虑,以她的心思自然是猜出几分最婵娟。 “慎儿,你并不必如此担心,纤巧在钟粹宫并未受人排挤”我闻言心中一喜,问道“你怎的知晓?” 迎柳浅笑道“我随娘娘去瞧过秋贵人一次,纤巧只是在殿外侍奉,并不侍奉秋贵人近身,并无可招人嫉妒之事!” 听到她如此说,我虽然心中坦然却略有疑惑,年妃与秋贵人素来较好,且位分又远在秋贵人之上,年妃派遣宫人去她那里,自然是抬举体恤。但秋贵人只让纤巧在殿外伺候,做些杂七杂八的粗活岂非有意打年妃的脸面,伤了她们只见的交情!这般不恰当的事秋贵人怎的如此安排?我虽是疑惑也并未询问出声!迎柳瞧着我目中略有迟疑,仿佛有话对我说,却终未出声。 我温婉笑着,和颜道“姐姐有话便说,你我之交本不必如此” 她沉吟了半晌,终于道“这些话我本不想说,可却如鲠在喉让我不得不说” “姐姐直言,我洗耳恭听着呢!” 她犹豫了半晌才接着道“前些日子许太医来为娘娘请平安脉,他总有意无意得问起关于妹妹的事宜,按说宫中规矩森严,以娘娘的性子,对他的颇为易见的话语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娘娘却并未责怪他之意,反而与以往一般和颜悦色,可能也是我多想的,可这宫中的风仪女官得自己主子的疼惜指嫁给太医侍卫的也不在少数,虽然这等归宿对于咱们宫女来说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我还是想提醒提醒妹妹…” 听到这里,我已是心惊肉跳,对于许太医的情愫我自然了然于心,可只当他是一时的新鲜罢了,却没想到他竟如此不避嫌,这般的明目张扬,实在是我预料之外的,而迎柳的一番话也为我提了惊醒,年妃对我直至现在,态度虽也转变却还是有些晦暗不明,若是有一日然将我指嫁给许太医,到那时让我情何以堪!为今之计只有对他讲话挑明,绝了他那胡思乱想的心思。 太医院后亭怪石嶙峋的假山林种的粉桃已恣肆盛开,我立于桃花下,望着那花簇粉如少女嫣红羞涩的笑靥,迎着微风阵阵花瓣簌簌而下,如粉雨纷飞般煞是好看。 须臾,一身藏青色宁绸朝装的许太医匆匆赶来,他清秀的容颜间染了一团浅淡的红晕,想来是疾步赶来的原因,他望着我,眸中满是欣喜,面上的红晕也更加绯红。“慎儿姑娘,你…你怎来了?” 我躬身向他福了礼“奴婢见过许太医!” 他见我行如此郑重之礼,微微上前几步伸手想将我扶起,又觉得如此有些唐突失礼,双手只得停在半空好不尴尬,他轻咳一声,道“慎儿姑娘不必如此见外,我…我与慎儿姑娘”他说道此处愈发腼腆。 我接过他的话,神色恭敬而疏离,将他的余下的话堵入口中“许太医是太医院吏目,朝廷堂堂正八品官员,奴婢只是宫中一介卑贱丫鬟罢了,这礼数自然要周全必不可少!” 他自然听出我语种有意声明疏离之意,他上前一步直眉微颦,望着着我神色诚然“慎儿姑娘就如此厌烦我吗?我…我对慎儿姑娘的心意,慎儿姑娘难道还不知晓吗?我…” 我打断他的话,有意与他拉开距离,语气清冷道“奴婢并不知晓,奴婢也不想知晓,直至今日奴婢都不明白,世上丽姝佳人不在少数,奴婢这样卑微的身份又其貌不扬,如何入得了许太医的青睐侧目,奴婢实在心中惶恐!” 他神色一变,恳切道“慎儿姑娘,我知道我对你的情意唐突你心中尚存疑虑,可我是真心诚意的,自那日我第一次与你相见,你晶莹的眼波和那温婉的细语,便深深驻进我的心里,我便知道这个姑娘便是我一生所求了,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小小太医,前途并不锦绣,可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三十八)十六贝子 望着他那郑重恳切的神色,我低一低语气,语中已带了些许无奈,怅然道“奴婢只想安分待过二十五便罢了,许太医你如今的情意若是被旁人察觉,不仅是你,连带着奴婢都会牵连其中,若你真的对奴婢有所情意,那便请断了这念想,于你好,于奴婢亦是一样。” 他无言以对,神情冻住,仿佛被第一场秋霜卷裹的绿叶,沮丧而颓唐“慎儿姑娘,我真不知自己这感情与你会有这般困扰” “你是很好,可是奴婢丑颜实在配不上你” 他忽地抬头,目中有逼灼的光芒燃烧,“慎儿,真挚无关容颜,在这阴冷宫闱我只瞧得见你的冰清玉洁。”他声音微微低下去,却依旧诚挚,“不过即会带给你困扰。我便将这情感匿与心中,我只求你莫要将我当作外人这般疏离!” 我静静听他说完,忽而含了一丝温静的无声微笑“你既能如此想便是最好,在这莫大宫中,奴婢无依无靠得你这样良友自是好的,但求许太医莫要在年妃娘娘面前提起,奴婢便感激不尽”说着我从袖拢取出一块缎面绣样,上面用素银绣线绣着飞鹰在碧空中驰骋万里,我递给他笑道“这是奴婢绣的鹏程万里,许太医你医术高超自然会如这绣样中的雄鹰一般,前程似锦,还望莫要为儿女私情所牵绊!” 他接过绣样,如获至宝紧紧握在手中“我定然不辜慎儿的期望!” 我淡笑道“不是奴婢期望,而是许太医是为自己与家人,身怀决计莫要因儿女私情在埋没与此!” 从太医院出来已是黄昏,金灿灿的朝阳无所顾忌地撒了一地,霞脉脉自林梢垂下,红得如血泼彩绘一般,盈满半天,杨柳下青石板旁嶙峋跌宕的假山石后传来朗朗读书声,我微顿驻足,只听男童晴朗的声音徐徐而来“惟仁者宜在高位都市之恶魔果实全文阅读。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这些话出自孟子,然而我却听的惊心,这些话在皇宫之内念说,分明有意所指当今圣上不仁昏庸,若是被旁人听见,这男童即便是被处死也算是皇恩浩荡宽恕的了。 男童之声越来越近,须臾,只见从假山后盈盈走出一五六岁的孩童,他微晃着脑袋背得声音朗朗,我瞧着他一身湖蓝绣姣蛇的织锦衫袍微微疑惑,宫中的规矩只有阿哥或天潢贵胄才有资格穿绣姣蛇的衣衫,但当今圣上未有所出,只隐约听合媛姑姑随口提起到宫中的阿哥所里还有先帝的十六阿哥因着年岁尚小,只被皇上封了贝子未搬离皇宫。想来眼前的男童便是十六贝子了,我跪身行礼道“奴婢给十六贝子请安,贝子万安!” 男童微微睁眼,白嫩嫩的小脸上疑惑得瞧着我,问道“咦!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我瞧你面生的很,你怎知我是十六贝子?” 我垂首笑道“奴婢是年妃娘娘宫中的慎儿,因着久闻十六贝子居住阿哥所,这锦园附近便是阿哥所,奴婢这才妄自推断!” 他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模样很是伶俐俊俏“你好聪明啊!你别跪着了,我额娘说地上阴冷不能让宫人跪太久,否则会膝盖疼的!” 我起身,心中微微动容,看了太多的阴险狠辣,没想到宫中还有如此心善慈悲之人,我恭敬问道“贝子,您的额娘是哪位太妃呢?” 他闻言眼中微微黯然,低低道“我额娘是皇阿玛的叶嫔,皇阿玛病薨那日,额娘也随阿玛长眠了!” 我听到此话,心中对他更是怜惜倍增,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从小便失了额娘,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墙之内日子定是很艰辛酸楚。想到他刚刚背诵的孟子,我心中咯噔一声,忙问道“贝子,您刚刚背的《孟子》是太学的太师教的吗?”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是靖母妃教我的,再过几天便是太后的寿宴了,靖母妃说我在大殿上朗诵这段《孟子》,太后和皇帝哥哥会很高兴的!” 我听后心中一凛,在太后寿宴上朗诵?那时当着文武百官和**太妃嫔及妃嫔的面岂不更是惹得太后面上无光皇帝龙颜大怒,更会给十六贝子惹来杀身之祸!到那时皇上如果治罪于贝子,定会被后人指责残忍,处死自己的亲弟,丝毫不念及骨肉之情。若是不治罪又会让皇家蒙羞,皇上无颜。想这样阴毒的法子置贝子于死地,这太妃究竟心肠如何狠辣,简直让人不可想象。 我正思忖着,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十六贝子好奇道“咦!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我回过神,问道“贝子可否告知您口中的靖母妃是哪位太妃?” 他回道“就是靖太妃啊!你怎么都不知道靖太妃啊!”他说着嘟了嘟小嘴。 我道“是奴婢孤陋寡闻了”说罢,我瞧着他一脸童稚纯真的模样,心中实在不忍,叮嘱道“皇上素来景仰儒家学派,贝子若能在太后寿宴中背得孔夫子的《论语》,皇上会更高兴的!” 他听后一脸欣喜的笑容“真的吗?自从皇帝哥哥登基以后,都不怎样理我了!”他说道最后神色有些沮丧。 我含笑道“贝子若是背得孔夫子的《论语》皇上就不会不再理睬贝子了,只是还望贝子莫要在靖太妃那里提起今日之事!” “为什么不能和靖母妃说?”他一脸迷茫。 我轻声道“贝子是要给皇上与太后一个惊喜,若是被旁人知道走漏了风声,皇上便不觉的惊喜了!” “这样啊!”他颔首着一脸的恍然大悟都市女茅山道士全文阅读。“那我不会给靖母妃说的。” 我瞧天色毅然不早,便福了身子道“那奴婢便先告退了!” 他点了点头,又望着我一双如黑葡萄般晶莹的眼眸溢出分外不舍,他迟疑着道“那我以后可以去年妃嫂嫂那里找你吗?” 我想了想说“可以啊!可是奴婢一天的活计很多,若是闲暇下来奴婢会到阿哥所去找贝子的!” 他这才又溢上甜甜的天真笑容。 回到延禧宫时,年妃正斜靠在鹅羽软垫上捧着一卷诗经默读着,陵喜侧立于她身后,小心的捏捶着年妃的手臂。 我轻步上前换了陵喜下来,继续捏捶着。年妃斜眼看了看我又望回诗卷,悠然道“去了哪里?这半天不见你的动静” 我含了一丝温笑,轻声回道“奴婢回了浣亭,打理收拾了一番” 年妃“嗯”了一身,她轻抬眼眸瞧了瞧紫檀木琉璃花架上一盆开得零落靡靡的石榴花,嗤道“这内务府焦恩泰的差事是当的愈发出息了,开成这样的花也敢往本宫宫中送来。” 我移步沏了杯六安花茶呈给年妃,又提高声量唤道“陵喜,去将那盆石榴花搬出去,免得娘娘见了烦心” 不多时陵喜便进来搬了石榴花出去。我对年妃道“娘娘莫为了这些琐事烦心” 年妃用染着丹红水葱指甲取了薄荷脑油揉了揉眉心,愁叹道“本宫如何不烦心,皇上已数日未进延禧宫一步了,”她说到此处声音夹带了几分凌厉“现如今由着那些个没根的东西都敢蹬鼻子上脸,对本宫如此怠慢不上心” 我听到她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惠嫔那满目的失望苍白与绿儿那张诺诺微谨的脸,再望向她时只觉心中微微寒凉,唏嘘道“宫中向来如此,娘娘莫要想不开” 年妃闻出我语中的淡凉之意,她却会错了意“你可是在怪本宫迟迟不将纤巧调回?” 我垂首谦卑道“奴婢不敢,秋贵人与娘娘一向交好,她梦魇娘娘心中也是不安的,奴婢明白!” 年妃轻叹一声“你明白就好,”她顿了顿转了话题“本宫听合媛说那日你们撞见了菊心,她现下如何?” 想起古井中那具沉浮的被井水泡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我便一阵毛骨悚然“她死了” “死了?”年妃诧异的望了我一眼“什么时候?” 我听到这话更是惊奇,不是年妃将她溺死井中吗?她怎会如此惊诧,难道不是她?我瞧年妃诧异的神色并不像佯装,回道“四日前她便溺死在井中!” 年妃紧锁秀眉喃喃道“四日前?那也就是合媛去的后一天!” “正是” 她凝神思索着,抬眼瞧见我疑惑探究的目光,沉声道“你下去罢!本宫有些乏了” “是”我福了礼欠身准备退下,她又叫住我“等等” “娘娘还有何吩咐?” 她吩咐道“后日便是太后寿宴了,你去库中再挑些大方珍贵的物件来,凑成吉祥双数选个吉庆的喻意来!” “是”我应声回道。罢了出了玉殿带上了楠木浮雕镂空西番莲木门。下了大理石台迎面碰上急急赶来的江文莱,他瞧着我一脸献媚讨好的笑“呦!慎儿姑娘您可回来了,咱们宫里的大小奴才都巴巴的盼着呢!” (三十九)夜遇 他对纤巧的无礼和对惠嫔的忘恩负义卖主求荣让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面上只含了一丝淡而得体的笑“这样晚了,公公可是有什么事要向娘娘禀报?” 他躬身哈腰笑道“刚敬事房来消息,说皇上晚上批完折子来延禧宫下榻,要咱们娘娘准备着,还劳姑娘替奴才进去给娘娘通报一声。” “我知道了,没什么事公公便退下吧!” “有劳姑娘了” 进了内堂时,年妃已躺在紫檀木鸡翅雕花大床上准备歇息,她瞧见我乏乏得打了哈切“何事?” 我福了身子上前道“回娘娘,刚才江公公来报皇上晚上来延禧宫。” 年妃倦意的眸子露出几丝欣喜,嘴上却波澜不惊似不在意道“皇上总算想起本宫这么个人了”说罢她起身道“皇上喜欢本宫穿那件雪青色素锦内衫,你且去来给本宫更衣” “是”我从花梨木立柜中取出素锦内衫给年妃换上,又拿了螺子黛给她描画了远山黛眉,用胭脂细细帮年妃均涂,顿时增了几分娇艳。她从铜镜中瞧了瞧我道“今个让陵喜守夜,你早些歇息罢!”我明白她有意让我避嫌,收拾妥当便欠身退下。 院中已是夜色浓重,我蹙眉望着只正殿两侧几排零星灯火,连殿门口都是灰暗一片 我唤来陵喜与婉儿,对陵喜道“今日你在殿外守夜,可知道规矩?” 陵喜颔首道“奴婢知道!”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进了殿内,又对婉儿吩咐道“将院内多加几排红烛,皇上夜里来要亮堂些免得有何闪失。”婉儿笑道“原本这些都是江公公的本分,如今却要慎儿你来操心了。” 她本是几句玩笑话,我却上心留意的又问了几句“这几日殿外都只这些烛火吗?” 婉儿点了点头,“可不!这些个琐事江公公才懒得去管,娘娘近日来也无暇去过问这些,合媛姑姑也不在,他依仗着得娘娘器重就可劲怠慢铁血击空全文阅读。” 院中至殿前这一段小路皆是由凌石子铺就,凌石子光滑而多角使得路面易打滑,尤其是在夜中,江文莱这样怠慢若是真出的怎样闪失怕是说什么都晚了。 婉儿召来小安子、小辉子又添了几盏烛火与宫灯,顿时亮了许多。我望着小安子与小辉子正言厉色道“以后入夜殿前的灯火一定不能少于今日这样,你们的掌事江公公事务繁忙一时疏忽提醒不到也是难免的,但你们自己要留心,若是再有一日被我瞧见殿前灯火暗,我便回了娘娘罚他半月月俸,可记住了?” 他们往日见我都是温和带笑的,今日这般严厉也是少有,都不敢怠慢恭声道“奴才谨遵姑娘教诲!” “嗯,都当值去罢!”我散下他们,又对一旁得婉儿道“方才陵喜端出去的那盆石榴花可还在?” 婉儿思忖半刻道“还在,被换到后院僻静处了,免得娘娘瞧见烦心!” 我嘱咐道“明日将那盆花摆在这殿外最显眼的地方,让皇上娘娘一抬眼便瞧见!” 婉儿不知我的用意,踌躇道“开得那样零败的花儿叫皇上娘娘瞧见恐怕会心中不愉罢,再连带着处罚了伺候的奴才们!要不还是算了罢?” 我只笑着温言道“你便只管放,娘娘自然明白给皇上如何解释!” 婉儿见我胸有成竹说的笃定,也不好再多言阻拦。只道“那我明日一早便搬来!” 交代了一切妥当,我便踏着月色穿过亭廊准备回浣亭,正暗自思忖着心事,远远得恍惚望见一个娇小身影背着月光只一个黑影向后院鬼祟赶去,我出声斥了一声“谁在哪里?”那身影似被惊吓了一跳微顿了片刻又匆忙赶去,我毕竟有些拳脚功夫在身,身形自是比一般人要利落许多,追了几步便截住了她,她垂着头像极力掩饰自己的面容,借着银白月光我仔细辨着她,竟是红儿!她手中拎着一个藏青的包裹,一身深蓝的春衫在夜中极不容易被发现注意。 我疑惑问道“红儿?这么晚了你去哪?” 她将包裹紧紧掩在身后。神色有些慌乱“我…我准备回寝室” 我瞧着她的慌乱和口不择言更觉得有疑“你不是住在前院偏殿的耳房吗?怎么是去后院的方向?” “啊!”她更加慌乱“我…我…”支支吾吾没有了下文。 我看着她藏在身后的双手道“你身后的包袱中是什么?” “没…没什么”她惊慌的只知道摇头,紧咬着嘴唇什么话也不说 我看着她,她却低头不敢与我对视,僵了半晌,我道“若你真的不说,我便只能告诉娘娘了!” 她“咻”得一下跪在地上,眼睛中溢了些许泪花,情急道“我说我说,慎儿姑娘你不要告诉娘娘”她说着将身后的包袱拿了出来,语中带着哽咽道“今天是我妹妹的生辰…” “你妹妹?” 她泣了几声,止住泪意道“就是绿儿,我…我想帮她烧些东西!” “祭奠?”我闻言大惊“你疯了吗?在宫中给死人烧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到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我知道,可是…”她满面颓色哀伤“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自小与她在宫中相依为命,如今她不在了,我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她说道这里不住的给我叩首,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渗落入泥土中打湿了一片“求求你,不要给娘娘说…求求你…” 我叹了口气将她扶起,提起绿儿我也是满腹愧疚,毕竟她是为了替纤巧才枉死的吞天神帝!我叹道“我不会给娘娘说的,只是你这样若是被旁人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可要想清楚!” 她缓缓起身“今日是她的生辰我只为她烧一次,以后便再也不会了!我必当会很小心谨慎的!”她说道最后有些黯然! 我知道自己是拦她不住了,况且我也确实对绿儿心存愧欠 “若你执意如此我也阻拦不住,不过莫要在后院,那里虽寂静却也容易被人发现,西亭边上有个隐蔽的小竹林,那里知者甚少,你若有心便去那里罢!不过你要答应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望着我满目感激,声音哽咽道“多谢,我保证只此一次绝无下次!” 我颔首,望着她越走越远渐渐被黑夜笼罩隐匿的身影,心中略有忐忑滋味万千,不知道我此举纵容了她是对还是错! 回了浣亭,望见乌木蟠花烛台上的烛火被风带得扑了一扑,我伸手护住,又取了小银剪子剪下一段焦黑蜷曲的烛芯,环视着暖黄光晕一点一点蔓延匀开的冷清屋子,不知纤巧现下如何,在钟粹宫一切可还安好,我想到这里叹了口气,随手捡了一本放于桌旁的小卷翻阅了起来。 夜色深浓,红烛燃了一半,殷红的烛泪凝在烛台上似一颗颗饱满的血红珍珠,我放下手中的小卷,揉了揉有些倦意的眼角,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在周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心中疑惑,这样晚了怕是娘娘及宫中的宫人都歇息了,会是谁呢? “谁啊?” 静了片刻,方听见一句略微耳熟的声音“咱家奉皇上之命来给慎儿姑娘送东西” 刘公公?我心中一阵愕然,疾步上前开了木门,只见一身藏青宫装的刘公公满目笑意候在门外,他一手侧立着拂尘,另一手还捧个精致雕花的花梨木小匣子。 我向他见礼道“公公吉祥!”他忙道“姑娘快别如此,咱家可当不得啊!” 我明白他这样诚惶诚恐的意思,并未接话只侧身让他进屋,他却笑道“夜深了,咱家就不叨扰慎儿姑娘了,这是皇上派咱家来送给慎儿姑娘的,特意叮嘱要姑娘收下亲启!” 我迟疑着不知接是不接,他瞧出我的迟疑,笑说“皇上特意吩咐一定要姑娘收下,姑娘若不收下,难为的就只有咱家这当差的奴才了!” 听他这样说我忙道“公公快别如此说,奴婢更只是个奴才罢了”说罢我知无法推脱,只得接住,又问了句“还劳公公相告,年妃娘娘知道吗?” 刘公公笑道“姑娘莫要担心,皇上是专门等娘娘睡熟了才吩咐咱家给姑娘送来!” “有劳公公了”我略微放心下来,才和年妃化解嫌隙,如是又要生出来恐怕就不只这次这般容易了。 他又道“姑娘早些休息罢!咱家还要去给皇上复命。就不叨扰了,告辞!” 我含了一缕静谧笑容“公公好走!” 待他走远我将木门关上,靠在门扉上望着手中的锦匣心中默然无奈,为何我只想查的爹爹死因而后独善其身,却总是招惹来这般桃花。许太医的情意我只需提点挑明便可拒绝,那皇上呢?他可是一言九鼎的至尊圣上啊!我该如何启齿?怕是不等自己言明拒绝便会身不由己了! ――――――――――――――――――――――――――――――― 作者有话说:求推荐,求收藏,求票票!! 为何双休总是过的这么快!明天又要上学了!悲催!! (四十)寿岁月(1) 双手轻颤颤地打开那楠木精致小匣,里面是一条折放的彩,那光华熠熠、潋滟夺目的料子赫然是上好的雨丝蜀锦,曾听纤巧的表嫂子二娘说,这珍贵的蜀锦中,以雨丝锦和月华锦最为著名华贵,那是采用彩色的精品蚕丝已纵向反正交错而织就,工艺极其繁复精细,小小的一片就要费十多个绣娘白昼赶工十天方才能竣工,而这精品蚕丝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的紧,用它织就的蜀锦色彩鲜明,质地虽坚韧却是柔软光滑,二娘在瑞涟祥做了几十年的绣娘才总共见过一匹而已,当真是蜀锦中的绝世珍品。 彩帕尾端绣着一只用红壑宝石做花瓣的海棠,下垂交错镶嵌着圆润硕大的合浦明珠与白珍珠,在烛光下更显贵重高雅,我用手细细摩挲着,那料子触手生温果然是费了顶好的心思织就而成,我摸在手中微觉的那料子过于厚重,仔细一瞧,中间并不是完全缝合的,我将彩帕翻过来,背面竟用金线绣着女子的小象,女子的样貌妆容赫然是那日雪夜,我与他在绛堂阁相遇的装扮,那小象绣的惟妙惟肖,竟连我遇见他时惊讶的神色都雕绣的淋漓精致。 望着那精致的小象,我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他竟为了我下这样大的工夫,实在是我所惶恐承受不起的!这样贵重的礼我若收下将寝食难安,若要拒收那便是抗旨不尊,怎样结果都是令我苦恼的唐门女商全文阅读! 思忖了片刻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将那彩帕紧锁在小匣中放入立柜的最深处。 望着窗外低压压被风吹的簌簌而下的缠枝茶花,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本是应我当值伺候年妃与皇上,我却有意避开未去玉殿,而是直奔了偏殿的库房为年妃再选些献给太后的贺礼,现下皇上来时我都要回避方为上策。 玉殿左右用为两个偏殿,一处处于东面,作为年妃夏日的清凉小憩寝室;另一处地处西面,共有一主殿夹左右耳房,主殿因地处原因冬凉夏暖,被年妃作为库房;其余的两个耳房均为部分宫女的寝室。库房上着一把铜制锁,门外共有两个内监看管,他们见我来均是躬首哈腰道“慎儿姑娘,您怎的来了?” 我笑了笑,道“娘娘吩咐我取些物件。” 两个内监应着忙从身上掏出一把锁头,悉悉索索了一阵开了库门,候在一旁恭敬道“姑娘请进!” 我颔首着进了库内,一股许久未修葺的浓郁灰尘味扑鼻而来,我不禁掩面呛了几声。虽是初春,这里因着鲜少来人收拾也是阴冷冷的,好在地处西面阳光透着,光线倒是通亮。内堂的地上堆满了一排排整齐的乌木大长箱子,上面整齐的标着标签“珠宝、布匹、皮料、物饰”等等! 我掀开披在上面的大红宁绸布料,一箱一箱仔细瞧着,开过佛光的长寿经是献给太后的主要,那其余的物件也应衬映着,以寿当头的喻意最是为好,这样便也相得益彰。想来这是太后的五十大寿,奏成五便最好不过,可选来选去就挑出了一支用纯净上好的羊脂玉制成的白玉一笔寿字簪、一张珍藏的墨狐皮和一支江南供上来的通透翠绿翡翠折扇,只选成了三样,还有一样寻不出的脱俗的,虽然其余的也很名贵,但别的娘娘也未必没有,总归有些太普通了! 这样想着,方看见一只小箱子中满是光彩夺目的东珠,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我唤来殿外守着的两个内监,对他们吩咐道“今日你们旁的差事先放着,从这箱子中的选出整整一百个颗粒均匀圆润,色泽鲜亮的东珠,镶成一个端庄寿字,记住要快,晚上我便来取,你们莫要耽搁了!” “是”两个内监应着手上也麻利的寻摸起来。 我拿着选好的物件,正准备寻个绸布包起来,目光不经意间瞟到一只乌木箱子边缘的缝隙处,只见旁的箱子周围里里外外都蒙了一层灰尘,而这只箱子却是干净的很,明显有被动过的痕迹。我双眉微蹙,看了看自己的手中并没有映上灰尘。难道除我之外还有谁进来过吗?库房中都是珠宝金银财帛,总归是家贼难防。这里守卫的内监虽然有钥匙没有年妃的命令谁也不能随便便进来,我这样想着便询问道“这里除了我最近还有旁的人进来吗?” 正在挑选东珠的内监停了手,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那除了你们,还有谁有库房的钥匙?” 两个内监凝神思索着“年妃娘娘那里还有,除此之外便就有江公公一人了!” 我“哦”了一声不再发问,心中暗暗揣测,只冷眼瞧着江文莱昨日的玩忽职守以及原来的种种,总觉得此人不仅城府颇深,品质也这般让人放心不过。可年妃对他的态度好像颇为信任,我现下已不同往日了,只怕我的话年妃也未必全信,只能无意间向年妃敲敲边鼓了! 来到玉殿时,皇上已起驾回了养心殿,年妃披了一件湖蓝的苏锦龙朝菊如意云纹衫,正立于院中神色悠然的逗趣着蓝鹦哥儿,陵喜伺候在一旁低垂着头。我上前福了身子“娘娘万安” 年妃轻抬了手示意我起身,一双杏眼瞧着我捧着的物件,雍然道“你办事到利落,选好了?” 我颔首回道“还请娘娘移驾殿内重生之邪主最新章节。” 年妃“嗯”了一声,将手中的鸟食递给了一旁的陵喜,轻拍了拍纤手,转身进了殿内。我紧了几步掀了暖帘,躬身让道一旁,年妃盈盈进了内堂,抬眼看了眼暖帘,说道“天儿渐渐暖了,回头让人将着暖帘卸了去,每日本宫瞧了便碍眼!” 我迎上去,将手中的物件放于紫檀木方桌上,轻笑着捏捶着年妃的肩臂“娘娘今日可是不顺心?” 年妃扶了扶发髻间的梅英采胜簪“本宫有什么不顺心的,江文莱刚刚来报午时皇后让本宫去一趟!”她顿了顿似不经意道“听说昨日岚贵妃又动了胎气了!” 我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年妃冷笑道“倒真是奇了,本宫也不是没怀过身孕,哪里就这般矜贵了!” 我思忖着开口道“娘娘莫不是觉得皇后娘娘让娘娘过去是有意提点这件事?” 年妃将桌上的一支盛放的娇艳水仙抽下来,放在鼻子尖嗅了嗅,郁然道“皇后若真的是提点那便是她自己的愚昧了,岚贵妃这不明掩着借着动胎气的噱头争宠吗!她惯是如此霸道,皇上不过昨日来陪了本宫一夜,她便如此按捺不住性子了!” 我笑道“说起来皇上已许多未曾去皇后娘娘那里了,皇后娘娘心里怕更是不得滋味了。明日便是太后寿宴了,许是皇后娘娘找娘娘商议旁的事也未可知,娘娘不必挂怀!” 年妃这才嘴角上扬,她瞧了瞧我道“皇上革了焦恩泰内务府总管的职,将他打发去末流的僻远地界儿了,你办的不错!” 我浅笑回道“万事讲求因果,若非焦恩泰如此趋炎附势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场,奴婢并未有什么功劳!” 年妃笑影渐深,望着我笑道“没想到慎儿对佛教的因果轮回也颇有造诣,果然不愧为本宫的近身婢女,自是旁人比拟不得的!” “娘娘虔心礼佛,奴婢跟得娘娘时间久了,耳闻目染,性子在粗苯自然多少也略略知道些,娘娘谬攒了!” 这片刻,江文莱掀了暖帘赶进来躬身道“快到午时了,娘娘是不是该准备着去皇后娘娘那里了?奴才好去准备轿撵” 年妃本就心中多有不痛快,才刚刚缓和了些又被江文莱提起,当下也没给他好脸色,斥道“本宫都不急你急做什么?皇后娘娘一口一口叫的殷情,若非本宫这儿庙小,你便想攀高枝儿了?” 江文莱不知何故年妃生如此大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着实显得不知所措,忙跪了身子道“娘娘!奴才粗苯不知何事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指点,但若说是攀高枝儿,就算是打死奴才,奴才也不敢当啊!奴才对娘娘一片忠心,娘娘明鉴!” 年妃瞥他一眼,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我道“这儿没事了,你下去备好较撵罢!” 江文莱如得到赦免恩惠一般,忙不迭的应着退了下去。 我小心着觑着年妃的神色,翼翼道“娘娘是不是该…”年妃冷声道“本宫这身便很好”她说着望了望窗外浓郁温暖的阳光“合媛怕是下午才能回来,你便随本宫去储秀宫罢!” “是”我应着,瞧着年妃的一身,劝道“只是明日便是太后的寿宴了,娘娘今个这一身实属有些素净了,岚贵妃若在,恐怕又是许多的挑理” (1)彩:彩是清代后妃等女性贵族垂戴于胸前的彩色绸带。彩在颜色及纹饰上尊卑有别。 皇太后、皇后彩绿色,绣文为五谷丰登,佩箴管、之属。绦皆明黄色。 (四十一)寿岁月(2) 年妃微微一叹“你所说不错,非得岚贵妃,怕得就是性子一向温婉的皇后在这非常时期也会一反往日的豁达,罢了,你拿些艳的给本宫梳妆!” 伺候年妃坐于花梨木雕西番莲梳妆铜镜前,我从妆奁中选了几样微显华贵艳丽的发簪斜斜插在她发髻中,又添了些些两颊的醉红胭脂,直显得年妃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 她望于镜中,满意笑道“不错” 宫轿已候在门口,我搀扶着年妃上了轿撵,罢了和江文莱随在轿后一路跟了去。行驶了好一会儿,瞧见候在殿外的掌事内监尖细的嗓音喊“储秀宫已到,请年妃娘娘下轿”随在我身后的江文莱抢先我一步挑了帘子,谄媚笑道“娘娘,您留神”说着他递上去着藏青宁绸的袖臂。半刻还不见年妃下轿,我这才上前扶住年妃的手,一路进了储秀宫正殿。 旁的嫔妃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肃然无声。我垂手低眉恭立于年妃身后,只听得密密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皇后已被簇拥着坐上宝座。嫔妃们忙跪下请安,口中整整齐齐地说:“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衫服,往日的病态已被花粉胭脂褪去许多,愈发气度沉静雍容超级制造系统最新章节。她笑容可掬地说:“妹妹们来得好早。起来吧!” 皇后正座下原是岚贵妃的第一个位子空着,她微一垂目,宁盛海道:“贵妃娘娘刚刚差人来报,贵妃娘娘刚饮完安胎药,得休息片刻方才能来!” 话音刚落,堂下便有窃窃的议论声“岚贵妃这是做架子给谁瞧啊!皇后娘娘总是中宫的,由得了她这般敷衍怠慢!” 坐在一旁一身嫣玫合月锦绣白鹤云锦春衫的嫔,斜眼上下打量议论之人,轻嗤一声道“本宫当是谁这般的训斥口吻,原来不过一介末流的小小答应啊,皇后娘娘都还未开口由得了你这不知深浅的答应出口训诫贵妃娘娘?你倒是瞧瞧在座的哪位不比你位分来的尊贵?当真是轻狂无知!在这便碍眼惹厌!” 坐于末端的女子经嫔这样呵斥挤兑,即刻面色晦暗不明,气愤尴尬,奈何位分在那里摆着不能逾越,只得生生忍着。 皇后却面色如常,只轻“唔”一声道:“大家都是服侍皇上的姐妹,何故这样剑拔弩张,嫔你也算是伺候皇上老人儿,这样的火爆脾气也得改改!” 嫔面色略带不悦,起身福礼道“是,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微抬手示意她座,接着道“岚贵妃现下肚中的龙嗣到底是皇上的第一胎,小心矜贵着总也是无错的,无妨!本宫与妹妹们等等便是了” 坐于年妃身旁的庄妃含笑道“前些日子臣妾的哥哥从渝州带了些脆声沙甜的蜜甜瓜来,臣妾吃着清凉可口,便带了些来给皇后娘娘和诸位妹妹们尝尝,左右也是闲等着不如尝尝这蜜甜瓜”说罢她唤来自己的近身宫女道“品红,将这蜜甜瓜切分了呈给各位娘娘小主们” “是”她身后的品红应着欠身退了出去,片刻便用翠莲琉璃瓷盘盛来多汁乳白的蜜甜瓜依次呈给皇后、年妃、庄妃及余下位分的宫嫔。 皇后身侧的芷瑶接了瓣蜜甜瓜恭敬呈给皇后,她细细一品,笑道“果然脆生可口,到底是庄妃哥哥与她兄妹情深,非得本宫与众位姐妹们也连带着占了庄妃的光了!” 庄妃温笑着“皇后娘娘说笑了,宫中进贡得什么没有?只是尝这点新鲜气罢了!娘娘若觉得好吃也是这蜜甜瓜的福气!” 品红呈给馨贵人时,馨贵人斜眼一瞧身侧的宫女雁黎,雁黎会意正要伸手截住蜜甜瓜,却手微微一松那瓣蜜甜瓜应声而落,雁黎即刻跪下假意哭求道“小主,奴婢一时手滑不小心摔了这蜜甜瓜,还望小主恕罪!”馨贵人凤眼微挑,嗔道“这笨手笨脚的奴才,好端端的把庄妃娘娘的一片心意都浪费了,若是庄妃娘娘不饶恕你,我也饶不了你” 雁黎旋即跪移到庄妃身边,楚楚可怜道“庄妃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还望娘娘饶恕奴婢啊!” 庄妃笑了笑,和气道“馨妹妹这是何故,她也只是不小心而已,区区一支瓜若是本宫计较倒显得本宫小气了”她说罢吩咐道“品红,另呈一只给馨贵人” 品红垂首道“是”又双手给馨贵人呈了只蜜甜瓜,馨贵人秀眉微蹙道“这天还这样凉,我自小怕冷怕是吃不了这性冷的瓜果,实在是辜负庄妃娘娘您的好意了!” 话音刚落嫔便顺嘴接道“谁说不是呢!明明还是大冷天却要吃着解暑的瓜,真可谓是不适宜!就如这人一般,明明都年纪一大把色老颜衰如这残花败柳般了却还要与这年轻可人的小姑娘争宠,这脸皮厚起来当真是一个难得的本事啊!庄妃娘娘,您说是不是呢!” 这话分明在有意暗示庄妃年长于其它的妃嫔,让她难堪。谁知庄妃不愠不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浅淡道“年轻的有她的可人,年长的也自有她的底蕴。正所谓百花齐放,各有千秋。” 年妃这时也淡然笑道“况且谁还能永葆青春,永无色衰那日呢?以美色示人又能得几时好?到色衰爱弛那日,嫔想必也不会如此说了” 这三两句话便将嫔的嘴挡住了红楼之成为林黛玉最新章节。品了蜜甜瓜后还未见岚贵妃的动静,皇后瞧了瞧窗外已有些倦怠萧瑟的日光,对宁盛海吩咐道“怎么这会子了还不见岚贵妃,莫不是出了何事?你去瞧瞧!” 宁盛海领了命退了下去。 庄妃瞧着堂下的妃嫔们早已思绪飞远,心神不在。恭言对皇后道“娘娘,若有何紧急要事不妨先给妹妹们嘱咐了,待贵妃娘娘来时再述一遍也不迟!” 皇后温和笑道“也好,明日便是太后的寿宴了,本宫召来各位妹妹叮嘱些事宜,不至到时慌乱失仪”她缓缓扫视了一圈堂下妃嫔,接着道“明日晨起各位妹妹一起至本宫这里,待到辰时与本宫一起去慈宁宫给太后问安,皇上思虑多日将御花园置为太后庆寿地,各位妹妹一定要容仪端庄,莫要在殿前失了礼仪!妹妹们记下了吗?” 众妃子皆起身福礼道“臣妾们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不多时,宁盛海进了殿内躬身道“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说她身子不适不过来了!” 我心中暗叹,岚贵妃好大的架子,托着皇后与众妃嫔等着,最后却只草草了事,硬生生得打了皇后的脸面。 堂下的妃嫔中已多露不满之色,就连一直温婉得体的皇后,眼角也一丝不满。仅是片刻,她又温言道“身子不好便歇息着,不过来便不过来了”她扫视着众妃嫔道“各位妹妹也回宫吧!” 各位妃嫔跪安后纷纷散出,我搀扶着年妃正准备离去却被皇后唤住“年妃,你且随本宫来!” 年妃心中疑惑不解,应着随着皇后移步至内暖阁,我步子轻细随在后面。 这内暖阁应是皇后的内寝室了,只闻一股清淡花香扑鼻而至,沁人心脾,暖阁虽不甚奢华却也处处彰显尊贵。 芷瑶端了只铁力木镂空浮雕四喜临门的圆木墩请年妃入座,我立于旁后。 皇后靠坐在紫檀木凤穿牡丹湘妃榻上,吩咐了宫人端上滇红茶,温婉笑道“这是那滇藏进贡的红茶,很是暖身养颜,本宫瞧着你这几日气色略有些苍白,等下叫人给你包了带回去,不大的年纪总要将自己身子调养好,莫成了本宫这孱弱的身子才好!” 年妃笑着谢恩道“多谢皇后娘娘挂怀,明日便是太后的寿宴了,还有的娘娘操持,娘娘还应多多保重身子,莫让皇上及臣妾们担心才是!” 皇后微敛了笑意,叹声道“本宫也想如此,可这深宫内没有一处是本宫省心的” 年妃不知皇后语出何意,只静静听着。 皇后扫视了她一眼,沉声吩咐道“芷瑶,将那日的包袱给本宫取来!”“是”芷瑶应着,须臾便从里堂抱出个深色包裹,皇后接过摊放在锦塌上,示意年妃道“你打开瞧瞧!” 年妃不明所以,轻启了包裹,只见里面盛着几段绞碎的呈黄布缎子,她拿起来放在手心中细细瞧着,轻声道“这缎子怎的有些眼熟?” 皇后冷哼一声“如何不眼熟,你再仔细瞧瞧!” 年妃将手心的缎子翻来覆去瞧着,片刻终于瞧出端倪,失声道“这…这不是舒常在那日在岚贵妃宫中带的绣鸳鸯香囊的边角碎布吗!皇后娘娘您怎会有? “你瞧出来了”皇后望着年妃,语义深长道“这是本宫那日去瞧岚贵妃,芷瑶在翊坤宫的前院的那颗千年古藤下发现的!” 我闻言心中讶然,这样说来便是岚贵妃自己栽赃舒常在了? (四十二)寿岁月(3) 皇后面上波澜不惊,只抬了抬眼皮看了年妃一眼:“那日事发之时,本宫心中就由自疑惑,舒常在并不是那样心机不纯阴谲狠毒之辈,只是苦于好无证据,本宫即便是有心有她求情,也奈何不住证据确凿这才罢了,现在看来只怕当真是咱们错怪了她,这真相更加扑朔迷离了!” 年妃眉心一沉,不动声色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仿佛无限头痛,泠然道“年妃难道还不知其所吗?” 年妃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怎样那也是她自己肚中的龙胎啊!她如何下的去手?” 皇后的轻叹幽深而低回,如帘外西风,蓦然穿过凉气渐深的宫阙重重“这么多年了,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她隐然忧道“陷害舒常在也便罢了,竟敢拿龙胎开玩笑重生之邪主全文阅读!可怜皇上整日日理万机又忙于太后的寿宴,本宫也旧病缠身无暇去理会,才使得她愈发这般无所忌惮,飞扬跋扈。这样下去龙胎迟早不保!”她瞧着年妃,语气一凛,旋即沉声道“如今虽是冤枉了舒常在也好歹未有对她严加惩罚,只是岚贵妃既然已经这样用心,怕是不会对她轻易善罢甘休,舒常在也是你宫中的人,她若在有何闪失只怕你这个一宫主位也不得脱开嫌疑,独善其身!” 皇后语种的暗意年妃自然听的明白,她微微失神,语中带了些怅然“这些日子皇上只昨夜才进延禧宫一次,其余的都在翊坤宫,臣妾现在在皇上面前也是人微言轻,只怕是没有机会啊!” 皇后的手轻轻搭在年妃纤白如玉的手腕上,低低道“万事只怕有心,况且事实如此不容狡辩,本宫相信事在人为!” 年妃一时也未置言,只是抿了口茶,略微迟疑道“多谢娘娘提点,这碎布缎可能让臣妾带走仔细观摩吗?” 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微微一转,半晌方笑道“自然可以!” 出了储秀宫,年妃遣退了江文莱等一干众人,我搀扶着她缓步徘徊悠走在朱墙长巷中。 朱墙后延伸出一支连理而生的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浮光霭霭,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落在年妃身上,明昧如梦如幻一般。庭院中的一树紫藤自水边树枝上缠绕着横逸而出,泰半临水,风过颤颤轻摇,墨绿枝藤底下,深紫粉白的小巧花瓣翩翩飘落水上,自是落得一片芬芳娇艳。 年妃眉头浅蹙,像是极力思索着。我觑了觑她的脸色,踌躇着道“娘娘可是真要为舒常在洗冤?” 年妃抚抚袖子上繁复的金丝绣花,似笑非笑道“怎么,连你也认为本宫应为舒常在洗冤吗?” 几株花树在最后一抹斜晖的映照下殷红如丹,花枝横逸轻曳,和着后头千竿修竹的翠影映在那华美的窗纱上,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年妃的话中有话,我只做不懂,静然道“虽是有心,娘娘只怕也要等寿宴之后了,现下恐怕是操之过急!只是娘娘,皇后娘娘的话您真的信服吗?” 年妃轻瞧我一眼,柔婉眼波中暗含赞赏,她淡淡一笑“五分信,五分不信!”她顿了顿接着道“皇后的心思敲打本宫如何不知,她不过只想用着本宫牵制岚贵妃罢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她的游说虽不高明,胁迫却是事实了,不论谁对舒常在下了暗手,第一个牵连的自然是本宫!” 年妃举眸见前庭一树深红辛夷正开得烈如火炬。一阵风飒飒而过,直把人的双眸焚烧起来。她话锋微转道“若是旁的本宫并不在意,只是皇后如果所言不虚,那么岚贵妃的秀囊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舒常在的秀囊呢?” 我心中掠过一丝模糊的冷冽,几瓣殷红如血的辛夷花瓣飘落在我袖子上,我伸出手轻轻拂去落花。只见自己一双素手苍白几瓣辛夷花瓣粘在手上,更是红的红,白的白,格外刺目。 “娘娘可是怀疑舒常在身边的人出了内奸?” 年妃只清冷一笑,转了话锋道“这儿好似离钟粹宫不远,你且陪本宫瞧瞧秋妹妹罢!” 钟粹宫的内殿中很是透亮温暖,层层叠叠的薄纱帷幕无声垂地。床榻上放着玫瑰紫织锦薄被,榻前案几上耸肩粉彩花瓶里疏疏插着几枝时新花卉,并不如何奢华。秋贵人正盘坐在紫苏琉璃香榻上,拨弄着琉璃珐琅雕花香几上一盒红锦斑斓花纹的小圆锦盒。里面盛着一些碎末的香料,香气馥郁。想是年妃去得突然,她微微有些意外,顺手将锦盒盖子盖上,起身迎过来请了礼,亲切拉着年妃的手与她坐与琉璃榻上,含笑道“姐姐怎的过来了!” 年妃笑道“瞧你今个没去皇**中,本宫便来看看你,这梦魇可好些了?” 秋贵人回道“姐姐还挂念着,我这也是老毛病了,姐姐拨来的丫头很是伶俐,伺候我周道的紧,我宫中的奴婢皆被这丫头比了去,不愧是姐姐调较的人穿越之山田恋!” 正聊话的空当,纤巧端了乌木茶盘上来,她略微有些清瘦了,瞧见时我眼中即刻热泪盈盈,我心中亦是想念欣喜,待她移目回过神来向年妃及秋贵人福了礼。罢了将两杯翠梅茶呈给年妃及秋贵人,年妃瞧着她,温和笑道“这丫头本宫瞧着也喜欢,打发来伺候你可没添了麻烦?” 秋贵人端起香几上的青瓷茶碗,徐徐吹散浮起的泡沫,笑道“姐姐这话便是谦虚了,纤巧这丫头很是乖觉,做事也利落,姐姐喜欢我也瞧着很是讨喜!”她轻嗉了口茶水,接着道“今日皇后娘娘召娘娘过去,可交代了什么?” 年妃望着窗上粘贴的绛红漆纸修剪的纸花,淡淡道“无非是叮嘱明日太后寿宴上的琐事礼节罢了”她顿了顿,望着秋贵人红润粉颊接着道“也亏得你未去,你可不知岚贵妃今日又是怎样的一个下马威!” “嗯?”秋贵人吱咛一声,疑惑道“又怎得了?” 年妃含了粒香果盘中的香药葡萄,淡淡道“缺席许久,拖着众妃子干坐苦侯着她,最后却硬生生打了皇后的脸面!” 秋贵人叹声道“皇后娘娘本就多多隐忍她,现下她又怀了龙胎,自然更是骄肆得意!” 年妃轻笑道“你在这里悠然自得,本宫及其他妃嫔却正襟危坐在那里苦等,当真你是好福气!” 秋贵人微嗔道“姐姐莫要取笑我,我这梦魇可是烦恼的紧啊!哪里是什么好福气!” 年妃又与她闲聊片刻便起身告辞了,待我们出了钟粹宫许久纤巧还候在宫门口,静悄悄的望着我们背影,我微微一转头与她泫然的眸子相遇,心中溢满想念与不舍。 年妃侧头瞧着我不舍的目光,清浅道“怎的,心中不舍了?” 我整理了面上表露的情绪,面容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藏起翻腾汹涌的不舍和怨气。“奴婢不敢” 她未再已于深究,长眉微颦道“秋贵人身上的香味本宫怎觉得很熟悉,你闻出来了吗?” 我并未闻出有何不妥,如实道“奴婢愚笨!” 年妃抿嘴思量片刻,缓缓道“许是本宫闻错了罢!” 回到了延禧宫,合媛姑姑已从灵慈寺中回来。她将手中的包在云锦盒中的长寿经放于紫檀木雕花放桌上。我在铜盆中兑了玫瑰花水汁伺候年妃清洗了纤手,又奉了盏六安茶呈给年妃,她浅嗉一口,对我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罢!合媛与陵喜留下伺候本宫”她说着上下打量了我道“明日穿的鲜亮些!” 我自然明白她为何如此吩咐,自然是做给宣硕瞧得,我未有异议福了礼道“多谢娘娘体恤”说完欠身退出了玉殿。 虽已是到了下午,阳光的温暖却不逊午时,浣亭中纱窗里漏下的明光锦绣斑驳潋滟,映着身上的翠衫珠翠,拂了灿烂一身光影,语法衬得一腔心事晦暗不明。往事倒影如潮,历历涌到心头,在即将到来的风雨争斗之前,于清冽似碧的茶水中,骤然看到宣硕云淡风轻的笑,仿佛他依然指着一株小小开白花的夕颜笑问:“你不晓得这是什么花么?”我心中是记得的,那小小白花荡漾出的涟漪,浮泛在我心头。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在一个繁华的夏末星夜,亲眼目睹了我的隐藏的寂寞和哀伤。 ―――――――――――――――――――――――――――――― 作者有话说:男二号就要登场了,重头戏也要闪亮了,酝酿了好久终于要写到了!今天蕖华下课很晚,然后写的也很没感觉,所以这章不是很好!大家多多包含!不过很快的重头戏一定能让大家过瘾的!敬请期待!! (四十三)寿宴(1) 翌日暖阳高照,赤金的光影蔓洒了斑驳一室。我择了件翠浓的喜气宫衫,发髻上也别了内务府给各宫宫人配发的绛红胭脂对玉花钿。整个人洋溢着无限喜气与吉庆!我望着小铜镜中自己肤若凝脂娇美如玉的俏丽容颜,思忖半晌,拿出螺子黛,在雪颊上点了如墨般密密的黑点,比往日更加的丑化自己。尽管我知道宣硕并不因这绝美的容颜而眷恋我,但此刻我只希望他是因为美色才至钟情于我。 出了浣亭,四合的天湛蓝如翠,四周的朱墙皆是描了福寿禄送宝图,整个宫宇褪去往日的庄严肃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祥和。 玉殿内,陵喜与婉儿正来回奔走忙碌,乔东海带领福子等东厨宫人候在外厅,宫人们双手盛着楠木托盘,上面摆放着玲琅满目的膳食,乔东海瞧见我,向如临大赦,忙躬身哈腰道“慎儿姑娘,现下摆膳吗?” 我看了看天色,召来婉儿问道“娘娘起身了吗?”她颔首道“合媛姑姑已经伺候娘娘梳妆了重生之邪主最新章节!”我点了点头而后对乔东海轻声道“摆罢!”说罢我轻步走进里堂。年妃正坐在紫檀木雕花小圆墩上,一身暗花云锦里衬,面色慵懒倦怠,想是刚起身不久,由着合媛细细得为她描眉匀脸。 我上前福礼道“娘娘万安”,年妃微抬杏眸从铜镜中上下打量了我,雍然道“起来罢!” “是”我移步至浮雕镂空梳妆镜前,帮递着合媛所用的饰品,合媛微笑瞧了瞧我,柔和道“将娘娘的礼拜朝服取来!”我应着,从花梨木立柜中取了桃色双鹤展翅缀描金碎玉朝服平托呈给合媛,合媛恭声对年妃道“娘娘,该换朝服了”年妃双阖的杏眼慢慢睁开,仔细端详了镜中的容貌,端庄大雅,清素怡人。她嘴边淡淡一抹浅笑,满意道“不错,合媛手艺愈发精湛了。”说罢,盈盈起身由着我与合媛将那繁丽零琐的朝服为她换上。 待到年妃用过早膳,合媛召来江文莱吩咐他捧了进献的寿礼又备了宫轿,我与合媛一左一右搀扶着年妃上了较撵。 往日威严的朱檐长巷,现下被装点着整排的福岁宁寿绛色花。与宫墙上福寿描金绘样互为映衬,相得益彰。些许着浓色宫人来回奔走。见年妃较撵而至,均是驻跸两侧。一派喜气向荣之相。 储秀宫朱门外已停驻着几位妃嫔的较撵。宁盛海候在殿门口一甩浮尘,高唱着“年―妃―娘―娘―驾―到”罢了,我与合媛搀扶年妃一路进至殿内。 只见内殿上座的皇后一身云霞绛红凤凰牡丹鎏金赤色朝服,发髻上带着赤金九凤朝阳凤冠尊贵无比,病色的容貌被脂粉细细遮掩,一笑容光如玉。旁下端坐着一身绛红色描金凤阳长春朝服的岚贵妃,她面容倨傲,发髻上的珠翠璀璨,光华耀眼。仪容愈发芳华夺目。堂下的庄妃面容含笑,一身墨绿描银瑞草云鹤朝服,娴静典雅。 年妃上前几步福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柔和笑道“妹妹起来罢!”“是”年妃盈盈起身,又与庄妃见了平礼方退坐在太师椅上,我与合媛立于年妃身后,旁下的嫔、馨贵人、秋贵人、玉贵人起身皆向年妃福礼问安,年妃轻抬手臂,笑道“妹妹们起来罢!” 殿内地下的赤金镂花大鼎里焚着百和香,幽幽不绝如缕,静静散入暖阁深处。阁中暖洋清香如置身三春的上林苑花海之中。 年妃含笑道“皇后娘娘,您这是里什么香料这般沁香温和?使得连臣妾这个素爱不喜香料之人也陶醉其中!” 皇后灿然笑道“年妃也觉得的好闻么!这是百和香,以沉水香、丁子香等二十余味香料末之,洒酒软之,白蜜和之而制成,专供冬月及初春使用。细细嗅来,有醉人的暖香。” 年妃不觉深嗅了嗅,笑赞道“这样神奇!这样的好东西当真是臣妾孤陋寡闻了!” 未等皇后开口,岚贵妃睨年妃一眼,宁媚一笑,道“这百和香清丽脱俗,一般凡夫俗子自然是闻所未闻的!”她言下之意便指年妃肤浅粗鲁,年妃却清浅一笑,不甘示弱回击道“若要论起名贵脱俗的香料来,臣妾自然不比岚贵妃所识之多。像什么名贵的麝香啊,贵妃便更是信手拈来了!臣妾可是自愧不如!不过…”年妃眼波微转“这香啊!还是要多认得比较稳妥,否则若哪日被人生生算计冤枉了,那可真是满腹委屈却有苦难言了!岚贵妃,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年妃语中的暗意不言而喻,岚贵妃顿时脸上青白交加。庄妃这时宁和微笑道“这百和香的使用始于三国时代,几经流传制法已经失散,宫中也很是少见,想来这后*宫之中也少有人知。也无怪年妃不识得,臣妾原本也不识得,还是请教了皇后娘娘这才略知一二,不过区区香料而已,岚贵妃与年妹妹莫因此伤了和气!” 几次的息事宁人让我不敢小觑庄妃,她总是能将殿内的剑拔弩张幻化与无形之中,却又于情于理让人挑不出一丝斜偏袒错处来! 片刻又是几位答应与官女子的而至请安,待到辰时,皇后协领众妃嫔一同来到慈宁宫向太后问安穿越之山田恋全文阅读。 太后的居所慈宁宫的琉璃砖瓦,白玉雕栏在晨曦映照下熠熠辉煌,使人生出一种敬慕之感,往日只觉不敢逼视。今日却添了几丝福和祥慈,慈宁宫殿外徽音左右门至大殿铺了绛红福寿千字绒毯,大殿檐下排满福岁延年鹤立长寿花,映着日光只觉无限光华。 殿前的内监打帘恭候在一旁,花团锦簇的后妃按照位分鱼贯而入,我随在年妃身后入了慈宁殿内,太后正端坐在紫檀五福捧寿红木攀手椅上,她精神铄矍,面容端庄。只是她一笑我才看得清楚,本当盛年的太后不知是没有保养得宜还是别的缘故,正当盛年的她原来比差不多年纪的女子憔悴许多,眼角皱纹如鱼尾密密扫开。那珠玉锦绣环绕的笑眸中似有一丝化不开的墨色。 皇后引领众妃子跪行叩首,高唱“太后圣安,臣妾等祝太后万寿无疆,福泽万年!” 太后可掬笑容“起来罢!赐座”众妃子谢恩平身,均退坐与红木纂花扶手椅上。 太后的目光落在岚贵妃身上,微笑道:“你如今怀有身孕,万事自当小心留意!” 岚贵妃褪去以往嚣扈气息,目光恭顺。柔婉道“多谢太后惦记,臣妾仅当留意!” 太后微笑颔首,接着执起皇后的手,轻拍了拍道“岚贵妃到底年轻,这些事她自己是没有经验的,还需皇后在旁多多提点着!” 皇后温和笑道“请太后放心,事关皇家龙脉,臣妾不敢不精心竭力!”太后已经满面含笑:“很好,你这孩子的确很懂事。”她微微沉吟着道“听说皇帝最近晋了徭晌环郑p>皇后笑说“现下已经是庄妃了”话音刚落,庄妃便起身又盈盈朝太后叩拜道“臣妾祝太后凤体康健,福如东海!” 太后颔首“你也伺候皇帝多年,又这般谨慎知礼,是该晋一晋位分了”她说罢命宫女取了楠木锦盒赏赐与庄妃,微笑说“你这孩子也熬到妃位了,这护甲自然也是有你的一份!” 庄妃心中喜悦,忙叩首谢恩。 年妃笑说“太后垂怜,记挂着臣妾们,这护甲当属上品珍贵。臣妾日日都带方感念太后恩泽” 太后笑容愈盛,瞧着年妃道“年妃如今真是愈发温稳持重,再不似刚入王府那般肆意活泼了,哀家瞧着越来越喜欢!” 年妃轻嗔一声“太后!”声音带了些许女儿家的撒娇意味“臣妾进宫已多年了,日日观摩着皇后娘娘的端庄,怎的还能向初来时的不懂事那样,太后取笑臣妾了!” 皇后亦笑道“妹妹现下已是稳重之礼,可以帮衬臣妾独挡一面了,还是因为有太后这样的榜样在前!” 太后笑容和蔼“瞧瞧,你这嘴是愈发油头了”她说着望向年妃正想开口,却刚巧望见我抬头欲轻观望的脸,我与她威严的目光对视不禁微有慌张,即刻又垂下头去,再不敢顾盼左右。她眼中有一闪即逝的讶然,而后略微收敛笑容,沉声道“年妃身后这丫头,哀家怎么瞧着眼生的很!” 年妃恭敬回道“这是新挑选上的宫女,也难怪太后眼生!” 岚贵妃瞧见太后面容微有厉色,即刻嗤笑一声道“太后您可不知道,这小妮子嘴伶俐叼尖着呢!” “哦?”太后沉吟着又着意打量我一番。她的目光明明宁和自若,我却觉得那眼神犹如无往不在,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红着脸愈发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这时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道“奴婢慎儿,祝太后凤体违和,万寿无疆!” (四十四)寿宴(2) 太后颔首“倒算是懂规矩的,只是”她说着话锋微转“在主子身边当差的不需要太伶俐,只需忠心便好” 皇后这时笑道“太后您老人家不知,就是因为这小妮子才至舒常在没有被冤枉。”她顿了顿望着岚贵妃眸有深意,笑说“冤枉了舒常在是小,只是让这后*宫妃嫔们寒心啊!” 皇后如此不遮不拦说出舒常在冤枉已是在生生打岚贵妃的脸面了。奈何皇后是中宫主位,岚贵妃面色讪讪,她就算想反驳也忌惮着在太后面前。 太后这才微有笑意,“舒常在的事哀家听说了,是皇帝草率了”她望了望我,声音褪去厉色略有温意“起来罢!” 我这才叩首谢恩。 这时殿外的内监打帘进来,欠身道“太后吉时已到,该与各位娘娘小主移驾御花园了!” 太后“唔”一声,起身由皇后与岚贵妃左右搀扶着,在一片花团锦簇的后妃簇拥下移驾,内监高唱“太―后―起―驾―”我与合媛尾随在众妃嫔之后。 正值初春,御花园中百花齐放,争先斗艳。在一片斑斓雍容的阳光下愈发香气馥郁,沁人心脾,如置身与天宫花海一般。园内遍植古柏老槐,罗列奇石玉座、金麟铜像、盆花桩景调教仙子全文阅读。御花园地面用各色卵石镶拼成福、禄、寿象征性图案,丰富多彩。 从千秋亭直至钦安殿,一路由红霞织锦长寿五福绛色绒毯铺开,四周围放着各样百态的盛意恣肆的鲜花,甚是宏伟奢华,绒毯四周均是一桌一桌的百团千宴,围坐着朝中大臣、皇家外戚及其家眷命妇,贺寿之人络绎不绝,皆是叩拜下跪“太后千岁千千岁,臣等祝太后万寿无疆,福如东海!”太后簇拥在一团丝锦花容中尊贵如西天中的西番王母,脸上是和蔼却有华贵的笑容。 一路至园中中路飞檐卷翘赤壁辉煌的钦安殿。殿内围坐着众天潢贵胄及家眷命妇,殿上的金銮宝座上端坐着一身呈黄九龙齐天盘龙密纹赤金龙袍的祯,他俊逸的脸容一脸威仪,待到太后进殿,祯郑重下拜请安“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祝皇额娘万寿无疆,福如东海!” 太后一脸和蔼微笑,伸手扶起他“皇帝起来罢!” 随在身后的后妃嫔均是下拜,祯搀扶着太后坐到金銮宝座旁的万鸟朝凤赤金和合宝座上。其余的一行后妃依照位分次第入座。我与合媛恭站在年妃身后。 刘阜立轻轻击了击双掌,大厅之内箜篌丝竹之声悠然响起。无数姿容娇俏,长发轻垂,穿着七彩绣百花怒放的歌伎舞姬,翩翩若蝶舞着跃着涌进殿内,载歌载舞。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极婀娜的身姿,整齐飞舞在柔曼的乐声和众人的眼波中,飞扬出曼妙挥洒的姿态,柔美的双臂舞动跌荡时,直如烟波浩淼,香风扑面,叫人应接不暇,直直为之目眩神迷。觥筹交错间,我轻抬眼眸向天潢贵胄的席位望去却没看到心中那眷恋的宣硕身影,我心中默然升起一阵难以言说的空凉与失望,尽是片刻便我压了下去,这样不是自己所盼望的吗!这样不是很好吗!自从我入宫后便注定了此时与他无缘,我又何必再奢望… 殿内掌事内监一侧浮尘,高唱“一册:妃―嫔―进―献―寿―礼―” 坐于后嫔首位的皇后盈盈起身,下拜恭贺道“臣妾祝太后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说罢示意随身的宁盛海将手中的锦盒打来,双手捧出一副鎏金穿东珠表质的巨幅云锦,和一旁的内监俩人缓缓拉开,只见白如皑皑之雪的云锦上跃然呈现一幅郁郁如生的老寿星手执如意五福捧寿的绣图,绣样采用金银线阑干而织就,彩光流溢,渐迷人眼。 坐于堂下的天潢贵胄不知谁轻宣了一句“这好像是前朝“绝世金针”绣工奇人柳芸千的遗作”此话一出当真是让人滋滋称奇,那柳芸千已逝世多年,她的绝世遗作也早就高达万两黄金才得一副,正可谓是一掷万金都不一定可以得到,当真是绝代上品。 皇后笑意盎然道“臣妾知晓太后喜爱柳芸千的佳作,这才命人千寻万访得这一幅!以此贺祝太后万寿无疆!” 太后也愈发笑意浓厚“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岚贵妃柔波暗转笑道“皇后娘娘好大的手笔,真让臣妾等的寿礼都无颜献出了!”她说着招呼身边的简芝将一尊遮盖着绛红曼布的楠木木架抬了上来,她缓缓起身莲步来到木架边,芳华夺目的容貌更显笑意娇俏妩媚,伸手轻揭开遮掩的绛红曼布,只见随着曼布的下移,一尊足有一米多高的暗枣红珊瑚浮雕赫然出现,光泽暗溢。 这次引来更为壮观的赞叹,红珊瑚这样大的当真是举世无双。 上座的祯笑趣道“还要说皇后的,朕瞧你的便风头抢过了旁人!”岚贵妃娇笑口吻中带着些许娇嗔道“皇上莫要取笑臣妾!” 太后亦笑道“皇帝说的不错,岚贵妃你这珊瑚哀家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 岚贵妃眼波流转“那是皇上与太后谬赞臣妾了!”她说着瞧了瞧一旁的年妃,笑道“年妃妹妹,你的寿礼呢!也拿出来叫咱们开开眼罢!” 年妃依言起身,和婉笑道“臣妾没有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那样的手笔,只虔心为太后诵抄了一本长寿经拿到灵慈寺开了光,臣妾进献给太后!” 太后笑着和颜道“你这份诚心最难得,哀家也是信佛之人,这份长寿经当真是珍贵的紧洪荒道命全文阅读!” 年妃笑道“太后谬赞了,臣妾愿以虔心诵读长寿经祝太后寿与天齐!”她微微侧目,江文莱将怀中锦盒轻启,我与她一同将那卷宣白的长寿经慢慢拉开,却见宣纸上一片空白,半个梵字也没有。 未等旁人反应过来,只见岚贵妃凤眼一瞪严厉诘问道“年妃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张白纸?!你眼里还有没有太后?” 年妃望见纸上的空白愣住了,我亦是大惊!怎么会这样? 皇后这时婉言道“年妃你再找找,许是一时拿错了!” 年妃情急道“不可能啊!”她望向江文莱,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惊慌失措以及伉沉的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江文莱即刻跪下连连叩首道“奴才不知啊!奴才…”说话间已是虚汗连连! 祥和吉庆的气氛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钦安殿的气氛如凝胶般寂静的仿佛一根落针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殿内的皇亲国戚都然若寒蝉 祯眼中已带了少许阴霾,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年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妃虽已慌乱不知如何是好,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道“臣妾是为太后抄诵了长寿经,还让合媛请到灵慈寺开光,句句属实,若皇上疑心大可问问合媛或灵慈寺主持!” 未等皇上开口,嫔便嗤笑道“年妃这话真是荒唐,问合媛?谁不知道她是你的心腹,她的话又怎可作数,若要问主持,这要将太后和皇上的颜面摆在哪里?说堂堂太后寿宴上,年妃献了一张白纸?年妃能丢得起这脸面,皇上太后可丢不起!” 经她这样一抢白,年妃面色更为讪讪,气急道“嫔这话便是说本宫有意这样了?若是真这样与本宫又有什么益处!” 一旁的馨贵人冷哼一声道“这臣妾们便不知了,只是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眼前的证据确凿,年妃还要抵赖吗?” 岚贵妃瞧着太后脸上的阴霾深许,她呵斥一声“年秋阑!你该当何罪?” 年妃慌忙跪下朝太后叩首道“太后,臣妾也不知为何纸上的长寿经凭空消失,臣妾句句属实,还望太后皇上明察!”我也忙跪在年妃身后,心中却甚是诧异,纸上的字怎会凭空消失,我轻抬眼眸小觑了岚贵妃一脸得意的模样,难不成又中了她的算计? 这时坐于堂下的一面容颇具威仪的中年男子起身道“臣相信年妃句句属实,是无辜的!” 岚贵妃望着他,面容虽笑话语中却并不客气“清合王爷这是有意包庇您的侄女了?” 清合王直视着岚贵妃,字字铿锵有力“微臣不敢,只是岚贵妃如此言之凿凿,是否还有别的证据,若是只凭这一张白纸便定罪与年妃,怕是并不具有说服力罢!” 我凝神思忖着,恰巧想起让库房用东珠筑起的寿字,心中顿时灵光一闪计上心头,我深深叩拜提高声量道“回禀太后皇上,年妃娘娘进献的并非是一张空纸!” “哦?”一直未言的太后瞧着我,若有所思道“那你且说这纸上为何是空白呢?” 我含笑道“这张纸上并非空白,请太后皇上仔细一观!”说罢我缓缓起身,让人抬来了那东珠寿字。我不慌不忙地展开空白的宣纸,宣纸好像一道屏幕,遮住大后与祯的视线。窗外,一道强烈的阳光射入,阳光穿过那东珠寿字上的珍珠,光芒更亮,更凝聚。阳光照在空白宣纸背面,宣纸正面出现一个“寿”字。宣纸上的聚光“寿”字,空灵光亮,仙气十足。令殿中之人无不叹为观止! (四十五)剪不断,理还乱。 更有无数簌簌目光打量着我。 “好好好,年妃这礼果然非同凡响”太后仪容被那金光闪闪的寿字印衬的容光焕发,一旁的祯面含笑意,只定定看着我,眼中仿若春风拂面的温润笑意。“礼特别,送礼之人更为特别!”他的声音在这在这大殿上十分珠玑有力,让我闻之不觉脸色略有尴尬,隐隐觉得身后有数道凌厉目光逼来,岚贵妃一党望向我自是不必说的愤恨眼神,就连年妃的眼眸中也神色复杂万千! 祯收回望向我的温意目光,朗声道“年妃这礼真是别出心裁,起来罢!”“谢皇上太后最婵娟!”年妃谢恩起身。 一场算计的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遮掩平息了,钦安殿又恢复了觥筹交错歌舞摇曳。正座上那道炙热的目光如影随形的跟在我身旁,我立在年妃身后已是忐忑难安。直至后妃献完礼后我才找的借口脱身! 出了钦安殿已是日斜时分,笼罩在黄晕中的御花园美景与晨起又是迥然不同的美轮美奂。离了那金碧辉煌人人侧目压抑无比的寿宴,我嗅着空气中沁人心脾的淡淡花香,只觉得全身通透一新,现下的宫人内监及弓弩侍卫都守在钦安殿附近,这里是格外清闲寂静的,我伸展着有些僵冷的四肢,慢慢渡步到园心湖边,望着那被黄昏印射的波光粼粼的湖面,被微风吹拂泛起层层重叠波浪,正如我心头层层叠叠的心事。 湖水青碧斑驳,一眼便望见湖中如胶似漆结伴而游的锦鲤,那遍体如朱墨描绘的斑纹交缠阑干,我不禁走近了几步,轻俯下身子,纤手拨着冰凉的湖水,湖面上仿佛一面铜镜,印出我秀眉紧锁的容颜,我在想念谁? 亦是那个黄昏的湖边,一身湖蓝的男子望着我,那张如刀刻般的俊颜被满目柔情凝化,我曾以为那便是我一生的归宿,如果爹爹并没自缢,如果…如果宓府并没有败落,是否我和他便不会落得如此?是否我与他也会一生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可是这世间从来便不会有如果… 就在我陷入无尽沉思,身后突兀的一只有力的手臂将我推入湖中,我只觉得重心不稳,一声惊呼随着跌落湖中的一刹那我望见了岸上一个仓皇而逃的宁绸宫服身影。 冰凉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湖水将我包围,灌入我的身体中,疾驰的逆流冲的我越来越远,我不会水,我只能本能的挣扎呼救,湖水如同一个黑色的巨大漩涡,像是一只有力的手臂不断拉扯着我下沉下沉,直至体内的空气被冷凉的湖水填满,呛得我再也发不出一声呼救,无尽的绝望渐渐涌来,这时我挣扎的手臂混乱中碰见一个柔暖的肉体,随着意识的渐渐模糊,我听见了一声温暖的“儿”…… 梦中我好像在一个漂浮的小岛上,摇曳不定。身后是许多看不清面孔的人群追着我,狞笑着,我不停的驱赶奔跑,直到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儿,你醒了?” 我缓缓挣开沉重的眼皮,恍惚中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刀刻一般的坚挺鼻梁与那深邃的眸子和冻得紫青的唇,青丝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那欣喜的眼眸旁,我鼻子一酸,几乎是本能的抱住了他,闻到扑身而来熟悉的如同晨露的薄荷气息,心中的恐惧与委屈汹涌而出,哽咽着唤道“宣硕…” 他同样拥紧了我,有力而宽阔的胸膛告诉我这并不是一个梦,他的力气大极了几乎是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般“你终于醒了,儿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传递过来,我意识到这是真实的,并不是一个梦,我用尽仅存的力气挣扎着脱离了他的怀抱。轻咬着嘴唇淡淡而疏离唤了声“小王爷…” 他望着我,这个让他时刻魂牵梦绕的女子,眼中的失落如同失了光泽的明星。“你一定要如此吗?” 我只觉心中如同窒息了一般闷得难受,失了他的怀抱骤然浑身冷骇,发现自己全身湿透,衣衫几乎是一层透明,我不由得抱紧了身子,这才发现与他是在一叶小船上,小几旁放到着几坛辣酒。宣硕浑身也被湖水灌透。“是王爷救了奴婢?” 他点了点头,炙热的眼神望着我湿透的衣衫包裹出凹凸有致的身姿,他不禁脸上绯红,转过了头。将身上的衣衫解下披在我身上。湿透的衣衫并未让我觉得有一丝暖意,见他只剩一见内衫,我不觉想褪下衣衫重新给他,他却按住我的手。我迟疑道“王爷这样会伤风的” 宣硕嘴角浮出一丝凄凉的笑“你还会在乎?” 我只觉嘴中苦涩,不知如何回答。只道“王爷是千金之躯,自是容不得一点闪失”他望着我,眼中的冷涩哀伤扩散,半晌,他突然又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我正想挣扎,却闻他不容拒绝道“这里阴冷,会伤了风寒,待到上岸我就松开” 我知他所言不虚,未在挣扎,靠在那温暖的胸膛上,以前的美好又浮现在眼前腹黑丞相的宠妻。 宣硕感受到怀中的柔暖娇小是那样的让人眷恋,他更紧的拥着,温润的唇轻点在我的额头上,我想拒绝又挣脱不过,只得问道“太后寿宴,王爷怎会一人再此泛舟?” “避嫌” “避嫌?”我略有疑惑,却没深问。 他语色略有暗淡,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太后要为我与乌珠穆沁明兰指婚,” “那不是很好吗?”我嘴中愈发苦涩“王爷也到了娶妻之时,有太后指婚想必一定风光无限,况且乌珠穆沁明兰格格是太后的表侄女,如此门楣簪缨望族的大家闺秀想必一定是风华容貌都是无可挑剔的,奴婢…奴婢恭喜王爷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滔滔不绝地说那么多话,仿佛身不由己一般,说得越多,心里那种凄凉的感觉越是浓重,像雾气一般一重一重地袭卷了上来。 宣硕的神色随着我的话语一分一分地黯淡下去,“你真的如此想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别过头去,非常想。可是终于按捺住了,笑到最柔和的状态,“当然是真心。” 他的手紧紧捏住我的肩,我能感到他隐忍的怒意,他望着我目光如炬,深邃眼眸中早已褪去往日的放荡不羁取而代之的是怒气、悲伤、不平几种情绪的交织“你为何一定要如此说?你真的是这般想的吗?那为何你昏迷之时又要唤我?” 肩上传来的酸痛与面上的笑容愈发冰凉,我只觉得心里骤然被秋风苍茫地吹过,只余斜阳脉脉。“即便言不由衷又如何?你是天潢贵胄,而我只是一个罪臣之女,我们本就是永无交集的,况且…”我别过头,不去在看他眼中的荒凉与悲伤“况且是太后的金口玉言,难道你还能抗旨不尊吗?” 他却没有丝毫退却之意,目光灼灼如火,明亮如赤焰,“太后不知道,你却是知道的,我心中那与之白头偕老之人除了宓之外再无旁人,若非要迎娶旁人,我宁愿做一位缟衣綦巾之人” 我倒抽一口凉气,堂堂的大鄞王朝铁帽子王的嫡长子竟要出家做一位修行之人,那一瞬间,我忽然不想逃避了,纵然明白他的心意,纵然我也是如此,那又如何呢?太后要下嫁自己的表侄女无非想拉拢堂堂煊赫的铁帽子王的势力,如何能因宣硕的心有所属就会轻易改变?况且又有清合王与华王妃的压力之下,难道真要如宣硕所说当一位缟衣綦巾之人吗? 我叹了口气,违心道“王爷所想只怕是一厢情愿,奴婢已经心如死灰,情意不过与奴婢镜中花、水中月了了。”我话还未完,他却紧紧以唇堵住我的话,那狂烈如烈火本炙热的绵深吻直让我脑中即刻停止,这是第一次他对我这般的无礼,柔软的舌带着浓烈的薄荷酒气直至席卷整个神经,我全身如同失了力气一般。 许久才终于结束,他望着我嫣红的脸颊如同桃花胭脂般,飞红的面颊带了些悔意,从前只觉得他温润如玉,总是叫人觉得温暖踏实,如今这般看着,却觉他双目刚毅,微微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人似巍峨玉山横倒,他轻声道“对不起…我…”他虽是如此说却并未放开我。 心中底层那升腾的零星喜悦让自己气恼羞愧,宓啊宓,你竟如此轻挑不知廉耻吗?想到如此不由又羞由窘,我挣脱他的双手只转过眼眸不再看他,许久才冷冷一句“王爷请泛舟至岸边,奴婢需去更衣,多谢!” 他见我气极,再眷恋不舍也终究略略松开我。起身至舟头划起双桨,我望见自己肩头还留着他那见湖蓝朝服,外面渐入暮色阴冷潮气重,迟疑许久,还是起身将朝服帮他披上。他对上我的眸子,眼中的欣喜微露。我依然面色沉着并不看他又走入船舱背对着他。 (四十六)年妃被废 湖面凉风簌簌,被打乱的心绪逐渐平静。待到小舟泛到岸边我避开他递过来的手,只垂首疏离得道了一句“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来日奴婢必将报答,只是今日之事还望王爷缄口不言!” 我背对着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闻一句隐忍压抑却格外坦诚的声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小小医师升官路最新章节!我会等你,不论需要多久!” 这句话,让我犹如平静湖水的心激起一阵涟漪“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啊!他与我的情是如此,我与他又何尝不是?只是横亘在我与他之间的有岂是只有时间而已? 眼中隐忍的模糊湿意凝聚成一滴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冲动,只留一句“告辞”几乎是落荒而逃。 钦安殿依然觥筹交错金碧辉煌,我不知道身后屹立默默注视我的那抹修长俊逸的男子,此时是多么的孤寂与悲伤,就如同我奕想不到在这深宫中的渺茫未来…… 向钦安殿走去,气氛已不如先前那般吉庆甚至透着些许死气沉沉,这种奇怪的念头是冒出来片刻就被我压了下去,太后的寿宴怎会死气沉沉,只怕我是被心中的空凉所感染了。正在这时,我隐约听见不远处有人再唤我的名字。声音朦朦胧胧,由远至近愈发清晰,怕是离开的太久年妃差人来寻我回席,这样想着,我边往声音来源处走着边应着。 只见不远处一个宫女慌张向我跑来,这样夜寒露冷的凉夜里,她居然跑得满头是汗,待她跑近我才细细瞧清竟是婉儿,她跑得发鬓散乱,和着泪水一起混在脸上,全然失了往日的沉稳乖觉。 我不知发生何事,匆忙迎上去“你这样慌张发生了何事?” 她的脸全然失了血色,苍白如瓷,仿佛只剩下了哭泣的力气,泪水如泉涌下。“娘娘…娘娘她…”她只说了一句就“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我忙扶起她,急道“娘娘怎么了?” 婉儿哭得头发都散了,被汗水和泪水混合腻在白净的脸颊上,仿若被横风疾扫过一般“娘娘…娘娘被皇上废了妃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了” 我乍然变了脸色,大惊失色道“怎么会这样?” 婉儿哀哭道“寿宴上,皇后娘娘与岚贵妃吃了魏师傅的乳香老鸭当即晕了过去,太医来诊说是那道乳香老鸭中放了大量的莽草(1),说莽草含毒能置人于死地,皇上派人搜查了娘娘的寝室,发现了…”她边泣边说,呜咽不止,听的我万分焦急“在床榻下发现了许多莽草,嫔说娘娘蓄意谋害岚贵妃肚中龙胎与皇后,皇上气急将娘娘打入冷宫了!” 我听的心中万分忐忑,忙问道“那皇后与岚贵妃现下如何?” 婉儿道“皇后因为身子本就病重现下还在昏迷情况不如乐观,倒是岚贵妃只昏迷了一阵,腹中龙胎未有大恙!”她说着紧紧拽着我的手臂“合媛姑姑与魏师傅也被一同关了起来,现下就只有慎儿你能拿主意了!你可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我此时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年妃从无害岚贵妃与皇后之心,又怎会下莽草毒害她们?若不是年妃那莽草又如何从她的床榻上搜出来?况且我每日收拾年妃的床榻也并未发现如此不妥之处,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昨日年妃从皇**中出来时的那段话!难道…难道不是舒常在身边有了内奸而是年妃身边?这样想着我忙问道“此事事关重大,皇上自不可仅因为搜出莽草便治罪与年妃,可还有什么人的指证?” 婉儿忙回道“是江文莱,他也指证了年妃娘娘!”她说道此处,泪色染了几分愤愤不平“真当是喂不熟的狗,竟然背叛娘娘!” 我闻言心中泛起一道波澜,竟是他!虽然早知他城府阴沉却不想他早就生了叛害年妃之心,可是仅凭他一人又如何在年妃榻上藏莽草,就如何在魏师傅做好的乳香老鸭中下莽草? 思忖半晌当机立断拉起婉儿道“走,我们去找秋贵人,她素日与娘娘交好,此时娘娘落难她一定会替娘娘想皇上求求情的!” 婉儿拦住我,哀声道“没用的,此时众位妃嫔已被太后一同叫入了慈宁宫,恐怕我们是没法进去的谋良缘。” “这样…”我见婉儿满眼潸潸,悲泣伤心,安慰道“莫急,让我再想想”说罢又凝神思量片刻,猛然想起清合王应该还在皇宫,年妃是他的表侄女,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想到这里我忙问她“清合王爷还在宫中吗?” 婉儿点了点头,又道“只是前线突然传来急报,皇上已经将清合王召入养心殿了!” 真是祸不单行,如此还能有何人可救年妃,难道是宣硕?可是皇上素日与他关系并不融洽,若此时他贸然进言只怕会适得其反。 就在我毫无决策之时,太后身边的内监福公公已快步走至我与婉儿身边,他似笑非笑一声“两位姑娘真让咱家好找,太后懿旨,延禧宫所有伺候年妃…瞧咱家这记性,她现下已不是年妃而是个罪人了,所有伺候年秋阑的宫女及太监都到慈宁宫听后发落!两位姑娘请随咱家走一趟吧!” 婉儿闻言靠在我身后眼中满是恐慌,我知道年妃被扣上如此罪名,我们这些与年妃亲近之人必不会逃开关系,难道天要亡我吗?我现在唯一庆幸的便是年妃将纤巧调入钟粹宫,才使得她没被牵连逃过一劫。我扯出一抹苦笑道“有劳公公前面带路了!” 慈宁宫大殿内跪满延禧宫伺候年妃的宫女太监们,后*宫妃嫔已被遣散回了各自宫所。太后坐在上方百凤朝阳宝座上,旁下站着恭站着简芝,太后面容不怒自威,一双炯炯如炬的眼眸扫视着我们,我与婉儿迎柳跪在一起,只觉脊背一阵凉意,头愈发低垂。只是心中疑惑,岚贵妃昏迷刚醒,简芝是她的贴身宫女怎会在太后身边而不去照看岚贵妃呢? 福公公躬身站在太后旁下,恭敬道“回太后,延禧宫的宫人们已经齐了。” 太后“唔”一声,语气在这大殿上显得十分浑厚威严“你们主子年秋阑谋害皇家龙嗣与皇后之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皇帝仁慈,本不想牵连不相干的人,只是你们人中到底有多少是不相干的;有多少是知情不报的;又有多少是参与其中助纣为虐的,相信是谁谁心中明白。哀家要告诫你们莫要抱法不责众侥幸的心态,若是自己坦白哀家不会严惩,但若要并不坦白,待哀家查出必不会轻纵了去”她说道此处语气愈发凌厉“听清楚了?” 这番恩威并济的言辞拿捏得恰到好处,匍匐的众宫人连连叩首“奴婢等必不敢欺瞒太后。”虽是如此却并无人承担,这本就是年妃莫须有被奸计暗算的罪名,延禧宫上下又有何人知晓! 一点一滴过去的时辰让太后本就厉色的容仪愈发阴沉,她缓缓扫视着殿内匍匐叩首的众人,徐徐道“看来还是哀家太过仁慈了”她说着唤来福公公,威严道“将这些个宫人全都发配至慎刑司!” “太后宽恕啊!奴婢是冤枉的,太后!”太后此话一出,跪在前方的柳桃及玉莹当即便泣不成声,只知告饶! 太后却只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哀家给过你们机会” 玉莹跪移到太后脚下,匍匐着不住叩首,清脆的声音混杂着求饶声一阵一阵回荡在大殿之上! 太后轻合双目,淡然道“福珈,拉下去。” “遵旨”福公公只招了招手即刻便有身披铠甲的戍守进入殿内,扭押着众宫人向外拉去,一时间告饶哭泣声震耳欲聋。那戍守手劲十分有力,捏的我只觉骨节快断裂了一般,我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此时我只能如案上肉任人宰割,一句申辩的话也不能讲,因为我知道讲也只是徒劳罢了,简芝的出现无非是岚贵妃派来,她的龙胎差点被害,太后皇上必要顾全着她,她便正好以此事做文章,将年妃的宫人尽数除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1)莽草:灰褐色,外形酷似八角茴香,莽草呈九角或十角,有毒,中毒症状类似癫痫,恶心、呕吐,焦躁不安,严重者会死于呼吸衰竭(各位书友要小心了,蕖华就买到过这样类似与八角茴香的莽草,大家购买茴香时,一定要看清楚是八个角,否则有可能就是莽草了) (四十七)御前之人 嘈杂泣声一片,这时慈宁宫外传来刘阜立略显尖细的高唱声“皇―上―驾―到―”殿内众人皆是跪成一片,殿帘轻挑,祯一身盘龙密纹呈黄朝服还未换去,显然是匆匆赶来,他身后跟着的一干人等候在殿外,只刘阜立垂手低眉跟着。 我随着众人跪在戍守之后。“皇上万福金安!”即便是低垂着头我也依然更感到祯穿过众人落在我身上的炙热目光。 祯的目光只驻留了片刻,便阔步至太后塌下,行礼朗声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面上尽褪愠色,她伸手带扶了祯,一双眼眸中溢满和蔼笑意“皇帝不是召集大臣在养心殿,怎的来了?” 祯扫视了一旁跪地行礼的简芝,神色略冷,罢了看向太后,微含笑意道“前朝之事儿子已尽数理清,今日是皇额娘的寿宴却落得如此之事,儿子实在惭愧,这便匆忙赶来看望皇额娘。” 太后轻面色含笑,轻拍了拍祯的手臂,又沉声对一旁立着的福公公吩咐道“还不给皇帝抬座!” “是”福公公应着,差俩人抬来红木盘龙宝座。罢了垂首候在一旁,恭声道“皇上您请入座。” 祯微微颔首,退后一步坐入宝座中,深邃的眼眸环视着殿下跪的乌丫丫一片众人,“皇额娘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宫人?” 太后含了一口福珈呈来的金福礼泰红茶,微微侧目道“这些个宫人执迷不悟,顽固不化重生之长女。皇上不忍牵连旁人,哀家却要顾全皇帝颜面,皇家威严。将这些个奴才严惩不贷,尽数发落至慎刑司,以儆效尤,以示宫规。” 祯凝视着太后威容,笑意愈浓道“这其中为虎作伥的宫人得到皇额娘如此严惩也算罪有应得,皇额娘也维护了皇家颜面。只是…”祯沉吟半刻“只皇额娘这一片为皇家思虑的良苦用心,旁人未必知晓明白,只诟病皇额娘太为苛刻!” “哦?”太后微微抬眸望向祯,眼眸中是一片沉盎的深意“那依皇帝之见该当如何?” 祯俯望着殿内众人,沉声道“这些人其中必有年秋阑一党,但也不乏不知情的无辜者。皇额娘自不可一视同仁。” 太后微微拨着青瓷盏中金福礼泰的浮沫,徐徐道“哀家已告诫过,这些个顽奴却执迷不悟不知悔改!无人肯承认,哀家只得一视同仁!” 宣硕向一旁的刘阜立侧目示意,刘阜立明了轻步退出大殿,祯浅笑道“自作孽心肠歹毒之人,自然不能纵容。还请皇额娘稍候片刻!” 这片刻,刘阜立打帘引进一身着素衫女子,我细细一瞧竟赫然是柳姑姑,心中不明其所,皇上寻她来是为何? 只见柳姑姑前至几步朝我会心一笑,方对太后皇上跪身行礼道“奴婢给太后、皇上请安,太后皇上万福金安。” 太后目露疑色,静静观听着。 祯朗声道“起来罢!”“谢皇上”待到柳姑姑起身,祯接着道“你且说说,前几日年年秋阑打发了谁待在辛者库。” 柳姑姑恭声回到“回皇上话,前些日子年妃…年秋阑打发了慎儿姑娘到辛者库做苦役,直至太后寿宴前几日才将慎儿调回!” 祯浑朗的声音在这大殿之内显得格外清晰有力,“你可说清楚,太后寿宴前几日她一直都待在辛者库,未曾踏出半步吗?” 柳姑姑回答的笃定不疑“未曾踏出半步,只第一日与辛者库其他宫人一起去打扫长巷才踏出辛者库,不过那日许多人皆在又有时间严格限制,慎儿不可能与年秋阑有私谋的机会!奴婢未曾有半句虚言!皇上太后明察!” 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太后道“皇额娘,依照如此时间推断说来,这个慎儿到真为与年秋阑那些歹毒作为毫不知情了!皇额娘莫不如法外开恩,且将她无罪释放。这样既保了皇家颜面,又让不相干的人未曾牵连。如此,世人对皇额娘的豁达也会交口称赞,此乃一举多得,皇额娘以为如何?” 太后闻言,锐利的眼眸望了望跪在末端的我,威严对柳姑姑开口道“那叫慎儿的宫女即在辛者库带过,你便肯定是见过的了,哀家让你在这众宫人中将她找出!”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太后的这道难题自然难不住柳姑姑,她只上前几步即刻便将我找出,恭敬道“太后,此人便是慎儿!” 太后微微颔首,眸中的锐利也渐渐缓和,“你果然所言不虚。既然此事与她并无纠葛,哀家便赦免了她…” 太后话音刚落,立于旁下的简芝便跪身叩首,情急道“太后,贵妃娘娘因此而伤及龙胎,太后却如此轻易便放过那歹毒之人的党羽吗?这让贵妃娘娘如何心安?娘娘腹中的胎儿又如何心安?奴婢愿长跪不起,求皇上太后另作决断!” “简芝,你起来”太后望着她眼中微有厌烦,仅是片刻便遮掩而去“此事伤及了岚贵妃腹中龙胎,哀家与皇帝心中也不会比岚贵妃更为好过。皇上也处罚了主谋年秋阑,也算是给岚贵妃一个公道了,这旁的人既然无辜又何必再牵连进去!”太后说到此处,眼眸半眯,话锋微转“难道你与你家娘娘想让哀家被天下人耻笑诟病吗?” 这话便重了,简芝一时被惊骇住,待她回过神来忙叩首道“奴婢…奴婢与娘娘并无此意,太后明鉴啊星际第一技师最新章节!” 太后却又忽的一笑,眼底却是冷冰冰的“哀家自然知道,你起来吧!” 话既如此说出,简芝自然不敢再怠慢不满,她慌忙起身,垂首立于一边不敢再多言一句。 我此刻的心绪已如劫后逢生般的庆幸与愉悦,那一次为避嫌的主动请缨,竟成了关键时救我与危难的保命法,当真是让我庆幸之余又有无限后怕,有些事竟像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一样。若非那次的主动请缨,想必我此时也在劫难逃了,那慎刑司是比辛者库更为折磨痛苦的存在,辛者库的宫人只是每日每夜有做不完的苦役罢了,而在慎刑司出了苦役还有永无止尽的残酷刑罚,当真是永无出头之日! 这样想着我不禁为迎柳与婉儿担忧,她们也是无辜的却只能沦陷如此,我该如何解救她们呢?以目前的形式来看除非有确凿的证据与理由,否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无法救出她们,难道我只能眼睁睁开着,却别无他法吗? 事实亦是如此,还未等我开口求情,太后便挥一挥手,所有宫人皆被戍守扭送着押出大殿。 宣硕注视着我,眼眸中是如浴春风般的满满笑意。我不禁面色微红,慌忙移开视线,这恐怕是第两次他为我解围了!我心中没有喜悦,有的只是无尽的潇肃。常言道君心难测,年妃为他多年的枕边人,却仅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竟让他全然不顾昔日情分,落得如此悲凉的下场,当真是让人恐之,心亦寒之。 待到众人全部退去,太后望向我,秀眉微扬道“如今她的旧主也不在了,皇帝觉得应给她排到何处?” 祯淡笑不语,只微微瞧了刘阜立一眼,刘阜立即刻会意,打千儿道“皇上身边从小侍奉的晋芳嬷嬷如今年岁也大了,皇上早有意让她出宫颐养天年,却一直未有中意人选来顶替晋芳嬷嬷,慎儿姑娘一直在年妃身边伺候也是颇为伶俐的,太后您看不如便让慎儿姑娘顶了晋芳嬷嬷!也算了去皇上一桩心事了” 太后微颦秀眉,轻叹一声“哀家刚入宫时晋芳便在了,如今伺候已有三十余载,是该享享清福了,只是这慎儿毕竟年岁小,伺候皇帝怕是未必能如晋芳那样事事顺手得体罢?” 祯笑道“皇额娘放心,晋芳嬷嬷先带带慎儿,等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时再让她顶了晋芳,皇额娘莫要担心” 太后见宣硕说的笃定,只浅笑着“皇帝既心中已有决断,哀家只怕也是阻拦不得,只是仅有一条哀家不得不提醒着皇帝” 祯恭言道“皇额娘请说,儿臣洗耳恭听” 太后微微敛容,正色道“当年李贵人的事,皇帝可还记得?” 一听如此,祯本是笑颜的眸子也微染霜寒“儿臣记得” 太后颔首,发髻间的素银镶宝玲珑簪上垂下的流苏也似染了尘埃,她的声音像是往事在被轻启时尘土宣扬的瞬间“哀家只希望皇上能谨记先帝之悔,莫要重蹈覆辙。”她说罢,眼神微带了倦容“一天都不得安稳,哀家乏了,皇帝跪安罢!” “皇额娘歇息罢!儿臣告退”罢了祯被众人簇拥着退出慈宁宫。 我随在众人末端,暮色间笼罩的宫宇飞檐中遗留着最后一朵春花的芬芳气息,仿佛还盈盈流动于鼻端。烟水波光的浮动间,心中有汹涌的狂潮,一波一波激荡得心头酸楚难言。难道以后我便日日要在我想逃离之人的身边了?心中暗涌如朝潮一卷一卷拍上来,全是绛红到诡异的颜色,朱红的海棠花瓣,如诡异的爪印,漫天漫地飞舞开来。密密匝匝的花影之后,便是那日雪夜祯的面容,苦涩意味绵延开来,这便是圣命不可违抗罢! (四十八)南殿雪姝 我思忖着心事,连前面的众人停下脚步也浑然不知。却见众人自动驻跸两边,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较撵,月色印照下的那张温润如玉的俊颜静静望着我,一双眸光如日月星辉般璀璨。他缓缓朝我伸出手,嘴角溢开一抹安宁而柔情的微笑。倾泻银白月光下那被富丽金黄簇拥的祯,仿佛是在饱含深情翘首等待他的心爱之人,只是…只是那个人不该是我,也不能是我。 他如此泰然自若,做的竟这般明显。我慌乱避开他的目光,双手局促不安得紧捏着衣角,生硬的锦线在手指间铬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也不丝毫不觉痛感,连呼吸都比往日的深沉急促了许多。 似是因我默然许久,祯阔步走至我的身边,一只修长宽厚的掌心自然得握住我的手心,那源源不断的手心温热自他手心传入我冰凉的手中,我愈发慌乱,闻着近在咫尺的龙延香,一双眼眸竟不知应当驻停在哪里机甲天王全文阅读。他轻轻偎近我耳边,却听笑意甚浓的一句“我牵着你走。” 他说的不是朕,而是我,如融化冰雪的滴落春水般的温柔,这样亲昵的语气却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夜黑路滑,皇上万金之躯,还是乘轿撵保重龙体。”我慌张说着,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握的愈发紧,只含笑深深注视我一眼,他的手劲并不大却刚好不容我挣脱,双手紧紧相合走在深长的永巷中,他眼底是匀开的温润笑意直沁入心底。 两旁的宫人紧忙都低垂颔首不敢直视。刘阜立见如此,挥退了抬宫轿的内监,躬身徐徐跟在我与祯的身后。 通往养心殿的永巷朱檐两旁,燃着西凉红烛,汇光亮如白昼。永巷静的只闻祯健朗的脚步声,我似能听见心中那慌乱不止的心跳,除了惶恐,似乎还有什么在心底的角落里慢慢生根发芽… 还未踏进养心殿,便有一宫人披着月色匆匆从殿内赶出来,跪身行礼道“皇上您可回来了,清合王爷已在偏殿侯您多时了!”他语气焦急,想来是有什么要事。 祯“唔”了一声,沉声对宫人道“知道了,你下去罢!”“是”宫人领命躬身退下。 祯松开紧握我的手,他借着晴朗月色注视着我,见我神色局促,脸颊苍白无一丝血色,只垂首站着。他嘴角一抹浅笑,声音清浅而迂回“就如此怕朕?” 我只紧咬下唇,头愈发低沉,他轻叹一声又深望我一眼,对身后伫立的刘阜立吩咐道“将南殿打扫出来让她住下!” 刘阜立面露难色,沉吟着小心道“皇上,这养心殿…” 祯侧目望向他,眼中的暖意尽褪,冷色不言而喻“怎么,朕的吩咐还需你来过问?” 刘阜立忙跪下身子叩首道“皇上恕罪,奴才多嘴,奴才这就去办!”他说罢起身躬首道“慎儿姑娘,这边请” 我目色复杂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却只能颔首跟在刘公公身后。 这是养心殿的南殿,这里与养心殿地处朝南,横亘与飞檐之中的牌匾上赫然是笔锋劲道的两个赤金大字“雪姝”。望着那苍劲得大字,我红唇轻启默念了一遍,心中不知是苦涩还是旁的,原来他竟早早便备着了,我自进宫以来谨慎小心,处处掩其锋芒,没想到终究还是躲不过… 殿内分三堂,外堂、中堂与内堂,这里并不深奢华富丽,只独独散发着静德娴雅的淡淡书墨香气很是幽静别具一格。 刘公公将我引至殿内,语气格外恭顺“慎儿姑娘,这便是南殿了,您若有什么旁的需要或吩咐尽管传咱家便是!” 我幽然凝眸,掩住苦涩,扯了一抹淡笑恭声道“多谢公公引路。公公如此说便是抬举奴婢了。”我顿了顿,思量着心中疑问,开口道“奴婢由有一问,不知公公可否告知。”刘公公愈发笑意恭顺“若是无关皇宫禁言慎儿姑娘便只管问,咱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向他付之一笑“自然无关皇家禁言,奴婢只想问这南殿原本就唤“雪姝”吗?” “这南殿本叫添香阁,本是御前书房。是后来皇上才命内务府的奴才更改的,姑娘为何会有此一问?” “怪不得环绕着莹莹素素一股墨香舒雅之气,奴婢不过是觉得“雪姝”过于柔婉女儿家,这才顺口一问罢了,有劳公公了!” 刘公公收住眼底微惑,笑道“姑娘客气了,早些歇息罢!咱家告辞了。”“公公好走。” 待送过刘公公,我立于窗前,凝望着窗外被月光倾泻与烛火照亮的繁花拥簇野蛮力士全文阅读。恍若置身与晶莹琉璃之中。偶尔有树枝上的枝叶被风垂落至地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越发衬得周遭安静得仿佛不在人世。此时春季初定,间或有几株琼花正开得繁盛。那琼花素黄粉妆,色如蜜蜡,金黄灿烂一树,呼吸间只让人觉得清芬馥郁,冷香透骨。 心中烦乱不安,不只因为祯的如此,更是因为年妃的横祸。到底是谁陷害年妃如此,就算是江文莱背叛年妃,也总有个幕后主使让他卖主求荣,那么到底会是谁呢?皇后自然不是,一来她与年妃并无明显积怨,况且她还要留得年妃为她对抗岚贵妃。二来她自己现在也深受其害,并且伤情并不算轻。再就是岚贵妃,年妃落难对她的益处无疑是最大的,只是她总不会拿腹中龙胎开玩笑罢?就算是她,她又怎的让年妃榻下也有莽草?江文莱从来不能碰年妃的贴身之物,包括内堂的一切,他不可能也没有那样的本事做出来。 这样想来似乎也不是她。这波涛暗涌的宫中无非就是三党分庭抗衡,一是皇后庄妃党派;二是岚贵妃嫔馨贵人之堂;三便是年妃秋贵人同派了。可如此猜测便再无旁人了。真是苦思不得其解! 现在想来,能理清这关系的恐怕除了幕后主使自己便就是年妃了,可她现下被囚禁冷宫,自然无法为己申冤。而清合王我一时半刻也不能见到。况且他虽为年妃叔父,皇帝皇叔外戚,但此事为皇上家事,况且有牵扯太多,他为年妃求情也说不过去。至于秋贵人,我这样冷静下来细想,恐怕既是我求了她,她也未必会淌这堂浑水,否则早就为年妃求情了,何以等到现在!如此便只有我了,她是宣硕的表姐,就算是为了宣硕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只是该如何呢?求皇上,一来前朝事紧,皇上不一定见我;二来此事才出不久,想来皇上心中必有忌讳,况且我本也为年妃身边近人,现下虽然已无罪释放,可不代表皇上便真的毫不疑心与我。如此看来,我只能去见年妃了,只有年妃才知道当时的蛛丝马迹,才能一点一点拼凑猜测出幕后之人,可我如何能见到她呢? 皇上此时因着前朝牵绊定脱不开身,况且此事宜早不宜迟,此时是最佳时机。就算是身处险境,我也要试一试了。 因着年妃事出突然,我并未带适于夜色掩护的披衫来,不过好在我一身的浓翠宫衫也是与夜晚不宜察觉的,万幸的是袖中也带了些散碎银两,这是最易买通关系的了。 我提了一盏羊角风灯,出了南殿,轻带上楠木殿门。我小心环视了四周并未异常,方放下心来,轻手轻脚绕过养心正殿,这里驻守的戍守见过我与皇上一同进殿,又加上我态度坦然大气,他们也未疑心阻拦。庆幸得是刘公公此时在殿内伺候,我便不用担心如何编理由搪塞他了。 我在辛者库做活时曾听过那里的宫人说起冷宫,也知道大体位置。夜路漫漫,我是第一次走在紫禁城夜色茫茫的长街里。幽深的长巷格外寂静,羊角风灯被冷风带的一扑一扑,我忙用手护着,愈发加快步伐。 东一长街的尽头,过了东宫门,往石影壁内一转,便是冷宫了,落在偌大的紫禁城内廷外西路的冷宫,是不同于鲜活的东西六宫的。那是另一重天地,那里阴冷潮湿,偏远幽凉,也是住着皇帝的女人们,但那女人们早不是欢喜天地,人月两圆,不是满心期许,空闱等待,而是断了的指望,死了的念想,枯萎尽了的时光,连最顾影自怜的凄清月光,都不稀罕透入半分。 我推开朱红残败的木扉,一阵诡异的“吱呀”声在夜色中更让闻者毛骨悚然。一股久未修葺打扫的尘土气息与腥臭干涩的潮湿气味混合涌入鼻腔,呛得我掩住了口鼻。 待到飞扬的尘土散去时,我才看清这座没落残破的宫宇是何等幸涩孤凉。掉了漆的厚重门扉旁驻守着两个手持弓弩侍卫,他们见到我这个外来闯入者,均是举起弓弩,厉声问道“你是谁?竟敢擅闯关押罪犯的宫闱禁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作者有话说:明天许多先前的疑案伏笔会一一揭晓哦!是个很关键的一章。我们的女主角也快有所突破了!(最后蕖华厚脸得求个收藏推荐加留言呗!!) (四十九)意外真相 我忙使劲掐了自己的手臂,一阵酸痛席卷而来,眼中蒙上一层雾气,我酝酿了情感语气哽咽道“两位大哥你们醒醒好,年妃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如今她落难了奴婢只想在瞧她一眼,两位大哥一瞧就是仁慈好人,就请放奴婢进去罢!”我一边说一边呜咽用手臂作势擦着眼泪,好不可怜。 那两位侍卫放下手中弓弩,瞧着我眼神颇为怜悯,其中一个侍卫道“姑娘你还是回吧,如今这里面关的可不是什么娘娘了,你何必惹祸上身呢!回吧回吧!”他说着便要伸手撵我,我忙哭的更加梨花带雨,泪眼朦胧,“大哥您就醒醒好,让奴婢见上一面罢!见上一面奴婢就走,保证不会给您添乱的”我哭诉着,从袖拢掏出两锭碎银,用手遮掩着递给他“大哥求求您了!” 他瞧见我手中在月色下闪闪发亮的银子,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又回头望了望身后另一个侍卫,只见身后那侍卫努了努嘴示意他接过银子,粗声道“那你可快这点,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超级制造系统!”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开了木扉。 我忙破涕为笑,紧言道“一定一定,多谢大哥了”我说罢放轻脚步进了殿内。那股辛臭尘土气息愈浓,殿中破旧不堪,台上没有点过多的烛火,积了油灰的烛台上几个蜡烛头狼狈地燃着,火头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灭去。借着一缕清淡月光照进。我终于瞧清,扶手椅上那端坐的年妃,发丝凌乱、衣容不整、面色苍白,只在一天中就仿佛苍老了十多岁。我忍住酸楚,轻声唤道“娘娘” 年妃缓缓睁开酸涩的眼皮,红肿的眼仁静静望着我,声音如同夜枭一般嘶哑低沉“你还肯来?” 我沉沉点头“无论如何你都是奴婢的主子” 她如同死灰般的幽眸终于露出一道静谧浅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人,心下密匝匝地刺进无数的酸楚与感慨,低声道:“娘娘,您受苦了!” 年妃干脆地笑了一声,将眼中的寂凉尽数掩盖,“这便苦了?那接下来的日子我将要如何度过!”她说罢,嘴角一丝嘲弄苦笑“难为你还肯称呼我为娘娘,如今我不过只是一介皇家罪臣而已” “娘娘一直都是奴婢心中的娘娘”我说罢,犹豫片刻,踌躇道“今日之事娘娘…” 年妃望着我,一双失色如森森黑洞般的眼眸渗出冷光,她冷声道“怎么你也怀疑是我?”她说到这,轻蔑地瞟我一眼,急声中加了几分颇为不屑“画苓墨此时正处春风得意之时,我就算想害她又怎会蠢到如此地步做的这样明目张胆?” 我默默片刻,沉声道“奴婢一直便知道娘娘是被冤枉的,娘娘可知是谁栽赃嫁祸与娘娘?” 年妃眼眸中泛出凌厉的恨意“除了画苓墨那心如蛇蝎的毒妇,还会有谁这样狠辣,想至我于死地”,须臾她突然仰天笑了片刻,笑得眼角都沁出泪来“连你都明白我是冤枉的,为何皇上不懂,为何他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她脸上忽然一冷,面色有些凄厉的狰狞,“都是画苓墨这个贱人,栽赃我也顺道除了皇后,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啊!” 我被她凄厉的笑意惊得背心寒毛阵阵竖起,勉强镇定着道“可她又如何做的这般滴水不漏,光一个江文莱做内奸恐怕也不至不会如此精细吧?” 正在这时却听门外穿来一身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年妃略变了神色,朝我指了指旁边的高大的立柜,沉声吩咐道“躲进去。” “是”我来不及细想,忙躲进了立柜中。竭力将自己的呼吸放的轻微细小。 只听那阵脚步声愈来愈近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一道婉转如银铃般的女声响起“姐姐。”赫然是秋贵人的声音。难道是我想错了?秋贵人并非不念与年妃的素日交情,是那心冷薄情之人。 却听年妃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秋贵人娇嗔道“姐姐可是在怪我现在才来看你?” 年妃冷笑一声,阴冷道“你的目的早已达到,又何必在如此惺惺作态?” 闻言我心中一惊,年妃怎会如此说秋贵人,难道她们之间也生了嫌隙? 果然,静默片刻,却听秋贵人一声轻叹“你果然猜到了!” 年妃语气中的冷厉加了几分哀恸“我却宁愿永远猜不到你竟早便与岚贵妃勾结了。” 秋贵人苦笑道“你是从何时怀疑我的?” “从慎儿入辛者库我便疑心了,她进辛者库的事我只告诉过你,馨贵人又是如何知道并故意刁难她的?只可能是你泄了密,还有…”年妃语中哀恸尽敛,又恢复那森森的凌厉“菊心落井是你干的罢?本来我只是疑心你而已,可直到菊心无故溺死井中,我才肯定是你,因为只有你与我的把柄在菊心手中,你怕与我撕破脸后,我拿菊心所知道的事威胁你,你这才痛下杀手开个价,爷包你[重生最新章节!还有你从来身体很好,又怎会突然患上梦魇?直至我派纤巧服侍你,你却不让她近身伺候时我才知道,你不过是怕纤巧识破你未有梦魇,而你这样做无非是想营造菊心遇害时,你病重卧床不在现场的样子,向我洗脱你的嫌疑罢了。” 秋贵人的语气颇为复杂,带了得意的笑意又含了一丝浅淡的无奈惆怅“你果然聪明,可是还有很多事你恐怕永远也猜不到”她顿了一顿接着道“你的疑心帮了你,有时却也害了你。还记得你为何要将惠嫔置于死地吗?”她的笑带了几分轻快的得意“可惜你不知道自己平白冤枉了惠嫔,那女鬼之事是我主使的,是我让江文莱偷了你送她的白锦穿与女鬼身上让你疑心于她,可笑惠嫔临死也不知自己是为何而丧命!” “你为何要这样?”年妃阴冷的语调中加了几分难以置信“我从来待你都视如姐妹,你为何要这样处心积虑?” 秋贵人带了几丝入魔的疯狂“姐妹?你是带我如姐妹吗?你不过是利用我为你争宠罢了!你明明知道我爱皇上,可你得宠时从来不会想着我,只会帮惠嫔,我与她都忠心耿耿带你,为何你就带她比我要好上千倍?” 我心中的惊异已经完全超乎了想象,怪不得惠嫔死不瞑目,她们之间竟这般离奇曲折! 秋贵人失控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嗤笑道“况且你能怨我吗?若非你阴差阳错害死惠嫔腹中的龙胎,何以至现在这般心中不安,只听见女鬼口中喊还我孩子便笃定认为就是惠嫔,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手上沾染的鲜血罪孽难道还少吗?” 空气如凝胶般压抑的让人窒息,半晌才闻见年妃听不出情绪的问话“那陷害舒常在荷包中有麝香也是岚贵妃指使你干的罢?” 秋贵人承认道“不错,是我,那样的蒲柳之质早便该藏与这深宫之中了,我不过是帮她早日脱离苦海而已,谁知半路竟杀出个慎儿,当真是坏我大事!”她忽而又诡异的笑了“姐姐恐怕还不知你那位得力的慎儿已被皇上向太后求了去,在御前当差吧?”她啧啧道“当真是姐姐调教出来的人呢,你这个主子还没死便早早就攀上了皇上的高枝,怕是以后保不准她还会住进你那延禧宫成为一宫主位,当真是乌鸦变凤凰了,只是可怜姐姐你啊!还要与这冷宫为伴!” 我闻言骇然,秋贵人竟这样挑拨我与年妃之间,但愿年妃此时莫要听了她的谗言,坏了我为她洗清罪孽的大计。 庆幸的是年妃果然睿智沉稳,她并未纠缠与秋贵人的话,只冷声问道“我一直不解,你是如何在太后寿宴上导出这样一番丝毫无错的陷害?若是仅凭江文莱怕是也不可能这样精准环环相扣吧?” 秋贵人语中是不加遮掩的讥诮“这还要感谢姐姐呢,若非姐姐平日积攒下的罪孽,怕是今日我也不可能这样顺利”她巧笑道“仅凭一个江文莱自然不可能办到,姐姐还不知道乔东海和红儿也早被我买通了吗?” 红儿?竟会是她?我依稀记忆中就是那个清冷月色下,诺诺怜人的娇小宫女。怎么会是她?她竟然会是卖主求荣之人?当真是我所料不及的! 年妃也如我般大骇,惊然道“怎么会是他们?” 秋贵人嗤道“怎么不会?!自你从宫外选人顶替了乔东海在太后寿宴上的位置,他便对你心存不满了。至于红儿,姐姐恐怕比我更加清楚吧!她那胞妹绿儿是如何死的?一个生命果然对于姐姐而言就只是蝼蚁般啊!只可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蝼蚁急了也是会报复的,红儿她怎么不恨你?她恨你才真是入了骨血了!” ―――――――――――――――――――――――――――――― 作者有话说:昨天掉了一个收藏,我都好心疼啊!哎!努力埋头码字吧! (五十)夜遇玉贵人(1) 一阵尖锐的玻璃摔碎声突兀划破周围的寂静,伴随着年妃恍惚怅然的声音“我竟不知他们这样恨我…所以从你让江文莱调换长寿经开始,就只等我一步一步往你布好的陷阱里钻…”她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呵,为了我你真是煞费苦心啊!不过你以为投靠画苓墨就能屹立长存吗?她不过是为了扳倒我才笼络你,等她目的达到,只怕到时候你的结果还不如我现在这般。” “至少有她在,皇上还能想起我这个贵人”秋贵人冷声道“其余的也不劳姐姐操心了,姐姐还是安分呆在这里吧!” 良久的沉默,半晌一阵关门声后,年妃的声音传来“出来吧!” 我开了立柜缓缓走了出去,心中已是滋味万千。 昏寐的殿内,古树的枝叶影影的在窗纱上悠然摇摆,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直触的心头一阵阵凄惶。 年妃望着窗外,深黑的天色下,唯见她黯然面容。年妃声音微哑,“她的话你都听到了,如今只有你能帮我”她停一停,沉声说,“你,肯不肯?” 我不知她所说的帮法是如何,只是心中隐约不安,低低道“帮娘娘奴婢自然是肯的,但不知道娘娘想让奴婢怎样帮?” 年妃阴沉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光亮,道“你是聪明的,皇上对你的心意你自然不会不知道”她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做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我闻言心中一紧“奴婢貌若无盐,皇上对奴婢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娘娘请恕奴婢无能为力” 年妃唇角扬起讥笑,锐利的目光汇成一根尖锐的长针紧紧盯着我“貌丑?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前朝的堂堂第一美男宓奕德的嫡女怎会是貌若无盐的丑女?” 心头的惊动乍然崛起,我被她阴沉的语气惊得后退几步“娘娘你…你知道?!” 年妃冷笑“如何不知道,否则宣硕又怎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她顿了一顿,接着道“你费劲心思进宫不就是为了查找你父亲的死因吗?以你现在小小宫女的身份,即便真的查到害死你父亲的杀人凶手,你又待如何?你又能如何?连自己父亲的枉死不都能申冤,眼睁睁的瞧着凶手逍遥法外,那你还不如不查。”她的话陡然一转“但如果你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一切又当别论。” 我听着她的话心中暗涌翻腾。年妃所说不错,在如此黑暗阴鸷的后*宫中,我无所仰仗,即便是查到爹爹的死因又能如何?也只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可是要让我当宠冠六宫的妃子,我实在不想,不仅因为这后*宫的肮脏阴霾,更是心底的那块柔软,那个温润的少男子―宣硕,我到现在都还怀有不切实际的私心,即便明明知道结果,我却还是放不下… 年妃锐利的眼神似穿透我的体肤,洞察出我的内心。“难道你还放不下宣硕?”她冷然道“从你进宫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明白你与宣硕的缘分尽了,否则你不仅无法为父报仇,更是会牵连宣硕。而且太后也有意为宣硕与乌珠穆沁。明兰指婚。你这样聪明不会不明白吧?” 她的话语就像一根带毒的利刺,一下一下轻柔戳进我的内心,狠狠的望更深处刺进,压抑的迟钝的窒息感将我包围。是啊,那满腔柔情的男子已将要为人夫,会有另一个贤德女子与他白首偕老,伉俪情深重生之金泰妍最新章节。而我还在幻想奢望什么呢?我与他早已不复从前了… 年妃接着道“况且,画苓墨一党既已是皇上对你的情愫,她还会留住你一同与她分庭抗衡,争夺帝爱吗?以后你在后*宫立足,只怕更是难上加难。若你又没有护身的权势你将如何自保?更不屑为我洗冤为你父亲报仇了。”听着她的话语,我只觉心中执着的防堤一点一点得崩溃… “我言语了这么多,不希望只是我看错了人,我希望你莫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也明白皇上的喜爱向来让人捉摸不定,你若错过了机会,以后便只能任人摆布。” 我思量半晌,终于迟疑着道“娘娘容奴婢考虑几日吧…” 年妃眼中精光一闪,终于露出几分欣慰的神色,缓缓伸出手扶着我“你若有心,凭你的智慧与才貌定会圣宠不衰!要在后*宫立足,恩宠虽然让你不安却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记住,你与我才进宫时一样,太心软,后*宫之中不能心软否则你就是别人的垫脚石。你必须要隐忍,更要狠心。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干净利落,不留把柄。你要爬得高,不是只高一点点。你高一点点,人人都会妒忌你谋害你;可是当你比别人胜出更多,筹谋更远,那么除了屈服和景仰,她们更会畏惧,不敢再害你。”说到此处年妃颇为欷[,“我的错失,就是太过于在乎皇上的情分,才会落得如此地步。若非当日我并不顾惜画苓墨腹中的龙胎,现如今又怎会遭她的陷害!” 她望着我,语气冷冽感慨“我所能教你的,只有这些了。败军之将的残言片语,你觉得有用就听,无用过耳即忘就是。时候不早,你走吧,惹人注目的话,明朝或许就是死期了。” 我俯身郑重拜了一下“奴婢告退,若是有机会,还会再来探望娘娘。” 年妃漠然道:“不必了,若是我有要事会招人与你联系,你来反而引人注目。” 我默默拜别,只身出去。快到殿门口时,年妃忽然唤了一声,“慎儿。”那声音似乎有些凄厉,我心中一颤,立刻转过头去,年妃凄然欲落泪,“你记住,越是亲近的人越要防范啊…” 那是年妃亲身的泣血之言啊! 我忍下心中酸楚,无比郑重,“奴婢明白。” 出了冷宫。夜风幽幽,吹起飞扬的斗篷,恍若一只凄惶寻着枝头可以栖落的蝶。我望着长街幽狭的墨色天空,极目远望,前朝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犹自热闹非凡,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飞起在紫禁城无边无尽的黑沉夜空里,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连一轮明月亦黯然失色。不知哪来的一只寒鸦,怕是被绚丽的烟火受了惊,拍着乌沉沉的翅膀,呀呀地飞远了。 我心中惆然,到底应该如何?难道我只能迎合取悦皇上吗?前方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谁在那里?”心中恍惚,若有所思。却听一声严厉呵斥。 我即刻周身戒备,细细听见有成列的侍卫经过时靴底磔磔的声响越来越近。我一时慌乱,忙顺着朱墙拐角处躲了进去,一抬头却正撞见一身湖蓝锦衣宫服的玉贵人,她见我冒冒失失的闯进来也是一惊,不由得秀眉双挑,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那侍卫又追问道“谁在那里?再不说话我们便放箭了!” 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蓬蓬狂窜于胸腔之内,我暗暗叫苦,正对上玉贵人疑惑探究的目光,我忙双掌合实,向她无声祈求。玉贵人即可明了,她将我拉与身后,疾步转弯走了出去,声音略带威严“是我。” 她声音不大,却把适才气势汹汹的声音压得无影无踪,有人赔笑着道“卑职不晓得玉贵人在此,实在打扰,请玉贵人恕罪。” 玉贵人语气微有不耐,伸手挥退了侍卫。 侍卫们好像急急去了,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她方道“出来吧。” (五十一)夜遇玉贵人(2) 我欠身上前跪身道“多谢玉贵人相救,方才奴婢冲撞了玉贵人,请玉贵人责罚。” 玉贵人不怒不恼,只蕴了一抹淡淡笑意,伸手虚扶了我一把“起来罢” 我有些受宠若惊,垂首道“玉贵人厚恩,奴婢自当铭记心中!” 她淡笑道“你便是慎儿吧?” 我惶恐“玉贵人怎知奴婢贱名?” 她面色温和带暖“今日太后寿宴之上,你的机智应变分外出彩!自当让人过目不忘。” “奴婢拙计让贵人见笑了。” 她望了望我刚刚伫立的朱墙下,那残破的一角褪色飞檐,看向我的目光愈发赞赏“不想你机智如此,也是对旧主忠心耿耿的,这份忠心在这后*宫更加难能可贵,”她说至此处笑意微顿,语带深意“只是她现已是待罪之人,你若有心,在这节骨眼上就应莫与她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只有这样她才有翻身之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皇后*宫中初见她时,只觉她沉默寡言,难与人亲近。不想她今日竟会帮我,还对我说出这样的良言。不禁对她微有好感“奴婢多谢贵人忠告。” 她含笑“夜色渐浓,你快回去吧,免得叫旁人瞧见再生出是非。” 拜别玉贵人,一步疾步赶至养心殿,却见一身穿石青宁绸宫服小太监恭立于南殿外,瞧见我紧步迎上来,言语中带着急切意味“慎儿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奴才侯您多时了” 我并未见过此人,眉头微蹙问道“不知公公是找奴婢有何事?” 他道“奴才是刘公公的徒弟乐子,皇上在正殿龙颜大怒了,刘公公吩咐奴才赶紧来请慎儿姑娘到正殿无上道火最新章节。” 我心中咯噔一声“公公可知皇上是为何而气恼?” 乐子一脸唏嘘,道“许是为前朝的事吧,哎!皇上的性子哪能由得做奴才的揣测!” 我迟疑着说“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奴婢怕是也说不上话啊!” 他挤出一丝笑意,“不用姑娘说话,姑娘去便成了”他瞧我一脸迟疑的模样,噗通跪了下去,恳切道“慎儿姑娘,求您体恤体恤奴才们吧,皇上龙颜大怒难为的尽是奴才们了!求姑娘垂怜。” 我慌忙扶他起身“公公这是做什么,刘公公若要奴婢去奴婢便去就是了,只是奴婢人微言轻若是帮不上什么忙,还望公公体谅。” 他这才破涕为笑,万分感谢道“多谢姑娘体恤!请姑娘跟奴才这边来。” 我随在他身后直至快进正殿时,方道“劳烦公公泡杯霍山黄芽来,要通翠的翡翠碧玉茶盏奉上来。” 他脸色微微疑惑,还是应声转道去泡茶。我环视着院中争相开放香气馥郁的百花,目光定视在那红如霞蔚的簇簇海棠花,曾与年妃去过很多妃嫔的宫宇,她们院中都种有红海棠,在后*宫中种植最多的花不一定是最美最珍贵的,但一定是皇上最喜爱的。 我顺手撷了两朵开的灿烂的红海棠,待乐子递来茶盏时将红海棠放于茶盏边缘做点缀,通透的翠玉印衬着红霞般的海棠,就如采撷了一副绿枝陪海棠的一景,煞是喜人。乐子躬身替我开了殿门,还未进内殿就听一阵接一阵的怒不可支呵斥声。 我缓步而进,只见内殿中祯坐于紫檀木盘龙浮雕扶手椅上,单手支着额角,双眉微阖。一对浓眉紧蹙似要插进发鬓般。 旁下跪着五体投地叩首的刘阜立,他大气不敢喘一口,身侧是碎了一地的青瓷茶盏。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福了身子“皇上万安。” 祯微微睁眼,瞧见是我,紧抿的唇瓣微微有了弧度“你怎么来了?” 我端着茶盏盈然向前,将翠玉茶盏呈至紫檀木浮雕祥云九龙长桌上,柔声道“春夜干燥,奴婢泡了霍山黄芽,此茶鲜醇浓厚,皇上饮了消火去热最为适宜。” 祯触及海棠,目中笑意愈浓,望着我温声道“茶好,这微末的工夫更妙,你这小女儿家的心思果然更精细些!”他说完,眼眸微垂看了看刘阜立,沉声道“还不退下!” “谢皇上”刘阜立忙叩首谢恩,起身时微抬双眼,望向我目中浓浓感激之意,罢了欠身退下! 偌大寂静的内殿就只剩了我与祯俩人,触及他望着我似笑非笑的眼神,我慌忙避开视线有些局促不安,正想俯身告退,却听他淡笑道“朕头有些痛,你来替朕揉揉” 我轻咬唇瓣低声应是,缓步走至他身后,伸手按上了他的脑仁轻轻揉动着,动作小心而谨慎。 祯双目微闭,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你怎么不带?” “嗯?”我一时不明他意欲所指。 祯轻笑一声,一只手伸向脑后精确的抚摸上我脖颈前垂挂的彩悦“朕送你的彩悦,为何从没见你带过?” 我嗫嚅着道“那条彩悦太珍贵了,与奴婢的身份不符,所以…” 祯只浅浅“嗯”了一声,未再深究。空气中浮动着阵阵的安宜香。静下来的默然空气有些压抑,我迟疑着打破寂静“皇上…是为何而怒?” 他浅笑“你认为呢?” 这样的事我怎好贸然揣测,他这样反问岂非有意为难我红楼之成为林黛玉。“皇上若不肯说便算了,又何必为难奴婢”这话一说出来我便后悔莫及,话中竟带着一丝赌气意味。我忙紧了一句“奴婢冒犯,皇上恕罪!” 他却并未有愠色,语中带着深深的笑意“话都说了,朕再想怪罪于你岂非迟了?” 我轻笑道“不迟,皇上若怪罪奴婢,降罪便可,只是既然皇上已说怪罪迟了,一言九鼎,皇上自然不能再治罪与奴婢”这话中竟带着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意味。 祯朗笑出声,伸手将我的双手拉至他的肩臂处,我并未防备,一下紧紧得贴近他的背部,鼻翼间是祯浓重呼吸与他身上的龙延香交错涌来,暧昧的意味如波浪般朝我与他宣涌而至。他转头望向我,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我能看清他黑褐色眼仁中溢满的浓重笑意“你倒真会取巧!”他的声音低沉而柔情。我窘迫的忙想起身拉远与他的距离。 他却紧紧执着我的手臂“别动”说着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擦拭着我脸上用螺子黛点的黑点。他温热的呼吸呵在我的额头上,深邃眼眸中印出我的脸颊飞红,只觉得心中似有密密的小虫啃咬般,痒而无力。 须臾,只见祯擦拭我脸颊的手不知何时已半拥着我的身子,他嘴角上扬,眸中的笑影更深,直要望进我心里般,口吻轻柔如四月风“这才是朕的慎儿。”这句暧昧动情的话却如凉湖灌顶,脑中那张宣硕哀伤的俊颜一下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心中一骇。忙推开祯的手臂,向后退了几步俯身道“奴婢…奴婢先告退了”我说罢也顾不上礼仪,匆忙的落荒而逃。 一路上跌跌撞撞,慌逃般的进了南殿,紧紧背靠在门上,我抚上酡红的双颊。传入手中那灼热的温度让我心中暗恼,我是怎么了?猛然又想起那挑绣着小象的彩悦,我必须要去浣亭将它拿回来还给皇上… 次日晨起,帐中好梦的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请稍等”我惺忪着眼,起身披了一件春衫开了殿门,只见一位约莫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嬷嬷含笑立于门外。 我并不知此人是谁,但瞧她一身颇为体面的装束,心中已隐约猜到此人身份,我忙躬身福了礼恭声道“奴婢慎儿给晋芳嬷嬷请安!” 她面含笑意“你怎知我是晋芳嬷嬷?” 我温婉笑道“嬷嬷伺候皇帝多年,定是蕙质兰心之人,奴婢自然一瞧便知。” “果然伶俐”晋芳姑姑笑意慈祥“不枉皇上的慧眼识英” 我谦逊道“嬷嬷谬赞了”说着侧身与她让路。她却并无进殿之意“姑娘梳洗一番吧,收拾妥当便到后厅,我交予你所干的事宜。” 待到我收拾一切妥当,穿过画廊来到后厅,花色红滟阳光透暖。只见后厅端站着一排宫人,晋芳姑姑立于前方一个一个安排事宜,待她瞧见我,打发了旁的宫人对我道“皇上的意思是将你安排到御前,你只管好好按我说的去做,自然前途无量。今早皇上去了储秀宫恐怕需带上几日,这几天你便不必学御前侍奉,只需做些旁的轻巧事宜便是了。” 听到皇上这几日不在养心殿,我悬挂不安的心境如卸负重一般稍稍安慰,有了昨日的事情我真不知该如何见他。 晋芳嬷嬷交代我的无非是一些十分洁便轻巧的事宜,有了往日在年妃宫中砥砺的经验,这些都做得得心应手格外利落,晋芳嬷嬷对我的好感也不断加升。 时间如白驹过隙般,这样平静而单调的日子我已十分习惯了。岚贵妃的龙胎经过几日的细心调养已完全康复,储秀宫那里也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也渐有起色。只是身子到底本就重病负荷,要想完全康复丝毫无恙恐怕是不切实际。 (五十二)掌嘴风波 这日刚出南殿便听正殿外传来一阵熙攘喧闹声,我不觉疑惑,养心殿外谁敢这般放肆,绕过正殿却见嫔一身华服,打扮的花枝招展光彩照人,不顾刘公公苦苦阻拦,趾高气昂的硬要闯入殿中。 我上前躬身福礼道“嫔娘娘吉祥!” 刘公公正被嫔的刁难弄得满头汗涔涔,瞧见我便如逢大赦般,语中带了些如卸负重“慎儿姑娘,这嫔娘娘非要见皇上,可是皇上在正殿与大臣议事吩咐了不见任何人,这不让奴才为难吗!”他说完便犹恐避之不及得的退在一旁。 嫔斜眼打量着我,唇角漾着甜美的笑意,眼中的清冷却与冬天的冰雪并无二致“呦!本宫当是谁呢!这不年秋阑身边的慎儿吗!”她盈然上前几步绕着我,淡淡一嗤,唇边露出三分清冷之意“几日不见你倒愈发出息了!这旧主还没死呢,就急着攀上高枝儿了,你这见风使舵的本领当真高超的紧啊!”她说着笑意顿敛,冷冷道“也可怜年秋阑把你当作心腹巴巴的调较着,要是本宫身边出了个这么忘恩负义的东西,定然早早就将她仗毙,免得留着她日后祸害本宫!” 对她的尖酸刻薄言语我不卑不亢,只蕴了一丝得体笑意“娘娘执意要见皇上可有什么要事?” 她目光如利剑一般盯着我,言语却格外悠然“怎的?本宫要见皇上还需向你们这些个奴才回报?当真是不知深浅的东西穿越之山田恋全文阅读。” 我垂首道“娘娘要见皇上自然不是奴婢们敢过问的,只是皇上既吩咐过现下不见任何人,若是娘娘没什么要紧事能否再稍候片刻,若是惊扰了皇上处理政务怕是也会牵连娘娘了…” 嫔的嚣张气焰反而愈盛,她盯着我口中冷冷迸出几字“你竟敢威胁本宫,来人啊,给本宫掌嘴。”那话音掷地有声,不容半句辩驳。她身后的近身宫女一个抢身,就要上前摁住我,我眉心一跳,脸上勉强平静无波“奴婢现乃为御前之人,这是养心殿,若是被皇上听见娘娘责罚御前之人,奴婢受刑无所谓,但岂非有损娘娘仁德?” 嫔嗤笑“任你巧舌如簧,本宫今天偏偏不听你的,”她说着对那宫女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宫狠狠的掌嘴?!” 刘阜立在一旁看得不对,立刻上前恭卑小心道“娘娘,您看大臣们与皇上还在正殿,娘娘这样处罚慎儿是否有些…” 他话音还未落,嫔便朝他狠狠一斥“本宫教训贱婢,什么时候轮到你个没根的东西插嘴了?!” 刘阜立面上青白交加,只得讪讪退下“奴才多嘴了。”说完他对身旁的乐子递了个眼色。乐子会意,忙转身轻步从偏门进了殿内。 那宫女领命,上前便按住我朝我膝盖处狠狠一踢,立刻尖锐的痛感席卷了全身,我失去平衡跪在地上,嫔虽然跋扈但也不至如此蠢笨给自己找麻烦,难道她真有所仰仗才会这般有恃无恐?我正恍惚游神间,脸上便已经狠狠挨了一掌,瞬间雪白娇嫩的脸颊溢出猩红一抹血痕。 嫔冷冷一笑,死死盯着我“你不是自翊聪慧睿智吗?本宫倒要看看今天你怎样自救!曼翠,给本宫狠狠的打!” 这一吩咐,曼翠更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带着呼啸风声正要朝我落下。突然身后的殿门打开,耳边传来利落一声“住手” 我回首只见皇上一身呈黄的锦缎龙袍,色彩灼灼在这沉色殿口分为夺目潇肃。他身后垂首跟着低眉顺眼的乐子。 众人一个醒神,忙一齐屈身下去,齐声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的神色并不好看,一时也未叫“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众人“怎的这般吵嚷?!”他的目光从我、嫔、刘阜立身上从容滑过,带了几分沉肃之意“刘阜立,朕不是吩咐你不让旁的人靠近殿内,这是怎么回事?” 刘阜立忙叩首道“这嫔娘娘不顾奴才阻拦一心要见皇上,慎儿姑娘也不幸牵连其中,是奴才的失职!恳请皇上责罚!” 嫔恨恨瞟了刘阜立一眼,脸色一改方才的锐利,双目盛满盈然雾气,回禀道“皇上,刚才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差臣妾赶来回报给皇上,哪知这些个奴才却一直阻拦,不让臣妾面圣。若是耽搁了贵妃娘娘的凤体,臣妾便真是罪大恶极了,臣妾也是心切情急才罚了一直阻拦的慎儿姑娘,若皇上要怪罪臣妾,臣妾心甘情愿,只是还望皇上先移驾翊坤宫瞧了贵妃娘娘再来惩处臣妾!” 她这一番话说的梨花带雨,闻者动容。却让我与刘阜立皆是心中一惊,她根本没有说是岚贵妃身子不适,只是一味的硬闯。如今倒显得是我与刘阜立的罪过了。祯环视了我们一眼,果然不好再多说什么,缓了缓声气只道“他们也是封了朕的旨意,既有错处,你管教约束也是应该的。既然掌嘴也掌了,脸也成了这个样子,罢了,都起来吧。”说完又接着问道“岚贵妃身子不适,可差太医瞧过?” 嫔泫然道“去请太医了,只是娘娘一心要见皇上,还望皇上移驾与臣妾一同至翊坤宫。” 祯微一颔首,吩咐道“备宫轿”又望了望我对刘阜立吩咐道“去太医院取些消肿镇痛的药膏来!”刘阜立领命正要去,嫔却拦住他对皇上道“皇上,臣妾那里还有前些日子进贡的清凉膏,也是臣妾急性子打了慎儿姑娘,就让曼翠将那清凉膏去了来给慎儿姑娘,也算是臣妾一点心意吧重生之长女全文阅读!” 祯望向她的眼眸微有暖意“也好,你有心了!”嫔嘴角勾起一抹巧笑,眼底却是阴冷“皇上谬赞臣妾了” 待祯与嫔乘较撵离开后,刘阜立望着我,神色歉意道“咱家连累姑娘受罚了!” 我苦笑道“嫔娘娘有备而来奴婢自然不能置身于外,公公不必如此。” 刘阜立闻言轻叹一声,面色默然,“姑娘先去用凉水冰敷了伤处罢,仔细莫留了伤疤!咱家取些冰块片刻去送给姑娘。” “有劳公公了”我朝他见罢礼,转身回了南殿。一路因掌掴而受伤的面颊格外惹人注目,即便宫人们再低头朝我见礼时,亦不免拿眼偷瞧, 进了正殿打了凉水正敷着脸,片刻的功夫却是晋芳姑姑拿了冰块进了殿内。 我瞧见她忙要起身见礼,晋芳却轻按了我的肩旁示意我坐下,和颜道“让我瞧瞧脸上如何了?”说着轻抬起我的脸颊,细细看了片刻“也不甚要紧,用着冰块压一压涂些清凉膏,几日也便好了!” 正说着,响起一阵敲门声,门外来人道“曼翠奉嫔娘娘之命来给慎儿姑娘送清凉膏了。” “请进”片刻,曼翠捧着一粉瓷圆钵进了殿内,瞧见我与晋芳,脸上一改掌嘴时的骄横,将药膏放在方桌上,讪讪道“方才奴婢得罪了,只是都是为主子做事的,还望慎儿姑娘可以体谅!” 我压下心中的些许不快,淡淡道“做奴婢的都是身不由己罢了,无妨” 她谄笑道“姑娘不怪奴婢就好,嫔那里还有事要奴婢做,奴婢告辞了!” 我颔首。待她走远,心中苦叹,嫔这安抚的一招当真是用得恰到其所,打了我又故作大方的赏了我药膏,在皇上面前更显得她无辜豁达,当真是我从前小觑了她。 晋芳拿起药膏,钵中盛的是淡淡绿色的半透明膏体,扑鼻便是一股清凉香气,隐隐有蜂蜜、薄荷、丹七的气味。她取过一点轻轻一嗅,的确是寻常所用的消肿良药,并无二致。 我取出了半点涂抹至伤口处,一阵清凉扑身而来。伤口也不再那般火辣疼痛。 晋芳望着我道“今日之事我已听说了,自年秋阑变故以来你的骤然转变难免会招来一些不满,你自己更要格外当心些!” 我轻叹一声“多谢嬷嬷提醒,奴婢以后会…当心的!” 她听出我语中的为难之意,安慰道“怎样说你现下都是御前之人,她们也不敢太放肆。你只管好好养伤便可。”她忽而顿住了语气,惊讶道“慎儿,你脸上的伤痕怎么愈发红肿了?” 经她一说,我才觉得脸上的清凉早已褪去,渐渐有灼热的疼痛感。 晋芳取来沾水的锦布“快,先把脸上的药膏擦掉。” 我接过锦布抹掉脸上药膏,可那灼热之感未曾退却,晋芳当即拿了冰块敷在我的伤痕处,沉声道“现下如何?” 灼热疼痛之感渐渐被冰块趋化“好多了!”我接住了晋芳嬷嬷手中的冰块自己握着,晋芳嬷嬷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素银簪子,拨了拨钵中的药膏,半晌取出簪子来看并无发黑迹象,我松了一口气“看来药膏中并未含毒!” 晋芳面色却并未缓和,她用簪子挑了钵底的药膏,细细查看着又仔细一嗅,突然她面色一变,惊道“里面放了石莼!” (五十三)迷神 她见我一脸不解,方道“这石莼生长在海湾内中、低潮带的岩石上,它性味甘咸寒,具有软坚散结、利水解毒等功效。只是它是生长在海域中的,内含大量海盐,有孕之人及脾胃虚寒和有湿滞者切忌食用,不仅如此,它更是伤疤的克星,它会让伤口溃烂流脓,疼痛不止。若非刚刚及时察觉了,若你一直涂抹,怕是这张脸就毁了!” 我听后心不自禁地闪过一丝寒意,嫔竟这样狠毒!今日之事从她硬闯养心殿时恐怕就精心策划好了,嫔料定她当着皇上之面赏赐我的药膏,我一定不会起疑。只等着我容颜尽数毁去之时,皇上自不会为一个丑女去刁难堂堂嫔位的妃子,这件事就此罢了,却为她铲除了心头之患,当真狠辣! 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执着晋芳嬷嬷的手,恳切道“嬷嬷,此事还望嬷嬷守口如瓶,莫要告诉皇上!” 此事虽有凭有据,但我未曾深受其害,皇上也必然不会严惩嫔,但她既起了害我的心思,一次不成自然还会有第二次,我若按捺不住声张,只会打草惊蛇混世俏王妃全文阅读。 晋芳姑姑是宫中的老人了,自然看透其中的缘由端倪。她颔首“我不会告诉皇上,只是你以后这外来的东西更要格外留意。” 我轻咬唇瓣,微微点头。她望着我叹息道“我那里还有些皇上原先赏赐的清凉玉芝膏,一会我便给你拿来!” 我心绪烦乱,心不在焉的谢过,耳边回荡起那日年妃的话语 “况且,画苓墨一党既已是皇上对你的情愫,她还会留住你一同与她分庭抗衡,争夺帝爱吗?以后你在后*宫立足,只怕更是难上加难。若你又没有护身的权势你将如何自保?更不屑为我洗冤为你父亲报仇了。” 难道我唯有依附皇上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这日午间,到乾清宫的御膳房布置好了膳食,刚进养心殿却见简芝正与刘阜立笑着寒暄过,转身猛然瞧见我,她换了一脸的巧笑为嗤笑,双手微抱,朝我一步步靠近“呦!这不慎儿御前女官吗?你倒真是出息了!” 我实在不想与她有何正面冲突,只朝旁边移了步子“借过”她硕大的粗壮身躯却又一步一步挡住我的路,一双被肥肉挤的变了形的缝眼上前打量着我,透着精光“这般匆忙是作甚啊?伺候年秋阑也没见你这般上心过啊!当真是巴上皇上了,这么不知廉耻的凑上去,当真是狐媚子,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说着她狠狠朝我咀了一口,我避之不及,那四溅口水的一滴溅到我的手背上,顿时心中一阵翻滚如潮的恶心,我双手紧紧握住又松开,生生压住怒意,现在我不能和她翻脸,只能忍。这般想着,我换了一脸盎然笑意抬首望向她“姑姑既知道奴婢是为皇上做事的,还这般阻拦?若是耽搁了恐怕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吧?” 简芝微微一愣,随即眼中一阵锐利,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敢威胁我?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嫔娘娘的掌嘴还没让你学会什么叫恪守本分吗?不过是狗仗人势的贱婢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了?!”她虽然这样嘴上不饶人,但终究了让开了路。 果然那件事是嫔与岚贵妃商量好的,那么药中下毒也定是岚贵妃授意了。呵!离年妃被罚这才几天,就这样按捺不住像置我于死地了吗?心中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蹿起来了,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她,疾步进了院内。 “慎儿姑娘,您回来了!”乐子瞧见我,忙朝我见个礼。 我含笑点了点头,望见他手中捧着的一件雪合色绣龙纹的衫子,问道“这是” 乐子笑道“这是岚贵妃亲手为皇上做的内衬,今个让简芝姑姑送了来。皇上正在小憩,奴才正准备先放进东暖阁。” 我“哦”了一声,不经意道“岚贵妃这心意果然是好的,只是这手艺…却不敢恭维啊!这蛟龙远远望去就像是绣了一条长蛇一般,不过这长蛇本与蛟龙便所差无几,也不过是一个有利爪一只无罢了,也难怪像!” 我这样说完,别有意味得望了一眼乐子。能在御前奉事的人自然心思不会差,他略一思忖,若有所思道“姑娘是说…” 我笑着打断他的话“奴婢什么也没说,公公自然什么也没听见,是吗?” 乐子马上便豁然开朗,笑着颔首道“是,姑娘自是什么都没说。这内衫怕是皇上穿不舒服,奴才再改改!” 我璀然一笑,他自然明白。我与他和刘公公都有相助之处,这件事他自然能办的滴水不漏。 事情不日便有了结果,岚贵妃进献的内衫上绣纹为长蛇,实乃藐视皇威,违反禁忌之罪。但念其并不是蓄意而为,只是无心之失,况且肚中又怀有龙胎。皇上只驳了岚贵妃协理六宫之权,皇后病重,协理六宫之权暂为庄妃代职。皇上到底还是顾惜着她肚中的龙种。不过也算为年妃的冤屈稍稍赎回来了些最婵娟全文阅读。 这日,内务府新任的内务总管闫襄年带着一队宫人为养心殿来送开的清雅正艳的白玉兰,四溢的沁人香气直直将养心殿旁的花都盖了过去,乍一望去高洁雪白一片,当真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的意味。 晋芳姑姑与刘阜立随皇上去了慈宁宫,就由我带着他们摆放。择选了几盆最为娇艳含芳的玉兰摆入了正殿的东西厢房与大殿,又撒上新鲜的汁水,这样更有利玉兰的散香。其余得摆在了殿外的紫檀木镶翠竹丝架上。 闫襄年朝身后为首的宫人使个眼色,宫人忙又搬了两盆娇艳的玉兰出来,闫襄年献媚笑道“慎儿姑娘,这西康玉兰是咱家特意孝敬您与晋芳姑姑的,整个后*宫除了养心殿与翊坤宫有,那旁的宫可是绝对没有的!”说罢,那宫人急赶着又将西康玉兰搬入了南殿。 我含笑“严总管客气了!” 闫襄年手间的兰花指微翘,笑的脸上横肉愈发堆挤“嗨!姑娘见外了不是!咱家这些个差事以后还望姑娘多多照拂呢!” 这闫襄年多年在副总管的位子摸爬滚打,有今天的这份抬举,自然是眼色轻巧,极会来事。我虽不喜他那颇为油腔的调子,但总规没旁的大差错。偌大的后*宫这样的人岂非多了去?我也只当做逢场做戏而已。 用过晚膳,乐子进殿朝我见了礼“慎儿姑娘,皇上从慈宁宫出来又被岚贵妃身边的简芝姑姑请了过去,说是岚贵妃动了胎气。晋芳姑姑差奴才赶回来告诉姑娘不必为皇上备膳了。” 对于诸如此类的借口,我已太是习以为常了,只短短几日岚贵妃便动了不下七八次的胎气,也难为皇上还没厌烦。我轻轻颔首。乐子又见了一礼退了下去。 回了南殿,望见花枝楠木架上放着那盆娇艳吐芳的雪白西康玉兰,开得这般绚烂,果然是一般品种不能比拟的。 春色愈浓,累了一日的身子格外有些汗涔涔的湿腻,唤来后厅当值的宫人宝珠烧了一乌木浴桶的热水,那玉兰正巧放在浴桶边上,我褪下繁琐衣衫,缓缓踏入浴桶中,温润柔软的水流包裹了全身,顿时一阵惬意舒适自身底油然而生。 我轻轻擦拭着周身的雪白玉肌,袅袅热气与玉兰的香味齐涌入鼻,升腾着醉然之意,不觉周身酥软,心底中更是燃起从未有过的陶醉之感,只觉得想要溺在这温润的水流中一般。 不知泡了多久,身底慢慢蕴起一股无名的热意,额上的汗珠也越来越细密,心底仿佛痒痒的酥酥的,周身的皮肤也褪去雪白染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犹如披了一层少女羞涩的嫣红。我觉得嗓子微微干涩有些犯渴,不觉唤道“宝珠…宝珠…” 片刻,传来微微响起的开门声,只闻一阵轻慢的脚步越靠越近,我只当宝珠,微闭这着双目接着道“倒杯清茶来!”半晌却未有人应声,我不觉疑惑睁开双眼,殿内却没见人影。我环视了片刻,不经意间在斜方的铜镜处瞥见宁绸宫服的微微一角,我腾然一惊,忙双手护着身子,叱喝道“谁?谁在哪?” 却听一声带着颤声的男声道“慎儿姑娘,小…小人是当值侍卫,听见姑娘的声音还以为出了何事,小人不知姑娘再沐浴,还望姑…姑…” 我惊骇护着周身,却觉身子越来越烫,像是渴望这么一般的,酥痒难耐。我忙大喝道“出去!快出去啊!” “是…是…”那侍卫像是被我呵斥的怕了,慌忙退了出去。 那莫名的渴求感不断升腾,全身越来越热,眼神越来越迷离,下一秒就要失了意识,我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忙狠狠捏了手臂,短暂间找回了意识,我忙唤道“宝珠…宝珠…”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须臾宝玉破门而入,瞧见我这般神色,顿时慌了手脚,我凭着仅存得理智,嗫嚅着道“快…凉水…快去打凉水” (五十四)内务府的阴霾 “哗……” 随着满满一盆的冰凉倾泻而至,我迷乱的意识渐渐复苏。那阵阵莫名的炙热也渐渐褪去。紧随着打了一个冷颤,宝珠忙将备好的宽大绒毯披在我冰冷的身上,顿时一股暖意扑身。“姑娘,您可好些了?” 我裹紧周身,咬着唇瓣点了点头。想着刚才暗险的种种,不由一阵冷汗随之而至。我忙问她“晋芳姑姑可回来了?” 她摇了摇头“姑娘可是找嬷嬷有事?” “阿…嚏”回答她的是我重重喷嚏,我接过她递来的丝帕,又紧了紧绒毯,略一思忖道“怕是染了风寒了,有劳你替我请许太医来瞧瞧!” 她颔首“奴婢这就去,姑娘您先躺在榻上歇歇罢!” 我摆了摆手“不碍事”又朝她叮嘱道“一定要是许太医!” “是”她应声退了出去。 内堂柔风霭霭,宛如少女细腻的腰肢酥软抖动,这么凉小的风却是吹的我只觉浑身寒意,望着许太医眉头紧锁,愈来愈来沉色的脸容。我隐隐不安“可是哪里不对?” 许太医环视了内堂一圈,目色停留在那盆娇艳的玉兰花上,他上前细细观量着玉兰,“这盆玉兰一直在这里?” 我回道“午时内务府才送来的,自我沐浴时就一直在浴桶旁摆放。” 许太医听我说完,又仔细嗅了嗅玉兰花的气味,那幽香馥郁涌动的香气此时却如同毒药砒霜一般在我心中诡异的缠绕弥漫。 他忽而抬眸望向我,眉峰半挑,讶然道“花瓣上撒了罗勒粉!” “罗勒粉?!” 他引我上前,将那玉兰花瓣指给我看,果然上面有微微的绿色粉末,细小难辨,若非这样仔细观察,决计不会发现。 许太医接着解释道“《本草纲目》中记载,罗勒形为绿色香草植物,可以作为中药使用,可以治疗跌打损伤和蛇虫咬伤。同时它带有的强大、刺激、香的气味,若在与热则会产生…” 我心中模糊猜到些,追问道“会产生什么?” 许太医面色微红,略微尴尬道“会产生…催情功效,也是男女欢好之物…”他说罢变了口吻,带了几分焦急神色“慎儿姑娘…难道有人想陷害你?!” 果然与我所料不错!眼眸此时如深邃湖泊般望不到底,我红唇微启,冷冷迸出几字“这花是内务府送来的…” 许太医隐约猜到些,他大惊道“难道是…” 我将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小心隔墙有耳,平复了心绪,我又问道“那这罗勒若不遇热呢!还会如此吗?” “若是不遇热,催情之效尽是点点而已,对人并无异样。” 我缓了口气,又无比郑重道“许太医,这件事还望你万万要为奴婢保密,既有人要害奴婢,奴婢不想先打草惊蛇!” 他诚然颔首,担忧道“慎儿,你如今是御前之人难免会让人嫉贤,下官…我又不能时常来看你,你自己还要多小心珍重最婵娟!” 我点了点头。这是养心殿我不可留他过久,又与他叮嘱了一番将他送出南殿。 转身入堂,我将那盆玉兰搬出殿外的凉台之上,这盆玉兰我不能扔弃,一来不能引人注目,二来若是查出真凶还好留得证据。这凶手之心果然细腻,这浓郁的玉兰刚好遮掩住罗勒的气味,平日中根本不会发觉,只会在我沐浴时它遇热从而散发功效,这样想来我又是一阵心惊,今日它散发功效时,偏巧却又侍卫闯进,若非我极力克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话且说回来,南殿内怎么会无缘无故闯进侍卫呢?养心殿戍守的侍卫大部分集中在正殿,南殿通常只是很少而已,莫不是连这侍卫都是有人精心策划好的吗? 脊背一阵阴冷,这花内务府送的,而闫襄年与我不过几面之缘而而,他怎会处心积虑这般害我?怕是背后另有主谋,这后*宫对我积怨已深,一直想除掉我的无非就是岚贵妃一党,而这嫔恰好偏熟识各种香料,莫非又是她? 若非当日我扳走了原的内务府总管,这闫襄年也不会轻易做得这总管之位。我无害人之意,人有害我之心。无论是不是嫔授意而为,这闫襄年恐怕都是留不得了。 我理好思绪,唤来乐子问道“今日那哪些侍卫在养心殿当值?” 乐子思忖半刻道“皇上今个在岚贵妃那里过夜,御前的侍卫已尽数跟了过去,剩下在这养心殿当值的左不过二十多个。” “那在南殿附近当值的有几个?” “拢共只有四人。” “拢共只有四人。” 我暗忖着道“将他们尽数叫来” 乐子微有疑惑,迟疑着道“姑娘是有何事?” 我胡乱搪塞个理由过去了。 须臾,四个手持弓弩的侍卫规规矩矩站在南殿中,他们身材魁梧都是一身石青的宁绸铠甲宫装。 我扫视他们了一圈,方道“天渐入暖,皇上这些日子也慢慢喜爱在院中赏景,你们是护驾保卫的当值侍卫,更是要精心留意,出不得半点差池,可记住了?” “谨记慎儿姑姑的指点。” 我面上颔首,心中却失望不已,并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旁的殿当值的侍卫是决计不能随意乱跑领域,看来那个侍卫也是被人小心安插进来的假侍卫。 遣散了他们已是夜深,我小心得检查了各处窗子门锁,才入内躺入塌中,望着架台上盈盈跳跃的烛火,却是辗转反侧,久久难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才短短几日,便是各种阴谋陷害滚滚而来,这几次是我恰巧发现了,那迟早有疏忽遗漏的那日,能到那时难道我便只能沦为百口难辨,身首异处的下场吗?年妃的话语依稀萦绕在耳,我到底该何去何从?或许年妃说得对,只有如此才能成全我的心愿,亦成全了宣硕,难道我要眼睁睁瞧着宣硕抗旨不尊,生生背上不孝的罪名,终日与青灯古佛作伴吗?不…我不能… 妃子?权利?至高无上?原来无论如何我都逃避不了。爹爹临终的那张死不瞑目的萧瑟脸颊深深盘踞在脑海之中,夜色霭霭,心中的阴霾浓雾渐渐散去。我伸手擦去眼底中出的模糊湿意,别无选择… ――――――――――――――――――――――――――-―― 作者有话说:明天宓就会有转变了,血雨腥风渐渐拉开帷幕…… 今天状态不好,肚子好疼,所以字数很少,蕖华在此道歉!请大家多多谅解啊!! (五十五)春浓 宣硕自晨起下过早朝便一直在正殿批阅奏章,晋芳姑姑伺候了祯的午膳便早早唤我备好暖胃的参汤送进正殿。 我望着铜镜中映出的那一张绝美无双的容颜,琥珀杏眼间倾泻的点点清冷泄漏心中思绪,执着螺子黛的纤手久久难下,终究移了方向,将那秀眉细细描画。 将青丝斜斜挽至耳畔,只用了螺钿花簪点起,我面上未施粉黛,却愈觉肤若凝脂,那一双顾盼秋眸更是晶莹涟涟,柔波暗涌惹人垂怜。换下一身宁绸春衫,从潘池春燕立柜中取出一条雪色蚕丝芙蕖秋末过胸裙静静换上,又撷了一只开的娇艳橘茉插进云鬓间,浅浅的杏红色,浅的如同轻轻呵出的一口如兰气息。待妆点妥当,我望着铜镜中那身姿盈弱、凹凸有致的纤细身影,嘴角渐渐苦涩。自宓府落败后,我再未这样仔细的妆点自己,“女为悦己者容”我从不曾想过,自己容貌要为除过宣硕以为的男子这般肆意娇盛的展露。 披了一件风衣暖衫端了方桌上的百合参汤,我出了南殿,望着天际间云舒云卷飘渺如烟,就如心底那如墨的哀凉,屹立良久,拖起略感沉重的步伐移至正殿方向。 今日刘阜立染寒告假,殿中乐子躬首含身侧立服侍在旁。紫雯八角浮雕盘龙香炉上,冉冉散发着清心止水的檀香。宣硕正伏案批阅奏章,褪下了一日的龙袍,换上了湖蓝锦绣家常衫子,只袖口的银线密织龙纹彰显身份。 我轻步上前,福了福身子“皇上万安”许是政务如山,宣硕只轻轻颔首,并未抬眸。倒是一旁的乐子瞧瞧抬眼,小心觑了我一眼,却是惊得半唇微张,直愣愣的瞧着我,半晌才一惊回神忙又垂下了头。 我盈盈上前,将手中的玉碗放入红木案牍之上,含笑道“皇上午时吃了蟹黄羹,螃蟹性凉,奴婢依然叫御膳房做了百合参汤来,皇上正好喝了暖胃。” 祯这才放下手中的执笔,揉了揉紧蹙的眉心“朝事繁忙,朕也毫无胃口,道难为了你一番苦心”他说着轻抬眼眸望向我,深邃的眼眸隐隐跳动了一下,目不转睛的瞧着我“你…” 我避了他灼热的目光,柔婉道“皇上好歹吃些,仔细龙体” 他眼中盛满盎然笑意,轻轻握住我的手,含笑低声“终于肯在朕面前露出娇颜了?!” 满室的檀香依然没有遮掩住他身上的龙延香,只觉鼻中慢慢都是如此香意,我竭力压下心中的不自在,娇嗔道“皇上取笑奴婢了,”说罢想抽出被他紧握的双手,触及他略略不快的目光,我向他侧目示意一旁恭立的乐子。 祯还是未让我挣脱,只偏头对一旁的乐子沉声吩咐道“你退下,没朕召唤不准让旁人进殿。” “是”乐子垂目应声退去。 我被他如火的目光瞧得愈发不自在,一双手却又被他紧紧握住无法挣脱,只得道“皇上先进些参汤,一会儿怕是凉了” 他微微一带便将我带入他温软的怀中,紧紧拥着我,目中笑意带着一丝促狭“朕批折子的手很是酸痛,慎儿且喂朕罢重生之政道风流!” 充斥鼻腔的男性气息,愈发让我羞乱不安,为了掩饰尴尬,我推一推他,婉声喁喁“皇上怎的如孩子心性一般,倒叫旁人笑话!” 祯澹然一笑,侧首低低向我耳语几句,温热的气息呵在我的耳根后,只觉一阵酥痒“你若不喂,朕便不吃” 这样亲昵的语气让我颊生红晕,如绽放的月季。压下心中隐隐排斥,我盈盈含笑执起玉匙,向祯嘴边递去。 “啊…”我面容绯红,指尖传来酥麻温润湿意,祯前倾竟含住了我的手指,心中顿时生出一阵轻颤异样,语中是自己也未察觉的娇意“皇上…” 祯感受到我的轻颤,放开了我的手指,语气似笑非笑道“你害怕了?嗯?” 最后一声“嗯”更是宛转直勾人心魄,他将我的隐忍与异样尽收眼底,慢慢靠近,闻着我云鬓间的橘茉“好香啊!”他说着一手攀上我披在外间的暖衫,我本能的拥紧了衣扣“不要…” 祯却并没停下手中的动作,仅是片刻便褪去暖衫,他望见我里面只穿了一见抹胸香裙微微一愣,胸前微露的雪白饱满更是随着我的呼吸跌宕起伏,格外诱人。祯语中带了些沙哑难耐“朕竟不知你竟如此诱人”他说着,一手握紧我微有挣扎的双手,另一只手缓缓攀上我胸前起伏的凝脂轻轻摩挲按捏着,顿时一阵异样感刺激了全身,我失了反抗的力气,微咬唇瓣,侧头不再看这羞涩的一幕。祯望着我欲语还休的模样,腹中的一团欲火更是越烧越旺,他倾身,冰冷的嘴唇吻上我鲜红欲滴的唇瓣,吮吸轻咬。 我没想到一切这般容易,唇上的辗转炙热提醒着我在焚火,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我别无选择… 双腿间抵触的炙热愈发坚硬,祯环抱着我,起身阔步走向暖阁龙榻,他轻柔的放下我,挥手将那重重鲜黄幔帐放下,重重被风拂起的云锦帐纱如海浪般涌入心底,我仰躺在榻上,双手紧握住榻上的锦缎… 祯望着我凌乱锦裙下裸露的白皙肌肤,青丝不知何事已被放下,与周身纠缠着愈加撩人心魄。他眼中的情欲愈发浓重,解去衣衫,俯身压了下来。 我冰凉的肌肤与他赤裸的身下坚硬触碰,感受着他略有粗糙的手探索摩挲…… 春浓帐暖,暧昧浓重的喘气与呼吸交缠连绕,直至那就要双双融合的最后一刻,眼角冰冷的湿意滴落打湿他吮吸我胸前粉红蓓蕾的俊颜,就如同一桶冰水浇下了祯的欲火焚身,他止住了涌进,静静望着我“你不愿意?” 我睁开微红的眸子,扯过身旁的锦被一角遮住赤裸的娇嫩,不知如何作答,脑中是祯与宣硕的容颜不断交替变换… 祯注视着我良久,最终只在我额上轻轻一啄,他侧过身子,躺在一旁“朕说过,不会勉强你…”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惋惜却又庆幸。 祯却又俯身压了下来,就要拉开我遮掩身体的锦被,我忙一惊,下意识的紧紧护住不让他掀开。 他看着我防备的眸子,苦笑道“朕只轻轻抱着你小憩片刻!” 我微微窘迫,放开手任他进入被中。 ―――――――――――――――――――――――――――――― 作者有话说:这个这个…的戏蕖华写的很…生涩,大家表嫌弃(捂脸羞射…) 还有这两天的字数都有点少,实在是蕖华难受的要命,对不住大家了,周末时蕖华多加一更弥补!请大家表生气!!谢谢大家的体谅!! (五十六)选秀(1) 他果然只静静拥住了我,并未再有其他出格的动作。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鲛纱帷帐以流苏荡漾摇曳,仿若隔了所有的喧嚣,处身与另一个世界般。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润热温度,我全身微微僵硬,小心翼翼的一动也不动,颇为拘谨,只望着横亘在龙檐之上的绛红锦缎,如天际灿然的虹彩,上面描金的金光熠熠的盘龙,映着锦缎边缘绣上的硕大无际的海棠花瓣。盘龙都是雄壮威武的,与海棠这般柔美的搭配实在颇为突兀有趣,这样想着我又“哧哧”轻笑一声网游之无双教皇全文阅读。 “知道为什么朕喜欢海棠吗?”他的声音像是一汪碧波,在空气中柔和的漾,近在咫尺的俊逸含笑注视着我。 听到他这句有意无意的暗指,我本是微微放松的身子又重新绷紧了,祯感到我的拘束,像是惋惜似的轻叹一声,在我耳边呼着热气“朕若这样对别的女子,她们当真求之不得,偏偏你却这般,让朕捉摸不透!” 他深邃的眼眸中印出我飞红的面颊,我忙转了头,带着赌气意味道“皇上的宠爱自然是旁人求之不得,偏奴婢这样不知珍惜,皇上不去去找旁的女子罢!又何必与奴婢在这里逗趣!” 他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又更紧的拥着我,低低道“你是这样想,朕却偏偏不让你如愿!” 似是我的错觉吗?为何这样看着他的笑靥,我却莫名的觉得有些虚假与勉强。 他见我探究似的静静举目凝视着他,敛下笑意,双目微合,语气一低道“朕有些乏了,陪朕歇息片刻罢!” …… 自那日正殿的“殊宠”后,虽我还是名义上的御前女官,可养心殿的宫人们都心照不宣的对我比往日的更为尊敬,一些本是分内的活计也早早便被人做好,我在养心殿一时间竟成了闲人,连晋芳姑姑对我也多了几分疏离的尊敬,这让我很是无奈。 这些日子因着边关战事吃紧,祯去后*宫的日子寥寥无几,只去了一次皇后与岚贵妃的宫中,别的妃妃嫔宫殿只足未踏,他时常让我在殿前伺候,虽还如往常一般只是伺候并未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那日的“眷恋春浓”他也未再提起。但我却总觉得有暧昧气息缭绕旁侧。 这日,祯正伏案批阅奏章,我与旁侧加了一匙檀香进青铜麒麟香炉中,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徐徐,香气袅袅,萦绕旁侧格外安神舒心。 却听殿外一阵熙熙攘攘珠翠叮当碰撞的声响,片刻便听刘公公高声唱道“太―后―娘―娘―驾―到―”接着便是莹莹索索跪地问安声。只闻一阵清淡香气袭来,众人簇拥的太后端然进了正殿之中,只见她一身家常的素锦描银月合对襟长衫,发髻上只夹带了一支白玉一笔寿字簪,本是雍容端庄的容颜微微竟带了一丝疲惫。 祯即刻迎身跪安,我亦跟随其后叩首。 太后面带慈笑,伸手虚扶了祯,与他一同坐至内堂红木镶象牙盘龙榻上,我忙备了两个鹅羽软垫方之其后,又吩咐了一旁的乐子斟了两杯六安长参茶端了上去,而后退避一旁。 太后侧目打量了我一眼,眸中微微震惊,仅是半刻便被掩下,笑趣道“哀家且说皇帝为何执意要下慎儿,原来她不仅灵巧,这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就是放眼这后*宫三千粉黛也算其中出挑的翘楚了!” 她这几句赞扬之语,我却听的句句惊心。在这皇宫之内我故掩容貌,此事可大可小,祯知道未曾追究,但若被有心人知,实乃欺君之大罪。 祯笑道“皇额娘取笑儿子了。” 太后忽而望向我,变了语气厉声道“慎儿,你这欺君治罪该当如何?!” 现下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忙跪身一时语塞。祯瞧了瞧我,不慌不忙含笑道“皇额娘言重了,慎儿掩藏容貌之事儿子一早便知,实在算不上欺君之罪。” 太后仿若只耳未闻任我跪着,捧起茶碗吹了吹里面热气泡沫,半晌才徐徐道“哀家便知道你要为她辩解。” 她这句不咸不淡的言语只让祯讪讪笑着。 太后淡淡觑着祯“红袖添香是好,皇帝也不过只觉新鲜,可也不能总冷落后*宫妃嫔啊重生之政道风流全文阅读!一次两次倒也罢了,长期以往总会伤了嫔妃们的心。” 祯苦笑道“皇额娘冤枉儿子了,冷落了妃嫔也是无意,实在是前朝太忙儿子又登基不久。” 太后冷声道“前朝案牍在忙,也抵不过为皇家繁衍子嗣、开枝散叶重要。”她顿了顿,又苦口婆心劝道“若是皇帝觉得总是这些个妃子有些生腻了,哀家就为皇帝操持一场选秀,说起来,皇后病重、岚贵妃又有孕在身,剩下了也左不过七八之人,也该大兴殿选一回了。” 我干跪着不敢起身,听着太后与祯家常般的话语,只觉很是尴尬。 祯语气颇为无奈“边关战事吃紧,儿子实在是没有精力,且拖拖罢!” 太后的语气却不容置否“前朝的事永远如此繁忙,皇帝要拖到何时?就依哀家的话了。”她说罢,见祯眉心微蹙一直注视着我,语气微冷“起来罢!” “是”我谢恩起身,默默躬站一旁。 祯这才道“就凭皇额娘做主罢!” 太后颔首,沉静如水的深眸深深的望我一眼,半晌,似不经意问道“边关战事如何?” 祯如实道“胡人嚣张气焰,太过放肆,儿子已派人平定了。” 太后略微踌躇道“皇帝…可是派清合王?” 祯探究般的望着太后,语气中夹带一丝生冷“皇额娘可有异议?” 太后一手抚上发髻间的白玉寿字簪,目光有些闪躲“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哀家如何有异议,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她停一停,转了话锋接着道“哀家瞧皇帝这些日子胃口有些不大好,便让御膳房的厨吏做了开胃的红玉绛枣山楂糕,皇帝尝一些!”说着唤来身侧的福珈,福珈将乌木膳盒中的山楂膏取出恭敬放于香几上。 祯略尝了几口,太后笑容和蔼的望着他“皇帝这几日得空了便去馨贵人宫中坐坐罢,听说望花阁的百花都已绽放了,皇帝正好瞧瞧!” 祯略一思忖,迟疑道“皇额娘惦记着,朕今晚便去罢!算算也有日子没见馨贵人。” 太后笑影愈发深浓,颔首道“好好,哀家便不扰皇帝批折子了。” 待恭送过太后,我也随着出了正殿,望着天际间的浮云寂缪交错着远处的殿宇卷翘,回环旖旎,两岸浓荫迎地,香花藤萝开之不尽,清风拂过碧水柔波中层层片片的青萍之末,涟漪微动似心湖泛波滋味万千,机会终于到了… 选秀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宫内遍处,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鄞朝的族制晋封中除了官家女子,入宫的宫女在十七岁之下,品貌端正也可参加选秀,只因出身不高第一次晋封只可封为官女子或常在,即使如此也是格外值得宫女期盼了,至少比只当伺候人的宫女已是好上太多。自太后寿宴后便寂静许久的皇宫又喧闹起来,处处洋溢着喜气。贪恋荣华富贵是大多数女子共同的奢求愿望。宫内已是如此,宫外自然更是热闹非凡。 品行相貌我自然不用担心,只是怕要寻得与之匹配的家世。这点我只能求助年妃。 再次来到冷宫已是轻车熟路,可看惯了养心殿的树木葱翠辉映着如锦繁花,望见那冷宫的阴凉萧条,我还是生生打了个冷颤。有了上次的关照,殿内戍守也未加阻拦。年妃似乎早便料到我会有此一日,她庆幸的同时又夹带了几分鄙夷“我便知道,没有谁逃的了权利荣华的诱惑!” ―――――――――――――――――――――――――――――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求收藏求推荐!! (五十七)选秀(2) 承诺亲们的二更奉上!!打滚卖萌求收藏留言! ―――――――――――――――――――――――――――― 她的言语酸楚,我没有反驳,我知道年妃只能以此掩盖心中的空凉与酸涩。她选备了几个家世无异于县丞或案首之女,我反复思量最终选了柳南县丞穆伊承嫡女穆,与我的年岁一样,依旧是十六。 待一切选定,年妃瞧着我目光有些黯淡道“本以为我备的这些用不上了,你若真早早便求了皇上晋封,或许我…”她说着自嘲两声“罢了!你终归不是那迂腐目光短浅之人,只是我希望你宠冠六宫之时,莫要忘记自己的承诺,替我洗去冤屈,”她顿了顿,嗤道“若你真的反悔我也不怕,莫忘了你的真实身份,我时刻都能揭露!” 她前几句所言不虚,若我早早便求了皇上晋封,虽一朝得势,却要一辈子被人诟病出身宫女,背上妖媚祸主的头衔,即便日后得宠也无法让人心服口服,更难有更深远的前途谋良缘。但若参加选秀,虽还是宫女,但通过正规途径规规矩矩晋封才是名正言顺,日后自当不可小觑。 而年妃的后几句威迫之意,让我当真是抚额无奈,成也疑心败也疑心,为何她还如此不吸取经验教训,继续一味的疑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经过如此之事娘娘还不明白自己败在哪里吗?” 年妃只冷冷看着我“本宫当然知道,越亲近的人越当防范!” 城府深沉如年妃,怎会如此固执己见?我深叹一声,罢了!年妃的疑心怕是永远无法弥补了,这将是牵绊她一生最大的缺点! 昨夜入春后的第一场春雨在寂静深夜中絮絮纷扬下了,涤尽了沉积多日的尘埃喧嚣。天色如霁,通透碧蓝。一日间的百花争奇斗艳更加肆意娇放,空气中涌动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像是在迎接皇宫中即将来到的新人。 出了南殿,望见窗台上娇艳盛放的西康玉兰就想起那日的险境,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心中的坚定便又多一分,我现为御前女官,怎样都是祯身边的人,进选秀女也自当向他道明。唤来乐子问道“皇上可下早朝了?” 自我恢复了原本面貌,乐子便经常有意避着我,见了我也便绕的远远的,现下我防止他溜走,便将他堵在院内阻断他的去路。 乐子见无路可避,瞧了瞧我又赶忙收回眼神,耳边凝起一团可疑的红晕,垂首道“皇上…已经下朝了…”他说话也不再似往日的那般怪腔怪调,似乎还带了些腼腆。 我接着问道“那皇上就在正殿?” 乐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赶忙摇头“没有,皇后将皇上请去了!” “皇后?”我微微疑惑,自她病重以来除去皇上亲自看望,剩下便一直闭门不见任何人,对外声称将养身子,也从未请过皇上,今个是否是议论选秀之事? 乐子悄悄抬眼瞧了瞧我,见我有些恍惚,他即刻便猜出我的疑惑,答道“那夜皇上去了长春宫只在在馨贵人宫中做了些许,也未有好脸色。过夜又去了嫔娘娘那里,馨贵人好像有些生气,跑去责问了嫔娘娘几句,嫔娘娘便如受了大冤一般,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告状!” “这样…”我颔首,心中却透如明镜。皇上去馨贵人那里是碍着太后之面,而太后又为何涉足为馨贵人说话?自当是馨贵人跑去哭诉告状了一番,皇上本就有气,故意晾着馨贵人去了嫔那里。这两人本就是一丘之貉,馨贵人或许比还多些聪慧,如今嫔又闹到皇后那里了,当真是自掘坟墓,怕是皇上更要厌烦她们如此心胸狭窄的作派了。 我笑吟吟的望着他“皇上回养心殿时有劳乐子给我通报一声了。” 刚对上他的眸子,乐子便慌忙避开视线,眼睛不知该瞟到何处,红着脸道“奴才知道了!”说完便慌慌张张夺路而去。 望着他慌乱的身影,我叹息一声,有些怜悯。乐子不过也才十五六的年纪,却早早便被送进宫人做了阉人,不仅无法生儿育女,还要一辈子劳碌伺候人。当真是命运多舛,可怜的紧。 正往雪姝方向走去,却听见朱红柳绿层层深林中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听说这次的选秀不仅仅是充实内廷,还要为曜王爷选福晋呢!” “咦!怎么你还做梦想被曜王爷瞧上做福晋去吗?”话中浓浓的嘲讽意味并没让头先的宫女沮丧,她颇带憧憬道“想想怎么拉?我又还没满十七,怎么不可以参加选秀?” “要是我,我还是希望留在宫里做娘娘,呼来喝去的那多威风啊网游之钢铁狂潮全文阅读!” 另一个反驳道“威风什么啊!这后*宫血雨腥风,岚贵妃一人独大的,到你真做了娘娘怕都没命去威风了!” 俩人正相谈甚欢,却听另一人插嘴道“你们都是黄粱一梦罢了!没听说传出了此介选秀,因未出阁的官家女子人数较多,褫夺了宫女参加选秀的旨意吗?还在这里做什么白梦啊!” 此话如同一桶冰冷的湖水灌顶浇下,浇败了那两个宫女期盼的火苗,亦浇灭了我的。但深宫之中一向捕风捉影,我也未全信,直到太后旨意张榜布告全宫时,我才信了,这无疑是对深宫期盼甘露的宫女最沉重的打击,当然也包括我自己。难道一切准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吗?!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宫中本还洋溢的那股宫女喜气盼奕之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却还未理出头绪。养心殿我的活计本就少,大多的又被旁的人早早便做完,晋芳姑姑也与我走动的疏离了,我便懒懒待在雪姝中,凝望着院中的百花,思忖着心事,一日里也鲜少出南殿。 自那场春雨之后,潮湿细腻的空气到了晚间便干涩起来,我突觉得喉咙有些干痒,起身至偏阁沏了盏杯自己酿制的凤尾百花茶,茶味香浓,散发着淡淡幽香。捧着茶盏正要坐至楠木雕花榻上,却猛然瞥见方桌边上站着一团黑影,抬眼望去竟是一身家常锦缎衫子的祯,他负手而立,静静望着我。我手突的一抖,即刻福礼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您…怎么来了?!” 他进了几步,与我靠近,他身上的龙延香并不浓,却是无处不在,弥漫一殿。语中带着几分促狭笑意“你躲着朕,朕便自己来了,难道还要永不相见吗?”他说着准备伸手将我带入怀中,我将茶盏微微前倾,灵巧躲避。他温意的眸子佯怒道“还要躲着朕?乖乖过来!” 我瞧他一眼,语气中透着无辜“奴婢哪里躲着皇上了,分明是怕茶水烫着皇上,却还被皇上这样冤枉!” 他终究是板不住脸,低低笑道“那你说说为何这些日子都躲在这里不见朕?”说着便伸手便将我带进怀中,我眼看躲避不了,只能任他抱着,一阵温热的呼吸呵在我的耳边,贴在肌肤上激起一层奇异的麻麻的粟粒。他贴的太紧,我情不自禁的从喉间逸出一声“嘤咛” 却是这一句呢喃便惹了大祸,他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我,沉着的目光缓缓落至我半张的红唇,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时有一瞬间感觉窒息。由开始的温柔渐渐般的猛烈汹涌。仿佛要榨干我全部的甘露汁液,吻越深越缠绵。只到感到快要窒息才被他放开,殷红的俊颜带着浓重的低低喘息,我亦是如此。他沉声在我耳边道“这是朕对你躲避的惩罚!若是要有下一次,朕不会这样轻易就放过你!”说着他恶意的轻舔我耳后的肌肤,又引得我一阵轻颤。 酥软的身子被他霸道的按在的胸前,平稳了呼吸后,我心中又跃起宣硕哀伤的瞳孔,心中一惊。一股无力之感自心底泛上。 祯见我良久无话,一手绕着我纤细的手指,轻声道“可是生朕那日去了馨贵人那里的气了?” 这样亲昵的语气动作却让我心口泛凉,我微微撑起身子,拉远与他的距离,垂首低低道“皇上,奴婢…奴婢想参加选秀!” 他本是温意的眸子渐渐被阴霾覆盖,语气沉沉的也听不出情绪“为何?” 我不知哪里惹得他这般阴鸷不快,转念一想即刻明白,话中带了几分轻快的笑意“皇上想哪里去了!奴婢从未见过曜王爷为怎会抱那样荒谬的盼奕,奴婢…奴婢只不过是…”我说着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奴婢只不过是想…与皇上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这样娇嗔的模样看在他眼中便是羞涩小女儿态。 他眼中褪去晦暗不明的阴鸷,含笑执起我的手,拉至唇边轻轻一吻。声音温润透着温暖的气息,如通透的美玉“你真这样想,朕便封你个贵人如何?一样是名正言顺待在朕的身边,也免去那般劳琐!虽位分不高,但朕心中有你一定给你最好的!” (五十八)如意馆 族制晋封就连历届秀女一下晋封为贵人的都很是厚宠,与宫女更是天大的恩惠,我忙道“奴婢不要…”见他眼神有着不可捉摸的深沉,我放柔了声音,低低道“皇上心中有奴婢,奴婢明白,可是旁人未必明白,倘若到时分了妖媚祸主的头衔,奴婢倒是小的,岂不伤了皇上的面子!皇上!!”说道最后语调婉转而酥软,祯见我如此娇态,眼中是满满暧昧的笑容,他靠近我嘴边温热的唇近在咫尺,语中多了几分情欲“你就是个磨人的妖精,魅了朕的心去,还怕别人说吗?”说着青唇敷上我的红唇,我忙扭头躲了去,语气愈发楚楚可怜“皇上!!皇上就答应吧!” 祯见我娇羞无限,终于朗笑出声“好,朕便依了你,明日就让晋芳带你与户部记档!”说罢又要紧紧靠来,我忙转身逃开,福了礼,娇俏笑道“奴婢多谢皇上!” 祯被我诱拨的情欲萌生,如此见我又轻易躲去,气的咬牙切齿道“乖乖过来!” 我却站在一旁娇笑道“皇上怎的这样情急”说罢,面颊嫣红的瞥他一眼,双手细细绞着丝帕,似羞涩道“还怕以后没日子吗?” 祯闻言笑得促狭而暧昧“这可是你说的”说罢又深深望我一眼,眼神溢满温意与情愫,起身阔步走出雪姝。我忙如卸负重的呼了口气,躬身“奴婢恭送皇上” 备了些许银两与得体之物,我只身走到南殿外,在朱红盘龙通天柱边止了步子你好,未婚妻(又名超龄高中生)全文阅读。 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却极明,如水银般直倾泄下来,整个紫禁城都如笼在淡淡水华之中。后*宫之中,东西筑邀月、问星两台,遥遥相对,是宫只最高之所。除此之外便是祯居住的养心殿。站在殿前极目远望,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月光下所有宫阁殿宇的琉璃华瓦,粼粼如星光下的碧波烁烁。 我的后半生就将在这血雨腥风的深墙高院之中度过… 次日晨起,晋芳嬷嬷早早便在南殿等候,她望见我并不出挑的装扮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绝色容颜,疏离之余终是沉声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又像怜悯“你的绝色总有一天要将你至于众矢之的!” 我亦是无奈,若非有别的法子,我又何尝愿意? 晋芳望见我渐渐失辉的杏眸,终究不忍,温言道“既是躲不过,你便坦然处之,有皇上对你的恩宠,至少可以保得你宠爱无虞。” 我颔首,心下微微动容这是几日来晋芳嬷嬷唯一亲近的话语。 路上,她微微低声朝我叮嘱道“皇上的意思是将你当秀女来看,并无此前的慎儿!”我应着,心下却担忧,此次选秀是太后授意,到殿选时她必亲自挑选,若看时被她瞧出我,又该如何?晋芳嬷嬷瞧出我的疑虑,只隐晦道“余下的事你莫要担忧,皇上自然有了安排!” 待到户部一切安排妥当,晋芳引我去了安置秀女的乾西五所的如意馆,这是个三进三出的重檐宫殿,地处钟灵毓秀,是每届秀女的必经之地,这里承载了无数期盼、翘首,无数欣喜、欢腾,亦承载无数哀楚失意与悲喜离合。 院中是三两成群的今届各地挑选出的翘楚秀女,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晋芳将我引荐了今皆秀女的教引安瑾姑姑,她一身玫红丝锦宫装,一丝不苟的发髻上簪了珠翠点点,她见是御前的晋芳嬷嬷亲自前来,我又容貌绝色,当下少了几分严谨多了几分讨好意味,待晋芳走后,她亲自引我进了一所富丽宽敞的殿宇,笑道“这便是姑娘几日的寝室了” 我从绣包中取了一锭银两,虚掩着递给她“有劳姑姑多加关照了!”她连连摆手,最后还是半推半就的收下了,笑容愈发可掬“姑娘若有旁的事在叫我便是,好好歇歇,下午还需宫人查检。”说罢她退出去顺手带上殿门。 这殿分三间,分别是东堂、内堂、南堂。东堂为沐浴所在、内堂为接客所用,而内堂则是安寝所在,内堂迎面是地平台,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前,设了蟠龙宝座、香几、宫扇、香亭,上悬先帝重印帝御书的“新贵娴泽”匾额。 带我将一切收拾妥当,却听传来一阵细细敲门声,半晌,宝珠进了来,朝我福礼道“奴婢给姑娘请安” 我伸手扶起她,惊讶道“宝珠,你怎么来了?” 宝珠答道“是晋芳嬷嬷打发了奴婢来伺候姑娘的!” 我与宝珠接触时间不长,却知她是为谨慎知礼,不爱多事的,倒也欣喜。安排了她住在耳房。正执手与她叮嘱一些体己话,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嚷声,半晌殿门猛烈的被推开,只见一身着贵气、珠翠满头的秀女,满脸戾气站在殿外。她身后静静站着一位着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娇艳绝丽的女子,她却一脸温意。 宝珠忙上去阻拦道“姑娘怎的擅闯我家小姐寝室?” 那戾气秀女大步闯进来,一把推开阻拦的宝珠,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有一瞬间的惊艳仅是半刻就被妒气所代“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只是你自负美貌便可如此嚣张吗!” 我起身,不卑不亢笑道“我不知何处得罪了姐姐,惹得姐姐这般怒气!” 她冷哼一声“得罪?这寝室本是我陶姐姐瞧上的,你又有何资格一意独占?” 她说着拥退到身旁的那位貌容绝丽女子身边,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得意与嚣焰“陶姐姐可是当朝礼部尚书陶大人之女,你又算何人?” 那位绝丽女子轻叱了一声戾气女子“阮儿不得无礼”罢了又细细看我两眼,微笑说“姐姐莫要生气,我这表妹向来性子直了些,姐姐貌美绝色想来性子也当娴雅,还望莫要与她计较网游之钢铁狂潮!” 礼部尚书陶泽源曾与爹爹同朝为官,此人权倾朝野却野心勃勃,为人也颇为霸傲,不想其女却般温文有礼。我含笑“姐姐哪里的话,我们本是一届秀女,自然不会置气!” 她微笑温言道“我名陶茜然,年十七,这是我的表妹陶阮儿,年十五,敢问姐姐…” 我回道“我名穆,年十六” 陶茜然笑意深浓“如此来说我要唤句妹妹了!” 我亦笑“陶姐姐” 陶茜然微微侧目与一旁的陶阮儿,陶阮儿不情愿的唤了声“…姐姐”我微微颔首,陶茜然笑道“既然已经相识,下午还需检测,我与阮儿便不扰妹妹清静了,下午再见!” “那我便不留姐姐了,姐姐好走” 陶茜然向我微微颔首示意,罢了引着面色难看的陶阮儿出了殿宇,还隐隐传来陶阮儿颇为不甘的话语“姐姐!她占了你的寝室,你为何还要如此迁就她?”静默了半晌,才闻声音渐渐远去的陶茜然淡淡一句“无非只是一间殿宇罢了…” 我暗叹,还未正式选秀就已波澜四起了,看来以后的日子更是暗潮深涌了… 下午严格的检测是指宫中德高望重的老嬷嬷将我们带至一间内室,观其相貌、查其姿体、闻其体味。这项严格的检查淘汰了许多秀女,原本百来多人只精挑细选出几十来人,当然都是精益求精、诞育名门的女子。 经过了这项,便只在如意馆等待着御召殿选,陶茜然自然留了下来,而陶阮儿虽没陶茜然这般绝丽,也算得上就娇媚俏丽了,当然也留了下来。 累了一日,泡了宝珠早早备好好的暖水浴,片刻又被教引安瑾姑姑叫了去,在如意后殿教了我们些许规矩礼仪,又练了几个时辰才放我们会寝室。 晚间陶茜然带了些许精致的梅花点心来,与我聊了许久才离开,我与她渐渐也算熟识了,送走她后,已是疲惫不堪,躺入榻上却满腹哀婉,难以入眠,辗转反侧间已快到黎明。 破晓后耳房的宝珠急急赶来,瞧我安稳躺在榻上,才徐徐松了口气,我瞧她气喘吁吁不禁笑道“怎得跑得这样急?” 她闷闷不语,只默然端来玫瑰水与盐白,伺候我梳洗完毕,才闷声道“昨日后院厢房住的一位落选秀女,投寰自缢了…” 闻言我拭脸的手微顿一下,半晌才幽幽叹道“她怀揣满腹盼奕与家族荣辱兴衰,如今这一切都如镜中花、水中月破灭了,她自然气急攻心,只是为何一定要如此眷恋这深宫高墙间的富贵荣华,要知道这都是鲜血然就而成的高高在上,至少她落选全有了自由!又为何如此看不开…” 踌躇惋然之间,模糊听见宝珠小声嗫嚅一句“你不如她一样贪慕着权势荣华!”我心中一顿,却懒得解释。 秀女自缢的消息如雨后春笋般沸扬到了如意馆的每个角落,安瑾姑姑为了因此晦气之事叨扰了皇上,只匆匆吩咐了宫人将那秀女抬出安葬了。如意馆的气氛顿时有些寂静哀缪,不过这寂静哀缪并未持续多久,不日便又太监传旨秀女御召殿选,本是寂静的如意馆又重新洋溢着生机与喜气。 (五十九)意外 这日春意正浓,院中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幽美,如在画中,颇惹人喜爱。宫中最喜欢种植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八品,谐音为:玉堂富贵,竹报平安,称之为“御园八芳”,昭示宫廷祥瑞,我择了一件素雅家常的月合对襟衫,耳畔的发髻也只斜斜用象牙镶宝簪挽起,垂下了细细流苏随着手中的动作,微微叮当作响。正立于院中悠然执着小银剪刀为开的娇态的百合择叶,颇有一副慵懒娇憨的美态。 微一抬眼却见安瑾姑姑引着一内监远远向这边走来,待走近了,我放下手中的小银剪迎上去,屈膝福了一福“安瑾姑姑”罢了转向那位内监,谦逊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留下殿选的秀女前途尊贵,见了安瑾姑姑也只略微颔首便算恭敬的了,我如此做派为安瑾涨足了脸面,也更显得我谦逊有礼。安瑾姑姑笑盈盈介绍道“这位是敬事房的苏公公,是来为各位秀女选殿选旨意的。” 我又朝苏公公福一礼“公公吉祥” 苏公公忙笑道“姑娘如此便折煞咱家了,姑娘以后便是小主了还得求姑娘多照顾奴才们呢!”他说着又向安瑾对望道“无非你如此说,样貌别致绝色,又这般懂礼,这前途必然不只常在与答应这样简单!” 我谦笑道“借公公吉言了!” 苏公公似乎很满意我如此的谦逊,眼底笑影愈发深浓“咱家才来是召姑娘殿选的,姑娘快进殿去好好拾掇拾掇多夫的世界伤不起全文阅读。” 我接着问道“公公可否告知,就只召我一人吗?” 苏公公笑道“哪能啊!还有旁的人,姑娘先收拾,待安瑾姑姑带咱家召齐秀女,再一并随咱家去体元殿!” 我颔首目送他们走远,进了殿内,见宝珠已上上下下选了妆奁衣饰在忙了,我笑问“你听见了?” 宝珠点了点头,动作利落的将我轻按在楠木邱泽雕花圆墩子上,“姑娘只管好好坐着,奴婢一定将姑娘打扮的艳压群芳,将那些秀女们都比了去!” 我敛下笑颜,此时殿选定有太后坐镇,我还是莫要太过招摇,否则引起众怒即便是皇上也不好太为我求情。这样想着我便道“不用太艳,清淡一些即可” 她虽不解但见我如此吩咐也只得照做“也好,凭姑娘的国色天香不用多艳的装扮就已是出挑的了!” 我只含笑静静任着她左右装饰。 换了一身浅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清丽妩媚之余更增了几分风姿绰约。 三千青丝被她轻轻挽起,梳了双陵髻,发间簪了飞蝶搂银碎花华胜,有顺手撷一朵烂漫的秋海棠插与云鬓处,灵秀之中更显端庄大气。 带到一切妥当,宝珠只呆呆盯着我瞧,我轻刮了一下她白净的脸蛋,笑道“怎么傻了?” 宝珠回过神来,有些羞涩垂首道“奴婢…奴婢只是看姑娘太美了,竟比宫中第一美人岚贵妃还要美上几分。” 我伸手轻按了按她的唇,“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千秋,你今后莫要在如此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宝珠轻吐了吐舌头,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姑娘说得对,岚贵妃美的太妖媚,不如姑娘有这样的灵秀之气!” 我瞧她如此小儿性子,不忍苛责,笑嗤道“嘴愈发甜了,莫不是蜜糖吃的太多了!” 正与她打趣了几句,殿门却被陶阮儿一阵风似的冒冒失失撞开,她发髻有些凌乱,仔细妆点的面容也被虚汗打湿,她瞧见我情急道“姐姐,我姐姐不见了,怎么办?马上就要殿选了!我…我……” 陶阮儿碍着陶茜然年前唤我几声姐姐,私底下对我却十分怠慢,每每都是一副嚣张气焰不可一世的模样,这般情急还真是没有过,我示意宝珠斟了杯花茶,递给她安抚道“莫急,慢慢说,你姐姐可是去了别处哪里?” 陶阮儿语气中夹带了几分哭腔“姐姐常去的各处地界我都寻过了,都没有,马上就要殿选了可不能耽误啊!姐姐赶紧你陪我一起去找找姐姐罢!” 我微微有些迟疑,瞧这样子怕是一会就该殿选了,我若与她一起去找恐怕就要迟了,陶阮儿一脸泫然泪意盈盈的模样,她见我迟疑着,紧紧拉住我的衣袖“姐姐,你一定要陪我去找姐姐啊!以前都是我不好,姐姐莫要放在心上啊!姐姐若来不及赶去只是迟了而已,还是有机会的,但是我姐姐要是一直不见,那可就再没有机会了,姐姐就当我求求你了” 宝珠见这样在我耳边小声道“姑娘,你莫去淌着浑水了,否则真要迟了。” 陶阮儿见我迟迟不答应,说着就要朝我下跪叩首,我忙扶住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最后只得狠狠心道“我陪你找找就是了,只是一定要快些,否则别说你姐姐就是你也赶不上殿选!” 陶阮儿见我应允,才站起身破涕为笑扛着bss拼下限。我简略安排了一下,宝珠去东路找找,我与陶阮儿去西路找,吩咐罢就与陶阮儿匆匆而去。 绕过如意馆前侧,我与她一路呼喊却还是没有瞧见陶茜然的影子,正这时陶阮儿一声呼痛,忙扶着肚子弓下了腰,她一边呼痛一边对我道“姐姐,我突然肚子好痛,我要出恭了,你再找找!” 我心下有些迟疑,但瞧她一脸虚汗直冒,并不像作假的模样,我只得道“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陶阮儿应着便匆忙忙赶去了。我再原地等了片刻,她却还未回来,我猛然一想,糟了!忙疾步赶回如意馆,却见待选的秀女已经都不在了,我一惊,还是上了陶阮儿的调虎离山之计了。不过好在我反应的快,她们应该还没走远。几步出了如意馆,我才傻眼,我并不知道体元殿在哪啊! 正踌躇间,望见朱墙巷港深远处有着一位男子步履悠闲。我忙疾步追了上去“请等等”男子停步回首望着我,神态微微疑惑。他穿一袭海水绿团蝠便服,长身玉立,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 我心中“咯噔”一声,能在这皇宫肆意走动的男子,而且还身着盘龙密纹,一定是皇家贵胄,我竟这样冒失冲撞了他,忙躬身行礼道“奴…臣女冲撞了…”说道这里我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静默半晌,双膝也微觉酸痛,只好窘迫地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却不做声,只目光炯炯的上下打量着我,半晌才答非所问道“请起,你是准备殿选秀女吗?” 我颔首,这才匆忙恭声问道“不知尊驾能否告知体元殿在何处?”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道“本王正要去,你便随着本王罢!” 我只得跟在他身后,心中却明了几分,他自称本王又要去殿选秀女的体元殿,隐隐想起那日养心殿听见的,想来他便就是曜王爷了,这样想着,我又是一阵心惊,刚才自己还那般大胆的拦截他,若非他不予计较,只怕我现在已经被拖到慎刑司了! 随他穿过几道白玉绫石路,来到一处金碧辉煌飞檐卷翘的宫殿处停了脚,我望向那横亘的牌匾上三个笔锋劲道的赤金大字并不是体元殿,而是春禧殿。我疑道“这并不是体元殿啊!” 曜只淡然道“殿选有两处,春禧殿也是其中一处” 我见殿中也是些许秀女排列其中,一位内监尖细唱着,一一出列参见,宣硕道“若还不进殿中,只怕就迟了”他说罢径自跨入殿中。 望着那些熟悉的秀女,我不再有疑,也快步从偏殿进了去。偏殿是还未被点明的秀女等待小憩之地,我忙乱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正要搜寻陶氏姐妹,这时一宁绸内监从大堂出来,语调尖细道“快七人排好觐见”他说着拿着手中的拂尘便将我赶入队伍中,他将秀女排列整齐方满意高唱道“入―殿―” 我随着秀女列队平稳走进殿内,微微垂首整衣肃容转身面朝正殿之上,听一旁引导内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司礼内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参见。只听一年老的内监哑着尖细的嗓音一个一个喊到: “徐州知府孙建生之女孙婉幕,年十七” “大理寺少卿傅远道之女傅秋棠,年十三” 我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四喜如意云纹图案。听着前几位秀女跪拜如仪,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 待到身前秀女一一点过参见完毕,内监还未点到我的,我只这样干站着十分尴尬窘迫,内监又念了几个名单,依然不是我的。这下不仅是我尴尬,就连内监也是满头大汗,这样半僵着,他又翻来覆去找了找,还是没有我的履历。 (六十)晋封 这样尴尬的窘境惹得两侧下跪行礼的秀女精心装扮的精致眉眼微微侧目窥探与我,眼中皆是好奇不耐与愠色,内监不唱我的履历,也只得拖得这些秀女干跪着等候,我亦是汗涔涔而下。 “就留她” 殿堂空阔,一声阔朗男声夹着缥缈而空旷的回音,从上殿传来,远远听来不太真实,嗡嗡地如在幻境。 内监却如卸负重般的将手中的履历侧在一旁,示意身旁的宫人托着乌木盘走至我身前,将盘中呈黄锦缎绣并蒂莲的香囊递给我,笑容谄媚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王妃?我正要接秀囊的手一下顿在半空,忙抬眸望向上殿,只见上殿主座竟是曜王爷,他一脸淡然笑意注视着我,旁侧是太妃模样的女子,并无祯与太后的踪影,心中轰然一响,难道这些秀女是殿选曜王妃的? 四周羡慕嫉妒的目光交汇直直朝我涌来,旁侧的内监见我不接香囊急的小声催促道“王妃,快接香囊” 正六神无主的间,却闻一声“给曜王,靖太妃请安最婵娟全文阅读!” 殿内沉重的气氛被刘阜立惊促的脚步带乱,他急急进了正殿,跪身行礼。 我微的一骇,那宝座之上的约莫二十多岁貌美年轻的女子竟就是欲迫害十六贝子的靖太妃?当真是青丝未白,城府却深。 靖太妃轻抬了抬手,仪态优柔“刘公公怎的来春禧殿了?可是太后皇帝有何吩咐?” 刘阜立起身口中踌躇着“这…”一双眼却在秀女中急切搜寻着,直到瞧见我眼中才眸光一闪,眼中的急色淡去,他一脸喜色“太后已从秀女中为曜王挑选出才貌双全,福慧双修的王妃,差奴才来请靖太妃及曜王移驾体元殿。”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片哗然,那些仇视盯着我的目光也瞬间变成怜悯。 我低低垂首,面上滚烫,更为尴尬无比。想来已是红若流霞,只好默不作声。只觉得眼前尽是流金般的烛光隐隐摇曳,香气陶陶然,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 刘阜立这才佯装瞧见我,上前了几步福礼,一脸自责恭声道“贵人让奴才好找,原是敬事房内监苏进的差池,没有和贵人道明白,这至贵人走错了殿宇,出了这等差错,还望贵人莫要怪罪!”他这一席言语虽化解我的尴尬,却让我更加惊然,贵人?我知道刘阜立这翻说辞是为堵住悠悠之口,可是贸然尊我为贵人这可是假传圣旨的罪名啊!可是再瞧他一脸镇定自若的样子,难道祯毅然晋封了我的分位? 虽是惊然,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亦是佯装镇定道“公公请起,也是我自己的疏忽。”说罢,我又朝上殿的曜、靖太妃福了福身子,斟酌着措辞道“都是妾身的疏漏,才出了这等荒唐差池,还请太妃、王爷降罪!” 殿上的靖太妃却似悠然,只淡淡瞧我一眼,并不浑然留心。 静默了良久才闻一声“无妨,既是刘公公来找贵人,想必定是皇兄差派,贵人请便罢!”曜眉心的一点怅然装瞬即逝,又望向刘公公,沉声道“公公与贵人先至,本王与太妃稍后便到” 拜别了靖太妃与曜王,刘阜立一路引着我至体元殿,侧柳成荫,晨阳被树隙间筛碎了铺陈满地,仿佛开了满地金红灿烂的花朵,我心中忐忐不安,几次引出话头想询问刘阜立,却都被他浅浅带过。直至快入体元殿,刘阜立才躬身道“贵人,皇上正在偏殿”我颔首,心中却疑惑皇上不再正殿选秀女吗?刘阜立看出我心中所想“殿选已经结束,留牌子的秀女们已被苏进带入如意馆,只等几日后的晋封旨意。”他笑着又不浅不淡的一句“贵人可是得了这秀女之中头一份被皇上钦点为贵人的恩惠福泽!奴才恭贺贵人晋封之喜。” 我却笑不出来,祯何时封了我的位分?刘阜立见四下无人才又轻轻嘱咐一句“明日宣读晋封懿旨,晓谕六宫” 我心中程然一明,苦笑道“刘公公,可是皇上毅然发现我不在体元殿的秀女之中了” 刘阜立颔首,望向我的眼神略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恭喜之彩“今个在殿选时,皇上脸色一直晦暗不明,直直将殿选的秀女多数赐了红花,只留了五六位而而。” 他瞧见我面容并无喜色,又笑说“贵人也别忧心,皇上若真生贵人的气也不会如此晋封了,想来也只不过是一时之恼而已!” 我颔首,希望如此罢!刘阜立将我引至偏殿,祯背身立于内堂,狄青色的九龙穿云袍被窗沿缝隙见袭进的风扬起一脉雪白袍角。刘阜立福礼退下带上了殿门,外世被一声深沉阻隔,殿内中就只余我与祯。 我俯身道“奴…臣妾给皇上请安”窗间的风细腻席卷,直至我的腿酸麻而无力,他都未叫起来。 静然无话,他只默默站立,我亦不敢起身,就这般僵着,静默了半晌,身下的酸麻迫使我又开口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他终于转身,面色却冷凝如铁,只冷冷注视着我“为何殿选之时,朕并未看见你?” 话如嘴边却如鲠在喉,我嘴中苦涩,不知如何作答,难道要将陶阮儿之事一五一十全禀了去吗?在事实未澄清之前,我不能贸然尽数讲出腹黑丞相的宠妻最新章节。默默了许久才道“臣妾…臣妾走错了” 他将我的言而欲止尽收眼底,眸中清冷嘴边却勾出一抹笑“那你为何又会在春禧殿?” 他语中的深意伉沉如海,我不欲多辩,只一句点明重心“臣妾…并不知那是为曜王殿选王妃之所在” “不知?”祯阔步至我身前,褪去往日一贯的温和,尽是炙人的寒冷气势。纹饰的金线在折射的炫日下有凛冽的过目,直刺得我睁不开眼,他单手将我下颌扣至,逼迫我抬眸与他沉疾如汪洋的深眸直视,嘴中冷冷m出几字“你当真不知吗?” 我下颌的痛楚紧紧席卷而来,心绪却敏锐的捕捉到他眼底深埋的一丝厌恶“臣妾不知” “臣妾?!”祯放下紧扣着我的下颌,鼻中森冷一哼“自你养心殿中的献媚也不过为了这贵人的位分罢?也不过是逐慕这煊赫的权贵罢?”他清冷的瞳孔紧紧注视着我“朕给你,你要的朕都给你” 这样森冷的气势直让我心绪惊虚而烦乱,虽我并无他所说的爱慕虚荣,却当真还是为了利用他所给的位分,从心底渗出的心虚与歉意让我失了往日缜密的睿智,一丝辩解巧舌如簧的话都无法说出,只觉嘴中苦涩。 这样恭顺而默然的寂静,终于让祯眉心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他只对我挥一挥手“你出去罢!” “是”我不知心中浅浅溢出的酸涩是为何,我亦不想去深究,只跪安起身出殿,将一切的惊涛骇涌,暗意深藏掩埋至身后,一丝如卸负重却有着淡淡惆然在心底浅浅匀来荡漾… 第二日的晋封懿旨在晨起便如期高悬与如意馆中,秀女焦奈的等候终于被这突然而至的喜报轩起欣喜与盼奕,然而刘公公只宣读完晋封我的懿旨便匆匆退去,被轩起的欣喜自然都变成或嫉妒或羡慕或仇视在我身边萦绕,然而这些却并未阻挡我殿中的门庭若市,那些贺喜的有意向我示好献媚的秀女嫣笑如花的眸中下掩饰的可能就是狠狠的将我置于死地,我只淡然笑着接受。这宫中天天都在做戏,人人都在演戏,我为何又不坦然看戏? 比之我的安之若素,宝珠的嗤之以鼻就格外明显,踏门恭贺的秀女无疑在她面前都吃了不软不硬的钉子,我将她的厌倦看在眼底,却未即刻便制止,这些秀女的心怀鬼胎有了宝珠的钉子都多少也会知晓些厉害,收敛一些。待到终于宁静下来时,我才劝诫提点她 “聪明的人从来不肯将心中所想流与面色。” 宝珠并不笨,她自然听出我的玄外之意,应着的同时多少兼了些许愤愤不平之色“小主诚然待陶氏姐妹,却被她们所设计迫害,当真是阴险狡诈之徒!” 我清浅嗉了一口茶盏中的红珠微霞,恬然道“未必就是陶茜然授意与陶阮儿,这**之事常常让你捉摸不透,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我停一停,瞧她一眼“况且我并未因此受到多大的迫害,你若一直这样满脸愠色,怕是陶氏姐妹连门都不敢再登了” 宝珠刚刚敛起的愠色又溢至满面,语气颇为愤慨“她们若还敢再来,奴婢定拿这柳艾轰走她们!”她说着扬了扬手中用柳枝与艾叶扎做而成的絮扫帚,这本是用来放于屋室驱虫用的,却被她用来驱赶陶氏姐妹,当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先不论陶阮儿如何,单是那陶茜然出生名门望族的煊赫家世便能保她晋封的位分与我一样,甚至越过,况且她又面容姣好绝丽,且先不论她内在的城府到底如何,就与外在也是让人觉得温婉有理,蕙质兰心。这样的人你怎保她的前途不再我之上?又何苦要得罪,使得自己增添一位劲敌?” (六十一)晋封(2) 宝珠被我一席话说的有些不安,垂首将扫帚藏至身后,愠色也收敛许多,我瞧她神色讪讪正欲缓和几句,却被人未到声先到的柔婉一句打断“妹妹当真好福气!” 话音未落,一阵馥郁香气蔓延,陶茜然翩迁而至。她一身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衫,腰束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腰若细柳,肩若削成,却有些过于瘦弱。她面上莹然微笑,倒是随在她身后进殿的陶阮儿,目色有些许不自然。 我笑着起身相迎“陶姐姐,阮妹妹” 宝珠眼中隐隐还有些不愉,碍着我额劝诫只得生生压下,我打发她去上茶。 陶茜然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笑道“姐姐还未恭贺妹妹晋封贵人之喜”她说着就要福礼请安,我礼节性得半截住她“陶姐姐这便生分了,姐姐出生簪缨望族,又如此贤良淑德,日后不定是谁在谁之上的,这礼还是免了!” 陶茜然盈盈笑着“妹妹抬举姐姐了”说罢不知是默认还是旁的,也未在替行礼之说,只转首朝身侧跟着的婢女示意,奴婢将手中捧着锦盒放于楠木雕花方桌上,陶茜然笑说“这是玉红膏,将它敷与面部,可使肌白若凝脂,”她说着将声音微微放低,笑影愈浓“”这玉红膏珍贵的龙脑调合而成,听说当年唐玄宗的宠妃杨玉环就是靠这玉红膏永葆青春,拢获李隆基的心” 我闻听如此珍贵,拒绝道“这样贵重,妹妹可不敢收,姐姐还是自己留下罢古代儿子俏妈咪全文阅读!” 陶茜然和婉道“这是我们姐妹的一点心意,也预祝妹妹如杨玉环般时刻讨得皇上的欢心”她说道此处一脸歉意“昨日我略感烦闷困顿就自己找了个偏僻处小憩了半晌,哪知正赶上内监来宣旨,我这糊涂妹妹也是急坏了,耽误了妹妹殿选当真是她的罪过,好在妹妹福泽齐天,我们也稍稍安心些了”她说着朝陶阮儿微微侧目。 陶阮儿将眼底的不情愿得体掩盖,巧笑道“妹妹给姐姐赔罪了,还望姐姐莫要与妹妹计较!”她说罢盈盈福了个礼。 我面上依然笑意如常“这话便就见外了,阮妹妹也是情急担心陶姐姐,我哪能与她计较!” 陶茜然盈然道“妹妹如此豁达谦逊,真让我们惭愧,常听嬷嬷说这后*宫是是非幽怨的所在,好在能结交上妹妹这样的仁善之人。”她说至此,微微正色“以后在这深宫之中,还望与妹妹相互扶持,也好互有依靠,不至身单力薄。” 我浅笑颔首“自然” 午后阳光愈浓,透过轻薄纱幔如橙黄金子般肆意倾泻,照的周身慵懒而惬意。内务府总管闫襄年派人抬了宫轿接我至祯赐住的宫殿―景仁宫。 景仁宫为二进院,正门南向。前院正殿即景仁,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恚瘟锖顽舨驶g昂箝芸牛巍5壹渚髑健12鞔埃糯八凰盗饣扇式。室内悬“赞德宫闱”匾。天花图案为二龙戏珠,内檐为龙凤和玺彩画。室内方砖墁地,殿前有宽广月台。东西有配殿各三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饰以旋子彩画。十分宽广富丽。 景仁宫并未主位,在我之前一直空置着,院内却并非一派凋零靡靡之相,亦是百花争芳,香气馥郁。足可见宫中对景仁宫的重视,我四下随意转着,一直随在身后的内务府太监小东子见我颇为满意,趁机恭声笑问“贵人您吩咐,想住东西哪间配殿?奴才这就安排人给你布置下去” 未等我开口,宝珠耐不住性子,当即问道“这景仁宫并无主位或旁的妃嫔娘娘居住,为何我家小主只能挑选东西配殿而不能入住正殿?” “这…”小东子赔笑道“回姑娘,这是…闫总管吩咐的,奴才…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宝珠不快道“什么叫闫总管吩咐的?我家小主入住景仁宫可是皇上金口玉言的旨意,由得了他一介内务府总管左右,我瞧你这差事怕是当腻歪了!” 小东子神色讪讪,为难道“这…这…”支吾了片刻。 宝珠得理不让,据理力争还要质问 我轻声呵住她“宝珠!”宝珠虽不情愿也只得停嘴。我眉心微微一蹙,面色依如常色“那就东配殿罢!有劳公公了” 小东子即刻如逢大赦般,抬起袖口抹了一下额上虚汗,忙应着退了下去。 殿选第二日便晋封及赐住这样华贵的宫宇,我的恩泽早已让这深宫许多人都心存芥蒂不满,不止这届秀女更是引得众妃侧目。我若继续出了波澜,也只会让自己更加引起众怒,想到这里,心中冷冽。只是我才刚刚晋封,闫襄年就如此排挤,不论是他背后另有其人主使又或是旁的,这闫襄年断断留不成!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内务府送来了祯与太后赏赐各式绸缎珠宝,又引来十多个宫人任我挑选无上道火。身旁的人一定要交心置腹,否则便是自毁前程,闫襄年送来的人我始终是不放心,况且心中又惦记着纤巧,最后只留下了一个样貌平凡的宫女惠儿与两个憨态老实的内监小印子与小康子。其余的都被打发回了内务府。 本新贵晋封,翌日便是朝拜太后、皇后与各宫妃子,但因着皇后身子不爽,岚贵妃又身孕在身,便只等秀女尽数册封在一同朝拜。 新贵未曾朝拜,宫中的妃嫔也自得不能探望,所以这几日除了每日的教引姑姑来教诲我两三个时辰,其余便也乐的悠闲自在。 自皇上晋封我的位分召来的红眼嫉妒后,这两日也并未召我侍寝,不知是因那日殿选之事他余怒未消又或是旁的,祯只在岚贵妃宫中过夜,亦或是养心殿批阅奏章,就好像将我这个新晋封的贵人毅然忘却,这让本萦绕我身边的侧目妒恨有了渐渐淡去的趋势。 宝珠时常便会不解惋惜,而我却浑然不在意,祯并不是我的良人,我倒希望永远如此便好。 没几日秀女的册封懿旨便张榜布告晓谕后*宫。不出我所料,陶茜然果然被封了贵人,另赐了“妍”字为封号,赐住永和宫。现下她虽与我同位,但有了封号尊贵远在我之上。陶阮儿封了常在,赐住璇玉阁。其余的一两个出挑的封为常在,剩下的便也只是答应。 晨起恭贺新贵的喜炮一毕,宫中便热闹起来,除去了前余因年妃的阴霾,深宫之中又重新洋溢起了喜气与生气。 喧嚣一日的后*宫终于安静了下来,本让宝珠备了一对白玉镂空的喜梅蹬峰对花瓶为薄礼,准备去永和宫贺喜妍贵人,小印子却来报皇上已翻了妍贵人的绿头牌,妍贵人今晚侍寝。他的话音还未落,一旁的宝珠便朝他不停的挤眉弄眼,瞧她一脸的急色,我不禁笑出了声,我知道她是怕听见了旁人侍寝惹我伤心。 偏小印子憨厚太过,时时不领会其中之意,一脸茫然“宝珠姑娘,你眼睛怎么了?”宝珠很是无奈,她见我笑意盎然,不得发作,只没好气的答了句“被风吹的”说罢便回身出殿,留下一脸犹自不解的小印子,他嘴中还不停喃喃念叨着“哪来的风?没风啊…” 夜意深浓,我换了家常的云锦鹅黄暖衫,喝着宝珠呈来的百合玫瑰安神汤,忽听殿外有吱吱的较撵声缓缓而过。我无意的问了句“这么晚了,是谁啊!”未等我阻止,宝珠便利落的跑到殿外,片刻她缓步进殿,我正阅着手中的“礼经”,听见步子抬眼瞧了瞧她,悠然道“看见是谁了吗?” 宝珠面色郁然,沉吟了半晌才低低开口“是去永和宫接妍贵人侍寝的凤鸾春恩车路过…” 我“嗯”了一声,继续览着书卷,宝珠小心觑了觑我安之若素的面色,不禁奇道“小主…不生气吗?” “生气?”我淡然一笑,继续翻动着书卷,漫不经心道“我为何要生气,向来君心难测,若这点小事我便生气,那以后的长夜漫漫,我将如何度过?!” 宝珠换了支紫檀木素色盘花烛台上的红蜡,“小主真是好心性”她说着眉心浅蹙,仿佛是在回忆“皇上心中明明有小主的!为何这几日偏偏要冷落小主,宫中的人素来见风使舵,小主刚刚晋封,根基本就不稳,皇上又表现的这般不重视,不是让旁的人鼓足了劲欺负小主吗?!”她说着深沉一叹,静默了半晌她瞧我只秀眉紧锁,若有所思。忙回神一惊,跪下身道“奴婢…奴婢失言了,请…请小主责罚…” 我微微一笑,温言道“起来罢!你也是为我急切,这次便算了,只是以后你一定要谨言慎行!” 宝珠颔首“是,奴婢谨遵小主教诲!” ―――――――――――――――――――――――――――――― 作者有话说:求推荐,求收藏!! (六十二)朝拜 次日四更天便起身沐浴、梳妆打扮,这是第一次正式觐见皇后及众妃子,非同小可,宝珠和惠儿都有些紧张,伺候的分外小心周到。 宝珠手脚利落地为我上好胭脂水粉,惠儿在一旁捧着一盘首饰,小印子也垂首恭敬站在一旁,只一双圆眼滴溜溜悄悄打量着我,对上我的目光又赶忙避开,活像一副偷吃了什么被人发现了一样,宝珠扭头取银钗,碰巧瞧他一脸憨态,故意嗔怪道“小印子,宫轿备好了吗?就会在这里耍懒!” 小印子年龄左不过十三四,被宝珠这样一说,立刻圆嘟嘟的小脸涨的通红,小声辩解道“宝珠姐姐冤枉奴才了,奴才是备好宫轿才进来瞧瞧小主有什么旁的吩咐的!” 惠儿也在一旁笑着打趣道“原是小主太美了,小印子也乐意多瞧几眼,这干起活来都比旁时卖力了” 小印子脸涨的更加红了,似是熟透的蜜桃,“惠儿姐姐乱说话,奴才…奴才…”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倒是惹得一旁的惠儿与宝珠笑的愈发欢快。 这样融洽愉悦的气氛让我心中微微的烦闷登时一扫而光,含笑对宝珠惠儿道“你们这嘴愈发油滑了,就会欺负年岁小的”说罢又转首看向局促不安的小印子,温声道“她们逗趣的,你莫要放在心上,这里没什么要吩咐你的,出去瞧瞧小康子那里吧!” “是”小印子连忙应着声退了出去。 瞧天色不早,宝珠与惠儿也不敢再逗趣耽搁,宝珠从妆奁中挑选了几支素雅大气的饰物一一帮我佩戴,与身上的月合色银线芙蕖素锦云衫相得益彰,清丽得体铁血击空全文阅读。只耳鬓间的赤金云霞对钗略略自持身份。望着铜镜中着轻雅装束,我很是满意,晋封时我已占尽了先机,这次当是越谦卑越好,况且,清水出芙蓉的雅丽更能在一片花红柳绿中脱颖而出。自那日选秀提点后,宝珠便知晓聪颖了许多。 宫轿已在殿外等候,宝珠搀扶我上了轿,便与惠儿随在轿子后一路跟了去,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轿外穿来尖细的嗓音“储―秀―宫―到―请贵人下轿”接着一个内监挑起了帘子,宝珠上前扶住我的手,一路进了储秀宫。 新进封的秀女们已多数到齐,妃嫔们也陆陆续续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潇然无声,因着新人,我不便一同入座,只盈盈侧立,恰时便瞧见翩然而至的妍贵人与陶常在,妍贵人一袭柳绿织锦缠枝西番莲的浮光锦衣衫,虽素却也波光粼粼很是彰显雅气,发髻只梳成普通的如意高寰髻,斜斜妆点了几支多宝玲珑翠玉玳瑁,既喜气又挑不出错处。她也瞧见我,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她身旁的陶常在,当真是隆重出席,一身华丽的绛红暗花云锦付霞衫本就已夺目宣扬,发髻上又插了许多赤金点翠,更是夺光异彩只是在这般花锦簇拥的下,陶常在描绘的精致眉眼却并无喜色,反是微含愠色,我心中暗奇,再瞧见她身后随着的宫女手上又拿着几样华贵的首饰,心中顿时明了,想来是她今日这样华丽装束被妍贵人训诫了一番。心中不甘却也不得不听,这才卸下一些首饰让宫女拿着。她见我在打量她,眼中愠色愈浓,愤愤瞪了我一眼。我只一笑了之,她这样肤浅张扬的性子,以后怕是在这后*宫中讨不了好。 片刻,只听悉索脚步声,一阵佩环叮当,细细香风中夹着浅浅药味。皇后已被簇拥着上了宝珠,众人皆是跪身请安“皇后娘娘万安” 她头戴紫金霍凤珠冠,一身绛红金丝白鸟朝凤织锦朝服,气度虽如以前一般沉静雍容,声音听闻却有些孱弱“平身吧!” 宁盛海引着新贵向皇后行叩拜大礼,三跪三甩帕,我与妍贵人位分最高,位于首端,期间我悄然望了一眼皇后,她强自端坐与宝座之上,那浓浓脂粉下依然掩不住苍白憔悴的病晏,连眼眸中的熠熠光泽都失了几分,她身子竟已弱到了这般… 待礼毕,皇后赐下礼物,宁盛海又朝皇后位下第一座上的岚贵妃一引“众小主参见岚贵妃娘娘” 我忙垂首,不敢抬眼,只随着众人三跪三甩,岚贵妃仪态慵懒,只淡淡“嗯”了一声 未叫“起来”,片刻才拨着纤指上的水晶护甲,意态闲闲道“贵人与妍贵人是哪两位?” 我只躲避不过,只得与妍贵人微微出列又跪下行礼,我只合规矩道“臣妾贵人穆参见娘娘,娘娘金安” 妍贵人却笑意甚浓一句“臣妾贵人陶茜然参加娘娘,愿娘娘鸿福齐天” 果然岚贵妃话中有了清浅笑意,似有所指道“妍贵人这礼仪倒是比旁人周全,都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我指节微微发白,缓缓抬头,岚贵妃在望向我时眼中的惊异顿时一跃,不仅是她,座她身旁的嫔与秋贵人也是目中惊诧。我苦笑,这些人与我有过几面之缘,也接触的多些。她们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岚贵妃只片刻惊异便压了下去,她不叫起身,只笑吟吟道“妹妹们果然姿色过人,也难怪皇上格外青睐瞩目。” 妍贵人面色微微一变,答道“臣妾未曾进宫时就听说娘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当真是令人瞩目,让臣妾等望尘莫及” 岚贵妃这才嫣然一笑“妹妹们起来罢!” 我悬着的心慢慢落地,她竟未多有为难,只是以她的性子倒太是反常… 宁盛海又引领我们参见庄妃,庄妃一脸可掬笑意,含笑温声叫我们起身,而后一一参见完所有妃嫔,太后那里福珈传来话,说太后已入寺祈福,新贵便不必拜奉了超级暧昧高手最新章节。这是大鄞朝历代的规矩信奉,每逢春季六宫之首――皇后便要进国寺为国祈福,缮录礼经五日,以保来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今年只因海那赫氏身子病重孱弱已无法支撑祈福,只得由太后代为。 朝拜完毕我自储秀宫出来,妍贵人本欲与我一路而至,却被一脸傲然的陶常在急着拉走,妍贵人见她语色匆匆,言而欲止,想来是有要事,只得朝我歉意一笑随陶常在上了较撵。 宝珠望着她们的背影,面容含怒,嗤道“那陶阮儿前些日还一脸殷情的向小主赔礼示好,今日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当真是暗里一套明里一套的小人” 我无声瞧她一眼“她怎样都是小主,不由你背后议论,心中明白便好!” 宝珠闻言止声,我心中暗叹,她虽一点便透,但总有些沉不住性子,唉!想到这里,我心中愈发思念纤巧,只是现下皇上并不见我,想要回她也毫无机会,只得等待。 “贵人” 正思忖心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柔婉唤声,我停住脚步转而回首,只见玉贵人面含温笑,疾步朝我走来。 我迎上身,见一礼谦逊道“玉贵人吉祥” 她伸手扶起我,眸中澄亮,语意亲昵“妹妹这便客气了,你我同是贵人,实在无需多礼” 我知她俨然看出我此前的慎儿身份,便也直言不讳道“姐姐怎说也是宫中老人,这礼数自当不能缺失” 她未在纠论,只温然笑着拉住我的双手细细瞧着我,半晌才微微一叹道“妹妹竟是这般好摸样的妙人” 我被她瞧的脸上飞红,害羞道“姐姐才是美人,妹妹不过宫人出身怎的能比姐姐卓尔不群” 玉贵人笑道“妹妹美貌性子谦和,又何必妄自菲薄?!”她说罢与我一同漫步朱檐之下。 她又与我娓娓道来些宫中之事,并无问我为何会当选秀女,又为何当上贵人,我暗叹她也是沉稳温善之人。正与她相谈正欢之时,简芝却从转角而来,她壮硕的身子浅浅福了一福勉强算是礼,“玉贵人贵人吉祥!” 玉贵人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我对她并无好感,碍于面上只向她点了点头,便扭头望向旁侧的石雕浮镂狮子掌灯台。 “贵人,我家娘娘有请!”简芝望着我,面上虽笑着,眼中却是似笑非笑。 岚贵妃?她果然便按捺不住了。玉贵人闻言秀眉微蹙“贵妃娘娘可说何事了吗?” 简芝只敷衍着道“娘娘的吩咐岂是奴婢这做下人能过问的?!”她说罢有望向我,双手朝翊坤宫的方向伸展“贵人,请吧!” 我知总会有这样一天,躲避也无济于事,便面色坦然道“有劳姑姑带路了!” 玉贵人拦住我,面有忧色,我知她担心于我,只淡然道“无妨,久闻岚贵妃贤德豁达,我这新人也自当再拜会,多多讨教娘娘的娴淑良德。”最后一句话自当是说给简芝听得。 她脸上果然露出几分得意之彩,玉贵人一听如此也不好阻拦,只朝我微微颔首,让我自当珍重。我朝她报之一笑。 ―――――――――――――――――――――――――――― 作者有话说:呜呜…昨天掉了两个收藏,心里的难过啊!蕖华会加油码字的,求大大们推荐收藏!! (六十三)黥刑 不近不远得跟在简芝身后,半柱香的工夫便到了翊坤宫,我抽回宝珠牵扶的手臂,整装肃容,深吸了一口气进了殿中,还未进正殿,秋贵人便盈盈出来,她一身鹅黄对襟衫衬得面容愈发娇粉,简芝向她福了福礼,秋贵人一抬手臂,水眸透过简芝落在我身上,细细打量着,笑道“娘娘正在内堂与嫔姐姐聊家常呢!妹妹快进去罢!” 我颔首,将嘴中的秋贵人换去,向她福身道“秋姐姐吉祥!” 秋贵人笑靥如花,伸手扶起我,“妹妹快别多礼”她说着向我似有所指的眨了眨眼,温润如玉的指节顺势在我手心中化了个“忍”字,而后她自然的放下手臂,笑道“快进殿罢!莫让娘娘等急了。” 她的有意提点着实让我心中不解,她早于岚贵妃勾结一党,又怎会这样好心帮我?正思忖间,却见一旁的简芝紧紧盯着我没有半刻放松,只得应声挑帘进殿。 内堂中,岚贵妃一身轻薄的玫红描金西番莲蜀锦衫加身,艳丽的妆容愈发显得眉眼妩媚凌人,一旁的嫔换下了晨起时皇后*宫中着的隆重朝服,只一件嫣红五福云鹤衫,在华服妖娆之下的岚贵妃身旁,衬得愈发显得平俗。 我盈然上前福礼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娘娘吉祥星际第一技师最新章节!” 岚贵妃摆弄着手中的蚕丝冰红鲛绡,抬眼瞧着我,似笑非笑道“本宫原还疑惑凭年秋阑的本事,现下怎会落得这样下场?!如今看来倒真是她罪有应得,身边安放着这样一位好摸样的绝色女子,她竟还迟迟没有发觉,本宫倒真有些可怜她了” 我躬着的身子有些酸麻,这样酸溜溜的语气,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嫔转眸笑道“妹妹你怎么不坐下呢!就这样躬身也不嫌累的慌?!妹妹的身子倒是经抗,比不得我们这些娘娘小主的,站片刻就觉得累。到底是粗使的下人出身啊”她说着,眼波微转“还是妹妹有意这般站着,想让娘娘背上苛待妃子的坏名声?”她停一停,摇着头似惋惜道“哎呀!这年秋阑身边出来的人就是鬼心眼多,本宫与贵妃娘娘这样的赤纯之人可真不是对手啊!” 嫔这样明显的挑拨是非,我只当未曾听出,偏偏不顺她意直接坐下,否则岚贵妃便更可以名正言顺治我个目中无人,不尊贵妃的罪名了,想到这里,我抬眸楚楚可怜道“姐姐冤枉我了,贵妃娘娘没曾让臣妾坐下,臣妾不敢坐,难道姐姐平时给娘娘行礼便不顾娘娘吩咐,直接入座吗?”我装出十分惊诧的模样“这可是目无尊上的罪名啊!” “你…”嫔顿时哑声气急,一句话都分辨不出,只狠狠瞪着我。 岚贵妃冷笑一声“贵人这伶牙俐齿的工夫见长啊!”她说着瞥了一眼气急的嫔“你自己都说了,这赤纯之人辩不过城府深沉之人,何必还要与她论长短”岚贵妃话中之意自然是说我城府深沉,阴险狡诈,我浅笑而过,只当不曾听见。 岚贵妃未在刁难,只道“简芝,赐座”话音刚落,嫔又补了句“撤了坐上的鹅羽软垫”她说着愤恨瞧着我“妹妹的身子经抗,就爱做硬冷的,这绵软的人家还不适应” 楠木性凉又一直放在阴冷处,我刚刚入座便觉得一阵阴冷寒气渗入肌体。这片刻一身着鹅黄宫衫的宫女端着紫苏茶盏,躬身向我呈上,我正要接过,那宫女却一松手,滚烫的茶水即刻四溅至我衣衫上,被烫着的身上立刻灼热疼痛,身侧的宝珠急急上前,替我擦拭着衫子。那宫女也紧忙跪下身子,叩首如捣蒜,不住向岚贵妃求饶道“娘娘…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娘娘恕罪!” 岚贵妃叱道“糊涂东西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吗?”她呵斥完又望向我“贵人可无恙?” 衣衫湿了大半,那焦热的温度退去只剩一片冰凉,我勉强道“臣妾无碍!” 岚贵妃媚眼望了望我湿了大半的衣襟,语态竟有几分关切“都湿透了,贵人先换套本宫的衣服罢!再免得这湿衣服穿在身上冻坏了身子”她转首朝一旁的简芝道“简芝,带贵人进内阁换件衫子” 我正想推脱,却闻嫔道“妹妹可莫要推辞,妹妹是皇上的新贵,这若是在冻出了好歹来!谁担待的起!” 我知推脱不了,只得随着简芝进了内阁,简芝从紫檀木立柜中取出一套苏绣的织锦浅红春衫递给我“贵人请更衣” 说罢她放下了云锦幔帘,只留了宝珠。 带我换完,简芝便将我请出,我刚想拿上湿了的衣衫,简芝却笑道“贵人这衣衫都湿透了,还是放在这里奴婢给贵人烤干罢!”我想了想,又朝宝珠递了个眼神,让她留着这里随简芝一起,免得她耍什么阴谋诡计,宝珠明了。 刚出内阁,便听见婢女挣扎呼救声,我忙疾步走至内殿,只见那斟茶的宫女被四个太监按住手脚直挺挺押着,嘴被一团棉布塞着,她已是泪流满面,面如死灰。一旁是烧的哔哩啪啦作响的黑炭。身侧是一身穿宫服健硕的内监,一手摩挲着一把一尺来长的银刀。面容凶狠而狰狞,而岚贵妃则是坐在湘妃榻上仪态悠然得望着,一旁的嫔瞧着场景,也面色微变,转脸开向一旁,岚贵妃斜眼瞧了瞧她,嘴中冷冷迸出几字“色厉内荏,没用的东西” 这架势赫然是要刑黥刑,我心中大骇忙几步上前阻拦住“娘娘,这是为何?” 岚贵妃望着我,语中七分淡然,就仿佛不是在残忍行刑而在做很自然的事情一般“这个贱婢连端茶倒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本宫还留她何用?”她说罢望向那手执银刀的内监,语气凌厉“就在她额上刺上贱人两字,让她明白什么为德容言功,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重生之长女!让她知道谁才是这后*宫一言九鼎真正的主子”她说着,幽深眼眸似随意瞥我一眼,这随意一眼却让我心中冷骇,黥刑是用刀刻人的皮肤,然后在刻痕上涂墨,永生永世都洗脱不掉,这种刑罚伤及皮肉甚至筋骨,而且施加于身体的明显部位,无法掩饰,不仅给人造成肉体的痛苦,更是蒙受巨大的精神羞辱。尤其是女子,刺与她额上的“贱人”两字怕是一辈子都是她如影随形的耻辱。 这宫女不过只打翻了一杯茶水而已,竟遭如此残害,岚贵妃的本意怕是以儆效尤,做给我看才是她的目的。 “啊…”一声自喉咙中深掖出的蒙耿呼声伴随着铁烙接触肌肤的啧啧声不断升腾… 我转头不忍再看,面容已是煞白。 从翊坤宫出来,我的双腿已有些发软,周身的力气仿佛被全部抽干一般,那宫女的绝望眼神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嵌至我脑海中,挥之不散。 宝珠没能见刚才那残忍的一幕,但听见我说面色也是惊变,她用力搀扶着我,似想给我一点安慰“小主…” 我“嗯”了一声转头望向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放心,我不会这般轻易便吓住的。”微颤的言语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我自己。 凉风卷起落叶的簌簌声不绝于耳,我明白纵然有那么一丝害怕,我都无法退却,我已是无路可退… 回到景仁宫,宝珠早早便吩咐惠儿端来一碗温热的花生奶酪为我压惊,奶酪喝了半口,我猛然想起什么,问宝珠道“我那湿了的衣衫你可拿回来了?” 宝珠颔首“放心吧小主!您吩咐的,我连离开衣衫半步都没有!” 我这才放下心来,岚贵妃现在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凡事都要谨慎万分才为稳妥。 这片刻,小印子挑帘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小主,秋贵人来了!” 她怎么来了?按说她现下为岚贵妃党羽,自然应同她一般不待见我,翊坤宫时却一反常态的给了我提点,现下又来拜会,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小印子见我迟迟不语,迟疑着缓声道“那奴才把她打发了去?!” “不”我摇了摇头,平静了心绪“请她进来” “是”小印子应声退了下去,半晌引着秋贵人进来,她一脸笑意吟吟“妹妹,姐姐不请自来,妹妹可莫要嫌弃” 因着年妃的事,我心中对她总有龃龉,只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过过,“这是哪里的话,姐姐肯来妹妹这里坐坐,当真是妹妹求之不得呢!”我说着引她一同坐至内堂的红木白鸟抱春雕花榻上,又唤来惠儿斟茶。 秋贵人拦住她,对我道“妹妹莫忙,我也只是坐坐,妹妹若这般客气,我到真多留不得呢!” 我含笑未在过于纠辩。 秋贵人又细细瞧我了两眼,方压低声音道“岚贵妃今日可为难你?” 我心中暗自好笑,怕是她明知故问吧!面上依如常色,只道“怎会,贵妃娘娘生性宽和,姐姐多虑了。” (六十四)禁足之计 她扶着指尖的玫红护甲,皎洁的脸庞被如乳如烟的月光映照着,似拂上了一层柔软的鲛绡轻纱,眼神浅浅溢出了几分不信“岚贵妃一直便是如此的好胜心性,难为妹妹能如此想得开” 我只浅笑未接话语,等着她的下文。 秋贵人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她见我只是浅浅答上几句,并无兴致。便转了话锋,她向窗外探了探,自言自语道“也是快到了” 我正不知她其意,倏忽间便听廊下传来一阵愈近的清浅脚步声, 秋贵人闻声,嘴边流出一抹莫测笑意,低低道“妹妹你瞧!”说着向我朝殿口的方向示意。 我心下疑惑,随着她望向殿口,只见暖帘一角被掀起,几丝凉风从空隙间钻进,下一秒心中的温暖如春便倾覆了那一丝凉意,我望着来人,语句带着轻颤的欣喜“巧儿…” “小主…”纤巧亦定定望着我,眼中盛了久别重逢的期奕与眷恋,眼角也浅浅沁出几分湿意。 我刚想起身迎上前,却想起身旁的秋贵人看似无意自然的微笑下实则窥探着我与巧儿的一举一动,顷刻止住了脚步。 纤巧亦是反应过来,几步至前,向我裣衽一礼“奴婢纤巧给贵人请安,贵人吉祥” 我忍住话语中的欣喜之气,换了淡然的口吻道“起来罢!” 秋贵人愈发笑容灿然,望着我道“我瞧妹妹这里伺候的宫女左不过才一两个,妹妹现下也是贵人了,这样总归显得太冷清,不合规矩。这纤巧向来伶俐,妹妹若不嫌弃,姐姐便把她指给你了。” 这一番话当真说得滴水不漏,她既不说穿我与纤巧的关系,又自然而然的将纤巧指给我,买我个人情。只是她怎会这般好心帮我?这样思忖着,再望向她那深意幽许的笑靥,恍然灵光一现,她是再试探我! 这样想透,我不禁失笑心中冷然,秋贵人这样明中暗里的拉拢我,其一是想探探我的态度,看年妃是否与我全盘托出她的底细,若我领了她的情,自然便是没有,那她又何必为自己再竖敌手?星河贵族最新章节!不如笼络。若我并不领情,她便可安然与岚贵妃一党全心全意得对付我。其二,纤巧曾是年妃麾下之人,她自然不会放心留为己用,横竖都要将她打发了,不如转送与我,卖我个人情。当真是好个笑面虎,时时以笑面示人,将自己豺狼之心隐于暗处。 她既如此思虑周全,我岂能辜负她的美意,何不坦然受之! 我嫣然笑道“姐姐盛情,妹妹岂有辜负之理,多谢姐姐美意了!” 秋贵人眼底中多了几分安然,灿然笑意也比刚才叫人瞧着诚然许多“妹妹何必客气…”罢了又与我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 待她走后,我屏退宝珠与惠儿。执着纤巧的冰冷双手,只觉从心底蕴出一股暖流,心中满腔话语却相顾无言,纤巧望着我,泫然的眼眶已渗几滴泪珠“小姐…” 殿外的斑驳银月从密麻浓郁的枝丫间隙深处洒下,和着花香簇簇仿佛投进窗棂缝出无限暖意… 翌日,暖阳拨进层云射出第一缕阳光,连窗前阑干都洒了几分艳艳温暖,我盘坐与湘妃榻上,喝着纤巧盛来的银耳莲子羹,纤巧立于旁侧只静静看着我,亦仿佛总也看不够似得,我放下手中的玉碗,笑道“再盛碗羹来,别总站在这里,你也喝些” 纤巧笑说“小主体恤奴婢,奴婢可不敢被小主宠上了天” 我嗔道“我可不是体恤,你总这样瞧着我看,这银耳羹哪里能喝下去!”纤巧被我打趣的略略有些娇羞,只颔首站在原地不动,我敛下笑意,佯怒道“你若自己不盛,那我便替你盛了!” 纤巧忙阻拦“小主这样岂不折煞奴婢”她这样说罢,不好悖逆了我去,自己乖乖得盛了一碗羹缓缓喝了起来。 须臾,宝珠端着乌木食盘进了内堂,本是笑意的眸子望见正在喝羹的纤巧微微有些僵硬,手下一顿,她将食盘放于雕花桌上,敛下笑意,只恭声道“晨起奴婢替小主去拿早膳,便不见那银耳莲子羹,奴婢原先还在疑惑,原来是纤巧姑娘与小主一同分食了。”她说着,嘴角裂了裂,似乎想挤出一丝若无其事的笑容。 被她这样公然一说,纤巧也有些尴尬,执着玉碗的手放也不能,拿也不能。 我细腻的捕捉出宝珠的不愉,笑吟吟道“你也莫要干站着了,”说罢又唤了纤巧道“你也帮宝珠盛上一碗,今日小厨房做的莲子羹格外顺口呢!” 纤巧应着刚要去盛,宝珠便朝我飞快的行了礼“奴婢哪有这个福气,还是小主与纤巧姑娘喝吧!奴婢退下了”她说完便急促促的跑了出去。 只留纤巧与我面面相觑,我望着她那披带阳光愈来愈远的身影,半晌轻轻一叹“她这性子总太执拗了些!” 纤巧望着我,似乎有些局促“小主,那…” 我盈盈望她一眼,笑道“没事,你莫要吃心” “妹妹好清闲啊”刚准备小憩片刻,便隔着好远听见有人笑, 纤巧包了一个鹅羽软垫让我靠坐着,见惠儿引进一身织锦对襟素衫的玉贵人,她笑吟吟的解下春袍坐于我身边“妹妹在这里安逸温暖,孰不知外面可都快闹翻天了” 我不明她之意,疑道“什么事闹得姐姐都这样沉不住气了?” 玉贵人道“整个宫中怕也只有你还乐的悠闲自在,你可知那位新贵陶常在吗?” 我颔首“难道是她出了岔子?” 玉贵人眉梢微挑“那般骁勇的妃子到还真是少见”她停一停接着道“说是今日晨起那陶常在去永和宫的路上,被一位宫人冲撞了,洒的满身是水,这陶常在得理不让,非要这宫人的主子被赔礼道歉,只是啊都市之恶魔果实最新章节!这宫人伺候的也是位新贵,涟常在。这涟常在也是为难缠的主,也是不肯低头,这两人争吵不休,那陶常在竟伸手便打了涟常在…” 这陶阮儿还真是沉不住气的人,我接着问“而后呢?” 玉贵人道“她们所在的地界离着永和宫不远,自然是惊动了庄妃娘娘,现下庄妃在那里镇压着,可两人都是得理不饶,据理力争的主,到现在还僵着呢!”她说至此,嘴角有一抹高深笑意“妹妹你是没瞧见,我刚经过那里时,便瞧见那陶常在浑身真真是湿透了,冷的在那里哆嗦,也不肯就此罢休。”她说着,压低声音道“只是,那宫人好端端的怎会就失手撒了水?我正疑惑着,脚下便觉得那地界也比旁的六陵石子路滑些…” 我听出她话中暗意“姐姐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 玉贵人轻哼一声,扬了扬嘴角,颇有讽刺意味道“才进宫便这般热闹,这以后的日子怕是难有清闲了!” 正说话间,玉贵人身边的宫女灵儿进殿福身来报“小主,贵人,庄妃娘娘发配了陶常在与涟常在闭门思过,那惹事的宫人也被拖去慎刑司。” 玉贵人问道“可说闭门思过几日?” 灵儿想了想道“没说,只叫禁足闭门思过” 玉贵人扬了扬手“下去吧!” “是”灵儿欠身退了出去。 我微蹙眉心“没说闭门思过几日,只叫日日禁足,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玉贵人浅淡笑了笑“什么时候出来?呵呵,那就要瞧庄妃哪日心情好了,她们是新贵,那涟常在更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就算一辈子禁足出不来也不会有人过问。” “姐姐是说…”我迟疑着道“是庄妃蓄意?” 玉贵人轻叹道“你且说这件事谁受益最大?” 现在来看自然是庄妃,陶常在与涟常在都落得如此下场,自然是不会笨到自己害自己,可庄妃有受益什么呢? 玉贵人看出我的心思“她不过是想通过此事立威,落实自己手中协理六宫之权罢了,今日之事一过,她随便便将两个颇有姿色妃子的前途给打发了,日**中谁人还敢小觑她?!” 她如此一分析,好像是挺有道理,但我总觉的此事有些怪怪的,至于哪里怪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果然与玉贵人所料一般,这几日皇上忙前朝之事已是焦头烂额,进后*宫的日子屈指可数,那陶常在与涟常在禁闭了几日,便已无人问津。 这日晚间,如烟暮色渐渐笼罩了内堂,纤巧在殿内点燃了红烛,一排排摇曳的烛火灼热闪烁,晃的我眼仁有些酸涩。 小印子来报皇上今日翻了妍贵人的牌子,我浅浅应了一声,待小印子远去,我才恍然想起什么,问纤巧道“今日已是陶常在禁闭的第几日?” 纤巧眨着眼回忆着,片刻方道“已是第九日了,小主怎会突然想起问她?” 我幽幽一笑“等着吧!明日陶阮儿就会被免足了。” ―――――――――――――――――――――――――――――― 作者有话说:求收藏,求推荐!另外蕖华打个小广告,请大家多多支持蕖华的好朋友一朵肆千娇的佳作《妃常宫闱》,蕖华再次先谢过了! (六十五)风鸢 当第一缕阳光冲破禁脔的云层束缚,如一道灼热的光影透出窗棂幔纱,在绛色鬃毛绒毯上倾下斑驳光影,如同盛放的簇簇相拥的娇艳金花。 手中的《礼经》已读了半卷,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微眯着眼顺着阑干外的光线处望去,这个时辰了,陶阮儿怕是已经赦免了。 洒斑的光影慢慢凝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倩影,由远而近星河贵族。 纤巧施施然进殿,平静如湖水般的眼眸望向我时,如碧石投海般的晃出一道赞赏的涟漪,她福了福身子道“小主,皇上赦免陶常在禁足的谕令刚刚传至璇玉阁,这个时辰,怕是陶常在已经接旨了。” 我颔首“皇上可提及了涟常在?” 纤巧答道“未有提及”她望着我一副果然如此的面色,终于忍不住疑惑道“小主怎知皇上今日会赦免陶常在?” 我收回目光阅览着《礼经》,淡然道“陶常在有那么个圣眷优容的堂姐为靠山,赦免是迟早的事情” 纤巧不解道“那妍贵人为何不早早为陶常在求情,直至拖至今日?!” 我望向她,目光沉寂如水“妍贵人怎样得宠也是新贵,总要忌惮庄妃几分薄面,禁足了陶常在九日,现下才放出来也可堵住芸芸之口。”我说至此,嘴角一抹哂笑“而那涟常在,不过也为了替死鬼罢了,恐怕这一生都难有出头之日!” 纤巧经我提点,恍然明了“小主是说…这件事真正受害的是涟常在?”她说着又自顾自解释道“这场风波无异于是有心人挑起的,矛头所指便是那涟常在,而陶常在不过是做戏的鱼饵罢了!” 我笑道“你能想到这里已是十分不错!” 自选秀时,我与那涟常在曾有过一面相逢,她虽不十分绝丽,却也自身带着味楚楚动人小家碧玉的娇柔,为人倒也还算进退得益,识趣懂礼。至于昨日她为何一反常态与陶阮儿争论不休,原是俩人初进宫时便早有芥蒂,陶阮儿又自持身份,每每一副跋扈凌人的模样,想来她也吃了不少的绊子,昨日只不过一时触动情肠,忍耐不过,却是将自己的一生都断送进去了。得不偿失啊!我想着轻摇了摇头。 如此推断,那有心之人当然莫过于陶氏姐妹! “小主” 一声脆如莺啭从殿外传来,宝珠兴冲冲得迈进殿内朝我福了一福,将手中色彩斑斓之物展开“小主您瞧,今日天气这般好,不如出去放风鸢(1)吧!总待在殿中人要被闷住了!” 我望向她双手展开的风鸢,上面赫然是一只描绘的栩栩如生彩燕,颇有几分欲挣脱纸张欲腾空翱翔之势,我笑道“这风鸢是你亲手扎的?” 宝珠还没答话,随在她身后进殿的惠儿便抢说道“小主慧眼,这风鸢的一针一线都是宝珠亲手缝制的,我还说怎么这几日报病躲在屋子中不出来,原是给小主扎风鸢呢!”宝珠被她说的面颊晕上粉红,追着她,娇嗔道“要你多话!瞧我不把你那多嘴着舌的毛病改过来!” 惠儿笑吟吟躲过她的追赶“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她说着还不忘加了句“明明想着小主,偏还要这般扭捏,我替你把不好意思的话说出来了!反而还不捞好,”惠儿边说边学着太学中的老夫子模样,装腔作势的捋着胡髯“哎!老好人当不得矣…” 宝珠瞧追不上惠儿,轻跺了跺脚,唬她道“小主面前,你这小妮子胡诌什么”说罢还不忘向我告状道“小主您瞧,这小妮子是愈发没规没矩了” 我将手中的书卷放置一旁,笑着道“你们这两个小妮子当真是一个不饶一个”我起身接着道“快到清明了,也是该放风鸢了,”说着朝宝珠眨了眨眼,笑盈盈说“宝珠,你真是及时雨啊!” 宝珠眉眼间的笑意愈浓,伶俐的上来扶住我“那宝珠陪小主一同去” 我作势豪迈的一挥手,“走着。” “小主…奴婢就不去了…”纤巧踌躇着开口。 我回首望向她“巧儿怎么了?” 纤巧双手有些拘谨的合实放于腹下,光润柔和的脸颊似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怅然“小厨房做的莲蓉水灵糕怕是快好了,奴婢去瞧瞧都市之恶魔果实!” 宝珠本是欢愉的眸子有了点点暗霾,她接口道“既然纤巧姑娘有旁的事,那奴婢一个人陪小主罢!” 惠儿也似察觉到了空气中不和谐的暗涌,她忙乖巧的跑去搀着纤巧的手臂,笑呵呵道“小主您放心去吧!奴婢陪着巧儿姐姐一同瞧瞧莲蓉水晶糕”她说着朝我挤了挤眼,古灵精怪道“放心吧小主,奴婢会帮您看着巧儿姐姐,不让她偷吃的!” 我扑哧一笑道“你这小妮子,应是巧儿看着不让你偷吃罢!” 惠儿挠了挠发髻,憨态笑着。 她适宜的打趣,让紧张的氛围缓和了起来,我又望向纤巧“也好,你做糕点的工夫格外妙些,也让小厨房的厨吏们学学!” 纤巧颔首应着。 宝珠见我已安置妥当,急切得半拖着我“走吧小主,一会就要起风了” 我笑吟吟的随着她出了内殿。 宝珠择了一处最适宜放风鸢的空旷地界,望着这里景色的如诗如画,我惬意的伸展了腰肢。“草长莺飞二月天,拂提杨柳醉春烟。”中恬静醉人的美景,说的大抵就是如此罢! “小主,快来啊!”宝珠将缠绕紧密的麻线终于理顺,朝我兴奋的挥舞着双手。 “这个…”我的笑容有些讪讪,应该怎么回答她?!就说我不想放?或者是有点困?好吧!这两个借口实在有些自欺欺人,可总不能说不会放吧? 那个时候,别的大家闺秀都在深墙绣花鸟,而我?在风中疾驰飞舞,手中执着木剑,孜孜不倦的一剑又一剑的挥舞在青竹上,脑中幻想着能有朝一日与剑法煊赫有名的爹爹一绝高下!而当别的女子娇盈弱弱的执着风鸢,将放风鸢非要美化成翩翩起舞,幻想能一姿醉倒身边的绝世少年时,我已经拿着略微迟钝的刚剑与府中的家奴一绝雌雄了,这应该是一位久居高墙,尊奉女子德容言功的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所以当宝珠再催促了第三遍时,我很舒适安逸的靠在绿茵下的假山石上,笑容恬静道“宝珠你先放吧,我有些累” 在宝珠有些错愕的眼神下,我若无旁人得坐在石凳上,微扬着头,仰望着在这深宫唯一远离阴霾的宁静天空。 “哦”宝珠有些沮丧,不过片刻就被放风鸢的喜悦所占据冲淡。 湛蓝天空中,云卷云舒飘渺如烟,感受这身边夹带着阳光的暖风簌簌在周身摇曳回荡,这当是多么美妙的意境, 可是下一秒,这全世间仿佛只有自己存在的绝妙意境就被一张似笑非笑放大的清俊面孔所占据。 “你…鼻子出红了吗?” ―――――――――――――――――――――――――――― (1)风鸢: 风鸢,即风筝。风筝为中国人发明,相传墨翟(读di)以木头制成木鸟,研制三年而成,是人类最早的风筝起源,后来鲁班用竹子,改进墨翟的风筝材质,更而演进成为今日多线风筝。传《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也是一位风筝制作大师。(书友们,心虚的蕖华来道歉了,昨天因为急事有没更文,实在…罪大恶极,蕖华十分愧疚,不过唐青少爷还是给了蕖华推荐票,实在是感动的眼泪一大把,还有那些一直默默支持蕖华的书友们,蕖华心中一定会铭记的,最后弱弱的说一声周四加更,弥补偶的罪孽!!) (六十六)衣带 该怎样形容这张脸呢?!天庭饱满,鬓角笔直,眉眼烁烁如画,如果除去轻薄嘴唇边的那一抹促狭笑意和眼底中的散懒,他应该算是位翩翩美男子罢! 他出现的突兀,我却并没有十分愕然,许是他眼底清澈的光辉与天际的湛蓝结合的那般融洽。 “你…在看什么?”他伸手在我眼前扇了扇,直到微凉的清风涌进鼻翼我才恍如初醒 “妾身…啊……”急促毫无征兆的起身,径直碰向他来不及收回的面容。额上的一阵疼痛感,让我心中莫名有了一丝恼怒,揉了揉青红的额头,我退了几步才继续将刚刚未完的礼福下“妾身参见曜王爷” 曜揉着下颚,惫懒的眼眸微眯着打量着我“你刚刚在瞧什么?” 我离得远了才静静看了他一眼,褪去那日庄穆华丽的朝服,一身湖蓝的水杉长袍也敛起那日见他时的温润,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慵懒与不羁。 “妾身…妾身在瞧那天边的云朵”我说着指了指天际那如画卷一般铺展开来得片片云霞 “云朵?”曜放下了手臂负手而立,望向我所指处。 想起选秀那日他的故意误导殿宇,心中有了一丝邪恶的促狭,我接着笑吟吟道“是啊!王爷瞧那片片云朵不像急驰而去,奔腾卷起漫漫黄土的群马吗?只可惜妾身是瞧不到哪只马儿笑傲群雄,英勇夺冠了。”我说着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 曜剑眉微挑,果然追问道“为何?” 我作势惊讶问道“王爷没瞧见吗,那马儿们疾驰的好好的,偏有一只不识趣的不速之客饶了人家的雅兴,这结果当然是瞧不见的了。” 曜听说我话语中的愚弄之意,剑眉微扬“你是说…本王是那个不速之客?” 我绷足了笑意,垂眼无辜道“妾身并没有啊,王爷何必自己对号入座呢?!”说完拿眼偷瞧一旁的曜,却见他并无半分愠色,朗笑道“若是本王搅了你的好戏,那赔你一个便是,赔你一场广袤草原上的正真赛马比赛超级暧昧高手。”他说着认真的望着我,眼眸中慵懒被别有意味所换代。 “妾身…”我避了他的视线,那样轻挑的目光着实叫我生了恼怒,只福了身子道“王爷想必还有旁的事,妾身便不叨扰了”说着,我转身疾步准备离开。 身后登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带着两分轻快。我这才回过味来,明白被他捉弄了一番,心中窘迫褪去,有了点点不甘,我忽而停止了脚步,转身又向他走去,曜不明我之意,朗笑声截然而至。 我朝他盈盈福了一礼,莞尔笑道“妾身等着王爷亲口所说的赛马,告辞” 说完在他雍然却带了几分意外的目光中,我带着嫣然笑意,翩然离开。 飒爽凉风扑面而至,在飞扬纷纷的绿柳笼罩间,望着园中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的亭台水榭及远处隐隐绰绰华美宫宇飞檐邸尾的峥嵘一角,心中透着无比的轻快。 “小主…小主…等等奴婢” 宝珠紧着步子急急赶上我“小主,是回宫吗?” 我瞧着她玩得额上有了微薄的汗意,轻指了指她的脸颊,嗔道“你这小妮子玩到哪里去了?” 宝珠轻吐了吐小舌“奴婢…奴婢是瞧那地界太小,风鸢无法飞起来,这才走的远了些” 我打断她的话语,浅笑着接道“巧舌如簧,这次便算了,下次小心我罚你围着宫宇唱太平!” 宝珠巧笑应了,片刻,她忽而一拍脑门,急忙道“瞧奴婢这记性,小主,奴婢刚刚瞧见乐子急急朝景仁宫的方向来了”她停了停,一脸欣喜“肯定是来宣小主侍寝的旨意了,奴婢恭喜小主”她说着便停下步子,朝我福了一福。 我并未被她的话带昏了头脑,若是侍寝,理应由敬事房的苏进来传旨,再不济便也是刘阜立,怎样都轮不到乐子,他来怕是应有别的要事吧,我忙加快了步子。留下还在原地一脸美滋滋憧憬的宝珠。 景仁宫正殿中满室的沁人花香,抹不掉纤巧眉心的一点愁容,她倚在殿口张望,远远瞧见我的身影,忙迎上来“小主可算回来了。” 我颔首问道“乐子可来过了?” 纤巧点了点头,双眉微蹙,似乎有何难言之隐。 我屏退一旁的宫人,将殿门带上,转身望向纤巧“说罢,怎么了?” 纤巧紧紧靠了过来,偎近我耳边方道“乐公公来时神色匆然,见小主不在,不放心将要事告知奴婢” “乐子并不知道你我的关系,这样小心谨慎也是应当的。” 我说罢瞧见纤巧眼底中有一闪而逝的幽怨,幽怨?!这个词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紧忙否定,纤巧跟随我已多年,怎会有幽怨,定然是我看错了。 她从袖拢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我“乐公公等不及小主,只告知了纤巧片言碎语,留下了这张字条” 我接过字条轻轻展开,只见上面只有两字“衣带” 纤巧接着道“乐公公要我告知小主,岚贵妃见了皇上,说了些不利小主的言语。” “衣带”“岚贵妃”“不利”这几个词在我脑中如鬼魅黑影般瞬间流转,片刻后,赫然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语盘旋横亘出来,让我惊然冷骇。 我步履有些酸软,忙稳住心神,“宝珠呢?叫她来见我” 纤巧手疾得扶住我,“小主…有什么事小主不能…” “快叫宝珠来…”我冷冷得截断纤巧未完的话语,只觉脑中浮现的满都是那件被热水浇湿的衣衫历史进程。 “是”纤巧将想说的话语吞咽进肚,她抬眼深望了望我,倏忽走出了殿中。 ――“简芝,带贵人进内阁换衣衫”耳边仿佛回荡起那日翊坤宫,岚贵妃一反常态的关切声语 “贵人,奴婢帮你把衣衫烤干”简芝恭声的话语带着几分诡异之色,浮现在脑海。 接着又是那实施酷刑的残忍画面,岚贵妃森冷的语调“让她明白,谁才是这后*宫一言九鼎真正的主子” “吱呀…”沉重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宝珠推开殿门,缓步进殿,她的目光有些躲避,在瞧见我时更是一脸的心虚。“奴婢…给…小主…小主请安…” 我望向她,目光深邃幽静,将心绪遮掩,声音刻意放的平缓“宝珠,你可有话忘了对我说?” “奴婢…奴婢…没有话忘对小主说啊…”宝珠语中带着几丝微微的轻颤,她避开我的眼神,垂首盯着地上鬃毛绒毯绵延的绛紫西番莲。 我努力平复了几下呼吸,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安慰道“无妨,有话你现在说还来得及,我不怪你。” 宝珠终于忍不住泪如决提,她拼命叩首,抽泣道“小主…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隐瞒…奴婢错了…” “好了”我呵斥了一声打断她的哭诉,宝珠被我的厉色骇的愣在了原地。 静了半晌,我的语气平静下来“你隐瞒了什么?” 宝珠不敢再迟疑,带着哽咽道“那日…那日…小主在翊坤宫被淋湿的衣衫,上面的衣带奴婢露遗在翊坤宫了…”她说罢拼命叩首“小主…奴婢不是故意隐瞒的,实在是那日奴婢没有察觉,直至前日奴婢整理衣物事才发现,奴婢看这几日都风平浪静了,想着岚贵妃那里不会出差错了,奴婢怕小主担心,便一直忍着没有给小主说…都是奴婢的疏忽…小主责罚奴婢吧…奴婢认罚…” 果然! 我只觉胸口闷如磐石,画苓墨只要抓住一定点机会便借题发挥了,不对!我猛然想起那宫女在递给我茶杯之时,神情有些怪异,难道…难道画苓墨早早便安派好了! 先是茶水打湿衣衫,再是让我换衣,最后恐怕连那宫女被处以厉刑,都是为了分散我对衣衫的注意力。她这般殚精竭虑、煞费苦心,定然不只是不让我安宁这般简单,恐怕是想让我身首异处啊! “小主…”宝珠察觉我面色不对,不安道“小主…可是岚贵妃那里出事了?” 我望着她,只觉无限惫倦,语气如一汪深洋听不出情绪“她恐怕想利用衣带借题发挥,置我于死地。” ‘啊?”宝珠眼神顿时慌乱,她怔怔了片刻,忽而奋力朝地上叩首,一阵一阵闷重而尖锐的声响扩散在寂凉的空气中“小主,都是奴婢的错,小主您惩罚奴婢罢?????” 画苓墨的阴谋我并不怕,我怕的是明明知道敌人将会对你不利,然而你却不知他将怎样,以如何的方式陷害于你,不知道危险是如何,便不能去防备。只能如一只频死的飞蛾在扑向火焰的最后一刻,奋力却迷茫的挣扎反抗着,不能伤害火焰一丝一毫,只会加速自己死亡的速度而已。这样空凉的恐惧与默然,如一张大而闷的白布,一圈一圈将我缠绕包围,窒息的透不过来气。(喜欢的书友们,请动动手指轻轻一点收藏吧,对你来说毫不费事的一点,却是给了蕖华写作灵感的源泉和无穷的动力!!) (六十七)梦境 她的哭泣声让我觉得头痛欲裂,我揉了揉脑仁“你下去罢!” “小主…” “恩”我抬眼望了望她 宝珠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她深深一叩首,无比郑重道“小主,要是有何差错,就拿奴婢顶罪吧!奴婢一人担着,绝不牵连小主,” 望着她无比诚然的眸子,我惫怠的眸子有了点点暖意,“你是我的近身宫女,你所做的一切自然都与我脱不了干系,况且岚贵妃自会轻易就罢休?!你起来罢!” “小主,奴婢…” 我挥了挥手打断她又要说如何不安的话语,“你出去罢,让我静静” “是”宝珠踌躇着准备退出殿 “等等”我叫住她道“去打凉水灌满浴桶,越快越好” 宝珠见我说的匆然,飞快的应了,紧忙赶了出去。 岚贵妃已经见了皇上,恐怕一会便会召我去认罪了,现下情况对我十分不利,只有缓兵之计先拖住她们再另想筹谋。 凉水很快便备好了,我打开内室的窗棂,凉爽的风即刻涌了进来,映入眼帘是一片密翠绿。 褪衣,进入浴桶中,只觉骨的凉意带起身上的一片轻颤,我闭起眼睛,努力适应冰凉的水温,只有生病了方能拖出时间,稳住她们,而高烧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啊…嚏”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风的冰冷与水的冰冷渐渐融合,而自己已被冻得已经麻木,一股焦热自身下慢慢蕴至额上,伴随着仿佛一股火辣辣的火焰在喉腔中燃烧着。 我起身用轻薄的纱巾包裹住周身,望着铜镜中印出自己的狼狈,面色一团不正常的红晕以及冻得发紫的唇瓣。 “纤巧,宝珠…” 我唤来她们,意简言骇吩咐道“你们让小印子守在殿口,一会若是有公公或宫人来召我,就让他说我高烧不退,直至现在还在昏迷着。” 不顾她们愕然疑惑的眼神,我接着沉声安排道“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纤巧你与宝珠去找玉贵人,让她帮你们出宫,出宫后快去找柳三娘让她做出与我那件衣服之前一模一样的衣带来,早去早回。最迟两天之内一定要赶回来。” 宝珠登时明白我的打算,她颔首道“奴婢记得那衣带的模样,铁定不会出错。” 我点了点头。 纤巧与宝珠素来不和,她们两去我始终放心不下,可是只有宝珠知道我那件衣带的原貌,所以只能非她两不可。 纤巧看出我的顾虑,她道“小主放心吧,奴婢们分得清轻重缓急铁血击空最新章节。” 我不安的心绪有了一丝安慰,执着她们的手,诚然道“成败在此一举了!” 六只手紧握合实, 纤巧与宝珠皆是肃然应声道“小主放心” 待她俩走后,我唤来惠儿对她叮嘱一番,惠儿很是聪慧伶俐,很快便领我话中之意。惠儿引我上了床榻,扯出几层厚厚的棉绒锦缎被将我盖严实。又放下帐暖,静静候在帘外。 我焦虑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快到清明时节了,宫中也会额外开恩,放一批宫女外出祭奠先人,玉贵人自然有办法让纤巧和宝珠滥竽充数出宫去。只是希望她们俩在路上莫要出了差错! 额上的滚烫一下又一下席卷而至,眼皮似有千金重,终于慢慢合实迷睡了过去… 睡梦中,只觉灵魂挣脱了肉体的禁脔,飘渺升腾,刚至云间,俯瞰着下面的一切… 这个梦境不同于以往的黑白,竟是五彩缤纷的,那么真实,仿佛是身临其境一般 ――那是遥远的昆明山巅,如蓬莱仙境一般的仙气地界所在… “帝翁,那绛宓花又落泪了” 高耸的昆仑山危峰兀立,云卷环绕,清翠枝在虚无缥缈间点缀,拨开层层叠叠的云帐,重峦叠嶂间,在那一斛碧蓝清澈的仙泉的中央,俯坐着一只白羽巨型仙鸟,形态貌若仙鹤,却比仙鹤足足大了五倍不止,它挥动着斑彩白翅,似乎想凌空而起,在它红纹羽背上,盘坐着一身着白羽冰丝,风仙道骨的老者,雪白的发直直塑起,长髯与鬓眉亦是雪白,直直垂落至脚踝,他阖闭双眼,伸指缓缓掐算着。 在仙鸟的旁侧,一张一米来长的翠绿芙蕖荷叶上端然站着一位梳双发髻,身着红衫的童子,他静静站在,双手作揖,态度恭敬而谦卑。 “已经是第八次了” 老者的声音钟亮如虹,话语间带着沉沉的感慨,他赫然睁开眼皮,只见那双仿若能洞察世间一切的慧眼,精神矍铄,光彩炯炯。连那面上刀刻般深壑沟谷的皱纹都仿佛有了光彩。 他一扫袖袍,那宽大的衣诀被风吹起,仿佛要遮住日月星辉般。待到袖袍落下,半空中赫然出现一朵开的娇艳的淡粉绛宓花,那鲜嫩的花瓣上落下了一滴饱满殷红的泪滴。 “八世轮回汝已受尽相思之苦,现下轮回已过,宓儿,可要羽化成仙?” 那绛宓花两片鲜嫩的花瓣慢慢重叠张合,溢出一阵如黄莺初啭的银铃女声 “帝翁,奴八世斩断情丝,却依然受尽相思之苦,奴不甘…” 老者凝望着绛宓花,炯炯如慧的眼眸中是沉思,他深沉的话语如同催眠一般,带着飘渺遥远的幻声… “宓儿,人世的恩怨纷争,汝已尝遍八世,这第九世便涅成佛,只是这条路注定不会甘甜,汝会失去更多,汝想好了吗?” “帝翁,奴不悔初衷” “很好…” 老者缓缓闭合双眼,长袖一挥,将绛宓花送至仙泉旁山崖便的一片密青蔓中。 绛宓花生根于青蔓中,然而边上的一朵娇艳鲜花却即刻枯萎。 老者仓远的声音仿佛穿透云霄 “宓儿,再世为人,汝的坎坷将接踵而至,求以自保,汝要舍去更多更多…” ………… ………… “小主…小主…”耳边低低的呼唤,将我纷乱的灵魂思绪拉回肉体超级暧昧高手最新章节。沉重的眼皮睁开,瞳仁中印出惠儿焦急的神态。 “惠儿…”我低哑的嗓子轻唤一声。 “小主,您总算醒来了”惠儿忙扶起我,抱来一个鹅羽软垫让我靠坐着,又端了杯清茶缓缓喂进我口中,温热的液体流过我干涩的喉咙,顿时一阵清爽,那火辣辣的灼热感也褪去很多。我松动了下呆滞的瞳孔,心中却再愕然那古怪梦境的真实感,就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小主您所料不错,您昏睡过去没多久,刘公公便来宣旨传您去养心殿,小印子说您身子不适给打发过去了,片刻后岚贵妃又气势汹汹而来,她不顾小印子阻拦便急急闯了进来,奴婢也无法阻拦她,岚贵妃不信您发热昏迷,差遣了太医来替您诊治,好在结果确实如此,那岚贵妃才肯罢休回殿。” 我早便知道岚贵妃不会如此善罢甘休,所以才不装病,而真真把自己弄晕了,只是动静有些大,竟然昏的不省人事,还做了如此奇怪的梦。我揉了揉酸痛的脑仁,下意识的顺口问了句“还有谁来过吗?” “还有…”惠儿踌躇了片刻,方道“还有皇上也来了…” “皇上?”我闻言秀眉微蹙,自那日选秀时相见,我便与他再未见过,难为他对岚贵妃的话如此上心,竟还愿来看在他眼中我这般爱慕虚荣之人,我苦笑了一声问道“皇上呆了多久?” 惠儿答道“皇上他呆了许久,一直坐在床沿望着小主,才走了片刻” 我一摸床沿,果然还是温热的。 惠儿迟疑了半晌,忍不住道“小主,奴婢瞧皇上并不似外面传得那样,对您不在意,反而却是很放在心上的!” 我苦笑一声“那又如何,妃嫔如此之多,难道谁还敢奢望皇上的真心吗?即便有,不过也是黄粱一梦罢了”我说着看了看她,发现她并未如宝珠那般,听到皇上钟意与我便欣喜的上了天,反而却有一丝愁容,我不经奇道“我未得宠,这后*宫登高踩底的人定是暗中也不待见你们了,怎么?瞧你的样子却好似并不希望我得宠?” 惠儿忙道“奴婢怎会不希望小主得宠呢?奴婢…奴婢只是觉得,小主还没有得宠就已经这样日日活在风口浪尖之上,若是要得宠恐怕这以后的日子更是举步维艰了!” 她这一席话,使得我重新审视着这个清汤挂面,白净青涩的小姑娘,颇为感叹道“我原以为你也随宝珠那般,只晓得表面的娇宠富贵,看不见这背后的阴霾诡计,看来真是我看走眼了!” 其实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之中,能安然存活下来的,不论是宫女亦或是妃嫔,哪个都如面上那般的青春稚嫩,不谙世事呢?一个宫女尚且能看得这般深远,那胸有万千筹谋,坐于顶端之上的祯呢? ――――――――――――――――――――――――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里面的幻境是不是有点风马牛不相及的感觉?嘿嘿,大家莫要恼,只是预示了一点东西而已(心细睿智的书友,你们看出来了吗?)不过这梦境不会影响到宫斗神马的!只是一丁点谶语预示而已,不会影响后面的情节!! (太悲催了,昨天和今天整整两天都再断网,现在好不容易有网了蕖华赶紧更文,昨晚也是很晚才更得,真是无语问苍天,蕖华只能辛酸的问一句:清明三天假,你家…断网了吗?)(另加:可能明天后天也会一直断网下去,蕖华更文可能会有些晚,因为网实在卡啊!!希望各位书友莫要怪俺!!角落画圈圈!) (六十八)陷害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主,戍时了”惠儿应着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给我“小主,这是太医给您开的药,您喝些吧” “是谁去找的太医?”我有些疑惑,自己并没吩咐惠儿他们去找太医,难道是岚贵妃差遣的? 惠儿道“是皇上宣的太医院院使王太医” 后*宫的嫔妃因着等级由太医院相对应的太医诊治,不能逾越,不能擅自去请位分高的太医。而太医院的院使则是为皇上太后与皇后应诊的。皇上既叫王太医来为我诊治,怪不得惠儿方才会说皇上看重于我。 浓郁的药味蔓延着苦涩,我探首望了望窗外,天已入暮色。 “惠儿,你去将药倒了,记住要小心隐晦些,莫要叫旁人瞧见。” “可是小主…”惠儿双手执着玉碗,面有郁色“您发热现下还没褪去的迹象,若是再不喝药,恐怕会落下病根啊!” 我揉了揉太阳穴“现下离纤巧与宝珠归来还早,难保期间岚贵妃不来搜寻一番,她的凌厉手段你也见识了,我真是生病了,她还这般鸡飞狗跳,若是发现我装病,恐怕又不知如何闹腾了!我这病现在还不能好,去倒了罢!再去给我端些凉水来。” 我现在只能继续昏迷,为纤巧她们争取时间。 惠儿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她听我这样说,只得将汤药倒在花架上一盆开得娇艳的扶桑中。倏忽,端了盆凉水来。我将头俯进凉水中,浸了片刻,抬起头接过惠儿递来的锦巾,将脸上多去的水渍擦去,又上了床榻,对惠儿吩咐道“若是岚贵妃与皇上再来,你便说我喝过药了,可还是一直昏迷着,毫无起色。” 惠儿帮我掖了掖被角,颔首道“小主放心,奴婢知道该怎样应付,小主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垫垫” 我摇了摇头“算了,我不饿” 就这样高烧不退的,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昏沉沉的捱到天亮都市之恶魔果实。 “小主…小主…” 惠儿将我扶起来,伺候我漱了口,拿了些精致桂花糖糕递给我“小主先吃些点心。” 脑门沉沉的,我接过糖糕毫无意识得慢慢咀嚼着,“我昏睡时,还有谁来过吗?” 惠儿到了杯六安茶递给我,压低声音回道“昨个入夜,岚贵妃又来了一次,不过被候在景仁宫殿外的乐公公打发了,说是奉皇上旨意,小主正发热昏迷中,除了诊治的太医,其他妃嫔一律不能探视。对了,玉贵人和妍贵人听说小主病了也准备来瞧,都被乐公公打发了。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来过了” 我喝了口六安茶“嗯,昨日岚贵妃那般的来势汹汹,后*宫妃子们早已察觉出不对了,她们向来都是明哲保身,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与我扯上半点关系。”我说着目光望向远方,若有所思低声道“玉贵人来瞧我倒不意外,只是这妍贵人也肯来,倒是…” 惠儿接过我手中的茶盏,笑吟吟接道“玉贵人与妍贵人素来与小主交好,自然不会同旁的那些俗人一般见风使舵了。” 我微微颔首,转了话题问她道“纤巧与宝珠回来了吗?” “还没有…”惠儿回道,她停了停又接道“不过看这时辰,想必姐姐们也快到了!”她话音刚落,画廊外就传来宝珠的声音“小主…小主…” 我赶紧命惠儿打开殿门,宝珠急急跑进来,后面的纤巧也疾步进殿。她们的样子都有些狼狈,一看便知是急急赶回来的。 “小主,您瞧…”宝珠跑的气喘吁吁得,顾不上喘口气忙将包袱接来,拿出那里的衣带展开。 我接过来细细一瞧,欣喜道“果然一模一样,连我都瞧不出破绽。” 宝珠笑盈盈的接道“那是当然,小主吩咐的奴婢不敢有半分疏忽” 这时,纤巧也开口道“奴婢是叫表嫂子用了八成新的料子赶制而成,那件衣衫小主既穿过,想必肯定不会是全新的,这样也不轻易叫人寻出错!” 我含笑道“你最是细心不过”话音刚过,我便觉得头痛无比,一个踉跄,宝珠与惠儿紧忙扶住我“小主,您没事吧?” 我稳住身子,摆了摆手“无妨,惠儿你将汤药给我端来,宝珠你去养心殿,…不,纤巧你去养心殿禀告皇上我已经醒了。” 宝珠做事急躁,还是纤巧更稳妥让我放心些。 宝珠忙道“可是小主,若是皇上知道,岚贵妃恐怕也知道了,她肯定会来向小主问罪。” “她迟早会来,不过时间早晚罢了”我说罢又望向纤巧“你知道怎样说吗?” 纤巧福了福“小主放心,奴婢明白,奴婢这便去了”她说罢出了殿门。 我又吩咐了宝珠,将那衣带与衣衫放在一起阁好。惠儿很快便端来汤药,我喝了下去,顿觉脑中清醒了些,不再如刚才那般眩晕昏聩。 很快,殿外便传来刘阜立的高唱声“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片刻,殿口间的棕暗便被涌进来的明黄与艳丽的玫红淡化。 我挣扎着由宝珠搀扶起身,单膝跪地叩首,轻咳了几声道“臣妾恭迎皇上,贵妃娘娘,皇上贵妃万福金安。” 只听祯朗声道“你身子不好,快起来都市女茅山道士全文阅读!” “是”我谢恩起身, 惠儿与小印子搬至了紫檀木雕花扶手太师椅与红木刻梅扶手太师椅,分别在祯与岚贵妃身后放下。罢了他们垂首退了下去。 “贵人,你这病生的当真是好巧啊!” 岚贵妃一身华贵丽服,愈发衬得她面容娇艳,她身姿一如既往的丰腴匀称,只肚腹处膨胀的圆鼓鼓的,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妩媚风韵。反而更添几分说不出的韵味。她正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只当未曾听出她话中有话,只作惶恐道“臣妾发热,却引得岚贵妃接二连三的瞧臣妾,岚贵妃这般的关切,当真是让臣妾受宠若惊啊!” 她听到我充满讽刺意味的关心两字,脸上的娇笑顿时灭了两分,只碍着祯之面不得发作,她笑容有些牵强“关心嫔妃本就是本宫分内的,只是…”她话锋陡的一转“只是你我同为妃嫔,贵人却是好狠的心啊!” 她果然沉不住气了,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脸无辜茫然“娘娘这话是为何?臣妾怎么听不明白?” 岚贵妃却不接我的话茬,她原本明艳的眸子即刻便染上了泪色,望着祯泫然道“皇上,臣妾不知有何处得罪了贵人,竟让她这般狠心的加害臣妾,臣妾有何闪失便罢了,可怜的是臣妾肚中未出世的龙胎啊!他若有何闪失,臣妾可还有何颜面见皇上,见太后?!臣妾不如一死百了了…”她哭诉着,捏着祯的衣袖“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和臣妾腹中的龙胎做主啊! 她这样先发制人,楚楚可怜当真是恰到好处,一开口便将我冠上馨竹难书的狠毒罪妇了。 “娘娘何故这般污蔑臣妾”我双眼中盛满惊然,故意反问道“臣妾从来便不觉的娘娘何处得罪了臣妾,又怎会加害与娘娘?娘娘莫非自己觉得有何处对不住了臣妾吗?” 岚贵妃哑然,仅是片刻她便又带着哽咽道“宫中琐事众多,我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是贵人有何不满大可提出来,何必又在背后耍这些阴刀子呢?!”她说着朝身旁的简芝使了使眼色。 简芝上前一步道“新晋封那日,我家娘娘念着贵人初进宫中,害怕贵人有何不适应,便好心请贵人到翊坤宫叮嘱一番,哪知…哪知贵人明知道娘娘怀有身孕,还在娘娘的寝室中藏了用夹竹桃、茉莉、一品红制成的香料,贵人是何居心?” 夹竹桃、茉莉、一品红的香味都是打胎的好药,岚贵妃竟这般狠得下心,我装作惊然道“娘娘,臣妾冤枉啊!臣妾身上从未有哪样的香料,又怎会这样心狠去害您?莫不是什么人假意臣妾之名,想挑拨娘娘与臣妾的关系?娘娘可莫要信了奸佞之人的挑唆之话啊!” 岚贵妃见祯一直沉默,态度晦暗不明。不为她的眼泪所动,她渐渐止住了眼泪,望着我,冷笑一声“冤枉?那这条衣带贵人可还认得?”她话音刚落,简芝便从袖拢间抽出那条衣带,直直扔到我面上。话语森冷道“若不是娘娘谨慎,早早便察觉出不对,恐怕此时已糟了贵人的迫害了!” 我作势捡起那条衣带,细细看了片刻道“是与臣妾那日穿的衣衫上的衣带有些像…” “有些像?”岚贵妃截断我的话语“明明就是,贵人,你当真是狠辣的心肠啊!那日本宫宫中宫女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你身上,本宫好心让简芝带你去本宫的寝室换衣服,哪知…哪知你竟然如此迫害本宫?!将衣带夹层放了这害人的玩意,故意藏到本宫寝室之中”她说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莫不是你为了那宫女将茶水洒到你身上而记恨本宫?本宫知道此事你受委屈了,本宫也已将那宫女发配了,你为何还要这便阴狠?” 好一席冠冕堂皇的话语,她如此说愈发显得我小肚鸡肠,阴狠毒辣,只仅仅因为宫女的无心之失,便这样加害与她! (六十九)姝嫔 “娘娘确实冤枉臣妾了,那衣带好端端得在臣妾这里呢,怎会遗漏至翊坤宫?娘娘若不信,臣妾将那衣衫取给您瞧”我面色忧容,眸中含泪,比那岚贵妃装的更加可怜几分“宝珠你去将我那身衣衫取出来。” “是”宝珠应声去取。 岚贵妃眼底涌出一道寒光,她死死盯着我,嘴边一抹冷笑“证据确凿,本宫倒要瞧瞧你玩什么花招!” 我像未曾听说她话中凌厉,只面容楚楚道“那日臣妾衣衫淋湿本不打紧,臣妾皑皑便也罢了,只是娘娘好心执意要臣妾去换衣,却未曾想牵连出如此之事,当真是让臣妾不知如何自持…”我说着用蚕丝鲛绡拭了拭眼角。 一直沉默的祯望了望我,朗声道“若是真与你无关,朕自然还你个公道。” 岚贵妃听祯如此之说,原本明丽嚣靥的面容有了几分晦暗戾气。丹凤眼阴冷剜着我,染就的鲜红艳丽蔻甲紧紧攥进手心。 倏忽,宝珠抱着衣衫进来,将手中衣衫摊放在榻上,她朝祯福了福,言语清脆道“皇上您瞧,这衣衫便是我家小主那日在翊坤宫所穿,这衣带也被奴婢好端端得收着呢,又怎会藏至翊坤宫迫害贵妃娘娘,娘娘当真是冤枉我家小主了。”她说着双手平托起衣带。 祯微微侧目,身旁的刘阜立一侧拂尘上前接过衣带,躬身呈至祯面前。 “怎么会?”岚贵妃眼中跃出惊然诧异,一旁神色笃定的简芝也面色讶然。 岚贵妃上前几步从我手中夺去衣带,赶至祯面前,面色压下惊然“皇上,你瞧这…这才是原本的衣带,那条肯定是假的!” 祯慢慢摩挲着这两条衣带,目光沉声,久久无话。而身后的刘阜立此时不轻不重的说了句“贵妃娘娘,这衣带本是贵人小主的,怎的娘娘却这般熟悉?” “我…”岚贵妃的气焰如冰凉湖水冠头而至,一下无影无踪,只面色讪讪的站在那里,一时竟无话辩解。倒是她身旁的简芝,沉不住气厉声喝道“这脏东西要害我家娘娘,娘娘自然格外留意些吞天神帝!刘公公这话是何意思?” 刘阜立面上淡笑,不卑不亢的答了句“奴才只是疑惑,这衣带既是要谋害娘娘,而贵人的衣带却原原本本在自个宫中,那这要陷害贵妃娘娘的凶手,恐怕便是另有其人了…” 简芝不知自己毅然失了胜算,还要争辩,岚贵妃厉声叱喝住她,须臾,又一改方才的凌厉模样,声音娇柔却带委屈道“皇上,那日臣妾宫中除了贵人与嫔便再无他人了,嫔连臣妾的寝室进都没进,只有贵人一人进了,那这陷害之人…” 祯挥了挥手打断她的话语,将两条衣带由刘阜立向我呈来,祯道“这两条衣带,你自己瞧瞧。” 我接过衣带,手中细细比较着,那条原本的衣带已被岚贵妃命人从边缝间割开,上面缝隙间的绣梅彩线已经脱了,而另一条缝隙间的秀梅却是完好无损的。想来岚贵妃是从我身上拿下的这条衣带,她断然不会有疑,只想早早定我的罪,而这衣带上微末的工夫定然不会留意,这般想着,我计上心头。一手虚掩着,一手将那脱线秀梅上的彩线一丝一丝拽了下来,好在秀梅很小,线也不多,未曾被人瞧出端倪。将秀梅完整褪去,我又作势细细比较了一番,当即道“皇上,这只衣带是仿做臣妾的”我说着将两支衣带展开,指着那边缝处道“臣妾这件衣衫本是玫红的,衣带却是白色的,为了与衣衫相呼应,臣妾特地命绣娘在这衣带上绣了几只红梅,而这条衣带上并没有,臣妾句句属实,娘娘与皇上若还是疑心臣妾,那便请司珍房的绣娘来,她可为臣妾作证!” 岚贵妃面色登时煞白,她果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刘阜立从我手中取过衣带,呈给祯,他看了两眼,挥手撤了下去,他望向岚贵妃,深沉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薄唇轻启“你还有何话好说?” 岚贵妃明白大势已去,忙跪身泫然道“皇上…臣妾糊涂…臣妾见那脏东西要迫害龙胎,臣妾急昏了头啊!皇上瞧着龙胎的面上,宽恕臣妾罢!” 祯望着她,眼眸复杂,深叹了一声,对一旁呆立的简芝道“你家娘娘怀有龙嗣,还不赶紧扶起她?” “是”简芝慌慌忙忙将岚贵妃搀起。 祯眸色愈发晦暗不明,他沉默半晌方道“画苓墨久居宫闱,却心性善妒,朕念其怀有龙嗣,不忍苛责,著褫夺封号,降为妃子。” 祯这般处置当真是法外开恩,看来他的确重视画苓墨,只不过重视的是她的人,还是肚中的龙嗣,便不得而知了。 画苓墨自已也知如此责罚乃是开恩的,不敢再过多求恕,只面容哀哀的跪身接旨。她的确很识趣。 宝珠沉不住性子,跪身快嘴道“皇上,难道我家小主这一番折辱便白受了吗?” 祯望向我,眼眸中是深邃却又难以言说的莫名深沉“贵人,自进宫以来知礼端庄,品性贤德,著封为嫔,封号:姝。” 宝珠即刻欣喜的起身对我道“小主…小主您是姝嫔了…” 我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只由宝纤巧搀扶着跪身谢恩“臣妾谢皇上恩典。”说罢又轻咳了几声。纤巧紧忙帮我拍打着后背顺着气。 祯双眉微颦“快扶起你家小主,怎的病了这些日还没好利落,这些太医当真是庸落。” 不当旁人开口,一旁的画苓墨却接口道“这些宫女丫头们伺候的也不尽心,本宫昨日来竟只有惠儿一人在妹妹榻前伺候,妹妹的近身宫女却都不知躲到哪里甩懒了,皇上可一定要严处这些怠慢主子的宫女,此风万万长不得!” 祯似笑非笑得望着她“怎的,现下怎为姝嫔说话了?” 画苓墨面色讪讪“臣妾已经糊涂一次错怪妹妹了,若是妹妹身子一直未好,臣妾便更是心中愧疚了,还请皇上严惩妹妹这两个近身宫女,否则她们日后再如此怠慢,妹妹恐怕身子更是好不得呢铁血击空!” 临了临了,还要拉下我身边的心腹,画苓墨当真是好算计,不过她这番计算倒是为我铺垫了话头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上,本不关宝珠与纤巧的事,她们伺候的都很是尽心职守,只是臣妾自小身子便虚弱,如今东殿有些阴寒,臣妾晒不到阳光才至病拖拉至此,实在无关旁人!” 我话音刚落,宝珠一脸愠色接话道“我家小主身寒,本要多晒晒太阳,那内服务总管却偏偏让我家小主住在这阴冷潮湿的东殿,小主什么冤屈都自己咽下,奴婢们都看着心疼啊!” 我作势轻声呵住她“宝珠别说了,莫让皇上烦心” 祯眉心愈蹙,他问向一旁的刘阜立“内务府总管是谁?” 刘阜立小心回答道“回皇上,是闫襄年” 祯眼中染上沉色“当真都不让朕省心,你去打发了他,将他发配到朕瞧不见的地方去,免得朕心烦” 画苓墨面色一变,刚要求情,身边的简芝拉了拉她的衣袖,附耳对她说了些什么。 我心中冷笑,果然那闫襄年是画苓墨的人。 刘阜立又斟酌的开口道“皇上,那内务府新任的总管…还请皇上明示” 祯不耐的摆了摆手“再说” “是”刘阜立闭口退在一边。 祯走上前来,轻拉住我的手,另一手搭在我的额上抚了抚,“嗯,倒是不烫了,朕再让王怀煜给你开些大补的药膳来” 我避开他的眼眸,只淡淡道“臣妾谢皇上关怀” 祯静静望着我,片刻才低低道“朕…晚上过来” 我心中咯噔一跳,忙道“臣妾身子未愈,怕是不能侍寝,皇上还是到别处妃子那里罢!” 我不敢抬头,只觉额上那道灼热的目光深沉不褪,片刻才闻他道“也好,那你先将养着,朕过几日再来”他说罢对一旁的纤巧吩咐道“一会你便把主殿收拾好,伺候你家小主住进去吧!” 纤巧福身道“是” 祯又对身后的刘阜立吩咐道“去叫王怀煜来为姝嫔诊脉,”刘阜立应声而去,祯伸手抬起我的下颚,逼我与他对视“你好好养着,朕先回养心殿了”他说完又无声的做了几个口形,深深望我一眼,疾驰而去,画苓墨亦随后跟着出了景仁宫。 待他们身影走远,我还怔怔得望着殿口,祯那几个未出声的口形赫然是“四日后朕来,不准再拒绝” 王怀煜很快便随着刘阜立进殿,纤巧拉起幔帘,我只伸出一只手搭在羽垫上,由着王怀煜听脉。心中却思绪纷远 不准再拒绝? 那么便是说我再也逃不了了吗? 我…我真的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或许这一天早该来了,我迟早是逃不过的… ―――――――――――――――――――――――――――― 各位喜欢的书友,蕖华求推荐,求收藏! (七十)贱奴 按说我新贵加封,各宫妃嫔总想来贺喜走动,却因着身子不适,祯已下旨不得妃子扰我清静,每日悠闲不过,又加上药膳调养,我的身子已完全康复,祯的意思还要每日让王怀煜为我请平安脉,我却婉言拒绝了,请王怀煜为我诊治本已经逾越,众人碍着祯的面子未有异议,但心中总是不愉的。这夜,风露清绵,堂前两株春仙花开的极为茂盛,枝条悠然出尘,浅绿簇簇花色娇红绰约与处子,恍若晓天明霞,月色银白如霜,只存了隐约朦胧的轮廓。偶有夜莺滴沥一声,啼破这清辉如水的夜色。 我刚刚喝罢纤巧端来的安神紫参汤,宝珠便欢喜进殿,对着我一福道“娘娘,奴婢听御前当差的宫人嚼闲话,说闫襄年昨日已被发配至暴室去了。” “暴室?”我微微变色,别说他了,就是好人进暴室都得掉一层皮。按说我入住景仁宫一事他只属怠慢之罪,皇上顶多将他革职打发个不得势的宫人,实在不会严重至此啊! 宝珠微微靠近我,小声道“听说那日皇上从咱们宫出去后,画妃娘娘又对皇上说了些什么,这才至闫襄年落得如此下场!” 画妃?怎会是她,闫襄年本就是她的人,她不救便罢了怎会如此落井下石?我这样想着,瞧着宝珠一脸不加掩饰的雀跃神采,奇道“宝珠,你都是听谁说的?” “奴婢…”她微低下头,手中绞着绢子“奴婢只是闲来无趣,随便听的。” “那便是捕风捉影了?”我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意有所指道“本宫听说最近这内廷的宫人都惯上了这听墙角的毛病?!宝珠…” “是…是嘛!奴婢倒是…没听说过”宝珠不自然的躲过我炯炯的目光,片刻,她勉强扯一笑“夜深了,奴婢这便就去给娘娘兑玫瑰汁盥洗!”她说罢不等我吩咐便匆忙赶出去。 望着她仓惶而逃的身影,我微微摇了摇头,她莫要是被我说中了。 “娘娘,您瞧什么呢?”这片刻,惠儿端着楠木金箍洗盆,里面的热气袅袅溢出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 我道“怎么?宝珠也去兑玫瑰花汁去了,你没瞧见?” 惠儿将洗盆放来,奇怪道“没有啊!宝珠姐姐吩咐奴婢去兑玫瑰汁,她说有事要禀告娘娘就进殿了,宝珠姐没来吗?” 我垂目将双手浸泡在汁水中,问她道“你素来与宝珠要好,可知她这几日经常做什么?” 惠儿将水晶瓶中的牛乳兑进汁水中,她想了想道“这几日宝珠姐姐好像神秘的很,奴婢也好半天都见不到她” 我接过她递来的纱绢,擦拭了手上的水渍“这几日你多留意她的举动,记住,一定要叮嘱她,那些逾越不规矩的事绝对莫要做,不要以身犯险。” 惠儿颔首,她眼中有了些不解神色“娘娘所指什么逾越?” 我轻叹了一声“只是我的猜测,也不尽然,你虽比她年岁小,性子却比她持重聪颖许多,你时常多多留心便是了。” …… 翌日清晨,纤巧刚刚伺候我起身,便听见殿外一阵银铃笑声传入耳畔。 “姐姐们恭喜妹妹晋封之喜” 只见妍贵人与玉贵人先后进了殿内,我起身迎她们,盈然笑道“姐姐们怎的一起来了?”说着又朝一旁的惠儿吩咐道“快去上茶。” 玉贵人刚进殿便朝我福一礼道“臣妾参见姝嫔娘娘,娘娘万安” 我就要起身拦住她“姐姐这是做什么,平白的我们再生分了?重生之长女全文阅读!” 妍贵人也随着玉贵人一福身“妹妹现下是嫔位了,这该有的礼节必不能少。” 玉贵人含笑按住我“妍贵人所说不错,你莫要起身了,身子才刚好,还是静静躺着吧!想着今日你身子刚好,便来瞧瞧,哪知在殿外便遇见蹁跹而来的妍贵人。” 纤巧搬来垫鹅羽软垫的圆墩放在她们身后。 妍贵人笑吟吟道“是啊!我也是与玉姐姐不谋而合了,妹妹现下可是皇上心头的第一人,千万不可再有何闪失!” 我笑嗔道“姐姐莫要取笑我,论起这荣宠来,两位姐姐可都要在我之上,这般说可不羞煞我了。”我说着细细瞧着妍贵人,她一身梨花织锦绣鸢云锦衫,三千青丝梳成飞天髻,斜斜钗描金多宝华盛,额上胭脂描绘一朵嫣粉的桃花,当真衬得面容姣好如花,俏丽无双,我笑道“姐姐这花钿当真别致,愈发衬得姐姐面若桃花,好颜色。我这样瞧着,比那素来有桃花夫人美称的花蕊夫人还要粉柔几分。” 玉贵人含笑附和着“可不是,今日远远瞧着了,我是女子都要垂怜艳目几分呢!” 妍贵人轻抚着额上的花钿,含羞笑道“宫中嬷嬷说现下京师最盛行这粉面桃花妆,我也是无趣便叫她顺手添了两笔,倒叫玉姐姐与妹妹赞美了一番,但若要说姣好如花,这内廷之中又有谁比得妹妹这般绝色?!” 我吱咛一声“姐姐还要取笑我,我这素面朝天的病容,哪里算得绝色!” 玉贵人道“你莫要谦虚,妹妹即便是在病中也是位绝世的病美人。” 我笑道“姐姐们当真抬举妹妹了。” 惠儿呈上红缨茶,玉贵人浅嗉了几口对我道“你如今也困在这殿中多日了,今日春光正好,便与我一同去御花园转转”她说着望向妍贵人道“妍贵人也一同去罢!” 妍贵人眼中微露了几丝愁意,道“妹妹怕是要辜负姐姐一番盛情了,” 玉贵人像是明了一般,轻叹一声,颔首道“既是如此我便也不强迫妍贵人” 我瞧着她们似乎达成什么共识一般,好奇道“姐姐们再打什么哑谜?怎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妍贵人话语中染了几分忧色“怕是这几日春困爱犯懒,我那妹妹总是不爱出门,这几日怕是闷坏了,一直身子不利落!” “可差太医来瞧过了?” 妍贵人点了点头“瞧过了,只说身子无恙,多吃些利落爽口的便也妥了,可我总也不放心,时日便瞧瞧她,今日是为了来给妹妹贺喜,没了旁的事我还要去璇玉阁瞧呢她!” “这样…”关乎陶阮儿的事,我总是不想参与其中,只道“那姐姐就请自便吧,”我说着朝纤巧吩咐道“去抱些新贡的新鲜瓜果给妍贵人带着,这些瓜果清凉可口,陶妹妹多吃些也好!” 妍贵人笑道“既是你一片心意,我也不推脱了” 说罢又与她寒暄几句,差纤巧送她出了景仁宫。 待她走远,我望向玉贵人道“我瞧姐姐好似不甚喜欢与陶姐姐多交?”刚才妍贵人一口一个玉姐姐,甚是亲热,而玉贵人只合规矩得唤她妍贵人,有了几分疏离意味。 玉贵人扯了扯嘴“不知怎的,我只要一想起那日涟常在的事,便不想与她过多亲近穿越之山田恋!” 我微微颔首,玉贵人并不傻,她自然也找出那件事的端倪。唤来宝珠替我简略梳妆,便随玉贵人一道往御花园中散去。 御花园并不多北国风光,而多有江南秀丽清新的意境,正是盛春时节,树木葱翠辉映着如锦繁花,其间坐落几座小巧别致的殿宇亭台,古意盎然,在红红翠翠中格外有情致,碧蓝湖水回环旖旎,两岸浓荫迎地,香花藤萝开之不尽,清风拂过碧水柔波中层层片片的清平之末。 玉贵人与我步履悠悠,笑道“你可不知,听到你晋封,我可要欢喜坏了!” 我亦笑着“说实话,被封嫔位,连我自己都懵懵懂懂。” 玉贵人忽而停下脚步,微敛神色,正色道“前几日岚贵妃…画妃还气势汹汹一副要问罪与你的模样,这下却被贬了位分,而你却晋封为嫔,若不是刘公公亲自张榜晓谕六宫,我都不敢信。” 我望着远处山影,回想起那几日的险境,仍是心有余悸,若非乐子的通风报信,恐怕那被贬之人是我自己,想到这里,轻叹一声,颇为感概道“莫说你不信,就连我自己都恍如梦中,那几日的险境的确叫我手忙脚乱,若不是…若不是特别的运气,恐怕我现在已不可这样安稳的与姐姐说话了” 玉贵人听出我似乎不想提及当日的事委缘由,也不再继续追问,只道“但你骤然受宠,且不提画妃,这宫内多少只眼睛都盯着你,只巴不得你出丁点的错误,给了她们诟病迫害的机会!” “姐姐所言极是,我也知道以后的日子定会比以前更为凶残,可是怎么办呢?当日之境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玉贵人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诚然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我,“你要知道,无论你是否得宠,这后*宫的争斗你从未远离,若孤军奋战,还不如有皇帝的恩宠,哪怕保的半日安宁!” 我颔首“妹妹知道…” 玉贵人点了点头,嘴边溢出一抹淡笑“今日不提这些扫兴的话语了,前几日我瞧那望花亭中的芍药开放了,一朵朵甚是喜人!妹妹与我一同去瞧瞧”她说着指了指远处那片嫣红素柳之中。 我笑道“自然好” 天色尚早,御花园中并没什么人,园中风露清气与花的甜香胶合在一起,中人欲醉,一路与玉贵人赏花赏的入神,冷不防有人如一阵疾风般从斜刺中窜出来扑在我面前跪下,拼命磕头道“姝嫔娘娘,您救救奴才罢!求您念着昔日情分救救奴才罢!” 我与玉贵人皆是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我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还未等那奴才答话,茂林拐角便涌出四五个身穿铠甲,手持弓弩的戍守,他们迅速的抓住那拼命叩首的奴才,握住了他的口,准备将他拖走,为首的戍守朝我半跪福礼道“小人失职,由得这奴才跑了出来惊吓到娘娘和小主了,还望娘娘恕罪” 我摆了摆手,问道“不碍事,这奴才是哪个宫里的?” 那戍守回道“只是慎刑司的贱奴,在做苦役时偷跑了出来,小人们这就将他抓回去!”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虽有些疑惑,但不便影响他们公办,只道“去吧!” 他又福一礼道“小人们告辞”说着便起身,对身后的戍守们挥手道“带走!” 那些戍守扭送着拼命挣扎的奴才准备押走。这时那奴才挣扎了回了回头凌厉却绝望的目光望着我,嘴中呜呜咽咽。清风吹开他脏乱的发丝,那张脸上已是伤痕累累。 我心中吃了一惊,与身旁的同是惊讶的纤巧对视一眼,那奴才竟是江文莱! (七十一)探查 挣扎支吾声渐渐远了, 我正凝神思忖间,却听一旁的玉贵人担忧道“妹妹,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朝她递了一笑容“没什么,只是被方才那突然出现的奴才惊了一下罢了” 玉贵人眼中的担忧褪去,微蹙秀眉道“那侍卫们做事愈发不上心了,慎刑司的奴才竟能跑到这御花园来,理应当严惩!也就是妹妹你心性好罢了,若要是画妃,恐怕这几人的项上人头都难保了!” 我轻声道“妹妹现下位分本就惹人注目,好在也未有什么闪失,何必再生事端呢!” 玉贵人浅笑着点了点头“妹妹好思虑!” 接下来与她在赏玩时,我已是人在心不在,与她又絮絮了片刻,便各自回殿了。 踏入殿中,宝珠已经熬好了汤药候等着,我坐至湘妃榻上,挥手遣退了左右,只留下纤巧在侧,见一旁的宝珠还安稳站着,便道“宝珠,你也下去罢!” 她用凉玉匙搅动了几下汤药,巧笑道“娘娘,药已经晾成温热的了,留奴婢伺候您喝药罢!” 我心中焦急思虑着江文莱一事,见她如此的不知趣,言语中夹带了几分不耐“你先出去,我与纤巧有话要说” “是”宝珠面色有些讪讪,将玉碗放在紫檀木香几上朝我福了福,临走时又瞥了一旁的纤巧一眼。 待她出殿,我唤纤巧带上楠木门,方道“今日你恐怕也认出那奴才了吧!” 纤巧薄唇未抿,颔首道“是,那江文莱自作孽不可恕,落到如此下场也无可厚非。”她说着眼底涌出一片厌恶。 我知道她是想起了当日江文莱对她轻薄非礼的嘴脸,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想用手上温热的温度带给她一些安慰“已经过去了,巧儿莫要再想了”我停一停,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年妃被罚之时,你正在秋贵人宫中当值,那你可知那江文莱早早便与秋贵人一同勾结陷害年妃吗” “他与秋贵人勾结”纤巧闻言惊然“竟有这事?奴婢只当年妃是被旁人陷害却没想到竟是江文莱与秋贵人勾结一同出卖了她腹黑丞相的宠妻全文阅读!”她说着轻叹一声“那日,秋贵人只让奴婢在殿外伺候,莫说近身就连靠近她的寝室就是难上加难,现如今想来,可见她早早便防着奴婢了。” 我从年妃口中闻的秋贵人不待见纤巧,听她如此之说也并无觉得奇怪,对年妃当日之事我不想述说太多,以免给纤巧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只浅浅带过,“当日的年妃之事牵连了许多人,不仅只有江文莱背叛了她”我顿了顿,微颦双眉,琢磨不透道“只是江文莱即以早便与秋贵人暗中勾结,那扳倒年妃之后,他怎会落到如此地步?按理说他也算是秋贵人的人,怎样秋贵人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听我如此之说,纤巧也陷入深深的沉之中,片刻,她瞥了瞥嘴道“都是一丘之貉罢了,想来可能是秋贵人觉得江文莱知道她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隐晦事,为了不留后患,所以才将他发配了慎刑司,想斩草除根,免得日后被他出卖!”她说道这里,嘴角一抹讽刺“像江文莱那样毫无德行的人,出卖了年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保哪日不出卖秋贵人!” 我颔首“这样也无不道理,还有件事也令我不解,” 纤巧进了几步偎近我,双眼炯炯的望着我,等着下文。 我接着道“那江文莱既已被发配至慎刑司,又怎会知道我已经成为了姝嫔?况且那慎刑司是随随便便便可逃出来的吗?还有他怎会恰好逃到御花园,又恰好撞见我,向我求救?” 纤巧听着我的问语,也是愁眉紧锁。 我思忖了片刻,“巧儿你在钟粹宫待了几日,可有什么交好的宫人?” 纤巧点了点头“倒是有一个,她与我一样也是不得秋贵人的宠信,日日在花房做些苦役”她说着又看了看我“娘娘可是想让奴婢去打听打听?” 我淡笑道“你总是最懂我心意,”说道这里我微微正色“到入夜,你便陪我去钟粹宫,我带些礼物送给秋贵人,你到时便找到她探听几句,问的隐晦些,切莫让她起疑,若是她也不知道,你便回来,不要在那里久留倒惹得秋贵人起疑” 纤巧有些不解道“为何要入夜才去?” “秋贵人早已成为画妃的心腹麾下,虽然画妃现在被降位,可她总归荣宠多年,这势力岂非轻易便倾塌的?!秋贵人多少也忌惮着她,我与画妃向来锋尖对麦芒,若是白日便招摇去她宫中,想必她肯定会托故不见。只有等到入夜” 纤巧明了过来,由衷赞了句“娘娘果然心思缜密!” 我笑趣她“你可莫要也像宝珠那甜嘴如蜜一般,一个我都吃不消了,何况再来一个” 纤巧被我打趣的瞬间红了脸,娇嗔一声道“娘娘惯会取笑奴婢,奴婢不留这召娘娘逗乐了,奴婢去选些娘娘要带去的物件”她说着朝我福礼紧着步子退出了殿。 我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收住了笑意,心中微微的惆然,有多久没与纤巧这般肆无忌惮的打趣了?好像自她从秋贵人那里回来就变得对我拘谨许多,再也不像原来那般与我知心交腹了… 用过晚膳天色已渐渐入暮,星斗满天,晚风阵阵吹来,有了清淡的凉意。 纤巧为我重新梳妆,惠儿双手捧着妆奁在旁边认真瞧着,纤巧从铜镜中瞧见惠儿观望的一丝不苟,便笑道“惠儿仔细学着些,等日后娘娘嫌我梳发腻了,便由你来梳” 惠儿面色渐渐染了红晕“姐姐好手艺,娘娘怎会嫌烦,奴婢哪里比得上姐姐的手艺” 我亦笑着,温声道“你莫夸她,这妮子虽手艺好,却没给我梳几日发髻,便想着叫你代替了她,可见她有多懒了,你年岁小又伶俐,好好学着比过了她去” 纤巧努了努嘴“娘娘当真冤枉奴婢了,是娘娘自己嫌烦,却还赖奴婢耍懒…”她说道最后笑吟吟握着嘴不再出声最婵娟。 惠儿也满面红晕的不作声。 听纤巧这样与我开怀的说玩笑话,心中却是很欣喜的,就像这种久违的熟悉包裹了整个心房,我笑道“瞧你这小妮子嘴愈发刁滑了”与她笑趣了半会,又环视了殿中一圈,却不见宝珠的身影,我朝惠儿问道“怎的,整整一下午都没瞧见宝珠,你可知她去哪里了吗?” “宝珠姐姐…”惠儿本来的欢喜渐渐有些沉默下来,她抬眼小心瞧了瞧我的神色,有些言而欲止,我想起晌午间对她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心中多少猜到了几分“可是她心中不愉?” “没有…”惠儿慌忙想替她辩解,只道“宝珠姐姐只是有些身子不适,奴婢想着殿里有奴婢与纤巧姐姐伺候娘娘,就让宝珠姐姐先歇歇!娘娘不会怪奴婢擅自做主罢?” 我没有拆穿她的欲盖弥彰,只浅浅道“身子不好便歇着罢,我也不需多少人伺候” 惠儿这才似松了一口气。 待巧很快便为我梳妆完毕,望着镜中素雅清淡的装扮,别有一番洗去铅华,远离这尘世间的喧嚣奢华的脱俗美感,我满意的点了点头。 备好一切事宜,由纤巧搀扶着我上了较撵,一路向钟粹宫驶去。 却是不巧,到了钟粹宫,殿后候着的婢女菊蕊迎我进殿,她唤了人上来清茶,对我恭声道“姝嫔娘娘,我家小主去了馨贵人那里了” 我和颜问她道“你可知你家小主什么时辰回来?” 她回道“小主晌午时便去了,想来也快回来了” 我颔首笑了笑,道“那我便坐等片刻,”说着又对身后的纤巧道“纤巧,将礼品让菊蕊姑娘收下去” 纤巧应着将礼品含笑递给菊蕊“姐姐收好” 菊蕊望了望纤巧,亦是笑着,趁我不注意时,又靠近纤巧耳语了几句,方才笑吟吟的收了礼物下去。 待她走远我朝纤巧使了个眼色,纤巧即刻明了,她轻着步子也出了正殿,一路朝花房方向走去。 我端坐在楠木雕花扶手椅上,左右顾盼环视了这钟粹宫的正殿,不甚富丽却精致无比,尤其实在微末的细节处,更是彰显了主人的细心与巧思。 “还要妹妹亲自来瞧我,我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倏忽,一阵香风细细飘进殿中,秋贵人盈盈走了进来,她望见我,笑盈盈的福了礼“给姝嫔娘娘请安” 我起身迎她,笑道“姐姐莫要这般生分” 秋贵人褪下身上披着的紫云壮锦披风,随手递给身后跟着的菊蕊。笑靥如花道“我不过小小贵人,见了妹妹这该有的礼份必不能少,只要妹妹心中还愿与我亲近,这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的确会言语,几句便将我与她的关系又拉近了几分,心中虽然厌恶她的阴险城府,面上却嫣然笑道“这是自然” 她引我坐至五福报春云锦榻上,含笑望着我“我本想早早便去恭贺妹妹晋封之喜,却因妹妹身子不好,不便许多人打扰,这便也迟迟耽误了,虽不见妹妹,我心中却是替妹妹欢喜的” 她这般滴水不漏的说辞,我却还是敏捷得察觉出她话中的言不由衷以及淡淡的酸楚与妒意。 (七十二)暴雨 “我不过一介蒲柳之质罢了,也是皇上垂怜,怎比得上姐姐与皇上多年的伉俪情意!” “妹妹莫要谦虚了,谁不知现下妹妹受尽皇上宠卷”秋贵人如是这般说着,嘴角的笑意却比刚才灿然了许多,“只是…”她的语气却忽而有了一番意味深长的意味“只是妹妹的身子也刚刚才好,可要小心将养着,这春浓时日,本就犯懒贪困,爱发病。这宫中的妃子可不一个一个身子都不爽频繁了起来嘛!”她说着低了几分声音道“我自馨贵人那里来,过璇玉阁时又闻新贵陶常在身子不适了,那日永和宫附近她与涟常在争吵的那般骁勇,怎的一眨眼的工夫,身子倒不适起来!倒真叫人匪夷所思呢!”她说罢用绢子捂着红唇吃吃笑了几声。 我听出她话中之意,只淡淡笑着“人食五谷,难免有身子不爽的时候,姐姐怕是多心了” 秋贵人呵呵笑了几声“妹妹这样的好心性在宫中可是怕要吃亏啊!” 我只笑而不语,听她接着说了下去 “自妹妹晋封之前,妍贵人与陶常在可谓真是姐妹双枝独秀,独占鳌头。除了画妃也就是那俩人的恩宠最盛,可今时今日已是妹妹圣眷优容了,那陶常在怎么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呢?我瞧恐怕不是春日犯懒,而是妒意攻心啊!” 她话中教唆之意显而易见,我愈加厌恶,迅速扫她一眼,高兀了一声“姐姐…” 秋贵人也察觉自己语义微微过了,语气古怪道“我也只是怕妹妹受委屈,方才的话妹妹只当听过便罢,莫要埋怨我言语莽撞” 我稍一转念,毕竟现在与她还不能闹僵,怎的让她看我的脸色,立刻灿然笑道“姐姐好心教我,我只有感激,怎的会埋怨姐姐。我入宫不过半年,姐姐却是宫中的老人了,以后凡事还需姐姐多多提点呢!” 她听我这样说,方宽心笑道“妹妹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 又与她娓娓絮叨了片刻,我望了望窗外,夜色深浓,想来纤巧必已经办妥。便起身告辞,秋贵人间天色已晚便也不再留我,只含笑差菊蕊送我出殿。 很快便出了钟粹宫,较撵依旧停在那里,纤巧也已经候在那里了,见我出来,忙取了鹅黄浮光锦披风披在我身上,我低声问道“问妥了吗?” 纤巧拢着我的披风应道“都问妥了,这天怕是快要下雨了,娘娘请快些上轿。” 我望一望如墨般的夜空,果然,只见晦暗的一丝明月星辉都没有,印着深宫之中的飞檐殿宇,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闷慎人气势,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 我疾步上了较撵,宫人们顷刻疾驰回殿。 这时,自远方轰轰烈烈的一道焦雷低回得在天际滚过,轰隆一声带来的闪电照得天际刹那明亮如白昼。 纤巧紧跟着较撵旁小跑着,嘴中还嘟嘟囔囔道“都说春雨贵如油,怎的才是盛春便有了这雷雨?” “怕是这**腌咂之事太多了,需一场彻头彻尾的大雨才能涤清”这般说着,抬较撵的宫人们又加快了脚步,几乎飞驰起来静逅佳姻。 这般急迫,却还是没能躲过雷雨的袭击,只见片刻间,天水一线自飞檐上拉开一道长长的雨帘,夹杂着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飞溅而来,直的我淋湿衣衫,不断打着冷颤。纤巧与宫人皆是淋成了落汤鸡一般,忽忽的风吹的窗沿“啪啪”直响,纤巧踮脚跑着伸长手臂试图为我挡住疾驰而下的狂风暴雨,语气急切道“这不行啊,娘娘的身子才刚刚好,这样淋下去恐怕又会发热了…” 她催促着,宫人更是健步如飞。 长长的永巷除了鬼哭狼嚎般的狂风暴雨袭击再无一人,噼里啪啦的雨水自额上顺流而下,我不断擦拭着眼睛上滴落的雨水,下一秒却又被重新而落的雨滴迷住了眼睛。就这样模模糊糊间,竟望向远处暴雨帘下的描金九龙攀云轿正往这边驶来。大大的呈黄盘龙云锦层褶寇伞挡住了暴雨的袭击。 …… 描金九龙攀云轿内宽大富丽,我双手环抱着淋湿的衣衫,微微颤抖着向一身朝服的祯福礼道“皇上…万安”冷凉的雨水冻得我牙尖似乎都在打颤,断断的四个字也吞吞吐吐说不利落。祯将身上明黄金银织锦祥福风袍褪下来搭在我的肩上,顿时一股暖意夹带着似有若无的龙涎香溢在鼻尖。 “多…谢皇上” 我拘谨的坐在轿帘旁边的一角,厚重的轿帘阻断了外面呼啸的风雨,整个轿内只有祯淡淡的呼吸声。我环抱着身子,垂目望着身下,身上的水滴慢慢滴落在绛红绒毯上,染成一片血泪般的奇异水花。 祯一双眼深浓如汪洋般,看不出情绪,他此刻正静静的注视着我“去了哪里,怎的淋成这样?” 我声细如蚊“也是有些闷了,便出来走走,谁知竟碰上了这雷雨天。” “哦?”祯忽而眼中含了一丝晦暗不明的笑意,“病可大好了?” 听他如此发问,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失言,只得勉强道“已快痊愈” “快痊愈?朕瞧着你却已经痊愈了。”他失掉嘴边的笑意,伸手将我拉至与他身前,言语中带了几分深沉“身子不好却有工夫拜会旁人,只是不能侍寝。倒懂得为自己遮掩,你可是在躲着朕?”他说着,一手抬起我的下颚,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我的脸颊上,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倒影出我飞红如胭脂的脸颊。 不知为何与他在一起,我总感到如影随形的压迫与慌忙,我低下眼眸避开他黑得深不可测的瞳仁“臣妾没有…” “没有吗”他嘴角上扬,目光却清冽无比,“既然你身子毅然无恙,那…”他说着偎近我的耳边,似有若无的龙延香慢慢浓郁沁入心底,“那今晚朕便去你宫中,如何?”他说道最后,话语低的轻不可闻,我只觉的耳畔微微温痒,心底却猛烈一颤,逼得自己掩住慌乱,笑容妩媚,柔婉道“皇上肯垂怜,臣妾心中自然欢喜,只怕皇上您只是在逗趣臣妾呢!”我说着,目光望着他呈黄的衣角,金线丝丝密密的绣着蛟龙飞天,连绵不绝的纹样,让自己心中渐渐安然“皇上深夜却着朝服,怕是前朝定有何要事!” 祯望着我剑眉微挑,一手攀上我光润的脖颈,细细摩挲着“你既然欢喜,那便等交泰殿朝议过后,随朕回养心殿如何?” 这下才是心沉到低谷,难不成他是认真的? 脖颈上湿润的水渍与他微微粗糙手指间的温度相融合,更像一剂蛊惑人心的拨撩异样感席卷了我的全身,带起了一片细细小小的轻颤,我不禁有些面红耳赤,却又挣脱不得。 祯望着我面颊嫣红如醉,身上裹着的披风也被湿淋淋的身子勾勒出妙曼的曲线,更如犹抱琵琶半遮面透着便诱人的妩媚。他眼眸渐渐染上了更深浓的暗色,手慢慢滑过精致的锁骨,继续往下蔓延… (七十四)躲过 “自古后妃不得干政”我顾不得的矜持,伸手阻断他手掌的前进,垂首福身道“皇上岂非是想学北齐后主高纬吗,臣妾却万万不敢做妖妃冯氏” 祯眼中眸光一跃,沉声道“你好大的胆,竟敢将朕比如那亡国好色昏庸之辈!” 我静下神来,婉声道“皇上英明睿智,既有补天济世之才,又有利物济人之德,日日日理万机,才使得我大鄞朝昌明隆盛,岂是那心中只存儿女情长寻花问柳的北齐后主可比分毫?”我停一停,抬眼偷瞧祯,见他眼中有了霁色,语气愈发娇柔“况且皇上坐拥天下,又岂会失信与臣妾这一小女子?!” 祯嘴角涌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一手漫不经心的转着拇指上的白玉翡翠雕龙扳指。“依你如此说,朕想要你侍寝只能等到那日承诺的四日后了?” 我又盈盈一拜,“皇上乃九五至尊,若是非要临幸与臣妾,自然无人说不”我说着语气愈发楚楚可怜“只是臣妾身子未愈,若是惹了皇上龙体不适,那便是臣妾的罪过了。” 话音刚落,却被他不由分说再一次拉进怀中,“朕不嫌,朕…只要你”他手上的力气渐渐加重,我只觉手腕快似要断掉般痛楚。眼上也似笼了一层薄雾“皇上自然不嫌,只是苦的是臣妾罢了,那么些嫔妃的诟病且罢了,更有太后的斥责,皇上若执意如此,臣妾便也不等皇上万恐有何好歹了,索性自己便散发摘缨向太后负荆请罪!” 他直直望着我,眼神如同冬日中的一把火焰,只要沸到人心中去“你真是如此想?” “皇上以为呢?!”我尽力将自己眼中蕴至无限娇羞柔情,默默回望着他,柔声道“世间有哪位女子能拒绝与自己相公的缱绻密密,臣妾只是一平凡女子自然不能免俗,哪有愿意将皇上拒之门外的道理,若不是…若不是臣妾身子未愈,又怎会…”我说道此处,面颊无限娇红,更是含情脉脉的望了他一眼。 祯手上的力气渐渐微弱,他环抱着我的身子,眼中的阴鸷已尽数褪去,声音也温润起来“当真?” 我主动将红唇印上他的面颊,娇羞道“自然”说罢将首埋与他胸前,像是已十分害羞。 祯眼中溢满微笑,更紧的拥着我,朗声对轿外的宫人吩咐道“转道,先将姝嫔送回景仁宫。” “是”很快便有宫人应着,较撵好似调转了方向继续平稳前行。 轿内又重新恢复宁静,这样的宁静中有几乎淡漠不可见的荒凉,仿佛冬日里第一层霜降,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苍白茫然。这日侥幸逃脱,那么,承若的日期之后呢? 很快便到了景仁宫,宫人们搀扶我出了较撵,纤巧接过宫人递来的铂金油伞为我撑起,祯靠坐在轿内,又望了望我,对纤巧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家娘娘” “是”纤巧颔首低眉应着,很快便有宫人上前将撩开的轿帘放下。待较撵走远,慢慢隐与墨色烟雨中,那种压迫感也从心中慢慢淡去。 纤巧一手搀扶着我进了殿,正殿中灯火通明,惠儿小印子与宝珠皆是一脸焦急,不停的在屋中来回渡着步,瞧见我进殿,都急忙迎上来,宝珠抢先挤过纤巧扶住我慢慢坐在湘妃榻上,满面急色“娘娘怎的现在才回来,奴婢们都快急疯了最婵娟。”她说罢又摸了摸我湿湿的里衣“娘娘身子这样湿漉漉的,定是淋着雨了”她慌忙回头朝惠儿道“快去准备热水让娘娘沐浴”又对一旁的小印子吩咐道“快去吩咐小厨房给娘娘熬煮些姜汤。”一切吩咐妥当后,宝珠又斜眼瞧了瞧纤巧,语气不愉道“你陪着娘娘出去的,怎的让娘娘淋了这么湿?难道不知道娘娘本就身子不适吗?” “不关纤巧的事”我摆了摆手,伸手揉着脑仁,对纤巧道“你也淋湿了,快去洗洗罢,这里有宝珠伺候就行” 纤巧有些犹豫,望着我踌躇道“娘娘那…” 我知道她想说今日在秋贵人宫中探听到的事情,却觉身子又累又乏,已无精力再听,挥手道“明日再说,你快去洗洗罢!” “是”纤巧听我如此说,便应声退了下去。 我正想褪鞋靠躺在榻上,却见宝珠一脸气鼓鼓的模样望着纤巧离去的方向,我失笑道“莫要再瞧了,你若闲的很,便去将薄荷脑油取来为我揉揉脑仁,总觉昏的很” 宝珠这才回神过来,匆匆取了薄荷脑油来,在我脑仁上按压着。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将我额上聚集的阴鸷晦气渐渐按去,我微阖着眼,悠悠问道“你不置气了?” 宝珠手下一顿,即刻明白我所言之意,脸上微微晕了红,支吾着道“奴婢怎敢生娘娘的气,只是…只是下午身子有些不适而已,娘娘…娘娘莫要多心。” 我淡淡“嗯”了一声,想起她刚刚对我的急切,心下一股暖流,也懒得去计较她言语的虚实,“你虽跟着我没有多久的时日,在我心中却是将你当亲近之人来看的,若是有些话让你心下不快,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谅解” 话音刚落,便听宝珠感激道“娘娘抬举奴婢了,娘娘所言都是为奴婢好,奴婢怎会不快!” 我听出她语音中带有淡淡的哽咽之感,只浅浅一笑“你明白就好” 惠儿备好了热水,我着实困倦,只泡了片刻,将冷骇的四肢回温过来,便围裹着织锦棉绒披风出了浴桶,躺在床榻上。 小印子已端来熬好的热腾腾的姜汤水,宝珠接过来用玉匙轻搅了搅,一匙一匙为我喝了大半碗,只觉体内的阴害尽数逼退,一股辛辣热气慢慢蕴腾了全身,我用丝绢拭了拭嘴角,对宝珠道“将姜汤也给纤巧端一碗,她也淋了暴雨,怕是身子也要入寒了。” “是”宝珠颔首应着。 我却将她眸中一闪即逝的不愉尽收眼底,微微一叹,执着她的手道“宝珠,你与纤巧皆是我的心腹,堪比左膀右臂,我此时的处境你也看在眼里,当真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若是内里你们还要有隔阂龃龉,那我们便似一堆散沙变得不堪一击,不用旁人的阴谋陷害,自己便瓦解了,你明白吗?” 许是我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诫让宝珠心中醒悟,她颔首道“娘娘,奴婢知道了,以后必不会再和纤巧姑娘有言语之争,心中也不会了” 我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躺下身子,宝珠将云锦蚕丝绒羽缎面被为我拥紧,又掖了掖被角,方吹灭烛台上的红蜡,带上殿门退了出去。 满室寂然的黑暗被窗棂外透进的清冷月光带亮,一阵困意袭来,我慢慢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打劫,推荐票、收藏快到碗里来。 喜欢的朋友们把你们手中的推荐票投给蕖华把,蕖华会感激不尽的,要是什么收藏、打赏就更好了! (七十五)家宴(1) 晨光熹微如雾,空气中隐约有草叶的芬芳和清新水汽, 纤巧伺候我洗漱毕了坐下,一时小厨房送来了细米白粥,六样小菜,素什锦、卤鸭脯、胭脂鹅肝、炸春卷、风腌果子狸,另配了四样点心。倒是摆了满满一桌。 许是昨日潮气进体的缘故,总觉胃口不佳,只略略喝了几口清粥,纤巧微笑用银筷夹了些风腌果子狸放进我面前小玉梅花碟中,恬静道“庄妃娘娘知道咱家娘娘身子不好,今日差人送来了上好的风腌果子狸,娘娘尝些” “庄妃?”我微微疑惑,庄妃与我素日并无交情,我又在她位分之下,她怎肯屈尊降位对我这般上心? 纤巧见我轻蹙秀眉,她压低声音道“娘娘放心,这些吃食奴婢都用银针一一试过了,并无毒,娘娘尽可安心食用” 我颔首,道了句“等我身子彻底好利落了,也该去给皇后与庄妃娘娘请安了,礼提前备下!” “是” 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我接过纤巧递来的玫瑰茶水,漱了漱口,望着满桌的吃食道“一会你与宝珠惠儿也来吃些,莫要浪费了。” 纤巧知我的性子,谦卑了几句便也不再推脱。膳食撤下,纤巧与她们同食了片刻,便进了正殿。 我屏退左右,示意纤巧将殿门带上,方低低问“昨日你都探听到了什么?” 纤巧低眉回道“昨日我问了她,她说江文莱在到年妃娘娘那里当总管前,曾只是个不得宠宫宇的小太监,被秋贵人有意提拔这才拨进了年妃宫中,她无意间曾见过江文莱两次,奴婢细问了问时辰,一次是在年妃娘娘被害前,而另一次便是在年妃娘娘被害后,之后就再没见过了,想来不出娘娘的意料,那江文莱却是秋贵人有意放置慎刑司,想封口的。” 我凝神想了想,颦眉问道“按你说她只是个花房的宫人,怎会知道这么多?” 纤巧回道“那姐姐本是在秋贵人身边侍奉的,也是一次无意间惹恼了秋贵人这才被打发到花房做苦役的,”她望着我神色不豫,又道“娘娘莫非怀疑其中有诈?” 我微抿红唇“多一份小心总是好的。” 纤巧转念想了想,方正色道“娘娘,便让奴婢去慎刑司去留意那江文莱的底吧!” 我有些诧异“那是后*宫禁地,你如何能靠近?” 纤巧忽而跪身叩拜“娘娘只要作势恼了奴婢,将奴婢打发去慎刑司便妥当” “那慎刑司岂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眼眸溢满诧异与讶然“只怕你刚进去,还未问的青红皂白,便是严刑酷刑接踵而至,活生生折磨的让你掉一层肉最婵娟最新章节。” “可是除了如此方法,还有谁人能靠近那江文莱,探他的实地?真如娘娘所想那样也罢了,万一那背后又是酝酿这什么迫害娘娘的阴谋诡计那可如何使得,”她停一停望着我,神色无比诚然“为了娘娘,奴婢不怕吃苦的” 我明白她言语中的利害关系,喃喃道“若真是秋贵人为了封口方打发他去慎刑司,倒真是为我洗脱年妃之冤提供了个最有利的人证了”说着,我望了望地上俯跪的纤巧,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况且我根本没把握能将你救出来…”这般喃喃说着,思绪却骤然一明,我忙起身扶起纤巧,“纤巧,谁说没有人可以为我们探听那江文莱的虚实?!” 纤巧随着我的手缓缓起身,不解道“娘娘所说…” 我嘴角跃然一丝欣喜笑容“你莫忘了,当日年妃的宫女皆被打发到了慎刑司,迎柳与婉儿也在其中。” 语音刚毕,纤巧也激动道“是啊,迎柳与婉儿素日与娘娘关系很好,她们定会帮忙的” 我点了点头,有微微惆然道“她们在那里想必也吃了不少苦了,旁人便罢了,我竟没有能力将迎柳与婉儿拖救出来,不过此事倒是个好缘由,若是江文莱却如我们猜想这般,不仅有了年妃的证人,说不定还可以将迎柳与婉儿一同救出来。” “可是…”纤巧激动的面颊又笼上愁雾“可是娘娘要如何联系她们呢?” 我思忖半晌,望了望天际日头,想来此时祯已经下了早朝了,我对纤巧道“你去养心殿附近瞧瞧,若是乐公公没有在御前伺候,你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将他请来,动静小些,莫让旁人知晓。” 纤巧颔首正要退下,却见殿门乍开,宝珠急急赶了进来,她面色绯红,发上沾满晶莹露水。 “怎的这样慌里慌张?” 宝珠向我福了福身子,欢喜道“娘娘,刚才御前的刘公公传来话,说是皇上在御花园同邀清合王一家与曜王爷共同进膳,来请娘娘作陪呢!” “什么?” 清合王一家,那么也就是包括宣硕了? 宝珠见我直愣愣的呆住,以为我是欢喜才如此,言语中微带了得意神采“皇上去请娘娘与清合王一家还有曜王爷一同进膳呢,娘娘快好好打扮打扮,听说还有妍贵人与陶常在,娘娘可一定要艳压群芳将她们比下去!” 我只觉的手脚冰凉,喉咙一口闷气闷得我发不出声来。宣硕并不知我已成为祯的妃子,皇帝的女人。现在我如此尴尬的身份,该如何面对他?我还有何颜面见他?缄默了半晌,我才终于似找回失去的声音,急急问道“为何不叫皇后与画妃庄妃呢?”我与妍贵人陶常在分为都算低下,按理说理应由皇后与妃位的娘娘作陪才不算失礼。 宝珠笑影愈发深邃,巧笑如花道“皇后久病未愈,画妃有身怀龙嗣,而庄妃虽端庄得体,却总归比不得娘娘这般娇艳如花,国色天香。皇上自然是叫咱家娘娘了” 纤巧发现我脸色不对,忙上前扶住我,她知晓缘由,飞快对宝珠说道“就说娘娘身子还是不爽,无法作陪了。” 宝珠嘴角的笑意黯淡了几分,有些僵硬道“刘公公传话时特意嘱咐皇上吩咐娘娘务必到席。” “可是…”纤巧瞧见我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还要争辩道“可是娘娘她…” “巧儿”我挥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沉沉道“宝珠你去回话,就说我…本宫稍后便到腹黑丞相的宠妻全文阅读。” 宝珠欢喜应着退了下去。 纤巧有些焦急道“娘娘,如此尴尬的家宴,您怎能参加?” 舌尖有冰冷的苦涩意味,我苦笑一声“我如何能拒绝?唯有遵从罢了”是啊,我如何能拒绝?!祯已经知晓我身子并无大恙了,昨日我便拒绝了他,今日我若还要拒绝他,只怕他不仅仅只会生气,更是会起疑心。若是他查到我与宣硕从前的关系,恐怕…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除去旁的,只是欺君之罪这一条便可叫我死无葬身之地,更要牵连宣硕,我只有遵从! 步子酸软的如同踩在云朵之上,我有些踉跄的走到雕花铜镜前坐下,语气僵硬而苦涩道“来为我梳妆!” 纤巧面色亦是焦虑不安“娘娘,那乐公公的事?” 我揉了揉脑仁道“一会皇上与家臣用膳,肯定只留刘阜立在旁伺候,你到时便趁机找到乐子,让他下午来一趟景仁宫。” 她应着,走上前来,拿起胭脂螺子黛为我均面描眉,片刻,铜镜中我苍白的面颊即刻娇艳如花,她拿起妆奁,微微犹豫,有些拿不定主意道“娘娘,是艳丽还是清雅?” 妍贵人与陶阮儿向来喜好艳丽华彩之色,若我在她们之间太过素淡清怡反而引人注目。 “选些桃粉娇俏之色罢!” “是”纤巧应着为我择了一件鹅粉蜀锦簇花云袖拖地裙,望着镜中愈发娇艳动人的身姿,玲珑浮凸的浅淡亮丽色泽,像是整个人似笼在华丽浮云之中。我叹道“换去,要不显眼的。” “可是…”纤巧面露难色“这已经是很普通不显身样的衫裙了,若是旁的恐怕更是…” “算了,就这件吧,”我疲倦的摆了摆手。 一切妥当,小印子备好较撵,纤巧扶我坐上,一路只往御花园中去。 今日正是一个宁好的春晨,暖暖的风吹拂着微微带来芦笛玉兰的清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是清浅的浮梦,凤阳花开得如满树轻羽在风中轻轻招摇。 如何看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是我心中的稠然却似笼罩心房的一块乌云,任凭风光无限好,依旧化不开它。 游过长巷,较撵停在御花园外,早有恭候的宫人上前引领着我向深处走进。 花庭的翻月湖边,几只白鹤优雅立于水间交颈梳理丰满羽毛,悠然自得,一树紫藤自水边树枝上缠绕着横溢而出,泰林临风,风过颤颤轻摇,墨绿枝腾下,深紫粉白的小巧花瓣翩翩飘落水上,自是落得一片芬芳娇艳,却亦是落得我心房烦乱。 不远处一座缠枝绕花凉亭坐落在凉湖水边,宫人引着我正前走着,身后传来银铃般笑声,回首望去,只见妍贵人与陶常在离我不远处也往这边走来。 待她们走近,对我福礼道“姝嫔娘娘吉祥” 我浅笑上迎了几步,虚扶起妍贵人与陶常在,“陶姐姐阮妹妹不必如此多礼”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求收藏,求推荐!!!! (七十六)家宴(2) 妍贵人顺势起身,一双杏眼细细打量着我,笑道“妹妹今日当真美艳绝色,同为女子,就连姐姐我,都被妹妹的绝代芳华倾醉了。” “姐姐哪里话!说起美艳,这偌大深宫当然为画妃娘娘绝代风华,但若说柔婉靓丽,姐姐自当深宫第一佳人,” 她今日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瑰色抹胸香裙下,缀着颗颗圆润饱满的洁白东珠,袖口的描金缠枝莲在艳光的照射下,明昧璀璨如梦幻一般,长长的缎花蚕纱拖尾更衬的她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弱绰约,而她身旁的陶阮儿则穿了一身描金绛红雍容牡丹织锦裙,三千青丝高高塑起,更拿了名贵的赤金珍珠做点缀,虽艳丽华贵,但金红之色终究端庄大气之人才衬得出那般高贵雍容,而陶阮儿许是因着年岁小的缘故,华丽之余更显得成熟老气,将她年轻纯真的资本却掩盖,如此倒显身边的妍贵人的柔美无双,而她只沦为陪衬大官人全文阅读。虽是如此,我还是违心的赞了句“阮妹妹这一身也更衬得华丽高贵” 谁想我话音刚落,那陶阮儿描绘的精致双眼便斜睨我一眼,语气不阴不阳道“出身簪缨门楣,当然是气度高贵,那出身卑贱之人再怎么身着奢华也是衬不出万千风韵之一的,倒是白白辱没了那上好的绫罗绸缎了。” “阮儿”妍贵人面色微变,忙厉声呵斥住陶阮儿余下的话,转而含笑望我道“她年小说话没分寸,妹妹还要多担待。” 压下心中的古怪之感,我淡笑着道了句“姐姐这话见外了,阮妹妹赤子之心,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言语率真,自是无妨。” 寒暄几句,便一同结伴而至凉亭。 还未走进凉台之内,便闻丝竹之声缭绕不绝,清幽雅静。 凉亭名为琼玉亭,取自琼楼玉宇楼台仙境之雅意,只见凉亭四周被嫣红姹紫所环绕,三面环水,亭内栋柱皆绘有描金五彩图案,精巧华丽,亭阑之间垂挂着碧色如雾的冰丝帘幔,微风一拂,潋滟的碧波印着金灿灿的艳霞,直印衬的琼玉亭如同彩光环绕的琼瑶仙境一般,着实不负琼玉二字。 引路的宫人停步垂首恭声道“娘娘小主,琼玉亭到了,奴才告退”说罢,便欠身退至一旁。 我与妍贵人一同上了玉石梯,陶常在跟随其后,恭候幔帘两边的婢女掀开帘子,福礼道“姝嫔娘娘万福,妍贵人陶常在吉祥”我微笑颔首示意她们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端然进入亭中。 皆是盈盈下拜道“皇上万福金安。” 坐于正上赤金九龙盘顶宝座的祯垂目缓缓扫视着我们,微微一挥手,朗声道“起,赐座” 立于两边的宫女带着我们依次入座,只见祯坐下的刘阜立含腰恭笑道“这几位分别是姝嫔娘娘,妍贵人与陶常在。”他说着,伸手又向我们示意,祯坐下第一席上的身着石青宁绸朝服中年男子与旁侧一身绛紫色蜀锦绣鹿鹤长春的端庄女子,介绍道“这位是清合王与华王妃” 我、妍贵人陶常在皆是欠身福了福,含笑道“见过清合王、华王妃。” 清合王与华王妃起身回礼“姝嫔娘娘安好,妍贵人陶常在安好。” 刘阜立手又移向一旁身着藏蓝朝服的曜“这位是曜王爷” 互相见过礼坐毕,曜望着我,目光含笑,却有几分意味深长,我避过他的视线,眼神顾盼了一周都不见宣硕的身影,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祯语义带笑“春浓时节,一家人围坐一起吃顿家宴已是难得,不必动辄便礼节约束,反而倒生分了,”他说着轻击了两下手掌,顿时一队手端楠木食盘的绯衣宫女鱼贯而入,一股浓郁食香扑鼻而来“这是秋日里朕与宣硕曜在木兰秋中打获的黑绒熊掌,御膳房配了紫参来做,味道十分鲜美,皇叔、曜都来尝一尝。” 宫女们将盘中的散发着热气的紫砂螺钿汤罐依次端上,曜朗笑道“那次围猎,皇兄围剿了两只黑熊,宣硕也围剿了一只黑熊,独独臣弟无所收获,今年入秋,臣弟一定再与皇兄比试一番。” 刘阜立将熊掌剔肉夹至与祯面前的银盘内,祯手中的银筷拨弄着熊肉,笑道“你却捕获绒鹿四头有余,足足是不满足的。” 清合王也大笑插话道“皇上猎术高强,曜王自小熟与围猎自然也不差,倒是老臣体力不如以往,想与皇上一同尽兴也体不由人了静逅佳姻全文阅读。” 曜笑说“皇叔谦虚了,谁人不知皇叔征战沙场,勇猛过人,一如从前铁帽子王龙骧麟振风范!” 清合王捋了捋颌下胡髯“到底是老了,身子骨也不像年轻时那般了,”他话语渐渐低沉下去多了几分感慨“否则自此与胡人之战也不至…” “刘玄德五虎上将关云长尚有仗败之时,皇叔又何必耿耿于怀”祯挥手阻断了清合王的话语,显然不想再提,他笑道“家宴之时不提战场之事,来,与朕同饮此杯”他说着举起面前金樽。 曜举杯微笑说“皇兄可不能干喝,可有名头?” 祯笑望着他“你向来主意最多,且由你定罢!” “那臣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曜狡黠一笑,眼眸绕视了我几圈“就祝皇兄再添佳人” 祯仰笑几声“你这油嘴,朕且赐你几位美人如何?” 曜慌张摆手道“孔夫子尚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皇兄还是莫要为臣弟寻难题了” 妍贵人掩嘴笑道“常听曜王年轻才俊,风流不过,却不知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她忽而举杯道“依臣妾只见,就祝皇上龙体康泰,国盛民安。” 清合王大笑道“好个国盛民安,虽是常语却也比曜王的正色多了,”说罢他也起身举杯道“祝皇上长乐永康,祝我大鄞朝龙腾九州、繁荣昌盛。” 众人皆起身举起金樽皆仰头饮毕,我正要饮下,却听祯转首对刘阜立道“姝嫔身子刚愈,拿杏仁露换去酒” 刘阜立应声对身下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即刻撤下我手中了金樽,换了温热的杏仁露来,祯这般堂而皇之的嘱咐让满亭的目光纷纷集中到我的身上,只听陶常在酸意深浓的一句“皇上果然看重姝嫔娘娘啊,姝嫔娘娘这好福气可羡煞旁人”她说着带了些撒娇意味“臣妾前些日也身子不爽,也喝不得这烈酒,皇上只顾得姝嫔娘娘,却不理臣妾,皇上偏心,” “无怪皇兄偏心”不等祯开口,曜却笑吟吟得接下这句话“实在是陶常在骁勇果决的名声传的太快,连小王也听说了,乍一听陶常在身子不适,还以为是讹传呢!”曜言语虽溢满笑意,话中的浅浅讽刺有心人还是一听便懂。 陶常在面色微变,却无奈曜身份在那不好发作,只得生生忍住扯笑回答道“宫闱传闻罢了,曜王倒也听说了,妾身当真惭愧” 祯轻瞧了瞧她,淡声道“这膳食要温热吃也能觉出其中美味,大家都开席罢!” 他这般一说,众人福礼应道“是” 绯衣宫女又密密端上了十多个菜色,道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的饕餮美食,另外又上了六道精致可口的点心。 宴过一半,刘阜立轻轻击了击双掌,箜篌丝竹之声从悠然清澈渐渐宏大壮阔,从幔中涌进身穿七彩罗云舞裙的舞姬,踏着翩跹轻步,曼声放歌,载歌载舞,长长的云袖恣意妙曼纷扬,柔美的双臂舞动跌宕,如烟波浩淼,香风扑面。 一曲终罢,掌声不断,舞姬纷纷垂目福身。这时却听一声略有不屑意味的高傲言语“这舞虽好,却俗意太过,不得半点飞仙洒脱之感,就让臣妾一舞为皇上及各位王爷助兴如何?” (1)木兰秋: 所谓“木兰”,本系满语,汉语之意为“哨鹿”,亦即捕鹿。由于一般情况下是在每年的七、八月间进行,故又称“秋”(古代指秋天打猎为,如秋。称春天打猎为搜,夏天打猎苗,冬天打猎为狩)。清代皇帝每年秋天到木兰围场巡视习武,行围狩猎。这是清代帝王演练骑射的一种方式。 (七十七)千钧一发 寻声望去,陶阮儿微微福身,眼波流转望向祯。 “哦?陶常在精舞?比妍贵人如何?”祯果真来了兴致。 妍贵人璀然一笑,柔声接道“阮儿自小江南长大,更受过素有绝世舞姬美誉的凤娇娘指点,岂是臣妾雕虫小技可以比拟的,皇上抬举臣妾了。” 闻听绝世舞姬凤娇娘几字,亭内众人皆是感概,连我也不例外,那凤娇娘本是江南烟花香巷一介风尘女子,传说她生的绝世奇骨,一次偶然经世外高人所指点,曾经一舞轰动江南水城,更是以“惊鸿舞”闻名天下,曾有人比拟就是梅妃在世也不如凤娇娘这般舞姿倾城,而让她名声大噪的不仅仅只是绝世舞姿,更因先帝重印帝曾游下江南,偶然瞧得凤娇娘的绝世一舞,当即倾心,掷得千金想将凤娇娘纳为妃子,凤娇娘却作诗一首只为求得一心人而拒绝重印帝,重印帝失望之余并没为难与她,更对了几句“江南水城倾烟俏,古有宓妃今有娇,美人一舞动国色,佳人可遇不可求。”,正是因此凤娇娘被世人冠以绝世舞姬的美誉,只是自重印帝走后,凤娇娘便隐居闺阁,不在献舞。而这陶阮儿竟是受过凤娇娘的指点,着实让我震惊。 陶阮儿似无意瞅我一眼,眸中蕴含讥诮,她转而笑如银铃“姐姐舞姿虽不及,然而这抚琴的工夫可谓炉火纯青,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还望姐姐能为我伴奏一曲。可谓锦上添花。请皇上恩准” 祯点头道“取妍贵人的楠木紫竹琴来,带陶常在更衣” 倏忽,一身绛红纱眷锦丝舞衣的陶常在翩然进亭,这靓丽色泽将她纯真娇美刻画的淋漓尽致,妍贵人点了几下琴音,乐起,舞起。琴音琳琅,陶阮儿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腰肢柔软如柳,香风扑面,俏笑眸转,如同一朵盛开的妖艳芍药,激得如漫天话语纷飞。 琴声忽而婉转流亮如碧波荡漾,轻云出岫。忽而昂扬而起,如碧海潮生,落英玉华,似要击晶裂玉之势,陶阮儿随着曲调,双足旋转,裙裾直如榴花迸放吐灿,佩环飞扬如水。似一道流璇的美艳光影,带着玲珑眼波,如丝如媚。 曲调又化激昂慢慢悠长,渐渐低沉了下去,千回百转,婉转回肠,好似春日里柳絮绵绵,陶阮儿摇曳的身姿如柔柳被巨风卷的低迥而下,随着琴声抚悠一声柔转,身下绛红轻盈的柔纱裙副随着她的翩跹底跪袅袅四散而开,如同一朵娇艳的盈花,盛放在绒毯之上,她盈盈举眸,剪水秋瞳满含柔情望向正座之上的祯。 顷刻间,掌声如潮,祯望着她,神情悠远“此舞唤何名?” 陶阮儿嫣然含笑“回皇上,此舞名唤:并蒂…成双”她说道此处,眉眼含情,眸波中溢满娇羞脉脉之色。 “名美,舞美,人更美”祯炯炯的回望着她,向她伸出一手,嘴角上扬。“来,做到朕身边。” “是”陶阮儿俏抬榛首,盈盈走到祯身旁坐定网游之无双教皇。 虽不喜陶阮儿的做派,但我凭心而论,她的舞姿却是美轮美奂,耀人眼球,虽没见过凤娇娘真正的一舞倾城,但看过陶阮儿的并蒂成双,也到能想象出那凤娇娘万千风韵些许了。那绝世舞姬的美誉,没有半点夸大虚实,当真名副其实。只是…我抬眸望了望上座的祯,这陶阮儿毛遂自荐的一舞果然吸引住了祯,怕得她以后的恩宠不会低于她姐姐去,只是为何一想到祯当当与她亲昵的话语,我心中就有些不适古怪的感觉?应该是因为不喜陶阮儿这个人才会如此!! “果然不负凤娇娘指点风韵,大有飞燕临风之美,常在舞时柔美的身姿到与骁勇丝毫是判若两人,本王倒真是想那传闻是否是讹传了。”曜爽朗一笑。但他言语中时刻不离骁勇二字,实在是有意让陶阮儿难堪。 陶阮儿像并未听出一般,只微微颔首,曼声道“曜王谬赞了。”她话语刚毕,便转眸望向我,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璀然微笑露出洁白贝齿,眸中满满挑衅“姝嫔娘娘国色天香,想来这舞姿更是惊为天人罢!何不叫臣妾们一同欣赏娘娘的绰约风姿呢!还望娘娘莫要拒绝!” 妍贵人笑着,接着柔婉道“是啊,方才臣妾与妹妹献丑了,娘娘风华绝代,臣妾们却还从未见过娘娘的舞姿呢,娘娘今日艳压群芳,就请一展舞姿让大家共同赏析!” 我举杯,歉意道“陶姐姐阮妹妹盛情我怕是要辜负了,实是自己的舞姿不堪,登不上大雅之堂,就已此杯代酒向皇上、各位王爷和两位妹妹赔罪了”说罢我一饮而尽。 妍贵人柔波微转,含笑道“娘娘既如此说,臣妾再勉强到显得不懂事了。”她话音未落便听 陶常在笑道“姝嫔娘娘此话便是谦虚了,若是不愿一舞,其他代之也无不可,既是家宴,便也并无外人,娘娘随意即可。”说着偎近祯,娇柔道“皇上且说臣妾的主意可好?” 她如此之说若我再拒绝,便是将清合王与曜当作外人了,祯凝视我片刻,缓缓道“朕倒也想看看,旁的你随便即可” 既是皇上开口了,我更是拒绝不了,福身道“那臣妾便献上一段剑术为皇上与各位王爷助兴”缓步走到亭中央,垂首望了望自己及地的长裙甚是累赘,坐上的陶阮儿也一副看笑话的不屑之色,我灵光一动,伸手将裙裾及地的蚕纱利落撤下,系在腰间宽大的衣衫上,顿时变得十分轻罗便捷,宫人双手呈来桃花薄剑,我手壁微甩将剑接过,双腿欠弯,盈盈拜下“妾身献丑了” 话音刚落,反手收剑,疾如旋风,浅粉色的纱衣如同雏燕般的轻盈随着我的一招式如同翩翩起舞,丝竹之声钝声幽幽奏起,手腕轻轻旋转,桃花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我轻舞腰肢随机顺着剑光倒去,着地那一刻随机扯出水袖,勾上梁柱,绕着亭内如飞仙般的环绕在缭绕一周,盈盈落地时,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飞旋疾步只觉亭内的众人皆是一团白茫茫的光影,只听周围称赞之声络绎不绝“好剑法” 这是青虹剑,是爹爹亲手传教与我,想到如此,心蓦然一痛如同迟钝的刀尖缓慢刺入,冰冷的痛意更是切深切体,让人挣脱不得。心中越痛,手中的剑法便越加凌厉,这时,琴声骤然一乱,变得毫无章法,我心绪更加烦乱,甚至渐渐乱了步伐,手中的剑被凌乱的琴声蛊惑,似着了魔一般招招狠辣,我心中大惊,自己已然控制不住手中的青剑,这样下去迟早会伤人。 琴声愈发急促,我亦步步飞旋,心中似茫然一片,手中的剑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一般,剑光缭绕。右手反剑,直直朝自己向前刺来… “单人舞剑岂非无趣”只听一声如温润玉碎的声音响起,一个青蓝身影翻腾,斜手一个剑花发了过来,“蹦…”的一声阻断了我刺向自己的青剑。 这一声力气极大,直震得我手腕酸麻几乎要握不稳剑,脑子的空白也慢慢回旋,恢复了意识,想起刚刚的千钧一发,我背脊凉了一截。等到看清来人,我更是快要晕眩过去,口中下意识的呢喃了一声“宣硕…” (七十八)不是阉人 琴声渐渐平缓,剑影交错,与他配合的天衣无缝,只是那温玉眼眸自始至终都未再看我一眼,纵然再有眼神相遇,他的眸光也只平淡如水,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外人,这两个字着实让我心中一滞。一曲舞毕,福礼拜下,祯已下了正座,向我走来,他靠近我上下审视,片刻才低声道“你无恙罢?” 他亦是练剑,自然瞧出刚刚千钧一发的端倪与险境,我微一颔螓首,低启红唇“劳皇上挂怀,臣妾无恙。” 抚琴的妍贵人盈盈而起,笑意盎然“娘娘这一手好剑发当真让臣妾等叹为观止,与宣硕王爷对剑更是绝妙无佳,臣妾等拜服。”她说着盈盈一礼。 宣硕收剑,遥遥望她一眼“贵人这一首《岳阳三醉》(1)抚得当是怡然自得,却不知让姝嫔娘娘身临险境了。” 妍贵人何等乖觉,她望见我面色苍白如纸,忙大惊,叩首道“臣妾有罪,臣妾只以为曲中“朝游北海暮苍捂,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几句所描绘吕洞宾的洒脱自如与娘娘仙气临风浑然天成,这才自主一曲,却不想让娘娘身置难地,望皇上、娘娘宽恕!” 祯负手而立,见我无恙方对她道“无妨,你也只是无心之失,起来罢!”罢了,看向宣硕,朗声一笑道“宣硕,你可来迟了,朕要怎样罚你呢?” 宣硕俯身作揖“皇兄的御花园美景如诗如画,让臣弟流连忘返这才迟了,臣弟愿罚酒三杯,向皇上、曜王及各位小主赔罪!”说罢倒了三金樽美酒,一饮而尽。 曜王笑道“堂哥一向喜爱美景佳酿,如此之罚岂非更合了堂哥的意愿?皇兄可不能就此罢休。” 祯道“瞧在宣硕方才的对剑一舞,便算将功折罪了,”说着他又沉声吩咐道“来人,给宣硕摆席” 众人入席,丝竹之声清幽又奏起,觥筹交错、繁华盛世…家宴结束时,众人皆有些酒醉,祯吩咐宫人引着清合王一家与曜王入御花园附近的延晖阁小憩,又吩咐我与妍贵人各自回宫,而陶常在则随他一同去了养心殿。 整个宴席上,宣硕自始自终都未看我一眼,面容亦是温润如玉,笑而文雅。这样也好,我绞着手中的鲛绡,努力忍住心底那不停上涌的酸涩… 回到景仁宫,乐子正坐在殿前画坊红阑上,望见我起身打千儿道“奴才给姝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他这一声惊动了殿内的纤巧,她也迎出殿来“娘娘万福” 我挥一挥手“都起来罢!”说着进殿,纤巧与乐子都跟在我身后。坐至紫檀木雕花圆墩上,我笑盈盈望向垂首含身的乐子,指了指一旁的圆墩“乐子,你也坐” 乐子惶恐道“奴才不敢尊卑颠倒” 我依然笑意盈盈的望着他,越瞧却越觉得他与心底那朦朦胧胧的身影相似,乐子被我瞧得有些畏首畏脚,拘谨道“娘娘找奴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我扬一扬脸,示意纤巧退下将门带上,待到纤巧身影远去,方才笑吟吟对乐子道“那日画妃之事,本宫要多谢你”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白玉翡翠碗递给他“这个便算谢礼了”不是赏,而是谢,这样的话听在乐子耳中更加受宠若惊,他微一抬眼,偷瞧我一下,脸颊通红“为娘娘办事,奴才…不要赏赐。” 我笑一笑,“拿着吧,本宫还有话要说呢,若是你不拿本宫倒不好开口了” 乐子这才应声接过,视线移向他石青的宫服,我越觉越心惊,却愈加肯定,静默半晌,我试探着开口,语气却装作淡然沉稳“乐子,你可还记得绛堂阁一事?” 闻听绛堂阁两字,果然不出我所料,乐子瞬间白了脸,只强装镇定道“娘娘…说什么绛堂阁,奴才…奴才不知啊网游之无双教皇全文阅读!” 见他已然惊慌,我轻笑了一下,转了话题,语气淡淡闻不出情绪“那你与刘公公是何关系?” 他见我未深追下去,悬吊的心逐渐平稳,轻平复一下心绪,回道“奴才与刘公公是师徒关系,刘公公待奴才亲如一家,这恩情奴才铭记于心。” “你是该铭记于心”我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悠悠道“替你隐瞒并未净身,不是阉人的身份,这样的大恩,你怎能不铭记于心。” “娘娘…娘娘在说什么…奴才…奴才不知啊”乐子瞬间面如死灰。 我望着他,语气突兀凌厉“在绛堂阁与宫女私相授受,还做出淫*乱*后*宫之事,你怎会是阉人?你还要狡辩吗?” “娘娘…”乐子大惊,忙下跪叩首,言语中已慌得乱了章法“娘娘…奴才…”见他如此,我心中亦是不忍,起身扶起不断叩首的他,语气缓一缓“这件事,只有你与她知,我知,本宫断不会告诉别人,去治罪与你。” 乐子有些不解,抬起慌乱的眼神望着我。 我顿了顿,接着道“本宫对你说出此事,只是想告诫你,这*后*宫眼睛繁多,那日瞧见的是本宫,而下次…有可能便是你死无葬身之地之时了。” 乐子当然明白我话中谲沉之意,忙道“奴才多谢娘娘教诲,奴才断断不敢如此了,多娘娘开恩!” 我见他明了其意,颔首示意他起身,似漫不经心说道“乐子,你可知年秋阑身边的宫女被放置慎刑司一事?” 乐子回过味来,迟疑着道“娘娘可是想让奴才想法调出她们?” 我轻笑道“那到不必,那些宫人是太后亲手发落的,别说你就连你师傅刘公公也只怕都是束手无策!本宫不会为难与你”我停一停“本宫只需你想法,安排我与一个叫迎柳的宫女见一面便妥当。” 乐子凝思想了一想,半晌道“娘娘请容奴才回去打点打点” 我浅嗉一口茶水,徐徐笑道“那本宫便等你的好消息。” 唤来纤巧送走乐子,我心中滋味复杂,其实我知道乐子对我算是照顾,否则上次便也不会向我告知画妃一事,只是这后*宫之事向来波谲云诡,而且乐子欺瞒圣上,并不是真正的宦官,这多少让我心中有了几分芥蒂,在这深宫之中除了纤巧,我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一人,我不能以身犯险,只有如此我才不会落得与年妃一样的下场。所以我只能这般恩威并施,将他彻彻底底的牵制拿捏住。 已是下午,庭院依然阳光不褪,清出殿中所有宫人,我躺入榻上将丝被蒙头而盖,本以为心绪烦乱会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谁知片刻就进入梦想。 再醒来时,天色入暮,我披衣推门走出,月白炫纹的罗裙下摆长长曳在地上,软软拂过地面寂然无声,安静仰头看天,月亮如一轮银白弯刀,玉辉倾泻,印得满天星子也失了平日的颜色,风乍起,庭院的花朵簌簌如雨,一朵一朵粘在衣间袖上,我心绪茫然,缓步出了宫宇,一路顺着倾泻的银白月光走着,任风卷着轻薄的衣袖拂在腕骨上,若有似无的轻… (1)岳阳三醉:琴曲《岳阳三醉》道家题材,取意于吕洞宾三醉岳阳,飞渡洞庭的神话故事而作。反映了神仙道化,超脱现实的道家思想。曲调情趣逸致,音韵流畅。为琴曲中之大操。全曲共二十段,演奏时间长约九分钟,曲谱见《春草堂琴谱》、《琴学入门》、《蓼怀堂琴谱》等,琴谱互有出入。据《琴学入门》记载,此曲为《羽化登仙》之删减本,主要段落相近,而次序有出入。 (七十九)夜醉 不知走了多久,入眼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听得湖中鹭鸶滑水而过的清冷之声,湖中斑驳的锦鲤亦是成双成对,而我却只身一人,对影不成双,顿觉那皎洁月光也成了湖水浮着漂萍凌叶的一汪黯淡水色。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娘娘也会寂寞吗!”突闻耳边清冷一声,我乍然回首,只见宣硕负手立于斑驳树影之后,温润的面色更是如凝了一树的寒风暗影。 我寂凉而平淡的心绪骤然被拨乱,滞了半晌才想起福身“宣硕王安好” “安好?”宣硕从树影深处走来,薄唇边似含了一丝沁凉的苦笑“我如何安好?” 他如星辉斑斓的眼眸静静注视着我,里面却是我看不懂的黑霾“如此深夜,娘娘怎会孤身一人在此?本王还以为娘娘此时正在婉转承恩…” 他最后的几字像是从牙龈中狠狠咬了出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 婉转承恩这四个字着实刺痛了我,更刺痛了这几日我战战兢兢的隐忍与心底难以言明的孤愤,然而这愠色只持续了片刻就被我压了一下,一直习惯了隐忍,更何况是我先对不起他,语气刻意放的平淡,却不由自主的解释着“皇上在养心殿,今日…应是陶常在侍寝” 他“哦”了一声,最后的尾音却刻意拉长,仿佛带着嘲弄“所以娘娘寂寞了吗?”他说着一手勾起我的下颌,动作生硬而轻浮“对吗,姝嫔娘娘”他如一团黑影不断向我靠近,带着浓烈的西域梅花酿气味。近在咫尺的俊颜仿佛像一剂浓药,晃得我无法避开。 他却慢慢松开我的下颌,紧紧的盯着我,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就像乍然见了阳光不适一般“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你会成了姝嫔娘娘?” “我…”喉咙中涌动着的话语卡在嘴边,我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四周很静,仿佛除了天地之间就只剩我与他, 缄默了许久,宣硕终于移开视线,“儿,你向来不在乎这些权势地位的,是为了你爹爹吗?” 心中一阵庆幸,还好他并没将我当成爱慕虚荣,还好,所有人都误解,他亦会明白,可是我该肯定吗,如是这样,宣硕恐怕依然对我心存情意罢!移开与他之间的距离,斜倚在湖边美人靠上,转了话题“你与明兰格格…如何?” 宣硕极目远眺,望着远处的垂杨柳,沉沉道“中秋佳节,太后赐婚” 舌尖涌动的苦涩如麻醉了心神,我阖眼敛住情绪,语气勉强风轻云淡“恭喜” 宣硕蓦然回头,直直得望着我,似要穿过皮囊洞察心神,静了良久,他亦风轻云淡道“不必”说罢不再望我,身姿笔挺穿过丛阴走向更深处。 风更大了,我却周身麻木不觉寒凉,缓缓挣开眼睛,眼仁似被定住一般,无法转动,只盯着柳枝撩拨水中若游丝样的侬侬水草,直到眼睛涩的几乎流下眼泪。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好一副美人含泪,我见犹怜的美景!” 身后传来一阵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我即刻想出那声的主人,捡起手背飞快的将眼角的湿意擦干,疾步转身从那俊逸之人身边穿过,只觉得自己现在如此狼狈连应有的礼节都不想再顾多夫的世界伤不起。 “诶!难道小王便如此招人厌吗?”他说着一手拉住我准备拂袖而去的手腕,扯得我不得动弹,作势懵懂道“应当不会啊,盛京中不管是大家闺秀亦或是绝色佳人一直对本王青睐垂涎,怎的娘娘却对小王这般犹恐避之不及呢?”他停了停又接着道“况且向来是欠债者躲着施债者,娘娘怎的反其道而行之呢,当真让小王不解” 我一时未明白他话中之意,蹙眉望他不解道“王爷欠了妾身什么?” 他笑语中多了几分痞痞的促狭“娘娘这便忘了?上次扰了娘娘欣赏的骏马图,小王所承诺再赔娘娘一场草原赛马!” 我被他的言语逗得不禁轻笑了两声“王爷好记性!” 曜见我褪去愁眉,笑如花颜。亦笑道“自然不会忘怀,夜深雾重,娘娘一人在这赏景有何趣味,不如来得知己方才悠闲自在”他说罢席地而坐,见我还直直站着,伸手便将我拉在身边下座,“放心,此处绿柳成荫繁花成,即便有那么些许灰尘也早被落花带去,娘娘安心坐便是!” “我…并不是嫌脏”这般说着,无奈他的果断,只好陪坐在边上的玉石地上。 “,同是天涯伤心人,一壶烈酒共暖心”不知何时,他手中已多出一壶梨花白,眯眼瞧了瞧我“会喝吗?” 他话语中明显的奚落激起我的不甘,想着如此隐秘之地不会被旁人发觉,便伸手接过拔开酒塞,不知是心中积压多日的酸涩还是急于向他证明,我仰头便灌了一口梨花白,入喉辛辣,后味夹带着微微的甘甜。这种感觉似让我可以抛开那千种万种的禁脔束缚。 曜似是没想到我会这般如男儿一般豪迈的饮酒,修长的手指放在下颌上反复摩挲着,“我以为深宫的女子只知闺中绣花鸟,没想到还有如此豪气的一面!” 酒意慢慢蕴了上来,我连说话都带着旁日从未有过得随意,朝他微微扬颌“怎得,女子就只能深闺绣花吗?!王爷话似乎说得太满了” “娘娘说的是,小王言语太满”他笑吟吟从我手中接过酒坛“小王便自罚一樽酒”他说着便仰头将酒坛立起,里面摇晃的梨花白急涌而出,顺着他的脖颈打湿了衣襟,这一口下去几乎喝去了梨花白的三分之一,他捡袖一抹嘴边溢出的美酒,略带挑衅意味“如何?” 我轻嗤了一声,顺手抢过酒坛又似壮志凌云般的仰头喝了一大口,急急的液体呛得我喉咙直痒得,忍不住呛得咳嗽起来。一旁传来曜毫无忌惮的朗声大笑,我呛得难受,只觉肺都要咳了出来,他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中一股恼意直上,趁着喘瞬间,斜眼狠狠瞪他一眼,他这才回过神来,一边笑着一边拍着我的后背,十分促狭道“叫你莫要逞强!” 终于顺过来气,我却不服他一副被我说中的模样,叫嚣着“再来”说着又拿起酒坛猛灌,他阻挡了几下都被我躲过了去,只好一脸不舍的模样“喂,只有一坛,好歹给我留些吧!” 桐荫委地,凉风习习,我却只觉得腹中的梨花白似化成了一团火焰,驱赶走了寒凉,面颊红如云霞,酒意愈浓,我愈发忘却身份变得随意无所忌惮,旁侧的曜亦是脸颊飞红,眼中也夹带了几分朦胧的酣醉,我蓦然想到了什么,问他道“你刚刚说什么?同是天涯伤心人?你伤心什么?” 曜一脸得逞的狡黠模样“若不这样说,你如何肯喝?” 闻听此话,我撇了撇嘴,笑靥如花着讽刺他道“大鄞朝堂堂亲王,竟撒谎欺瞒一介女子,王爷做得可算光明磊落?” 曜朗声大笑,红坨一片“如此,我便再罚酒可好?”他说着又要抢去我手中的梨花白,我轻巧一闪,作势宽宏大量道“罢了罢了,王爷向来如此,我便不予计较了,”说罢将所乘无几的梨花白饮入腹中,饮毕朝他狡黠一笑。 (八十)请安 他单手支额,一双明目炯炯注视着我。就这样缓缓环视了一圈,眸光又定格到我身下。 “瞧什么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下,只见一身鹅黄罗裙不知何时褪至腰间,裸露出乳白的织锦底裤,坐相有些不雅。 “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1)中的绝色说的便是你罢”他吟着,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 “王爷不知非礼勿视这四个字吗?”我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有些愠意,忙拉下罗裙,对他怒目以视。 他笑意深浓“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王既不是君子,娘娘此时的做派怕也算不得淑女吧!如此静谧之夜,你我却再月下独饮,定多算是对痴男怨女罢了!” 佯作愠色的眸子现下也溢出几分笑来,“王爷倒真是好思量。” 静默了片刻,曜望了望天色,眼眸一跃突然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着起身,修长的身姿遮住了一片银白的月光。 “嗯…不…了”我摇摇晃晃得摆了摆手,脑中酒意愈发浓厚,只迷得我顷刻便像闭眼沉沉睡去,“王爷…自…自己去罢,我…我去不了了”我说着撑着他的手迷迷糊糊的起身,眼前的身影也仿佛朦朦胧胧绰出了许多个,只晃得我眼仁疼 “啪”一声清脆的手掌与肉体碰撞声,我下意识的将手掌拍向面前模糊的俊颜,满意得缓缓阖上了眼睛,嘴中嘟嘟囔囔道“别晃…”说完身形便像失去控制一般,摇晃的倒向了前方… …… 喉腔中的干涩如一团旺盛的火焰,十分难耐“水…水…” “水来了”一声清朗之声淡淡响起,下一秒嘴边就靠着一片温润的湿意, 甜甜的凉凉的物体顺喉而下,冲去沉积的涩意朱门恶女。“多谢” “不客气”耳边又传来方才的清朗之声,我募得一惊,昏迷的意识灵动起来,怎会有男声?昨日我与曜好似一同饮酒,莫非…想到这里我慌忙睁眼,直到映眼都是熟悉的陈设方在安心。 “娘娘,您醒了!”寻声望去只见纤巧手中执着玉碗,玉碗中是甘甜的草莓蜜汁,再一转眸哪里有曜的影子?!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揉了揉略微酸涩的脑仁,坐起身子,纤巧忙抱了鹅羽软垫让我靠在身后“娘娘,方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宁公公来了,说是今日妃嫔一同到储秀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独独没有娘娘,皇后娘娘差他来问问可是娘娘身子还有不快?” “请安?”我疑惑道“不是皇后娘娘一直卧病在床,免去众人的请安吗?怎的今日又去了?” 纤巧亦是满面不解“奴婢也不知,只见娘娘睡意困乏,任凭奴婢怎样叫也不醒,奴婢没法只好说娘娘身子还未全好,打发了他去” “怎会这样?”我喃喃着“按说娘娘康愈须得众人请安,也会早早便派人回禀的,怎的这样悄无声息?”我想了想问道“景仁宫上下都没有皇后娘娘那里的音讯吗?” 纤巧肯定道“没有,奴婢这几日从不离开正殿,皇后娘娘那里什么音讯都未曾传来!” “这便奇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宁盛海何时来的?” “现下亥时了,宁公公大致戍时来的!” 我思忖片刻,对她道“你去打听打听皇后娘娘那里什么时候散了。” 纤巧应了是,轻盈旋身出去,我望着她袅袅身影,心中蓦然一动,唤住她“昨日…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纤巧望了望我,又低垂下头,“是曜王爷” 我“哦”了一声,心中却略略忐忑,想起昨日那般放肆的言行举止,心中一阵后怕,只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纤巧轻咬唇瓣,仿佛有何话想说,又言而欲止转身出了正殿。 片刻后,她疾步走了进来回道“娘娘,皇后娘娘那里现下已经散了。” 我颔首,起身坐在菱花铜镜台前“为我梳妆吧,片刻随我一同去玉贵人那里,问问缘由,还有…”我抬眸从镜中望了望她“昨夜的事莫要向旁的人提起。只做不知” “是”纤巧垂首应了一声,便开始为我描眉均面。 倏忽,惠儿进来打千禀道“娘娘,玉贵人来了。” 她来得恰好,我忙道“快请。” 玉贵人一身樱色软罗织锦琵琶彩衣,耳间的一副八宝赤金耳环,敲到好处得衬出黑亮的柔发和俊俏的面颊,虽不十分出挑也比旁日算得隆重。“妹妹,上次来瞧不是快好利落了吗,怎的今日又不适起来了”她盈盈的步子快了几分,走到我前面,关切得探了探我的额头,“不热了啊,妹妹哪里不适?” 我拉着她的手坐入湘妃榻上,笑中带了几分勉强“妹妹不好,害得姐姐操心了。” 玉贵人瞧出我笑里的生硬,她回首挥退了一旁的宫人,偎近我低低道“可是有何变故?或是哪位妃子又找你的不快了?” 我敛下笑容,语气闷闷的“那到没有,姐姐今日去向皇后请安,皇后娘娘可说了些什么?” “只说花开盛季,到了五月邀众位妃子一同至积翠亭赏花,我惦记着妹妹的身子刚刚散了便过来瞧你”她说着言语中又夹带了几分担忧“只是妹妹啊,皇后娘娘身子微有些起色,又难得让众妃子一同请安,你今日虽说抱恙却难免落了旁人不尊中宫的口舌多夫的世界伤不起全文阅读。” 我苦笑道“姐姐你恐怕不信,我根本不知今日要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事情,宁公公来时我正昏睡着,纤巧无法,也只能排了由头打发了他。” “不知?”闻言玉贵人微挑双眉,奇道“难道皇后身边没人来向你通报吗?” 我摇了摇头,语气无奈道“根本没有,景仁宫上上下下都不知晓此事。” “这便怪了”她紧锁秀眉,努力思索道“难道是皇后娘娘忘了?又或是底下的宫人疏忽了?”她说着也觉得可能不大,又摇头否定,倏忽定眼沉声道“你现在荣宠优渥,莫非是人有意而为之?”她停了停又接着道“只是会是谁呢?是旁的妃子故意羁绊了来通报的宫人,还是…”她说道此处话语有些漂浮不确定“还是皇后娘娘自己?” 我苦笑着道“如何能猜到?现下我最关心的是皇后娘娘可为此而不满?旁人可又借题发挥?” 玉贵人摇头道“皇后娘娘倒没有不满,她对妃子向来豁达宽厚,即便有那么些许不满面上也从不会表露出来。连一贯气焰嚣张得画妃都只冷淡听过,也未表露不满,或是借题发挥。倒是嫔好似不甘的嘟囔两句,只是谁也未放在心上。还有…便是陶常在也说了两句,不过被妍贵人喝止住了。” 我颔首“便是说没有太大的影响了。” 玉贵人笑吟吟附和道“影响倒是不大了,自那次画妃被降位后,她便收敛许多,连画妃那般根基深稳,圣眷优容都不做理会,旁人自然不敢再声张了。只是怕就怕这表面风平浪静,可暗地波涛汹涌澎湃,让人防不胜防啊!” 我叹道“多谢姐姐提醒,只是这暗地的汹涌注定躲避不了了。”说罢四目对望,皆是苦意满满。 送走玉贵人,纤巧呈上一杯雪顶含翠,试探着问道“娘娘一会是否去探望皇后娘娘呢?说不定能趁此化去那些诋毁娘娘不尊中宫的口舌!” “不必,若是此时我去,反倒显得你说的话不实,更加坐实不尊中宫的诟病”我接过雪顶含翠,目光悠远的望向殿门外邈远朦胧的重叠青山之影,“明日再去储秀宫给皇后请安,你将我原来珍藏的绛菊花茶包的精致些,明日一并带着。” (1):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出自唐朝诗人武平一的《杂曲歌辞?妾薄命》题材为乐府,全诗为: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 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 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 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子夫前入侍,飞燕复当时。 正悦掌中舞,宁哀团扇诗。 洛川昔云遇,高唐今尚违。 幽阁禽雀噪,闲阶草露滋。 流景一何速,年华不可追。 解佩安所赠,怨咽空自悲。 (八十一)落红(1) 是夜,殿前耳闻簌簌的风声,却是从里至外洋溢着暖,沐浴后斜倚在湘妃榻,喝着纤巧呈上来的参茶,忽觉身上披着的织锦外衫闷得自己发热,褪下衫子,望着窗棂上印着的娟红宫灯,幽幽道“转眼间春也要过了” 纤巧接过玉碗,亦笑道“可不吗!春末这几日是最闷闷不过的,改日让小印子将水井空出来,好给娘娘冰甜碗解暑。” 我笑嗔着“这才几月有多热?!便想着冰甜碗了,我瞧怕是你想了吧!” 纤巧耸了耸鼻尖,手下利落得收拾了玉碗“可不呢!以前在宓府,每每这时妈妈便差人空出水井给娘娘冰甜碗了,如今算来已有两年未尝过了,那酸甜如蜜的滋味奴婢真是怀念了。”她说着见我神色有些黯然,自知失言即刻停嘴,小心觑着我“奴婢失言了…” 妈妈是府上的管事嬷嬷,自小看着我长大,与她之间的感情深厚无比,只宓府败落,妈妈也不知所踪了,想到这里,心中就一阵钻心的痛楚,缄默了良久,闻听殿外有吱吱呀呀的较撵声愈来愈近,须臾小印子进殿打千禀道“娘娘,凤鸾春恩车已在殿外等候,来接娘娘入养心殿。” 该来的迟早会来,总也躲不过了,我心底苦叹,道了声“让抬较撵得公公稍候片刻,本宫即刻便来”说罢挥退了小印子。 按说今日为第一次侍寝,换了旁人自是欣喜紧张无比,而我只觉的胸口闷得如同春日中落积的柳絮,吹不净化不开,只择了身云锦合绿的罗裙,裙摆下裾绣着粉嫩得织锦芙蕖,素洁而高雅。三千绣丝只摘了一朵开得娇艳的百合斜斜拢了下来顺在胸前,其余的珠翠发饰皆免去,就连纤巧要为我描眉均面都被我拒绝了,只顾“女为悦己者容”祯何尝又是我的良人?只盼这般清汤挂面莫要在他面前出彩才好。 出殿上了春恩车,宫车辘辘轮动在永巷的石板上,自古这辆车便象征着帝王恩宠,是深宫芸芸妃子无限盼奕的罢!然而此时我坐在这承载太多期望受进众妃嫔眷恋的宫车上,心却是苦涩的,不适宜的东西再好,也不会让自己倾心开怀!而我恰恰撷了云端之巅的那一抹最高贵娇艳的牡丹,心中眷恋得却不过只是开在山腰的平凡一抹鹅黄… 晋芳迎候在殿外,见春恩车停下,她上前搀扶着我下撵,轻声道“皇上还在正殿议事,即刻便好,请娘娘先去偏殿等候片刻。” 她引我进偏殿便准备退下,态度恭敬而疏离。我轻声唤住她,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琉璃翡翠镯塞进她的手中,她缩手便要推辞,我忙执着她的手不容她推辞,诚恳道“我身处养心殿时,嬷嬷对我十分招呼,若不是嬷嬷在旁指引帮衬,恐怕在那燕巢幕上之地,我也不会这般轻易的周旋其中,全身而退。这恩情我铭记,还望嬷嬷不要拒绝。” 她见我说的肺腑恳切,轻声一叹“娘娘如今这般炙手可热,只怕以后的日子更加劫数未知,变幻莫测。娘娘自己多多留心罢!”她神色虽还是不如原时那般亲密,好在也未再拒绝,说完她便福了福身子退出偏殿。 偏殿灯火通明,我举目打量着,偏殿布置虽简洁却都是名贵无比的,处处彰显天子的贵气与显赫。 银白如水的月色透过窗子倾泻在紫檀木浮雕案几上,将上面打开而放的案牍折子渡上了一层银光多夫的世界伤不起。我缓步走近,伸手想将打开的案牍折好,垂目不经意间望见的字句仿佛一颗毒刺深深在眼底发芽,铂纸上字迹潦草反复凌乱画写着“宓奕德”三个字,赫然是祯在深思时手下无意识涂画思忖的草稿。 我忙仔细审视着那张铂纸,纸张崭新,字迹之上的黑墨也只是风干却并无完全干透,想来是祯才写下不久的。宓奕德旁又有朱色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情字,这字迹渗透的深重仿佛要化烂铂纸一般。 爹爹早已自戕了一年有余,他为何又会突然想起爹爹?这情字又代表了什么?其中是否又牵连着爹爹难解的死因? 这般想着,我抬眼小心环绕了四周确定无人瞧见,接着忙打开旁边堆砌着合好的折子,却是无比失望,上面除了边境战事就是寻常官僚上递的参奏折子,并没有关于爹爹的片刻记录。堆砌的折子之下还有一份金箔锦卷,我轻轻打开,上面竟是太后赐婚宣硕与明兰格格的懿旨,顾不得心痛,只讶然太后的懿旨又怎会在祯这里?! “你在瞧什么?”传来得朗声惊得我慌忙将折子合好放在一旁,垂首福了身子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金安!” “起来罢!”只听细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一双有力的双手带起了我,祯一身革金云白簇金丝滚边的九龙袍,那清冷的颜色合着月光愈发显得他满面倦怠之色。他绕过我,走至案几前,翻弄着折子案牍,似随意问道“刚刚在看什么?” 我忙笑着掩饰道“臣妾瞧皇上案几上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海棠,这边生了好奇走近了瞧瞧”说着我又轻笑打趣着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案几刻花本是女儿家的兴致所在,臣妾竟不知皇上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祯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我眸中亦是满满的笑意,语气洋怒道“你这矫情的小妮子,竟敢来笑朕了”他说着伸手将我带进怀中,温热的鼻息呼在我的脖颈之间,语气低沉“你说要朕怎样惩罚你呢?” 我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排斥,举眸赫然望见红木香几上犹搁着一银壶香酒与一盏银杯。有了主意,灵巧着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上前拿起了银壶,对他笑靥如花道“那臣妾便自罚一杯向皇上赔罪可好?”说着也不等他言语径直倒了满满一杯香酒,饮入腹中,喉间一片辛辣苦涩,呛得我微微轻咳了几声,是茅台。 祯见我这般狼狈之色,朗笑道“朕的儿到还真是好酒量呢,只是光罚酒已被岂非也太便宜了你”他说着几步上前,深邃如海的眸子望着我娇艳如花的光润面颊,一手抚上了我的脸畔轻轻摩挲着,低低道“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你果然与众不同”他说着忽而将我打横抱起,阔步走向内堂龙塌,我措不及防慌乱的攀上了他的脖颈害怕掉下去,眼见龙塌愈近,心中一阵慌乱,忙道“皇上…皇上…现在…现在不可以…” “不可以?”他的声音微微带了些浓欲的沙哑,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要望见我的心底,沉声中带了几分压迫的不悦“为何不可以,朕已经遵守承诺,你还要怎样?难道你还不肯?” 我不敢与他深沉的目光对视,底下眸子掩饰眼中的慌乱,微定了定神,轻咬唇瓣柔声道“臣妾怎会不肯?!今夜对皇上来说,只是一寻常妃子侍寝而已,可是于臣妾…于臣妾却是与自己夫君一同白首偕老的新婚之夜,臣妾知道自己只是普通妃子而已,那样“何当共剪西窗烛”的良辰美景臣妾不敢奢望,只是臣妾恳求皇上能与臣妾一同交杯而饮,也算了了臣妾一桩心事,皇上能否成全臣妾?”我说着轻抬眼眸,娇羞无限的小心瞧了瞧他,赫然一位新婚燕尔的女子对自己夫君亲昵撒娇的神态。 他静静了许久,眼中一晃而过的眸光,半晌垂首清凉的唇瓣落在我光洁的额上,语中满满柔情“这小小心愿,朕当然满足。” 他将我抱至龙塌上放坐着,我只绞着塌旁的白玉珠子不敢瞧视他,祯朗声道“来人,将西域上好的葡萄酒呈来。” 倏忽,便有一宫人低眉颔首躬身进来,将雕花铂金酒匣与两支金樽放下,有朝祯行礼退下。 (八十二)落红(2) 、酒过三巡,祯面上飞红如霞,眼眸中是迷离的宿醉,而自己杯中的酒不经意间多数已顺襟而下,正真入口得不过三两杯而而,所以神思还保持着无比的清醒。 撤下葡萄酒,祯已半仰在九龙赤金榻上,惺眼微眯,衣袍上的玉带不知何事已然脱落,衣袍半褪,露出古铜紧实的肌肤。 我放轻脚步走回龙塌,将祯微微扶起,偎近他柔声在他耳边轻语“皇上醉了,臣妾伺候您更衣”这般说着,手下轻柔得将他的外袍褪下,祯阖着眼,只由我轻细摆弄。恐是前朝案牍繁忙劳得他疲惫不堪,几日来也未睡沉稳囫囵觉,再加上西域有安神醉意的葡萄酒,他已是神志迷蒙,便要酣睡而去。 只留蜀锦里衣,将他平方在榻上,半俯着身子,拽了织锦霞云紫气东来丝被给他盖上,殿内的龙延香不知何时已换成清淡得安神香,丝丝缕缕沁香而渺远直让人安逸恬静得想要进入好梦,这般俯身,刚好可以看见祯那浓密的睫毛在眼帘洒下一片暗晕得黑影,闻听着他浅浅得气息声,我心中一动,轻声道“皇上可知宓奕德?” “宓奕德…”他回旋了头额,调整了舒适的状态,口中下意识的喃喃着“宓奕德…前朝重臣…为人清廉…却…却…” 我听得心中焦急忐忑,手上已是一片湿腻,忙追问道“却什么?” “却…”祯又转了脑袋,留给我一个朗逸的侧影,声息却越来越浅,那未完的话语却戛然而止再也接不下去。 小指上的银鎏金嵌朱玉护甲搁在手心是冰冷且不留余地的僵硬。眼眸直望着他,呈黄的软缎衬得他深浓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透着一股深沉的坚毅与亢傲,我心中黯然,听着他声息由轻至沉,知道他安睡了过去,起身准备离榻,手腕上却被一阵温暖气流扯得动弹不得,回眸只见他一手已紧紧拉住我的手腕,浓眉微锁,口中呓语“儿…别走…” 我眉心募得一跳,僵了半晌见他依然在沉梦中微醒,方才轻缓得拿下他的手,温言道“皇上安睡,我…臣妾不走,臣妾陪着您。” 说完,我解下罗裙里衫,任由光腻而冰凉的料子落在赤*裸的周身带起一片轻颤,轻缓上塌,闭眼摩挲着将祯的里衫也褪去,触手是光润健硕无比的古铜肌肤,面上晕了桃红,手上微颤却不敢有片刻停歇怕惊醒了他,里衫尽数褪在厚密的绒毯上,明黄与刺朱红的颜色纠缠缭绕,只晃得眸光发晕,将高挽得鲛纱帷帐放下,伸手解下耳垂攒的白玉螺钿银针耳环,在手指上用力刺了进去,突兀的痛感伴随着指尖渐渐渗出殷红的血珠,将那血珠滴在软缎床单上,待到一切完毕,我缩进了丝被中,双手环绕,竭力不触碰旁边的温润身躯。 仙鹤腾云烛台染着一支凤红蜡,透过如意团花灯罩,在帷幔上洒下一片氤氲,带着眸光渐渐合上… …… 晨起,祯已起身面对着我由宫人利落得更衣,他见我面上桃红,进了几步声音欺在我耳边“你害羞?昨日早已与朕赤诚相对,还有什么好羞的?” 我微微心虚,自晨起祯望见与我赤裸而抱,又望见软缎上的点点殷红,他便一直笑容满脸,连眼底都喜色飞了一片。伸手紧紧拥我在怀,语气只微微憾色道“昨日春宵千金,朕却毫无意识,当真是让人懊恼” 我亦是含了娇羞的模样“那样羞人的事,皇上还要时时挂在嘴边吗?” 他含了我玉润的耳垂,噪音略微沙哑“有何不能说?所幸虽昨日不知,以后你侍寝的时日还多,朕也不必懊恼了” 心中惶然,忙镇定微笑,伸手做粉拳,轻柔敲在他的胸前“皇上不羞…”这般做作才换来他一阵爽朗笑声。 “想什么”他出声打断我的思忖,伸手轻柔得扶着我垂落至胸的黑发大官人。 “没有,皇上不是要早朝吗?皇上去罢,不用担心臣妾!” 他微微颔首,执起我的纤手印下一吻“朕让小厨房备好了早膳,你吃过再走” “臣妾知道了”我乖巧应着。 他忽又含了促狭一笑,低声缱绻道“女子第一次身子都会不适,朕的儿可要多吃些,将身子补好,可莫要让朕索求不能…” 我脸颊飞红“臣妾不适,不是还有后*宫诸位姐姐,更何况还有皇上近日的新宠妍贵人与陶常在呢!哪里会让皇上…索求不能…” 他笑言“儿可是在吃醋?”说着他伸手抬起我的下颌,冰凉的唇瓣印在我的红唇上,温柔吮吸,语态暧昧“况且那陶常在如何能与朕的儿相比…” 浅淡吃过几口早膳,便吩咐乐子备轿回景仁宫,绿茵路上,乐子靠近较撵,环视了一圈,低低道“娘娘,迎柳姑娘已经安排妥了,几日后奴才安排她在遂初堂与娘娘会见。” 遂初堂地处东路浓密柳荫间的一个亭阁,地处十分隐蔽,不易被人发现。听他如此安排,我微微放心,颔首点了点头。 到了景仁宫吩咐纤巧拿了金瓜子赏他,不容他推脱。待他走后,我将手浸泡在玫瑰牛乳汁中,微阖眼目,乏乏道“将绛菊花可包好了?” 纤巧回道“按娘娘吩咐都包好了,另外奴婢自作主张又包了些西域来得灵芝川贝虽都不是多名贵的奇珍异宝,但功效都为活血养颜,想来进献皇后与庄妃娘娘都是最适宜不过的。” 她所说不错,进献皇后的自当不能是多么罕见稀世的珍宝,泱泱大鄞朝的中宫主位,什么宝贝能没有?若我进献了,旁人不会说是效忠,只会觉得我依仗圣眷优渥刻意向皇后示威,只怕皇后心中也多少有几分这样的想法,这灵芝川贝适用与女子养颜美肤,久居深宫的女子,心思自然在怎样让自己美貌留得帝爱。进献这个,多了几分真心少了几分刻意的献媚,与我现在的身份自然是最好不过。 我抬眸望了望她,眼中有几分赞赏“纤巧你比刚进宫时沉稳了许多,想得也深远透彻了些!” 纤巧微笑“经过了这么多的变数,奴婢深知自己以前的张扬肤浅迟早会为自己与娘娘带来祸事。奴婢不求为娘娘分忧解难,只求莫要一时糊涂牵连于娘娘。” 我欣慰一笑“你能知道自己的不足,对自己有这样的认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说罢,环绕室内一周,却不见宝珠的身影,不免感叹几声“这宝珠心性不定,时而日日徘徊在殿内,几日却又见不到她一面,自主心性太重,又不知身着收敛,哎,有你一般也能叫我放心些啊!” 纤巧也敛了声音,微微凝重道“奴婢也是好多日不见宝珠了,”她怕我忧心,又故作宽心了加了句“宝珠心性天真不拘,孩子气多些,爱玩也是难免的,娘娘不必忧心。” 我清淡一笑“但愿如你所说,她只是爱玩些而已”说完见纤巧有些疑色,我不愿多说,转了话题“也是到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了,今日早些到,你为我梳妆罢!清淡些即可。” 纤巧应着不再多言,手下利落得为我梳妆着色。 一切妥当,让小印子包了礼品与纤巧一同随我至储秀宫。 果然去得早,正殿内只有皇后与庄妃俩人正品茶笑语晏晏地议着赏花一事,宁盛海引我至殿前,福身行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庄妃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庄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和颜望着我,温声道“起来罢,芷瑶赐座!” (八十三)闯祸 “谢皇后娘娘”我起身退坐在楠木浮云雕太师椅上, 皇后笑如春风拂面,往日病态褪去许多,看来她身子康复的很好。“你身子刚刚大好,昨夜又才侍寝,今日也不用来的这样早,多歇歇将养好身子。”她说着命人上了上好的顾渚紫笋茶。 我接过茶碗,甜甜微笑“皇后娘娘体恤臣妾,臣妾自己不能没了分寸,这身子也不多娇气的,昨日没来,臣妾惦记着娘娘今日便早早来了。” 庄妃笑意满面,婉声道“姝嫔虽是新贵,却娇而不宠,为人又宽和知礼,也无怪在今皆新贵中脱颖而出,得皇上眷念。”她又转声对皇后道“娘娘如今便可宽心了,专心将身子调养好,姝嫔如此温婉持重,定能担当这新贵之表率,想来这以后的宫闱之中定会是一片欣欣之色。” 我忙起身福了一礼,谦卑道“娘娘谬赞了,臣妾初入宫闱,许多事还生涩,远远不及娘娘们的德行言工,臣妾还需多想皇后娘娘与庄妃娘娘请教,还望娘娘们莫要嫌弃臣妾愚笨。” 皇后笑容愈发可掬雅致“庄妃所说不错,姝嫔的性子在新贵中的确是顶好的,本宫相信加以历练定能独当一面,为皇上与本宫分忧。”她缓了缓,拿起茶杯浅嗉了一口,笑道“这茶是新进贡的,茶味清香沁人,入口幽香,温热着品最能品出一番滋味来,庄妃,姝嫔,你们也尝尝。” “是”我与庄妃依言各品了一口,的确清香,只是独独少了一番悠远的滋味。皇后这时颇为感慨“哎,要说这茶也是名贵的,味道也是不错,本宫却总觉少了一番滋味。” 庄妃也接道“皇后说的是,臣妾也是如是觉得,但到底少了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只觉得当年在年妃…年秋阑那里品得一盅香茶,入口虽不如这顾渚紫笋清香,可入喉那一瞬溢出的甘甜,真让人意犹未尽,难以忘怀。” 皇后轻叹一声“要说这后*宫泡茶的经典绝伦自当年秋阑第一,那泡茶都是取得冰雪含翠得之水,这功夫当真无比细致,只是…哎…她得心气未免也太高了些,实在是自取灭亡,那样好的茶终究是品不上了。”她额神态并无多么的恨意,只略略几分惋惜,好似对众人所指年妃下毒加害与她,她自己根本不耿耿与怀,这样豁达的心性倒真让我有了几分折服之感。 庄妃本笑颜的眸子也染了几分惆怅,叹道“可不是…” 我轻转了头,玉钗上缀的通润白玉珠子洒在耳间带了几分凉意,对身后恭立得小印子示意,他垂首进了几步,俯身扣下,我含笑道“臣妾也时常爱品弄些凉茶,没有那般口服尝得娘娘们口中的好茶,当真是臣妾福薄了,这一点绛菊花茶是臣妾无事闲来晾晒的,臣妾自己觉得味道也不错,又有些活血养颜的功效。便包来些献给皇后娘娘与庄妃娘娘,还望娘娘们莫要嫌弃臣妾手拙。” “你有这样的心便是最好的,”皇后笑容可掬道,她吩咐一旁的芷瑶收了礼,庄妃笑容里也是多了几分欣喜“以前看史书上记载,明朝河东君柳如是,酷爱饮花草茶,以至皮肤白如凝脂,光滑细润。更说女子月信时饮用,更能止得腹痛,却苦口的良药还要立竿见影,我本也是想取鲜花晾制的,却因功夫麻烦与精细,这般罢了,取自民间进贡的,心中却总又不放心,没想姝嫔竟还是这样细巧之人。” 我微笑道“娘娘要喜欢,臣妾再晾制了多给娘娘抱些红楼之成为林黛玉。” 庄妃亦笑“如此便先谢过妹妹了。” 短短几句话,便让庄妃从姝嫔称呼道妹妹,看来这礼选得真是十分适宜呢! 这般又笑语絮絮了片刻,画妃那里派简芝传来话,身孕日久,身子也多有不便,便不来请安了,皇后只含笑听过,道了句自当皇嗣为重,又免去了画妃日后的礼仪。 妃嫔渐渐次第而来,一同向皇后俯拜问安,见众妃已来得差不多齐了,皇后微抬了手臂,刚准备免礼,馨贵人却怒气冲冲自殿口疾步进了来,她先向皇后问了安,一双精致的杏眼又跃过众妃子,直直落在了我的身上,眼中溢满戾气。 庄妃见她如此怒气望向我,凝声道“馨贵人今日这是怎的了,这般冒失?” 馨贵人朝庄妃福了一礼“臣妾失仪了,可是臣妾实在并非意愿如此,实在方才碰上的事太叫人愤愤不过!”她说至此,话语中夹带着浓浓的厌恶之感。 “哦?”皇后望向她柳眉半挑,稳声道“何事让你如此愤愤不过?” 馨贵人微微收敛了面上的愠色,面向皇后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今日晨起刚出长春宫准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却见一黑影自殿前溜过,臣妾怕有何不妥,忙命人将她抓了起来,仔细一问,才知她名唤宝珠,竟然在臣妾殿外偷听墙角,臣妾着实气愤,这才至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 闻听她此话,众妃子皆是一脸愤愤厌弃的神色,宫闱之中是十分忌讳如此之事。我心下一颤,冰冷的银护甲直直攥向手心,只以为是自己多心,没想到却还被料中了,这宝珠怎的这般大胆糊涂? “竟有这等事?”皇后也收去了平日的可掬笑容,面色微有凝重,言语也重了几分“这些宫人不知道好好伺候主子,整日就干这档子不堪之事,实在有辱宫门,你可问那宫女是哪个宫的了吗?” 馨贵人简声一禀“臣妾已派人查清楚了,”她说着,眸中徒然凌厉望向我,厌恶之色愈浓,冷声道“这宫女是景仁宫伺候姝嫔的近身宫女!” 话音一毕,一片哗然,密密麻麻的如炬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众妃神色百态,有厌恶的;有难以置信的;更有幸灾乐祸,一副看好戏的。自我入宫来一直便是如在云端的优渥重重,众人面上笑意寒暄,但心中盼望我失宠失势得不在少数。我知道自己现在越是哑口无言,越是后果惨败,然而馨贵人如此言之凿凿,我又素知宝珠的秉性,猜到一二,现在只能讶然无语。 馨贵人轻击掌两下,殿外即刻便有两内监扭送着五花大绑嘴上被堵的宝珠进了正殿,宝珠望见了我,已是羞愧难安,目中泪珠就要夺眶而出,却生生忍住,垂头不敢在看我。 馨贵人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与我额眼神交汇,馨贵人愈发笃定,示意内监将宝珠的布取下,那内监力气极大,只让宝珠一个趔趄翻跪在地上,正殿的地上铺就了一层绒密厚实无比的绛红毯,即使如此,依然听见一声重的发钝的膝盖碰撞声。 馨贵人杏瞳紧紧盯着她,厉声道“快如实对皇后娘娘召了你干得那龌龊事。” 皇后暗沉的目光犹如秋天被风带落的最后一片残叶,在我周身扫过,又望向宝珠,声音沉着的听不出情绪“你可要如实说,若是有什么不得已或馨贵人误解的事就说出来,本宫会秉公处置,但若是你说了半句谎话,可别怪本宫心狠。” 宝珠匍匐着不住叩首,泪如雨下,她已被馨贵人捉到铁证如山的证据,只得如实道“奴婢…奴婢错了,奴婢不应做这般不堪之事,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啊!” 馨贵人眼光寒冷盯着她,眼尾的眸光似有若无的环视了我一眼,嗤声道“你一个小小宫女,何以要听墙角,做这般得腌咂事?背后可有人示意主使?” (八十四)廷杖 宝珠慌忙叩首“只是奴婢无意蹲听的,实在没有旁人指使,求小主恕罪,奴婢断断不会再如此糊涂了!” 馨贵人眸光半眯,眼底溢出细碎的光芒,对宝珠斥道“无意?你还敢说无意?” 这时嫔至众妃子之中出走来,秀眉半扬,眼光含了一丝讽刺,狠狠朝宝珠咀了一口“本宫就看不的这没教养的贱婢,做得出这般龌龊见不得人的烂勾当,当真是败坏宫风,”她说着伸手便掴了宝珠一掌,那一掌极重,宝珠被掴的扬到地下,脸颊也肿了半张,泪眼掉了出来也不敢声张,嫔示威似得得意打量我一眼,又扬起手来还欲再打。 我忙上前拦在宝珠面前扯住她的手臂“嫔,宝珠纵然再有差错,在皇后娘娘面前也得由皇后娘娘定夺惩处,嫔娘娘是否有些逾越了!” 嫔挣不脱我紧紧抓着的手臂,怒极反笑“自然由皇后娘娘定夺,只是这贱婢死到临头还不肯说实话,本宫如此只不过也想她实话实说罢了”她说罢甩开我的手,转首盈盈对皇后道“娘娘,臣妾也身处长春宫,这下贱婢子偷听了馨妹妹的,恐怕也少不得听了臣妾的,臣妾一时愤愤,在娘娘面前失仪了,还望娘娘恕罪”她眼波微转,接着道“只是娘娘,她不过一介小小宫女何以要偷听墙角,怕是有人背后主使她,背后好想刁难陷害臣妾们呢!皇后娘娘可要给臣妾们做主啊!” 她酸溜溜的话音刚落,玉贵人便出列睨了她一眼,笑语道“娘娘此话便严重了,她听墙角也不过与平日里嚼些舌根,哪里至于什么陷害娘娘,”玉贵人顿了顿,似是无心道“难道说嫔娘娘还有什么事是怕人知道的吗?!” 嫔斜瞪了她一眼,冷笑道“本宫有何怕人听到的事,只不过是厌恶着偷听墙角的做派,况且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难道是玉贵人你全权负责吗?” “好啦!”皇后打断她们针锋相对的言语,轻蹙柳眉“都是伺候皇上的老人了,如今在这新贵面前一个不让一个,像什么话!” “是,臣妾冒失了”玉贵人谦顺应了一声。 嫔却还似不甘,又紧道了句“娘娘…,您可莫要轻饶这贱婢,纵了那幕后注视的人去…” “本宫自有决断”皇后拦下她的言语,眼眸已不再望她。 嫔见一向温和可掬的皇后微有了不愉,不敢再多言,只得颔首退到一边。 皇后沉着的目光扫视着宝珠,肃声的语腔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宝珠,本宫且问你,你为何要偷听馨贵人的宫宇,背后可有主使之人?” 宝珠一手握着脸颊,一手贴在毯子上,不断叩首,泣声道“奴婢实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般不堪之事,可确无不轨的恶意心思,更没有什么主使之人啊!请皇后娘娘明鉴!”她一说话,嘴角被嫔抽出的血腥连着泪珠不断的落在绒毯上,殷红的一片,让我看了心有不忍。 皇后静静审视着她,看似平淡的目光却从内透出无形的压迫之感,直视久了让人只觉窒息透不过气来腹黑丞相的宠妻全文阅读。 静默了许久,我手中粘腻的掌心直攥的渐渐发麻,皇后才扬声宣道“宫女宝珠,触犯宫规,行事不检,赐以廷杖三十,抄写《宫廷礼节》十遍,以儆效尤。”她说着又看了看我,接着道“姝嫔穆,管教不严,罚至闭门思过五日。众人不得探视。” 皇后言语一毕,宝珠全身瘫软已是瘫软,廷杖三十这样严酷,宝珠这样的瘦弱身躯,就算命还保得住,也必是皮开肉绽了。 跪身与宝珠一同道“臣妾、奴婢谢皇后娘娘恩旨” 这片刻已经有侍卫进殿要将宝珠拖下去廷杖,宝珠慌忙抬眼求救似的看着我,我无奈地摇摇头,实在是对她恨铁不成钢,况且现在我也是身带罪责,若此时为她求情不仅于事无补,只怕更是连累她的后果。但却见她满脸是泪,终究不忍,咬了咬牙刚想求情,玉贵人忙用眼神阻止我。纤巧也急忙拽了拽我的衣袖。馨贵人这时冷笑道“姝嫔娘娘是想为宝珠求情吗?皇后娘娘得处置已是格外恩典的了,娘娘可莫要不知足!” 众人都知皇后对宝珠的处置是秉公执法,而对我的却是格外开恩了,被馨贵人这样口无遮拦的直讳说出来,硬生生得将我余下的话哽在喉中,只得生生咽下。 倏忽,殿外便传来宝珠撕心裂肺的叫喊与棍棒狠狠击打臀部与皮肤摩擦迟钝得笨重声,直让人闻着毛骨悚然,过了一会便只听击打声,再不闻宝珠的呻吟叫喊,想来是执杖宫人用布堵住了她的嘴,我听得心下又心疼又生气,只觉一直只大手紧紧揪住了肺腑,使劲捏揉。 众妃本是来请安的,却又遇着这样的事情,一时都禁声不敢言语,皇后娘娘也是微有愠色,只挥了挥手遣散了众人,又对我道“你先回宫,那宫女受完刑法,本宫自当让人抬回去。” “是”我行完礼,只得无可奈何回宫。路上与玉贵人一行,妍贵人也紧了几步赶上来,她们皆是说了许多宽慰我的言语,我却静不下心来,只心不在焉略微敷衍的应承着。 …… 一袭冷风暴烈地叩开窗棂,席卷着泥土草木混合呛浊的气息肆无忌惮地穿入宫室,忽忽的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将裙角带得飞扬如翅,几乎要将四盏蒙着白纱笼的掐丝珐琅桌灯尽数吹灭。我赶紧护住案几上已经抄了大半的《宫廷礼仪》。纤巧急忙将窗上的风钩一一关好,方过来研了墨道“娘娘已经抄录了许久了,歇歇罢!” 我只是低眉专注地抄写,半晌道“宝珠受过刑回来还要缮录这礼仪,她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了,也剩不过,我赶赶就抄完了,免得想起来心烦。” 纤巧也忧声道“廷杖三十,恐怕宝珠的身子吃不消,不过还好娘娘心疼着她!” 我笔下一颤,写歪了一个字,揉皱扔下,只觉得心里又气又不忍,“我才懒得心疼她,那么大的人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分不清,她不是引火**吗!” 纤巧见我说的声言厉色,也不敢再多说,只又细心添了水研磨墨汁。 狂风愈大,敲打着屋檐瓦当,惊得檐头铁马叮当作响,我心下愈加烦躁。按捺住满心的担忧,牢骚道“晨起还是艳阳天,现在风就刮得这样大,”说罢终究是放心不下,吩咐道“你去瞧瞧,怎么这半会,还不见宝珠回来。” 待纤巧出去,唤来小印子让他去请御医来,又吩咐惠儿准备好医药,熬了止疼的汤药。 过了片刻,纤巧赶进来禀道“娘娘,宫人们抬来宝珠了。”我忙随她奔出殿去,只见宝珠面色苍白,满脸虚汗,发丝与衣衫皆是凌乱不堪,她瘫软趴在担架上,身躯缩搐。臀部已是皮开肉绽,白牙牙的肉翻了出来,几乎能看见森森的骨头,不断流涌着鲜血,将担架上都染上了血淋淋殷红的一片。我看的心惊,忙让他们将宝珠抬进殿中,轻放到榻上。 (八十五)小算计 宝珠阖闭着眼,豆大的汗水顺着额上涔涔而下,嘴唇已经咬的失了血色,我吩咐纤巧端来热水,又让惠儿送了抬宝珠的宫人去。 须臾,小印子进殿禀报请了太医院的许太医来,已在殿口候着了,怎么好巧不巧请了他来?顾不上思忖旁的,我望着宝珠露出的下身躯,鲜血不断得浸透了随意包扎的纱布,宝珠也是一未嫁的女子,这下身岂可随意让男子看见?只是伤势严重,旁人又不懂得包扎,只能以伤势为重了,这样想着,忙吩咐小印子将许太医引进殿中最婵娟全文阅读。 许太医请过礼,我让纤巧将他引进去为宝珠处理伤口,挥退了旁的人,只留了纤巧惠儿在殿中为许太医打下手,而我不懂包扎只做到一旁的织锦方墩上,望着那一盆又一盆的鲜红血水来回替换,心中也似拧了一团乱麻,鲛绡已被手上的粘腻汗水打湿,在手中攥的皱巴不成样子。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待盆中的血水终于恢复了清澈的样子,许太医才用袖尾拭了拭额上的汗水,走到了外堂,我压住略略焦急的神色问道“如何?” 他躬身道“已经无大碍了,娘娘容卑职拟了药方”说着取来笔墨奋笔疾书了半晌,将药方拱手呈给我,只见白色宣纸上跃然几道墨色小楷,他微微沉吟着解释道“白芷大蓟都是止痛止血助于伤口愈合的良药,在助于三七、当归、小蓟的补血化瘀,只要按时服用几日,在加以细细调养,身子不日便也康愈了,只是注意饮食多要清淡温热,莫要饮用辛辣刺激之物。” 我“嗯”了一声,道“有劳许太医了”说着示意纤巧取来银锭赏他,他拱手推辞,我笑声道“拿着吧,按说她本是本宫的宫女,让许太医来为她看也算是屈尊了,太医若执意不要,倒让本宫觉得不自在。” 他温文笑了笑,一直低颔得首轻轻抬了抬“娘娘如此说便折煞…”他的话语顿然止住,望向我的眼眸溢满惊然匪夷所思,就这般呆滞了好半会才被我唤回神来,他忙又垂下头,“卑职…卑职失仪了,娘娘恕罪。” 我晓得他是认出我来,本想明说几句,却因自己现下被禁足多有不便,只含了笑温声让他起身,想必他还在讶然与我从御前宫女一跃为姝嫔娘娘的事情,只呆呆的任由纤巧将银锭塞给了他,我向纤巧微微侧目,示意送许太医出殿,临她送着许太医出殿时递了个眼神给她,示意她叮嘱许太医莫要乱说,纤巧明了向我轻轻点头,示意我放心,方送了他离开景仁宫。 惠儿拿着药方去太医院为宝珠抓药,小印子与小辉子又轻手轻脚将宝珠背回了她的寝室。 我将案上抄的《宫廷礼节》规整好,方端了杯蜜香花茶斜倚在福字描金鸭绒扶手塌上,望着窗棂外,暗沉灰浊的铅色阴空,低沉得仿佛要直压下来,猛烈的风卷走了天际被阴云掩盖的最后一丝阳光,庭院开的密的海棠此时被点点翠色的枝桠一层层浅浅保在绿茵下,仿佛知道要有一场大雨将至一般。 任着茶杯氤氲的袅袅热气浮上我的脸颊,如初春的暖阳般柔和飘渺。这般晦暗却寂静的空凉背景下,心中却是没有停下,只怕等五日解禁后,初夏已经到来了,只盼这些日子好容易气焰消弭下来的画妃莫要在乘机复宠,否则只怕先前苦心的重重都要白费了。 这般游神恍惚着,连身后渐渐靠近的身影都没察觉,耳畔乍然响起一声温和言语“想什么呢?” 温热的气息冷不及防的扶上耳垂,我才惊醒,待看清来人,忙福了身子“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快起来”手臂被一双温热的掌心带起,祯笑意柔和满满“就是不想让你动辄便行礼拘束着,朕才没有让人来禀报。”他说着撩起身下浮锦九龙袍尾坐于我身畔,身躯紧紧偎着我,近的能看清他浓密的睫毛和棕黑的瞳孔。 微微侧首不经意间稍稍拉远与他贴近的距离,口中笑嗔道“皇上是不想臣妾行礼,只怕是为了瞧臣妾吓一跳的不雅样子呢!” 他伸手将我冰冷的手握在手心,亦笑道“你这小妮子,明是宫中不见了宫人,岂非朕本意要吓你?”他说着将我的手拉至嘴边,暖暖哈着热气“怎的这样凉!你这偌大的景仁宫朕怎的没瞧见一人?” 嘴边的笑容一顿仅是片刻就被我莞尔收起,并不想让他知道今日皇**中发生过的事,只几句浅浅带过。 谁知祯原是笑意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还要瞒着朕?” 我不知他所指何事,只得诺诺道“臣妾愚昧,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祯轻叹了一声,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手指细细摩挲着我光洁的脸颊“今日那宫人偷听墙角之事,你是否就自己咽下也不肯跟朕倾诉?” 我有些疑惑,试探着问“皇上在上早朝,这些宫闱之事臣妾不愿再让皇上费神,只是皇上怎的知道了?可是皇后娘娘禀告了皇上?” 不知何时,纷扬的雨水已变成倾盆大雨,有冷冽的凉风从窗棂缝隙中挤了进来,将我侧与胸前顺下的黑亮发丝吹起,密密模糊了眼睛腹黑丞相的宠妻。祯伸手轻柔得拨开缠绕得发丝,拥得我更紧,侧身背向窗棂挡住了狂暴的冷风,低低道“是馨贵人告诉朕的,这次皇后实则有些过了,那宫人自己犯下的错事罚了便罚了,何以一并连带着你被禁足?”他说着,脸上有了几分清淡的欣赏“这馨贵人倒还大度,念着本无关你的事,怕你心中不好受,早早便来给朕说了此事,让朕劝慰劝慰你。” 馨贵人?她是画妃麾下之人,怎会好心为我说话?这般想着心中骤然明了了几分。 果然,祯又道“等朕闲下,便回了皇后免了你的禁足,不过小事而而,皇后何以如此小题大做!” 我忙道“皇上切万不可!” 祯半挑剑眉,问道“为何?” 我娓娓说道“这事虽不干臣妾之责,犯事的宫人却到底是臣妾宫中的人,如此恶劣宫风确实不得助长,臣妾也确实失责,皇后娘娘本一心为了在宫中弘扬正气,又得顾全各自妃嫔的心意,本就思忖万分,十分辛苦,若此时皇上为了我驳了皇后,岂不等于驳了皇后的威严?这以**中再有何人犯错,皇后娘娘一责罚,便跑来向皇上求情,那这后*宫之事皇后娘娘以后该如何决断?”我停了停,又璀然笑道“有前朝一事还不够,再加上内廷,恐怕皇上也是要忙的目不暇接了!” 祯闻之尚觉有理,伸手轻轻在我鼻尖刮下“儿果然贤惠豁达,只是这样,朕便五日都见不得你了” 我轻笑道“臣妾与皇上在一起的日子还长呢,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着,媚眼如丝的含望他一眼。 “儿说的是”祯朗笑着,着迷得望着我娇艳笑容,呼吸变得浓重。清冷的唇瓣俯身便印了下来,将我压在身下,手也摩挲着准备解了我的披衫… “皇上…唔…”我挣扎着避过他的手,忙支吾着道“还是白日呢,况且臣妾又在禁足,实在是不适宜…”我的话如同一汪凉泉浇醒了迷离的祯,他止了动作,压在我身上平复着呼吸,半晌才起身拿起手边的凉茶灌下几口,望着我咬牙道“早知如此,朕便不答应你了。” 我见他的欲火慢慢消下,才起身整理了披衫,浅笑着道“皇上可是一国之君,不能言而无信!” 他望着我,眸中佯作生气道“你真是个妖精,看禁足之后朕如何让你弥补”他说着便翻身下榻,我问道“皇上可是回养心殿?” 祯望着我,咬牙切齿道“朕去灭火!” 望着他一脸欲火焚*身却只能忍着的挫败模样,我忍俊不禁轻笑了几下。 祯脸隐隐有些红晕,狠狠道“你若再笑,朕对你做出什么,你可别后悔!” 我忙止住笑,望着他乖巧开口道“皇上,听说玉贵人那里来了些柳南的冰甜蜜瓜,最能降火了!” “哦?”祯望了望我,顺手理了理衣衫,道“那便就去她那罢!”他说着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我福身垂首“臣妾恭送皇上!” 殿外候着的刘阜立忙跟上,穿过依仗祯上了轿撵,朗声道“延庆殿”刘阜立一甩拂尘高声唱道“起驾延庆殿!” (八十六)丝莼娘子 自前日的暴雨汹涌,这几日泛的霁色愈发明艳,天就这样热了起来,我站在庭院中,缓步拾上台阶,阳光透过的翠叶与光洁树枝斑驳地晒了一地,那样橙黄的日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的琉璃瓦在眼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这样好的阳光,自从宓府没落后,离我便遥远了。 禁足的时光随只短短几日,却像洗去铅华远离了阴谲的朝朝暗涌,有了难得的空闲与恬静,然而随之而来的亦是幽寂与难耐,隔绝了出入,每日所能见的,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的碧空,宝珠的伤在渐渐愈合,只是依然下不了床榻,只有纤巧与惠儿与我闲事说说话,而更多的便是沉默的望着远处渺远山影,那样绝妙的美景,终究是被着重重宫闱阻断成另一世界。 纤巧拿来了《百花争芳图》的样子,恬静笑道“玉贵人怕娘娘寂寞,便紧赶着描绘出了这模子,拿给娘娘解乏。” 在闺阁之中,我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更莫谈女红,爹爹从不会向旁的簪缨望族一般墨守成规,督促我一定要作为门楣淑女,他更喜欢教我练剑。 女红刺绣是十分费工夫的一件事,纤巧将每种丝线分门别类,浸湿在各色鲜花汁的滚水里煮过,玫瑰汁子配玫瑰红,杜鹃花汁配杜鹃玫,芙蓉花汁配芙蓉粉,栀子花汁配了淡淡杏黄的白色,丁香煮久了是浅浅的嫩绿,香蜂花兑了薄荷陪雪青色,而如墨的深绿则更是麻烦,配着藿香、杜衡、薛荔、迷迭香、百里香煮成芬芳的翠明艳。 不同于旁时,对于这副《百花争芳图》我的含着跃跃欲试的欣喜,直到指尖溢出淡淡的红慢慢变得浓郁,这副图才竣工。 那是三日后的一夜,小小的指尖刺入指肚尖锐疼痛后,图上便溢出一颗饱满的鲜红,刚巧在那牡丹肆意姿盛开的明艳的花瓣上,慢慢匀开,就是一朵娇媚的牡丹,我摇了摇一旁单手撑额双眼微闭迷迷糊糊的纤巧,她募得睁开惺眼,望了望我展开的绣图,一面打着哈切一面扯着几分笑“嗯…嗯…娘娘绣的很漂亮!”说着有阖目迷了过去。 懒得与她计较,伸了伸有些僵硬的四肢,望向窗外浓墨般的天色,喃喃道“是很晚了,怎么惠儿还没回来呢?” 惠儿被我遣去告诉乐子延迟我与迎柳相见的日子,只是暮色刚入浅淡之时她便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这般游神想着,我下榻又染了几支红蜡,宫外却骤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响,正迷迷然的纤巧立时睁眼警觉起来“娘娘,您听什么声音?” 侧耳细听片刻,那喧哗声愈大,夹杂着女人尖叫的声音,宫人的呵斥声和太监含混的话语。 纤巧听了听,即刻站起身来,却又不知该不该去看。 我道“我被禁足了,你却没有,敢在皇宫之中如此喧嚷,定然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况且咱们又听的这样明显,定是离景仁宫不远,纤巧,你去看看。” 纤巧应着连忙出去,唤来小印子执着羊角风灯一同打开殿门去了。我披了件风衣出了正殿倚在殿口观望,外头纷乱异常,有宫人侍卫的脚步声匆匆过去,显然是被方才的声响惊动了,永巷转口有数盏将夜来的长巷站的惶惶如白日,过了一会,围着的人似乎疏散了一些,那喧嚷的声响也平息了下来,纤巧与小印子也赶了几步进殿调教仙子全文阅读。 “发生了什么事?” 纤巧摇了摇头,模模糊糊的说道“好像是哪个宫的娘娘们发生了什么争执,围着的侍卫隔着奴婢们不让上前,夜深也未看到是哪位娘娘。” 小印子也接话道“似乎是位新贵,奴才恍恍惚惚瞧着了些,瞧得不真切,仿佛是个生面孔” 我“哦”了一声,只要没有牵连与景仁宫,这内廷的是是非非我亦懒得去问。 与纤巧刚进了殿,惠儿便疾步进了来,连赶得风声簌簌,耳畔的一朵绯色花钿披散在衣肩上。 “怎么走的这样急,去了这般半会才回来!”我说着唤纤巧到了盏清茶递给了宝珠,宝珠嗉了几口,方急切回道“本是送完就回来的,路上却被永巷的围守的侍卫截住暂时没能回来。” 纤巧忙道“是否离咱们宫不远,就在第一个巷口那?” 宝珠颔首“娘娘你们也听到动静了?”她停了停,又回首望了望殿外的方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前日皇上得的新宠丝莼娘子与陶常在起了争执,好像不过因为是丝莼娘子的轿子与陶常在的较撵一起碰到了永巷,只是谁都不肯谁先过,这般争执了半天!” “丝莼娘子?奴婢怎的从未听过她的名号?”纤巧看向我,一脸茫然。 这陌生的名字,我亦是茫然,宝珠回道“只是前日皇上才晋封的,”她顿了顿,有凝神思索着“那丝莼娘子的先前奴婢也不知了,好似凭空出来个这样的人。” “可是”纤巧不觉讶然道“娘子的位分不过官女子,她又是新人怎敢与位分高于她的陶常在呛声?于情于理都该陶常在先过啊!” 惠儿轻撇了撇嘴,无奈笑道“本因这样的,只是那丝莼娘子仗着这几日皇上的特殊恩宠,对陶常在并不放在眼里,陶常在也不是宽宏豁达的人,这可不就呛上了嘛!” 我眉心微蹙问道“特殊荣宠?”与我关禁闭不过三四天的工夫,这丝莼娘子也是这才横空出世的,皇上即便喜欢她也不过一两日的召寝,又何来特殊恩宠之说! 宝珠凑近我小声道“那丝莼娘子侍寝不过一日而而,皇上在玉贵人与馨贵人那里各待了一晚,只是连着这三四日了,皇上都召丝莼娘子去养心殿用膳,这可是除了画妃最得宠的那些事日享受的待遇,旁的妃嫔从未有过的。更何况又只是一位名不见传的新人官女子而已。皇上又特殊赐了封号丝莼,如此荣宠就连先前的画妃都跃了过去,岂不羡煞旁人。” 丝莼娘子?!丝莼!心中一动,曾读过陆游的《洞庭春色》其中有这样一句“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脍丝莼”,“玉脍”指的便是隋炀帝誉为“东南佳味”的“金齑玉脍”。“而“丝莼”则是用莼花丝做成的莼羹,更是形容饕餮美食的意思,皇上怎会赐了个如此荒谬的封号给了她?这般想着,心底更是升上一股潇然,帝王之爱果然处处留情,新人不过眨眼便为旧人,而新宠更是不断变更着随时唤了旧人去。还好,我对祯,从来无爱! 回身瞧纤巧与惠儿满脸不解的样子,我笑道“好了,即便你们在这苦思冥想一夜都想不出个所以然,都回寝室安睡罢!”说罢,打发了她们回了寝室,独自在榻上难眠… 五日的禁足如白驹过隙,在感叹着时光寂静幽凉的时候,已在不经意间过去了。那夜永巷之事虽平息了下来,我却总觉宫中萦绕了些比往日更多的波诡,附在内廷表面的这层太平安乐的保护膜下,暗涌更是翻滚如潮,它肆无忌惮得喧嚣着,似乎总有一日会变成一根发芽的毒刺,刺破这层粉饰和平的保护膜,赤裸裸的暴露在阴鸷深宫的斗争中。 (八十七)丝莼娘子(2) 今天是解禁的第一日,晨光已经愈发闷热了,早早便由着纤巧描眉梳妆来到储秀宫向皇后请安。进了储秀宫正殿,乍然有凉爽的荷花清新和水汽徐徐扑面而来,被晒得懒洋洋的精神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皇后不同于往日的金红端庄着衣,反而只是一件青色的玉丝薄衫,正座榻上已经铺了清凉降暑的翡翠竹簟,雨花台本是放置百凤朝阳描金香炉的地方换成了白玉石筑的雕花清凉缸,里面是清澈的碧水与移植而来的一撷粉荷翠叶,十分赏心悦目网游之钢铁狂潮。 画妃依然没来,而来请安的妃嫔们都着了清丽淡色的丝质衣裙,连一向喜爱奢华繁复的嫔、陶常在也无例外,只是这样,便愈显出坐于馨贵人旁一身艳丽织锦,面容妙曼女子的娇俏与不合时宜的奢靡耀眼。 请过安,让纤巧盛着抄录完好的《宫廷礼节》呈给皇后,皇后叫芷瑶接过,吩咐宁盛海赐了凉座,含笑道“姝嫔妹妹经过自此禁足后,想必以后更是会严于律己,为新贵们们带出楷模来,”她顿了顿,正色笑容,微微庄穆道“那宫人听墙角事件,本宫希望莫再有第二次,做主子更要管好自己宫中的宫人,莫要惹事生非,更不能做出违逆德行之事!都记住了吗?” 众妃嫔起身恭声齐道“是,嫔妾等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这才又有了几分温和笑容“都起来吧,”她接过芷瑶呈上的和田玉扇,轻轻扇动着。“这天说热便也热了起来,本宫这里有江南进贡得水晶冰蜜芋子糕,各位妹妹也尝尝解解暑气”她说罢颔首示意宫人将一盘盘水晶冰蜜芋子糕依次端上。 旁下嫔接了块芋子糕,笑颜道“可不是吗,这春末一过,嫔妾觉得仿佛没有夏初就热的如盛夏一般了,嫔妾记得以前皇后娘娘是不怕热的,怎的今季娘娘这样贪凉?” 皇后笑容宁和“是啊,这几日本宫倒是十分厌热,想来与节气有关罢!” 玉贵人遂笑道“嫔妾听闻,身子越是康健便愈发厌热,原还不以为然,果然,这几日见皇后娘娘的气色也格外明艳些,想来娘娘福泽深厚,身子也大好了。” “是吗”皇后笑影愈发深邃“多亏了庄妃给本宫进谏的龚太医,经他几日的调养,本宫也觉得精神与以前充裕了许多!本宫倒真要好好谢谢庄妃呢!” 庄妃谦和笑道“哪里当得起娘娘这样的话,娘娘身体康健便是嫔妾等莫大的福气了。” 芋子糕出口绵软却清凉,起初并不觉多么可口,直咽下喉腔的最后一刻,一股甜凉才沁出来,让人即刻精神一震,似注入了无穷的活力。果然是好东西。 这般细细品着,只觉得自对面一道炯炯而略感凌厉的目光在我周身徘徊,轻抬眼眸,正对上馨贵人身旁女子一双笑盈盈的杏眸,只是那笑隐隐带着些沁凉的味道,让人十分别扭。嗯,这是一张明艳的有些过分的面孔,艳丽的面容有着灼灼逼人令人不敢直视得凌厉耀眼。美虽美矣,但却不是赏心悦目的。 皇后举目似瞧出我与她身旁萦绕的碰撞气流,笑吟吟道“这是皇上新封的官女子,丝莼娘子,姝嫔妹妹当时正在禁足,难怪不认识!” 丝莼娘子望着我笑的愈发甜美,她起身清浅福礼,娇甜的笑容如阳光下眩目盛放的嫣红芍药“嫔妾向姝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我举一举臂,亦笑道“妹妹不必多礼。” 她又一福身,甜甜道“早听闻姝嫔娘娘国色天色,艳压群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实则令嫔妾叹服。” 我语笑嫣然“丝莼娘子明眸善睐,耀如春华,又何必叹服本宫。” “嫔妾不过一红粉柳黛,如何比得了姝嫔娘娘,娘娘若不嫌嫔妾低微,就唤嫔妾妹妹罢!” “自然不会”我清淡笑言一声“丝莼妹妹” 从皇**中出来,远远就瞧着乐子疾步赶了来,看见我匆匆行了一礼,低声语不传六耳“娘娘,迎柳姑娘已在遂初堂候着娘娘了你好,未婚妻(又名超龄高中生)。”我唯一颔首,回身见无人注意,方跟着乐子隐道来到遂初堂。 乐子不易离开养心殿太多时间,我便让他回去了,吩咐纤巧立于遂初堂望风,我几步进了堂内,只见迎柳一身很旧的丝麻衫子,边角处褪的已经瞧不出了颜色,她的身形仿佛清瘦了许多,面颊也不复当日的光润白皙,甚至已隐隐觉得变成了蜡黄,只是那一双眼眸一如当日沉稳,她迎风而站,渐起的暖风吹得衫子簌簌而,能看出她更为纤瘦的身姿。 柳迎望见我,眼眶微红,深呼了一热气,跪身行大礼“奴婢给姝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望着她叠折得糟黄双手,我眼眶一热,忙扶起她,“莫要再行这些虚礼,”握着她的手,更感觉到上面粗糙的茧子铬的手心微疼,极力稳声道“你已经知道我便是姝嫔娘娘了?” 柳迎点头,眼眶有浅浅的湿意被风一吹带过,瞩目与我“乐公公都告诉我…奴婢了” 我亦是连连颔首,望着她良久无话,四目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婉儿如何?还好吗?” 迎柳眼色顿时黯淡了起来“她…她已经去了”她知道与我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尽量意简言骇得道“慎刑司掌事内监一直骚扰与她,想与之对食,婉儿是个傲心气的人,一直不从,只是一次意外却被他…”迎柳拭掉眼角的泪珠,语气有些哽咽“婉儿怨怼自己含辱不过,终于一夜投井了。” “投井?”我身形一颤,心中酸苦,婉儿,那个有着清浅笑容的女子也逝命沉埋于这深宫之中了。 远处纤巧不断急切得示目与我,无声催促现下时间分秒必争。我这才缓过神来,知道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忙平复酸楚的心绪,安慰了迎柳几句,方谈起了江文莱一事。 迎柳仔细听着,一切交代完毕,我望着她道“如果此事真如我们所料,那江文莱是秋贵人有意想封口的,那么年妃之冤就多了一个有力的证人。” 迎柳沉稳的点头,她一向敏慧,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我接着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这样说完,终究觉得有些不妥,又加了句“还有迎桃。” 谁知迎柳眸中比方才更黯淡了十倍,“不必管她” 我留意到迎柳身侧紧握的拳头,心下隐隐明了,那迎桃本性凉薄,迟早有一日会出卖迎柳不顾她们之间的留情,睿智如迎柳怎么不明白,她只是不愿面对罢了。好在她现在看清也不算为时太晚。 “好”我不再提迎桃,紧紧捂住她的手只道“万事小心” 本以为今日禁足祯便会召我侍寝,而他只是白日里来与我同用晚膳,一入夜便回了养心殿批阅奏章,这几日仿佛前朝的事更忙了,而祯余后的日子中,日日在案牍前忙碌伤神。 除了偶尔宣我或丝莼娘子陪膳,几乎便没有在看过旁的妃子,原日恩宠优渥的画妃,因着身孕时日愈久,也再没得到皇上的召寝。 丝莼娘子的恩宠如日中天,一时间除了我,便是这三千佳丽之中第一荣宠之人。 丝莼娘子的恩宠如日中天,一时间除了我,便是这三千佳丽之中第一荣宠之人。 丝莼娘子好娇容,无怪祯对她的宠幸。只是她的性子却高傲十分,连位分在她之上的妃嫔都看过了她无限的脸色,有些因着祯的荣宠只得隐忍,而愤愤不过与她争论的妃子更不在少数,在这其中,陶阮儿便是与她龃龉最大的。 ―――――――――――――――――――――――――――――― 收藏掉了两个,好伤心……各位书友俺求收藏! (八十八)积翠亭 夏日花开玲琅,这日皇后娘娘召了各宫的妃嫔一起来积翠亭赏花,牡丹幽兰争奇斗艳,开的满亭花团锦簇,香味馥郁,沁人心脾。 众人陪着皇后在亭廊下赏花,就连许久未露面的画妃也来了,一身玫红的抹胸阔丝裙清晰的勾勒出她腹部的高高隆起,大概有了五六个月了,她嘴边溢着一缕明艳然含傲的笑容,肤色愈发动人光彩,肤质更胜以往,用白如凝脂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 她一路坐着较撵稳当当的来到亭下。高傲如一只翩跹高贵黑天鹅,受了众妃子的礼也不予理睬,由着简芝小心扶着进了亭中,她含笑望着皇后“皇后安好,臣妾身怀有孕不能给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可莫怪罪”她说着,嘴角的笑容更加耀人眼球,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得意与挑衅。 画妃有孕在身,恩宠虽不如往日,可风头依然大盛,皇后只宁和微笑“无妨,身怀有孕,矜贵些也是应当的。”说罢独赐了画妃坐下,又吩咐拿了绣葡萄石榴的浮光锦鹅羽软垫,笑吟吟道“已经有六个月,格外小心才是。” 画妃捻着水晶托盘中的一粒紫红饱满的葡萄吃了,才漫不经心谢过。众人拥簇着皇后向花处更深走去,而嫔与馨贵人则留在亭中陪笑与画妃。 鸟语花香,如锦似霞。众嫔妃软语娇俏、莺莺沥沥说得很是欢快。在这翠色荫处,可以望见液池中开得无比潋滟清傲的粉荷,一朵一朵印着霞影直将池水都染成浅粉的波光一片。不知谁提了一句“以花为题,各赋诵诗词一首。” 庄妃笑道“如此提议也算不负这良辰美景了,皇后娘娘看如何?” 皇后亦笑道“难得诸位妹妹有如此雅兴,便依了你好,未婚妻(又名超龄高中生)全文阅读。” 话音一毕,众妃嫔皆苦思冥想起来,倏忽,只见依次而站得秋贵人出列一步,她望了望皇后随手捻得一朵艳丽牡丹,清清喉音,“嫔妾献丑了。”微顿了顿,娇声吟诵了起来“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期间更有王。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 “是邵雍的《牡丹吟》”皇后笑影愈发深邃,信手将牡丹别在衣襟上“应时应景,很好” 秋贵人笑的和煦而委婉,微微一福礼妙声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她说罢,盈盈望着我“姝嫔妹妹一向得皇上喜爱,想来这礼书诗赋自然不差,妹妹不如也赋诗一首” 还未等我开口,一旁嫣笑如花的丝莼娘子莹然出列,笑容璀璨“姝嫔娘娘亦是最精彩的,不如留到最后,嫔妾先吟诵一首,贻笑了。”她话语刚落免听一旁陶常在愤愤不屑嘟囔道“自然贻笑大方,不过一官女子,竟这般喜自卖弄…”她还未说完,妍贵人便厉色望她一眼止住她后半截的话语,而丝莼娘子只淡淡览了她一眼,只得充耳未闻,曼声道“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她吟的最后一句语义微微秋凉,更有一丝伤怀凄楚,然而众人面上皆是讪讪,谁也不知如此妙景,丝莼娘子为何吟这样一首无比悲凉的诗词驳了兴致。 转眼却见陶常在满面愠色,一双妙曼紧紧瞪着丝莼娘子,眼眸中似都能喷出火焰,我乍然一望她周身才回过味来,原来陶常在今日着得桃色丝锦衫上,正以彩锦绣着一副蝶恋花的美绣。而丝莼娘子吟的这首李清照的《蝶恋花》是为缅怀她分散两地的相公。这不暗意着陶常在将会与皇上分离两地,一辈子得不到宠爱吗! 眼瞧俩人之间已快剑拔弩张,庄妃忽的接过话头,解围道“臣妾忽而想起一首青莲居士的绝妙诗词,想来吟来最适宜,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庄妃这样一打岔,本就将那剑拔弩张以消弭硝烟了,谁知丝莼娘子眼波流彩,又笑语晏晏道“庄妃娘娘好似少吟了两句罢!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她眉心半挑,嫣然道“娘娘也喜这伤感之词呢,不过也是了,这韶华不复以往,恩宠也必随之而去了,无怪娘娘这般伤感!”她说着又眸转望向我,笑语道“姝嫔娘娘您说对吗!” 她竟这般不知好歹,这样堂而皇之的嘲讽庄妃年长,又偏偏将我扯进来,我秀眉一拧,敛声道“丝莼娘子的话,本宫却听不明白了,这后*宫妃子哪个不是盼奕帝爱的,又有哪些是永无色衰之日能够青春永驻呢!难道丝莼娘子也有青春永驻的秘诀吗?” 经我这样一道,本是讪讪尴尬的庄妃,瞬间笑容依旧。而丝莼娘子却像没听出我的话中隐晦之意,一意道“姝嫔娘娘您莫吃心,娘娘正直韶华之年,岁月又怎肯薄待娘娘。”她说着又睨了睨庄妃,笑声恍若檐下风铃一般清脆玎玲“臣妾只是感叹岁月不饶人啊!” 庄妃脸色微变,只见一张粉面渐次苍白下去,却是隐忍着并不作声,而一向温和的皇后却是恼怒了,沉声道“丝莼娘子你这是何意?”皇后自然恼怒,庄妃只大她一岁而而,丝莼娘子这样感概难免将皇后也一概嘲讽了。 若是旁人,此时也定会收敛,而这丝莼娘子偏偏像是激怒皇后一般,毫不畏惧,眨巴着杏眼,作势无辜道“臣妾并无何意,只是感叹罢了,难道臣妾这样感叹的不对吗?” 众位妃子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丝莼娘子依仗皇上娇宠,敢于中宫皇后呛声这般嚣焰,而她现下不过才小小官女子而已,连正经的妃嫔都不算就这般得了,若是以后谨位分恐怕更是要无法无天,藐视皇后,甚至成为第二个画妃。 皇后虽然心性温和宽厚,但自然不会容忍一介小小官女子这般撒野,她目色一沉,片刻口中迸出两个字“掌嘴”那话音掷地有声,不容半句辩驳。 丝莼娘子素日为人本就不好,此时众妃没落井下石就算很好,自然不会有人为她求情半句。 (八十九)来历 昨天网线一直断,出了点意外,没有更文,蕖华诚恳的向书友们道歉红楼之成为林黛玉全文阅读。这是第一更等到晚上还有一更,补上昨天的!各位书友不要生气,原谅蕖华吧! ―――――――――――――――――――――――――――――――――――――――― 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宁盛海一个抢身,摁住了丝莼娘子的肩就要往下按。丝莼娘子却身段水蛇儿似的,轻轻一拧便扭开了。她见情势不好,忙疾走了几步,柔荑似得纤手扯住我的裙角,泣声道“姝嫔姐姐你替臣妾说句话啊,臣妾初入宫闱,不懂事故,几句玩笑话不知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姝嫔姐姐替臣妾求求情罢!” 她紧拽着我的裙裾不放,一口一口姐姐更是叫的脆生流畅,众妃子的目光一下又聚集在我的身上,皇后深静如水的目光睨向我,里面的暗涌激流我又如何不懂,丝莼娘子这般做派分明将我拉为她同党,我若真替她求情岂非打了皇后的脸面?若是不求情,那丝莼娘子如此作势哀求,我亦不能无动于衷。正为进退两难之际,身旁的纤巧瞧见我的窘地忙道“皇后娘娘向来秉公严明,定然不会委屈了娘子,况且我家娘娘只是嫔位而已,实在是说不上什么话!娘子莫为难我家娘娘了。” 纤巧话音刚落,丝莼娘子摇头忙梨花带雨道“谁人不知姝嫔姐姐为皇上现下心头第一人,姐姐若肯为嫔妾求情,皇后娘娘定会给姐姐这个面子的” 这下众妃眼中更是明晃晃的嫉妒与不愤浮现,朝我汹涌而来。正踌躇不决间,宁盛海一个手快,这下再不留情,往她膝弯里狠狠一踢,丝莼娘子吃痛,一下就跪在地上。顺成一个耳光就要扇上去,丝莼娘子如何肯受辱,喝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官女子,怎容你一个奴才欺辱?” 宁盛海稍一犹豫,摁着丝莼娘子肩膀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我猛然想到什么,忙福礼向皇后恭声道“娘娘,丝莼娘子虽出言冒犯,却罪责还不至如此,娘娘宽厚豁达,不如此次先稍加教戒,若以后丝莼娘子再出言反上,娘娘不妨在一并治罪” 皇后凤眼扫了我一眼,语气深沉“既是姝嫔说情,本宫暂且记了她这回,若有下次本宫决不姑息。”她说着侧目示意与宁盛海。 宁盛海反手两下,尤为利落的啪啪甩了丝莼娘子两个耳光,这才放开她,力道不轻也不重却也算给了丝莼娘子一个教戒。 皇后看向丝莼娘子,目光并不含任何温情“本宫只当给你个教诲,若是你再这般出言不逊,不修德容。不是本宫,即便皇上也容不得你,知道吗?” 皇后甚少以这样的口吻说话,丝莼娘子握着微微泛红的脸颊,咬唇只得恭声道“皇后娘娘的教诲,嫔妾永生不会忘怀。”她低垂着头,看不见此时她的表情,只听得最后一句似有森冷的意味。 皇后秀眉颦了颦,再无兴致赏花,遣散了众人径自乘轿回宫。 我转身亦准备上轿,却见不远处玉贵人望着我,手中绞着帕子,眼神欲语还休。我知道她定是不解我方才为何要为丝莼娘子求情,进了几步走到她身边,随她一同缓步悠悠渡在园中。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静了片刻,才听玉贵人闷声一句“那丝莼娘子一向嚣张跋扈,你为何又扯进去,替她求情?” 我轻缓道“我并不是为她求情,只是皇上晚上还召她至养心殿一同进膳,若皇后娘娘现在要狠狠罚了她,皇上势必会看见丝莼娘子脸上的红肿,到哪时皇上追问起来对谁最是不利?” 玉贵人转念一想便回道“那丝莼娘子的确是有错在先,但她是新宠又得皇上宠爱,皇后为中宫是上位者,皇上若真追问起来,只为了几句言语口角,即便真是丝莼娘子错了,皇上也只会怪皇后心胸不够开阔。少了容人雅量。” 我听着缓缓颔首。 玉贵人乍然明了,脸上方才的闷闷褪去,望向我“倒是我不好,错怪妹妹了”她说着口吻有几分担忧“只是你这番苦心,旁人不得知晓便算了,若是皇后也只以为你与她同为一党,怕是心中也会对你存了几分龃龉超级制造系统。” 我抬手摘了一片冬青,在手中轻捻着“皇后怪我,庄妃却不会怪我,只要庄妃明白,皇后也一定会明白!” 玉贵人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妹妹说的是。” 这样步履悠悠的渡回了景仁宫,刚小憩了片刻,小印子便进来禀报“娘娘,丝莼娘子求见”“她来做什么?”一旁执着玉扇向我轻轻扇凉风的纤巧脸上有几分厌烦之色。“现下皇后正对娘娘不快,娘娘不如回了她,不见罢!” “不”我放下手中的竹笺制得《二十四孝》,扶着发丝淡淡道“让她进来。” 小印子应声退了出去,纤巧不解的望着我“娘娘,您还见她做什么?今日她分明又是有意拉下娘娘的。” 我淡淡瞧了她一眼“你既然也看出来她是有意针对我,就知道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如且让她进来,探探她到底是何意。” 话音一毕,丝莼娘子便施施然进了殿中,被宁盛海打乱了发丝已经被重新束起,脸颊也用桃粉粉饰起来,依然娇艳靓丽,面若桃花。朝我盈盈一福“姝嫔姐姐万安”我唤了纤巧引她坐至竹簟凉榻上,笑吟吟道“快起来,妹妹脸上还痛吗?” 这般刚一提起来,丝莼娘子晶莹的大眼便溢满泪水,姣怯怯道“今日多谢姐姐为我解围了,若非姐姐,我还不是要受怎样的折辱呢!”她说着执起我的手,委屈道“姐姐你说,今日我不过随便闲话两句,皇后娘娘就那般得理不饶,妹妹心里好生委屈。” 望着她纤密的睫毛蓄满亮晶晶的泪花,我不动声色得抽回手,淡笑道“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她感到我的疏离有些尴尬,即使片刻便遮掩下去,从婢女手中接过精致的楠木雕花食盒,笑眯眯道“今日总归多亏了姐姐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谢娘娘的,名贵精致的姐姐瞧不上,只有这一碗我亲手炖的一盅“灵芝川甲”略表心意,这道菜最是滋阴养血,姐姐多食更是绝色动人,貌若天仙。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我望向那热气袅袅玉碗中的冬笋与炖的香嫩的甲鱼,眉心一跳,笑道“妹妹哪里话,这“灵芝川甲”好香啊,不想妹妹的厨艺还如此了得。” 丝莼娘子浅浅一笑,有些羞涩道“不瞒姐姐,我本只是御膳房的一位厨女,也是偶然幸得帝面,这才算是飞上凌云,也是巧合好运罢了,比不得姐姐尊贵,”她说着睁大杏眼,楚楚望向我“娘娘可嫌弃我出身卑微吗? 我有些讶然她会这样坦诚的全盘托出自己的来历,“怎么会,向来英雄不问出处,妹妹美貌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她这才甜甜一笑“姐姐果然不与那些俗人一般傲然轻贱他人,妹妹结得姐姐这样的知己,真是三生有幸”她将玉碗向前推了推“姐姐快趁热尝尝,这“灵芝川甲”就要温热着食,才能品出滋味。” 我淡淡笑着,只是拿玉匙轻轻拨弄着并不食用。丝莼娘子募得语气急促起来,不悦道“姐姐可是怕我往里面下毒?”她说罢便另拿了个玉匙舀了一口喝下,语气颇为委屈可怜“姐姐放心,我绝不是那恩将仇报的人,姐姐这下可以相信我了罢?!” 她这样一做,我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只笑道“妹妹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嫌天气闷热,着川甲放置片刻再饮,哪知却叫妹妹想歪了,”说着我也拿了玉匙舀着喝了一口,丝莼娘子这才有重新溢上笑容,嘴边浅浅的梨涡愈加娇艳。 倏忽,那婢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忙起身带着几分歉意道“皇上召我去养心殿,我和姐姐聊的投机险些都忘了,我也不叨扰姐姐了,改日再来瞧姐姐,姐姐不生气罢!” 我笑道“怎会!快些去罢,莫让皇上等急了。”说完唤了惠儿送她出殿。 (九十)底细(2) 两更补更来啦!! ―――――――――――――――――――――――――――――――――――――――― 待那合粉艳丽的身影远去,我才起身将玉碗中的灵芝川甲尽数倒掉。纤巧不解我的做法“娘娘可是怕那川甲有毒?可是丝莼娘子不是亲自尝了。” “没毒” 纤巧愈发不解“那娘娘为何要倒掉” 我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冷望着铜坛中热气缭绕的川甲,三寸晶莹的蔻甲刻上香几,由轻至沉,直到发出一道突兀的刺耳声响方才停手,瞳孔定视在那翠色的冬笋上,轻启红唇,一字一句道“冬笋与甲鱼同食,轻则中毒,重则死亡。” “啊!”纤巧轻呼一声,手颤抖得几乎将玉扇摔地。“那丝莼娘子与娘娘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般豺狼之心加害于娘娘。娘娘要不要告诉皇上?” 我端起香几上的碧螺春,深深嗉了一口,漱口吐进铜坛“在这深宫之中,还能有何深仇大恨,不外乎争宠争势罢了。”我顿了顿,思忖半晌缓缓道“不必,我现在无恙,若是告诉皇上只会打草惊蛇。” 这般音落,纤巧便端起铜坛向殿外走去,愤愤道“奴婢把这害人的东西倒的远远的,免得娘娘瞧着生气。” 望着纤巧的身影消失,我若有所思,思绪恍惚得飞到那个旁晚… ――那是宓府还风光无限的时候,妈妈炖了鲜美得甲鱼肉,她让乔儿给我端来,我犹记得那碧绿的冬笋与甲鱼那般诱人垂涎三尺,乔儿一脸垂涎的模样,我甚至依稀听到她咽下口水的声音,我没有嘲笑她,只是觉得辛酸,那甲鱼我几乎天天可以吃到,而孤儿出身的乔儿连听都没听说过,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惭愧。于是我让乔儿一个人享受了全部的甲鱼,我以为自己是在帮她,直到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雕花地板,我才明白过来,乔儿因为我的怜悯丢了性命,我还记得那漫天漫地得鲜血无声的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逼仄而来。那是我第一次与死亡那么近的接触。 有那么一段的时间,我一度深深自责,尽管乔儿并不是我害的。我开始排斥冬笋,排斥甲鱼,更排斥它们一同的出现。那时候我的脑海里就刻下冬笋与甲鱼同食会身亡的定论,而丝莼娘子,她既然是厨女出身就绝对知道这是相克的忌食。看来我还是太善良了些。 纤巧回来时,就望见我对着殿外滞滞恍惚的出神,“娘娘,娘娘” 我掩下自责的神色,对她吩咐道“去查查丝莼娘子的底细。” “娘娘是不相信她是厨女出身吗?” “不是不相信,她自然当过厨女,否则皇上又怎会赐她“丝莼”这样一个荒谬的封号”我停了停,一字一顿道“我要的,是她在此之前的身份。” 纤巧恍然明了,即刻领命去查。待到渐渐入暮时分,回来向我禀道“娘娘,奴婢查清楚了”她说着靠近我的耳畔,低低道“画妃” “哦?”我微眯了眼眸,手徒然捏紧冰凉的白玉石茶盏。 纤巧接着道“那丝莼娘子原本只是画妃之父画居正府上的一位歌姬而已,前两个月才被送了御膳房。” “可打听到是谁将她送进御膳房的?” “正是当时的内务府总管闫襄年” “这画妃果然安分不得半日,自己有身孕无宠,便想法送来年轻妖媚的,”我嗤笑一声“让自己的夫君去宠爱旁人,她倒大度能忍网游之冒牌npc。” 纤巧迟疑着问道“娘娘,我们是不是与那丝莼娘子以后再不相来往。” “不相来往?”眼中的厉色汇成一根尖锐的长针,几能锥人,我冷声道“你是这般想,那旁人能如你所愿吗?一次不行有两次,难道次次都能避过去?” 她有些踌躇讶然“那娘娘的意思…” 自己的善良隐忍回报的却是一次一次阴毒的置于死地,我不曾害人,人人却想诸我。这是冷漠躲避便可平息的吗? 尖锐的蔻甲攥进手心中,静默了半晌,我口中轻冷掠出几字“反击” ……………… 暮色四合,我盛装而至养心殿,说是盛装其实比起丝莼娘子算是清淡,但至少将绝丽的美貌勾勒凸显的淋漓尽致,纤巧很鲜少见我在皇上面前这般用心妆点自己,我笑笑,语义略带嘲讽“深夜而去,不请自来,还有佳人伴左,若是我在嘈沓而至,恐怕莫说皇上,是为男子都会嫌烦吧!” 夜愈深了,庭院中四季海棠开得如月光一般皎洁明亮,映满纱窗。望着雪姝南殿窗棂上这盆险些害了我的玉兰,心中淡淡感慨,有了罗勒的拥护,花期果然格外悠长。恐怕画妃怎么也想不到,她让闫襄年送来陷害我的玉兰,有朝一日竟会成了我对付她麾下之人的武器。 乐子早已调集了侍卫守护在正殿门口。 我盈盈进了正殿,纤巧搬着那盆玉兰跟在我身后。 乳白轻雾似的月色,从养心殿玉色窗纱里漏进来,清亮月华与盈亮宫灯烛火交织成浅浅的明暗色泽。 正殿撤去了紫檀木的描金盘龙的圆桌,只设了铺就着白玉翡翠凉簟的香几,上面摆满了美味盛餐,丝莼娘子与祯坐在白玉珠络席垫上,丝莼娘子罗衫半褪露出白皙的香肩,丰盈的胸前饱满也隐隐可见。她粉面桃红正笑靥如花得用玉筷不停往祯碗中夹送着菜食,而祯淡笑着环望于她。 我翩跹几步朝祯福礼道“皇上万安,臣妾不请自来,没有打扰皇上与妹妹的良宵吧?”我说着盈盈抬眸,翦水秋瞳暗含柔情的望向祯。 祯深邃的眸子上下打量我一番,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儿来的正好,娘子正做了一道驼蹄羹,味道鲜美,口感别致,儿也一同来尝尝。”他说着起身牵着我坐于他身边。我不经意间转首向纤巧示意,纤巧明了,轻手将白玉兰放置与膳席不远的红木花台上,方站与我身后。 丝莼娘子望向我时,眼中浮现几种复杂交错的情绪,只是片刻就被笑意遮掩,她不自然的将半褪的罗裙穿好,方嫣笑道“姐姐来的好巧啊” 我只当没听出她话中淡淡的不悦,依然笑容绚丽“妹妹不会怪我扫了你与皇上的兴致罢” 丝莼娘子正要开口,祯便加了一玉筷驼蹄羹亲手喂至我嘴边,道“娘子性情温和,她自然不会,来,张嘴” 丝莼娘子晶莹的美眸瞬间失色,口中未说的话生生改成“是啊,皇上虽与嫔妾一同用膳,心中可一直惦念姐姐。”语气透着无限醋意。 望着祯温柔的眼眸,我轻启红唇将那驼蹄羹含入口中,轻嗔他道“皇上,妹妹还在旁边呢!你瞧,妹妹都吃醋了” 祯拿起呈黄丝帕轻柔的擦拭了我的嘴角,方转首看了看一旁略有尴尬的丝莼娘子,笑道“只有你这般小心眼罢,娘子自是不会的。” 丝莼娘子勉强微笑道“皇上对姐姐真体贴,姐姐好福气” (九十一)曲水流觞 我转首笑笑,并不说话,只由得祯轻柔的话语响在耳畔“好吃吗?” “妹妹的手艺果然是不错的!”嘴角一抹明艳的微笑,我望了望丝莼娘子再无他话,更像是在无声的炫耀什么。只见丝莼娘子强作的微笑一点一点尽数消失,方才看向祯,莞尔道“皇上,妹妹费得巧思做的一桌盛宴,只如此平淡食过,岂非辜负了妹妹的一片心意?” “哦!”祯放下玉筷,温暖的指尖撷了撷我的鼻翼,宠溺笑道“你一向古灵精怪,可有什么妙意?” 我璀然一笑,潋滟的笑意染上眉梢“臣妾常闻诗有云:“兰亭丝竹。高会群贤,其人如玉。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檐花蔌蔌。兰亭曲水擅风流,移宴向清秋”。臣妾私心想,如此美的意境大抵也算不负妹妹的心意了。”我停了停,轻手扶着翡翠玉簟雕镂得山水凹陷处,“这玉簟盛水也勉强算是了,皇上以为臣妾此意如何?” 祯笑影愈甚,“曲水流觞(1)的意境自此是好,只是不想朕的儿也崇爱这文人墨客之雅。”他说着望了望丝莼娘子,笑问“娘子觉得儿的提议如何?” 丝莼娘子不知我为何作此提议,抬眸望着皇上又瞧了瞧我,只得道“皇上做主便是,臣妾自无异议!” 祯抚掌“那便依了儿”说着朗声对一旁躬身垂首的宫人吩咐道“撤下膳食,取了潭水来,灌满玉簟” 宫人领命即刻上前撤膳,玉石青地上的金珐琅九桃小熏炉里焚着祯素日爱用的龙涎香,袅袅缕缕层叠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虽是沉静凝香,只是炎夏亦会觉得有些沉闷。见玉簟上摆着一支青瓷白底红梅的香酒壶,信手拿过揭开瓷盖,深嗅了嗅,一股浓郁芬芳的玫瑰甜酒香气扑鼻而至。 祯望着我这摸样,眼中温柔愈浓,含笑道“你这小妮子,又是想到什么别出心裁的法子了?” 我放下酒壶,偎近祯皎洁一笑,杏眼眯得如同一道弯弯的新月,婉声道“这玫瑰甜酒好香啊,臣妾想着龙涎香虽好,只是夏日中焚香有些闷,又失了情绪。不如便用加热的玫瑰甜酒代替潭水来做,既是满室溢得酒香,更不为风雅,皇上以为呢?” 祯望着我甜美的微笑,眼中有浅浅的促狭倚在我耳边悄声道“朕怎不知儿这般懂情趣?却不知闺房情趣…”这般说着,我已羞红了脸,浅嗔他道“皇上,妹妹还在呢!” 祯温热的唇瓣冷不及防得印上我的脸颊,片刻放开,笑吟吟道“就依你!” 加热的玫瑰甜酒很快便洒上了玉簟,翡翠小酒盅里也到了甜酒,满室旖旎情长。祯遣退了殿中其余的宫人,这般缱绻耳语、笑歌欢饮着,发热得玫瑰甜酒香已充盈满殿。丝莼娘子美目已有些迷离,面颊也是如胭脂一般醉红,而祯多饮了几杯,耳边亦是有了几分红晕。 正觥筹无限时,乐子躬身打千进来,被驳了兴致的祯有些不悦,不耐得朝他挥了挥手“何事?” 乐子进前几步,俯身对他低低耳语几句,即刻便请走了祯。 我端起酒杯,笑吟吟对丝莼娘子道“本宫跟着皇上沾光,品了妹妹这一席巧思美食,这杯甜酒就当本宫借花献佛敬妹妹一杯。” 丝莼娘子已有了几分醉意,她望向我的眸子虽已诚实的流露出几分不悦,好在尚存理智,端起酒杯,亦甜甜笑道“姐姐这话如何说的,妹妹怎当得起,几道拙菜承蒙姐姐不嫌,当真是妹妹的福分。” “妹妹谦虚了”说罢与她同饮此杯混世俏王妃。鼻尖只觉满室除了酒香浅浅飘来似有若无的几分罗勒与玉兰花香。许是我也有了几分酣醉,手上的酒杯一个不稳,摔倒地上碎了几瓣。 格格不入的尖锐声响打破旖旎氛围,丝莼娘子募得醒了几分,忙警觉道“姐姐无恙?” 我自嘲笑笑“无妨,瞧瞧我不过比妹妹大了几岁,却是岁月不饶人啊!连杯子也端不稳了”话语间有意加重了岁月不饶人这几字,丝莼娘子果然眼中溢出几分笑意“姐姐说笑了,姐姐貌美如花,怎会感叹岁月不饶人这一说!”她说罢便唤人来收拾,宫中的宫人早已被祯打发了出去,而宫外候着的宫人也被乐子打发走了,唤了片刻,只是一手持弓弩的侍卫进来恭声道“娘娘小主有何吩咐?” 丝莼娘子见他手持弓弩,不觉唬了一跳,她美眸的余光似有若无的扫了扫我,我厉声斥道“大胆奴才,竟敢手持弓弩进殿。” 那侍卫忙跪地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他说着将弓弩远远放在一旁,我这才道“来将这碎片收拾了。” “是”他应着躬身上前。丝莼娘子这才松下戒备。我摇摇晃晃起身,揉了揉鬓角,扶着腹部,低声羞涩隐晦道“妹妹,本宫…有些不方便,片刻就来。” 丝莼娘子瞧了瞧我的做派,即刻明白我言下之意,含笑点了点头“姐姐酒是饮得有些多了,姐姐快去罢!” 出了殿宇,清浅的夜风充盈着吹散了几分醉意,纤巧忙迎上来,搀扶着我离远了正殿,方问道“娘娘,怎么样?” 我斜斜倚在亭间的阑干上,望着丛间娇艳牡丹,被风吹的如一层层漾着波浪似得粉色花瓣,清浅无息道“等着好戏罢!” 这般倚着高亭,眺望去能看见液池的一角,满天无数繁星倾倒池中,颗颗明亮如碎钻,粉嫩的芙蕖摇曳水中,有郁郁的银河蓬勃气息。耳畔似乎有夏虫与黄鹂啼叫,隔得那样远,恍惚入耳,也成了余音袅袅悠悠,这般是一副恬静的画面,直到一声隐隐却尖锐的女声将这画面分割击打的支离破粹。 我静声道“纤巧,你听” 纤巧凝神听着,半晌点了点头,溢上一抹笑“娘娘,入其彀中。” 我颔首,扶着她递来的手臂匆匆向正殿回赶。 正殿宫门前已拥集着匆匆赶来的戍守侍卫,丝莼娘子被御前宫人簇拥着围在中间,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一张莲瓣似得娇美面孔惊怒交加,失了往日的姣好颜色,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太监侍卫七手八脚得押着一个方才来收拾碎片的侍卫,将他整个脸按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 丝莼娘子鬓发松散,几支南红如意珠钗斜斜的缀在耳边,一副将坠欲坠的样子,合粉的冰丝织锦外衫凌乱的褪到香肩上,甚至有几处都被撕扯烂了,夏日本就穿的薄,依稀瞧得见里面彩色抹胸里衫。她的厉声呵斥下有着难掩的震怒与惊恐,喝道“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到皇上跟前去,交代个清楚。” 这般话音刚落,乐子便引着祯怒意而来。还未进殿,丝莼娘子已满面是泪扑了上去,“皇上,臣妾侍奉皇上左右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皇上您可替臣妾做主啊!” ―――――――――――――――――――――――――――――――――――――― (1)曲水流觞:曲水流觞,出自魏晋第一大都市会稽(绍兴)千古风流的兰亭盛会,是上流社会的一种贵族高雅活动。夏历的三月人们举行祓禊仪式之后,大家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有诗“兰亭丝竹。高会群贤,其人如玉。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檐花蔌蔌”。“兰亭曲水擅风流,移宴向清秋”。 (九十二)一箭双雕 瑄祯见她乍然如此,又是怜惜又是着急,伸手揽着她“这是怎么了?” 丝莼娘子只是犹自啼哭不已,如梨花一支春带雨,瑄祯微微蹙眉“好了,这么多人在,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有话好好说便是”他说着眼神跃过众人望向我“姌儿,你说,这是怎么了?” 我领着纤巧向瑄祯请了个礼,作势情急惊讶道“臣妾身子方才有些不便,哪知离开了半晌再回来却见妹妹已成了这个样子,” 话音一毕,乐子方靠近瑄祯躬身低语了半刻,瑄祯轩了轩眉,深眸愈发怒意,一掌击上楠木雕花倚框,沉声喝道“混帐东西” 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喘,齐齐跪下“皇上息怒” 瑄祯眼眸一眯,当即就要发作,我忙上前几步劝道“皇上,丝莼妹妹现下伤怀,被制服的侍卫也是满嘴胡诌说不清楚,不管何事都不宜外扬,皇上还是请到殿内在好好问话罢!” 瑄祯知我说的有理,压下怒气,冷哼一声,拂袖向殿内走去。丝莼娘子亦是一副受惊的小鸟依人模样依了上去,乐子也忙疾步跟着。押着那侍卫的内监们,小心觑了觑瑄祯又望向我小声道“娘娘,你瞧这…” 我扬一扬脸“带进去”说罢又吩咐左右侍卫留守门外,方一同进了去。 瑄祯在正殿坐了,望向我,深邃黑浊的眸子方有了几许清澈“姝嫔也一同来听听” 我答了“是”侧坐与旁下。内监们即刻就将那侍卫牢牢扭押了上来。他满脸通红,像是喝醉一般,眸子中还有几分没褪去的情欲迷离。衣衫铠甲也是不整。 瑄祯厉声道“带下去拿凉水泼醒他方押来问话” “是”内监们又手疾的拖了下去多夫的世界伤不起。 因事出突然,瑄祯不欲在殿中多留人,只许我与纤巧、丝莼娘子与她的近身侍女岑鸢、和乐子在内伺候着。 丝莼娘子见人少,更是撇开避讳十足委屈样儿的泪如雨下,脸上的胭脂粉妆被泪痕染透。只是一味泣泪,却抽抽哒哒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瑄祯多少有了几分不耐“你一见朕便说天大的羞辱,如今却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你叫朕如何为你做主?” 见丝莼娘子只是垂泪不已,岑鸢忍不住曲跪上前“皇上,奴婢当时正在殿外候着,就见姝嫔娘娘出来不多久,便听到娘子挣扎尖叫声,奴婢赶忙进了殿中,却见…却见那侍卫鬼迷心窍般得往娘子身上扑。嘴里来不干不净的说了许多腌咂话,皇上可要为我家娘子做主啊!” 见她把话头引到我身上,我忙起身福了福娓娓道“皇上走不久后。臣妾失手打碎了一盏酒盅,妹妹便唤来那侍卫收拾,臣妾当时酒饮得多了,有些不方便,又想着这是养心殿。皇上又在不远,定然不会出了什么差错。所以便去了,哪知…哪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当真是臣妾的倏忽,请皇上责罚”说着我神色夹了几分自责,跪下身去。 瑄祯望向我。微微倦意道“是那侍卫自身不检点,哪里怪的上你,你起来罢!”“谢…皇上”我如是这般说着。面色却还是自责不减,退到一旁。 丝莼娘子伸出手臂,泫然道“那侍卫简直如疯魔了一般,一上来就撕扯臣妾的衣裳,皇上您看臣妾的袖口。都被他拉扯破了。” 我诧异问乐子道“我在时瞧那侍卫还算知礼,怎的一下便这样大胆?乐子。那可是一向当值的侍卫吗?莫让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鬼祟混进来。” 乐子忙躬身道“回娘娘,那侍卫名陈冲,是一向当值养心殿的,平日中他还算是为人本分,不想今日竟这样大逆不道!” 正说着,内监们拖着半醒半迷的陈冲进来。陈冲浑身湿淋淋的,显然是被泼了一身冰水,看着比方才清醒许多,一张脸却是涨成了酱紫色。我心中冷笑,这陈冲奸猾,做过许多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今日乐子找他为替罪羊,也不算白白冤枉了他。 我这般想着,掩鼻故意道“他既是当值的侍卫,想来便不会不认得丝莼妹妹,素日也没这诡异大胆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由头误会?” 瑄祯满脸戾色,厌弃的看他一眼“能什么由头让这混帐东西这样大逆不道?刘阜立与领侍卫内大臣不在,这帮混帐东西是要反了天吗?” 我劝道“皇上消消气,免得气坏身子,让乐子好好瞧瞧可有什么不妥。” 乐子忙凑上前闻了闻道“当值的侍卫是不能喝酒的,他这身上也不像是酒味”乐子停了停,又深深嗅了嗅“似乎有些花香,蜜汁似得味道。” 陈冲挣扎着起身,刚向瑄祯磕了头,转脸看见那岑鸢跪在身边不远处,嘴角不由得淌下一丝晶亮的涎水,身上那情迷的味道还没散去,当下又歪着身子向岑鸢扑去,伸手就要扯她的衣裳。 岑鸢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规矩,一下缩到丝莼娘子身后,拼命尖叫道“娘子救奴婢,娘子救奴婢” 瑄祯忍无可忍,怒喝道“你发什么疯,把这混帐东西给朕牢牢摁住,” 瑄祯此言一出,内监们一把扯住陈冲,奈何陈冲力气颇大,看着岑鸢的眼睛像冒着红色的火焰,贪婪的一寸也不肯挪开。 丝莼娘子又惊又羞“皇上,方才这狗奴才就是这样看着臣妾扑过来,他…他……”丝莼娘子哽咽着说不下去,瑄祯的眼中尽是阴郁怒火,灼灼即刻燎原。当即道“把他拖出去,给朕乱杖击毙扛着bss拼下限。” 内监们手上在不留情,一闷棍子打的陈冲动弹不得,如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乐子忙道“皇上,奴才闻着那肆身上似乎有罗勒的味道,罗勒是催情之物,药效奇大堪比依兰梨啊!奴才刚刚仔细闻着竟是那玉兰发出的罗勒气味。”乐子说着指了指花台上的白玉兰。 “什么?”瑄祯额上的青筋急促的跳动,“养心殿怎会有这鬼东西?” 乐子跪身怯怯,不敢再说。瑄祯极力压抑着怒意“说” 乐子小心颤声道“是,那玉兰花是内务府以前的总管闫襄年送来的,这罗勒…” “啪”桌上放置的茶盏顷刻被砸碎的四分五裂,瑄祯越听越怒,眉心隐隐有暗火跳簇,盯着那碎成几片的茶盏,字字珠堪“传朕的旨意,将那闫襄年赐死。” “是”乐子即刻去请旨。 心头一患总算彻底除去,我还有些许许不甘,故作浅意道“皇上,仅凭闫襄年一人,或许他不敢如此…” 瑄祯摆了摆手,静了良久,沉声道“闫襄年,朕杀之以一警百。” 瑄祯的话里极沉之意,我如何不懂,我晓得这话瑄祯是听进去了,只是不想动辄内廷动荡,他何尝不知道继续查下去会牵扯出哪位妃子。杀了闫襄年也算示了个警醒。 “是,臣妾明白”我适宜闭口。 待人纷纷退下,只剩寥寥几个,丝莼娘子依然止不住的哀泣,依依偎在瑄祯怀中,指着身上破损的衣衫,楚楚道“皇上,臣妾受了如此羞辱,如何还有得颜面继续侍奉皇上左右呢…” 望着她被陈冲扯破的衣衫,瑄祯眉角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轻轻抱着她,安慰道“莫说傻话,此事不干你任何” 丝莼娘子依然哀恸不已,瑄祯再好的耐心也磨砺将尽,轻轻推开她对岑鸢道“扶你家娘子好好回宫休息,”他擦去丝莼娘子脸上的泪珠“你今日受惊了,好好静心将养一段时日,朕过些日子再去瞧你。” 丝莼娘子当即有些微愣,不明白刚才还温柔无限的瑄祯怎的片刻就失去耐心,瑄祯望着她依然不动语气有了微怒,冷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衣衫换了去,难不成你还准备这样招摇过市么?” 丝莼娘子被瑄祯这样一闹,总算明白原因,忙涨红了脸由着岑鸢扶了下去。 我冷眼瞧着,只觉那丝莼娘子并不得多么高明,她只一味楚楚想博得皇帝的怜惜,却忘了她越是提及陈冲对她如何的侮辱,瑄祯便越只觉厌恶。男人最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旁人沾染,哪怕一丝一毫,更何况她想取悦的男人是九五至尊的皇帝。 深宫永远不乏娇媚艳丽的鲜花,而丝莼娘子这一朵虽妩媚动人,却有了永远也抹不掉的黑渍,瑄祯已经对她有了芥蒂,若想再得瑄祯的宠爱,只怕难如蹬天。 残羹盛宴已被宫人清理干净,殿中也重新染上凝香安神的龙涎香,将那暧昧的玫瑰甜酒遮去,乐子片刻后来禀已办妥了,挥退乐子。瑄祯脸上微有倦色,眼眸半阖。一只手斜斜支着头额。静默了片刻,我福一礼“皇上若无旁的事,臣妾便先告退了。” “这便就想走吗?”瑄祯睁眼,眼中的倦乏与怒意早已褪去,已是浅浅溢出几分促狭的笑意,他起身拉着我的手,另一手把玩着我发侧的肉丝,笑意暧昧“朕已打发了丝莼娘子,你若在走了,那今晚谁来服侍朕呢?” 我忙心下一惊,勉强微笑道“皇上可以唤敬事房的苏公公…啊…”话还没完,只觉腰间突兀微痒。吱咛出声,瑄祯不知何时已放开我的手,在我的腰间轻轻一拧。 (九十三)古怪嬷嬷 他低低耳语“你让朕,这样晚再去翻牌子?” 我不敢望他深如浓雾的眸子,垂首声细如蚊“若是皇上想,深宫的娇妻美妾定然前仆后继巴望着,没人会嫌晚…” “哦?”瑄祯松开环着我腰身的手臂,“姌儿就如此不想侍寝吗?”他坐在旁侧的赤金祥云榻上,双手后撑,嘴边的笑意渐渐消去,静静望着我“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我周身一颤,脑中一片冷澈,勉强镇定道“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 瑄祯潇肃的眸子望着我,好似拢着一片似有若无的笑“那盆玉兰好似是你的近身宫女搬进来的。” 我知道他起疑心了,忙定了定神,跪身屈膝道“皇上是怀疑臣妾吗?莫说臣妾根本不知那玉兰花的古怪,即便真知道,当时有皇上在场,臣妾怎敢?即便后来乐公公找了皇上去,可臣妾又怎会有未卜先知的神算?!皇上若还怀疑臣妾,想必那丝莼妹妹还未走远,皇上大可召她回来” 语过半晌,头上那股灼热的目光久在不退,只觉如芒刺在背般,过了好片刻,才听瑄祯笑意道“朕若怀疑你,就不会赐死闫襄年了。” 顿时舒了一口气,我缓声道“是,臣妾失言…” 瑄祯伸出一只手,揉了揉脑仁道“酒真是有些多了,来为朕按按脑仁。” “是”我不敢在提旁的,起身依了过来,轻柔的按着他的额。含笑趣道“皇上不过二十四五的年岁,怎的再喝了这片刻就醉了,酒量恐还不如臣妾呢,皇上怕是要服老了。” “不过朝堂上的烦心事罢了”瑄祯如是道,他忽的一手揽过我的腰肢。抱我横坐与他身上,笑容慵懒“你这小东西,竟敢取笑朕酒量不好,”他说着转首含了一片香几上玉碗中的琉璃甜果,贴近我的脸颊,将嘴中的甜果送进我的口中,甘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漫过脖,香肩,在胸口丝纱的位置匀称一朵妙曼的水渍花混世俏王妃。 瑄祯略有温热的额顶着我的脸颊,望着我胸口的位置。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低低的言语也带了无限的蛊惑暧昧的沙哑“你真像个妖精”他说着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低头吻上我的脖颈“朕便让你瞧瞧。朕到底老没老!” 说罢,炙热的嘴唇使力在我脖颈上咬了一朵妖艳的红梅,“啊…”身上溢上一阵轻颤,我不受控制得轻吟出来,瑄祯抬起满是情欲的眸子轻笑“妖精”他说着起身飞快的褪下身上的衣衫。而我却被这两个字瞬间浇醒,羞辱与恐慌似乎还有一点难以言说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 “皇上…”我试图打断他的兴致,心中却乱得如一团麻绳毫无头绪,“嗯”他浅浅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丝毫减慢。瞬间便欺身上来… “皇上,您歇了吗?” 正在情愫暧昧最高时,殿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以及乐子的声音。 “怎么了?”瑄祯不愉得停下动作。口气满是不耐。 乐子听出瑄祯的愠色,不敢片刻怠慢“皇上,画妃身边的简芝姑姑来了,说是请皇上过去一趟” 瑄祯眉头紧锁,不耐道“你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了去” “恐怕…恐怕”乐子吞吞吐吐着“简芝姑姑来说。画妃娘娘似乎动了胎气…” 瑄祯眸中的欲火褪去了些,厉声道“什么?好好的怎么又动了胎气?” 殿外传来乐子有些含糊的声语“这…奴才也不知。只说像是严重的很,画妃娘娘一直闹得无法入睡。” 瑄祯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了欲火,吻了吻我的额头,柔声道“你先在这睡下,朕瞧瞧就回来” “臣妾也随皇上一起去瞧瞧罢?”我说着便要起身,殿外的乐子不断的小心催促着。 瑄祯按住了不让我起来,“你好好睡吧,朕去就行了”说着他翻身下床,理着衣衫,朗声道“行了,别聒噪了。给朕摆驾翊坤宫” 望着那明黄的身影渐渐隐入夜色,我却毫无了睡意,理好衣衫翻身下床,“纤巧,纤巧” 不一会儿纤巧便推门入殿“娘娘,你有何吩咐?” 我瞧了瞧自己周身凉薄得丝纱罗裙,对她道“将你的外衫让我穿穿,我想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娘娘想去哪里走?奴婢陪着娘娘”纤巧解下外衫轻轻替我穿好, 我听了听殿外簌簌的凉风声“你把外衣给了我,难免自己会受冻,就不必陪我去了,我只在附近走走” “可是…”纤巧面有担忧,还要争辩,我挥手打断她余下的话“不用说了,我不会走远的。”说着对她正色道“你不准跟着啊”这样说着我便几步走出了殿外,回首望了望,纤巧急得跺脚,她虽着急却也不敢违逆我的吩咐,只得等在原地。 清凉的爽风扑面而至,将周身缭绕的玫瑰甜酒与刚刚旖旎暧昧吹散,我缓步渡在银白月光倾泻的郁葱道上,望着或峥嵘苍劲或琳秀瑰丽的飞檐高宇,在银色的笼罩下,与其说是皇家苑囿,更不如说只是一座华美富丽的笼子,将无数女子的韶华岁月禁锢在这里,耗尽,直到变成迟暮长眠。 不知走了多久,只闻丛阴那边似乎传来沙沙的柳帚摩挲绫子石路声,心下狐疑,这样晚了,怎会还有人在清扫石子路?这般奇怪着,脚步不知不觉绕过丛阴,向声响传来的地方走去。 月光从斑驳林荫倾下笼罩的地方,刚好看见一位身子枯槁却身形格外挺直的宫人执着柳帚在一步一步缓缓清扫着,大抵因为光暗的原因,只能瞧见她梳了一丝不苟的发髻与一身暗色的衫子最婵娟。凝神望着她愈来愈近,只听冷冽微微沙哑的一声“让开,你挡住了。” 我“哦”了一声,忙歉意的移开了几步,微微迟疑着问道“这样晚了,你怎么还在扫地呢?” 那宫人仿佛充耳未闻,只是一下又一下机械着扫地,借着月光我恍然看见她手上竟然绑着细细的铁链。她猛然一抬头望了望我,阴冷的眸光似乎闪耀了一下,我却被她阴森的目光骇的不由打了个轻颤,然而越看却越觉的那张脸似乎在那里见过,长脸细眼,脑中灵光猛然一现,想到了,是那日年妃还在时,我主动请辞去辛者库,为我带路的那个古怪的嬷嬷。 对她,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总觉她那枯槁的身躯与阴冷的眸子背后,隐藏着神秘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我却被那神秘吸引得不由自主想一探究竟。 “到碗水来。”正腻在回忆中,却蓦然听见那嬷嬷有些颐指气使的生硬口吻。 “我?”有些不适应这样被人颐指气使,然而片刻及明白了过来,自己穿着纤巧的衣服,恐怕她是将我当成了宫人。只是她被铁链束缚着手,显然是有罪籍的宫人,有怎会这样堂而皇之得使唤旁的人? 她这样的语气让我除了好奇却并没有生气,那生硬的语调背后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感,我望向旁侧的石台上,上面有一盏瓷壶与一盏瓷杯,我仿佛是不由自主得倒了一杯水走了几步递给了她, 那水在月光下显得浑浊无比,甚至依稀可见里面的碎末。她接过去却是一饮而尽,仿佛那水无比甘甜并不浑浊。 “你每天晚上都要扫吗?”我望着她,语气轻而小心。 她抬眼直直望着我,那如死灰一般浑浊的眼球显得十分骇人,我本能得躲了躲目光,只觉风更加大了,吹在身上甚至与渗入骨的寒冷。 她将杯子递给我,再无言语,又开始如上了发条一般循规蹈矩,机械着扫地。 昏暗似乎遮住了月光,连四周染着的宫灯似乎都快要被风扑灭,耳边是一下一下诡异的沙沙声,这样古怪的气氛让我再不敢多待,几乎是健步如飞的匆匆赶回了养心殿,却在不知不觉中记住了那个嬷嬷的所在地。 进正殿的时候,乐子已经在殿外候着了,我向殿内探了探轻声道“皇上回来了吗?” 乐子答道“还没呢,瞧画妃娘娘的架势,今儿皇上怕就留宿翊坤宫了,皇上怕娘娘睡的不安稳,派奴才来给娘娘传话,夜已经深了,让娘娘不必等皇上,也不必回景仁宫,就歇在养心殿等明日一早在回去。”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画妃娘娘的身子如何?龙胎无恙吧?” 乐子轻叹一声“嗨,娘娘还不知道吗,那画妃娘娘一贯如此,不是胎气动了就是身子这又不舒服了,左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为的也就是留住皇上罢了。” 我笑了笑,嘴边一抹嘲讽的意味“真是难为她了,前几个月还行,这往后她肚子愈发大了,这样变着法的争宠也服侍不了皇上,何必呢!” 乐子陪笑道“娘娘说得对,奴才私下无意间曾听着皇上向师傅抱怨了一句,说画妃每每身子不适胎气动了,皇上就要陪着去做和尚,” 这样笑了几声,乐子又道“不过,皇上倒真是十分重视画妃肚中的龙胎,十分上心呢!” 我颔首“自然,若能生下来可是长子,无论儿女皇上必定都看重。”这样说着,脑中却猛然一闪,忙问“今日丝莼娘子与那陈冲一事,宫中都人尽皆知了吗?” (九十四)姘羽阁 “没有”乐子摇头,笃定道“这可是天大的丑闻,皇上早都吩咐了,莫说人尽皆知,出了这养心殿再无旁的人知晓。就连丝莼娘子,皇上都让奴才私下中去说,莫要给任何人泄漏。” “这样啊…”我细细思忖着,又问了一句“那皇上本来的意思是丝莼娘子今日一同用过膳就留下侍寝吗?” 乐子不知我为何这样问,只点头道“皇上没让传敬事房的人,大抵就是这意思罢!” 乐子虽未服侍瑄祯许多年,但跟在刘阜立身边也有许久了,他揣摩圣意虽不及刘阜立,却也八九不离十,既他如此说,看来今晚若不出而后的接连种种,必定就是丝莼娘子侍寝,我心中的疑虑却更大了。 乐子见我眉头紧锁,忙问道“娘娘可是有何吩咐?” “阿…没事”我挥了挥手“你去歇着罢,本宫这里也不用你了。” 纤巧在殿内候着,我解下外衫给她,心中思忖着心事,随口对她道“今日皇上在翊坤宫歇息” 纤巧奇怪道“不是说画妃娘娘身子不适吗?皇上可是陪着她?” “陪着?”我冷笑一声“身子不适不过是个噱头,留住皇上才是本意” “那不就是有意争宠吗?”纤巧递了杯凉蜜乳茶给我“可是依娘娘推断,那丝莼娘子是她的人,今日丝莼娘子侍寝,画妃又怎会和自己的人争宠?” 我抿了口乳茶“你也觉得奇怪是吗?”说着我放下茶盏,轻叹一声,若有所思道“只怕这其中还有蹊跷古怪呢与狐仙双修的日子全文阅读!” 翌日清晨,纤巧服侍我起身,乐子传来早膳向我禀报,皇上晨起径直从翊坤宫去保和殿上朝,不回养心殿。我颔首。了了吃了几口早膳,便回了景仁宫换了件素净的鹅黄春艳牡丹凉衫转道去储秀宫向皇后请安。 皇后娘娘精神愈发光彩照人,对我又细声细语的嘱咐一番,待我一如从前的温和。倒像是那日赏花时我向丝莼娘子求情与皇后存上的芥蒂,已经烟消云散了般。 从储秀宫出来时,我与玉贵人一同渡步在永巷,玉贵人一直含笑瞧着我也不语,我被瞧得有些莫明奇妙,赧笑道“姐姐为何这样瞧着我,怪难为情的!” 玉贵人笑容愈发深浓。玉手点了点我的额,笑道“好妹妹,你倒防着我。可白白叫我为你忧心了这些时日。” 我不知所意,疑惑道“姐姐这话怎么说?” 玉贵人笑道“还瞒着我,你可不知,今日皇后娘娘听说你是从养心殿出来的,心情即刻好了许多。我这样瞧着,怕是她对你存下的龃龉也没有了。”她见我还是有些不明其意,方耐心道“昨日皇上本留了丝莼娘子侍寝,谁想今日却是妹妹你从养心殿出来的,你说皇后会怎么想?这后*宫众妃子会怎样想?你这一招妙棋可算是彻底否认了与丝莼娘子一丘之貉的嫌疑,皇后娘娘能不宽慰吗?不过话且说回来。我原先还瞧着,你怎会那般笃定庄妃会为你说话,现在看来。你还有这样一举双得的妙招。也难怪妹妹不担心。” 我这才明了玉贵人所说之意,苦笑道“也是凑巧罢了” 玉贵人睨我一眼,显然没相信我这般的说辞,停了一会,她又道“只是你本就炙手可热。如今又压了丝莼娘子的气势,只怕更会到了众矢之的。”她说着拍了拍我的手,语气略有深意道“凡事有利就有弊,虽说因着此事皇后娘娘对你的芥蒂是消了些,只是你要明白皇后娘娘也是深宫的妃子之一,唯一不同的就是身居中宫,那相同的……”她说至此,不再说了下去,只深深看我两眼。 我即刻便明白她话中之意,颔首道“姐姐放心,我有分寸。” 回了景仁宫,刚捧起《二十四孝》看了没多久,乐子就匆匆而来,打千儿对我道“娘娘,请您快去养心殿瞧瞧罢,皇上生了大气了” “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乐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苦着脸道“还不都是前朝的事吗?皇上下了早朝就一脸愠色,回到养心殿连午膳都没用,奴才们想劝又不敢劝,这要饿出来个好歹,等太后从国寺祈福回来还不要了奴才们的脑袋?还求娘娘去一趟罢!” 我想了想,作势无奈道“你也知道后妃不得干政,只怕就是本宫去了也于事无补” 乐子愈发苦恼“那…那…还求娘娘给奴才指条路子” 我轻笑道“你不妨去储秀宫请请皇后娘娘,皇后怎样也是中宫,说话比本宫分量重些,皇上多少也会听些的。” 乐子这才露出喜色,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娘娘”说完欠身退了下去。 一旁摇扇子得惠儿不解道“娘娘为何不去呢?” 我用银匙子扎了一牙晶莹剔透的香梨,咬在口中直甜到了心里去。“皇后想必也有许久没见皇上了吧!有了皇后去陪,本宫还乐的清闲” 不出所料,当夜皇后就留宿在了养心殿里,接下来的几日瑄祯常常去储秀宫,另带着庄妃那里都留宿了两夜。瑄祯对皇后肯定有几分情意的罢!我这样想着,以前是因为皇后的身子不好,现在皇后日益恢复,性子又那般和善,他也不可能不爱的狂野无双。 瑄祯有时偶尔会叫我一同用膳,只是丝莼娘子就被他彻底淡忘了下来,一时间丝莼娘子从风头最盛一下跌落到无人问津,众妃嫔对她从暗地里冷嘲热讽演变成堂而皇之的对她为难奚落,丝莼娘子的心性也傲,最开始愤愤不平与为难的人争辩闹大了几回,而瑄祯却一直保持不理不问的态度,连画妃也从没对她袒护出头过。最后为难与她的人越来越多,这丝莼娘子倒也越来越能忍,这倒是成了我意料之外的。 天越来越热了,我叫小印子在庭院绿茵下扎了个摇篮,用冰丝与结实的葡萄藤蔓交错扎成,躺上去冰凉又安逸,我十分喜欢。 这日,我正躺在摇篮上纳凉,小印子忙里忙慌的赶了来,额上被晒得通红,密汗汩汩而流,纤巧笑嘻嘻的打趣道“瞧小印子那冒冒失失的慌张样,可是丢了娘娘赏赐的金稞子?” 小印子涨红了脸,磕磕绊绊道“纤…巧姐姐…不…不是…” 我知道小印子爱害羞,瞪了纤巧一眼,笑吟吟道“莫要听她说的,什么事?” 小印子缓了口气,忙道“娘娘不好了,陶常在在姘羽阁打了丝莼娘子,还说要把关丝莼娘子进暴室里去!” “什么?”纤巧与我都惊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小印子道“具体什么事奴才也不知道,听的陶常在打了丝莼娘子,就赶紧来给娘娘报信了” 我想了想问“皇后与皇上都知道了吗?” 小印子摇头“还不知道,皇上正在保和殿议政,不准旁的事惊扰,庄妃娘娘陪同皇后娘娘去了善法寺,而画妃娘娘怀着身孕,瞧着剩下几位娘娘小主的意思也是不想扯进去,娘娘你去瞧瞧吗?” “旁的娘娘都不管,咱们娘娘又何必淌着浑水,”纤巧啐了他一口。又问“那陶常在是妍贵人的表妹,连妍贵人也不去瞧瞧吗?” 小印子哈腰道“也没去,不知道怎的。” “准轿,我去瞧瞧”我说着下了摇篮,进了内殿。纤巧忙跟了进来,劝道“娘娘,您何必淌着浑水呢?” 坐在菱花铜镜旁,我顺着发丝“这事皇上现在不知道,可早晚都会知道,那日养心殿的事,你也瞧见了,那丝莼娘子失宠并非她自己做错什么,只是皇上心中对她有了不自在,这事旁的妃子不知道,我却是知道了,如今丝莼娘子受了委屈,没人去瞧,我若再不去瞧,你说皇上知道了会怎样想?” 被我这样一点拨,纤巧幡然明了,闷声道“只是咱们虽然知道这是淌浑水,却也少不得要沾上了。” 我从铜镜中瞧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笑道“好了,莫要生闷气了,你有这闲工夫,快帮我梳妆,过一会她们闹大了,就无法收场了。” 从景仁宫一路向姘羽阁去,未进内阁就听见争吵谩骂夹着嘤嘤哭泣声络绎不绝,陶阮儿尖酸的话语如一颗毒瘤,混杂着夏日虫鸣,让这本就闷热的天气愈发焦躁。纤巧偎近我,小声道“凭着她人前那般可人模样,不想这骂起人来,却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斯文劲都没有了,比那市井的泼妇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颦足了眉,以绢掩唇,无声的瞧了瞧纤巧,制止她余下的话语。 小印子紧忙赶了两步,进了姘羽阁,侧立拂尘高声唱道“姝嫔娘娘驾到——” 我下轿扶着纤巧递上来的手臂盈盈进了来。内阁中一片糟乱之相,碎瓷片与装饰的铃兰孔雀羽毛散了一地。我刚踏入内阁,迎面便是摔过来的一尊白玉瓷瓶。纤巧慌忙上前挡住,一挥手将瓷瓶甩到旁侧,“啪”的一声,瓷瓶应声粉碎。 (九十五)姘羽阁(2) 纤巧忙的转首看我“娘娘无恙?” “无恙”我摆了摆手,望着一室凌乱,丝莼娘子面上红肿狼狈,跪在刻画地砖上,一双晶莹杏眼如吐信的毒蛇般冷冽的紧盯着陶阮儿,而陶阮儿却是一脸悠然自得,坐在梨花木镂空圆墩上,手中的桃花团扇徐徐扇动着,看似悠闲的眸子却对上丝莼娘子森冷的目光,一刻也不肯放松。她发髻上的赤金宝簪印着日光发出耀眼的眩目。刺得我几乎张不开眼眸,蹙眉道“这是干什么?” “呦,姝嫔娘娘来了”陶阮儿抬眸斜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么大的日头,娘娘不好好在清凉地避热,跑到这闷热的地界来做什么!” 身旁的纤巧看不过她怠慢挑衅的模样,轻斥了一句“大胆,见了姝嫔娘娘陶常在也不行礼?” 陶阮儿这才悠悠的起身,随便敷衍的一礼道“我也是忘了,娘娘大度,不会与我计较吧?” 眉心蹙起,心中虽不满她傲慢的样子,却也懒得同她计较,倒是丝莼娘子身后一同跪着的岑鸢赶忙上前请我入座,又斟了杯雪菊茶来呈给我。 我还未说话,就听陶阮儿戾气甚重的一句“你这贱婢,谁允许你起来的?当真是跟着没规矩的狐媚子为婢,自己也被调较的这般混账,给我跪那去。” 岑鸢被她吼得一缩,孱诺诺得又跪了下去。丝莼娘子却被她这番指桑骂槐的说辞激得瞬间起身,不甘示弱得回击道“陶常在如今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何以还要这般气焰嚣张?不过就因为我比你得宠罢了,莫忘了,你嘴中醋溜溜的狐媚子,可是皇上宠的红楼之成为林黛玉。你这般大逆不道,连皇上竟也敢骂吗?” “你?”陶阮儿气红了脸,恨声道“好你个伶牙俐齿胡言乱语,你心中可是不服?我到要你服的明白,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官女子,与我说话要自称臣妾,我这便让你记个清楚”她说着伸手便要狠狠一掌掴上去,我朝身旁跟着的小辉子使了个眼色,小辉子会意,即刻上前扯住陶阮儿高举的手。让她动弹不得。 我喝了口雪菊茶,看也不看陶阮儿,徐徐道“陶常在这样教训旁人。可知正人先正己这个道理?”我停了停,纤巧了然,接道“陶常在方才与我家娘娘说话时,也没有自称臣妾啊,依照常在小主自己的说话。岂非也应该一并长长规矩?”她说着,盈盈笑道“小辉子,来,就按常在小主自己说的给她长长规矩” 趁陶阮儿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小辉子笑了句“小主,奴才得罪了”说罢。反手便是一掌掴了上去,陶阮儿脸上瞬间多了五个指头印, “你…”陶阮儿握着脸颊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狠声道“你你竟然打我?” 我这时才不紧不慢道了句“刚刚那话不是陶常在自己说的吗,现在何必又怪起旁人来?” 陶阮儿愤愤不过,即刻想要挣脱出小辉子牢牢抓住的手臂,张牙舞爪向我扑来。只是凭她表界多么悍勇,不过也只是一深闺养尊处优的妃嫔罢了。我轻微一躲,她便扑空。我厌恶的望了她一眼,以前只以为她不过有些骄傲小姐脾气罢了,不想却一而再三的挑衅与我,我实在不必再留情面。 “陶常在好歹也是为贵胄妃子,怎的做派却没有皇家女子矜持文雅的半点风范?”我说着睨她一眼,话中带着些许威仪与沉奥“凭你以前怎样对本宫放肆,本宫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今日你若在出言不逊再不安分,可莫怪本宫不留情面!” 陶阮儿从未见我这样厉色的一面,到底是心中有虚,登时不敢在过分言语,只愤愤盯我一眼,不再放肆。 我心中微嗤,不过也一个色厉内荏的绣花包袱,再不看她,只望向丝莼娘子,沉声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丝莼娘子见我如此疾声厉色,也有些微怵,恭声答道“今日陶常在来姘羽阁,说是许久不见来看望臣妾,见臣妾脸色有些苍白,硬要臣妾喝下一碗参汤,臣妾知道陶常在是好意,只是臣妾一时感动失手打翻了参汤,陶常在便得理不饶,硬要说臣妾故意为之,不敬与她,罚了臣妾跪一炷香的时辰。” 我斜睨了陶阮儿一眼,她还会那样好心?只怕参汤中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罢,丝莼娘子当然也不傻,才会“失手”打翻了参汤。我淡声道“本宫当发生了怎样不得了的事,不过参汤一碗而已,陶常在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如今罚也罚了,本宫也不再追究什么,丝莼娘子既然脸色不好,本宫那里还有些琼脂玉露羹,补气血,最为适宜,待会本宫安排人送来,至于陶常在嘛,今日劳神怕也是累了,”我说着唤了小辉子“你好好将陶常在送回璇玉阁,务必要好好送到,若是路上有了半点差池,本宫可饶不了你。”我这般一说,小辉子即刻便知道其意,我让小辉子送她,实则是好好看住陶常在,不让她再惹出事端。 我悠悠看她们一眼“行了,都各自回宫罢”说罢,扶着纤巧的手出了姘羽阁,盈盈坐上了宫轿。还没行两步,便听身后传来内监的高唱“妍贵人驾到—” 纤巧笑嗤道“妍贵人现在来算怎么个意思?娘娘是否要见见她?” “我见她做什么?”我徐徐扇动着工笔描绘美人望月的团扇,白玉镂空的扇靶触手生凉,“你当她傻吗?不做出个样子岂非辜负了她文雅温婉的好名声。” 纤巧垂目道“是,论起来虽同是表姐妹,妍贵人却是比陶常在高明了太多!” 我雍雍看她一眼,微阖眼眸,任从绿茵树影下洒下的斑驳阳光裹满全身,这陶阮儿也太沉不住气了,她这样明目张胆,如果丝莼娘子有何闪失,她岂非第一个被查出来?妍贵人为何不劝诫她些,按说也是表姐妹的关系,陶阮儿有了嫌隙,陶茜然又怎会独善其身?实在是让我想不明白无上道火最新章节。 回了景仁宫,卸了满头的珠翠,感到浑身有些倦乏,纤巧笑道“夏日催人懒,也无怪娘娘日日睡不够”惠儿也一旁帮腔趣道“纤巧姐姐说的是,皇上这几日没有传召咱们娘娘,娘娘就整日的酣睡,本应是心宽体胖,可咱们娘娘连带着还瘦了许多,奴婢瞧啊,只怕是娘娘,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纤巧蕴红了脸,啐她一口,嗔道“瞧你,还是个姑娘呢,说话便这样没分没寸的,我瞧就应该娘娘指了你去抄抄经文,好好把你这满脑子胡思乱想清静清静!” 惠儿也不恼,依旧笑嘻嘻道“巧儿姐姐莫要恼啊,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难道正好说中了姐姐的心事?” 纤巧脸涨的更红,追着她“你这猴嘴子,愈发油滑了。” “好了,”我瞧着她们玩闹嬉戏的模样,也懒得拘束,笑吟吟道“你们若要闹腾,就去殿外,我还想好好睡一觉呢!” 纤巧与惠儿这才止住了追逐,笑着退了下去。 夏日的殿中不便焚香,纤巧她们就端了许多香气馥郁的茉莉与飞仙装饰在殿内,闻起来格外安逸舒心,躺在白玉簟上片刻就好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时,是被鼻尖上痒痒的柳绥儿般的触感扰醒的,“巧儿,别闹”痒的我微微吱咛一声,徐徐挣开惺眼,映眼却是一双深邃如墨的眸子。“瑄…皇上,您怎么来了?” 瑄祯斜靠在我身侧,一手撑着俊颜,一手拿着琥珀珠子垂下来的细绥儿拨撩着我的鼻尖,他静静靠近我的耳畔,低低笑道“我想你了”不是朕而是我,我伸手轻轻拨开细绥儿,轻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能想到臣妾呢!” 瑄祯含笑在我脸颊一啄,翻身起来,拉着我的手臂,笑吟吟道“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我望着瑄祯不似以往的明黄盘龙华贵的穿着,只是一件湖蓝的云纹锦衫,褪去了往日的威仪,倒只像是位俊逸温润的富家公子。我不觉疑惑道“皇上怎么这样打扮?” 听我这样问,瑄祯竟有些孩子气的伸长手臂,在我眼前转了一圈“朕这样,奇怪吗?” “不奇怪啊!”我含笑道“臣妾总见皇上爱穿明黄的衣裳,不想皇上今日穿了湖蓝的倒也是很好看的。” 瑄祯偎过来,笑道“姌儿喜欢朕这样穿,那朕以后天天这样穿好不好!” 我作势睨他一眼“那皇上上朝也不穿龙袍,只穿这湖蓝衫子吗?文武百官岂非要笑掉大牙了!” “你这小妮子”瑄祯耳边微微一红,轻轻搔了搔我腹部的两侧“朕不过为了你穿,你到笑起朕来了。” 我被痒的不行,忙躲闪着告饶“臣妾错了还不行吗,” 瑄祯这才笑着罢手。我嘟着粉嫩的唇瓣“皇上就知道欺负臣妾” 瑄祯朗笑道“小东西还生气了,好了,朕带你去个地方便算是赔罪了”他说着打横抱起了我,向内阁走去。 我重心微微不稳,自得伸手环上瑄祯的脖颈,奇怪道“咦!皇上不是带臣妾出去吗?怎么往内阁走?” 瑄祯上下环视了我一遍,口吻微微不悦“你这样便想出殿?” 我被他沉寂却隐隐炙热的目光打量的有些羞意,只微微红了脸,闷垂着头不再说话。 (九十六)出宫 ps: 宿舍通用的网络太坑爹,动不动就断网,让我欲哭无泪,这是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补昨天的,书友们原谅网络拥堵的自我检讨中的蕖华把! “你这小妮子”瑄祯耳边微微一红,轻轻搔了搔我腹部的两侧“朕不过为了你穿,你到笑起朕来了。” 我被痒的不行,忙躲闪着告饶“臣妾错了还不行吗,” 瑄祯这才笑着罢手。我嘟着粉嫩的唇瓣“皇上就知道欺负臣妾” 瑄祯朗笑道“小东西还生气了,好了,朕带你去个地方算是赔罪了”他说着打横抱起了我,向内阁走去。 我重心微微不稳,自得伸手环上瑄祯的脖颈,奇怪道“咦!皇上不是带臣妾出去吗?怎么往内阁走?” 瑄祯上下环视了我一遍,口吻微微不悦“你这样便想出殿?” 我被他沉寂却隐隐炙热的目光打量的有些羞意,只微微红了脸,闷垂着头不再说话。瑄祯将我放置菱花铜镜前,轻击了击掌,候在殿口的刘阜立登时低眉颔首进来,双手呈着素色白锦缎子样的袍子,恭声道“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姝嫔娘娘请安” 瑄祯伸手拿过白锦锻袍,挥手道“行了,殿外候着吧” “是”刘阜立应着欠身退了出去。 瑄祯将白锦锻袍展开在我身前比了比“姌儿且换上这个” 我惶恐道“臣妾怎敢劳动皇上”说着接过他手上的锦袍,缎子油光水滑,触手清凉,缎面很是素净,只在袖口边角处用彩线绣了云纹秋里的纹案,这样瞧着,我抬首不觉疑惑道“这袍子怎么是男子的样式?” 瑄祯温笑道“先换上”他说着转身绕到楠木透雕四美穿月的屏风后。 见他如此神秘的样子。我虽不解其意,还是褪去绯色的内衫换上了这件锦袍,铜镜中顿时映出一唇红齿白的玉面小生俊美模样。 瑄祯从屏风后出来,暖暖的眸光中透出一丝惊艳,他瞧向我散懒顺下的黑柔发丝,语态轻巧“发髻到有些不伦不类了,远远一瞧竟不知属男或女,” 我柔波睨他一眼,娇嗔道“非是皇上让臣妾这样打扮,现下又来嘲笑臣妾穿越之山田恋。皇上好没道理” 他只笑不语,走到铜镜前从镜中注视着我,我被他瞧着微微绯红了脸。不自然的避开眸光。瑄祯伸手揽上我如云的鬓发,像是随意拨弄着,我好奇的抬眼从镜子偷眼瞧,他英气的浓眉微微蹙起,神色专注而认真。仿佛不只是在给一介妃子梳发,更像是在着手一件顶重要的事情。 眼前的俊颜仿佛与心中深藏的面容渐渐重合,一样的深邃眉眼,一样的笔直如山峦的挺鼻,还有那一样专注的神色,都叫我心中深深的颤了一拍。他们怎么会会这样像?多久以前,宣硕也是这样认真的在我梳发,一颦一蹙都将立挺而深刻的面容化为无尽的温柔。而此时镜中的这个人,他此时也是温柔的,但却是诸多女子的温柔,而那心底的人,却是只对我一人的隽永柔情。只是为什么我却觉得会这样像呢?是了,心底沁出一抹苦笑。堂兄弟自然是像的, “想什么呢?”瑄祯停下手上的动作,揽住我的肩,倚在我耳畔,温热的呼吸深邃的仿佛要溶进我的肌肤里。 “没有”我在镜中与他视线交汇,迅速敛下眼底的那丝寂凉,嘴边绽开一抹娇艳笑容“只是觉得臣妾何其有幸,竟能让皇上为臣妾做一回为飞燕倚妆的汉成帝!” 瑄祯的笑柔而暖“以后只有朕与你在时,不必自称臣妾。” 我刚要推辞,他伸手按上我的唇瓣,执起我的手“与朕来” 他的手温热无比,在这甜腻的夏季我却并不觉得闷热,随在他的身后一同出殿。 刘阜立躬身迎了上来,低声道“皇上,都安排好了,宫轿已候在顺贞门外。” 瑄祯颔首,扶我上了较撵坐于他身旁,刘阜立身后的乐子一同跟在较撵后。刘阜立唇启微张,仿佛还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深深一福“恭送皇上” 瑄祯挥了挥手,较撵行驶,一路至顺贞门外。 午时的阳光正艳,九龙祥云描金伞遮去大半的耀目日光,在瑄祯的面上晕了一团黑影,我侧首轻轻望着他,只觉那笔直高昂如渺远山峰的鼻翼与宣硕的是那般相像。 “为何这样瞧着朕”瑄祯感到我瞩目的眸光,转首盈盈含笑望着我,执着我的手又微微收拢了些。 我垂下眼眸,笑意盎然“臣妾是在想,皇上要带臣妾去哪里!” “那你想到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皇上不如透露一二?!” 瑄祯笑意深远,“你若一直还要臣妾自称,朕也一直不说” 我无奈依言,狡黠笑说“皇上大人大量,臣…小女子知错了” 瑄祯伸手夹了夹我的鼻翼,这才道“你进宫这些时日,想必早已有些倦腻了,朕带你出宫游玩如何?” 我微有一惊,自古帝王离宫都是十分重要的大事,需要筹谋万全,身携众多侍卫护从,怎的瑄祯却这般意态悠闲?! 他似看出我的疑惑,毫不隐讳道“这几日前朝案牍繁多,朕只是微服悠闲几日,有着几个侍卫随从便妥当。” 他语中牵扯前朝,我不便多言,只颔首“是,可臣…我” 瑄祯淡笑道“放心,朕已尽数安排妥当。” 话到如此,我也不欲多问,很快便到了顺贞门外,一辆万福如意的重檐马车等候在那里,早有数十位衣着寻常便衣的侍卫驻跸两侧恭候着重生之长女。 我与瑄祯下了较撵,位于首列一身黑衣身姿笔挺勃发的青年男子恭迎上来,跪地目不斜视道“微臣叩见皇上”他身后的若干侍卫皆是跪地行礼。 “起来罢”瑄祯微一抬手,乐子紧了两步吩咐人搬来垫了素缎的木敦,撩开车帘候着,瑄祯牵着我坐上马车。马车内很大,刚入便是一股清凉拂面,我这才细看,楠木雕花坐墩旁摆着一个青花纹案的小瓷坛,里面放置着硕大的冰块。 乐子随后才跟上了马车,瑄祯拉我坐在身边,对乐子吩咐道“取甜凉碗来给姝嫔”乐子应着,从瓷坛中端出一盏密封的玉碗呈至我面前,我揭开上面的蜡质密封,里面赫然是冰冻成凉丝丝的甜瓜、蜜梨、草莓、雪莲果等上十种的新鲜水果浇上蜜汁,甘甜香果味伴着白白的冰雾气一同涌至鼻尖。 乐子笑盈盈谏言道“娘娘可不知,皇上为了娘娘喜爱甜凉碗,早便吩咐了奴才用着冰窖冰冻着,就怕暑期炎热,离了皇宫再没了这甜凉碗,犹恐娘娘不适” “这般啰嗦”瑄祯轻斥了他一句,耳边却是有了一丝淡淡的红晕,我心中有一瞬的如蜜瓜入喉的恬意,笑说“皇上自己的主意,又何必勒令乐公公,还怕他说破吗!”我停了停,脸上蕴了真诚的笑容“多谢皇上” “你喜欢就好。”瑄祯淡淡望着我,嘴边的笑影却控制不住的愈浓。 一路疾驰平稳如踏平川,直到真正离了紫禁城,才透过厚重的重围冰沙幔帘中,模糊传来市井间得嘈杂与喜闹之声。 瑄祯许是昨日的案牍劳神,垂目闭眼,竟在这隐隐嘈杂之声中有了睡意,我这才细细看他,深邃的眼下是一片淡淡的青紫,乐子垂首在一旁,无声对我做了几个口形,我只依稀瞧了个大概。 过了半晌,乐子见已经传来瑄祯轻微的均匀气息声,才轻步过来,小声对我道“皇上这几日为了朝堂十分忧心,昨日在皇后娘娘那里到了朱时才依稀睡去!” 我微蹙秀眉“这几日一贯如此吗?” 乐子回着“是,直是皇后娘娘催了好些遍,皇上才会歇息。”他说着,觑了觑瑄祯,见他睡的安稳,便更低了声音又道“奴才听着师傅说,好像除去了前朝战事以外,有大臣上奏弹劾礼部尚书。” 我听的一动,转眼又看了看瑄祯,见没有异常才舒了口气,食指放置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乐子禁声。乐子颔首,这便又退了回去。 我轻轻抽出瑄祯握着的手,随手拿起案上一只工笔描绘海棠的美人扇轻轻替瑄祯扇着凉风。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缓然停下,轿外传来恭敬声“皇上,到了” 我轻轻推了推瑄祯,他的梦很浅,片刻就睁开眼朦望着我,“朕怎么睡着了” 我笑了笑“夏日烦躁,皇上又政务繁忙,自然是累的。能小憩片刻,我不忍唤醒皇上。” 瑄祯含笑按了按我的手,马车外又传来方才恭敬的声音,瑄祯“嗯”了一声,拉着我盈盈下了马车。 只见飞檐粉壁之下,传来一股浓郁的胭脂香味,伴着嘤嘤的女子娇嗔声,只让这闷热的空气中多了一丝腥甜的甜腻味道。粉妆红缎雕饰的艳春楼,簇拥着各色娇滴的美人,衣着裸露热情而奔放,时来时往的男客,多被这娇艳的姑娘勾去了魂魄,大有驻足向往之意。 瑄祯简简吩咐了几句,只带了乐子与两个侍卫一同进了艳春楼。当即便有妩媚妓子偎上来,甜腻着拉客,我涌出一丝的厌烦,靠近瑄祯,不解他为何会我带来这样的地方。 瑄祯见我面有不悦,伸手将我护至身后,身旁的侍卫不动声色的将偎上来的妓子全都阻隔在外。 (九十七)艳春楼 “呦,官爷们第一次来吧,快里面请”即刻有浓妆艳抹,已过而立之年却依然风韵犹存的风尘老鸨迎了上来,她挽着绢花,向后唤道“牡丹、百合、粉桃、娇梅出来迎客喽—” 护在外侧的侍卫抛出一锭银锭,冷声对老鸨道“黄六爷” “黄六爷?!”老鸨即刻双手接住银锭子,收起那暧昧的腻笑,一双描画的飞俏的凤速在我与瑄祯身上打量了一眼,献媚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恭敬“呦!原来是黄六爷,请随这边”她说着引我们一行上了乌木二楼,到处洋溢着男女享乐的娇羞呻吟声,更伴着丝竹管乐,只叫我听得羞红了脸。来到一处别致清幽的小阁,老鸨躬身迎了我们进去,又吩咐小二上了碧螺春,方娇笑退了出去。 这小阁开着天窗,坐在黄梨雕花椅上,刚好可以望见一楼中心用红缎琳琅雕饰的小台。 乐公公斟了茶水退在一边,瑄祯捧起一杯怡然自得的饮着,眸光悠悠望向那中心的小台。我心中不解他为何要带我来这样的地方,执起茶盏心不在焉的环望了四周一圈,只见阁中静坐的男子全都翘首注视着那小台,我疑惑,不禁也望向小台。那小台虽是粉妆玉砌,雕琢华美。却是空无一物,随处勾肩放浪的男女也都纷纷绕开小台。我终于忍不住问道“皇上在看什么?” 瑄祯含笑望了望我,颇有深意道“一会你便知道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方才引路的老鸨已然走上了小台,随在她身后还有十几位彩衣霞披,面容娇丽明艳的女子也施施然走上了小台。 四周的方桌上早已聚集坐满了宾客,无不一一目不转睛望着小台。 老鸨笑吟吟道“今日依旧是艳春楼白日一度的花魁秀选,感谢各位爷的赏光超级暧昧高手最新章节。老规矩,百花篮百两一只,各位爷看上哪位姑娘,便送她百花蓝一只,花篮最多者为今度的花魁”她说罢一一介绍起参选的妓子,无一不是俏丽无双,只是虽是俏丽,脸上却都盈挂着廉价而刻意风尘的笑容。 空气中浓郁的胭脂香味更浓,妓子中走出一名为百合的女子。 只见她粉脸含春,杏眼微眯。丹唇微启,一袭娇黄薄纱绸裙慵懒地半褪着,飘坠在地板上。伴着丝竹乐曲。她肆意的扭动身姿,粉肩赤裸,胸襟敞开,艳黄色的抹胸清晰可见,娇白的乳沟诱人地颤抖。 而台下一片暧昧促狭的叫好声。早有喜色男子的魂魄被过去了一半。 我脸颊滚烫,急忙撇过头不再看,见一旁的瑄祯却看得悠然,我心中莫名有些怒意,堂堂一国之主竟会来这样靡靡之地,而且还是带着我!像是不受控制般募得瞪了他一眼。他也感受到我的目光,耳畔有一丝细小的红晕。伸手便要拉过我的手,我心中怒意未减。索性抽出手,不再瞧他。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我忍不住偷觑瑄祯,他却又望向那女子,只见那女子媚惑翩舞着。纤纤细腰摇摆如水中灵鱼,一手轻褪着所剩无多的衣裳。一手轻抚着酥乳般的胸口,伴着乐师们的曲子盈盈舞动。我看的心中又羞又怒,手中也不觉加了力气,指甲划得茶杯一声尖锐声响。脸上却笑盈盈“皇上若喜欢,不如也送去百花蓝一只,为那女子添添光彩” 瑄祯望向我,笑着刹有其事道“嗯,姌儿好主意,乐子去送只花篮” 乐子犹豫不决的望向我,踌躇着“这…” 我心中莫名的恼怒,“皇上既如此说了,你瞧我做什么,照这做便是” 乐子踌躇了半晌最终去办了。 接下来表演舞曲的妓子诸多,唯一不同别出心裁的是表演百步飞刀。观客中一掷千金的不在少数,这些女子虽是靡靡燕尔却到底是风尘出身的,总带了些胭脂俗粉的味道。 倏忽,空中洋洋洒洒飘下沁香的玫瑰花瓣,芬芳扑鼻,只听一声如莺啼破谷的银铃女音,娇柔悦耳传来“奴家芳华来迟!” 话音刚落,只见自半空中盈盈落下一清丽女子,她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 随着她怀中轻拨古琴的悠悠弦起之声,伴着一首余音袅袅的《雨霖铃》拨的满堂喝彩,掌声雷动。而她的百花蓝也自然成为全场最多者。更有观客抛掷黄金,只为求得芳华一夜春宵。 只见芳华俏目顾盼,美眸环视着满场,“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若哪位官爷若能对出奴家拼句的诗谜,奴家情愿以身相许”她话音即落,台下便一片沸腾,人人都渴望抱的如此佳人归,都洗耳恭听着。 只听芳华脆生生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花自飘零水自流”话音一落,激昂嘈杂的气氛有了浅浅的寂静,显然每人都在绞尽脑汁猜想着。 我略一思索便得出答案,瑄祯凝视着我,笑意盎然道“猜出来了?” 我本不想做声,却又显得自己小气,反问道“皇上可猜出?” 说着停了停,与他心照不宣一同吟出“怜香惜玉” 这样对视着,都有了几分笑意。 这般笑着余光却突然感到台下那抹笑盈盈的萦绕。我不觉望去,只见芳华一双秋瞳落在我身上,“公子可是猜出了吗?” 我只得缓声道“可是怜香惜玉?” 她笑如银铃,发髻上一支耀目的描金簪花摇曳生辉“公子好才思”她说着,盈盈向我一拜,语中暗含无限羞怯“公子既猜中谜面,奴家今夜便愿为公子扫榻相伴历史进程全文阅读。” 她说话一落,满堂目光或嫉妒或香艳,皆是即刻望向我。直让我芒刺在背般不自在。 她身旁的老鸨远远便望见是我,嘴边笑意又浓了几分,“公子,春色满园厢堂已备好,还请公子与芳华一同移步。”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觉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只得以目光求助与一旁的瑄祯,只见他却悠然扇着白玉湘江扇,竟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望着我。显然并不想替我解围。 我苦的只得暗咬银牙,望着台下那俏丽女子一脸殷切却娇羞的眸光,不自然的轻咳了几声“芳华姑娘才学诗赋满腹而载,吾所有欣赏之意,却只是流水无心葬落花” 周围一片唏嘘,谁也不会想到,娇滴滴的美人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却还有人竟拒之千里。 芳华杏眸中有一丝的惊讶,随即拢上一层薄雾“可是奴家貌若无盐,入不得公子慧眼?!” 我忙摆手道“姑娘清丽脱俗,只是吾心已有所属,姑娘美貌,定不乏爱慕青睐者,实在不必委屈自己扫榻相待一无意之人。” 这片刻,只见一位身着红衣,好似侍女模样的女子附耳对芳华轻语半会,静了静,芳华眸光有些许黯淡,看向我“公子真不愿奴家相待?” 我道“姑娘请恕吾福浅” 芳华涟波一跃,以掩去眼中的黯淡之色,她盈盈对老鸨道“妈妈,请念罢!” 老鸨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惋惜,片刻又笑意盈盈道“既然公子已心有所属,艳春楼也不会强人所难”她清了清声道“取得今皆花魁芳华一夜良宵者——敬公子,黄金三千两” 老鸨话音一毕,位于正中红木雕花位置上,一身富丽绸缎的青年男子起身,他一脸垂涎之色望向台上的芳华,敬公子肤色很白,整个脸丰腴圆润如同一块圆圆的白玉。 “敬公子好大的手笔啊!顾某甘拜下风” “敬公子好阔气,恭喜抱的美人归啊!” “公子不愧将相之家,这出手果然非旁人所能及的!” 那敬公子一脸得意之色接受着旁人的恭维与贺喜,老鸨亦是笑脸迎上前,将芳华与他同引入春色满园厢房。 三千两黄金?这个手笔也着实让我有些触动,生于帝王贵胄之家要随随便便拿出这一千两黄金都绝非易事,更何况那敬公子只是为了抱得青楼妓子的一夜良宵,刚才仿佛依稀有人说他出身与将相之家,那……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觑了觑瑄祯,他只静静饮着杯中的碧螺春,深邃的眸子比方才深了许多,如同一汪望不见底的黑墨,脸上也是晦暗不明,让人瞧不出情绪。 我小心的轻声一唤“皇上…” 瑄祯“嗯”了一声,方抬眸看向我“你怕是也累了,回去罢!” 我只觉得他这番平常如旧的语气中暗藏了些许看不到的急涌。不便多言,只颔首应着“好” 与瑄祯一同起身下了乌木碉楼,直到出了艳春楼,我才发现,随在瑄祯身后的两名侍卫不知何事已经不见了。再看瑄祯依旧面色如常,隐隐猜到了些,也只当不知,与瑄祯一同上了马车。 (九十八)清合王府 夏季的天色总是很长,已快到戍时天色还没完全暗透,偶尔有凉风细细吹过轻薄的幔纱,可以看见天际间如朱墨泼过的一般嫣红彩霞。 我掀开侧边小窗的遮帘,望着街道上顺流不息劳作的形形色色男女,有叫卖的,也有匆匆赶路的。 前面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那摊子前,有个一粗布衫的男子肩上驮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儿,小娃儿的目光紧紧盯着摊上五颜六色的糖人,一只白乎乎的小手放在嘴边,留下了几滴馋嘴的口水,声音糯糯的“爹爹…糖糖…” 男子哄着小娃儿,挑了一只张飞糖人递给了小娃儿,小娃儿白藕似得小手抓住糖人,咯咯笑得欢快,小鼻子上还冒出一个晶莹的气泡。 我看得入神,心底有浅浅的微痛,还记得小时候躲在闺阁中望着窗外别人吃糖人吃的欢快,那时候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也吃一个糖人,可是因为娘亲管得严,不让我随随便便吃小作坊的东西,我只能眼巴巴看着,直到有一天,爹爹也像那个男子一样驮着我出了宓府,见我看得糖人不舍得眨眼,便偷偷给我买了一个糖人,我吃的那么甜。 可惜那样的父爱欢快再也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早已是物是人非,眼眶有浅浅的湿意,却扎得心底那么疼。 “为什么要哭”身边瑄祯递了个合蓝丝棉的绢子给我。 我接过绢子,急忙抹去眼角的泪滴,遮掩道“没有,只是眼睛有些涩而已” 瑄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一手递了个糖人在我眼前你好,未婚妻(又名超龄高中生)最新章节。 “嗯?”我疑惑的扭过头,才发现瑄祯手中捧了满满一旦的糖人,他见我目光诧异。鼻中溢出绵软的嗯的一声,语气有清浅的不自然,“刚才见你一直再看这个,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让乐子都买回来了。” 我看他有些许扭捏的不自然,不禁“扑哧”一笑,接过他手中的糖人放在嘴中,是回忆中甜甜的味道。 瑄祯见我吃的一脸满足与安逸,不禁问道“好吃?” 我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皇上也尝尝啊!”说完见瑄祯挑眉我才懊悔,皇上吃的东西都经过严格的检验,像这样小摊的东西怎么会去尝呢!于是接过他手中的一旦糖人放在一旁“皇上总也这样捧着。不累吗!” 瑄祯望着我一气呵成的动作,轩眉道“不是叫朕尝吗?怎的这样霸道” 我还没反应过来,瑄祯便前倾抓住我的手。将我吃的糖人放进嘴中吮吸了一口他望着我笑“嗯,是挺甜的” 见糖人上还连着湿湿的晶莹,我不禁羞红了脸,不自然的转头恰巧瞧见乐子悄悄的退到了马车幔帘外。有些羞涩的嗔道“那里还有那样多,皇上怎么偏偏要抢我的?” 瑄祯环抱双臂。一脸盈盈的笑意,“因为姌儿的甜” 我避过他的眼眸慌乱的看向一边,无意识的吸着糖人在不好意思做声。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穿过浓郁纷杂的街道,转头来到一处峥嵘飞檐的重檐青瓦殿宇处停下。 我透过小窗看了个大概的轮廓只觉得眼熟,下了马车才望见横亘在重檐青瓦的牌匾上。笔锋铿锵有力的四个大字:清合王府。 我有一瞬的轻颤,即可稳住。瑄祯挽过我的手立在廊下,乐子上前敲了厚重的铁门。片刻便有小厮拥簇着浩浩荡荡的清合王一家前来接驾。 “老臣、妾身华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瑄祯上前笑盈盈得虚扶起跪在前列的清合王夫妇“皇叔、叔母不必多礼” 华王妃望见我的装扮时,眼神有一瞬的错愕,片刻便彬彬有礼道“姝嫔娘娘安好”我有一丝的窘迫,回礼道“见过华王妃” 瑄祯环视了一圈问道“嗯?怎的没见宣硕堂弟?” 华王妃合了个礼。恭敬道“小儿去了九云台,今早接到家信知道皇上下访。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清合王躬身一展手,笑说“老臣早早备下佳酿酒席,请皇上先到内阁用膳。” 瑄祯“唔”了一声拉过我的手,一同随着簇拥在旁的人进了内阁。 正殿内阁是古朴典雅的红木家阁雕饰,另有铁力木的刻字做襄视,更增了几分铁骨铮铮的贵胄武将世家风范。 宴席丰盛无比,瑄祯自然被尊为上座,而我坐在他的旁下。清合王击掌几下,立刻走来一色棕稠袍怀抱丝竹管乐的乐师,他们纷纷坐于殿侧的席毯上,溢出一阵悠扬乐声。 不知为何,我心下烦闷不已,瑄祯注意到我的不自然,轻声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低低道“只是有些许困乏。” 这时旁边笑的温文得体的华王妃道“姝嫔娘娘奔波一路,想必一定是累了,不如先到厢房小憩片刻当重生鬼畜错身娇弱美男全文阅读。” 我颔首,保持着妃子应有的矜持“多谢华王妃。” 华王妃唤来侍女替我带路,瑄祯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去罢!”“是”我朝瑄祯福了个礼,随着侍女一道出了内阁。 清合王府的院落中,最多的便是小桥流水与花园假山,还记得以前宣硕带我来的时候,他对我说,华王妃是江南女子,连带着王府的布景都将清合王的铮铮铁骨变成了婉约柔雅的江南水乡。想到宣硕,心里的毒刺又开始隐隐作疼。 侍女引我走到一处芭蕉缭绕后的厢房,这里地处幽静阴凉。 侍女请我进了厢房,恭声道“王妃已经差奴婢备好了水,娘娘是先沐浴吗?” 我温婉笑说“好,有劳了” …… 温热的泉水包裹全身,涤去一天的乏惫。起身换上侍女备好的一件简单的月合色罗衣。滴着水珠的发丝散在背后,有冰凉的触感合上清幽的细风在我内心形成一片空旷的凉意。 随手拿起案台上的一本小册,心不在焉的浏览着。这时外边传来轻而有序的击门声,“姝嫔娘娘” “谁啊!”我起身开了楠木扉,只见谦柳站在门外“娘娘。王妃有请” 我奇道“华王妃?”有些疑惑“你不是小王爷的侍从吗,怎么也传华王妃的意思” 谦柳轻微一咳,面色不自然道“娘娘这边请” 跟在他身后,有浅淡的月光从树枝间和缓流动,皎洁的月光衬得洁白的飞仙,飞落无声。一路静静的隐隐能听见前厅宴席的觥筹交错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竹林,交叉浓密的绿在这夜色下被衬成化不开的墨色,暗香浮动却有淡淡的清冽诡异之感。听的一切声音皆远,直到只余我与他的脚步声,谦柳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还远吗?” 谦柳指了指竹林前面依稀的月光“穿过竹林便到了” 纵然满腹疑惑。但只因为他是宣硕身边的侍从,我一直十分不疑, 穿过竹林,赫然瞧见一片自潭水绽放而出的艳丽白莲,如一盏盏羊脂白玉。花上的清露折射璀璨光芒,大朵大朵连成一片似乎都要遮去了原本的潭水,开如云霞又如锦绣,围着河堤是一只只红烛萤火,映着风荷去卷,绿叶田田。波光碎影披着银白与绛红的烛火月光。美的那样惊心动魄。 谦柳不知何时已不再身边,我不禁看的呆住了“这…”不是没有见过这样多的荷花,只是隐在翠竹之后。一下跃然出现,仿佛就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绝美景致,别一个世界。 “喜欢吗?” 却见宣硕从身后的竹林走了出来,他站在我对面,湖蓝的绸衫衬得他面质坚挺而深邃。满湖的萤光印在脸上斑驳的光点,他轻柔的牵起我的手“随我来” 像是蛊惑的美梦般。跟随他,一步一步上了湖边的天桥阁楼,景色又像是一变,湖边的莲花竟是一个饱满的心形,印着远方暗蓝的天际,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吗?” 我深深望进宣硕的眼底,他的的眼眸是清澈的湛蓝海水 “第一次…” 是啊,每个美梦都有无限美好的第一次,每个邂逅都是心底最宝贵的梦境,而你和我的第一次…… 那是七岁的盛夏,你不过也只十岁,那天我刚与府上的家丁一绝雌雄,你站在洁白的梨花树下,穿的一身绸缎富丽,白白的脸蛋依稀瞧得见俊朗的容颜,你是尊贵的小王爷,爹爹让我给你行礼,那时的我用爹爹的话来说像是一头不被驯服的小兽,我趾高气扬的就这样瞧着你,一身脏乱的看不出是个女孩星河贵族。 爹爹虽然生气却拿我没办法,你却笑着说没关系。 后来你便天天就来宓府,说是与爹爹学习诗赋,你很聪明,总是一遍就会,而我心不在焉常常十遍都学不会,爹爹喜欢你的聪明,却老爱当着你的面斥责我,说实在的,当时我厌极了你,于是我想方设法捉弄你,想惹恼你,让你不再来宓府, 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我给你的甜饮中放芥末,做了坏事总是嫁祸在你的头上,可你总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脾气好的匪夷所思。 不知不觉日子便在有你的水深火热中慢慢度过,我却感到有什么情愫在心底中发芽长大, 直到爹爹自戕。 天潢贵胄,英俊少年,我的梦在一夜之间全然崩塌… 看着爹爹饮酒自尽,娘亲追随他去,我却只能哭泣,我什么都做不了,一代书香望族就此崩塌,我一夜之间由娇娇之女变成了罪臣遗孤。 我恨,是你的父亲亲自来传旨,赐给了我爹爹的毒酒,是你的父亲亲手毁了我们宓家,我看着爹爹的尸体下裣,我的指甲划拨了手心,雨很大,却无论多大都洗不掉我心中的仇恨,我要报仇… 而你赶来的时候,我趴在爹爹是遗体上,不让灰尘覆盖,任凭周围的人怎样拉扯,我都不要松开,可是他们的力气那么大,大到硬生生拉开我与爹爹的距离,然后我看见了你, 你站在大雨中,雨水顺着衣襟灌透了全身,你狼狈的让我差点认不出来。 你跑过来抱住我,你说“我会陪着你” 你肩上的鲜血染红我的樱唇,我双目狠狠瞪着你,“你滚,滚啊!” 任凭我怎样使劲咬着,你都不放手,声音闷的如天际一片乌云却坚定无比“不” 咬到能感到腥甜的血渍,你怀抱的力气也越发,让我感到骨头要融化一般 我挣开你的禁锢,狠狠的扇了你一耳光“你是骗子,你父亲也是骗子,你们一家都是骗子,” 那一掌我用了十二分力气,震得我的手发麻,我不知道你会有多疼,我也不想知道,因为你,因为你父亲,我爹爹死了。 你清澈的眼睛殷红,你大喊“不是我父亲害死的,不是” 我怎么会信你,仇恨如一根枷锁紧紧的禁脔这我的内心“是你父亲害死的,该死的是你父亲,总有一天他会为我爹爹抵命!” “你走,我永远不要再见你,你是我一辈子的仇人。”我说出话时,冷静的只看到眼底清晰的恨意,那恨意如利剑,伤的你体无完肤,也刺痛了我。 “好,我走”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雨水不知道是不是你流出的眼泪,你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夜,我磕磕绊绊的回到了落败的宓府,曾经煊赫一时的府邸已经惨败的遮不住我与纤巧瘦弱的两个瑟瑟发抖的身躯。 像是发了一场大病,病里是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像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到头的梦魇,等到再醒来时是你殷红的双眼,你紧紧抱住我,说你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我的世界。 (九十九)璇玉阁之事 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伤情燕足留红残,恼人鸾影闲团扇。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 之后得你目睹我那年春夏的整个哀愁,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很单纯的,不是不恨了,只是懂得了隐忍与蛰伏,直到得知爹爹的死无关你父亲,直到有了进宫的良机…… 有莹莹的火光飞落在白莲上,刹那间汇成了成千上万的火光拼凑成一个姌,宓姌的姌。 宣硕的手很凉,像是一只温玉握在手心,他的面容一半被火光照亮,一半隐与墨色,望着我口气一如当年那般的坚定“姌儿,你愿意同我走吗?” “什么?”走这个字眼在我此时的心中不知应该怎样解释,私奔?逃离一切? “同我一起去蜀南,那里有比这样更美的莲花,那里…” 瑄祯的眼睛里印着火光是雀跃以及向往。他的眼睛像是一汪琥珀引着我不断陷进去,直到他身后出现一抹艳黄的明艳身影。 “啪” 手掌的阵阵麻木让我从刚才的梦境中清醒,抽出自己的手,嘴角是鄙夷的笑“宣硕王爷是否僭越了?本宫可是你皇兄的妃子” 宣硕望着我,眼底的错愕还没来得及浮现,又是“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丝毫不逊与那才那一掌,望着眼前明艳女子,她气急败坏道“你算什么,竟敢打宣硕?” “明兰”宣硕伸手拦住犹自不解气的女子,低吼道“你不要闹” “我闹?”明兰俏丽的眼眸望向他,眼底是不可置信的妒火“你为什么要这样袒护她?她算什么?” 我握着脸,静静看他们争吵,一瞬间好像恍如隔世,身边的一切都飘远了。只剩下出窍的灵魂在静默的窥探这一切…… 宓府的名誉耻辱,绑系在我的身上,我从没有忘。而爱情对我是不适宜的,退下桥梁的步子仿佛是踩在云端上的飘渺,隔着满世界白莲的对岸,有撕心裂肺的呼唤,我回首望了一眼那如一副隽永深长刻在画里的男女,宣硕眼里是沁红的悲伤。 有关他的一切就停在这里吧,我望着漫天的萤火从心底溢出一抹笑容,突然发现。要放下一个人其实很简单。 决定回宫是第二天的傍晚,朝堂似乎出了怎样惊动经纬的大事,刘阜立快马加鞭赶来呈给瑄祯了一道密多夫的世界伤不起。那金灿灿的表皮刺得我眼睛睁不开,只依稀瞧见“战急”二个字,在心里已经大概勾出了全貌。 瑄祯收起折子,望向清合王,嘴角笑意盎然眼底却是冷冰冰的一片“朕记得皇叔好像喜欢许浑的诗词”他说着嘴边笑意凝固“不知皇叔可听过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两句吗?” 清合王闻声色变,跪身道“老臣知罪” 清合王一跪,身后的家眷命妇皆是乌泱泱跪了一地, 瑄祯清远看着他,笑语中涵括深沉“皇叔一直在边关,想来华王妃一人留守王府不免孤寂。太后与靖太妃已经许久未见王妃了,不如明日便入宫陪陪太后她老人家”他说着已上了马车只留明黄的衣诀肆意在风中树立帝王的威仪沉着,我不敢停留。望了一眼面面相觑的命妇们,随在瑄祯身后上了马车。 …… 浸入薄荷油的手小心翼翼的按压着瑄祯的脑仁,我望了一眼小窗外疾驰而过的宓府残破大门“眼看其高楼起,眼看其高楼塌,其实无论门第多么显赫。转眼已是大厦倾颓,皇上不必挂怀” “嗯?”瑄祯突然挣开阖闭的眼眸。暗沉的眸光似有若无的睨了我一眼, 我忙垂下头,诺诺道“臣妾只是有感而发,皇上莫要生气” “有感而发?”宣硕唇边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 “是,以前臣妾从宓府而过都是见其门庭若市,一派向荣显赫,而今莫说门可罗雀,只说那匾额之上的灰尘,弗下来只怕都埋没了整只拂尘” “那姌儿何来之感?” 我抬眼小心觑了觑瑄祯,缓声吐出几字“只瞧昨日的敬公子便可感触一二” “哦?”瑄祯笑了笑,“姌儿以为那敬公子的下场会如宓府一般?” 我摇了摇头,旁敲侧击道“臣妾不敢妄议,只是那宓府被灭门定然是犯下了什么滔天之罪,而那敬公子虽不节身自检,想来也不会至那般田地…” “滔天之罪?”瑄祯的尾音有些上扬,口吻竟有些讥诮,“什么是滔天之罪?”他看着我像是自问又像是反问。 我按捺着心中的激愤与怅然,小心道“皇上的意思臣妾不懂” 心似被扭成一个团,只等瑄祯下面的答案,那个关乎爹爹死因的正真答案,可他却不再做声,只淡淡望着我“朕有些累了” “是”过多的言语只会让他起疑戒备,纵然满心的不愤与等待,我却只得适可而止了。 马车停在顺贞门外,早有较撵接瑄祯至保和殿,瑄祯上轿前,望着我,眼神似乎盛满许多情绪,却又一团乌黑让人猜不透,他低声道“朕,可能要冷落你一段时日了。”我知道他所说之意,前朝的战事恐怕已是刻不容缓,颔首道“我明白” 瑄祯抚了抚我的脸颊,轻轻“恩”了一声再无它言,恭送他上了较撵,我搭上纤巧的手臂上了宫轿。 ………… 晨夏有细微的雾珠,蒙掩着折射在花朵上的阳光都带着些灵透清凉的意味。 “呦!姝嫔就是不一样啊,随着皇上出了一趟皇宫便愈发娇艳,刚真是春恩正浓非我等所能比拟啊!现如今排场都这样大了” 雲嫔轻盈盈的走来,望着我身后内监手里端着的盛放水仙,言语里有不加掩饰的酸意“姝嫔现在当真是贵人了,瞧着内务府有什么上好的花都先紧着景仁宫,画妃娘娘方才还向我提了,今夏开的好的水仙花怎的不见一盆,原来都到姝嫔宫中去了” 我淡淡笑着“雲嫔哪里的话,哪里的花再好也比不上翊坤宫画廊中盛放的牡丹,若是画妃娘娘喜爱这水仙,姐姐便挑些能入眼的给画妃娘娘送去扛着bss拼下限。” 雲嫔瞧了瞧我,凤眼一挑“怎的,姝嫔自己不会送?还怕画妃娘娘的翊坤宫是龙潭虎穴吗?” “姐姐说笑了,只是我现下身子有些不适,画妃娘娘可是金贵无比的,我只怕自己将病气过给了娘娘” 雲嫔嗤了一声,不屑道“在我这里说的天花乱坠作什么,”她说着靠近我,“什么身子不适?什么金贵无比?不过全是你的敷衍而已,只怕你是不肯去吧!” 我自然不肯去,画妃现在身孕真是关键时候,我何必惹这嫌隙不自在,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雲嫔姐姐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告辞了” “等等…” 正跃过她走了几步,雲嫔便跟上来道“我方才来的时候,见璇玉阁闹腾的动静挺大” “璇玉阁?”我疑惑的望了她一眼 雲嫔嗤笑道“是啊,听说那陶常在不知道从哪里听的璇玉阁以前住的那晦气主子惠嫔,现如今正闹腾着不肯再住璇玉阁呢!你不去瞧瞧?” “姐姐位高权重都不去,我又何必去呢!”我轻笑着绕过她。 雲嫔却不依不饶,暗有所指道“可是事关你的旧主子年秋阑呢! “年秋阑?”我募得一顿,望着她“姐姐这话是何意?” 雲嫔耸了耸肩,瑰红的嘴唇一撇“本宫能何意?不过好心提醒你几句罢了,你若再不去,没准现在陶常在已经闹到冷宫去了吧!”她说完不再看我,步履悠然的向前走去,只留得轻飘飘的几句暗蕴所指的话“说起来,当年那惠嫔可死的蹊跷呢!” 我怔在原地,身后的纤巧拉了拉我的衣袖,悄悄道“娘娘,雲嫔这是何意?” 我恍然拉回思绪,答非所问“去璇玉阁”说罢一行人匆匆赶向璇玉阁。 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总不可缺少的便是气质沉稳,眉目疏朗,喜怒哀乐不全形于色,待人接物礼貌周全,大方有度,知书达礼。而陶阮儿显然就是闺秀女子中的一朵奇葩。她总是能让我想到对“静若处子,动若(疯)脱兔”这句话诠释淋漓精致的最高境界。 若第一次我与之见面她的浮躁与肚量狭小算是初绽棱角,那么现在便可说她的悍勇及口无遮拦已暴露无遗。 依然是未进璇玉阁就听见传的大噪的嚣骂声,比之不同上次在姘羽阁的是,陶茜然在殿中劝慰她都没有丝毫遏制咒骂声的表现。可以想得到,若上次是陶阮儿有意找丝莼娘子的麻烦,那么今时今日陶阮儿便是真的动气了。 “姝嫔娘娘万安”陶茜然见到我来,婉约的眉目有些许的不自然,想来也是不愿我见到陶阮儿如此泼辣的一面。 说是泼辣一点也不为过,陶阮儿一身华贵的蚕丝冰衫已经衣皱不整,发髻也因激烈的谩骂而凌乱的散开。怒目圆瞪,身下的裙诀被两个哭泣不止半跪着的小宫女紧紧拉住,好像要稍微一松手,陶阮儿便会跑去与谁理论。 “姝嫔你来的正好,瞧瞧,这偌大的皇宫还没了王法了,禁卫森严的宫殿竟然埋了这龌龊害人的东西,这分明是哪个丧心病狂,黑了心肠的狠毒人瞧不得旁人好,故意陷害的!”她说着使劲挣脱裙下的禁锢,准备跑过来朝我说理,奈何那两个小宫女也好想吓怔了,木木的不肯撒手。 (一百)魇镇之术 陶阮儿怒意更盛,单手提裙踢开那两个犹自拉扯的宫女,“你看看,这是什么腌咂玩意,埋在这璇玉阁祸害人,”她说着一脚拨弄着地上泥泞不堪的破烂包袱,随着她的拨弄,包袱中隐隐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围在旁侧的宫人都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一脸厌恶的模样。 我下意识的离远了几步,颦眉朝身后的小印子努了努嘴,小印子折了支殿外杨柳的树杈上前挑起包袱,只见哧哧呦呦从里面滚出一只脏兮兮的乌木娃娃,随即飘散出几张残破腐烂的幂纸,那娃娃刻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腹部好像还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小字。 小印子正要上前看个究竟,陶阮儿捏着鼻子,厌恶道“不用瞧了,那上面刻得是璇玉阁,这样阴损的招数亏得那些狠毒的恶妇想得出来,真是亏尽了阴德,迟早有一日要下拔舌地狱让她不得好死…”她越说越激愤,口齿四溅的唾沫也横掠的越来越密集,嘴中的话很是泼辣恶毒得让闻者想掩耳离去。 我眉心微皱,对一旁吓得打颤的小宫女道“去给你家小主倒杯茶来,说了这样多得话,嘴不干吗?” “是”宫女应着忙端了杯茶水小心呈到陶阮儿手边。 陶阮儿随手接过来,喝了一口又吐了出来,狠狠一个大耳刮子掴上了那宫女的脸颊,大骂道“这么烫的水想烫死谁啊?作死的东西,这殿内什么时候由得你伺候了,滚出去” 小宫女含着泪水颤巍巍应着退了出去。 “没眼色的贱胚子”陶阮儿厉声叱着,反手就将茶杯砸了出去,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飞溅了过来,我躲避不及,顿时手背上火辣辣一片。 纤巧忙拿起我的手背。掩唇惊呼了一声,只见白皙光洁的肌肤中间红肿凸了起来,煞是可怖。陶阮儿见伤到了我,脸色微变,只嘴中依然强硬道“喊什么喊,不过烫了一下罢了” “不得造次”陶茜然飞快的斜了她一眼,疾步上前翻查着我手背的伤势,扭头对陶阮儿道“快去药膏来”陶阮儿不情不愿的应了声转身命人去取来,陶茜然用小银匙挖了些许往红肿出抹去,冰凉的触感让我不自然的缩了手背星际第一技师全文阅读。“哪里用得上妍姐姐亲自涂抹呢,宫女便好” 陶茜然却执意涂抹着,有些歉意道“也是我那妹妹太性急了。姌妹妹莫要怪罪才…” “…咝…” 她话音还未落,手上便一阵尖锐的痛感传来,我募得缩回了手,霎那间却从宽大的织锦蚕丝云袖中掉出白色一物。 “咦…这是什么?”陶茜然紧接着俯身捡起了那白色之物,只见玉手轻轻翻转。竟赫然是一只布偶娃娃,娃娃的头上一只细小的银针贯穿而过,而腹部是清晰的璇玉阁三字。“啊…”陶茜然一惊,手中的娃娃应声而落,她望着我,杏眸中不可置信惊讶几种目光来回交错“姝嫔娘娘你…” 而我也怔仲在了原地。诧异的望着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跌落的布娃娃。 陶阮儿最先反应了过来,她迅速的捡起布娃娃,只看了一眼便涌出无限森凉。 “穆姌,你好大的胆子”她狠狠一斥,随即厉声道“来人,将这胆大包天之人绑了送到慎刑司那里严加审问!” 她话音一落,当即便有内监围了上来。一左一右的驾住我动弹不得。 纤巧拉扯不开,情急之下忙跪身求道“陶常在。这其中必有误会,您先放开我家娘娘” 陶阮儿冷笑一声“放开?敢在宫中行魇镇之术,将她凌迟都不足泄愤,”她说着围绕着我,语气冷幽“原以为你虽妖媚祸主,至少心思还算不得阴狠,没想到你竟这般阴毒,璇玉阁前殿的花圃中埋下这咒怨之物还觉得不够,竟还在巫毒娃娃上下了这样狠辣的心思,你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呸…” 一口粘腥的吐沫喷到我的面上,四肢如浸放在寒冬腊月的冰窖中的冷骇,魇镇之术,“以诅咒厌伏其人”,不错,我是不喜陶阮儿,可我怎会这样傻去做宫中严禁的魇镇之术?! “无话可说了吗?”陶阮儿紧盯着我,眼底是升腾的火焰与寒笑“绑到慎刑司去” “等等”我将诧异不安的中中情愫压制心底,抬眸平静的望向她“再怎样我都是姝嫔,就算真的犯了什么禁事,也不由你来发配处置” “阮儿”陶茜然拦住犹自愤昂的陶阮儿,“她说得对,不如请皇后娘娘来做决断。” “好,”陶阮儿狠狠盯着我,冷嗤一声“人证物证俱在,就算皇后有心,也庇护不了你这狠毒之人”她斜睨了一旁的宫女“还不快去请皇后娘娘!” “是”宫女飞快的退了出去。 …… …… 发间甜腻的汗水如附骨之蛆一般顺着额头留下,粘住了视线,地上那一团污秽的赃物不断在扩充在瞳孔中,占据了脑海全部的思维。突然,脑中如急电般的明晃一闪, 是雲嫔! 是她!!! 是她刚才在路上,借机靠近我,趁我不注意时藏放了这肮脏东西。 皇后审视着地上泥泞的一团,半晌抬眸看向我,语气中轻的如天际边一朵祥云“姝嫔,你可有话要说?” 冰凉的蔻甲渗入手心,我的语气恳切而坚定“皇后娘娘,不是嫔妾所为!” “不是你?”陶阮儿冷厉扫视我两眼“证据确凿,你难道还要狡辩吗?”她忽而跪身与我身边,望着正座之上的皇后,斩钉截铁道“皇后娘娘,怪不得臣妾自一住进璇玉阁便三天两头身子不爽,若不是这贱人如此阴毒,嫔妾也不啻于此啊朱门恶女!”她说着眼眸一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娘娘,嫔妾进宫时无意间听闻过一些关于原来璇玉阁的主人惠嫔娘娘的事情,那惠嫔娘娘生前也如嫔妾这般,三天两头身子不适,虽不适却也没有致命的大病,然而惠嫔娘娘却突然暴毙,轻恕嫔妾直言,惠嫔娘娘之死实在是蹊跷非常啊!” “哦?”皇后幽幽望着她“宫闱禁言陶常在也能无意间听说了吗?看来这陶常在在进宫之前,可是用心不少啊!” “嫔…”陶阮儿有片刻哑然,一旁的陶茜然温婉接道“实在不是妹妹用心太多,而是这蹊跷之事正巧在璇玉阁,妹妹这才不得不谨慎着些!况且又牵扯到惠嫔娘娘…” 皇后深看她一眼,再看我时有轻微的叹息声“姝嫔,你可认罪吗?若有何冤屈现在若不说便悔时晚矣!” 这时,随着皇后一同来,站在末端暗自着急的玉贵人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轻轻的“咦”了一声,她上前拿过那娃娃,仔细审视着,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语“这娃娃的针脚好密实啊,我记得姝嫔妹妹好像一直不擅长女红罢?” 针法?!女红?! 我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了握手,赌一把!蓦然挣开眼睛,“皇后娘娘,可否宣雲嫔娘娘来璇玉阁?” 皇后的尾音上扬“嗯?”了一声,陶阮儿紧盯着我冷声道“请雲嫔娘娘作甚,指望为你辩解吗?” 我只沉静道“若想知道谁用厌胜之术害你,就不必问这样多”陶阮儿还想再说什么,皇后无声的看了她一眼,她只得讪讪闭住了嘴。 皇后看向我笃定而沉稳的目光,缓声道“好,芷瑶,去长春宫宣雲嫔。” …… …… 当雲嫔进璇玉阁时已是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众人皆是等的不耐,奈何皇后的威仪在那里只得强大精神,而陶阮儿的怒气却越盛,描绘的精致眉眼死死瞪着我不肯放松片刻,好像这样就能血刃与我一般。 “嫔妾参加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雲嫔从一进阁中便感到了气氛的明显怪异,再看到我有些狼狈的跪在那里,嘴角更是跃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皇后只挥了挥手,眼神中的不耐转瞬即逝,只是言语中依然听得出有些生硬的不愉“怎的这样晚?” 雲嫔面色安之若素,笑道“娘娘宣嫔妾时,嫔妾正在小憩,这才有些耽误了,娘娘莫怪罪!” 玉贵人望着她道“雲嫔娘娘好自在啊,殊不知这里已经快要翻了天了。” “玉贵人这话何意?!”雲嫔转身与她对视,眸光睨见我时,才装作恍然道“呀,姝嫔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那里?” 我望着她嫣笑如花的笑靥只觉如一条毒蛇一般渗骨,淡淡道“还要多谢雲嫔娘娘的功劳!” 雲嫔秀眉一扬“姝嫔这话我便更是听不懂了,什么是我的功劳?” 我冷然望着她,“若非当时雲嫔娘娘的特意告知,我又怎会知道璇玉阁陶常在正闹得不可开交?若非当时雲嫔娘娘刻意的靠近,我的云袖中又怎会出现这样一个针脚归整的咒怨娃娃?” “你胡诌什么?”雲嫔没想到我会全部挑明,鼻尖冒了一层细腻的汗珠“什么咒怨娃娃,我连听都没听过,姝嫔,你这番信口雌黄的诬蔑纯属子虚乌有” (一百一)风头逆转 见她如此沉不住气,我反而冷静下来,淡笑着问了句不相干的话“雲嫔娘娘是哪里的人?” 众人皆被我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言语弄得不解其意,陶阮儿更是性急,冷哼一声便要反驳,坐在她身边的陶茜然示轻拍了拍她,示意静坐观火。而皇后更是悠然抿了口芷瑶呈上的越州寒茶,淡淡道“雲嫔是湘江人” 雲嫔不知我何以发问,有些愠意却碍着皇后的颜面,只得闷声答了句“是,嫔妾祖籍确是湘水之家。” 玉贵人笑了笑“嫔妾听闻湘水人家的女子柔美温婉,更精与绣工,而雲嫔娘娘的绝妙绣工更是宫中不争的事实了。” 雲嫔面色有些许不自然,片刻便很好的掩饰起来,自持道“其实宫中的哪位妹妹不是闺阁之家的闺秀小姐,这绣工女红自然都是精通的了,我也只是因生于绣院之家练得多了,但要说绝妙我实在担不上。” 我唏嘘道“雲嫔实在过谦了,单单这一个玩偶娃娃便能看出雲嫔的绣工绝妙,实在是我等自叹弗如!” “姝嫔这话何意?”雲嫔毫不漏怯扬眸与我对视。她脸色依旧如常,只是紧捏发白的手指暴露了心事。 我将这些尽收眼底,依然淡笑如风道“这玩偶娃娃的来历雲嫔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又何必假意不懂!” “你…你血口喷人!!”雲嫔面色转红,跪下身子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刚刚来此,这玩偶便已经在这里了,怎么可能是臣妾的?姝嫔信口雌黄,想为自己辩解开罪,是否也要找个合情合理的替死鬼!如此荒谬的遑论。姝嫔,你是当皇后娘娘昏聩呢,还是以为咱们这些人都是能叫你白白诬蔑的?”她说到最后语调愈发尖昂,眩目的红宝石垂在她丰满白皙的胸前似毒蛇“咝咝”吐着鲜红的信子都市女茅山道士最新章节。 皇后端坐瞧了她一眼,声音四平八稳“是非曲折本宫自然会查个清楚”她转头望向我“姝嫔,你说这玩偶出自与雲嫔之手可有何凭证?” 我静静望着雲嫔,道“请雲嫔伸出你的右手来” 雲嫔狐疑的看着我“为何?” “怎么,雲嫔娘娘心虚了吗?” 雲嫔冷笑几声,虚张声势道“呵…笑话,我又何心虚?”她迟疑了片刻。碍于众人灼灼的目光,不情不愿伸出了右手。 我望见自己所想要看见的,成竹在胸。朝她微微一笑,迅速攥住她的手腕,雲嫔被吓了一跳,尖叫道“放肆,你要做什么?” 我不理她自顾自的挣扎。抓着她的手向前一凑“皇后娘娘请看,”我捻起她的中指“这是套顶针的位置,箍出了一个深槽,显然是经常作于绣工,而指边的肌肤却白皙光滑,手掌因绣工磨出的茧子也已经淡化许多。可以看出雲嫔已经许久未做过针线绣工,而这光滑却更显得中指那里的深槽,由此可推断。雲嫔娘娘才做过针线活不久,而且并不是什么绣花的繁琐工艺,只是寻常的针法缝补。” “那又如何?”雲嫔心中一寒,用力抽回手,勉强镇定道“不过是一件很喜欢的衫子脱了线。我便随手缝了几针,怎么。难道这样的小事也得劳驾姝嫔如此兴师动众吗?” 我淡笑着接着道“如果只是寻常衣衫脱了线,雲嫔用得着顶针吗?”捡起那玩偶娃娃,我若有所思道“这玩偶的针线倒真是精致规整,仔细一看便知是湘绣而成,雲嫔娘娘恰好是湘江之人,而恰好最近又重拾了绣针,这怎么就这样恰好呢?” “你…”雲嫔额上有细密的汗涔涔而出,她急辩道“你凭什么就因为这湘绣而断定是我,偌大的内廷难道就只有我会湘绣吗?” 我唏嘘着摇着头“旁人会不会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对湘绣可是一窍不通,又怎会缝制出这样一个针脚缜密的湘绣玩偶娃娃呢?况且,我来璇玉阁之前,就只接触了雲嫔你啊!”说着我摊开了手,只见手指之间俱是光滑细嫩,一看便知并不做绣活。 “你、你…强词夺理”雲嫔在顾不得矜持,忙叩首不停道“皇后娘娘,嫔妾冤枉啊!” 一直静默的妍贵人喃喃了一句“虽然如此说来是有疑虑,只是仅凭这样好像也并不能完全说明谁是谁非”声音不大,却刚好阁中的人都能听见。 “要想辩明谁是谁非并不难”玉贵人此时幽幽一笑“只需厉法严惩真相尚可辩知!” 雲嫔闻此言脸色涨的通红,尖声道“你放肆,我并无罪过,凭什对我动刑,岂非想屈打成招?” 玉贵人道“雲嫔娘娘乃是金枝玉叶,怎的能对雲嫔娘娘动刑呢!”她说着,暗藏汹涌的眸子一扫雲嫔身边的心腹曼翠。“曼翠跟在娘娘身边年头也不短了,想来她一定知道其中端倪,皇后娘娘您看如何?” “哦?”一直眸光平静如水的皇后此时有了几分清冷笑意“常听闻武则天以酷刑示人,虽有些残忍,却往往得到不错的收效。那便就依玉贵人所言,赏了曼翠四十板子” “皇后娘年饶命啊,皇后娘娘饶命啊!”曼翠此时已是身抖如筛糠,不断磕头求饶。 玉贵人淡淡瞧着她“你若不想受苦也可以,只需将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禀上来,若是有半句不实,这板子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的!” “奴…奴婢……”曼翠幔满脸是泪,小心的觑着一旁的雲嫔,口中吞吞吐吐犹豫不决。 玉贵人昂声厉色道“拖下去,狠狠的行刑,不必留情面” 当即便又两个侍卫进殿,一左一右架起了曼翠 “我说…我说…求皇后娘娘玉贵人饶了奴婢罢药手回春最新章节!”曼翠紧紧抓着地上凉垫装饰的冰珠子不肯放手,溢出的汗丝与泪痕模糊了眼睛。 皇后微一扬头示意放开她,冷冷道“说” “是”曼翠刚要张口,一旁跪着的雲嫔便疯了似的扑了过去,扼住曼翠的咽喉。 “雲嫔你做什么?”皇后厉声呵斥道,忙让侍卫架开了疯魔了一般的雲嫔,雲嫔殷红的眸子狠狠瞪着曼翠,尖声嘶喊道“曼翠,本宫平时带你不薄啊!你可…你可莫要同她们一样陷害本宫,你若敢忘恩负义可是要下地狱的,本宫绝不会放过你…你…”雲嫔张牙舞爪挣扎着,原本描绘精致的面容此刻无比狰狞。而曼翠缩络着,不敢再看雲嫔。 “放肆”皇后狠狠一拍手边的香几,眉心怒气涌动,语气好像冬日的寒冰一般冷厉“雲嫔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妃子,竟然在下人面前这般失仪,看来你恐怕是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皇后秀眉紧紧蹙起,望着雲嫔不断咒骂的玫红嘴唇,“将她待到里阁中,泼了冷水好好让她清醒清醒!” “是”侍卫们一领命,将犹自挣扎咒骂的雲嫔带了进去。 “行了,说罢!若是有半句虚言,本宫绝容不下你。”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诓骗皇后娘娘”曼翠眼中的泪越来越多,颤声道“那玩偶娃娃确实是我家娘娘…做的,娘娘她早与姝嫔娘娘结怨一久,一直无法平息心中怨怒,便借此机会用玩偶娃娃陷害姝嫔娘娘,但只是为了嫁祸于姝嫔娘娘,我家娘娘绝非恶意行这厌胜之术的!” “呸…”陶阮儿冷啐了她一口“你这贱婢倒会为你家主子说话,知道栽赃嫁祸比厌胜之术的罪名小多了。那这腌咂的东西呢?也是你家主子所为?”陶阮儿踢了踢那肮脏的咒怨之物。 “这…”曼翠望见那咒怨之物,神色微微阗滞,片刻忙呜呜咽咽应着“是…也是我家小主所为” 皇后冷冷一扫她“那便是说姝嫔是冤枉的,一切都是雲嫔所栽赃嫁祸?” “…是” 我轻轻一嘘,深深一叩“皇后娘娘,臣妾如此分明了。” “姝嫔冤枉了”皇后眸中微有缓色,温声道“快起来罢!跪了这么久身子想必不好受” “谢皇后娘娘”我就着纤巧的手起身,抬眸时与玉贵人递过来的眸光交汇,相视颔首。 妍贵人起身迎着我“妹妹快坐下来”她歉意道“都怪阮儿,又错会妹妹一次,妹妹若有心中不过,要打要罚,姐姐绝无怨言。”她说着对陶阮儿侧目,陶阮儿冷哼一声,神色俱是不屑,半刻生硬道“得罪了” 我不动声色抽出妍贵人拉着的手臂,淡笑道“无妨”,至于陶阮儿,我看也没看,径直走到玉贵人身旁坐下。 “哼…” 陶阮儿见我如此不留情面,顿时鼻音更浓的哼了一声,愤愤坐了下去。妍贵人也是有些尴尬,只一会儿便敛去,也好整以暇的坐了下去。 玉贵人向我递了个会心的微笑,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曼翠,缓声说道“说起了这湘绣,嫔妾倒想到了上次在翊坤宫,舒常在香包有麝香一事!嫔妾当时就有些疑惑,舒常在虽位分不高,但为人素来与世无争,怎会想要去害画妃肚中的龙胎?!现在想来舒常在是蜀中人,这蜀绣与湘绣本就想象,那那个香包是否也是鱼目混珠,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呢?” (一百零二)扳倒云嫔 “玉贵人这样一说,本宫倒也觉得蹊跷了”皇后轻轻皱起描画成拂云螺黛的娥眉,她对左右道“去千禧殿,将舒常在当日的绣荷包拿来。” 内监匆步领命了去,等拿来荷包时,皇后接过与那玩偶娃娃的针脚细细比对,过了片刻让芷瑶将荷包与玩偶娃娃递予我与玉贵人。 对着光亮处相对一比,果然,皆是湘绣无错。 皇后扫向曼翠,眼中温和的柔波后有利光掠出“看来你所言并不尽实啊,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不说…”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招,奴婢招”曼翠哪里招架的住皇后如此暗若苍穹般的无形威仪,早已吓得面色如灰,“那…那绣荷包也是我家娘娘缝制了栽赃嫁祸与舒常在的,里面的麝香也是…” 皇后静静看着她“可还有同谋吗?” “没有…没有”曼翠慌忙摇头,咬唇声如细蚊道“只是我家娘娘一人所为…” 玉贵人眸光一变,就要呵斥出声,我拉住她,微微摇头。 坐于旁下的陶阮儿早便耐不住性子,起身上前狠狠踢了曼翠一脚,“你个为虎作伥的贱婢,”曼翠跌趴到在地,生生忍住不敢哭泣。 陶阮儿冷嗤道“没想到竟是雲嫔这般歹毒下这样的阴刀子,埋在这璇玉阁害人的玩意可把嫔妾祸害不轻,如今又扯出了这些个阴霾账善男子最新章节!皇后娘娘您可要嫔妾做主啊,” “自然”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去,高声道“将雲嫔带上来,看她还有何话要说!” 片刻雲嫔就被带了上来,此时的她早已不负方才的气势汹汹,大哭着挣开钳制扑到皇后脚下“皇后娘娘,嫔妾是冤枉的。您莫听了小人谗言啊!嫔妾冤枉…” 皇后俯视着她被泪水冲得脂残粉褪犹如艳鬼一般的脸孔,将荷包与玩偶娃娃轻飘飘得掷到她面前“冤枉?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好说?” “我…”雲嫔失神得望着飘下的荷包,阗怔了片刻,望向曼翠,脸上忽而呈现一种崩溃的凌厉,她癫魔般的站起身来,狠狠道“你背叛本宫?你竟然敢背叛本宫,与姝嫔她们这些贱人一同来揭发本宫?你这个贱东西…本宫饶不了你…”她说着就要扑向曼翠。 曼翠吓得惊叫起来,一个劲的往角落中缩。 “啪”即刻有侍卫上前将雲嫔压制。陶阮儿上前神色清高,突然使劲一掌掴了上去“你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怕别人说吗?自食恶果,咎由自取。” 陶阮儿这一巴掌让不停咒骂的雲嫔顿时怔住了。皇后厌恶的瞟了她一眼,冷声道“雲嫔何氏,宫中行厌胜之术,其罪一;陷害舒常在与姝嫔,其罪二;在荷包中藏放麝香险些害死龙胎与画妃。其罪三;条条都是罪无可恕的死罪!皇家内廷之中怎的留得下这样心肠毒辣的妇人?” 皇后身后的宁盛海颇为机敏,忙得俯身,有眼色道“请凭皇后娘娘吩咐!” “去太极殿,将这三宗罪状一字不落的禀告给皇上。” “是”宁盛海利索起身出殿。 不知何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阁中宫人点上了一排红烛宫灯。绯红的摇曳灯光洒在雲嫔面上,愈发衬得她颓废如灰。 宁盛海请身回禀道“皇上圣恩,免去舒常在的禁足。对雲嫔如何处置单凭娘娘做主,皇上只一句,不能纵了这样不修德行的妇人在宫中肆意妄为。” 皇后颔首,正声宣道“雲嫔何氏,心肠毒辣。安忍残贼,本宫式遏寇虐。念其伺候圣上多年,褫夺封号,降为官女子,赐白绫自缢,留得全身入葬,不入皇陵。”说罢,不顾雲嫔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一挥手“拖出去。” 盛夏的宫宇本是炎热暑气,却因着皇后如此不留情面的惩治,莫名得有了寒气入侵。曼身凉意,连一直旁观的妍贵人与陶阮儿都面色微变。 我闭了闭眼,感受了身边玉贵人一声轻微的倒吸凉气,不由感叹,忍了这么久,总算能手刃对手,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嫔位,但皇后心中依然痛快罢! “至于曼翠,”皇后轻飘飘看着瘫软的曼翠“你虽知情不报,但念在你揭发何氏有功,以功抵过,本宫便从轻发落,将你调至储秀宫浣衣院,好好洗清自己的罪孽。” “多谢皇后娘娘开恩,多谢皇后娘娘…”曼翠尽失的力气仿佛有了一丝复苏的迹象,留得她一条命在,皇后已是开恩,她自然感激涕零。 皇后这才淡笑着望向陶阮儿“璇玉阁之事陶常在受委屈了,本宫会命内务府的人将这璇玉阁上上下下从整一新,赐红玛瑙佛珠五串、镇魔镶合浦明珠玉如意一对、金百两、银白两、另赐佛前开光的金刚经两本,作为抚慰。” 陶阮儿起身仓促道“多谢皇后娘娘隆恩,只是这金啊银啊的都抵不过这厌胜之术的咒怨,这璇玉阁嫔妾是不敢在继续待了,没的哪一日被什么脏东西抵了命可就欲哭无泪了,还请皇后娘娘做主,为嫔妾另择一处小阁避开璇玉阁,嫔妾不求旁的,只愿有个安身之地便好。” “这…”皇后秀眉微蹙,有些为难道“嫔妃换殿可是件不小的事,如今皇上为前朝政事忙得焦头烂额,太后又身在国寺祈福,不谙世事仙路春秋。本宫虽为中宫,但一时也无法做主…” 这时一直无言的妍贵人道“嫔妾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是”妍贵人起身微微垂首道“嫔妾小时听闻家中老人言,北城的东云山上有一云壑道馆,道观中有一位名为乔允的天师,此人专破厌胜怨咒之术,其法力不在隋焦子顺,唐胡惠超等辈之下,不如请来乔允天师来璇玉阁做做法师,将这阁内的污秽之气去去。如此既省了妹妹乔迁之烦,又能安心住在璇玉阁,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嗯”皇后点了点头“若他真能与隋焦子顺,唐胡惠超等辈媲美,做做法事倒也未尝不可,这宫中也是积怨太深,是该清清了,此事便由妍贵人就多费心了。” …… …… 天师进宫的日子安排在几天后,自出了璇玉阁厌胜之术一事之后,宫中的气氛笼在闷热的出暑气中愈发沉闷,而边关接连败退的战事虽已经被朝廷塞漏阻挡了些,可依然如春柳飞絮般播散在宫中漫天,让本就浮躁不安的后*宫更加人心惶惶。 舒常在被解禁以来,因着身子孱弱也并不怎样爱出千禧殿,只每日早上去皇后宫中请安能遥遥见上一面,而我有时的登门造访也被宫人以常在身子不适给打发了,她这样避而不见的态度更是让我心中思绪繁乱。躲着我的还有馨贵人,想必她因为雲嫔的事已如鹤唳风声一般,而一贯做派嚣扈,善于挑衅的画妃此时也无动于衷,纤巧笑言只怕她因着肚中龙胎,早已忘了其他了。 这日正与玉贵人在清凉台上对弈,小印子突然来禀舒常在请见。我忙道“请进来。” 待小印子退下,玉贵人颇有意味的打量着我“妹妹,我怎觉得你对这舒常在到时上心的很!” 我思忖片刻,压低了声对她道“姐姐进宫比我要早,想必也知道这舒常在因何而失宠罢?” 提及此事,玉贵人面色微变“这可是禁言,妹妹怎会突然提起?”她见我一脸郑重不想是心血来潮,方正色低低答道“是因为她剩下了死胎,嗯…其实是不男不女的怪胎!怎的,妹妹一位其中有古怪?” 我颔首,道“我听说,服用了带水银的食物,产下的胎儿男女不辩” “啊…”玉贵人轻呼一声“水银?那可是要命的东西啊!”她望着我“怪不得你对她如此上心” 我只点头不再说话,对舒常在上心,自然还有另外一重道理,她或多或少知道些当年爹爹的事,当然这件事我不会对玉贵人提及。 舒常在进殿时,纤巧已经上了不同于我们冰凉甜茶的温热六安茶,轻袅袅的热气扶上她苍白的面颊,几乎可以透过皮肤看见埋藏在机理的青色血管。她勉强俯身行礼时,甚至听清楚听见突然变急促的呼吸,我忙代扶起她坐于榻上,“舒姐姐身子本就不好,实在不必这样多礼” 玉贵人也道“是啊,这里并没有旁的人,常在不必拘于礼俗。” 舒常在虚弱淡淡的一笑“妾身残体让姝嫔、贵人见笑了,”她歇了歇接着道“那几日因着身子不济,一直不见姝嫔娘娘,妾身实在惭愧,还请姝嫔娘娘恕罪” 听着她一席疏离又有些卑微的言语,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酸涩,“舒姐姐实在不必这样,我虽与姐姐相较不久,却知姐姐为人坦荡心怀幽兰,实在比这宫中位高权重的许多人来的真诚,也更值得深交。” “姝嫔娘娘抬举妾身了”舒常在对我报之一笑,端起了温热的六安茶,微有触动道“时过境迁了,不想娘娘还记得” (一百零三)对弈被戏 我笑:“自然” 红泥紫檀茶海上飘散着清冽的茶香,纤巧动作娴熟的洗茶滤茶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叹为观止。室内温凉的清新茶气似乎并没能让舒常在放松安逸下来,相反她纤长的蔻甲点在香几上,似乎心思并不在这,了了说了几句便面露倦色,捧着茶不再言语,但眼神却欲语还休。 我与玉贵人相视目露疑色,和颜道“舒姐姐的冤疑已被洗清,怎样还这般黯然?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舒常在摇了摇头,秋瞳如水的眼眸静静望着我“娘娘如今这样尊贵的嫔位,活的自在安稳吗?” 宫闱的事向来如雨后春笋,传播的速度让人匪夷所思,想来她在禁足之时也听闻了些什么,我只得颔首,如实道“并不安稳,甚至彻夜无眠。” 她黯然叹息了一声,轻轻道“是啊,娘娘已经是嫔位了还这样举步维艰,我不过小小常在,禁足与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与世隔绝,还可以留得命在……”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要融到袅袅的茶气之中。 她的话不无道理,至少没有圣恩旁人的眼红也不会盯上。 玉贵人却笑了一声,语气不知是哀凉还是讥讽“常在以为与世隔绝便远离这血雨腥风吗?” 她语不传六耳“常在可记得当日打碎的膳食中藏着的孔雀胆?” 舒常在孱弱的身子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讶然道“你怎会知道?” 玉贵人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吗?若不是姝嫔替你换了看守的侍卫,恐怕现在我们也无法相聚而坐了” “姝嫔?”舒常在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目光,“又是你救了我一次,看来我欠姝嫔娘娘的今世是无以回报了。”她便挣扎着起身向我郑重服了一礼,红唇轻咬。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般,“姝嫔的恩德以我今时的残力已是无法报答了,只有良言一二,娘娘现在圣眷优容令后宫之人侧目,除了多加小心画妃…” “庄妃娘娘驾到——”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昂扬的内监高唱声。 我、玉贵人与舒常在三人忙出殿福礼相迎“恭迎庄妃娘娘,娘娘万安”行了半晌却没听到免礼声,只听内监又唱: “——蜀锦瑞草云鹤,浮光锦如意牡丹各五匹” “——无锡象牙粤绣芙蓉白凤屏风两架” “——红壑熊掌十只” “——白芷和田璞玉十块” “——河浦东珠玛瑙十串” “——海岛镂空冰石架台一盏” “——描金玉器十样” 我愕然的望着太监们将那赏赐的珍贵之物依次送进殿中,庄妃才笑盈盈得从凉轿中走来最婵娟最新章节。一身浅红的苏锦衫愈发显得她温质浑和。我忙俯身道“娘娘这是?” 庄妃笑着道“这些都是皇上念妹妹在璇玉阁受了委屈,抚慰与妹妹的。本宫不过是来替皇上宣个旨,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她又笑吟吟的望向玉贵人与舒常在“玉妹妹与舒妹妹也在啊。本宫倒正是来巧了。” 玉贵人笑颜道“姌妹妹这里的茶好的很,庄妃娘娘也请一同来品品罢!” 庄妃璀然道“姌妹妹这里的茶再好,也好主人发话留客才好啊,本宫还不知有这样的福气没呢!” 我迎着庄妃进殿“娘娘可是贵客临门,只盼娘娘不嫌嫔妾这里的茶粗陋才好!” 这便笑语晏晏一同入座。纤巧极有眼色的为庄妃斟上一杯香气袅袅的大红袍。 “…嗯”庄妃细细品了一口,赞道“入口幽香,茶味清冽清心,丝毫不逊于当年那年秋阑烹的茶茗呢…”她看向一旁默默无语态度静雅的舒常在“本宫与舒妹妹也有好些时日没见了,”她轻叹一声,颇为感叹道“当日也确实让你委屈了…” 舒常在又恢复了来时的疏离。只谦逊淡声道“劳庄妃娘娘挂念,嫔妾惶恐” 庄妃摇了摇头,惋惜道“你这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太谦卑也太温文有礼了,哎!若是当年那孩子平安出世,想来你现在也同姝嫔妹妹一样是嫔位了罢…”她说着摆了摆手“算了,往事再提只是徒增伤悲,本宫不提了”她的语气好像柔和的长辈一般有莫名的亲昵与温和。 舒常在细长的淡眉微微扬了扬。如秋波的眼眸也有伤神“娘娘费心了” 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好像被注入了秋末的悲涩一般,不和谐的淡淡怅然萦绕殿内。我忙笑意道“怎样今日也算舒妹妹解禁的好日子了,过去的事过去便罢,”说着唤了惠儿端上来清凉的蜜果甜瓜,用银签子扎了鲜脆欲滴得瓜果依次放于庄妃、舒常在、玉贵人的翠碟中“天气炎热,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招待大家,就小尝一些瓜果解解暑气罢” 这般说着小印子来报不知那些赏赐之物怎样处理,我随意挥了挥手道先都存入库中。 庄妃笑眯眯道“旁的东西也就罢了,单单那海岛镂空冰石架台,听说是取自海底的冰矿石堆砌而成,放在殿中消暑散凉最好不过,且那架台聚集无数能工巧匠雕刻精致,里面盛了水放些花草,可是这盛夏中难得的景致,皇宫内拢共只有四盏,一盏放在太后的慈宁宫,一盏在皇上的养心殿,另一盏在皇后的储秀宫,这最后一盏皇上便赐给了妹妹,这样的厚恩,皇上对妹妹的娇宠可见一斑啊!”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语气多少也会有些妒意,而庄妃说出来,却完全只是赞叹之意,让人没有感到一丝丝的不适。 我道“这样珍贵的东西嫔妾怎能收下,若是庄妃娘娘喜欢,就请娘娘笑纳” 庄妃笑嗔道“好妹妹,这宝贝是皇上亲口赏给妹妹的,本宫怎好夺人所爱,况且永和宫地处偏凉,也糟蹋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妹妹好好留着罢!” 我也笑着不再说话,再说就是多余了混世俏王妃最新章节。 又笑意盎然的聊了些旁的,舒常在起身告辞,庄妃笑道“永和宫离延禧宫不甚远,妹妹不如与本宫同行可好?” 舒常在略一思索,不负庄妃盛情,道“好”于是结伴相离。 玉贵人见她们走得远了,才道“妹妹,那舒常在的话还未说完,你怎不留留她?” 我笑说“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说罢含笑吩咐小印子取了方才赏赐的蜀锦浮光锦、玉器与熊掌些许装给玉贵人。 她忙拒绝,摆手道“这是干什么,皇上喜爱妹妹赏赐的,妹妹就好好留着,再说妹妹也知我不在意这些的。” 我不容她拒绝“姐姐再拒绝就是与我生分了”她晓得我的性格说一不二,也没在推脱。 我又吩咐小印子挑些好的给舒常在送去。 玉贵人迟疑道“妹妹好心,恐怕舒常在她不会收下的” 我心中暗叹她好明锐的识人眼力,短短片刻就将舒常在的心性摸得八九不离十,我道“旁的金贵摆饰之物,她恐怕不会收下也不会真心喜欢,我挑些熊掌给她,她身子弱正需要好好补养的时候,也算送得其所。” 见外面日头还早,便留了玉贵人一同用过晚膳,与她续之前还未下完的棋局。 不得不承认我的棋艺并不高明,只见玉盘之中,白子的半壁江山皆被黑子垄断颠覆,我正苦苦殚思竭虑之时,好容易有了破解思绪,却感到眼上一片冰凉,不见其物。有温润的男声想在耳畔“想我了吗?” 我揭开他的手掌,没顾得上回头,只心中想着方才一去不复返的破解方法,再看上棋盘时那灵感早是无影无踪,我不由有些惋惜,一时竟脱口而出“瞧瞧,晚不来早不来,偏偏坏人好事的时候来”再抬头,忽而对上玉贵人诧异的目光时,我才反应过来,回头望见瑄祯略显倦意的面容,同玉贵人一起起身道“臣妾参见皇上” “都起来把”瑄祯挥了挥手,撷起我的下巴“这小妮子,几日不见愈发胆大了…” 余光瞥见玉贵人略有笑意的眸子,心中有些觉得失面,依旧嘴硬道“本来就是嘛,皇上不声不响得站在臣妾身后,将臣妾原本的思绪都打乱了,这下可好,这局死定了” “哦,是吗”瑄祯眯了眯眼,随意带起我坐在我身旁,望着盘中对弈,他审视了片刻,扭头揉了揉我的脑袋,假意思索道“平日瞧这你挺聪明的,怎么下的棋却这样笨的匪夷所思?” 我被他说得不服气,大气凌然道“皇上此话差异,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吗,别的太好总要有短处来均衡啊!否则岂非羞煞旁人!” 瑄祯眯眼瞧了瞧我,“小妮子这歪理真多,呶…瞧好了”他说着捻起一子随手下在一个看似并不起眼的地方,我看着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还不是一样全军覆没” 玉贵人却笑着起身“臣妾甘拜下风” 我还未瞧出端倪,忙道“玉姐姐,莫要因为他是皇上你就有意谦让,这样可是难以服众哦!”话音还未说完,就感到嘴唇被一只冰凉的手捏的变成圆润的弧形,我扭头嘟着嘴不满的看向始作俑者,瑄祯无奈道“自己瞧!” 说完又是一子封住了黑子之路,顿时乾坤逆转。 我不由讪讪,一脸讨好的笑容望向瑄祯,奈何嘴唇在某人的手下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瑄祯轻笑着挨近我“现在承认自己是笨蛋了?” (一百零四)狐狸变成小白兔 ps: 这章重新修改了,订阅的书友们可以重新看一下! 室内盛的祛暑冰块散的凉气,袅袅从玉盘之中氤氲而过。瑄祯的声音微扬,带着惫懒与浓浓的鼻音,玉贵人半为尴尬的福了一礼,欠身便准备回避退殿。 “姐姐莫走…”我忙扭头唤她,却因嘴唇被捏的嘟起语音也支吾不辨,不理会瑄祯越来越黑的脸,挣脱他的手指,飞快的拦住欲退出去的玉贵人,笑眯眯道“姐姐怎的这样便走,我刚唤巧儿去做姐姐爱吃的冰仁鲜奶露,想来马上就好了”说罢不由分说,拉着玉贵人的手又做回凉塌上。 “这样…这样…”玉贵人小心瞧了瞧面色铁青的瑄祯,不停向我示意“这样…不好罢…” “有什么不好?”我无视玉贵人不停的暗示,等到纤巧呈上冰仁鲜奶露,我递了一份给她,留了一份给自己,然后才无辜得望向瑄祯,“臣妾不知皇上要来,这冰仁鲜奶露没有做皇上的,皇上不会生气罢?” 瑄祯嘴角僵硬的抽了抽“无妨,既然你还要与玉贵人同聚,那朕便回去了…” “那皇上一路小心,”他话音刚落,我便眼睛笑成一牙弯月,潜意识好像是在说皇上慢走不送。 “…”瑄祯深邃的眼眸更浓,脸色也更黑,余下的话生生被噎了回去,站起身来拂袖便走。 玉贵人一惊,忙站起身来恭送他,还不忘向我挤眉弄眼示意。 我只悠闲的搅着玉碗中的鲜奶露,好整以暇朝她笑得无辜。 待身后的脚步声远去,玉贵人才绷劲的神经才松弛下来,额上有浅薄的虚汗,望着我匪夷所思道“只想皇上宠你。却不知将你要宠上了天去,你可不知刚刚你足以称作欺君犯上的做派,可骇的我不轻”她说罢又探究道“人人都使出浑身解数留住皇上,竟还有你这样将皇上往出赶的…” 我耸了耸肩正要说话,却见玉贵人一脸哑然的模样,她忙又站起身“皇…上”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扭头看见瑄祯黑着脸站在我身后。 “皇上…您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我起身微微服了一礼,脸上的嫣然笑意带着几分狡黠弃女逆天:腹黑太子妃最新章节。 瑄祯冷冰冰的眸子突然有了笑意,朗步上前,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当然忘了,朕现在就来把她抱走”我轻呼一声。惯性得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他望了望身后犹自吃惊的玉贵人,“你先回宫。朕明日若得空便去看你”说着撩开幔纱朝内殿走去。 我不自然得缩在他怀里,瞅了瞅他,小声道“皇上不是回宫了吗…” 瑄祯暗沉的眸子睨了我一眼,倾身将我放在榻上,动作生硬并不温柔。冰凉的玉簟打在身上,透过轻薄的纱衣,有微微的疼痛,我不禁蹙了秀眉,嘟嘴哀怨的望着他。 瑄祯不理我,犹自解了呈锦外衣依靠在床榻外缘。大手一挥“过来” 我望着他裸露的小麦均匀的肌肤。隐隐可以看见结实肌肉的轮廓,不由得往里缩了缩,撇了撇嘴“不要” 瑄祯眯了眼。伸手便将我揽至身旁压了下来,我忙的避开他温热的气息,赧然道“皇上…我…” “什么…”瑄祯越靠越近,声音有些迷离,仅仅一纱之隔。可以清楚的感到他跳动的脉搏以及肌肤接触的暧昧味道。 “我…我来月信了”感受到他虎口略略粗糙的大手探进了纱衣,轻柔的摩挲凝脂般的肌肤。越来越上就要拢上胸前的饱满。我再顾不上矜持。 瑄祯听到我这句话,耳畔微红,迷离的眼眸渐渐恢复理智,他轻咳了几声,停下手中的摩挲,但依然压在我的身上不肯起来,“嗯…”我吱咛着身子试图分散他沉重的身躯,却听瑄祯咬牙道“别动…” 感到下体被坚硬炙热顶着,我僵硬得不敢再动,哪知他竟贴住我的身子蹭了蹭,那硬如磐石的物体更加高昂, “啊…” 一声惊呼,我的手做出了无比危险的举动,瞬间将香几上茶盏的凉茶泼向了瑄祯。 随着瑄祯俊朗的面容留下的褐色茶水,我懊悔的欲哭无泪,强自挤出几分笑容,“皇上…是…我怕您太热,就…就…这样应该很凉快罢……” “凉快?”瑄祯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你还真是胆大”他眼里有细碎的光芒,让我看了就两个字跃然在脑海:危险! 我讨好的笑着,身下轻缓得向后退,逃离他的包围。 瑄祯一把将我捞了回来,无视我无辜讨好的卧蚕眼,倾身便咬上嫣红唇瓣,没错,是咬!他的齿下吮吸着,如狂风一般的掠夺,几乎要吞咽我所有的气息。丁香与暴风的追逐,注定我要变得老老实实。当他放开气喘吁吁的我时,从他瞳孔内看到我绯红如粉桃的娇容以及嫣红微重的嫩唇,我深切感到了四个字:自作自受… 唤人拿来锦巾,我乖觉得帮瑄祯将湿的地方擦去, 他挑眉望着我,好像是在说怎么变化这样快。 我褪去那如狐狸一般的狡黠笑容,变成乖觉的小白兔“皇上,我错了…” “哦?”他深邃的眸子睨着我,嘴角上扬,戏谑道“哪里错了?” 我无比诚恳道“我不该泼你一身水” “只是这样?”他的眼面容瞬间又黑了。 “还有…鲜奶露应该也给皇上留一份” “就光是鲜奶露?朕还贪你一碗鲜奶露?”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语气僵硬中加了几丝温柔“朕今天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将朕往外赶” “哪有,笨蛋怎么会往外赶皇上,皇上多心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朕原来怎没发现你这样爱记仇宠在掌心全文阅读!”他说着从衣襟中取出一件冰丝样的绢子。口气随意道“朕瞧着好看,便给你带来了” 我伸手接过,睨了睨他,故意道“皇上坐拥天下,出手只一件纱绢,真小气…”话还未说完,自己便顿住了,那纱绢在手中慢慢展开随之竟有潋滟的光芒闪耀,我不禁好奇,只见纱绢如蚕丝一般,又如白芷凝玉一般,光滑生凉,不知是什么面料,不禁奇道“这是什么料子,好像在宫中并不常见” 瑄祯语气淡然“是西域何璞族进贡的鲛绡” “何璞族?”我曾在万国图志上看到过何璞族部落原是海域深处的一支小部落,那里的族人以下海为生,更传说何璞族的姑娘在未及笄之前,都是喝雪水食素食,浑身代有一股自然的处子体香,而她们自小熟识水性,又被称作鲛人,她们从海底中取出红溢冰莲,已它为料打磨纺织成丝,制出的绢子如玉一般,当真没有半分夸大!我不由惊然,没想到真有这样的部落与鲛绡。 、想来这东西一定珍贵无比,我放柔了动作,一点一点打开,面缎上,又用黑丝绣着一只并蒂莲,旁边依然使用黑丝提了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仔细一看竟然使用发丝绣上去的,我不禁想到,曾有人说用发丝绣连理,可以百年好合,当然都只是传说罢了。 瑄祯见我目光炯炯的打量着他,颇有些不自然道“怎么这样瞧着朕?” 我探究得望着他,笑的愈发肆意“没想到皇上也信这样的传说?这发丝是皇上的吗?” 瑄祯语气不屑道“朕怎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这都是你们女儿家的心思,朕这些时日日理万机,哪有闲情去做这样无聊之事” “哦哦…”我装作刹有其事得点了点头,恰巧瞧见殿外候守着的乐子,于是唤他进来。乐子躬身进了殿,不知所意,只见我手中摆弄着鲛绡,马上觐言道“这鲛绡上的并蒂莲是皇上召来宫中最好的绣娘用发绣绣上去的,娘娘真是好福气” 见身边的瑄祯耳畔绯红起来,我崩足了笑意“行了,你下去罢!” “是是”乐子忙打千儿应着,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对他怒目以视,犹自不解着退了出去。 见瑄祯已是面色不自然,我也不再打趣,只解了纱衣依靠在鹅羽软枕上,含笑道“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脸色不早了,皇上也该唤敬事房的人翻牌子了” 瑄祯扭过身抱着我,挤进我拢紧的丝被中,“你有意气朕吗?翻什么牌子,朕今夜就留在这里” 感受到偎过来的体温,我忙道“我…我恐怕服侍不了皇上…” “朕今夜不要你服侍”瑄祯说着在我裸露的白皙锁骨上印下一吻,轻声道“我就这样陪着你”他说着拥紧我,闭上了眼眸,倦意道“睡吧…” 望着他隽挺深邃的轮廓,翻身间感受到那炙热并没褪去,我欲哭无泪。这样怎么能安睡呢?自是无眠一夜…… …… …… 夏末的尾声就在弹指一挥间缓缓流淌着,俗言八九之末,秋老虎。好在一场大雨涤清了聩热,靠在窗棂前向外远眺,却是雾蒙蒙的一片,远处的殿影山间被雨水冲刷如同一副散了墨的山水画,在重重雾气叠嶂中,美如渺远的琼楼仙境。 远远便见呈黄依仗踏雨而来,带着清朗的笑声一路入殿 我含笑行礼,自然得解下瑄祯浅墨色的披风“皇上,何事这样喜不自胜?” (一百零五)中秋赐婚 “边关捷报,清合王打了胜仗,胡人二十万大军惨败偃旗息鼓逃离我大鄞疆土,朕如何能不高兴?” “如此,我便以茶代酒恭贺皇上了”我说着执起香几的茶盏。 瑄祯笑着一饮而尽,他握着我的手,温笑道“那日你在璇玉阁受委屈了,朕因前朝政务繁忙一直没能亲自来宽慰你,如今胜战连连,也快到中秋了,朕想大肆庆祝一番,你说想要什么作为朕的宽慰?” “皇上已经赏了那样多的珍品还不算宽慰吗?我可不那样贪心!” 他拨了拨我的鼻尖,笑容如夜空的繁星“那些总是身外之物,到了中秋那日,朕想封你为妃可好?” 奉妃?这样便算一步青云了吧,自我进宫便是少有的专房之宠,而今无身孕资历尚短,就要被封为妃子,恐怕不止众人侧目众矢之的这样简单了,后宫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只怕红颜祸水妖媚圣上这样的名头将要压我至馨竹难书的涂地了。 想到这里,我苦笑着望向瑄祯“臣妾何德何能能让皇上如此看重?” 瑄祯对我话中的苦笑意味有些诧异“朕看重你不好吗?” “好是好,只是…”我重整了心绪,郑重道“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皇上若真的看重我,就请暂时不要封我为妃” 瑄祯静看我了半晌,道“好,朕听你的” 放松了一口气,我又重拾微笑,娇怯道“臣妾有个请求,不知皇上肯否!” 他“唔”了一声,“你说说看” 我抬眸望了望他,“玉姐姐服侍皇上一年有余,虽并不出挑也总算是尽心。姐姐又大方识体,皇上看…” 他笑一声“原来再这里等着朕呢!”说罢,沉吟着道“玉贵人确如你所言,也算得上蕙质兰心,嗯…,朕便封她个嫔位如何?” “自然好” 这般闲逸有没一搭的小聊着,望着窗棂外的雨势渐渐小了起来,偶有一丝凉风从缝隙中钻进,我伸手接着重檐滴落的雨水,瑄祯却徒然将我手中的雨水扫落野蛮力士。“檐水侵百毒” 我笑“那是迷信” 他执意收回我的手,偎上来清凉的唇吻上我的鬓角,缱倦无限呢喃着“你…完了吗?” 一个一个红梅似得吻痕在我肌肤上绽开。我轻躲着“还没呢,快是中秋了,皇上今日去陪陪皇后罢?” 他深吸了一口,轻轻放开我,在唇上轻轻一啄“那你好好休息。” “好”我柔笑颔首。 恭送他离开景仁宫。我望了望雨势,脑中蓦然跃出那日的古怪嬷嬷,雨下的这样大她还在扫地吗?唤来纤巧让她拿把伞给那嬷嬷送了去。 ……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中秋佳节,是夜。瑄祯在宝华殿摆宴,宴请皇家胄戚。也算太后出国祠以来,第一次皇臣共聚。 殿内。饕餮盛宴,歌舞升平,一片国泰民安之祥相。太后与瑄祯坐与正上的九龙戏凤宴,其下是皇后,再下是太妃。然后依次坐着各位妃嫔。 我的位置刚好与宣硕对立而坐。募得眼神相汇,飞快避开。面对那柔亦如暖的目光,第一次在心中有了莫名的闷躁之感。 众妃子次第向太后及瑄祯请了礼,到我时,欠身恭声道“臣妾姝嫔给皇上太后问安,愿皇上龙体康盛,太后凤体安详。” “好,”太后一双如炬慧眼上下打量着我,慈和笑着,然而话中有话“总听这新贵姝嫔能让皇上日夜挂怀,果然是样貌不俗,国色天香。” 能让皇上日夜挂怀,除了恩宠正浓,自然还喻意着妖媚祸主,持宠而娇。果然,四周传来惟恐不乱的一两声低低得嘲笑。我只做未闻,依然笑容谦卑和煦“臣妾日夜挂怀圣上,只盼圣上龙体永安,却不敢奢望圣上日夜挂怀臣妾。只愿雨露均占,六宫祥和” “嗯”太后眼中的微光慢慢平和,和蔼道“是个温文知礼的,福珈,将那对描金水晶护甲赏给姝嫔,也算哀家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福公公呈着楠木锦盒朝我走来,不是只有妃位以上的嫔妃才能的太后这护甲的赏赐吗?难道我的恩宠真的已经影响这样大了?顾不得欣喜,只知道又是风口浪尖,众矢之的,然而太后亲口玉言,自然不容我拒绝,只得接礼谢恩,感受着周围又一次妒意目光的洗礼,还有盛装葳蕤的画妃刻意压制却依然能闻的狠狠两字“狐媚” 太后瞧了瞧她,嗔怪道“墨儿如今的身孕已有八九月了罢!瞧瞧,都快做父母的人了,还是爱打扮的这样花枝招展的,真是个小儿习性,哀家这里有些秘制的茯苓紫参红蛤雪茶,最是补身,席下,让福珈给你送去翊坤宫。” 画妃忙笑着谢恩。 丝竹之声摇曳在殿内,上座的瑄祯目光与我交汇,然后落在身旁正襟危坐的玉贵人,道“玉贵人也在宫中一年有余了,朕念其温婉豁达,着晋为玉嫔。册封礼暂且免了,长春宫自雲嫔之后尚无主位,你就迁居长春宫作为一宫主位。” 话语间,玉贵人似有些意外,然而喜悦只在她眼眸间轻微一荡便无影无踪,落落大方的起身谢恩,大雅得体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太后含笑道“玉贵人也熬到一宫之主了,”她说话间,精矍的目光四周回扫着“哪位是妍贵人?” “太后千岁,臣妾贵人陶氏”坐落在庄妃旁下的陶茜然,今日一身桃粉织锦罗裙,青丝以珍珠碧玉华盛塑起,素雅而不失娇俏。 太后嘴边笑意更浓“看着很顺和温婉,”她转眸望向瑄祯“此次我大鄞与胡人之战,陶泽源看押粮饷最是大功一件,皇上可不能对这妍贵人厚此薄彼啊机甲天王全文阅读。” “是,儿臣明白”瑄祯沉吟着道“刘阜立,席下带妍嫔去藏宝阁选些她中意的玩意儿” 刘阜立何等乖觉,即刻道“是,奴才即刻便去拟册封旨意” 这时,席间站起一位小儿郎,一身合绿鹿鹤长春宫袍,面容圆润可爱无比,他摇头摆脑学太学的老夫子模样,刹有其事得吟道“此乃好事成双矣!”说罢,笑眯眯的露出两只分外讨喜的小虎牙“皇兄,皇额娘,儿臣说的对吗?”他天真的语态惹得宴席上一片笑语,此人正是十六贝子瑄礽。 太后笑容和蔼,眼角露出细细皱纹,她挥手“瑄礽愈发聪慧了,来,来皇额娘这里” “是”瑄礽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然后便如扭轱糖儿似得跑向太后身边,太后递了只象牙般的雪白奶酥给他,慈爱道“瑄礽成语学的不错,想不想看好事成三呢?” 瑄礽拿着奶酥轻轻抿了抿,歪着小脑袋“好事成三?太学的夫子没有教过儿臣” 太后笑道“瑄礽静静瞧你宣硕堂兄便知道了,”太后言毕,旁下的靖太妃张开双臂“贝子,到靖母妃这里来,别扰皇额娘了”“哦”瑄礽乖巧向太后一礼,坐到了靖太妃身边。 太后含笑望向宣硕,“如今你阿玛接连胜仗,现下可是这大鄞朝的肱骨大功臣,他就你这一个嫡长子,你如今年岁已过十九,他还等着你为家族开枝散叶,你也是该有个正妃了,”太后说着,带描金护甲的手指点了点席间一嫣笑如花的俏丽女子“明兰过完今年也是二八年华,与你正和,哀家如今就把她赐给你做正妃如何?” 言语间,那女子俏生生的望着宣硕,面颊有一丝娇羞。 宣硕像是并不意外,只是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不愿,他深深看我一眼,起身裣衽一礼,将腹中早已酝酿好的说辞脱口而出“臣子多谢太后美意,只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阿玛在边关枕戈待旦,臣子无才虽不能精忠报国,但愿随父征战沙场,不求立下汗马功劳,只愿同父报得边关安泰,百姓无忧。” 太后颔首笑吟吟道“有这样的凌云壮志是好,男儿自当如此,只是这与你娶妻并无违和,况且你若常年随你阿玛征战,难道便一直不纳妃吗?” “臣下只愿随父砥砺几年,明兰格格金枝玉叶,怎受的风餐露宿,严阵以待之苦,太后的美意臣子心领了,只是这赐婚一事请恕臣子不能从命” 他话语未落,便见那明兰一张如花娇艳的面容染了着急与不甘。 “硕儿…”坐于太后旁下的华王妃忙轻呵一声,起身裣衽向太后道“太后恕罪,宣硕自小被王爷宠坏了,今日冒犯之语纯属无心,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眸中淡淡的精光慢慢划开,她摆了摆手,依然笑容祥和“无妨,毕竟还是个孩子,哀家怎会相较” 瑄祯这时朗声笑道“好一个男儿志在四方,堂弟有如此心襟,委实让朕欣慰,若我大鄞朝多几位像堂弟这样的栋梁之材,何惧边关那蛮夷小国的袭扰,皇额娘是为了堂弟着想,依朕看,不如且缓几年,到堂弟的雄心壮志得已夙愿之时,再谈赐婚也无不可。” 宣硕如卸负重一般,“多谢皇兄成全。” 言语一毕,赐婚一事太后也不再提及,一时宴席觥筹交错,繁华不可方物。 席毕之时,我已面颊嫣红,有了几分醉意,巧儿扶着我上了宫轿,半倚在阑干上,迷醉朦胧间听得有男子轻声叮嘱:扶你家娘娘好生歇着,熬些解酒茶,朕便日便去瞧她。眼睑间模糊的身影由一折出了许多回影,嘴角上扬,伸手便怕上了那幻影的俊朗面颊,嘴中嘟囔:好啰嗦! (一百零六)长春宫 枫红如血,残阳西斜,本是两句哀恸萧瑟的情节,却在今朝看来,有了几分吉庆的情致,一朵一朵斑斓阳光在长春宫滟下绝妙美景,长春宫,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倒是与玉嫔的清淡心性相得益彰。 今日的长春宫门庭若市,各宫妃子不论位分高低都来恭贺玉贵人晋封之喜,连皇后也亲自呈了礼。应付了一波又一波拜贺的妃子,玉嫔轻薄了织锦衫子已有了汗意,我倒了杯花茶递给她,笑吟吟道“好姐姐,快歇歇吧” 她浅嗉一口“皇上想起来便随口封了,哪里省得我们姐妹这样繁复的礼节”说着领我一同悠闲绕着殿内,浏览着装潢,长春殿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出廊,明间开门,隔扇风门,竹纹裙板,梢间均为槛窗,步步锦支窗。明间设地。虽不甚华丽却别有一番雅致。 我笑“这殿内装饰的合的姐姐的心意到还是其次,难得可贵的是嘉靖帝的尚寿妃也曾居住这里,当真是钟灵毓秀的吉庆地界。” “姝嫔娘娘倒真是饱读诗书”话语间,馨贵人已扶着雁黎的手施施然进 殿,带着香风阵阵向我与玉贵人各行一礼“臣妾给玉嫔、姝嫔请安,两位娘娘万安” 玉嫔淡淡笑道“馨贵人请起!”,又吩咐了宫女呈上花茶。 雁黎将手中端呈的白玉如意递给了旁下接礼的宫女,退在馨贵人身后。 馨贵人俏生生的望着我“姝嫔娘娘说这长春宫是钟灵毓秀的吉庆地界,倒真是妙思奇解,只是…”她突然低泣了两声“臣妾是个没福气的,倒白白占了这吉庆。不过…”她眼眸一转,和着吃吃的笑声“玉嫔娘娘倒真是有福气的,同是封了嫔位。娘娘便能做得一宫主位,那妍嫔虽也是个嫔位,倒了也在庄妃娘娘的永和宫中居着,只怕这心里还有得不自在呢!” 她言语不大也不小,却足以让刚好进殿的妍嫔恰巧听到,“姐姐们聊什么呢!这银铃般的脆笑声离着好远都能听见。”妍嫔笑吟吟得见了个平礼,方才馨贵人的话好似并未听闻一般,她指着近身宫女手中呈的赤金凤仙镯与犀牛角镂空镶银的方罐花瓶,道“今儿是玉姐姐的好日子,这些个粗浅的玩意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姐姐可莫要嫌弃” “哪里的话,妍嫔好心思,这样精致的玩意哪里算得粗浅。本也想着同姝嫔去看妍嫔的,也是耽误了这会子工夫” 有眼色的宫人忙端了黄花梨雕花墩上来,各自坐下,妍嫔笑道“怎样说,玉姐姐的资历也在我之上。怎能让姐姐来瞧我” 这样寒暄着,馨贵人像是心思不在这里,只小坐了一会便告辞了扛着bss拼下限最新章节。 花茶喝了小半盏,妍嫔突然望向我,歉意道“姌妹妹,上次在璇玉阁的事实在是对不起。我那妹妹性子急,又争强好胜,总是误解妹妹。妹妹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我浅笑着略略带过“无妨无妨”明显不想再谈有关陶阮儿的事情。 而妍嫔却十分恳切,执着我的手,“姌妹妹,我知道一直都是我那妹妹不懂事,不知分寸的瞎胡闹。”她叹了口气,眼中愧疚与无奈交错浮现“我姨丈家就她一个独女。也是骄养惯了,心中好胜的心气实在过了,但做出那些个混账事,实在没有恶意,只是好胜。妹妹若还肯信我,我一定让她郑重其事的给妹妹道歉…” 她把话这样敞明了说,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笑道“哪里的话,陶常在并无恶意我也知道,又怎么会与她真心计较,不过我瞧着常在是个傲心性的人,你若执意让她做不情愿的事,反而适得其反,不如以后再说,慢慢来。” 妍嫔听我这样说,欣慰道“妹妹若真不怪我那糊涂妹妹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片刻,刘阜立已引着依仗宫人向长春宫来,向我们各福一礼,刘阜立低眉笑道“奴才给玉嫔娘娘道喜了,呦!妍嫔娘娘也在这里,奴才正寻思一会便去永和宫,送皇上给娘娘的物件呢!” 妍嫔含笑道“那正好,一会公公便随本宫一起罢!” 刘阜立笑着颔首,然后拂尘一扫,高唱着瑄祯赏下来的赏赐品,待宫人一一摆放进殿中,玉嫔差宫人递了元宝给他,刘阜立笑着谢过,又对我道“巧了,娘娘们都在这,也省的奴才再折腾一回了,姝嫔娘娘请移驾养心殿,皇上正等着您呢!较撵已候在殿外” 语音刚落,妍嫔便笑意盎然道“瞧,刘公公一到,这喜事也到了,不仅这新晋封的有喜,姌妹妹也一样有喜”她压低了声音,温婉的脸上一丝的暧昧,“妹妹快去吧,莫让皇上在等急了”说着便轻推着我出殿。 我回首瞧了瞧玉嫔,见她笑温和,朝我挥了挥手“去罢!”这才相视一笑,上了较撵。 …… …… 养心正殿大门紧闭,候在殿外的宫人瞧见我忙紧步上来,打千儿道“陶泽源大人正在殿内,请…姝嫔娘娘先行偏殿,稍候片刻!” “好”我轻一颔首,执着纤巧的手盈盈进了偏殿。 “启奏圣上,木兰秋狝乃是我朝祖制便流传下来的规矩,且这次与胡人之役,我军大胜而归,理应举国同庆,臣恳请陛下重新翻修承德行宫。” 刚坐毕,便听旁殿传来字势铿锵之语,我不禁轻步来到镂空绣屏门前,透过屏们的镂空缝隙,可以看见跪与正殿的藏蓝宁绸宫袍的中年男子背影与宝座之上一身呈黄龙袍的瑄祯。 只听瑄祯道“陶爱卿之言,朕会仔细斟酌,爱卿先退下罢!” “嘭”的一声,陶泽源依旧长跪不起,习贯长虹道“三千匠工已筹集妥当,请皇上下旨” 静了半晌,才闻瑄祯的声音“好,明日爱卿拟一道旨意让朕过目。” “微臣领旨。臣告退”陶泽源这才起身退下。 待他退出殿中,只听一拳击案之声,再看瑄祯,方才的威仪染上几分疲倦,竟有几分颓靡之色。 又有内监禀报“顺天府府尹常扬名、大理寺卿徐德海、通政司参议邱怀恩鸿胪寺少卿胡瑾等求见—” 瑄祯挥了挥手“传” 片刻后,一发髯苍白、年过花甲的老官僚领着一干官员进殿跪拜“老臣常扬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罢善男子全文阅读!” “谢皇上”只见那花甲老官抱拳垂首,直奔主题“吾皇圣明,应当阻止陶大人翻修承德行宫之建,我大鄞朝刚击退胡人来犯。且正是百姓困顿、国库空虚之时,边襄又有蛮夷之国虎视眈眈,如此时大型修建。耗费国银,实乃危如累卵之举,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瑄祯揉了揉鬓角,倦意道“此事朕已交给陶爱卿全权处理,各位爱卿不必多言了” “皇上三思啊!”为首的老官忙叩首劝阻。激动的声音都带了些许的微颤,就差老泪纵横了,旁下乌丫丫的众官一时间也随声劝阻,更是言语愤昂此起彼伏,一一陈列着陶泽源旨意独行的忤逆之行。只见众官都激昂无比之时,末端位隅的一官员却面色安之若素。与这义愤填膺的众人显得格格不入…… 待到瑄祯打发了众官员之时,我轻步出了偏殿,宝座之上的瑄祯深邃如海的眼眸此时已显得疲惫不已。他没有抬头看我,只沉沉道“朕这皇上是否做的太窝囊了些” 我缓缓走到他身旁,轻柔得拍着他的脊背,“你说,朕是不是很懦弱?”瑄祯深埋着脸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那句话似乎如漂浮在阔浪之上的一叶飘零小舟。带着深深的无力之感。我望着他如此,募得心中有清浅的酸意,抚着他沉埋的额首,我柔声道“臣妾不懂朝廷之事,臣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隐忍并不代表懦弱,而是为了斩草除根” …… …… 从养心殿出来时天已如暮色,有微浅的夜风吹来,候在殿外的纤巧忙的为我披上一见轻薄的披风“皇上今日没留娘娘侍寝吗?” 我就着她的手上了较撵“他这几日想来是困乏的很,刚刚已经睡下了。” 待到较撵使出养心殿,纤巧才挨了过来,低言与不传六耳“方才乐公公传来信说迎柳姑娘已在老地方等着娘娘了。” 我轻一颔首,待到里养心殿远了,才作放声语态悠悠道“今夜格外凉爽些,待在宫殿也是把人闷乏了,巧儿,你陪本宫随意走走罢!” “是”纤巧应着,吩咐宫人停了轿子,上前扶着我,而后遣散了其余宫人。 秋日之夜,月朗星疏。不知哪个殿宇中正合奏着丝竹之声,隐隐传送到长巷中来,和着沁人花香,这样步履悠悠倒算得怡情。 见宫人们走的远了,才疾步赶向阁中。 迎柳已站那里恭候了,看见我来裣衽一礼便直奔主题“娘娘,那江文莱奴婢细细留意打探了,是找了个由头被完全发落了来,慎刑司的宫人们也可着劲的欺负凌辱他,想来的确如娘娘所料那般。” 我“嗯”了一声“这样是最好不过,我会让乐子格外关照他,你还是仔细留意着他,到合适的时机我会让乐子将他带出来,亲自试探试探他,你放心,等过几日,我一寻到由头便将你救出来!” 迎柳重重一点头,心中明了,再无他话,她匆匆赶了回去。 …… ps: 今天写到了朝堂之事,实在写的生疏,写的不好大家多多包含,俺会努力的!还有就是今天有了vip推荐,望大家都收藏推荐一下,捧个场呗!呵呵,最后十分感谢一直支持我的书友们,我不说名子了,反正榜上有名的俺都记在心中!还有默默支持的,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一样万分感谢!! (一百零七)冷宫走水 “奴婢可得瞧瞧去,看看今日这太阳是否打东边升起的”纤巧捧了莲花茶与盐白,惠儿端来铜盆放在床榻下,伺候我漱口, 我抿了一口莲花茶就着盐白尽数漱出“怎么说?” 惠儿笑着接嘴道“巧儿姐姐是想说今个咱家娘娘也会赖床了!” 纤巧轻掩这绢子笑“是啊,要说娘娘赖床,今可是头一遭啊!” 惠儿端走莲花茶,重新奉了盏越南寒松,我徐徐吹着茶碗的浮沫,笑道“不知怎么的,今个着实不想起来,左右皇后那里吩咐今不用请安,我也乐得多卧一会” 正说话间,就听殿外的宫人向瑄祯请礼的声音传进来,纤巧与惠儿忙赶着便要出去恭迎,我朝她们嘘了嘘,示意莫要说我醒来,又躺了下去,拉下真丝的薄被虚掩着。 只听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忙闭上眼睛,感觉有人将丝被帮我往上拉了拉,床榻微微陷了下去。 等了好半会,都再无动静。不由瞧瞧半睁着眼向身旁打量过去,只见瑄祯坐在床沿上,手中捧着我昨日闲来小趣作的貂蝉拜月工笔彩墨图细细瞧着,这个角度只能望见他俊挺如峦障的温润侧脸。正要再阖眼,就听瑄祯朗笑道“忍不住了?早瞧出你醒了” 被他说破,我索性不再装睡,笑吟吟的起身随他一同望着彩墨图“臣妾画的如何?” 瑄祯摇头“不甚绝妙” 我本并不在意,却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由来了好胜心性,“皇上且说哪里不好?” 瑄祯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工笔画术虽算不上顶尖却也十分出挑了,只是这画中的人却不美,实有些…”他说着似惋惜的摇了摇头。 “这可是著名的美人啊,皇上怎能说不美呢?” “哦。是吗?那如何还没有你美呢?” 我噗哧笑了出来,绢纱半掩樱唇,嗔道“甜言蜜语,这可是四大美女之人,臣妾如何敢较!” “这可不是蜜语,”他忽而回过头,深深的望着我“朕是认真的” “…”望着那无比认真的深邃墨眸,没由来的心中一跳,将手中的越南寒松递了上去,掩饰住我的尴尬“皇上一路来景仁宫想必喝了罢。茶是刚沏好的,水温正合适” 瑄祯没有注意到我的躲闪,接过茶嗉了一口混世俏王妃。迟疑着道“朕可能要去承德几日!” “去承德?” 他“嗯”了一声,“去瞧瞧翻修行宫,下午便启程” 我颔首“那皇上什么时候回来?” 他放下茶盏“最多不过四五日,本来想带你一同去,只是行宫在大肆修建。住行便一切从简,朕怕你不习惯,……朕不再的时候,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乖巧一笑“知道了,不过四五日而已,皇上不必担心臣妾” “嗯”他点头。过了半晌又道“晚上睡觉不准蹬掉被子,你宫中的越南寒茶朕已让她们多数换成了紫参花茶…” “皇上…”我又是惋惜又是奇怪“臣妾最爱饮那越南寒茶,皇上何必换了?” 瑄祯轻轻的顺着我的发丝。吐出几字“性冷,伤身,不适合” “皇上都赶上嬷嬷那般啰嗦了”虽是这样嗔怪着,心里却有几分暖意,我柔笑道“臣妾知道了。皇上自己也多保重” 瑄祯静静望着我,突然倾身轻咬我的耳垂。温热的呼气带起了肌肤几分轻颤,他低低道“朕不再的这几日,就罚你为朕缝制个荷包” 我避开他暧昧的气息,指着他玉带上系的双龙戏珠的荷包,道“皇上这样的荷包不是很多吗,何必让臣妾这登不上台面的女红来绣” “朕就要你的”他加深牙尖的吮吸,语态模糊道“旁人的朕不喜欢” 我笑“皇上好霸道”话音刚落他便吻上我的红唇,缱倦而温柔,暧昧而蜜甜的味道如柔暖的海波,几乎要让我溶了进去。直到身上有微薄的凉意,我才找回快要融化的理智,只见外衫已被他褪了下去,露出鹅粉的白莲抹胸,白皙的胸前饱满几乎快要裸露了出来,我忙的清醒,伸手便准备推开他,奈何他来了情欲,手中的力气不容我挣脱。 “皇…皇上…等等…”看着最后的抹胸也要脱落,我忙的唤醒他。 “吾…”瑄祯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我“怎么了?” 我扯过丝被掩着身躯,道“皇上刚才为何说是罚呢?臣妾做错了什么吗?” 瑄祯大步起身,灌了几口凉茶,才睨我一眼,道“你说呢?罪一,朕说了只有俩人在时,你不必自称臣妾,罪二,昨日为何趁朕睡着了,你便自己偷偷回了景仁宫?” 我忙笑着打哈哈“臣…我错了,皇上罚得对,嗯,那个荷包我一定倾其毕生女红的功力为皇上好好做!” 瑄祯这才有了几分笑意。 …… …… 顺贞门外,依仗煊赫,号角鞭声绵延不绝,待长长的人马转逝在宫城外,送行的妃子才依次缓缓乘轿回宫。望着飞檐殿宇之后的呈黄软轿,我当真欲哭无泪,一朵顶小的夕颜都绣不利索,谈何一只荷包那样的巨大工程量? 景仁宫内,让纤巧找出所有简单易绣的花样,我一手拿着针,一手拿着布,抖啊抖啊抖, “噗哧”坐在旁边的玉嫔瞧我手中面无全非的第三块锦帕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咱们姝嫔温婉尔雅,饱读诗书,可若说连个荷包都绣不出来,只怕没人敢相信。” 我不禁羞恼道“玉姐姐,皇上难为人,连你也要笑损我” “好好好,”玉嫔顺手拿了块木奁中明黄的蜀锦布料,并一手取了银针在头皮上刃了刃“呶最婵娟!瞧死花样,你是瞧不出个什么名堂了,我给你绣个例子,你一步一步瞧着绣就是了” 我这才破泣为笑“就说好姐姐不能坐视不理” 纤巧还嫌窗棂透进来的暖阳不够亮堂,又吩咐宫人点了许多宫灯凑了上来。这边随玉贵人一针一花绣着,到了日斜时分,绣的便也快竣工了。 嘱咐了纤巧多备些玉嫔爱吃的菜肴,留她一同用膳。一切妥当,玉嫔拿起了我秀的荷包在宫灯下细细瞧着,面色看似端正无异,只嘴角清浅的抽搐泄漏了她隐忍的笑意。 “哎”我轻叹一声拿回了荷包,望着上面四不像的一团图纹,愁眉苦脸“这样怎么送的出去手啊!” 玉嫔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第一次难免生疏些,况且皇上瞧重的是你的心意,旁的无关紧要。” 我无奈得点了点头,只能如此想了。将绣样收拾放入锦盒中,惠儿端上了牡丹糕、玫瑰糯米糕、百合酥等几碟点心,又上了花茶,我与玉嫔慢慢品着闲聊几句。 快意兴阑珊时,忽见西边有浓烈的烟火气息,快入暮色的天空红光一片,正疑惑着小印子火急火燎的来报:走水了。 我与玉嫔俱是一惊,忙问“哪个宫?” 小印子道“救火的侍卫内奸们说西一路长巷那里,旁的殿宇到没有牵连上,只是冷宫被烧的一片赤红,那火如野火燎原般。” 冷宫?年妃不就在冷宫中吗!我顾不得别的,急的道“快备轿” 等我和玉嫔到冷宫时,皇后、庄妃、妍嫔、馨贵人、已在那里了。火势已被浇灭,只剩下浓烟滚滚、倾颓残败的灰檐焦殿。妍嫔旁边有几个白布掩盖着的尸体,皇后身边的芷瑶上前一个一个揭开白布检查着,等到揭开最后一个尸体时,她忙握住口中脱口而出的惊呼,面上哑然之色浓郁。她掀开整个帘子,垂首道“回皇后娘娘,年秋阑的尸体已找到!” 她话音刚落,我不由自主的轻颤一颤,身边的玉嫔注意到我的失常,忙暗中身后扶住我的身子。只见那白布之下,被火烧的烟灰缭绕的残体,发丝凌乱、身上的衣服早已面目全非,只望见那人手中的水晶护甲,依稀可辨是年妃。 妍嫔望见那尸体被烧的皮肉翻露出来,面目狰狞可怖,忙转过头去,用绢子止在胃中翻滚而出的酸水,旁边的馨贵人也似被骇住了,面色苍白。 皇后脸色阴郁,幽幽一叹“好端端这么出了这样的事”她吩咐旁侧的侍卫将先安置好年妃的尸体,其余的尸体处理到乱葬岗。 庄妃道“如今皇上刚走,这年秋阑怎样入葬还没个旨意,不如先请太后决断罢?” 皇后轻蹙秀眉,半晌颔首道“也好,”她环视着众妃子道“本宫瞧妍嫔与馨贵人像是吓着了,就先回殿休息罢,姝嫔、玉嫔、庄妃虽本宫一同去太后宫中。” “是”皆是俯身受俞。 皇后又交代料理完余下之事,径先坐上了凤轿,庄妃、玉嫔与我紧随其后,一同奔至慈宁宫。 大火之后的秋夜,早已没了原本秋风习习的凉爽惬意,到处似乎都笼罩着一股浓烈的炭火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凤来仪宝座之上的太后,一身家常的素锦衫子,袖口处绣着万寿无疆纹理,她听过皇后的禀报,怒拍香几,睢睢厉呵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走水?” 殿内众人慌忙跪地,皇后道“皇额娘仔细身子,嫔妾一定严查走水之因” (一百零八)内奸 “嗯,”太后神色稍霁,“皇帝才刚刚离宫就发生这样不详之事,查出来走水原因是什么,绝不姑息。” “是”皇后觑着太后神色,小心道“太后,冷宫走火突然,年秋阑也被葬与火海之中,臣妾没来得及抢救,是臣妾的失职,请太后责罚” 太后一手支着额,一双本精神矍铄眼眸露出几分疲惫“天灾人祸,岂是尔等所能预料的?罢了罢了,你们都起来罢!”停了停,又问道“年秋阑的尸体可找到?” 皇后颔首,恭敬道“找到了,臣妾吩咐了宫人们先放于液亭,只是这下葬之事还请太后示下” 太后闭了闭目,手中不停捻转的紫檀木佛珠微微一顿,道“年氏进宫了这么些年,一直是哀家看着的,那孩子虽说有些娇傲,也总归服侍皇上尽心尽力,没什么大的差错,哎…哪知道她会那样糊涂…这样冷不丁去了,哀家心中多少有些不落忍”她说着语气有几分悲凉。 那年秋阑是皇上亲口废位的,如今听太后的意思,倒是对年秋阑并无多么责怪。众人皆是摸不透其意,都静静的不敢插话。 太后自顾自怜叹了口气,道“不管她生前做了怎样的糊涂事,如今也都已是过眼云烟了,自古死者为大,念在年秋阑进宫一直尽心侍奉,也算孝忠上者,便复了她的位分,就以年妃的身份入葬皇陵洪荒道命。至于剩下的,皇后瞧着办罢!”太后说道此,精神有些萎顿,她挥了挥手驱散众人,“行了,都各自回宫罢。”一旁的福珈忙扶上去进了内殿。 “臣妾等告退——”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按说年秋阑死的突然。又是皇上亲口贬为庶人,洗脱她的罪绩,入葬皇陵已是格外开恩了,没想到太后竟又恢复了她年妃的身份,只怕这事传了出去,宫中会有许多人都不自在。不过有头脑的稍一想便了然,年妃的舅父清合王在外御敌,朝廷旁的不会做,这笼络抚慰人心至少是差不离的,如此心中不甘的。譬如画妃一党,也只能心中不甘罢了。 我心中的沉重缓和了些,年妃虽没能洗去冤屈。好在也算死的体面了。只是这死后之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在怎样煊赫体面,死了也全为枉然。 玉嫔知我心思,轻轻拍了拍我,安慰道“逝者已去。再怎样想也是救不回来了。不如看开些” 我勉强朝她笑了笑“姐姐放心,我不会自寻烦恼” 玉嫔颔首“能如此想便好” 与玉嫔分离,刚进景仁宫,小印子便老远迎了上来,打千儿道“娘娘可回来了,方才有一宫女来找娘娘。看样子有什么要紧的事,奴才不敢私自决断,就先让那宫女等在偏阁了。” “宫女?”我有些疑惑。挥回了小印子,就着纤巧的手来到偏阁。 “娘娘…”还未进阁,竟是迎柳着急忙慌得赶上来行礼,迎柳知晓分寸,她今日不顾避嫌来找我定是有要事。忙的扶起她,急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迎柳道“是江文莱。江文莱喝了被下药的茶水,现在还昏迷不醒” “啊?”纤巧忙道“迎柳姑娘,你慢慢说清楚来龙去脉,” “今日奴婢整整一天没见江文莱,心知不妙,忙的找去了他的住所,哪知他正躺在榻上打滚,奴婢一问才知他喝了壶里的茶水,腹痛难安,差点昏死了过去。奴婢煮了甜瓜蒂水喂他,才让他将毒水吐了点出来,奴婢怕有什么不测,忙偷着出来给娘娘禀报。” “毒茶水?”我心下一跳,脑中顿时与今日冷火失火联系在一起,怎么这样巧?来不及细想,我吩咐道“恐怕有人想害死他,纤巧你去太医院请许太医去看看,我身份特殊没有办法亲自去,让许太医瞧完来景仁宫一趟,至于迎柳,你先回去照看着,免得被下毒之人算了空子”一切安排妥当,迎柳与纤巧各自就办。 我不停的在殿中来回渡步,冷宫失火与江文莱被害联系在一起,便隐喻着有人想杀人灭口,让年秋阑永无翻身之日。只是,怎么会这样巧?昨日迎柳才找了我,今日就接二连三的发生这一系列的事? 是了,心下一凛:有内奸。 知道迎柳与江文莱的事,除了我与纤巧便只有乐子。纤巧自然不会,乐子?也不会,他今日与瑄祯一同去了承德,那么会是谁呢?只可能是景仁宫与我近身的宫人了。 一炷香之后,纤巧引着许太医来到了景仁宫,我忙问“怎么样?江文莱如何了?” 许太医行了一礼,方道“已经无碍了,他体内有中了断肠草之毒的迹象,好在药量虽猛,分量倒是不多大,而且又及时的让他服食了甜瓜蒂水,将体内一部分虚毒排了出来,延缓了剧毒进入脾脏的时间,微臣已让他喝了洗肠汤,又服用了解毒药丸,休息几日便也无甚大碍了。” 江文莱的作用可是至关重要。我终于舒了一口气,“多谢许太医了”忙吩咐纤巧取了银锭递了上去。 许太医面色微郁,他挥开了银锭“为娘娘办事,微臣不求锦帛,只求娘娘安心” 他执意不收,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思忖有机会一定要将这人情还给他网游之无双教皇最新章节。听了一会儿,许太医踌躇望着我,犹豫道“微臣有一事不解,娘娘能否相告?” “请讲?” 他迟疑了半刻,终于道“娘娘…为何会那般重视一个身有罪责的公公?” 我犹豫片刻,诚然望着他“请恕我不能相告,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不受牵连。” 他看出我不想讲原因,不再勉强,只诚恳道“娘娘做何事自然有娘娘的道理,微臣不问便是,只希望娘娘若有用微臣之地,尽管相告,微臣纵然不能万死不辞,也至少保得娘娘安心” 听他如此说,不动容是假的,怀着几分愧怼道“多谢” 送走了许太医,我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纤巧,纤巧亦是毫无头绪。正苦思悯想时,听的殿外朗上有微小的动静,我微一侧目,纤巧明了,轻巧且迅速的出了殿门。只听“啪”的一声,有纤巧怒斥的声音“你真是愈发懂规矩了,竟也学会猫手猫脚偷听主子墙角了?”纤巧斥着,扭着那人的耳朵,连拖带搡将他拉近殿中,竟赫然是小辉子,只见他歪斜着脸,一手护在耳朵上,告饶道“纤巧姑娘,你且饶了奴才这一回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我蹙眉望着他,示意纤巧放开他,冷声道“躲在房檐下做什么?” 小辉子忙的跪地,匍匐着叩首道“娘娘,奴才错了,求娘娘饶恕,奴才…奴才实在是心里害怕啊…” “害怕?”我与纤巧对视一眼,纤巧对他斥道“你害怕什么?” “这…这……”小辉子颤巍巍起来,抬眼不住的偷瞧我,犹犹豫豫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纤巧见他如此不爽利,叱道“你知道娘娘最讨厌偷听墙角,若你再一直这样吞吞吐吐遮遮掩掩,这景仁宫的好差事也不必做了,即刻就打发你去辛者库” 小辉子闻言变色,忙的磕头“娘娘饶命,纤巧姑娘饶命…奴才说…奴才说”他小心左顾右盼了片刻,待到我与纤巧的耐心快磨完时,才吐出一句“娘娘,咱们宫中出内鬼了…” 我神色一变,“你说什么?” 小辉子看我疾言厉色,生怕我发落了他,慌忙道“这几日奴才瞧小印子神神秘秘的,晚上也不好好睡觉,总是等到奴才睡熟时他偷偷摸摸的出去,过了好久才回来,头几次奴才没在意,直到这几次频繁了些,奴才也上心,昨日他又偷偷出去的时候,奴才老远的跟着,竟发现他去了秋贵人的殿中,奴才怕打草惊蛇就先回来了,等到小印子回来时,奴才瞧见他手中多了一些牛皮纸包的物件。奴才问他是什么,他也遮遮掩掩的说不出来。今日早上的时候,奴才趁他不在时,偷偷打开瞧瞧了,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些断肠草与火药。奴才当时吓坏了,不敢告诉娘娘,直到今日冷宫起火了,奴才才知道出大事了,这才赶紧来禀报娘娘。” 我微惊,纤巧也是神色一变,我忙示意她莫要出声,压制惊然平稳道“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小印子放的火?” “这…”小辉子眼睛飞快一转,垂首道“奴才早上见到火药时,就留了个心思,发现冷宫起火之前的一小段时间,一直没有见小印子,知道冷宫起火后,他才飞快的跑了回来说是要给娘娘禀报,奴才心中起疑,再去瞧那牛皮纸时,发现里面的火药与断肠草都不见了。” 心思越沉,时辰也刚好对得上。 小辉子见我不说话,忙道“那包过火药的牛皮纸还在,若娘娘不信,大可同奴才去查看。” “娘娘……”纤巧也回过头来望着我,眼中满是惊异与愤怒。我压下怒火,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莫急,而后又问小辉子“他现在人呢?” (一百零九)草红茶 “他…”小辉子口中一嘟噜,即刻道“奴才瞧见他好似打慎刑司的方向去了” “是吗”我半眯了眼,凝神想了想,片刻,挥手让纤巧与他去瞧那牛皮纸。 好半会儿,他们一前一后进了殿中,纤巧朝我呈上了一卷牛皮纸,上面还残留着隐隐的火药味。靠在我耳边小声道“的确是从小印子的床榻底下掏出来的。” 我垂目扫视着低眉哈腰的小辉子,手中繁复辗转着牛皮纸,似是无意道“秋贵人的钟粹宫虽里景仁宫不多远,但两殿交巷出驻跸的侍卫众多,倒亏了他废了多大的劲才做的这样滴水不漏,瞒天过海。” 他听我这样说,怕我不信,忙道“交巷驻跸的侍卫虽多,可子夜时分,正是侍卫们交班之时,他们大多精神怠懒,这时候想要不知不觉的从景仁宫蒙混到钟粹宫也并非难事。” 我睥睨他一眼,“你倒是打探颇为熟稔的。” 他脸色微白,不敢松懈道“奴才生怕他做出对不起娘娘的事,所以万事都查探的仔细,不敢有半点闪失” 纤巧听得古怪,再瞧我面色有变,联系在一起想了片刻便明白,脸颊涨红的如同烈日烤过一般,她疾步过了过去,左右开弓,“啪啪”扇了小辉子两耳光,她自小看我练武,多少耳闻目染些,手上的劲力着实不小,加上心中又气。一下将小辉子扇的头晕脑眩。她怒气冲冲指责道“好你个为娘娘着想的忠心小太监,你做了这样的丰功伟绩,还要娘娘赏你个景仁宫首领太监吗?” “姑…姑娘这话怎说的,奴才为娘娘做事不敢有如此之想”小辉子捂着脸,还没反应过来纤巧为何这样怒发冲冠。只苦笑着不敢再做声。 纤巧瞧他一副巧言令色的模样,怒极反冷笑“你还不招吗?挑拨离间、栽赃嫁祸,辉公公。您可真高明啊!” 小辉子脸色瞬间苍白,他嗫嚅着讪讪道“姑娘是何意?奴…奴才招什么…” 我冷声一笑,再没工夫陪他兜圈子,将手中的牛皮纸扔到地上“若真如你所说,那小印子藏着火药放火烧了冷宫,又怎会把这留下来?专门等着你告发吗?你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静逅佳姻!还有那慎刑司,若你方才没说小印子去了那里,我恐怕还不会这样快便起疑,只可惜你太急于栽赃了,你既然提及了慎刑司就必然知道那里有我看重的人已经中了毒。不过那人是早上中毒,小印子怎会方才又去?若真是他为内奸,现在只怕唯恐避之不及呢!” 小辉子随着我的话。脸色一点一点失去了血色,扭曲的如同狠狠被打了一拳一般, 我声厉惧色道“还不召?非要逼本宫用刑吗?”我扬了一扬脸示意纤巧道“去小厨房那个烤的通红的铁碳来”纤巧领命就要去办。 小辉子忙颤声道“奴才招,奴才招”他这样说着,身子却瞬间如一团软了的棉花一般向后瘫倒了过去。纤巧骇了一跳,忙搬过他的脸,竟发现七窍都流出猩红的鲜血。我一惊,上前扣住他的下颌逼他张嘴,从里面发现了一颗粉碎的红药丸,纤巧失声诧异道“苏丹红?”她说着望向我。眼神中是抑制不住的惊恐,我知道她怕得是什么,宫中的奴才向来明哲保身。能出卖自家主子的就不会有忠心二字可言,而小辉子却宁愿服毒自缢,也不愿供出背后之人,那么,他背后的主使会有多么大的能耐。能让人誓死效忠与她。这样的能耐,在这深宫之中。怎么能不让人惊恐。 我努力使自己平稳下来,朝她吩咐道“找人将他的尸体拖到乱葬岗!” “可是…娘娘,既然他与冷宫走水之事有牵连,为何不将他交予皇后娘娘呢?” 我摇头“不论怎样,他名义上依然是我的奴才,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若将他捅了出去,只会对我们不利” “是” …… 冷宫走水,无疑让这座偌大而冰冷的深宫自璇玉阁巫咒一事之后又一次陷入无尽恐慌与冷肃之中。纵然此事惊怒了太后,又是皇后着手调查,最后得出的结果依然只是无关痛痒的冠冕之词:气候干燥,漏风干柴无意引起的火灾。皇后下令严惩了当值的侍卫与内官这个结果让许多人心安,亦让许多人不甘,更有嗤之以鼻者,然而无论后*宫风波风语如何,结果已经如此了。 就好像无论出了怎样的荒诞之事,只要将始作俑者推给了大自然,人们就会形成天象万变的惰性,一切荒谬的遑论就都变成了皆有可能,随之事情也将不了了之。而这条亘古不变的定论,更是在尔虞我诈的后*宫发挥了多次的作用,成了好是非者的遮羞布。 秋日多雨却被非要说是干燥,这样的结果显然让太后也不满,只是战事刚平,为了避免内忧外患,太后只能选择了息事宁人,草草了事。而皇后为了缓和宫中冷肃猜疑的气氛,请了各宫妃嫔同到畅音阁听戏。 这日秋光正好,秋老虎的炙热尾巴也有所缓和。坐在禄台的临窗位置,有凉风习习,十分安逸。正字两柱上方装饰鬼脸卷草纹木雕彩绘匾的戏台上正演着《罗汉渡海》戏文。台下的八宝福寿香炉中燃着月霖香,原本香气清淡并不浓烈,却合着戏台上的吹吹打打,扑鼻的浓烟让我忽而有了头痛欲裂的不适感,旁侧的玉嫔注意到我的异样,轻声道“怎么了?” 我朝她摆了摆手,刚想说无事,胃中却翻上来一股酸涩,逼得我煞时干呕起来。许是动静过大,首列的皇后庄妃与画妃都扭头看向我,画妃见我愁眉不展,一脸厌恶的模样,用团扇遮掩着口鼻,半挑秀眉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看戏,姝嫔这样不是煞人兴致吗!” 我刚想应话。胃中的不适却越来越酸涩,一阵酸水泛了上来,纤巧忙的帮我顺气,玉嫔递来一碗清茶“快润润” 首列的皇后见我动静这样大,忽而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姝嫔,最近常是如此吗?” 我接过玉嫔递来的清茶嗉了嗉,蹙眉道“偶尔几日都是如此,许是嫔妾吃坏了什么也未可知” 庄妃听了我的话,细细咀嚼着,片刻惊喜道“莫非是有了喜?”她温言问道“这月的月信可来了?” 我听了她的话未放在心上大官人。我与瑄祯尚未有房事,又怎么有喜,只如实答道“上个月的走了。这个月还没有” 庄妃喜色愈浓,忙道“莫不是真的?要不快去差太医来瞧瞧!”她说着便吩咐品红去太医院。 我忙阻拦,支吾着道“不是…不是那样,只是嫔妾吃坏了肠胃…” 她见我扭扭捏捏,只当我是小女儿家羞怯。当即道“你也不用害羞,哪个女子都不是这样过来的,”皇后也笑道“嗯,这事马虎不得,请了太医也安心些。” 一旁的画妃斜睨着我,酸酸道“本宫当年怀有龙嗣时。也如你这般,让太医瞧瞧来也好。”见如此,我也不好再阻拦。 片刻后。品红就引着一位白发苍髯的年迈太医进了畅音阁,行过礼后,盖绢、号脉。老太医曲跪在台下,伸手捻了捻胡须,一手搭在脉穴上。沉吟着道“姝嫔娘娘只是饮用了过多的虚寒之物,引起肠胃的不适而已。”他这样一说,皇后与庄妃的喜色褪去了一半,我也是舒了口气。老太医却接着道“不过…”他犹豫的半会儿,长长的白眉微微颦起“娘娘方才可饮了草红花凉茶吗?” 我下意识的摇头。 老太医嗫嚅了半刻,摇了摇头奇道“怪哉怪哉!那娘娘方才可饮了茶水?能否让微臣一观?” 我听他这样说也是不解其意,颔首将玉嫔方才递给我的茶水拿到了老太医面前。 他接过茶水闻了闻,又用小指一挑,放在嘴中抿了抿,“此茶为铁观音,性寒,其中又兑了些许的草红花为料……” 皇后见太医如此故弄玄虚,追问道“有何不妥吗?” 老太医道“草红花味微苦。活血通经,去瘀止痛。只与凉茶混用不适合体寒之人饮用。” 我问“可有何副作用?” 老太医答道“副作用倒是没有多大,只是如长期饮用却可导致不易受孕。” “啊?”众人微惊,在深宫之中,多少都信奉着依仗母凭子贵这一说,如果不能受孕简直是比争夺了帝王之宠还要让妃嫔不能忍受。现在她们再望向太医手中的茶时,好像在望着什么催人命脉的毒药一般。都恨不得避而远之。然而稍有脑子的,不是对茶水避而远之,而是对茶水的主人——玉嫔避而远之。 老太医颤颤巍巍的告退了。画妃清冷笑了几声,美眸打量了玉嫔,语中看似同情实则嘲讽道“好姐妹呀好姐妹!难道好姐妹的意思就是背后里下阴毒吗?可真是人心隔肚皮,事态凉薄啊!” 玉嫔被她这样露骨的话说着面色愈发不自然,她抬眸望向我,往日总是淡珀的眼眸中有了几分焦急与恳切,好像再无声的问我:你相信我吗? 脑中还回荡着那老太医的言语,我避开了玉嫔的视线,语态有些轻飘飘的不真实“嫔妾身子不适,扰了娘娘们的雅兴,嫔妾能否先行告退?” 皇后看向我关切叮嘱道“也好,太医即说你没能食性冷之物,以后一定要多多忌口。”她说着凤眼又望了望玉嫔,“玉嫔她也不知你性寒,饮不得草红茶。你心中莫要怪责她。”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向皇后庄妃画妃各行了一礼,“嫔妾告退”说罢,不再看玉嫔黯然的眼眸,退出了畅音阁。 (一百一十)瑄礽的小难题 暗黄色的蜀锦,千金一缕的彩丝,倘若除去那四不像的绣图,这应当算是一只精良的绣荷包了。只可惜再完美的东西,只要染上一丝格格不入的斑点,就会迫害掉原本的美感。从精良上品变成残次品。 就好比深宫的女人——不论她们在还未出阁时是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或是赤子心肠的名门淑女。只要步入了后*宫这个大染缸,各种的利益、权势、地位、宠爱将会接踵而至,就犹如一朵开的绚丽夺目的罂粟花。只要你抵不住诱惑被它吸引,只要染上一点点,就会一直下陷沉沦,直到丧失理智、道德,永远无法自拔。 那么玉嫔是否也利益熏心,被这样的诱惑吸引得丧失理智了?答案不知道,她毕竟也是深宫的女子之一,而深宫女子的命运就紧紧联在帝王之宠,这诱惑实在太大,只要有欲望有所求的人就会被吸引。 这个晌午的微风实在很美妙,如同情人温柔的手臂又如女子柔软的发丝,拂在身上直要透进心底拨撩着心弦。 蜀锦上的展翅雄鹰刚绣到一半,小印子来报:玉嫔来访。接过纤巧递来的蜜花清茶润了润喉,清淡吐出两字“不见” 身旁打着团扇的惠儿犹犹豫豫终于问道“娘娘可是还为畅音阁草红茶一事生气?”她静了半晌见我不答,自顾自又说了下去“其实奴婢瞧玉嫔娘娘也是位有心性的主子,纵然她对娘娘不满,也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何况她与娘娘本就情同姐妹。” 纤巧又递了碟薏仁酥上来,她无声得看了看惠儿,惠儿即刻垂首闭嘴,纤巧接过她手中的团扇换过她“娘娘身边我来伺候把。你下去罢” 惠儿裣衽一礼退了出去。 我拿了块薏仁酥,轻咬了一口,随口问道“你也如她一般想吗?” 纤巧凝神想了想,只道“奴婢觉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弃女逆天:腹黑太子妃最新章节。玉嫔娘娘若真的想害娘娘,当日璇玉阁大可推波助澜一把,实在无需为娘娘说话” “是啊,她的确有很多机会除了我,实在不必用如此笨拙的法子”几乎是喃喃自语一般,我放下薏仁酥。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朗声道“整日绣的我也乏了,陪我去御花园转转” 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今日虽无雨,御花园的景致却依然如诗中描绘的一般,天空是霁青的良好色泽。天高云淡,枫林似火,满地落花,不甚悠哉。 正欲望枫林深处走去,却见舒常在扶着筱秋的手臂,孱弱的步履浮虚走来。一身清淡如天际远蓝的衣衫,愈发衬得她身子瘦弱,面色苍白。 我上前了几步。笑着唤了声“舒姐姐” 她本是侧望枫林的空灵眸子看向我,就着筱秋的力勉强福了一礼“姝嫔娘娘万安” 我见她这样虚弱不免心急,好像她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刚前上前扶起她,舒常在却躲开我的手臂,裣衽着清冷道“嫔妾还有些事。若是娘娘无事的话,嫔妾先告退了”她说着竟也不再理我。搭着筱秋从我身边绕过。 见到她如此淡漠的模样,好似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疏离,纤巧不免有些不愤“这舒常在也太善变也些,前几日还感激姐姐的好像要舍命报恩,今日却又像谁也不识得谁了。” 望着那孱弱的背影,我不禁一叹,幽幽道“只怕她也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罢!” “嬷嬷,你快来抓我啊!嬷嬷,你快点…”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慢着些,莫要摔了,您真是要了嬷嬷的老命呦!” 正这时,丛林间传来了小儿欢快的嬉闹声,由远以近。听这声音好像是十六贝子瑄礽,我好奇的顺着声源走去。 只见液池旁的绿茵草地上,瑄礽一手撩起绸袍正跑的欢快,额上都是细密的汗水,连带着衣襟上也滴了湿汗。他身后跟着一位年老的嬷嬷,手中还端着一玉碗,急的满脑大汗,跑得一步三喘,就是追不上瑄礽。 “这是怎么了?” 老嬷嬷停下来一瞧我,忙得俯身行礼道“老奴给姝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她这样说完,瑄礽也不跑了,两只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那嬷嬷急的轻轻一拉瑄礽,小声说“这是姝嫔娘娘,贝子乖,快给姝嫔娘娘行礼问安。”瑄礽这才随着老嬷嬷的话,曲了曲小腿,“姝嫔娘娘” 我笑吟吟的回礼,道“十六贝子这是怎么了?” 瑄礽只忽闪着大眼睛瞧着我,也不答话,那老嬷嬷忙道“回娘娘话,老奴是贝子的妈姆权嬷嬷,正在给贝子喂膳,只是…只是贝子这两日胃口不好,怎样也吃不进去几口”她说着,语气渐渐急促了起来,想来也是生怕贝子身子有个好歹。 我望了望权嬷嬷手中捧着的奶乳,朝瑄礽温和笑道“贝子怎么不用膳呢?” 瑄礽如活灵活现的顽皮小淘气一般,他双手插着腰,小大人似得道“靖母妃说了,若是嬷嬷不能完成我出的问题,我就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不想用膳就可以不用。”那奶声奶气的语态却非要学向大人颐指气使的口气,倒是惹得人忍俊不禁。 “哦?”我低下身子,与他平视,含笑道“那不知贝子的问题是什么呢?” 瑄礽眼眸咕噜咕噜的瞧着我,“姝嫔可以完成我的问题吗?” 我笑着“贝子可是说说看啊,只是若是我完成了,贝子可就要乖乖用膳,不得淘气” 瑄礽两道小黑眉一皱,粉嘟嘟的鼻头耸了耸,好像实在思考什么十分重要的问题一般,好半天,他朝我伸出一只小拇指“好吧,我答应你” 我笑眯眯的勾上他的拇指,瑄礽郑重其事的念了一会:拉钩上吊一百年,谁骗谁是小笨蛋宠在掌心。然后才摇头晃脑道“第一个问题,姝嫔只要这样端端正正站着,我找来二十个嬷嬷,若是不能推到姝嫔,就算姝嫔赢,怎么样?”他说着冲我摇了摇小脑袋,笑得露出了两个虎牙。显然是对自己的问题很是满意。 “这…这怎么可能”身旁的纤巧不由得反驳,她知道我练过武,但若是想要被二十个人推不倒,那可便是匪夷所思的了。权嬷嬷也慌忙冲我摆手“贝子只是人小爱玩,娘娘莫放在心上”她这样一说瑄礽可不依了,冲她皱了皱眉“嬷嬷不准赖皮!” 我装作有些发难的模样“哎呀,这是有点难了,”说着望了望瑄礽一脸得意的小坏模样,笑吟吟道“只要不被推到就算我赢?” 瑄礽点点头。 “那站在哪里都可以?” 瑄礽依然点头。 “好”我突然冲他一笑,端步走到了围墙旁边,靠墙站好“好了,贝子找人来推吧!” 瑄礽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一下如斗败的公鸡,耷拉了下脑袋“赖皮!你赖皮!” 这时纤巧也笑道“娘娘可没赖皮,都是按照小贝子说的做的!小贝子难道想耍赖?” “谁说我要耍赖!”瑄礽顿时涨红的小脸,只得道“那…那好吧,还有最后一道问题”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用梨花木堆砌的精致小木阁道“这是以前我求皇阿玛着人建的嬉戏阁,若是你能不用手不用脚,不用身子的每一处,就用推开那木阁的门,便算赢了!” 我一瞧那小木阁,每一处都被瑄礽用毛笔好好妆点了一番,果然称得上是“嬉戏阁”这样瞧了一会,我摇了摇头“若是这门被贝子锁上了,当然就打不开了。” 瑄礽急切道“我才不会耍赖,那门没有上锁,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只是你不能去推,反正不能用身上的每一处!” “只要不用身上的每一处就可以了?”我说着朝纤巧使个眼色,纤巧即刻明了走了去。 瑄礽点点头“是啊,只要你这样还能开开,就算你赢了!” “好”我朝他努了努嘴“瞧好喽!”说着端正走上前,站到门外突然大声道“巧儿,开开门” “是”里面笑吟吟应了一声,门即刻就被纤巧打开。我朝瑄礽眨了眨眼“没赖皮吧,算不算我赢?” “这…这……”瑄礽立刻苦了脸,嘟着嘴不情不愿道“这算什么法子,好吧,勉强…算你赢了” 一旁跟着瞧的权嬷嬷顿时露出了笑脸,忙不迭的将碗捧了上去“小祖宗,您总算是能吃饭了。”说着为了一勺奶乳上去,瑄礽只得皱巴着脸,好像再吃什么难以下咽的苦药一般,他咽了一口奶乳,突然瞧着我道“咦!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他说着两只小腿“噌噌噌”地跑上来,歪着头,一手放在嘴边,“你是…” “我也认识十六贝子啊!”我忙的截断他未完的话,额上有一点冷汗,难道他想起我是慎儿的时候了?又紧接着道“十六贝子是我的朋友,咱们心照不宣就好了”说着,冲他挤了挤眼,好像在对什么暗语一般神秘。 瑄礽却是对我没有将他当小孩子还看满意的很,尤其是听到了“朋友”二字,他也昂了昂头,圆润的小脸努力做出豪迈的样子,道“是,好朋友心照不宣!” (一百一十一)调拨离间的恶果 他仔细打量着我,又笑眯眯道“不过,你变漂亮了好多” “瑄礽…”正在他话语间,不远处闻得一声如秋落海棠般的轻灵女声,又似带了些春阳正浓的慵懒。这本是十分动听的声音,然而瑄礽小小的眉眼却一凛,方才淘气的摸样早已不复存在,他端端正正得走到女声传来的地方,字正腔圆道“儿臣给靖母妃请安,靖母妃安泰” “起来罢!”靖太妃说着盈盈走了来,她的身姿本十分卓越,只因丰腴如杨贵妃一般,步调也十分慵懒,面若玉盘上一双如月牙的秋眸微微扬起,像是没睡醒般,妩媚中又多了几分迷离。她的年纪也不算大,慵懒的步调轻微晃动着腰肢,颇有韵味。 我施了一礼“靖太妃万福” 只听慵淡的一声“唔”,靖太妃月眸微眯,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才道“你便是姝嫔穆氏?” “是”我抬起头,恭敬答了一声。 靖太妃本漫不经心的眸光在接触到我眼眸时,猝然睁大,里面迷离的细碎光芒像是惊了一下。只一根针落的工夫,她便转眸一笑,神色又恢复了方才的雍然,“姝嫔是哪里的人?” 留意到她眼中古怪的目光,不知怎的我心里有别扭的情绪,“嫔妾是柳南人,家父是柳南县丞穆伊承” “柳南?!那里可是依山傍水,格外养人的好地方,怪不得姝嫔这样容光照人。”靖太妃听的柳南这两个字,雍然的面容一下盈盈笑了起来,她本是十分貌美的女子,这样一笑美虽美矣,但却如带了一层完美的面具一般,笑容仿佛是从旁人的面上借来的一样。 “太妃谬赞了。”话中依然保持着妃子应有的尊卑与谦和,只是心中有些不自在。 所幸靖太妃没再说旁的。带着瑄礽一同离开了超级因果抽奖仪。 刚要转身离开,却听纤巧努了努嘴“今日这御花园倒真是十分热闹!”我正不解,她伸手便指了去,只见玉嫔与秋贵人正并排散在花溪间,斑驳的阳光印在玉嫔的面颊,依然衬得她面色淡然如透彻琥珀,而她身旁的秋贵人也是笑语晏晏,显然是谈得十分默契投机。 纤巧见我的面色有变,道“娘娘,不如我们回宫罢!” 只是还没等我答话。玉嫔便不经意间扭头已经望见了我,她有一瞬的怔仲,倒是一旁的秋贵人瞧见我。她一边福了个礼,一边笑着招呼道“呦!好巧啊,姌妹妹也在,我与玉嫔正说秋光正好,准备去前面的御景亭对弈一盘。方可不辜负。姌妹妹若有闲空的话,不妨同去?!” 我勉强扯出一抹淡淡的笑“自然空闲,只不过不会打扰玉嫔娘娘的雅兴吧?” 玉嫔面色有一分不自然,避开我的目光道“姝嫔哪里的话,一同去自然好” 秋贵人闻听我们各自的称呼,嘴角的笑影愈发灿烂。眉眼尾梢中隐着微微的哂笑。“那正好,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说着扭头吩咐身侧的宫人道“菊蕊,去将我存的醉三秋取来一坛。今日也算与妹妹们不醉不归了” …… 美景不胜,佳酿入喉,这本是世间文雅之士最为引以风花雪月的风流之事,然而若主角换成了三位女子,且又各自满腹心事。只怕再美的意境也都黯然失色。 正所谓—— 忘忧清乐在枰棋,坐隐吴图悟道机。 乌鹭悠闲飞河洛。木狐藏野烂柯溪 弈一半,酒一半。 只可惜三个人各怀心思,棋下得潦草,酒也醉的格外快些。 酒过半坛,除了飘渺的醉意,心中的心事也快要淡忘许多,就在这时,秋贵人笑意盎然的望了望玉嫔,又望向我“今日一醉,玉嫔与姌妹妹不管有何龃龉也都能烟消云散了。”她趁着酒意,拍了拍我的肩“其实畅音阁一事也不能全怨玉嫔,她本也不知妹妹身子不好,就算那草花茶真的不适女子饮,玉嫔也是无心的,妹妹莫要一直挂怀!” 正要添酒的纤巧,忽而一笑道“那件事只怕我家娘娘也快忘了,贵人小主何必又要提起呢!” 秋贵人募得一转眸,自责道“呦!我也只是为妹妹们着急,”她端起了一杯酒,顾盼巧笑道“怪我怪我不该再提,这一杯就算我补过了。”说着一饮而尽。 玉嫔一直良好自持的面容也有了红云般的醉色,她轻摆了摆手,像是并未听到秋贵人方才的话语,“如此美景,到让我想起了一首藏头诗” 秋贵人笑道“玉嫔向来博学多才,这一点可与姌妹妹不相差的,有应景的藏头诗玉嫔不妨一吟,也算我这不懂文采的陋寡之人,占得姌妹妹的光,品评一回玉嫔的大作。” 只见玉嫔慢慢起身,凝望着天际的秋色道“解落三秋叶,中贵多黄金,人生譬朝露,谢亭离别处,归视窗间字。” 她刚一吟完,秋贵人便嗔笑道“这哪里是藏头诗,分明是绝迹中东拼西凑出来的,不行不行,玉嫔可要罚酒一杯。” 玉嫔只笑吟吟着接过酒杯“秋贵人只道自己是陋寡之人,却片刻就听出这诗的由头来,这哪里算得陋寡?”她说罢一饮而尽,取绢子擦拭嘴角时,才深深望我一眼,“望姝嫔好好品读!” 好好品读?我慢慢咀嚼着方才那五句,再望见玉嫔与秋贵人一副情谊深厚的模样,顿时心中怒意油然而生,冷斥道“玉嫔不愧为睿智者,竟将自己的心思藏的滴水不漏,当真是妙哉逆杀!”我指着棋盘中的棋子道“为了保主,陷旁支与为难不顾。”那一盏草花茶断送了你我的情分,玉嫔现在心中滋味是否妙可不言啊?”说完,重重一拍黄花梨木雕花桌,桌上盘中的糕点登时一震洒了出来,那粉末洒到了旁侧的秋贵人身上。 玉嫔的面色由红转白,隐忍着道“姝嫔,那草花茶之事是我对你不住,可你莫要欺人太甚”她说着愤愤一带,恰巧将案几上酒盏带起,满杯的醉三秋溅了秋贵人满身。 “欺人太甚?”我愈发气浓,冷笑着道“你敢扪心自问,那草花茶真的你是无心吗?你可问心无愧?枉费我带你情如姐妹,一片赤诚,”我越说越愤然,顺手将棋盘上的棋子退了出去,纷飞的棋子不偏不倚,正好一一击中秋贵人娇嫩的面颊。 “你…”玉嫔隐忍的怒气也迸发了,她怒咬银牙“你血口喷人”气极的端起手边刚斟满的酒盏朝我泼了过来,我轻轻一闪,又是尽数泼上了一旁避闪不及的秋贵人,只见她精致的妆容已被酒水打湿,发髻也湿答答得贴在额头上。望着秋贵人握着脸一脸匪夷所思的模样。纤巧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我血口喷人?”我怒极反笑,“敢做不敢当吗?好今日我便把你身上这一层虚伪的假面撕掉”说完,伸手便是一掌朝玉嫔掴去。 “住手…”脸越来越黑的秋贵人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准备拦住大动干戈的我与玉嫔。谁知那一巴掌扇了出去就十分难收,一声脆响,落在了秋贵人湿答答的脸上,正这时纤巧也赶忙上前劝架,不料桌上的酒坛被她伸出的手狠狠一带,半坛子酒尽数淋在了秋贵人身上,只见她浑身湿透,活像一只落汤鸡一般狼狈。 我极力忍住胸腔的笑意,训斥纤巧道“这样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样毛毛躁躁,还不快向贵人陪罪!” “奴婢错了”纤巧登时机灵的跪在秋贵人身下,忙不迭的叩首认罪“秋贵人,奴婢错了,奴婢实在不是故意的,还望贵人饶恕…” 已入深秋,即使有阳光也挡不住那一丝一丝漫入身体中的凉意,秋贵人被浇透的衣衫紧紧贴着身子,冻得已经瑟瑟发抖,奈何纤巧就是拦在她身下跪着不起身。秋贵人几乎是从牙尖上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没…没事,起来吧!” 见冷冽的凉风已经她晾得差不多了,我终于道“既然秋贵人不怪罪你,你还不赶紧谢恩起身” 纤巧这才谢恩起身,秋贵人已浑身冷骇的轻微打颤,她朝玉嫔与我一礼道“嫔妾先回殿换衣了,两位娘娘请便。”说完几乎快是要拂袖而去,不过她依然隐忍着将礼仪做足。直到远远的离开了御景亭,才从她身后的背影瞧出紧握成拳的纤手。 一旁的纤巧终于忍不住掩嘴笑的天花乱颤,我望了她一样,无奈道“小声些,还没走远呢!”说完自己也忍俊不禁轻笑了出来。 玉嫔收住眼尾的笑意看向我,眼中一如从前澄澈的琥珀,“你猜到了?” 我点头,正色道“猜到了,既然秋贵人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我们总算也将戏做足了。” 玉嫔笑道“只怕这戏足的足够她卧床几日了。”说完,她轻轻握了握我的双手,四目皆明,相顾无言。 …… …… “娘娘,您怎么突然与玉嫔娘娘那样有默契了?难道您已经相信了玉嫔娘娘是无辜的?”路上,纤巧自顾不解,犹如一只聒噪的唧唧喳喳小麻雀,大有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的劲头。 我笑着瞧了她一眼“解落三秋叶,中贵多黄金,人生譬朝露,谢亭离别处,归视窗间字。这首诗虽不算藏头诗,又是东拼西凑的,但总算也有示意吧?自己想想罢!” …… (一百一十二)獭兔皮 楠木雕花丝绒锦盘中,呈放着一只用赤金、七钻、七宝雕镶而生的花簪,簪身是纯金打造,雕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样的神鸟,簪尾缤纷夺目的鸟尾,是用珠光璀璨的宝钻镶嵌而成,整个簪子只静静放在那里就显得贵气逼人,华贵无比。 太后的近身姑姑紫株略带怅然道“这支宝簪是先帝在世时赐给太后她老人家的,如今时过境迁,这宝簪依然熠熠夺目,然而她老人家却是秋去霜几丝了,”她唏嘘了片刻,又展颜笑道“如今太后将这宝簪又赏赐给娘娘,娘娘可莫要辜负她老人家一番心意” 我受宠若惊道“这本是先帝留给太后娘娘的,臣妾何德何能敢收下,况且这宝簪雕凤,恐怕也是不适宜臣妾身份的” 紫株笑说“这宝珠上雕的是毕方神鸟,虽形似凤,两者却有着千差万别。娘娘蕙质兰心又冰雪聪颖很得她老人家的眼缘,娘娘切莫推辞了。” “谢太后赏赐,也有劳姑姑了”我躬身向慈宁宫的方向福了一福,唤来纤巧为紫株姑姑上茶。 她却含笑托辞道“辜负娘娘盛情了,奴婢还要赶回慈宁宫向太后复命,奴婢就先告退了”她说着欠身一礼,眸光从我指尖滑过。我温笑应了,吩咐惠儿好生送姑姑出殿。 待她走远,纤巧才偎过来,望了望那宝簪道“好漂亮的簪子,这宝赞娘娘是带呢,还是先收着?” 我伸手轻拂过簪子,淡淡道“先收起来” 话音刚落就听有如出谷黄鹂的悦耳笑声传来“姌妹妹,” 只见妍嫔笑意盈盈的从殿外翩跹而至,她朝我一礼笑道“我做了些葡萄奶冻糕,味道还不错,就拿给妹妹来尝尝”说着让身后的宫人将手中的玉盘成了上来网游之无双教皇全文阅读。顿时一股奶香味扑鼻,我耸鼻一闻,抿嘴笑道“姐姐好厨艺,”话语间已将她让座到锦榻上。 宫人呈了两盏温热的玫瑰甜奶,妍嫔递了块葡萄奶冻糕,杏眼半弯“哪里算得好厨艺了,不过空闲打发事做,不过你到懂得巧妙,知道用玫瑰甜奶搭配最是美味。” 我轻咬了口冻糕,满口酥脆。妍嫔本笑盈盈瞧着我吃的悠哉。伸手颊前发丝挽向而后时,眉角微扬,登时瞧见了锦盘中流光溢彩的宝簪。她笑容一顿。继而赞道“这簪子倒真是华贵的紧,衬妹妹的绝代风华最为相宜。可是皇上赏赐的?” 我笑道“是太后娘娘赏赐的”挥手让纤巧将簪子呈来,妍嫔拿起宝簪对着暖阳充足的地方看了看,描得细细的黛眉飞扬如舒展云翅“果然是顶好的”她又将宝簪微微一转,只见透过斑斓的宝簪尾钻印着阳光折射出一道绚丽的缤纷光泽。 “这…”妍嫔的笑意却忽然僵在嘴边。“这簪子…” 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我问道“怎么了?” 她秀眉蹙起,将宝簪放回锦盘中,又思索了半晌,方道“这簪子上雕刻的好似神鸟毕方” 我笑道“姐姐好眼力,这就是毕方” 妍嫔长长唏嘘了一口气。喃喃道“难怪了…” 她抬眸见我尤自不解,逐道“妹妹可知前朝贵人李氏?” 这称呼并不陌生,好似听过。凝神想了一会,琐碎的记忆拼凑起来,是了,当日在有凤来仪宝殿上,太后曾向瑄祯提到过。我点头。奇怪道“这二者可有关联?” 妍嫔眸光略有凝重,娓娓道来“那贵人李氏本是先皇后的近身女官。依仗自己颇有几分姿色,便想寻得机会攀龙附凤。终于寻得机会,不知怎样妖媚祸主,使先帝对她颇为垂怜。封她为贵人并十分宠爱。这李氏心性争强显胜且阴险毒辣,她依仗皇帝对自己的怜宠竟异想天开的想与先皇后并驾齐驱,一比殊荣。因只有皇后才能使用凤物,她便央求皇上赐她与凤神似的神鸟毕方做饰物。先皇怜她,便应允赐了她一支毕方宝簪。然而她却不知满足,大逆不道得想坐上凤座。李氏知道自己地位卑下,不能名正言顺做上凤座,她便蓄意谋划刺杀先皇后,妄想取而代之,最后终于在一次夜宴上被她寻得机会,她屏退了旁人,只留自己单独与皇后在殿中,然后用这毕方宝簪刺向对她毫无防范的皇后,幸好先皇后福泽深厚,并没因此命丧九泉。先皇见李氏如此蛇蝎心肠,一道白绫赏了李氏全尸,而那毕方宝簪则被先帝收回。”她说道此处停了停,迟疑着道“这只簪子会不会就是…” 她见我面色凝暗,又笑言道“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太后娘娘的深意也不是旁人能揣测的,她老人家将这宝簪赐给妹妹,想必就是宝簪配美人,…怕也不会有旁的意思……,妹妹莫要放在心上”她说这番话犹犹豫豫,更是前言后语自相矛盾。想来自己也不甚信服。 我挥了挥手示意纤巧将簪子收了下去,含笑道“姐姐说的是” 天色一寸一寸暗了下来,如墨的苍穹掩衬着殿内气氛更为压抑,宫人们依次掌上了宫灯,飘渺如虹的灯苗照在妍嫔不自然的面色上,她转了话锋,试图打破这样压抑的氛围,“我知道妹妹是最不喜女红了,如今也想在这绣样上下功夫了吗?!”她说着帮我将绣盒中的彩线丝缕理顺,拿起我秀的半成品,笑道“工夫是下到了,绣样也不错,只是这针法不甚巧妙啊!” 我望着自己绣的四不像,难免有些头痛,懊恼道“姐姐快莫笑话我了,我正发愁呢” 妍嫔笑吟吟得拿起银针“妹妹若不嫌弃,我便替妹妹改上几针” 我忙道“最好不过了,姐姐的绣样一向是有口碑的洪荒道命全文阅读。” 只可惜秀针已合死,绕是妍嫔针法妙绝也无法起死回生,妍嫔见我面色怅染,笑道“你也莫上心,第一次难免力不从心也,俗话熟能生巧,多练几次自然便好了”说话间,她又在边角处镶绣了金滚边,也算添彩一二,她笑“昨日御景亭的事,宫内都传开了,听说秋贵人昨日回宫便染上风寒,倒真难为你想出了那样的妙宗,”她笑了笑,话锋微转“只是似乎有些明目张胆了些,你又何苦得罪她” 我慢慢挑拣着丝线对着颜色,淡笑道“只是无意罢了,秋贵人久在宫闱,必定练就得若生性豁达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若她执意去计较,也只是庸人自扰了,我不过也口上陪个不是,又能少些什么。”我说到这里,似无意望了望妍嫔,一字一句道“也怪我平日中太息事宁人,悄无声息了些,倒是放纵了那些有意是非者。” 妍嫔闻的这话,手中的银针微顿了顿,道“妹妹如此说也是在理,总算是不好搬动是非也不能让旁人轻纵了去。” 我笑“姐姐心思透彻,自然明白” …… …… 晨露微熹,储秀宫内,皇后受了众妃之礼,笑吟吟道“今秋围猎,皇上收获颇多,差人送了这些皮毛来,转眼也入冬了,妹妹们喜欢些什么就各挑一件。”她挥一挥手,即刻有手捧锦盘的宫人鱼贯而入,锦盘中皆是各色油光水滑的皮毛。 说是各自挑选,其实皮毛早已被次第排好,皇后自然是最为珍贵的墨狐皮与貂皮;画妃一张貂皮与银狐皮,庄妃两张银狐皮;而我、玉嫔与妍嫔各是一张獭兔皮与银狐皮;馨贵人与秋贵人各是一张雪狐皮;贵人以下的便是各自獭兔皮一张。 庄妃笑道“今秋这皮料格外软滑,妹妹们拿到司制房做成大氅御寒最好不过。”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旁“哎呀”一声,角落的雯常在捏着獭兔皮,满脸厌弃道“怎么是烂的?”只见她将獭兔皮两角各自拉开,光滑油亮的皮毛上果然中间有一道足有半寸长的口子。 皇后温润的秀眉蹙起,她的语气不温不火,向分发皮毛的宫人道“怎么好端端的会破了那么长的一道口子?” 整理皮毛的宫人忙跪身道“是奴才…奴才的疏忽,只是…只是昨日奴才检查时并没有不妥啊!皇后娘娘明鉴” “罢了,不过是小事”皇后向身侧的芷瑶道“将本宫的这条貂皮给雯常在换去” “是”芷瑶应着捧着貂皮向雯常在走去。 雯常在喜不自禁,忙不迭跪地就要谢恩。 就在这时,陶阮儿起身福了一礼道“这貂皮珍贵无比,只有尊贵的皇后娘娘才能衬用。皇后娘娘将这貂皮赐给了雯常在,岂不折煞了她,况且…”陶阮儿杏眼流光半转,睨向雯常在,笑道“况且雯常在若收了岂不逾越?!她又怎么敢收呢!” 她这话一出,方才还喜上眉梢的雯常在,忙敛去喜色,只得讪讪道“陶常在说的是,臣妾怎敢用貂皮,臣妾不比娘娘们尊贵,冬日若无獭兔皮,挨挨便也过了。娘娘请收回去罢!”她说着,眸尾的余光还不忘狠狠剜了陶阮儿一眼,心中暗骂她多事。 ps: 昨天断电没办法更,俺实在是愧疚难安!今天两更,补上昨天的,书友们莫要嫌弃我!!!还有每天给章节取名字最麻烦了,俺是个单细胞的生物,实在懒得思考,于是乎章节比较让人汗颜!书友们海涵! (一百一十三)针尖对麦芒 陶阮儿笑的娇俏“雯常在好歹也是位正经小主,怎么能让你挨挨呢!雯常在这话说的倒像是在寒碜谁似得,”她不顾雯常在色变,又望向默角处一直自持笑容的丝莼娘子,“呦!丝莼娘子几日不见越发明艳可人了,这宫女出身的就是与我们不一样,如那墙角攀岩的野草似得,这才叫逆境生长。想来丝莼娘子这样坚韧,必也不怕那严寒,这獭兔皮对你也是多余,不如你就将这皮毛让给雯常在如何?” 丝莼娘子自持的笑容有了几分牵强,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常在此言差矣,臣妾在怎样坚韧也比不上常在骁勇的称号,常在既然对雯常在这样关怀,不如就将自己的獭兔皮让给雯常在,岂不是情谊做足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众妃一片哄笑,陶阮儿将她比做杂草,她将陶阮儿陈年旧事翻了出来,尤见俩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陶阮儿的笑容终于僵在嘴边,眸中有了几分怒意,不过转而又笑道“丝莼娘子这是做什么,我不过赞你两句坚韧,你便闻的宫女出身二字像是如临大敌一般,莫非丝莼娘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蹬不得大雅之堂?” “你…”丝莼娘子面色怒火愤然。 陶阮儿又自顾接道“不过这宫女出身也有她的好处,至少没了忌讳,便可肆无忌惮得耍一些狐媚货主的手段,掳得圣心呢!”她忽而望向我,抿唇笑道“姝嫔娘娘,您说臣妾说的有理否?” 望着她嘴边的笑容如开的一朵明艳的食人花,不由得心中泛起了真真厌恶,敛下厌恶,我只顾盼巧笑,并不答话。 “你…”丝莼娘子却是怒极。鲜亮的蔻甲陷进肉中,怒目望向她,却碍着皇后之面发作不得。她也知道自己现下失势,面对有妍嫔撑腰的陶常在的挑衅,少不得生生忍下。 陶阮儿却愈发得意,正要再讥诮些什么,却听凤仪座上的皇后温言微沉“同为妃子,却滋事不让,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陶阮儿犹自不甘,却也只得起身与丝莼娘子一起道“是大官人全文阅读。臣妾等受教” 皇后摆了摆手,道“獭兔皮破了便破了,拿两套狐尾风毛的大氅赏给雯常在。此事就此作罢,不准再提” 众人皆道“是” 皇后闭了闭目,“行了,都散了罢!”她说完,起身搭上芷瑶递上的手臂。径自进了内殿。堂下的众人也各自散了。 …… 抄手游廊下,与玉嫔悠然并步,身侧纤巧低低道“娘娘,奴婢瞧见那獭兔皮是雯常在自己用指甲划烂得”玉嫔淡笑道“你既瞧出,旁人便瞧不见吗?” 纤巧不解道“那皇后娘娘为何并不追究,还赏她物件?” 我清淡道“她只不过想“因祸得福”哪里想到陶阮儿会从中作梗。这样的人宫闱中多的是,皇后要管只怕永远也管不完的,只睁眼闭眼。只要没什么大差错,便由她去了。” 纤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玉嫔的眉头忽而颦成一道化不开的结,道“只是那陶常在却好像有意在针对你,”她停了停道“你以前的事她好像知道!” 我点头,“这也是我不解的。按说慎儿的身份宫闱中虽有人知道,但也算没有公开。她不过是初入宫闱,怎么会知道?又是谁告诉她的” 玉嫔笑了笑“若要这样分析下去,只怕是猜不完了,以前见过你的人,除了我,还有画妃、皇后、庄妃、雲嫔、馨贵人、秋贵人、舒常在,更不及还有宫女太监们,若要一一罗列只怕多如过江之鲫了,她们虽然面上没露认出了你,可心中却不保。若想知道陶常在怎样得知的,实在足够我们头痛了。” 我也笑道“是啊,不如索性不想,防范着也就是了” 纤巧忍不住又插话道“可是陶常在既然知道了,她本就瞧娘娘不顺眼,以后还不得借此做文章,更加找娘娘的麻烦,况且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她再想什么阴损的主意陷害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我浅笑道“巧儿何时也变得如此忧谗畏讥了,陶常在今日在储秀宫如此滋事,也算是尽失人心,将众妃得罪光了,只怕宫中对她的怨言早已沸反盈天。你说她即便有妍嫔可依靠,又嚣扈几时呢?” 玉嫔伸手拨着廊下金英翠萼的紫荆,嘴边的笑容暗含深意“我冷眼瞧着,雯常在与丝莼娘子都是眦睢必报者,只怕那陶阮儿也讨不了几日好了” 纤巧恍然明了,若有所思道“奴婢知晓了” …… 回到景仁宫,沐浴焚香。又择了件素柳浅淡的衫子,纤巧端了一碗新晾好的莲子薏米粥上来,笑吟吟道“娘娘说这些日火气有些重,奴婢吩咐小厨房的厨吏选了莲子与白莲上的晨露为娘娘熬了莲子薏米粥,最是解火凝神,娘娘快喝些。” 我对着菱花铜镜选了几支素雅的簪子都不甚满意,对纤巧道“你莫忙了,快来帮我选选” 纤巧含笑过来,选了几支对钗比对着“娘娘是要去哪里啊?打扮这这样素雅怡人”她说着笑趣道“皇上又不在,娘娘这样细心捯饬让谁瞧呢?” “你这死丫头,嘴愈发油头了,可见惠儿都将你带坏了”我一面笑着一面顾镜左右。 正巧,惠儿端了新鲜的瓜果进来,她嘟嘴道“娘娘可莫要冤枉好人。”她说着一望我,笑道“娘娘好素净啊,是要去哪里?” 我望着镜中纤巧盘饰的发髻,又向惠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我道“我一会要去趟太后那里,你向来消息灵通,可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最爱什么?” 惠儿半扬着头,凝神想了想道“奴婢恍惚听闻太后娘娘好像也信佛礼佛” 我颔首,吩咐了纤巧将我以前为年妃抄录的金刚经细请了几本包好,又挑了几串上好的紫檀木凝香佛珠带上小小医师升官路。待惠儿出殿,纤巧才问道“娘娘怎么忽然想去太后娘娘那里了?” 我敛下笑容,沉声道“你还记得妍嫔说的贵人李氏之事?” 纤巧点头,恍然道“娘娘可是去想探得太后娘娘的隐意?” 我颔首,目光悠远,喃喃道“太后到底是向以此敲打我呢还是隐意旁的…”想到这里我微的一凛,不敢在细想下去。 一切妆点妥当之时,我道“取锦盒中太后赏赐的那对水晶猫眼护甲替我带上”纤巧应着,将我指尖的宝石银甲褪去。小心翼翼的替我带上那对护甲,望着护甲上猫眼与水晶的璀璨光芒,心中疑惑愈深,到底是什么让太后这样特别对待我?只是为了瑄祯的宠眷吗… 宫轿落在慈宁宫外,我执着纤巧的手走进殿内,有宫人迎上来,打千儿道“娘娘,太后正在午憩还未醒来,娘娘请随奴婢到偏殿稍候。” 偏殿庒仪素静,宫人引我坐等在小榻上又呈来碧螺春,静候了许久,听见有细细的脚步声,只见紫株轻步而来,她福了一礼道“娘娘等久了罢!太后娘娘已经醒了,娘娘随奴婢来” 我笑“有劳姑姑了”随在她的身后穿过画坊小廊,只闻一股凝神的檀香溢鼻。太后倚靠在五福暗红凤阳羽垫上,手中执着一本经卷览着。 她穿着一身家常的枣红寿字棉衫,发丝只用素银镶象牙华盛冕起,顺流而下的发丝中隐隐可见夹杂着几缕霜丝。这样太后少了一往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威仪,多了几分平静的亲切感。 我跪身一礼,恭敬道“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微微一笑“起来罢,快坐下,”她微微扬首“紫株赐茶” 我起身坐与旁侧的紫檀木扶手太师椅上,恭声道“臣妾不请自来,打扰到太后安枕,实在是臣妾的罪过” 太后笑吟吟道“哀家一个人正想找人说说话,你这孩子就来了。哪里算打扰呢” 紫株上了含翠茶,也笑着插话道“可不,太后正寂寞呢,姝嫔娘娘就来了,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我含笑道“太后娘娘赏赐了臣妾这样珍贵的宝簪,臣妾实在是受宠若惊,喜不自禁的登门致谢,臣妾没有什么珍贵额物件,闻得太后您礼佛,便抄录了这金刚经献给太后。”我示意纤巧将精钢经与佛珠呈上。“微薄之物,了表孝意” 紫株接过佛经呈给太后,太后翻看了几页,颔首道“嗯,难能可贵的是你的心思。那宝簪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哀家老了,你带正合适。”她眸光扫过我的指尖,语态悠悠“听紫株说你不甚喜欢这对护甲?” 我忙道“怎会不喜欢呢!只是这护甲如此珍贵,臣妾不忍时常带着,生怕它有了一点磨损” 太后展颜笑道“这水晶猫眼之物向来是越带越亮,你若喜欢便不妨带着,方也不算辜负了它” 我低眉浅笑“是,得到太后您的首肯,臣妾必也不会担心了。” 太后笑如春风拂面,她将手中的经卷给我,揉了揉脑仁“哀家真是老了,才看了几卷就觉得眼睛酸涩,姝嫔你替哀家读读” (一百一十四)没有硝烟的对决 …“是”我接过经卷,琅琅而读道“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初读只觉聱牙佶屈,然而越往后便越上口,这篇宏论训则赫然是《女训》中的一段,读到“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之时,我不禁小心抬眼望了望太后,只见她眼眸微阖,描画的浅淡的秀眉时而深邃挑起,时而半弧而下。一只手放在微倚盘坐的双腿上,不时轻轻拍打着,铜雀金丝滚边香炉中散发的袅袅檀香,让本清凝的思绪合着唇尖轻吐的字迹一点一点敛重起来。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太后依然闭阖这眼眸,然而她清淡得说出这几句话时,四周的空气都无端肃穆了许多。“姝嫔,你且说说这句话的意喻” 我低眉敛声道“这句话的喻意为:心如面,需要认真修饰。若一日不修,则会使其尘垢蒙脏;心一日不修善,则会被邪恶侵蚀。” “是啊”太后骤然睁眼,往日的秋霜之色早已尽数褪去。后*宫之中的斗争向来诡谲暗涌,能攀上太后这样尊贵的称号,其手段与心志又岂是表面一慈和妇人所能遮掩。 只见她眼底的精光透破眸中,如阳光下揉碎的无尽光泽,似带着无形的威仪逼仄而来。另人不敢直视。“心存善念,才能不使其蒙埃。然内廷之中正真能以此警醒自身得又有几人?” 我小心道“后*宫佳丽众多,以女训勤勉自身者,虽不至全部却也是多人如此!” 她扫视了我一眼,又道“多人如此?内廷硝烟舆论又何时消停过?且就言不净心尚不足为虑,怕只怕——野心” 她那暗蕴仪光的凝沉语调,让我勉强沉稳的心绪渐渐粉碎,头沉的愈发地下。室内漂流的紫檀香此时如一把钪硬的顽锁,溢满鼻尖之间将呼吸阻住,那如影随形的威仪更如一张巨大的网开个价,爷包你[重生最新章节。一点一点包围四周。 她俯瞰着我,淡淡道“野心才是最为可惧” 僵住的思绪过了许久才慢慢回温 高手见招,无需多言。只需一语破中。 我起身,庄重行了一礼“臣妾为妃,只需心系圣上;臣妾为女,只需操持内务。恪守己责,遵守本分。臣妾永不敢逾越” 她睥睨凝重之态微有褪去。“姝嫔,你深得皇帝的喜爱,皇帝忙于政事尚有未见之事……”她说至此微顿了顿 我敛声道“雷霆雨露,一闪即逝。简在帝心!” 太后潇肃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很好” …… 走出慈宁宫时,被逼出的冷汗蒸发在清凉的空气中,全身仿佛被灌入了新鲜的血液。那是一种全身心洒脱的释然。 跟在身后的纤巧亦是长长舒了口气,她道“陪娘娘去了趟慈宁宫,怎么好像是上刀山一般的煎熬。真是奇怪” 我笑“只怕是比上刀山更加危险。你怎知方才我若要说错一句,等待我们的就不是刀山?不过也算是了却一大心患了。” 纤巧心有余悸的暗暗咂舌。再无他言。 太后的喻意,那宝簪只是为了敲打我,莫要去觊觎不属于自己的。莫要有野心。若只是这样。心底那隐隐的不安总算清除了。 …… 进妃直至现在,也算取得了太后的许可。除了每日中与妃子极小的摩擦碰撞。我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然而爹爹的死因像是一根刺埋在我心中,在这一日又一日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不和谐的隐隐作痛。 这日从玉嫔的长春宫回来,一进殿就感到异样的安静。往日早便围上来的小印子与惠儿也不见了踪影。我解了披风四下寻唤着,却见殿后庭院中突然奔出一只小鹿,只见它身上是绒绒栗红色毛。布着稀疏的白色斑点。一双黑碌碌的大眼蕴着水汽。像是出生才不久,奔跑得十分酿跄。 眼看着它便要跌倒,我忙将它抱起来,那小鹿如婴儿般滚了滚增进了我的怀里,我轻抚着它软绵绵的毛,小鹿圆眼半眯,将头也缩下,一副十分安逸的模样。 “喜欢吗” 我抬头只见瑄祯负手而立,一身浅白的合月袍更显得他身姿挺拔,眉目俊朗。 我笑道“这小鹿是皇上围猎回来的吗” 瑄祯点了点头,他走来揽住我的肩,一手抚了抚小鹿的毛,“给它起个名字” 我想了想,眼睛笑成了月牙一般“它的毛这样软,就叫绵绵好不好” “绵绵…”瑄祯口中轻念这两个字,揉了揉我的发丝“好。” 逗弄着绵绵,望着它娇憨的可爱小脸,心下十分喜欢。瑄祯见我爱不释手,只顾逗弄着它,口气有些酸酸的“朕真不应该将它送给你” 我抬眸奇怪道“为什么” 瑄祯接伸手在我鼻上刮了刮“朕来到现在,你只顾那小畜生,可见朕在你心中还不如它”他说着自顾自地走进殿中,我将绵绵递给了一旁的纤巧。随着他进了殿中,到了杯六安茶呈给他,笑道“皇上怎么与小孩一般,这样爱吃醋” 他笑了笑,将茶放在一边,伸手将我拉入怀中,澄澈的眼眸望着我,低声道“朕…想你了”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延香,我竟感到有淡淡的安心超级制造系统最新章节。努力压下那奇怪的感觉,笑趣道“那怎么皇上走了这样久,臣妾都没打喷嚏呢,可见皇上的话不实啊…” 他并不做声,静静望着我良久,转了话题道“这几日你在宫中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婉声道“一切都好,只是…”说道这里,我微顿了顿才接着道“只是,皇上走的那一日,冷宫走水了,年…年秋阑葬身于火海中,已经按照太后的之意入葬了。”说完我觑了觑他的神色,却惊讶的发现瑄祯面上平静如水,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起,他只皱了皱眉,沉默了许久,只道了句“皇额娘必不会亏待了她,”便再无下文。 我知道君恩凉薄更明白帝王无情,但我从未想到对于自己朝夕相处,陪伴了多年的人,与她的生死可连一句都不闻不问。 我忍不住道“难道皇上连一点也不关心吗” 瑄祯淡声道“人已逝去,关心何用,况且实则是她自作自受” 像是猛烈的呛了一口凉水,连着心肺都牵扯着冷了半截。“自作自受”舌尖的这几个字仿佛是一把利剑,挑清了面前这人的自华服荣贵之下的凉薄。更似穿透年妃那倾心深眷多年的情分,到头来不过换了一句“自作自受”。 我苦涩道“是啊,她已经死了,可是连死了都换不回皇上的一句平心而论吗,自作自受”激愤而空凉的心绪,迫使将这些大逆不道却藏匿在心中的话,一泻而出“旁人不信便也罢了,可是皇上,您是她的枕边人啊,您怎么可以不信,怎么可以同旁人一样曲解,一样谬误” “姌儿,你到底再说什么”瑄祯看着我激愤而失控的喋喋言论,不禁剑眉紧蹙。眼中有不悦一闪而过。这不悦如醍醐灌顶一般将我灌醒,我怆然道“是啊,我在说什么!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怎么能说,这些话都是挑战您至高无上的皇权,我怎么能说”言语中,仿佛望见年妃溃容披发,将要藏身于火海的最后一刻,摧枯拉朽的身躯却依然阻挡不了盼奕的心绪,她多么渴望她的枕边人能洗清她用生命换来的冤屈,然而瑄祯呢! 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终是比不过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空气中似有暗香浮动,静默了许久,他道“朕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枕边人”平淡的语调却像是一粒冰珠掉进满盘的珍珠中,激起一阵突兀的击响。 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只留一道苦涩的痕迹在刻在心底,我裣衽一礼静静道“臣妾失仪了。” 他扶起我,轻柔道“无妨,朕知道你在她身边多日,心中难免悲伤” 我不动声色的拨开他的手,垂首静静道“臣妾有些累了,皇上请移驾罢”我说着斜倚在榻上,只留背影,再不看他。 瑄祯有些气恼道“姌儿,你一定要与朕如此吗” 我清淡道“皇上请便罢”话语单调的毫无情绪。 身后再无动静,静了许久,只听一声冷哼,紧接着他拂袖而去。 ……倏忽,纤巧近身而来,她低低一叹“娘娘何苦为了年妃得罪皇上” 心中闷乏,我将首埋在绵软的羽垫中,低低道“只是替年妃不甘”然而这话不知是说给纤巧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突然发现,心底的丛阴处,已经有以前太过忽视的情愫在生根发芽,这样的发现让我恐慌…… …… …… (一百一十五)冷战 “这些活就交给我们下人做,娘娘千金之躯怎能亲自动手”庭院中,惠儿小印子并排站着,一脸惶恐得望着我。 乌木大盆中的水花贱了满地,我正拿着鲛绒刷,半抱着绵绵替它清理,只见它全身的绒毛湿漉漉的贴起身上,本日瞧着圆滚滚的憨态今日瞧着倒像是营养不良似得,颇为滑稽。 不理会她们的劝阻,只摆了摆手道“取了干净的丝棉巾来” 将绵绵放在阳光下晾干,抱着它来到后庭院差宫人新为它建的小窝——一座坚硬上好的楠木违建的小窝,坐落在绿茵浮萍上,可以感受到暖暖的阳光。 纤巧笑盈盈的上前接过它放在小窝中,绵绵似乎对自己的新家十分满意,欢快着奔跑着。 我含笑望着它,忽而问纤巧道“木匠的遣散了?” 纤巧点头道“给了银锭都打发了” “嗯”我颔首,望着那在阳光下雀跃的小鹿,心中淡淡升起了几分惆怅,它哪里知道进了这座华丽无比的宫殿,等待自己的将是失去自由。 纤巧观望了一会,踌躇着道“娘娘,皇上已许久无踏足景仁宫了,娘娘是否去看看皇上?” 我不置可否,“为何要去?这几日的平淡就很好” 纤巧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可是…娘娘莫忘了进宫的目的,若不能抓住皇上的心,又怎么打出老爷的死因。” 我起身望着天际边的一缪浮云,声音清冽的像从喉腔逼出的一般,“我知道” 纤巧又道“奴婢听说皇上这几日都去了妍嫔娘娘那里” “是吗,”清淡的声音细不可闻,自古帝王多风流,像妍嫔那样的温婉佳人更是最得帝心。我笑了笑“果然雷霆雨露,一闪即逝”只是心底为何会有一抹淡淡的苦涩。这苦涩的同时脑中却即刻浮现出宣硕的面容。下一秒又恢复了淡然“这样也好,恩泽六宫,我的处境也能平稳许多” …… 妍嫔与陶常在来时,我正在小睡。纤巧端了碧云巧烟茶上来,我批上月合外衫将她们让座在黄花梨扶手太师椅上,态度不疏不近,浅笑道“陶姐姐与陶常在怎的今日有空来了” 陶阮儿留意到我的称呼,一开口就将亲疏有别分得明明白白。不禁微笑的脸上有了几分勉强。 妍嫔依然坦然温婉笑道“自然是想妹妹便过来坐坐,不请自来妹妹不会嫌唐突吧” 妍嫔对言辞礼节的运用向来把握的很好,即不会显得刻意讨好大唐新秩序最新章节。又会让人觉得心中舒服,且在无形间关系又会近密许多。我笑“哪里的话,姐妹之间常来常往也不会生疏了。”说完又唤纤巧上了几碟精巧的点心。互相寒暄了几句,妍嫔对我练习女红之事好像十分感兴趣,聊得十分热切与投机,我的作态亦是悠闲惬意。只是一旁额陶阮儿坐在那里倒像是浑身不自在似得,顾盼而左右。我心中暗笑。于这样的人过招,若她先露不耐,自然就落了下乘。 没过多久,陶阮儿果然沉不住气了,她笑道“听说皇上送了姌姐姐一只娇小的梅花鹿?皇宫之中向来不让私下养宠物,皇上对姌姐姐的情意可见一斑啊” 陶阮儿一向眼高于顶。今日怎的这样谦逊。我依然笑容拂面,道“不过送来让我打发时间的,若要论恩宠。这些日子谁都不能与陶姐姐相论啊!” 妍嫔一直温笑的面颊有了几丝红晕,像是女儿家羞怯,更像是恩宠爱怜过后的满足与娇羞无限。她声音小了下去“妹妹说笑了,不过皇上可怜罢了” 我向她笑了一笑,只是自己明白里面的勉强。 陶阮儿似等不急我们再这样繁缛谦逊下去。支吾着道“听闻那只小鹿憨态可掬十分可爱,不知姌姐姐能否让我一见”她说着竟然涨红了脸颊。似乎很不意思的打量了我一下。 妍嫔这才如恍然大悟一般“只记着与姌妹妹相聊甚欢,都忘了阮儿最爱梅花鹿,”她说道这里,看了看不好意思的陶阮儿,笑吟吟道“闻听姌妹妹得了一只梅花鹿幼崽,阮儿便风风火火的闯到我宫中来说要一同来看梅花鹿,她知道自己得罪了姌妹妹,生怕若她一人来,妹妹将她拒之门外。不过妹妹如此好的心性哪里会与她计较这些呢,我且说她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话音刚落,一向自以“恃才傲物”的陶阮儿,听到那句贬低自己的话语,没有一点的不高兴,反而起身向我工工整整的作了一揖,有些别扭道“姌姐姐,以前是我不懂尊卑,还望姐姐莫要与我计较”她别扭归别扭,然而这郑重的神态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只听她小心道“姌姐姐能否念在往日的情分,不与我这不懂事的小妹计较” 她这样一说,我若再作态反而有些不近人情了,笑道“陶常在哪里的话,以前的事我早忘了“ 妍嫔笑道“我且说罢,姌妹妹一向宽宏,若你真心知错,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陶阮儿露出笑颜,踟蹰道“那…姌姐姐可否让我见一见那小鹿呢?” ’我笑着点了点头,让纤巧前面引路一行人来到了后庭院。 绵绵大抵是才吃过鲜草,正蜷成一团,微眯着眼懒洋洋的晒着阳光,棕红的皮毛在暖阳下如同批了一层闪烁金色袈裟,有着奇异的和谐美感。绿草、暖阳、金光与小鹿形成一副安乐且让人缱倦的画面。 陶阮儿望到这一幅美妙的景致时,眼中有掩不住的雀跃,她放轻脚步,来到绵绵身边,手轻柔的抚着它的容貌,而绵绵不知是害羞还是怕生,竟将头埋在了面前柔暖堆砌的青草下。 我看着陶阮儿如此不加掩饰的喜爱神色,不由心底惊讶道这样嚣张跋扈得女子竟会这样喜爱小动物。 只见陶阮儿孜孜不倦得轻抚着绵绵的毛,不知绵绵是被打动了还是太过舒服,它慢慢抬起小脑袋,微微晃了晃,微眯着眼缩着脑袋与陶阮儿一点一点的靠近。 妍嫔嘴角含笑的望着她们。对我娓娓道“阮儿跟随姨夫迁任多年,再许多地方都奔波过,其中最长的便是江南与草原,那里的梅花鹿有很多,也是阮儿现在这样喜欢梅花鹿的原因。” 我静静的听着,点了点头,若是心中柔软还存有善念的人不会是大奸大恶的人,也许陶阮儿只是被宠坏的大小姐而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堪野蛮力士全文阅读。 留了她们一同用晚膳,似乎与陶阮儿的关系真的缓和了一些。如此数十日。陶氏姐妹来的勤了许多, 陶阮儿更是一反以往,嘴甜的左一个姌姐姐。有一个姌姐姐,叫的殷情而亲昵,还是有点不适合她这样的亲昵,但是甜甜的嘴儿真的很能打动人。心中对她的印象也有了很大的改观。 紫禁城说大的确很大,那样多的殿宇几乎望不到尽头。可若说小也算小,再怎样大,每日皇上与临近而得势的妃子休憩悠闲的殿宇院落,也不过那几处。不知是谁有意再躲着谁,从那一日起,就再也没有见过瑄祯。从进妃一来。第一次冷落便这样而至,几乎宫中的人都有些琢磨不透,前几日还是皇上最爱的宠妃。却在当日馈赠梅花鹿的下一秒失宠了,于是众人在匪夷所思的同时又感叹了一回“君王之爱如过朝流水,帝心难测事事凉薄” 玉嫔瞧我依然我行我素不见端倪,感叹道“如今外面的遑论都要如蜩螗沸羹一般,只是你这当事人却安之若素。好像那失宠者另有其人一样。” 我笑如浅淡流云“花无百日红,在宫中失宠还算什么新鲜事吗” 玉嫔道“失宠自然不奇怪。我只是奇怪…”她定定望着我,目光似能穿过肌肤洞察一切“明明俩人皆有情义,却谁都不愿意先跨第一步,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我摩挲着四不像荷包的手顿了顿,笑的依然风轻云淡“是奇怪了些,只是心中若要有化不了结,即使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依然无人来迈” 玉嫔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嗉一口,笑声清亮“不过是近乡情更怯罢了,只不过皇上怯得不是情,而是你“ 我微滞了滞“姐姐这话何意?” 玉嫔目光清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印出我的浅蹙。“你不过是为了年妃的薨与皇上有的隔阂吧?”她语声波动有着洞察经纬的精准“你这固执的性子必是让皇上恼了,只不过他恼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 我不觉感叹她洞察世悉的敏锐,不觉问道“自己?” 她轻一笑“至于你”她望了望我手中捂着的荷包“世人都道帝王凉薄,只是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动了真心吗?” ——真…心? 这个词横亘在脑海中,如同一道波澜壮阔的闪电,疾驰着擦去脑中旁的思绪,只留一片空白。 玉嫔笑了笑,“莫忘了我们是囚禁深宫的女子,有些事若要回避,只是再自取灭亡” 自取灭亡、囚禁深宫……帝王之爱 她走后,我站在窗棂前望着深墨的夜空,夜色月朗星稀,照在景仁宫的琉璃瓦上流淌下一大片银白色泽。连着雕栏玉砌也别有光辉,殿外的翠竹已经泛出了枯黄,留下金黄的剪影。目光悠悠落在远处的山影。语气淡泊如浮光,却带着浅浅的惆怅,我问纤巧“我,是不是有些变了?” 执着小银剪修整花叶的纤巧停了下来。“娘娘是说…” “每个方面” 纤巧望着我,犹豫了片刻低低回了句“皇上对娘娘似乎很是宠爱,而娘娘也很少再想起宣硕王爷” 脑子有一瞬的怔仲,然后便是慢慢的眩晕。 ps: 坑爹的断网啊!没满十八不能进网吧!学校宿舍烂的让人想吐血!!晚上还有一更! (一百一十六)蛇患 小印子进殿,打千儿道“娘娘,刘公公来了” 他来?我奇怪道“传” 刘公公笑吟吟的踏拖而至,福了一礼道“娘娘,皇上差奴才来取荷包来” 我脑中的怔仲渐渐淡去,不禁有些好笑,这人!冷落了这些天怎么会突然想起了荷包,好笑归好笑,我依然冷淡着脸“替我皇上告罪,就说我的绣工太拙怕污了他的圣眼” 刘公公滴溜溜转着眼睛看了看我手中的荷包,陪着笑道“娘娘您莫拿奴才的小命开玩笑了,这些天皇上没露过笑,这荷包奴才若拿不回去,只怕奴才这脑袋也该搬家了,还望娘娘您担待担待”他说道最后脸色愈发哭丧,简直恨不得哭出声来。 旁侧的小印子和纤巧都垂头忍着笑。我这才将荷包给他,“你既这样说,我便给你,只是若要皇上看不过去眼,你这脑袋还是有搬家之疑” 刘阜立接过荷包,笑的一脸灿烂“怎么会,娘娘蕙质兰心,这绣工当然是…”等他望见荷包上的绣样时,刚建起的笑容又垮了下来,不过依然顽强的嘴角抽抽,勉强算是笑了,赶紧改了口风道“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待他走后,忍了好久的纤巧的小印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网游之冒牌npc。 爽朗笑声一扫阴鸷,只有些情绪慢慢滋长。躲避不过不如索性坦然受之。 喝过纤巧呈来的一碗紫参汤,借以宽带躺在床榻上,手指绕着轻灵飘逸的纱坠,有淡淡的月光倾泻而来,脑中是无比清晰的意识,想了很多,从入宫一直到现在。爹爹的死因尚无头绪,却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宫斗阴暗,或许在真相大白终休正果的途中,总会有这些躲避不掉的事情用来砥砺自己的心智罢。 月色如水,朦胧如沙,浅淡进入了梦中。 …… 边疆传来捷报,丘陵一战,我军大获全胜,将匈奴胡人彻底被逐出大鄞朝境内,胡人首领麦扎特亲自进京拜会大鄞朝国主。已示愿意臣服于我大鄞天朝,并每年进贡黄金十万两、白金二十万两、马驹牧羊等家畜五千匹、西域自产最富盛名的葡萄酿三百桶,玉器珠宝不计其数等。 麦扎特进京朝拜的日子是初冬之时。盛京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只见大雪皑莽,往日峥嵘棱角的飞檐殿宇之上皆是银装素裹,整个紫禁城恍如谪仙琼宇一般,笼罩在一片清冷而神秘的银光中。 属于大国气度的气派在麦扎特夜宴的这一日充分充斥了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丝竹摇曳歌舞欢腾之声将大雪的静谧宣泄得无影无踪。 夜宴之时,我靠在景仁宫略显清冷的大殿上倚着窗棂望向乾清宫的地方,只觉得那里的觥筹交错谈乐之声似乎都要蔓到了这里,几乎可以想象,作为大国且一举溃败胡人五十万大军的自豪壮志,金碧辉煌宝座之上的瑄祯此时应是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都有着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且时不时有一两个端庄且貌美动人的妃子笑语晏晏得敬酒,以此彰显天国与蛮夷小国就像是蜉蝣与大象存在的天然落差。 玉嫔一身庄重且华丽的宫服,那繁复却质感温然的华服将她的淡然与气度暗蕴描绘得淋漓精致。然而并不打眼。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将满腹经纶掩在看似文雅的面颊之下。 她此时正目不转睛得望着我,眼中依然是淡淡的光泽,流连跃至眉梢时,才清浅的摇了摇头。就这样静默了许久。她一句未语,又出了景仁宫。 纤巧蹂步上前道“娘娘为何今日不参加夜宴?” 我摇了摇头“今日的主角又不是我。何必去抢风头。”纤巧见我神色倦怠,不再多言,端上了兑好蜂蜜牛乳的栀子花汁,我将手浸泡进去,神色倦然道“将幔帘拉了吧,我觉得有些乏了” “是”纤巧将宽大的幔帘遮住窗棂,小声道“听乐公公说,那胡人首领为皇上进献了两位美婢,皆是出身贵族,样貌不俗谈吐大方。” “哦?”我清淡笑了笑,用美人笼络大国君主实在是很普遍的做法。没理会异样的情绪,问道“既是出身贵族,怎么只沦为美婢呢?” 纤巧又压低了声音道“奴婢也不知,倒是觉得有些蹊跷” 我笑,心中却多少有了结论,胡人首领既如此屈尊降位,可见那铁帽子清合王爷的名声可算扬立了出去。只是他虽然谦逊,自然瑄祯不能堂而皇之的受了,当然多少也得给些面子,走了雲嫔,来了两个美姬,看来宫中又要热闹一番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丝竹之声渐渐停了下来。夜深了,又恢复了万雪静谧的世界。 久久难眠的思绪好不容易进入了梦香,却是被下榻上咝咝哒哒的声音吵醒的,当浑浊的睡意在望向下榻那一团团粗长泛着幽冷的绿光的巨蛇时一下子打了个机灵,惊醒了与狐仙双修的日子。只见足有数十条粗长的巨蛇在底下扭动得躯体,慢慢得往床榻靠近。那腻滑而阴森的躯体,咝咝的冒着阴恻恻的声音,更有一股诡异的腥味扑鼻而来。 我只觉的手脚冰凉,下意识抓紧被子惊呼道“来人啊——”只见那些巨蛇越靠越近,过了好一会只有纤巧冲进了殿内,当她望见这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时,脸瞬间苍白,几乎是从内心深底中逼出了惊呼“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她这样的惊叫没有唤来侍卫,只将那巨蛇的注意吸引了过去,马上便又几条巨蛇逼了过去,而纤巧像是吓呆了一般,身体竟瘫倒了下来,眼前那蛇逼近了过去,凭着习武的直觉我飞速起身,苍白着脸拔出挂在墙上的精致牛皮小刀,疯狂得胡乱想那巨蛇挥去,或许是刀舞得太过凌厉,那些蛇竟有所避退,行动也迟缓了好多,连口中咝咝声也弱了下去。 当小印子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我拿着小刀护在纤巧身前深色苍白的与巨蛇对持。他惊了一跳,下一秒便缓过神来解下自己腰侧的皮囊,朝着那群蛇环伺处用力泼去,那酒中含了些许的雄黄,本是蛇最忌讳害怕的,果然所泼之处,群蛇避之不及,我趁此找到落脚之地,只见左一刀右一刀,刀锋所及之处,那些蛇都断成了两半,心下稍稍安稳下来,谁知有些大意了,一只蛇被削去了尾巴,大半个身子借着刀子的力量倒了过来,我一时不妨,却见那蛇冰凉的身体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恶心与恐惧几乎都让身上发了毛了,才要伸手挥开,却觉得手背上忽然一凉,像是什么细小而坚硬的东西冰冰凉却尖锐地嵌了进去,还未觉得痛便一阵阵麻逼了上来。 只见手背发黑,头晕目眩,胸口一阵憋闷上来,身子一软便歪在了纤巧怀里,依稀听见有两声焦急惊呼“娘娘”而后便晕眩了过去,不省人事。 仿佛是坠入了无尽的迷梦,梦中是一个黑深的漩涡像是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一直拉的我沉沦往下,辗转其中不得脱身,然而这边却有人在呼唤“姌儿…姌儿……”好熟悉的声音,那模糊的面容好像是爹爹,又好像是宣硕…到最后竟慢慢变成了瑄祯,下陷的力量好像再满满的削弱,我用力挣扎着,终于摆脱了沉沦,有苦涩温热的液体从我口中灌入,逼迫我从迷梦中苏醒。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挣开眼睛。红罗阜斗帐,闻着并蒂海棠的妙曼的纹理。眼风稍稍一斜,瞥见了那温润如玉的容颜,身体有一瞬间的松软。他望见我醒来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将我紧紧拥如怀中,惊喜道“姌儿,你终于醒了,”他力气大的想要我揉进体内,直到我快喘不过气时,他才赶紧将我松开,望着我微微涨红的脸,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怎么了?哪里不适?” 站在她身后的皇后满面紧张。我穿过她身边望见亦是满面关切的玉嫔,只见她的紧张在望见我醒来时,化成了一抹笑容。 轻摇了摇头,只觉喉中干涩无比,“…水” “水”瑄祯扭头向一旁大喊一声,身侧的纤巧忙呈上水来,瑄祯接了过来“朕来”说着慢慢扶起我,将水杯靠近我嘴边,顿时一股温热融化的酸涩。 有宫人端上一碗黑乎乎的液体道“皇上,药熬好了” 瑄祯又要接过亲自来喂我,有宫人慌忙阻挡“皇上万金之躯哪能做得这些,来时奴婢们来吧!”他大手一挥似乎有些不耐,不再理会,拿起银勺喂向我口中,再接触我惶恐怎么也不肯张嘴的神色时,他微微一滞,转而将药碗递给纤巧“你来”“是”纤巧接过药碗半蹲着喂我。 药过入喉,那微麻酸涩之感缓慢褪去。 那巨蛇残躯早已被清理,瑄祯望着乌丫丫跪着的太医,铁青着脸“那到底是什么蛇,竟是不冬眠的吗?” “这…”太医们忙的又一叩首,顾不得擦去额上涔涔而下的汗珠。 “那蛇微臣曾在戈壁沙漠中见到过”这时,只听末端一中年太医踌躇着凝思道“好像叫锯鳞蝰 (一百一十七)媛贵人 “这种蛇产在酷热的戈壁,且喜好攻击人类,恶名昭彰,身有剧毒。不过所幸姝嫔娘娘侵毒不重,且又及时将毒性吸了出来,再配以清热解毒的夏枯草、半边莲、生地、川贝、白芷等中药熬调解,不出几日便可无恙” 瑄祯皱眉道“既是出没戈壁,怎会出现在盛京,又跑到了景仁宫?” 太医踟蹰着道“蛇向来为属灵之物,喜好迁移。想来是悄悄依附着边境之人进关也不无可能,至于为何出现在景仁宫…”他沉着道“臣一进景仁宫便闻感有畜物之性味,臣斗胆敢问姝嫔娘娘一句,娘娘可在宫中饲养了畜物?” 我咽下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汤,点了点头“一只幼鹿。” 不待太医答话,瑄祯的双眉蹙的愈发紧皱“这和畜牲有关联?” 太医微微抬首道“以臣推断必是这巨蛇闻到幼鹿之味从而吸引而来。且幼鹿味纯而敏感,若不及时处理,恐还会吸引蛇鼠虫蚁。” 一旁的庄妃闻言,微颦秀眉劝诫道“皇上,太医这话不无道理,已是冬日竟还能吸引了巨蛇,怕是到了惊蛰更是后患无穷,为了妹妹着想,请皇上今早决断罢!” 瑄祯望了望我,神色晦暗不明。挥手吩咐左右道“将那畜牲处理了” 左右领命刚要去办,我忙拉了拉瑄祯的手臂,恳切道“怎样也是条性命,皇上就将它放出宫去把!” 他见我语露不舍,想了想道“好,就让它自生自灭”说话间反执了我的手,“这事…是朕疏忽了”。 望着他自责的眼眸,见他面色不复以往的俊朗,甚至于有些苍白,我笑了笑。道“皇上也是怕臣妾寂寞,好在并不大碍”只是体内余毒也未彻底清除,笑容也是有些虚弱无力,瑄祯见我面色苍白,心中的自责又加深了一分,心疼得望着我“朕今晚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心中匿藏的情愫有一小点的渴望,只是还未答话,皇后便温婉而体贴着笑道“今日妹妹受惊了,理应是该皇上留下来好好陪陪的,只是怕皇上在这妹妹也无法好好休养。不如让臣妾留下来陪着妹妹吧!”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刘阜立小心上前低声提醒道“皇上,媛贵人还在漱芳斋等您呢朱门恶女。您看…”瑄祯握着我的手轻微的一滞,转而斥道“朕要留宿在哪里,还要你的意思吗” “是是是…奴才多言了,皇上赎罪”刘阜立慌忙翼翼赔罪着,大气不敢喘。 眉心有一瞬的僵硬。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逐微笑道“皇上不必担心臣妾,况且正如皇后娘娘说的,皇上在臣妾反而休息不好!” 一直静默无语的玉嫔也笑道“皇上不必忧虑,臣妾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就在此陪着姌妹妹。皇后娘娘也累的一天了,也请后宫休息罢!” 皇后笑意盎然“如此也好,你向来与姝嫔走的近些。你在这里,姝嫔也不会拘束” 瑄祯望着我,轻启唇嘴不知要说什么,最终言而欲止,末末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好”我点了点头,笑靥滴水不漏。 瑄祯转而对跪礼的太医吩咐道“左太医就在偏殿候着。姝嫔若有不适也可即使医治,旁人就先散了把!” “是,臣等告退”太医们起身,欠身退下。 瑄祯起身深深得望了望我,然后大步出殿。 众娘娘恭送过后,又对我叮嘱几声也逐一出殿,只留玉嫔在侧。 纤巧清理了对侧的鸾翅榻,又抱来棉绒丝毯、鹅羽团绒红苏枕、及几样轻薄的曼被,一一整理好,又上了两杯清淡的莲漪冬香子夜茶,轻声道“这茶最是安神养心了,娘娘们喝过再入眠最好不过” 玉嫔笑望她道“夜深了你怎么还上茶,生怕你家娘娘睡的好梦吗” 纤巧道“奴婢知道玉嫔娘娘与我家娘娘在一起,就算不会秉烛长谈,也至少睡的不会那样快些,所以便备了这茶,也让娘娘们谈得更尽兴些!” 玉嫔笑道“不愧是你调较出来的人,的确格外机灵些” 我淡笑道“巧儿跟随我多年,性子机灵些也是好的。” 待纤巧退出去,玉嫔坐到我旁侧,用手偎了偎我额头“还难受吗” 我道“好多了” 她将丝被帮我掖了掖,听出我话中的淡淡惆怅,道“其实你也莫怨皇上,那匈奴首领麦扎特向皇上进献了两位女婢,俨然已各封为贵人,一位是荃(匈奴人的姓)贵人,另一位便是媛贵人,于情于理皇上今夜也要宿在她那儿。” 我摇了摇头,望向窗棂外墨灰般的夜色,远处的渺远山影已带了点些许白露。天快亮了啊,收起疲惫的笑意“荣宠惜泽,皆是君恩。我怎会怨他” 玉嫔轻叹一声,“你这话便是言不由衷了”她明眸善睐轻微一转,接着道“你不知得知中了蛇毒,皇上惊慌至如何,牵制出是由于侍卫醉酒而导致毒蛇避之不及,皇上怒不可遏,将今夜你宫中守殿的侍卫全都乱杖击毙,你可知你手背上的毒液是谁帮你吸了出来”她望着我一脸迷惘却不可置信的模样,颔首道“是皇上吸出来的” 有一瞬间的讶然,她见我微有慌乱,笑着安慰道“你莫急,怎样皇上都是九五至尊,皇后怎能见他吸毒,拼命制止了。”她说着,神色微微郑重道“姌妹妹,我瞧着皇上带你与旁的宠妃不一样。” 她停了停,接着道“你可听说过当年的淑妃?” 脑中似一团迷乱的花絮,有一阵的迷茫。虽然而然的点了点头。 她颇为感叹“当日的淑妃如日中天,面容惊艳,且精通音律多夫的世界伤不起全文阅读。皇上待她也是十分宠爱,可却也从未像今日的这样紧张过她,由此可见皇上对你恐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下面的话语已是不言而喻。 细细听着她浅淡的言语,然而再怎样浅淡我亦是听出了里面遮掩十分紧密的酸涩。 我望着她“姐姐…你会怪我吗?” 她静静望着我,半晌嘴边荡起一抹落寞的笑容“怪你?应该会有一些罢”她转而掩去落寞,目光悠远的穿过重重幔纱,落在那最红的一抹烟苗上。笑容如烟浅淡“只是在宫中这样久了,最初的满心盼奕早已被这深*宫的阴鸷,被皇恩的反复无常磨砺的干干净净,剩下的那点早已找不回来了,还有什么可怪的呢?,”她忽而望向我“可你不一样,你与皇上是那样的琴瑟伉俪,若说我对你非要有一点不一样的情愫,那便是歆慕了,也仅仅是歆慕!” 好像有什么高悬的不安一下落地了,心情是如卸负重的恬安,我笑的真诚“希望与姐姐永远不会有相互猜忌的那一日。” 她笑的淡淡“嗯”虽然那样淡,却依然能在永不腐烂的石雕上铭刻上这样四个字——“相知相伴” …… 麦扎特启程离开了,离开的那一天,紫禁城有连绵不觉响彻云霄的号角声相送,瑄祯笑的一脸真诚“愿与友邦情谊长存。”麦扎特笑的受宠若惊“敝国臣服与大鄞朝。愿与之永生永代结为比邻之国” 然而麦扎特离开的第二天,瑄祯就将麦扎特进献为了见证友情长存的美婢之一,荃贵人禁足了。 纤巧来禀报的时候,我的伤势已经恢复了许多,正在执着小银剪清闲得修剪盆栽的枝叶。闻听后,秀眉不由自主的颦起“可知道是缘由吗?” 纤巧小心道“好像还是事关于娘娘” “哦?”我放下银剪,用鲛绡拭了拭手“为了什么?” 纤巧道“那日娘娘中了蛇毒,太医说那巨蛇源自戈壁,而馨贵人恰好提了句荃贵人是匈奴人。皇上听了进去,便以荃贵人身带不详的罪名禁足了,也没说禁足几日,恐怕是……” 我笑了笑,嗤道“她从未见过我,又怎会身带毒蛇害我,这荃贵人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落得如此下场,只怕她心里恨足了我把!除掉一个新贵又将我拉下马,当真是好计谋!” 纤巧听出我话中之意,唏嘘着道“娘娘的意思…是有人在中间做端倪?”她思忖着“既是馨贵人提起的,莫非是她?” 我摇了摇头“她只怕也是刚好推波助澜了一把!引蛇来害我之人,恐怕也没想到正好便一并除了荃贵人,也算无心栽柳柳成荫了!栽赃嫁祸见得不少,未必就是馨贵人” 纤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忽而想起什么,道“那媛贵人也是从匈奴来的,怎么皇上便只信了是荃贵人?” 纤巧回道“听乐公公说,荃贵人是匈奴人,而媛贵人却是鲜卑人,至于为何到了匈奴,只怕这里还有的曲折呢!” 我坐到菱花镜前,“梳妆罢,也快到时辰给皇后请安了!” “是” …… 积雪初定,满园红白二色梅花开得极其繁盛葳蕤,暗香浮动扑面而来,梅枝舒展傲立。冰雪与殷红欲燃的红梅相互辉映,更在冬日冰雪洁白的世界上呈出明媚风姿。 储秀宫内,各宫妃子早已到齐,各是穿的姹紫嫣红的风毛雪衣,像是将满室的严寒待到了春日百花盛放的妙景中。 (一百一十八)媛贵人(二) 连画妃也来了,她坐于下堂首位,腹部已十分大了,身形也略见臃肿,一身宽松的玫红绯罗蹙金刺凤阳服,一色宫装千叶攒金红舀的首饰,枝枝叶叶缠金绕赤,面容艳丽不见丝毫减退,想来包养的十分得益,整个人似被赤金渡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是自她身子重后第一次来储秀宫请早安,必是闻听皇上又得佳人按捺坐不住了。再瞧她这样雍容贵丽的做派,将一身正红金双广陵长尾凤鸾袍,通身蓝田脂玉装饰的皇后直直压了下去。 反观旁侧的庄妃身着暗朱色金罗彩锦华服,依旧一团和气 我暗自吸了口气,还好,今日一身瑞锦素银秋兰霓裳,只用了翠色玛瑙与珊瑚做点缀,也不啻冲突起来。拾级而上,微微福了身子请礼道“皇后娘娘万安,庄妃娘娘画妃娘娘万安” 皇后盈盈笑道“起来罢,姝嫔身子可好些了?” 我笑道“劳娘娘挂念,已然无恙了” 她含笑点了点头“那便好…” “久闻景仁宫是个钟灵毓秀的喜庆地儿,怎么自打姝嫔住进去,这灾祸便纷拥不断呢!”画妃截断皇后的话头,神姿悠然的抚着云鬓的猫眼赤金和合多子钿,眼波欲横未横,似婉转流动,道“按说也算得圣眷优渥,怎么就是不见恩泽庇佑呢,去了旁的又来蛇祸,姝嫔…”她睨我一眼道“你可要小心啊!” 我眉心一沉,依然笑容得体婉致“多谢画妃娘娘提醒,嫔妾自会小心”说罢褪下合裳的狐毛披风给了纤巧,不动声色退坐到太师椅上,刚坐毕,只听一把清凌凌的声音见礼道“嫔妾媛贵人彮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来人着梅粉紫烟雪囡纱袄。外披一件水貂毛风衣,只一头青丝未梳成发髻,而是顺披而下,用了银铃珍珠装饰,极具异域风情。只见她不同于中原的白皙肌肤,而是有些淡淡的小麦色,深邃明亮的大眼,及高挺的鼻梁,不同于大鄞朝的女子美的婉约惊艳,而是张扬深邃。 一颦一蹙皆明艳动人。 “媛”美者女矣!瑄祯赐的封号果然名副其实。 “快起来”皇后和煦颔首“嗯。果然是位美人儿,芷瑶…”她唤了身侧恭候的芷瑶,将一只水色十分好的翡翠如意串赐给了媛贵人。只见那珠子颗颗饱满透亮,一看便知是精益求精的上品。媛贵人谢恩后,又向画妃见礼道“嫔妾给画妃娘娘请安,画妃娘娘…” 却见她还未说完,身姿一偏。逶迤至地的风毛雪袍即刻将她脚下一绊,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一直尾随她身后的宫人连忙一扶低呼道“贵人小心!” 媛贵人忙就着她的手,身形飞快一缓腹黑丞相的宠妻。我细细一看,她竟好像有些工夫在身一般。待她站稳,半挑且十分英气的秀眉迅速一皱。她望着旁侧好整以暇的馨贵人,明艳的面容上当即布满愠色,暗咬银牙道“你……” 馨贵人意态悠哉。作势疑道“媛贵人这是怎么了,自己绊脚失礼不向画妃娘娘请罪,怎么倒一副与我苦大仇深的模样?” 媛贵人被她一激,愈发恼怒“明明是你…” “大胆”画妃冷斥一声,柳眉倒竖“凭你一介小小贵人。也敢在皇后与本宫面前放肆,岂非也忒不知礼术了些!” 媛贵人不服。昂首辩道“并非臣妾有意冒犯,明明是她不对在先,画妃娘娘这样说,是否曲是助直了些!” 我看的清楚,在她施礼时,不经意间有一只柔缎绣鞋挡在了她的身前。不过心中轻微叹息,这媛贵人有些太沉不住气了! “曲是助非?”画妃一击紫檀香几桌面,冷笑道“不过刚入宫的新贵,也敢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了!当真是不知上下高低”她望一望殿上的皇后“这彮氏如此不知尊卑,皇后且说应如何惩戒?” 皇后秀眉微蹙,旁侧的庄妃笑劝道“画妃你身怀有孕,不宜动气。龙嗣才是最重要的。”说罢望向犹自倔强不甘的媛贵人,道“媛贵人是倔了些,不过看其初入宫闱不懂世故,不如就让她自省三日,也算小惩大诫了!” 话音刚落,只听画妃嗤笑一声,眸中略带几分轻蔑,睨了睨庄妃,不屑道“庄妃倒真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彮氏才入宫闱,便这样傲气不将皇后放在眼中,这以后还不反了天了?” 她停了停,森冷道“简芝,你带着彮氏到液池边跪着去,那里风水好,不会憋气,拿了《礼卷》给她读读,让她好好修修德容言功!” 如此阴寒之天,液池也早已冰冻,且岸边积雪厚厚一层,要跪在那里受罚,当真是足够受的了。 皇后眉角一跃,沉吟着道“画妃,是否…” 画妃截断她余下的话,嫣然笑对“臣妾如此也是为了她好,免得让她日后不知尊卑在冒犯了位高权重者,那恐不是如此就好打发了的”她的凤眸在庄妃脸上略一巡视,暗含哂笑“臣妾可不是姑息养奸,混淆视听之人”说罢挥手对简芝“还不快去!” 画妃现在身怀龙嗣,且皇后亦要让她几分薄面,只由着简芝将面色忿然,犹自不服的媛贵人带了下去。 经如此之变,妃嫔们大多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皇后见此景挥了挥手“本宫有些乏了,你们各自散了罢!” 出了储秀宫,与玉嫔一道闲闲言谈着媛贵人之事,却见小印子自几转朱墙内迎上来,朝我与玉嫔匆匆行了礼,打千儿道“皇上已在景仁宫等着娘娘了!” 我奇道“怎样今日这样早便下朝了?” 小印子一团脸紧巴巴皱着“奴才也不知,皇上发了好大的火,惠儿姑娘差奴才来赶紧迎娘娘回宫” 火?心下一沉,莫不是又有何变故?我忙告辞玉嫔匆匆回了景仁宫。 才至景仁宫大门,惠儿便快步迎了上来,指了指大殿,悄声道“皇上正等着您呢!” 我道“可知晓皇上为何动怒?” 惠儿禁声摇头“奴婢不知” 我暗一咬牙,整了整衣衫缓步进殿。 只见瑄祯正负手而立站在窗棂前,转首望见我,阴沉道“回来了”明黄的盘龙紫气东来朝服更衬得他面色晦暗,他望着我冷然道“朕是不是应该将你这宫内的混账宫人们打发去辛者库” 我微微一凛,勉强笑着替瑄祯奉了一盏茶水,上前呈给他“皇上这是怎么了,他们怎样得罪皇上了?” 他也不接茶,只冷淡得瞧着我,僵硬道“身子好了?” 我点头重生之金泰妍。 他又道“那你可知今日雪路难行?” 我不知其意,只得点头。 瑄祯冷哼一声“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便是这些奴才们不上心,由得你胡来” 我微微一怔“胡来?” 瑄祯粗声道“你蛇毒刚愈便急着出宫,朕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养着吗! 一下恍然过来,高悬的心放下了地,又不免多了几分好笑,嗔道“哪里就这样娇气了?”说着轻挽上他的胳膊,目光触及到他玉带上垂下的一只四不像的荷包,不觉蹙了眉,略有羞愧,低低道“真丑!” 瑄祯见到我羞愧的模样不免露出几分笑意,斜我一眼,戏谑道“是够丑的!不知谁夸下海口说倾其毕生绣工,结果却这样惨不忍睹!” 我不由横他一眼,伸出手来,较气道“那就请皇上还给我罢!阿弥陀佛,只盼皇上日后莫要再出这样的难题来难为我了” 瑄祯伸手夹上我的鼻尖“送给了朕,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我轻闪了过去,笑道“这样丑的东西天天挂在皇上身上,岂非辱没了天尊!” “怎会辱没”他笑着拉过我的手,正色道“你的良苦用心,朕必定视若瑰宝 良苦用心?我诧异道“皇上是指…” 瑄祯澄澈一笑,“还要瞒着朕吗?”他说着解下垂挂的荷包,指着上面的图案,道“饥不裹腹,路有死骨,难得姌儿这样体察民间疾苦,你不是以此提醒朕勉励与朝吗!” 望着他一脸郑重的笑容,我终于懂得欲哭无泪的滋味了,那不是鸡,那是展翅翱翔的鹰;那不是骨头,那是一朵纯洁的小白花。自己的绣工真的那样差吗! 瑄祯见我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挑眉道“朕说的不对吗?” 我咽下心酸,强笑着赞道“皇上真是睿智过人!”说完一脸嫣然笑意望着他,笑着哈哈儿道“是皇上自己看出来的?” 瑄祯难得的露出几分腼腆而羞涩的微笑“是瑄曜看出来的,若不是他,朕差一点便辜负了你的心意了” 我沉了一口气,违心道“瑄曜王爷果然好眼力”说罢心中默默咽泪,莫要再让我绣女红了! 时过晌午,我望了望天色。瑄祯自下朝便过来,想必还未进食,便唤来纤巧吩咐摆膳。说罢笑对瑄祯“我先去内殿更衣了,皇上坐等片刻” 瑄祯笑的一脸暧昧,他伸手轻抚上我的青丝,道“为何避着朕呢,如此旖旎风光朕总要一览眼福” 我慌忙一推他,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敏感,又笑浮两靥“皇上好没正经!”说罢不再理会,小步进内殿。 殿内的青铜碳盆烧的很暖,择了一件微暖的湖蓝铂锦抹胸衫,外披了一件碧色织锦纱衣。将满头的珠翠一一取下,望见象牙雕花的盆架上撷得一簇绿梅,花开潋滟,便顺手折了一支将青丝挽顺侧与耳畔。 …… (一百一十九)媛贵人(三) 出殿时,外堂的黄花梨镂刻圆桌上早已摆好各色佳肴。而瑄祯坐于圆墩上,静望着手中的荷包出神。 我笑声道“那荷包那样丑,怎么皇上还舍不得挪眼吗!”说着从湘妃榻上取了一只团福鹅羽软垫走向前道“这样冷的天,那些宫人惯会耍懒,连个软垫也不知给皇上垫上,”说罢弯身将鹅垫垫在他身下,奈何他径自不起,我不由好笑道“起来啊!”说着抬头不经意望了望他,却见他面有红晕望着我胸前的位置微怔。我顺视而下,却见那抹胸自我弯腰时裸露了肌肤大半,甚至隐隐能见胸前白皙饱满的两个轮廓。 我忙的伸手护住胸前,心中大囧,连羽垫也顾不得替他垫上,尴尬得坐到一旁,轻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咳”瑄祯也回过神来,眼眸微移望向膳食,掩饰道“你这里的膳食不错,厨吏也算为尽心了!”他抬首对旁侧恭候的刘阜立道“就将那双金箸子赏他”“是”刘阜立微一欠身去办了。 我起身先取了银箸子一一试过,然后执起银汤匙替瑄祯盛了一碗熬得浓稠沁香的薏米杏仁粥,笑道“这薏米杏仁粥最是养胃凝神,皇上尝尝” 瑄祯的目光停留在我白皙的手指上,然后接过玉碗舀起一勺透明而黏糊的粥含进嘴中,英朗的剑眉却瞬间皱成一个结,他强自咽下,半晌才道“苦的!” 我见他这副难以下咽却强自咽下的模样,不禁眉眼弯弯笑道“皇上方才的火气那样大,喝些这苦杏仁也好败败火气!” 他瞧我笑得促狭,知晓被戏,也不恼药手回春最新章节。只笑意浓重道“朕是有些火气,但却不是这苦杏仁借的了的”他说着趁我不备偎近,一口轻咬上我微扬显露的白皙修长脖颈。敏感微痒的湿润触感让我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伸手推他。 瑄祯束缚住我推搡的手臂,加深吮吸,直至留下一朵耀眼的红梅在身。他满意得望向自己的杰作,“对症下药,才能败火!” 见他眸中深暗,隐有动情。我还是习惯的想逃避,扭动着手臂想挣脱他的束缚。“别动”他前倾偎近我的脖子朝下吹了一口热气,胸前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流,一下便起了轻微的颤栗。 正这时。殿外有不识趣的宫人凑上来禀告“启禀皇上,画妃娘娘差人来请皇上了” 瑄祯停下进一步的动作,眼眸暗含怒火。望着我挫败而隐有不耐道“总是在这时候打扰朕,” 我不免沉了一口气,笑的轻松道“画妃娘娘来请,总是有些事情的。且不论大小,皇上总归去一趟吧!莫要耽搁了” 话中暗含的隐隐讽刺瑄祯自然听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对殿外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若再无事生非,以后就不用来见朕了” 宫人听出瑄祯的怒意,不免噤若寒蝉,翼翼了半晌,才小心回道“来请皇上的宫人说。画妃娘娘腹中有些不适,“ “不适便找御医,朕又不会替她把脉”瑄祯斥归斥。对画妃腹中的胎儿却是格外上心的,他静了半晌,才略有歉意道“姌儿,朕恐怕这几日不能时常来看你了” 心中一紧,依然笑的风轻云淡“画妃娘娘离预产期已不远。这是长子。皇上自是要多陪陪些的,且媛贵人刚刚晋封。骤然离家,又不甚适应宫中。性子难免有些娇躁,皇上若有空了在旁提点些也是好的” 瑄祯略一颔首,眸中有放松之色“姌儿,多谢你肯为大局着想” 大局,而不是朕,这便是说有不得已的苦衷在其中吗!有一瞬的欢喜,我接过宫人呈上的墨狐暗纹皮氅,替他细心披上,靠在他耳边温婉叮嘱道“雪地难行,皇上可要当心” 瑄祯眸中有隐隐的光泽,他轻快的吻一吻我脸颊,笑道“好” 恭送过瑄祯,我只喝些了玫瑰豆乳便无了胃口。正准备拾起一本贤文翻览着,却见惠儿捧着一簇开的含芳吐艳的水仙小步进了殿中。 我望她一眼,闲闲问道“去哪儿了,怎么好半会不见你” 惠儿抱着水仙向我盈盈一礼,巧笑道“方才奴婢去内务府领冬日的物件了,打眼便瞧见了这盆水仙开的正好,便给娘娘搬来,润色殿中。”说着,邀宝一般的向我辗转着花盆,“娘娘觉得好不好看” 我瞧了一眼,笑道“你的眼光向来不差” 惠儿略得意的一小昂首,狡黠笑趣道“有娘娘这样眼光独到之人压阵,奴婢自然不敢敷衍”她说着,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低低感叹了一句“这宫中的人啊,当真是个个登高踩底” 我不知她为何会如此感叹,顺口问道“怎么了?” 惠儿一改笑靥,唏嘘着道“奴婢方才去内务府,见到媛贵人也去领分例银碳了,奴婢本想领了东西便回来,哪知陶常在也去了内务府,她瞧见媛贵人领的银碳便一通不阴不阳的奚落,瞧奴婢也在,又是含沙射影的将娘娘也讥落了几句。临了还生生将媛贵人的银碳要抢去一半呢!奴婢瞧着那媛贵人性子也直,竟也藏不住心事,当即便于陶常在争论了起来,最后还是路过的玉嫔娘娘将这事替她们私了了!”她说着又叹息一句“瞧那媛贵人受了画妃娘娘的刁难,凭着他谁人都干上前挑一堆礼了,况且那陶常在比起贵人也是低了一级,唉…” 她说完还惆怅的叹了一口气[综接头暗号。 这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罢!我脸色微露哂意“画妃是画妃,皇后都要让她几分。凭那陶阮儿不过一常在,竟也肆机刁难贵人,总是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至于那媛贵人…”我微微一顿,“性子倒是直来直去,恩怨分明,只是这样的人终究不适宜在这朱墙深宫中生存的!” 惠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她略自一想,又道“各宫娘娘都已向漱芳斋送去薄礼,娘娘也是否着手准备些!” 我轻一拨挑前倾的发丝,微一沉吟着道“就取一串珊瑚嵌瑞手钏,再挑两件风毛出的顶好的雪衣送去,本宫瞧着她今日那身水貂雪衣,好是好,但总不合她的身份,也落了旁人的诟病。”我又一想“再将那文犀避毒箸一并送去,用来测毒最好不过,宫中觊觎她的人不只寥寥几个,她必用的上。便由你与纤巧包好了送去,和她没相处多久,总归不深知她的品行,本宫若亲自去,到显得有些过分亲昵了!” 惠儿弯眉一笑,请了个礼道“是,娘娘思路周全,最是细心不过了” 话语间,小印子抱了银碳打帘进来,他憨笑着福了一礼,道“老远便能听见惠儿姐姐的笑声,倒是脆生生的很是好听!” 惠儿面颊一红,飞眼横他,啐他一口,嗔道“娘娘面前,倒由得你这小滑头胡说!” 小印子与她凑趣了几句,便落碳添煤了。填好煤,小印子打千儿着便要退出殿去,惠儿眼尖,一眼便瞅到小印子宁绸的藏蓝宫服下有一小团干枯的血迹,不由惊呼道“小印子,你受伤了?” 小印子顺着她的话脸一红,忙道“不是奴才的血迹,是昨日将小鹿放出宫时染上的,想来恐是小鹿哪里伤到了!”他说罢,朝我跪身道“这几日活计忙的有些晚了,没工夫打理它,到污秽了娘娘的圣眼,还望娘娘开恩!” 我笑一笑,挥手示意他起来“动辄便跪下,哪里那样严重了,你自己及时清理一下也是好的,下次多留心便妥了!去罢” “是,多谢娘娘”小印子谢恩起身,欠身出殿。 …… ……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自那一日的纷飞大雪,接下来便如藕丝一般,淅淅沥沥连绵不断。这日天色终于放晴起来,雪过霁色的天空,冰凉的如一块通透的白脂碧玉,偶有几丝清浅的白云浮过,阳光从丝丝白云的缝隙间钻了出来,在结冰如玉的树枝上荡下一抹清亮的光影。 这些时日瑄祯夜夜宿在翊坤宫,其余的日子也在养心殿与太极殿接见大臣,批阅案牍。很是劳心劳神,吩咐了小厨房炖好一盅血燕红蛤。盛在素瓷玉质小盅里,用红泥小火炉温着,乘着宫轿一路向养心殿来。 刚扶着纤巧的手臂下轿,便见媛贵人披着一身明艳的红梅夭雪衣,施然而至。她望见我,屈膝福了一礼“姝嫔娘娘万安” 我含笑道“起来罢!媛贵人也是来探望皇上?” 媛贵人略一颔首,明亮的眼眸中隐隐迸出几分执拗的不甘。 我不禁失笑道“媛贵人可是为了上次储秀宫之事而来!” 媛贵人不置可否。 我淡淡一笑,道“若贵人是为了以此博得皇上的怜爱,只怕想错了。现下画妃炙手可热,我只告诉你不是时机”见她暗露不愉,我微一昂首,笑道“本宫的话是不好听了些,但总是良言逆耳,媛贵人若有心,不妨细想!” (一百二十)年关之宴 媛贵人听到“怜爱”两个字,不由涨红了脸,略带怒意道“难道女子便只能如乞索儿一般在皇上面前倚尾博怜吗,我却偏偏不是,那储秀宫之事本是馨贵人不对在先,画妃包庇、皇后懦弱,我只实言相告皇上,半分添油加醋不得。只求皇上凭个公正!”她说道气急处,语态急促而响亮。身侧的宫人听她语出冒犯,忙的拉她衣角,小心提醒。 媛贵人却衣角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径自一甩,明亮的大眼有着斑驳的光影映照“怕什么!我且不信这偌大的紫禁城还没有个公理二字”她瞄了瞄我“若姝嫔娘娘连此都要阻拦,还请娘娘不必再说了!”她说话时颈口簇拥的水色风毛轻微颤动,愈发显得她英气靓丽而动人。 我微微宽了心,她若只为“公正”两字,必不会在瑄祯面前一味的求怜乖腻,也不会是非曲折。这样对她或许也是好事。“若真如此,便是本宫曲解媛贵人了,媛贵人不必放在心上!”我笑的和煦,丝毫没有将她的怒意不敬放在心上。 她见我如此平和,也觉得自己有些冒昧焦躁了,不由缓了缓语气道“我向来性直,方才的话并非有意针对姝嫔娘娘!还望娘娘也莫放在心上”她说罢福了一礼,向养心殿走去。 “媛贵人”我出声唤住她,她微一回首,轻蹙英眉“娘娘还有事吗” 我示意纤巧将手中的血燕红蛤递给她身边的宫人。含笑道“贵人既是去探望皇上,就请将这盅血燕一并替本宫代交了!”说罢盈盈上轿,对纤巧道“走罢!” 媛贵人略一回味,不免露出了几分愧红,她高声向我道“多谢姝嫔娘娘” 我并未转身,只笑着摆了摆手。 远离了养心殿,纤巧忍不住道“那血燕娘娘炖的细心仙路春秋最新章节。又何必要让媛贵人拿去做人情”我点了点指间的水晶猫眼护甲,悠然道“我自有我的道理,那媛贵人倒是直爽之人,只是快人快语在这内廷之中难免也太吃亏了…”话还未说完,宫墙转巷处冲出来个宫女,眼看她便要与较撵相撞,避之不及,抬较撵的内监们赶紧站稳了脚步,较撵一个猛烈颠簸,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倾了去。 去势太猛。我措不及防的冲去,随行的纤巧一看不好,忙挡在较撵的出口。死死抵住,阻力稍缓,我顺势攥住扶手,缓住身子。 那宫人见我受惊,忙惊恐失措跪下道“奴婢有罪” 纤巧见我缓过神来。忙的重新扶我做好,转头望着那宫女厉声道“宫中严令宫人疾走,你不知道吗?” 那宫女心中惶恐,吓得只顾拼命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我按一按怒气,望她一眼觉得眼生。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宫女颤声回道“奴婢是新进宫的宫人顺雯,现下在长春宫馨贵人殿中当差,应馨贵人之命去内务府取来新雕好的玉佩。一时无心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我见她吓得不轻也无意于多责,向纤巧微微侧目,纤巧颔首转而朝她冷冷道“若这次你冲撞的是旁的小主娘娘,只怕半条命都没了。也亏的我家娘娘无恙。”说罢望了望那吓得脸煞白的顺雯“这次暂且算了,下次小心点!” 匍匐的顺雯稍稍一抬头有一瞬的怔仲。然后忙叩首的千恩万谢了。跪移着驻跸一旁。 我不再望她,只摆了摆手,较撵重新行驶起来。 未进殿中,惠儿迎出来欠身道“娘娘,太后身边的紫株姑姑过来请娘娘去一趟慈宁宫,说是去瞧瞧年关的宴席,连皇后庄妃,小主娘娘们都一同请了去” 我颔首“纤巧陪本宫去罢,”又对惠儿道“上次小厨房做的玉质奶酥糕不错,今个口中无味,你叫厨吏再做些!” 惠儿一躬身“奴婢知道了” 辗转来到慈宁宫,正殿中,皇后、庄妃、玉嫔、妍嫔、秋贵人、馨贵人、陶常在等已经到齐了。 我上前朝太后行了一礼,含笑恭声道“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安”转而又向皇后与庄妃一礼“皇后娘娘万安,庄妃娘娘万安” 太后端坐笑道“姝嫔坐吧” “是”我退坐到玉嫔旁侧的雕花扶手椅上。 太后环望了一眼殿下“还有谁没到吗?”身侧的紫株姑姑轻声回道“只剩了画妃与媛贵人” 太后“唔”了一声“画妃身子重,来了反而不便。只是这媛贵人…”她说着,眉心已然微微蹙起,显有不悦之色。 堂下的秋贵人巧笑着接道“太后您有所不知,媛贵人现在正在养心殿呢,想必也是一时半会来不了了!” “养心殿?”一旁的馨贵人一声嗤笑,讥诮道“她还真会讨巧” 太后面上的不悦愈发凝重,遽然带寒道“养心殿里政事为重,哪里由得后妃想去便去了?”她说着,微一看皇后,浑然天成的威仪自她低垂的眉角流淌而出“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日中便教教那媛贵人应守的规矩,莫要没了分寸,由着这些个小性子胡闹!” 皇后见太后乍然不愉,已是带了三分小心,听得太后训诫忙起身恭声道“是臣妾的疏忽!” 皇后如此,旁人自是不敢在安坐,忙都起身善男子。在旁的庄妃此时笑的温婉,又不敢有丝毫松懈,道“媛贵人她初入宫闱,且蛮夷之地不知礼节,待到多多磨合自然会知晓。” 太后目色稍霁“嗯,你们这些老人也要在旁多提点着,行了,都座下罢!”待到众人惶恐座毕,太后又恢复了慈和笑容,道“时日总是过如流水一样的快,眼瞧着也快到了年关,哀家将你们都召来,一是听听宴席中的菜色,谁若有好的意见也不妨都说说!”她言语刚毕,坐下的妍嫔便笑吟吟道“有太后您老人家和皇后娘娘把关,自然都是最好的,臣妾们这些也不知什么的,哪里由得随意绕舌!” 太后和蔼笑道“妍嫔这嘴儿是愈发甜了,哀家老了,兴许你们有些新鲜的也不妨直说,一家人也不拘什么。”她微一昂首,对紫株道“念吧” “是”紫株拿过内监呈上的丝锦帛帐缓缓拉开,欠身一礼朗声念道“首席单菜一八零八道:白脂鳜鱼、香汁鲍鱼、白灼活肥耗、百花煎瓤鸭掌、梅花三翠豆腐、百叶肉丝、碧绿花子鸡、钹芥肉丸、酒酿肚珍、糟鹅、柳南桧鸡、冰糖蜜炙火腿、玻璃酥虾、玻璃蟹脚、菠萝软鸭、菜胆鸳鸯脯、潮州雁鹅、芙蓉干贝、茶树蟹肉、玉质金针、冰镇果羹、鲜蒸鱼、银耳莲子、次子荣汤、川鸡片冬菇、奶露春卷、醋溜三鲜等,一品锅子、白肉锅子、什锦锅子配菜二十八道(1)” 庄妃秀眉一扬,笑道“臣妾记得太后您与华王妃都十分喜爱那道乳香老鸭,怎的这次的菜谱上并没列上?” 太后神色虽淡,却能从眼角眉梢中隐隐瞧出憾色“宫中的厨吏做不出那味道,倒不如算了” 皇后恍然似想起什么一般,眼角似有意无意的拂过我的面颊,笑道“臣妾记得当日那年秋阑宫中有一魏氏厨子,做那乳香老鸭颇为拿手,只是…”她说道此言而欲止,意味深长。 庄妃忽而笑意盎然“当日那画妃之事虽有惊却也无险,且那乳香老鸭算是每奉年关的经典菜系,那魏厨子若真做得好,倒不如派人且盯着,待到做好了,再将他收押也不迟!” 她话音刚落,秋贵人骤然变色,强自压下不安,笑言“庄妃娘娘说笑了,那魏厨子是有罪之身,若让他操持菜系,岂非折辱了太后与皇上,此事不妥吧?” 我心中有一瞬的悸动,不动神色笑道“秋贵人此言差矣,既是太后老人家喜欢的,若那魏厨子真做得好,倒也无妨试试,至于有罪之身是否折辱太后,庖丁解牛,尚且面有刻字。我想秋贵人是多虑了。” 秋贵人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了什么,定定望着我,眼中有暗鸷的眸光一跃。“你…”她的声音带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僵硬。 我依然朝她笑的风轻云淡,作势无辜不解道“秋贵人这是怎么了?” 她见我如此微微一滞,在心中转念了几分,转而又笑的和煦。变了口风不再阻拦道“姝嫔说的极是!” 她言语间,馨贵人投向她的目光有几分失措与疑惑。 我淡淡一笑,又要言说,却对上玉嫔制止的目光,我恍然明了,忙的禁言。 玉嫔含笑恭声对太后道“庄妃娘娘说的不错,若那魏厨子做的真好,且找几个人看着她,也不怕有什么端倪!” 皇后趁时道“既然大家都是如此建议,想来也不会再出那样的岔子,且年关是大聚,少了这道经典菜系,也难免有些不尽兴。太后您说如何?” 太后的眸光在皇后及庄妃面上巡视半晌,而后一锤定音“那就如庄妃所言,只是哀家告诫了,年秋阑的事决然不准有第二回!” 众人皆起身请礼“是,臣妾们谨记太后的教诲。” (1):宴席菜谱的定名参考阎崇年先生讲述的太故宫其中一讲 (一百二十一)幕后凶手(1) “嗯”太后抿了一口水,平复了心绪,接着道“正月便是慈善寺的主持静衍太师进宫宣弘佛法的日子,哀家听闻静衍太师求子最为灵妙。你们都去见见,如今皇帝继位已多年,可膝下一直无嗣,除了画妃现如今怀了皇嗣,旁人便一直没有动静。不是哀家要说,皇家最重要的便是开枝散叶,繁衍生息。” 太后这一席话说中了众妃一直耿耿于怀的憾事,不由或多或少都含了几分赧然“臣妾等谨遵太后俞旨!” 太后侧一侧身子,眸眼中含了几分倦意“行了,都各自回宫罢!” 宫轿早早便候在了慈宁宫外,我扶着纤巧的手臂悠悠走向巷永中,挥一挥手,让小印子打发了较撵先回殿。 纤巧道“娘娘奔波了一天了,不如乘轿回殿把!” 我将鬓边飘然的发丝挽在耳后,笑了笑“不必了,一会玉姐姐自与我同行” 转朱巷出了垂花拱门,玉嫔就一道赶了上来,她笑“我瞧妹妹满面神采,可是喜事登门了?” 我笑盈盈道“姐姐心知肚明,又何必再与我打哑谜。” 她望着我,笑影愈深“也不枉你对年秋阑一腔忠心了,我刚刚瞧见馨贵人怒气冲冲走了,秋贵人欲拦她都拦不住,火气好大啊!” 嘴角染上一丝淡淡的哂笑“她自然火大,只怕更多的是忧心了!” “妹妹说的是”玉嫔与我相视而笑,各自明了。 只余纤巧在旁摸不着头脑,她终于忍不住道“两位娘娘再打什么哑谜,那馨贵人与秋贵人为什么要火大?” 玉嫔一笑,道“你家娘娘再说魏厨子的事。” 纤巧略一思忖,恍然明了,她道“奴婢知道了。那魏厨子与当日年妃…年秋阑入冷宫之事有关联,若年秋阑是被冤枉的,那么便通过魏厨子而有迹可寻野蛮力士。所以画妃一党自然耐不住了!” 玉嫔点点头,忽而又轻微一叹“我只是没想到年秋阑被冤,会是秋贵人出卖从中作梗。可见连身边的体己人有时也信不得!” 我知她心思缜密,却没想到在秋贵人掩饰如此精妙的情况下,她依然能够看破,不觉对她有了几分敬意。不由笑道“虽是人心难测,但姐姐这样睿智的人,是怎样都不会被蒙蔽了去的!” 玉嫔簌簌一笑“我瞧你这嘴啊。是蜜儿吃多了!” 纤巧不禁又蹙眉问道“可是那秋贵人若与画妃狼狈为奸,在娘娘提出魏厨子做膳时,她虽然阻拦了一次。为何下面反而顺着娘娘的话说了?这不纯心让馨贵人疑她嘛!原以为秋贵人有多高明,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见纤巧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语态清淡却暗藏深意,道“莫要轻敌,她之所以会顺着我的话说。只因她知道,即便那魏厨子会被放出来做膳食,也会有人看着他,我自然轻易接近不得!对她便也尚不足威胁!” 纤巧忙脸色收敛,有些赧然道“是,奴婢大意了!” 玉嫔顺手折了一枝青枝在手中把玩。道“只是她忘了,既是庄妃有意帮你,那又怎会不为你留余地。”她说到此。敛容微有正色道“看来皇后与庄妃早便看出你的身份了。她们今日有意帮你,你可知晓是为何?” 我微蹙柳眉,道“姐姐此言正是道中了我的心事。”说到此,我微一沉吟“不过也不难知晓,她们会帮。大抵因为想假借我的手、年秋阑的事,除去画妃。” 玉嫔颔首“是。而且年秋阑也已经逝世。即便犯案重查,若查出确为画妃指使栽赃诬陷,那么便刚好扳倒了画妃,至于年秋阑的冤屈,顶多多加追封,但怎样也是死人一个,自然不会威胁到皇后的威势。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听她如此分析,我深以为然,带了几分感激之色道“今日多亏了姐姐阻拦住我的话语,虽然许多人心中已然明了,但我名义上怎样也是年秋阑之后的新贵,对她与魏厨子的事也自然应当不知!若我今日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又不免招人侧目” 玉嫔淡然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 …… 晨起,照例先到储秀宫给皇后请了安,自那日新贵觐见之后,画妃果然没有再来。而媛贵人今日姗姗来迟,没有了画妃的吹毛求疵,皇后素来温和宽宏也只是叮嘱两句,知道她是新贵,也没有多责。 媛贵人依然一身俏丽颜色的锦衣,柔丝顺肩而披,她笑容满面、碧眸顾盼流转之间神色飞扬,她本就是美人,这样光彩奕奕之下,更加显得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间充满大鄞女子所没有的异域风情。想必是昨日已在瑄祯那里讨到了“公正”。 庄妃见她如此,温笑趣了几句“媛贵人也算新婚燕尔,果然这眉心间的一抹甜蜜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媛贵人听她如此戏言,到底女子羞涩,不免面染红晕,声如细蚊道“娘娘说笑了” 一旁馨贵人已有几分不然,轻咬贝齿吐了句“狐媚” 我下意识的望向陶阮儿,本以为以她的性子难免又沉不住气了,谁想她却是一脸明媚的笑意,好似并未因媛贵人的盛宠而生妒。倒真是我出乎意料了。 媛贵人给皇后庄妃请过礼,望向我时璀然一笑,我亦是盈然回笑。 正笑语晏晏一团和气间,妍嫔笑盈盈起身向皇后福了一礼道“皇后娘娘,嫔妾这几日中闲来无事,便了做些香囊打发辰光,这香囊中嫔妾用了干花为料,香气虽淡些有些静气凝神的功效机甲天王。”她说而环望殿中,笑颜道“也是做的多了,姐妹们若不嫌弃我手拙,便请一人挑一个。”她说着让身后捧着大锦托盘的宫人上前,她双手捧了一只呈给皇后“这只图文是凤阳牡丹,里面嫔妾去了牡丹与玫瑰为料,常闻娘娘头痛,这玫瑰有镇痛凝神的功效,嫔妾手拙,做不出司珍房秀女的好手艺,只算是一点心意,还望皇后娘娘笑纳!” 皇后接过她手中的秀囊,放在透亮处细细一看,嘴角的笑意雍然而和煦,“你的心思最为细致通透,这秀囊精细无比,你有心了!” 妍嫔笑道“娘娘喜欢就好”她说着又捧了一只呈给庄妃,“送给庄妃娘娘的,嫔妾用了薰衣草为料,知道娘娘夜中难以入眠,这薰衣草助眠最是灵验无比!” 庄妃笑吟吟的接过香囊,神采之间的喜爱之色不言而喻“你便是最谦虚不过,这样的绣工已是很好了。” 妍嫔笑说“多谢娘娘谬赞”然后又拿起两个绣娘各给了我与玉嫔,笑意盎然道“玉姐姐最爱茉莉之香,这秀囊中便是放了茉莉干花,香气馥郁。而姌妹妹喜欢秋海棠,只是秋海棠香味不甚明显,我便又加了些许玉兰为配料。味道虽不浓郁也算是气味悠长。不知玉姐姐与姌妹妹可喜欢吗!” 见她望着我们一副成竹在胸的笑意,我不禁有些叹服。就连我与玉姐姐这样亲密,我都不知玉姐姐喜爱海棠!可见她的心思体察入微、细致精妙! 我真心叹服道“陶姐姐的玲珑心思,我等自叹弗如啊!” 妍嫔一笑,毫无骄傲之色,依然谦和道“姌妹妹真是谬攒了!”她转而又对余下的妃子笑吟吟道“剩下的各位妹妹们喜欢的便挑了去” 最后,诸位妃子皆挑到自己心仪的,一时间对妍嫔的好感如潮水般直上而去。 众妃散去之时,玉嫔与我并肩而走,她幽幽道“妍嫔,若她与我们的心意背道而驰,只怕她会成为我们日后最大的敌人!” 我知晓她意,无声颔首。 与玉嫔告辞,正要上较撵之际,纤巧却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角,指着储秀宫出来的三个身影道“媛贵人怎会和陶常在与妍嫔娘娘走在一起?”惠儿将那日的事告诉了她,她自然知道了媛贵人与陶常在不对付,此时将她们并肩而行不免好奇。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而且媛贵人并不是在妍嫔身旁,却是在陶阮儿的身边,面色有说有笑,竟像是十分亲密的样子。我不免也疑惑起来,媛贵人的性子我接触过,恩怨分明且直来直去,这样的人是做不来阿谀奉承的,那媛贵人也不是为了讨好权贵而能委曲求全的人。 正疑惑思忖间,她们已望见了我。媛贵人朝我欢喜的舞了舞手臂,衣衫上的铃铛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凌凌的声响。她即刻便上前笑着朝我福了一礼“姝嫔娘娘” 妍嫔也含笑行了个平礼“姌妹妹” 我亦是得体微笑着回礼“陶姐姐,媛贵人” 而陶常在望见我,虽不是以往眼高于顶的冷哼,也将那日在景仁宫求我看绵绵的讨好面色抛至脑后。只老大不情愿的一礼“姝嫔” 早已习惯她的性情多变,也懒得去计较什么,只浅淡的一句“陶常在” 媛贵人等我们互相见完礼,已有些迫不及待,直言不讳道“姝嫔娘娘送的礼物实在是贵重非常,且样样都是我刚好用上的,多谢娘娘这样费心,我必然亲自登门道谢。”她说话时,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像是雀跃的蝴蝶一眨一眨将心中的喜悦毫不掩饰的全盘托出! 我笑道“贵人若用得上便是最好了,不拘什么登门道谢。若贵人闲下想来我宫中小坐,我倒十分欢迎的” (一百二十二)幕后凶手(2) 这一这一日午后,初雪霁晴。阳光出的顶好,丝丝缕缕浅淡的绕上垂珠连帐,白茫茫的低垂散出熠熠柔光。我唤纤巧打帘而上,自顾斜倚在湘妃榻上。望着榻上的狐毛连带着末梢都染了金灿灿的黄晕,不觉也生了几分怠倦之意,正睡意朦胧间,却听见小印子情悄悄进来站在了身边,轻唤了声娘娘。 我懒得抬眼,道“说罢” 小印子陪笑道“饶了娘娘的清眠,媛贵人求见” “哦?”我微一转眸,起身犹自整了整低垂的发髻。“请进来” 媛贵人一身朱紫色贡缎外裳,绣宫式样的千叶攒金芙蓉,柔发不同以往的顺直而下,而是夹了暗花彩锦的柔缎编盘成一只长长却雍然的尾发,上饰珍珠银片雕琢的翠铃,行动间但闻环佩玲珑之响。整个人只俏生生站在那里就无比风情动人。“姝嫔娘娘”她向我施然行了一礼,面上的笑容无限明媚。 我引她坐到缎福凳上,她环望殿内一周复而笑道“未进宫前便有所耳闻,姝嫔娘娘绝貌无双,最得帝心,不想这寝宫倒并未所想的那般金碧恢宏。虽平淡之中不乏精致典雅,可见外面的传言信不得!” 我吟吟浅笑“所谓金碧恢宏不过是给旁人瞧得,住的舒服也是最实在的!” 媛贵人闻得我这话,击掌赞道“妙言,娘娘果然不似那些个俗人不拘什么奢侈威仪,娘娘这样爽朗的个性,实在是与我投缘不已。”她一壁说着,一壁挑眉面有厌色道“进了这紫禁城,再也不似我们牧原之家有话便说的那样洒脱与痛快,总是要忌讳这又忌讳那的,想说的话一句也不能说。想做的事便更做不成了,总有这么多的规矩拘束着,只怕闷也要闷死了。”她这话刚一说完,身旁的宫人便拉袖紧言相告。 媛贵人作势无奈的摊了摊手,“瞧瞧,才不过一两句话就又犯了忌讳,干脆宫中的女子都变成不言不语的闷葫芦才算安生!” 她言语风趣且坦率。正来奉上茶点的纤巧听了,不免面上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道“早便知道媛贵人是为不可多得的美人,谁想这言语竟也这样妙趣横生,实则也比宫中的那些木头美人妙上许多!” 媛贵人明媚一笑。言语雀跃道“总算有人夸我好了,自进宫一来便被各样的条条框框拘束着,我总以为自己都要闷透了都市之恶魔果实!” 我喜欢她这样开朗的性子。递了块香酥的藕粉桂花糕给她,笑道“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甜食,这糕点总算甜而不腻,媛贵人不妨尝一些!” 她抿唇轻轻一咬,即刻满口生香。不觉笑赞道“入口奶香浓郁果然很好吃”她说着,方想起什么唤身边的宫人捧上了一云锦的盒子,笑言道“我那里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一套素银的玲儿珍珠串是我们家乡的特色,也算大鄞朝没有的东西。姝嫔娘娘这样绝美,若带上了这一套定是不一样的风情!” 我望向那成套的银饰。做工精美,与她发间妆点的如出一辙。想来她也是费了心思。笑容和煦的命纤巧收了。 媛贵人望着桌角便的一束开的明艳的美人面,好奇道“这是什么花。我记得方才刚进殿中它好似不是这个颜色的” 这样寒冬之日,多数的花早已靡败,这样一只开的娇俏的花朵,倒如了那卓尔不群的寒梅一般夺人眼球。我温言道“此花换做美人面,朝则深红。午则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香艳各异,如美人面孔一般,一日多变,嬉笑怒骂,喜嗔皆宜。故而唤做美人面” 本以为媛贵人会喜欢此花,不想她听此言,面色微微一凝,似叹非叹道“果然是什么样的地界便出什么样的花” 我闻听她似有暗意,不觉道“媛贵人此话是何意” 媛贵人透亮的碧眸缓缓一望我,踟蹰着道“我听闻好像姝嫔娘娘与阮儿妹妹有甚隔阂!” 我的笑意不由凝滞在嘴边,不做深解只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实,我多少也听闻了些…”媛贵人吞吞吐吐,她本是十分痛快之人,这样犹豫不决自己似乎也有些别扭,她停一停,索性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其实阮儿妹妹也只有些娇惯罢了,并非娘娘想的那般不堪” 我心中一动,不知好笑还是好气“她这样与你说的?” 这个她自然便指陶阮儿,媛贵人摆手,连忙否定道“只是…只是我自己瞧出来的” 我清浅一笑,细细摩挲着美人面的花瓣,悠然道“妹妹闻听美人面多变,只道它是反复无常,其实不知这花已是比人好上太多,它虽多变也只为人观赏,而人性多变便是防不胜防的时候了!” 媛贵人微蹙英眉似乎有些不解,转而又喃喃道“我只以为宫中规矩森严,却不知比规矩更可怕得是宫中的有心人” 我笑一笑“其实贵人早应知道了,自那一日储秀宫有人蓄意刁难贵人起”我望着她如花簇琳琅的交好面容,终究多嘱咐了一句“贵人赤子心肠快人快语,自然是极好的品性,但我不得不多说一句,宫中人心难测,环象险生且贵人现在又圣眷优渥,如此毫无心机的性子,实在不易在宫中适存!”我悠然望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尤其是“刻意”与你接近之人!” 媛贵人有一瞬间的怔仲,笑颜中有了一丝不和谐的忧色。几乎是脱口而出道“阮儿妹妹必不会伤害与我,虽之前曾有过隔阂,但总算为他乡遇故里。这份难得的情谊必不会有假” “故里?”我疑惑道“媛贵人怕是弄错了罢!陶常在与她姐姐妍嫔都是盛京人,怎会与贵人是故里?” 媛贵人平复了心绪,摇了摇头“阮儿妹妹是盛京人无错,只是她在戈壁带过许久一段时间,对我们哪里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所以也算半个故里了!” 想起妍嫔曾说的她自小虽父迁移,倒不觉意外。我颔首“这样说也无错”只是话音刚落的下一秒,我便像是恍若惊雷在头间劈过,一瞬间记忆的棱角分明了起来,那日太医的话犹在耳边“锯鳞蝰产自酷热的戈壁,喜好攻击人类,喜好血腥之气……” 脑中的画面有赫然拼揍成小印子衣衫带血的说辞与陶阮儿在我面前述说喜爱绵绵的说辞都市女茅山道士最新章节。 是了,陶阮儿在戈壁带过,那她自然知道并熟识锯鳞蝰。 而送走绵绵的那日,它正好受伤了,身上有那毒蛇最爱的血腥之气。又是恰好,子毒蛇事发的前一日只有我、纤巧与陶阮儿接触过绵绵。 想到这里,模糊的幕后之人一点一点清晰了显现了出来,正是陶阮儿! 媛贵人见我神思恍惚,唤我道“娘娘” 我一回神向她笑了笑,媛贵人见天色不早便告辞了。 送走了她,我唤过纤巧将方才猜测的与她道来。 纤巧听过,怒不可遏道“那陶常在的心肠怎会这样的毒辣?且不说娘娘之前带她多好,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俩人也不啻下如此毒手啊!” 我笑容中有控制不住的森冷蔓延。冷冷道“也算将她看个彻底了!” 纤巧的神色亦是冷嗤,半晌有些犹豫道“娘娘是否要将这些禀告给皇上,请皇上做决断?” 我挥一挥手,“不急,眼下还无证据,且告诉皇上难保妍嫔不为她求情。制敌需要一击至效!”我想了想,道“她不是自称喜欢梅鹿的幼子吗,明日就着人送一只死鹿过去,就说绵绵伤势感染,刚刚送出宫便一名呜呼了,念及陶阮儿喜鹿之情,便将绵绵的尸首送予她安葬。” 次日与玉嫔在殿中对弈,纤巧办妥进殿时,脸上的忿忿带了些快意之感,她朝玉嫔一礼,小声对我道“娘娘不知,那陶常在收到鹿尸时脸吓得都白了。讪讪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必是她无疑了。” 我点头挥退了她。棋盘上黑白子折叠涌宕,正如我层层纷乱的思绪。又微疾的冷风从暖帘缝隙中灌入,吹起殿内的倒挂的垂暖玉坠子。拨乱了香炉中杜若的恬静香气。 我执起白子沉吟不决,揉着额头道“总也下不过玉姐姐,还不如早早认输便是了” 玉嫔一袭白衣风袄,清雅怡人“你的心思早已不再这里,棋路自然就乱了”她淡笑“还烦恼着?” 我随手落一子,不免烦躁道“姐姐知道,我本无意于发置她。” 玉嫔幽幽一叹“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你肯这样想,旁人未必肯。”她转而一笑“何况妹妹不是已经下了决心了吗!” 我惫倦的笑了笑“总也瞒不过玉姐姐” “她自知锋芒已露,必不会安分下去,她这样粗浅的性子,妍嫔也帮不得她!” 我道“正因如此,与妍嫔相较多日…” 玉嫔轻轻一笑,语中有淡淡的讥嗤意味“你以为陶阮儿的所作所为,她会毫不知情,莫忘了当日游说你让陶阮儿接近绵绵,便是她的功不可没!” 我闷闷道“我明白,陶阮儿那样张扬的性子,以她一人之力,也不会策划的如此周全!” 玉嫔颔首“你既然明白就好”她望了望翊坤宫的方向,笑得意味深长“陶阮儿早已犯了众怒,,翊坤宫那位便是首当其冲!” 我闻得她意,亦笑得不动声色“是,假借人手,隔岸观火。不用演习,自然便会!” 玉嫔淡淡抿了一口茶香,黑子落下,笑意讳莫如深“这盘棋到此也该结束了!” (一百二十三)陶阮儿被囚 临到年关,下了三日三夜的大雪渐停。殿外丛丛林木积着指余厚的冰凌凝成水晶柱,如冰霖琼脂一般,在宫灯艳红灯火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直似琉璃世界。 媛贵人怀中拢着一只暖软的羽垫,明艳的面容被清凉的雪光印衬出眉间的一点惆怅。 这个洒脱爽朗的明媚女子终于也有了心事。 她凝望着窗棂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像是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怎样能留住皇上的心呢…” 我的手指绕在翠绿的依兰叶上,仿佛听得不真切“什么?” 她的面颊似烟水中的一点玫瑰胭脂,有些赧然的微垂了头。“我……”她嗫嚅了一会,很快便转圜过来,温柔的神色似三月里开出的第一支迎春,语气坚定而甜蜜“我想…我爱上了他”她面朝养心殿的方向,“我们那里曾说,见过自己双足的男人便是自己一生的归属”她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嘴边带着娇柔的微笑,“大鄞朝女子常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想我对他大抵就是如此!” 我望着她陷入美好憧憬的甜蜜面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环视着被白雪笼罩繁丽浮华的紫禁城。喟然道“只是紫禁城正艳的百花太多,于他,永远不会只有一心人” 媛贵人的碧眸黯淡了下去,颓然道“我知道…”她忽而望向我,有殷切的目光“姝嫔娘娘,你最得圣眷,你一定知道皇上喜欢怎样的女子,可以…教教我吗” 心中像是徒然拉来了一道口子,有名叫苦涩的东西一点一点填了进去。至少她可以毫无忌惮说出自己的心中所爱,而我呢? 有一点歆慕有一点苦涩,甚至有一点酸楚。在我心中混成无尽的戚戚。强自压了下去。温笑道“皇上喜欢的女子,无过于性情温婉,善于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媛贵人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眼角中蔓生些许失落“牧原之家的女儿,大多都是马背上长大,我只会一点胡旋舞” 我盈盈一笑,唇齿间有清凉的意味“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吞天神帝。其实无需媛贵人做些什么,只要这般盈盈站着,自有眷恋的目光相随。” 她脸颊染了一丝红晕。“我总觉得自己少些什么”须臾,她凝眸望于我“况且我虽知道自己的面容不差,却在娘娘面前。纵是千娇百媚也好似失去了颜色”她低一低语音“若要论绝色,娘娘的面容,我自愧不如” “哪里有那样好呢!”我笑了笑“不过贵人若执意要学些什么,陶常在的舞步最是独具一格,风姿绰约。贵人不妨向她讨教一些” “阮儿?”她嘴角溢出明媚的笑意“原来她竟这样深藏不露!” 快入夜时。瑄祯踏进了殿中。带进一阵凉风,身披的墨色狐裘上也染了些许霜露, 我唤人拿来西番莲缠金手炉,递进瑄祯的手中笑道“皇上不是翻了画妃娘娘的牌子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说着挥退了旁人,替他解下狐裘挂在一旁。瑄祯握住我的手“经过景仁宫时。总想进来瞧瞧你。” 我笑,却不由的嘴角翘起,“皇上还会想起景仁宫啊。我当皇上新贵娇美在怀,早也忘了!” 瑄祯笑弯了眼,一手刮过我的鼻尖“姌儿是在怨朕不来瞧你吗!” 我从云瑞镂雕蹙金罐中轻捻起一把玫瑰雪菊,又抓了些冰糖碎洒在杯中,拿起烧的滚烫的小银壶倒进杯中。哗啦一声,袅袅的热气伴着暖绒绒的香味扑鼻而来。我端起杯子呈给瑄祯软声道“七分热的,皇上喝便是”而后轻笑道“拈酸吃醋可是宫中大忌,臣妾可不敢!”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眸光晃了晃道“朕说过,旁人不在时不必自称臣妾。” 我见他面容遽然有变,忙道“我不过与皇上玩笑几句罢了,皇上可莫要当真” 他揽过的我腰,忖度了半晌低低在我耳边道“要不…朕今日不去画妃那里了,留下来陪你!” 我笑着推了推他“皇上真将姌儿当作小气之人了,画妃娘娘正是关要之间。我自然知道轻重缓急” 瑄祯望着我的笑意如常,有如卸负重的一笑“只要你不怪朕就好!” 我掩唇浅笑“我自然不会怪皇上的,只不过…”我眼波微微流转,蹙成一牙漫柔的新月“只不过这样美幻绝伦的冰雕之景,若再加上陶常在倾国一舞,哪当是怎样的美景呢!遗憾的是皇上没这样的眼福了。” 瑄祯见我露此娇柔一面,喉咙一动。手不禁慢慢向上蔓延“原来你这妮子倒惦记着陶常在的舞姿。这有何难,朕陪你去一趟璇玉阁便是了。” 我灵巧躲开他的蔓延,巧笑道“皇上要去画妃娘娘那里,怎么去的了璇玉阁呢!可莫要让画妃娘娘等急了。” 瑄祯眸中渐染深色,郁然道“朕还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他拉上我的手,道“朕这便带你去,免得你在这里胡思乱想,心口不一。” 我不禁笑道“好了好了,知道皇上您是九五至尊,哪里有人敢约束您呢!”我停一停道“皇上既要去璇玉阁便也代替我一并看了罢,今日有些乏了总觉得卷的很,恐怕陪皇上去不得了!” 瑄祯见我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知我疲倦,语气中夹带了几分心疼,“真不知你一天都忙什麽呢,比朕还要倦的样子。” “不过是陪玉姐姐下下棋、媛贵人解解闷的,可能是昨夜没睡好罢!”我说着为他披上狐裘,作势赶他道“皇上快去罢,再晚了陶常在恐怕都要舞毕了” 瑄祯无奈道“朕这便走就是了,”他说着想了想道“朕记得宁澜香有凝神舒眠的作用,一会便让小乐子给你送来。” 待那抹墨色的身影隐与夜色中,纤巧端了刚刚熬好的红枣雪蛤上来,带了几分清浅的忿忿,道“这几日一直不见皇上来,好容易来了娘娘不留也便罢了,怎的还往陶阮儿身边推呢?” 我淡淡抿了口雪蛤,窗棂外清冷的银色光亮似要照进心底的冰冷处铁血击空。淡然道“我自然有道理,你只看便罢了!” 小乐子来时,纤巧已在合帐。他将一斛粉瓷玉脂小奁交予纤巧手中呈上来,那宁澜香合着烛火下光泽点点。有轻巧的淡香入鼻,香味很是轻恬。 纤巧笑道“这宁澜香果然是好东西” 小乐子陪笑道“娘娘圣眷优柔,有好东西自然先紧着娘娘!” 我扬一扬小巧下颌,温和道“收起来罢!”又示意纤巧递了一把金稞子。“乐公公辛苦了,这些给公公拿着喝茶用。” 乐子忙一拱手,“奴才为娘娘办事!不讨财帛” 我将锦丝手炉递给纤巧“有些凉了,在加热些!”纤巧领命去了,我转而笑道“公公先拿着。” 乐子知我有话要说,也不便再推脱,将金稞子拢进袖拢中向前靠了几步。 我徐徐道“皇上还在璇玉阁吗?” 乐子低声道“是啊,奴才揣摩着皇上今儿恐怕就在璇玉阁歇下了”他说着执起袖口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哎!明个画妃娘娘又是好一顿闹腾了!” 我幽幽一笑“你自有话去回!” 乐子也古怪笑道“是,奴才明白” “嗯”我拨了拨腕上的翡翠玉钏,“慎刑司的江文莱可还安宁吗?” “娘娘放心,他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娘娘有意抬举他。不敢不安宁” 我满意的笑道“乐公公自有自个的法子” 乐子请身一礼“为娘娘办事,奴才不敢居功。” 那夜瑄祯果然留在了璇玉阁,而后的一连几日也宿在璇玉阁里夜夜笙歌。那里的丝竹之声与女子的嘤嘤娇语也似乎蔓延过宫中每个角落,自然,翊坤宫听的最多。 此事一出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纤巧来禀报时,面颊上是止不住的轻快得意“娘娘你不知,听说画妃发了好大的火,恨得几乎快要咬碎银牙了!” 我悠悠的吹拂着茶盏中的浮沫,清淡一笑“她盛宠多日且有身怀龙嗣,冷不丁被一新贵截去恩宠,自然会恨!”说罢有悠悠道“不过,这陶阮儿倒真没让我失望!” 纤巧冷哼一声“哪里是她的本事,若不是娘娘,这殊荣轮的到她吗!” “巧儿——” 我无声的望了眼她。纤巧自知失言忙垂首不再言语。 陶常在因为在翊坤宫门外斥责宫女而冲撞了画妃腹中的胎儿,这个消息在陶阮儿盛宠多日如一道惊天闷雷滚过紫禁城看似平和的高空中。转眼间,盛宠多日的陶常在摇身一变便被画妃拘在暴室中。 看惯了宫中大起大落的众妃亦不免有些疑惑,虽都知画妃素来跋扈且手段雷霆。然而只因为一件小事便把宠妃关进了暴室中,众妃皆有些喟然啧舌。更令她们疑惑的是,皇上不仅不为陶常在申斥,反而好像默许了画妃的决断。 媛贵人赶来为她求情时,眼睛红肿显而是哭过的迹象,我不禁心中叹息,为这样的人实在太不值了! (一百二十四)陶阮儿之死 她焦虑的声音中夹带着些许气急败坏,发髻上的镂金簇花绒随着慢慢涨红的脸一颤一颤“画妃是否也太小题大做了,阮儿在那暴室中怎么能受得了那样的苦楚刑罚,我去求皇上,皇上在养心殿批阅奏章不见,皇后娘娘也推说不适避而不见。庄妃娘娘婉言推辞了”她手指用力的抠着鲜红蔻甲“难道这样大的紫禁城真的没地方说理吗!” 我唤纤巧呈上一杯涟漪冬香茶给她,悠笑道“涟漪冬香凝神静气最好,贵人不妨试试”她发急的将茶盏拨到一边,“此时此刻我怎能喝的下”她望着我急切道“现下就只有娘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了,还请…还请娘娘看在与阮儿一同入宫的情分上为她求求情…” 纤巧忍不住道“若说情分,妍嫔与陶常在的一姓至亲岂非更加情谊至深?这个节骨眼上连妍嫔娘娘都退避三舍,小主您又何必来淌着浑水,——这是连皇后娘娘都没折的事,小主你难道就不想想陶常在只是冲撞了画妃肚中的龙胎这样简单吗?且说我家娘娘帮不得,即便真替她求了请,救不了且罢了!再将您与娘娘都牵连进去,那可便是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纤巧这番话说的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媛贵人闻言不觉有些怔仲,喃喃道“难道就任由阮儿自生自灭?” 我劝慰道“我知道贵人你重情义,只是得不偿失的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我望了望她“贵人不是如此莽撞的人” “多谢娘娘提醒”媛贵人起身一礼。她的眸光轻微暗了下去,似乎如断了思绪一般,怔仲着走出了景仁宫。 纤巧望着那抹明艳的身影,叹道“奴婢竟不知陶常在那般反复无常的人还能交到这样重情义的人为友”她说至此忍不住转了口风“只是那媛贵人实则愚了些,竟这样被蒙在谷中,看不穿她的真面目” “她虽愚了些开个价,爷包你[重生最新章节。却也不必面对亲友背叛的苦痛。总算有得皆有失”我望着亭中幽幽红梅,吐着暗红色的花蕊,像是溅开了无数血腥的红点子一般,口齿中的冰冷意味一点一点蔓延“陶阮儿在那暴室中…” 纤巧明了一笑,答道“画妃手段的凌厉自是不会留下了!” 我颔首,心中有如卸负重的轻快更有一丝惆然蔓延开来。像是失落了什么,心中空旷的难受。 纤巧见我面上毫无血色,忙劝道“那是陶阮儿咎由自取,娘娘无须自责” 我轻轻点了点头“那个冲撞陶阮儿的宫人…” 纤巧接道“娘娘放心,已经给了银子悄悄送出宫了” 我“嗯”了一声。搭上纤巧递过来的手“走罢,玉姐姐想必等的急了!” 长春宫暖如春风拂面,有沁人心脾的幽香流缓溢满鼻尖。心中莫名有了一丝安宁。玉嫔坐在铁力木鹤鹿长春软雕榻上。暗红的苏绣宫装越发衬出她的气度淡静,沉稳如水。 我忽而一礼,正色道“多谢姐姐” 她抬眸见是我,搁下手中的《唐宫史册》,伸手挽起我笑道“妹妹何须这样客气”说罢领我一同坐上软塌。她淡然笑道“画妃的雷厉风行依然不减当年,这次我们真要多谢谢她” 我凝眸与她,眸中有一闪即逝的冰凉“没想到玉姐姐做的这样滴水不漏!能这样无声无息的将阿肌苏丸藏于璇玉阁中。” 玉嫔坦然迎上我的眸光,平静道“后*宫之中,总有诸多不得已之时,留一技傍身。有时尚可保命!” 我飞快的从她宁淡的脸颊上巡视过,不见一丝古怪。不免舒了口气,带了几分愧色道“我不该疑姐姐的!” 她按一按我的手。温和笑道“我自然明白你的难言之隐”她说至此微微敛容道“当年武则天为了巩固权势不惜扼死自己尚在襁褓的亲生女儿,栽赃给王皇后、可见有时为了大局,必然要心狠。”她面色微微一松“自然,不能泯灭自己的良知是前提!” 我略一颔首,微蹙秀眉道“只是有一事我尚未解”我停了停。疑惑道“玉姐姐怎知画妃就一定能从陶常在闻出这丹药的味道?” 玉嫔淡泊的面颊露出了几分冷嗤之意。“她自然闻得出,人总是对吃过暗亏的事格外留心” “暗亏?” 她回神见我面色不解。浅笑着不动声色的转言道“皇上这几日怕是恼透了,妹妹可要在旁好好劝慰着。” 心底中莫名的溢出几分赧然,我低声道“姐姐自然知道其中关巧” “是啊!”她恍惚一叹,莫测道“只怕以后的日子还有的斗呢!妹妹可要好好打起精神来!” 从长春宫出来,寒冷的冬夜哈气成冰,心底的微凉如同被月光照映的茫茫雪野,浅淡而凄寒的冷。我望向隐与夜色的殿宇、暴室的地方,那里似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凄厉而悲切,倏忽,耳边回响起玉嫔的话,我硬了硬心肠,不留后患,否则年妃便是自己的下场。 宫里的闲言碎语一向就比在阴暗角落里窜来窜去的蛇虫鼠蚁要多,藏匿在宫苑红墙之下,嘈嘈切切、悉悉索索。而几日后传来陶阮儿暴毙在暴室的消息,无异于在宫中的波澜起伏中投下一块惊涛巨石。 我得知消息时,正是午觉醒来饮茶用点心的十分。纤巧来禀报时,口中的甜软糕点一下失去了味道,如同堵塞在喉腔的棉絮,我饮了几口茶水将它咽下,嘴角是一抹冰冷的寒笑“画妃果然是好手段重生之政道风流全文阅读!”我望一望身后的纤巧“皇上怎么说?” “皇上下旨对外称病薨,并以贵人的身份下葬,谥号:飜”她微敛声道“看来皇上对此事并非全然漠不关心” 从宠妃宫中搜出这样淫乱宫闱的东西有损皇家天威,瑄祯自然讳莫如深。飜?舌尖轻轻咀嚼着,当真是好个谥号。我不由冷嗤道“关心皇上不过做工夫给陶氏一族看罢了!”静一静心,又道“妍嫔那里可有消息” 纤巧低眉道“妍嫔一直避足不出,”她缓一缓,忧声道“倒是听说媛贵人又去找了画妃,最后被画妃以面容不正,发髻不整而禁足。” 我想到了媛贵人那顺直而披的长发,不由惋惜道“画妃倒真会吹毛求疵,那媛贵人…”我轻轻一叹,挥手道“罢了,陪本宫将炖好的血玉羊肉送到养心殿!” 自陶阮儿薨毕,画妃的盛世愈发高昂,好在她腹中时日快到了,整日在翊坤宫将养着,也未再有发难为难。因着陶阮儿,瑄祯冷落下了媛贵人与妍嫔,时日便去翊坤宫,其次便是长春宫,画妃的盛宠如日中天,更胜以往。瑄祯偶尔也会来景仁宫陪我或去储秀宫与皇后一同用膳。日子就在这如波澜不惊的水面掩衬下,年关将近。 这日从皇后宫中请过安,与玉嫔并肩走在朱墙明檐下遇上径直而来的媛贵人,她一身月合色雪毛风衣,柔丝高盘起如意髻,面上有些苍白。她朝我裣衽一礼,声音,声音淡的如一汪死水“姝嫔娘娘万安,玉嫔娘娘万安” 她明亮的眸子在望着我时竟有没由来的空洞,自从她禁足出来以后便再没来过我的宫中。 玉嫔似瞧出我与她之间莫名的逆流。随即和颜道“媛贵人请起,这是要去向皇后请安吗” 她唯一颔首,发髻间再也不是银铃珍珠玲玲簇簇碰撞的清脆响声,而是有些发闷的鎏金簪子微微晃动的声音,“嫔妾前行一步”她绕过我与玉嫔身边,有一瞬间轻微的失落,我总觉得这个洒脱而明媚的女子失去了什么。 瑄祯来的时候,纤巧正唤了厨吏与宫人摆膳,见到他进殿忙膝身一礼“奴婢参见皇上” “起来罢”瑄祯轻一摆手,他深邃的眼眸下有一片显而易见的乌青,面容也染了几分倦意。我起身迎他,盈盈一笑“皇上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让刘公公告诉我,现下没准备上皇上爱吃的膳食,只有几道家常菜,可委屈皇上了。” 他张开手臂,静静由着我替他解下毛裘,笑道“不拘什么,你这里什么都是很好的!” 纤巧端来玫瑰温水,伺候他洗了手。我卷了一只蚕豆虾仁玉米薄饼递给他,笑道“这是我自己的手艺,皇上尝尝” 他微露倦意的眼角即刻飞起笑容,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大口,朗笑道“果然格外美味。” 身侧恭候服侍的小乐子忙赔笑道“近来皇上总胃口不好,这还是几日来第一次这样赞不绝口,还是姝嫔娘娘有法子” 瑄祯斜横了他一眼,轻斥道“这样多嘴” 我望着他眼底的一片乌青,忧声道“皇上近日可有心事吗?怎么这样累”说到此不免对旁侧的宫人道“皇上自己顾不上,你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也不知劝诫着,吗?若累出了好歹,可小心你们的差事!” 那些宫人见我不愉,都跪下身子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瑄祯笑趣道“你怎么也成了老婆婆一般啰嗦了!” 我横他一眼,轻微撅起红唇“皇上不知关心则乱吗,若嫌我啰嗦,以后不问便是,由得皇上自己不爱惜自己!” (一百二十五)合宫夜宴 他笑,眼中的光点亮的如同夏夜中的繁星。“不过一句玩笑,朕自然不嫌” 用了晚膳,我随他悠步在庭院中,今日的夜色十分好,夜空如一块璀然的深蓝宝石,上面洒下的星辰好似天工巧笔点缀的翡翠玉珠,院落中那一支夏日中扎下的摇篮在一片雪白宁谧中显得有些突兀,然而望着它却能在脑海中不由的勾勒出春夏百花盛开的美景。 瑄祯拉着我的手,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手心传递而来,他望见那只摇篮,微的停下脚步“朕推你好不好” 我望向他认真的神色,莞尔笑趣道“能让九五至尊肯纡尊降贵,我的面子倒的确不小!” 摇篮轻轻的荡起,耳边是簌簌的风声,一抬头能看见无比美好的月色,雪地上是倒映出两厢重叠的影子。 瑄祯领边的风毛被带至而来的凉风吹的缕缕蹙起,他加重了手中的力气,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护在我的背下防止我跌落。 我的衣襟下摆被风带起,可以看见翠色暗纹的双腿愉悦得随着摇篮的一起一落荡起 “曾经…在朕很小的时候,额娘也这样推过朕” 他的话语淡如浮云,夹杂在簌簌的风声中显得那样不真切,我回首望他,只见他深邃的眸光投向远远的天际边,想是陷入美好的回忆中星河贵族。 我温尔一笑“太后是很慈和的女子” “不是太后”他望了望我,风轻云淡的语音中夹着一闪即逝的落寞。“走吧,起风了” 暮霭沉沉,重重殿宇楼阁在暮云的暗色下演变成深邃而单薄的数叠剪影。他伸手将我的手握住。轻棉的龙纹靴在雪地中留下一串密仄的脚印, 是夜,惠儿端来盐白茶水玫瑰露伺候瑄祯漱口,又有宫人褪去他的海色绿团龙纹便服。 殿中的镂丝铜雕花鸟炭炉烧的极暖。蚕丝曲水纹绒被择日惠儿拿去暖阳下晾晒过,松软而绵暖。瑄祯轻轻拢着我,将面俯进我的耳畔。鼻尖是他身上浅浅的安息香味,我知道,他只有在心情格外不好时才会让宫人点上安息香静心凝神。 他温热的呼吸搔在耳畔,我静了静心,轻声道“皇上…可是有心事” 瑄祯轻阖的眼眸微张,静静望着我,声音浅淡的听不出情绪“陶泽源上奏要朕…从四哥名下过继一位阿哥” 我微一沉眉心“皇上不过二十七八,正值韶壮之年。陶大人知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瑄祯眸光愈发沉远,轻微吁了一声“先帝与朕这样大时,宫中已有四位阿哥了。” 我伸手扶上他紧蹙的眉角。轻慰道“画妃娘娘肚中的龙嗣已快降临,皇上安心,画妃必不会辜负皇上的心意” 瑄祯仿佛在思索什么,伸手握住我轻移的纤手,忽而紧紧拥抱我“姌儿。这个孩子对朕十分重要,朕不能让他再有任何闪失…”他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了下去,虽然轻却涵盖着无比的坚定,然而依旧有忧色浅浅伴随。 他的身子有轻微的颤动,仿佛像害怕失去什么,望着他。心中忽而升起淡淡的酸涩,有心疼慢慢溢开,我紧紧的回抱他。柔声道“这个孩子必然会有万千宠爱于一身,皇上安心…” 他轻轻“唔”了一声,良久,有柔情汹涌而上。“朕最想要和你的孩子…”他吻一吻我,有冰凉的触觉。触觉之外更觉得他唇纹的凛冽深邃,我蓦然一惊。自己的孩子 夜幕如巨大无边的翼缓缓从天边垂落,深色的暗影涌进了窗棂帷幔中,瑄祯的脸印在暗影之下只能望见深邃而俊挺的侧影。他像是困倦了,鼻翼间的呼吸声由浅至深。和衣相拥而眠,一夜无话。 年关的喜气将陶阮儿之事阴霾在紫禁城之上的鸷色冲去,点滴无剩,好像重重宫闱之中从来就未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大年三十晨起便开始忙碌,先是帝后去太庙祭天,祭祖,祭五谷。然后由皇后皆同阖宫陛见,向瑄祯贺年,最后众妃一同由帝后领着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道贺。 我的心绪在这一片浮光喜气之中是茫然而酸涩的,往常的大年是爹爹、娘与我的阖家团圆,然而那样的日子早是雁过无痕了。一早起来便按品大妆,珠翠环绕,彩冠霞帔。湮没在贺喜的人群中,夜宴之前,嫔妃和亲王外眷是不能相见的。等参拜结束,已是正午时分,草草用了膳食歇了午觉起来,卸下礼服,换成略微简约些的衣衫,准备晚间合宫夜宴。 纤巧已备好彩昕的珍珠花粉,伺候我起身,她打开花梨雕镂银丝衣橱为我挑衣裳,内中冬季的衣裙琳琅繁多,嵌玉镶珠,金丝滚边,皆是流丽的华彩。 她挑了一件浅烟粉的轻罗衣裙替我层叠换上,莲云蓬莱花纹有轻软繁绮的柔美,臂间挽了一条玉色烟纱绞碎珠银线流苏当重生鬼畜错身娇弱美男全文阅读。衬得整个人仿若碧波的仙子,一笑颊边如一波轻盈的柔粉涟漪。 今日夜宴之上,一众妃嫔自然是卯足了斗艳之心,个个如同三春争芳的花朵,为求节日的喜气,宫嫔们的身上大多是织金的宫装,放眼望去尽是金闪银耀,兼之佩环珠玉的光芒闪烁辉映,紫禁城一片歌舞升平的浮华璀璨景象。 然而最艳丽的莫过于丝莼娘子,她双手笼于艳霞色洒丝合欢花弹绡纱裙上,虽坐在最末端,然螓首轻晃间,明眸善睐夺目动人。她早已失宠,旁的妃子都不愿与她同坐,皆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然而嗤之以鼻之余不免远离生怕自己只沦为陪衬。 而画妃一改往日的艳丽,她的身子愈发浮肿起来,行动间身旁需要五六的宫人侍奉在侧。 到的最晚的舒常在,她一身整齐的天水碧色绣宫装,内外两层浅青和深碧的宫纱繁复重叠,恍若一池春水波光摇曳,只是脸色越显苍白,面上的浮粉更衬出她的虚弱,仿佛蒹葭苍苍之上的如霜白露一般孱弱。 席间瑄祯频频目视与我,吩咐刘阜立将自己面前的菜色分与我,都是平日间我爱吃的菜肴,心中微暖,原来他这样细心。 宴席上正笑语晏晏歌舞交响之际,只听一般脆生生的娇音遥遥响在身后,格外明亮“这杯酒臣妾敬皇上,愿皇上长乐未央,祝我大鄞朝物阜民安、昌盛永年”却是丝莼娘子,只见她起身端起面前的青瓷酒盏向瑄祯遥遥璀璨一笑,然后一饮而尽。如一朵娇艳绽放的玫瑰,格外迷人,瑄祯亦不免多看两眼,笑言“爱妃有心了” 丝莼娘子面带娇羞,盈盈一笑,又殷情的从宫人手中拿过酒壶穿梭在众妃前一一倒酒敬酒,以前的骄持早已不复存在。玉嫔不禁侧目与我,我望着那殷切的人影,在看瑄祯嘴边一抹淡而满意的微笑,心一点点下沉。 忽听一声清脆的脆裂声,画妃面前的青瓷酒盏被丝莼娘子宽大的衣袖不小心带落。即刻摔得粉碎。画妃面上已露不愉,描画精致的秀眉高挑当即就要发作,丝莼娘子身旁的宫人忙一跪身,灵巧道“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娘娘这一胎一准是位健康的阿哥!” 这一说即刻说到了画妃的心坎中,丝莼娘子也笑容满面道“是啊,画妃娘娘的福气深泽,自然是位小皇子”她说着转首向身边的宫人道“还不换来一盏新的酒杯” 倏忽新酒杯呈了上来,丝莼娘子换了酒壶拿了杏仁酸梅露给画妃倒满,殷情笑道“娘娘不适宜饮酒,就已着杏仁酸梅露祝娘娘祥泽安泰,祝小皇子康健福乐” 忽听一声清脆的脆裂声,画妃面前的青瓷酒盏被丝莼娘子宽大的衣袖不小心带落。即刻摔得粉碎。画妃面上已露不愉,描画精致的秀眉高挑当即就要发作,丝莼娘子身旁的宫人忙一跪身,灵巧道“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娘娘这一胎一准是位健康的阿哥!” 这一说即刻说到了画妃的心坎中,丝莼娘子也笑容满面道“是啊,画妃娘娘的福气深泽,自然是位小皇子”她说着转首向身边的宫人道“还不换来一盏新的酒杯” 倏忽新酒杯呈了上来,丝莼娘子换了酒壶拿了杏仁酸梅露给画妃倒满,殷情笑道“娘娘不适宜饮酒,就已着杏仁酸梅露祝娘娘祥泽安泰,祝小皇子康健福乐” 忽听一声清脆的脆裂声,画妃面前的青瓷酒盏被丝莼娘子宽大的衣袖不小心带落。即刻摔得粉碎。画妃面上已露不愉,描画精致的秀眉高挑当即就要发作,丝莼娘子身旁的宫人忙一跪身,灵巧道“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娘娘这一胎一准是位健康的阿哥!” 这一说即刻说到了画妃的心坎中,丝莼娘子也笑容满面道“是啊,画妃娘娘的福气深泽,自然是位小皇子”她说着转首向身边的宫人道“还不换来一盏新的酒杯” 倏忽新酒杯呈了上来,丝莼娘子换了酒壶拿了杏仁酸梅露给画妃倒满,殷情笑道“娘娘不适宜饮酒,就已着杏仁酸梅露祝娘娘祥泽安泰,祝小皇子康健福乐” (一百二十六)四王瑄晟 她笑靥婀娜,语中大有恭维之意,旁侧的妃嫔皆不以为然,画妃略一扬额,嘴边扬起一抹傲然的笑意,态度骄持的受了。 正端起酒盏间,一只鲥鱼的眼球忽而斜斜滚落而来。旁坐的舒常在连忙放下银箸起身告罪,她以绢掩唇,却依然遮不住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苍白的脸已咳的通红,一句完整的告罪话都说不出,“咳咳…嫔妾实在如鲠在喉……” 画妃厌弃得望她一眼,纤手一挥,水晶猫眼护甲自璀璨宫灯下波光一闪。示意她座。而后将酒盏中的杏仁酸梅露一饮而尽。我静静望着没漏到舒常在那眼底的一抹微弱失望。 正殿之上的皇后含笑瞩目这一切,用玉镶象牙箸夹了一块晶莹酥软的鹅肉放进瑄祯面前的玉盘中,湛然一笑“丝莼娘子如今性子也温绵了许多” 瑄祯“嗯”了一声,指着面前的一盘琉璃酥虾对刘阜立道“将这个赐给她” “是”刘阜立欠身呈着琉璃酥虾放到丝莼娘子的席前,丝莼娘子请身一礼,笑容愈发嫣然“多谢皇上” 瑄祯淡笑望着她“你自来精通厨艺,不妨尝尝看味道如何” 丝莼娘子夹了一块,红唇轻启,轻轻嚼了。方盈盈道“入口酥香,肉质鲜嫩,又以椒盐香醋等秘汁浇汤,口感别致,果然是很好的” 馨贵人执着玉箸子,笑道“同是品菜,丝莼娘子便品得比旁人细落很多,这什么汤什么汁的我们可品不出来重生之金泰妍全文阅读!” 此话大有酸意,丝莼娘子也只当充耳未闻,轻轻一笑而过。皇后望着她,眸中赞赏之意渐浓。我不免心越沉重,看来丝莼娘子有备而来。如果她再度得宠,只怕画妃更是如虎添翼,那么只怕先前的一番工夫算是白费了。只是为何这样瞧着她,莫名觉得那华美面上的笑容虚假牵强了许多… 合宫夜宴分为三席,保和殿的宴席为后宫女眷与亲王家眷的聚宴;而保和殿的宴席为天潢贵胄与皇家外戚,王公大臣的聚宴;太和殿的宴席则是三品以上的京官聚宴。 宴过一半,红色云纹的宫人鱼贯而入,将年末的压轴菜肴四喜如意蒸饺盛了上来,四喜分别指的是以冬笋竹翠为料,龙眼金丝肉为馅的绿皮蒸饺。名为翡翠饺;以红萝为料,蟹肉桔梗金针为馅的红玉饺;以紫米,梅花豆为料。香菇鸭火腿为料的琉璃花样饺;最后是以白面为料,以五谷珍馐为馅的五谷丰登饺。品过了四喜蒸饺,瑄祯便离开保和殿去了太和殿与中和殿。 宴席一毕,众人皆移至畅音阁听年戏,守岁直到午夜的喜炮一毕方能回宫休息。 出了保和殿。夜空在明亮闪耀的宫灯下恍如白昼,一轮明月如玉轮晶莹悬在空中,远处的丝竹笑语荡跌在紫禁城的上空。有清冷的风吹来,隔着软罗吹进胸口,有轻微的一凛,纤巧忙扶住我的手“奴婢陪娘娘回宫加衣罢!” “好” 扶着她的手。望着廊下绿蜡层枝舒卷层叠,疏斜的腊梅花枝横溢旁出,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蜿蜒曲折的影子。远处重重花影无尽无遮,一个错眼,仿佛是宣硕在朝我走来。 我不免想到曾经的冬夜与他一同赏梅,现在与他比肩相依的会另有温婉女子,这个女子将会与他伉俪到老。想到这里,心中便蔓起浅浅的苦涩。然而苦涩下却释怀,这样与他应是最好的了。 正遐想之际,有淡淡的薄荷晨香暗暗涌到鼻尖,清淡而熟悉,似乎微夏的晨露“你…还好吗?” 一抬首便望进他如墨的眸中,我下意识轻声喃道“宣…硕”转而回神,按照宫妃应有的礼节,微曲膝盖“宣硕王好” 他苦涩道“你对我一定要如此吗…”他似乎是想伸手拉我,我忙退后一步,极力维持笑意提醒他“妾身是景仁宫姝嫔穆氏,自然对王爷应请礼” “姝嫔?”他清冽落寂的语调中有一丝嘲讽“你是想告诉我,你与这深宫三千女子一样崇尚虚名与荣华吗?还是你本身就是追名逐利的女子?” 我不可置信的望他一眼,稳住轻颤的心神,用风轻云淡的口吻道“王爷要如此认为妾身无从辩驳,如果…”我轻微一滞,望着他苦涩的笑容“如果王爷这样想能够忘掉我,那么我便是这样的女子” “呵”他轻笑一声,侧首望着廊外一树梅花开得繁华堆锦,口气清淡中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是啊,我应该会忘掉” 我望着他如刀刻便坚挺的侧脸,将心中的酸苦狠压到底,维持着表面的淡然与毫不在意“那么就请王爷忘记,妾身祝王爷与明兰格格百年好合”说罢绕身而过。 他忽而拉住我的衣袖,墨色的眼眸中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可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他的笑意哀凉如月光也找不明的影子,轻喃着“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那时你最爱张玉娘的这首词”他嘴边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是啊,多么熟悉的诗词,我衔着一丝怅惘“只是回不去了” 宣硕仿若充耳未闻,倏忽深如墨的眼眸像是被注入了一抹光泽“年关之后,我便要去边关了,你愿意与我一起走吗” 身侧的纤巧蓦然抬首,失声道“王爷…” 我按一按纤巧,随即一笑了之“那么祝王爷一帆风顺,”轻轻扫落他的手,“请王爷莫要忘了这句话足以牵连许多人命丧与此,”我平一平心绪“要说的话从前皆以说尽,宫规森严,身份有别,告辞” 话音刚落,只听遥遥一声“堂弟”有一男子负手从转巷处走来,一身团龙密纹的宫袍彰显着他尊贵的亲王身份古代儿子俏妈咪最新章节。而那张脸,与宣硕两分相似却与瑄祯有五分。唯一不同的是,那宣扬的眉角多了几分傲狂,轻轻一笑却很好的掩饰在眉梢中。“这位是?” 宣硕将方才的失态掩在温润笑容下,宛若常态道“这位是四表哥,瑄晟王;这位是”他的语气有一瞬的哀怼“姝嫔娘娘” 瑄晟上下打量我,倾前微微含礼笑道“姝嫔娘娘,有礼了” 或许是他那双飞扬的眼眸,总让我有种莫名轻挑的感觉。继而回礼,澹然一笑“瑄晟王安好”说罢不欲多留,向他微一颔首,牵扶着纤巧的手臂疾步离开。 然而并未走多远,月色与宫灯斑驳哗然交错下,一欣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青瓷地上的人影被如一掬清水的光照拖的细长。仿佛伫立了许久的样子。我心下募得一凛,几乎快要跳出来腔子。怔仲在原地竟忘了行礼。身侧的纤巧也吓得一仲。 “姝嫔娘娘”那人回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月光下将他的轮廓勾画得竟有几分诡异。 我按捺住不宁的心神,裣衽一礼而后戒备的望着他“瑄曜王你…听见了?” “听见了”他的语音清浅扬起带出鼻音深浓的尾音,像是戏谑中夹了几分嘲弄。他扬眉望我“皇兄的宠妃,表哥的心上人,那么姝嫔娘娘,小王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抑制住惊慌,极力将声音平稳“本宫只是姝嫔,瑄曜王总该知道这件事传扬出去会连累多少人。” 他半眯了丹凤眼,“你威胁我?” 我略一昂头颅“不敢,本宫只是想告诉瑄曜王,一件本可缄口不言而过的事,若是一旦被宣扬,代价便不只几条性命可抵过这样简单。王爷何必让自己手中沾染血腥” 他凝望与我,忽而轻哧一笑。被风轩起的衣角显露出往日的放荡不羁。“若要旁的女子,此时就算不苦苦哀求于我,至少也会吓得面容失色,偏你这样昂然自持,一副运筹帷幄之中的模样,这样的你…的确足够皇兄与表哥动心” 心中绷紧的旋有轻微的松弛,我注目于他“那么此事…” 他敛容潇肃道“你既然知道利害,那么就不应再与表哥见面” 我坦然道“今日自是最后一面,他将去边关,而我…永居深宫” 瑄曜静望我许久,扬起一抹如秋水的浅淡弧度“我还欠你一场赛马,以此相抵”说罢转身遥遥挥手,只留一个隐入墨色的挺逸背影。 我深深舒了口气,身边的纤巧像是周身的力气都失了般,瘫软到我身上,颤声道“方才…方才奴婢以为是皇上” 我向她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无限清远,里面的释然自己亦未察觉“走罢!” 景仁宫内,惠儿已经备好了首乌发膏,里面掺进了茉莉雪梅的汁子,浅淡的药味中带了沁人的芬芳,纤巧执起牛角梳蘸了发膏将我的发髻重新整梳,惠儿端来了兑了玫瑰花汁的药液,替我褪去护甲将手浸在药液中。 (一百二十七)画妃大红 “奴婢瞧着今日丝莼娘子那握瑾怀瑜的做派,似乎是想重获圣恩…” 我微阖着双眼,头皮之间游走循环的冰冷触感,让意识愈发清明“画妃产过龙嗣自然没有办法再侍寝,与其让旁人得宠凌驾于她之上,倒不如知根知底的放心,且丝莼娘子年轻貌美,心机又不甚智沉,自然是她最好的人选!” 纤巧一壁轻轻顺着我的发丝,一壁凝思道“娘娘这样一说,奴婢到想起来了,既然丝莼娘子是她的人,哪为何宴席上又会有敬酒杯碎一说?馨贵人又为何那样言语刻薄?” 我睁开眼望着菱花镜中的娇美容颜,嘴边浅浅勾出一抹莫测冷笑“若不这样,宴席之上争艳夺目的嫔妃那样多,又怎会让皇上注意到她,又怎么去突出她的玲珑心思,她的握瑾怀瑜?” 纤巧蓦然明了道“娘娘的意思是画妃馨贵人与丝莼娘子合做了一场好戏给皇上观呢!” 我只笑不答,纤手拂着水晶猫眼护甲,勾勒出那冰冷的轮廓。心也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择了一件墨洒桃花的狐皮大氅,妆容也粉饰的清淡许多,映着浅粉桃花整个人如夏河月下的一支出水娇芙。纤巧在为我抖落大氅之时,忽然有一浅红身影一阵风样的闯进殿内,她噗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慌张道“娘娘,我家小主可来过您这?” 她刚跪毕,小印子就慌慌张张的追了进来,见到我忙也跪下叩首道“娘娘,这宫人硬要闯进来,奴才没拦住,还请娘娘责罚” 我细细一望那跪地的宫女,赫然是舒常在身边的近身宫女春玥。我见她发髻也跑了零落不堪,满面焦急愁容。我挥退了小印子,示意纤巧扶起春玥,忙问道“没有啊!可是你家小主出什么事了?” 春玥一听眼中即刻泫然,惊慌道“今日宴席一毕,我家小主见娘娘出了保和殿便也跟了上来,说找娘娘有些话要说不让奴婢跟着,可这都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奴婢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见小主,天色已经这样晚了狂野无双全文阅读。小主的身子有一直不好,奴婢实在怕小主发生什么不测啊…”她说着语音已是止不住的哽咽。 我忙安慰道“你先别急,说不准舒常在她在那里耽搁了一下也保不准” 春玥泪流不止。又跪身祈求道“娘娘,奴婢人微言轻,就是跑断了腿,在偌大的紫禁城也未必找得到小主,求您一定要帮帮奴婢啊!” 纤巧忙蹲下身劝慰道“你先别急。娘娘一定会想办法的。” 我望了望天色,想了想,将景仁宫戍守的侍卫召了进来,让小印子带领着他们一同出动去找舒常在,转而又对春玥道“这样,你先回宫去瞧瞧舒常在回去了没有。本宫现在便去觐见皇后娘娘,将这件事禀明。” 春玥咬唇忍住泪意点了点头。 扶着纤巧的手刚出了景仁宫,转道便碰见疾走而来的小乐子。他向我打千儿,面色凝重道“娘娘,皇上召娘娘去翊坤宫觐见。” 翊坤宫?心下咯噔一响,我压低声音缓声道“你可知道是何事?” 小乐子摇了摇头,面色的凝重又增具了几分。只躬身伸手向一侧道“娘娘请吧” 我知他不便多言,心中的忐忑愈加不安。与纤巧对视一眼,乘上轿子随乐子一路至翊坤宫。 翊坤宫琉璃檐下袅娜的藤萝已被融化的雪水打湿,夜色下湿漉漉的摇曳着,偶尔有几滴水从枝蔓上滑落滴到发丝上,那凉意好似沁入了心底。 直到快进内殿,乐子才附到我耳边低低无比沉重道“画妃娘娘的胎怕是…保不住了…” 他最后那几个字轻如鹅羽一般,却在我心中激荡起无异于惊涛骇浪的惊然。 内殿中,瑄祯负手而立,面色冷凝如铁。皇后庄妃玉嫔妍嫔皆到齐了,众人皆是一脸肃然凝重。内阁中不断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喊声。一声一声嘶哑直逼肺腑,将这三十的年夜扯开一道裂缝,注入冷寂的肃穆与沉重。宫人们端着一盆盆殷红无比的血水穿梭在内阁与殿外,绯红衣裳愈发印衬的红的惊人,不是是否鲜血染上。那样多得鲜血像是永远流不完的,在地上印出一道诡异的血符。 瑄祯抬眸望见我,眼下是一片黑青“你来了?” 我压下惊讶,勉强镇定的行了礼。 正这时,女人嘶喊声渐渐弱了下去,内阁颤巍巍走出几名太医,他们相识一看,皆是面如死灰,为首的老太医叩首“皇上…臣等无能…画妃娘娘与龙嗣…已是无力回天…” 众人皆是一震,急急跪倒“皇上节哀…” 瑄祯的身体剧烈一颤,像是受了无法承受的力量一般,一侧同样悲然的皇后忙上去稳住瑄祯“皇上…保重龙体啊…” 瑄祯灰暗的面孔上唯有一双惊然而哀伤的眸子,那双眸子的哀伤因触及到地上殷红的血珠变得冷霜一般怒恚,怒斥道“好好的,怎会突然就无力回天了?你们这些太医如此庸落。朕养着你们就是连一个妇人胎儿都保不住吗?” 一片静寂,没人敢回答。 为首的太医冷汗顺着额上打湿了衣襟,他踌躇着颤声道“画妃娘娘此前的胎象一直是微臣受命,而画妃娘娘的胎象确实一向很稳,如今骤然大红,从娘娘的脉搏迹象来看,很可能是中了鹤顶红之剧毒,且中毒不久,但那毒素十分重,已侵入娘娘的五脏六腑!!” “啊!”众妃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后也惊得花容失色。 瑄祯深墨阴鸷的眼瞬间殷红,几乎是咆哮道“是谁,是谁竟敢伤害朕的皇儿,是谁???” 皇后迅速冷静下来,她募得一叩首“臣妾恳请皇上彻查此事,一定要将那幕后下毒之人查明,还画妃一个公道与狐仙双修的日子!依此祭慰未出世的皇嗣在天之灵!” 瑄祯手心紧握,眼中带着凌厉的决绝,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迟疑,冷绝道“查,一定要查,朕要看看是谁竟然如此大胆,敢给朕的皇儿下毒!”他大手一挥,指着画妃的近身宫女简芝道“你说,画妃方才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简芝早已惊骇的面色苍白,她慌忙叩首道“娘娘近日胃口一直不好,方才在夜宴上只喝了少许的杏仁酸梅露!” 她话音刚落,庄妃蹙眉凝声道“那杏仁露臣妾也喝了,且又仔仔细细的用银箸子测了,并无毒啊?!” 瑄祯凝眉“还吃了什么?” 简芝叩头如捣蒜一般“没了没了,就只喝了杏仁酸梅露” 妍嫔不觉挑眉肃声道“就便奇怪了,若那杏仁酸梅露真被下了鹤顶红,为何庄妃娘娘却没事?” 玉嫔轻声喃道“若不是杏仁酸梅露…”她忽而若有所思道“臣妾记得画妃的酒盏好似重新换过,会不会是那酒盏…” 瑄祯眼底似结了薄薄一层碎冰般,凝住了层层寒意,挥手对刘阜立道“将那酒盏与备酒盏的宫人一并带来”他说罢,眸中划过一丝冰雪般的冷意“等等,将丝莼娘子一并带来” “是”刘阜立即刻领命下去。 四周静的有些骇人,偶尔穿过庭院的风声像不知名的怪物隐匿在黑暗中发出低沉的嘶鸣。正这时,小印子忽而进殿,打千儿罢,靠近我耳边悄声道“舒常在找到了,常在失足倒进了太液池中,现下已被就回到千禧殿,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我小声叮嘱了几句,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抬首见瑄祯怒恚之气一点微消,便暂时未禀。 丝莼娘子与那宫人被带来时,已被殿中的肃然沉默惊住。丝莼娘子躬身一礼,压住面色的惊异,勉强缓声道“不知皇上召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瑄祯并不理她,只一挥手示意刘阜立将酒盏递给太医。 太医细细查着,用手在杯口处一抹,面色瞬间异然“禀奏皇上,这酒杯中果然被人下了鹤顶红!” 此言一出,被带来的宫人早已酿跄着噗通跪地,面色吓得惨白“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 瑄祯死死望着她,额上已怒的爆出青筋“说,是谁指使你下毒谋害皇嗣” 那宫人哆哆嗦嗦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睛却小心瞟了一眼身旁的丝莼娘子。丝莼娘子的脸已苍白,身子也微微轻颤,依旧勉强镇定着。 瑄祯亦微漏到她的小动作,他望向丝莼娘子,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般在他眸底凌厉刺出“丝莼娘子,可是你” 丝莼娘子面上的苍白混着一丝无望的苍茫,她忽而哼笑一声“没错,是我指使她的!” 皇后庄和惊然的面上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你为何要如此加害画妃与龙嗣?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你于心何忍?” 丝莼娘子本柔媚的眼波变得有些迟钝,她缓缓望向皇后,冷嗤笑道“你何必假惺惺的在此质问我?那画妃的盛权早已凌驾与你之上,这个孩子出世,你将更无立足之地,你难道希望他出生吗?我替你解决了心腹大患,你难道不高兴吗?呵,别自欺欺人了!” (一百二十八)谍影 皇后被她言语激得面色惊变,瑰红的唇瓣微颤。瑄祯看向丝莼娘子,眼眸愈发厌恶,连那末微一点儿的惋惜与不信皆退的无影无踪,“你如此蛇蝎心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岂非以为整个后宫的妃子全都如你这般狠辣吗?” 丝莼娘子精致的妆容早已变得支离憔悴,倾颓不堪。“蛇蝎心肠?”她笑的诡异,“后宫中的女子有一个是不狠辣的吗?”她环望着宠妃,泣笑道“这一个一个如花娇艳的面孔下藏着什么样的诡计?皇上啊你何曾知道过?”她忽而嗤笑一声,目光悠悠直直望进瑄祯的眸中,口气中带有古怪的怨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是我败了,所以便罪有应得了!而皇上你呢,尊贵为九五至尊,却不过也是孤家寡人罢了,这宫中的女子何曾有一个是真心带你?不过只是臣服与你的权势罢了,可悲啊!夜寐辗转之时,还要防备着最亲密的枕边人…” “住口!”一向温文的庄妃脸上已是惊怒,忿然道“你这大胆疯妇,竟敢这样诅咒皇上?你难道不怕诛九族吗?” “诛九族?”丝莼娘子凄凉一笑“我还有九族可诛吗?”她刚刚说完,以一种怪异的表情慢慢巡视过四周,我深知不好忙呼道“她要自尽,快撬开她的嘴!”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鲜红顺着丝莼娘子的嘴角汩汩流出,艳红的甚至发紫,她的身子如同一缕无依无靠的浮萍一般软软瘫倒,她嘴角还留着那诡异的微笑,眼睛死死瞪着雕梁刻栋的天花板,死相幽怨而惊悚。 太医匍匐着跪移了过去,双手镊开丝莼娘子的下颚从里面取出半颗粉粹的药丸,趋前道“皇上。丝莼娘子服下了鹤顶红…” 瑄祯面色阴沉如铁不含一丝温怜,冷声道“咎由自取!”他挥了挥手吩咐刘阜立将尸体扔到乱葬岗,废去丝莼娘子的全部的位分与恩宠。 玉嫔与我对望一眼,恭声道“丝莼娘子如此死了,是否还有同谋也无从得知了,皇上是否…” 瑄祯神情凝滞如冰“搜姘羽阁” 冷寂了片刻,侍卫依次入殿,将手中的搜出的可疑瓷罐呈上弃女逆天:腹黑太子妃全文阅读。刘阜立趋前挨个仔细查看,神色凝重道“皇上,都是鹤顶红与一些秘制好的药丸。” 庄妃又是怒又是叹息“她的宫中竟有这样多的可疑之物。可见她是早早便蓄意谋划好的,不过凭她小小的娘子又怎会阴狠如此一定要置画妃与龙嗣于死地?且又安排的如此详细周密,臣妾大胆猜测定不会只是她一人这样简单。定然还有主谋,” 妍嫔轻叹一声,又幽幽接道“皇上将那罪妇带来时,她竟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甚至好似早已抱好了视死如归的打算。臣妾妄言,她这样做是否为了掩护其幕后之人?” 庄妃与妍嫔每说一句,瑄祯的脸色便阴一层,说到最后,瑄祯几乎脸色铁青迸进了。 正这时,首侧的侍卫躬身向前。将手中一封密封好的信笺呈给瑄祯,恭声道“皇上,这是从丝莼娘子的枕下搜出来的。请皇上过目!” 刘阜立呈给瑄祯,他抖落信笺,每每看一个字面色便更深幽而潇肃一分。看到最后时,手中的信笺已被他揉成皱团。 皇后见瑄祯面色愈发不善,谨言小心道“皇上可有何不妥?” 瑄祯沉着而幽深的眸子缓缓巡视着殿内每一个妃子。他巡视过我时眸光顿了顿,转而又望向旁人。气氛冷凝如胶。就在这压抑的氛围快要让人窒息之时,瑄祯才缓缓开口道“忙了一日,你们也累了都退下罢”他望了望皇后“你的身子不好,也回宫去吧,这里由朕与庄妃在” 我望了望他倦意疲惫的眼眸,知道骤然失去这个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心下有不忍之意,轻声叩拜道“皇上,请允许臣妾一同留下照看画妃娘娘罢!” “不用”瑄祯并没有看我,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陌生与冷硬,他疲倦挥了挥手“都退下罢!” 众人皆请礼退下,我无可奈何只得一同出了翊坤宫。 皇后走在前面,由芷瑶与宁盛海等众人簇拥着,亦是遮不住她略显倦怠的身姿步态。 我蓦然想起舒常在,忙上前请礼将舒常在落水一事缘由禀明。 皇后揉了揉脑仁,微露惫倦的眸子黯然望了望翊坤宫正殿的方向“这个时候,皇上也是顾不上她了,就先让太医好好为舒常在诊治罢!” “是”我微微屈身恭送皇后的较撵隐入夜色。 我并未回宫,而是与纤巧一同去了延禧宫的千禧殿。 春玥候在殿外远远见我而来,忙迎上来,请礼道“姝嫔娘娘” 我挥了挥手,问道“你家小主可醒来了?” 春玥听我如此问,再也忍不住以袖拭泪道“小主到现在也未醒来,一直昏迷着不见起色,前来救治的太医也束手无策…” 我顾不得安慰她,匆匆进殿,殿内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前来救治的太医屈膝跪在床榻前,一帘之隔,伸手为舒常在把脉。他望见我忙请礼道“微臣见过姝嫔娘娘” 我上前将帘子拨开一条缝隙,只见里面躺着的舒常在面色甚至苍白的透明,嘴唇不见丝毫血色。几乎隐隐可见横亘在肌肤下透明的青色血管。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是活着的。 我不经惊然道“她不是只落水了吗?怎么成了这样?” 太医抬起匍匐着的身躯,恭谨的撩开帘子,示意旁侧的宫人轻微抬起舒常在的下颌,赫然出现一道明显的殷红勒痕宠在掌心全文阅读。布落在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骇人。 太医谨慎道“舒常在是被人扼住咽喉一时断了呼吸才抛入水中,做成溺水的假象” 我将脱口而出的惊呼死死扼住,“断了呼吸,难道…” 太医摇了摇头“娘娘莫急,断了呼吸只是医学上所说的休克,并不会置人与死。” “那为何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太医踌躇道“舒常在虽然只是休克,但直接被抛入水中,使得没有气可输进舒常在的体内,从而从而…” 我心口堵得像是被谁塞了一把火麻仁一般,又酸又胀“从而怎么样?” “从而…从而导致药物无法进入舒常在的腹内,所以恐…一时无法醒来” “那你说什么时候才能醒?” 太医被我急促而凌厉的质问慌了神,犹豫着道“微臣…微臣也不知,不过…微臣曾听闻民间的百姓有此症状者,好像亲戚友人在旁讲述病人以前的事例,有可能能将病人的思绪唤醒,只是这只是传说,无法验证虚实…未…未必奏效…” 我挥手打断他吞吞吐吐的说辞,忙召人唤进了春玥,让她坐于榻侧,叙述一些有关舒常在的旧事。自己则坐在旁侧雕竹楠木方墩上。逼迫自己静下心来静静候着。 外面不知何时有飘洒起了雪花,寒雪纷纷,夹杂着冷冽的寒风,雨雪寒潮之中的紫禁城好似褪去了年关的全部喜色。帘内传来春玥淡而忧心的浅絮声,一点一点驱去脑中的困意,紫禁城的上空像是覆满了一朵又一朵阴鸷的铅灰色的云,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了。 纤巧捧了盏暖茶递给我,担忧道“娘娘以候了一个多时辰了,不如先回宫安歇,明日再来。” 接过暖茶,冰凉的手慢慢回温,我探身望了望内阁,轻声道“舒常在还没有起色吗?” 纤巧黯然的摇了摇头。 我郁郁叹了口气,叮嘱了太医好生看护,便扶了纤巧的手乘了轿子回景仁宫,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起身时镜中的自己眼下已是一片青紫。纤巧调合了花粉与胭脂,一点一点将我憔悴的面容粉饰在精美的妆容下,如同假面一般。 小印子进来禀报“方才刘公公来让各宫的娘娘不必去向皇上与太后问安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宁公公也来了,说皇后娘娘身子不济,也不必去请安了。”他说罢环顾左右,悄声道“听说昨夜太后听闻画妃肚中龙嗣的事,伤心过度,急得差点晕眩了过去,幸好太医赶到及时,听公公的意思是这几日都不必去慈宁宫了” 挥退了小印子,纤巧思忖着道“奴婢总觉得舒常在的溺水与画妃失子有何关联” 想起昨夜的事我心里一阵阵发紧,思索良久道“现在细想到真有些蛛丝马迹值得探究,我记得舒常在落水之前,春玥来找过本宫说舒常在有话要告诉我,然后她便落水了” 纤巧蓦然一惊“是否舒常在预先便知道丝莼娘子要害画妃的事,所以向告诉娘娘,却被丝莼娘子痛下杀手?!” 话语刚落间,小印子又来禀报,打千儿道“玉嫔娘娘来了” 我忙道“请进来” 玉嫔进殿时吩咐了宫人留候在殿外,她今日亦是一脸悴颜。换去了昨日繁复华丽的宫装,今日一身月合的紫荆织锦素袍显得静然素淡。只发髻间的一直彩绘鎏金扣莲对钗显出了一点新年应有的喜气。 (一百二十九)疑云重重 我引她坐到黄花梨雕花壁榻上,细细端详她“姐姐今日好生憔悴” 玉嫔扶了扶发髻上的对簪,淡然笑道“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无法入眠,好在今日也不必去向皇上皇后问安,也就不必粉饰了。” 我笑道“其实无眠的又岂止你我俩人,”我见天色尚早,料她没用早膳,便唤了纤巧传膳。 虽是年关,纤巧却知我与玉嫔胃口不好,摆的膳也多是清淡开胃补气的菜肴。 我满腹心事,食不知味,草草吃了几口便作罢。 玉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挥退了旁人,纤手执着玉匙缓缓搅动着青瓷碗中的党参乌鸡汤,奶白浓稠的汤汁与炖的鲜嫩酥软的乌鸡交融。她望着炖成乳黄色的党参,娓娓道“若是单论,这党参的价值必不逊于乌鸡,然而在这道补血养颜的良菜中,党参注定便只能作为配料。这岂非与咱们所处的内廷一样,无论你有多博览群书,恃才傲物。内廷的主人只能有一个,要么便是她臣服于你,要么便是你臣服于她,仅有如此!”她幽幽望我一眼“皇后身子不济,力不从心,注定不能敕令后*宫,而画妃早已凌驾与皇后之上,以前年妃在时,还可与之分庭抗衡,如今画妃一人独大的形势也该有所动摇了!” 我何尝不知她意,然而心中依然有犹豫踌躇。只做不解道“画妃如今失去龙嗣,而且毒素早已伤了她的根本,是否能活下去都是未知,这一人独大的势力自然便是瓦解了!” 玉嫔清淡一笑“画妃现在是无力回天,可莫忘了其党羽秋贵人与馨贵人,馨贵人的心智倒也不足为虑,只是秋贵人却不得不防重生之政道风流。” 我笑了笑“姐姐其实早看出来了。今日丝莼娘子下毒谋害画妃之事必有主谋,而丝莼娘子不过只是替罪羔羊罢了,那人隐与幕后好不容易扳倒了画妃,必然不会如此便轻易罢休,我们何不坐等渔翁之利?” 玉嫔笑容绵浅,悠然扶着手腕上一双晶莹通透的玛瑙珠子“妹妹是这样想,那人便不会这样想吗?秋贵人与馨贵人失了依附必会像鸿雁失了翅膀的保护与指引,只知一味的挣扎扑闪。正是如此,秋贵人与馨贵人即便是遑惘,也必会先拉下你我。算起来。我们在明,那人在暗。她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才是最大”她忽而收住微笑,目光炯炯望着我“其实以妹妹的心智早便想到了。只不过…”她顿下,摇了摇头而后加重语态,“恕我说一句,妹妹的善心在这后宫之中只会是妇人之仁,妹妹莫嫌我说话不中听。妹妹这样终有一天将作茧自缚,年妃便是最好的下场。” 她的话语像是一只小小的银锤,将隐在心中深处几乎生了铁锈的警钟重重一敲,那震耳欲聋带着无限回音的声音使得我不得不面对想要逃避的问题——即便身处深宫,心智也已不是本来的透彻干净,却依然天真的想要逃避手中沾上鲜血。 我望了望窗棂外铅云密布欲压城的阴沉天色“姐姐是想说…” 她接过我的话语。沉稳如水的眼波中已带上了一抹从未有过的凌厉机锋“我只想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脑中回放着自入宫以来一幕又一幕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皆与画妃有关,犹豫的心终有了一抹冷硬。道“姐姐的话我必不会忘怀!” 玉嫔颔首。敛去那机锋笑道“这不光是为了你我,也算可以洗去年妃的冤辱了。” 我静静点了点头。 刘阜立来召我入养心殿时亦是黄昏时分,苍苍而下的积雪与暗沉余晖的天空如滚滚阴鸷的深邃黑洞笼罩在紫禁城的上空。 养心殿的偏阁静的只能闻金雕镂空盘龙炭炉中的银碳一点一点被火舌吞噬的啧啧声。我坐在紫檀木织锦龙纹榻上,等了许久不见瑄祯,只见刘阜立又躬身子轻步踏进。他向我鞠了一礼“顺天府府伊常大人在正殿觐见,皇上一时走不开恐怕无法见姝嫔娘娘了” 我不禁道“这常大人大年初一还不辞劳苦觐见陛下。可想而知必是位耿直不阿的忠贞之臣” 刘阜立深以为然,“娘娘说的对极了,在这数百名京官中唯一敢反驳位高权重的陶大人的便是这常大人了。”他说至此面上露出些许敬重,意识道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刘阜立很快转过话语道“皇上命奴才将这信笺交给娘娘!” 我接过他手中的信笺,那上面皱巴的捏痕虽被刻意平整过却依然不难辨认,正是从丝莼娘子枕下搜出来的信笺,这样至关重要的信笺瑄祯为何会交给我?一下便觉得手有千金重。 回到景仁宫时,屏退了旁人只留纤巧在侧。打开紧握的信笺,一行一行浏览而下。 “嘣”的一声三寸水葱似得指甲被我紧握的手指生生了劈了下去,自已却浑然不知,旁侧的纤巧不禁吓了一跳,捧住我的手连忙找来止血药膏止住那鲜血汩汩处。“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早已顾不上她的问话,眼中满是那如亢沉磐石的黑黑字影在脑中盘旋,那几句足以置我死无葬身之地的话语如一道道利剑逼仄而来,一时竟感到呼吸不畅,脑中缺氧的晕眩。 纤巧见我如此状况不禁吓得稳住我的身子,“娘娘,您怎么了?” 我依靠在她手臂上,几欲瘫软的身子借着她的力量慢慢稳住身形,手中的信笺飘然来落。 纤巧忙捡起信笺,看了几行便面色苍白失色,她不禁失声惊呼道“这…这怎么是以娘娘的口吻授意丝莼娘子谋害龙嗣与画妃,怎么会这样…” 我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还是从她的枕下找出的,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娘娘现在怎么办?皇上必然也看了,那…”纤巧惊慌失措,转而又自我安慰道“不会,皇上肯定不相信的,否则娘娘现在也不会平安无事,不受牵连了网游之无双教皇最新章节。” 我的声音轻的几乎要嵌入飘渺的熏香云烟中“他若真的不信,就不会将这封信笺给我了…” 纤巧勉强露出了个僵硬的笑“不过…不过皇上心中必然还是有几分相信娘娘的!”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将心中的惊恐与慌乱的潮流压成一抹尘沙。努力镇定道“不管他信与不信,我都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纤巧不解其意“娘娘的意思是?” 我向她努力笑了笑,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纤巧,玉嫔说的果然分毫无错。无论与我肯或不肯,这双手必然要沾染鲜血了…” 鲜血,这是一个曾经让我骤然不安不肯面对的词汇。 然而在惧怕恐慌与主动镇定之间我不得不选择后者,或者是说义无反顾的选择后者——在别人流血与自己流血的选择下,大多数人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后者,而我就是那大多数人的其中一个。 赶到千禧殿的时候,玉嫔也在,她望着我道“春玥说舒常在方才昏迷间迷迷糊糊的呓语喃道丝莼娘子是泰…” 我不禁蹦起神经,追问道“是泰什么?” 玉嫔面上微露憾色,瘫了瘫双手“再无他话。” 我上前拨开暖帘,望着那苍白如一缪浮云般孱弱的舒常在,她昏迷中像是被什么梦魇缠身,额上有密密的虚汗,一双秀眉也紧紧蹙在眉心。春玥坐在一旁拧着巾子不断擦拭着她的鬓角与额头。 我不禁问道“你家小主一直都没醒来吗?” 春玥眼下是一片沉沉的黑青,她黯然摇头“奴婢一直伺候在侧,小主没有醒来过” 玉嫔轻步上前来,叹着“可惜了,这样通透如玉的女子竟要遭受这么多的磨难” 通透如玉?脑中一个激灵,像一只放射出去的线拨开层层谍影穿回到昨日的夜宴之上,舒常在那一句“如鲠在喉”与失望的神色。我略一思索不禁茅塞顿开,“玉姐姐可还记得昨日夜宴之上舒常在失手将鱼目掉落在画妃的杯旁与那句如鲠在喉吗?” 经我这样一问,玉嫔的秀眉也浅浅蹙起“记得,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舒常在虽不算博览群书,却也算得知书达理,怎会将那如鲠在喉一词用错!” 我不禁击掌道“这便是了,舒常在的本意是说她有话不得不说却无法说,而那鱼目滚落之事,便是再给画妃提醒那杯子已被鱼目混珠。” 玉嫔经我如此一说,也如凉湖灌顶,恍然道“你说的不错,正是此意”她说着一字一句分析道“鱼目混珠的提醒证明了舒常在一早便知丝莼娘子在杯中下毒谋害画妃的事,而有话不得不说却无法说,只因那幕后之人一定就在夜宴之上,所以舒常在才无法说出口!” 我接道“不错,正是因为那幕后之人就在夜宴之上,所以才会在我一离开舒常在也离开时起了疑心,而趁势将舒常在扼死,做成溺水的假象杀人灭口!” 这样一分析,先前的凝云不禁层层拨开,快要见阳光时,却卡在最后一片乌云上,再也无法拨去。 舒常在怎么会知道丝莼娘子谋害画妃的事? (一百三十)一举筹谋(1) 冷骇的冬日渐渐有了回温的迹象,舒常在却依旧昏迷微醒,自那日的一句呓语她所暗示的事彻底断了线索。 同样昏迷的还有画妃,她深受鹤顶红毒素的侵害,每日只凭着太医开得人参等吊气的药膳,气若游丝的残喘着。自龙嗣一事之后皇上也渐渐去翊坤宫去的少了,只因为触景生情。而我的景仁宫再未踏进过,同样冷落下来的还有皇后与玉嫔,他到底因为丝莼娘子自戮前的那一番话疑心皇后了。倒是妍嫔侍寝的日子多了起来,渐渐有了一枝独秀的形势。年关就在这萎靡而焦炙的气氛中度过了。 这日,吩咐惠儿点了安息香,书桌上展开的一张宣纸上,提手行云流水般的写下一首《凤栖梧》 纤巧捧了一盅桂圆薏米甲鱼粥放下,她双手折叠放于身前,望着宣纸上的绣字,笑道“娘娘的字愈发精益了” 我笔下未停,只浅浅笑了笑。 她站一旁看我写了一会,道“今日是宣硕王离京的日子,皇上已到顺贞门外送行了!” 我手中轻微一顿,又重新蘸饱了墨汁,淡淡恩了一声,再无他话。 “娘娘…”纤巧迟疑着道“娘娘可要去送送王爷?” 最后一个回转,我蕴了足力,使得笔锋有了不同于前面秀体的偃仰倾仄,“长春宫与钟粹宫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纤巧讶然与我突然转了话锋,顿了顿,低眉顺目道“秋贵人除了每日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倒是再无动向,倒是馨贵人…”她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听说她这几日与妍嫔走的十分密切!” “哦?”我搁下毛笔,示意她说下去。 “前两日奴婢见到了乐公公,他说妍嫔近几日向皇上提出为画妃未出世的皇嗣以皇长子的名义发丧,而馨贵人极力拥护呢逆杀最新章节!” 我不觉蹙了眉“那皇子并未出世。是在画妃肚中逝去了,怎能以皇长子的名义发丧?皇上可同意?” 纤巧道“皇上虽没正面准了妍嫔的觐言,却已让内务府着手准备着了。” 我心思一转,不久前陶泽源才上奏领养子嗣之事,如果皇上在此时为龙嗣发丧,不正好逐了陶泽源的意吗!“可打听到太后那里的态度吗?” 纤巧摇了摇头“慈宁宫那里只说太后伤心过度,需要静调,看这架势必也不会反对!” 我轻叹一声,在不言语。纤巧收拾好我缮下的诗词,和言道“这几日娘娘清瘦了好些。奴婢让小厨房炖了活血养颜的甲鱼汤,娘娘喝些罢!” 我嗯了一声,搅动着乳白色温热的汤汁。思忖着如果真的这样发丧,那皇上的意思便是将画妃生过龙嗣来看了,那么她的位分势必还要觐,只怕到时在扳倒她就难了。思忖半晌道“纤巧,你找些人在长春宫散出画妃命将休矣的留言出去。务必要传到馨贵人的耳中!” 纤巧点了点头,又道“那么钟粹宫那里是否也如此依法炮制呢?” 我抿了一口汤羹,摇头道“不必,秋贵人比馨贵人有心智许多,要让馨贵人先乱了手脚,让她传话给秋贵人。到时她情急之间必会添油加醋,这才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纤巧瞬间明了,了然笑道“奴婢现在就去” “等等”我略一思索又道“先别急。你先给小乐子带话去,就说我要见江文莱。” 是该用人的时候了。 晚间时,乐子将江文莱带进了景仁宫。 子正放过,夜阑人静,西窗下一对红烛高烧。灿如星光,坐下特制是紫铜雕青鸾翔飞云的烛台。点的久了,那冰冷的铜器上积满了珊瑚垂泪的烛泪。红的触目,窗外一丝风也没有,天地的静默间,唯听有雪化时簌簌滴落声,轻而生脆。 江文莱匍匐跪着已有一盏茶的工夫了,密密仄仄的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向外流,我悠然的执着青瓷茶盖拨着茶水,饮茶间睨了一眼他,“江公公,别来无恙啊!” 他听了我这句话,面上原本的奸猾早已被愁苦取代,不住的向我叩首道“若非娘娘厚恩,奴才今时今日哪里还有命好好的跪在娘娘面前,给娘娘请安。奴才感怀娘娘的大恩大德,今生无以回报!娘娘若有事只管吩咐奴才,上刀山下火海,奴才万死不辞” 我微一昂首,淡笑道“江公公是聪明人,与公公讲话果然省去本宫好些工夫!不过实不必你上刀山下火海那般艰难,不过是秋贵人与画妃联手陷害年妃的事,你知道多少便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他面露点点难色,嗫嚅支吾着“这…这…” 我望了一眼他汗水涔涔而下的额头“公公不必紧张,若你能照本宫的话去做,本宫自然保你安泰,如若不然,”我笑了笑,语气无比清浅“其实公公也知道秋贵人要怎样去对付你,不过是杀人灭口罢了,公公若真要硬揽到底,那本宫想帮也帮不了了。”我顿了顿,笑的意味盎然“不过公公如此聪明,自然知道如何抉择,本宫不会强求!” 话语刚落,江文莱便磕头道“奴才一切都听娘娘的,只是唯一点请求娘娘答应” 我抿一口清茶,淡然道“你说” 江文莱踌躇着道“奴才以前糊涂,被秋贵人蒙住了心干下了那些个糊涂事,娘娘能否…” 他欲语还休之意,我自然懂得,只澹然道“本宫既然能在慎刑司保你,日后也必定会保你弃女逆天:腹黑太子妃最新章节。” 他这才深深叩拜,“单凭娘娘吩咐” 翌日一早,我便与纤巧叮嘱“一定要让馨贵人看到江文莱。”又吩咐了小厨房将那次秋狝上瑄祯捕获赐予我的紫杉黑熊掌炖做成白扒熊掌与掌上明珠两个珍品菜肴,又配做了十多个珍贵美味的菜色。 将一切安排妥当,我与纤巧先后而出,同是长春宫,她意在馨贵人,而我去了玉嫔殿中。 玉嫔见我面中隐含着势在必得,不必言传,便以心知肚明。 她欣慰而澹然笑道“我便知道,以妹妹的心智总能走出心结” 我回之一笑,言简意赅道“皇上已经疑心与我,还烦劳姐姐过午之时,将皇上请到御花园的延晖阁的腊梅园中。” 她见我成竹在胸,知我一切筹谋妥当,只浅浅笑道“好。” 回道宫中着意修饰了娇颜,择了一株珍珠夏莲缅花插与鬓旁,既不格外美艳,又带着浑然天成的国色。 半晌,差去请秋贵人到延辉阁一聚的惠儿回来禀报道“贵人原本推说不适,却见奴婢捧着娘娘诚心备下的厚礼,又听闻宴中有紫杉熊掌,便也不好推辞了!” 全在我意料之中,送去的两扇镶嵌赤金的红珊瑚虽然贵重,却怎么也比不上紫杉熊掌更为珍贵,那一道掌上明珠莫说她,即便是皇后想吃也不能时常能吃到的,十分难寻。她自然垂涎无法推却了,心中冷笑,抛不开诱惑的人必成不了大器。 将近晌午十分,带了厨吏与宫人提前来到延晖阁。将阁中布置了一番,依次端上了菜肴。掌上明珠、白扒熊掌、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金丝酥雀如意卷、绣球乾贝、佛手金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又备了蜜饯四品:蜜饯银杏、蜜饯樱桃、蜜饯瓜条、蜜饯金枣与乾果四品:蜂蜜花生、怪味腰果、核桃粘、苹果软糖。茶茗选了珠兰大方。 今日阳光十分好,这样一桌饕餮大餐摆放在织锦夕颜棉丝桌布上,被潋滟阳光渡上了一层绒绒的金光,愈发显得诱人垂涎三尺,馋涎欲滴。 秋贵人来时,望见这一桌的玉盘珍馐不觉有些怔了怔,她自然想不到我会这样铺张的宴请。更不会想到今日这顿宴席将是为她送行而备。 想到这里,我不觉唇角微扬,起身迎她道“秋姐姐可让我好等啊!” 她很快就将自己的怔仲掩在盈盈笑意间,朝我行了礼,笑道“姝嫔娘娘实则破费了,这样珍贵的膳食倒让嫔妾惶恐不安了!” 她言语刚落,我秀眉便微耷而下,作势惆然道“姐姐这便与我生分吗,何意要自称嫔妾,倒让我心中不是滋味”我示意一旁的宫人替她到了一杯珠兰大方,自己起身执起杯子道“那日在御花园中错伤姐姐的事,实在是妹妹的不是,自那日后我便一直惶恐不安,生怕姐姐因此而与我生分了,我便以茶代酒向姐姐赔罪了,还望姐姐莫要与我计较!” “妹妹这是做什么,当日的事我早便不记得了!”秋贵人亦是起身将茶一饮而尽,脸上笑容灿然,仿佛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龃龉都无。 茶一过,且又寒暄吃将开来,只是尽管眼前佳肴如何美味,两个人各是吃得满腹心事。 宴过一半,我环视她略显槁色的面容,不禁叹道“宫中诸多变故,姐姐这几日想必也是食不知味罢!” 提到如此,秋贵人真真假假的面容上亦有了几分真的愁容,她笑了笑“只怕妹妹也是夜不能寐了!” (一百三十一)一举筹谋(2) 我收敛笑容,略微含泣“不瞒姐姐,自出了画妃娘娘之事后,皇上再也没来这景仁宫了,且说君恩欢行白日心,朝东暮怀西,只是终日一人对隅而泣,心中难免忧愁!” 秋贵人柔和安慰道“妹妹快莫要这样说,妹妹国色天香,芳气自华,若要连妹妹都这样忧愁,那我岂非没有活路了!” 我以绢拭泪道“宫中佳丽三千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久了倒也看开了,只是眼瞧着一日日朝夕相处的姐妹却落了个不得善终,旁人便也罢了,便看画妃娘娘,当日圣眷优渥,如日中天。可如今呢,痛失爱子,疾痛缠身,以己度人,如今妹妹不得圣意,且有根基未稳。眼见这皇上不踏足景仁宫,以后更不知要将我置于何地了!妹妹实在心中惶恐啊!” 她听得微微动容,不觉叹道“妹妹这话说的我伤心,妹妹入宫不过一年光景便已是嫔位了,而我如今也快人老珠黄,入宫也有些年头了,膝下又无所出,只怕日后更是这般的光景了” 我忙道“姐姐虽说位分不高,却总是资历摆放在那里,妹妹今日请姐姐来一是为了赔当日错伤之罪,二便是妹妹独自在这深宫无依无靠的,虽说有玉嫔一同为伴,却到底是无意的,还望姐姐能与妹妹常常走动,也不啻深宫日子太过难耐些!” 她笑一笑,“妹妹能这样想,姐姐可是求之不得呢!” 这样相互劝慰半晌,纤巧自水月拱桥便走来,远远便我向无声口型“成了” 我心中安定一分,只做未见她,依旧与秋贵人谈笑风生。 大概有一盏茶的工夫,纤巧才从水月拱桥急急赶来,朝我与秋贵人请了礼。依附在我耳边低语几句,随着她的言语,我的眉心愈发颦起。忙的起身对秋贵人道“姐姐,实在是失礼了,宫中出了些事我恐不能再陪姐姐了!” 秋贵人也起身笑道“无妨,妹妹只管忙自己的便是!” 我微笑倒“那妹妹便先行一步了,这些菜肴是妹妹专为姐姐赔罪而做,那紫杉黑熊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还望姐姐赏脸,莫要浪费了网游之冒牌npc最新章节!”说罢相互请身一礼。便纤巧疾步走出了延晖阁。 过了数百步之距,我才慢悠悠停了下来,隐在假山石景之后问纤巧道“来了吗?” 纤巧颔首笑道“奴婢亲自见馨贵人去了钟粹宫。现在只怕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娘娘放心。” 我点了点头,望了望延辉阁的方向,秋贵人果然没有走,那一桌玉盘珍馐自然是谁都不肯浪费的了。日头正是过午之时。嘴角扬起一抹澹然的笑容,现在只需静候结果便好。 回了景仁宫,惠儿已召人备下八样小菜,素什锦、卤鸡脯、糟鹌鹑、胭脂凤干、梅花豆腐等,色香味俱全的摆满一桌,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惠儿笑道“奴婢知道娘娘方才在延晖阁吃的潦草。回来后必定会食欲大开,所以便提前预备着了!” 我微笑道“你想的周全”而后招呼她们一同用膳,不必拘礼。 膳过。又吩咐了纤巧备下玉嫔喜爱的茯苓桂花蜜枣甜饼与黑芝麻姜仁糕,沏了涟漪冬香茶。 玉嫔来时,淡然的面容上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迎风昭昭的月合身姿,仿佛也多了几分兴然,然而还是如一汪潭水般。若非细看什么也察觉不到。 我含笑招呼她“知道姐姐必定忙了许久,提前便备下糕点了!” 玉嫔只静笑坐于侧榻上。鬓边的海水纹青玉簪上的明珠烁烁瑟动。“秋贵人与馨贵人的密谈一字不落的停在了皇上耳中,此时正在慎刑司招供!相信明日便有了结果了。” 次日,瑄祯的诏书便晓谕六宫,上面洋洋洒洒归拢了画妃的罪行不下几十条,条条都是罪无可恕的大罪。 栽赃舒常在秀囊装麝香、将我推入液池、陷害年妃在太后寿宴上下毒、指使江文莱调换年妃的寿礼、指使雲嫔在送我的药膏中下毒、在玉嫔的杯中放入草红茶、滥用私刑、栽赃我的衣带中藏入红花、夹竹桃等等… 秋贵人与馨贵人被废位打入冷宫,年妃洗冤封了贵妃,重新谥号:恭。而画妃并未降其位,我心中漏到一拍,难道瑄祯心存不舍? 刘阜立见我颦眉不展,方隐晦道“皇上仁念,念其刚刚失子,便不废位。只吩咐,不必用太医再替画妃诊脉,也不必药膳调理了。” 我了然,画妃的敌人是时间而已,至于位分封号,人将逝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刘阜立隐晦的话语中隐隐透着几分喜色,对我道“皇上晚上来景仁宫,娘娘且命人准备着罢!” 我神色淡淡,赏了他一把金稞子便打发去了。 宫中骤然生变,且有接二连三的出了这样的赏罚之事。早有细心筹谋的妃子瞧出端倪,刘阜立刚走,前来恭贺拜访的妃子便络绎不绝,与之前的门可罗雀可谓云壤之别。 纤巧执着犀牛角桃木栉蘸了玫瑰油替我理着发丝,口吻有不屑道“宫中果然都是见风使舵之人,且瞧瞧那妍嫔,枉她还与娘娘姐妹相称,那几日得势之时连景仁宫门槛都不踏进一步,如今可谓是瞧出苗头了,送来些这样多的大礼,她是来寒颤谁的吧,凭她永和宫的宝贝多,怎么景仁宫难道就没有吗!” 我对镜环望着盘云似得千层青丝,睨她一眼“今日的话怎么这样多!” 纤巧见我不悦,忙敛声答道“是”转而又忍不住眉开眼笑道“不过话且说回来,娘娘这招真是高明,扳倒了画妃一党不说,且有刚好削去了皇上对娘娘的疑心!” 我却毫无笑意“他的疑心哪里消去了,只不过为着画妃多次栽赃嫁祸与我,只是心中有些许愧怜罢了与狐仙双修的日子全文阅读!” 纤巧撇了撇嘴道“管他疑心与否,只要皇上肯与娘娘见面一切将有转圜之地,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况且日久见人心,娘娘不过欲加之罪,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的!” 我点了点头“但愿如此罢!对了”从镜中望她道“江文莱可打发了?” 纤巧回道“嗯,给了些许锦帛打发出宫了,”她说道这里微有疑惑“娘娘为何不将他留为己用,虽说他以前是画妃党羽的人,但现在娘娘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必会再背叛娘娘!” 我摇了摇头“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他以前为了欲望能够背叛年妃,日后谁也不敢在保证了,现下宫中虽有短暂的安宁和睦,可你别忘了丝莼娘子的身后之人才是心腹大患,所以我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在有一丁点的纰漏,你也要更留心些!” 刚换了一件月白青葱色的云天水漾留仙裙,抬首却见媛贵人徘徊在宫外,迟迟不肯进来。 我微微侧目示意纤巧将她请进来,到了盏碧螺春递给她,笑盈盈道“妹妹既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媛贵人的神色显得有些局促,一身朱红细云锦广陵长衣荷叶般的下摆被她紧攥在手中,有了密密折褶的纹路。她接过茶盏也不放下,过了好久才道“姝嫔娘娘,你可生我的气?” 我不禁诧异道“这话从何说起?” 她仿佛不敢看我,犹豫着道“那日因为陶常在的事我…” 我含笑接道“我早便忘了。” 她闻听此话,抬首道“真的?” 对于这个毫无城府且又执着洒脱的女子,我一直是惺惺相惜并欣赏的,不禁笑意愈浓颔首。 她这才恢复了往日的豪迈洒脱,吁了口气“我还当娘娘不会在理睬与我”她停了停,隐有愧色道“陶阮儿的事,是我看错了人,错怪娘娘了” 听她这样说,我不禁奇道“怎么,想明白了?” 她犹豫了一会,从宫人手中取过一个锦盒,将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白瓷青花纹案的小瓷瓶,刚刚打开瓶盖便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我轻轻吸了吸,问道“这是什么这样香” “这是陶阮儿以前曾送我的花汁玉露,她说用这擦拭面颊,会让皮肤细润白皙,肤若凝脂,可谁知…”她说到此,脸上有了忿然之色。撸起衣袖露出一片红肿的手腕。上面还布着几道指甲抓痕,颇为触目惊心。 我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又是愤愤又是难信“我自小皮质敏感,润脸前总是现在手腕试试,谁知这东西抹了几日手腕便成了这样子!枉我如此信任她,她竟用如此阴脏的手段对付我!当真是人心叵测” 虽一早便知陶阮儿绝非善类,可一想到这东西若是涂在媛贵人的面上,她可算是面容毁去了,这法子不但阴毒,而且直接。让媛贵人毁容失宠,自然便不会与她争宠了。心中像是被小虫爬过的一样厌恶。 我忙问道“可召太医看过了吗?” 媛贵人摇了摇头,激愤且悲然道“让我怎样说的出口,被自己信任的姐妹害成这样!” 听她这样说,我狠铁道“有什么说不出口,难道便让自己的手腕这样溃烂下去吗?你呀!”说罢忙唤纤巧去请许太医来。见她又要去抓挠忙阻止她的手,让惠儿取来的清凉膏,我小心的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一百三十二)初夜(床戏) 片刻的功夫纤巧就将许太医带来,他向我们请了礼方细细查看着媛贵人的伤口,询问了几句,又取来花汁玉露仔细闻了闻,直眉微蹙道“这汁子以合欢花,白芷浆、珍珠粉等磨合而成,其功效本为净肤养颜,只是其中又加了鱼尾葵果汁子,此汁一旦沾染到皮肤,就会形成大面积红肿瘙痒” 我不禁变色道“可有解法?会留疤吗?” 许太医抬眸望了望我,很快头低下头道“娘娘莫急,以小主的伤势来看并不严重,只需停止涂抹,煮些紫草三七配以桂圆茯苓的活血消肿止痒汤药,微臣给小主在开些清凉薄荷绿茶膏,不日便可复原。” “那么便多谢许太医了”我示意惠儿拿了元宝赏他,又让纤巧与他同去拿药。 惠儿将元宝递给许太医,他却微微抬手,看似不经意间避过了,沉吟着又道“小主近日可接触过什么香料?” 媛贵人身侧的小宫女答道“我家小主最喜香料,且每日不同,昨日是月霖香、今日是苏合香” 许太医语气略微沉重“可用过零陵香?” “零陵香?” 他解释道“零陵香之名始载于《嘉佑本草》,即薰草。宋《图经本草》载:‘零陵香,今湖、岭诸州皆有之,多生下湿地。叶如麻,两两相对,茎方气如蘼芜。其香味如蜜,花草味甚浓,但它含有微毒,令血脉不行,尤其女子,若气血滞缓,便不易有孕” 媛贵人吓了一跳,忙道“这样的东西,我怎会用?” 我见许太医面色不郁。追问道“太医可是察觉出什么?” 他摇了摇头“若是媛贵人没有用,便是微臣闻错了,这香味与白芷、丁香、藿香相调的气味十分相近,想来是旁的香料。”他顿了顿,望向我郑重道“恕微臣多言,娘娘使用香料时切忌择香味太过浓厚的,一定要谨慎小心” 他回首看了看媛贵人“小主也一样!” 唤小印子送过许太医,媛贵人望着伤口,上面殷红的血痕与白色的药膏相融,那清透的凉意。似要渗入心底“她竟存了这样心思害我,难道这深宫之中真的不能诚心相交吗!” 诚心相交? 我望着她低语的樱红唇瓣,仿佛是暮春里迟迟未开的花苞。语重心长道“其实不限深宫,无论哪里,只要有欲望有所求,皆会有背叛与阴谋,这就是难以揣测的人性谋良缘最新章节。人与人是不同的,要想诚心而待,诚心之外便是在于你遇人与否,遇人不淑,便是如此。” 媛贵人静静听着,良久她望向我盈盈的眼眸“那姝嫔娘娘。是我应该诚心相待的人吗?” 望着她悠悠的目光,我淡淡微笑“诚心是相互的,你若诚心。我必以诚心相换” 天色暗了下来,殿中依次点亮了红烛。 我和衣而卧,望着朱红帐帘外那抹明黄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伸手准备拂在我的额上,浓密的黑眉微微挑起“不舒服?” 那滚热的温度像是要烫进肌肤中,我下意识的躲闪过去。身边流动的空气像是有一瞬的停滞。像是隔了一层透明却占了雾晨点点的朦胧,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就这样不和谐的尴尬起来。 瑄祯慢慢直起身子,红烛的余晖在他明黄的衣角上晕开层层光影,看的我眼仁发涩,涩的湿漉漉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在未染胭脂的素面上留下一串湿痕。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所有的光影都被他前倾的一刹那覆盖变成暗影,他拥着我的身子,在耳边轻喃“是我的错,我…不该疑你的” 这句话语轻的如香炉中冉冉升起的轻烟,却在瞬间,将我心底中刻意压忍的委屈打开,止不住的眼泪像是开了水阀一样,涌了下来。 他静静拥着我,伸手擦拭着我的眼泪,深邃的眼眸中有着怜惜与不忍,“朕是皇上,有许多时候要做不得已的事情…” 皇上?!是啊,九五至尊的皇上, 一盆凉水熄灭所有的温情。 我忍住眼泪,轻咬红唇“是,我明白…” “不过,朕以后不会再疑你,只要你说的,朕都相信”他按住我未说完的话语,执起我的手轻轻印下一吻,语气有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然后便是细细的吻铺天盖地便辗转印了下来,虽然急促却是无比的轻柔,像是最珍贵的宝贝一般,小心翼翼。白衣轻解与他明黄的衣衫一同落到绒毯上,微凉的香肩留下一串红红的吻痕,像是雪地中的落梅,带着柔肠辗转的缱绻。 不知何时,他的发髻被我拨散,一缕一缕相互纠缠。 红底绣并蒂莲的底衫慢慢坠落,露出洁白无暇的肌肤,瑄祯的脸颊已变得潮红,他浸染欲望的深眸中印出我胸前饱满与顶上的嫣粉如同珍珠… 唇瓣下移,仿佛坠入绵软的云朵中,身子有轻颤,我像是迷失了思绪一般,只是有意识的再渴求什么… 僵硬的手臂终于慢慢环上他的脖颈。这一瞬间,我真的不想再去管什么枷锁束缚,鼻尖溢满染了爱欲的龙延香,他埋入我的胸前,带着微凉的触感自胸前绽放一朵朵娇艳的红梅。 罗裙被他解落,霎那间凉意向急涌的水流包满整个全身,只是一瞬间又被他伏下来的温热身躯覆盖,有坚硬的触感抵在双腿间… 吻越来越重,带着辗转的迷离。 身下的软缎似乎被什么打湿了,空气中飘着欲望的甜腻… 他的手扶上我的饱满,轻轻捻着,嘴中下意识的溢出清浅的呻吟… “嗯…” 突然伴随着一声沉重的低吟,身体便是被什么撕裂一般,尖锐的痛感席卷了所有神经,我的手紧紧陷入瑄祯的脊背,留下一段红迹… 接着便是一下又一下的抽送撞击,像是升入云霄一般的快感… 羽红芙蓉白凤的帐鸾上印出两厢重叠的身影,伴随着暧昧的呻吟与低低的水渍让守帐的纤巧红了脸,她手中紧紧捏着那只快要变了形的荷包,上面绣着双柳合心,心像是被注入了瘴气,涨满的几乎想要爆炸… 娘娘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与皇上…她是爱王爷的,她和王爷才是应白首偕老的,王爷若是知道会怎样痛苦? 还有…还有那个和柳一般谦逊而冰冷的男子,只是再遇见自己时才会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 纤巧闭上眼睛不敢在想下去,强忍住几次想冲进去的脚步,最终轻步出了殿中,朱红的楠木雕花门阻断室内的一片旖旎暧昧网游之钢铁狂潮全文阅读。 纤巧靠在门上,腿软的失去了直觉,一点点瘫坐了下去,望着暗沉无星的夜空手中的双柳合心荷包握住胸前,可是却也抓不住了… …… 旖旎的暧昧渐渐消散,空气中留下欢爱过后的甜腻气味,瑄祯一手拥着我的身子,一手垫在我的头下。羽被中赤裸而汗津津的两具身子的温存纠缠。 他像是并不意外我是处子,只抚着我裸露在外的光滑肌肤,嘴角噙着一抹满意笑意。 我轻轻抬眸望他,那坚挺如山的鼻峰侧是还未退去的情欲红潮。声音带着爱欲过后的绵浓“臣妾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嗯?”他睁开眼望着我嫣红如醉的娇颜,手又慢慢钻进被中,一点一点向胸前游走,浓浓的鼻音拖出暧昧的气息,“那你说,朕应该怎样罚你呢?”说着,手指拢上饱满,一点一点摩挲着,带起我一瞬轻颤。 像是抑制不住般的,从喉中溢出一丝清浅的呻吟,瑄祯望着我,如墨的眼眸因这一声呻吟又染上浓重的情欲,抬身便要倾覆起来。 我忙伸手抵住他的身体,不敢望他的眼眸,语中带着我亦未察觉的娇怯“皇上…” 他拿开我的手,促狭望着我道“怎么,不是让朕惩罚你吗” “可是…可是…”我支吾着无法将那让人面红的话语说出来。 瑄祯望我这副羞怯无限的娇态,眸中愈发深浓,靠近我耳旁语中带着浓浓的戏谑“可是什么?” 耳边湿漉漉的语气似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我深深吸了口气,将身体泛起的异样遮掩下去“皇上似乎知道我还是处子” “嗯,怎么了”瑄祯躺回我身边,一手卷起我散落的柔丝在指尖缠绕。 “那…那上次在养心殿…”我望着他一副了然的模样,只觉得胸口像是涨了一圈。 “朕那日并未醉”他望着我,红晕褪去的俊颜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思绪。 我垂下眼帘,嘴角泛点苦涩“那…那皇上不怪罪我欺君之罪吗?” “为何要怪?”他的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弧度,拥着我的身子更紧了些,低低道“朕只希望你是自愿,否则,朕宁可不要” 帐帘外染着的点点红光,在袅袅轻烟中滴落着殷红的烛泪。 这样低而认真的语气像是多年前那个夏日的荷塘边,宣硕望着说出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承诺,然而当日的心情只有满满的感动,而此刻,心像是不受控制的快了许多,里面的丝丝喜悦让我无法忽视——我,对这个有三千佳丽,万人之上的男子,动了真情。 (一百三十三)撤免 晨光如熹,伺候盥洗的宫女鱼贯而入,我披了件鹅黄的春衫起身从宫人手中接过明黄龙纹衫替瑄祯一件一件穿戴,他张开手臂,目光带笑望着我“不在休息一会?” 纤巧呈来金碧玉龙带,我半蹲身子替他环在腰上束好,含笑道“醒来便无睡意了,传膳吗?” “好”他拉着我的手带起身子,笑道“有你陪朕,胃口也格外好些” 我盈盈望了望他,啐道“皇上好没正经,就知说些好听的”说罢回首对身侧的纤巧道“吩咐下去摆膳罢!” 纤巧低垂着头,似是有心事一般,直到我说了两三遍她才恍然应声,应了一声便匆匆出殿。 我望着她心不在焉的背影若有所思,手上有温热的触感传来,瑄祯轻吻着我的手“怎么了?” “啊…没有”我摇了摇头,回之嫣然一笑。 宫人很快将早膳摆上雕花香几,我执起银勺盛了一碗龙井竹荪放在瑄祯的面前,“这道龙井竹荪很是养胃,皇上尝尝”话音刚落,手腕上晶莹通透的红玛瑙钏子便与玉碗发出叮当碰撞的清脆声响。 他望向我的手腕,“这只玛瑙钏子倒没见你带过”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手钏,语气中带了一丝细微的哽咽“这支钏子是年妃娘娘在时赏的,当年在年妃身边当近身女婢时,娘娘仁厚豁达,对宫人总是十分宽和的!” 他“嗯”了一声,澄清的眼眸深了几分。 我觑着他的神色,接着小心翼翼道“当年寿宴之事,年妃娘娘也算平冤昭雪了,只是那延禧宫无故牵连的宫人却还是在慎刑司服役…” 瑄祯望向我,似笑非笑道“姌儿倒是很念旧情啊!” 我只做未听出他的话里有话,婉笑道“共事许久。那份不掺利益的情分总是难得的,当年我初进宫,还不甚通晓宫中的人情世故,除了年妃娘娘的豁达好心性,也亏得迎柳姑娘在旁照拂,自己总算未出什么大的差错!” 瑄祯听了我的话,沉吟着道“迎柳…” 我见他有些许探究之意,趁势道“自从年妃蒙冤进了冷宫之后,迎柳也进了慎刑司做苦役,哎。不知过去这样久了,她是否在那样疾苦的坏境中熬了过来” 瑄祯见我说的触景生情,也有些愧意动容唐门女商最新章节。安慰道“朕会吩咐下去,查查慎刑司中这个人是否还在,若是还在,朕便将她赦免了打发你这里伺候可好?” 我这才褪去伤感,露出几丝笑颜。谢恩道“那我便多谢皇上了” 瑄祯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苦了这半天的小脸,总算是给朕一点笑意了!” 与他一同用过早膳,惠儿呈来煮好的“岁寒三友”,服侍他喝了,恭送他出了景仁宫。 呈黄的紫气东来盘龙祥云较撵快过景仁宫转角处。瑄祯又回过头,面容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显得那样俊逸、清挺。仿佛像是一撷淡色隽永的水墨画。他笑着望着我,无声开口道“朕晚上还过来!” 我微抬螓首。璀然一笑,心中溢出无限的甜蜜。 然而就在这美好画面的一角,纤巧紧握着手,唇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 …… 将玫瑰、茉莉、紫荆、夕颜等各色花瓣放在阳光下晾干,晒出的汁子加入一点点白矾。在用柳绥制好的绥条蘸饱汁子,涂在三寸水晶般透明的指甲上。对着眼光即刻印出五彩斑斓的美好色泽。 玉嫔将柔荑对着阳光处细细瞧着,含笑赞道“这巧宗果然甚妙,以前只用凤仙花涂抹指甲,总是大红、嫣红的那几种色泽,看的人都要生腻了,还是媛贵人别出心裁、心灵手巧!” 媛贵人取来花瓣包住玉嫔另一只手指,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瞎琢磨罢了。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哪里就心灵手巧了,正真应该懂得我可是两眼一摸黑呢!” 惠儿用团扇扇着我涂抹好的指甲,取了一粒紫葡萄含在嘴里,我打趣她道“什么是真正应该懂得啊?” 媛贵人被我拖长的暧昧语音羞红了脸,不由娇嗔道“娘娘何必寻我开心了!”她停了停,又红着脸,低低道了句“自然是…怎样讨得皇上的喜欢了!” 我与玉嫔皆知晓她的心意与性格,听了这话到不甚意外,只是我心里莫名的就一股酸楚浅浅溢上来,就好似在于一个貌美女子谈论如何才能讨得自己夫君喜欢一般的别扭。 玉嫔望望我,向她道“这儿你可便要向姌妹妹好好讨教了,这几日皇上日日在景仁宫可算要宠得她到天上去呢!” 她的语气颇有几分逗乐笑趣,惹得媛贵人笑弯了嘴,依附道“是呢,我瞧着皇上很是喜欢姝嫔娘娘呢!我啊,有空可要好好向娘囊讨教御夫之道呢!” 听着她直言无讳的笑语,我不觉红了脸,顺手捻了一粒惠儿剥开的荔枝,丢进她嘴中,“这样多的果子还堵不上你这嘴!” 浅浅的晶莹的汁液顺着嘴流进喉中,媛贵人呜咽着咽下,才击掌笑道“瞧,姝嫔娘娘害羞了呢!” 惠儿在一旁见我们笑语晏晏,忍不住笑道“媛贵人与玉嫔娘娘和我家娘娘这样好的关系,怎么还一口一个娘娘贵人的叫,让人听着怪生分的!” 媛贵人一听,当即便道“我也这样觉得,总是这样娘娘,娘娘的叫着,绕口都够了”她想了想,笑盈盈道“我在西夏时小字沛涵,就叫我涵儿罢” 我笑道“你与我同岁,我叫你涵儿,你便唤我姌儿便好” 玉嫔亦笑道“算起来我比你们要年长几岁,便同姌妹妹一样,唤我玉姐姐罢” 留她们一同用过晚膳,媛贵人先告辞了,我与玉嫔一人一盏花草清露,坐在梁垫上望着远处红霞蔚蔚,玉嫔遥望着天际,轻声叹道“总算了解了画妃之事,只是如今这心思依然定不下来!” 我知她话中之意,淡笑道“姐姐无需心焦,那人在暗,我们在明,与其费心揣测,倒不如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混世俏王妃最新章节。她若正有何目的,自己必会先忍不住” 玉嫔轻叹一声“话是这样说,可心中难免要去琢磨”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宫门口一阵疾驰的较撵声哒哒而过。 我唤来小印子问道“这样晚了,方才是谁啊?” 小印子恭声回道“是给皇后娘娘应诊的龚太医,听说皇后娘娘自用过晚膳便一直头疼欲裂,宁盛海这才召龚太医急急向储秀宫赶去。” 我闻言,不觉秀眉微蹙“自画妃一事过后,皇后的身子便一直不济,最近这些日更是越来越不容乐观了!” 玉嫔像是察觉出什么,忽而紧锁眉心道“我仿佛记得,这龚太医好似是庄妃觐见给皇后娘娘的!” 我听她话中有话,颔首道“是,以前在储秀宫请安时,皇后娘娘还亲口提起过!” 玉嫔沉吟着道“上次寿宴之上皇后凤体受损后,静养了一段一直不见起色,直至换了这位龚太医,皇后的身子便一下有了起色,不日便恢复的十分康健了!” 我越听越觉得她话中意味不详,不觉追问道“姐姐的意思是…” 玉嫔忖度了片刻,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多心了,皇后是旧疾缠身,多来反复也在情理之中。”她停了停望向我,隐有深意道“你可还记得,在翊坤宫丝莼娘子自缢前对皇后的那段话语?” 我点头“只怕这也是导致皇后旧疾复发的心病” 玉嫔颔首“是啊,那番话虽然不能表示就是皇后的心思,可那一字一句皆贯彻在其位,谋其事。皇上也少不得疑心皇后了…” 我听出她欲语还休之意,道“姐姐可是向提点我,莫要一枝独秀成为众妃的眼中钉?!” 玉嫔静静望着我,澹然道“皇上疑心了皇后,却对你宠爱又加,你总该知道若是皇后神思清明起来,难保不去积怨你!你可莫要白白替他人做了替罪羊” 是啊,后*宫之中永远只能雨露均占,不可独占鳌头! 忍住心下的酸涩,我点了点,声音低沉着压了无尽的心事“姐姐之意,我明了了。” 送过玉嫔,卸下满头珠翠,解衣上塌对纤巧吩咐道“若是皇上来了,你便说我身子不适先睡下了!” 纤巧眼中有一瞬即逝的复杂情绪,转眼有掩在浓密睫毛之下,她放下幔帘轻步退了出去。 夜微凉,清明的思绪迫使自己挣开紧闭的眼帘,室内昏暗一片,只有微弱的烛火在帘上投下一片小小的红晕。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似乎传来较撵与请安声,好似有清凉的男声道“你家娘娘休息了?” 是纤巧的声音“回皇上话,娘娘今日有些不适便先睡下了,娘娘说她今夜不能呢个侍寝还请皇上移驾别宫。” 过了半晌,有清浅“嗯”的一声和似乎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蜡烛一点一点燃着,轻微的落蜡声在我心里撞开不大不小的涟汐,像是突然拉开了一口子,空旷的一片,让人恐慌… 耳边有簌簌的风声响起,幔帘忽而被人轻轻拉开了,我急忙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静了许久,接着便是褪衣的声音,身侧的羽被被拉开,一个温热的身躯靠了上来。 (一百三十四)赐名涅筠 冰凉的身体被拉到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那近在咫尺的平稳呼吸带乱了我刻意压下的心事,轻轻睁眼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中,那眸底的浅淡笑意,就如同是恶劣玩笑被人发现后的狡黠促狭笑意,然而却又像遒劲挺立的一笔中带上了莫名的温柔。丝丝暖心。 我刚想开口,瑄祯却闭了眼,牢牢将我拥在怀中“睡吧!” …… 嘴里的银耳红枣雪蛤燕窝似乎失去了味道,舌尖只剩一片涩涩的触感。 纤巧顺着我的柔丝,目光未垂,似不经意道“玉嫔娘娘的话,奴婢觉得很有道理” 我从镜中望她,等着下文。 “娘娘现在恩宠过盛,实则不利,倒不如便称病避嫌几日,将这一枝独秀的势头先缓和一段时日” 我淡淡“恩”一声,搅动着玉碗中的燕窝。似是听进去又好似心不在焉。 “娘娘!!”纤巧不由加大声量,手下一顿,牛角梳卡在发髻上,立刻带掉了几缕发丝。有轻而密的痛感从头顶传来。 “啊!奴婢莽撞了”她慌忙拿下梳子,眸中飘远的思绪让她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我打量着她的一身,发包上本是一对的珠钗如今只剩下一支,松垮垮的固定在发包中,唇角的胭脂并未涂均匀,失去血色的唇瓣在桃粉色泽胭脂中显得十分突兀。而身上的衣衫也显得有些凌乱,早已失了往日伶俐能干的清秀女官模样。 “你最近在想些什么?” “没…没有”纤巧放下牛角梳,双手绞着衣尾的荷花络子。 我的声音平静的如一汪碧波,听不出情绪“胭脂散了,对钗也丢了一只,吩咐你的事总要说过两遍你才能反应过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你还要说没有心事吗?” “小姐!!”想是我如此细落的话语让她无从辩驳,语气中显得有些局促。 我知她有话要对我说时才会叫我小姐,浅笑着应了一声,以询问而柔婉的目光望着她狂野无双全文阅读。 她抬首见我静静打量着她,声音有些发闷“这些日子小姐与皇上的关系真的很融洽…不,不是融洽,是默契是甜蜜,奴婢知道小姐一人要在深宫生存,还要查出老爷的死因,实在是很不容易。皇恩虽是反复无常。可却能让小姐有了依附省去许多艰难,只是…只是小姐莫忘了,皇上他是后宫千万女子的。并不只是小姐的,他对小姐好并不因为真心,今日宠爱小姐多一些,明日便会宠爱其他人多一些…” 口中温甜的燕窝慢慢入喉,舌尖只剩下一层苦涩。我淡淡道“我知道,所以并没有迷恋在其中无法自拔” “小姐根本不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小姐在这里与皇上你侬我侬,却不知千里以外的王爷是怎样对你牵肠挂肚,小姐你怎么可以忘了王爷?” 听着她语音略带颤抖的控诉,我的心底有轻微的一颤。然而即刻勒令自己将那感觉褪去的无影无踪,“即便不忘又如何,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亦有自己的使命,总是相互牵绊纠缠不休,会给谁带来什么溢处?” “小姐真的能释怀吗?”纤巧执拗的目光中透出水泽“小姐可知道那日王爷出宫的前一日一直再等小姐,那日的雨那样大,王爷淋得昏迷了过去。若不是值夜的宫人发现,差点便救不回来了!!” 昏迷?救不回来?这样的词语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剑渗入肌肤中。让原本以为练就的麻木不仁百毒不侵的血液又感受到了揪心的滚烫,只是再怎样的滚烫也与爱情无关了。我闭了闭眼,冷下心肠“明知道我与他不可能,却还是要一意孤行的将自己弄伤,他便懦弱到只会做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吗?” “懦弱?”纤巧睁大的瞳孔,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吃惊的打量着我,仿佛从来都不认识我一般,几乎是失控的呐喊道“原来小姐这样狠心,为了自己,便能将旁人对你的关心都可以全部利落的斩断吗?” 她深深看我一眼,眼眸中涌出一股陌生的冰凉,然后疾步走出了殿内,极快的脚步将进殿的惠儿手中端呈的甜点带落,盘子在接触地面那一霎那发出的清脆响声,在我心中撞开一阵波涛起伏。 惠儿诧异的望了我与纤巧一眼,轻声询问道“娘娘…巧儿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挥了挥手,望了地上狼藉的一片道“唤人来收拾罢!” 她应了一声,惋惜道“这是刘公公从御膳房特地端来的玉质白酥抹茶奶糕,说是皇上专门吩咐一位江南御厨做的,谁知娘娘连一口还没吃上”她忽而又笑了笑“倒也不打紧,娘娘若是喜欢,奴婢这边再去御膳房新端来一碟”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倦意“不必了,我什么都不想吃,你下去罢!” 惠儿见我神色黯淡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福身出殿,我又唤住她“别去打扰纤巧,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 “是”惠儿欠身退下。 很快便有宫人进来将殿内清扫干净。 心绪游丝在纤巧的话语中尚未收拢,却见小印子喜滋滋的进殿“娘娘瞧,谁来了” 话音未落,一身粗布青衫的迎柳走进殿中,她眼角有淡淡的湿意,工工整整的向我行了一套大礼“奴婢迎柳参见姝嫔娘娘,姝嫔娘娘万福金安” 几日未见,她被那慎刑司的苦役磨砺的似乎又憔悴的几分。我眼角亦有清淡的湿意,扶起她细细打量着,良久轻叹一声“你受苦了!” 迎柳又是泪又是笑“不苦,奴婢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被放出慎刑司重见天日这一天!娘娘的厚恩奴婢必然记与心中调教仙子!” 我掩去眼角的湿意,笑嗔道“别说傻话,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这样快便能收集到画妃陷害年妃娘娘的证据!” 话语间,小印子又笑吟吟来报“乐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吩咐内务府选了几个吉庆的字,让娘娘挑出好的,替迎柳姑娘重新赐名!” 宫人若是一旦进了慎刑司,就会烙上罪籍的身份,即便日后出来,也永生永世不能脱离罪籍。一辈子将被这样的耻辱压得抬不起头来,然而瑄祯竟吩咐内务府择字,让我重新替迎柳赐名,这便代表有意为迎柳脱去罪籍。 我心中自然欢喜万分,忙让小印子迎着乐子进来,乐子向我打千儿一礼,笑道“这是内务府挑的,还请娘娘过目”他说着将手中的托盘向前呈了呈。 只见乌木托盘中,摆放着红底金纹纸,上面各写了:筠、嫚、艮、涅、瑞、莲、萩。 我想了想,执起那两枚分别写着涅、筠的金纹纸,笑道“涅意为涅磐重生、忘却过去;而筠则意为竹皮之美质也,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不如就唤涅筠如何?” 迎柳心智沉稳且睿智,她暗一忖度便知晓我的用意,感激谢恩道“多谢娘娘赐名。” 乐子笑道“奴才瞧着涅筠姑姑与娘娘相处好似没了主仆之分,如此和睦融洽,当真打从心眼中都是热的,这下奴才也好给皇上的交差了!” 涅筠又朝乐子裣衽一礼,“在慎刑司的日子中多亏了公公的照拂,奴婢感激不尽。” 乐子忙笑着拦住她“哎呦,姑姑这是做什么,都是娘娘吩咐的奴才自然是尽心尽力!” 我从奁盒中取了一快未经雕琢品相上好的和田璞玉赐给乐子,笑道“这块玉是从“万山之祖‘的昆仑山进贡而来,玉质温润易经雕琢,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纹案便送去司制房雕琢!也算不枉费这些日子来你对涅筠的照拂。”我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推辞的坚定。 乐子便也喜笑颜开的接过谢恩了。 …… 自从涅筠进了景仁宫,便一力承担了我的饮食起居,她外表看起来有些淡漠甚至与冷淡,然而她的沉稳与洞察事态的敏锐感是毋庸置疑的,更有一股莫名的亲和力与凝聚力,将景仁宫的宫人统领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不禁让我想起在延禧宫的一个人。 “合媛姑姑被一同关入了慎刑司,无论多么样的苦役严刑都压不垮她,只是当知道冷宫走水,年妃娘娘葬身与火海之中,合媛姑姑也随她自缢了!”她说到此处,默然的语气中带着油然而生的几分敬意。 我听后也是感叹。合媛对年妃忠贞果然已是入骨随行! 空气中散溢着糯米猪骨羹的喷香美味,涅筠用银勺将猪骨的嫩肉剃下,灌着浓浓的乳白汤汁盛在水晶瓷盏中,放于我面前“娘娘午膳只喝了些稀薄的白粥,趁热喝些猪骨羹罢!” 我漫不经心的从她手中接过银勺,一勺一勺搅动着汤汁,眉梢微低“这几日总不见纤巧…她…” 涅筠淡笑接道“娘娘放心罢,纤巧姑娘静上几日便会想明白的。” “嗯”我点了点头,舀起乳白的汤汁慢慢喝下,香浓的味道让干涩的喉咙渐渐暖了起来。 涅筠择了一件素净淡雅的浅翠祥云如意一字衫“娘娘要去储秀宫给皇后请安,总是不能太出彩也不能太清淡了才好” 我望向她,澹然一笑“有你在,总是能省去我许多” (一百三十五)口角 须臾,惠儿捧了如意攒心锦盒上来,掀开盒盖一一介绍道“这是集灵膏,取料人参天冬、麦冬、生地、熟地、牛膝、枸杞。其效滋肾益肺,健脾养心。这是太和饼,取料山药,莲子、白术、芡实、茯苓、神曲、使君子、天南星,其效健脾和胃。方中山药、莲子、白术、芡实、茯苓均为健脾益气佳品,其中芡实兼有固涩之功,茯苓兼有利湿之效,一固一利,固正气利湿邪,颇有配伍之妙。这是玉质茯苓糕,取料茯苓,莲子,芡实,山药,粳米,糯米。宁心安神最佳,茯苓在《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记载道久服,安魂养神,不饥延年。这块名八珍膏,取自党参,茯苓,白术,薏苡仁等珍贵药材,此膏不寒不热,平和温补,扶养脾胃。这道是二冬膏,用天门冬,麦门冬,川贝面。等精细烹制而出,皇后内虚火旺,长咳不止,它可清心润肺,止咳化痰,滋阴降火,解渴除烦,除五脏之火。最后这道阳春白雪,清痛解热最为适宜” 她说到此处笑了笑,“这些糕点贵酥名为六大补,里面的方子奴婢差人整理了出来,一同放在锦盒的礼袋中,除此之外又配了凤舞卷叶酥、赤顶玉桃饼、流珠聚宝糕、六囍白玉酥等,凑成了这十全十美攒心礼盒,以此进献给皇后娘娘,可算别具一格恰到好处与狐仙双修的日子最新章节!” 身侧恭候的小印子听得早便长目结舌,等到惠儿说完即刻忍不住赞道“奴才竟不知惠儿姐姐不仅会这样的妙宗巧计,还这般精通膳疗食补,若是真拿这个进献给了皇后娘娘,可算是咱们景仁宫的一绝儿了!” 惠儿笑嗔道“哪里是我的法子,是涅筠姑姑的巧宗,我不过照着吩咐按部就班便是!” 小印子这会子倒是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了。憨态笑言“若是涅筠姑姑想出来的法子,奴才倒不惊讶了!” 这般笑语晏晏了半刻,待我换衣均面一切安排了妥当,扶着涅筠的手上了宫轿,一路向储秀宫的方向去。 “呦!媛贵人也来了,媛贵人安” 清风拂过,稀疏的花木摇曳的好似一团碧波,将不远处那一把脆生生、略感熟悉的笑语浅浅传带而来。 “咦?贵人这是怎么了?来给皇后娘娘问安,怎么也不好好整理仪容,这副面孔好似那破脸的花猫一般。没的好像是寒颤谁呢!” 这嫣笑如花的笑语一落即刻便带起了周遭一片吃吃的笑声,那话中明显的刻薄让我不觉蹙了眉心。 另一个声音又道“呀!久闻媛贵人貌美如花,怎么今日一见倒是貌丑无盐呢!可见啊。这传言的确误事啊!”话语间,又是一片络绎不绝、嘲讽意味深浓的笑声。 较撵转过朱红宫墙,便看见三两个嫣红柳绿的妃子围在一起,嘈杂笑语愈发清晰。小印子见我面色愈发不郁,忙前跑了几步。侧立拂尘,高声唱道:“姝嫔娘娘到——” 涅筠扶我下了较撵,定眼瞧去,只见沛涵(媛贵人的小字,前面提到过。)被围在那花团锦簇的妃子中间,她以绢半掩在面颊。飒爽而不失秀丽的英眉深深颦起。与她对立而站,正笑靥如花浓妆艳抹的妃子,正是雯常在。 见我下轿。她们停止了嬉笑向我请礼道“姝嫔娘娘万安!” 我淡淡一扫方才奚落沛儿的雯常在与另一个面生的妃子,似意态闲闲含笑道“各位妹妹们好悠哉啊!这是聊什么呢,这般谈笑风生?”我微一停顿,柔波轻转道“皇后娘娘还在殿中缠绵病榻,妹妹们便这样笑声不绝于耳。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喜事呢!”最后一句语气微沉,带着不言而喻的威仪凝重之态。 方才还面容带笑的妃子忙敛容。相顾小心对望一眼,忙支吾着道“姝嫔娘娘恕罪,嫔妾等…等并非有意如此…” “嫔妾等不过是关心媛贵人脸上的伤势情急了些,倒叫姝嫔娘娘误解,实在是嫔妾们的疏忽”雯常在俏生生一笑,清脆锃明的音量在那犹豫不清的话语中盈盈而出,显得格外嘹亮脆生。言谈中褪去了以往的拘谨本分。原本不甚娇艳的面容也因此多了几分莫名有恃无恐的娇俏。 她言语刚罢,右侧那着明红燕尔罗衫的妃子忙附和道“是是是,嫔妾等是关心则乱,并非刻意这般!” 我扫一眼这个打扮的鲜艳亮眼的妃子,眉心淡淡蹙起,倒是陌生的面孔。 涅筠小声在我耳畔道“这是彤答应,进宫已年余载,只因性格灼灼嚣扈得罪了画妃,被禁足了许久。像是才出来不久”她见我目光停留在那明红的罗衫上,又低释道“因而她被皇上赐名号为彤,所以常常一身红衣。” 听到这里,我嘴角不由的勾起一抹浅淡的哂笑,这一身红到算是衬得她娇俏可人,被关了许久,性格倒是磨砺的懂得了巴结讨好,只是急于一味的想吸引皇上,却不懂得适宜与不适宜。倒难为了她这样费心思打扮。我似笑非笑道“彤答应这一身罗衫倒是做工华丽,品样别致啊网游之冒牌npc最新章节!是浮光锦的吧?” 她面露几分难掩的自得,转瞬又藏在笑意中“娘娘眼光好精准,的确是浮光锦!” 我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笑道“如此庄重,看来彤答应给皇后娘娘请安很是虔诚尽心呢!” 她愈发笑的得意,“不瞒姝嫔娘娘,自皇后娘娘病重,嫔妾日夜在殿中为娘娘祈福,不敢一日耽搁,只盼娘娘能早些康复呢!” 一旁的雯常在斜眼睨了她一眼,重重的冷哼一声,见我久久不言起身,又轻浅福了一礼“姝嫔娘娘若无旁的事,嫔妾等还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就不多做停留了,告辞!”她语罢,不等我说话便若无旁人的起身离开。 彤答应与另一个妃子也匆匆向我一礼,赶了上去。 待她们走远,我上前环视着沛涵的脸颊,耳边隐隐还停留着方才雯常在的话,见她捂着脸不肯放下,忙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沛涵眼神一晃,升起淡淡的氤氲,转瞬又镇定下来,朝我一笑道“不碍事,不过是有些过敏罢了” 我不理会她刻意做出的平清云淡,执意将她的手取下,摘下面纱,却被眼前看见的骇了一跳,“怎么成了这样?”只见她右边的脸颊原本光滑细润的肌肤此时布满了一片细细密密红肿的疙瘩,十分骇人。 沛涵尽力微笑,嘴边却有化不开的苦涩“可能是那陶阮儿给的玫瑰清露不小心占到了面颊上罢!不打紧” 我压住心里的惊急,望向她的手背,只见上面已经恢复如初,只剩一点点淡红的痕迹了,不由舒了口气,安慰她道“手背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请过安再让许太医来看看你的面颊,若只是过敏那也不打紧了,你也不必担心。” 沛涵恩了一声,重新带上面纱,与我一道进了储秀宫。 进殿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连那香炉中染着的安息香依旧没有掩去多少。皇后斜倚在景福长绵红毡靠垫上,一身素白凌玟福子衫,发髻低低拢起,只一只翠玉描金的双凤朝阳华盛簪着。不过月余的光景,她清瘦了似乎一圈不止,原本圆润饱满的面此时已凹了进去,苍白虚弱。 瑄祯也来了,他似乎是刚下早朝,一身呈黄龙袍将他挺拔的身姿勾勒得如同昆仑之巅上的一颗遒劲骏立的苍松。与身旁孱弱的皇后坐于一起,那股威仪俊逸更显得皇后憔悴虚弱。然而即使看起来这样的不和谐感,却被瑄祯望向皇后时目光里的关切融化。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瑄祯与她紧握的双手,裣衽一礼道“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身侧的沛涵也随我一同拜下。 瑄祯望过来的目光看向我时,眼里升起浓浓的笑意,手好似下意识的要放开皇后的手,然而只是一个瞬间,却被握的更紧,皇后苍白的面颊露出淡淡的娇红色泽。 心下的酸涩蔓延而出,目光仓惶的低垂而下,余光扫过身旁的媛贵人时,才发现她眼底中的酸涩与仓惶丝毫不亚于我,甚至是更甚。心中一个恍惚,是啊,有这么多的女子心中都存着他,而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快起来,赐座”顶上传来瑄祯温和的话语。 很快便有宫人端上了紫檀雕花扶手椅,我与媛贵人退坐一侧,抬首时见庄妃、妍嫔、玉嫔早已候坐在了一旁,雯常在、彤答应还有几位面生的妃子也退坐在后。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众妃请安皆赶到了一起。 我微微侧目,示意涅筠将那十全十美攒心礼盒呈上,笑言道“这是取自《神农本草经》中的六大补,另添了御前四品做成了十全十美攒心贵酥,平和温补,扶养脾胃,清心润肺最为适宜,想着娘娘总也喝些浓汤苦药的,虽说良药苦口总是难耐的。臣妾粗苯,想不出什么别的好法子,只让了御膳房做了这些巧点贵酥,让娘娘去腻也是好的。” (一百三十六)雯常在有孕 妍嫔捻了一抹笑意“如此精致的点心可见是用足了心。若妹妹还要这般谦虚,真叫我们这旁人无地自容了。” 庄妃亦笑道“这几日且说娘娘胃口不好,姝嫔送来的这些巧点贵酥可谓是恰到好处。”话语间,她的目光似不经意的落在涅筠周身“姝嫔身边的婢子倒是面生,是内务府新挑的?” 我望了一眼拘谨垂下头的涅筠,又望了望正榻上的瑄祯,迟疑了半刻含笑道“前些日选上来的,我瞧她稳重大方,做事又利落,就留在了身边。” 庄妃笑意温和“嗯,瞧模样便很是持重。” 芷瑶接过攒心礼盒呈了上去,皇后择了一块先呈给瑄祯,盈盈笑道“皇上请”而后自己选了块阳春白雪,放入红唇轻轻品着“嗯,倒是绵软可口,皇上觉得如何?” 瑄祯笑意绵长“味道不错,姌儿有心了。” 皇后面上的笑意微僵了僵,转瞬又微笑如初。她将只吃了一口的阳春白雪放在一旁,取了金丝滚边的帕子擦拭了手,吩咐芷瑶道“取了本宫的琼脂鎏金玉如意簪来,赐给姝嫔” 我忙起身裣衽道“娘娘抬爱了,嫔妾惶恐” “姝嫔妹妹什么都好,只有一样,那便是太生分了。都是自家姐们,有何惶恐”皇后笑吟吟的望着我,又拿起芷瑶取来的如意簪,亲自替我鬓在发髻上。 那只苍白近乎于透明的手腕划过眼前时,我感到她的呼吸都沉重了许多。我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动作,竟耗费她如此大的体力。 玉如意簪入发间,皇后黯淡的眸光仿佛清亮了起来,“果然是天姿国色”她回首问瑄祯“陛下以为呢?” 瑄祯萦绕在我面上的目光有一瞬的情迷,然后即刻恢复澄澈“美!” 皇后笑的愈发璀然“自然美”她回身缓缓入座,又吩咐宁盛海“将姝嫔送来的点酥方子配了一份送去雯常在宫中。” 话音刚落。打扮娇俏的雯常在急忙起身谢恩。 皇后的这一举动引来了不少妃嫔的侧目疑惑。雯常在不过小小常在之位,何得皇后如此重视?着实令人不解。 皇后却并不理睬众人的骚动。只含笑望着瑄祯“陛下可还记得她?” 雯常在笑容愈发娇艳,她满目充满期盼的凝视着瑄祯。 短暂的静默之后,瑄祯收回了目光大唐新秩序。英眉浅蹙“她是?” 雯常在灼灼的目光即刻暗了下去。 后宫佳丽三千之众,雯常在品貌并不算出挑。即便曾经得过瑄祯的临幸,对他而言也只不过葳蕤百花中的渺渺一朵。 “她是徐州府台雯启贤之女雯淑贞,现为景阳宫的雯常在” “景阳宫…”口中轻吟这几个字,瑄祯澄澈的眼眸似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尘埃。仿佛在回忆什么。 “啊,原是淑妃娘娘的寝宫…”四周传来一声细小的、似乎是从掩着的唇角中脱出的话语,有些模糊不清。 这一句话让气氛顿时滞如凝胶。瑄祯的目光隐着犀利的冷向那妃子射望过去。 那名妃子立刻仓皇的低下头,身子不安的向后退缩着。 “常闻徐州府台雯启贤大人是廉政爱民的好官”玉姘开口缓和着僵局,笑望雯常在“雯常在出身名门。想必自然也不会差” 雯常在嘴边浮现一抹微笑,笑容中有几分牵强亦有几分自得。她只向玉嫔略微颔首“玉嫔娘娘谬攒了。” 身旁的沛涵(媛贵人)见她并不依着礼节向玉嫔行礼,言行之间又透着一副傲气凌人的模样,不免为玉嫔不平,心直口快道“既是出自名门。这礼数理应周全,怎么雯常在见了分位高于自己的娘娘都不必行礼吗?” 沛涵原本声音便嘹亮悦耳,此时更是如冰珠落盘,字字分明。我本想拦她,却已为时尚晚。 经这番言辞犀利的抢白,雯常在不仅没有恐慌词穷之意。反而笑意更加明朗,她抬眸望了一眼媛贵人,“非是嫔妾礼数不周。实在是身子不适的缘由。” 正当众人不解她话中之意之时,皇后扶着芷瑶的手略有吃力的起身向瑄祯行礼,笑意盎然道“臣妾恭喜陛下,雯常在已有两月的身孕了” 身孕? 我与玉姘、沛涵相视一望,六目中皆是震惊。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的一具响雷。劈在众人心间。 瑄祯惊然之余,忙命刘阜立取来彤史查看。 刘阜立翻看了一会。满脸喜色的跪身叩首“常在小主两月前在养心殿确是侍寝了一次, 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你这猴嘴”瑄祯朗声大笑,他起身扶过雯常在,眼中满满关切“两个月的身孕了,怎么现在才同朕说,身子可有哪里不适吗?”说着又回身吩咐刘阜立“愣愣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宣太医来为常在把脉。” “是是,奴才这就去”刘阜立连连欠身退了出去。 雯常在倚靠着瑄祯坐在石青黄段的锦茵垫上,眸中带了无限娇羞的情意,她睇盼着瑄祯。切切道“皇上费心了,臣妾身子一切都好。只是终日心中挂念皇上却不得一见,实在让臣妾…”她说着喉中淡淡哽咽。眸中顷刻便泫然欲泣的模样。 瑄祯忙伸手抚下她的泪中,轻声好言安慰。 皇后在旁和煦笑言“陛下放心,臣妾已经请了太医院的御史卫忠为雯常在保胎,他说胎象稳定,一切正常。”顿了顿,她的语气中含了几分忧心忡忡“原本雯常在有孕一事应早些告知皇上的,只是前日里发生了许多变故,画妃与之腹中胎儿又…” 皇后说到这里,见瑄祯的面上募得染了几分寒霜,忙顿住声音网游之冒牌npc。 雯常在感受到瑄祯逐渐变得冷滞而僵硬的情绪,忙道“不怪皇后娘娘,是臣妾自己胆小,经过前些日的变故,臣妾老是心中不安,所以才央求皇后娘娘为臣妾保守有孕一事…” 瑄祯望向雯常在纤柔的腹部,眼中的寒霜慢慢散去。向皇后道“无妨,这几日宫中乌烟瘴气,小心些也无错。” 皇后轻吁了口气,小心望着瑄祯试探着开口道“那雯常在有孕一事是否现在便告诉太后她老人家?” 瑄祯展平的眉峰又重新凝蹙,他沉默半晌道“先不必告诉太后,画妃之事刚过不久。她老人家经不起大悲大喜。待到日后再说” 片刻后刘阜立引着卫忠进殿,待正式为雯常在把过脉确实了已有两月身孕之事之后,静坐却内心惊然的妃子们连忙起身恭贺皇上、皇后与雯常在。 我被恭贺的人群挤在了外围,望着被花团锦簇所包围的瑄祯与洋溢着一脸幸福笑容的雯常在,只觉心中苦涩一片。 转眸看向与我一样被人潮挤出来的沛涵,她蒙纱的面上看不出情绪,只一双往昔璀璨如星光的秋瞳印满了失魂落魄。 我捏了捏她的手指,以无声的眸光告诉她,这样的落魄神色是不适时宜的。而后调整好心绪与沛涵一同上前,行礼恭贺。 瑄祯的目光只在我面上短暂的停留了几秒,然后挥手示意我们起身。 这时一道脆生生的恭贺声从身后传来。那声音带着刻意的甜腻意味,响亮的有些过分。 我回首望去,一片肆意的红映入眼帘。彤答应包裹在明红燕尔罗衫里的身姿在一片素色之中,明艳的耀人眼目。 只见她翩然上前,盈盈向瑄祯与皇后拜下“臣妾恭贺皇上,恭贺皇后娘娘。”她抬首望向瑄祯,原本并不出挑的面孔因为太多的盼亦与紧张而变得嫣红如多汁的粉桃。 原本瑄祯望向她的目光的是平和的,然而在望见她身侧面色苍白而孱弱的皇后时,瞳孔徒然缩紧。他上下审视着彤答应,俊廷的面上散发着一丝戾气“宫内白事未了,你是来脏朕的眼吗?” 彤答应被瑄祯散发的戾气骇的笑容僵在了面上。“臣妾…臣妾……” “拖出去,”瑄祯挥手打断了彤答应支吾的话语,眼底的愠色一览无遗“朕不想再看见她。” 话毕,殿外驻跸的侍卫进殿,左右开弓将一脸滞愣还未反映过来的彤答应拖了下去。 殿内一片死寂,谁也不敢为彤答应求情。过了许久彤答应的哭泣祈求声才从涌着凉风的甬道处断断续续的飘进。 那略显凄厉的哭声,平白的为原本喜声笑语的储秀宫添了几分云翳阴鸷。 皇后眉心一沉,浅笑道“陛下,按说雯常在原本出身不低,如今又有身孕在身。臣妾想那景阳宫虽宽敞富丽,但却到底地处背阳,地势阴冷。实则不利于养胎,不如将雯常在接到储秀宫来,一则方便安胎,二则也方便照拂。陛下以为如何?” 瑄祯凝神道“既提起殿宇之事,朕倒疏忽了。”他目光柔和望着雯常在“朕先册封你为贵人,就赐号兮。待到胎儿产出,朕再加封。如何?” 雯常在睎目顾盼,就要起身谢恩。 瑄祯轻按住她,又望向皇后,金色的朝阳透过窗棂。映照在他的侧脸有着清隽的轮廓。乌沉眼眸有一闪而过的冷郁光泽,让人读不出他此刻的心情“至于移殿一事,皇后自己身子本就不济,何来照拂雯儿的精力?” (一百三十七)彤答应 “是”皇后沉静的语调有了一丝清浅的微颤与尴尬,她知瑄祯因着丝莼娘子临缢前的话对自己起了疑心。暗忖片刻,眉目轻转道“臣妾记得永和宫还有一处雅殿空着,不如让雯常在移至永和宫如何?那里离皇上的养心殿和臣妾都十分近,若有何事也好及时通禀。” “永和宫…”瑄祯的目光巡视在坐下的庄妃与妍嫔面上。 庄妃恭谨道“若皇上皇后娘娘信得过,臣妾自当好好照拂雯常在及其腹中龙嗣” 妍嫔美目流转,笑盈盈道“臣妾未有过身孕,自身便经验不足了。若是雯常在想吃什么亦或是闷得慌,臣妾还算得心应手。但若是事关龙嗣,臣妾便粗苯不堪了。” 她这几句笑语将瑄祯面上的淡淡云翳尽扫而光,他笑道“若是真有何事自有太医,也不必你做些什么,只需打发小厮来通禀了朕,这儿你不会也推脱粗苯罢?” 妍嫔笑如春风拂面“皇上只管呕臣妾罢,臣妾不过闲话两句,哪里敢推诿呢!若雯常在真移宫了来,臣妾和庄妃娘娘可不小心伺候着,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雯常在听得妍嫔如此说,就要起身暄应。皇后轻轻按下她,笑言道“你只管坐着,现下你身怀龙嗣,是最金贵的。” 移宫一事定好,其余妃子纷纷禀退。我与媛贵人也起身告退。 出了储秀宫,沛涵闷在眼眶里的泪珠在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 我知道她为何这般不是滋味,今日她蒙面请安,几乎所有人都没发现她面上的异常。而瑄祯仅仅是看了她几眼便挪开了目光。她自然心中难过。 望着她眼角的泪珠映着脸上的红肿愈发楚楚,我不禁心下恻隐。轻声慰道“你也莫怪皇上,画妃胎儿才逝,且宫中这几日接二连三的不顺畅。雯常在如今身怀有孕也算对他最大的安慰,欢喜起来难免旁的顾不上了。” 沛涵勉强的扯出一丝笑“我明白” 我知道自己安慰她的话语实在不过无力匮乏,伸出了袖笼中的手紧紧握住她。 颈上围裹的獭兔风毛随着扬起的风摇曳,点点暖阳泄下的斑驳光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有种随时都要透明消失的错觉。忽的,她嘴角绽出一抹笑,脸上的红肿伤痕竟带了鬼魅而不符的艳丽,她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又仿佛在好远的地方飘渺如烟“如今我的容貌还未尽数毁去,皇上便已经对我视若空无。若以后这美貌在不复存在,恐怕宫中连我的立足之地都不会有了” 我望着她绮丽的笑靥,那诡异的华美之感下仿佛蛰伏着无数细小的魅影即将破茧而出超级因果抽奖仪。 我慌乱摇散如此荒谬的想法。斥责道“胡说什么,你不过只是过敏罢了,哪里会毁去容颜!” “可是姌儿我实在害怕,如若我的脸…”她嘴角强作的笑容终于坍塌,小心的捂着脸颊。如同捂着稀世珍宝般惶恐不安“如若我的脸再也无法恢复如初,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紧紧攥住我的手,纤密的睫毛仿佛寒鸦的翅仓皇的想从我的脸上找到答案。 “你放心,”我反握住她的手,坚定的力量想给她支持的慰宥“我马上派人去宣许太医来,无论需要多名贵的药材也一定会将你的脸医好。” 送沛涵至漱芳斋。派去请许太医的小印子也一并进了来,他身后随着肩挎药箱的许太医。 他向我与沛涵问过安,择了纱绢替沛涵请脉。细细询问了她几句,许太医斟酌着拟出药方。 我望着药方上的一味药材,依稀记得它仿佛是解香的。问道“这味药不是解香吗?在这里为何用呢?” 沛涵原本逐渐松弛下的神经听我这样问又绷成惊弓之弦,不安望我“可有哪里不对吗?” 我微笑宽慰她“只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没什么不对的。”而后转眸望向许太医。见他略有踟蹰之态,知他有难言之隐。避开了沛涵。我才向他询问。 许太医面带隐思,迟疑了许久才道“娘娘可还记得微臣上次提过的零陵香?” 见我颔首他接着道“从媛贵人体内气血及伤口溃烂程度来看,媛贵人必接触了带零陵香的物件,使得面上沾染的毒素与零陵香互为相克,却也恰好相辅相成的导致了伤口的恶化。” “那可否医好?会留下疤痕吗?” 许太医沉吟着道“其实伤口本无大碍,只需依照前日方子细细调养不日便可复原,只是媛贵人的伤口已经留下了抓痕,若想恢复如初,只怕尚需后观时日。” 我素知许太医为人,但凡有丝毫办法,他都不会说如此丧气之话。想到沛涵那失魂的神采,心中不免悸恸。我郑重叮嘱他“无论需要多名贵的药材,你只需向本宫说。务必要进最大的努力。” 许太医知晓我与沛涵的情谊,他无比诚然的点了点头“请娘娘放心,微臣必尽最大努力。” 吩咐小印子随他去太医院抓药。沛涵留我一同用膳,菜色竭尽清淡。 用过了午茶,瞧沛涵进了内阁小憩。我唤过一位漱芳斋的殿前宫女,细细询问素日沛涵的饮食起居,皆无接触零陵香的可能。 我暗忖片刻又道“连日来你家小主可与哪些妃子来往的密切?” 那宫女知晓我与沛涵无话不谈关系密切,也就毫无疑虑,想了想一一道来“小主是从西域而来,性子又太过直率。除了与娘娘、玉嫔娘娘往来密切些,再便是皇后娘娘和庄妃娘娘宽和的性子能与我家小主谈上几句。还有妍嫔娘娘偶尔过来坐坐,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 我依着她的话并未察觉什么不妥,让涅筠取了金稞子赏她,叮嘱她好生伺候沛涵,便与涅筠出了漱芳斋。 春光三月,正是杏娇莺啼之时。我待在殿中烦闷,便就了涅筠的腕子来到御花园散心。 渡到一株翠意深浓的杨柳前,听闻一阵嘤嘤的低泣声。我携了涅筠的手向泣声源头走近。 转道来到繁花锦簇丛深处,印眼一位身着绯红蜀绣的妃子背立而站逆杀全文阅读。我向涅筠交了个神色,她会意轻咳几声。 那妃子闻声转身,望见是我忙将手中撕扯了一半的杏花掩在身后,逐向我漆身行礼。 我望着眼前哭红双眼的彤答应,含笑让她起身“答应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梨花带雨?” 彤答应小心的看我了一眼,伸手用绢子拂过眼周“没…没什么,不过是眼中进了风沙。” “哦?”我望了望和风明霁的蔚蓝天空,悠然浅笑“春日的风沙是比往日大些。” 她被我的话赧红了脸,只得尴尬赔笑着,当日奚落沛菡时的刻薄嘴脸早已不见踪影。 我打量着她一身绯红,不禁心中好笑她如此迟钝。 彤答应被我的目光打量的浑不自在,正想开口告辞,我却慵然笑道“彤答应好似格外偏爱嫣红之色?” 提到“红”,她原本平淡无奇的面孔突然神采奕奕了起来,像是回忆到什么甜蜜的往事,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不瞒姝嫔娘娘,原是皇上喜欢我穿红色。” 我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而后笑着去下鬓间的一朵绛红玉珠花别进她的发髻“既皇上喜欢答应穿红,这只珠花便送给答应润色妆奁” 彤答应面色欣喜且又几分张皇,她不解我为何会对她示好,再想到那日储秀宫瑄祯对她的冷酷,欣喜之色又黯淡了下来,面带几分戚戚然“劳得娘娘破费,只是我现在不过已荒废之人,实在尤恐辱没了娘娘赏赐的珠花。” 我和颜笑道“答应何必如此丧气!并非是皇上待你无意,只要答应再则面圣之时,切莫再穿如此艳丽色泽的裙裳了。” 她诧异道“娘娘此话何意?” 我一壁暗笑她愚昧无知一壁释道“宫中白事未了,这艳丽色泽难免犯了忌讳触怒皇上,实在是不适宜的。” 彤答应听了我的话仿佛醍醐灌顶,神思刹那间清明。她仿佛隐忍着极大的怒气,脸色涨得通红。 我将她的异样尽收眼底,慵懒的展展臂腕,仿佛倦意袭上的模样“春意深浓,人的确易困乏。答应继续赏花罢,本宫是没有那样好的体力了。” 待离得远了,涅筠才淡笑开口“奴婢还以为娘娘不会与她挑明。” 我笑“她既已被禁闭关了那样久恐怕早便被人淡忘了,若身后无人,怎会画妃一倒就能出来?我不过是想蔓引株连,一并找出她身后之人。” “娘娘的打算恐怕还不止如此。”涅筠嘴角浮现一抹淡而深的笑意“瞧方才娘娘道破彤答应因穿红衣而被皇上厌弃之时,彤答应的神色倒像是不好。似乎穿红衣并非全是她自己的意愿…” 我无意与涅筠兜圈,直截了当道“我怀疑穿红衣是兮贵人(原雯常在)在她耳边攒动,否则就算彤答应自己再怎么蠢笨,也决计不会在宫中白事未了之时打扮的如此花枝招展的招摇过市。我既替她挑明,她便知道兮贵人并非是她援友。说不定在必要的时候还会推波助澜的除去她。如此一来彤答应在这宫中便更加孤立,只有如此她才会尽快去找她的靠山,只有她的靠山才能将她的危险降到最低。” 涅筠赞赏的望了我一眼“那此人对娘娘是敌是友?” 我睇了一眼手指间纤细的寇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披上的华美霞衣,眼眸微眯“还不知道”转而压低了声音向涅筠“派人盯紧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一百三十八)年妃旧案 兮贵人移宫的日子初定在小寒前后,却因恰逢连绵雨雪,一直推到了九日后。 宫中这些时日白事未断,太后凤体违和,皇后的身子也不见好转,高墙深宇之中自是一片晦然阴鸷,这也使得皇上更加看重兮贵人腹中的龙胎。 这日雨雪初霁,层层云缝间竟出了阳光,院子中一片玉玲珑冒了新芽,攀援在红墙之上的藤蔓也绽了花苞,宫中的几个宫人坐在游廊下干着零碎活计,叙着闲话。 我喝了安神汤,驻足门外,只听那廊间嬉声笑语不断,惠儿与纤巧并肩坐在碧绿横梁上,相互嬉笑耳语着,倒一副默契自足的愉悦模样。 身上被披上一件苏绣的墨绿色夹袄,涅筠递过一杯新沏的暖茶,轻声道“初雪天寒,娘娘仔细身子” 我回首向她一笑,眉宇间隐有淡淡的倦色,“贺礼都送去永和宫了?” 涅筠颔首“娘娘放心” 我点点头,手中的茶盏将冰冷的手指偎暖“这胎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位皇子,无论是位阿哥亦或是公主,都要万分谨慎,只盼画妃的事切莫重演了。” 她笑道“娘娘放心,皇上仁德圣恩,庄妃娘娘又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再有差池。”她替我拢了拢夹袄,关切道“倒是娘娘自己,这些日子反而清瘦不少。” 我垂首望着门框边上雕刻的墨色西番莲花纹,那样深浓的颜色直压得心中郁然似透不过气。“宫中接二连三出现岔子,舒常在如今又一直卧床不起,我真是没有半分头绪。” 她低低一叹,良久无声。 我忽而问“沛涵的脸如何了?” “已经初有起色,媛贵人的心绪也渐有好转” 我点头“也是难为她了,孑然一身在这里。无亲无挂。” 涅筠淡淡而笑“总算还有娘娘真心相对,比之这深宫枉死的冤魂已是万幸之中得万幸了。” 我亦是一笑。 涅筠倏然敛笑“娘娘,您让查奴婢得事,已有眉目了” 她压低了声音,靠在我耳边道“那日彤答应出了御花园,并未回宫,而是转道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我凝眉深思“当日兮贵人还在景阳宫,并未移宫,她自然不是去兴师问罪,难道是去找庄妃或是…妍嫔?” 涅筠低声道“娘娘所料不错。奴婢派得人看见她径自往妍嫔宫中去了。” “哦?”我蓦然回首,望着她一字一顿“瞧仔细了?” “是”涅筠敛眉低语“绝不会错你好,未婚妻(又名超龄高中生)全文阅读。彤答应去时是一脸忿然,回时却阴郁全消。并且是由妍嫔的贴身宫人陪同送出的。” “那么说彤答应是她的人了?”我静静啜了口暖茶。心中暗自思忖妍嫔捞出她来做什么呢? 午时用过膳,与玉嫔一同看过舒常在又去了漱芳斋。 沛涵正捧了本增广贤文在手,香几上一碟牡丹卷,一杯清茶,倒是很恬淡的模样。 玉嫔笑道“只说几日总不见妹妹。原是在这里躲清闲,”她望了望那封上的书名,继而打趣道“看得这样专心,是要考个女状元回来吗?” 沛涵抬眼瞧见我们来,起身相迎,颊上已然恢复往日的娇嫩白皙。那红痕淡去不少。只见她秀眉淡挑,眼波流转“玉姐姐倒来打趣我,如今我这副模样还能去哪里。左不过捧了本闲书打发日子罢了。” 我细细打量她,笑道“倒是恢复得很快,瞧着样子倒是不日就恢复玲珑美貌了,我可要好好谢谢许太医。” 她迎着我们坐下,诚然笑语“是要好好谢谢他。但更要好好谢谢你,若没有你的尽心竭力。只恐我早慌了阵脚。” 玉嫔的目光笑吟吟得流转在我与她之间,笑说“是啊,这许太医倒是个稳重的医者,原先我还并未留意过他,如今看来倒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她接着问道“妹妹可送了贺礼去永和宫?” “送了”不知怎的,沛涵的神情忽然冷寂下来,她垂首用水晶寇甲轻轻击打着香几,语色听不出悲喜“听妍嫔娘娘说兮贵人的脉息很好,倒真是皇家大喜了。” 我与玉嫔相视一眼,逐道“是啊,是皇家大喜,不过沛涵你还这样年轻,机会自然多得是。” 她垂下的浓睫轻颤,像是竭力掩饰心中的酸楚,勉强一笑“你不必安慰我,我知晓自然是的,只是若他并不爱我,有了这一脉相牵,又有何用呢”她忽而抬眸幽幽望向我“姌儿,我真羡慕你。” 她的话徒然让我不知如何接口,幸而玉嫔及时接过话头,轻笑道“有何羡慕,你也一样美貌年轻,机会总是有得。” 沛涵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天上依然出着太阳,这景象倒是十分罕见。出了漱芳斋一路向南,沿路的黄檐朱墙边上凝结了冰溜子还没融化又被轻飘飘的雪花覆盖了。 涅筠要撑起油纸伞被我推开。那六棱雪花落在风坎上,将风坎上的染花印成晶莹剔透的色泽,留下淡淡的水痕,很是好看。 身旁同行的玉嫔突然开口“你知道这深宫里,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女人。” 她笑“是野心和妒忌。” 缄默半刻,我侧首看她“羡慕和妒忌不同。” 她亦是侧首看我,笑意被灼灼取代,眼眸紧紧盯着我“但是妒忌的最开始,往往就是羡慕。” 脚步微顿,我涩然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就好”玉嫔重新微笑“多一份小心总不是坏事。” 与玉嫔告辞,回了景仁宫却见纤巧在正殿里来回渡步,手指绕着绢子,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直到瞧见我与涅筠进殿,行了一礼,别别捏捏得开口“娘娘,涅筠姑姑。” 我倒很是意外自然也是欣喜的,自从与那夜瑄祯烛红帐暖后,她便一直躲着我。自从宓府败落,便是与她相持相依,如今乍然生了间隙,我自然黯然,希望她能理解却也不敢奢求,毕竟终是我对不住宣硕当重生鬼畜错身娇弱美男。 “快起来”我笑望她,目光柔和。 涅筠见此情此景,自然聪明得告退。 待到她走后,我才起身拉了纤巧的腕子,“你总算不生我的气了?” 纤巧抽回了手,一脸惶恐的模样“娘娘抬爱了” 这样拘谨而生疏的模样,我只得无声叹息,逐敛了情绪,道“何事找我” 但见她咬唇不语,一双眼儿只盯了地上铺着的波斯绒毯,静默良久才悄然觑我,小声道“娘娘,你还记得陵喜吗?” 我徐徐拨着茶盏中的浮沫,道“原先年妃殿前侍奉的宫人,怎么了?” 又这半刻的缄默,纤巧终于开口,样子十分惶惶而谨慎“她…她如今就在景仁宫…” 我倏然抬眼盯她“你说什么” “今日…我去内务府挑新到的露水插花时…碰见了她,当时她一眼就认出了我,本是不敢与我说话的,直到避开了人她才叫住我,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娘娘,是关于年妃的,她说当日冷宫走水走的蹊跷,一定有人暗中捣鬼。” 我问她“还有呢?” 纤巧接着道“她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一定要当面见到您,奴婢…奴婢便私自做主将她瞧瞧带了回来,现下就躲在后院空着的厢房里。” 我终是忍不住,斥她了一句“糊涂,宫中耳目众多,你就这么明目张胆把她带了回来,若是被有心人看见随便按一条罪名便足够让你进辛者库!” 她紧咬下唇“是…奴婢鲁莽了,可是她说的情急,还请娘娘见她一面罢。” 放下茶盏,我终是道“去带来,切忌,不要让第三个人看到。” 须臾,纤巧将陵喜带了来,她刚要紧紧闭了殿门,我低斥“开着,去里阁。”说罢率先进了里阁。 不一会她们也一同进了来,我端坐在雕花榻,手指抚着指间的水晶猫眼护甲,目光巡视着陵喜周身。 她被我肃然的目色盯得不敢抬头,低着头,一双手在腹前拘谨得搅动着。穿着洗的发白的素色衫子和裳裤,很是单薄的样子,头发梳成低低的双髻,颜色有些发黄十分粗糙。像是日子一定不好过。 我移了视线,摆弄着香几上一只镶嵌着珐琅釉的铜花瓶,澹然开口“怎么,太久没有在宫殿前侍奉了,连宫礼都忘了?” 她这才似恍然回过神来,连忙跪身,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罪奴给姝嫔娘娘请安,姝嫔娘娘万福金安。” 我勾唇一笑,也不叫起来,只道“为何是罪奴?” 她答“奴婢深受年妃娘娘的提携宠信,明知娘娘之罪实属她人陷害,却不能为旧主伸屈,眼看娘娘香消玉殒,临了都不得善终,实是奴婢之大过,枉费娘娘多时的提携宠信,奴婢有罪。” 我蓦然收笑,掌心一拍香几,带起一声闷响,厉声叱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年妃逝世多日,你不但旧事重提,竟还敢口口声声说年妃犯下的罪行是冤枉,你莫不是在质疑皇家的权威?” “奴婢不敢,姝嫔娘娘明察”她慌忙叩首,面色已变,口中之语倒还条理清晰“若没有证据,奴婢实不敢随意揣测当年之事,还望娘娘明察。” “哦,什么证据?” (一百三十九)龚太医 她从衫子里襟内掏出一小包用淡褐色纸笺裹着的物件,双手呈上,道“当日年妃娘娘被囚与冷宫,奴婢无用,不能跟随娘娘左右,被内务府发配到了辛者库做舂米,但奴婢一直心念娘娘,知道冷宫不是好带的,便时时仔细留意着娘娘的近况,直到偶然听得辛者库的嬷嬷们道起娘娘在冷宫高热不褪,却请不来太医,奴婢便求了嬷嬷到太医院请太医,也是上天怜悯,竟让奴婢赶巧碰见请诊回来的龚太医,奴婢千求万求总算求得龚太医答应为娘娘开几副寻常的退热药…” “龚太医?”我思忖半晌道“莫不是庄妃向皇后娘娘进谏的那位龚太医,医者仁心,你倒真是好大的运气。” 陵喜的面色却变得十分古怪,她道“娘娘不知,坏就坏在这“好大的运气上”,奴婢当真是罪孽深重,竟让奸人有了可乘之机”她的声音竟似夹了泪腔“那日龚太医为年妃娘娘开了药,奴婢便连赶着送去了冷宫,驻守在冷宫外的戍守却不让奴婢将药送进去,说是怕给里面的罪人私送赃物,奴婢无法,只好把开的药分成一小包一小包,藏在衣襟里分次送进去,开始合媛姑姑替娘娘煎了药,娘娘吃了几服病情倒是大有起色,最后一次奴婢替娘娘送进药去,却见娘娘呕血不止,奴婢便私下找了一位在太医馆干些杂活的宫人,给了些财帛让他瞧了瞧龚太医开的药有何不妥,这一瞧当真是不得了,药中竟然参杂了芒硝与剂量少许的砒霜。奴婢得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想去冷宫告诉娘娘,却谁知…谁知隔天便传来冷宫走水的消息,奴婢心里害怕,这药便一直藏在身上,与谁都没敢说。如今得见姝嫔娘娘,请求姝嫔娘娘一定要为年妃娘娘平反昭雪。” 我朝纤巧递了个眼色,她将陵喜手里的药包呈了过来,我轻轻嗅了嗅,道“去请许太医,记住避着人。” 话毕,纤巧退下,我才重新审视着陵喜上下,缓缓道“你是说…龚太医下毒迫害年妃?” 她重重叩首,“这药是他亲自交到奴婢手里的当女配遭遇炮灰全文阅读。中间再没第三人知晓,里面的芒硝与砒霜足可以证明他的虎狼之心,再者。奴婢才才发现药中的端倪,第二日冷宫便走水,年妃娘娘与合媛姑姑葬身火海,这可以证明定是那些人察觉出奴婢发现了,便先下手为强。害死年妃娘娘与合媛。” 缄默半刻,我盯了她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既然是你发现了药中端倪,他们怎么不除去你,这样不是简单许多”。 陵喜道“娘娘您细想,那些人的目的是置年妃娘娘于死地。纵是奴婢知道药里藏有芒硝与砒霜,可没了年妃娘娘与合媛姑姑,奴婢便是孤掌难鸣。没了靠山,纵然知道又能如何?只能三缄其口,装聋作哑而已。” 我睨着她,明眸善睐划出几许笑意,“你倒想得通透。” 话毕。任她跪了许久,我淡淡道“你所言若是实情。本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若有半句虚言…” 眸中精光乍现,我微眯了浓睫,笑得顾盼生辉,口中却字字分明“本宫便将一帐红赏给你。” 她打了个寒噤,忙忙叩首“奴婢绝不敢诓骗娘娘。” 片刻的工夫许太医请了来,他仔细查看了药包,果然与陵喜所说不差。 差人安置好了陵喜,我宣涅筠进殿,将药包递给她,涅筠一闻色变,抬眼惊然唤了句“娘娘” 我凝神思着方才陵喜的那番话,良久才道“你进宫比本宫要早,可与那龚太医接触过?” 涅筠一怔继而回道“没有,当时奴婢正在延禧宫伺候,年妃娘娘并不与龚太医接触,故而奴婢并不熟知此人,不过倒是曾听合媛提起过,此人与庄妃娘娘身边的品红相交甚深。” 我幽幽一叹,蓦然想起玉嫔曾道过的话,因着皇后娘娘的病情良久不愈,玉嫔也对他怀疑过。 皇后,龚太医,庄妃!!! 霍然一道精光在脑中横掠,我乍然想起这几日皇后与庄妃的疏远,深有提携兮贵人之意,莫不是庄妃真的与她并非看到的那般融洽? 宫中最有资历的妃子不过庄妃与年妃,如今年妃一死,皇后的身子又不堪负重,宫闱之中大小之事自然由庄妃代理,如此的利害关系已然不用多想。我深深叹息,原以为庄妃敦厚心性温和,如今看来不过也是莫衷一是,难测孰是孰非。 正想向涅筠交代几句之际,殿外却传来一道高唱声“皇上驾到——”正是刘阜立之声。 宫内宫人顿时出殿跪礼相迎,但见瑄祯下了黄龙轿撵,阔步进了内殿。 我迎上去行了一个万福,听了他道起身,再不理他,徒自进了内阁,椅上湘妃榻上,道“皇上怎么今日想起来这了,当真是稀客。” 但见他一身湖蓝蛟龙纹理袍,皇冠束发,面带笑意,修眉斜飞入鬓,目若郎朗星辰。他吟吟望我,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我懒懒拨着裙抉上的流苏串,也不抬眼,闷声道“妃嫔善妒可是大罪,臣妾委实不敢当。” 他哈哈大笑,坐上前一手探进我得腰间,将我整个人带至他的胸膛,他将下颌抵着我的耳畔,垂首埋进我的发鬓间,深深嗅着发丝缠绕得幽香“你这妮子,谁又敢治你的罪。” 我侧了首,感到他绵长的气息蕴在肌肤上,多日来的阴郁终是一扫而光,淡笑道“皇上怎么不去永和宫看看兮贵人” 他加了手上的力气,锢着我的身子直直靠在他的胸膛上,呢喃似得开了口“朕好容易躲出来找你,干什么替她扫兴。” “躲?”我啼笑皆非,“怎么,皇上这是躲谁啊?” 他蓦然放开手臂,坐在榻上,挑高得浓眉带了几分不郁“还不是常扬名那个老顽固,说什么不应放纵清合王在边疆与蛮夷小国相持不下,还有那重建木兰秋狝之事,到现在他还再喋喋不休,真要烦死朕霸气教官宠小妻最新章节。” 我从宫人手里接过一碟从冰洞里取出的蜜瓜,上面还凝结着晶莹露珠。递了一牙给他。瑄祯霍然抬眼“怎么是凉的?” 我笑“皇上不是火气大吗,吃这个刚好消消火气。” 他冷哼一声,像是闷了十足十的怒气“总有一日,朕要将这个老顽固发配走,省的在眼前碍眼。” 我坐在他身侧,轻描淡写的笑着“我记得年关之时,好似还是这位常大人在孜孜不倦得向皇上进谏政事?” “不是他还有谁?自持两朝元老,就以为朕真的拿他没有办法吗!” “皇上自然是敢得,这位常大人不仅时常叨扰皇上耳根清静,还常与陶泽渊大人的意见相左,这样蹈常袭故的老臣是应早些辞官归乡,享享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了,皇上何不给了他这样的恩赐!” 言语一毕,瑄祯却静了下来,他良久缄默无声,半晌才笑着望我,抬手在我鼻尖一扫“你这妮子,到学会为他请恩典。”话毕一叹,他收敛了方才的郁然与不耐“算了,看在他尽忠尽职的份上,朕就忍了他的唠叨。” 我笑“皇上明智,陶泽渊大人在朝中一人独大,是应留着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老臣来牵制他,要我说,皇上不仅不能放走了常大人,还应升他的官,让他时刻念及皇恩浩荡。” 瑄祯循着我的话深思,半晌肃然道“朕何尝不想,只是…”他又蓦然一笑“算了,今日朕不想谈这些,朕好容易来看看你,你是否要有所表示?” 我道“什么表示?” 他的笑多了几分促狭,眸光也变得灼灼,偎近我耳边声如磁石“兮贵人有孕,朕虽然高兴却也遗憾” 我躲开他的目光,只自顾绕着榻上的坠子,喟然笑道“遗憾什么,我瞧皇上可是高兴的很。” 他拉住我玩弄的手,不容我躲闪“少装糊涂,你会不知道朕遗憾什么?”他一手探进我披的紫云锦衫中,轻轻游走在腰间,惹得我一片娇嗔轻笑 他笑“还敢装糊涂?” 我被痒得不行,只好告饶道“皇上饶了我罢,人家错了还不行” “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那你的表示呢?” 他收手笑得促狭,深邃眼眸染上几分情欲,我乘机起身躲在一旁,拿了小剪子修剪着窗棂前一盆凌波仙子。 “啊!”正当我拿眼偷瞧他时,身子却忽然腾空,被他抗在肩头,大步进了内阁,走到鸡翅床边。他反手一抛,继而靠过来双手圈住我的身子,低笑着“你敢躲朕?” 他身上浓重的男性气息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避开身子,道“臣妾哪里敢,只是…只是也太快了,皇上才来没多久,就要…就要…”说到这我低下头脸上红云朵朵,终是羞赧道“让下人瞧见,多寒颤啊!” 他朗声大笑“朕的姌儿怎么这么害羞,怕什么,你是朕的妃子,如此还不是天经地义?”他说着伸手放下金钩上厚重的纱幔,褪去身上的长袍,紧实健硕的身形迫在咫尺,让我愈发不敢抬眼。 (一百四十)月如钩 夜半时分,宫殿外轻却湍急的脚步声将我从梦里惊醒。 银月如钩,塑办的光色照进宫室,从窗棂里映出几个宫人的身影急急而过,我心下疑惑,和衣悄悄起身,出了内阁轻唤殿外守夜宫女。 那宫人见我被吵醒,忙就要跪身告罪,我牵挂殿外动静又怕将瑄祯吵醒,不耐拦截,压声问“宫外何人徘徊?” 那人回道“回禀娘娘,千禧殿的人来报,说舒常在情况不大好,午夜时分竟休克了过去,宫人们灌了些许人参汤药才将人吊了回来,涅筠姑姑怕惊扰了皇上与娘娘,便自主请了太医一道往千禧殿去了。” 我一急,听到涅筠同去才稍稍定了神,有涅筠在出不了大差错,此时夜深,我若再去必会惊动瑄祯与旁人,不如且暂压制,明日再去。便不再多言,挥手让她出去。 转回内室再难以入眠,无论如何,舒常在不能再有闪失,不论人情,只道她这一头系着年妃旧案的因果,一头系着画妃丧子的案迷。 自年关至今,自始不得安然,一件件血色公安,一个个活生人命,说断便断,说走便走,孤若浮萍,即便赢得了千福万贵又有何用?从年妃再到画妃,继而丝纯娘子,那些危险便似潜伏在暗处,如影随形的鬼魅,不知何时便会亮出它枯槁恐怖的尖爪,然后便再是一条人命碎空战神。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身边沉沉睡去的瑄祯忽而伸手摸索着握住了我在暗夜中冰冷的发僵的手。温暖一丝丝传来。 望着床顶雕刻的富贵华丽的吉祥图案,那些镂刻精致洒朱填金的青凤、莲花、藤萝、佛手、桃子、芍药,竟让我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然后,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那么沉静,那么安稳。 那一刻,我竟泪眼迷离。幸好。有他在,有他始终如一,即便有丝纯娘子故意陷害的书信,即便他也曾疑我,却总归,始终将我拦在羽翼下保护,不让我孑然一人,独自面对这后宫的变幻浮沉。 甚至有那么一瞬,我几乎想要放弃算计,放弃报仇。也抛却所有恩恩怨怨,忘记宓这个姓氏,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在他身边。一起度过无数漫长的黑夜,等待黎明的来临。 可惜——我不能。 即便他处处疼惜,却总是皇上,我也只得靠着自己。冷宫的蛇可以杀去,火可以扑灭。但是环伺身边蠢蠢欲动的毒物,那些躲在暗地里窥伺自己和玉嫔的人,如何能不怕?这条命,自己若不顾惜,还有谁会处处回护周全? 次日清晨,送去瑄祯再去储秀宫的路上遇见了同去请早安的兮贵人。但见她一身炫彩荣华的织锦绛绣凤穿牡丹鎏金袍,待那宫撵离得稍近些,才愕然发现那宫袍上修得竟是彩凤。自古皇廷中宫才可将红凤金凰绣上霞衣,而粉凤虽屈却中宫却也是皇贵妃与贵妃得御绣之物,即便怀了身孕,有了皇后的栽培与襄助也不应如此招摇,偏偏她还笑靥如花。上扬的眼角更是透着颐指气使的倨傲。 宫撵靠近,兮贵人懒懒俯视我。衔起一丝自得笑容道“原来是姝嫔娘娘,娘娘万福,我有孕在身不能下轿行礼,还望娘娘海涵。”她道了这句也不顾我脸面如何便径自朝抬轿宫人打了个手势,慵懒的语气中透着不耐“还不快些走,耽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仔细我要你们好看。” 宫人们忙不迭唯唯诺诺应了。 只听身后的纤巧气呼呼啐了一口,“当真是小人得志,凭她也…” 涅筠拦住了她下半句话,笑道“何必为此人动气,倒是自己不值当。” 言语刚落,就听身后一声嫣然笑语“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果然子嗣便是不可一世的凭仗,难怪人人都想母凭子贵。” 我循声回头,却见一身娇俏紫红小袄的妍嫔吟吟而来,描绘精致眉眼中俱是笑意无限。我正且纳闷一向通透严谨如她,今日怎会一反常态,就听她走来道“妹妹可是方才吃了个钉子?可暂且莫气,今日那兮贵人可是连老太后的面子都拂得一干二净” 我奇道“姐姐这话何意?” 妍嫔捻绢掩嘴而笑“妹妹还不知道,今日清晨太后遣了紫株姑姑来探瞧她,那兮贵人却称不适硬生生没让姑姑进门,实在不知将老太后的脸面置于何地。” “竟有这种事?”我不禁惊与兮贵人的胆大的愚妄,摇头唏嘘道“倒也算是奇闻了。” “妃嫔拨了太后颜面可不是奇闻?”妍嫔斜斜一瞥兮贵人离去的方向,罢了,嫣然一笑仿若亲密无间得挽上我的手臂,一同向储秀宫去。 皇后的身子并无多大好转,整日气若游丝得孱弱模样,躺在榻上凭着灵芝参汤续命,也只有看到皇上与兮贵人时才勉强有几分笑靥。 兮贵人坐在榻上,对着皇后嘘寒问暖一脸殷勤关切的模样,让坐下位分在她之上的妃子不是滋味,委实不满。偏偏皇后受用无比,叮嘱她好好养胎,又赏了一道宝物,让芷瑶千珍万重得一个玛瑙巧雕梅枝双鹊捧珠镶盒交到她手中。那镶盒以大块深红与雪白的双色玛瑙挖成,白玛瑙为底,质地细腻,中间夹杂白色或透明纹路,留出鲜艳的俏色深红玛瑙雕出梅枝,枝干虬曲,花朵盛放,面上嵌青金、珊瑚、绿松、碧玺和水晶,点缀出碧叶红梅雪光明耀之样,两侧以珍珠浮雕衔环铺首,中间一颗拇指大的贝珠包金为纽,一看便知是连城之物超级修复系统全文阅读。更是激得众人又是倾羡又是嫉妒,却也知道她在皇后心中的分量,不敢徒然轻举妄动。 众人请过安时,殿外宁盛海掀了帘子,手里四平八稳地端了一只玉碗,打了个千儿道“娘娘,该喝药了。” 芷瑶上前接过药,浓稠的药汁散的苦涩几乎溢满了整个屋子,紧着又有两三个宫人进殿,手里捧了蜜枣糖衣的甜蜜糖什。 皇后恹恹虚弱的声音透过来“放下吧,本宫现在不想喝。” 宁盛海反了难,跪着也不敢起身“娘娘,龚太医千叮万嘱一定让娘娘按时吃药才能把这病去了。” “本宫说了不想喝,怎么,连你也想忤逆本宫了?”她似乎竟是动了气,双手硬撑着想要支起身子却是徒劳,双手一空就要硬生生跌落回去,兮贵人连忙扶住她,劝慰道“娘娘可切莫动气。” 这样一来,吓得众人乌丫丫跪了一地,宁盛海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只顾匍身蹦蹦磕头“娘娘,奴才对您是万分忠心,您若是恼了奴才,奴才这就自个了结了,也万万不能平白气坏您的身子啊。” 皇后嘘嘘的喘着粗气,她被兮贵人扶着慢慢躺下,闭眼缓气,映着薄薄阳光,我竟在她憔悴的眼角下发现了两根如丝细纹,好像一下衰老数岁。不禁喟然,她不过也双十的年华,正是女人最妙曼的时光,还未完全绽放的花蕾却已面临枯萎惨败… 我起身接过芷瑶手中的汤碗,搅动着汤匙,曲步靠近床榻,轻而切切安慰着皇后“娘娘,娘娘就算不体恤自个,也得想想皇上太后,皇上每日案牍繁忙还要时刻挂念娘娘,娘娘就是为了让他安心,也得把这药喝下啊。” 她一听皇上两字,抵触的情绪终于有了点点安稳。 汤药喂了大半,我接过宫人呈上的蜜枣喂给了她,将余下的药渣递给芷瑶让她倒掉,嗅着空气中浓稠的药味,我轻轻笑问“也不知是什么药,药味这样浓。” 红宝石绿榴花喜鹊纹迎枕上,红红翠翠的底子锦华光灿,愈显得她的脸苍白得如一张薄薄的纸。她的神思仿若在飘忽: “不过太医开得吊命药罢了,药再不浓些,如何将本宫拉回来,我…是不行了…” 最后一句叹息,轻的仿佛要融到丝丝薄烟里,她眼中的落寂与无望几乎盈盈欲碎,睫毛一颤终是一滴泪落下。 “娘娘莫要胡说,娘娘福泽深厚,谁也是夺不走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娘娘切不可自己胡想。” 她淡淡一笑,眼中依然凄凉如雾,半晌摆了摆手“本宫乏了,你们散了吧。” 夜的羽翼缓缓垂落,掩去天际最后一缕蛋青色的光,将无尽的墨色席卷于紫禁城辽阔的天空。那种黑暗的郁积,教人望穿了双眼,也望不到渴盼的一丝明亮的慰藉。窗台上供着的一束玉兰送进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叫人神清气冽。 涅筠进来,拨了拨烛台上的蜡,轻声道“娘娘回殿休息罢,舒常在这里奴婢守着。” 我摇了摇头,问“可醒过来?” 涅筠不掩失望神采,道“没有,好在命是保住了。” 几日后又下了场小雨,隔日的第两天却干燥的有些发闷,没什么胃口,了了喝了几口竹荪乌鸡汤,便是小印子来报妍嫔来了。 有香扇轻轻晃动的声响,片刻后妍嫔袅娜踏进,带了幽香满室。 (一百四十一)鬼火 涅筠引她座下,差宫人沏茶,妍嫔招招手,唤身后的宫人进前,将一只香木捧盒接过来亲自递给我“妹妹瞧瞧,这钏念珠是在流云寺中开过佛光的,珠子是用紫檀木雕琢而成,上面雕刻了梵文的《白经》,最妙得是每个念珠都是空心,里面另添了珊瑚东珠做珠芯,可在阴暗黑夜中散着熠熠光泽,这等巧思也可谓是别出心裁了。” 但见她打开香木盒,顿时淡淡幽香扑面而来,里面的念珠精致无比,明眼人一瞧便知必定不俗,我笑道“确实是件宝贝,阮姐姐性子温婉柔和,做它的主人也不啻辜负了。” 妍嫔摇头而笑“哪里算是我的,这本是庄妃娘娘的爱物,那日云游时我瞧见便夸赞了几句,娘娘大度,便割爱让宝,我却是个不懂佛的,实在是白白辜负了,前些日我见妹妹手捧经书研读,向来妹妹对禅事应略懂一二,这边将这念珠赠与妹妹。” 我忙摆手“姐姐可是谬赞了,我哪里懂得什么禅事,不过瞎看罢了,这念珠要跟了我才是辱没了,姐姐快请收回去。” 妍嫔反手一挡,将捧盒稳稳立在我面前,妙目一转,笑意曼曼“妹妹再莫推辞,堵得我这后半句话都不知当不当讲了。” 听出她的话中话,我澹然一笑,倒是不再推辞,只道“姐姐这话便是见外了。” “难言之隐不论见外不见外,我与妹妹一同入宫参加秀选,经历了这些起起落落,也只当妹妹是自己人,才能厚颜来道这体己话”她微敛笑意,双手绕着绢子,绢下的流苏碰撞。叮叮作响,像是在梳理着让人头痛的心事。片刻后接着道“不瞒妹妹说,自从皇上将兮贵人移进永和宫,我这心里便一天都没安稳过,只道自年关以来,发生的变故足以让人心惊胆颤,唯恐兮贵人再出任何差错,只是怕什么便来什么…”她顿了顿,一双美目染上几分忧色“那日我在园中散步,遇见两个宫女发生了争执。我便顺口说了几句,却正巧其中一位倒是兮贵人手下的宫人,她恐是一时着急与我顶了几句小丫头空间升级记。也是那日身子不爽利,我的态度也难免有些不愉,总之梁子便这般截下了,这兮贵人倒今日也不曾理过我,妹妹说。总是住在一宫,一个房檐共处的,总也这样总归别扭不是。” 我笑了笑“这话不错,同为妃嫔,都是伺奉皇上的,自然能和睦最好。” 妍嫔点点头“妹妹说的甚是。总想着将兮贵人请出来一同坐坐吃顿餐宴,也算和好如初,只是一直不得机会。我这不便来厚颜请妹妹做这个和事佬了,妹妹可不能推辞啊。” 我笑道“姐姐怕是找错人了,我哪里有这样大的面子,再说庄妃娘娘不是正好与你们同宫吗,庄妃娘娘身居高位。又敦厚随和,由她来做这个和事佬应是在合适不过的了。” 妍嫔却只是摇头。“这样当然最好,只是妹妹不知这其中关窍…” 我奇怪道“是何关窍?” 她叹息一声,再不说话,只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 我心下更是奇怪,静了良久,妍嫔终于道“实话与妹妹说了罢,想那兮贵人连太后娘娘的脸都敢拂了,若是因为我的事再将庄妃娘娘的脸面扫净,只怕我是无颜再面对庄妃娘娘了。妹妹为人恳切,定然不会顾及这些虚名,我也只好为难妹妹来了。” 她说至此,忽而压低了声音道“若是能请动庄妃娘娘,我也不必再来烦劳妹妹这一遭了。” 送走了妍嫔,筠涅近前替我披了件风毛大氅,低低问“娘娘如何打算的?” 我定神片刻,起身搭上她的腕子道“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长街的雨水已被宫人们清扫得干干净净,缓步走在青石花砖上,两旁烛火映着红墙碧瓦,光泽摇曳,空气中还留有水雾气息,倒是让人神思清明。 我扶着筠涅的手慢慢走着,前头两个小太监掌着羊角宫灯,只见凉风打得宫灯走马灯似地乱晃,筠涅替我紧了紧风衣,“娘娘冷么?” 我含了一脉温和笑意“这样暖的风氅,又怎么会冷。” 忽然听得车轮辘辘碾过青砖,一辆朱漆销金车便从身畔疾驰而过。涅筠将我拦在身后,却是躲避不及,身上的云白青枝纹雁翎氅便沾了几点车轮溅起的浊泥。 犹有余香散在清冷的空气中,缠绵不肯散去。涅筠诧异道:“是送嫔妃去侍寝的凤鸾春恩车!” 我顾不得雁翎氅上的污浊,惊异道:“今夜并不曾听说皇上翻了牌子,这凤鸾春恩车走得这样急,是谁在上面?” 筠涅嗅了嗅空气中残余的甜香,亦不免惊诧“这甜郁的香气应是月霖香,这香名贵,是皇上赏赐给兮贵人的,马车的方向好似是永和宫,恐怕是兮贵人。”她顿了顿,轻声道“若真是她,却未免太心急了,兮贵人还尚且不足三月。” 我心悸一动,继而平静道“未必就是侍寝,皇上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只是她自己太心急了。” 涅筠不觉颦眉“是啊,有孕之人不宜使用气味浓郁的香料,也不知兮贵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奴婢原瞧着这兮贵人只是年轻气盛,心气浮躁,却不知她早已触了众怒,现下连太后与庄妃都得罪了,只怕除了皇后她已是茕茕无倚了。” 我笑一笑,“你也看得这般清楚,唯有她这当事人还不知所以,整日不知天高地厚的张扬。” 涅筠道“今日的试探,娘娘还是莫要趟这趟浑水了。” 我眉峰一挑,霍然看她“你已看出妍嫔是在试探了?” 涅筠颔首,我笑“不错,皇后与庄妃早已决裂,各自都在培养自己的羽翼,兮贵人是皇后手中一道有力的筹码,而妍嫔,只怕早已靠向了庄妃,这次妍嫔的试探,只怕是要将我推入这分庭抗礼的两党中任意一党,无论成为了哪一党,与余下的一党便是死敌双袁合璧最新章节。看来那陵喜口中必有几分真言。” 涅筠道“难道…龚太医真是庄妃派去残害皇后娘娘…” 我打断她的话,暗忖半刻道“涅筠,你可知道皇城外有何著名的驱鬼道家?” 涅筠微微一怔,继而回道“有是有得,娘娘问这何意?” 我转首,定定望她片刻,心中却是汹涌无度,静了片刻,才道“回宫吧。” 虽然入了春,京城偏北,地气依然寒冷。殿中用着厚厚的灰鼠帐,被熏笼里的暖气一烘,越发觉得热得有些闷。光线晦暗的室内,紫铜雕琢的仙鹤,衔着一盏绛烛笼纱灯。灯光朦胧暗红,像旧年被潮气沤得败色的棉絮一般,虚弱地晃动。 我睡得闷了一身潮腻腻的汗,不觉唤道“涅筠……” 并没有涅筠应和的声音,我才想起来,今夜并不是涅筠守夜当值。应声赶来的是惠儿,她忙披衣过来问“娘娘可是口渴了?” 我掀起帐子,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水,抚着心口道:“寝殿里闷得慌,开了窗去!” 惠儿忙道:“这后半夜的风可冷了,小主得当心身子啊。” 我摸着汗津津的额头:“瞧本宫满脸的汗,开条窗缝透透气便好。” 惠儿忙答应着走到窗下,才推开窗,只见眼前一道血红的影子倏忽晃了过去,只剩下几个微蓝泛白的小星点散落在空气里,像美丽的萤火,幽幽散开。 她被吓得两眼发直,哆嗦着嘴唇喃喃道:“鬼火!鬼火!” 我坐在帐内,也不知她瞧见了什么,便有些不耐道“惠儿,你说什么?” 她像是吓得傻了,呆呆地转过脸来,似乎是自言自语:“鬼火?现在怎么会有鬼火?”她忽然尖叫一声,“年妃死的时候就是被火烧死的。有鬼!有鬼!是年妃的魂魄回来了!”她一边喊一边尖叫着捂住了耳朵,缩到了墙角的紫檀花架后头。 我听菱枝一声声叫得可怖,也不免慌了手脚,忙趿了鞋子起身,“你疯了,开这么大的窗子,是要冻死么?” 惠儿拼命缩着身子,哪里还拉得出来。我虽然生气,却也冻得受不住,只好自己伸手,想去合上窗扇。我的手才触及窗棂,却有一股冷风猛然灌入,吹得身上寒毛倒竖,忙紧了紧衣裳,心下兀自生疑。 我的话音还未被风吹散,忽然,一个血红而飘忽的庞大身影从眼前迅疾飘过。一张惨白的脸从自己面前打着照面飘过,我浑然一惊,身子剧烈一颤,惊叫了一声,直定定晕厥了过去。 直到第两日天蒙蒙亮时,我才慢慢转醒。只听得帘帐外涅筠的声音浅浅传来“有劳龚太医了,您操持着皇后娘娘的身子,还要劳您过来为我家娘娘诊脉。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是一点点心意,还望您无论如何要收下。” 接着便是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姑姑客气了,为娘娘效劳,微臣义不容辞。” 送走了他,涅筠转入内阁,见我靠着软垫慢慢支起身子,忙过来牵扶“娘娘觉得如何了?” 我借着她的力坐起身子,缓缓道“外面怎么样了?” 涅筠回道“昨日景仁宫闹鬼的事,宫里已是传扬得神乎其神,盈沸漫天。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 (一百四十二) 我点了点头,心神刹那清明,朝筠涅叮嘱道“莫忘了法师之事,务必安排妥当。” 涅筠掖了掖我的被角“娘娘只管安心。” 受了这番惊吓,第二日便起不来身了。满嘴嘟囔着胡话,发着高热,虚汗冒了一身又一身。太医来了好几拨儿,都说是惊惧发热。更有一个小丫头惠儿,一夜之间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只会缩在墙角抱着头嘟囔:“鬼来了!鬼来了!” 冷宫那场平白无故的大火,宫人们私下里难免还有议论,如今听着“鬼火”两字,不免让人想起年妃是上吊死的风流魔徒。更加之冷宫一带这两夜常有人听见女子怨恨哭泣之声,越加觉得毛骨悚然。于是,景仁宫闹鬼之事,便止不住地沸沸扬扬闹了开去,成了宫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妍嫔领着彤答应一同来探望,看到我受惊之态。只安慰我莫要放在心上,并未有鬼神之说,然我只一副魂不守舍的仲征模样,她叹息一声也只得作罢。 回到宫中,妍嫔便有些乏力,正见内务府的几个太监送了安息香并新做的被枕来,便伸出涂了水红蔻丹的手随手翻了翻道“是什么?” 为首一个太监堆着讨好的笑容,谄媚道:“开春了,庄妃娘娘嘱咐宫里都要换上新鲜颜色的被褥枕帐,所以内务府特挑了一批定好的来给妍嫔娘娘。” 妍嫔见锦被和软枕都绣着她最喜欢的石榴、莲花、竹笙、葫芦、藤蔓、麒麟的图案,不觉露了几分笑容“这花样倒是很好的。” 那太监赔笑道:“这锦被上的图纹是由葫芦和藤蔓构成吉祥图案,葫芦多籽,借喻为子孙繁衍;‘蔓’与‘万’谐音万代久长。这个帐子满绣石榴和瓜果,多子多福,瓜瓞绵绵。娘娘您瞧,最要紧的就是这个软枕了。是骑着麒麟的童子戴冠着袍,手持莲花和竹笙,寓意为‘连生’,又有麒麟送子的意思。”那太监神神秘秘道,“这里头填的全是晒干了的萱草,是‘宜男萱寿’的意思,气味清香不说,且画妃和兮贵人怀龙嗣时的软枕是一模一样的。兮贵人就是枕着这个才有福气怀上龙胎呢。” 妍嫔爱不释手,抚着软枕上栩栩如生的童子图样“画妃是出了名的阔绰,用东西也格外挑剔。她素日也不把众妃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也会和小小的贵人用一样的东西呢?” 那小太监忙凑趣儿上来道:“娘娘您想啊,若不是真有用,画妃哪里肯呢。”他见妍嫔眉心微蹙。越发赔笑道,“其实皇上当日那么宠爱画妃,不过是因画妃貌美善言,又怀了龙胎,而如今的兮贵人也不过是刚好巧得龙胎罢了。就算有皇后娘娘的提携又如何?那皇后娘娘如今自个都不行了。依凭娘娘如此美貌,阮大人又手握重权,在朝中如日中天,如果娘娘怀上,管那兮贵人生下的是位皇长子呢,还是皇长女。都是给娘娘提鞋还不配的。” 妍嫔听得满心欢喜,却到底是谨慎的性子,阴脸低斥了几句“愈发没了规矩。好歹也是中宫皇后,由得了你这般诋毁?仔细旁人听见,要了你小命。” 那内监忙忙叩首“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妍嫔悠然道“起来罢。”剪水秋瞳睇一眼那小太监,抿嘴笑道。“若真应承了你们的话,本宫自当好好打赏你们!” 那太监连忙欢欢喜喜答应了,又道:“这安息香是内务府的调香师傅新配的,新加了一味紫苏,有益脾、宣肺、利气之效,于娘娘凤体最为相宜。还请娘娘笑纳。”说着便也告退了。 妍嫔便让近身宫女菱荞带着小丫头碧珠、碧玉收拾了被铺床帐,又试着点上了新送来的安息香,果然又甜又润,闻着格外宁神静气。她心下十分喜欢,吩咐道:“也算内务府用心,只是这样宁神静气的香,配着那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倒是俗了,也和新换上的颜色床帐不相宜。你们去把库房里那架皇上赏的远山水墨素纱屏风换了来,这才相衬。” 宫女们答应着利索换了。菱荞知晓妍嫔的心意,便在帷帘处疏疏朗朗悬了三五枚镏金镂空铜香球,将安息香添了进去,丝丝缕缕缠绕的香气错落有致,又均匀恬淡,幽然隐没于画梁之上。 因着妍嫔素性怕冷,又叫添上好几个铜掐丝珐琅四方火盆,直烘得殿中暖洋如春。她眼见着四下也无外人,便低声道:“皇上养心殿外伺候的刘阜立与小乐子,别忘了送些银子去打点,这些人虽然油盐不进,可千万得罪不起。” 菱荞答应道:“奴婢都省得。” 这几日天宫不作美连着几日阴雨绵绵,我的病势便越发沉重三国之吕氏天下。原先不过是鬼神乱心,此时又多添了许多人事的惊惧,一来二去,便认真成了大症候。又恰逢湖州地带连遭天灾,瑄祯微服出访,也只能屡屡派人慰问。 庄妃去看了两次后亦喟然叹息“好好的人成了如此,也是皇帝了心尖子,本宫看着也怪可怜见得。” 品红笑道“娘娘就是宅心仁厚。宫里出了这样的乱子,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也是咱们娘娘肯垂怜。”罢了又试探着问“内务府的意思是,既然姝嫔娘娘病至如此,便想宣家中主母探望,皇后病重无暇理会,便由娘娘拿主意。” 庄妃拨着手上的素银护甲,沉吟道:“即便是本宫病了,也没有母家常来探望的事。对外便说皇上对姝嫔很好,让他们放心,探望就不必了。多给些补品也就是了。” 品红答应了一声,便道:“娘娘,蜀中新贡了一批颜色锦缎,花样儿可新奇呢,说是比前明的灯笼锦还稀罕!内务府总管已经来回禀过,让咱们永和宫先去选一批最好的用。” 庄妃微微低首,看着身上双色弹花湖蓝缎袍,正色道“蜀锦价贵难得,更何况是胜过灯笼锦的。本宫一向不喜欢这些奢靡东西,妍嫔素爱这些,兮贵人如今身怀龙胎也不能厚此薄彼了,先送给她们俩宫里一些罢。”她见品红低着头,又道,“你既要去内务府,便告诉他们,快入夏了,长春宫该领夏日的衣裳了。” 品红忙道:“按着规矩,娘娘的贴身宫人是八身衣裳,余者是四身,奴婢会一应吩咐到的。” 庄妃扶了扶鬓边摇摇欲坠的绢质宫花,凝神片刻,道:“做这么些衣裳,谁又穿得了这么多,都是靡费了。告诉内务府,别的宫里也罢了,永和宫人的衣裳,一应减半便是。” 品红呆了一呆,很快笑道:“娘娘克己节俭,奴婢不是不知。只是旁的小主好歹有珠花簪钗,娘娘好歹是众妃之首,一应只多用这些通草绢花,实在也是太自苦了些。” 庄妃轻叹一声,含了几许郁郁之情:“嫔妃们爱娇俏奢华,本宫有心压制却也不能太过。只能以身作则,才能显出高位者的身份。也好教皇上知道,本宫与那些争奇斗艳之人是不一样的。” 品红勉力抬起下垂的唇角,绷出毫无破绽的笑容:“娘娘用心良苦,已经够为难自己的了。且不说别的,永和宫上下从娘娘开始,到底下的宫人,素来连月例都是减半的。娘娘也别太苦着自己了。” 庄妃也不放在心上,只道:“你们都在宫里,没个花钱的去处,月例少些也不妨。且不说别的,外头的名声,可是使银子也不能得的。” 品红应承了,一脸恭顺地道“娘娘的嘱咐,奴婢即刻去内务府知会一声。” 直到她出了正殿,才慢慢沉下脸来,闷闷不乐地沿着长街要拐到内务府去,却见妍嫔带着侍婢菱荞,正往永和宫方向来。品红见了妍嫔,亲亲热热行了一礼:“妍嫔娘娘万安。” 妍嫔扬一扬绢子,见并无外人,忙亲手扶住了品红:“没外人在,快别闹这些虚文了。”她细细打量着品红神色,“怎么方才瞧你过来像是受了委屈,可是庄妃娘娘又要一味节俭拿你们作筏子了?”她放柔了声音,“真是怪可怜的,你额娘的痨病少不得用钱吧。若是还要用山参吊着,你尽管来告诉本宫。” 品红眼圈一红,转过头低叹一声道:“都是奴婢命苦罢了,额娘得了这么个富贵病,光凭奴婢的月例银子,够买几支参请几次大夫的?还好额娘身边有妹妹照顾着,只不过都望着奴婢的月例罢了。本来月例都减半了,如今连季节衣裳都要减半。庄妃娘娘是一味慈心得了贤良名声,可苦了咱们底下的人,说是伺候妃位的,穿的戴的竟比那些伺候贵人小主的都不如。若要向娘娘求恳恩典,一回两回也罢了,若是多了,庄妃娘娘还当咱们是变着花样儿使钱呢,奴婢更不敢说了。” 妍嫔听得连连叹息:“好丫头,难为你一片孝心。” (一百四十三) 品红眼圈一红,转过头低叹一声道:“都是奴婢命苦罢了,额娘得了这么个富贵病,光凭奴婢的月例银子,够买几支参请几次大夫的?还好额娘身边有妹妹照顾着,只不过都望着奴婢的月例罢了。本来月例都减半了,如今连季节衣裳都要减半。庄妃娘娘是一味慈心得了贤良名声,可苦了咱们底下的人,说是伺候妃位的,穿的戴的竟比那些伺候贵人小主的都不如。若要向娘娘求恳恩典,一回两回也罢了,若是多了,庄妃娘娘还当咱们是变着花样儿使钱呢,奴婢更不敢说了。” 妍嫔听得连连叹息:“好丫头,难为你一片孝心。” 品红忙按下悲戚之色,强笑道:“都是奴婢不是,又对着娘娘诉苦。自从奴婢的额娘得了这个病,都不知道用了小主多少山参和银子了,怕奴婢几辈子都还不清。” 妍嫔忙牵住品红的手,推心置腹道:“旁人不晓得,你还不清楚本宫的脾气星徒。本宫素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凡事只讲缘法二字。若是不投本宫的缘法,便是什么宠妃小主,本宫都不理。可你不一样,打从本宫进潜邸,咱们俩便投缘。本宫的母家没什么别的,就是山参多些。至于银子,只要本宫喜欢,用在谁身上不是一样!” 品红见妍嫔雪肤花颜,对着自己又这般体谅,心中越发感激,恨不得立时跪下磕头:“奴婢一直伺候着庄妃娘娘,可心里也当妍嫔娘娘是自己的主子,若能为妍嫔娘娘尽心一日,也不枉妍嫔娘娘这么厚待奴婢了。” 妍嫔忙拉住了她,牵动绿云鬟上的金粟宝钿红纹钗颤起细细的翠玉叶滴珠,沥沥有声。她娇声道:“快别这么着。这些年你对庄妃尽忠,也为本宫做了不少。画妃孩子死于非命。若没有你得力襄助查出是丝纯娘子所害让她毙命,庄妃娘娘也不能高枕无忧啊!” 品红忙道:“奴婢能知道什么,要不是娘娘提点,奴婢根本查不出来。只是这样天大的功劳,娘娘却一直隐瞒不说,也不许奴婢提起,只教皇上以为这些都是旁人的功劳,真是委屈娘娘了。” 妍嫔眼神一跳,摇曳如火焰,很快笑道“本宫入宫时间尚短来的。能在宫中得些福泽,都是因为庄妃娘娘的照拂,怎能不为庄妃娘娘尽心。只有庄妃娘娘稳居妃首。咱们才能安稳啊。切记切记,咱们做奴才嬖妾的,只须悄悄为娘娘打点,切不可露了聪明自招祸患。”妍嫔说罢,伸手取下髻后一枚双鹊戏红莲金梳背。上头满满填着玫瑰金宝粟,红莲以红玛瑙琢成,缀以绿松为田田莲叶,青金宝石为波縠,镂金丝双鹊交颈仰首,一看便是名贵之物。她递到妍嫔手中。拿衣袖一掩,笑道:“你的心本宫都知道,宫里人多眼杂。快别这么着了。” 品红热泪盈眶:“这些年若没娘娘,奴婢早不知到什么田地了。当年庄妃娘娘原有心让奴婢嫁与那刘阜立,幸好是娘娘体恤,为奴婢美言,奴婢才逃过一劫。奴婢心里都记着。” 妍嫔眉眼弯弯。笑语宽慰道:“好了。你这样,叫宫里的人看到也不好。倒误了咱们一场情分。为着避嫌,本宫也不能当着庄妃娘娘的面对你关照些。时候不早,你赶紧忙你的差事去吧。” 品红连连道谢,眼见着无人,赶紧去了。 这日春光正好,彤答应从长街渡过来,身后跟着小丫鬟玢儿,正过景仁宫,却见一个宫女手里捧着花盆匆匆忙忙往里去,玢儿眼尖,呼道“瞧,那不是姚黄吗?这个时节也有开的这样好的牡丹,实在难得。” 彤答应循着她所指处望去,果然见一个硕大的花盘慵慵如春睡的美人,重重叠叠的花瓣薄如轻盈绢绡,一瓣一瓣簇拥着,极尽瑰丽怒放之姿,花香浮漾,好似无声无息便濡染了裙裾摇曳。 见彤答应喜欢,玢儿一径笑道:“这么美的花,怎么不是送去庄妃娘娘的宫里,反而去了景仁宫呢,那姝嫔现下病的似乎连皇后都不如了。” 彤答应凝眸一看,才觉那宫婢甚是眼熟。便道“去,把那宫人给我领来。”玢儿见彤答应脸色有变,上去揪住那宫女的领子,迫她抬起头来,看清这人面孔反而一嗤,笑道“呦,还是熟人呢!” 彤答应一看也笑了,轻嗤一声,闲闲抚着鬓角簪着的一朵丹红珠兰:“这不是陵喜吗?当初你在我宫里时,一心想要攀高枝,攀去了年妃宫里,结果没去几日人家便入了冷宫,怎么,现在有到妍嫔宫里当差了?你倒是门路很广吗。 陵喜一见是旧主也不敢吱声,只诺诺行个礼“给彤答应小主请安。” 彤答应睨了她一眼“到底是不一样了,眼皮子深了,这礼也不正经行了” 玢儿立刻道:“小主别生气,奴婢这就给她好好长长规矩。”说罢就要上前。 “慢着。”彤答应叫住玢儿,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染就两片晦暗的青色阴影“急什么,将她带回去好好管制也不晚王牌。” 她话音一落,陵喜便打了个冷颤,喏喏道“彤…彤答应…奴婢还要去给妍嫔娘娘送花,实在似耽误不起,等…花一倒,奴婢便去小主宫里。单凭小主发落。” 彤答应冷笑几声“拿姝嫔来做说辞,你倒学会搬救兵了,长本事了?姝嫔,姝嫔那个病秧子如今自己都自顾不暇,你可就别报希望了。玢儿,带走。” 陵喜随着他们回到彤答应宫里,正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彤答应慢步进暖阁坐下,吩咐玢儿道“带陵喜换身衣裳再上来。” 玢儿忙答应着去了。再回来时,陵喜已经换了一身宫中低等宫人的服色,梳着最寻常不过的发髻,连头上的绒花点缀也尽数除去,只拿红绳紧紧束着。陵喜一脸不知所措,玢儿拿出一副管事宫女的姿态,傲然喝道:“见了小主还不跪下?” 陵喜吓得双膝一软,忙不迭跪下了道“奴婢给小主请安。” 彤答应斜倚在榻上,滟湖色的软茸妃榻,越发衬得一袭玫瑰紫衣裙的她无比娇艳,仿佛一枝柔软的花蔓,旖旎生姿。她拈了一枚樱桃吃了,轻蔑地笑:“你倒乖觉,知道为什么带你过来吗” 陵喜怯怯摇头:“奴婢愚昧,奴婢不知。” 彤答应慵懒地直起身子,娇声道:“你呀!攀高枝攀到整个后宫了,你说你,搭上了年妃也就罢了,如今又搭上了姝嫔,你倒真有眼色。” 陵喜吓得眼都直了,连连叩首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彤答应扑哧一笑:“该死倒也未必,如果你肯挖了自己的眼睛,说不准我这心情一好,还是让回那景仁宫去。” 陵喜直愣愣地跪着,吓得浑身发颤:“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彤答应饶有趣味地将嬿婉的害怕尽收眼底,顺手在白玉花觚里取了枝红艳艳的芍药花,一瓣一瓣撕碎了把玩,花瓣碎碎扬扬撒了一地。“知道你舍不得你这忒有眼色的眼。也是,你要毁了容,我还怎么得趣儿呢。不过那姝嫔现下不比往日了,多你不多少你不少,我便受累,委屈委屈留着你吧,” 她扬了扬脸,玢儿会意,拧住陵喜的耳朵用力道:“从此你便是小主宫里的人了。这两个耳光是告诉你,好好伺候小主,再有一点不周到的,便有你受的。” 彤答应隐着犀利的冷,忽而轻嗅道:“今儿的香点得好,是苏合香吧?” 玢儿忙笑道:“是啊。小主回宫前半个时辰便烧上了。” 彤答应葱绿玉白缎的攒珠绣鞋轻轻点地,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香倒是好闻,只是放得远了,气味淡淡的。陵喜,”她看着陵喜,多了一抹促狭的玩味之意,“你把那小香炉捧到我身前来。” 陵喜忙收了眼泪和畏惧,殷勤地捧了鼎炉来,才捧到彤答应身边的案几上,便烫得赶紧放下,缩手在背后悄悄搓着。 彤答应不悦地摇头:“谁叫你放下了。放在案几上挡着我的视线。你就跪在这儿,拿你自己的手当香案,捧着那香炉伺候着吧。” 陵喜想要分辩什么,抬头见彤答应的神色如这天色一般阴晦,只得忍下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将香炉高高地顶在了头顶上。彤答应瞥了陵喜一眼,娇慵地打了个哈欠:“倒是乏得很,进去眠一眠。记着,以后就让陵喜这么伺候。玢儿,你也好好教导着她些。”说罢,彤答应便留了玢儿在外看着陵喜,自己扭着细细柳枝似的腰肢,入寝殿去了。 因着玢儿在外,跟着进来伺候的是穗儿。默默伺候了她更衣躺下,方才低声问:“小主这么折磨一个小丫头片子,实在是没意思。倒让人看见,指不定又要怎么嚼舌根了,何苦来哉。” (一百四十四) 陵喜忙收了眼泪和畏惧,殷勤地捧了鼎炉来,才捧到彤答应身边的案几上,便烫得赶紧放下,缩手在背后悄悄搓着。 彤答应不悦地摇头:“谁叫你放下了。放在案几上挡着我的视线。你就跪在这儿,拿你自己的手当香案,捧着那香炉伺候着吧。” 陵喜想要分辩什么,抬头见彤答应的神色如这天色一般阴晦,只得忍下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将香炉高高地顶在了头顶上。彤答应瞥了陵喜一眼,娇慵地打了个哈欠:“倒是乏得很,进去眠一眠。记着,以后就让陵喜这么伺候。玢儿,你也好好教导着她些。”说罢,彤答应便留了玢儿在外看着陵喜,自己扭着细细柳枝似的腰肢,入寝殿去了。 因着玢儿在外,跟着进来伺候的是穗儿。默默伺候了她更衣躺下,方才低声问:“小主这么折磨一个小丫头片子,甚没意思。倒让人看见,又要嚼舌根了。” 彤答应斜靠在软枕上,嗤地一笑,牵动耳边的银流苏玉叶耳坠滑落微凉的战栗“真当我稀罕那吃里爬外的死丫头吗,不过一个幌子罢了,旁人愿嚼舌根便由了他们去,我自有我的打算星河大时代。” 穗儿蹙着眉头,不解道“小主之意是…” 彤答应的唇角扯起清冷的弧度,“自从我在储秀宫被皇上驱逐出来,便再没得见过圣面,兮贵人是信不成了,那厮依附上了皇后这支大树又有了身孕,早不将我几个落难人放在眼里,更何况若是没有她对我煽风点火,我也不会那日穿了红衣反了皇上皇后的忌讳,眼下只得靠着妍嫔娘娘了,无奈自那日以后她也不想见我。如今叫我发现了陵喜搭上了姝嫔娘娘,只要有陵喜在我手上,就不怕妍嫔不肯见我。你莫忘了妍嫔娘娘曾说的,这姝嫔原先可是在年妃那里当差的近身宫女,难保她会不会和这陵喜有什么猫腻。”她瞥一眼寝殿外,丽心的呵斥声隐隐传进,彤答应娇慵地舒展手臂,懒懒道,“否则我拿那丫头作筏子做什么?还不够厌人的。” 穗儿掩口笑道:“奴婢说呢,小主费这个心力做什么。不过小主落难时虽是妍嫔娘娘拉出来的,可如今又晾着小主,这是何意思?” 彤答应微启红唇。冷笑声如冰珠落入玉盘,冷而脆地刺耳:“不过是看我被皇上厌了,害怕牵连了她自个,后宫就是这样,那里有什么真情可言。你只瞧那庄妃待她,不啻如亲姐妹了把?可我告诉你,大难临头各自飞,若是她妍嫔哪一日落了难,庄妃娘娘也只会巴不得远远避开了,还要在道一声好。说一声咎由自取,后宫谁人不是这样?!” 穗儿附和道“可不是,小主这次可莫要再轻信了旁人。免得在想那兮贵人一般,反害了小主自己,那妍嫔也不是省油的主子,要奴婢说小主还不如投了姝嫔娘娘,若没有姝嫔娘娘那日的提点。小主至今也不知是谁害了小主。” 彤答应却轻嗤一声“那个病秧子,如今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何前途。” 穗儿应一声斟酌道“小主说的是,可姝嫔虽然现下不济,但难保以后便无翻身之日,小主细想,皇上如此珍视与她,莫说每日的赏赐珍品成贯成贯向景仁宫运,单说今日陵喜送去的姚黄牡丹,这样好的花色,只怕皇后宫里都没有呢。” 彤答应一听此话,沉吟着点点头“你这话到是再理,只是…只是这妍嫔与姝嫔虽然明着姐妹相称,实里早便不待见她了,我若去投奔姝嫔,只怕妍嫔那里不好说啊。到时再落下个里外不是人可如何是好。” 穗儿忖度片刻道“要不这样,小主先去探听探听妍嫔口里的意思,看是不是要将小主汇入麾下,奴婢也带着薄利去拜见姝嫔娘娘,然后在与小主作商议。” 彤答应颔首,“如此甚好,这件事便由你着力去办。” 这日黄昏,殿里公公禀报说彤答应求见。 妍嫔抚过枕边的三彩香鸭,撩拨着鸭口中袅袅泛起的乳白香烟,淡淡道“这安息香真好,本宫闻着心里也舒坦多了。”她看一眼菱荞,“你知道如何打发。” 菱荞点头道“娘娘放心,奴婢这就让人随便回个油头打发了去。” 妍嫔点点头,眉心蹙成黛色的峰峦曲折“当真是个不伶俐的,时时都要来烦,姝嫔那里又传话要驱鬼法师入宫,这些日子事这么多,本宫哪有心思去敷衍她。” 她眸中噙着一丝清愁“如今兮贵人的孩子也到产期了,皇上自回宫以后姝嫔宫中看了几次,余下的便都在对面兮贵人那里,连本宫这里一次也没来过,”她正说着,忽然觉得鼻中一热,伸手一摸,却见手指上猩红两点,她心头大乱,失声道,“菱荞,本宫这是怎么了?” 菱荞急得什么似的“娘娘,娘娘您流鼻血了。”她向外唤道,“太医,快传太医!” 龚太医赶来把脉时,也是一味摇头“娘娘您是太心急了。” 妍嫔倚在床上,六神不安地问道:“本宫的身体到底如何?” 龚太医连连摇头:“娘娘凤体本无大碍,微臣已经给您开了催孕的坐胎药,您是否又私下进补大量温热的补品?” 菱荞忙忙道:“娘娘是心急些,服用了大量的阿胶、人参、冬虫夏草和鹿茸源动星辰全文阅读。这些都是大补的好东西,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龚太医叹道:“娘娘一心求子,微臣是知道的,所以开的坐胎药都是最合娘娘体质的,而非像当初给宫中嫔妃所喝的那种,只是普通的安胎药,不论体质的。可娘娘一时之间服下那么多补品,导致气血上扬,所以才会体热流鼻血。若是娘娘再不听微臣劝导,胡乱进补,伤了元气到吐血那一日,便再难补救了。” 妍嫔撑着身子起来,由着菱荞替她披上外衣,急道:“龚太医,你是太医院的院判,深得庄妃和本宫信任,你告诉本宫一句实话,本宫还不过双十,到底为何不能有孩子?” 龚太医忙躬身道:“娘娘只是素来体质虚弱,又忧思伤身,请娘娘一定要安心,再好好调理一段日子。” 菱荞亦是苦劝:“娘娘放宽心即是。皇上也和您一样盼着子嗣呢,所以这两年总是来咱们永和宫的,只是这几日忙些罢了,有皇上这样的恩眷,何愁没有身孕呢?” 妍嫔听得颔首,不由得万分郑重地嘱咐:“那一切便托付给龚太医你了。可万万不能在姝嫔在本宫的前头”她闭目片刻,似是十分关切,“那么皇后,近来如何了?” 龚太医低声道:“老样子,整日昏昏沉沉,偶尔还说几句胡话。左右皇后的身体,是再不能好了。如今到了冬日里,皇后那样的体质,皇上不去看望已经伤了心,若少些炭火供应,便又是一重折磨了。” 妍嫔微微凝眸,睇她一眼,婉然道:“菱荞,你都记得了?” 菱荞满面恭谨,道:“娘娘放心,奴婢都会安排好的。” 妍嫔颔首笑道“庄妃娘娘如今协理六宫,些许事情照顾不周,本宫深得娘娘信任,自然要为娘娘分忧,有些事不必娘娘提醒,自然便要早早做好了。” 这日众妃去过皇后那里请安,便一同来到庄妃宫里闲坐。 殿中一时间莺莺燕燕,珠翠萦绕,连熏香的气味也被脂粉气压得淡了不少。 庄妃尚在里头梳妆,并未出来。嫔妃们闲坐着饮茶,莺声燕语,倒也说得极热闹。彤答应忍不住道:“昨儿夜里吹了一夜的冷风,呜咽呜咽的。也不知是不是妹妹听岔了,怎么觉得好像有凤鸾春恩车经过的声音呢?” 兮贵人冷笑一声,扶了扶鬓边斜斜坠下的一枚鎏金蝉压发,那垂下的一绺赤晶流苏细细地打在她脂粉均匀的额边,随着她说话一摇一晃,眼前都是那星星点点的赤红星芒。她悠悠说道:“不是彤答应你听岔了,而是谁的耳朵也不差。扫过雪的青砖路结了冰,那车轮声那么响,跟惊雷似的,谁会听不见?” 一个粉衣妃子也忍不住道:“别说各位姐姐是听见的,嫔妾打宝华殿回来,正见凤鸾春恩车从长街上过去,是载着人的呢。” 这下连近来一直沉默寡欢的媛贵人都奇怪了,便问:“我明明记得昨夜皇上是没有翻牌子的,凤鸾春恩车会是去接了谁?”说罢她也疑惑,只拿眼瞟着剥着金橘的兮贵人,“莫不是皇上惦记兮贵人,虽然没翻牌子,还是接了她去?” 兮贵人水葱似的手指,慢慢剥了一枚金橘吃了,清冷一笑:“我怎会知道是谁在车里?这种有违宫规又秘不告人的事,左右不是我便罢了。” 玉嫔端着茶盏,拿茶盖徐徐撇着浮沫,淡淡道:“不管是谁,大家要真这么好奇,不如去唤了刘阜立来问,没有他也不知道的道理。” (一百四十五) 兮贵人拿绢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笑道:“也是的,什么好玩意儿,只怕藏也藏不住。等着看就是了。” 众人正说着,只听里头环佩叮当,一阵冷香传至,众人知是庄妃出来了,忙噤声起身,恭迎庄妃出来。 庄妃扶着品红的手,行走间沉稳安闲,自有一股安定神气,镇住了殿中浮躁心神。她往正中椅上坐下,吩咐了各人落座,方静声道:“方才听各位妹妹说得热闹,一句半句落在了耳朵里,什么好事情,这么得各位妹妹的趣儿?”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彤答应沉不住气先开了口:“臣妾们刚才在说笑话儿呢,说昨夜皇上并没有翻牌子,凤鸾春恩车却在长街上走着,不知是什么缘故呢。” 庄妃淡淡一笑,那笑意恍若雪野上的日光,轻轻一晃便被凝寒雪光挡去了热气:“能有什么缘故?不过是咱们姐妹的福分,又多了一位妹妹做伴罢了。” “多了位妹妹?”彤答应忍住惊诧之情,勉强笑道,“皇后的意思是……” “你们有所不知。方才你们来前,皇上已经让敬事房传了口谕,北府黎氏,着封为黎答应。本宫也已经代皇后拨了景仁宫去给她住。” 兮贵人攥紧了手中的绢子,忍不住低呼:“北府?那不是――” 玉嫔心里虽也意外万分,却忍住了,只与媛贵人互视一眼,暗暗想,难怪这么重的熏香气息,果然是这么一个玉人儿了朝阳记全文阅读。 庄妃面上波澜不惊,只抬了抬眼皮看了妍嫔一眼:“照理说妍嫔应该是见过的,听说是一个善于跳铜雀舞的舞姬。 妍嫔眉头微锁,凝神想去。那几日在养心殿中所见的几个舞姬里,唯有一个眉目最清秀,想来想去,再无旁人。她咬了咬牙,忍着道:“是有一个跳铜雀舞的,皇上还嫌她们跳得不好……” 兮贵人郁然吁了口气道:“舞跳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得皇上欢心就是了。” 旁人听了这一句还罢了,落在妍嫔耳中,虽然说者无心,却直如剜心一般。一刀一刀剜得喉咙里都忍不住冒出血来。她死死抓着一枚金橘,直到感觉沁凉的汁液湿润地染在手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喝了口茶掩饰过去。 彤答应柳眉扬起,不觉带了几分戾气:“铜雀舞姬,那是什么身份?比宫女还不如。宫女晋封还得一级级来,先从无名无品的官女子开始呢,她倒一夕之间成了答应了。” 庄妃和蔼道:“乐伎虽然身份不如宫女。但总比辛者库贱奴好多了。重印爷的丘妃,不是还出身辛者库吗?照样生下皇子封妃,一生荣宠。也因着舞姬不是宫女,皇上格外恩赏些,也不算破了规矩。” 兮贵人嫌恶似地掸了掸绢子:“舞姬是什么低贱身份?来日在这里与我们平起平坐,是要和我们闲话北府里的哪个戏子有趣呢。还是她穿上哪身舞姬的衣裳跳起铜雀来最勾魂?咱们已经有一个妃子平时陪着说说丝线刺绣了,如今倒来了个更好的。” 庄妃脸上一沉,已带了几分秋风落叶的肃然之气:“好了!” 兮贵人虽是不服。也不敢多说了。庄妃缓和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黎答应都是皇上的妃子,皇上要喜欢,谁也不许多一句闲言碎语。本宫只有一句话,六宫和睦。才能子嗣兴旺。谁要拈酸吃醋,彼此间算计。皇后与本宫都是断断容不下她!” 众人诺诺答应了。一时间气氛沉闷了下来。倒是玉嫔沉吟着道:“庄妃娘娘,姝嫔如今卧病在塌,若让黎答应住进去,怕是有些不妥罢。” 媛贵人也连忙附和道“玉嫔娘娘山说的是,姝嫔姐姐自来喜爱清静,太医也说姐姐的这个病也静养。” 庄妃温和笑道:“难得你们这么肯为姝嫔着想,只是你们的疑惑本宫早考虑过了,太医说要静养,但也总应要些人气,不能太冷清了,否则姝嫔心里也不好过,平日里你们都离得远,皇上公务繁忙,也不能日日去看,所以本宫便想着这黎答应住进去,也能照看照看姝嫔,为景仁宫添些人气。” 闻听庄妃此言,玉嫔不好操之过急,只道“是,臣妾多虑了。” 至此,众人再无闲趣,便各自散了。 妍嫔本在最后,正起身要走,见庄妃向她微微颔首,便依旧坐在那儿,只剥着金橘吃。 待到众人散尽了,庄妃方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暖阁里有上好的薄荷膏,你替本宫来揉揉。” 妍嫔答应着跟着庄妃进了暖阁。品红取出一个暗花纹美人像小瓷钵来搁在桌上,便悄然退了下去,妍嫔会意,打开一闻,便有冲鼻清凉的薄荷气味,直如湃入霜雪一般,登时清醒了不少。她用无名指蘸了一点替庄妃轻轻揉着,低声道:“不是臣妾小心眼儿,皇上纳了这样一个人,实在……” 庄妃轻轻吁了口气:“身份低贱也就罢了,只要性子和顺总是好的。你却不知道她的来历……” 妍嫔愈加惊疑:“什么来历?” 庄妃仿佛无限头痛,泠然道:“本宫只当皇上封了个嫔妃,也没往心里多想总裁贪欢,轻一点最新章节。谁知让秦福去北府问了底细,才知道那黎氏竟是和她有关的。” 妍嫔大惊失色:“娘娘的意思是……皇后!”她越想越不对,恨声道,“果然呢!臣妾以为皇上不太去她那里,她已心死了。原来自己无心力争宠,暗地里竟安排了人进来,真是阴毒!” 庄妃手指蘸了点薄荷膏在鼻下轻嗅片刻,才觉得通体通泰许多:“不是她阴毒,是咱们整日里以为高枕无忧,疏忽大意了。一个不留神就出来一个黎答应,她若是个好的也罢了……” 妍嫔切齿道:“北府里出来的,能有几个好的?一个个狐媚惑主,轻佻样儿。臣妾方才想起来,那日臣妾觉着她们舞姬技艺不佳,随口说了一句,便有一个胆子大的敢当着皇上回臣妾的话。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胆大包天的,能有什么好的?” 庄妃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当着你的面也敢如此,那就真不是个安分的了。”她隐然忧道,“本宫顾着后宫千头万绪的事情,总有顾不到的地方。现下皇后失势,姝嫔身子不济,又无心力。除去这几人,你便是高位者,你若不替本宫看着点、警醒着点,哪日我们姐妹被人都算计了去都不晓得!媛贵人近来无宠,可她才十八岁,来日方长……” 妍嫔微微失神,按着太阳穴的手也不觉松了下来:“臣妾已经二十了……” 庄妃的手轻轻搭在妍嫔纤白的手上,低低道:“你二十,本宫却已经二十五了。”她语气一凛,旋即沉声道,“二十五又如何?只要咱们眼光放得长远,万事顾虑周到,一个人眼睛不够,另一个人帮衬着,总不会有顾不到的地方,也容不得狐媚子媚宠。当日本宫分配殿宇的时候,特特媛贵人放在漱芳斋,你知道是为何么?” 妍嫔听得庄妃语气沉稳,心下也稍稍安慰,忙道:“庄妃娘娘将媛贵人放远,是要防着她哪一日偷偷狐媚了皇上。庄妃娘娘放心,她如今伤了脸,皇上快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呢。” 庄妃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转,见她只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不觉摇头道:“这虽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却不是最要紧的。媛贵人向来不得宠,所以对皇上而言,既是一个记不得的人,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新鲜人儿。你防着她不错,但更要防的是姝嫔与媛贵人的亲近。” 妍嫔旋即会意:“娘娘的意思是说,媛贵人会成为第二个黎答应。” 皇后沉静道:“那也未必。但姝嫔与皇后的关系微妙,姝嫔现下位分不高,但皇上却是对她宠爱有加。凡事不能不多长个心眼。还有那玉嫔,本宫瞧着也是不显山水之人, 兮贵人从永和宫出来,便远远见平日依附着庄妃妍嫔的两个贵人向她走来。 只见一身玫瑰紫百蝶穿花大毛斗篷的苏贵人,扶着侍女丽心的手风摆杨柳似地过来。笑声冷冽如檐下冰:“恭喜兮贵人,贺喜兮贵人。” 兮贵人一怔,旋即道:“你这句话合该对着景仁宫的黎答应说,怎么错到了永和宫?” 苏贵人冷笑一声:“怎么错了,皇后这样好的本事,调理得出花朵儿一样的人儿吹拉弹唱,歌舞迎人,娘娘一手栽培出了这样得意的人来,也算兮贵人的喜事,不是吗?” 兮贵人听得明白,不禁心中一股子窝火,口气也不善起来,冷笑道“苏贵人一向快人快语,今儿有话也不如直说,我倒洗耳恭听着” “洗耳恭听?”苏贵人盈盈一笑,那笑意却似这天气一般,带了犀利的寒气,“贵人看铜雀舞看得熟了,何必今日早上要和咱们一样糊涂,还议论黎答应的来历呢?有了这样的好姐妹,兮贵人心里可就偷着乐罢。” (一百四十六) 庄妃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转,见她只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不觉摇头道:“这虽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却不是最要紧的。媛贵人向来不得宠,所以对皇上而言,既是一个记不得的人,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新鲜人儿。你防着她不错,但更要防的是姝嫔与媛贵人的亲近。” 妍嫔旋即会意:“娘娘的意思是说,媛贵人会成为第二个黎答应。” 皇后沉静道:“那也未必。但姝嫔与皇后的关系微妙,姝嫔现下位分不高,但皇上却是对她宠爱有加。凡事不能不多长个心眼。还有那玉嫔,本宫瞧着也是不显山水之人, 兮贵人从永和宫出来,便远远见平日依附着庄妃妍嫔的两个贵人向她走来。 只见一身玫瑰紫百蝶穿花大毛斗篷的苏贵人,扶着侍女丽心的手风摆杨柳似地过来。笑声冷冽如檐下冰:“恭喜兮贵人,贺喜兮贵人。” 兮贵人一怔,旋即道:“你这句话合该对着景仁宫的黎答应说,怎么错到了永和宫?” 苏贵人冷笑一声:“怎么错了,皇后这样好的本事,调理得出花朵儿一样的人儿吹拉弹唱,歌舞迎人,娘娘一手栽培出了这样得意的人来,也算兮贵人的喜事,不是吗?” 兮贵人听得明白,不禁心中一股子窝火,口气也不善起来,冷笑道“苏贵人一向快人快语,今儿有话也不如直说,我倒洗耳恭听着” “洗耳恭听?”苏贵人盈盈一笑,那笑意却似这天气一般,带了犀利的寒气,“贵人看铜雀舞看得熟了,何必今日早上要和咱们一样糊涂,还议论黎答应的来历呢?有了这样的好姐妹。兮贵人心里可就偷着乐罢。” 兮贵人冷冷扬了眉,严重不耐显露无疑“你少再在阴啊阳啊的讽着刺着的,我说不知就不知,你若没旁的事便让来,万一我这龙胎有何闪失莫说是你,就是庄妃妍嫔那也担待不起的野蛮力士。” 苏贵人被她这话生生噎住,心中有气也只得咽下,直待兮贵人离得远了,方才重重一啐,愤恨道“嚣张做什么势。不过是运气好,仗着有了龙胎罢了,真把自个当成什么金贵命了。待时日后,有你好看的。” 我让涅筠呈上的从宫外请驱鬼法师的话在庄妃那里压制的一拖再拖,直至我的病情初有起色,便一直搁浅了。 这日,皮了件狐裘外衫望着远景。只觉茫茫然一片白雾荡涤心中。悄然转首,抿嘴不语,在菊湖云影殿极目望去,远远的绿竹之外,便是镂月开云馆。听闻馆外遍植腊梅,花开如雾。落亦如雨缤纷。 得知黎答应入住景仁宫,是在内务府一切安置妥当的时候,瑄祯问我肯不肯。我只颔首一笑自是不会拒绝,只是肯于不肯哪里由我说了算,后宫自皇后病重一来,早便有庄妃一力担当,又有谁能与她分庭抗礼。 黎答应住进来那日。动静十分大,但却一直没有来我宫中。纤巧翘嘴只道又是个没规没矩不懂事的。 这日,我听着窗外风声凄冷,雪落绵绵,正对着灯想着心事,却见纤巧进来,抖落了一身的雪花,近前“娘娘。” 我将自己壶中的茶倒了一碗递给她,又将暖炉给她捧:“先喝杯热茶暖一暖。” 纤巧冻得抖抖索索的,一气把那茶喝尽了,方暖过来道:“都打听清楚了。黎答应的确是出自北府里,也是海纳珠外戚手里进来的人。那年先帝选充北府的舞伎,各府里都挑了好的送进来,倒也不止皇后一家。奴婢问过了,黎答应今年十七,是十三岁的时候送进来的。” 火盆里一芒一芒的红箩炭烧得极旺,不时迸出几星通红的火点子。我慢慢地拨着指甲,凝神道:“原来皇后老早就在宫里安下了人。当真是思量的长远。” 涅筠道:“奴婢也在回时的路上顺便探问了兮贵人那里的口风,却见连兮贵人也不知道这黎答应。” 我点点头:“她自然谨慎。” 纤巧道:“可不是?这宫里个个都是人精子,哪里有什么真心帮衬的,也就咱家娘娘心好,要我说,咱们姐姐却是好思量,若是那一天娘娘狠一狠心必然比她们都厉害。” 涅筠一笑:“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的嘴!”她蹲下身,拿起乌沉沉的火筷子拨着火盆里的炭,底下冒出一阵香气,纤巧嗅了嗅鼻子,喜道:“好香!是烤栗子的味道!” 我笑道:“知道你爱吃,你刚出去涅筠就往火盆里扔了好几个栗子,这会儿正好。你自己拿火筷子夹出来,仔细烫手。” 纤巧忙不迭地笑着答应了,取出烤得爆开的栗子,顾不得烫,就剥开吃了起来。 暖阁里灯火通明,隐隐地透着栗子的甜香,主仆三相视一笑,倒也开怀。 此后连着几日,但凡有侍寝,必是景仁宫的黎答应,得宠之深一时风头无两。加之数日鹅毛大雪,出门不便,储秀宫一直不必在请安,连永和宫庄妃也一并免了晨昏定省,一时之间众人对这位未曾谋面的黎答应存了无数好奇之心。 好容易五六天后雪止晴霁,终于能出门了。这日的永和宫请安,众人便到得格外早。 果然才坐定陪庄妃聊了几句,殿外便有太监通传:“玫答应到了。” 听得这一声,本来还在笑语连珠的嫔妃们都静了下来,不自觉地向外看去。 只见殿门豁开,一个身着樱桃红绣栀子花蝶苏缎旗装的女子低着头盈盈走进,她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不用金饰,只以碧玺花朵零星点缀,髻上斜两枝雪色流珠发簪,卷起的鬓边嵌着一粒一粒莹莹的紫瑛珠子超级全职业大师最新章节。待到走得近了,才看出她的衣裙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栀子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飞于衣裾之上。 妍嫔见她早不是昔日打扮,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不露声色。 却是彤答应咬牙狠狠道了声“狐媚。” 因是黎答应一直低着头,虽未看清模样,彤答应已然奇道:“咱们冬日的衣衫厚重,怎么她这一身却轻薄,好像不怕冷似的?” 媛贵人坐在她身旁,低低道:“听内务府说江宁织造新贡了一种暖缎,虽然轻薄,却十分暖和。 苏贵人郁然叹了口气道:“自从画妃长皇子逝世,太后下了命令,不许用纯金的首饰,不许金线织衣,更不许用江南的好料子,说是一来靡费,二来白事为到三年,不适宜。如今看她这一身衣裳便是苏缎的料子,只是个答应也用了银线织绣,虽未用金饰,可那碧玺又如何不贵重了?” 妍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黎答应低头欠身,行了一礼:“臣妾景仁宫答应黎氏见过庄妃娘娘、各位小主。庄妃万福金安,各位小主顺心遂意。” 庄妃含了一缕妥帖雍容的笑意,和言道:“这便是玫妹妹了,本早应相见的。只是一直大雪,到了今日才得见。快快起来吧,品红,扶黎答应入座。” 黎答应抬起头来,众人见她这般盛装打扮,只以为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谁知仰起面来,不过是个白净娇丽的面孔,虽然十分清秀,但也只是中上之姿而已。旁人倒还不觉得怎样,兮贵人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只低头拨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镶珠翠软手镯,笑吟吟地不说话。 品红在彤答应之后添了一张椅子请黎答应坐了,又殷勤端上茶来。 黎答应倒也不羞怯,朗声道:“本该早些来拜见皇后娘娘和庄妃娘娘的,可惜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天宫又一直不作美,只到了今日才能来拜见庄妃娘娘。” 庄妃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和婉的笑纹:“来与不来,都只是一份心意。皇后娘娘时下身子不济,同处在紫禁城,拜见自然是有机会的。以后朝夕相见,各位嫔妃都是好相处的。”说罢便由品红一一指了妃嫔引她见过。 彤答应轻声笑道:“不仅咱们是好相处的,皇上也格外疼妹妹啊。妹妹这身料子,轻薄暖和,是江宁进贡的暖缎吧。” 黎答应淡淡笑道:“嘉贵人好眼力。” 彤答应唇际欲笑未笑:“不是我好眼力,而是乍一看见妹妹穿得单薄,害怕冻着了妹妹。原来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只是这暖缎难得,连皇后宫里也都没有,我也只是听说了胡乱一猜罢了。” 彤答应娓娓道来,众人难免多了一份醋意,黎答应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是吗?皇上只是赏了我衣裳,别的我不多问,也全不知道。” 嫔妃们见她只是这样疏懒的神情,也知道不好相与。倒是兮贵人说了一句:“皇上登基后皇后娘娘就一直主张后宫简朴。妹妹只是区区一个答应,这身衣服也略奢华了些。” 黎答应懒懒抬了抬眼:“是吗?皇上喜欢嫔妾这样穿而已。” 兮贵人一时噎住,不觉有些气恼。 庄妃看出几分端倪,朗然道:“好了。外头虽然雪停了,但天寒地冻,路滑难行,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冻着身子才好。” 众人答应着散了,便各自上了辇轿回宫。 (一百四十七) 彤答应唇际欲笑未笑:“不是我好眼力,而是乍一看见妹妹穿得单薄,害怕冻着了妹妹。原来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只是这暖缎难得,连皇后宫里也都没有,我也只是听说了胡乱一猜罢了。” 彤答应娓娓道来,众人难免多了一份醋意,黎答应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是吗?皇上只是赏了我衣裳,别的我不多问,也全不知道。” 嫔妃们见她只是这样疏懒的神情,也知道不好相与。倒是兮贵人说了一句:“皇上登基后皇后娘娘就一直主张后宫简朴。妹妹只是区区一个答应,这身衣服也略奢华了些。” 黎答应懒懒抬了抬眼:“是吗?皇上喜欢嫔妾这样穿而已。” 兮贵人一时噎住,不觉有些气恼。 庄妃看出几分端倪,朗然道:“好了。外头虽然雪停了,但天寒地冻,路滑难行,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冻着身子才好。” 众人答应着散了,便各自上了辇轿回宫。 漱芳斋的近身女官蝶曼替媛贵人围上云白青枝纹雁翎氅,兜好风毛和暖炉,扶了她的手出去。媛贵人看着满世界冰雪银妆,便道:“别传辇轿了,那么好的雪景,咱们从御花园慢慢走回去。” 蝶曼笑道:“也好。好些天没出来了,闷得慌呢至尊战士全文阅读。” 二人正要迈步出去,忽听身后一声唤:“媛贵人留步。”媛贵人转过头去,却见黎答应携了一个小宫女的手盈然上前,笑道:“媛贵人好雅兴,嫔妾正好想去御花园中赏雪,不知贵人可否愿意与嫔妾同行?” 媛贵人笑道:“既然妹妹愿意,独行不如结伴了。” 二人慢慢踱步向前,雪后的阳光虽无多少暖意。但与雪光相映更加显得明亮。多日来的积雪更是将御花园映得白光夺目,恍若行走在晶莹琉璃之中。偶尔有树枝上的积雪坠落至地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越发衬得周遭安静得仿佛不在人世。此时积雪初定,间或有几株蜡梅正开得繁盛。那蜡梅素黄粉妆,色如蜜蜡,金黄灿烂一树,加上梅枝间新雪相衬,呼吸间只让人觉得清芬馥郁,冷香透骨。 媛贵人不觉深吸了一口气,黎答应察觉。便笑:“媛贵人喜欢梅花?” 媛贵人伸手攀住一挂蜜冻似的花枝轻轻嗅了嗅,沉醉道:“是,尤其是绿梅。清雅宜人,不落凡骨。” 黎答应道:“娘娘见过绿梅?” 媛贵人颔首:“小时候和额父去苏州,在那时见过两次,实在是人间至美之物。” 黎答应淡淡一嗤,唇边露出三分清冷之意:“嫔妾也是因为弹月琴。才被人从苏州买来,后来才机缘巧合被送进宫来。” 媛贵人奇道:“听闻玫答应出身北府舞部,不是应该擅跳铜雀舞吗?” 黎答应幽然凝眸,墨灰色的忧伤从眸底流过:“嫔妾本来擅长的是月琴,只因入了北府,教习师傅说先帝喜欢铜雀舞。才改学的。”她零丁的叹息转瞬落在寒风里,“哪里不都一样?喜欢什么,中意什么。都由别人说了算,半点由不得自己。” 媛贵人听她感伤身世,便试探道:“这句话,你是在怪海纳珠当年把你送进北府么?” 黎答应冷然一笑:“送嫔妾也是送,送旁人也是一样。有什么可怪的?不送嫔妾进北府,嫔妾也不过是府里一个舞姬。漂若浮萍罢了。哪里比得上媛贵人金尊玉贵,连喜欢的花都是骨格清奇的稀世绿梅,相形之下,嫔妾不过是风中柳絮,蒲柳命数了。” “只可惜这绿梅实在难得。凡事太过清奇,终不容于世长久。媛贵人,你说是不是?” 媛贵人闻声抬首,却见苏贵人携了人站在不远处一树蜡梅下,手中折了两枝蜡梅,盈盈向她笑语。 黎答应见了她,便屈身行礼道:“给苏贵人请安。” 苏贵人吩咐了“起身”,笑道:“风吹得顺,听见媛贵人与黎答应闲聊,倒惹得黎答应自伤身世了。”她笑着向黎答应瞥了一眼,“当日与妍嫔娘娘在养心殿殿看到答应时,还是一个舞姬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说的就是黎答应啊。” 黎应微微低首:“再相见,贵人风姿依旧。” 苏贵人细细打量着她,最后将目光落在她水葱似的纤纤指尖:“这么会说话,北府里应该选你去唱曲儿,只跳铜雀舞可惜了。倒还没问过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黎答应不信她不知,却还是答道:“嫔妾姓黎,名芳姬。” 苏贵人着甜美的笑意,眼中的清冷却与这冰雪并无二致:“果然是个好名字,一听生来就是供人赏玩取乐的。” 黎答应眉心一跳,脸上却平静无波:“命里注定的,若能供皇上一时之乐,就是嫔妾无上的福泽了。” 苏贵人笑意顿敛,冷冷道:“别以为封了个答应,你的荣宠就长久了霸天武道全文阅读。你那一支铜雀舞,皇上闲时看看当麻雀唧喳似的看个笑话儿,还真当自己成了凤凰清啼么?” 黎答应不卑不亢,只蕴了一抹淡淡笑意,悠然望着天际道:“苏贵人也是跳的好舞绝世,嫔妾自知不如贵人,姿容也不如贵人。可是贵人想过没有,为什么皇上放着贵人这绝世舞姿不瞧不看,只喜欢嫔妾这些不入流的微末功夫呢?” 苏贵人神色一冷,还不及回嘴,黎答应眼波悠悠在她面上一转,恍若无意般望着近处一树怒放的蜡梅,悠然道:“岁月匆匆,不饶人啊!” 苏贵人脸色大变,只见一张粉面渐次苍白下去,直如枝丫上透白的积雪一般,脚下微微一个踉跄,身边的宫人忙牢牢扶住了。 媛贵人听得不对,立刻呵斥道:“放肆!上位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肆意犯上!” 黎答应毫不畏惧,笑声落在雪野中恍若檐下风铃一般清脆玎玲:“媛贵人别吃心,贵人只比嫔妾长了两岁,岁月怎舍得薄待了贵人?嫔妾说的是谁,那人心里自然清楚!” 媛贵人本是好意,念在她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想替她圆了过去。谁知芳姬毫不领情,越发指着苏贵人不依不饶。饶是媛贵人这样的外人,听了亦觉得下不来台去。 苏贵人才一站稳,听得这一句,脸上腾地红了起来,显是怒到了极点。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恨不能在黎答应年轻饱满的面孔上狠狠刺出两个血洞来。片刻她口中迸出两个字:“掌嘴!” 那话音掷地有声,不容半句辩驳。苏贵人身边的宫人一个抢身,摁住了黎答应的肩就要往下按。偏生那黎答应是北府出身的,身段水蛇儿似的,轻轻一拧便扭开了。宫人一个手快,这下再不留情,往她膝弯里狠狠一踢,玫答应吃痛,一下就跪在了雪地里。顺成一个耳光就要扇上去,玫答应如何肯受辱,喝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嫔妃,怎容你一个奴才欺辱?” 宫人稍一犹豫,摁着黎答应肩膀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媛贵人看情势不好,忙道:“苏贵人,芳姬刚成答应不久,宫中的规矩礼数还没有都懂得,不如贵人宽恕,饶了她一遭吧。” 苏贵人冷冷一笑,理也不理媛贵人,只看着黎答应道:“自己才从奴才堆里爬出来,就嫌弃人家是奴才不配动你了?你是皇上亲封的答应,我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云泥之别,你敢冒犯我,就活该要受责罚!梁溪,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话音刚落,黎答应雪白娇嫩的脸颊上便已经狠狠挨了一掌。梁溪显是用足了力气打下去,黎答应的左侧脸颊立刻高高肿起,嘴角溢出猩红一抹血痕。她犹自不怕,仰着头道:“旁人说奴才两个字就罢了,苏贵人自己也是包衣奴才出身,和嫔妾有什么两样,又谁比谁高贵了?” 苏贵人自攀附上庄妃妍嫔做靠山之后,平生最恨人提起她是汉军旗包衣出身,生生地比旁人矮了一截。此时又正当着媛贵人的面,她愈加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黎答应厉声道:“梁溪,她这样不知死活,你也不必留情!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老实为止!” 这一吩咐,梁溪更落了十二分的力气,又狠狠扇了两下。媛贵人转过头不忍去看,那声音却噼啪响亮入耳,想躲也躲不过去。 突然耳边利落一声“住手”,众人闻言转身,却见浩荡一行人,前导内监执销鎏金提炉,随侍太监在后恭引、妍嫔身边的宫女菱荞在前头喝道:“妍嫔娘娘驾到!” 众人一个醒神,忙一齐屈身下去,齐声道:“妍嫔娘娘万福。” 妍嫔的神色并不好看,一时也未叫“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众人:“本宫本想去景仁宫探视姝嫔,谁想才走到这里,就听见你们喧哗吵闹,毫无体统!”她的目光从苏贵人、媛贵人、黎答应身上从容滑过,带了几分沉肃之意,“这里是宫中御苑,不是你们自家的刑场,容得你们在这儿失了皇家的体统!” (一百四十八) 妍嫔的神色并不好看,一时也未叫“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众人:“本宫本想去景仁宫探视姝嫔,谁想才走到这里,就听见你们喧哗吵闹,毫无体统!”她的目光从苏贵人、媛贵人、黎答应身上从容滑过,带了几分沉肃之意,“这里是宫中御苑,不是你们自家的刑场,容得你们在这儿失了皇家的体统!” 苏贵人恨恨瞟了黎答应一眼,努力挤出几分笑色,回禀道:“妍嫔娘娘息怒。娘娘有所不知,黎答应出言狂妄,肆意犯上,不仅讥笑嫔妾出身包衣,又讥讽嫔妾人老珠黄……” 黎答应毫不示弱,仰起脸露出唇角两道血痕,在她雪白面孔上尤显得凄厉狰狞、“妍嫔娘娘明鉴,嫔妾是说过苏贵人出身包衣,但贵人所言‘人老珠黄’,嫔妾绝对没有说过这四个字,只是叹息岁月匆匆罢了。”她转头看了媛贵人一眼,“妍嫔娘娘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媛贵人。” 媛贵人听她辩驳,虽然意指苏贵人人老珠黄,但的的确确没有说出“人老珠黄”四个字,只得回道:“方才黎答应的确是出言不敬,但‘人老珠黄’四个字,确实是没有说过。” 苏贵人愈加不忿:“她虽没有说过这四个字,但的的确确就是这个意思,媛贵人你如此纵容包庇,是何道理?” 媛贵人心中一惊,再想分辩,想想苏贵人已然认定,再多言也是无济于事,索性别过脸去不再理会。 妍嫔脸色一沉,喝道:“好了错吻恶妻。各人有各人的意思,一时误会也是有的。”她缓了缓声气,和颜道,“黎答应是新晋嫔妃。自然有礼数不周的地方。你是位分在她之上,管教约束也是应该的。既然掌嘴也掌了,脸也成了这个样子,罢了,都起来吧。” 众人忙谢过起身,黎答应倔强道:“妍嫔娘娘,嫔妾的确言语有失,但苏贵人气急败坏便叫掌嘴。嫔妾新侍皇上不久,就损伤了容颜,皇上若是问起。嫔妾不敢不答。” 妍嫔看她的目光并不含任何温情:“皇上若是问你,你们各执一词,皇上谁的也不会听。本宫只会秉公直言。你错在言语犯上。贵人罚你不错,只是罚你的人下手太重罢了。你要再不安分,频频生事,本宫也不会容你!” 妍嫔甚少以这样的口吻说话,媛贵人知道利害。忙在后头悄悄拉了拉玫黎答应的披风。黎答应听得妍嫔如此语气,一时也不敢再言。 妍嫔见众人都是默然无声,便向媛贵人温和道:“媛贵人,这件事你未曾过多参与。这样吧,就由你送黎答应回去,好好劝解她几句。” 媛贵人本不欲接这差事。免得众人都以为她与芳姬有何勾连。可偏偏方才有些话没有问完,想想既然身在这嫌疑里,一时也避不开。再一想,可顺道看看姝嫔便也答应了。 苏贵人见二人去得远了,忍不住愤愤道:“妍嫔娘娘宽厚仁慈,只是这种小婢子出身寒微,轻狂骄纵。若不好好教导规矩,只怕仗着皇上宠爱要翻了天的。” 妍嫔冷然瞟了她一眼:“打你也打了。雪地里你也让她跪着了。你还要怎样?真打破了脸跪伤了膝盖,皇上问罪下来,你怎么回话?” 苏贵人赌气道:“嫔妾就实话实说罢了。左右也是黎答应自己先错了。” 妍嫔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她的确是错了,但你是贵人,你是居上位者,应该有容人之量,这样发作闹起来,只为了几句言语口角,即便真是黎答应错了,皇上也只会怪你心胸不够开阔。”妍嫔继续推心置腹道,“不是本宫要说你,她是皇上的新宠,无论如何,你都应该要忍过这一时之气。等到时日长了,皇上冷了下来,你要打要罚,皇上不会心疼,反而还觉得你对。你可明白么?” 苏贵人这才露出几分懊丧之情:“那嫔妾已经把她的脸打成这样了,皇上会怪罪臣妾么?” 妍嫔微微叹息:‘你呀!好了,这件事皇上要真过问,本宫会替你圆过去。另外,本宫会让人从太医院拿些清凉消肿的药膏替你送过去。这件事毕竟她也有错,若她知道其中的利害,也不敢随意去皇上那儿哭诉。” 苏贵人这才稍稍放心,心悦诚服:“有妍嫔娘娘做主,嫔妾就安心了。” 妍嫔转头吩咐:“菱荞,你即刻去太医院送些膏药去永和宫,别耽误了。” 菱荞答应着去了。苏贵人感激道:“嫔妾谢过娘娘。” 妍嫔含了一分欣慰的笑,道:“好了。本宫将你当作自家人,你也应当晓得分寸,莫要生事。” “是”苏贵人忙应一声,扶过妍嫔的手,两人携着手踏雪而去。 媛贵人陪着芳姬一路自御花园返回景仁宫。因大雪初停,一路上扫雪的宫人并不少,见了二人同行,忙不迭跪下行礼请安。然而芳姬因掌掴而受伤的面颊格外惹人注目,即便宫人们再低头行礼时,亦不免拿眼偷瞧,并以彼此的眼色来交换诧异与惊奇之情。芳姬对此似乎浑不在意,既不借阔大的风帽掩盖掩饰伤口,也不喝止宫人们看似无礼的行径,只是施施然行走,仿佛浑不觉旁人的目光与私语。 回到景仁宫中,侍婢们赶忙迎接上来,替媛贵人和黎答应接过风帽与斗篷,又换过新的手炉。她们见到芳姬红肿的脸颊,虽然面色惊疑却不敢相问,想是芳姬这里规矩极严,自己不说,旁人问都不许问一句总裁,我要离婚。媛贵人道:“蝶曼,去问问她们有没有消肿的药膏,若没有,赶紧着人去太医院领。” 蝶曼答应着出去了,恰好外头小太监进来通报,说内务府送了新做的匾额来要挂在正殿。芳姬颔首道:“让他们拿进来吧。” 内务府的执事太监恭恭敬敬捧了匾额进来,却是斗大的金漆大字,写着“仪昭淑慎”四字。 媛贵人即刻便认了出来,含笑道:“黎答应,这是皇上的御笔呢。” 执事太监笑道:“可不是呢,贵人好眼力。” 芳姬将那四个字轻轻读了一遍,道:“这几个字我倒是都认识,但搁在一块儿就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媛贵人,你若知道,还请告诉一声儿。” 媛贵人微微一笑:“我原就不是中原人,这几个字还是姝嫔曾讲与我,这是指《仪礼》中说‘敬尔威仪,淑慎尔德’,意思是要求女子和善谨慎,以保仪德。” 芳姬轻轻一嗤,带了几许轻蔑之色:“那么媛贵人,你觉得我配不配得上这四个字?” 媛贵人倒不知还如何说了,静默片刻道:“皇上是将这匾赐给景仁宫的,既然皇上许你住了景仁宫,自然是以为你担得起这四个字。” 芳姬的目光逡巡在匾额之上,只是含了一抹冷淡的笑意:“多少人要看见了都会觉得我不配,可是配不配,这都归了我的。” 执事太监赶着差事,忙请示芳姬:“请玫小主的意思,是不是即刻挂上去?” 芳姬点点头:“这样的荣耀,当然不肯藏着掖着,赶紧挂起来吧。” 执事太监响亮地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赭衣的小太监开始动手。执事太监一脸的谄媚:“媛贵人、黎小主,这儿钉起匾额来声音太大,怕吵着二位。不如请两位小主挪动玉步,去旁边暖阁稍事休息,奴才们马上就好。” 芳姬道:“我听了这些声音就烦,媛贵人跟我往暖阁里间去坐坐吧。” 媛贵人本不想在她这儿多留,想了想还是陪她进去了。 暖阁的里间倒还安静,媛贵人见服侍的宫人们并没有跟进来,便问:“脸上的伤肿得厉害,叫下人们煮了鸡蛋给你揉揉。” 芳姬轻笑一声:“这些下人的功夫,我比她们清楚,贵人放心就是了。” 媛贵人闻言微微蹙眉:“眼看着你得宠,听你的话,倒像是很介意自己的出身。” 芳姬举着护甲轻轻划在黄杨木小几上,冷笑道:“能不介意吗?从我第一次侍寝被封答应,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我,动不动就拿我的出身来笑话,恨不能生吞了我。” 媛贵人正坐着:“人的出身是不能选的,你比别人介意,别人就得意了。” 芳姬黑冷的眸子在她面上轻轻一刮:“众人向来排除异己,只怕贵人出身异域殊方,日子也不安生。” 如懿听她言辞这般犀利,继而一怔,于是凝了一缕笑意:“若我不把这个当痛处,别人也不会让我觉得痛。”她目光流转,“倒是你,受了不少委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到底你为何会一夕得幸,平步青云?” 芳姬的护甲划在小几上发出“刺啦”的锐声,容色并不好看:“旁人都以为嫔妾出自海纳珠府第,是受了皇后的指使才得幸于皇上。”黎答应冷然道,“嫔妾若有本事受谁的指使就好了。这一辈子都是只由得命,由不得人。原以为贵人生性有几分傲气,又是同病相怜,才与贵人多言几句。既然如此,嫔妾要休息了,请便吧。” (一百四十九) 芳姬轻轻一嗤,带了几许轻蔑之色:“那么媛贵人,你觉得我配不配得上这四个字?” 媛贵人倒不知还如何说了,静默片刻道:“皇上是将这匾赐给景仁宫的,既然皇上许你住了景仁宫,自然是以为你担得起这四个字。” 芳姬的目光逡巡在匾额之上,只是含了一抹冷淡的笑意:“多少人要看见了都会觉得我不配,可是配不配,这都归了我的。” 执事太监赶着差事,忙请示芳姬:“请玫小主的意思,是不是即刻挂上去?” 芳姬点点头:“这样的荣耀,当然不肯藏着掖着,赶紧挂起来吧。” 执事太监响亮地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赭衣的小太监开始动手。执事太监一脸的谄媚:“媛贵人、黎小主,这儿钉起匾额来声音太大,怕吵着二位。不如请两位小主挪动玉步,去旁边暖阁稍事休息,奴才们马上就好。” 芳姬道:“我听了这些声音就烦,媛贵人跟我往暖阁里间去坐坐吧。” 媛贵人本不想在她这儿多留,想了想还是陪她进去了。 暖阁的里间倒还安静,媛贵人见服侍的宫人们并没有跟进来,便问:“脸上的伤肿得厉害,叫下人们煮了鸡蛋给你揉揉。” 芳姬轻笑一声:“这些下人的功夫,我比她们清楚,贵人放心就是了。” 媛贵人闻言微微蹙眉:“眼看着你得宠,听你的话,倒像是很介意自己的出身。” 芳姬举着护甲轻轻划在黄杨木小几上,冷笑道:“能不介意吗?从我第一次侍寝被封答应,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我,动不动就拿我的出身来笑话,恨不能生吞了我。” 媛贵人正坐着:“人的出身是不能选的。你比别人介意,别人就得意了危险激情:总裁的vip情人最新章节。” 芳姬黑冷的眸子在她面上轻轻一刮:“众人向来排除异己,只怕贵人出身异域殊方,日子也不安生。” 如懿听她言辞这般犀利,继而一怔,于是凝了一缕笑意:“若我不把这个当痛处,别人也不会让我觉得痛。”她目光流转,“倒是你,受了不少委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到底你为何会一夕得幸。平步青云?” 芳姬的护甲划在小几上发出“刺啦”的锐声,容色并不好看:“旁人都以为嫔妾出自海纳珠府第,是受了皇后的指使才得幸于皇上。”黎答应冷然道。“嫔妾若有本事受谁的指使就好了。这一辈子都是只由得命,由不得人。原以为贵人生性有几分傲气,又是同病相怜,才与贵人多言几句。既然如此,嫔妾要休息了。请便吧。” 她话音未落,小宫女进来:“小主,妍嫔娘娘跟前的菱荞姑姑来了,在外边候着呢。” 芳姬冷冷道:“她来做什么?” 小宫女道:“回小主的话,说是送太医院的药来。” 芳姬点头:“那就让她进来吧。” 媛贵人起身要走,芳姬便道:“方才说话得罪了。但请媛贵人替我看一眼,别是送了什么别的来我也不懂。” 媛贵人想着到底是妍嫔嘱咐了自己送她来的,此刻菱荞来了。若自己不在,只怕又是是非,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菱荞进来福了一福道:“媛贵人、黎答应,奴婢奉苏贵人的话,特意从太医院取了上好的消肿药膏来给黎答应。” 芳姬冷笑一声:“苏贵人好善的心哪!刚打了我就送药来。以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完了吗?这药我还真不敢用。” 菱荞不防吃了这句话,捧着药膏进退不得。只好求助似的看着媛贵人:“贵人小主……” 媛贵人伸手向她:“让我看看。”入手是一个粉瓷圆钵,钵中盛的是淡淡绿色的半透明膏体,扑鼻便是一股清凉香气,隐隐有蜂蜜、薄荷、丹七的气味。她取过一点轻轻一嗅,的确是寻常所用的消肿良药,并无二致。她点头道:“宫中平常所用的消肿药膏,的确是这种。另外,冰敷,用鸡蛋揉,服食山药、薏仁和三七粉,都可以活血消瘀。” 菱荞这才松了口气:“媛小主说得不假,红豆薏仁汤的确是可以消肿的。其实苏小主责罚小主之后自己也很后悔,又被妍嫔娘娘训斥了一顿,所以忙不迭吩咐奴婢送药来,以免皇上召见小主时小主无法侍奉。小主放心,只要用这个药,三天就会消肿的。” “三天?”芳姬嗤笑道,“你能保证这三天皇上都不宣召我?” 菱荞欠身道:“妍嫔娘娘说,如有宣召,也请小主顾全大局,切勿动气喧嚷。毕竟苏小主那儿,妍嫔娘娘已经狠狠训斥过了。若再生枝节,只怕今日的事小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芳姬微微语塞,旋即语气凛冽:“那就替我谢过妍嫔和苏贵人。只要这张脸没事,这次的事我罢休就是。” 菱荞微笑道:“这就是了。黎答应新获圣宠,一定希望以后步步顺利,事事遂心。小主这么聪明识大体,一定会的。” 说罢菱荞便退下去了。媛贵人稍稍坐过,亦起身告辞离去。 妍嫔扶着宫女的手顺着长街慢慢走回去,一路看着雪景,神色倒也安宁。正过了甬道,忽见前面一个绿衣的小太监鬼鬼祟祟领着两个人背着身从永和宫的角门出来。妍嫔一怔,立刻吩咐身边的宫女道:“去看看。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永和宫附近晃荡。” 菱荞追上去两步,厉声喝道:“谁在那里!见了娘娘怎么也不跪下网游之弹痕最新章节!还不快转过身来!” 那绿衣太监脚下一迟疑,知道是走不脱了,转身跪下请了个安:“奴才参见妍嫔娘娘,妍嫔娘娘万安。” “万安?”妍嫔施施然道,“你们见了本宫就跑,本宫还安什么安?抬起头来!” 那绿衣小太监犹豫不决,只得抬起头来。菱荞诧异道:“金成?” 妍嫔脸色微微一沉:“你是景仁宫的人,跑到本宫的永和宫来做什么?” 金成机灵地磕了头道:“都怪这场大雪,奴才走得冻死了,想靠在永和宫的墙根下取会儿暖再走。谁知见到了娘娘过来,怕娘娘责骂,所以背着身就跑了。” 妍嫔蹙眉,似是不信:“永和宫在东边的最末,景仁宫在东边的最前头,你要取个暖也走得太远了吧。”她瞥见金成按在雪地上的两手洇出乌黑的痕迹来,便抬了抬眼,示意菱荞上前看了一眼。菱荞会意,往前几步,拉起金成笑道:“好了,你喜欢往永和宫跑又怎么了?咸福宫的地气暖,连皇上都爱来,别说你了。”她别过脸,朝妍嫔点点头。 妍嫔会意,便换了和缓的笑意:“没事就走吧。记得告诉你们姝嫔和黎答应,有空常来永和宫走动。” 金成受了这一场惊吓,正恐瞒不过去,却不想这般轻轻揭过,忙不迭谢了恩走了。妍嫔见他们走远,盯着地上发黑的六个掌印,鄙夷地笑了笑,“敢在本宫面前装鬼,菱荞,去看看是什么?” 菱荞蹲下身看了一眼,惊道:“回娘娘的话,那乌黑的东西是火药。” 妍嫔一惊,:“火药,难不成”她一回神,暗暗咬牙,“她黎答应好大的胆子,以为有皇后做靠山,本宫便奈她不动了吗?” 菱荞疑惑道“娘娘怎知一定是黎答应?”。慧贵妃嗤笑一声,“姝嫔哪里有那么蠢,不过倒也正好,正是瞌睡她便自己送来了枕头,倒省去本宫许多功夫了。” 她洁白的贝齿轻轻一咬,仿若无意道:“以为有了姝嫔做个幌子遮掩,本宫就不管她了吗?真是蠢……”她抿了抿唇,再没有说下去。 菱荞不自禁地闪过一丝寒意,便也低下了头去,忙道:“娘娘,外头冷,咱们赶紧进去吧。” 妍嫔微微颔首,扶着菱荞进了宫。正巧内务府的执事太监在永和宫挂完了匾额,抹了手正要走。回头却见妍嫔进来,忙堆了一脸的笑意,又是打千儿又是奉承,直哄得妍嫔万分高兴,嘱咐了宫里的首领太监苏丛元道:“这么冷的天还要顾着差事,替本宫好好打赏他们。” 执事太监高兴,越发说了许多锦上添花的话,“皇上说了,永和宫这块匾额是滋德合嘉,许妍嫔娘娘福德双修的意头。这层意思,听说是皇上斟酌了好久才定的呢。说是给娘娘宫里的东西,不能轻易下笔了,必得是最好的。” 妍嫔深有兴致,细细赏着皇帝的御笔,笑若春花,“皇上的御笔难得,这个匾额是独永和宫里有呢,还是连皇后那里都有?” 内务府执事太监愣了一愣,一时答不上话来。妍嫔瞟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怕什么?皇后娘娘那里有是应该的,难不成本宫还会吃皇后的醋么?” 那执事太监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止皇后娘娘宫里,按皇上的吩咐,东西六宫都有。” 慧贵妃的笑意凝了凝,眉目间还是笑意如初,“倒真是皇上体恤,那黎答应那里是什么字?” 太执事监道:“是仪昭淑慎。” 妍嫔的神色瞬间冰冷,继而又笑道:“黎答应新入宫倒是赶得巧,”她回头一望,笑道“你下去罢。” (一百五十) 妍嫔深有兴致,细细赏着皇帝的御笔,笑若春花,“皇上的御笔难得,这个匾额是独永和宫里有呢,还是连皇后那里都有?” 内务府执事太监愣了一愣,一时答不上话来。妍嫔瞟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怕什么?皇后娘娘那里有是应该的,难不成本宫还会吃皇后的醋么?” 那执事太监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止皇后娘娘宫里,按皇上的吩咐,东西六宫都有。” 慧贵妃的笑意凝了凝,眉目间还是笑意如初,“倒真是皇上体恤,那黎答应那里是什么字?” 太执事监道:“是仪昭淑慎。” 妍嫔的神色瞬间冰冷,继而又笑道:“黎答应新入宫倒是赶得巧,”她回头一望,笑道“你下去罢。” 旁晚时,永和宫庄妃娘娘传来了我,叫我去庄妃殿上,等到梳洗毕,便和涅筠一同来到永和宫。 待人禀报过,我便进了正殿暖阁,暖阁的窗下铺着一张樱桃木雕花围炕,铺着一色青金镶边明黄色万福闪缎坐褥,炕中设一张白檀木刻金丝云腿细牙桌,上头放了些茶点,想是皇上与她二人本在此闲话家常。因是寻常对坐,庄妃只简单绾了个高髻,簪了小朵的攒珠樱桃绢花压鬓,并几支小巧的流苏银簪,身上一件紫棠色芍药长寿纹缂丝袄,被暖阁里地龙的暖气一烘,倒衬得面容微红纨绔金瞳。庄妃见了我请安,便让品红端了小杌子来让我在跟前坐下,方微微扬了扬嘴角:“姝嫔,下着冻雨还叫你过来,实在是有件要紧事得问问你。” 庄妃正要说话,皇帝慢慢拣了一枚剥好的核桃肉吃了,淡然道:“你的身子。好些了罢?” 我心中一暖,欠身道:“好多了,有劳皇上挂念。” 庄妃含了谦和的笑容,向皇帝道:“午后冷清清的,这个时候要是黎答应来弹奏一曲,倒也清闲。只是她五六日不肯面圣了。” 皇帝的笑意极淡,却似这阁中的静尘,亦带了暖暖的气息:“她总说脸上的伤没好,不宜面圣,由得她去。” 庄妃微笑道:“那日苏贵人是气性大了些。可黎答应也有不是之处,皇上心里惦记着黎答应,却不纵容她。臣妾很是欣慰。” 皇帝的茶盏里翠莹莹如一方上好的碧玉,他悠然喝了一口:“虽然没见着,心里想着,就如见着了一样。” 我痊愈后,才陪了皇帝一次。久久未见圣驾,虽然心里是存着皇帝的叮嘱的,却难免有那么几丝寂寞。那种寂寞,是欢悦明媚的曲子唱着,却知道下一出的唱词里是男欢女爱的失散,是相思相望不相亲的分离;那种寂寞。是花好月圆的美满里,想得见残月如钩的凄冷;那种寂寞,是灯火辉煌。半壁盛世里的一身孤清的影子;可是再寂寞,那滋味却是温凉温凉的,凉了一阵儿,总还有盼望,有希冀。那便是温热的一层念想。直到昨儿夜里匆匆相见,原本以为皇帝是护着自己的。可是他的眼风却没几次落到自己身上,便是落到了,也像天际上远远飞着的鸽子,落不到绵白的云彩里。 我的目光忽然凝在庄妃的衣衫上,那样沉稳而不失艳丽的紫棠色,热闹簇绣的芍药蜂蝶图案,绣着万年青的寿字滚边,映得自己身上一袭梅子青绣乳白色凌霄花的锦衣,是那样暗淡而不合时宜。而凌霄,本就是那样孤清的花朵。 我的喉咙里像含着一颗酸透了的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我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忍不住问道:“黎答应伺候皇上的日子也不久,怎么皇上这样喜欢她?” 皇帝原本稀微的笑容渐渐多了几分暖色:“正是因为她跟在朕身边的日子不久,却事事遂心,像一个跟朕久了的人似的,什么事儿都想到了,朕才觉得她贴心投意。” 我听了这一句,哪怕心底里再酸得如汪着一颗极青极青的梅子,也只能垂下了眼睛。 庄妃的笑意凝在唇角,似一朵将谢未谢的花朵,凝了片刻,还是让它张开了花骨朵:“说起这个事儿来,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微笑道:“庄妃跟朕,有什么不当说的?” 庄妃笑容微微一滞:“午膳过后,黎答应来找臣妾,给臣妾看了看她的脸,臣妾一时间不敢定夺,只好带了她过来见皇上。黎答应哭哭啼啼的,现在也不敢进殿来,臣妾想姝嫔和她一同住在景仁宫,所以急召姝嫔过来。也请皇上看一看黎答应的脸吧。” 皇帝颇为意外:“芳姬来了?人在哪里?” 庄妃郁然道:“人在偏殿等着,就是不敢来见皇上。”她见皇帝眉心渐渐起了曲折,便道,“品红,你去请黎答应进来,有什么委屈自己来说吧。” 品红出去了片刻,便领了黎答应进来。黎答应如常穿着娇艳的衣裳,只是脸上多了一块素白的纱巾,用两边的鬓花挽住了,将一张清水芙蓉般的秀净面庞遮去了大半。 她眼里含着泪花,依足了规矩行了礼,皇帝未等她行完礼便拉住了道:“这是怎么了?即便是受了两掌,这些日子也该好了啊。” 黎答应撑不住哭起来,娇声娇气道:“横竖是伤在臣妾脸上的,皇上看个乐子,还觉得红肿着挺喜兴的呢虚空万界最新章节。” 我听着她与皇帝这样说话,蓦然想起自己初嫁的时候,晨起时对着菱花镜梳妆,也和皇帝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笑着,撒着娇说着贴心话儿,并无尊卑之分。那年岁,真当是一生中最天真无忧的好时候。只是就这么着弹指过去了,到了眼下,见皇帝一面不易,却眼睁睁看着他与新人亲近欢好,一如对着当日的自己。 这样想着,便抬眼看了看庄妃,庄妃只是垂着脸,像庙宇里供奉着的妙严佛像,无喜无悲,宝相庄严。我把玩着衣襟上垂下的金丝串雪珠坠子,那珠子质地圆润而坚硬,硌得手心一阵生疼。我越发觉得风寒没有散尽的晕眩逼上脸来,少不得按了按太阳穴,替自己醒醒神。 黎答应哭着,便将脸上的纱巾霍地扯下,我瞥了一眼,差点没吓了一跳。黎答应的脸原本只是挨了掌掴红肿,嘴角见了血,此刻不仅肿成青紫斑驳的一块一块,嘴角的破损也溃烂开来,蔓延到酒窝处,起了一层层雪白的皮屑,像落着一层霜花似的,底下露出鲜红的嫩肉来。 皇帝惊得脸色一变:“你的脸……”他未说下去,与庄妃对视一眼,庄妃即刻道:“这个样子,断不是掌掴造成的,必是用错了什么东西,或是没有忌口。” 黎答应立刻跪倒在地上,眼波哀哀如夜色中滴落的冷露,哭诉道:“臣妾爱惜容貌,不敢破了面相惹皇上不高兴。得罪了贵人是臣妾的不是,挨了打臣妾也该受着,但臣妾已经饮食清淡,按时用药了。可是脸却坏得越来越厉害,臣妾心里又慌又怕,不敢面见皇上,只得告诉了庄妃娘娘。” 庄妃担心道:“臣妾问过伺候黎答应的人,都说她这几日饮食十分注意,连喝水都特意用了能消肿化淤的薏仁水,也不忘拿煮熟的鸡蛋揉着,是够当心了。” 皇帝微一沉吟:“你说你用药了?是哪儿来的药?” 黎答应停了哭泣:“是太医院拿来的,说是贵人打了臣妾,也愿意息事宁人,所以特意送了药来,略表歉意。” 皇帝目光微冷:“那药你带来了么?” 黎答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圆钵,品红忙接了过去,打开一闻,道:“太医院的药,是这个没错。” 皇帝的眼神微有疑惑,庄妃便道:“那日妍嫔也在,为了后宫和睦,是妍嫔劝苏贵人送药给黎答应,也是妍嫔让身边宫女菱荞以苏贵人的名义去取的药。”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彩:“妍嫔有心了。” 庄妃安然一笑:“妃嫔的职责,不正是如此么?她是个懂事的。” 皇帝便不再言,只问道:“刘阜立,朕记得刚有太医来替朕请过平安脉,还在么?” 刘阜立恭声道:“是太医院的左铭左太医,此刻还在偏殿替皇上拟冬日进补的方子呢。” 皇帝微微一凝:“着他过来,看看这药有什么名堂。” 刘阜立立刻去请了左太医进来,左太医是个办事极利索的人,请过安一黎玫答应脸上的红肿,再闻了闻药膏,沾了一点在手指上捻开了,忙跪下道:“这药是太医院的出处没错,只是被人加了些白花丹,消肿祛淤的好药就成了引发红肿蜕皮的下作药了。” 庄妃蹙眉道:“白花丹?怎么这样耳熟?” 左太医恭谨道:“是。入了冬各宫里都领过白花丹的粉末,配上晒干的海风藤的叶子,是一味祛风湿通络止痛的好药。宫里湿气重,娘娘的恩典,每个宫里都分了不少,做成了香包悬在身上。只有黎答应新近承宠,她的宫殿刚收拾出来,所以是没有的。” (一百五十一) 皇帝微一沉吟:“你说你用药了?是哪儿来的药?” 黎答应停了哭泣:“是太医院拿来的,说是贵人打了臣妾,也愿意息事宁人,所以特意送了药来,略表歉意。” 皇帝目光微冷:“那药你带来了么?” 黎答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圆钵,品红忙接了过去,打开一闻,道:“太医院的药,是这个没错。” 皇帝的眼神微有疑惑,庄妃便道:“那日妍嫔也在,为了后宫和睦,是妍嫔劝苏贵人送药给黎答应,也是妍嫔让身边宫女菱荞以苏贵人的名义去取的药。”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彩:“妍嫔有心了。” 庄妃安然一笑:“妃嫔的职责,不正是如此么?她是个懂事的。” 皇帝便不再言,只问道:“刘阜立,朕记得刚有太医来替朕请过平安脉,还在么?” 刘阜立恭声道:“是太医院的左铭左太医,此刻还在偏殿替皇上拟冬日进补的方子呢。” 皇帝微微一凝:“着他过来,看看这药有什么名堂。” 刘阜立立刻去请了左太医进来,左太医是个办事极利索的人,请过安一黎玫答应脸上的红肿,再闻了闻药膏,沾了一点在手指上捻开了,忙跪下道:“这药是太医院的出处没错,只是被人加了些白花丹,消肿祛淤的好药就成了引发红肿蜕皮的下作药了。” 庄妃蹙眉道:“白花丹?怎么这样耳熟?” 左太医恭谨道:“是真仙奇缘。入了冬各宫里都领过白花丹的粉末,配上晒干的海风藤的叶子,是一味祛风湿通络止痛的好药。宫里湿气重,娘娘的恩典,每个宫里都分了不少,做成了香包悬在身上。只有黎答应新近承宠,她的宫殿刚收拾出来。所以是没有的。” 我亦道:“是。臣妾的宫里上个月也领了不少。本来想问问黎妹妹的,却因身子缠病,也是不便,就搁置忘了。” 庄妃连连道:“可不是!臣妾与姝嫔身上都挂着这样的香包。” 皇帝避免目光与黎答应的脸相触,只道:“白花丹到底是什么东西?” 左太医道:“白花丹若与其他药配用,那是一味好药。但若单用,却是一种极霸道的药物,是有毒性的。只要皮肤与白花丹接触,只需一点点,便会红肿脱皮。继则溃破,滋水淋漓,形成溃疡。以后溃疡日久不愈。疮面肉色灰白或暗红,流溢灰黑或带绿色污水,臭秽不堪。疮口愈腐愈深,甚至外肉脱尽,可见胫骨。答应小主的病征。便是这药膏里被掺了白花丹。” 黎答应一听便哭了出来,道:“皇上,皇上,臣妾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叫菱荞拿了这样的药来害臣妾!”她恨声道,“臣妾自知出身微贱。要是有人容不得臣妾侍奉皇上身侧,臣妾宁可一头碰死在这里,也受不了这些下作的手段!” 庄妃神色一变。马上差人唤了妍嫔和菱荞过来,妍嫔一进殿,看着气氛不对,刘阜立便将情形讲了一二,妍嫔立刻起身道:“皇上明鉴。药虽然是臣妾让菱荞去拿的。可若是臣妾做下的这等天理不容的事,臣妾怎会让自己的近身宫女去呢。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皇帝啜了一口茶,扶住妍嫔道:“你一向温婉,朕是有数的。只是菱荞……” 菱荞慌得双膝一软,立刻跪倒在地:“皇上明鉴,庄妃娘娘明鉴,那日是奴婢亲自取的药,亲自交到黎答应手里,可奴婢不敢往那药里掺和别的东西呀!”她忽地想起什么,撩起袖子道,“那日臣妾取药的时候在太医院被裁药的小剪子误伤了,当时太医们就指点着奴婢用这钵里的药取了一点涂上,说有止血的功效。奴婢当时用了,也没再溃烂哪。” 菱荞的手腕留着指甲大的一个红色的疤痕,显然是几天前伤的。她急急地辩道:“奴婢不敢撒谎,这事儿太医院好些太医见着的,都可以为奴婢作证。” 左太医便道:“皇上,庄妃娘娘,那日微臣也在太医院,是有这个事。因这种药膏配制不易,那日只有这一瓶了,就从钵里取了一点给菱荞姑姑用了。” 庄妃凝神一想:“当时用了没事,那菱荞,你一路上过去,有谁碰过这个药膏没有?” 菱荞斩钉截铁道:“绝没有了,奴婢赶着过去,到了景仁宫只有媛贵人陪着,奴婢给了药便走了。” 黎答应绞着帕子,恨得银牙暗咬:“是了。那日菱荞送了药,媛贵人陪臣妾坐了会儿也走了。之后再没旁人来探视过臣妾了。” 庄妃略一扬颌,差人自去请来沛涵。 沛涵(媛贵人)请过礼,便一一览过众人脸庞,到我时停留了几秒,但看我面色微微凝重之意,又朝她指了指黎答应,她自是懂了这般情况。 皇帝的目光落在沛涵的面庞上,带了一丝探询的意味:“媛贵人,当日你待在黎答应那里做什么?” 殿内龙涎香幽暗的气味太浓,被暖气一熏,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沛涵面色沉静如璧:“妍嫔娘娘让臣妾陪黎答应回景仁宫,臣妾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并没有多留。” 庄妃眼波似绵,绵里却藏了银针似的光芒:“那么其实除了媛贵人,便没有别人再能碰到那瓶药膏了。媛贵人,你能告诉本宫,是怎么回事么?” 沛涵跪在寸许长的“松鹤长春”织金厚毯上,只觉得冷汗一重重逼湿了罗衣名门嫡妃。她从未这样想过,从那次掌掴开始,到她送黎答应回永和宫以及药膏送来,种种无意的事端,竟会织成一个密密的罗网,将她缠得密不透风,不可脱身。 心中惊悸如惊涛骇浪,她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气馁之色,只望着皇帝道:“皇上,臣妾没有做过,更不知道其中原委。” 庄妃颇有为难之色,迟疑道:“皇上,媛贵人为人随和,性情通透,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黎答应转过脸,逼视着沛涵,语气咄咄逼人:“嫉妒之心人人有之,嫔妾也知道自从承蒙皇上恩宠,便被人觊觎陷害,却不想这样的人竟是媛贵人!敢问贵人一句,那日除了你,还有别人有机会在嫔妾的药膏里下白花丹的粉末么?” 沛涵平视于她,并不肯有丝毫目光的回避,平静道:“当日我一直在你跟前,说了几句话就走,如果你一定认定我会当面害你,那我无话可说。” 皇帝望着沛涵,幽黑的眸中平静无澜,继而有望了我一眼,微有踌躇,“既然闹出这样大的事情,还伤了黎答应的容颜,朕就不能不彻查。” 庄妃歉然道:“嫉妒乃是嫔妃大罪,何况暗中伤人。后宫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娘娘尚在病榻,真是臣妾的罪过。” 皇帝凝眉道:“庄妃是有过失,但罪不在你。”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恰如流星闪过的尾翼,转瞬不见。 庄妃思虑片刻,道:“媛贵人,无论是不是你做的,总要问一问。去慎刑司吧,有什么话,那里的嬷嬷会问你。” 沛涵身上一凛,我俱是一惊,慎刑司掌管着后宫的刑狱,上至嫔妃,下至宫人,一旦犯错,无一不要在里头脱一层皮才能出来。她忍着身上寒毛竖起的不适,强撑着身体俯身而拜:“事关臣妾清白,臣妾不能不去。只是请皇上相信,臣妾并非这样的人。” 皇帝微微颔首,语意沉沉:“你放心。” 不过三个字,沛涵心中一稳,觉得浑身都松了下去。蝶曼忍不住哭求道:“皇上,即便要问小主的话,也别去慎刑司呀。小主昨晚已经着了风寒,哪里还禁得起这样折腾。皇上!” 皇帝温和道:“若是风寒,朕会让太医去诊治。但规矩是不能破的。” 我心中方寸正乱,正要起身为沛涵说话,却是涅筠按住我将起的身子,抢过一步噗通退在庄妃与瑄祯面前。 瑄祯皱眉道:“你这是为何?” 涅筠抬首,字字珠玑般道来“奴婢斗胆,只是这下毒一事绝不是贵人小主。” 庄妃秀眉微曲,示意品红拉开涅筠,道:“本宫知道你家娘娘与媛贵人交好,你担心娴妃,但这样的大事,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你这般信誓旦旦说不是媛贵人,那本宫问你,有何凭证?” 涅筠不卑不亢,直视庄妃“因为媛贵人根本就没有白花丹,她又如何能拿白花丹来下药?” 庄妃神色肃然,严厉道:“涅筠,这种事情可不能妄自随口拈来” 妍嫔接着道“各个宫里都有新发的香包,里面便有白丹花”她扭头望着沛涵扭子上系着的香包,意有所指道“难道内务府没到媛贵人的漱芳斋送去吗?” 涅筠本伏在地上,听得这一句立刻跪移到沛涵身边,一把扯下她纽子上佩着的芙蓉流苏香包,涅筠用力过大,将香包上垂着的精致缨络也扯了好几缕下来,颤颤地缠在指尖上。涅筠用力解开香包:“香包里的东西在她掌心四散开来,唯见几片枯叶与深红色的粉末。左太医忙取过细看:“皇上,白花丹的粉末为青白色,此物深红,乃是大血藤磨粉而成。” (一百五十二) 瑄祯皱眉道:“你这是为何?” 涅筠抬首,字字珠玑般道来“奴婢斗胆,只是这下毒一事绝不是贵人小主。” 庄妃秀眉微曲,示意品红拉开涅筠,道:“本宫知道你家娘娘与媛贵人交好,你担心娴妃,但这样的大事,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你这般信誓旦旦说不是媛贵人,那本宫问你,有何凭证?” 涅筠不卑不亢,直视庄妃“因为媛贵人根本就没有白花丹,她又如何能拿白花丹来下药?” 庄妃神色肃然,严厉道:“涅筠,这种事情可不能妄自随口拈来” 妍嫔接着道“各个宫里都有新发的香包,里面便有白丹花”她扭头望着沛涵扭子上系着的香包,意有所指道“难道内务府没到媛贵人的漱芳斋送去吗?” 涅筠本伏在地上,听得这一句立刻跪移到沛涵身边,一把扯下她纽子上佩着的芙蓉流苏香包,涅筠用力过大,将香包上垂着的精致缨络也扯了好几缕下来,颤颤地缠在指尖上。涅筠用力解开香包:“香包里的东西在她掌心四散开来,唯见几片枯叶与深红色的粉末。左太医忙取过细看:“皇上,白花丹的粉末为青白色,此物深红,乃是大血藤磨粉而成。” 沛涵又惊又喜,只道:“臣妾记得当日内务府送来的白花丹粉末成色不佳,本说要换的,后来姝嫔娘娘看香包缝得不严实,便让涅筠将漱芳斋的都拿去重新缝了一遍。至于里面的白花丹为何不见了……” 涅筠继而道:“奴婢心想,漱芳斋地冷偏僻,只怕那些白花丹粉不顶用。正好我家娘娘宫里有多余的大血藤粉,与白花丹一样都是祛风湿通络止痛的。所以就用上好的大血藤粉换了白花丹。试问媛贵人的香包里没有白花丹,又怎能害人?” 黎答应横了涅筠一眼,旋即道:“既然大血藤与白花丹功效一样。谁知有毒还是无毒?” 皇帝看一眼左太医,左太医立刻道:“皇上,大血藤无毒,绝不会损伤答应小主容颜美女图最新章节。” 沛涵绷紧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紧紧握住涅筠的手,忍不住热泪盈眶:“姑姑,我此身能得分明,都是你与姌儿了。” 瑄祯伸手扶起沛涵与涅筠,温和道:“好了。没想到姌儿身边还有勇气可嘉之人。”他的手拂过沛涵的手背,有一瞬的停留。“你的委屈,朕都知道。这件事朕会再查,你放心。” 这一日瑄祯就留宿在了景仁宫。第二日起来是格外好的天气,在一片初阳辉照之中醒来,看着天光放明,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朝阳洒下薄薄的金粉似的粲然光芒,透过六合同春”的雕花长窗的镂空。照出一室淡淡水墨画的深浅。 我醒来时瑄祯正起身在穿龙袍,刘阜立和几个宫女忙碌地伺候着。我刚仰起身,瑄祯忙按住她温声道:“你累着了,好好睡一会儿吧。朕先走。” 我脸上一红,嗔着看了瑄祯一眼,便缩进了被子里。瑄祯刚走。满宫的宫人都喜滋滋地像过节似的,惠儿笑着进来道:“小主,您知道皇上出门前说什么了么?” 我瞥她一眼。笑道:“有什么了不得的话,惹得你这样?” 惠儿拖长了语调,学着瑄祯的语气道:“皇上说,照顾好你们娘娘,朕晚上再来看她。” 我拿被子蒙住脸:“我可什么都听不见。那就是告诉你的,你听着就是了。” 惠儿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旁一直缄默的纤巧突然沉下了脸,低斥了她“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说罢径自便出殿,也不再理睬谁。 我一怔,随即对惠儿温声道“你下去罢。”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巳时一刻了,睡得倒极安稳。起来梳洗了写了几副春联叫宫人们挂上,便邀了沛涵一同过来用午膳。 小厨房的菜向来清爽落胃,沛涵又是个不挑拣的,两人说说笑笑,倒吃了好些。正吃着,小印子忽然进来了,垂手站在门边不吭声。我知道他是有要紧事,便盛了一碗酸笋鸡丝汤慢慢啜了一口,觉得不错,又给沛涵递了一碗,才道:“什么事儿?” 小印子的眼睛只盯着地上,道了声“是”,却不挪窝儿。我便挥了挥手,示意伺候的人下去:“说吧。” 小印子道:“慎刑司刚来的回话,说太医院有个侍弄药材的小太监去自首了。” 我一怔:“自首什么?” “说是黎答应用的涂脸的药膏里,是他配药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白花丹的粉末在圆钵内壁上,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沛涵端着碗停了喝汤,道:“不对呀,既是沾在圆钵上,怎么菱荞用了没事,偏黎答应用了有事?” 小印子轻嗤了一声:“那玩意儿说,菱荞是用了上面的,所以没事。黎答应用得多,便沾上了。” 我问道:“那慎刑司怎么办?” 小印子道:“已经用刑了,吐来吐去就这两句。所以来请小主的意思。” 沛涵放下碗道:“姌儿信么?” 我一笑:“那么,你信么?” 沛涵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淡淡一笑:“小印子,去告诉慎刑司,本宫只要他吐完了肚子里的话知道结果可以去回皇上,其余的是他们的差事。” “可是若逼不出什么了……” “若是已经吐到底了,就把他打五十大板,打发到辛者库去服役算完韩国攻略。” 小印子答应着下去了。沛涵看着我道:“姌儿不细细追查了么?这件事早有预谋,存心是要把你害进去,若是不查……” 我气定神闲把汤喝完,摇头道:“查不出来了。”我看沛涵不解,便道,“再查下去,那便只有一个,畏罪自杀。” 沛涵道:“可是事儿闹得那么大,连庄妃和妍嫔都吃了挂落。” 我着筷子上细细的银链子:“就是因为庄妃和妍嫔都吃了挂落,所以不能再查。从你受委屈那晚就该知道,不是查不下去,是皇上不愿意查了。这一连串的事下来,后宫需要宁静平和,不能惹出那么大的事儿了。皇上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追究到底?” 沛涵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左右这件事是苏贵人惹起的,庄妃替黎答应说了几句你的嫌疑,皇上也忌讳了。黎答应是受了安慰,可姌儿你的委屈也平复了。她们两败俱伤,黎答应无功无过,倒是涅筠得了皇帝赏识,横竖姌儿落了光。” 我笑着拍了她一下:“也学会贫嘴了。既然事情都这样了,再查就伤了脸面,便这样吧。” 夜里瑄祯过来时我便一五一十对他说了。瑄祯换了明黄的寝衣躺下了,听我伏在枕边说完,不觉失笑:“你愿意这样便了了?” 我伸手捏了捏瑄祯的鼻子,带了一丝顽皮的笑意:“皇上的话,好像不信这是事实似的。” 瑄祯微笑着揽过我:“朕有什么信不信的。宫里头一团污秽,后宫更是如此。朕还是皇子的时候,看着先帝的后宫就那么几个人,皇额娘和李妃她们便斗得那样狠。许多事,再查下去便是无底洞,你肯见好就收,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我笑了笑,安静下来道:“皇上所想,就是我所想了。凡事给别人留有余地,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了。倒是黎答应,着实是委屈的。” 瑄祯欷歔道:“说到委屈,有谁不委屈的?苏贵人觉得她委屈,黎答应也委屈,你和沛涵何尝不委屈?朕也十足委屈,前朝的事儿忙不完,后头还跟着不安静。” 我伏在他肩上,柔声低低道:“她们不安静她们的,我安静,皇上也不许不安静。” 他笑着轻吻我的额头,西窗下依旧一对红烛高照,灿如星子明光。天地静默间,二人听着檐下化冰的滴水声,自有一分宁静,自心底漫然生出。 瑄祯微笑着揽过我:“朕有什么信不信的。宫里头一团污秽,后宫更是如此。朕还是皇子的时候,看着先帝的后宫就那么几个人,皇额娘和李妃她们便斗得那样狠。许多事,再查下去便是无底洞,你肯见好就收,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我笑了笑,安静下来道:“皇上所想,就是我所想了。凡事给别人留有余地,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了。倒是黎答应,着实是委屈的。” 瑄祯欷歔道:“说到委屈,有谁不委屈的?苏贵人觉得她委屈,黎答应也委屈,你和沛涵何尝不委屈?朕也十足委屈,前朝的事儿忙不完,后头还跟着不安静。” 我伏在他肩上,柔声低低道:“她们不安静她们的,我安静,皇上也不许不安静。” 他笑着轻吻我的额头,西窗下依旧一对红烛高照,灿如星子明光。天地静默间,二人听着檐下化冰的滴水声,自有一分宁静,自心底漫然生出。 沛涵得宠的势头便在这次的因祸得福之后渐渐地露了出来,比起妍嫔与我的宠遇深重,她自然是不如的,可是瑄祯隔上三五天便来看她一回,也是细水长流的恩遇。连带着漱芳斋的宫人走到长街上,胸也挺起来了,头也抬高了,再不是以前那低眉低眼的样子。 (一百五十三) 我气定神闲把汤喝完,摇头道:“查不出来了。”我看沛涵不解,便道,“再查下去,那便只有一个,畏罪自杀。” 沛涵道:“可是事儿闹得那么大,连庄妃和妍嫔都吃了挂落。” 我着筷子上细细的银链子:“就是因为庄妃和妍嫔都吃了挂落,所以不能再查。从你受委屈那晚就该知道,不是查不下去,是皇上不愿意查了。这一连串的事下来,后宫需要宁静平和,不能惹出那么大的事儿了。皇上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追究到底?” 沛涵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左右这件事是苏贵人惹起的,庄妃替黎答应说了几句你的嫌疑,皇上也忌讳了。黎答应是受了安慰,可姌儿你的委屈也平复了。她们两败俱伤,黎答应无功无过,倒是涅筠得了皇帝赏识,横竖姌儿落了光网游之妖花。” 我笑着拍了她一下:“也学会贫嘴了。既然事情都这样了,再查就伤了脸面,便这样吧。” 夜里瑄祯过来时我便一五一十对他说了。瑄祯换了明黄的寝衣躺下了,听我伏在枕边说完,不觉失笑:“你愿意这样便了了?” 我伸手捏了捏瑄祯的鼻子,带了一丝顽皮的笑意:“皇上的话,好像不信这是事实似的。” 瑄祯微笑着揽过我:“朕有什么信不信的。宫里头一团污秽,后宫更是如此。朕还是皇子的时候,看着先帝的后宫就那么几个人,皇额娘和李妃她们便斗得那样狠。许多事,再查下去便是无底洞,你肯见好就收,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我笑了笑,安静下来道:“皇上所想。就是我所想了。凡事给别人留有余地,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了。倒是黎答应,着实是委屈的。” 瑄祯欷歔道:“说到委屈,有谁不委屈的?苏贵人觉得她委屈,黎答应也委屈,你和沛涵何尝不委屈?朕也十足委屈,前朝的事儿忙不完,后头还跟着不安静。” 我伏在他肩上,柔声低低道:“她们不安静她们的,我安静。皇上也不许不安静。” 他笑着轻吻我的额头,西窗下依旧一对红烛高照,灿如星子明光。天地静默间。二人听着檐下化冰的滴水声,自有一分宁静,自心底漫然生出。 沛涵得宠的势头便在这次的因祸得福之后渐渐地露了出来,比起妍嫔与我的宠遇深重,她自然是不如的。可是瑄祯隔上三五天便来看她一回,也是细水长流的恩遇。连带着漱芳斋的宫人走到长街上,胸也挺起来了,头也抬高了,再不是以前那低眉低眼的样子。 沛涵却不喜欢他们这神色,当着掌事宫女菱荞、秋晓。春晓和掌事內监康蔼的面再三嘱咐了,要他们叮嘱底下的人,不许有骄色。不许轻狂,更不许仗势欺人与旁宫的宫人发生争执。叮嘱得多了,别人尚未怎样,菱荞先道:“小主如今这样得宠,又有姝嫔娘娘玉嫔娘娘撑腰。何必还怕苏贵人妍嫔?再说宫里的人最势利了,老看我们低眉搭脸的。还不知道背后怎么编排呢。” 沛涵翻着内务府新送来的冬衣料子,道:“能怎么编排?就因为宫里的人够势利了,你要还自己轻狂,那就是真的眼皮子浅了。得宠不得宠,他们会看不出来?你自己越稳当,别人才越不清楚你的底,越不敢也不能怎样。再说姌儿身子上位痊愈,玉姐姐又喜好清静,我何必惹事让她们忧心呢。” 菱荞应一声,笑着替沛涵翻过料子:“这几件大毛的料子原不是份例里的,是内务府额外孝敬了小主的。”她拉过菱荞的手,打开一个包袱道,“这里有两件青哆罗呢羊皮领袍子,一件玫瑰紫的灰鼠皮袄和一条洋红棉绫凤仙裙,是内务府格外孝敬咱们的,我再三问过了小主可以收才收下的。其实那些人的眼睛比刀子还尖呢,什么都看得真真儿的。” 菱荞这才服气,只是抿着嘴笑:“皇上常来,奴婢也替小主高兴嘛。” 沛涵道:“越是高兴,越是得不露声色,这才是历练过的人。好了,快年下了,孝敬你们的衣裳都穿上吧,看着也喜兴些。” 菱荞高高兴兴地接过了。过了两日,沛涵看菱荞打扮得格外精神,里头穿着青哆罗呢羊皮领袍子和洋红棉绫凤仙裙,外头套着玫瑰紫灰鼠皮袄,头上簪了绯色的绢花和采胜,通身的贵气,竟不亚于宫里位分低的小主了。趁着菱荞在庭院里和康蔼清点内务府送来的年货,沛涵便问秋晓:“我记得内务府额外孝敬你和秋晓的东西,该是你们一人两件的,怎么菱荞一人穿了三件去?我原想着天气冷了,你好歹也该把那件青哆罗呢的袍子穿上了。” 秋晓不敢露出委屈的神色,只如常笑道:“菱荞姐姐选了半天,还是件件都喜欢,就都给了她了。” 沛涵蹙了蹙眉:“都给了她?那两件青哆罗呢的袍子一模一样的,她要来干什么?” 秋晓低了头:“冬日的衣裳,总要替换着的印缘最新章节。” 沛涵转过脸,透过窗上的霞影纱,正看见菱荞在外头响亮地笑着什么,用手指戳着几个小宫女的脑袋,像是调拨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 沛涵越发有些不高兴,却不肯露在脸上,便道:“前几日内务府送来一件青绸一斗珠羔皮袄子,我穿着嫌薄,你拿去套在外裳里头穿,倒是挺好。还有一件一起的桃红色软绸裙子,快新年了,穿着鲜艳些。” 秋晓眼圈微红,低低道:“奴婢不是小主的家生丫头,小主不必这么心疼奴婢。” 沛涵含笑道:“菱荞的性子一向争强好胜,嘴又厉害,你和她住在一块儿,虽然都是大丫头,她明里暗里一定也给了你不少委屈受。就为你什么都没来向我抱怨过,我只要疼你,就是应该的。” 秋晓含泪带笑:“那奴婢谢小主的赏。” 沛涵笑道:“别谢了,穿上了好看让我觉得高兴,便是最好的了。” 这一日是腊月初八,皇帝留在皇后宫里用了腊八粥,便去了永和宫,与庄妃在暖阁里说话。庄妃将内务府的账簿递过道:“这是这个月后宫的用度,皇上看一眼,臣妾也算有交代了。” 皇帝慢慢翻了几页,吹着茶水含笑道:“庄妃厉行节俭,后宫的开支节省了不少,这都是爱妃的功劳。只是快年下了,朕见嫔妃们的衣着老是入关时的花色式样,未免在古风之余有些呆板了。” 庄妃笑得极为谦和:“皇上说得极是。只是臣妾想着,宫中嫔妃不少,以后还有的是添新人的时候。都是年轻女眷,平日里争奇斗艳是不消说了。皇上初掌大权,前朝尚有许多要动用银两的时候,后宫里能省则省些,也是一点心意。至于皇上以为呆板,臣妾倒以为,大鄞的祖宗们本是马上得的江山,一刀一枪拼了性命的,后宫的嫔妃尤其不能忘了祖宗的艰难与功德,不该一味追求妆饰华丽,而失了祖宗入关时的俭朴风气。” 皇帝啜了一口茶水,闭目片刻,似乎对茶水的清冽格外满意:“朕才说一句,原来庄妃思虑已经这样周详。朕以为,爱妃所言,便如这一盏清茶,虽然入口苦涩,回味却有余香。” 庄妃恭谨答了句“是”,“若是皇上觉得茶味太清苦,臣妾让人再换一盏八宝茶来。” 皇帝摆摆手:“不必。爱妃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只是朕初立后宫,也就老几个人伺候着,一时裁减了她们的,朕也不忍心。何况她们都还年轻,喜欢娇俏些,只要不过分就是了。庄妃且别说,如今快新年了,她们本就穿得厚重,又是沉甸甸的老式绣花,偏偏这些绣花出自宫女之手,也不灵动鲜活,连人也带着沉闷了。本来多些轻灵光鲜的料子,也是一道风景。” 庄妃颔首应了,又笑道:“皇上说得极是。只是后宫选嫔妃,与民间娶妾室不同。讲究端正庄严为美,若一个个只晓得打扮,岂不成了狐媚子?妖妖调调的,整日只想着纠缠皇上,也不像皇家的体统呢。” 皇帝正捧着茶盏,听到此节,杯盖不由轻轻一碰,磕在了杯沿上。暖阁中本就安静,冬阳暖暖地隔着明纸窗照进来,连立在阁外伺候的宫人们也成了渺远的身影。青瓷的茶盏本就薄脆,这样一碰,声音清脆入耳,庄妃遽然一凛,立刻起身道:“臣妾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静了须臾,伸手向庄妃道:“这么多年夫妻了,爱妃何必如此。” 庄妃就着皇帝手站起来,他的指尖有一缕隔夜的沉水香的气味。庄妃心中一动,便能辨出那是景仁宫姝嫔的香气。庄妃稳了稳心神,掩去心中密密渗透的酸楚,一如旧日,微笑相迎。皇帝眷念夫妻之情,一向是常来宫里坐坐的,可是她分明觉得,那种熟悉已经渐渐淡去。往日那种把握不住的惶惑与无奈一重重迫上身来,她还是觉得不安。 (一百五十四) 庄妃笑得极为谦和:“皇上说得极是。只是臣妾想着,宫中嫔妃不少,以后还有的是添新人的时候。都是年轻女眷,平日里争奇斗艳是不消说了。皇上初掌大权,前朝尚有许多要动用银两的时候,后宫里能省则省些,也是一点心意。至于皇上以为呆板,臣妾倒以为,大鄞的祖宗们本是马上得的江山,一刀一枪拼了性命的,后宫的嫔妃尤其不能忘了祖宗的艰难与功德,不该一味追求妆饰华丽,而失了祖宗入关时的俭朴风气。” 皇帝啜了一口茶水,闭目片刻,似乎对茶水的清冽格外满意:“朕才说一句,原来庄妃思虑已经这样周详。朕以为,爱妃所言,便如这一盏清茶,虽然入口苦涩,回味却有余香。” 庄妃恭谨答了句“是”,“若是皇上觉得茶味太清苦,臣妾让人再换一盏八宝茶来。” 皇帝摆摆手:“不必。爱妃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只是朕初立后宫,也就老几个人伺候着,一时裁减了她们的,朕也不忍心。何况她们都还年轻,喜欢娇俏些,只要不过分就是了。庄妃且别说,如今快新年了,她们本就穿得厚重,又是沉甸甸的老式绣花,偏偏这些绣花出自宫女之手,也不灵动鲜活,连人也带着沉闷了。本来多些轻灵光鲜的料子,也是一道风景。” 庄妃颔首应了,又笑道:“皇上说得极是。只是后宫选嫔妃,与民间娶妾室不同。讲究端正庄严为美,若一个个只晓得打扮,岂不成了狐媚子?妖妖调调的,整日只想着纠缠皇上,也不像皇家的体统呢。” 皇帝正捧着茶盏,听到此节贵后逆天下。杯盖不由轻轻一碰,磕在了杯沿上。暖阁中本就安静,冬阳暖暖地隔着明纸窗照进来,连立在阁外伺候的宫人们也成了渺远的身影。青瓷的茶盏本就薄脆,这样一碰,声音清脆入耳,庄妃遽然一凛,立刻起身道:“臣妾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静了须臾,伸手向庄妃道:“这么多年夫妻了。爱妃何必如此。” 庄妃就着皇帝手站起来,他的指尖有一缕隔夜的沉水香的气味。庄妃心中一动,便能辨出那是景仁宫姝嫔的香气。庄妃稳了稳心神。掩去心中密密渗透的酸楚,一如旧日,微笑相迎。皇帝眷念夫妻之情,一向是常来宫里坐坐的,可是她分明觉得。那种熟悉已经渐渐淡去。往日那种把握不住的惶惑与无奈一重重迫上身来,她还是觉得不安。 庄妃想着,还是恢复了如常淡定的笑容:“臣妾只是为皇上着想。如今新年里,各宫都盼着皇上多去坐坐,譬如兮贵人、苏贵人和黎答应。” 皇帝凝神片刻,笑道:“朕知道。无非媛贵人新贵承宠,再是姌儿身子弱,朕多去看了她们几次。爱妃总不是吃醋吧?” 庄妃盈盈望着皇帝的眼睛,直视着他:“臣妾是这样的人么?不过是想六宫雨露均沾而已。” 皇帝扬了扬嘴角算是笑,撇开她的手道:“既然如此,朕去看看玉嫔,爱妃就歇着吧。” 庄妃看着皇帝出去。脚下跟了两步,不知怎的。满腹心事,便化成唇边一缕轻郁的叹息。 到了正月初一那一天合宫陛见,嫔妃们往慈宁宫参拜完毕,太后一身盛装 宣嫔妃们告退之后,便只留了皇帝和庄妃往暖阁说话。 福珈站在暖阁的小几边上,接过小宫女递来的香盒,亲自在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添了一匙檀香。她看着袅娜的烟雾在重重的锦纱帐间散开,便无声告退了下去。 太后让了他们坐下,笑道:“听说最近宫里出了不少事,庄妃都还应付得过来么?” 庄妃安然笑道:“后宫的事,臣妾还觉得手生,自然不如皇后娘娘睿智贤明,但一切都还好。” 太后的笑意在唇边微微一凝:“可是哀家怎么听说,庄妃忙于应付,差点有所不及?由着她们闹完了御花园又闹养心殿,没个安生。” 庄妃脸上一红:“是臣妾失职,协理后宫之事还无经验……” 皇帝便道:“你没有经验,皇额娘却有。”他含着笑意看向太后,“皇额娘,后宫的事,还劳您多指点着。有您点拨,庄妃又生性宽和贤惠,她会做得更好的。” 太后道:“哀家有心颐养天年,放手什么都不管。皇后那可怜孩子又重病卧床,倒庄妃仿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后宫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呢,你还安定不下来,真是要好好学着了。” 庄妃低着头,一眼望下去,只能看见发髻间几朵零星的绢花闪着,像没开到春天里的花骨朵,怯怯的,有些不知所措:“回太后的话,臣妾明白了。” 太后捻着手里的枷楠香木嵌金寿字数珠,慢悠悠道:“满宫里这么些人,妃嫔也多,除了皇后与淑妃,便是你庄妃一直侍奉皇上从潜邸过来的,到底是老人,哀家疼你的心也更多了一分。” 庄妃恭谨道:“是。” 太后微微闭眼,仿佛是嗅着殿内檀香沉郁的气味。那香味本是最静心的,可是庄妃腔子里的一颗心却扑棱棱跳着,像被束着翅膀飞不起来的鸽子。她抬眼看着太后,她略显年轻却稳如磐石的面孔在袅袅升起的香烟间显得格外朦胧而渺远。好像小时候随着家里人去庙宇里参拜,那高大庄严的佛像,在鲜花簇拥、香烟缭绕之中,总是让人看不清它的模样,因而心生敬畏,不得不虔诚参拜猎艳首席俏娇妻最新章节。 庄妃一直对太后存了一分散漫之心,只为她知道,当日迁宫的风波,种种起因,不过是因为太后并非皇帝的生身母亲。却从未想到,这样与世无争安居在慈宁宫的深宫老妇,会突然这样警醒,字字如锋刃挑拨着她的神经。呵,她是失策了,她以为除却皇后,自己便是六宫之主,却不承想,这个在紫禁城深苑朱壁里浸淫了数十年的妇人,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 太后的声音不高,却沉沉入耳:“哀家疼你,却也不能不教导你。庄妃,你失之急切了。” 庄妃身上一凛,只觉得后颈里一凉,分明是有冷汗逼迫而出。这可是冬日啊,滴水成冰的冬日,她居然沁出了汗珠。她只得道:“臣妾恭听皇额娘教诲。” “你要节俭,哀家只有夸你,不能指摘你。可是庄妃,你厉行节俭是不错,但也要顾着后宫,中宫和皇上的颜面。大鄞盛世近乎百年,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年节下命妇大臣们朝见的时候,不能看着他们心目中住在紫禁城里的高高在上的妃嫔主子们穿得还不如他们。臣民对咱们可以敬畏,可以崇拜,却不能有一丝轻慢之心。就譬如庙里的菩萨,没了金身,没了紫檀座,百姓们还能虔诚拜下去么?他们只会说,寒酸,太寒酸。” 庄妃满头冷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太后继续道:“再者皇上膝下连一个皇子都无,正是要开枝散叶为皇家绵延子嗣传承万代的时候,你让嫔妃们一个个打扮得跟刚入关的女人似的,你让皇帝愿意睁开眼看谁?女人的心思不落在打扮自己上,自然就只盯着别人去了,后宫里也不安宁起来。因小失大,庄妃,你实在太不上算!” 皇帝见太后的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而庄妃早已面红耳赤,少不得赔笑说:“皇额娘教训得是,庄妃有皇额娘这般耳提面命,应当不会再有差错了。” 太后微笑道:“庄妃聪明贤惠,自然是一点就通。可是庄妃,你知道你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皇后已经无力去想,只道:“请皇额娘指教。” “皇上早已过双十之年,膝下却连一位皇子没并有,实在有失我鄞朝天威,你还年轻,应该让后宫多些嫡出的孩子,把他们好好抚养长大。如今皇后病着,你协理嫔妃,怎么样都不为过,但有一点,那就是六宫平静,让皇上无后顾之忧。其余的事,放在中宫都算不得什么顶天的大事。” 皇帝道:“那么六宫的事……” 太后沉吟着看了皇帝一眼,慢慢捻着佛珠不语。太后的眼眸明明宁和如水,皇帝却觉得那眼神犹如一束强光,彻头彻尾地照进了自己心里。他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斟酌着道:“那么六宫的事,由庄妃关照着,每逢旬日,再拣要紧的请示皇额娘,如何?” 太后笑着理了理衣襟上的玉坠子流苏:“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好的。只是慈宁宫清静惯了,皇上不肯让哀家清闲了么?” 庄妃立刻明白,恭声道:“是臣妾有不足之处,还请太后多多教导。” 太后笑了一声:“好吧。那就如皇帝和庄妃所愿,哀家就劳动劳动这副老骨头吧。”她瞥了庄妃一眼,“至于你所行的节俭之策,内务府那边还是照旧,不许奢靡。嫔妃的日常所用也是如常,至于穿着打扮,告诉她们,上用的东西照样可以用,但不许多。一季只许用一次就是了。” 庄妃答应着,又听了太后几句吩咐,方才随着皇帝告退了。 福珈见皇后与皇帝出去,方才为太后点上一支水烟,道:“太后苦心经营,终于见效了。” 太后长叹一声:“你是觉得哀家不该争这些?” 福珈低首道:“太后思虑周全,奴婢不敢揣测。” (一百五十五) “皇上早已过双十之年,膝下却连一位皇子没并有,实在有失我鄞朝天威,你还年轻,应该让后宫多些嫡出的孩子,把他们好好抚养长大。如今皇后病着,你协理嫔妃,怎么样都不为过,但有一点,那就是六宫平静,让皇上无后顾之忧。其余的事,放在中宫都算不得什么顶天的大事。” 皇帝道:“那么六宫的事……” 太后沉吟着看了皇帝一眼,慢慢捻着佛珠不语。太后的眼眸明明宁和如水,皇帝却觉得那眼神犹如一束强光,彻头彻尾地照进了自己心里。他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斟酌着道:“那么六宫的事,由庄妃关照着,每逢旬日,再拣要紧的请示皇额娘,如何?” 太后笑着理了理衣襟上的玉坠子流苏:“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好的。只是慈宁宫清静惯了,皇上不肯让哀家清闲了么?” 庄妃立刻明白,恭声道:“是臣妾有不足之处,还请太后多多教导。” 太后笑了一声:“好吧。那就如皇帝和庄妃所愿,哀家就劳动劳动这副老骨头吧。”她瞥了庄妃一眼,“至于你所行的节俭之策,内务府那边还是照旧,不许奢靡。嫔妃的日常所用也是如常,至于穿着打扮,告诉她们,上用的东西照样可以用,但不许多。一季只许用一次就是了。” 庄妃答应着,又听了太后几句吩咐,方才随着皇帝告退了。 福珈见皇后与皇帝出去,方才为太后点上一支水烟,道:“太后苦心经营,终于见效了星际法师行。” 太后长叹一声:“你是觉得哀家不该争这些?” 福珈低首道:“太后思虑周全,奴婢不敢揣测。” 太后举着乌金烟管沉沉磕了几下:“哀家若是不费这点心思,慈宁宫除了点卯似的来请个安,哀家也要成了无人理会的老废物了。哀家成了老废物不要紧。哀家还有一位亲生的亲王,哀家不得不为他日后打算,皇上不是哀家亲生的,一旦有一日他知道自己亲生额娘的死因,那哀家恐怕连个置喙之地也没有了。而且现下皇上日益成熟,也慢慢笼络了朝中重臣人心,他又好强,一旦成了大气候,如何还有哀家的立足之地呢?” 福珈感叹道:“是。太后娘娘不是争,却也不得不争。” 太后微微一笑。“这位皇上虽是哀家抚养,可那心思却连哀家自己也琢磨不透,若是又朝一日。他知道宓亦德的死因,捉住哀家的把柄,那一切都晚矣!” 福珈会心一笑,继而又忧心道“可是太后,那姝嫔可是无时无夜都在查找她父亲的死因。如果一旦她与皇上…” 太后只一笑,慵然道“她不敢,欺君罔上的罪名就是十个她,也担不起,况且哀家自有办法让她咽回去。”她忽一停顿,回头望着福珈。幽幽道“你以为皇上真的不知道吗…” 福珈一怔,旋即道“太后是指?” 太后却不再言语,嘴角扬起高深弧度“等着瞧罢。咱们这位皇上可是深藏不漏啊,。” 过了新年便是元宵,因是大鄞朝的好日子,每一日都是热热闹闹地过,百戏、杂技、歌舞。没有一日是断的。连清音阁的戏曲,也是流水似的在宫苑的朱墙底下。在水墨青砖的缝隙里,在宫灯微朦的火光里,在曲院亭台的玉阑上四散开去。这才是宫里的日子,天家富贵不只是外人传闻里的锦绣堆砌,金碧辉煌,而是那种戏文曲子里天上人间流水落花缓缓流淌似的沉静。日子一点一点淌过去了,到了明日,还是那样花团锦簇,繁华是凋不尽的,也是望不到头的。 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宫中的地龙收了起来,天气也一日暖似一日了。京城里的开春,未见新绿,总是先带了一点风沙的干冽气味,所以人便成了花,成了叶,宫女们换上了春夏时节浓碧浅绿的宫装,那是鹅黄翠绿的叶,新鲜刮辣的,带着汁水丰盈的气息,越发衬得满宫的嫔妃们成了娇艳的花朵,不,是花朵的蕊,一星儿一星儿柔软的身段,争着最娇的艳。 宫中的琐事虽还是皇后管着,但每逢旬日便拣些要紧的说与太后听。太后若想知道得深些,便自己等内务府总管的回话,一宗宗、一件件理起来,庄妃倒是比素日清闲了不少, 这一日景仁宫的小厨房里做了些鱼茸荷花糕,拿鲢鱼的脊肉磨细了兑了浆细了的荷花糕,是做给小儿的吃食。我又让惠儿收拾了两样时新点心,一并拿去阿哥所给了十六贝子,又道:“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即便有靖太妃照料,也是没有额娘的孩子,若是能想起来便送些吃食去,也是一份心意” 惠儿笑道:“说也奇怪了,靖太妃的十六贝子养得又肥又壮,都三月里了还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笑道:“十六贝子年纪小,他们上心也是应该的。你把东西交到贝子的嬷嬷手上,看着她喂了贝子,看合不合口味。” 惠儿答应着去了。才到御花园中,见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在几场春雨过后,藤蔓也泛出青翠的颜色,散发出草木萌发时特有的微微的清香。惠儿正贪看着,冷不丁手里的朱漆祥云如意食盒被人撞了一下,她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顾不上看是谁,忙护住了食盒打开一看,幸好是点心,没散没撒,倒也不妨。她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却是大阿哥永璜。她忙收敛了神色请了个安道:“大阿哥万福。” 十六贝子随口嗯了一声,抽着鼻子蹭到惠儿跟前,盯着点心盒子道:“这是什么?” 惠儿忙笑道:“贝子,这是景仁宫新做的点心,奴婢就送去给贝子的乘风逆仙。对了,今儿是三月三,御膳房给各宫里都送了豌豆黄,贝子在阿哥所没看见么?” 大阿哥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问“我能吃么?” 惠儿有些疑惑,脸上却仍笑盈盈的:“当然可以” 十六贝子有些胆怯地看着惠儿:“你不要给额娘说,靖额娘不准我吃这些甜点,说吃多了就记不下书了。” 惠儿微笑:“放心,奴婢不会说的。”说罢打开盒子,取了两块芙蓉糕放到大阿哥手里:“贝子快吃吧。” 十六贝子看了惠儿一眼,方才敢拿起来,立刻狼吞虎咽吃了,才吃完,又眼睁睁盯着惠儿的点心盒子。 惠儿不觉生疑,微笑道:“贝子还想吃么?糕点吃多了容易撑着,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午膳的时候了,贝子用完膳再吃点心吧。” 十六阿哥难过又畏惧地摇摇头,搓着衣角道:“她们总不许我吃饱,才吃了半碗就收了饭菜,我总是饿。” “她们?她们是谁?” 贝子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跟过来,才肯说出来:“就是伺候我的乳母嬷嬷们啊。” 向来年幼的贝子出门,都是由七八个宫人跟着的。惠儿看了看并没人跟着十六贝子,便问:“贝子,跟着您的人呢?” 十六贝子掰着指头道:“他们都不喜欢跟着我,由着我逛。” 惠儿更觉奇怪,也不敢再问,便取出两块奶黄酥交到十六贝子手中:“贝子悄悄儿藏着吃吧,可不能给靖太妃是奴婢给的。奴婢先走了。” 十六贝子小心翼翼地张望着:“那你也不能说我偷偷吃了点心啊,否则我也要挨骂的。” 惠儿心头一沉,忙笑问:“奴才们也敢责骂贝子?” 十六贝子垂下脸点点头,怯怯的似乎不敢多言。惠儿知道不好再问,连忙点点头往回去了。 景仁宫里静悄悄的,纤巧带着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换上春日里用的珠绫帘子。我站在窗前赏玩内务府新送来的一盆玉石珊瑚花,听得惠儿回禀,不觉回头道:“那么你见到十六贝子的时候,他身边并没有奴才们跟着?” 惠儿点头道:“十六贝子一个人从假山后面跑出来,身上衣衫都沾了泥灰,定是没有人跟着。”她仔细想了想,“还有,奴婢记得贝子的衣领上沾了些油渍,这个时候还没到午膳,阿哥公主们的早膳清淡,不见油腥。这油渍一定是隔夜的。” 我思忖片刻:“这么说,阿哥所的嬷嬷们并没有好好照顾十六贝子。” 惠儿道:“奴婢一直听人说起,说阿哥所照顾十六贝子的奴才十分多。或许大阿哥顽劣,也未可知。” 珊瑚花冰冷的花瓣硌在手心里,腻腻的有些发滑。我道:“是贝子顽劣还是奴才们有心怠慢,要仔细查查才知道。但你说了十六贝子吃了点心怕挨骂,倒真有奴才欺凌贝子的可能。今日之事你先别往外说,免得错失。” 惠儿点头:“奴婢知道。” 我叹口气:“贝子也是可怜,才八岁的孩子,额娘死得早,没人看顾着,什么也不周全。靖太妃照料,不是亲母,难免也有顾不到之时。” 惠儿笑道:“娘娘担心这个做什么?如今娘娘得皇上的宠爱,迟早也会有个有福气的小阿哥的。” (一百五十六) 惠儿更觉奇怪,也不敢再问,便取出两块奶黄酥交到十六贝子手中:“贝子悄悄儿藏着吃吧,可不能给靖太妃是奴婢给的。奴婢先走了。” 十六贝子小心翼翼地张望着:“那你也不能说我偷偷吃了点心啊,否则我也要挨骂的。” 惠儿心头一沉,忙笑问:“奴才们也敢责骂贝子?” 十六贝子垂下脸点点头,怯怯的似乎不敢多言。惠儿知道不好再问,连忙点点头往回去了。 景仁宫里静悄悄的,纤巧带着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换上春日里用的珠绫帘子。我站在窗前赏玩内务府新送来的一盆玉石珊瑚花,听得惠儿回禀,不觉回头道:“那么你见到十六贝子的时候,他身边并没有奴才们跟着?” 惠儿点头道:“十六贝子一个人从假山后面跑出来,身上衣衫都沾了泥灰,定是没有人跟着。”她仔细想了想,“还有,奴婢记得贝子的衣领上沾了些油渍,这个时候还没到午膳,阿哥公主们的早膳清淡,不见油腥。这油渍一定是隔夜的。” 我思忖片刻:“这么说,阿哥所的嬷嬷们并没有好好照顾十六贝子。” 惠儿道:“奴婢一直听人说起,说阿哥所照顾十六贝子的奴才十分多。或许大阿哥顽劣,也未可知。” 珊瑚花冰冷的花瓣硌在手心里,腻腻的有些发滑。我道:“是贝子顽劣还是奴才们有心怠慢,要仔细查查才知道。但你说了十六贝子吃了点心怕挨骂,倒真有奴才欺凌贝子的可能。今日之事你先别往外说,免得错失。” 惠儿点头:“奴婢知道。” 我叹口气:“贝子也是可怜,才八岁的孩子,额娘死得早,没人看顾着。什么也不周全。靖太妃照料,不是亲母,难免也有顾不到之时。” 惠儿笑道:“娘娘担心这个做什么?如今娘娘得皇上的宠爱,迟早也会有个有福气的小阿哥的。” 我的叹息无声地便蔓延出来:“我何尝不想有个阿哥,哪怕是公主也好。虽然皇上眼下还宠着我,但膝下总得有个依靠孤女皇后最新章节。只是,总没有动静。” 惠儿抿着嘴儿笑道:“娘娘别急,只要皇上常来,指不定哪天就有了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急着去拧她的嘴:“嘴这样坏。还什么都懂!” 惠儿笑着躲开了:“娘娘,奴婢再不说就是了,饶了这遭吧。”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看小厨房的燕窝可炖好了,若是好了,就陪我把燕窝送去养心殿。” 天色阴沉沉的,看着像快要落点雨珠子下来。那样暗沉的铅云闷在头顶,仿佛那浓墨般的颜色就要滴下来了似的。 到了养心殿前。一溜儿的太监侍卫立在外头,刘阜立见了我的辇轿过来,便迎了上前:“奴才给姝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我含笑道:“刘公公快请起。” 刘阜立满脸堆笑道:“看这天儿快下雨了,姝嫔娘娘怎么还过来?” 我笑道:“给皇上炖了燕窝,热热的正好呢。” 刘阜立道:“姝嫔娘娘有心。可这个时辰……可不巧。”刘阜立眼睛一瞟。我顺着他目光看去,见品红站在养心殿廊下,便会意道:“庄妃娘娘在?” 刘阜立含笑道:“是。庄妃娘娘给皇上送来亲手做的豌豆黄。” 我微笑:“庄妃娘娘规矩大。陪着皇上说话的时候嫔妃们等闲不能进去。这样吧,还有劳公公通传一声,本宫放下东西请了安便走,若娘娘见怪,本宫自去领受。” 刘阜立躬身道:“有娘娘这句话。奴才也能安心办事了。” 他转身上了台阶,不过片刻。刘阜立便下来道:“姝嫔娘娘,皇上说还有话与庄妃娘娘商量,让您把东西交给奴才就成。另外,皇上请娘娘预备着,夜来接驾。” 我看着品红将燕窝交到刘阜立手中,含了矜持的笑意:“那就有劳公公了。” 我扶了品红的手慢慢往回走,才到了长街,便见靖太妃坐着一乘辇轿从夹道过来,按着规矩,我忙侧身站在一旁迎候。只听得太监们的靴声橐橐,踏在石板上吱吱轻响。抬着辇轿的太监步伐齐整,如出一人,转眼便到了跟前。我欠身福了一福:“靖太妃万福金安。” 虽然是三月初的天气了,靖太妃还是穿着二色金花开遍地的锦镶一斗珠的锦袄,那衣裳是用未出生的胎羊皮制成的,因卷毛如一粒粒珠子,故名“一斗珠”,穿在身上十分轻暖柔和。太妃见了我只是点点头,道:“几日不见你,气色越发好了。” 我便道:“太妃娘娘的气色也比前些日子红润多了。” 靖太妃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倦倦一笑:“还不是老样子,身上乏。倒劳烦你多在太后身边多伺候了。” 我听得这话里有刺,也不欲与她争锋,只是笑笑:“太后也惦记着太妃。” 靖太妃懒懒一笑:“我有什么可惦记的?自己身子不争气罢了,也只是老毛病了。” 我听人说过,也知道她一向畏寒体弱,不由得问:“宫里的太医不比外头的,太医院院判龚大人又是一等一的国手,太妃娘娘的身子应该会很快见好的。” 靖太妃恹恹地捧着手炉:“我素来不过是那血淤的症候。调养了一冬天,原是好了。谁知道中午贪吃了两块御膳房送来的豌豆黄,就闷闷地滞了胃口,有些克化不动似的,所以刚去御花园遛遛弯消食。” 我便笑道:“眼看着快下雨了,太妃娘娘别着了风,更别沾雨点儿,免得伤身子美女总裁俏佳人。” 靖太妃点点头,一行人迤逦而去。 我见她走远了,才道:“她也真是可怜,饶是这般养尊处优,身子却七灾八难的。” 惠儿撇撇嘴:“该!那样苛待十六贝子,心术坏了,身子也好不了。” 我横她一眼,惠儿立刻噤声,也不敢多话,便扶着我回景仁宫去了。 苏贵人自妍嫔宫里回到宫中仍不肯换下厚衣服,只是一味皱眉道:“还说入春了,走进殿里就寒浸浸的,一点暖和气也没有。” 大丫鬟丽蕊努了努嘴儿,几个小太监忙生了炭盆端进来,丽蕊倒了一杯热茶送上来,道:“小主尝尝这个,是用大麦和陈皮炒制了泡的茶,闻着倒香,也能开胃消食。是内务府特意嘱咐给小主用的。” 苏贵人看了一眼,没好气道:“什么低贱玩意儿做的?如今也拿这个来敷衍我了。” 丽蕊赔笑道:“大麦和陈皮虽然是容易得的东西,但只要对小主的身子有益,有什么吃不得的呢?只要小主的身子稳妥了,早早儿也能有个阿哥,那就四角齐全了。” 苏贵人捧着茶有些出神,眼角便有些湿润:“自从靠上了妍嫔庄妃,如今我是什么也不缺,家世有了,位分有了,皇上的宠爱比从前更多,连我父亲也跟着在前朝得重用。” 丽蕊不免有些得意:“可不是!听说皇上又升大人的官了呢。连宫里人都说,皇上管着整个江山,陶大人替皇上管着其中的一半呢,陶大人手中的一半,可是咱们老爷再管呢。” 苏贵人作势拍了她一下,脸上笑意却更浓:“不许胡说。”她说罢又叹气,“如今唯一缺的,不过是我的肚子连着这些年都没有动静。”她说着便愁云满面,“说到恩宠,我虽不是最多,相较之下却也不少了,可是偏偏总也怀不上,也不知是为什么。” 丽蕊替苏贵人轻轻捶着肩膀,道:“小主也别太心急了。您的血淤之症是打娘胎里落下的,这些年您费神费心,也不能好好养着,这病看着也得好好调养才能好。” 苏贵人急道:“好好调养,好好调养,我都二十六了。再调养下去,岁数也不饶人了,哪里还能有孩子!” 丽蕊抿唇想了想,压低了声音神秘道:“小主,如果您急着要孩子,奴婢倒听说民间有个法子,叫招弟。” 苏贵人好奇道:“招弟,是什么?” “就是民间的富贵人家,有没生养的太太,便抱一个孩子过来养着。养得时日长了,自己的肚子也沾了孩子的旺气,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最好,还得是个男孩子,这样自己怀胎,就能一举得男。这便叫招弟了。” 苏贵人悻悻道:“这儿是后宫,哪能抱个孩子来养呢?真是越说越不着边际了。” 丽蕊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低声道:“不是不着边际,这边际就在这宫里。小主细想想,皇上虽然没有子嗣。可是还有一个孩子,额娘不在了,孤苦伶仃的,正好给小主用来招弟呀!” 苏贵人目光一亮,喜道:“你是说十六贝子?那倒真是合适。只不过那孩子愣头愣脑的,不像是个机灵的样子。” 丽蕊笑道:“不机灵最好,横竖咱们只是沾沾他的旺气,领他过来养些日子,等小主有了自己的孩子,再说照顾不过来,把他打发回阿哥所就是了。” 苏贵人虽然高兴,仍是沉吟:“只是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贝子一向是由靖太妃照样,我的位分有只是贵人……” (一百五十七) 丽蕊赔笑道:“大麦和陈皮虽然是容易得的东西,但只要对小主的身子有益,有什么吃不得的呢?只要小主的身子稳妥了,早早儿也能有个阿哥,那就四角齐全了。” 苏贵人捧着茶有些出神,眼角便有些湿润:“自从靠上了妍嫔庄妃,如今我是什么也不缺,家世有了,位分有了,皇上的宠爱比从前更多,连我父亲也跟着在前朝得重用。” 丽蕊不免有些得意:“可不是!听说皇上又升大人的官了呢。连宫里人都说,皇上管着整个江山,陶大人替皇上管着其中的一半呢,陶大人手中的一半,可是咱们老爷再管呢。” 苏贵人作势拍了她一下,脸上笑意却更浓:“不许胡说。”她说罢又叹气,“如今唯一缺的,不过是我的肚子连着这些年都没有动静。”她说着便愁云满面,“说到恩宠,我虽不是最多,相较之下却也不少了,可是偏偏总也怀不上,也不知是为什么。” 丽蕊替苏贵人轻轻捶着肩膀,道:“小主也别太心急了。您的血淤之症是打娘胎里落下的,这些年您费神费心,也不能好好养着,这病看着也得好好调养才能好。” 苏贵人急道:“好好调养,好好调养,我都二十六了。再调养下去,岁数也不饶人了,哪里还能有孩子!” 丽蕊抿唇想了想,压低了声音神秘道:“小主,如果您急着要孩子,奴婢倒听说民间有个法子,叫招弟侯门亡妃全文阅读。” 苏贵人好奇道:“招弟,是什么?” “就是民间的富贵人家,有没生养的太太,便抱一个孩子过来养着。养得时日长了。自己的肚子也沾了孩子的旺气,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最好,还得是个男孩子,这样自己怀胎,就能一举得男。这便叫招弟了。” 苏贵人悻悻道:“这儿是后宫,哪能抱个孩子来养呢?真是越说越不着边际了。” 丽蕊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低声道:“不是不着边际,这边际就在这宫里。小主细想想,皇上虽然没有子嗣。可是还有一个孩子,额娘不在了。孤苦伶仃的,正好给小主用来招弟呀!” 苏贵人目光一亮,喜道:“你是说十六贝子?那倒真是合适。只不过那孩子愣头愣脑的。不像是个机灵的样子。” 丽蕊笑道:“不机灵最好,横竖咱们只是沾沾他的旺气,领他过来养些日子,等小主有了自己的孩子,再说照顾不过来。把他打发回阿哥所就是了。” 苏贵人虽然高兴,仍是沉吟:“只是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贝子一向是由靖太妃照样,我的位分有只是贵人……” “无论肯不肯,家法本来就有将生母卑微的阿哥和公主交给现在的嫔妃抚养的先例。再说如今靖太妃身子不适,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闲工夫照顾十六贝子,小主要照料,更是顺理成章了。”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嫌恶道,“小主还不知道呢?今儿奴婢打御花园过,看见姝嫔身边的惠儿和十六贝子有说有笑的,小主可得赶紧求求皇上,保不定姝嫔也打这样的主意呢。若被姝嫔占了先机。她可不得意了?” 苏贵人警觉,冷笑一声。拨着手腕上的翡翠串道:“我说她今儿怎么关心起我的身子来了,原来就没安着好心。等我先求了皇上,哪怕不为招弟不招弟的话,也不能遂了她的心!”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到了晚上倒放了晴,半弯朦朦胧胧的毛月亮挂在天际,晕黄得像被眼泪泡过似的,笼了一层湿湿的雾气。如懿忍着困意,拿银簪子拨亮了快要熄下去的烛火,看着淡淡月华透过霞影窗纱漏进来,模模糊糊地洒在地上,像落了一摊清水似的晃悠悠的影子。院中几株桃树吐了一点一点粉红色的花苞,娇怯怯的,不愿冒出头来,却带着整个宫里都沾染了春意将临的喜悦。 惠儿打着呵欠,脸上却带着笑意:“娘娘再等等,或许今儿折子多,皇上来得晚些。” 我点了点头,吩咐道:“打点冷水来,我敷敷脸醒醒神。” 正说着话,却见刘阜立摆着身子过来了,笑眯眯打了个千儿道:“叫姝嫔娘娘久等了。皇上刚从养心殿出来,本来是要过来景仁宫的,奈何妍嫔身上不爽快,皇上就转道儿去了永和宫了。这不,让奴才来回禀一声。” 惠儿当下便有些不痛快:“刘公公辛苦了,只是要说早该来说一声,怎么闹得这么晚?” 刘阜立像个笑弥陀似的,一点儿也不恼:“这不皇上宿在了永和宫,奴才还得去敬事房说一声记档嘛,一来二去的,奴才只有这两条腿,就耽搁了。” 我笑意淡淡的:“皇上歇下了就好,只是有劳妍嫔侍驾了。夜深了,公公出去慢走。小印子,替刘公公掌灯。” 刘阜立摆摆手:“不敢劳动了,奴才自己走吧。” 日子过得极快,好像树梢上蝉鸣咝咝,荷塘里藕花初放,这一夏便过去了兮贵人因着身孕而获晋封,一时间炙手可热。人人都想着无论她生男生女,因着这宠爱,皇上也势必对这孩子青眼有加。 永和宫这般热闹,旁的宫也未清静,苏贵人一心一意地调理着身体,隔三差五便要请太医诊脉调息,又问了许多民间求子之法,总没个安静穿越女配之逆仙。这样过了七夕便是中元节,然后秋风一凉,连藕花菱叶也带了盛极而衰的蓬勃气息,像要把整个夏天最后的热情都燃烧殆尽一般,竭尽全力地开放着。 我自永和宫回来便满心的不舒服,却无半点睡意。便支着腮在烛下翻看一卷纳兰的《饮水词》。 涅筠端了一碗红枣银耳汤来,道:“皇上叮嘱了每日早起喝燕窝,临睡前用银耳,娘娘快喝了吧。否则皇上不知怎么挂心呢。” 我头也不抬道:“先放着,我先看会儿书再喝。” 涅筠将蜡烛移远了些:“娘娘看什么这么入神?小心烛火燎了眉毛。” 我缓缓吟道:“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我慨然触心,“难为纳兰容若侯门公子,竟是这般相重夫妻之情。绿衣悼亡,无限哀思。” 涅筠舀了舀银耳汤道:“娘娘,今日是兮嫔娘娘的好日子,你看这个,好不应景。” 我失笑道:“是了。要让皇后知道,必是以为我在咒兮嫔呢。” 两人正说笑着,纤巧点了艾草进来放在角落熏着,又换了景泰蓝大瓮里供着的冰。纤巧替我抖开纱帐,往帐上悬着的涂金缕花银熏球里添上茉莉素馨等香花,取其天然之气熏这绣被锦帐。花气清雅旖旎,在这寂静空间中萦纡旋绕。忽然静夜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喊,仿佛是谁受了最痛苦的酷刑一般,那叫喊声穿破了寂静的夜空,迅速刺向深夜宁静的宫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以为自己听岔了。正要说话,又一声叫声嘶厉响起,带着凄厉而绵长的尾音,很快如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无声无息了。 三人愣了半晌,纤巧怯怯道:“那声音,好像是从南边那儿传来的。”她迟疑着道,“应该不会错,咱们景仁宫离那儿最近了。” 惢心静静挑亮了灯火,低声道:“这声音像是……” 纤巧一惊,“女人的声音!” 次日清晨,我被照进寝殿的金色光斑照醒,无端便觉得身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意。到了初秋尚有暑意,如懿迷蒙地躺着,看着涅筠和纤巧进来卷起低垂的竹帘,又端了新的冰进来,将榻前景泰蓝大瓮里供了一夜渐渐融化的冰都换出去了。我卧在床上,身下的水玉凉簟细密地硌着肌肤。她打着水墨山水的薄绫扇,听着细小的水珠顺着那些巨大的冰雕漉漉沁滑下去,泠泠的一滴轻响。兀地想到昨夜那两声惊破了静寂的凄楚叫喊,仿佛蕴着极大的无助与痛楚。我微微一想,便忍不住自惊悸中醒转。 起来梳洗的时候如懿还有些怔怔的蒙昧,涅筠一边替我梳头,一边道:“昨天傍晚烧了满天的火烧云,今天起来那太阳红闷闷的,等下怕是要下雨呢。等下了雨,就凉快些了。” 我道:“等下去永和宫请安,备着伞吧。” 筠涅答应了一声,去外头准备了,便和纤巧陪着我往永和宫走。 众人请安过后便一同出来。苏贵人原走得慢,听到这儿忽然站住了脚道:“各位姐姐难道昨晚没听见什么声音么?” 彤答应睁大了眼睛,神神秘秘道:“难道……苏贵人也听见了?” 苏贵人含了一缕隐秘的笑意:“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听岔了,恍惚听得南边那儿传来两声女人的叫喊。” 兮嫔连忙拉住了她道:“我也听见了。但永和宫在妹妹的宫后头,听得不大清楚,还当是风吹的声音呢。” (一百五十八) 正说着话,却见刘阜立摆着身子过来了,笑眯眯打了个千儿道:“叫姝嫔娘娘久等了。皇上刚从养心殿出来,本来是要过来景仁宫的,奈何妍嫔身上不爽快,皇上就转道儿去了永和宫了。这不,让奴才来回禀一声。” 惠儿当下便有些不痛快:“刘公公辛苦了,只是要说早该来说一声,怎么闹得这么晚?” 刘阜立像个笑弥陀似的,一点儿也不恼:“这不皇上宿在了永和宫,奴才还得去敬事房说一声记档嘛,一来二去的,奴才只有这两条腿,就耽搁了。” 我笑意淡淡的:“皇上歇下了就好,只是有劳妍嫔侍驾了。夜深了,公公出去慢走。小印子,替刘公公掌灯。” 刘阜立摆摆手:“不敢劳动了,奴才自己走吧。” 日子过得极快,好像树梢上蝉鸣咝咝,荷塘里藕花初放,这一夏便过去了兮贵人因着身孕而获晋封,一时间炙手可热。人人都想着无论她生男生女,因着这宠爱,皇上也势必对这孩子青眼有加。 永和宫这般热闹,旁的宫也未清静,苏贵人一心一意地调理着身体,隔三差五便要请太医诊脉调息,又问了许多民间求子之法,总没个安静。这样过了七夕便是中元节,然后秋风一凉,连藕花菱叶也带了盛极而衰的蓬勃气息,像要把整个夏天最后的热情都燃烧殆尽一般,竭尽全力地开放着。 我自永和宫回来便满心的不舒服,却无半点睡意。便支着腮在烛下翻看一卷纳兰的《饮水词》。 涅筠端了一碗红枣银耳汤来,道:“皇上叮嘱了每日早起喝燕窝,临睡前用银耳,娘娘快喝了吧护花高手在现代全文阅读。否则皇上不知怎么挂心呢。” 我头也不抬道:“先放着,我先看会儿书再喝。” 涅筠将蜡烛移远了些:“娘娘看什么这么入神?小心烛火燎了眉毛。” 我缓缓吟道:“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我慨然触心,“难为纳兰容若侯门公子,竟是这般相重夫妻之情。绿衣悼亡,无限哀思。” 涅筠舀了舀银耳汤道:“娘娘,今日是兮嫔娘娘的好日子,你看这个,好不应景。” 我失笑道:“是了。要让皇后知道,必是以为我在咒兮嫔呢。” 两人正说笑着,纤巧点了艾草进来放在角落熏着。又换了景泰蓝大瓮里供着的冰。纤巧替我抖开纱帐,往帐上悬着的涂金缕花银熏球里添上茉莉素馨等香花,取其天然之气熏这绣被锦帐。花气清雅旖旎。在这寂静空间中萦纡旋绕。忽然静夜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喊,仿佛是谁受了最痛苦的酷刑一般,那叫喊声穿破了寂静的夜空,迅速刺向深夜宁静的宫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以为自己听岔了。正要说话。又一声叫声嘶厉响起,带着凄厉而绵长的尾音,很快如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无声无息了。 三人愣了半晌,纤巧怯怯道:“那声音,好像是从南边那儿传来的。”她迟疑着道。“应该不会错,咱们景仁宫离那儿最近了。” 惢心静静挑亮了灯火,低声道:“这声音像是……” 纤巧眼睛一亮。带着隐秘的笑容:“苏贵人!” 次日清晨,我被照进寝殿的金色光斑照醒,无端便觉得身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意。到了初秋尚有暑意,如懿迷蒙地躺着,看着涅筠和纤巧进来卷起低垂的竹帘。又端了新的冰进来,将榻前景泰蓝大瓮里供了一夜渐渐融化的冰都换出去了。我卧在床上。身下的水玉凉簟细密地硌着肌肤。她打着水墨山水的薄绫扇,听着细小的水珠顺着那些巨大的冰雕漉漉沁滑下去,泠泠的一滴轻响。兀地想到昨夜那两声惊破了静寂的凄楚叫喊,仿佛蕴着极大的无助与痛楚。我微微一想,便忍不住自惊悸中醒转。 起来梳洗的时候如懿还有些怔怔的蒙昧,涅筠一边替我梳头,一边道:“昨天傍晚烧了满天的火烧云,今天起来那太阳红闷闷的,等下怕是要下雨呢。等下了雨,就凉快些了。” 我道:“等下去永和宫请安,备着伞吧。” 筠涅答应了一声,去外头准备了,便和纤巧陪着我往永和宫走。 莲心虽是新妇,一早也在长春宫中伺候了。众人见她穿着平素的宫女衣裳,只是发髻间多了几朵别致绢花,喜盈盈的颜色,神色倒是平静如常。嫔妃们贺了几句“恭喜”,又各自备下了一点赏赐赠她。莲心一一谢过,便安分地随在皇后身边。 皇后含笑饮了口茶,瞥见她手上新戴着的一个玉镯子,便道:“看你这个打扮,想来王钦待你极好。” 莲心脸上一呆,露了几分凄苦之色,很快如常笑道:“托皇后娘娘的洪福,一切都好。” 皇后极高兴:“这便好,也不枉了本宫一番心意了。”她唤过素心,取出一双银鎏金福寿双成簪子捧在锦盒中,“小主们都送了你不少东西,本宫是你的主子,也不能薄待了你。这双簪子便送你吧,希望你和王钦也福寿双安,白头到老。” 莲心身上一个激灵,像是高兴极了,忙屈身谢过。 众人请安过后便一同出来。怡贵人笑盈盈道:“皇后娘娘慈心,对下人们真是好。” 嘉贵人亦道:“莲心不过是个宫女,即便指婚也未必能指到多好的人家,还不如嫁了王钦,也是一世的荣华呢一拽倾天下全文阅读。” 纯嫔带了几分惋惜:“可惜了王钦是个太监,莲心她……” 嘉贵人不屑道:“太监是缺了那么一嘟噜好玩意儿,可是缺了怕什么?莲心嫁到外头,一旦有点好歹,那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还不如守着宫里的荣华呢。” 纯嫔不好意思地啐了一口,秀答应听她说得直接,红着脸笑得捂住了嘴:“这话也就嘉贵人敢说了,咱们是想也不敢多想。” 苏贵人原走得慢,听到这儿忽然站住了脚道:“各位姐姐难道昨晚没听见什么声音么?” 彤答应睁大了眼睛,神神秘秘道:“难道……苏贵人也听见了?” 苏贵人含了一缕隐秘的笑意:“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听岔了,恍惚听得南边那儿传来两声女人的叫喊。” 兮嫔连忙拉住了她道:“我也听见了。但永和宫在妹妹的宫后头,听得不大清楚,还当是风吹的声音呢。” 苏贵人笑着挥了挥绢子,见众人都全神贯注听着,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宫在姝嫔娘娘的景仁宫后头,照理说景仁宫离南边那儿最近,该是她听得最清楚了。” 纤巧忙兴奋道:“的确是……” 我立刻打断道:“的确是我们已经睡熟了,没有听见。” 苏贵人便有些悻悻的:“那个时候还不算太晚,姝嫔娘娘不肯说就罢了。”她只打量着纤巧,“纤巧,你伺候姝嫔娘娘,肯定睡得晚。你可听见了?” 纤巧含糊地摇了摇头。媛贵人道:“姐姐们别瞎猜了。能有什么动静。” 黎贵人笑道:“怎么是瞎猜呢,那可确实是有的。” 兮嫔皱了眉头,拿绢子擦了擦耳朵:“阿弥陀佛,还当是什么叫声呢,夜里听着怪瘆人的!像受了酷刑一般!吓得龙胎都在我腹中抽了两下,差点便要传太医了。” 彤答应立刻附和道:“兮嫔听得没错,叫得可凄厉了。我还当是夜猫子叫呢。” 我实在不想听下去,脚下步子略快,与玉嫔拐了弯便进了长街,不与她们再闲谈。她正疾步走着,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唤:“姝嫔娘娘留步!”转头竟是品红,捧着一方绢子急急赶上来道,“姝嫔娘娘,您的绢子落在永和宫了。庄妃娘娘叫奴婢给您送过来。” 我谢了她,接过。正要走却听她又笑说“姝嫔娘娘好福气,” 我不知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何意思,只道“姑姑何必如此说?” 她却是讳莫如深道“娘娘的生辰快到了,皇上可是很上心呢。”说罢,径自退下了。 回了景仁宫,天际忽有闷雷远一声近一声传过来,空气黏着如胶,像是谁的手用力挞在胸上,让人透不过气来。不远处隐隐传来贴地旋卷的风声,一股奇特的尘土气息在风里飞散。浓密的雨云汇集过来,乌压压地盖住了天空,每一阵风过,都簌簌卷来不知从何处落下的大片森绿的叶子和残花。落在红墙碧瓦之下,隐隐带了丝阴沉的气味。雨点子冷不丁地落下来,溅起尘土呛浊的味道。 我喝了涅筠端来的桂花花生烙,便唤来惠儿点燃了一支上好的紫檀香,又净了手,坐在桌边静静抄录《佛母经》 外面乌沉沉的天空中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几乎是压着大地滚过,带着水汽的风阵阵袭来,将树枝吹得飞扬如翅。 (一百五十九) 苏贵人含了一缕隐秘的笑意:“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听岔了,恍惚听得南边那儿传来两声女人的叫喊。” 兮嫔连忙拉住了她道:“我也听见了。但永和宫在妹妹的宫后头,听得不大清楚,还当是风吹的声音呢。” 苏贵人笑着挥了挥绢子,见众人都全神贯注听着,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宫在姝嫔娘娘的景仁宫后头,照理说景仁宫离南边那儿最近,该是她听得最清楚了。” 纤巧忙兴奋道:“的确是……” 我立刻打断道:“的确是我们已经睡熟了,没有听见。” 苏贵人便有些悻悻的:“那个时候还不算太晚,姝嫔娘娘不肯说就罢了。”她只打量着纤巧,“纤巧,你伺候姝嫔娘娘,肯定睡得晚。你可听见了?” 纤巧含糊地摇了摇头。媛贵人道:“姐姐们别瞎猜了。能有什么动静。” 黎贵人笑道:“怎么是瞎猜呢,那可确实是有的妘鹤事务所。” 兮嫔皱了眉头,拿绢子擦了擦耳朵:“阿弥陀佛,还当是什么叫声呢,夜里听着怪瘆人的!像受了酷刑一般!吓得龙胎都在我腹中抽了两下,差点便要传太医了。” 彤答应立刻附和道:“兮嫔听得没错,叫得可凄厉了。我还当是夜猫子叫呢。” 我实在不想听下去,脚下步子略快,与玉嫔拐了弯便进了长街,不与她们再闲谈。她正疾步走着,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唤:“姝嫔娘娘留步!”转头竟是品红,捧着一方绢子急急赶上来道,“姝嫔娘娘,您的绢子落在永和宫了。庄妃娘娘叫奴婢给您送过来。” 我谢了她,接过。正要走却听她又笑说“姝嫔娘娘好福气,” 我不知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何意思。只道“姑姑何必如此说?” 她却是讳莫如深道“娘娘的生辰快到了,皇上可是很上心呢。” 说罢,便径自退下了。 兮嫔的孩子便在今夏降临,是一位虎头虎脑的阿哥,皇上自然大喜,赐名璞晟。全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这日,皇帝进了慈宁宫,笑吟吟行了一礼:“皇额娘正用早膳呢,正好儿子刚下朝,也还没用早膳。便陪皇额娘一起吧。” 太后招招手,亲热地笑道:“只怕慈宁宫的吃食不合皇帝你的口味。福珈还不替皇上把冠帽摘了,这样沉甸甸的。怎么能好好儿用膳呢。” 福珈替皇上整理了衣冠,又盛了一碗粥递到皇帝手边。皇帝一脸馋相,仿佛还是昔日膝下幼子,夹了一筷子酱菜,兴致勃勃道:“儿子记得小时候胃口不好最喜欢皇额娘这里的白粥小菜。养胃又清淡。皇额娘每天早起都给儿子备着,还总换着酱菜的花样,只怕儿子吃絮了。” 太后欣慰地笑,一脸慈祥:“难为你还记得。”她看皇上吃的欢喜,便替他夹了一块风干鹅块在碗中,“皇后病了这些日子。皇帝去看过她么?哀家也知道她病着,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拣了些皇帝素日喜欢吃的小菜。也赏了她些。” 皇帝喝完一碗粥,又取了块白玉霜方酥在手:“儿子去看过她两次,不过是旧疾,太医使不上力,朕也使不上力。” 太后叹口气。替皇帝添了一碗枸杞红枣煲鸡蛋羹,温和道:“慢慢吃那酥。仔细噎着。来,喝点羹汤润一润。” 皇帝快活地一笑:“多谢皇额娘疼惜。”他吩咐道,“刘阜立,朕记得姝嫔很爱吃这个白玉霜方酥,你取一份送去景仁宫。” 刘阜立忙答应着端过酥点去了。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帝:“皇帝到很在意姝嫔啊。” 皇帝生了几分感慨:“知冷知热,跟了两年多,也算是老人儿了,儿子当然在意。” 太后并无再进食的兴致,接过福珈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皇帝是念旧情的人。裒家冷眼看着,你的许多嫔妃,年轻的时候你待她们不过尔尔,年岁长厂倒更得你的喜爱了。譬如皇后,皇帝哀思多日,从未消减。但有件事皇帝也不能不思量,后富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后位久病,人心浮动,皇帝在前朝也不能安稳。” 皇帝的笑意如遭了寒雨的绿枝,委垂寒湿:“皇额娘,恕儿子直言,皇后疾病缠身,儿子实在无心。,若要肃静后宫,也在等几年,就当儿子为她尽一尽为人夫君的心意吧。” 晨光透过浮碧色窗纱洒进来,似凤凰花千丝万缕的浅金绯红的花瓣散散飞进。太后侧身坐在窗下,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人心里去。她沉思着道:“皇帝长情,哀家明白。可六富之事不能无入主持,皇后的病,龚太医与哀家说了,怕是一时半会康复不了,如要一直如此,难道内廷中宫一直便就了了?只怕皇上每日理于朝政,也不得安心,庄妃是不错,端庄贤淑,可这偌大的后宫不能落到一个妃位的妃嫔身上,若皇上迟迟不愿重新选后,或者,可以先封一位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小丫头空间升级记最新章节。”她悠然叹息,“昨日哀家看兮嫔抱着大阿哥来请安,有子嗣的人真真是有福气啊。” 皇帝眼底的笑影淡薄得如落在枝叶上浅浅的光影:“若以子嗣论,内廷只有兮嫔,可儿子又刚刚晋了她的位分,若论资历庄妃,玉嫔,这几个都是跟着儿子的老人了,但…” “但你都不属意?”太后闭目须臾,“可姝嫔的家世,你是知道的” 皇帝的神色极静:“没有家世,便是最好的家世。” 太后一笑:“你是怕有人倚仗家世,外戚专权?这样看来,穆氏倒是不错,但她的娘家到底是小门小户,且年份尚短,又无子。实在难委重任。” 皇帝坦然:“正因无子,才可以对皇嗣一视同仁。” 太后脸色有一瞬的僵冷,很快笑道:“好,好!原来皇帝已经打算这样周全了。原是老太婆操心过头了。只不过先帝在时,有句话叫满汉一家,姝嫔是汉军旗出身的,你可还记得么?” 皇帝恭谨,欠身道:“皇额娘为儿子操心,儿子都心领了。先帝是说满汉一家,所以纳了许多嫔妃都是汉军旗的。但要紧的当口上,皇后海纳赫氏也好,大阿哥的生母也好,都是满军旗。皇额娘不也是大姓乌珠穆沁么?其实当年皇阿玛在时,疼爱九弟不必疼爱儿子少,但因为瑄茵的生母袁氏乃是汉军旗出身,才失之交臂。皇阿玛的千古思虑,儿子铭记在心。”他顿一顿,深深敛容,“皇额娘,儿子已经不是黄口小儿,也不是无知少年。儿子虽然是您一手调教长大的,但许多事,儿子自己能有决断,可以做主了。” 挂在檐前垂下摇曳的薛荔花蘅芜丝丝缕缕,碧萝藤花染得湿答答的,将殿内的光线遮得幽幻溟濛。气氛有瞬间的冷,太后凝神良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罢了。孩子长大,总有自己的主意。” “是。日子是自个儿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姝嫔若不能顺应,便是她自己无能,儿子也无法了。”皇帝说罢起身,“前朝还有事务,儿子先告退了,晚上再来陪皇额娘用膳。” 太后点点头,目送皇帝出去。福珈点了一炉檀香送上来,袅袅的白烟四散,眼前考究而不堂皇的陈设也多一丝柔靡之意。那香烟温润,游龙似的绕住了人,将太后的容颜遮得雾蒙蒙的:“你说得对,皇帝果然不是刚登基的皇帝了。皇帝如此桀骜,若是新后再不能把握在手中,哀家在后富的地位岂非形同虚设?” 福珈取过一枚玉搔头,替太后轻轻挠着发际:“太后的阅历,后宫无人能及。姝嫔也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何况,皇上不是说了先不立后么,只是旁的而已。自有不服她的,太后自然可以慢慢瞧着。” 太后无奈一笑,深吸一口气:“这檀香的气味真好。” 大鄞十八年七月初一,庄妃赫舍里氏晋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富事:玉嫔晋为贤妃,协理六富;姝嫔穆氏为姝妃,妍嫔陶茜然为陶妃,兮嫔为兮妃;同曰:媛贵人沛涵为媛嫔,苏贵人为苏嫔,黎答应为黎贵人,彤答应为庆贵人,还有几位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宫女子,亦进了答应的位分,如余答应、平答应之流。 然而亦有人是望着景仁宫人人受追捧而不悦的,那便是新封了苏嫔的苏贵人。虽然封嫔,但她的恩宠却因着沛涵晋封、兮妃产子而稀落了下来。让她面对皇帝之时一壁暗暗勤学,一壁又生怕说错什么惹了皇帝嗤笑,总不如往日灵动活泼,那样得宠。此刻她立在景仁宫外的长街上,看着贺喜的人群川流不息,忧然叹息:“如今庄妃娘娘虽然晋了位分,可皇上却许久不踏足她那里,不亚于形同失宠,难道本宫也要步上她的后尘么?”她凝神良久,直到有成列的侍卫戍卫走过,那磔磔的靴声才惊破了她的沉思。她紧紧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咬着唇唤了贴身宫女,在她耳旁小声的嘀咕几句。 (一百六十) 然而亦有人是望着景仁宫人人受追捧而不悦的,那便是新封了苏嫔的苏贵人。虽然封嫔,但她的恩宠却因着沛涵晋封、兮妃产子而稀落了下来。让她面对皇帝之时一壁暗暗勤学,一壁又生怕说错什么惹了皇帝嗤笑,总不如往日灵动活泼,那样得宠。此刻她立在景仁宫外的长街上,看着贺喜的人群川流不息,忧然叹息:“如今庄妃娘娘虽然晋了位分,可皇上却许久不踏足她那里,不亚于形同失宠,难道本宫也要步上她的后尘么?”她凝神良久,直到有成列的侍卫戍卫走过,那磔磔的靴声才惊破了她的沉思变身永恒全文阅读。她紧紧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咬着唇唤了贴身宫女,在她耳旁小声的嘀咕几句。“,悄悄地去请恩泰殿当值的徐霄云徐侍卫来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他。” 徐霄云其实很久未见苏嫔了。自从贺卫昌高升后,便通融了关系,把在冷宫受苦的兄弟徐霄云拨到了恩泰殿,当个安稳闲差。徐霄云自然是感念他兄弟义气。他素日从未进过嫔妃宫殿,在恩泰殿当的又是个闲之又闲的差事,他正和几个侍卫一起喝酒摸骨牌,忽然来了人寻他,又换了太监装束从角门进去,一惊之下不免惴惴。 进了永寿宫(苏嫔新殿),宵云便有些束手束脚,加之穿着不知是哪个小太监的衣裳,紧巴巴的,又有股子太监衣衫上特有的气味,更是浑身别扭。他知道苏嫔是有些宠眷的,更见永寿宫布置得颇为奢华,偌大的宫殿之中,静若无人,便j规矩极大。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进了殿中。宵云只觉得身上寒,在外头走了半日的汗意倏然往千百个毛孔里一收,竟有掉进冰窟里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想起六宫中入夏后便开始用冰,却不知能清凉到这种境地,果然是舒坦极了。但见十二扇阔大屏风上描金漆银,雕花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l四周锦笼纱罩泛着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暗金的西潘莲凿话。他越发眼花缭乱,不知该往何处落脚。 苏嫔贴身宫女千珠很瞧不上他那战战兢兢的小家子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轻声喝道:“娘娘在上,你的眼珠子往哪里乱转悠呢?” 徐霄云这才抬起眼来。只见暖阁的榻上斜靠着一个堆纱笼绣的美人儿。他认不清那是什么衣料,只觉得散着明艳的光芒,脸上的艳光亦是带着珠玉的华彩。身边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堆红着绣,戴着烧蓝银器首饰,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正替那美人儿打着一把玳瑁柄蹙金薄纱扇子。他很想仔细看看那两位女子的脸,只是阁中景泰蓝大缸中瓮着冰块冒着丝丝的雪白寒气,加之窗上的湘妃竹帘安静地垂落,那女子的脸便有些光晕模糊。半晌,只听得那榻上的女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声音悠悠晃晃道:千珠。人来了么?” 宵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胡乱朝着前头跪下,口中呼道:“苏嫔娘娘万福金安。苏嫔娘娘万福金安。” 榻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笑吟吟道:“徐大哥,如今怎么这么客气了?快起来吧。” 宵云不是没听过苏嫔的声音,当年还是宫女的时候,清脆的。娇俏的,总是围绕着一脸喜悦的凌云彻。像只欢快的小黄莺。而如今,这声音如玉旨纶音一般,惊得他拼命磕头道:“苏嫔娘娘恕罪,苏嫔娘娘恕罪,微臣只是喝了点小酒摸了副牌,不是有意偷懒的!” 苏嫔娇笑一声,亲切中透着几分沉沉的不符的殷勤:“千珠,还不扶徐侍卫起来!做人哪里有不忙里偷闲的,何况本宫与徐侍卫是旧识,便是知道了又是什么大事呢。” 千珠哪里愿意自己的手去碰到他低等太监的服色,便虚扶了一把道:“徐侍卫快起来吧,咱们娘娘还有话问你昵。” 宵云心头大石落地,这才敢抬起头来:“苏嫔娘娘有什么尽管问,微臣都会知无不畜言无不尽。” 苏嫔使了个眼色,千珠搬了张小杌子来给九宵坐下,春婵停下手中的扇子,递上一杯茶,两人便悄然退下了。宵云捧着那杯热茶,见苏嫔只是抚着金丝珐艰护甲含笑不语,便坐也不安,站也不安。片刻,苏嫔才闲闲道:“徐大哥如今和贺侍卫来往还多么?” 徐霄云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贺卫昌,便脱臼道:“咱们兄弟,还和以前一样。” 苏嫔轻轻一笑,忽而郁郁:“真是羡慕徐大哥啊!本宫与贺侍卫青梅竹马,如今竟是生疏了呢。想想本宫在宫中可以信赖的旧识,也只有徐大哥和贺侍卫了。贺侍卫疏远至此,真是可惜了,他怕是已经恨死了本宫吧?” 宵云摸着脑袋道:“那也不会吧我叫布里茨全文阅读。娘娘侍奉皇上……那个……卫昌他虽然伤心,但也从未说过恨娘娘啊!” 苏嫔满脸忧色,抚着粉红香腮道:“形同陌路,再不过问,和恨本宫有什么区别昵?” 宵云愣了愣,正犹豫着该不该说,但见苏嫔愁容满面,更见清丽,便忍不住道:“卫昌他还是很惦记娘娘的。他如今虽然不说,只是怕乱了纲常法纪,给娘娘惹来什么麻烦。” 苏嫔听他这般说,心中更有了三分底气,越发笑得亲切:“有徐大哥这句话,本宫也安心了。左右咱们相识一场,别落得个相见不识的地步便好了。”她说罢,也懒得虚留霄云,依旧吩咐了千珠送了宵云出去,便问,“春婵,这个时候,皇上在养心殿么?” 春婵看了看铜漏,便道:“这个时候皇上怕是姝妃宫里午睡呢。” 苏嫔点点头,神色郑重了几分,看着湘妃竹帘一棱一棱将郁蓝天空镂成细密的线,微微眯起了双眼:“该预备的都预备下了么?” 春婵道:“都好了。”她看着院子里宵云走出去的身影道,“只是小主,想定了的事,何必还找这么个人来问问,不会多余么?” “既然要做好一件事,就必须十分有底。”她忧然叹息,“皇上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来了吧?” 苏嫔默默地转着手指上一枚红宝石银戒指,那戒指本是宝石粉嵌的,并不如何名贵,只是她戴在手上久了,成了习惯,一直也未曾摘下那还是她剐进宫那时候,手上什么首饰也没有,被一起在四执库当差的宫女们笑话,她向卫昌哭诉了,卫昌咬着牙攒了好久的月俸,才替她买了这一个。当年爱不释手的饰物,如今戴着,却显得十分寒酸。初初得宠的时候,皇帝赏赐了不少珍贵的首饰,她也曾摘下过,保养得娇嫩如春葱如凝脂的手指,更适合镂刻精美名贵的首饰。可自从那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根错节地滋长时,她便又忍不住戴了起来。左右,皇帝是不在乎她戴些什么佩些什么的。苏嫔想了想,从手指上摘下这枚红宝石银戒指,递到春婵手中,下定了决心道:“去吧。” 千珠将宵云送到了永寿宫门外,半步也不愿再向外多走,转身便要进去。宵云看着千珠袅娜的背影,心头像有什么东西晃了几晃,起了深深的涟漪,情不自禁道:“姑娘!” 千珠转过身,带了点不耐烦的笑意,便道:“怎么了?” 宵云笑得嘴都咧开了,收不回来似的:“姑娘,我辛苦你带趟路,还不知道你的高姓芳名叫什么呢” 千珠听他说得不伦不类,越加好笑:“本姑娘就是个伺候娘娘的人,什么芳名不芳名的。”说罢甩了甩绢子,吩咐守门的太监道,“外头日头毒,还不关上大门,免得暑气进来!” 那小太监答应了一声:“是,千珠姑娘。” 宵云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起了一层油汗,情不自禁地搓着手痴痴笑了。 夜来时分,宫门下了钥,除了偶尔走过的值夜侍卫,静得如在无人之地。夜色浓稠如汁,从天空肆意流淌向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深蓝冥黑的天空中星河邀远,沉沉暗淡,夜色迷离得如一层薄薄的轻纱,好似随时能蒙住人的眼睛,叫人失去了方向。半弯皎洁明月里头隐约有些杂色,仿佛是广寒宫桂花古树的枝权错乱,或许嫦娥早已心生悔意,正怀抱玉兔在桂花树下述说着暗偷灵药的悔恨,遥遥无期的寂寥和永不能言说的相思。 卫昌跟在春婵身后,不解问:“这么夜了,苏嫔娘娘还有何要事吩咐?” 春婵提着灯笼,一脸愁容道:“娘娘本想问问皇上的起居饮食,但刘阜立公公的嘴有多紧,谁能问得出来。贺大人得皇上信任,娘娘只好求助于您,但请您不要拒绝。”春婵叹口气,担忧不已,“这些话奴婢本不该说,但娘娘一直深受姝妃,媛嫔的欺侮,实在不能不求自保。这个贺侍卫也该是知道的。” (一百六十一) 春婵道:“都好了。”她看着院子里宵云走出去的身影道,“只是小主,想定了的事,何必还找这么个人来问问,不会多余么?” “既然要做好一件事,就必须十分有底。”她忧然叹息,“皇上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来了吧?” 苏嫔默默地转着手指上一枚红宝石银戒指,那戒指本是宝石粉嵌的,并不如何名贵,只是她戴在手上久了,成了习惯,一直也未曾摘下那还是她剐进宫那时候,手上什么首饰也没有,被一起在四执库当差的宫女们笑话,她向卫昌哭诉了,卫昌咬着牙攒了好久的月俸,才替她买了这一个将军王妃最新章节。当年爱不释手的饰物,如今戴着,却显得十分寒酸。初初得宠的时候,皇帝赏赐了不少珍贵的首饰,她也曾摘下过,保养得娇嫩如春葱如凝脂的手指,更适合镂刻精美名贵的首饰。可自从那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根错节地滋长时,她便又忍不住戴了起来。左右,皇帝是不在乎她戴些什么佩些什么的。苏嫔想了想,从手指上摘下这枚红宝石银戒指,递到春婵手中,下定了决心道:“去吧。” 千珠将宵云送到了永寿宫门外,半步也不愿再向外多走,转身便要进去。宵云看着千珠袅娜的背影,心头像有什么东西晃了几晃,起了深深的涟漪,情不自禁道:“姑娘!” 千珠转过身,带了点不耐烦的笑意,便道:“怎么了?” 宵云笑得嘴都咧开了,收不回来似的:“姑娘,我辛苦你带趟路,还不知道你的高姓芳名叫什么呢” 千珠听他说得不伦不类,越加好笑:“本姑娘就是个伺候娘娘的人,什么芳名不芳名的。”说罢甩了甩绢子。吩咐守门的太监道,“外头日头毒,还不关上大门,免得暑气进来!” 那小太监答应了一声:“是,千珠姑娘。” 宵云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起了一层油汗,情不自禁地搓着手痴痴笑了。 夜来时分,宫门下了钥,除了偶尔走过的值夜侍卫,静得如在无人之地。夜色浓稠如汁。从天空肆意流淌向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深蓝冥黑的天空中星河邀远,沉沉暗淡,夜色迷离得如一层薄薄的轻纱。好似随时能蒙住人的眼睛,叫人失去了方向。半弯皎洁明月里头隐约有些杂色,仿佛是广寒宫桂花古树的枝权错乱,或许嫦娥早已心生悔意,正怀抱玉兔在桂花树下述说着暗偷灵药的悔恨。遥遥无期的寂寥和永不能言说的相思。 卫昌跟在春婵身后,不解问:“这么夜了,苏嫔娘娘还有何要事吩咐?” 春婵提着灯笼,一脸愁容道:“娘娘本想问问皇上的起居饮食,但刘阜立公公的嘴有多紧,谁能问得出来。贺大人得皇上信任。娘娘只好求助于您,但请您不要拒绝。”春婵叹口气,担忧不已。“这些话奴婢本不该说,但娘娘一直深受姝妃,媛嫔的欺侮,实在不能不求自保。这个贺侍卫也该是知道的。” 贺卫昌静默片刻:“我一个小小侍卫,又能帮得了什么呢?”他说着。扯了扯身上的小太监衣装,浑不舒服地道。“还偏得打扮成这样,鬼鬼祟祟的。” 春婵温静一笑,感激不尽的样子,倒叫人难以拒绝:“只要大人肯来,便是顾念旧识一场,是帮娘娘了。”她说罢,引着卫昌继续向前,过了成和右门便看得到永寿富的正门了。 夜已有些深了,皇帝大概已经在兮妃的永和宫中歇下。夏夜的署气渐渐被清凉之意逼散,加之甬道上被宫人们泼了井水生凉,在朦朦月色下似水银铺就一般,亮汪汪的。那一瞬,连卫昌自己也有些模糊了。他是走在什么地方?这样熟悉的路,却像是要走到一个不能归来的地方去。他心事重重,听着春婵轻巧的脚步声落在镂花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引着他往永寿宫越走越近。他深吸一口气,抬头一望,只见宫墙红壁深深,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披着生冷而圆润的棱角,冷冷映着月色,漠然地俯视向他。四下里寂然无声,守卫的侍卫固然不见,连宫门口垂着的灯火都暗暗的无精打采,格外得疏冷凄静。 他微微叹息,想起方才转角经过兮嫔的钟粹宫,灯火通明,彩致辉煌,无数宫人簇拥,真真是个宠妃所居的地方,可一道之隔的永寿宫却如此冷清。大约苏嫔的日子,当真算不得很好吧。 他正凝神想着,春婵已经引了他入了庭院。偏殿与后殿当真是一点灯光也无,唯有苏嫔所居的正殿有几星灯火微明。春婵规规矩矩地立到一旁,并无进去的意思,恭谨道:“贺大人请进,娘娘已经在里头等候大人了。” 卫昌微一踌躇:“这样似乎不妥吧,还请姑娘陪我进去狐媚天下,调皮狐妖惹不得全文阅读。” 春婵微微一笑:“娘娘与大人是旧相识,必然有要紧的话商议,奴婢微贱,怎能在旁伺候?何况,里边自有伺候大人的人。” 卫昌听得这句,才微微放心,举步入内。他才一进去,春婵已经在身后将殿门紧紧闭上。他颇为意外,再要转身也觉不妥,只得缓步入内。殿中只点了几盏烛火,又笼着莹白的缕纱灯罩,那灯火也是朦朦胧胧、暧昧昏黄的。他试探着唤了一声“苏嫔娘娘”,却不曾听见有人回应,隐约中见西次间暖阁灯火更亮些,便又入内几步。 最末梢的暖阁内却是重重绡纱帷坠,是绕指柔的粉红色,温柔得像是女子未经涂染的唇。穿过一扇桃形新漆圆门,数层薄罗纱帐被帐钩挽于两侧,中间垂着淡紫水晶珠帘,微微折射出迷离朦胧的光晕。熏炉内若有若无的香味清幽无比,他虽然常常出入养心殿,闻惯了各种香料,但也说不出那是什么香气,只觉得柔媚入骨,中人欲醉。 阁中大约是贡着数瓮新起出来的冰雕,将暑意都隔在了外头,只余下一个清凉自在天地来。 卫昌见四下无人,心下不安,只得拱手道:“或许苏嫔娘娘一时远离,微臣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他正要转身离开,只觉得肩上微微一重,似有翩翩的蝶停驻在了肩头。他侧过脸,之间绡纱之后,伸出一只皓白的柔荑来,虽然上方掩盖着明紫绡纱方绢,亦可看清那柔软无骨宛若削葱的纤细手指。隔着一挂水晶珠帘,有透彻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水晶的清透:“卫昌哥哥,你便等不得我一等了么?” 卫昌脑中一蒙,只得镇声道:“微臣贺卫昌,拜见苏嫔娘娘。” 苏嫔的笑声轻柔得如攀上枝头的紫藤软蔓:“卫昌哥哥,你也太不诚心了。连头也不转过来,怎么拜见呢?”她手指微微一动,像水蛇般绕上了他裸露在外的脖子。卫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攀附上自己的那双手指尖冷若寒冰,却柔软如绵,所经之处,便似点燃了小小的火苗,一点一点舔着他的皮肤,让他无端地生出一种原始的渴望来。 苏嫔的气息温柔地拂在他的耳边,轻轻道:“卫昌哥哥,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那样蛊惑的声音,让他渴望又心生畏惧。记忆中的苏嫔并没有这样柔媚至死的声音,他真的很怕一回头,见到的不是苏嫔,而是一张传说中的诡魅的狐狸面孔。可他不能不转过头去,苏嫔的手已经抚摸到了他的嘴唇,温柔的逡巡着。他不由自主的转过身体,唤道:“苏嫔娘娘……”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看到了苏嫔洁白而裸露的肩头和手臂,像是新剥出的荔枝肉,微微透明,白而冻,却散发着温暖的热气。她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一块薄得近乎透明的红绡紧紧围住,勾勒出美好而诱人的曲线。可她的身体,怎美得过她刺客微漾的星眸、丰润的红唇和那欲嗔未嗔的笑容。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苏嫔。从来没有。 一定,是哪里除了错。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痛,咬得用力,连血液都沁了出来。苏嫔只是一笑,手臂蜿蜒上他的脖子,欲去吻他唇边新沁出的鲜红的血。 疼痛在一瞬间清醒了他的头脑。一定是哪里不对!一定是! 他趁着那一分清醒霍然推开她,挣扎着道:“苏嫔娘娘请自重。” “苏嫔娘娘?”苏嫔轻嗤,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哪个娘娘会这样来见你。”她伸出染成粉红色的指尖在卫昌掌心悄然回旋,有意无意的挠着,所到之处,便引起肌肤的一阵麻栗,她的身体越发靠近他,“我是你的羽儿妹妹。” “羽儿?”他艰难地抗拒,“羽儿不会如此。” 她的手指在他的胸口画着圈,透着薄薄的衣衫,那种酥痒是会蔓延的。苏嫔显然是新沐浴过,梨花淡妆,兰麝逸香,浑身都散发着新浴后温热的气息,在这清凉的小世界里格外酥软而蓬勃。 (一百六十二) 他正要转身离开,只觉得肩上微微一重,似有翩翩的蝶停驻在了肩头。他侧过脸,之间绡纱之后,伸出一只皓白的柔荑来,虽然上方掩盖着明紫绡纱方绢,亦可看清那柔软无骨宛若削葱的纤细手指。隔着一挂水晶珠帘,有透彻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水晶的清透:“卫昌哥哥,你便等不得我一等了么?” 卫昌脑中一蒙,只得镇声道:“微臣贺卫昌,拜见苏嫔娘娘。” 苏嫔的笑声轻柔得如攀上枝头的紫藤软蔓:“卫昌哥哥,你也太不诚心了。连头也不转过来,怎么拜见呢?”她手指微微一动,像水蛇般绕上了他裸露在外的脖子。卫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攀附上自己的那双手指尖冷若寒冰,却柔软如绵,所经之处,便似点燃了小小的火苗,一点一点舔着他的皮肤,让他无端地生出一种原始的渴望来。 苏嫔的气息温柔地拂在他的耳边,轻轻道:“卫昌哥哥,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那样蛊惑的声音,让他渴望又心生畏惧将军王妃最新章节。记忆中的苏嫔并没有这样柔媚至死的声音,他真的很怕一回头,见到的不是苏嫔,而是一张传说中的诡魅的狐狸面孔。可他不能不转过头去,苏嫔的手已经抚摸到了他的嘴唇,温柔的逡巡着。他不由自主的转过身体,唤道:“苏嫔娘娘……”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看到了苏嫔洁白而裸露的肩头和手臂,像是新剥出的荔枝肉,微微透明,白而冻,却散发着温暖的热气。她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一块薄得近乎透明的红绡紧紧围住,勾勒出美好而诱人的曲线。可她的身体,怎美得过她刺客微漾的星眸、丰润的红唇和那欲嗔未嗔的笑容。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苏嫔。从来没有。 一定,是哪里除了错。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痛,咬得用力,连血液都沁了出来。苏嫔只是一笑,手臂蜿蜒上他的脖子,欲去吻他唇边新沁出的鲜红的血。 疼痛在一瞬间清醒了他的头脑。一定是哪里不对!一定是! 他趁着那一分清醒霍然推开她,挣扎着道:“苏嫔娘娘请自重。” “苏嫔娘娘?”苏嫔轻嗤,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哪个娘娘会这样来见你。”她伸出染成粉红色的指尖在卫昌掌心悄然回旋,有意无意的挠着。所到之处,便引起肌肤的一阵麻栗,她的身体越发靠近他。“我是你的羽儿妹妹。” “羽儿?”他艰难地抗拒,“羽儿不会如此。” 她的手指在他的胸口画着圈,透着薄薄的衣衫,那种酥痒是会蔓延的。苏嫔显然是新沐浴过,梨花淡妆。兰麝逸香,浑身都散发着新浴后温热的气息,在这清凉的小世界里格外酥软而蓬勃。 ************************************************************* 苏嫔的身体贴上了他的身体,哪怕隔着衣衫,他也能感受到那玲珑有致的身段,是如何成了一团野火。让他无法克制从喉间浸逸而出一缕近乎渴望的呻吟。苏嫔轻声道:“我如果嫁给你,我们夜夜都会如此。”她轻吻他的耳垂,“卫昌哥哥。我是这样思念你,你感受到了么?” 卫昌挣扎着挪动身体,他的挪动显然无力而迟缓,弥漫的想起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控得无处可逃。他的脑海里如同浮絮般轻绵而无处着力。声音亦如此微弱:“不,不……” “为何要说不?”苏嫔俯身在他之上。几欲吻住他的唇,“难道除我之外,你心里喜欢上了别人?” 苏嫔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如此笃定而漫不经心,她认定了的,他心里只有她,再无旁人。可于云彻,却恍然有惊雷贯顶,他没有答案,可那一瞬间,是有一张颇为肖似却神情迥异的面孔出现在了眼前。 是她。 居然是她! 大约是殿阁中太清凉,大约是气氛太暧昧,大约是他昏了头脑,在这一刻,他想到的居然是处在那冷宫的女子。 仿佛有冰水湃入了头脑的缝隙,彻骨寒凉。他霍然站起身来,推开柔情似水的苏嫔:“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嫔微微诧异,面颊酲红,唇若施朱,呼吸犹含浅浅柔香:“我能对你做什么?卫昌哥哥,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所想的么,我只如你所愿罢了。” “不!那是你的意愿,不是我的。”他盯着苏嫔,目光清冽如数九寒冰,“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苏嫔苦笑,“若不是因为没有孩子,我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卫昌哥哥,我过得并不好。我只是不想再受人欺凌,为什么这样难?”有清泪从她长而密的睫毛间滑落,“我只想要一个孩子,让我后半生有个依靠而已狐媚天下,调皮狐妖惹不得全文阅读。卫昌哥哥,我只希望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你。” “是我?”卫昌愕然而恼怒,“你用这样的方式选择是我?”他别过头,见案几上有一壶茶水,立刻举起倒入口干舌燥的喉舌,以此唤来更多的理智和清明,“你选择的是皇上,不是我!” “那有什么要紧?”苏嫔红了双眼,“只要你是我孩子的父亲。” 是恼怒还是羞辱,她用这种方式来贬低自己,贬低她。他终于道:“你有皇上!” 苏嫔有些急切:“皇上与我,或许没有子嗣的缘分!而且皇上老了,并不能让我顺利有孕。我已经喝了那么多坐胎药,我……我只想要个孩子!你比皇上年轻,强壮,你……” 卫昌摇头:“不!如果你有了孩子,会怎么对我?借种生子之后,我便会被你杀人灭口,不留任何痕迹。你要除去我,太简单了。” 苏嫔惊诧地看着他,柔弱而无助:“卫昌哥哥,我们多年的情分,你居然这样想我?” “断得一干二净,不留任何余地,是你一贯的处世之道。”卫昌的眼里有一点因愤恨和失望而生的泪光,转瞬干涸,“你找我,不过是我有可利用的地方而已。”他奋力支撑起身体,“苏嫔娘娘,但愿你能留住一点我对您最后的善意想象。”他起身,跌跌撞撞离去。 苏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颓然坐倒在榻上,眼角的泪光渐渐锋利,成了割人心脉的利刃。春蝉惊惶地闯入:“小主,贺大人怎么走了?他会不会说出去?” 苏嫔疲惫地摇头:“本宫不知!” 春蝉慌不择言:“可借种的事……按着咱们原定的想法,只要日后成功,一定得出去贺大人灭口。可现在……” 苏嫔的面色苍白似初春的雪,是冰冷僵死般的残喘,在松弛的尽头散发着无力的七夕:“他走了也好,至少以后不必本宫来杀他了。” 春蝉的手按在了苏嫔的肩头,像是扶持,亦是强逼自己的安慰。可她还是害怕,从骨子里冒出的寒气让她手指发颤。她自言自语道:“他不会,也不敢。对不对?小主。奴婢看得出来,他是在乎您的,他对您有情有义。其实他是个挺好的人,真的!” 苏嫔支着明亮的额头,低眉避过春蝉惊惧的面容,引袖掩去于这短短一瞬间掉下来的清亮泪珠:“他当然是个好人,可以依托终身的人。可春蝉,本宫和你不一样。本宫也曾经是好人家的格格,却入宫做了奴才,还是不甚体面的奴才。本宫再不想吃那些苦了,一辈子都不想再被人欺负。本宫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找这个好人,也只能去欺负一个过得不如本宫的好人!” 春蝉甚少见她这般感伤而无助,她吓得一个激灵,全然清醒过来,跪下道:“小主,您别这么说……你是有福气的……” “春蝉,你放心,只要你好好跟着本宫,本宫不会让你只是一个卑贱的奴才。一定不会!”苏嫔静静说完,面上的颓废哀色旋即逝去,她咬着唇狠狠道,“没别人可以帮本宫,那就算了!”她死死按住自己的小腹,含着暴戾的口吻,森冷道,“既然我得不到一个孩子来固宠,那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恢复了如常的冷静,看了春蝉一眼,“那炉香原来那么没用,去倒掉吧。” 卫昌走了好一段路,寻到庑房里换回自己的衣裳,又一气灌了许多茶水,才渐渐恢复清明的神志。同住在庑房的侍卫们都睡熟了,浊重的呼吸混着闷热的空气叫人生出无线腻烦。他透着气,慢慢摸着墙根走到外头。甬道里半温半凉的空气让他心生安全,他靠在墙边,由着汗水慢慢浸透了衣裳,缓缓地喘着气,以此来抵御方才暧昧而不堪的记忆。印象中嬿婉美好纯然的脸庞全然破碎,成了无数飞散的雪白碎片,取而代之的是她充满情欲的媚好的眼。他低下头,为此伤感而痛心不已。片刻,他听到响动,抬起头,却见贤妃携着贴身宫人璀芸并几个宫女从不远处走来。 (一百六十三) 卫昌摇头:“不!如果你有了孩子,会怎么对我?借种生子之后,我便会被你杀人灭口,不留任何痕迹。你要除去我,太简单了。” 苏嫔惊诧地看着他,柔弱而无助:“卫昌哥哥,我们多年的情分,你居然这样想我?” “断得一干二净,不留任何余地,是你一贯的处世之道。”卫昌的眼里有一点因愤恨和失望而生的泪光,转瞬干涸,“你找我,不过是我有可利用的地方而已。”他奋力支撑起身体,“苏嫔娘娘,但愿你能留住一点我对您最后的善意想象。”他起身,跌跌撞撞离去。 苏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颓然坐倒在榻上,眼角的泪光渐渐锋利,成了割人心脉的利刃。春蝉惊惶地闯入:“小主,贺大人怎么走了?他会不会说出去?” 苏嫔疲惫地摇头:“本宫不知!” 春蝉慌不择言:“可借种的事……按着咱们原定的想法,只要日后成功,一定得出去贺大人灭口。可现在……” 苏嫔的面色苍白似初春的雪,是冰冷僵死般的残喘,在松弛的尽头散发着无力的七夕:“他走了也好,至少以后不必本宫来杀他了。” 春蝉的手按在了苏嫔的肩头,像是扶持,亦是强逼自己的安慰。可她还是害怕,从骨子里冒出的寒气让她手指发颤。她自言自语道:“他不会,也不敢。对不对?小主。奴婢看得出来,他是在乎您的,他对您有情有义。其实他是个挺好的人,真的!” 苏嫔支着明亮的额头,低眉避过春蝉惊惧的面容,引袖掩去于这短短一瞬间掉下来的清亮泪珠:“他当然是个好人,可以依托终身的人。可春蝉。本宫和你不一样。本宫也曾经是好人家的格格,却入宫做了奴才,还是不甚体面的奴才。本宫再不想吃那些苦了,一辈子都不想再被人欺负。本宫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找这个好人,也只能去欺负一个过得不如本宫的好人!” 春蝉甚少见她这般感伤而无助,她吓得一个激灵,全然清醒过来,跪下道:“小主,您别这么说……你是有福气的……” “春蝉傲世魅邪最新章节。你放心,只要你好好跟着本宫,本宫不会让你只是一个卑贱的奴才。一定不会!”苏嫔静静说完。面上的颓废哀色旋即逝去,她咬着唇狠狠道,“没别人可以帮本宫,那就算了!”她死死按住自己的小腹,含着暴戾的口吻。森冷道,“既然我得不到一个孩子来固宠,那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恢复了如常的冷静,看了春蝉一眼,“那炉香原来那么没用。去倒掉吧。” 卫昌走了好一段路,寻到庑房里换回自己的衣裳,又一气灌了许多茶水。才渐渐恢复清明的神志。同住在庑房的侍卫们都睡熟了,浊重的呼吸混着闷热的空气叫人生出无线腻烦。他透着气,慢慢摸着墙根走到外头。甬道里半温半凉的空气让他心生安全,他靠在墙边,由着汗水慢慢浸透了衣裳。缓缓地喘着气,以此来抵御方才暧昧而不堪的记忆。印象中嬿婉美好纯然的脸庞全然破碎。成了无数飞散的雪白碎片,取而代之的是她充满情欲的媚好的眼。他低下头,为此伤感而痛心不已。片刻,他听到响动,抬起头,却见贤妃携着贴身宫人璀芸并几个宫女从不远处走来。 他心头蓦然一松,起身守候在旁:“贤妃娘娘万福金安。” 贤妃颇为诧异:“这个时辰,贺大人怎么在此?” 卫昌有点窘迫,很快道:“侍卫巡夜,微臣怕她们惫懒,特意过来查看。夜深,娘娘怎么还在外行走?” 璀芸笑道:“宫里请了喇嘛大法师在雨花阁诵经,娘娘刚去雨花阁祈福归来。” 卫昌道:“娘娘虔诚,一定会心想事成。” 贤妃示意众人退后几步,低声向他道:“贺大人身体不好?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卫昌无奈苦笑:“娘娘,微臣只是见到自己不愿见到的改变。想不通旧时的人,旧时的事,怎会面目全非?” 贤妃的笑容温暖而沉着:“是人都会变。比起十四岁初入潜邸时的我,如今的我可以说是面目全非。所以不要执念于你过去的所见所闻,能接受的变化便接受,不能接受便由他去。你所能控制的,只有你自己。”她说罢,扶过璀芸的手,带着温静神色,缓步离开。 卫昌一瞬间的恍惚,这个正当韶华盛放的女子,有着不同于任何女子的沉稳笃定。或许这是她在深宫中失去的,亦是收获的。 云板声连叩不断,哀声四起,仿若云雷闷闷盘旋在头顶,叫人窒闷而敬畏。 四日之后,皇后薨。那枯树一样的身躯终于经不过时间命运的摧残,仅凭的人参吊气,也终于断了。 国有大丧,天下知。 瑄祯次日便发了诏书,宣扬过海纳赫皇后平生贤德淑良,便省了尘归尘土归土。 我俯身于众人之间,叩首,起身,俯身,叩首,眼中的泪麻木地流着,仿若永不干涸的泉水,却没有一滴,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悲恸。 对于金棺中这个人,她是生是死,实在引不起我过多的悲喜。那人生前的好坏,也只得流于后人评说。 忽然,前头微微有些骚动起来,有侍女低声惊呼起来:“皇贵妃娘娘晕过去了!” 贤妃与我跪在前头,立时膝行上前,跟着扶住晕过去的皇贵妃。陶妃与苏嫔也跟着上来,苏嫔惶急道:“皇贵妃跪了一夜,怕是累着了。快去通报皇上和太后。” 这个时候,太后和皇上都已疲乏,早在别宫安置了。贤妃看了苏嫔一眼,朗声向众人道:“皇贵妃娘娘伤心过度,快扶去偏殿休息。品红,你是伺候皇贵妃的人,你去通报一声,说这边有咱们伺候就是了,不必请皇上和太后两宫再漏夜赶来。” 苏嫔横了我与贤妃一眼,不欲多言兵临天下全文阅读。贤妃亦懒得和她争辩,先扶住了皇贵妃,等着眼明手快的小太监抬了软轿来,一齐拥着皇贵妃进了偏殿。 苏嫔与陶妃意欲跟进伺候,我身姿一晃,侧身拦住,轻声道:“这里不能没有人主持,太后和太妃们都去歇息了,贤妃和我进去,陶妃姐姐就是位分最高的妃子。” 陶妃未语,就见苏嫔眼眸如波,朝着我浅浅一漾,温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驯,她柔声细语:“姝妃娘娘与陶妃娘娘都是妃位,怎么能不随侍在皇贵妃娘娘身边?”她顿一顿,“而且,娘娘醒来,未必喜欢看见姝妃。” 我笑而不语,望着她淡然道:“陶妃自然是明白的。” 陶妃直视着我,她的笑意轻而浅:“我希望自己永远都能明白。” 她退后两步,复又跪下,朝着先皇后的金棺哀哀痛哭,仿似清雨梨花,低下柔枝,无限凄婉。 我转到偏殿中,贤妃和品红已经将皇贵妃扶到榻上躺着,品红替皇贵妃擦着脸扑着扇子。我连忙吩咐了随侍的太监,叮嘱道:“立刻打了热水来,虽在九月里,别让主子娘娘擦脸着了凉。品红,你伺候皇贵妃用些温水,仔细别烫着了。”说罢又吩咐涅筠“,你去开了窗透气,那么多人闷着,只怕娘娘更难受。太医已经去请了吧?” 涅筠连忙答应:“是。已经打发人悄悄去请了。” 品红闻言,不觉双眉微挑,问道:“皇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怎么请个太医还要鬼鬼祟祟的?” 贤妃含笑转脸:“姑娘不知道,不是鬼鬼祟祟的。而是方才苏嫔的话说坏了。” 品红颇为不解,更是疑心:“说坏了?” 贤妃不欲与她多言,便走前几步看着太监们端了热水进来,我朝涅筠使个眼色,她侧身在品红身边,温和而不失分寸:“方才苏嫔说,皇贵妃是累着了才晕倒的……” 品红还欲再问,皇贵妃已经悠悠醒转,轻嗽着道:“糊涂!” 品红一脸欢欣,替皇贵妃抚着心口道:“娘娘要不要再喝些水?哭了一夜也该润润喉咙了。” 皇贵妃慢慢喝了一口水,便是不适也不愿乱了鬓发,顺手一抚,才慢慢坐直身子,叱道:“糊涂!还不请贤妃,姝妃坐下。” 我闻得富察氏醒转,早已垂首侍立一边,恭声道:“皇贵妃醒了。” 皇贵妃凝神片刻,温和道:“品红,是陶妃在外头看着吧?” 品红忙道:“是。” 皇贵妃扫了殿中一眼,叹了口气:“是姝妃安排的吧?果然事事妥帖。”她见品红有些不服,看向我道,“你做得甚好,苏嫔说我累了……唉,我当为后宫命妇表率,怎可在众人面前累晕了?只怕那些爱兴风作浪的小人,要在后头嚼舌根说我托懒不敬先皇后呢。来日太后和皇上面前,我怎么担待得起?” 我颔首:“嫔妾明白,皇贵妃是为先皇后薨伤心过度才晕倒的。苏嫔也只是关心情切,才会失言。” 皇贵妃微微松了口气:“总算你与贤妃还明白事理。”她目光在我与贤妃身上悠悠一荡,“只是,你处事一定要如此滴水不漏么?” 我低声:“臣妾伺候娘娘,不敢不尽心。” 皇贵妃似赞非赞:“到底是年妃宫里出来的人,细密周到。” 我隐隐猜到她所指,只觉后背一凉,越发不敢多言。 (一百六十四) 皇贵妃扫了殿中一眼,叹了口气:“是姝妃安排的吧?果然事事妥帖。”她见品红有些不服,看向我道,“你做得甚好,苏嫔说我累了……唉,我当为后宫命妇表率,怎可在众人面前累晕了?只怕那些爱兴风作浪的小人,要在后头嚼舌根说我托懒不敬先皇后呢。来日太后和皇上面前,我怎么担待得起?” 我颔首:“嫔妾明白,皇贵妃是为先皇后薨伤心过度才晕倒的。苏嫔也只是关心情切,才会失言。” 皇贵妃微微松了口气:“总算你与贤妃还明白事理。”她目光在我与贤妃身上悠悠一荡,“只是,你处事一定要如此滴水不漏么?” 我低声:“臣妾伺候娘娘,不敢不尽心。” 皇贵妃似赞非赞:“到底是年妃宫里出来的人,细密周到。” 我隐隐猜到她所指,只觉后背一凉,越发不敢多言。 皇贵妃望着她,一言不发。我只觉得气闷难过,这样沉默相对,比先皇后在时的或明或暗争斗更难过。 空气如胶凝一般,品红适时端上一碗参汤:“娘娘喝点参汤提提神,太医就快来了。” 皇贵妃接过参汤,拿银匙慢慢搅着,神色稳如泰山。 二人正沉默着,外头击掌声连绵响起,正是皇帝进来前侍从通报的暗号,提醒着宫人们尽早预备着。 果然皇帝先进来了。皇贵妃气息一弱,低低唤道:“皇上……” 我与贤妃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也不看我们,只抬了抬手,随口道:“起来吧。” 我与贤妃起身退到门外,扬一扬脸,殿中的宫女太监也跟了出来。 皇帝快步走到榻边,按住皇贵妃的手:“晏钰。叫你受累了。” 皇贵妃眼中泪光一闪,柔情愈浓:“是臣妾无能,叫皇上担心了。” 皇帝温声道:“你如今既要主持丧仪,又要看顾后宫诸事,是让你劳累了。” 皇贵妃有些虚弱,低低道:“贤妃和姝妃陶妃三位妹妹,很能帮着臣妾。” 皇帝拍拍她的手背:“那就好。”皇帝指一指身后,“朕听说你不适,就忍不住来了,正好也催促太医过来。给你仔细瞧瞧。” 皇贵妃道:“多谢皇上关爱穿越之科比布莱恩特全文阅读。” 贤妃先去了主持丧仪,我在外头侍立,一时也不敢走远。只想着瑄祯的样子,方才惊鸿一瞥,此刻倒是清清楚楚印在了脑子里。 因着居丧,瑄祯并未剃发去须,两眼也带着血丝。想是没睡好。想到此节,我不觉心疼,悄声向涅筠道:“皇上累着了,怕是虚火旺,你去炖些银耳莲子羹,每日送去皇上宫里。记着。要悄悄儿的。” 筠涅答应着退下。恰巧皇帝带了人出来,我与复又行礼:“恭送皇上,皇上万安。” 皇帝瞥了随侍一眼。那些人何等聪明,立刻站在原地不动,如泥胎木偶一般。皇帝上前两步,我默然跟上。皇帝方悄然道:“朕是不是难看了?” 我想笑,却不敢做声。只得咬唇死死忍住。二人对视一眼,我道:“皇上保重。” 皇帝正好也说:“姌儿。你保重。” 我心中一动,不觉痴痴望着皇帝。皇帝回头看一眼,亦是柔情:“朕还要去前头,你别累着自己。” 我道了声“是”。见皇帝走远了,御驾的随侍也紧紧跟上,只觉心头骤暖,慢慢微笑出来。 外头的月光乌蒙蒙的,暗淡得不见任何光华,我低低说:“怕是要下雨了呢。” 涅筠关切道:“小主站在廊檐下吧,万一掉下雨珠子来,怕凉着了您。” 正巧品红引着太医出来,太医见了我,打了个千儿道:“给姝妃娘娘请安。” 我点点头:“起来吧。皇贵妃凤体无恙吧?” 太医忙道:“皇贵妃娘娘万安,只是操持丧仪连日辛劳,又兼伤心过度,才会如此。只须养几日,就能好了。” 我客气道:“有劳太医了。” 品红道:“太医快请吧,娘娘还等着你的方子和药呢。” 太医诺诺答应了,品红转过脸来,朝着我一笑,话也客气了许多:“回娘娘的话,皇贵妃娘娘要在里头歇息了,怕今夜不能再去大殿主持丧仪。娘娘说了,一切有劳贤妃娘娘与姝妃娘娘了。” 我听她这样说,忙道:“请皇贵妃娘娘安心养息。” 我回到殿中,满殿缟素之下的哭泣声已经微弱了许多,大约跪哭了一日,凭谁也都累了。青樱吩咐殿外的宫女:“几位年长的宗亲福晋怕挨不得熬夜之苦,你们去御膳房将炖好的参汤拿来请福晋们饮些,若还有支持不住的,就请到偏殿歇息,等子时大哭时再请过来。” 宫女们都答应着下去了,陶妃在内殿瞧见,脸上便有些不悦。我进来,便道:“方才要陶妃替皇贵妃娘娘主持一切,陶妃实在是辛苦了。” 晞月也不做声,只淡淡道:“妹妹这话倒真是与我生分了。 我知她所指,只微微笑道:“是么?” 她见我如此反问,先是未征继而有感讪讪,却也笑着道“不是么!” 过了一个时辰,便是大哭的时候了。合宫寂静,人人忍着困意提起了精神,生怕哀哭不力,便落了个“不敬先皇后”的罪名。执礼太监高声喊道:“举哀——”众人等着嫔妃们领头跪下,便可放声大哭了。 因着皇贵妃不在,我哀哀哭了起来,正预备在贤妃后面第二个跪下去。谁知站在她身侧一步的陶妃抢先跪了下去,哀哀恸哭起来。 陶妃原本声音柔美,一哭起来愈加清婉悠亮,颇有一唱三叹之效,十分哀戚大玄武全文阅读。连远远站在外头伺候的杂役小太监们,亦不觉心酸起来。 按着位分,我有名号,原是在她之上的,谁知她横刺里闯到了我前头放声举哀,事出突然,众人一时都愣在了那里。 后面几个下位的妃子更是张口结舌,又一个忍不住轻声道:“陶妃娘娘,姝妃娘娘的位分在您之上啊。” 陶妃根本不理会那人的话,只纹丝不动,跪着哭泣。 我当众受辱,心中暗自生怒,只硬生生忍着不做声。身后媛嫔已经变了脸色,正要上前说话,我暗暗拦住,看了跟在身后的兮妃媛嫔一眼,慢慢跪了下去。 她二人会意,即刻随着我跪下,身后的妃嫔们一个跟着一个,然后是亲贵福晋、诰命夫人、宫女太监,随着贤妃举起右手侧耳伏身行礼,齐声哭了起来。 待到礼毕,已子时过半,贤妃先起身环视众人,道了声:“今日暂去歇息,明日行礼,请各位按时到来。”如此,众人依序退去,我扶着酸痛的双膝起身,扶了涅筠的手,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媛嫔默然撇开侍女的手,紧紧跟了过来。 我心中有气,出了殿门连软轿都不坐,脚下越走越快,直走到了长街深处。终于,涅筠亦忍不住,唤道:“娘娘,娘娘歇歇脚吧。” 我缓缓驻足,换了口气,才隐隐觉得脚下酸痛。一回头却见媛嫔鬓发微蓬,娇喘吁吁,才知自己情急之下走得太快,连沛涵跟在身后也没发觉。 我不觉苦笑,柔声道:“你这几日找了风寒,这样跟着我疾走,岂不伤了身子?”我见她气喘潺潺,愈加不忍,“是我不好,没察觉你跟着我来了。” 沛涵道:“我的身子不相干。倒是……陶妃一直严谨知礼,今日竟如此失了分寸,是何道理?” 我正要说话,却见兮妃坐在软轿上翩跹而来。 兮妃下了软轿,扶着侍女的手走近,笑吟吟道:“是何道理?这样的大事,总有皇上和皇贵妃知道的时候,何况还有太后呢。姝妃今日受的委屈,还怕没得报仇么?” 我和缓道:“自家姐妹,有什么报仇不报仇的,兮妃言重了。” 兮妃腻声道:“我也觉得奇怪,陶妃姐姐一向温婉随和,从前先皇后在世时也和姝妃娘娘从未置气过,难道这先皇后一走,人人的脾气都见长了么?” 沛涵与她行了礼,道:“何人脾气见长了?兮妃娘娘得皇上宠爱,可以随口说笑,咱们却不敢。” 兮妃媚眼如丝,轻俏道:“你既说到宠爱二字,我就自愧不如了。现放着姝妃娘娘呢,皇上对姝妃才是万千宠爱。”她故作沉吟,“哎呀!难道陶妃姐姐是想着,先皇后去了,实权便到了皇贵妃娘娘手中,所以才会对姝妃如此不敬?” 我略略正色:“先皇后驾崩,正是国孝家孝于一身的时候,这会子说什么宠爱不宠爱的,是不是错了时候?” 兮妃托着腮,笑盈盈道:“姝妃好气势,只是这样的气势,若是方才能对着陶妃姐姐发一发,也算让她知道厉害了呢。”她继而道,“夜深人困倦,先皇后才去了就有这样的好戏,日后还怕会少么?我先告辞,养足了精神等着看呢。” 兮妃扬长而去,沛涵看她如此,不觉皱了皱眉。 这样乌深的夜,月光隐没,连星子也不见半点。只见殿脊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有倾倒之势,更兼宫中处处点着大丧的白纸灯笼,如鬼火点点,来往皆白衣素裳,当真凄凄如鬼魅之地。 (一百六十五) 后面几个下位的妃子更是张口结舌,又一个忍不住轻声道:“陶妃娘娘,姝妃娘娘的位分在您之上啊。” 陶妃根本不理会那人的话,只纹丝不动,跪着哭泣。 我当众受辱,心中暗自生怒,只硬生生忍着不做声。身后媛嫔已经变了脸色,正要上前说话,我暗暗拦住,看了跟在身后的兮妃媛嫔一眼,慢慢跪了下去。 她二人会意,即刻随着我跪下,身后的妃嫔们一个跟着一个,然后是亲贵福晋、诰命夫人、宫女太监,随着贤妃举起右手侧耳伏身行礼,齐声哭了起来。 待到礼毕,已子时过半,贤妃先起身环视众人,道了声:“今日暂去歇息,明日行礼,请各位按时到来。”如此,众人依序退去,我扶着酸痛的双膝起身,扶了涅筠的手,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媛嫔默然撇开侍女的手,紧紧跟了过来。 我心中有气,出了殿门连软轿都不坐,脚下越走越快,直走到了长街深处。终于,涅筠亦忍不住,唤道:“娘娘,娘娘歇歇脚吧。” 我缓缓驻足,换了口气,才隐隐觉得脚下酸痛。一回头却见媛嫔鬓发微蓬,娇喘吁吁,才知自己情急之下走得太快,连沛涵跟在身后也没发觉。 我不觉苦笑,柔声道:“你这几日找了风寒,这样跟着我疾走,岂不伤了身子?”我见她气喘潺潺,愈加不忍,“是我不好,没察觉你跟着我来了。” 沛涵道:“我的身子不相干。倒是……陶妃一直严谨知礼,今日竟如此失了分寸,是何道理?” 我正要说话,却见兮妃坐在软轿上翩跹而来。 兮妃下了软轿。扶着侍女的手走近,笑吟吟道:“是何道理?这样的大事,总有皇上和皇贵妃知道的时候,何况还有太后呢。姝妃今日受的委屈,还怕没得报仇么?” 我和缓道:“自家姐妹,有什么报仇不报仇的,兮妃言重了。” 兮妃腻声道:“我也觉得奇怪,陶妃姐姐一向温婉随和,从前先皇后在世时也和姝妃娘娘从未置气过,难道这先皇后一走。人人的脾气都见长了么?” 沛涵与她行了礼,道:“何人脾气见长了?兮妃娘娘得皇上宠爱,可以随口说笑。咱们却不敢。” 兮妃媚眼如丝,轻俏道:“你既说到宠爱二字,我就自愧不如了肆界。现放着姝妃娘娘呢,皇上对姝妃才是万千宠爱。”她故作沉吟,“哎呀!难道陶妃姐姐是想着。先皇后去了,实权便到了皇贵妃娘娘手中,所以才会对姝妃如此不敬?” 我略略正色:“先皇后驾崩,正是国孝家孝于一身的时候,这会子说什么宠爱不宠爱的,是不是错了时候?” 兮妃托着腮。笑盈盈道:“姝妃好气势,只是这样的气势,若是方才能对着陶妃姐姐发一发。也算让她知道厉害了呢。”她继而道,“夜深人困倦,先皇后才去了就有这样的好戏,日后还怕会少么?我先告辞,养足了精神等着看呢。” 兮妃扬长而去。沛涵看她如此,不觉皱了皱眉。 这样乌深的夜。月光隐没,连星子也不见半点。只见殿脊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有倾倒之势,更兼宫中处处点着大丧的白纸灯笼,如鬼火点点,来往皆白衣素裳,当真凄凄如鬼魅之地。 毕竟劳碌终日,二人言罢也就散去了。 苏嫔回到宫中,已觉得困倦难当。苏嫔在和合福仙梨木桌边坐下,立时有宫女端了红枣燕窝上来,恭声道:“娘娘累了,用点燕窝吧。” 苏嫔扬了扬脸示意宫女放下,随手拔下头上几支银簪子递到心腹侍婢千珠手中,口中道:“什么劳什子!暗沉沉的,又重,压得我脑仁疼。”说罢摸着自己腕上红润润的红珊瑚缠丝赤金莲花镯,“还好这镯子是皇贵妃赏的,哪怕守丧也不必摘下。否则整天看着这些黯沉颜色,人也没了生气。” 千珠接过簪子放在妆台上,又替苏嫔将鬓边的白色绢花和珍珠压鬓摘下,笑道:“娘娘天生丽质,哪怕是簪了乌木簪子,也是艳冠群芳。何况这镯子虽然一样都有,娘娘戴着就是比彤贵人好看。” 苏嫔瞥她一眼,笑吟吟道:“就会说嘴。艳冠群芳?现放着媛嫔呢,皇上可不是宠爱她芳姿独特?” 千珠笑:“再芳姿独特也不过是个边疆小域贱女,算什么呢?莫说她了,就是连姝妃,陶妃娘娘如今都已经作了筏子给她瞧了,倒看这小小媛嫔还能得意多久!” 苏嫔慢慢舀了两口燕窝,轻浅笑道:“从前她总仗着贤妃姝妃撑腰,又是皇上喜爱的,得意过了头。如今皇贵妃得势,先皇后都已作古,想来皇上也不会再敷衍她。” 千珠替苏嫔捶着肩道:“可不是么,谁也不愿看她。” 苏嫔叹口气:“从前虽然都是贵人,我又比她年长,可是我初进宫只是个宫女,虽然后来封了答应贵人的,可旁人眼里到底觉着我不如她,明里暗里叫我受了多少气?同样这个镯子,原是一对的,偏要我和她一人一个,形单影只的,也不如一对在一起好看。” 千珠想着自己娘娘的前程,也颇痛快:“可不是。娘娘手腕纤细白皙,最适合戴珊瑚了。也是她从前得意罢了,如今给了她个下马威,也算让她知道了。嫔位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在后宫的位分、皇上的宠爱。” 苏嫔柔婉一笑,嘉许地看了千珠一眼,又不免有些忧心:“陶妃姐姐今日在哭灵时这样做,实在冒险。你说她的消息可确实么?” 千珠笑道:“娘娘放一百二十个心,是皇贵妃身边的品红亲口来告诉陶妃的,说是听见太后与皇贵妃说的。给品红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啊!” 苏嫔闭上秀美狭长的凤眼,笑道:“那就好了。” 这日清晨起来,我匆匆梳洗完毕,便去皇贵妃宫中伺候。为了起居便于主持丧仪诸事。皇贵妃便一直住在就近的偏殿。 我去时天色才放亮,品红打了帘子迎了青樱进去,笑道:“娘娘来得好早。皇贵妃娘娘才起来呢。” 我谦和笑道:“我是该早些伺候皇贵妃起身的大罗神戒全文阅读。” 里头帘子掀起,伺候洗漱的宫女捧着桎巾鱼贯而出。我知道皇贵妃洗漱已毕,该伺候梳妆了。 品红朝里轻声道:“娘娘,姝妃来了。” 只闻得温婉一声:“请进来吧。” 两边侍女双手掀帘,半曲腰身,低眉颔首迎了我进去。我不觉暗赞,即便是国丧,皇贵妃这里的规矩也是丝毫不错。 我进去时。皇贵妃正端坐在镜前,由专门的梳头嬷嬷伺候着梳好了发髻。她自是端然生姿的华年。简单单一方青玉无缀饰的扁方,显得她格外清淡宜人。如一枝迎风的白木兰,素虽素,却庄静宜人。 我请了安,皇贵妃笑着回头,“起来吧。难得你来得早。” 我起身谢过。皇贵妃指着镜台上一盒盒打开的饰盒,道:“丧中不宜珠饰过多,但太清简了也叫人笑话。你向来眼力好,也来替我选选。” 我笑,“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是考考嫔妾眼力罢了。” 皇贵妃微笑不语。我拣了一枚点翠银凤含珠的步摇比了比。道:“今日是举哀的最后一日,。主子娘娘虽是素装,也得戴些亮眼的首饰。这步摇凤带翠羽。凤凰的眼珠子也是蓝宝珠子,再配上几朵蓝宝的珍珠花儿,最端雅不过,也还素净。” 皇贵妃向梳头嬷嬷笑道:“还不按姝妃说的做。” 我退开一步守着,只在旁伺候着递东西。皇贵妃看在眼里。也不言语。待到梳妆完毕,才慢慢笑说:“好好的姝妃。倒为我做起这些微末功夫,可委屈你了。” 我忙道:“嫔妾不敢。” 皇贵妃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笑道:“你配的珠饰,真是挑不出错处来。若凡事为人处世,都能无可挑剔,那也算是福慧双修的人了。”皇贵妃闭目片刻,正色道,“你这个人,终究是委屈了。” 我不知皇贵妃所指,慌忙跪下道:“嫔妾愚钝,不明娘娘所指,还请娘娘指教。” 她看了我两眼,慢慢说:“你怎么嫁进皇室成了贵人的,你自己清楚。” 我跪在地上,终究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低头不敢做声。 她看我一味低头,慢慢露出笑意,道:“你我姐妹一场,我才这样问你。你这个人,终究是成也萧何,最怕败也萧何。也难怪陶氏要处处抢你的风头。” 我勉强微笑,“嫔妾与陶妃姐姐一同伺候皇上,说不上谁抢了谁的风头。嫔妾若有不如人的,陶妃姐姐合该指教。” 皇贵妃淡淡笑一声,“指教?从前她敢指教你吗?如今时移世易,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闻言,不觉冷汗涔涔,轻声道:“皇贵妃娘娘……” 她凝视我片刻,又复了往日端雅贤惠的神色,柔声道:“好了。我不过提醒你一句罢了,事情也未必坏到如此地步。”皇贵妃略略自矜,“到底我也是皇贵妃,,若是你安分守己,我也不容陶氏再欺负了你去。” 我听得如此,只得谢恩,“多谢皇贵妃娘娘,娘娘一向对我和姐姐一视同仁,我能倚仗的,也只有皇贵妃娘娘了。” 她却阖目一笑“那贤妃呢?” 我一惊正踌躇着如何回答,她却不想等我的答案一般,只道“好了,下去罢。“ (一百六十六) 这日清晨起来,我匆匆梳洗完毕,便去皇贵妃宫中伺候。为了起居便于主持丧仪诸事,皇贵妃便一直住在就近的偏殿。 我去时天色才放亮,品红打了帘子迎了青樱进去,笑道:“娘娘来得好早。皇贵妃娘娘才起来呢。” 我谦和笑道:“我是该早些伺候皇贵妃起身的。” 里头帘子掀起,伺候洗漱的宫女捧着桎巾鱼贯而出。我知道皇贵妃洗漱已毕,该伺候梳妆了。 品红朝里轻声道:“娘娘,姝妃来了。” 只闻得温婉一声:“请进来吧。” 两边侍女双手掀帘,半曲腰身,低眉颔首迎了我进去。我不觉暗赞,即便是国丧,皇贵妃这里的规矩也是丝毫不错。 我请了安,皇贵妃笑着回头,“起来吧。难得你来得早。” 我起身谢过,皇贵妃指着镜台上一盒盒打开的饰盒,道:“丧中不宜珠饰过多,但太清简了也叫人笑话。你向来眼力好,也来替我选选。” 我笑,“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是考考嫔妾眼力罢了。” 皇贵妃微笑不语。我拣了一枚点翠银凤含珠的步摇比了比,道:“今日是举哀的最后一日,。主子娘娘虽是素装,也得戴些亮眼的首饰。这步摇凤带翠羽,凤凰的眼珠子也是蓝宝珠子,再配上几朵蓝宝的珍珠花儿,最端雅不过,也还素净。” 皇贵妃向梳头嬷嬷笑道:“还不按姝妃说的做魔魂仙尊。” 我退开一步守着,只在旁伺候着递东西。皇贵妃看在眼里,也不言语。待到梳妆完毕,才慢慢笑说:“好好的姝妃,倒为我做起这些微末功夫,可委屈你了。” 我忙道:“嫔妾不敢。” 皇贵妃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笑道:“你配的珠饰。真是挑不出错处来。若凡事为人处世,都能无可挑剔,那也算是福慧双修的人了。”皇贵妃闭目片刻,正色道,“你这个人,终究是委屈了。” 我不知皇贵妃所指,慌忙跪下道:“嫔妾愚钝,不明娘娘所指,还请娘娘指教。” 她看了我两眼,慢慢说:“你怎么嫁进皇室成了贵人的。你自己清楚。” 我跪在地上,终究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低头不敢做声。 她看我一味低头。慢慢露出笑意,道:“你我姐妹一场,我才这样问你。你这个人,终究是成也萧何,最怕败也萧何。也难怪陶氏要处处抢你的风头。” 我勉强微笑。“嫔妾与陶妃姐姐一同伺候皇上,说不上谁抢了谁的风头。嫔妾若有不如人的,陶妃姐姐合该指教。” 皇贵妃淡淡笑一声,“指教?从前她敢指教你吗?如今时移世易,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闻言,不觉冷汗涔涔。轻声道:“皇贵妃娘娘……” 她凝视我片刻,又复了往日端雅贤惠的神色,柔声道:“好了。我不过提醒你一句罢了。事情也未必坏到如此地步。”皇贵妃略略自矜,“到底我也是皇贵妃,,若是你安分守己,我也不容陶氏再欺负了你去。” 我听得如此。只得谢恩,“多谢皇贵妃娘娘。娘娘一向对我和姐姐一视同仁,我能倚仗的,也只有皇贵妃娘娘了。” 她却阖目一笑“那贤妃呢?” 我一惊正踌躇着如何回答,她却不想等我的答案一般,只道“好了,下去罢。“ 这一夜晚来风急,连景仁宫院中的几色菊花也被吹落了满地花瓣堆积。京城的天气,过了十月中旬,便是一日比一日更冷了。我用毕晚膳,换过了燕居的雅青色绸绣枝五瓣梅纹衬衣,浓淡得宜的青色平纹暗花春绸上,只银线纳绣疏疏几枝浅绛色折枝五瓣梅花,每朵梅花的蕊上皆绣着米粒大的粉白米珠,衬着挽起的青丝间碧玺梅花钿映着烛火幽亮一闪。地下新添了几个暖炉,皆装了上等的银屑炭,燃起来颇有松枝清气。 我捧了一卷宫词斜倚在暖阁的榻上,听着窗外风声呜咽如诉,眼中便有些倦涩。我迷蒙地闭上眼睛,忽然手中一空,握在手里的书卷似是被谁抽走了。我懒怠睁眼,只轻声道:“,那书我要看的。” 脸上似是被谁呵了一口气,我一惊,蓦然睁开眼,却见瑄祯笑吟吟地俯在身前,晃晃手里的书道:“还说看书,都成了瞌睡猫了。” 我忙起身福了福,嗔道:“皇上来了外面也不通传一声,专是来看臣妾的笑话呢。” 他笑着搓了搓手在榻上坐下,取过紫檀小桌上的茶水就要喝。我忙拦下道:“这茶都凉了,臣妾给皇上换杯热的吧。” 瑄祯摇手道:“罢了。朕本来是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内务府的人晌午来回话,说明日怕是要大寒,太后年纪大了受不住冷,朕去请安的时候就看看,让内务府的人赶紧暖了地龙,别冻着了太后。这一路过来便冷得受不住,想着你这儿肯定有热茶,便来喝一杯,谁知你还不肯。” 我夺过茶盏,唬了脸道:“是不给喝。现下觉得凉的也无妨,等下喝了肚子不舒服,又该埋怨臣妾了。”我回头才见守在屋里的宫人一个也不在,想是瑄祯进来,都赶着退下了药手回春。我朝着窗外唤了一声“惠儿”,惠儿应了一声,便捧热茶进来,倒了一杯在金线青莲茶盏中。 瑄祯捧过喝了一口,便问:“是齐云瓜片?” 惠儿娇俏一笑,伶俐地道:“齐云瓜片是六安茶中最好的。这个时候奴婢估摸着皇上刚用了晚膳,天气冷了难免多用荤腥,这茶消垢腻、去积滞是最好的。” 瑄祯向着惠儿一笑:“千伶百俐的,心思又细,是你调教出来的。” 惠儿笑生两靥:“奴婢能懂什么呢?这话都是娘娘日常口里颠来倒去说的,惦记着皇上用了什么,用得好不好。娘娘不过是耳熟,随口说出来罢了。”说罢她便欠身退下了。 瑄祯握了我的手引我一同坐下:“难怪朕会想着你的茶,原来你也念着朕。” 我低了头,笑嗔道:“皇上也不过是惦记着茶罢了。明儿臣妾就把这些茶散到各宫里去,也好引皇上每宫里都去坐坐。” 皇帝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天一冷就手脚冰凉的,自己不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么,也不多披件衣裳。”他见榻上随手丢着一件湖色绣粉白藤萝花琵琶襟袷马褂,便伸手给我披上,叹口气继续道,“这话便是赌气了。”他摊开我方才看的书,一字一字读道,“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 我面红耳赤,忙要去夺那书:“不许读了。这词只许看,不许读。” 皇帝将书还到我手里:“是不能读,一读就心酸了。” 我奇道:“宫词写的是女人,皇上心酸什么?” 瑄祯静静道:“朕在太和殿里坐着上朝,在乾清宫里与大臣们议事,在养心殿书房里批阅奏折。你想着朕,朕难道不想着你么?你在‘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的时候,朕也在听着更漏处理着国事;你在‘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的时候,朕在想着你在景仁宫中的日子如何,是不是一切顺心遂意?” 我动容,伏在瑄祯肩头,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瑄祯身上有隐隐的香气,那是帝王家专用的龙涎香。那香气沉郁中带着淡淡的清苦气味,却是细腻的、妥帖的,让人心静。暖阁里竖着一对仙鹤衔芝紫铜灯架,架上的红烛蒙着蝉翼似的乳白宫纱,透出的灯火便落成了十八九的月色,清透如瓷,却昏黄地温暖。瑄祯背着光站着,身后便是这样光晕一团,我觉得沉沉的安稳,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良久,我才依偎着皇帝极轻声道:“臣妾初嫁给皇上之时,其实内心忐忑,不知自己托付终身之人会是怎样的男子。可是成婚之后日夕相对,皇上体贴入微,臣妾感激不尽。 如今皇上身负乾坤重任,虽然念及后宫之情,却也隐忍以江山为重,臣妾万分钦佩。” 瑄祯的声音沉沉入耳:“朕忍的是儿女私情,不过一时而已。而你也要和朕一样,有什么委屈,先忍着。朕知道先皇后去了,你的日子不好过,可再不好过,想想朕,也该什么都忍一忍。最近诸事繁琐,你在后宫,就不要再让朕为难了。” 我双眸一瞬,睁开眼道:“皇上可是听说了什么?” 瑄祯道:“朕是皇帝,耳朵里落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可以入耳,却未必入心。但朕知道,住在这景仁宫是委屈了你,仅仅给你妃位,也是委屈了你。” 我道:“景仁宫邻近苍震门,那儿是宫女、太监们出入后宫的唯一门户,出入人员繁杂、关防难以严密,自然是不太好。但宫里哪里没有人?臣妾只当闹中取静罢了。至于位份,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什么委屈也没有。” 皇帝微微松开我:“有你这句话,朕就知道自己没有嘱咐错。” (一百六十七) 瑄祯的声音沉沉入耳:“朕忍的是儿女私情,不过一时而已。而你也要和朕一样,有什么委屈,先忍着。朕知道先皇后去了,你的日子不好过,可再不好过,想想朕,也该什么都忍一忍。最近诸事繁琐,你在后宫,就不要再让朕为难了。” 我双眸一瞬,睁开眼道:“皇上可是听说了什么?” 瑄祯道:“朕是皇帝,耳朵里落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可以入耳,却未必入心。但朕知道,住在这景仁宫是委屈了你,仅仅给你妃位,也是委屈了你。” 我道:“景仁宫邻近苍震门,那儿是宫女、太监们出入后宫的唯一门户,出入人员繁杂、关防难以严密,自然是不太好。但宫里哪里没有人?臣妾只当闹中取静罢了。至于位份,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什么委屈也没有。” 皇帝微微松开我:“有你这句话,朕就知道自己没有嘱咐错。” 紫禁城的秋凉总是显得有些短暂。秋风吹黄了枝头青翠郁郁的叶,便毫不留情地带着它们一同坠落在地,零落成泥碾作尘灰。冬寒伴随这日益光秃的枝丫不动声色地入侵,紫禁城开始进入了漫长的冬季。 空气里永远浸淫着干燥而寡淡的寒冷气息,所以大朵大朵养在清水中的水仙便格外讨人喜欢,香得欲生欲死,散发出湿润而缱绻的气味。宫室内的温度永远要比室外温暖缱绻,仿佛暖洋的春天总未曾离去女神合伙人最新章节。但这样的温暖亦是寂寞的,让人离不开又舍不得走远。在这寂寞里,不期而至的冬雪便叫人格外地心生温柔,就连那些棱角分明、生硬硌人的宫墙青砖,那些凌厉如翅的卷翘飞檐,亦少了许多平日的巍峨疏冷。生出几分难得的被雪覆盖后的静谧与安详。 几日后又是好事一桩,黎嫔有喜了。 自从那日后宫大晋封,黎嫔便搬入了相印殿。 天气渐冷,除了每日必须去的晨昏定省,我并不太出门。这日我便也随众去看了几次黎嫔。因是头胎,前三个月黎嫔的反应便格外大,几乎是不思饮食,连太后亦惊动了,每隔三五日必定送了燕窝羹来赏赐。到了三月之后,她渐渐慵懒。胃口却是越来越好,除了御膳房,嫔妃们也各自从小厨房出了些拿手小菜送去。以示嫔御之间的关切,亦是讨好于皇帝。太医每每叮嘱黎嫔要多吃鱼虾贝类,可以生出聪明康健的孩子,她便也欣然接受,每一食必有此物。旁人也还罢了。沛涵便吃了些苦头。只因她的漱芳斋外离着宫人们进出运送杂物的甬道最近,宫外送进新鲜鱼虾,自苍震门、昭华门而进相印殿,必定要经过她的漱芳斋,一时间鱼虾腥味,绵绵不绝。 沛涵也不敢多言。只是让宫人们多多焚香,或供着水仙等祛除气味。黎嫔胃口虽好,嘴角却因体热长了燎泡。又跟着牙齿酸痛,皇帝心疼不已,每隔一日必去探望,太医们也跟着往来不绝,简直热闹得沸反盈天。 这一日我与沛涵、兮妃相约了去探视黎嫔。她正捂着牙嘤嘤哭泣,嘴角上的燎泡起了老大的两个。涂着薄荷粉消肿。她见我三人来,便一一诉说如何失眠、多梦、头昏、头痛,时有震颤之症,又抱怨太医无术,偏偏治不好她的病。听得一旁候着的几个太医逼出了一头冷汗,忙擦拭了道:“黎嫔娘娘的种种症状,都是因为怀胎而引起,实在不必焦灼。等到瓜熟蒂落那一天,自然会好的。” 兮妃是生养过的人,便含笑劝道:“怀着孕是浑身不舒服,你又是头胎。方才听你这样说,这些不适多半是体热引起的,那或许是个男胎呢。” 黎嫔这才转怒为喜,笑道:“兮妃娘娘不骗嫔妾么?” 我笑道:“旁人说也罢了。兮妃是自己生育过阿哥的,必不会错。” 沛涵亦道:“我记得兮妃娘娘怀着大阿哥的时候也总是不舒服,结果孩子反而强健呢。” 众人安慰了黎嫔一番,便也告辞了。 尚且等不到李玉的出头之日到来正常生产日子,腊月的一天,黎嫔突然早产了。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深夜。 我坐在暖阁里,看着月光将糊窗的明纸染成银白的瓦上霜,帷帘淡淡的影子烙在碧纱橱上。阁内只有铜漏重复着单调的响声,一寸一寸蚕食着时光。瑄祯正在专心地看着内务府送来的名册,我则静静地伏在绷架上一针一针将五彩的丝线化作雪白绢子上玲珑的山水花蝶。暖阁里静极了,只能听到蜡烛芯毕剥的微响和镂空梅花炭盆内红箩炭清脆的燃烧声。 绣得倦了,我起身到瑄祯身边,笑道:“向例不是生下了孩子内务府才拟了名字来看的么?如今黎嫔还有一个月才生产,尚不知道是男是女,怎么就拟好名字了呢?” 瑄祯不自觉便含了一分澹澹的笑色,道:“太医说了,多半是个阿哥。自然,公主也是好的。倒也不是朕心急,是内务府的人会看眼色,所以先拟了名字来看。” 我道:“内务府既然知道皇上的期许,那一定是好好起了名字的。” 瑄祯揽过我道:“你替朕看看。”瑄祯一一念道,“阿哥的名字拟了三个,璞字辈,璞琋、璞珹、璞珏;公主的封号拟了两个,安宁与安宜,你觉得哪个好?” 我笑着推一推瑄祯:“这话皇上合该去问玫黎嫔,怎么来问臣妾呢?” 瑄祯笑道:“迟早你也是要做额娘的人,咱们的孩子,朕也让你定名字调戏高手全文阅读。” 我笑着啐了一口,发髻间的银镂空珐琅蝴蝶压鬓便颤颤地抖动如发丝般幼细的翅:“皇上便拿着黎嫔的身孕来取笑臣妾吧。” 他道:“朕原也想去问问黎嫔的意思。但是她身上一直不大好,总说头晕、嘴里又发了许多燎泡,一直不见好。朕只希望,她能养好身子,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来便好了。” 我带了几分娇羞,指着其中一个道:“皇上既然对黎嫔的孩子颇具期望希翼,那么璞琋便极好。若是个公主,安宁与安宜都很好,再拟个别致的闺名就更好了。” 瑄祯抚掌道:“那便听你的,朕也极喜欢璞琋这个名字。” 铜漏声滴滴清晰,杯盏中茶烟逐渐凉去,散了氤氲的热气。我依偎在瑄祯怀中,听着窗外风动松竹的婆娑之声,心下便愈生了几分平和与安宁。 我与他并肩倚在窗下,冬夜的星空格外疏朗宁静,寒星带着冰璨似的光芒,遥迢星河,仿佛伸手可摘。我低低在瑄祯身畔笑道:“臣妾还记得,那一年皇上带臣妾去京郊的高塔,咱们留到了很晚,一直在看星星。就是这样,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瑄祯吻着我的耳垂,自身后拥她:“如今在宫里,出去不便。但是往后,朕答应你,会带你游遍大江南北。” 我依依道:“皇上最喜欢江南的柔蓝烟绿、疏雨桃花。” 瑄祯清朗的容颜间满是向往之情:“朕说的,你都记得。小时候听皇阿玛讲佛偈,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朕想来想去,便是往山水间去。最好的山水,便是在江南。所以朕想去的地方,一定会有你。我们,迟早会去江南的。”他说着,瞥见我方才绣了些许的刺绣,“手艺越发精进了,可是那时候为什么送朕那么一方帕子,一看就是你刚学会刺绣的时候绣的。” 我的笑意如枝头初绽的白梅,眼中含了几分顽皮之色:“送了那么久,皇上到现在才来问。是不是觉得不好,早就扔了?” 瑄祯笑着捏一捏我的鼻子:“是啊,就因为不好,所以得珍藏着。因为以后你的绣功只会越来越好,再不会变成那样子了。” 我低低道:“虽然不够完美,但那是最初的心意。穆姌,瑄祯。” 瑄祯无声地微笑,似照上清霜的明澈月光,又如暮春时节带着蔷薇暗香的风,暖而轻地起落。 庭院内盛满深冬的清澈月光,恍若积水空明。偶尔有轻风吹皱一片月影,恰如湖上粼粼微波,漾起竹影千点。我看着窗外红梅白梅朵朵绽放,冷香沁人,只是默默想着,这样,大约也是一段静好岁月了吧。 正想着,却听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伐,仿佛有低低的人声,如同急急惊破湖面平静的碎石。 我微微不悦,扬声道:“谁在外头?” 进来的却是大太监刘阜立,这么冷的天气,他的额头居然隐约有汗水。他急得声音都变调了:“皇上,相印殿的人来禀报,黎嫔要生了!” 瑄祯陡然一惊,脸色都变了:“太医不是说下个月才是产期么?” 刘阜立连忙道:“伺候的奴才说用晚膳的时候还好好的,还进了一碗太后赏的红枣燕窝羹。用了晚膳正打算出去遛弯儿,结果出门从墙头跳下一只大黑猫,把黎嫔惊着了,一下子就动了胎气。” 瑄祯的鼻翼微微张合,显然是动了怒气,喝道:“荒唐!伺候的人那么多,一点也不周全!” 我忙劝道:“皇上,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赶紧去看看黎嫔吧。” (一百六十八) 铜漏声滴滴清晰,杯盏中茶烟逐渐凉去,散了氤氲的热气。我依偎在瑄祯怀中,听着窗外风动松竹的婆娑之声,心下便愈生了几分平和与安宁。 我与他并肩倚在窗下,冬夜的星空格外疏朗宁静,寒星带着冰璨似的光芒,遥迢星河,仿佛伸手可摘。我低低在瑄祯身畔笑道:“臣妾还记得,那一年皇上带臣妾去京郊的高塔,咱们留到了很晚,一直在看星星。就是这样,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瑄祯吻着我的耳垂,自身后拥她:“如今在宫里,出去不便。但是往后,朕答应你,会带你游遍大江南北。” 我依依道:“皇上最喜欢江南的柔蓝烟绿、疏雨桃花。” 瑄祯清朗的容颜间满是向往之情:“朕说的,你都记得。小时候听皇阿玛讲佛偈,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朕想来想去,便是往山水间去。最好的山水,便是在江南。所以朕想去的地方,一定会有你。我们,迟早会去江南的。”他说着,瞥见我方才绣了些许的刺绣,“手艺越发精进了,可是那时候为什么送朕那么一方帕子,一看就是你刚学会刺绣的时候绣的。” 我的笑意如枝头初绽的白梅,眼中含了几分顽皮之色:“送了那么久,皇上到现在才来问。是不是觉得不好,早就扔了?” 瑄祯笑着捏一捏我的鼻子:“是啊,就因为不好,所以得珍藏着。因为以后你的绣功只会越来越好,再不会变成那样子了。” 我低低道:“虽然不够完美,但那是最初的心意。穆姌,瑄祯。” 瑄祯无声地微笑,似照上清霜的明澈月光。又如暮春时节带着蔷薇暗香的风,暖而轻地起落。 庭院内盛满深冬的清澈月光,恍若积水空明。偶尔有轻风吹皱一片月影,恰如湖上粼粼微波,漾起竹影千点。我看着窗外红梅白梅朵朵绽放,冷香沁人,只是默默想着,这样,大约也是一段静好岁月了吧。 正想着,却听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伐。仿佛有低低的人声,如同急急惊破湖面平静的碎石无限之综漫天下最新章节。 我微微不悦,扬声道:“谁在外头?” 进来的却是大太监刘阜立。这么冷的天气,他的额头居然隐约有汗水。他急得声音都变调了:“皇上,相印殿的人来禀报,黎嫔要生了!” 瑄祯陡然一惊,脸色都变了:“太医不是说下个月才是产期么?” 刘阜立连忙道:“伺候的奴才说用晚膳的时候还好好的。还进了一碗太后赏的红枣燕窝羹。用了晚膳正打算出去遛弯儿,结果出门从墙头跳下一只大黑猫,把黎嫔惊着了,一下子就动了胎气。” 瑄祯的鼻翼微微张合,显然是动了怒气,喝道:“荒唐!伺候的人那么多。一点也不周全!” 我忙劝道:“皇上,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赶紧去看看黎嫔吧。” 瑄祯连忙起身,我替他披上海龙皮大氅。瑄祯拖住我的手道:“你跟朕一块儿去。” 我沉静地点头:“臣妾陪着皇上。” 相印殿离景仁宫最近。自景仁宫的后门出去,绕过仁泽门和德阳门的甬道便到了。尚未进相印殿的大门,便已听到女人凄厉的呼叫声,简直如凌迟一般,让人不忍卒闻。 皇帝握着我的手立刻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滑腻腻的。我握了自己的绢子在皇帝手中,轻声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兮妃那时候也痛得厉害。” 皇帝有些担忧。道:“怎么朕听着黎嫔的叫声特别凄厉一点?” 两人急急进了宫门,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一盆一盆的热水和毛巾往里头端。皇上拦住一个人道:“黎嫔如何了?太医呢?太医来了没有?” 那人急得都快哭了:“太医来了好几个,接生嬷嬷也来了,可黎嫔娘娘的肚子还是没动静呢。” 皇帝急道:“没动静就痛成了这样?快去叫个太医出来,朕要问他。” 那人答应着跑进去,很快领了一个太医出来,正是太医院院判龚太医,龚太医来不及见过皇帝,皇帝便道:“你都在这儿了,是不是黎嫔不大好?” 龚太医忙道:“皇上安心。早产一个月不是大事,只是……只是胎儿还下不来,微臣要开催产药了。” 皇帝吩咐道:“你赶紧去!好好伺候着黎嫔的胎,朕重重有赏!” 龚太医忙赶着进去了。不过须臾,皇贵妃也带着人到了。皇贵妃急匆匆问了几句,便吩咐品红道:“多叫几个人进去伺候着,不怕人多,就怕人手不够。” 品红立刻去安排了。皇贵妃低低道:“皇上,臣妾听闻黎嫔是被黑猫惊着了。黑猫晦气,不太吉利。臣妾为了黎嫔能顺利产下孩子,已经请陵合殿的师父诵经祈福,保佑母子平安。” 皇帝微微松一口气,欣慰道:“皇贵妃贤惠,一切辛苦了。” 皇贵妃含了端肃的笑容:“臣妾身为皇贵妃,代办六宫事宜,一切都是分内的职责。” 里头的叫声愈加凄惨,恍如割着皮肉的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伺候着的宫女不断地进出,端出一盆盆染着彻骨腥气的血水。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按捺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皇贵妃立刻挽住了皇帝的手臂,语气柔和而不失坚决:“皇上,产房血腥,不宜入内。” 皇帝想了想,还是停住了脚步重生之全能高手。 刘阜立忙劝道:“皇上,外头冷,不如去偏殿等着吧。”皇帝低低“嗯”了一声,攥着我的手阔步走进偏殿。只有我知道,他那么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以此来抵御那可怕的叫声带来的惊惧。 等待中的时光总是格外焦灼,虽然偏殿内生了十数个火盆,暖洋如春,但掺着偶尔出入带进的冰冷寒气,那一阵冷一阵暖,好像心也跟着忽冷忽热,七上八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好似听到一声微弱的儿啼。 皇帝遽然站起身,刘阜立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进来:“皇上,皇上,您听,孩子生下来了。” 皇帝脸上的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喜悦。他疾步走到外头,向着从寝殿内赶出来的龚太医道:“如何?是阿哥么?” 龚太医说不上话来,只是嗫嚅着不敢抬头,皇帝的笑意微微淡了一些:“是公主也不要紧。” 皇贵妃微微皱眉,侧耳听着道:“怎么哭声那么弱?兮妃的大阿哥出生时,哭声可响亮了。” 话音未落,只听寝殿里头一声恐惧的尖叫,竟是孩子母亲的声音。 皇帝不知出了何事,便吩咐道:“刘阜立,去把孩子抱出来给朕看看。” 刘阜立紧赶着去了,不过片刻,便抱出一个襁褓来,可是刘阜立却抱着襁褓,站在廊下不敢过来。 皇帝当即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刘阜立面色发青,抖着两腿道:“皇上,黎嫔她昏过去了。她……” 皇帝只管道:“那孩子呢?快给朕看看。” 刘阜立迟疑着挪到皇帝跟前,却不肯撒手。皇贵妃与我对视一眼,隐隐都觉得不好。 刘阜立扑通跪下了道:“皇上,您不管看到了什么,您都稳稳当当地站着。您还有千秋子孙……” 他话未说完,皇帝已经伸手拨开了襁褓,撒金红软缎小锦被里,露出孩子圆圆的脸,分外可爱。皇帝情不自禁地微笑道:“不是挺好一个孩子么?”他伸手微微抖开襁褓,刘阜立几乎是吓得一哆嗦,皇帝触目所见,几乎是愣在了当地,碰着襁褓的手似被针扎了似的,立刻收了回来。我发觉不对,一眼望去,吓得几乎一个踉跄,连惊叫声也发不出来了。 襁褓中的孩子,四肢瘦小却腹大如斗,整个腹部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更为可怕的是,孩子竟然已经没气了。 四周静得有些骇人,偶尔穿过庭院的风声,像不知名的怪物隐匿在黑暗中发出的低沉的嘶鸣。所有的人都怔在了原地。心头的震撼如惊涛骇浪,冲得我微微踉跄一步,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微张的嘴,将那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惊呼死死扼住。 皇帝吓得双手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把孩子推了出去。幸而刘阜立牢牢接住了,他也是一脸惧怕,双手哆嗦着不知该如何处理手中的孩子。皇贵妃一时也看清了,惊得低呼一声,花容失色,大为惊惧,紧紧攥住了皇帝龙袍的袖子。我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否亦如皇贵妃一般难看,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用力跳着,仿佛承受不住眼前所见似的。我与皇室羁绊多年,虽也知道后宫孕育子嗣往往艰难,孩子多有夭折,可是大鄞开国百年,从未有过这样的骇事! 里头隐约响起女人昏迷醒来后疲倦的声音:“孩子,我孩子呢?” 皇帝的身体剧烈一震,像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力量似的,死灰般的面庞上唯有一双惊恐而哀伤的眸子,那双眸子里的哀伤因为触及孩子的面容而如遇见寒雪的青瓦间的冷霜,转瞬被覆盖不见,只余下刺骨寒冷的惊恐与嫌恶。 (一百六十九) 皇帝只管道:“那孩子呢?快给朕看看。” 刘阜立迟疑着挪到皇帝跟前,却不肯撒手。皇贵妃与我对视一眼,隐隐都觉得不好。 刘阜立扑通跪下了道:“皇上,您不管看到了什么,您都稳稳当当地站着。您还有千秋子孙……” 他话未说完,皇帝已经伸手拨开了襁褓,撒金红软缎小锦被里,露出孩子圆圆的脸,分外可爱。皇帝情不自禁地微笑道:“不是挺好一个孩子么?”他伸手微微抖开襁褓,刘阜立几乎是吓得一哆嗦,皇帝触目所见,几乎是愣在了当地,碰着襁褓的手似被针扎了似的,立刻收了回来。我发觉不对,一眼望去,吓得几乎一个踉跄,连惊叫声也发不出来了。 襁褓中的孩子,四肢瘦小却腹大如斗,整个腹部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更为可怕的是,孩子竟然已经没气了逆杀最新章节。 四周静得有些骇人,偶尔穿过庭院的风声,像不知名的怪物隐匿在黑暗中发出的低沉的嘶鸣。所有的人都怔在了原地。心头的震撼如惊涛骇浪,冲得我微微踉跄一步,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微张的嘴,将那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惊呼死死扼住。 皇帝吓得双手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把孩子推了出去。幸而刘阜立牢牢接住了,他也是一脸惧怕,双手哆嗦着不知该如何处理手中的孩子。皇贵妃一时也看清了,惊得低呼一声,花容失色,大为惊惧,紧紧攥住了皇帝龙袍的袖子。我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否亦如皇贵妃一般难看,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用力跳着,仿佛承受不住眼前所见似的。我与皇室羁绊多年。虽也知道后宫孕育子嗣往往艰难,孩子多有夭折,可是大鄞开国百年,从未有过这样的骇事! 里头隐约响起女人昏迷醒来后疲倦的声音:“孩子,我孩子呢?” 皇帝的身体剧烈一震,像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力量似的,死灰般的面庞上唯有一双惊恐而哀伤的眸子,那双眸子里的哀伤因为触及孩子的面容而如遇见寒雪的青瓦间的冷霜,转瞬被覆盖不见,只余下刺骨寒冷的惊恐与嫌恶。 女人的声音在里头再度响起。带着期盼与希望:“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一片静寂,没有人敢回答。 皇贵妃迅疾反应过来,带着冷冽的决绝。她转首。发髻间一点银凤垂珠的流苏簪闪过一丝寒星般的光芒,划破深蓝至抹黑的天际,转瞬不见。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柔软与迟疑,决绝道:“皇上,这是孽障。是不祥的妖物,绝不能留!” 皇帝微微一怔,茫然地点点头,皇贵妃旋即看着刘阜立,一字一字吐出:“你去安排,告诉所有人。黎嫔生下的是个死胎,死胎不祥,立即埋了它!”她说到那个“它”字时。冷漠而不带任何感情,仿佛那个孩子,就是一个不值一顾的小小牲畜,随时可以将他鲜活的生命掐去。 我实在有些不忍,低声道:“皇上。这孩子也没有别的问题,只是多了……不如请太医看看……” 皇帝看着孩子小脸粉红的憨态。一时也有些动摇。皇贵妃立刻转过脸来,照着我的脸便是一耳光。那耳光来得太快,几乎叫人反应不过来,我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胜过了一切痛楚。皇贵妃冷冷看着她,那双眼睛如养在清水寒冰里的一双黑鹅卵石,看着清透乌黑,却有让人浑身一凛的彻骨寒意:“姝妃,你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本宫都不会怪你。但是这一巴掌,你要好好记住,这个孩子是不祥的孽障妖胎。你若再容旁人知道,流传出去伤害圣誉与大鄞的祥瑞,本宫就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脸上的伤痛一点一点逼到肌理深处,痛得久了,没有挨打的另一边脸孔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触觉,仿佛是滴水檐下的冰柱一点一点化下水来滑在面颊上,冰得寒毛倒竖,凛冽刺骨。我明白那孩子是救不得了,也不敢捂着脸,只得屈膝欠身:“臣妾失言,请皇贵妃恕罪。” 皇贵妃扬了扬脸示意我起来。皇帝定了定心神,仿佛找到了主心的一缕神魂,极力平静着问:“既然如此,皇贵妃的意思是……” 皇贵妃微微欠身,语气恭和而安稳:“黎嫔不幸,诞下死胎,无福为皇上绵延后嗣,还请皇上节哀。但愿黎嫔来日有福,还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再续香火。”皇贵妃瞟了一眼刘阜立怀中的孩子:“既然是个死胎,就好好处置了吧。刘阜立,这件事不许再有其他人知道。至于已经知道的人,除了本宫、皇上和姝妃,就是你了。” 刘阜立悚然一凛,立即答应道:“是。奴才明白了。” 我看他转身离去,心下亦明白,这个孩子,断断是活不了了。 皇帝疲倦地摆摆手:“皇贵妃,你和姝妃去安慰一下黎嫔吧,朕累了。” 皇贵妃知道皇帝此时并不愿与黎嫔相见,或许此后,皇帝都不会再想与她相见了,于是便温婉劝道:“皇上累了一晚上,一定也倦了随身副本闯仙界全文阅读。不如去臣妾宫里稍事休息,臣妾准备了一些五仁参芪汤,原是留着自己喝安神的,皇上赶紧去喝一碗定定神吧。” 皇帝的目光扫过我的面庞有些歉意:“那朕先去皇贵妃宫中了。” 我亦知,今晚皇帝心里一定不好受,皇贵妃万事稳如泰山,皇帝在她那儿亦是好事。于是欠身相送:“皇上安心歇息,臣妾会与皇贵妃娘娘好生安慰黎嫔的。” 皇帝点点头,转身离去。皇贵妃看了我一眼,伸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温言问:“痛不痛?” 我体微微一缩,有些难以抑制的畏惧,忙道:“谢皇贵妃,方才是臣妾失言了。” 皇贵妃叹口气道:“方才那种情况下,这个孩子是断断留不得了。万一皇上起了不舍之心,一时难以决断,往后日日看到那孽障,岂不更加烦心。且事情一旦传出去,这多一只臂膀的妖孽,会让皇室蒙上何等羞辱?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我心口堵得慌,像是被谁塞了一把火麻仁一般,喉头又酸又胀,语气却竭力维持着平和从容:“是,臣妾受教,是臣妾糊涂了。” 相印殿寝殿内的哭闹声越来越凄厉,是黎嫔,急着要看她的孩子却无人应对后的焦灼与不安。皇贵妃叹口气:“走吧,如何劝住她,这便是咱们的事了。” 我着皇贵妃推门进去,布置得精致秀雅的寝殿内颇有琴书静韵,仿佛在那份喧嚣的恩宠之下,芳姬亦有着一份自己的清新雅致,赢得皇帝的垂眸。可是此时此刻,殿中沉积的百合香气味底下掺着浓郁不退的血腥气和潮腻的来自产妇头顶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大汗淋漓的味道。 皇贵妃与我甫一进殿,便见黎嫔惊慌失措地挣开宫人们的扶持,从床上跌爬下来,满面泪痕地扑倒在皇贵妃下,泣道:“皇贵妃娘娘,他们不让臣妾见孩子!他们都拦着臣妾!”她的慌张与不安明白无误地铺写在她娟丽清秀的面孔上。“皇贵妃娘娘,您告诉臣妾,孩子是不是不大好?”皇贵妃短暂的沉默让她有些慌不择言,“长得难看些不要紧,只要是全的,全的。皇贵妃娘娘,孩子不会缺了什么吧?” 怎么会缺?分明是多了些许不该有的东西。 皇贵妃伸出双手扶住她,缓缓地道:“黎嫔,你要节哀。”她瞥一眼我,我会意,只得道:“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皇上吩咐,立刻送孩子……回去了。” 黎嫔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是有惊雷从她头顶毫不留情地碾过,惊得她浑身战栗不已。她瘫软在地,哭号不已:“不会的,不会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我还明明听到他的哭声,怎么会是个死胎呢?” “黎嫔,你当真是听错了。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没了气息的,怎么会哭呢?”黄贵妃怜悯地看着她,然后缓缓地目视宫中诸人,“你们当时都在黎嫔身边,告诉黎嫔,孩子是不是生下来就是没有声息的?” 皇贵妃的目光和缓如往日,可是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不跪下,俯首低眉道:“是,皇贵妃娘娘说得是,还请黎嫔节哀。” 我低低道:“你要是伤心,不如请陵合殿的师父来诵经祈福,也好送孩子早登极乐。” 黎嫔在泪眼蒙眬里醒过神来:“请皇贵妃娘娘好歹告诉臣妾一声,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皇贵妃微微一怔,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犹豫着道:“是个……” 皇贵妃旋即道:“是个小公主,所以你也别太伤心了。姝妃说得对,是要请陵合殿的师父好好来替小公主诵经超度。”皇贵妃沉声吩咐众人:“这些日子黎嫔人坐月子补养身体,不许她走动见风,只许陵合殿的大师进偏殿祈福诵经,其余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黎嫔休养。” (一百七十) 空气里残留着冷酒的余香,我卷起衣袖,轻轻为皇帝研磨墨汁,轻声道:“皇上要喝酒也先让人温一温,冷酒太伤胃。或者,与人对酌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并不抬头,淡淡的语调中颇有伤感之意:“自饮自酌,冷酒才有味道。何况殿中熏得那样暖,再喝热酒,就失了意趣。” 我静静磨完墨,闻着殿中的龙涎香有点淡了,便让乐子带着人捧了香炉下去,又用紫铜拨子拨开镂空鹤纹铜炉的一角,添入一把紫檀色的苏合香。 皇帝只低头专心抄写,问道:“怎么不用龙涎香了?” 我道:“苏合香能通窍辟秽,开郁豁痰,冬日里用最好。” 皇帝搁下笔叹了口气,苦笑道:“通窍辟秽,开郁豁痰?朕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朕心气郁结,岂是一把苏合香能解的?” 我将皇帝所抄的《往生咒》一一理好,温然道:“皇上抄了这么多《往生咒》供陵合殿诵经超度所用,臣妾就知道皇上心里还是在意那个孩子的。”我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皇上常到景仁宫看望臣妾,相印殿与延禧宫不过数步之遥,皇上何不去看看黎嫔,稍作安慰?” 皇帝眉心的悲色如同阴阴天色,凝聚不散:“近乡情更怯,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彼此?反而是两下里伤心。”他静一静:“幸好黎嫔还不知道那孩子的样子……” 我忙道:“皇贵妃娘娘吩咐过,一律不许走漏风声。那日为黎嫔接生的太医与嬷嬷,都已经打发出去了。但凡有可能见过小……公主身体的宫人,也都已经拨去了承德行宫,不许再在宫里伺候。” 皇帝微微颔首:“皇贵妃想得很周全。此事不祥,朕连太后也不敢告诉周详。” 我点头道:“如今宫里见过那孩子的,只有皇上、皇贵妃、臣妾与刘阜立江山风雨情之雍正与年妃。再无第五人了。” 皇帝静默地吁出一口气。正要提笔再写,只听外头两声叩门声响,却是刘阜立在外道:“皇上,相印殿黎嫔送了东西来请圣上过目,皇上您要不要看一看?” 皇帝犹豫片刻,便搁下笔道:“拿来朕瞧瞧吧。” 刘阜立答应着推门进来,却是在黄鹂鸣枝多子多福红漆托盘里搁着一叠婴儿衣裳。皇帝一时未解,便问:“这是什么?” 刘阜立恭声道:“黎嫔说,听闻皇上辛苦手抄《往生咒》化与小公主,所以想把之前亲手做的给小公主穿的衣裳一同焚化。即便小公主在人世间穿不上一遭,到了极乐世界也不会受冻凄寒。” 皇帝的神色间闪过一丝凄楚之色,我便道:“皇上。黎嫔忆女心切,您还是成全了她吧。” 皇帝点点头:“朕准了,你告诉她,便留在自己宫里焚化吧。” 刘阜立又道:“黎嫔说,今晚亥时一刻是半个月前小公主出生的时辰。希望皇上能亲临相印殿,陪黎嫔一同焚化这些衣裳,以尽哀思。”他凑上前几步,翻起盘中的衣裳:“这些衣裳都是黎嫔亲手做的,皇上看看这针线,一定是花了不少工夫的。黎嫔慈母之心。可钦可叹啊!”他随手翻起,直露出盘底上多子多福婴儿嬉戏图来。皇帝眼中一动,本已心软。可是目光触及盘底憨态可掬的婴儿图案,不觉闪过一层蒙眬泪意,那泪意似结了薄薄一层碎冰一般,凝住了层层寒气。 皇帝问:“这个托盘是哪里来的?” 刘阜立赔笑道:“还能哪儿来的?是相印殿连着衣裳一同送来的。皇上要不信,送衣裳的小贵子还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眸中微冷。再也不看那些衣裳:“去告诉黎嫔,她还在月中。朕不宜探望,这些事她这个做额娘的一力完成就是了。” 刘阜立立时退下。我见皇帝面色不善,忙含笑问道:“伺候黎嫔的宫人真是不当心,黎嫔不能平安诞育皇嗣,他们还用这样婴儿嬉戏的图案,黎嫔看见了岂不刺心?” 皇帝颓然坐倒在椅上,长叹道:“朕一看见那些健全的孩子,便会想到玫贵人所生的孩儿,如此畸形可怖,诚如皇贵妃所言,是孽种妖胎。偏偏黎嫔自己懵然不知,她无心所选,却让朕不得不想起那个可怕的孩子。”他握住我的手,神色如一个凄惶而无助的孩子:“姌儿,你告诉朕,是不是朕无福失德,才会与黎嫔生下这样的孩子?是不是?” 我心头一搐,忙安慰道:“怎么会?皇上初登大宝,乃天命所佑。这个孩子,纯属意外而已。” 皇帝的脸贴在我温热的手心之上:“就是因为朕初登大宝,所以才更不安。黎嫔的孩子,是朕的第二个孩子……” 皇帝话音未落,却听有风声伴着殿门悠长的吱呀之声一同扑入。我抬首,却见皇贵妃独自站在殿门内,衣袂翩然,颇有正大仙容之姿。 她端然迈进,一步一个沉稳,定定道:“皇上安心。这个孩子的意外,完全是因为黎嫔德行浅薄,不堪承受皇上圣恩。”她行至皇帝身边,俯身将皇帝的手合在自己掌心,语气沉稳而不容置疑:“皇上已经有一位皇子,很是聪明康健,唯有玫贵人所生与旁人有异,便可证明万恶之源在于黎嫔而非皇上。皇上大可不必挂怀。” 皇帝神色稍稍弛缓:“皇贵妃所言,不是宽慰朕吧?” 皇贵妃唇边的笑意让人望之心安:“是否是宽慰之词,皇上只要去阿哥所看看大阿哥,不就知道了。” 我知道皇贵妃要借年幼的大阿哥开解皇上的失落,安慰他丧女之痛外,更不能述之于口的惊骇,或许眼下,这也是让皇上尽早走出颓丧之情的最好良方吧。我默然行礼,缓步退了出去悠然山水间最新章节。容色和缓而沉静的皇贵妃身边,连皇帝也露出一丝难得的欣慰之色。我掩上殿门,亦掩上自己此刻的失落与怅惘。 或许,皇贵妃终究是皇贵妃,他可以对着自己倾吐心事,最终却是在皇贵妃那里得到安慰。我看着外头寒雨纷纷,夹杂着碎雪纷乱,雨雪寒潮之中的紫禁城,亦如同自己一般失了颜色。 坐在暖轿之中良久,我的心事仍是翻覆如潮,不得安定,只觉得暖轿转了一重又一重,仿佛自己一颗不定的心一般,山重水复,千回百转。正苦闷间,忽而听得隐隐约约有哭泣之声传来,我掀起帘子,唤道:“涅筠,去看看是谁在哭?” 涅筠答应着转过甬道过去瞧了瞧,很快过来回禀道:“回小主的话,是相印殿的小贵子躲在角门下哭呢。” 我点点头,示意涅筠打起伞来,吩咐道:“纤巧,你带着他们先回宫,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纤巧道:“那让他们回去,奴婢留下伺候娘娘吧。” 我道:“不必了。你去替我将案上抄写的经文收好,等下送去相印殿一并焚化,就当是我对黎嫔和孩子的一点心意。” 纤巧转身去了。我扶着涅筠的手缓步转过甬道,果然见一所偏僻的宫殿外,小贵子正躲在角门边抱着刚才那包婴儿衣裳在抹眼泪。 我道:“你家娘娘还在坐月子,你便这样哭,若她知道了,岂不是让她伤心么?” 小贵子见是我,忙磕了个头请安道:“姝妃娘娘万安,奴才不是有心的。” 我微微点头道:“你也算个有心的了。要是在自己宫里哭,那真是让黎嫔伤心了。” 小贵子擦着眼泪呜咽道:“我们娘娘没了孩子半个月了,可是皇上一次也没来探望过。人人都说,皇上是嫌弃娘娘生了一个死胎,所以再不会宠幸她了。” 我心下哀悯:“即便如此,黎嫔也不会坐以待毙的,是不是?” 小贵子忙道:“娘娘就是怕皇上再也不来了,所以今日特地命奴才送了这些婴儿衣裳来,希望皇上可以惦念昔日之情。” 我翻了翻那些衣裳,摇头道:“黎嫔的心思是不错,可是这个装衣裳的托盘,是黎嫔自己选的么?” 小贵子奇道:“不是啊。奴才捧着这包衣裳来,刘公公说空手拿着不像样子,所以给了奴才这个托盘装着,还说是有婴儿嬉戏图的,皇上看了也会念及黎嫔。” “刘阜立?”我旋即明白过来,正色道,“既然这次不成,那便算了。你赶紧回去,记得以后再替你们小主送东西给皇上,再不许有这样的图样花纹了。” 小贵子尚未明白过来,但见我语气郑重,也知道是要紧的嘱咐,忙谢了恩赶紧去了。 涅筠替我打着伞遮蔽雨雪相侵,低声问道:“刘阜立这般费尽心思,是要绝了黎嫔的宠爱啊!他一个阉人,居然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我扶着涅筠的手缓步向前:“诚如你所说,他一个阉人,有什么好替自己这般狠毒的?不过是替他人效力而已。” 涅筠悄悄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娘娘是说……” 我缓缓摇头:“还能有谁?看来刘阜立,是断断不能留了。” 涅筠低低应了声“是”,牢牢扶住我的手臂:“雪天路滑,娘娘当心脚下。” 我沉下心气,缓声道:“我自然会当心脚下。否则如今是看旁人摔倒,以后便是自己爬不起来了。” (一百七十一) 我翻了翻那些衣裳,摇头道:“黎嫔的心思是不错,可是这个装衣裳的托盘,是黎嫔自己选的么?” 小贵子奇道:“不是啊。奴才捧着这包衣裳来,刘公公说空手拿着不像样子,所以给了奴才这个托盘装着,还说是有婴儿嬉戏图的,皇上看了也会念及黎嫔。” “刘阜立?”我旋即明白过来,正色道,“既然这次不成,那便算了。你赶紧回去,记得以后再替你们小主送东西给皇上,再不许有这样的图样花纹了。” 小贵子尚未明白过来,但见我语气郑重,也知道是要紧的嘱咐,忙谢了恩赶紧去了。 涅筠替我打着伞遮蔽雨雪相侵,低声问道:“刘阜立这般费尽心思,是要绝了黎嫔的宠爱啊!他一个阉人,居然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我扶着涅筠的手缓步向前:“诚如你所说,他一个阉人,有什么好替自己这般狠毒的?不过是替他人效力而已醉掌玄图全文阅读。” 涅筠悄悄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娘娘是说……” 我缓缓摇头:“还能有谁?看来刘阜立,是断断不能留了。” 涅筠低低应了声“是”,牢牢扶住我的手臂:“雪天路滑,娘娘当心脚下。” 我沉下心气,缓声道:“我自然会当心脚下。否则如今是看旁人摔倒,以后便是自己爬不起来了。” 黎嫔的失宠,似乎已成定局。因为生下的是如此不祥的“死胎”,产前的荣宠在她生育之后几乎是消弭殆尽。没有任何安慰,没有一次探视,一向花团锦簇的相印殿就此沉寂,再无一人踏足,连最为贤惠的皇贵妃也退避三舍。不再前往。 为着怕见面伤情,皇贵妃还是不许黎嫔离开相印殿半步,出月之后,连在偏殿祈福的法师也退回了陵合殿,唯有寂寞的风雪回声,相伴同样寂寞而悲伤的黎嫔。 连着好几日是难得的晴好天气,又逢旬日,宫嫔们便也随着皇贵妃皇上一同前往慈宁宫请安。太后见莺莺燕燕坐了满殿,也稍许有了些笑容,支颐含笑道:“前些日子一直雨雪不断。便免了你们往来请安。今日皇帝和皇贵妃有心,带你们一起过来了。” 众人道:“能向太后请安,是臣妾们的荣幸。” 太后含笑道:“昨日福珈陪哀家去御花园走了走。说是欣赏晴日红梅。其实红梅盛开,哪里比得上你们百花齐放,不止哀家,皇帝看了也赏心悦目。皇帝,你说是么?” 皇帝赔笑道:“皇额娘说得是。” 太后理了理衣襟上的垂珠流苏。缓缓道:“百花齐放,乍眼看去似乎缺了哪一朵都不明显。可是熟知百花的人便知道,缺了哪一朵都不算是胜春胜景。皇帝,就当哀家人老多言,黎嫔已经出月,怎么还不见她出门向哀家请安?” 皇帝眉目间微有黯然之色。皇贵妃忙含了恭谨的笑意道:“黎嫔伤心失意,是臣妾的意思,要她多多休养的。” “过于伤心。那便是黎嫔的不是了。”太后叹了口气,随即敛容正色道,“对于嫔妃而言,孩子固然重要,但侍奉君上更为重要。这也是祖宗规矩为何要将你们生下的孩子交给阿哥所或是位高的嫔妃抚养的道理。就是怕你们只一心在孩子身上。疏忽了皇帝。”她瞥了皇帝一眼,好生关切道:“黎嫔无福为皇帝你诞育皇嗣。皇帝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你还年轻,你的后妃们也还年轻,即便是黎嫔,也有再生养的机会,千万不要一时伤心过度,伤了龙体。” 皇帝连忙起身:“儿子多谢皇额娘关怀。” 太后叹口气道:“皇额娘关怀也是嘴上说说的,还是要你自己开解心怀。哀家看你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眼窝底下都是黑的。你这般郁郁寡欢,哀家看着也是焦心。”太后的口吻微有不满:“皇贵妃,听闻这些日子多是你陪伴皇帝,怎么未有好好开解、宽慰圣心?你是皇贵妃,虽是皇后之下却位同副后,监管六宫之事,宫中琐事固然要紧,但皇帝的一切更是要紧。你可千万不要轻重不分啊!” 这句话说得颇重,皇贵妃微有惶然之色:“太后恕罪,臣妾无能,不能使皇上开怀,所以这些日子也安排各宫嫔妃随侍。姝妃与陶妃也多有伴驾,皇额娘若不信,大可命内务府送上记档来查。” 我与陶茜然忙起身道:“恭请皇太后万安,臣妾们的确有奉皇后之命,侍奉皇上左右。” 太后抚着手边一把紫玉如意叹道:“自兮妃有孕之后,虽然立了几个新人,但最得圣心的只有黎嫔。其实生了个死胎又如何,养好了身体很快又会有孩子,皇帝也可安心了。” 皇帝与皇贵妃对视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便也低下头去无限打工全文阅读。皇贵妃仰面,施施然笑道:“其实儿臣一直安排几位嫔妃随侍皇上,也是这样打算的。”她福下身含笑向太后与皇帝:“恭喜太后,恭喜皇上,继黎嫔之后,苏嫔也已经有孕一个多月了。” 皇帝一惊,旋即大喜,握住皇贵妃的手扶起她道:“皇贵妃所言可是当真?” 皇贵妃的笑意温煦如春风:“孩子千真万确就在苏嫔腹中,臣妾岂敢妄言。而且臣妾查过敬事房的记档,的确是一个多月前承宠受孕的。上天如此安排,必是知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所以特让苏嫔怀上龙胎。” 苏嫔满面红晕,亦起身道:“臣妾深受皇上与皇贵妃福泽,皇贵妃娘娘为怕出错,特意请了三四位太医诊脉,臣妾的确是已经身怀龙裔了。” 我只觉得腔子里至喉舌底下,都酸楚极了。可是那种酸楚却全然不顾我的感受,自顾自强行而肆意地蔓延开来,爬入五脏六腑。我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小腹,那里是那样平坦,我还是那样没有福气,没有自己的孩子。或者说,是从未有过。而更难受的,或许是幽闭相印殿中的黎嫔吧,自己的丧女之痛切肤至深,却要眼睁睁看着苏嫔享受有孕之喜,将她曾经的盼望与喜悦一一经历。 皇帝喜不自禁,看向太后道:“皇额娘,皇额娘……” 太后的笑意仍是淡淡的,如月朦胧鸟朦胧顶上一片薄而软的烟云,总有模糊的阴翳,让人探不清那笑容背后真正的意味:“这当然是好事。而且苏嫔从前是侍奉皇后的人,知根知底,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太后扶着福姑姑的手站起身:“说了一早上的话,哀家也累了,先进去歇息。你们坐一坐,便各自散了吧。” 众人目送太后进了寝殿。 皇贵妃看着苏嫔的肚子,喜悦万分:“后宫顶了天的要紧事,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福泽万年。咱们的千秋万代,不在别的地方,都在你们的肚子上。若都能像苏嫔一样,本宫便是做梦也能笑醒了。”她笑吟吟地转头吩咐:“品红,今晚收拾下东西,本宫要去陵合殿进香祝祷,答谢神恩。” 皇帝欣慰地拍拍皇贵妃的手,温和道:“有劳皇贵妃了。” 皇贵妃环视座下:“臣妾有一事一直想回禀皇上。其实嫔妃之中,贤妃与姝妃的位次最高,侍奉皇上也久……” 我听见提到自己,不自觉地一凛,看向皇贵妃。她抬头时正撞上陶妃的目光,两下里相触一闪,旋即转头,各自露出无比得体的笑容。 皇贵妃含笑望着她们俩,眼中尽是温煦的关切之情:“其实不仅贤妃和姝妃,陶妃和媛嫔也未生养过。臣妾想,不如请太医院开些催孕坐胎的方子,让各宫嫔妃都喝下,也好早有身孕,宫中也热闹些。” 皇帝欣慰道:“如此,便是皇贵妃有心了。” 如是闲话几句,各人也便散了。皇帝对苏嫔的身孕格外重视,便让皇贵妃亲自送了她回景阳宫,自己回了养心殿。 我与陶妃踱出慈宁宫外,tap非自嘲地笑笑,难得地没有敌意,寥落道:“苏嫔恩宠一向不多,皇上一个月也不过只去她那里一次,居然也有了身孕。而本宫和姝妃你,居然沦落到要请皇后配制坐胎药才能求子的地步。” 我也颇伤怀,小指上的银鎏金嵌米珠护甲硌在掌心是冰冷且不留余地的坚硬。我勉强笑道:“一股子运气不来,皇上来得再多也是我们没有福气。” 陶茜然黯然一笑:“本宫哪怕有多不喜欢你,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在子嗣上,本宫和你一样艰难,膝下孤凉。”她话锋随即一转,忽然道:“本宫和你膝下无子也就罢了,可是黎嫔怀着身孕的时候人人都说她身体康健,即便有点小病小痛,也不过是嘴上溃疡之类的小事罢了。太医也说怀着的是男胎,怎么生下来成了公主不说,还成了个死胎。死胎便死胎吧,为何偏偏皇上还存了芥蒂,整整一个月都没去看过她一次!” (一百七十二) “再伤心,时间过去也能冲淡一切,再加上旧情,皇上不至于对黎嫔芥蒂至此。中间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缘故,是不是?” 晴暖的阳光卷起碎金似的微尘,一丝丝落在身上,亦沾染了那种明亮的光晕,可是我分毫也不觉得温暖,那种从身体深处蔓生的凉意,丝丝缕缕,无处不在。她徐徐道:“还能有什么别的缘故,旧爱伤怀,苏嫔又有了身孕,皇上移情之后,黎嫔只会更受冷落了。” 我所言非虚。景仁宫就在永和宫正前,每每经过,看着门庭冷落,几可罗雀,我便可以想见,里头一寸一寸寂寞孤独的时光,是如何难挨了。 这样的日子,我并非没有挨过。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宫中的女子,这一日复一日,何尝不是这样挨过的。 陶茜然更走近一步,语不传六耳:“可是本宫怎么听说,皇上命陵合殿的大师在相印殿诵经一月超度祈福,是因为黎嫔生下的孩子,是个妖孽!” 我连忙示意噤声,神色平淡而波澜不惊:“陶妃娘娘,宫内不比别处,这样的话可是说不得也传不得的。” 陶茜然收敛笑容,冷冷一嗤:“这样的话,何止是本宫,满宫里都在传着呢!如今只怕是黎嫔足不出户,迟早也要知道了。” 我心头一凛:“满宫里都在传?” 陶茜然冷笑道:“可不是?以为谁瞒得住谁呢,你若不信,自己去听听便知异界艳修全文阅读。”她说罢,唤过宫女一同离去了。 宫里的闲言碎语一向就比在阴暗角落里窜来窜去的蛇虫鼠蚁都要多。藏匿在宫苑红墙碧瓦之下的犄角旮旯里,嘈嘈窃窃,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蠢蠢欲动。像灶房里老鼠的窸窸窣窣,像墙头草左摇右摆,一只耳朵咬了另一只耳朵,好话赖话,一律咬着牙舔着舌头咀嚼着吐进吐出。只有添油加醋,没有短字少句。 这便是后宫的闲话了,没有一日断绝,倒像是无边无际的春草,漫无边际地滋生着。往这闲话的波澜起伏里投下一块惊涛巨石的,是黎嫔的自缢。 相印殿闭绝一个多月的大门再度开启。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午睡醒来饮茶用点心的时分。纤巧来禀告时,我惊得险将手中的一盏清茶皆泼了出去,忙忙扶了纤巧和涅筠的手往相印殿去。 我赶到的时候皇帝和皇贵妃都已经在了。我请了安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黎嫔被皇贵妃贴身的品红按住了坐在床上。兀自呜呜哭泣。皇帝气恼之余不免有些心疼,口吻却是十分严厉:“宫中妃嫔自戕是大罪,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敢在紫禁城内自缢,也不怕添了宫里的晦气!” 黎嫔只穿了一身素白色缀绣银丝折枝迎春的衬衣。外头披着一件石青刻丝灰鼠大氅,那青青翠翠的素白底色,愈显得那脸没有血色,唯有雪白的脖颈上留着深紫一道勒痕,楚楚可怜地昭告天下,她是刚从鬼门关上被人拽了回来。 黎嫔呜呜咽咽地哭着:“臣妾本来就是个晦气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皇上恕了臣妾,由得臣妾去死便罢了。” 皇帝气得别过头去,皇贵妃亦不免含了怒气:“即便你没有家人需要顾及。也不怕连坐。可是皇上有什么不疼你的,你便这样自轻自贱,轻易毁损自己的性命,岂不是辜负了皇上对你素来的心意?” 黎嫔哭得愈加幽凄:“只有臣妾自己对不住皇上的。臣妾无话可说,也无颜再侍奉皇上!” 皇贵妃看着满地跪着的宫人道:“你们也是。不好好伺候着黎嫔,由得她这样伤心这样闹。本宫要狠狠处置你们才是。” 那些宫人们吓得拼命磕头道:“皇贵妃娘娘恕罪!皇贵妃娘娘恕罪!奴才们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黎嫔娘娘的情绪会这样激动!”其中一个领头的宫女哭着道:“这几日黎嫔娘娘一直心绪不定,晚上也惊梦连连,睡得并不好!今儿午后娘娘本是要午睡的,可是娘娘并不让奴婢们伺候,全打发了出去。奴婢在外头听着不太放心,又听见凳子落地的声音,怕出了什么事,结果闯进去一看,黎嫔娘娘竟把自己挂在梁上了!” 我忙问道:“那么你家娘娘到底是为了什么想不开?可是为了孩子的事?” 那宫女怯怯地摇摇头,又俯首下去。 皇帝气得狠了,连连问:“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尽可跟朕和皇贵妃说,再不然,姝妃和你这样近,你也可以告诉她。” 黎嫔哭着道:“皇上不就怕臣妾和别人说话知道些什么吗?所以皇贵妃娘娘也将臣妾关在这相印殿里不许见人。臣妾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又命薄如纸,除了把自己吊到梁上,还能有什么办法?” 皇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砸:“荒唐!” 我忙接过茶盏吹了吹道:“茶盏太烫,皇上仔细手疼。” 皇帝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却见寝殿门口杏子红的衣衫翠罗一闪,却是陶妃娉娉婷婷立在了那里。她由着宫女伺候脱下斗篷,声音冰冷冷的:“臣妾要是黎嫔,听说了那些闲话,也是要想不开的了。好好的孩子,死了也罢了,还要被人传成是多一只臂膀的妖孽,这世上有几个做母亲的能受得了。” 皇帝神色大变,蹙眉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无稽之谈,还跑到这里来说?” 陶妃倒也不惧,盈盈施了一礼道:“臣妾还用从哪里去听说,满宫里私底下谁不是这样在传呢疯狂太岁全文阅读。” 黎嫔凄厉地尖叫着哭了一声,从床上挣扎着起来,膝行至皇帝跟前,抱着他龙袍一角道:“皇上,请求您告诉臣妾一句实话,臣妾的孩子是不是一个妖孽,所以皇上会厌弃臣妾至此,整整一个多月都不愿来看臣妾一眼!” 皇帝勉强挤了一丝笑容道:“外头的闲话,你别去乱听!朕不来看你,也是为了你安心养好身体!” 黎嫔哀泣道:“臣妾哪里还能养好身体?即便臣妾幽居在相印殿里,也能听见宫墙外头的议论。难怪皇上连那孩子也不让臣妾看一眼便送走了,原来臣妾生的真是个妖孽!” 皇帝有些烦躁,喝道:“刘阜立!” 刘阜立紧赶着从外头进来道:“皇上,奴才在。” 皇帝冷冷道:“你去宫中彻查,到底是哪些人在散布谣言,说黎嫔生下的是个妖孽。一旦查到,无论是哪个宫里的,立即送进慎刑司,终身不得出来。”皇帝这话口气虽冷,但目光更是锐利,只逡巡在刘阜立面孔上,逼得他渗出了一脸冷汗,忙磕了头道:“皇上放心,奴才身边断不会有这样散布谣言的人,更不会有听过这种谣言的人,奴才会即刻去查。” 皇帝轻轻“嗯”一声,道:“黎嫔,旁人有这样的揣测谣言都不要紧,但你是孩子的生身母亲,你若存了这样的疑心,还要为此赴死,岂不是连你自己也在这样揣测自己的孩子了。朕没有别的话,只告诉你,你便再要寻短见,谁也救不了你,更换不回那个孩子!” 皇帝再无二话,起身离去,才走到庭院中,却见陶妃紧紧跟了来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道:“有话便说吧。” 陶妃施了一礼,便道:“臣妾想着一事,不管黎嫔生下的孩子是什么,即便是个死胎,也是不吉利的。且黎嫔又这样寻死觅活的,怕是冲撞了什么。如今苏嫔有了身孕,又住在相印殿后头,要是受了这不吉利的人与事影响,再涉及腹中胎儿,那便不好了。” 皇帝道:“那你的意思是如何?” 陶妃道:“皇上有大阿哥,唯有黎嫔的孩子有事,那便是黎嫔的不祥了。与其留这样一个不祥人在宫中,还不如请黎嫔移居宫外别苑,再不要住在紫禁城中了。”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只有这样的法子么?朕的本意,是想请几位法师超度之后便可以解了黎嫔的幽禁了。” 陶妃摇头,正色道:“臣妾别的不敢多言,不管黎嫔所生的是死胎也好妖孽也好,子嗣为上,若是沾染了她的晦气,宫中再有一个那样的孩子,可如何是好?大鄞百年国祚祥瑞,难不成就要断送在她手里?” 我正跟着皇贵妃出来,听到这句,不觉便上前了一步。皇贵妃按住我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心下担忧不已,回头望去,黎嫔还在寝殿深处郁郁哀哭不止。 皇帝依旧是不动声色:“话不要说半截,都吐出来吧。” “黎嫔不祥,上承天恩居然还会生出那样的孩子,这样阴鸷的祸水,是断断留不得了。臣妾想着,反正黎嫔也是想不开了要自缢,不如成全她,让她陪着那个孩子去了,也算是积了阴德。”陶妃扶住皇帝的手臂,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意味深长道,“左右那个孩子是什么样子,皇上是亲眼见过的。这样的孩子,宫中是绝不能有第二个了。” 皇帝的身体轻微一震,像是被她的话语深深触动,旋即陷入更深的沉默之中。 (一百七十三) 皇帝再无二话,起身离去,才走到庭院中,却见陶妃紧紧跟了来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道:“有话便说吧。” 陶妃施了一礼,便道:“臣妾想着一事,不管黎嫔生下的孩子是什么,即便是个死胎,也是不吉利的。且黎嫔又这样寻死觅活的,怕是冲撞了什么。如今苏嫔有了身孕,又住在相印殿后头,要是受了这不吉利的人与事影响,再涉及腹中胎儿,那便不好了。” 皇帝道:“那你的意思是如何?” 陶妃道:“皇上有大阿哥,唯有黎嫔的孩子有事,那便是黎嫔的不祥了。与其留这样一个不祥人在宫中,还不如请黎嫔移居宫外别苑,再不要住在紫禁城中了。”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只有这样的法子么?朕的本意,是想请几位法师超度之后便可以解了黎嫔的幽禁了。” 陶妃摇头,正色道:“臣妾别的不敢多言,不管黎嫔所生的是死胎也好妖孽也好,子嗣为上,若是沾染了她的晦气,宫中再有一个那样的孩子,可如何是好?大鄞百年国祚祥瑞,难不成就要断送在她手里?” 我正跟着皇贵妃出来,听到这句,不觉便上前了一步。皇贵妃按住我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心下担忧不已,回头望去,黎嫔还在寝殿深处郁郁哀哭不止。 皇帝依旧是不动声色:“话不要说半截,都吐出来吧。” “黎嫔不祥,上承天恩居然还会生出那样的孩子,这样阴鸷的祸水,是断断留不得了。臣妾想着,反正黎嫔也是想不开了要自缢,不如成全她鬼才弃女之至尊魔瞳最新章节。让她陪着那个孩子去了,也算是积了阴德。”陶妃扶住皇帝的手臂,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意味深长道,“左右那个孩子是什么样子,皇上是亲眼见过的。这样的孩子,宫中是绝不能有第二个了。” 皇帝的身体轻微一震,像是被她的话语深深触动,旋即陷入更深的沉默之中。 皇帝静了片刻,只是看着庭中幽幽红梅。吐着暗红色的花蕊,像是溅开了无数血腥的红点子一般。我悄悄看着皇帝的脸色,只觉得什么也瞧不出来。皇帝的神色平静极了,如同秋日里澄净如镜的湖面,犹有暖日的金色余光洒落面上,平添了一分暖调。 皇贵妃按了按我的手,悄然上前。柔声道:“陶妃的话是急了些,但臣妾心想,这满宫里无论是谁,无论什么事,都比不上大鄞的国祚要紧。” 我一想到“自缢”二字,只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道:“皇上,黎嫔的孩子纯属意外,既然孩子一生下来就已经死了。那更不会干系旁人,更不会影响大鄞的国祚。” 陶妃笑道:“姝妃这话便是说得太轻巧了。皇上正当盛年,以后多的是孩子。孩子是阿哥还是公主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聪明齐全,成为对大鄞有用的人。姝妃如今都未有生育。试想若是受了贱人的祸害,也生下了这样的死胎。姝妃你身为人母,能否接受?到时候便悔之晚矣。” 我一听她拿自己做例子,其心恶毒,心底愈加难耐:“天命庇佑,我是不怕的。陶妃若要担心,便担心自己的孩子吧。” 陶妃眼波一剜,清冷道:“本宫要念及的不仅是自己来日的孩子,还有眼下苏嫔的孩子和日后旁人的孩子。姝妃你为黎嫔求情,是不是敢担保,以后宫中再不会有这样的祸事,还是有了这样的祸事,到时你与黎嫔便一起殉了那孩子,以报大清?” 皇帝呵斥道:“好了。站在这儿便这样争执不休,成什么样子?” 我与陶妃对视一眼,只得屈膝道:“臣妾冒昧了。” 皇贵妃低声道:“皇上,那您的意思是……” 皇帝皱了皱眉,扶住皇贵妃的手道:“黎嫔的孩子就请皇贵妃多多看顾。至于黎嫔,就先挪出相印殿,住到陵合殿前头的秋水阁去,让她邻近佛音,好好清净清净心思。” 陶妃犹有不服,道:“皇上,可是她生下了那样的孩子……” “孩子?”皇帝轻轻一嗤,“是否恩准黎嫔自缢且容后计较。朕倒想知道,宫中到底有哪些胆大妄为的人,敢擅自散布流言,混乱人心。朕断断容不得!” 皇帝这话说得沉肃,众人闻言皆是一凛。皇帝道:“陶妃,这里没有你的事情,先跪安吧。” 待到陶妃出去,皇帝负手立在庭中,身边再无旁人伺候。我见他如此神色,又兼之方才那番话,心下便有些沉郁。皇帝的声音极轻:“那夜在这里,见过那个孩子的,只有朕、皇贵妃、姝妃还有刘阜立吧。” 皇贵妃婉声道:“是。其余见过孩子的人,当夜都打发出去了,应该来不及在宫里说些什么。” 皇帝长叹一声:“你们都是朕近身的人啊。” 我会意,旋即道:“臣妾谨遵皇上吩咐,不敢有一言半语泄露。” 皇帝点点头,又问:“皇贵妃,那日刘阜立把孩子送去处置,路上不会有人瞧见吧?” 皇贵妃的声音极低,仅仅足以让身边的人听清楚:“出了相印殿的门就扼死了,一路就是个死胎送进小棺椁封好焚化。这件事,臣妾身边的品红跟着一块儿去办的,绝不会有差错。” 我虽知那孩子是必死无疑,却不想是刘阜立活生生扼死的护花状元在现代最新章节。不知怎的,我便觉得心口哆嗦着窒闷难言,几乎想要呕吐出来。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慢慢踱出庭院。我听着满庭风声萧索,肆意而狂暴地穿过枝丫,自己仿佛也成了其中枯靡的一枝,任由逆风侵袭,不得摆脱。 回到殿中,便有些不耐烦,我描了几笔花样子,便烦恼地将笔一搁。冬日所用的杏子红团福撒金锦帘是喜气洋洋、花团锦簇的颜色,落在眼里却只觉得那金茫茫的颜色格外刺眼。涅筠打了帘子捧着茶水进来道:“娘娘,相印殿的黎嫔是要搬出去了呢。” 我点了点头,接过茶水道:“她也可怜见儿的,孩子成了那个样子,挪去秋水阁静静心也是好的。”我抿了一口茶水,问道:“怎么换了茉莉花茶?” 涅筠笑道:“茉莉清心宁神,娘娘一回来就沉着脸,所以奴婢换了这个。” 我便道:“纤巧呢?怎么都没有看见纤巧?” 涅筠道:“说是去内务府皮库挑些好皮子来做两件冬衣,一去去了这么久,大概是挑皮子耽搁了。娘娘不是不知道,纤巧选东西算是精细的。” 我笑道:“也是,她是见过好东西的,挑东西也严苛。我看她如今的性子安静了好些,不比从前那样浮躁,也放心些。” 涅筠道:“可不是呢?亏得娘娘的调教。” 她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那娘娘为什么又不高兴呢?” 我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几案上轻轻划着,理了理自己烦乱的心绪:“宫中流言如沸,不胜其扰。” “宫中从来都不缺流言,娘娘何须烦扰?” 云髻上垂落的红瑛流苏沙沙地打着鬓边,每一拂动,便是一层秋雨落叶似的微凉。“如果皇上最忌讳的流言,出处只可能在我、皇贵妃和刘阜立这三处,你觉得皇上会如何想?” 涅筠神色遽变,如蒙了一层白蒙蒙的寒霜一般:“这件事若不查清,只怕皇上会对娘娘存了极大的疑心。皇上的疑心若是不除,那娘娘往后的日子便难过了。” 我烦心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只是这件事皇上已经在查,但愿很快能水落石出。” 夜来的秋水阁格外幽深寂静。秋水阁本是前朝遗留的建筑,一共三层。除了第一层供奉佛像经书外,上面两层均可住人。只是规制陈旧简朴,与东西六宫不可同日而语。黎嫔新移居此地,连侍奉的侍女也少了大半,连着三五日听着后头陵合殿梵音悠长不断,心下更觉凄凉。 可是此身孤苦,一世的荣华与美梦,都随着那个苦命的孩子去了。她也生生被困在了这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个解脱? 黎嫔伏倒在佛像前,听着窗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亦不觉落下清泪。只觉此生茫茫,再无可渡之处了。 太后进来之时她尚浑然不觉。倒是紫株姑姑先唤了一声:“黎嫔,太后往宝华殿参拜,经过秋水阁,还请黎嫔奉上茶水以侍太后。” 夜来参拜,太后身边只带了紫株,福珈。几个随侍的宫人都留在秋水阁外。太后穿着一身简素而不失清贵的宝蓝缎平金绣整枝芭蕉福鹿纹长袍,头上用着一色的寿字如意金饰,不过寥寥数枚,却清简大气。 黎嫔一时未反应过来,忙起身拜见,屏退了众人方郑重其事地三叩首,热泪盈眶道:“不意太后深夜移驾秋水阁,臣妾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了。” 太后缓缓地拨着手中的翡翠佛珠,那一汪绿色水莹莹的,在烛光底下如一湖澄净凝翠的碧波,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贡品。 (一百七十四) 涅筠道:“说是去内务府皮库挑些好皮子来做两件冬衣,一去去了这么久,大概是挑皮子耽搁了。娘娘不是不知道,纤巧选东西算是精细的。” 我笑道:“也是,她是见过好东西的,挑东西也严苛。我看她如今的性子安静了好些,不比从前那样浮躁,也放心些。” 涅筠道:“可不是呢?亏得娘娘的调教。” 她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那娘娘为什么又不高兴呢?” 我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几案上轻轻划着,理了理自己烦乱的心绪:“宫中流言如沸,不胜其扰。” “宫中从来都不缺流言,娘娘何须烦扰?” 云髻上垂落的红瑛流苏沙沙地打着鬓边,每一拂动,便是一层秋雨落叶似的微凉。“如果皇上最忌讳的流言,出处只可能在我、皇贵妃和刘阜立这三处,你觉得皇上会如何想?” 涅筠神色遽变,如蒙了一层白蒙蒙的寒霜一般:“这件事若不查清,只怕皇上会对娘娘存了极大的疑心。皇上的疑心若是不除,那娘娘往后的日子便难过了。” 我烦心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只是这件事皇上已经在查,但愿很快能水落石出。” 夜来的秋水阁格外幽深寂静。秋水阁本是前朝遗留的建筑,一共三层。除了第一层供奉佛像经书外,上面两层均可住人。只是规制陈旧简朴,与东西六宫不可同日而语。黎嫔新移居此地,连侍奉的侍女也少了大半,连着三五日听着后头陵合殿梵音悠长不断,心下更觉凄凉嫡杀最新章节。 可是此身孤苦,一世的荣华与美梦,都随着那个苦命的孩子去了。她也生生被困在了这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个解脱? 黎嫔伏倒在佛像前,听着窗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亦不觉落下清泪。只觉此生茫茫,再无可渡之处了。 太后进来之时她尚浑然不觉。倒是紫株姑姑先唤了一声:“黎嫔,太后往宝华殿参拜,经过秋水阁,还请黎嫔奉上茶水以侍太后。” 夜来参拜,太后身边只带了紫株,福珈。几个随侍的宫人都留在秋水阁外。太后穿着一身简素而不失清贵的宝蓝缎平金绣整枝芭蕉福鹿纹长袍,头上用着一色的寿字如意金饰。不过寥寥数枚,却清简大气。 黎嫔一时未反应过来,忙起身拜见。屏退了众人方郑重其事地三叩首,热泪盈眶道:“不意太后深夜移驾秋水阁,臣妾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了。” 太后缓缓地拨着手中的翡翠佛珠,那一汪绿色水莹莹的。在烛光底下如一湖澄净凝翠的碧波,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贡品。 太后缓声道:“你要还是在相印殿,要来看你也不方便。如今秋水阁住得还惯么?” 黎嫔一时语塞,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太后温和笑道:“也是。住惯了东西六宫的繁华,哪里受得了秋水阁的孤苦?只是皇帝的意思也对,你总是那样伤心。住在秋水阁听听佛音梵经,也是好的。” 黎嫔闻言,不觉清泪滂然。如止不住的寒雨凄切:“太后,宫中所有人都在传,传臣妾所生的不是死胎,而是个孽障妖胎。臣妾……臣妾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孩子?” 太后长叹一声:“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封进棺椁焚化了,是死胎也好孽障也罢。连哀家都无法确证,何况是你。你若多想多思。便是为难了你自己了。” 黎嫔不甘地泣道:“可是,那是臣妾的孩子啊!臣妾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怎么会是孽障呢?” 太后注视着她,双目沉静如能照透人心:“是不是孽障很要紧么?连皇上都不愿意再多提起,更不愿宫中有任何相关的流言四起,你又何必苦苦执著?毕竟,那已经是死了的孩子了。而你,若再执意如此,虽还活着,却也离死不远了。” 黎嫔浑身剧烈一震,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瘫软在地:“太后……” 太后慢慢地捻着佛珠,缓缓道:“哀家听闻,陶妃已经向皇帝进言,准许你自缢去陪着你的孩子,以免后宫再生下这样不吉的婴孩。皇帝一时心软,未曾答应,若是哪天枕头风吹得更厉害些,他听进去了也未可知。到时候,也不必你寻死上吊,皇帝就成全你了。” 黎嫔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摇头,膝行至太后跟前,匍匐着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臣妾不是存心要自缢寻死的,只不过臣妾生产之后皇上一直不来看臣妾,臣妾才只好出此下策,引皇上过来。连那些宫女都是臣妾安排好的,臣妾不想死,臣妾不想死!” 太后闭着眼睛,淡淡道:“哀家当然知道你不想死。当日把你从北府捞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你是个有心性的,又出身海纳赫府邸,一放进后宫准保能让皇贵妃等人费尽心神。如今皇后死了,皇贵妃在后宫一人独大,这后宫早晚哀是她的,若真是那样,她如何还能服哀家的约束管制?你要是这么轻易就死了,可就白费了哀家的一片苦心了。” 黎嫔俯首帖耳,再三叩首:“臣妾一入后宫,陶妃便极力排挤,视臣妾为皇后一党,如今还要殉了臣妾。臣妾愚钝,还请太后怜惜,指点迷津。” 太后淡淡一笑:“指点迷津的只有满天神佛,能自渡迷津的就只有自己了。哀家知道你心痛孩子的死,但孩子死了,只要你活着,总还会有机会玩美人生。你且放心,哀家会告诉钦天监,流年不利,宫中断不能再有白事。但如何走出秋水阁,如何不负哀家所托,就看你自己的了。” 黎嫔俯身拜倒,悲痛的神情中多了一分郑重:“臣妾谨受太后教诲。” 太后扶过紫株姑姑的手,漫步踱出,她的语气缓而沉:“有件事,哀家一直想不明白,你的胎一直都说不错,孩子也壮健。怎么生出来的会是那个样子,真是可怜了。” 黎嫔伏倒在地,平滑如镜的澄砖地冷而硬地硌在额上,那股冷意直逼进脑仁里去。她抬起头,殿中只余下太后长年所焚的檀香余味,气息幽沉,弥漫一室。 我被宣召至养心殿,是在午膳时分。我才用完午膳,由纤巧伺候着浣手洁净,皇帝身边的小乐子便急匆匆赶来了:“姝妃娘娘,皇上有旨,请您立即前往养心殿暖阁一趟,闲人勿带。” 我听得最后一句,心下便微微一沉,生了几分不豫之情,脸上却还笑着:“皇上这样的旨意,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乐子的神色不似往常,只道:“辇轿已在外头备下,娘娘请吧。” 我急急更衣,连涅筠和纤巧也未带,便扶着小乐子的手出去。直到到了仪门外快要上轿的一瞬,她才听得小乐子用极低的声音道:“师傅在皇上面前诉说了一通,奴才也不知是什么事,只知皇贵妃娘娘也到了。” 我听得“师傅”与“皇贵妃”,心下更是阴沉难言,只得道:“那就快些去吧,别让皇上等着。” 我甫一进殿,便觉得殿中气氛不似往日。皇帝神色沉郁,眼底隐隐含了一分怒气。皇贵妃亦是半坐在榻前的紫檀椅上,并不敢与皇帝同坐在榻上。而刘阜立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言语。 我忙福了福道:“皇上万福金安,皇贵妃娘娘万安。” 皇帝草草抬了抬下巴,示意我起身。我忙垂手站在一边,皇帝也不叫“坐下”,只向刘阜立道:“你把方才跟朕说的,再与皇贵妃和姝妃说一遍。” 刘阜立忙磕了个头道:“奴才奉皇上之命彻查六宫流言之事,发现宫中的确传言纷纷,论及黎嫔所生的婴孩多个臂膀,是个妖孽。种种关于婴孩的细节,如同亲见,再加上奴才们嘴贱,添油加醋,便成了说那婴孩如妖物一般。” 皇帝不耐烦道:“说这些做什么!只说你查到的那些!” 刘阜立吓得一怔,忙道:“奴才查问下来,发现此种流言散布,东六宫远甚于西六宫。” 皇贵妃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神色舒缓了不少,拨着珐琅掐丝手炉上的银镏子道:“阿弥陀佛,臣妾居住在永和宫,幸好西六宫流言不多,臣妾也算分明了。” 刘阜立拿袖子擦了擦汗道:“是。据奴才所知,流言所在,主要盘集在相印殿、延禧宫、景仁宫和钟粹宫一带。” 皇贵妃看刘阜立说得满头大汗,忙温言道:“东六宫中只有这四宫有嫔妃居住,相印殿又是事发所在,难免流言纷扰。你且说,这些话是哪里传出来的?” 刘阜立脸色发白,那汗水滴答下来,被殿中的苏合香一熏,气味实在难闻。我屏息敛气,只听他说下去。 皇贵妃沉声道:“皇上面前,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么?” 刘阜立磕了个头,拿眼睛瞟着我,道:“宫人们都说,最早有流言传出的,便是景仁宫。” 我仿佛被一桶冰水直浇而下,冷得天灵盖阵阵发寒,忙跪下道:“皇上明鉴,当夜相印殿所见所闻,臣妾未曾有一字半句传出。景仁宫中更无人得知,如何能在宫中散布流言!” (一百七十五) 皇贵妃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神色舒缓了不少,拨着珐琅掐丝手炉上的银镏子道:“阿弥陀佛,臣妾居住在永和宫,幸好西六宫流言不多,臣妾也算分明了。” 刘阜立拿袖子擦了擦汗道:“是。据奴才所知,流言所在,主要盘集在相印殿、延禧宫、景仁宫和钟粹宫一带。” 皇贵妃看刘阜立说得满头大汗,忙温言道:“东六宫中只有这四宫有嫔妃居住,相印殿又是事发所在,难免流言纷扰。你且说,这些话是哪里传出来的?” 刘阜立脸色发白,那汗水滴答下来,被殿中的苏合香一熏,气味实在难闻。我屏息敛气,只听他说下去。 皇贵妃沉声道:“皇上面前,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么?” 刘阜立磕了个头,拿眼睛瞟着我,道:“宫人们都说,最早有流言传出的,便是景仁宫。” 我仿佛被一桶冰水直浇而下,冷得天灵盖阵阵发寒,忙跪下道:“皇上明鉴,当夜相印殿所见所闻,臣妾未曾有一字半句传出。景仁宫中更无人得知,如何能在宫中散布流言诛仙之青玄!” 刘阜立急急忙忙道:“奴才不敢妄言,所以特意带了一些散布流言的宫人回来,请皇上细察。” 皇帝冷冷道:“既然查了,那就传吧。” 刘阜立击掌两下,只听外头窸窸窣窣有人进来,地上的锦毯极厚,几乎是踏步无声,唯有衣袍与地毯相触的摩擦声刮着耳膜一阵阵逼近。大约是四五个宫人,跪在了离皇帝一丈之地,叩头问安,缭乱了一阵。 刘阜立在宫人们面前便恢复了素日的趾高气扬,冷着脸道:“我问你们什么话。你们据实以答就是了。在皇上面前,都老老实实的,不许有一句妄言胡说。” 众人怯怯答了“是”,刘阜立又道:“你们几个,在宫里嚼舌根是最厉害的,得了空就在那儿胡说八道,飞短流长。眼下我就问你们,最早的时候,你们是在哪儿听来关于黎嫔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的?” 那几个宫人怯怯互视了几眼,又见我也在侧。便越发生了胆怯之情,其中一个怯生生道:“时日长久,奴才、奴才们都忘记了。” 我见几个宫人看一眼她。便不敢多言,一颗心越发往下沉了沉。我跪在地上,见满地铺着寸许厚的百花戏春图的猩红滚金线织锦云毯,密密匝匝地绣着牡丹含芳、蔷薇凝露、莲花清馨、秋菊迎霜、腊梅傲雪,百鹊千蝶嬉戏其间。那样热闹鲜活的图案。原是一整个春日的欢好,此时看来,却似密密匝匝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一般。 “忘记了?”刘阜立冷笑一声,“方才都还记得,如今便全忘记了。我就知道,不长记性的奴才。除了用刑,再没别的办法。” 皇帝口气亦是森冷:“到了朕跟前还要推诿?刘阜立,用刑!先夹断了几根手指。便知道要说实话了。” 皇帝话音刚落,其中两个胆小的便没命价地磕着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都说了,都说了,奴才最早是经过景仁宫的时候听说的。” 皇贵妃追问道:“最早?最早是什么时候?” 那宫人脸色煞白:“就是黎嫔生产的那一夜。” 皇贵妃神色微变。似是自言自语:“也就是说,皇上刚交代完臣妾和姝妃离开。宫中就流言四起了?” 另几个宫人也忙跟着道:“不错不错。皇上,奴才再不敢胡说八道了,就是在景仁宫一带最早传出来的。” 苏合香的气味原是清宁宜人,此刻嗅在鼻中,只觉得热辣辣的,几乎要熏落了眼泪。我深深叩首,凛然道:“皇上明鉴,臣妾的确不曾泄露一字一句。” 皇贵妃有些为难之色:“皇上,以姝妃的为人,想来是不会对外人随意乱说的。只是……”她看着我,温婉的眉目间多了几分揣测之色:“姝妃,你是不是那夜受了惊吓,又疲倦过度,一时对谁说过,自己也不记得了?” 鎏金错银福寿无疆的大鼎中,若有若无的苏合香薄烟,丝丝缕缕交错密织,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仿佛织了一张无形的网,遮天兜地地笼罩下来,让人无处可逃。 我只觉内心沉闷凝滞不已,仰面直视着皇帝道:“皇上若肯信臣妾一句,臣妾敢以性命担保,不曾向任何人说过只言片语。” 刘阜立啧啧道:“这便奇了,人人都说是姝妃的景仁宫传出流言,偏偏姝妃娘娘说只字未漏,难道这些奴才都疯魔了,连哪宫哪苑都分不清楚,信口胡说?或者真如皇贵妃娘娘所言,姝妃娘娘无知无觉中自己说了出去,或是梦话,或是气话,也未可知!” 我心中恼怒,盯着刘阜立道:“你口口声声咬住本宫不放,到底本宫有何居心,一定要害了黎嫔还要损她声誉?更不惜连累皇上与皇室的名声?” 刘阜立忙摇头道:“姝妃娘娘千万别恼怒,奴才也不过一说罢了极品贵族。只是姝妃娘娘一直未有生育,出于嫉妒迁怒于玫贵人,一时口快说了出去,恐怕也是有的。” 皇帝默不做声,只是重重一掌击在紫檀几案上,皇贵妃急得捧过皇帝的手仔细察看道:“皇上再生气,也要注意龙体,万勿伤了身子。” 皇帝道:“朕的面前,也不好好说话,只一个个咬住了不放,成什么样子!” 皇贵妃忙起身跪下道:“皇上息怒,哪怕种种证据确凿,人人都指证姝妃,臣妾也不相信是姝妃有意所为。” 皇帝思忖片刻,慢慢道:“朕也相信姝妃,但流言所指,朕不能不查个彻底。” 皇贵妃连忙道:“皇上说得是。只是娴妃侍奉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请皇上先勿责罚。臣妾想,既然此事要彻查,姝妃卷入其中也不适宜,不如请皇上先让姝妃不要出入延禧宫,等到查清,再给姝妃一个清白。” 皇帝沉吟着,殿中苏合香的香烟袅袅飘散荡开,连皇帝的面孔也遮了一层薄薄的雾翳。如懿跪在地下,殿中分明是和暖如春,那空气似乎被春日里的蜂胶凝住,滞塞不堪,闷得我透不过气来。良久,皇帝的声音有如金器冷石般锐利地穿透了一缕缕薄烟,凌空破来:“那么,朕就如皇贵妃所言。” 我脚下一软,几乎是失却了起身的力气,只失望而凄切地看着皇帝。皇帝并不闪避她的目光,沉声道:“朕会禁足你一段日子,以求真相。你便先放心住在景仁宫中吧。”他不容我再说,唤过殿外的刘阜立:“刘阜立,扶姝妃出去。” 我只觉得脚下绵软无力,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回望去,皇帝的眼中含了一点锐利的坚定之意,我只得安下心来,缓步出去。待到人少处,就着刘阜立的手,仿佛是不动声色,只目视着前方,极偶然的,一个眼波划过小乐子的面颊,含了深深的决绝和冷厉。小乐子会意地点点头,重又垂下双眸,保持着一如往常的温驯和恭顺。 我禁足的日子,便是从这一个阳光灿烂的晴明午后开始的。朱红色的阔大宫门“吱呀”一声从身后紧紧合上,便是锁链重重锁住的声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再打开会是什么时候。景仁宫的宫人们慌得眼泪都下来了,忙不迭地跪了一地,却不知该对着谁去跪。沛涵等候在我殿内亦被惊动了,惊慌失措地奔过来道:“姌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把景仁宫的大门锁起来?” 我站在庭院中,缓步拾上台阶,阳光透过落尽了翠叶的光洁树枝斑驳地筛了满地。那样清冷的日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的琉璃碧瓦在日色下闪耀起冰雪洁白一样的光芒。 那样的光芒,离我真是遥远。 我轻声说:“不要怕,我只是被禁足而已。” 沛涵眼底含了稀薄的雾气,:“才安静了这些时候,这后宫的日子就这么难过么?” 我望着远处宫阙重重,琉璃瓦上浮光万丈,神色平静得如阳光照耀下的冰雪:“有时候日子安静并不等于难过。你安心就是。” 禁足的时光幽寂而难耐,隔绝了出入,每日所能见的,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小小蓝天。我用来打发时光的,不过是让涅筠和纤巧把库房里的各色丝线都选出来一一整理。 这是十分费工夫的一件事,每种丝线分门别类,浸在拧了各色鲜花汁子的滚水里煮过。玫瑰汁子配玫瑰红,杜鹃花汁配杜鹃红,芙蓉花汁配芙蓉粉,飞燕花汁煮久了是淡淡的明蓝,栀子花汁配了淡淡杏黄的白色,香蜂花兑了薄荷配蓝紫色,一一都是费尽了心思的。连黄色的要绣作花蕊的丝线,也一一用柠草汁子和番红花汁一起煮过,带了清新之气。而绿色呢,更是麻烦,配着藿香、杜衡、薜荔、菌桂、迷迭香、百里香、山桃草等香草,煮成芬芳的秾翠明艳。 (一百七十六) 我只觉得脚下绵软无力,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回望去,皇帝的眼中含了一点锐利的坚定之意,我只得安下心来,缓步出去。待到人少处,就着刘阜立的手,仿佛是不动声色,只目视着前方,极偶然的,一个眼波划过小乐子的面颊,含了深深的决绝和冷厉。小乐子会意地点点头,重又垂下双眸,保持着一如往常的温驯和恭顺。 我禁足的日子,便是从这一个阳光灿烂的晴明午后开始的。朱红色的阔大宫门“吱呀”一声从身后紧紧合上,便是锁链重重锁住的声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再打开会是什么时候。景仁宫的宫人们慌得眼泪都下来了,忙不迭地跪了一地,却不知该对着谁去跪。沛涵等候在我殿内亦被惊动了,惊慌失措地奔过来道:“姌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把景仁宫的大门锁起来?” 我站在庭院中,缓步拾上台阶,阳光透过落尽了翠叶的光洁树枝斑驳地筛了满地。那样清冷的日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的琉璃碧瓦在日色下闪耀起冰雪洁白一样的光芒。 那样的光芒,离我真是遥远。 我轻声说:“不要怕,我只是被禁足而已。” 沛涵眼底含了稀薄的雾气,:“才安静了这些时候,这后宫的日子就这么难过么?” 我望着远处宫阙重重,琉璃瓦上浮光万丈,神色平静得如阳光照耀下的冰雪:“有时候日子安静并不等于难过倾世傲妃全文阅读。你安心就是。” 禁足的时光幽寂而难耐,隔绝了出入,每日所能见的,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小小蓝天。我用来打发时光的,不过是让涅筠和纤巧把库房里的各色丝线都选出来一一整理。 这是十分费工夫的一件事。每种丝线分门别类,浸在拧了各色鲜花汁子的滚水里煮过。玫瑰汁子配玫瑰红,杜鹃花汁配杜鹃红,芙蓉花汁配芙蓉粉,飞燕花汁煮久了是淡淡的明蓝,栀子花汁配了淡淡杏黄的白色,香蜂花兑了薄荷配蓝紫色,一一都是费尽了心思的。连黄色的要绣作花蕊的丝线,也一一用柠草汁子和番红花汁一起煮过,带了清新之气。而绿色呢。更是麻烦,配着藿香、杜衡、薜荔、菌桂、迷迭香、百里香、山桃草等香草,煮成芬芳的秾翠明艳。 沛涵来看我时不免长吁短叹:“你还有心思做这些事。我这些天出去,整日里见刘阜立在追查那些散布流言的奴才,一个一个都吐了口儿,说是从景仁宫这里听来的。再这样下去,恐怕皇上不只是禁足。而是要对景仁宫上下一一用刑审问了。” 我笑吟吟递了一把松石绿的丝线给她:“你细闻闻这个,我放了芳芷、木根、兰茝这三种香草,是不是别有一种草木清香,好像春天已经来了?” 沛涵无奈接过,却并不如我所言去轻嗅其味,愁容满面道:“你是盼着春天来。我却看着好像这冬天过也过不完似的。”她忧心忡忡:“一旦坐实了流言为你所传播,损害皇室声誉,该如何是好?” 我这才抬首道:“刘阜立找了多少人了?” “总有十来个了吧。” 我轻轻一笑若淡淡的云影:“十来个人。要置我于死地也够了。可是你猜猜,若要置刘阜立于死地,几个人才够?” 她眼底浮起深深的疑惑:“你的意思是……” 我看了看窗外浓墨般的天色:“我能有什么意思?对了,这些日子都是谁陪着皇上?”沛涵道:“宫中流言纷扰,皇上也很少召见皇贵妃。多半是苏嫔和陶妃伴驾吧。如今苏嫔有孕,宫中妃嫔倒也常去探望苏嫔。听说陶妃也去得很勤快呢。” 我道:“宫中的嬷嬷们每常说,坐胎药喝下去,也得多沾沾有孕之身的孕气才好呢。陶妃盼子心切,一定会去的。” 沛涵看着眼前缠绕一团的丝线,烦忧道:“这也罢了,陶妃每每特意经过咱们景仁宫,都要伫立良久,感慨你境遇凄寒。于我看来,她不过是幸灾乐祸罢了。” 我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她若喜欢,便由着她去吧。左不过她在外面感慨,而我在里头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只当风吹过就是了。” 沛涵见我如此,也只能默然。二人寂静里相对,听着窗外风声簌簌,远远有笑语声传来,沛涵叹道:“景仁宫被禁足,相印殿人去楼空,只有永和宫恩宠不断。风送宫嫔笑语和,大约只有咱们这里这样静,才能听得清楚吧。” 我淡淡一笑,手中千丝万缕穿梭不断,只慢条斯理交代涅筠道:“这些丝线都是煮过了染上了香气的,你明儿拿到太阳底下去晒过,务必要翻晒多次,等太阳落山后再拿进来煮,得煮好多次,我才能绣出带着香气的《百花春意图》呢。” 涅筠答应着,又上来添了几支蜡烛,正静静相对,忽然外头喧哗声大起,夹杂着女人尖叫的声音、宫人的呵斥声和太监含混的话语。 沛涵立时警觉起来:“姌儿,你听什么声音?” 涅筠侧耳细听片刻,忽而一笑:“仿佛是兮妃的声音。” 沛涵怔了怔,立时站起身来,却又不知该不该去看看。 如懿淡淡笑道:“我被禁足了,你却没有盛唐风月。沛涵,你去外头看看,若是兮妃在咱们宫门前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沛涵连忙出去,吩咐守门的侍卫开了大门。我披上涅筠送来的素色缠枝花灰鼠大氅,紧随在后。守在门前的侍卫看我出来,忙挡住了道:“姝妃娘娘,皇上有旨,您不能出景仁宫的大门。” 我淡淡道:“放心!本宫不会教你们为难。本宫只在这儿看着,绝不跨出这扇宫门半步。” 那些侍卫显然是松了口气,躬身站到一旁。外头纷乱异常,有宫人侍卫的脚步声匆匆过来,显然是被方才的声响惊动了。数十盏宫灯将夜来的景仁宫门前照得煌煌如白日,兮妃被宫女们簇拥着围在中间,一张莲瓣似的娇美面孔惊怒交加,失了往日的姣好颜色,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太监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押着一个服制鲜艳的太监,将他整个脸按在了尘土之中。 兮妃鬓发凌乱,云髻松散,几支白玉南红如意珠钗斜斜地坠在耳边,一副将堕未堕的样子。她的厉声呵斥底下有着难掩的震怒与惊恐,喝道:“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立刻拖到皇上跟前去,给本宫交代个清楚!” 我悄声问守门的侍卫道:“这样乱糟糟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侍卫道:“回姝妃娘娘的话,那人是皇上跟前副总管太监刘阜立公公,也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怎么,方才兮妃娘娘带着宫人经过,他便发了狂似的冲上来,言行莽撞,惊扰了兮妃娘娘。” 沛涵奇道:“刘阜立又不是不认识兮妃,怎会冒犯她呢?” 侍卫道:“奴才们奉命看守景仁宫,不能走开一步,所以只能干看着。不过刘公公的的确确跟疯魔了似的,看见兮妃娘娘就没头没脑地扑了上去。” 沛涵见稍稍缓过神,便朗声道:“兮妃娘娘万福金安” 兮妃一手护住胸口,也不搭理沛涵,只望着我道:“姝妃怎么出来了?” 我含笑道:“我没有出来,只是听得外头喧哗,不意是兮妃在此,所以特意过来一看,兮妃没事吧?” 兮妃恼恨道:“本宫有事无事,不必你来关心。” 我含着温和的笑意,柔声道:“我也不想过多关心,只是此事出在我宫门前,我想不多看一眼也不行了。” 兮妃气急反笑,冷笑道“怎么?来看本宫这个热闹吗!本宫也很想知道,刘阜立突然在延禧宫外冒犯本宫,是不是有人存心指使!” 二人正僵持着,却见不远处明黄一色御辇迤逦而来,兮妃近身宫女翠浓忙请了安上前道:“回禀娘娘,皇上正在苏嫔娘娘宫中中,奴才已经请了皇上过来了。” 御辇尚未停稳,兮妃已满面是泪扑了上去,伏倒在地道:“皇上,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臣妾自侍奉皇上左右,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皇上!” 皇帝的御辇堪堪停稳,见她这个样子,又是怜惜又是着急,便道:“小乐子,还不快扶兮妃起来。” 兮妃犹自啼哭不已,如梨花一枝春带雨,皇帝微微蹙眉道:“好了。那么多人在,你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有话好好说便是。” 我领着沛涵向皇帝请了个双安,便道:“皇上,兮妃伤怀,刘阜立现在还满嘴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依臣妾看,不管何事都不宜外扬,不如先拿水泼醒了刘阜立,再好好问话吧。” 皇帝有几日未见我了,此时见我披了一件素色大氅,盈盈站在风中,仿佛不盈一握的样子,口中倒是纹丝不错,句句入理,这几日的芥蒂也稍稍释怀,便道:“长街的风大,你别站在风口上。” (一百七十七) 御辇尚未停稳,兮妃已满面是泪扑了上去,伏倒在地道:“皇上,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臣妾自侍奉皇上左右,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皇上!” 皇帝的御辇堪堪停稳,见她这个样子,又是怜惜又是着急,便道:“小乐子,还不快扶兮妃起来。” 兮妃犹自啼哭不已,如梨花一枝春带雨,皇帝微微蹙眉道:“好了。那么多人在,你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有话好好说便是。” 我领着沛涵向皇帝请了个双安,便道:“皇上,兮妃伤怀,刘阜立现在还满嘴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依臣妾看,不管何事都不宜外扬,不如先拿水泼醒了刘阜立,再好好问话吧。” 皇帝有几日未见我了,此时见我披了一件素色大氅,盈盈站在风中,仿佛不盈一握的样子,口中倒是纹丝不错,句句入理,这几日的芥蒂也稍稍释怀,便道:“长街的风大,你别站在风口上。” 我盈盈道:“臣妾多谢皇上关怀。只是此事突然,又出在景仁宫门外。未免张扬,皇上和兮妃若想问什么,不如先移驾景仁宫中。臣妾屏退众人,皇上与兮妃慢慢处置便是。” 皇帝见刘阜立被人按在地上,满脸通红,似有醉意,也不便再拖去别的地方,便道:“那朕就借你的景仁宫一用。” 我答了“是”,侧身让了皇帝与兮妃进内,涅筠与纤巧、惠儿忙不迭地收拾干净了,又奉上茶水。 皇帝在正殿坐了,轻嗅几下道:“如今还在冬月里,怎么你殿中有一股子花草清馨,闻着倒很舒坦。” 我淡淡笑道:“臣妾闲来无事,所以配了些花草汁子哑女弃妃睨天下。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颇为意外,扬了扬眉道:“朕禁足了你,你心思倒还闲雅。” 我笑意清浅:“臣妾被禁足,是因为皇上要还臣妾一个清白,臣妾只需安心等候便是,心思自然不能不闲雅。” 皇帝的目光清澈如许,深深看了我一眼道:“也罢。你就坐在朕身边,一同听一听吧。” 我含笑谢过,吩咐小印子道:“看刘阜立的样子像是喝醉了,你拿冰水泼醒了他。立刻带进来回话吧。” 因事出突然,兮妃又被惊扰,皇帝也不欲多留人在殿中。只许兮妃随身的侍女翠浓、自己的贴身太监小乐子在内伺候着。 兮妃一见人少,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呜呜咽咽地不肯再多说一个字。皇帝便道:“你一见朕便说受了天大的羞辱,如今又不肯说到底是什么委屈,你叫朕怎么帮你?” 见兮妃只是垂泪不已。翠浓忍不住膝行上前道:“方才兮妃娘娘看了苏嫔娘娘过来,想着姝妃娘娘禁足,心下不忍,所以过来看看,也当尽了姐妹之情。今日兮妃娘娘刚从昭华门过来入了景仁宫前的甬道,谁知刘阜立从后头苍震门赶了过来。没头没脑地就往兮妃娘娘身上扑,嘴里还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兮妃伸出衣袖泣道:“刘阜立简直如疯魔了一般,一上来就撕扯臣妾的衣裳。皇上看臣妾袖口。都被他拉扯破了。” 我诧异道:“刘阜立今日不当值么?怎么从苍震门过来?” 小乐子忙躬身道:“是。今夜不是刘公公当值,所以他一早便回去歇息了。” 正说着,小印子和小园子拖了半醒半醉的刘阜立进来。刘阜立身上全湿透了,显然是被泼了一身冰水,看着比刚才清醒了许多。一张脸却是涨成了猪肝色。 我掩鼻道:“刘阜立并非不认识兮妃,素来也礼敬有加。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皇帝厌弃地看了一眼道:“看他这个样子,像是灌饱了黄汤发酒疯了!” 小乐子忙凑上前闻了闻道:“皇上,这气味不像是酒味儿,倒是甜甜的,蜜汁似的味道!” 刘阜立挣扎着起身,刚向皇帝磕了个头,转脸看见翠浓跪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嘴角不由得淌下一丝晶亮的涎水,歪着身子向翠浓扑去,伸手就要摸她的脸。 翠浓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规矩,一下缩到了兮妃身后,拼命尖叫道:“娘娘救奴婢,娘娘救救奴婢!” 皇帝忍无可忍,怒喝道:“刘阜立,你发什么疯!” 皇帝此言一出,小乐子一把扯住了刘阜立,奈何刘阜立力气颇大,满嘴里哼哼着极力挣扎,看着翠浓的眼睛像冒着红色的火焰,贪婪地一寸也不肯挪开。 我情急道:“小印子,小园子,快把他拖到廊下按住,不许进来。” 兮妃又惊又羞,悲从中来:“皇上,方才刘阜立那个狗奴才就是这样看着臣妾扑过来,他……他……” 兮妃哽咽着说不下去。皇帝的眼中尽是阴郁的怒火,灼灼即可燎原。刘阜立忙道:“皇上,王钦这个样子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今日既不当值,便是在自己屋子里,不如去他屋中瞧瞧,看有何端倪。” 皇帝鼻翼微张,额上的青筋急促地跳动着,极力压抑着怒气道:“你带几个人去查,再让人传太医来,看看那个狗奴才到底发了什么癔症才这般胆大妄为!” 小乐子躬身退下官道之1976全文阅读。我见兮妃的绢子哭湿了,便将自己的解下递与她跟前,道:“兮妃别恼,刘阜立所住的庑房就在附近,一会儿便到了。兮妃先擦擦眼泪吧。” 皇帝便在眼前,兮妃见我一脸的似笑非笑,亦不好发作,只得恨恨接过了绢子撂在一边。 沉默等待的须臾,我示意惠儿送上茶水,兮妃喝了一口,便皱眉道:“凉丝丝的,什么怪味儿?” 我的笑意温婉而柔和:“是薄荷蜂蜜茶,我宫里正好煮了些薄荷汁,兑了蜂蜜拿绿茶泡了,喝下去宁神静气,舒缓郁结,是最适合不过的。” 惠儿的茶正好递到皇帝手边,一时犹豫道:“皇上要不要尝一尝,若是不喜欢,奴婢再换别的来。” 皇帝正气郁难解,随手接过道:“不必麻烦了,姝妃的一番心意,朕喝这个就好。”他的手无意拂过惠儿的手背,惠儿面上一红,忙屈膝告退了。我正看着兮妃,一时倒未察觉。茶过半盏,只听推门声近,小乐子已回来,身后头竟还押带着一丝不挂只裹了单子的宫女。 我奇道“这是谁?“ 小乐子忙回道“奴才去刘阜立屋中,竟发现这个宫女在刘阜立的床上,一丝不挂,不知再干些什么勾当。“ 未等皇上发话,那宫女已哭哭啼啼的跪下直呼冤枉,然后才将事情慢慢到来,原来她是被刘阜立要挟与他私下对食,否则就将她送入辛者库,做一辈子的苦役。 一会儿,小乐子便道:“皇上,太医也已经来了,在给刘阜立查看,奴才立即请他进来。” 皇帝微一颔首,小乐子已开门召了太医进来,太医亦是大惊失色,磕了头道:“皇上,微臣已经给刘公公搭过脉,他不是酒醉,而是服食了过多的阿肌苏丸所致啊!” 兮妃微蹙着淡淡烟眉,疑道:“阿肌苏丸是什么?” 太医满面惊惶,不知该不该答,却看皇帝与兮妃皆是一脸疑惑,只得硬着头皮道:“此物是外头坊间的秘药,以蛇床子、川芎、淫羊藿所成……” 皇帝立时明白过来,不觉满面铁青,切齿道:“大胆!” 兮妃虽不如皇帝醒转得快,却也渐渐明白过来,不觉羞得满面通红,起身便踹了那宫女一脚,恨恨道:“刘阜立吃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必然你们俩是一伙的了。竟然私下对食,真真不知廉耻,淫乱后宫!” 那宫女又羞又气,只是不敢言语。我忙抬了抬眼示意太医和惠儿出去,温言道:“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你有话就说吧。” 那宫女看了看李玉,窘得眼泪直落,还是不肯开口。皇帝道:“留在这儿的小乐子是个没嘴没耳朵的,离开了景仁宫的正殿,他便从没听过这件事,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你放心说你的就是。” 那宫女这才放心,整个人软在地上,呜呜咽咽道:“那刘阜立人模狗样,居然连畜生都不如。他本是个太监阉人,却一心想要做个男人,在奴婢身上作威作福,肆意打骂不说,还偷偷弄来了这些奇淫技巧,一一施加在奴婢身上,害得奴婢生不如死!” 皇帝轻轻咳嗽一声,小乐子即刻会意:“奴才立刻带人去刘阜立的庑房搜查。”说着便匆匆去了。 兮妃一脸嫌恶,拿绢子挡着脸道:“刘阜立这样不知好歹,你怎么不来禀报,求皇上为你做主?” 那宫女哀哀哭道:“奴婢虽然是宫人,但也要脸面。这样的事,怎有脸对外人说去而且刘阜立还说,只要奴婢敢吐露半个字,他必定要让奴婢生不如死。”她说着便褪下衣衫,侧身露出肩膀与背心,只见上面满布牙印与指甲的掐痕,直至肌理深处,如被野兽挠抓,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一百七十八) 那宫女哭得差点哽住:“今日刘阜立不当值,一回到庑房就开始喝这个东西。奴婢正要回房,在窗外看见他这样,便吓坏了。奴婢一时也不敢回去,又不用回去当值,只好在附近徘徊。刘阜立服食了那些脏东西后四处找不到奴婢,大约是药性发作,发了狂似的跑了出来,奴婢这才敢偷偷回庑房。” 兮妃气得满面紫涨,跪倒在皇帝膝下,忍不住泪如雨下:“皇上,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刘阜立敢在宫内服食这种**之物,冲撞臣妾,简直应该碎尸万段!” 小乐子听到此节,方才指着小太监手里的黄杨木盒子道:“皇上,奴才奉旨去;刘阜立房中搜查,一搜便搜到这一大盒污秽东西,奴才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奴才不敢擅专,立刻捧来请皇上过目。”说罢,他亲自捧过盒子走到皇帝身边,只对着皇帝一人打开。 皇帝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搐起,和太阳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着他发自心底的愤怒。小乐子立刻盖上盒子。 皇帝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如尖锐的冰凌:“召集满宫的内监入慎刑司,看着刘阜立挑断筋脚筋,再‘贴加官’,看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秽乱后宫!” 所谓“贴加官”,便是由司刑之人将桑皮纸揭起一张,盖在受刑之人脸上,然后嘴里含着一口烧刀子,使劲喷出一阵细雾,桑皮纸受潮发软贴服在脸上,紧接着又盖第二张,如法炮制绝品透视。直到七张叠完,受刑之人便活活窒息而死。那七张纸叠在一起一揭而下,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保留着受刑之人临死的可怖形状。 我保持着矜持沉静的容色,略含了一分厌弃与嫌恶,只是在视线与小乐子对上时,露出了一分不动声色的笑容。 皇帝看着有几分漠兮妃然的疏远:“好了。朕已经处置了刘阜立,你也不必哭了。先回宫去吧。” 兮妃满腹委屈,想要再说什么,皇帝只是那样淡漠而疏离的口吻,挥挥手道:“朕会再去看你的,你回去吧。” 兮妃只得依依告退。我看着地上跪着的神色悲戚宫女道:“皇上。此事刘阜立有大罪,这宫女只是无辜受害。还请皇上看在她在宫中伺候多年的份上,不要再责罚她。” 皇帝微微颔首:“朕知道。朕不会责怪她。”他的目光里有浅浅的哀悯 皇帝端过茶水慢慢啜了一口,起身道:“天色不早,朕还要去苏嫔处。你早些歇息吧。” 我送皇帝到了廊下,屈膝道:“臣妾身陷流言之祸,乃禁足之身。不宜相送太远。在此恭送皇上了。” 那宫女本跟在皇帝身后出去,听得这句,忍不住回头道:“姝妃娘娘所言,是关于黎嫔生子的流言么?” 我淡薄的笑意如绽在风里的颤颤梨花:“流言纷扰,本宫亦只能静待水落石出而已。”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伏下身爬到我脚边。忍不住痛哭道:“姝妃娘娘,请万万宽宥奴婢……奴婢的隐瞒之罪。” 我一脸疑惑:“你可曾向本宫隐瞒了什么?” “奴婢……奴婢知道黎嫔生子的流言的的确确不是您传出,而是刘阜立那日做完了差事喝了几口黄汤。自己喝醉了胡说出来的。只是……只是奴婢从前深受刘阜立之苦,所以一直不敢说出来。请娘娘恕罪……”她说完便像捣米似的不停地磕头。 皇帝立时停住脚步,转身道:“是刘阜立?那为何宫人们都说最早是在景仁宫一带传出?” 她一脸诚挚:“景仁宫是王钦回庑房的必经之路,他那日喝醉了躺在景仁宫外的甬道边满嘴胡说,奴婢找到他时他还烂醉如泥呢。怕正是如此。所以旁人经过听见,还以为是景仁宫传出的流言呢。” 皇帝似是相信了。问道:“此话当真?” 她忙磕了头道:“奴婢不敢妄言。皇上圣裁,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皇上皇贵妃自然不会告知奴婢,奴婢与景仁宫也素无往来,若不是刘阜立胡说让奴婢知道,还有谁会说与奴婢听见?” 皇帝立刻伸手止住小乐子:“不必传辇轿,朕今晚留在景仁宫,不去苏嫔宫中了。” 她与小乐子知趣,立刻退下。 皇帝目中的愧疚泛起于眼底的清澄之中,握住我的手:“姌儿,是朕误会你了。” 我嫣然一笑,明眸中水波盈动,已微微含了几分清亮的泪意:“那臣妾是不是该唱一曲《六月雪》,以显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皇帝执着我的手:“朕不怀疑自己,也没有疑心皇贵妃,甚至来不及疑心刘阜立,他就带了人言之凿凿地过来,让朕只能疑心你。所以朕只能禁足你。” 委屈又如何?怨又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在君恩重临之时,自己过多的委屈与哀怨都是春风里的一片枯叶,不合时宜的。 我将心底的委屈按捺到底,露出几分浅如初蕾的笑意,那笑意薄薄的,好像春神东君的衣袖轻轻一拂,也能将它轻易吹落:“皇上曾经对臣妾说过,要臣妾放心异世妖兵最新章节。哪怕这一次的事皇上没有说,臣妾也会认定皇上会让臣妾放心。所以臣妾也知道,禁足这些日子,臣妾的供应一概不缺。事情的水落石出只是早晚而已。臣妾相信,哪怕真到了所有人所有事都指着臣妾的那一日,皇上也会保护臣妾周全的。” 皇帝轻轻拥住我:“你说的,便是朕想的。若真有那一日,朕也会护着你的周全。” 夜色如同幽暗海洋,一望无尽。浮云散去后,一轮新月愈发明亮起来,满天繁星更似一穹随手散开的碎钻,天上的星月光辉与琼楼玉苑内的灯光交织相映,仿佛是彼此的倒影。璀璨夺目,迷乱人眼。月华洒在皇帝的赭褐色织锦龙袍上,慢慢生出一圈朦胧的光晕来。 我伏在皇帝胸前,看着廊下风声萧瑟,吹动枝影委地,自己无心去想前因后果,也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便索性,露出了一丝如愿以偿的微笑来。 我的禁足解了之后,渐渐有了一枝独秀的势头。刘阜立冒犯兮妃被处死后,皇帝甚少去钟粹宫。“ 这一日我正坐在窗下,看着日色晴明如金,不觉笑道:“春天来得真快,这么快桃枝上都有花骨朵儿了。” 惠儿捧着晒好的丝线进来,笑得娇俏:“可不是?人人都说春色只在景仁宫呢。若要放宽了说,苏嫔宫里也是。所以人人都指望着东六宫的恩宠呢。” 我笑着道:“什么东六宫的恩宠,皇上不过多来咱们这儿几次罢了。你告诉底下人,不许骄矜。” 惠儿将晒好的一大把丝线堆到紫檀几案上慢慢理着,抿嘴笑道:“这个奴婢自然知道。只是从前陶妃,兮妃最得宠,如今皇上也不去她那儿了。” “这次是把香味都染进去了,终于可以用了。”我伸手拨了拨丝线,轻轻嗅着指尖的气味,徐徐道,“兮妃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若真是聪慧,那日被刘阜立冒犯后就该一言不发,一滴泪也别掉,静候皇上处置。” 惠儿托着腮好奇道:“小主为何这样说?但凡女子受辱,可不都要哭闹?” “是啊。她越是当着皇上的面委屈落泪,皇上听莲心说起刘阜立如何肆虐之时,便会想起兮妃的眼泪,想起她那日差点受了刘阜立的冒犯。作为一个男人,如何能忍受?” 惠儿抿着嘴,藏不住笑意似的:“所以那日娘娘是选准了兮妃会经过咱们宫门前奚落,才特选了那样的时机。” 我冷冷道:“我的初衷不只是为了搭把手救宫女,而是除了刘阜立这个隐患,当初流言之祸,皇贵妃表面要救我,请求皇上只是将我禁足,实际上是将我置身于不能自救之地。既然如此,我小惩以戒,既是保全自己,也不能让人将景仁宫践踏到底。” 惠儿暗暗点头:“也只有搅清了这趟浑水,皇上才会相信娘娘与流言无干,才算真正安心了。” 我慢慢挑拣着丝线比对着颜色,笑道:“你看这一把丝线,光一个红色便有数十上百种色调,若一把抓起来,哪里分得清哪个是胭脂红哪个是珊瑚红。非得放在了雪白的生绢上,才能一目了然。” 惠儿会意微笑:“所以娘娘得留出空当来,让皇上分清了颜色,才好决断。” 我微微一笑,缤纷多彩的丝线自指尖如流水蜿蜒滑过,轻巧地挽成一把,悬在紫檀架子上,任它如细泉潺潺垂落。“禁足也好,幽闭也好。外头既然流言纷乱,直指于我,那我便顺水推舟,稍稍回避自然是上上之策。” “可是娘娘真的从不担心么?娘娘被禁足,外头自然就由得他们了,万一娘娘受了他们的安排算计,坐实了黎嫔诞下妖孽这一流言滋扰宫闱的源头,即便皇上要保全您,也是保不住的。” (一百七十九) 惠儿抿着嘴,藏不住笑意似的:“所以那日娘娘是选准了兮妃会经过咱们宫门前奚落,才特选了那样的时机。” 我冷冷道:“我的初衷不只是为了搭把手救宫女,而是除了刘阜立这个隐患,当初流言之祸,皇贵妃表面要救我,请求皇上只是将我禁足,实际上是将我置身于不能自救之地。既然如此,我小惩以戒,既是保全自己,也不能让人将景仁宫践踏到底。” 惠儿暗暗点头:“也只有搅清了这趟浑水,皇上才会相信娘娘与流言无干,才算真正安心了。” 我慢慢挑拣着丝线比对着颜色,笑道:“你看这一把丝线,光一个红色便有数十上百种色调,若一把抓起来,哪里分得清哪个是胭脂红哪个是珊瑚红。非得放在了雪白的生绢上,才能一目了然。” 惠儿会意微笑:“所以娘娘得留出空当来,让皇上分清了颜色,才好决断。” 我微微一笑,缤纷多彩的丝线自指尖如流水蜿蜒滑过,轻巧地挽成一把,悬在紫檀架子上,任它如细泉潺潺垂落霸气遮天最新章节。“禁足也好,幽闭也好。外头既然流言纷乱,直指于我,那我便顺水推舟,稍稍回避自然是上上之策。” “可是娘娘真的从不担心么?娘娘被禁足,外头自然就由得他们了,万一娘娘受了他们的安排算计,坐实了黎嫔诞下妖孽这一流言滋扰宫闱的源头,即便皇上要保全您,也是保不住的。” 我纤细的手指微微一挑,拨出一缕鲜艳红色挽在雪白的指间:“他们要安排布置这样的事,光是一两日是不成的。我只要乖乖待在景仁宫中,那么即便他们有事,也不干我的事了。你细想想。我出事必然是他们所害,他们有事却一定与我无关,这样的好事,换了你,你愿不愿意赌一赌?” 惠儿抿唇一笑,替我捧过一把绿色的丝线慢慢拣选:“奴婢不敢赌,奴婢只安心跟着娘娘就是了。” 我描得细细的黛眉飞扬如舒展的翅:“也亏得那宫女乖觉,不仅告发了刘阜立淫乱宫闱,冒犯兮妃。还说他总酒后胡言,胡乱吹嘘。流言之事出自他口。何况不论是与不是,皇上心里已经厌弃了这个人,便会认定是他做的。” 这一日皇帝与皇后携了六宫嫔妃往太后处请安。太后着意安慰了苏嫔一番。便命福珈从里头端了一个垫着大红绣绒的红木漆盘来,上面安放着一枚麒麟送子金锁,捧到苏嫔身前道:“《诗经》有云:麟之趾,振振公子。哀家就送一枚麒麟金锁给你,希望你早日为皇上添一位阿哥才是。” 苏嫔喜不自禁。忙起身谢过。 皇帝亦颇喜悦,道:“麒麟,含信怀义,步中规矩,彬彬然动则有容仪,更是送子的神兽。皇额娘的礼物。实在是心意独到。” 陶妃笑着抚了抚领口的翠玉流苏佩:“太后的心意怡贵人必然是心领了。其实阿哥公主又何妨,只要母子平安,不要像黎嫔一般福薄就是了。” 太后伸手拨着手边几案上新开的簇簇迎春。金英翠萼,枝条舒曼,已带早春暖凉的气息。太后唇边的微笑亦是这般乍暖还凉:“皇贵妃一向不喜奢华,哀家看这些嫔妃们所用的首饰也是银器鎏金为多。哀家赐苏嫔赤金的麒麟锁,皇贵妃不会嫌哀家老糊涂了吧。” 皇贵妃忙起身恭谨道:“太后一片心意。臣妾怎敢这样想呢。何况苏嫔有孕,皇额娘爱护苏嫔。等同是爱护臣妾。” 太后微微一笑:“宫中祥和平安,乃是皇贵妃的德行所致。听说皇贵妃为使后宫嫔妃多有子嗣,让太医院多多熬制了坐胎药每日送到各宫,也是有心了。”她转首向皇帝道:“前几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哀家命人夜观天象,祈求祥瑞。不知钦天监可将结果对皇帝说了?” 皇帝扬起几分欢悦之色,道:“钦天监说天象祥和,尤其指北天女宿星尾带小星,连续数月格外明亮,乃是指后宫女子怀有大贵之胎。儿子心里也十分安慰。” 太后笑吟吟道:“女宿星本来形如蝙蝠,主福兆、多吉。而后宫女子怀有身孕的,只有苏嫔而已。看来这一胎也的确是大福之相。” 这样说来,苏嫔更是喜不自胜,兮妃不屑地撇了撇嘴,冷着脸不言不语。皇贵妃倒是一脸欣慰道:“如此,臣妾就要向太后和皇上求个恩典了。苏嫔伺候皇上多年,她的位分……” 皇帝爽朗笑道:“等苏嫔生育之后,无论男女,朕一定会给她晋位” 太后含笑道:“如此甚好。哀家也希望后宫嫔妃能多有生养,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如此寒暄几句,太后又格外叮嘱了苏嫔保胎事宜,便也散了。 才出慈宁宫仪门,皇帝便低低向我道:“昨儿江南进贡了些好茶来,朕都赐予你了。趁现在得闲,不如你烹茶给朕品尝,如何?” 我低眉浅笑:“臣妾倒不怕皇上不来品茶,只是您已经好些日子没去永和宫了农家地主婆。前几日是二月初一,您本该在皇贵妃宫中过夜的,却也只是去略坐了坐就回了。” 皇帝在我处品茗过后,便回了养心殿处理政务。我闲来无事,便取过染上香气的丝线一针一针地绣起繁天春色。 纤巧捧着刚燃好的一炉香进来道:“娘娘失宠的时候也刺绣,如今得宠了忙着陪伴皇上还不够呢,怎么又开始刺绣了?” 我微微一笑,取了针线拈好道:“失宠的时候要让自己学会平心静气,得宠的时候亦要告诫自己,不能心浮气躁。刺绣便是如此,一个眼错,便是全局皆毁;一枚针斜,恐怕扎伤的就是自己。所以动心忍性,一步都不可错。” 纤巧若有所思地笑笑,取过一枚烘制好的莲花香饼放进炉中,又覆上云母隔片隔开香饼炭火,滴入一两滴凝露状的蜂蜜:“如今入春了,时气干燥,焚香时滴入蜂蜜,可以清热润燥,娘娘觉得好不好?” “如今你的心思越发安静了,做事也更妥帖,自然没有不好的。”我浅笑,想了想又道,“苏嫔有孕后喜爱焚檀香,今早说起檀香虽好,但焚香后总觉得气燥体热,她又是个贪吃甜食的。我记得小厨房有去岁备下的槐花蜜,清热凉血是最好不过的。等下你便随我送一瓮去给她吧。” 纤巧笑道:“别的也罢了。那槐花蜜是去岁的时候特意着人去京郊找了一大片槐花林,取雪白洁净的盛开花朵剔干净了,加上适量的嫩桑叶蒸出来的槐花露。奴婢记得槐花最娇气,成百上千棵树上摘下的花儿也经不起那几蒸,最后只得了两小瓮槐花露,再用长白山产的野蜂巢里的蜂蜜炼了,只为娘娘从前有血热的症候,才这么不怕费事地制了。统共就那么点子,娘娘还要拿去送人。” 我嗔道:“如今苏嫔是皇上的心头肉,连太后都格外高看她些。我也想着,若是怡贵人这一胎安好,皇上也解了上回玫贵人产子的心结,这便是好的。” 纤巧笑道:“旁人怀孕有什么好的。从前苏嫔一点也不得宠,如今有孕皇上便这么抬举了。要是娘娘也趁着眼下圣眷正隆,赶紧怀上一胎,那才是真正让皇上高兴的呢。还不知道皇上要怎么当眼珠子似的捧着爱也来不及了。” 我笑着嗔她一眼:“越发爱胡说了。” 正说着,小宫女丘波端着汤药进来道:“刚熬好的药,娘娘快喝了吧。” 我轻轻一嗅,蹙眉道:“一闻味道就知道了,就是坐胎药的气味。” 纤巧取过几样酸甜蜜饯放在如懿手边,好声好气道:“这坐胎药是催孕的,再苦咱们也得喝啊。您看,奴婢连雕花金橘和糖渍乳梨都预备下了,娘娘赶紧喝了吧。” 我端过碗仰脸喝下,又用清水漱了口,连忙取过蜜饯含在嘴里缓了一阵,方道:“这坐胎药一碗碗喝下去,连舌头底下都发苦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孕?” 纤巧笑道:“只要皇上常来,那股子运气迟早都会到。娘娘喝了药,咱们就去苏嫔宫中沾沾孕气吧。听说陶妃虽然不满天象说苏嫔是大贵之胎,但为了沾上孕气,也常常去她宫里呢。” 我扶过纤巧的手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带上那瓮槐花蜜,陪我去苏嫔那里看看吧。” 我看着天色极好,便带了宫人步行过去。因着苏嫔之后有孕,她的宫中也格外地布置一新,才走到宫墙外,便见朱红宫墙耸立,连琉璃瓦也显得一碧如洗。 我仔细看了两眼道:“好喜庆的颜色,这墙是新粉了颜色吧,好似特别鲜艳些。” 迎上来的小太监笑得灿烂:“可不是,皇贵妃嘱咐了,颜色要喜庆,这才吉祥呢。“我扶着纤巧的手入了重重朱门,只见雕栏华彩,描赤敷金,鲜华异常。 (一百八十) 纤巧取过几样酸甜蜜饯放在如懿手边,好声好气道:“这坐胎药是催孕的,再苦咱们也得喝啊。您看,奴婢连雕花金橘和糖渍乳梨都预备下了,娘娘赶紧喝了吧。” 我端过碗仰脸喝下,又用清水漱了口,连忙取过蜜饯含在嘴里缓了一阵,方道:“这坐胎药一碗碗喝下去,连舌头底下都发苦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孕?” 纤巧笑道:“只要皇上常来,那股子运气迟早都会到。娘娘喝了药,咱们就去苏嫔宫中沾沾孕气吧。听说陶妃虽然不满天象说苏嫔是大贵之胎,但为了沾上孕气,也常常去她宫里呢。” 我扶过纤巧的手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带上那瓮槐花蜜,陪我去苏嫔那里看看吧。” 我看着天色极好,便带了宫人步行过去。因着苏嫔之后有孕,她的宫中也格外地布置一新,才走到宫墙外,便见朱红宫墙耸立,连琉璃瓦也显得一碧如洗。 我仔细看了两眼道:“好喜庆的颜色,这墙是新粉了颜色吧,好似特别鲜艳些。” 迎上来的小太监笑得灿烂:“可不是,皇贵妃嘱咐了,颜色要喜庆,这才吉祥呢。“我扶着纤巧的手入了重重朱门,只见雕栏华彩,描赤敷金,鲜华异常。 我暗暗点头道:“果然苏嫔有孕,宫中也不同往日了。”她转首问小太监:“这个时候,苏嫔在做什么呢?” 小太监道:“娘娘身上疲倦,此刻正在暖阁歇着呢。姝妃娘娘请。” 我正要迈入正殿,忽听得里头一声惊惧的尖叫,竟是苏嫔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我醒转得快,立刻道:“是苏嫔的声音吞噬苍穹。还不快进去看看!” 我一时情急,即刻带了人先赶进去,才进暖阁,却见苏嫔吓得缩在暖阁的紫花梨卷草纹杨妃榻上,身上的锦被蜷成一团,我才唤了一声“苏嫔”,却见苏嫔大惊失色,整张脸白中泛着青灰,指着地上的绣毯呼道:“救我!姝妃娘娘快救我!” 我的目光触及地下,吓得几乎倒退几步。宫人们也止不住惊呼起来。原来绣毯之上,一条灰花斑斓的蛇盘绕其上,咝咝地吐着猩红的芯子。在地上摇摆不定。 一个小太监惊呼道:“呀,这是蝮蛇,是有毒的!有毒的呀!” 众人吓得退开十数步远,苏嫔眼看那蛇越游越近,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我心中慌乱不已。眼看那蛇一分分向苏嫔靠近,更是害怕。万一伤及苏嫔腹中的胎儿,皇帝才稍稍平伏的心情又不知要低落成何种模样。 我心下一横,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你们宫里有没有雄黄粉?” 那小太监忙不迭道:“有有有!这是宫里常备着的。” 我忙吩咐了他拿了雄黄粉来,照准那条蛇便泼了过去。那条蛇乍然受了雄黄的气味,一时行动有些滞缓。我忙伸手取过碧纱橱边一根宫人扫尘灰的掸子,挑起那蛇的身体一撂,照着门口泼了出去。即刻道:“快找人拿大石砸它的七寸,务必砸死为准。” 太监们原本吓得神魂未定,听我这样吩咐,忙抱过雄黄粉撒的撒,寻石头砸的砸。不过片刻便将那条蛇处置了。 苏嫔呆呆地看着我,片刻才放声大哭。扑入我怀中,神色败坏:“姝妃娘娘,姝妃娘娘,多谢您救了嫔妾!” 我忙拿锦被裹住了她扶进寝殿躺下,方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忽然有条毒蛇在你暖阁里?” 苏嫔神色恍惚道:“嫔妾本觉得困乏,在暖阁里歇息,并没让人伺候在侧。不承想梁上忽然掉下一条蛇来,嫔妾当下便吓得叫起来。” 我替她抚着心口,自己也是惊魂初定:“那条蝮蛇是有毒的,若是被它咬伤一口,不只是你,便是你腹中的孩子,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只是好端端的,宫中怎会有毒蛇?” 纤巧替苏嫔端了茶水来道:“苏嫔娘娘喝盏茶压压惊。今儿是惊蛰,想来什么蛇虫鼠蚁都出来了。娘娘有孕怕冷,宫中还供着地龙,格外暖和,怕是因为这个招来了蛇也是有的。” 苏嫔接过茶才喝了一口,不由得手中一松,整盏茶都泼在了我身上。我还顾不得擦,却见苏嫔蜷成了一团,一手死死抓住她手,一手按住了肚子痛呼道:“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皇帝与皇贵妃赶来时,太医已经为苏嫔开了安胎的方子。宫中中人心惶惶,我一时也走不脱,一壁嘱咐了宫人们延医请药,一壁又吩咐太监们在墙根角落里遍撒雄黄与石灰驱蛇。 皇帝步履匆匆地进来,足下之风几乎惊起了静尘,我正守在苏嫔床头,见皇帝心急火燎进来,忙起身道:“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皇帝忙扶了我起身,关切道:“苏嫔如何了?”皇贵妃亦心急不已:“太医已经来过了么?怎会又是遇蛇,又是腹痛,本宫从阿哥所过来,一路上都心悸不已。” 我忙道:“俗话说,惊蛰到,蛇出洞。今儿宫里竟不知从何处冒出条毒蛇来,苏嫔骤然受惊牵动胎气,太医开了安胎药服下,苏嫔已小睡片刻,现下应无大碍了。” 皇帝见苏嫔睡中仍有惊惧之色,不免怜惜道:“苏嫔初初有孕,身体百般不适,今日又遇见这样的事,实在是要吓坏她了。” 皇贵妃看了看周遭,担忧道:“皇上,苏嫔身怀贵胎,此番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实在可怜逆行仙途。臣妾听闻蛇乃至阴至毒之物,突然间侵扰苏嫔宫内,怕是有什么不利。” 皇上迟疑道:“皇贵妃的意思是?” 皇贵妃满面关切:“皇上,这里靠近玄穹门,地气潮湿,若是往后再招来蛇虫鼠蚁惊扰了龙胎,该如何是好,依臣妾所见,不如让苏嫔迁居别宫居住。” 皇帝诧异道:“迁居别宫?一时间要打扫宫苑出来,想来苏嫔也未必能住得惯。” 皇贵妃道:“东西六宫中有些宫殿一直未有人居住,临时理出来也不便。本来苏嫔也可迁居前头的相印殿,但相印殿大为不吉,自然是住不得的。苏嫔初初有孕,最好是能有人照拂。”她的目光往我脸上轻轻一扫:“今日苏嫔之事,幸有姝妃在,才能一切无恙。不如就让苏嫔迁居景仁宫中暂住,等这里肃清一切邪物,再请苏嫔搬回就是了。” 皇帝微微踟蹰。 正迟疑间,只听苏嫔微微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见皇帝在侧,不觉落泪道:“皇上来了,臣妾今日受了这番惊吓,实在是怕见不到皇上了。” 她环视雕栏画栋的宫内,脸上闪过惊恐之色:“臣妾是断断不敢再住了。” 皇帝微一沉吟:“那么……姌儿,朕只得让苏嫔去你的景仁宫暂住了。” 我知道推托不得,便道:“臣妾回去便把正殿的两间东暖阁打扫出来供苏嫔居住,但请苏嫔不要嫌弃简陋才好。” 苏嫔脸露喜色:“怎么会呢,往后可要叨扰姝妃娘娘了。” 皇贵妃亦含笑:“如今宫中皇上最关心的便是姝妃与苏嫔,她们住在一起,皇上去看望倒也更方便了。” 我回到宫中便觉得闷闷的,一壁吩咐了宫人收拾出正殿的两间屋子,一壁往贤妃的长春宫中去。 贤妃闲来无事,只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白缂丝凤香菊纹一斗珠长衣,拥着一个小小掐丝珐琅暖炉,正在窗下缝制香包。 我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不必提醒,转过珠帘落帐,笑盈盈道:“天气暖和起来了,玉姐姐怎么还抱着个暖炉,这么怕冷么?” 她抬头笑道:“你来了。”她将暖炉递到我怀中:“我自己哪里用暖炉呢,是怕你在苏嫔宫里宫看到了什么心寒惊怕之事,所以特意备下了给妹妹的。” 我微微惊愕,替她正一正发髻间一枚将要垂落的攒心嵌珠绢花:“你倒灵通!” 贤妃抿嘴一笑:“如今宫里的眼睛都看着她那宫里呢,有什么风吹草动是不知道的。” 我微微叹口气:“那么以后,所有的眼睛都要盯到景仁宫来了。” “一个宫就足以引来毒蛇环伺,那苏嫔移居之后,景仁宫岂不也成了蛇虫鼠蚁纷至沓来之地。”她拉过我细看桌上罗列的晒干的香草叶子,“这是薄荷叶、艾叶、半枝莲、薰衣草、天竺葵叶,都有驱虫辟邪之效,我做了这些,希望可以悬挂在景仁宫中,驱邪避灾。” 我挥手示意侍奉的宫人们都退下,贤妃亲自奉了一盏菊花茶递到我手中,我无心去饮,只得放下道:“你也觉得苏嫔突然遇蛇,十分蹊跷?” 贤妃淡淡一笑,伸手拨了拨桌上的艾叶:“今日虽然是惊蛰,但宫中是什么地方,何况是苏嫔有孕,人人重视,怎会突然有毒蛇出现?又那么巧落在苏嫔休息之处?万一今日不是你沉稳,那么苏嫔一尸两命,便是意料之中了。” 我从袖中取出绢子,上面染了一点油彩颜料,递与贤妃道:“你看看这油彩有什么奇怪?” (一百八十一) “一个宫就足以引来毒蛇环伺,那苏嫔移居之后,景仁宫岂不也成了蛇虫鼠蚁纷至沓来之地。”她拉过我细看桌上罗列的晒干的香草叶子,“这是薄荷叶、艾叶、半枝莲、薰衣草、天竺葵叶,都有驱虫辟邪之效,我做了这些,希望可以悬挂在景仁宫中,驱邪避灾。” 我挥手示意侍奉的宫人们都退下,贤妃亲自奉了一盏菊花茶递到我手中,我无心去饮,只得放下道:“你也觉得苏嫔突然遇蛇,十分蹊跷?” 贤妃淡淡一笑,伸手拨了拨桌上的艾叶:“今日虽然是惊蛰,但宫中是什么地方,何况是苏嫔有孕,人人重视,怎会突然有毒蛇出现?又那么巧落在苏嫔休息之处?万一今日不是你沉稳,那么苏嫔一尸两命,便是意料之中了。” 我从袖中取出绢子,上面染了一点油彩颜料,递与贤妃道:“你看看这油彩有什么奇怪?” “我好似依稀闻过这种味道,似乎有些蛇莓汁液的气味。”贤妃轻轻一嗅,旋即一惊,“民间传闻,蛇虫喜吃蛇莓,故而有蛇莓处常有蛇虫出现一说。” 我的叹息轻得恍如云烟:“今日我命苏嫔宫中遍撒雄黄石灰,谁知至我离去短短两个时辰内,已见十数条毒蛇遁走四窜。此事并非偶然。我虽不知是哪里出了缘故,但想起景那里内因苏嫔有孕而特意装饰华彩以表喜庆。这虽然是内务府的惯例,但不知是谁从中做过手脚,才会引来这些脏东西天国游戏。” 贤妃沉吟着道:“我记得那里是苏嫔初初有孕时装饰的,至今已快两个月,等到油彩气味散尽,这种蛇莓汁液的气味才会明显,正好是惊蛰前后百虫出动。想来谋划这件事的人心机极深。才能事先安排丝丝入扣,让人不得怀疑。” 我道:“苏嫔要来景仁宫,既是她自己的意思,也是皇贵妃属意。在苏嫔平安生产之前,景仁宫只怕有的小心。姐姐心细如尘,便要依靠你了。” 贤妃紧紧握住如懿的手:“你我姐妹,自然不必多说。”我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只觉得宫苑重重如深海悬冰,有她在,亦多了一丝可以依靠的温暖。 二人正相对间。却见叶心叩门而入,端了一盏汤药进来道:“娘娘,到喝坐胎药的时候了。” 贤妃便道:“搁下。你且出去吧。” 我摇头苦笑道:“这坐胎药的气味,我一闻到便害怕了。可又不能不喝,只盼望自己也有个孩子。” 贤妃轻轻一笑:“我也不喜欢这个气味。好端端的,皇贵妃发一次善心,咱们就要多这桩苦差事。”她说罢。随手将汤药倒进殿中的一盆宝珠山茶内,仿佛毫不在意似的。 我惊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贤妃只清单一笑:“我又不盼望生子得女,喝这个劳什子做什么,省得苦了舌头。” 我颇为惊诧,尽量还是平缓了语气道:“玉姐姐也不算无宠,何不趁着年轻得个一子半女。也算终身有靠。” 贤妃淡然一笑,仿佛真的是不在意:“有孩子未必就是好事了。你且看苏嫔和黎嫔就知道了。黎嫔产子而遭弥天大祸,苏嫔怀着身孕还不知道是被谁所害。还是活得安乐些就好。” “可是……” 贤妃笑着用白若葱根似的食指抵住我的唇:“没有可是,偌大宫中你我姐妹可以依靠,便什么都不怕。” 苏嫔移居来之前,我已将景仁宫清扫一新,并在苏嫔所要居住的东暖阁多悬香包驱虫。因为只留了两间房出来给苏嫔居住。我心下也颇不安。幸而怡贵人有孕之后,性子倒变得平和。也不再是骄矜。为着让苏嫔静心养胎,我特意叮嘱了景仁宫上上下下,不许喧哗吵闹。皇帝也是每日必来看望一次的。 如此十数日,不觉连兮妃亦叹息,她被皇帝冷落了许多时日,虽然每常相见,但却未再让她侍寝,她亦不免感慨,请求将苏嫔挪去她的钟粹宫居住,也好得见天颜。皇帝却只是一笑,问她:“那么如果你见到毒蛇,会是吓得惊叫一声自己先跑呢,还是会救苏嫔为先?” 我与涅筠对苏嫔的胎悉心照顾,一饮一食都细细查看,连太医开的安胎药方,也另请人看过药渣,道是无妨才继续喝下去。这样检验药渣的事,涅筠倒是很乐意去做。我便笑她:“你去找的太医,可靠么?” 涅筠点头,眼里有微亮的光芒:“是。他是奴婢家乡的旧识,奴婢进宫后才知道他已经在太医院当了一个小小太医。虽然官职卑微,但奴婢是相信他的医术的。” 这一夜,我等到烛火凉透,也不见皇帝前来,出去打探的小印子缩在门边一直不敢进来回话。 我慢慢夹了一筷子冷透了的蜜丝山药吃了,那山药本是酥滑软糯,入口即化,又兼浇了蜜丝,格外清甜润舌,可是此刻吃在口中,却只觉得那冷而滑的触感让人捉摸不定,连蜜丝也透出一缕清苦之味。我搁下筷子,只听得银筷头上的细链子玲玲作响,便道:“皇上是不会来了,是什么缘故,你直说便是。” 小印子怯怯道:“皇上从养心殿出来,正要往咱们景仁宫来,谁知看到兮妃娘娘跪在螽斯门前祈福,祈求大阿哥身子早点康健,皇上才知道,原来大阿哥染上了风寒原配宝典最新章节。皇上着急,当下就陪着兮妃娘娘去了钟粹宫,然后……” “然后就一直在那里,没有再出来。” 小印子点头答了是,我舀了口汤慢慢喝了道:“螽斯门是从养心殿到景仁宫的必经之路。兮妃有心求神佛保佑,为何不去陵合殿而去螽斯门这么舍近求远?皇上当然是不会离开钟粹宫的了。” 小印子眼珠子一转:“舍近求远自然有舍近求远的好处,一箭双雕嘛。” 我淡淡一笑,对涅筠道:“去把饭菜热一热,我也不必饿着肚子等候了。” 涅筠小心翼翼道:“娘娘……” 我微笑:“兮妃总算生了大阿哥,皇上陪她,是情理之中的事。” 次日清晨,皇帝过来时眼圈下已经一圈墨黑。我正在用早膳,见皇帝前来,忙起身道:“没想到皇上会一早过来,并没有准备下精致膳食,还请皇上见谅。” 皇帝笑道:“无妨。你吃什么,朕便也吃什么罢了。” 我亲自捧了一碗配了紫姜的清粥过来,又奉上鲜**茶和麻酱烧饼,配了几样清爽酱菜,道:“皇上似乎昨夜没睡好,还是吃得清淡提神些才好。” 皇帝的眉宇间隐然有忧色:“大阿哥病了这些日子,一直不见好,朕看他那个样子,真是心疼。”他握住我的手:“姌儿,你没有看见他的样子,一张小脸瘦得都脱了形。朕看着他都直想掉眼泪。” 我甚少见皇帝如此忧虑,心下微微一抽,便道:“皇上放心,大阿哥有兮妃娘娘悉心照顾,必然会很快好转。” 皇帝颔首道:“兮妃说,若大阿哥再不见好,便要长跪陵合殿中祈福。”皇帝顿了顿,郑重其事了神色,我会意,立刻示意众人退下。 皇帝正色道:“朕已经决意,只要大阿哥的病好起来,朕就要立他为太子,继承国祚。” 殿中沉水香的气味沉沉入鼻,我微一怔,心里有什么念头还来不及起来,便已把它们死死地按了下去:“大阿哥是长子,皇上立他为太子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饮了一口粥,不觉慨然:“朕自幼便知道自己不是长子,旁的孩子身份到底不同,哪怕如今朕当了皇帝,坐拥天下,午夜梦回的时候仍是觉得心惊委屈。我朝自开国以来,从重印帝到朕,都是不是长子。朕真的很想朕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长子,身份贵重,无可挑剔。就当是替朕自己,完成一个幼年的愿望。” 我听他感慨万千,自能分辨出皇帝言下的失落与怅惘。皇帝是那样敏感的人,生性多思,幼年生涯的种种心酸缺失,即便是如今富有四海也无法弥补的。所以他才那样在意,那样执著,要去完成自己当年的小小心愿。 那么,我又怎肯去拂逆他的心思。我俯下身,伏在皇帝膝头,轻声道:“皇上想做的,那就一定要做到。那是对大阿哥好,也是抚平皇上自己的心意。” 皇帝抚着我新梳起的青丝,缓声道:“姌儿,苏嫔这一胎是公主也好阿哥也好,朕都不想了,只希望他们母子平安就是。” 我低低答了声“是”,只是静静伏在他膝头,听着他呼吸声悠然绵长,感触他纷叠的心事如潮。 皇帝低低在我耳边道:“朕知道这样很不公平,朕和你还没有孩子。但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说出朕这么多年的心愿,让你明白。” 我翻过皇帝的手,将它贴在面颊上,轻声道:“皇上,臣妾都明白。以后臣妾有了和您的孩子,也只盼他一生富贵平安便是了。” (一百八十二) 次日清晨,皇帝过来时眼圈下已经一圈墨黑。我正在用早膳,见皇帝前来,忙起身道:“没想到皇上会一早过来,并没有准备下精致膳食,还请皇上见谅。” 皇帝笑道:“无妨。你吃什么,朕便也吃什么罢了。” 我亲自捧了一碗配了紫姜的清粥过来,又奉上鲜**茶和麻酱烧饼,配了几样清爽酱菜,道:“皇上似乎昨夜没睡好,还是吃得清淡提神些才好。” 皇帝的眉宇间隐然有忧色:“大阿哥病了这些日子,一直不见好,朕看他那个样子,真是心疼。”他握住我的手:“姌儿,你没有看见他的样子,一张小脸瘦得都脱了形。朕看着他都直想掉眼泪。” 我甚少见皇帝如此忧虑,心下微微一抽,便道:“皇上放心,大阿哥有兮妃娘娘悉心照顾,必然会很快好转。” 皇帝颔首道:“兮妃说,若大阿哥再不见好,便要长跪陵合殿中祈福。”皇帝顿了顿,郑重其事了神色,我会意,立刻示意众人退下。 皇帝正色道:“朕已经决意,只要大阿哥的病好起来,朕就要立他为太子,继承国祚。” 殿中沉水香的气味沉沉入鼻,我微一怔,心里有什么念头还来不及起来,便已把它们死死地按了下去:“大阿哥是长子,皇上立他为太子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饮了一口粥,不觉慨然:“朕自幼便知道自己不是长子,旁的孩子身份到底不同,哪怕如今朕当了皇帝,坐拥天下,午夜梦回的时候仍是觉得心惊委屈星耀香江。我朝自开国以来,从重印帝到朕。都是不是长子。朕真的很想朕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长子,身份贵重,无可挑剔。就当是替朕自己,完成一个幼年的愿望。” 我听他感慨万千,自能分辨出皇帝言下的失落与怅惘。皇帝是那样敏感的人,生性多思,幼年生涯的种种心酸缺失,即便是如今富有四海也无法弥补的。所以他才那样在意,那样执著,要去完成自己当年的小小心愿。 那么。我又怎肯去拂逆他的心思。我俯下身,伏在皇帝膝头,轻声道:“皇上想做的。那就一定要做到。那是对大阿哥好,也是抚平皇上自己的心意。” 皇帝抚着我新梳起的青丝,缓声道:“姌儿,苏嫔这一胎是公主也好阿哥也好,朕都不想了。只希望他们母子平安就是。” 我低低答了声“是”,只是静静伏在他膝头,听着他呼吸声悠然绵长,感触他纷叠的心事如潮。 皇帝低低在我耳边道:“朕知道这样很不公平,朕和你还没有孩子。但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说出朕这么多年的心愿。让你明白。” 我翻过皇帝的手,将它贴在面颊上,轻声道:“皇上。臣妾都明白。以后臣妾有了和您的孩子,也只盼他一生富贵平安便是了。” 皇帝眼中有伏波似的动容与感切,仿佛是划过深蓝天际的流星,有那样璀璨的光影:“姌儿,谢谢你这样懂得朕。朕也知道。这是在委屈你,可是有时候名分所在。朕也不得不委屈了。” 我颔首道:“那皇上要立太子之事,会告诉皇贵妃与兮妃么?若是兮妃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 皇帝摇头道:“重印帝在时,就是因为过早公布了储君,才让诸子起了夺嫡之心。朕会和太祖爷一样,将太子的名字藏于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等朕百年之后,群臣自然会依照这个立定储君。这样也防止太子骄矜,母家专权。所以,朕不打算告诉兮妃,也不告诉皇贵妃,姌儿,你也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 我望着皇帝的眼睛,颔首道:“皇上说的,臣妾都记着。倒是有一事,臣妾不能不问问皇上。刘阜立已死,如今伺候皇上的人可还得心应手么?要不要再从内务府选些好的来伺候?” 皇帝夹了一点小菜喝了口粥道:“乐子事事仔细,人也谦和不骄矜,朕打算再看他两个月,就将副总管太监的位子给他。” 我柔声道:“乐子是机灵,也忠心,但他年轻,皇上得好好历练了才能放手重用啊。” 饭毕,皇帝便起身往养心殿去。我想着太子一事,又念着怡苏嫔的身体,实在是百感交集。 时光荏苒,日子便这样如水平静般的过去,这样的平静着实在我意料之外的,开春后,便是三年选秀的日子。 春日的阳光如轻绸软缎静静铺满未央宫的每一个角落,庭院内十六株花树开得白纷纷如新雪初绽,树枝花间彩蝶翩翩纷飞,格外好看。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太极殿内的选秀盛事,所谓春光如醉,此刻皆在太极殿中。 因太后身子需要静养,不宜过分劳神,故而让我与贤妃皇贵妃兮妃三人前往相陪,一贵三妃陪同皇帝在太极殿内甄选。秀女早已由初选过两遍,生肖八字不可与皇帝相冲,不可有残疾疤痕,不可口吃口重,种种条件,细到嗓音粗细皆在考选之列。今日能來到太极殿的秀女,自然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丽。 天际尚有半弦冷月未褪,我便起身盛装。这是大鄞开国以來第一次妃子亲与选秀大典,不能不隆重待之。我如此,想必皇贵妃与兮妃亦如此。 睁眸时涅筠已为我梳妆完毕。我慵懒的微笑,因为主持选秀大典,所以穿了茜色翟衣,比正宫皇贵妃的朱紫略暗一色。衣着太过华美,总有喧宾夺主之嫌网游之冰谷幽兰全文阅读。毕竟,皇贵妃尚在其位。衣着太过简约,又是不敬礼仪。这样盛典,岂可疏忽。我无意在此等场合挑衅皇贵妃权威,徒起风波,因此还是中规中矩地佩戴淑妃礼制的赤金缀玉十六翅宝冠,梳望仙髻,别无他饰。 天方亮,皇贵妃宫中的品红已來相请,“姝妃娘娘万福金安。秀女已在太极殿候选,皇贵妃娘娘命奴婢來请姝妃娘娘,莫误了时辰。” 辇轿早已备好。待得入殿,皇贵妃早已端坐其上,我轻笑,人前,她永远是气度不失的正宫皇贵妃。贤妃之位居左侧,我与兮妃在右侧。瑄祯尚未到來。三妃之中,我是最末一个到。 静宏深远的大殿中,站满了如花堆玉的秀女,却安静得连衣声窸窣也不闻,亦无人教识,已有秀女带头跪下请安,山呼之声盖过环佩玎珰,“姝妃娘娘万福金安。” 我和颜悦色吩咐了“起來”。我向皇贵妃与贤妃行礼后,再与贵兮妃互相问安。 待到瑄祯來,一众秀女目光皆被点燃,似暗夜里亮起的明星灼灼。一番行礼过后,选秀开始。 我端居高座,只是有些茫然有些迷醉地俯视着那些娉娉婷婷的女子。坐在这样高远的殿堂深处,妙龄众生之上,听着内监特有孕的尖细嗓音报着每个女子的家世、姓名、年岁;听着德妃偶尔在我耳边私语评论几句秀女的样貌;看着成排如花似玉的容颜遵照宫规虔诚而恭敬地下跪行礼,仰头面圣;看着她们流转的目光柔婉地流过玄凌的脸,流过炫耀的宝座,流过她们对未來荣华的期许与忧虑。 她们,多么像极了从前的我,从前的年妃,从前的陶茜然。 时光一宕,只叫人觉得无情。太极殿还是太极殿,只流转了花样容颜。如今,我独自置身宝座之上,看着从前的时光仿佛又回來眼前,一场镜花水月的繁华。 “太学礼官朱衡铭之女朱茜葳,年十四!”内监念到这个名字,音调拖得格外长。 瑄祯转首问皇后,“朱衡铭----是皇贵妃的堂兄?” 皇贵妃端容半日,此刻方有了破冰的笑意,“是。堂兄自幼得母后教诲,是极老成的人,茜葳是堂兄之妹,秉承了她父亲的性子,倒是懂事。” “懂事便好。”瑄祯唤她,“你上前几步。” 茜葳依言上前,皇贵妃扬一扬脸,贤妃会意,举起盏中茶水往地上一泼。茜葳却是从从容容踏水而过,并未有半分迟疑犹豫,也无避让之色。 玄凌不觉含笑,“确是朱氏的好家教。” 皇贵妃微微含笑,如春风吹动波心,“茜葳今年十六,正是为皇上连绵子嗣是个好年岁。倒非臣妾偏心,只是很喜欢茜葳的稳重,恰如姝妃当年。”她笑着看我,“妹妹当年也是如此,可还记得?” 瑄祯忆及往事,不觉唇角含了温柔笑意,打量茜葳道:“今日的打扮也很妥当,清简而不失贵重。” 茜葳着一身葵色纱地彩绣花鸟纹大袖衫子,一条烟水绿牡丹纹齐胸襦裙,的确衬得她颇有几分楚楚。 我莞尔一笑,“皇贵妃抬举了。臣妾当年哪有朱小姐这般年少稳重,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我眼波温柔,只定在瑄祯身上,“朱小姐出身后族,身份尊贵,嫁入皇室倒也堪宜。朱小姐很会选衣衫颜色,只是烟水绿确确素淡了些,皇上素日倒很喜欢樱色。” 贤妃盈然一笑,举起障面的水墨团扇遥遥一指,“话说起來,与朱小姐同列的不是有一名着樱色的女子么?” 瑄祯随手一招,出來是一位姑娘,一色樱子红对襟碎梨花绡纱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纹绫波裥裙,横挽一支梅花银珠长簪,清爽中不失娇艳动人。 (一百八十三) 皇贵妃微微含笑,如春风吹动波心,“茜葳今年十六,正是为皇上连绵子嗣是个好年岁。倒非臣妾偏心,只是很喜欢茜葳的稳重,恰如姝妃当年。”她笑着看我,“妹妹当年也是如此,可还记得?” 瑄祯忆及往事,不觉唇角含了温柔笑意,打量茜葳道:“今日的打扮也很妥当,清简而不失贵重。” 茜葳着一身葵色纱地彩绣花鸟纹大袖衫子,一条烟水绿牡丹纹齐胸襦裙,的确衬得她颇有几分楚楚。 我莞尔一笑,“皇贵妃抬举了。臣妾当年哪有朱小姐这般年少稳重,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我眼波温柔,只定在瑄祯身上,“朱小姐出身后族,身份尊贵,嫁入皇室倒也堪宜。朱小姐很会选衣衫颜色,只是烟水绿确确素淡了些,皇上素日倒很喜欢樱色。” 贤妃盈然一笑,举起障面的水墨团扇遥遥一指,“话说起來,与朱小姐同列的不是有一名着樱色的女子么?” 瑄祯随手一招,出來是一位姑娘,一色樱子红对襟碎梨花绡纱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纹绫波裥裙,横挽一支梅花银珠长簪,清爽中不失娇艳动人。 司礼内监唱道:“随国公养女许怡人,年十六。” 瑄祯闻得“许怡人”三字,眉心一动,便往下瞧去,不觉颔首道:“姿容不错”他问立于阶下的怡人,“可读过书么?” 怡人不假思索,“《女则》之外,也略读过《诗》、《书》。” 瑄祯想一想,“朕考一考许氏与朱氏,你们各自想好再回答朕蛮族全文阅读。”二人恭声答了“是”。玄凌道:“《诗经》开篇《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何解?” 茜葳略一沉吟,从容不迫道:“诗三百,思无邪。《关雎》是讲后妃之德,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身为贤德后妃,应为君主求取淑女,繁衍子嗣。” 这是毛夫子所解《诗经》,圣贤所解,必不会有差池。皇贵妃含笑颔首。端过茶盏饮了一口,颇见轻松之色。 怡人颇为踌躇,只是沉默不语。经不住内监再三催促。片刻,她似下了极大的狠心,镇定神气,仰面含笑道:“诗三百,贵在民风淳朴。举止自然。淑女与君子皆出自民间,淑女窈窕,君子见而思之,可见百姓不顽化;君子求之不得,亦不失礼,只辗转苦思。可见民风淳厚,并非强取豪夺之人,乃是教化之功。所以臣女以为。《关雎》只写民风,不讲后妃之德。民间皆是淑女君子,品格高贵之人不拘于后妃之间,天下又怎会不大治呢?” 瑄祯沉吟片刻,含笑抚掌道:“以小礼而见大德。很好。” 皇贵妃眉心微蹙,轻轻向瑄祯道:“听闻随国公只有两子。这许氏是养女,门楣不高。” 瑄祯看她一眼,依旧笑着,“皇贵妃心中已经先入为主了么?朕求淑女为嫔,未必要出身豪门。” 皇贵妃忙垂首,“那倒不是。” 瑄祯淡淡看她一眼,便留下了许怡人,赐为许常在,赐住浓翠堂。 尘埃落定,瑄祯有些意兴阑珊,皇贵妃恍若不觉,神色和静如秋阳下一池静水盈盈,“为皇上挑选名门淑女侍奉左右乃是臣妾的职责。”她温柔一笑,“秀女众多,怕皇上劳累,臣妾已选出几名绝佳女子,请皇上过目。” 皇贵妃合掌三下,但见三位妙龄少女缓缓自殿外踏入,为首一名身段纤细婀娜,姿容清丽难言,一步一袅,皆曼妙若飞鸿转羽,待得近了,能看见一双清幽妙目藏着人生幽幽沉沉的心事,寂寞如幽夜。 内监唱道:“弘文馆从七品校书郎卫步延之女卫筠,年十七。” 瑄祯刹那微怔,他在那仰起的秀雅柔美的脸庞上停留须臾,侧首问贤妃道:“贤妃,你觉得她像谁?” 贤妃素來聪颖,只微微笑,“像她自己。” 兮妃细细看着她,以团扇障面,掩口极小声叹道:“冤孽!冤孽!淑妃早已去了那多年,她又找来这个傀儡做什么” 卫筠身后跟随两位丽姝,个子高挑那一位宋氏神色清冷,略见丰腴;个子娇小那一位姜氏似一滩月光破空照下,温温柔柔地包裹着你,极是妩媚婉约。 三人一齐行礼如仪,皇贵妃凝眸瑄祯,“皇上意下如何?” 瑄祯面上神情怔忡,也看不出喜还是不喜。如此沉默半晌,一众秀女皆有些不安,乐子悄悄凑近了问道:“皇上----,可是留牌子?” “嗯。”瑄祯眸色飘忽不定,在乐子手心写一“卫”字并一“姜”字。 我冷眼旁观,三中取二,皇贵妃已是胜券在握。 “恭喜皇上!”皇贵妃安闲地笑。 这样恍惚,司礼内监已经唱过好几列秀女,侧首看过去,瑄祯也有些心神不定,随意留了几个秀女,其中也有一个容色极美,让人过目不忘。 待到宣唱完毕,瑄祯只觉意兴阑珊,起身吩咐道:“你们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着旧爱新欢,总统请离婚。” 皇贵妃福了一福,“那么新宫嫔的名位,是姝妃妹妹拟定么?” 瑄祯略一思忖,“朕处理完政务,会到永和宫。” 众人请安告退,贤妃在前,缓缓行于身后,往太液池便散心。寻了一处安静所在,我闲闲坐下,惠儿轻轻巧巧为我捶着肩,望着太液眼波浩淼,“许久沒有这样累了,选秀而已,如同男人们的政局,波云诡谲。” “可不是波云诡谲,险象环生么?”贤妃抚着额头,叹道:“横刺里窜出一个卫氏和姜氏,只怕以后有得头疼。想起当年那人的样子,我便害怕。” 最后入选的六人,其中以卫氏位分最高,册为正六品贵人,赐号“琼”。接下來便是姜氏和后來随意所选的女子李氏,姜氏册为从常在,李氏为从答应。另册有一名选侍并两名官女子。 涅筠笑言,“姜氏原是美人儿,又封做美人,她又姓‘美女姜’,可见有多巧。” 新宫嫔入宫的日子本在四月初,我只与贤妃、兮妃,陶妃帮忙看着是否有礼仪上的差池。而真正要劳心的,是预备六位新宫嫔进宫之事。皇贵妃与瑄祯商定名位之后,余下琐事一应交给了贤妃,贤妃便每日着乐子与灵粹一同打理种种事宜。忙碌之中,仿佛时光也去得格外不留情面。 这一日许太医为苏嫔请过平安脉,我让涅筠待他来正殿回话。 我手上绣着一幅“貂蝉拜月”的刺绣,小小的棚架使整块布匹绷得饱满而紧张,绣花针刺落时都能听到轻微的“嗤”声。我头也不抬,淡淡道:“本宫召你来是要问一问,苏嫔的胎气可还稳当” 他鞠躬道:“微臣趁人不觉时看过脉案,写的是平和之象,不过是普通的安胎药方。然而在药材中却多加了安胎补气的艾叶、黄芩、苎麻根和白术等药。” 我面上一惊,心底却暗暗抿出一缕喜意,道:“旁的本宫倒是不知,那艾叶却是温经止血的,不到必要时断断不会轻用。” “娘娘睿智。微臣曾留心苏嫔药中中有熏艾的迹象,虽然点了香掩盖了熏艾的气味,可是微臣相信自己没有闻错。苏嫔有孕方始四月便已用艾叶,可知已有出血症状。此外黄芩和苎麻根是止血解毒的,白术则有补气、健脾、止汗之效,此几种药说明苏嫔气血两虚,有盗汗滑胎之象。如今气色尚好,全赖这些药提着神。然而内本已亏,加之听闻苏嫔时常心抑郁,只怕月份越大,腹中胎儿越岌岌可危,断断拖不到足月生产。”他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苏嫔体质甚虚,又有麝香侵体的迹象,本不易受孕。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强行有孕,虽则有了胎气,然而孩子却有八成保不住。” 我捧过瓷盏缓缓啜饮了一口清茶,笑道:“事无完全,许太医不也觉得还有一两成的把握能保住苏嫔的胎儿么眼下苏嫔是皇上的心头肉,诸位太医竭尽全力必能保得苏嫔顺利生产。” “可是,”他飞快地看我一眼,“苏嫔用艾,便已知自己这胎难保,而皇上却不知道。如果这一胎真的保不住,娘娘以为责任在谁” 我心中倏然一跳,像被雷电狠狠一击,此刻已然明白过来,手中握着的绣花针像被汗腻住了,一点一点发涩,面上只淡淡笑,“若是自己保不住也算了,否则碰上谁便是谁倒霉了。”我心思蓦地一动,“此事你知我知,自然本宫不必担这干系了。” 卫临点头道:“是啊。不过娘娘与苏嫔同处一宫,只怕娘娘若想逃了干系,甚难了。” 我微微沉吟,蓦地想起一事,我唤涅筠,“把本宫妆台下第三个小屉子里的青花瓷盒拿来。” 那是一个拇指大的瓷盒,里面有一指甲盖大小的粉红色香饵,我放在他面前,“那日我在她宫中香炉里所得,她中所用的凝露香无甚大碍,只这东西本宫看不出来,你瞧瞧这是什么” (一百八十四) 他细细一嗅,用手指捻开一点粉末,沾上一点清水再闻。我见他神s色郑重,面上却不知怎地红了起来。那是一种奇异的齪红,我取过他化开的那点香饵深深一嗅,只觉心头暖暖的,心跳一拍一拍突突地清晰地跳着,越跳越快,渐渐眼觞耳,整个人有些轻飘飘起来。我心知不好,“啪”地甩开那东西,喝道:“涅筠” 涅筠匆匆赶来时我已用清水扑面渐渐镇静下来,涅筠取来冰块敷在他面上,良久,他才渐渐恢复平时的神色俯,羞愧道:“微臣轻率了,不想这香这样厉害” 我赐他一杯泡得极浓的苦丁茶,道:“你只说里面有什么” 他皱眉喝了一口,苦得眉毛都要打结了。半晌,清了清嗓子道:“依兰、豆蔻、山茱萸、>苁蓉、青木香、蛇子、天茄花、ru香、蟾酥、牡蛎和远志。” 我听不出什么,疑惑道:“仿佛是些药材” 他点头,“若每样分开,确是普通药材,可若混在一起,便是对男女都有用的……” 他没有说下去,我面上一红,已经猜到,便道:“你只用水化开这一些便这样厉害么” 他道:“独这依兰与蛇子便放了十足十的量,此香若焚烧起来,只怕药xing更强。所以一般用时都是掺一星半点到其他香料之中便可见效,也不易察觉。” 我心中一动,念及一事,问道:“这依兰有使人动之效,如果碰到鹅梨帐中香会怎样” “同效逆世逢缘。只是效果不及此香厉害。因为依兰花毕竟是草植,而此香中的依兰则是大量提纯的。娘娘可想而知,依兰花并非四季常有,而有此香,便可年年岁岁无虑了。” 这日,沛涵急匆匆从殿外进来道:“姌儿,我刚从苏嫔那里过来,像是不大好呢,你快过去看看。” 我赶忙起身,一迭声吩咐了去请太医,立刻跟了沛涵往东暖阁去。因着苏嫔有身子一直畏寒。虽然入了三月里,她殿中仍供着炭盆暖炉。我携了沛涵一进去,便觉得那暖意兜头兜脸扑来,不觉生了蒙蒙一层汗意。 苏嫔裹着一条暗紫织花云锦被,整个人乏力地歪在床上,似乎呼吸有些艰难,一张脸也憋成了暗紫色,与那锦被一般无二。殿内焚着檀香,连炭盆里也扔着一把佛手,被暖气一烘。种种香气织在一起,香是香,却让人闻着有些浑浊气闷。 我忙吩咐道:“里头的香气太重了。快开了窗给苏嫔透透气。” 苏嫔紧紧拥着被子,往床里缩道:“姝妃娘娘,别开窗,有人要害我!” 我忙笑道:“好妹妹,这是在景仁宫。没人敢害你!”我伸手摸了摸苏嫔的脸,她身上脸上都热热的,出了好大一身汗,我忙取过绢子替苏嫔轻轻擦拭了,温声道:“你别怕,告诉本宫。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苏嫔畏惧地缩在床角,惊惶地指着地上道:“好多蛇,好多好多蛇要咬我!” 沛涵忙摘下银帐钩上悬着的一个香包。笑道:“你别怕,景仁宫里挂了好多驱蛇的香包,蛇一闻到气味就跑了,你安心住着就是。” 沛涵看了看苏嫔,有些担心道:“苏嫔似乎有些发热呢。你们去取些热水来给苏嫔服下。”她看着苏嫔嘴角的溃疡,似乎又比昨天大了一些。便道:“太医开的清热去火的药都给苏嫔喝了么?怎么这嘴上的口子长得更厉害了。” 伺候苏嫔的千珠道:“回媛嫔娘娘的话,我家娘娘昨夜的晚膳贪吃了些鱼虾,那东西是发的,估计因为如此,嘴上的东西才长得大了些。奴婢也劝过,但娘娘说多食鱼虾可以让腹中的孩子聪明,所以宁可发些溃疡。” 沛涵无奈道:“那便罢了。你们还是听姝妃娘娘的嘱咐,平日给苏嫔服用的茶水都换成胎菊茶才好。” 正说话间,许太医便到了,我忙让了许太医为苏嫔看脉。许太医一径只是摇头:“娘娘连日来梦魇颇深,是不是?” 苏嫔乏力地点头:“自从上次惊蛰日遇蛇之后,午夜梦回,常自不安。” 许太医会意:“一旦醒来便浑身发热,虚弱无力,心悸难安,更兼因噩梦而浑身颤抖,腹中隐然作痛,可有这样的症状么?” 苏嫔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太医说的全中了。虽然每日夜来清晨都如此不安,但白日里倒还好些。敢问太医,我为何会如此?” 许太医慢条斯理道:“苏嫔娘娘初次有孕,又在怀胎三月之时受惊,导致心悸烦乱,白日有人陪着开解还好,夜来入梦难免会想起。因着多日如此,睡梦不安,小主才会内火上升,嘴角溃烂。微臣可以开些安神的汤药和外敷治疗溃疡的药物,小主只要按时服用应可无虞。” 沛涵尚有些不放心:“可是苏嫔有腹痛之状?” 许太医摆手道:“初初有孕之时,的确会有隐隐腹痛,那是腹中孩子在慢慢长大,牵扯到母体的缘故,不打紧的。” 我忙问道:“苏嫔身上总一阵阵发热,不要紧么?” 许太医含笑道:“孕中体热,乃是常事苍皇。娘娘不信可以随时在苏嫔身上搭一把,任何时候都一定比各位身上都烫。所以有些女子刚有孕身之时,常以为自己风寒发热,误服汤药,以致没了孩子。其实只要看过大夫,都会无事的。” 我不免失笑,亦带了一分感慨:“是啊,要本宫和沛涵这样两个未有生育之身来照顾苏嫔,难免有不周到之处,还得多谢许太医提点。” 苏嫔忙道:“有姝妃娘娘在,嫔妾心里已经安稳许多了。若还是留在宫殿,那才真是后怕呢。” 沛涵拍拍她的手道:“前几日我经过那里,看里头已经在重新粉饰了。大约是怕有蛇虫待过,你住着害怕。等一切都装饰好了,你也平安生下了孩子,便可以安心住回那里做你的主位了。” 苏嫔微微一怔,抚着小腹含笑道:“我哪里敢奢望真能做一宫主位呢。从前我不过是侍奉皇贵妃娘娘身边的小小侍女,能有幸侍奉皇上已经是老天爷格外厚待了。现在我只盼着能好好安稳入睡,来日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好了。” 许太医在旁开好了方子,道:“启禀苏嫔娘娘,因娘娘有孕在身,微臣不敢开太烈的药,以免损伤胎儿。所以安神汤药也好,外敷治嘴角溃烂的药也好,药性都极为温和,以保娘娘和胎儿安好为上,见效会比较慢一些,但请娘娘切勿焦急。” 苏嫔的笑意温婉得若三春枝头一朵粉灿灿的樱花:“太医能以我和腹中胎儿为重,我又怎会怪责太医呢。” 如此,我和沛涵便陪着苏嫔闲聊直至午膳时分。苏嫔甚是热情,索性便拉了我和沛涵一同用膳。二人推却不得,便也一同坐下了。 因着苏嫔有孕,所有的菜品都是御膳房送了新鲜食料来,然后在景仁宫小厨房由苏嫔自己的厨娘烹制,不可谓不小心。这一日送来的午膳有瓜烧里脊、琵琶大虾、绣球干贝、炒珍珠鸭、奶汁鱼片、桂花鱼条、八宝鸡丁、香油膳糊、红烧鱼骨、鲜蘑菜心、玉笋蕨菜、砂锅煨鹿筋、罗汉酿虾丁、金腿烧鱼圆山鸡汤。 我看着琳琅满目一桌菜色,不觉笑道:“难怪妹妹你口角的溃疡好得这样慢,每顿吃那么多鱼虾,饱了口腹之欲,便伤了自己的嘴了。” 苏嫔不好意思道:“姝妃娘娘有所不知,嫔妾原也不喜欢鱼虾腥气,但兮妃娘娘有孕的时候一直大量进食,顿顿不离,所以大阿哥如此聪明伶俐。” 我只笑一笑,倒是苏嫔胃口甚好,一连吃了许多,倒也开怀。 一连安静了几日,皇帝因为挂心大阿哥的病情,也常逗留在钟粹宫中,对景仁宫难免有所忽略。我既已知皇帝的心事,只管安心照顾好苏嫔,也不再做他想。 这日,我正喝过花生酪乳,忽然间外头喧哗声大作,苏嫔身边的千珠面无血色地冲进来,哭着道:“姝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我们娘娘见大红了!” 我陡然一凛,一颗心直直地坠落下去,像是坠进了无底的黑渊里。我听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怎么会这样?” 千珠浑身都在发抖,像筛糠似的,得靠着墙根才能站稳:“奴婢也不知道。用了晚膳之后娘娘便开始腹痛,因为娘娘怀孕才四个月,每常也有腹痛之像,还以为不要紧。谁知今晚腹痛来得太急,才发作起来就立刻见了大红。” “那么太医呢?去请了么?” 千珠带着哭音道:“已经去请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我本能地撂下手中的东西,向外奔了几步,奔进苏嫔房中时,房内已尽是血腥气。苏嫔人整个人蜷缩在床内,已然晕了过去。我才要抱过她的身体唤她,一出手褥子上温热一片,我心底瞬即凉透了,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大块寒冰,冷得我也忍不住发起抖来。我犹疑了片刻,才敢将自己的手从褥子上抬起。 (一百八十五) 苏嫔不好意思道:“姝妃娘娘有所不知,嫔妾原也不喜欢鱼虾腥气,但兮妃娘娘有孕的时候一直大量进食,顿顿不离,所以大阿哥如此聪明伶俐。” 我只笑一笑,倒是苏嫔胃口甚好,一连吃了许多,倒也开怀。 一连安静了几日,皇帝因为挂心大阿哥的病情,也常逗留在钟粹宫中,对景仁宫难免有所忽略。我既已知皇帝的心事,只管安心照顾好苏嫔,也不再做他想。 这日,我正喝过花生酪乳,忽然间外头喧哗声大作,苏嫔身边的千珠面无血色地冲进来,哭着道:“姝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我们娘娘见大红了!” 我陡然一凛,一颗心直直地坠落下去,像是坠进了无底的黑渊里。我听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怎么会这样?” 千珠浑身都在发抖,像筛糠似的,得靠着墙根才能站稳:“奴婢也不知道。用了晚膳之后娘娘便开始腹痛,因为娘娘怀孕才四个月,每常也有腹痛之像,还以为不要紧。谁知今晚腹痛来得太急,才发作起来就立刻见了大红重生末日霸途全文阅读。” “那么太医呢?去请了么?” 千珠带着哭音道:“已经去请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我本能地撂下手中的东西,向外奔了几步,奔进苏嫔房中时,房内已尽是血腥气。苏嫔人整个人蜷缩在床内,已然晕了过去。我才要抱过她的身体唤她,一出手褥子上温热一片,我心底瞬即凉透了,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大块寒冰,冷得我也忍不住发起抖来。我犹疑了片刻,才敢将自己的手从褥子上抬起。 我的整个手掌,都沾满了热而腥的鲜血 许太医来时。已然是无力回天了。他和赵太医忙碌得满头大汗淋漓,伸手去掐怡苏嫔的人中,拿艾叶拼命去熏,又灌入大量的汤药,到最后,只得摊手道:“姝妃娘娘,胎儿已经死在腹中,微臣也没有办法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和涅筠依偎在一起,眼睁睁看着苏嫔身下的血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虚弱,连昏迷中辗转的呻吟声也再发不出来。 我茫然地看着,痛楚和惊恸已经将心底最初的惊恐和畏惧湮然吞没。我只能发出无助的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虽然我和苏嫔的交情不深。可是这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陪着苏嫔,看着她的腹部一点点隆起,看着她初为人母的喜悦,连我也情不自禁地期盼。有朝一日,我会亲眼看着这个孩子出世。尽管苏嫔有孕的方式并不光彩磊落,虽然,我从未有过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可以亲眼看着一个生命的诞生,那种喜悦与企盼。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能想到,已然这般小心,怎么还会这样。这样骤然目睹孩子的消逝。听着太医冰冷的话语,那个孩子,已胎死腹中。 太医小心翼翼地过来:“姝妃娘娘,已经没有办法了。微臣要用药打下苏嫔腹中的死胎,免得死胎在母体中留得太久。影响苏嫔的身体。” 我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力气才逼出这一句话来:“为什么会死?孩子为什么会死?” 太医们吓得面面相觑:“这个……微臣也不知道,只能等胎儿拿出来才能计较。” 良久。我才能挪动自己已然僵硬的身体,我吃力地涅筠被搀扶着起身,转到门边的时候,抬头看到了脸色苍白如纸的皇帝。 真的是苍白如纸,他的整张脸,白而透,是那种透着无奈与绝望的锈青色,好像他整个人都那样钝了下去,失去了往日里英挺的活气,只余了单薄的剪影,就那样薄薄地立着。皇帝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我看得清他眼底的悲伤与惶惑。可是我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与他双手交握,希望以彼此手心仅存的温暖来给予对方一点坚定和支撑下去的勇气。 涅筠静默地退下,由着我们悲伤而安静地相对。我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疼痛清晰凛冽地蔓延开来。皇帝的声音带了丝崩溃般的颤抖:“姌儿,你告诉朕,为什么朕的又一个孩子死了?姌儿,是不是天命在惩罚朕?惩罚朕得到了九五至尊的荣耀,却失去了父子天伦之乐?” 他的话像针刺一样钻进我的耳膜里,即便他贵为天下至尊,却也有这样生离死别不能言说的苦楚。我清晰地感到命运的无常如同一柄冰凉而不见锋刃的利刀,你根本不知道它隐藏在何地,只能默默地承受它随时随地都可能的锐利刺入,眼见着自己的血汩汩而出,生生忍住。 我沉默地拥住他,将自己心底的无望化作拥抱时的力气,支撑着他随时会倒下的身体。我知道自己的安慰如此无力,可是还是要说:“皇上,您已经有了大阿哥,您还会有孩子的。您放心,一定还会有的……” 有晶莹的液体漾得眼前模糊一片,几乎要喷薄而出,我却只能死死忍住,隐忍着不下。是,若连我都落泪,岂不让他更伤心。我仰起面,感受着夜来的风吹干眼底泪水时那种稀薄的刺痛,檐下的绯色宫灯被风吹得晃转如陀螺,像是磷火一样缥缈不定,更似夺取孩子性命的鬼魂那双不瞑的眼睛,嘲笑似的望着众生抗日之铁血军魂。我听着东暖阁里昏迷中的苏嫔断断续续惊痛的呻吟声,心底的无助越来越浓。我只得起身,将西暖阁里数十盏莲花台上的灯烛一一点燃,灼热的光线映得殿内几如白昼,地面上澄金镜砖发出幽黑的光泽,恰如皇帝脸上阴霾不定的锈青色,整个人似乎都被笼罩在深浅不定的阴影之中。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皇贵妃也匆匆赶到了。她才俯身请安,太医已经捧了一个乌木大盘神色不安地过来。 皇帝吩咐了皇贵妃起身,便问太医:“还能有什么事让你们如此慌张?” 许太医和赵太医互视一眼,慌忙跪下磕了个头道:“皇上容微臣细禀,胎儿已经打下来了,可是……”他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可是这胎儿有异,不像是寻常胎死腹中啊!” 皇帝烦躁道:“胎死腹中本来就不寻常,难道还要你们来告诉朕么?” 许太医连忙道:“微臣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和赵太医轮番伺候苏嫔的胎像,从诊脉来看,胎儿一直没有大碍。可是打下的死胎却……” 皇帝隐隐觉得不好,太阳穴上突突地跳着,脸色愈发难看:“死胎怎么样?” 许太医道:“从母体的脐带到死去的胎儿都周身发青,更可怕的是,胎儿已经成型,能看得出是个男胎,但……孩子却显然是中毒猝死的,若是长大分娩而出,按照中毒的情况,也可能是畸胎……” 许太医不敢再说下去,赵太医只得将木盘高高托起:“打下的死胎就在这里,皇上若是不信,可亲眼一观。” 皇帝迅疾地以两指撩起上面黑色的布看了一眼,我正好瞥见,只见里面血肉模糊一团,中间那团血肉的确是透着不祥的黑色。 我心里一慌,差点没呕吐出来,我弯下腰,抵挡着胸腔里搜心搜肺的酸楚和恐惧。皇帝的身体轻轻一晃,捧在手中的茶盏哐啷砸在了地上,他几乎是狂暴地站起来,怒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皇贵妃一个支撑不住,差点晕过去,幸好品红牢牢扶住了。皇贵妃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鄞朝怎么会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怎么会……”她忽然醒过神来,喝道:“你们说是中毒?是什么毒?” 赵太医挺起身子道:“若微臣与许太医没有猜错,是中了水银之毒。不知苏嫔以何种方式接触到了水银,不仅透过皮肤沾染,而且有服食的迹象,因为剂量太猛,所以导致胎儿被毒死腹中。而且若是水银慢性中毒,剂量不是如此之大,或许胎儿会长到分娩出母体,但有可能是畸胎或是天性痴傻。”他与许太医对视一眼,朗声道:“微臣还有一个推测,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贵妃当机立断:“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赵太医道:“苏嫔从有孕便发热、大汗、心悸不安、失眠多梦,又多发溃疡,虽然很像是有孕之身常有的症状,但皇上和皇贵妃不觉得这些症状很像一个人也得过的么?” 我心念一转:“你是说……黎嫔?” 赵太医道:“姝妃娘娘说得不错。恕微臣大胆推测,黎嫔的死胎或许不是意外,而是如苏嫔一般中了水银之毒,才会如此。” 皇帝大怒:“既然你们发觉黎嫔与苏嫔的症状相似,为何没一早察觉是中了水银之毒?” 两位太医磕头如捣蒜:“微臣说过,水银中毒的情状极慢,症状表现又与初孕的反应极其相似。若不是苏嫔母体不如黎嫔强健,导致未足月便胎死腹中,根本就难以察觉。” 皇贵妃不觉失色:“那么你说的水银,宫中何来此物?” (一百八十六) 我心里一慌,差点没呕吐出来,我弯下腰,抵挡着胸腔里搜心搜肺的酸楚和恐惧。皇帝的身体轻轻一晃,捧在手中的茶盏哐啷砸在了地上,他几乎是狂暴地站起来,怒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皇贵妃一个支撑不住,差点晕过去,幸好品红牢牢扶住了。皇贵妃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鄞朝怎么会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怎么会……”她忽然醒过神来,喝道:“你们说是中毒?是什么毒?” 赵太医挺起身子道:“若微臣与许太医没有猜错,是中了水银之毒。不知苏嫔以何种方式接触到了水银,不仅透过皮肤沾染,而且有服食的迹象,因为剂量太猛,所以导致胎儿被毒死腹中。而且若是水银慢性中毒,剂量不是如此之大,或许胎儿会长到分娩出母体,但有可能是畸胎或是天性痴傻。”他与许太医对视一眼,朗声道:“微臣还有一个推测,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贵妃当机立断:“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赵太医道:“苏嫔从有孕便发热、大汗、心悸不安、失眠多梦,又多发溃疡,虽然很像是有孕之身常有的症状,但皇上和皇贵妃不觉得这些症状很像一个人也得过的么?” 我心念一转:“你是说……黎嫔?” 赵太医道:“姝妃娘娘说得不错洪荒之本源不朽全文阅读。恕微臣大胆推测,黎嫔的死胎或许不是意外,而是如苏嫔一般中了水银之毒,才会如此。” 皇帝大怒:“既然你们发觉黎嫔与苏嫔的症状相似,为何没一早察觉是中了水银之毒?” 两位太医磕头如捣蒜:“微臣说过,水银中毒的情状极慢,症状表现又与初孕的反应极其相似。若不是苏嫔母体不如黎嫔强健。导致未足月便胎死腹中,根本就难以察觉。” 皇贵妃不觉失色:“那么你说的水银,宫中何来此物?” 许太医道:“以朱砂稍稍提炼,极容易便可得到。宫中佛事诸多,宝华殿中有的是朱砂,唾手可得。连太医院配药也是常用,只怕谁都能得到。” 皇帝的双手握紧,青筋直暴:“你们何以敢推黎嫔的胎也是如此?当时为何没有太医说是水银祸害?” 许太医惶惑道:“微臣没见过黎嫔的死胎,所以不敢妄言。只是以黎嫔和苏嫔的症状来推测。苏嫔的胎儿也是侥幸,因为这种水银的毒是在胎儿幼小时才会明显。有全身连着脐带乌黑的症状。若等怀胎满八月,产出时即便是死胎也不过肚腹泛青而已,症状与其他死胎的差异便不明显了。” 皇贵妃的声音极轻:“皇上。臣妾分明记得,黎嫔的胎是泛青的。”她沉声,如钟磬般郑重,道:“皇上,若黎嫔和苏嫔的胎真的是中毒。那就是说,死胎并非是天意惩戒,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谋害龙胎,动摇国祚祥瑞。臣妾以监管六宫的身份,请求皇上彻查此事。以告慰两位龙胎的在天之灵。” 皇帝的眼中闪过雪亮的恨意,冷冷道:“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害朕的孩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彻查龙胎之死的事情上,没有谁记得,去看一眼尚且昏迷未醒的苏嫔。我独自走到暖阁门外,掀起锦帘一角,看着华衾锦堆中昏睡的女子脸色苍白若素。一双纤手在暗紫色锦衾上无声蜷曲,空空的手势。像要努力抓住什么东西。我眼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再清楚不过,苏嫔想要抓住的,再也抓不住了。 因为连着两胎皇嗣出事,连太后亦被惊动,一时间层层关节查下去,雷厉风行,连苏嫔身边侍奉的宫人也一个没有放过,一一盘查。宫中大有草木皆兵之势,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连素日性子最张扬的兮妃彤答应等也避在自己宫中,足不出户。 慎刑司的精奇嬷嬷们最是做事做老了的,慎刑司的七十二样酷刑才用了一两样,便已有人受不住刑昏死过去,有了这样的筏子,再一一问下去便好办得多了。 苏嫔的孩子死后,皇帝也甚少过来安慰探视,即便来了也稍稍坐坐就走了,一心只放在了追查之上。倒是皇贵妃顾念着主仆之情,倒也过来看望了几次。 苏嫔醒来后一直痴痴呆呆的,茶饭不思,那一双曾经欢喜的眼睛,除了流泪,便再也不会别的了。加之太医说她体内残余未清,每日还要服食定量的红花牛膝汤催落,对于体质孱弱的苏嫔,不啻于是另一重折磨。我和沛涵一直守着她,防她寻了短见。她却只是向隅而泣,嘶哑着喉咙道:“姝妃娘娘放心,不查出是谁害了嫔妾的孩子,嫔妾是绝不会寻短见的。”说到这句时,她几乎已经咬碎了牙齿:“嫔妾侍奉皇上这么多年才有了一个孩子,他是嫔妾唯一的期盼和希望。到底是谁?是谁这么容不下嫔妾的孩子!” 是谁要害孩子?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我只能端过一碗燕窝粥,慢慢地喂着苏嫔,劝慰道:“吃一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等下去,等你想要知道的事。” 一碗燕窝粥喂完的时候,却是皇贵妃身边的品红先来了网游之诡影盗贼。 她道:“请姝妃娘娘和媛嫔、苏嫔稍作准备,皇贵妃娘娘请三位即刻往永和宫去。” 我搁下手中的碗道:“什么事这么着急?苏嫔尚在静养,能不能……” 品红道:“皇贵妃娘娘相请,自然是要事。何况事关苏嫔,还请苏嫔再累也要走一趟。” 话既如此,我便命人备下了轿辇,即刻往永和宫中去。待得入殿,皇帝与皇贵妃正坐其上,各宫嫔妃皆已到场,连在秋水阁静修的玫黎嫔也随坐其中。三人入殿后一一参见,便各自按着位次坐下。皇贵妃见苏嫔病弱难支,不免格外怜惜,道:“品红,拿个鹅羽软垫给苏嫔垫着,让她坐得舒服些。” 苏嫔颤巍巍谢过了,皇帝道:“你身上不好,安心坐着便是。” 兮妃扬一扬手中的丝绢,慵倦道:“外头春光三月,正当杏娇莺啼之时,皇贵妃娘娘不去御花园遍赏春光,怎么这么急召了臣妾等入长春宫呢?” 皇贵妃一向端庄温和的面庞上不由得浮起几分愁苦之色:“自去冬以来,宫中皇嗣遭厄,悲声连连,本宫与皇上都忧烦不堪,春光再好,也无心细赏。今日急召妹妹们前来,是因为苏嫔胎死腹中之事已有了些眉目,须得找人来问一问。这既是后宫之事,自然应该是后宫人人都听着。” 苏嫔神色一紧,忙问道:“皇贵妃娘娘所说的眉目,是知道害臣妾孩儿的人是谁了么?” 皇贵妃温言道:“苏嫔,少安毋躁。此事关系甚大,本宫与皇上也只是略略知道点眉目罢了。至于事情是否如此,大家都来听一听便是。” 皇帝道:“皇贵妃既然查出了点眉目,有话便说吧。” 皇贵妃看一眼身边的品红,品红击掌两下,便见赵太医进来。 皇贵妃沉声道:“众人都知道苏嫔身罹不幸,龙胎死于腹中,乃是受了水银的毒害。本宫却百思不得其解,苏嫔房中并无水银朱砂,姝妃和媛嫔对苏嫔的饮食起居也格外小心,照理说是不会出事的。欲查其事,必寻其源,臣妾让人翻查了苏嫔房中的器物,才发现了这些东西。” 皇贵妃扬一扬脸,品红捧着一个紫铜盘子,上面放着一对雕银花红烛并一些烧碎了的炭灰。皇帝取过那对红烛看了一看,疑道:“不过是寻常的红烛,怎么了?” 皇贵妃微微摇头,伸手将其中一根拗断了,道:“请皇上细看,这蜡烛有否不同?” 皇帝对着日色一看:“虽然是红烛,但里头掺了一些红色的碎粒,可是内务府如今所用的东西越来越不当心了?居然用这样的红烛。” 皇贵妃又道:“皇上细看这些炭灰。如今也是三月末,宫中只有景仁宫的苏嫔因为怕冷,还用着炭盆。这是她阁中所用的红箩炭烧下来炭灰,颜色灰白。可是细看下去,却有异状。”皇贵妃用护甲轻轻拨弄其间,却见炭灰上沾了些许银色物事,还有一些朱红色的粉末,若不细辨,实在是难以察觉。 皇贵妃抬一抬手,示意品红端给众人,众人暗暗诧异,却又实在不知道是何物。 皇贵妃道:“这些都是苏嫔宫中所用的东西,请太医瞧一瞧,这蜡烛里头和炭灰里的,是什么好东西?” 赵太医掰开蜡烛,用手指捻了捻细闻,道:“回禀皇上皇后,这里头的东西都是朱砂。” 赵太医道:“朱砂遇高热会析出水银,水银遇见热便会化作无色无臭之气弥散开来,让人不知不觉中吸入。这炭灰里烧剩下的朱红粉末,定是有人将少许朱砂混入红箩炭中,等到烧尽,也不容易发觉。” (一百八十七) 皇贵妃微微摇头,伸手将其中一根拗断了,道:“请皇上细看,这蜡烛有否不同?” 皇帝对着日色一看:“虽然是红烛,但里头掺了一些红色的碎粒,可是内务府如今所用的东西越来越不当心了?居然用这样的红烛。” 皇贵妃又道:“皇上细看这些炭灰。如今也是三月末,宫中只有景仁宫的苏嫔因为怕冷,还用着炭盆。这是她阁中所用的红箩炭烧下来炭灰,颜色灰白。可是细看下去,却有异状。”皇贵妃用护甲轻轻拨弄其间,却见炭灰上沾了些许银色物事,还有一些朱红色的粉末,若不细辨,实在是难以察觉。 皇贵妃抬一抬手,示意品红端给众人,众人暗暗诧异,却又实在不知道是何物。 皇贵妃道:“这些都是苏嫔宫中所用的东西,请太医瞧一瞧,这蜡烛里头和炭灰里的,是什么好东西?” 赵太医掰开蜡烛,用手指捻了捻细闻,道:“回禀皇上皇后,这里头的东西都是朱砂。” 赵太医道:“朱砂遇高热会析出水银,水银遇见热便会化作无色无臭之气弥散开来,让人不知不觉中吸入重生之超级太子爷最新章节。这炭灰里烧剩下的朱红粉末,定是有人将少许朱砂混入红箩炭中,等到烧尽,也不容易发觉。” 皇贵妃冷笑一声:“这还不算老辣的,皇上且看那红烛,雕了银花装饰,即便烧出朱红和银色的粉末,也会让人以为是烛泪和银花融化后的样子,根本难以察觉。” 陶妃秀眉微蹙,啧啧道:“拼上了这样的心思去害苏嫔,哪里还有不成的。这个人还真是心思狠毒。” 皇帝道:“既然如此,那么苏嫔阁中的宫人都会有不适之状,怎么只有苏嫔身体不适?” 黎嫔握着绢子的手瑟瑟发抖。颤声道:“宫人伺候都是轮班入内的,而苏嫔身在其中,几乎每日不离,当然深受其害。” 皇贵妃看了眼皇帝,含了几分不忍与厌憎:“这些都是小巧而已,臣妾听闻太医说起,苏嫔所怀胎儿中毒甚深,显然苏嫔有服食朱砂或水银的迹象。但那东西怎么吃得下去,一定是饮食方面哪里出了问题。” 沛涵忙起身,战战兢兢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苏嫔的饮食一概都是从御膳房送了新鲜的来,由苏嫔贴身的厨娘自己在小厨房中做的。臣妾也与姝妃娘娘每日留心,并无不新鲜的东西送来给苏嫔吃过。” 皇贵妃摇头道:“你们自己都还年轻。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厉害。送来的鱼虾都是欢蹦乱跳的,可是这欢蹦乱跳离下锅也不远了,谁还管它有什么毛病。品红,你来说。” 品红道:“本来皇贵妃娘娘要奴才去御膳房查问,两位娘娘在有孕时都喜欢吃什么。这才知道原来两位娘娘都很喜欢吃鱼虾。皇贵妃娘娘的原意是要奴才看看这些鱼虾有什么问题,谁知到了御膳房,才发现说供给苏嫔所用的鱼都死了,所以扔了出去。奴才就觉得蹊跷了,给苏嫔所用的鸡鸭鱼虾都是另外养着的,怎么鸡鸭都还好好活着。鱼虾没几日便死完了。所以奴才格外留心,找到了一小袋剩下的鱼食,想看看有什么异样。” 品红转身取过一小袋鱼食捧到皇贵妃跟前。皇贵妃冷眼瞥着道:“这些鱼都是御膳房里养着专供有孕的嫔妃所食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然后专门养在一个小池子,喂的吃食也格外精细。宫里这样重视皇嗣,没想到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便在这个上打主意了。” 彤答应好奇地望着盆中的鱼:“这些鱼食有什么不同么?” 皇贵妃淡淡道:“有没有不同,叫太医看过了就是了。” 赵太医忙应了声“是”。神色凛然:“回禀皇贵妃娘娘,这些鱼食里都掺了磨细了的朱砂粉末。喂给鱼虾吃下后,初初几日是不会有异样的。因为朱砂本身只是甘,微寒,有微毒。但等鱼虾吃下养上两天后,这些毒素都化在肉里,一经烹制遇热,毒性愈强。本来少少食用也还无妨,但日积月累下来,等于在生服朱砂和水银,慢慢损害胎儿。其手段老辣之极呀。” 品红又道:“奴才也在御膳房问过,黎嫔与苏嫔有孕后所食鱼虾,的确是由此种鱼食喂养,绝对不会错的。” 兮妃吓得忙掩住了口,惊惶地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按住了腹部。陶妃闭着眼连念了几句佛号,摇头不已。彤答应嫌恶地看着那些东西,连连道:“好阴毒的手段!” 黎嫔与苏嫔早已一脸悲愤,数度按捺不住,几乎立时就要发作了。 我满脸羞愧,忙起身道:“皇上恕罪,皇贵妃娘娘恕罪,臣妾本以为对苏嫔的饮食已经十分仔细,却不承想还是着了如此下作的手段。还请皇上皇贵妃降罪!” 皇贵妃瞟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姝妃你的确算是小心了,但再小心,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至于你要受什么罪,挨什么罚,等下本宫和皇上自会处置。” 黎嫔再忍不住,跪在了地上抱住皇帝的腿道:“皇上,皇上,臣妾怀胎八月,突然早产,却产下那样的孩儿,以致被皇上厌弃特种精英玩网游。臣妾一直不敢怨天尤人,只以为是自己福薄命舛。如今细细想来,原来便是有人这样暗中布置,谋害臣妾和皇上的孩子。皇上,皇上,咱们的孩子死得好可怜。他一生下来连一句‘额娘’都没叫过,连眼睛都没睁开好好看一看,就这样平白无故断送了。皇上啊,哪怕是臣妾在秋水阁再念成千上万遍《往生咒》,孩儿他死得这样冤屈,也不肯往极乐世界去啊!” 黎嫔哭得伤心欲绝,在场之人无不恻然。苏嫔也背转了身,咬着绢子哭泣不止。 赵太医道:“黎嫔且勿伤心。依微臣医看来,这个要害娘娘的人,一开始用药极谨慎,几乎是慢慢入药,所以娘娘才会拖到八月早产生下那样一个孩子。而对苏嫔,那人似乎放心大胆,用药也更猛,所以会害得苏嫔怀胎四月胎死腹中。” 苏嫔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皇贵妃娘娘既已查到这么多,那么烦请告诉臣妾一声,到底是谁在谋害臣妾的孩子?” 皇贵妃看着神色阴郁不定的皇帝,气定神闲道:“不只你们,本宫也很想知道,后宫有如此阴毒之人留着,丧心病狂,谋害龙胎,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所以在请你们所有人到场的时候,本宫已让品红带了人遍查你们所有人的寝宫,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皇贵妃话音未落,品红已带了人匆匆进来,福了一福道:“皇贵妃娘娘交代的奴婢都已经做了,果然在其中一位娘娘的妆台屉子底下找到了一包朱砂,还请皇贵妃娘娘过目。” 皇贵妃将那包朱砂递到皇帝面前:“皇上闻闻,这包朱砂沾上了什么气味?” 皇帝取过轻轻一嗅,目中的瞳孔骤然缩紧,那种厉色,汇成一根尖锐的长针,几能锥人。他失声道:“是月合香的气味!姝妃,宫里只有你一个用月合香的!” 我心头大惊,眼见皇帝只逼视着自己,情不自禁跪下道:“皇上明鉴,臣妾真的不知情,更不知妆台屉子中何时会有这包朱砂!” 皇贵妃闭目长叹一声:“品红,你实说吧。” 品红道:“皇上所言不错,奴婢便是在景仁宫姝妃娘娘的妆台屉子下找到的这包朱砂。当时姝妃娘娘的侍婢惠儿还左右阻挠,不许奴婢翻查。如此看来,惠儿也是知情的,所以奴婢也带了她来。” 皇贵妃冷冷道:“先不必传惠儿。姝妃,你且看看现在进来的这个人,可是你认识的?” 我回首望去,却见品红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显然他们是刚从慎刑司出来,脸上还带了些许轻伤,看着倒不甚严重。 我摇头道:“臣妾不认识。” 皇贵妃的笑意冷凝在嘴角:“你不认识他们,他们却个个认识你了。这个御膳房的小禄子,是你宫里小印子的哥哥,专管着给有孕嫔妃们养活鱼活虾的。” 我沉着道:“臣妾是知道小印子有个哥哥,但臣妾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从前从不相识。” 皇贵妃取过那包鱼食丢在了小禄子跟前道:“说,是谁指使你给那些鱼虾喂朱砂的?” 小禄子偷眼瞟着我,嘴上却硬:“奴才不知,奴才实在不知啊!” “不知?”皇贵妃森冷道,“在慎刑司才一用刑你就招了,此刻还想翻供。本宫也不和你计较,立刻送回慎刑司就是。” 小禄子一听“慎刑司”三字,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求饶道:“皇贵妃娘娘饶命,皇贵妃娘娘饶命。是姝妃娘娘吩咐奴才这样做,奴才实在不敢不听啊,她对奴才说,只要奴才敢不乖乖听话,就要寻个由头杀了奴才的弟弟小印子。奴才只有小印子一个弟弟,从小相依为命,实在不敢不听姝妃娘娘的话啊!” (一百八十八) 皇贵妃看着神色阴郁不定的皇帝,气定神闲道:“不只你们,本宫也很想知道,后宫有如此阴毒之人留着,丧心病狂,谋害龙胎,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所以在请你们所有人到场的时候,本宫已让品红带了人遍查你们所有人的寝宫,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皇贵妃话音未落,品红已带了人匆匆进来,福了一福道:“皇贵妃娘娘交代的奴婢都已经做了,果然在其中一位娘娘的妆台屉子底下找到了一包朱砂,还请皇贵妃娘娘过目。” 皇贵妃将那包朱砂递到皇帝面前:“皇上闻闻,这包朱砂沾上了什么气味?” 皇帝取过轻轻一嗅,目中的瞳孔骤然缩紧,那种厉色,汇成一根尖锐的长针,几能锥人。他失声道:“是月合香的气味!姝妃,宫里只有你一个用月合香的!” 我心头大惊,眼见皇帝只逼视着自己,情不自禁跪下道:“皇上明鉴,臣妾真的不知情,更不知妆台屉子中何时会有这包朱砂最强宗师全文阅读!” 皇贵妃闭目长叹一声:“品红,你实说吧。” 品红道:“皇上所言不错,奴婢便是在景仁宫姝妃娘娘的妆台屉子下找到的这包朱砂。当时姝妃娘娘的侍婢惠儿还左右阻挠,不许奴婢翻查。如此看来,惠儿也是知情的,所以奴婢也带了她来。” 皇贵妃冷冷道:“先不必传惠儿。姝妃,你且看看现在进来的这个人,可是你认识的?” 我回首望去,却见品红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显然他们是刚从慎刑司出来,脸上还带了些许轻伤,看着倒不甚严重。 我摇头道:“臣妾不认识。” 皇贵妃的笑意冷凝在嘴角:“你不认识他们,他们却个个认识你了。这个御膳房的小禄子。是你宫里小印子的哥哥,专管着给有孕嫔妃们养活鱼活虾的。” 我沉着道:“臣妾是知道小印子有个哥哥,但臣妾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从前从不相识。” 皇贵妃取过那包鱼食丢在了小禄子跟前道:“说,是谁指使你给那些鱼虾喂朱砂的?” 小禄子偷眼瞟着我,嘴上却硬:“奴才不知,奴才实在不知啊!” “不知?”皇贵妃森冷道,“在慎刑司才一用刑你就招了,此刻还想翻供。本宫也不和你计较,立刻送回慎刑司就是。” 小禄子一听“慎刑司”三字。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求饶道:“皇贵妃娘娘饶命,皇贵妃娘娘饶命。是姝妃娘娘吩咐奴才这样做。奴才实在不敢不听啊,她对奴才说,只要奴才敢不乖乖听话,就要寻个由头杀了奴才的弟弟小印子。奴才只有小印子一个弟弟,从小相依为命。实在不敢不听姝妃娘娘的话啊!” 我逼视着他道:“小禄子,你好好想想清楚,本宫从未见过你,又怎会拿你弟弟的性命威胁你呢?” 小禄子苦着脸道:“姝妃娘娘,那日在御膳房门外的甬道里,这话分明是您自己说的。您说您还没有身孕。怎么出身低贱的黎嫔和苏嫔都有了,简直让祖先笑话您!您说一定要出这口气,还说奴才不做。您杀了小印子后一样可以找别人做。奴才万般无奈才答应了的。” 另一个小太监小安子也哭着道:“姝妃娘娘,您当日到内务府找到奴才,要奴才做一些掺了朱砂的蜡烛送到您宫里。奴才送去之后您打赏了奴才三十两银子。奴才只当您是做了自己玩儿的,实在不知道您是去害人呀!” 我气得浑身发怔,心口一阵阵发寒。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里,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寒。却不知自己究竟要掉到哪里才算完。 陶妃轻笑一声道:“这就难怪了!本宫怎么说呢,从苏嫔惊蛰那日遇蛇开始就觉得奇怪,怎么巧不巧苏嫔遇了蛇就被姝妃你撞见救了呢。苏嫔这就感激涕零去了你的景仁宫同住。这不正好下手,一切方便么?” 我怒地直视着她道:“陶妃慎言。如果说一切是我蓄意所为,那么就该离苏嫔越远越好,才不容易被人发现,怎么还会这么蠢接她来景仁宫同住,好叫人疑心?” “疑心?”陶妃嗤笑,耳边一双明铛垂玉环玲玲作响,“若是和黎嫔一般看起来像个意外,谁会疑心?都只当苏嫔自己命薄留不住孩子罢了。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是不兵行险招把苏嫔留在身边,哪能又是蜡烛又是炭火又是饮食那么周全。黎嫔不就是你隔得远不方便,所以中毒缓慢,到了八个月才没了孩子。想来你自己腹中空空,看着人家的肚子一个接一个大起来,是越来越不能容忍了吧!” 我几乎气结,极力压抑着心口的怒气,冷冷道:“陶妃也腹中空空,一定要这样说出自己的心思么?” 陶妃平生最恨人说自己膝下无所出,不觉变了脸色,恨声道:“你……” 胶凝的气氛几乎叫人窒息,皇帝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他的眸底凌厉刺出,他隐忍片刻,缓和了气息道:“好了,你们都不要争执随身携带个地球。皇贵妃,只有小禄子一个人的证词,怕是不能作数吧。” 皇贵妃轻轻颔首,恭敬道:“皇上所言甚是。臣妾也觉得一面之词不可轻信,所以让品红带了惠儿过来。皇上可还记得,品红说惠儿方才拦着搜查么?那这丫头一定是知情的,依臣妾看,还是要好好查问才是。”她转头看着品红:“惠儿带来了么?” 品红道:“已在殿外候着了。” 我看着惠儿神色谦卑地走进来,并无任何紧张不安之态,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惠儿到底是跟着自己多年的惠儿,没有做过的事,自然不必心慌意乱。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或许她的阻拦,也是因为生性里的一分骄傲吧,怎可容许别人轻易侮辱了自己?然而心底的深处,我还是有一份深深的不安,到底景仁宫中是谁出了差错,将这一包朱砂放进了自己的妆台屉子里。 旁人不清楚,她自己却是知道的,月合香的气味颇为清淡,要使这一包朱砂都染上气味,必然是在自己的殿内放了许久了。那么又是谁,能做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我的心绪繁杂如乱麻。还来不及细细分辨清楚,惠儿已经走到殿中,沉稳跪下了道:“皇上万福,皇贵妃万福,各位小主万福。 皇贵妃道:“今日也不说这些虚礼。本宫只问你,品红要去搜查景仁宫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拦着,还不许搜寝殿。” 惠儿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只是道:“奴婢伺候姝妃主子,就要一切为姝妃主子打点妥当。” “打点什么?” 惠儿脸上的悲伤之色愈浓,忽然转首向我磕了三个头道:“小主,奴婢伺候您已经八年,这八年来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可是小主入宫之后,性情日渐乖戾,每每逼迫奴婢去做一些奴婢自己不愿做的事。奴婢知道,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能为您去做。可奴婢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并不好受,今日既然事情抖了出来,奴婢也无法了,只能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我越听越觉得不祥:“惠儿,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惠儿转头再不看我,只向皇帝和皇贵妃道:“奴婢知道皇上和皇贵妃要问什么,奴婢一并说了就是。自从黎嫔有孕之后,娘娘时常伤感,喜怒更是无常,常常抱憾没有自己的孩子,黎嫔有孕后得宠,小主更是恨得眼睛出血。有一日终于叫了奴婢去陵合殿搜罗了一些朱砂回来。” 陶妃道:“娴妃突然让你要朱砂,你也不疑心么?” 惠儿摇头道:“奴婢何承想到这个。当时小主也只是说用朱砂抄写经文祈福,可以早些有自己的孩子。有一次小主带奴婢去看望黎嫔的时候,悄悄在黎嫔的炭盆里撒了些朱砂,因为朱砂的颜色与红箩炭相似,颗粒又小,几乎无人察觉。只是每次去,她必定趁人不备这样做。几次之后奴婢就觉得奇怪,几日后主子突然想去御膳房,便带了奴婢在御膳房外的甬道那儿放风,奴婢隐隐约约听见主子吩咐了御膳房的小禄子什么喂朱砂,掺在鱼食里什么,还提到了小福子,小禄子当下便哭着答应了。奴婢吓了一跳,问主子要拿朱砂做什么,主子不许奴婢多问,还让奴婢继续去陵合殿搜罗。” 窗外明明是三月末的好天气,阳光明亮如澄金,照在殿内的翡翠画屏上,流光飞转成金色的华彩流溢。中庭一株高大的辛夷树,深紫色的花蕾如暗沉的火焰燃烧一般,恣肆地怒放着。我心里一阵复一阵地惊凉,仿佛成百上千只猫爪使劲抓挠着一般。自己的面色一定苍白得很难看,我怎么也不相信惠儿会这样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些话来。 自从入宫便是她与纤巧伴我左右,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竟是她的出卖 (一百八十九) 我看着惠儿神色谦卑地走进来,并无任何紧张不安之态,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惠儿到底是跟着自己多年的惠儿,没有做过的事,自然不必心慌意乱。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或许她的阻拦,也是因为生性里的一分骄傲吧,怎可容许别人轻易侮辱了自己?然而心底的深处,我还是有一份深深的不安,到底景仁宫中是谁出了差错,将这一包朱砂放进了自己的妆台屉子里。 旁人不清楚,她自己却是知道的,月合香的气味颇为清淡,要使这一包朱砂都染上气味,必然是在自己的殿内放了许久了。那么又是谁,能做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我的心绪繁杂如乱麻风华起最新章节。还来不及细细分辨清楚,惠儿已经走到殿中,沉稳跪下了道:“皇上万福,皇贵妃万福,各位小主万福。 皇贵妃道:“今日也不说这些虚礼。本宫只问你,品红要去搜查景仁宫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拦着,还不许搜寝殿。” 惠儿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只是道:“奴婢伺候姝妃主子,就要一切为姝妃主子打点妥当。” “打点什么?” 惠儿脸上的悲伤之色愈浓,忽然转首向我磕了三个头道:“小主,奴婢伺候您已经八年,这八年来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可是小主入宫之后,性情日渐乖戾,每每逼迫奴婢去做一些奴婢自己不愿做的事。奴婢知道,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能为您去做。可奴婢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并不好受,今日既然事情抖了出来,奴婢也无法了,只能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我越听越觉得不祥:“惠儿,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惠儿转头再不看我。只向皇帝和皇贵妃道:“奴婢知道皇上和皇贵妃要问什么,奴婢一并说了就是。自从黎嫔有孕之后,娘娘时常伤感,喜怒更是无常,常常抱憾没有自己的孩子,黎嫔有孕后得宠,小主更是恨得眼睛出血。有一日终于叫了奴婢去陵合殿搜罗了一些朱砂回来。” 陶妃道:“娴妃突然让你要朱砂,你也不疑心么?” 惠儿摇头道:“奴婢何承想到这个。当时小主也只是说用朱砂抄写经文祈福,可以早些有自己的孩子。有一次小主带奴婢去看望黎嫔的时候,悄悄在黎嫔的炭盆里撒了些朱砂。因为朱砂的颜色与红箩炭相似,颗粒又小,几乎无人察觉。只是每次去。她必定趁人不备这样做。几次之后奴婢就觉得奇怪,几日后主子突然想去御膳房,便带了奴婢在御膳房外的甬道那儿放风,奴婢隐隐约约听见主子吩咐了御膳房的小禄子什么喂朱砂,掺在鱼食里什么。还提到了小福子,小禄子当下便哭着答应了。奴婢吓了一跳,问主子要拿朱砂做什么,主子不许奴婢多问,还让奴婢继续去陵合殿搜罗。” 窗外明明是三月末的好天气,阳光明亮如澄金。照在殿内的翡翠画屏上,流光飞转成金色的华彩流溢。中庭一株高大的辛夷树,深紫色的花蕾如暗沉的火焰燃烧一般。恣肆地怒放着。我心里一阵复一阵地惊凉,仿佛成百上千只猫爪使劲抓挠着一般。自己的面色一定苍白得很难看,我怎么也不相信惠儿会这样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些话来。 自从入宫便是她与纤巧伴我左右,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竟是她的出卖 惠儿继续道:“自从黎嫔产下死胎之后,主子嘴上虽不说。但奴婢伺候主子多年,看得出来她很高兴的。后来苏嫔又有了身孕。小主和苏嫔并不算太熟,不能像常去看黎嫔那样去苏嫔宫里。可是她总不高兴,说连苏嫔那样侍女出身的都有了孩子,她却偏偏没有。那一天去看苏嫔遇蛇后,主子正好顺水推舟救了苏嫔,本来是想借机可以多去苏嫔宫里,谁知皇上正好让苏嫔住到景仁宫,便遂了主子的心了。苏嫔有孕,皇上每天来看主子的时候都会去看苏嫔,主子气恼不过,下手也特别狠。苏嫔的红箩炭备在廊下,随取随用,都是事先混了朱砂的。连吩咐给小禄子的朱砂,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纤巧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惠儿,娘娘待你不薄,你受了谁的好处,居然说出这样没良心陷害娘娘的话来?” 惠儿冷冷看她一眼:“正是因为我还有良心,所以受不住内心的谴责说了出来。哪怕娘娘待我不薄,我也不能昧了良心。” 纤巧气道:“好!好!哪怕你说的不是昧心话,我和你一同伺候娘娘,怎么你说的这些话我都不知道。细论起来,平日里还是我与涅筠姑姑伺候娘娘更多些呢。” 惠儿轻蔑道:“这样狠毒的事,难道还要人人皆知么?”她目视我,毫不畏惧:“主子,这样的事你自己做过自己不知道?难不成奴婢和小禄子都要冤枉你么?” 我双目紧闭,忍住眼底汹涌的泪水,睁眸道:“很好,很好,本宫不知道你与谁合谋布了这个局来害本宫,当真是天衣无缝,对答如流全能狂少。” 惠儿躬身道:“主子若要怪奴婢,奴婢也是无法,自知道此事后,奴婢心里日夜不安,眼见得苏嫔胎死腹中,奴婢夜夜噩梦。当时遵于主仆之情,奴婢不敢说与人知。如今事发,乃是天意,奴婢也只得说了。主子任打任罚,悉听尊便。” 惠儿言毕,忽然看了小禄子一眼。小禄子冲上来道:“姝妃娘娘,奴才知道供了出来对不住您,可是奴才也不想这样平白害了两位皇嗣。奴才我……我……”他支吾两声,突然挣起身子,一头撞在了正殿中一只巨大的紫铜八足蟠龙大熏炉上,登时血溅三尺,一命呜呼。嫔妃们吓得尖叫起来。 苏嫔二话不说,冲上来照着我的面门便是狠狠两个耳光。她还要再打,却被跟上来的宫女死死拉住了。她口中犹自骂道:“你好狠毒的心,还敢说人冤了你,小禄子能拿他一条命来冤枉你么?你居然狠心到连我腹中的孩子都不肯放过,要他死得这样惨!” 我晕头转向,脑中嗡嗡地晕眩着,脸上一阵阵**辣的,嘴角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我伸手一抹,才发觉手上猩红一道,原来是苏嫔下手太重,打出了血。可是我居然不觉得痛,只是看着那大熏炉上慢慢滴下的血液,一滴又一滴滑落。撞得头壳破碎的小禄子被人拖了出去。这样温暖的天气里,我居然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死无对证,居然是死无对证! 惠儿脸色惨白,对着我道:“主子若是对奴婢今日的话有所不满,奴婢也自知不活,一定跟小禄子一样一头撞死在这里,也算报了小主多年的恩义。”她说完,一头便要撞向那熏炉去。 陶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道:“已经死了一个,再死一个,岂不是都死无对证了。”她款步向前,向皇上皇贵妃福了一福道:“今日的事后宫诸姐妹都已经听明白了,姝妃谋害皇嗣,人赃并获,已经无从抵赖。臣妾请求皇上皇贵妃还黎嫔和苏嫔一个公道,更还含冤弃世的两位皇嗣一个公道。” 沛涵忙跪下,情急道:“皇上,皇贵妃娘娘,臣妾与姝妃娘娘相交多年,深知娘娘并无害人之心,此中缘故,还请皇上皇贵妃明察。” 贤妃亦道:“皇上,皇贵妃娘娘,臣妾与娴妃相处多年,她的确不会是这样的人,还请皇上皇贵妃明察。” 皇贵妃叹口气道:“后宫出了这样的事,原是臣妾不察之过。人证物证俱在,姝妃是无从抵赖,但姝妃毕竟伺候皇上多年,皇上要如何查办,臣妾听命便是。” 皇帝的眼睛只盯着熏炉上淌下的鲜血,他的声音清冷如寒冰:“惠儿,你是要拿你这条命去填姝妃的罪过了,是么?” 惠儿含泪道:“奴婢自知身受皇恩,奴婢只有以死谢罪。” 空气中有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庭院中的花香轻而薄地缠上身来,闻得久了,几乎如同捆绑般的窒息。远处不知是不是有蜜蜂在嗡嗡地扑着翅膀,好像那锐利的蜂针也一点一点逼进身体,一阵一阵地发痛。我跪在乌金地砖上,膝盖疼得几乎直不起来,我欲分辩,唯觉得自己陷在了一张精心织就的天罗地网之中,口干舌燥无力挣扎,只由得冷汗涔涔而下,濡湿了面庞。 良久,我仰起面,痴痴望着皇帝:“皇上,人证物证皆在,臣妾百辞莫辩。但是皇上,臣妾至死也只有一句话,臣妾不曾做过。” 皇帝并不看她,只是道:“你也知道人证物证,铁证如山。朕再不愿意相信,亦只能相信。”他的脸上有深翳的惨痛与悲伤:“那两个龙胎的死状,朕都是亲眼见过的,一辈子也忘不了。姌儿,就算你没有孩子,可是朕一直宠爱你,你还有什么不足,要连尚在母腹中的孩子也不放过。”他仰起脸,将眼中的泪水以愤怒灼干,化作冷厉的口吻:“传朕的口谕,姝妃穆氏心狠手辣,着降为贵人,幽禁景仁宫,再不许她出入。” (一百九十) 空气中有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庭院中的花香轻而薄地缠上身来,闻得久了,几乎如同捆绑般的窒息。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远处不知是不是有蜜蜂在嗡嗡地扑着翅膀,好像那锐利的蜂针也一点一点逼进身体,一阵一阵地发痛。我跪在乌金地砖上,膝盖疼得几乎直不起来,我欲分辩,唯觉得自己陷在了一张精心织就的天罗地网之中,口干舌燥无力挣扎,只由得冷汗涔涔而下,濡湿了面庞。 良久,我仰起面,痴痴望着皇帝:“皇上,人证物证皆在,臣妾百辞莫辩。但是皇上,臣妾至死也只有一句话,臣妾不曾做过。” 皇帝并不看她,只是道:“你也知道人证物证,铁证如山。朕再不愿意相信,亦只能相信。”他的脸上有深翳的惨痛与悲伤:“那两个龙胎的死状,朕都是亲眼见过的,一辈子也忘不了。姌儿,就算你没有孩子,可是朕一直宠爱你,你还有什么不足,要连尚在母腹中的孩子也不放过。”他仰起脸,将眼中的泪水以愤怒灼干,化作冷厉的口吻:“传朕的口谕,姝妃穆氏心狠手辣,着降为贵人,幽禁景仁宫,再不许她出入。” 我绝望地瘫倒在地上,眼里蓄满了泪水:“皇上一直对臣妾说要臣妾放心,如今臣妾百口莫辩,只要求皇上能明察秋毫,还臣妾一个清白。” 皇帝并不看她,只道:“苏嫔苏氏即日迁回暖熙宫,黎嫔芳氏迁回相印殿,一切如旧。至于惠儿……”皇帝脸上生了几分温柔之色:“朕属意你已久,只是一直不得机会对姝贵人说。此次的事你也有身不由己之处,切莫再寻了短见,以后便留在朕身边伺候吧。” 惠儿大喜过望,只是有些畏惧地看了看皇贵妃与陶妃。 皇贵妃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且此次的事,姝贵人是罪魁祸首,惠儿只是碍于情义一时不得明说罢了。皇上要留她在身边将功抵过,臣妾也觉得是应该的。” 我怔怔地望着惠儿含羞带怯的面庞,只觉得天灵盖被人狠狠剖开,贯入彻骨寒冰,冷得我完全无法接受,却只能任由冰冷的冰珠带着棱角锋利地划过我的身体,痛得彻骨,却依然清醒。 惠儿的笑意还未退去。彤答应嘴角高傲地扬起,盈然起身道:“皇上,姝贵人谋害龙胎之事做没做过只有她自己有数。只是臣妾……”她按住自己小腹。喜悦道:“臣妾已经有了一个月身孕,实难再与姝贵人这样的人共处。皇上幽禁了她,臣妾才敢安心在宫中养胎。” 皇帝所有的悲伤与恼怒在一瞬间被她的笑意化去,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彤答应的手道:“你所言可真?” “臣妾不敢妄言。只是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臣妾不敢说出来而已。”彤答应满面得意地笑,牵住皇帝的手,依依道,“皇上,臣妾好怕受人所害,还请皇上允准。许臣妾住在皇上养心殿后的臻祥馆,以借皇上正气驱赶阴邪,护佑龙胎。” 皇帝欢和的笑容里。自然是无不允准。彤答应的孩子,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前两个离去的阴霾。只是这样的欢欣喜悦里,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绝望与无助。 我望着窗外艳阳高照,这是三春胜日,我却清晰而分明地觉得。自己的春天,已经离得太远了。 独自坐在殿中。看着黄铜镜中自己的容颜,居然已经是憔悴如斯。景仁宫中的宫人被撤去了大半,连香炉里的香烟冷了,也没有人再来更换。只剩下一把冰冷的死灰,如同我的心一般,散碎成齑粉,不知哪一阵风来,就散得不见踪影了。 涅筠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替我挽好散落的发髻,整了整疏散的珠钗,缓声道:“娘娘切莫心灰意冷,皇上只是降娘娘为贵人,可见心中还是有娘娘的。这件事虽然看似证据确凿,但并非没有一点可疑之处,等到皇上想明白了,就会恢复娘娘位分,放娘娘出去了。” 我缓缓地摇头:“没用了。” 的确是没用了。所谓的证人,小禄子已经死了,他的死更像是源于我的逼迫。而唯一活着的最有力的证人,只剩下了惠儿。 涅筠正欲说话:“那么惠儿……” 我凄然一笑:“你也觉得惠儿劝得回头?今日她在永和宫能够如此犀利冷静地说出那番话,说得那么滴水不漏,我便已经知道,惠儿会是置我于死地的一剂砒霜。你要砒霜变良药,如何可能?而且如今她已经在养心殿行走伺候,谁再要接近她,都不是易事了。” 涅筠犹豫道:“可是如今,的确只有惠儿一个证人了。奴婢猜皇上的意思,可能是不想她也和小禄子一样骤死,所以留在养心殿中。” 我心灰意冷道:“是什么都好了。这丫头一直心高气傲,我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本事,竟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与人勾结做下了这等好事!” 涅筠见四下里冷冷清清的,并无旁人伺候在侧,便道:“娘娘以为,惠儿是和谁勾结?” 我沉吟着道:“皇贵妃虽还未登上后位,但早已手握皇后之实,黎嫔盛宠,苏嫔的孩子又被认为是大贵之胎,不能不防。” “陶妃一直与黎嫔不睦,实在有可能是她害的黎嫔。但是苏嫔本就是陶妃的人,一直也没有冲突。” 涅筠沉吟道:“可是若以两位龙胎之死打击娘娘,陶妃一定做得出。彤答应的恩宠虽一直与娘娘和陶妃相差甚远,但今日恰到好处提出自己怀有身孕,让皇上转怒为喜,恐怕这彤答应也不简单。” 我自嘲地笑笑:“宫中生存,有谁又是简单的?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才会受此算计。” 涅筠急道:“那还有小印子呢,他是小禄子的弟弟,难道什么都不知情?” 我道:“慎刑司查问过了,的确是问不出什么。” 我望向院中,中庭的桃花怡然而开,灿烂如凝霞敷锦,散漫开一天一地。一阵风过,连吹来的气息都是甜的。院子里晴丝袅袅,春光骀荡,这样好的时候,我却宫门深闭,只看着黄昏暮色无可阻挡地自远处逼近,无处可逃。 外头有极轻的人语声,那是苏嫔宫中的宫人在搬离延禧宫,忽然,帘下闪过一点响动,如懿转过脸去,却见苏嫔素服,头上只别了一支素银如意钗并几点雪白珠花,站在帘下,单薄得几如一枝孱孱在二月冷风中的瘦柳。她脸上的肉几乎都干透了,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唯有一双干枯的眼,黑得让人生出怕意。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声音轻得仿似一缕幽魂:“姝,我想起你照顾我的那段时日,真的是对我很好很好。可是姝,你为何要这样虚情假意,一定不肯放过我的孩子!如果你不喜欢我承宠,你告诉我就是了,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她步步逼近,语中的凄厉之意越来越盛,终于在接近我的那一刻,伸出手狠狠扼住了我的脖子。涅筠一时不防她如此,立刻伸手去拽,口中大呼道:“来人!快来人!” 不想苏嫔人虚弱至此,力气却极大,涅筠根本拉不开。我只觉得喉头一阵阵痛得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我拼命伸手去掰开苏嫔的手指,好容易和涅筠一起用力掰开了她一只手,却见苏嫔一把拔下头上的银钗狠狠向她刺来。那银钗的一头磨得极其锋利,显然苏嫔是有备而来,眼看那银钗的锋尖避无可避,朝着我面门直刺而下,涅筠伸手一把挡住了钗尖,将自己的手臂横贯其下。 沉闷的一声痛呼,有鲜红的血一瞬间迸开,落在我的面上,温热而芬芳。 苏嫔似乎也被那血吓住了,一时行动有些滞缓,便被扑进的宫人们一拥而上拉开了。我赶忙握住涅筠的手臂细看,只见雪白如藕的臂膊上,一条深深的血痕从手肘到手腕直划而下,鲜血涌出处皮肉翻起,触目惊心。 我慌不迭地喊起来:“传太医,快传太医!” 苏嫔被簇拥的人群拖了出去,口中犹自念念不绝,不住地咒骂哭泣。涅筠手臂上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滴落,纤巧忙捧了纱布来,我急道:“太医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我先替你缠上止住血。” 涅筠痛得眼中泛起泪光,却极力忍耐着道:“娘娘别怕,一点皮肉伤而已。倒是娘娘你,没被怡贵人吓着吧?” 我心疼道:“你都这样了,我能比这个更怕么?” 涅筠强笑着安慰道:“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没有伤及筋骨就好。” 我的泪一滴滴落下,洇在纱布上,衬着不断沁出的鲜血,似绽出一小朵一小朵艳色的梅花:“可是伤得这样深,一定会留疤了。” 涅筠忍着疼,微笑道:“即便留疤,也比伤了娘娘的性命值得,是不是?” 我的喉头隐隐还残留着被苏嫔扼过的痛,然而此刻,却被更深更重的感动填满了。是,这几日来的风波迭起,让我身心俱疲,无力抵抗,可是还有涅筠。幸好,还有涅筠,容得她在凄苦的宫中有人相依为命,彼此依靠。 (一百九十一) 她步步逼近,语中的凄厉之意越来越盛,终于在接近我的那一刻,伸出手狠狠扼住了我的脖子。请使用访问本站。涅筠一时不防她如此,立刻伸手去拽,口中大呼道:“来人!快来人!” 不想苏嫔人虚弱至此,力气却极大,涅筠根本拉不开。我只觉得喉头一阵阵痛得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我拼命伸手去掰开苏嫔的手指,好容易和涅筠一起用力掰开了她一只手,却见苏嫔一把拔下头上的银钗狠狠向她刺来。那银钗的一头磨得极其锋利,显然苏嫔是有备而来,眼看那银钗的锋尖避无可避,朝着我面门直刺而下,涅筠伸手一把挡住了钗尖,将自己的手臂横贯其下。 沉闷的一声痛呼,有鲜红的血一瞬间迸开,落在我的面上,温热而芬芳。 苏嫔似乎也被那血吓住了,一时行动有些滞缓,便被扑进的宫人们一拥而上拉开了。我赶忙握住涅筠的手臂细看,只见雪白如藕的臂膊上,一条深深的血痕从手肘到手腕直划而下,鲜血涌出处皮肉翻起,触目惊心。 我慌不迭地喊起来:“传太医,快传太医!” 苏嫔被簇拥的人群拖了出去,口中犹自念念不绝,不住地咒骂哭泣。涅筠手臂上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滴落,纤巧忙捧了纱布来,我急道:“太医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我先替你缠上止住血。” 涅筠痛得眼中泛起泪光,却极力忍耐着道:“娘娘别怕,一点皮肉伤而已。倒是娘娘你,没被怡贵人吓着吧?” 我心疼道:“你都这样了,我能比这个更怕么?” 涅筠强笑着安慰道:“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没有伤及筋骨就好。” 我的泪一滴滴落下。洇在纱布上,衬着不断沁出的鲜血,似绽出一小朵一小朵艳色的梅花:“可是伤得这样深,一定会留疤了。” 涅筠忍着疼,微笑道:“即便留疤,也比伤了娘娘的性命值得,是不是?” 我的喉头隐隐还残留着被苏嫔扼过的痛,然而此刻,却被更深更重的感动填满了。是,这几日来的风波迭起。让我身心俱疲,无力抵抗,可是还有涅筠。幸好。还有涅筠,容得她在凄苦的宫中有人相依为命,彼此依靠。 苏嫔的死是在三日之后,因为积郁过度,加上腹中孩子的残体没有完全清除。过量催产残余的红花牛膝汤让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撒手而去。 据说,她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只以布满血丝的双眼,无语望向苍天。 她的死。让原本稍稍平静的后宫再度沸腾起来。 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正在批阅奏折。惠儿换了御前宫女的服饰,虽然不比在景仁宫时华贵。却别有一种在御前伺候的气韵隐隐透出。 惠儿见皇帝只是奋笔疾书,便捧了一小碟点心和茶水进来,不动声色地向乐子努了努嘴。乐子知道她在御前伺候之后颇得皇帝另眼相看,也不知姝贵人情形到底如何,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便退到了殿外。 惠儿小心翼翼将茶点放在皇帝跟前,便悄无声息地替皇帝研起墨来。她的手势极轻,手腕运力,墨汁磨得浓淡恰到好处,一星也未溅出来。皇帝蘸了蘸墨笑道:“难怪古人说要让闺秀少女来磨墨,红袖添香自然是一种乐趣,但也唯有你们才能用力适度,磨出不涩不枯带光泽的墨汁来。” 惠儿盈盈一笑:“皇上夸奖了。奴婢不过是为姝妃娘娘……不,是为姝贵人磨墨久了,熟能生巧而已。”她自悔失言,有些畏惧地看着皇帝:“奴婢失言了。” 皇帝只是一笑:“是么?朕喜欢听你说话,更喜欢你的熟能生巧。” 惠儿羞涩一笑:“奴婢笨笨的,怕说错了话惹皇上不高兴。” 皇帝的眼角带了轻俏的笑意,是薄薄的桃花色,如同窗外的春色一般明媚:“怎么会?你说什么,朕都喜欢。” 惠儿脸上浮起红云,还是忍不住道:“皇上这么说,可是因为爱屋及乌?” 皇帝微微一怔:“什么爱屋及乌?” 惠儿绞着手指,低低道:“皇上爱惜姝贵人,不舍得重责。因为爱惜姝贵人,所以连昔日在她身边伺候的小乌鸦,也就是奴婢,也连着得了些怜惜。” 皇帝的笑意微微淡下去:“当日你仗义执言之后,宫里还会有人把你当做是姝贵人身边的小乌鸦么?你就是你,穆氏就是穆氏,彼此早不相干了。” 惠儿低首道:“是。那皇上不觉得奴婢是背主弃信之人么?” 皇帝眼底有深邃的墨色,几乎能望到人的心底去:“只要你是仗义执言,不违背本心,没有人会觉得你背主弃信。” 惠儿暗暗地松一口气,朝皇帝露出一个极明丽的笑容。她正盈盈望着皇帝,乐子进来道:“皇上。” 皇帝从他的面上探寻到一丝惊慌的意味,沉声道:“什么事?” 乐子战战兢兢道:“暖熙宫来报,苏嫔产后失调,死胎余毒未清,方才已经殁了。” 皇帝的神色变了又变,末了眼角沁出一点泪意,叹息道:“真是可惜了。去告诉皇贵妃,苏嫔追封为苏妃,一切丧仪按嫔位安置,让皇贵妃好好操办。” 乐子答应着去了,惠儿忙递了茶到皇帝手中道:“苏妃娘娘真是可怜,孩子没了之后情绪还那么激动,想跑去杀了姝贵人,结果累了自己红颜早逝,真当是可怜。” 皇帝淡淡道:“穆氏是咎由自取,” 惠儿乖巧道:“皇上别生气。幸好现在彤答应也有了身孕,在臻祥馆养得好好的,皇上放心就是。” 皇帝嗤地一笑:“你总惦记着别人,那你自己呢?” 惠儿痴痴一笑,别过身去道:“皇上取笑奴婢呢,奴婢有什么好惦记的。” 皇帝取过她捧来的糕点咬了一口:“好甜。” 惠儿忙道:“奴婢记得皇上喜欢吃玫瑰花瓣糖蒸的菱粉糕,所以特意下厨做了一盘,不知皇上喜不喜欢?” 皇帝笑吟吟望住她,一把捉住她的手道:“你还说你不惦记着,连朕喜欢吃什么都记在了心上。” 惠儿羞得满面绯红,忙低下头娇怯怯道:“皇上……” 皇帝在她手上轻轻一吻,笑道:“好甜。” 惠儿越发不好意思,只觉得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几乎有些晕眩。她盼了那么久,渴望了那么久,原来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伸手攀到了。殿外的花香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带着甜腻而熏人欲醉的气味,不依不饶地缠上身来。皇帝吻着她的耳畔,低声道:“朕不想在宫里委屈了你……朕打算封你为常在,就住在启祥宫。封号……为侞。” 惠儿受宠若惊,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都被抽去了,只是娇慵无力地瘫在皇上怀中,双手一点一点攀上他的颈,像在寻着最后的依靠似的:“有皇上的眷顾,臣妾一点也不委屈。” 圣旨传遍六宫的时候,便是说因彤答应有孕,晋封为彤贵人,惠儿因在养心殿照顾彤贵人有功,又能柔顺侍上,封为侞常在。 皇贵妃看着圣旨只是一笑,向陪坐一旁赏花的陶妃道:“不承想这个丫头这么有出息。” 陶妃微微有些不悦:“祖制宫女册封要从官女子起,她倒好,一步登天了。” “那不是也要有妹妹抬举么?”皇贵妃折下一朵暗红瑞香花别在衣襟上,“姝贵人宫里出来的能不伶俐吗,一个眼错没看见,就被皇上调到了御前伺候,指不定怎么伸着胳膊扑棱着翅膀在皇上面前飞呢。祖制也是从前的皇上定的,如今的皇上改一改,也没什么了不得。” 陶妃替皇贵妃正了正衣襟上的瑞香花,狠狠掐下一片多余的花叶:“再怎么会扑棱,也不过是一个常在,臣妾不信她还能飞上了天去。真要不识好歹,翅膀是怎么安上去的,就怎么给她卸下来。” 皇贵妃微微一笑,拈过一朵瑞香递到陶妃手中,笑道:“古语云瑞香花,始缘一比丘,昼寝磐石上,梦中闻花香酷烈,及觉求得之,谓为花中祥瑞,遂名瑞香。有这样祥瑞的花在手,妹妹已然是胜券在握,不必做无谓的担心了。咱们还是花点心思,将苏妃的后事料理妥当,也让皇上可以稍稍安慰吧。” 次日面见太后的时候,皇贵妃将苏嫔身前死后所有事一一叙述,无不详尽。太后倚在暖阁的榻上,伸手抚摸着青瓷美人觚里插着的几枝新开的粉紫色丁香花:“皇贵妃看看,紫株替哀家插的这一盆丁香花,如何啊?” 皇贵妃正回禀宫中事宜,突然听得太后这一句,忙赔笑道:“紫姑姑伺候太后多年,深知太后心意,这盆丁香花一定很合太后的心意。” 太后微微摇头,淡淡道:“紫株,拿剪子来。” 紫株奉上银剪子,太后剪去多余的几枝,道:“如今看着便清爽多了。” 皇贵妃忙道:“臣妾的眼力远不及太后,所以竟看不出来那几枝花枝多余。” (一百九十二) 惠儿越发不好意思,只觉得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几乎有些晕眩。她盼了那么久,渴望了那么久,原来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伸手攀到了。殿外的花香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带着甜腻而熏人欲醉的气味,不依不饶地缠上身来。皇帝吻着她的耳畔,低声道:“朕不想在宫里委屈了你……朕打算封你为常在,就住在启祥宫。封号……为侞。” 惠儿受宠若惊,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都被抽去了,只是娇慵无力地瘫在皇上怀中,双手一点一点攀上他的颈,像在寻着最后的依靠似的:“有皇上的眷顾,臣妾一点也不委屈。” 圣旨传遍六宫的时候,便是说因彤答应有孕,晋封为彤贵人,惠儿因在养心殿照顾彤贵人有功,又能柔顺侍上,封为侞常在。 皇贵妃看着圣旨只是一笑,向陪坐一旁赏花的陶妃道:“不承想这个丫头这么有出息。” 陶妃微微有些不悦:“祖制宫女册封要从官女子起,她倒好,一步登天了。” “那不是也要有妹妹抬举么?”皇贵妃折下一朵暗红瑞香花别在衣襟上,“姝贵人宫里出来的能不伶俐吗,一个眼错没看见,就被皇上调到了御前伺候,指不定怎么伸着胳膊扑棱着翅膀在皇上面前飞呢。祖制也是从前的皇上定的,如今的皇上改一改,也没什么了不得校草仙医全文阅读。” 陶妃替皇贵妃正了正衣襟上的瑞香花,狠狠掐下一片多余的花叶:“再怎么会扑棱,也不过是一个常在,臣妾不信她还能飞上了天去。真要不识好歹,翅膀是怎么安上去的,就怎么给她卸下来。” 皇贵妃微微一笑,拈过一朵瑞香递到陶妃手中。笑道:“古语云瑞香花,始缘一比丘,昼寝磐石上,梦中闻花香酷烈,及觉求得之,谓为花中祥瑞,遂名瑞香。有这样祥瑞的花在手,妹妹已然是胜券在握,不必做无谓的担心了。咱们还是花点心思,将苏妃的后事料理妥当。也让皇上可以稍稍安慰吧。” 次日面见太后的时候,皇贵妃将苏嫔身前死后所有事一一叙述,无不详尽。太后倚在暖阁的榻上。伸手抚摸着青瓷美人觚里插着的几枝新开的粉紫色丁香花:“皇贵妃看看,紫株替哀家插的这一盆丁香花,如何啊?” 皇贵妃正回禀宫中事宜,突然听得太后这一句,忙赔笑道:“紫姑姑伺候太后多年。深知太后心意,这盆丁香花一定很合太后的心意。” 太后微微摇头,淡淡道:“紫株,拿剪子来。” 紫株奉上银剪子,太后剪去多余的几枝,道:“如今看着便清爽多了。” 皇贵妃忙道:“臣妾的眼力远不及太后。所以竟看不出来那几枝花枝多余。” ~—————————————————————————————————— 太后淡淡一笑:“皇贵妃,你知道哀家为什么喜欢这盆丁香花么?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丁香花开二色。有紫有白,就好比宫中有人得宠高兴,便有人失宠伤心。这次的事黎嫔痛失胎儿,苏妃母子俱亡,便连姝贵人也受了责罚幽禁在延禧宫中。可是这边伤心欲绝。那边侞常在就跃上龙门,一朝得宠。彤贵人也身怀龙种。备受尊崇。但皇贵妃你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宫中就失却了平衡之道了。” 皇贵妃躬身道:“臣妾恭听太后教训。” 太后和颜悦色道:“彤贵人有喜自然是值得高兴,黎嫔失子也的确让人伤心。姝贵人固然被幽禁,但陶妃一直未再得到宠爱,被皇上冷落。这个中的平衡之道,皇贵妃,你要好好掂量掂量。” 皇贵妃眼中凌波微动,道:“儿臣会向皇上建议,晋封黎嫔为黎妃作安慰。至于陶妃,她位分已高,不宜即刻再进封,儿臣会安排陶妃再度侍寝,以免彤贵人有孕不便伺候,让皇上备感寂寞。” 太后微笑道:“皇贵妃能如此,哀家很是欣慰。”她话锋突然一转:“但姝贵人罪孽深重,仅仅得此责罚,哀家实在是为两位枉死的皇孙感到可惜。皇贵妃,这些话你便替哀家告诉皇上吧。” 皇贵妃略露为难之色,道:“回禀太后,不是臣妾不敢告诉皇上,但只怕皇上一时心软,顾念旧情……” 太后语气森冷,与外头的明丽春色毫不相符,只道:“皇上固然顾念旧情,但哀家的皇孙也不能白白枉死。那就传哀家的旨意,姝贵人穆氏谋害皇嗣,罪无可恕,着废为庶人,终身幽居冷宫。哀家倒要看看,哀家要她生不如死,谁敢拦着!” 皇贵妃微微一凛,忙道:“皇太后懿旨,臣妾遵命。” 皇贵妃去请命时,侞常在正在一旁红袖添香,喜乐娱情。媛嫔与彤贵人亦守在一旁相伴,众人见了皇贵妃来连忙离了皇帝,恭恭敬敬请了安,半分也不敢骄矜。皇贵妃将太后所言一一回禀,皇帝倒也无一不准,但说到姝贵人之事时,皇帝冷然一笑:“还是皇额娘有决断。朕顾念着她多年侍奉,一时还未下狠心。既然皇额娘这样说,那自然是好的。”他扬声唤道:“乐子,你便按皇贵妃所言,传旨下去。” 侞常在轻轻地为皇帝捶着肩,娇声道:“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省得皇上想起了就要生气重生之调教娱乐圈。” 皇贵妃拈了绢子道:“只是……穆氏虽然有差错,但皇上念在旧情,关几日就会把妹妹放出来的,让妹妹安心去待几天思过就是。” 皇帝看了皇贵妃一眼,不动声色道:“几天?若无朕的旨意,穆氏终身不得出冷宫别院半步。” 皇帝话音刚落,媛嫔脸色煞白,差点晕了过去。媛嫔身边的蝶曼机灵,一把扶住了媛嫔。 媛嫔忍不住跪下,膝行上前,磕了个头道:“皇上开恩,请念在姝贵人在多年尽心伺候皇上,不敢有一丝懈怠的份上,还请皇上不要把姝贵人赶去冷宫吧。” 彤贵人亦道:“是啊。皇上哪怕要罚月银要责打,都比把穆氏一辈子孤零零扔在那儿好啊。” 皇帝看也不看媛嫔,只淡淡道:“跟着朕多年侍奉的嫔妃不少,若都像穆氏一般骄纵恣肆,敢蓄意谋害旁人,朕以后如何管治后宫前朝。你们若再求,就和她一并关进去。你也别怪朕狠心。” 彤答应吓得冷汗涔涔,不敢言语。沛涵还要再说,蝶曼赶紧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皇贵妃欠身,淡然道:“皇上三思,姝贵人妹妹到底陪伴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帝散漫地看皇贵妃一眼,微笑道:“穆氏有罪当罚,是皇贵妃向朕提出。如今皇额娘也发了话,皇后却要朕宽恕,皇贵妃贤德是贤德,却未免太出尔反尔,难以服众了。” 皇贵妃神色一惊,连忙屈膝:“臣妾糊涂,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起来。” 皇贵妃这不敢多言,微微敛容便退下。 是夜,我刚要就寝,便见沛涵扶着蝶曼的腕子匆匆赶来。 夜风将她明媚脸庞吹的红晕一片,细看之下竟有几滴眼泪,我忙上前,不待我问话,她已然道“姌儿,不好了,今天在养心殿,皇上下的御旨要将你移去冷宫,还要废为庶人。” 我立时怔在当地,只觉得热泪滚滚而落,刺而痒地扎在肌肤上。 自己满面是泪,眼中的神采只剩下了乌沉沉的伤心与无奈。“从惠儿被接到皇上身边那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劫数还没完。又说下旨封了侞常在,如此盛宠,再加上旁人的话……”我泣不成声,只觉得心里的惊痛如一副千斤重的磨盘一道接一道碾下,几乎要将一颗已经溃不成军的心磨成齑粉四散在风里,“皇上……竟然疑我到这种地步!” 沛涵啜泣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何况如今侞常在是皇上枕边的心尖子。皇上一时轻信……” 原以为已经掉到了深渊底下,却没有想到还有一重深渊,如同十八层地狱,要重重堕下,永无超生的可能。原来所谓人生路,不是只有前行与后退,还会如此下坠,坠到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凄苦之地去。我无限凄惘,苦笑道:“一时轻信,也要相信了才好……若是不信,终究旁人再多言语也是无用!” 正说话间,却见乐子已经过来传旨,景仁宫中愈加乱作一团,宫人们自伤前程,纷纷哭了起来。乐子不耐烦道:“哭什么哭,小主被贬为庶人,你们自然是不用留在景仁宫伺候了。都给我出去,至于以后的去路,内务府会给你们安排的。” 一时间宫人们都退了出去。沛涵趁没有外人在,低声道:“乐公公,这件事还有没有办法转圜?” 乐子苦着脸道:“小主,事情已经无法转圜了。皇上金口玉言,谁也不能劝。再加上惠儿……”他作势拍了下自己的脸,低声道:“侞常在几乎是专房之宠,皇上时常要她陪着,旁人要进言也不能啊。” (一百九十三) 皇贵妃这不敢多言,微微敛容便退下。 是夜,我刚要就寝,便见沛涵扶着蝶曼的腕子匆匆赶来。 夜风将她明媚脸庞吹的红晕一片,细看之下竟有几滴眼泪,我忙上前,不待我问话,她已然道“姌儿,不好了,今天在养心殿,皇上下的御旨要将你移去冷宫,还要废为庶人。” 我立时怔在当地,只觉得热泪滚滚而落,刺而痒地扎在肌肤上。 自己满面是泪,眼中的神采只剩下了乌沉沉的伤心与无奈。“从惠儿被接到皇上身边那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劫数还没完。又说下旨封了侞常在,如此盛宠,再加上旁人的话……”我泣不成声,只觉得心里的惊痛如一副千斤重的磨盘一道接一道碾下,几乎要将一颗已经溃不成军的心磨成齑粉四散在风里,“皇上……竟然疑我到这种地步!” 沛涵啜泣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何况如今侞常在是皇上枕边的心尖子。皇上一时轻信……” 原以为已经掉到了深渊底下,却没有想到还有一重深渊,如同十八层地狱,要重重堕下,永无超生的可能。原来所谓人生路,不是只有前行与后退,还会如此下坠,坠到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凄苦之地去。我无限凄惘,苦笑道:“一时轻信,也要相信了才好……若是不信,终究旁人再多言语也是无用!” 正说话间,却见乐子已经过来传旨,景仁宫中愈加乱作一团,宫人们自伤前程,纷纷哭了起来。乐子不耐烦道:“哭什么哭,小主被贬为庶人,你们自然是不用留在景仁宫伺候了。都给我出去。至于以后的去路,内务府会给你们安排的。” 一时间宫人们都退了出去。沛涵趁没有外人在,低声道:“乐公公,这件事还有没有办法转圜?” 乐子苦着脸道:“小主,事情已经无法转圜了。皇上金口玉言,谁也不能劝魔兽法师在异界。再加上惠儿……”他作势拍了下自己的脸,低声道:“侞常在几乎是专房之宠,皇上时常要她陪着,旁人要进言也不能啊。” 沛涵道:“可有别的缘故?” 乐子忙道:“那倒不是。小主啊,趁着现在只有奴才在。明天又是奴才送小主入冷宫,一些金银细软,小主好好收拾起来。到了冷宫那种地方,也有要用钱的地方啊!” 他话音未落,却听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涅筠和纤巧哭着进来跪下道:“小主,奴婢和涅筠姑姑商议过了。奴婢哪里也不去,和涅筠跟着去冷宫伺候小主就是了。” 我落泪道:“你们可疯了,跟我去那儿做什么?留在外头,还能找个好主子伺候。” 乐子道:“可不是,二位可别糊涂了。” 涅筠哭道:“奴婢自知命贱,留在外头也只是被人轻贱。情愿跟着小主。奴婢说过,要一生一世伺候小主的。” 纤巧亦道:“奴婢生来就在小主府上,早已立誓。绝不对小主背信弃义,奴婢一定跟着去。” 乐子想了想道:“小主虽然被废为庶人,但冷宫里也不能没有人照顾,带一个去也是可以的。别的不说,以前涅筠和惠儿不总是合不来么。留她在外头,只怕委屈更多。” 我擦了擦泪道:“那好。冷宫再苦。跟着我总还好些。至于纤巧……”她看了戚戚然的沛涵一眼:“你便跟在媛嫔身边,从此伺候媛嫔吧。” 沛涵正欲说话,我挡住了道:“我知道你要推辞,可你身边只有蝶曼和春熙,纤巧在你身边,也多个照应。”她忍不住热泪潸潸:“从此,我们想要相依为命、守望相助也不能得了……你……要好好护着自己。” 乐子道:“奴才不能多留。那涅筠姑姑,你陪小主好好收拾,明日奴才送小主去吧。” 他伤感道:“小主连奴才们都这么仁慈,奴才实在不相信小主会去害别人的孩子。” 我用力按住眼角即将落下的泪:“什么都不必说了。乐子,幸好你还在皇上身边,如果你还记得我曾经扶持过你,那么有朝一日,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能帮上手的时候,一定要帮一把,别让我死在了冷宫里也不得瞑目。” 乐子跪下磕了头道:“奴才永远都会记得,是谁替奴才上了药,是谁暗中拉拔奴才到了今时今日这个位置。” 我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你坐到这个位子不容易,当年刘阜立是怎么掉下来的,如今你自己也要小心。” 乐子激动得热泪盈眶:“奴才没有别的本事,但会尽一己之力,极力保全小主在冷宫的平安。” 我沉默片刻:“那你再帮我一个忙,我想最后见一见皇上。” 乐子一怔,只得点了点头。 我再见到皇帝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养心殿还未掌灯,殿内是金红色的淡淡余晖,由着光影由浓转淡。皇帝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悲喜之情,只是低头练着书法,并不看她一眼:“事情已经定下了,还要来见朕做什么?” 我抬头看着皇帝:“臣妾注定是要去冷宫了,只是最后还未能死心,一定要来问一问皇上。皇上,您是否相信世间有公允之道?” 皇帝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寻常的陌生人一般,口气却郑重其事:“朕相信。” 我望着皇帝,仿佛要从他脸上探出什么究竟一般。然而,我知道,自己的路是他给的,是再不能看出什么来了。 心底的相信逐渐被动摇,生了碎刺般的疑惑惊涛骇浪最新章节。但我逼迫着自己,若是连自己都不信了,还能留下什么。 茫然的动摇与悲望之中,我伏身三拜,神色哀伤而平静:“为着皇上这句话,臣妾甘愿受罚,长居冷宫。只求皇上福绥安康,岁岁长乐。” 我缓缓起身,拂去身上尘灰,澹然若出世之云,转身离去。 皇帝看着我,将写好的字幅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了地上,缓缓瘫坐在龙椅之上。 宫人们散去后,景仁宫已经冷落一片,封妃的册文、金印、吉服全部被带走,满地狼藉凄冷,让人不忍卒睹。沛涵纤巧等亦被留在后殿,不许再踏入景仁宫正殿半步。 涅筠默默陪在我身边,将一些贴身衣物和值钱的首饰一同包好,想了想将钱财首饰藏在包袱的最深处,又取过一些糕点收好:“到了冷宫只怕衣食不周,什么都得备下些。”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收拾,便道:“拿那些点心做什么,备下了明天的,后天也要过那些苦日子。还是收拾些衣衫要紧。” 涅筠答应了“是”,便去翻开箱笼,重新收拾衣裳。 正忙碌着,只听殿门被推开的悠长声,我不承想此刻还会有人来景仁宫,回过头去,却见是太后身边的福公公,他哑着嗓子道:“太后传召,穆氏,随我走一趟吧。” 涅筠担心地看着我,不知祸福几何。我强自定了定心神,事情已经坏到这样的地步,还能如何? 我便道:“我这样去,不会太点眼么?” 福公公努努嘴道:“赶紧换上你宫女的衣服,跟我走吧。” 我想了想,便取过涅筠的一身宫人装束换上,又梳成宫人们的发髻,仔细看看,走在夜色中应当不算明显了。 去太后宫中的路并不算太远,我隐隐想着,这大约是最后一次去慈宁宫了吧。此生此世,我大约都要留在冷宫之中,遥望紫禁城万千灯火金玉绚烂的夜晚。 正想着,福公公已经打起帘子让了她进去。大约是要避开旁人,殿中只有太后和紫姑姑两人在。 太后穿着绛色缂金水仙团寿单氅衣,头上与耳上都一色的点翠东珠配翡翠首饰,那碧艳的宝蓝色在灯火的跳跃之下,流转着暗沉不定的光泽,好像太后这个人便是如此,让人觉得暗沉而不可捉摸。太后跪在佛龛前,诚心诵完佛经,又点燃了三支檀香敬上。那香上的三点暗红星火,如同我心里若隐若现的未知的惧怕。 太后扶着紫姑姑的手起身,转过脸慢慢打量着我。我依足规矩福了一福,请安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淡淡道:“到底是姝贵人,到了这种境地,居然没有一进来就哭着求哀家饶恕。” 我垂手立在一旁,宛如一个宫女应有的姿态:“太后亲口下的懿旨,不容更改,求也无用。” 太后微微一笑,手上的赤金翡翠点珠护甲恍如一把金色的利刃,轻轻一晃:“你是不是要怪哀家心狠。” 我眼中一酸,将眼泪逼在眼底不容它落下:“臣妾要怪,只怪自己不谨慎,才会落入旁人圈套。” 太后和颐浅笑,抚了抚手腕上玛瑙连珠镯:“只要是活在宫里的人,但凡不是个神仙,人人都会有不谨慎的时候,人人也都会有百口莫辩的时候。但要紧的是,人在低谷的时候懂得如何自保。不保别的,就只保自己一条命。” 我眉心一动,若有所思:“可是冷宫,形同死地,生不如死。” (一百九十四) 太后穿着绛色缂金水仙团寿单氅衣,头上与耳上都一色的点翠东珠配翡翠首饰,那碧艳的宝蓝色在灯火的跳跃之下,流转着暗沉不定的光泽,好像太后这个人便是如此,让人觉得暗沉而不可捉摸。太后跪在佛龛前,诚心诵完佛经,又点燃了三支檀香敬上。那香上的三点暗红星火,如同我心里若隐若现的未知的惧怕。 太后扶着紫姑姑的手起身,转过脸慢慢打量着我。我依足规矩福了一福,请安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淡淡道:“到底是姝贵人,到了这种境地,居然没有一进来就哭着求哀家饶恕。” 我垂手立在一旁,宛如一个宫女应有的姿态:“太后亲口下的懿旨,不容更改,求也无用。” 太后微微一笑,手上的赤金翡翠点珠护甲恍如一把金色的利刃,轻轻一晃:“你是不是要怪哀家心狠。” 我眼中一酸,将眼泪逼在眼底不容它落下:“臣妾要怪,只怪自己不谨慎,才会落入旁人圈套。” 太后和颐浅笑,抚了抚手腕上玛瑙连珠镯:“只要是活在宫里的人,但凡不是个神仙,人人都会有不谨慎的时候,人人也都会有百口莫辩的时候宅男的野望。但要紧的是,人在低谷的时候懂得如何自保。不保别的,就只保自己一条命。” 我眉心一动,若有所思:“可是冷宫,形同死地,生不如死。” “是么?”太后不置可否地笑笑,从桌上一盘未动过的糕点里取了一块,小心用绢子拈在手里,抬眼问道,“福珈,哀家要你抱来的猫呢?” 福珈抱了一只寻常的灰猫上前。太后随手将糕点丢在地上道:“给它吃了。” 福珈将糕点喂到灰猫口中,我满腹狐疑地看着,直到吃下糕点的灰猫在挣扎之后流血而亡,我的惊惧再也掩藏不住,跪下道:“太后……” 太后扬一扬脸,示意福珈把死去的灰猫拿布裹住扔出去,方才缓缓道:“这是今日一早御膳房要送去给你的糕点,你一旦吃下,就成了畏罪自尽,再也无力回天了。要不是福珈看着可疑替你拦下了送到哀家跟前来。你只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件事也提醒了哀家,与其让你等在景仁宫中让什么人都能伸手掐死你,还不如把你丢去冷宫。绝了所有人的心思,你也能保住这条命了。” 我将信将疑:“太后为何要保全臣妾一条性命?” 太后取过佛珠缓缓捻着,含了一缕淡薄的笑意,“你自然恨哀家,是哀家要囚禁了你。但终身不得出。不止你,所有人都以为哀家恨极了你,你害死哀家的两个皇孙,可是你若未被禁足冷宫,还禁得起她们几次折腾?若在冷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低头默默片刻:“太后说得是。太后纵然是顾虑臣妾。爱惜臣妾性命。可冷宫之中艰辛困苦,暗算之事亦层出不穷。臣妾只能祈求太后庇佑,容许臣妾活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太后的笑意仿佛海底的流光一烁:“哀家倒也想。只是六宫之中都是眼睛,哀家何以要偏心你一点。所以哀家只管到你现在为止,等进了冷宫,有没有这个本事躲得过明枪暗箭,学会苟延残喘。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我心中悚然一惊,便道:“是。” “你要是连这点保着自己福大命大的本事都没有。后宫里埋下的女人成百上千,都为紫禁城的红墙积了血色,也不多你一个。”太后捻着一串紫檀翡翠佛珠,悠悠道,“但是在冷宫里,总比在外头风刀霜剑好过多了。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我思忖片刻,蓦然伏拜:“太后的意思,臣妾明白了。只有人人都当臣妾是不中用的人了,臣妾才能真正平安。” 太后颔首一笑:“无为而治,无欲则刚,你明白了么?你越露出你在乎什么,想要什么,就是把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人前。所以,无欲无求,别人才会以为你无害。” 我心悦诚服,亦有些赧然:“太后所言乃至理名言,可是要到如此境界,臣妾实在……” 太后闭目一瞬,很快笑道:“所有的修为,都是历练出来的。你今后有的是时日,慢慢琢磨着吧。” 我心中稍稍安定,告辞离去。十二扇楠木雕花嵌寿字镜心屏风后绯色罗裙一闪,漾起明艳如云霞的波縠,却是黎嫔盈盈转出,半跪在太后榻前替她捶着腿道:“太后如此护着穆氏庶人,还悉心调教,可真是心疼她。” 太后用护甲挑起珐琅罐里的一点薄荷膏轻轻一嗅,方把罐子交到黎嫔手里,笑道:“不是哀家心疼她,是别人越看重她,用尽了心思对付她,便越是叫哀家知道,她是有分量和那些人分庭抗礼的。后宫之中最要紧的便是平衡之道,如果有谁太盛势了,得尽恩宠与权位,哀家这个太后便没有置喙之地了。” 黎嫔取过薄荷膏一点一点替太后揉着太阳穴:“那太后就应该留下穆氏庶人,好跟那些人平分春色啊我姓弗格森最新章节。” 太后抬眼看她一眼:“怎么?你不觉得是穆氏害了你的孩子?” 黎嫔垂下眼睑,将悲伤不露痕迹地藏于眼底,道:“人赃并获,天衣无缝,的确是无可指摘。但,越是这样,反而让人起疑。” 太后微微颔首,叹口气道:“总算有些长进。那你以为是谁?” 黎嫔道:“是谁都不要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臣妾不必用心去查,若有机会,穆氏一定会比臣妾更着紧。臣妾只要一心固宠就是了。” 太后道:“吃一堑长一智,你也算知道些了。后宫之中急于平分春色是没有用的,保得住性命学得会立足才最要紧。” 黎嫔凛然道:“是,臣妾明白了。” 太后轻轻“嗯”一声:“如今侞常在新宠上位,撒娇撒痴。彤贵人有孕在身,有恃无恐。眼见她留在养心殿的臻祥馆养胎,有皇帝在身边,这一胎必然是无碍了。丢了你和苏嫔的两个孩子,无论彤答应这一胎是男是女,她母凭子贵都是毋庸置疑的了。那么你呢?哀家那么辛苦把你从北苑捞出来,又想尽办法保全你。来日如何,全在你自己了。” 黎嫔即刻紧张起来:“是。臣妾一定不会辜负太后期望。” 我离开景仁宫那一日,春光如一幅巨大而明艳的绸缎,铺开漫天漫地的晴丝万缕,袅娜如线,看得韶光亦轻贱了岁月。 那漾艳的春光,仿佛一卷上好的精工细描的锦绘,铺陈开花鸟浮艳,刺绣描金的华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来相送的,唯有贤妃和沛涵,沛涵无声地落着泪,被乐子拦着不许上前半步。连贤妃,亦站得远远的,只能含泪微微点头,以示话别。我哦只以素银扁方挽起长发,穿着无绣无花的薄薄春衫,唯有上面细细的暗纹流转,昭示着自己依旧不能离开宫廷寸步。 经过景仁宫的时候,我仰起头,看着浮光万丈,金灿炫目。原来辗转浮沉,她的命数,和那些旧人并没有不同。 殊途同归,是不是后宫女人唯一的路? 所谓“冷宫”,便是在翠云馆后一所空置的院落。因为历代失宠犯错的嫔妃都被发落安置在此处终身不得出入,便被宫中人视若冷宫,十分避讳。 幸而历代以来,在寿康、慈宁两宫养老的妃嫔居多,幽闭冷宫终身的女人并不算太多。纵然已经想象过多次,然而走到冷宫前,我还是微微意外。我入宫多时,除过探望年妃意外,从未走到过这样荒僻而冷清的地方,仿佛从前无人提起,我也从不知道宫里竟有这样的地方。那是一处废旧宫殿模样的房子,不算很大,零零落落十来间屋子错杂其间,像是久无人居住了,宫瓦上蔓生的野草纷杂,连大门上也积了厚厚的尘灰,满目疮痍。她伸手一触,门上的铜钉便扑扑落下一层锈灰来,差点迷了人的眼睛。里头雕栏画栋的描金绘彩尽数脱落,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凌乱密集的蛛网。 才一进去,就觉得明亮的天光都被隔绝在了外头。即便是这样晴朗的天气,里头也是阴阴欲雨的昏暗,住得久了,好像身上都会长出暗青色的绿霉来。 乐子领着我和涅筠走到一间略为整齐的空屋子里,尚未靠近,已有尘灰呛人的气息扑鼻而来,乐子为难道:“小主,奴才已经尽力了。” 我了然,感激道:“能找出一个让我和涅筠住的屋子已经不容易了。若要再做什么,就太点眼了。好了,你不必在此久留,免得惹人注目。” 乐子点点头,看了看旁边的屋子道:“小主住在这里,千万小心旁边那些人,年纪大了,都成了精怪了。” 外头远远传来礼乐欢喜悠扬的声音,我侧耳道:“是什么事?” (一百九十五) 乐子领着我和涅筠走到一间略为整齐的空屋子里,尚未靠近,已有尘灰呛人的气息扑鼻而来,乐子为难道:“小主,奴才已经尽力了。” 我了然,感激道:“能找出一个让我和涅筠住的屋子已经不容易了。若要再做什么,就太点眼了。好了,你不必在此久留,免得惹人注目。” 乐子点点头,看了看旁边的屋子道:“小主住在这里,千万小心旁边那些人,年纪大了,都成了精怪了。” 外头远远传来礼乐欢喜悠扬的声音,我侧耳道:“是什么事?” 乐子犹豫片刻,还是道:“今日是彤贵人、黎嫔和侞常在行册封礼的日子。听说为着晋封,内务府还要挑出许多宫人来伺候呢。” 我将心底的空落按了又按,能如何呢?再热闹,再繁丽,那毕竟是与自己无关的人世了。乐子转身离去,我看着他的离开将仅存的光明一同带走,只留下无尽的尘灰飞扬和暗沉光影,与自己闭锁此间,一生一世。 幽闭的宫苑中,好像日日都下着雨。虽然知道有人一同住着,但总是无声无息,好像待得久了,人也成了鬼魂,没有动静。 我和涅筠绞了帕子忙碌着打扫,虽然自小养尊处优,不事辛劳,但强逼着自己做起来,也能慢慢做得好。我和涅筠忙进忙出,分明是觉得有眼睛在窥探着我们的,但猛然回头去,却又不见人影。 涅筠有些害怕,到底还是勉强镇定“小主,住在这里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道:“当然是人反转人生最新章节。这世上哪有鬼?” 涅筠有些不安地翻着包袱:“早知道就该多备些蜡烛了,这里不分白天黑夜都黑漆漆的,让人看了害怕。” 到了夜间,两人总算收拾干净了住下。因着每日给的蜡烛只有两根,两个人都当宝贝似的积攒着,加之劳累,天一黑便睡下了。才躺下没多久,只觉得身上的被衾盖着一阵比一阵凉,仿佛是起风了。风自由地穿行在回廊梁柱之间,哗哗地吹起破旧不堪的窗纸。有窗棂吱嘎地摇晃,划出一阵阵几欲刮破耳膜的刺声,啪一下。又一下,仿佛突如其来地敲着人原本就瑟瑟不安的心。 有闪电的光线骤然亮起,残破的纸窗外,分明有人影倏忽晃过。“有鬼——有鬼——” 我来不及披衣,点上蜡烛霍然打开门。直冲到外头。脆弱的火光在疾旋的风中微弱地挣扎了几下便灭了。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几个破旧的宫灯晃着微弱的火光,和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照亮这破败的庭院。 我索性将手中的烛台一扔,金属滚地有刺耳的鸣响。如懿大声道:“不管你们是人是鬼,我既然来了这儿走不了。便是做人也好做鬼也好,也要和你们待在一起。有本事就自己走出来给我瞧瞧,装神弄鬼。难道被遗弃的女人只会做这样的事情么?” 涅筠随后冲了出来,披了一件外裳在她身上:“小主,小主,起风了,要下雨了。你小心着凉!” 我扯下衣裳甩到她手中,厉声道:“有本事就出来。有什么可吓人的!我若是即刻死在了这里,也比你们这些装神弄鬼只会暗中窥伺的人强!想来吓唬我,便是做了厉鬼,你们见了我也只会躲躲闪闪,避之不及!” 闪电划过处,几张苍老而残破的面容隐约浮现。我心生一计,转身去房中取过包袱中的糕点,向面容浮现中一一抛掷而去。很快,有几个年长的妇人从廊柱后转出,纷纷抢过糕点,呵呵笑着,心满意足而去。 如懿稍稍心安,涅筠急道:“小主……” 我道:“就算是鬼魂,贪于饮食,有什么好害怕?” 一声凄厉的冷笑自梁柱后缓缓转出,我借着昏黄的宫灯看去,却是一个年迈妇人缓步过来。她的衣着打扮比其余人稍显洁净舒展,只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老态龙钟,看上去已有六七十岁。 我看她沉着走进,并不似旁人贪恋糕点,心知此人一定不寻常,便先拜下道:“晚辈穆氏穆姌,给前辈请安?” “前辈?”那老妇人摸一摸自己的脸,森然道,“我很老么?” 我见她阴恻恻的,也不免添了一分畏惧,只得坦然道:“既然熬在了这里,即便青春貌美又有什么用?反而年老长寿,才能熬得下去。” “年老长寿?”那妇人连连冷笑,“熬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着还不如死了。” 我心中闪过一丝刚硬之气:“话虽这样说,但前辈没有寻死,便知蝼蚁尚且贪生。” 那老妇人虽然年迈,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是啊,来了冷宫的人没几个熬得住的,你方才看到的那几个便已经疯疯癫癫了,你看不见的那些,都是熬不住自己上吊死了的。冷宫的亡魂不少,你倒不怕?” 我黯然道:“迟早也要成为其中一缕亡魂,这样想想,还有什么可怕。” 那妇人不置可否地一笑:“这冷宫,总算来了个异数。”她说罢,缥缈离去。 我后退一步,才觉得背心的睡衣已经都被冷汗湿透。我长舒了一口气,拍拍涅筠的手道:“算是见过了,可以安心睡了。” 一夜风雨大作,起来也是个阴沉天气战地医生都市行。涅筠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小心地问:“小主真要去看么?” 我换了一身更简朴的衣袍,故意打扮得灰扑扑的:“昨夜她们已经按捺不住来看了我,难道我不去看她们么?” 其实自己住的地方与其他人还隔了一座院落,重重曲廊转过去,却听得前面窸窣有声,似有好些人围在那里看着什么。我疾步过去一看,吓得不由得退了一步,原来一座空空的殿阁里,一个女人高高地把自己挂在梁上,只有一双脚摇摇晃晃地,每一动,都散下一点尘灰来。 涅筠指着道:“小主,有人吊死了。” 那些围观的妇人们只是冷漠地望了我们俩一眼,又望了望吊死的女人,毫无惊异地散开了。有人不无羡慕地笑起来:“真好,她去见先帝了。先帝见着了她,一定还会宠幸她的。真是有福了。” 昨夜稍稍整齐的老妇人跟在人群后出来,淡漠地望了我一眼:“不必大惊小怪,熬不住自杀的人天天有,你以后住久了就知道了。” 涅筠吓得脸色发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那老妇人淡淡道:“你呢?什么时候你也熬不住也把自己挂上去呢?”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制地发抖,我指着梁上的女人道:“那她怎么办?” 老妇人怪异地笑了笑:“等下会有侍卫来把她拖出去,拖到焚化场烧了,埋了。真好,死了,化了,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涅筠吃惊道:“这里也有侍卫?” 老妇人鄙夷地看她一眼:“当然。要不然你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从这里推门走出去?” 良久,有个头儿模样的侍卫懒洋洋地探头进来看了一眼,挥了挥手道:“你们俩去收拾一下。” 分明是个人,倒是像被当做物件,连死后的尊严亦没有,只是被“收拾”一下。我见两个大男人伸手就要抱那妇人的尸体下来,忙急道:“你们是两个男人,怎么可以伸手接触前朝嫔妃的尸身这样冒犯不敬?” 那男人这才看见我,他微微眯起眼睛,似是被我容貌微微惊住,屏息的片刻他旋即收手,在一旁不再触碰。 另一人懒懒笑了笑道:“不碰,好哇!那咱们兄弟俩就不干了,劳您自己动手吧。” 我被他一激,想到自己来日的下场,亦不觉兔死狐悲,一把拔出他腰间的长刀扔到涅筠手里:“涅筠,你站到凳子上去砍断绳索,我在下面抱着她。” 涅筠有点犹豫的,但见我选择抱着尸体,她亦无法可想,只得站到凳子上砍断了挂在梁上的绳索,尸体掉下的冲力极大,我一个抱不住,踉跄着连人带尸全摔倒在了地上。我离着那尸身那么近,几乎可以触到尸体上冰凉的死亡气息和那干冷的完全失去了生气的肌肤。 我丢开手,忍不住俯身干呕了几声。 那人像是看着一个有趣的热闹:“既然吓成这样,逞什么强?你既然不许我们兄弟碰,这尸体,我们不抬了!” 我仰起脸冷冷看着他道:“要是进了冷宫,我还能出去半步,这具尸身自然不用你们来搬了。何况我只是要你们不许用手直接碰触,并非不让你们抬出去。” 另一人奇怪地瞥她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我转过身,想要在周遭寻到一块裹尸的大布,却左右不见踪影,那老妇人本冷眼旁观,见我如此,转身去隔壁拎了一块硕大的白布来:“这块原是我留着给自己的,如今先给她用吧。只是来日我走之前,你们必得拿自己的衣衫拼缝一块裹尸布送我走。” (一百九十六) 我被他一激,想到自己来日的下场,亦不觉兔死狐悲,一把拔出他腰间的长刀扔到涅筠手里:“涅筠,你站到凳子上去砍断绳索,我在下面抱着她。” 涅筠有点犹豫的,但见我选择抱着尸体,她亦无法可想,只得站到凳子上砍断了挂在梁上的绳索,尸体掉下的冲力极大,我一个抱不住,踉跄着连人带尸全摔倒在了地上。我离着那尸身那么近,几乎可以触到尸体上冰凉的死亡气息和那干冷的完全失去了生气的肌肤。 我丢开手,忍不住俯身干呕了几声。 那人像是看着一个有趣的热闹:“既然吓成这样,逞什么强?你既然不许我们兄弟碰,这尸体,我们不抬了!” 我仰起脸冷冷看着他道:“要是进了冷宫,我还能出去半步,这具尸身自然不用你们来搬了。何况我只是要你们不许用手直接碰触,并非不让你们抬出去。” 另一人奇怪地瞥她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我转过身,想要在周遭寻到一块裹尸的大布,却左右不见踪影,那老妇人本冷眼旁观,见我如此,转身去隔壁拎了一块硕大的白布来:“这块原是我留着给自己的,如今先给她用吧。只是来日我走之前,你们必得拿自己的衣衫拼缝一块裹尸布送我走。” 我感激道:“是。”我和涅筠用布裹好尸身,留出两头可以抬的地方,道:“有劳两位了。” 那侍卫见我如此麻烦,本来就心生不忿,懒洋洋地看着天不肯动手。另一人看不过去,伸手推了他一把,道:“动手吧,完了还有别的事。” 侍卫会意。笑嘻嘻道:“只有你还有别的事,我却没有了。” 那人也不理会,伸手抬起尸身的一头,侍卫便也搭了把手,一起出去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回到房中拼命洗脸洗手,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没有那么强烈了风华起。那老妇人大剌剌走进她房中,仿佛入了无人之地,自己找了盏干净的茶盏倒了点白水喝了:“既然那么怕。就别去碰。” 我洗干净手:“总有一天,我也会那样,是不是?” 那老妇人并不理会。只道:“没想过活着出去?” 我犹疑片刻:“前辈在这儿待了多少年?” 那老妇人横她一眼:“前辈?我没有名字么?” 我见她性情古怪,忙恭恭敬敬道:“还请您老人家赐教。“ 那老妇人掸了掸衣衫:“我是先帝的吉嫔。”她自嘲地一嗤:“可是我一辈子都没吉利过,还留着名位呢,就被关进了这里。” 我忙起身道:“晚辈穆氏穆姌,见过吉太嫔。” “太嫔?”她黯然一笑。“是啊。先帝过世,我可不是成了太嫔?可惜啊,人家是寿康宫里颐养天年的太嫔,尊贵如天上的凤凰;我是关在这儿苦度年月的太嫔,贱如虫豸。” 吉太嫔冷笑道,“谁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当今太后啊。否则怎么会连你也落到冷宫里来了。不过我到这冷宫年了,从未听说有人走出去过,我倒很想看看。你,能不能走得出去。” 我吃惊道:“您才到冷宫**年,那您今年……” 吉太嫔抚摸着自己的脸,哀伤道:“你以为我七老八十了?我被太后那老妖婆害得进这个鬼地方的那一年是二十六岁,如今也才三十五岁而已。”我惊得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瞪着她。吉太嫔恢复了方才的那种冷漠:“这里的日子,一天是当一年过的。熬不熬得住,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眼看着她出去,满心惊惶也终于化作了不安与忧愁:“涅筠,对不住。让你和我一起来了这样的地方。” 涅筠镇定道:“小主在哪里,奴婢也在哪里。” 我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伤痛,那种痛绵绵的伤痛,原本只是像虫蚁在慢慢地啃噬,初入冷宫时的种种惊惧之下,我原不觉得有多痛多难熬。可是仿佛是一个被麻木久了的人,此刻我骤然低头,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发肤已被这微小的吞噬蛀去了大半,那种震惊与惨痛,让我不忍去看,亦不忍去想。原来,我真的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地位、家族、荣耀以及我一直倚仗的他的信赖。都没有了。 可是,我却再没有办法。人在任何境地都有自己眼前的企求,譬如彤贵人企求生下皇子;陶妃兮妃企求恩宠一如从前;而惠儿,企求圣眷不衰。她所企求的,只能是学着先活下来,仅仅是活下来。 我在夜半时分醒来,隐隐听到角门外幽怨而悲切的哭声,我在最初的畏惧之后分辨片刻,立刻就听出了是沛涵的声音。冷宫的侧边有个角门,离我的屋子最近,我悄悄起身靠近,透过门缝望出去,果然见到一身幽蓝暗花素锦袍的沛涵。 我情急地叩了叩门,低声道:“沛涵,沛涵。” 沛涵从呜咽中探起头来,喜出望外道:“姌儿,姌儿是你么?” 我急道:“都夜深了,你们怎么来这里?” 沛涵稍稍犹豫:“姌儿,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我借着角门边宫灯微弱的光线,敏锐地发现她脸颊边深红色的红肿,分明是五个指印的模样。我立时紧张起来:“沛涵,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蝶曼在近旁放风,低声催促道:“小主,好容易偷溜过来一次,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别被人发现了超级大高手全文阅读。” 沛涵忙止了泪道:“我听人说冷宫苦寒,所以特意包了几件衣裳来给你。”她望着高高的墙头,用旁边的竿子将包袱一挑,扔了进来:“你若缺什么,我会常常送来。” 夜风透过薄薄的衣衫是刺骨的凉。我的口吻并不温和:“你以后不许再来这里犯险。还有,告诉我,你的脸怎么回事?” 沛涵还未开口,蝶曼已经忍不住道:“今早我们小主从永和宫去请安,谁知道在西长街上碰到了侞常在,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看见我们小主低着头就说小主一脸晦气犯她的冲,二话不说伸手就打。” 我道:“没有告诉皇贵妃娘娘么?” 蝶曼气道:“正好遇上皇上,告诉皇上了。谁知道皇上只问侞常在手疼不疼,要不要请太医来上药,根本不过问我们小主,真真是气死奴婢了。也不知道侞常在是怎么了,夜夜侍寝这么承宠,火气还这样大!” 我隐隐觉得不对:“如蝶曼所说,她昨夜刚侍寝,那么那个时间刚离开养心殿,应该很高兴才对。怎么会一早见你就这么大火气?” 沛涵却是淡淡道:“我本就是个人人可欺负的。她恃宠而骄,也是寻常。” 我想想也是:“从前你心里有了委屈,总喜欢这样来对我说一说。”我心下酸楚:“可是沛涵眼下我不能再宽慰你护着你了,除了与贤妃相互扶持,你要自己想办法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再受委屈。而且冷宫这样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你偷偷前来,连你也会被连累的。” 我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有人喝道:“是谁在那里?” 陡然间一个声音响起,蝶曼慌得忙护住沛涵,却发现那人正从前面过来,根本无路可退我紧张得一颗心被高高揪起,自己反正已经是落在这里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倒是沛涵,要是被自己连累也来了这里,可怎生是好? 我隔着角门的门缝望去,却见正是白天来搬尸身的侍卫之一,便情急道:“侍卫大哥,你千万别声张。她们……她们只是来看我的。” 那人无奈提着灯笼打开门锁一看,却见是我在门边,他狐疑道:“你都被贬进冷宫了,怎么还有人来看你?” 我然见门打开,沛涵门外,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我了指地上的包袱道:“这是漱芳斋的媛嫔,她是怕我在冷宫受凉,所以特意来看看。她……她不是有心闯到这里来的。”我见他衣着寒素,灵机一动,拔下头上的一支银簪交到他手里:“求求你,千万别声张。千万别!” 他见我一副哀求的凄惶神色,仿佛是在溪边饮水时突然被猛兽惊起的鹿,惶惶不安,而这种不安却并非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眼前另一个人。他不觉为自己的这个比喻觉得好笑,原来自己竟然是那只猛兽。想到此节,他便有些心软,更兼看到那支银簪,心底更是一动,便硬声道:“给我这支银簪做什么,一拿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是偷的,还不如银子方便呢。” 我心中一动,已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不过是贪财罢了。我眉心一松,唇角便有了一点笑意:“那你稍等。”我安慰地拍拍沛涵的手,从袖口取出一锭银子交到他手中:“这里是十两,如果你愿意绝口不提今日之事并且护送媛嫔出了这里的甬道,我便再给你十两。” 我心中一动,已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不过是贪财罢了。我眉心一松,唇角便有了一点笑意:“那你稍等。”我安慰地拍拍沛涵的手,从袖口取出一锭银子交到他手中:“这里是十两,如果你愿意绝口不提今日之事并且护送媛嫔出了这里的甬道,我便再给你十两。” 那人眼中微微发光,顿时心念如电:“如果沛涵以后还要给小主你传递什么东西,实在不必这么冒险了,只要交给我转交就是了。至于我这么帮忙……” (一百九十七) 蝶曼气道:“正好遇上皇上,告诉皇上了。谁知道皇上只问侞常在手疼不疼,要不要请太医来上药,根本不过问我们小主,真真是气死奴婢了。也不知道侞常在是怎么了,夜夜侍寝这么承宠,火气还这样大!” 我隐隐觉得不对:“如蝶曼所说,她昨夜刚侍寝,那么那个时间刚离开养心殿,应该很高兴才对。怎么会一早见你就这么大火气?” 沛涵却是淡淡道:“我本就是个人人可欺负的。她恃宠而骄,也是寻常。” 我想想也是:“从前你心里有了委屈,总喜欢这样来对我说一说。”我心下酸楚:“可是沛涵眼下我不能再宽慰你护着你了,除了与贤妃相互扶持,你要自己想办法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再受委屈。而且冷宫这样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你偷偷前来,连你也会被连累的。” 我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有人喝道:“是谁在那里?” 陡然间一个声音响起,蝶曼慌得忙护住沛涵,却发现那人正从前面过来,根本无路可退我紧张得一颗心被高高揪起,自己反正已经是落在这里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倒是沛涵,要是被自己连累也来了这里,可怎生是好? 我隔着角门的门缝望去,却见正是白天来搬尸身的侍卫之一,便情急道:“侍卫大哥,你千万别声张黑白碎全文阅读。她们……她们只是来看我的。” 那人无奈提着灯笼打开门锁一看,却见是我在门边,他狐疑道:“你都被贬进冷宫了,怎么还有人来看你?” 我然见门打开,沛涵门外,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我了指地上的包袱道:“这是漱芳斋的媛嫔。她是怕我在冷宫受凉,所以特意来看看。她……她不是有心闯到这里来的。”我见他衣着寒素,灵机一动,拔下头上的一支银簪交到他手里:“求求你,千万别声张。千万别!” 他见我一副哀求的凄惶神色,仿佛是在溪边饮水时突然被猛兽惊起的鹿,惶惶不安,而这种不安却并非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眼前另一个人。他不觉为自己的这个比喻觉得好笑,原来自己竟然是那只猛兽。想到此节。他便有些心软,更兼看到那支银簪,心底更是一动。便硬声道:“给我这支银簪做什么,一拿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是偷的,还不如银子方便呢。” 我心中一动,已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不过是贪财罢了。我眉心一松,唇角便有了一点笑意:“那你稍等。”我安慰地拍拍沛涵的手。从袖口取出一锭银子交到他手中:“这里是十两,如果你愿意绝口不提今日之事并且护送媛嫔出了这里的甬道,我便再给你十两。” 那人眼中微微发光,顿时心念如电:“如果沛涵以后还要给小主你传递什么东西,实在不必这么冒险了,只要交给我转交就是了。至于我这么帮忙……” 他才要说下去。只听那头庑房里有人探出头来唤道:“小林,你撒泡尿怎么那么久,等着你喝酒呢。” 他忙回头道:“好了好了。就来!” 我略略含了几分轻蔑:“你很爱财?” 他不以为辱:“有贪念的人才肯好好做事。” 我松口气:“那你略等,看护好媛嫔。”我转身回房中取出五十两银子交到他手中:“这点银两,够你好好办事了吧?”那人大喜过望,一双眼灼灼发亮,伸手就要去拿。我一缩手道:“但你总要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才好托付你办事。” 那人倒也坦然:“我是冷宫的侍卫,林云霄 我淡淡一笑:“这个名字倒有几分气势。”林云霄接过银子握在手心,那种冰凉的坚硬给人踏实的感觉,他只觉得心头大石瞬间被移开了大半,连连答应了“是”,又道:“媛嫔往后哪怕要过来,提前派个人跟我招呼一声就是了。只是别常来,也别白天来,太点眼了。”他向四周张望道:“赶紧走吧,等下有人出来就不好了。” 我看着沛涵依依不舍的样子,越加觉得凄然,心疼道:“好好照顾自己。” 沛涵贴在她身边轻声道:“日后我不能常来,每隔十天若天气好的话,我会在御花园里放起一只蝴蝶风筝,只要你看见,就算我们彼此平安了。” 我点头道:“快去快去,无事不要再来。” 沛涵兰被蝶曼牵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听着微微松了一口气,将沛涵送来的衣裳包袱紧紧抱在胸前,倚靠在墙壁上,无力地坐了下来。风声依旧呼呼的,如泣如诉,仿佛是谁在幽幽地呜咽着。这或许,就是我要习惯的人生了。 冷宫里的日子,过得缓慢而悠长。有时候几乎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还活在这个地方,一天天过着重复的日子。阴雨的日子里,所有的人像虫豸一样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苟延残喘。天气晴好的日子里,我会看到一个个像幽灵一样冒出来的前朝女人们,干瘪的,枯燥的,疯癫的,安静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女人。一开始我也会害怕,害怕有人会冲上来抱住我把我当做是接她们出冷宫的先帝,或者在太阳底下袒胸露乳晒着身上虱子的女人异世无冕邪皇。但我渐渐习惯,好像周围的人把冷漠和无动于衷都传染给了我,让我习惯了忍耐、默然、冷眼旁观。就好像我一样习惯着有时候会馊腐的饭菜和经常潮湿晒不干的衣裳和被铺,照样大口大口地吞咽,照样合目而眠。 不为别的,只是我还想活着,活下去。 只是这里实在是太阴冷了,阴冷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即便我觉得自己渐渐活得像长在墙角的一株霉绿色的青苔,我还是在半年后觉得有些异常,有一种疼痛开始缠绕上我的身体,那就是风湿。虽然沛涵常常托林云霄送来一些治疗风湿的膏药,但在整日的阴冷潮湿之下,这些御药房上好的膏药,也成了杯水车薪。 我无声地忍住疼痛,和涅筠缝制着越来越多的护膝和护臂,不仅给自己,也给吉太嫔。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得着这样的病。偶尔,我会抬头望向天空,期待着十天一次的蝴蝶风筝高高飞起。那是沛涵在提醒着我,时间的流逝和彼此的平安。当然,偶然林云霄还是会替我们传递些必需的衣物和所用。等到秋风渐起的时候,冷宫的日子便越来越难熬了。到了那一日该放风筝的时候,是个阴天,风筝才刚飞起,便又落下了。 我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正盘算着让林云霄去看一看,才发觉这一日值守的却是另两个侍卫。我心中实在担忧,但又无法,只得忍耐着坐在廊下打着各种各样的络子,寻思着什么时候让林云霄送出去换点钱来。 而此刻的沛涵,心中也如暴风疾雨来临一般,心慌得不行,她的风筝才刚飞起,就被经过御花园的兮妃和侞常在、陶妃看见。 这些日子以来,兮妃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她所亲生的大皇子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春日的时候抱在身边养了一阵已经见好,便即刻送回了阿哥所,但只要天气稍稍反复,便一直发作风寒,让人担心不已。这一层秋凉下来,大阿哥再度虚弱了下去。 兮妃刚从阿哥所过来,见到发病中的儿子面色紫绀,呼吸急促而微弱,简直如绞心一般,此刻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高高飞起,想到自己的孩子竟不能起身放声大笑,尽兴玩一玩,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侞常在察言观色,已然喝道:“谁在那里?” 沛涵听得声音,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慌慌张张收了风筝线跪下道:“参见兮妃娘娘,陶妃妃娘娘。” 跟在兮妃身后的侞常在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勉强行了个礼。 陶妃很是不悦,一张芙蓉面如冻了严霜一般,呵斥道:“兮妃娘娘担心大阿哥的病情心绪不佳,你竟然还在这里欢天喜地地放风筝。” 兮妃一向娇美的面庞犀冷如冰,道:“简直全无心肝!” 侞常在娇声娇气地劝道:“兮妃娘娘您别生气了。沛涵一向和冷宫里的穆氏交好,不与其他嫔妃来往,性子孤僻是出了名的。她非要在这儿幸灾乐祸一下,放个风筝撒个欢儿,您就由着她去。小人得志,能多久呢?” 沛涵慌忙俯下身,卑微地道:“兮妃娘娘息怒,兮妃娘娘息怒,臣妾并不知道大阿哥病重,只是在此放风筝嬉戏,并非幸灾乐祸!” 陶妃“哎呀”一声道:“枉费媛嫔人还在宫里呢,连外头的诰命夫人都来了好几拨儿入宫看望了,媛嫔还真是漠不关心。” 兮妃心下愈加恼怒,又惊又怒:“本宫与皇上为了大阿哥担忧心烦,她却毫不关心,还在这儿这么兴高采烈,简直是其心可诛。” 侞常在趁着皇后怒气正盛,索性一脚踩在沛涵的手上。嫔妃所穿的花盆底鞋的底都是寸许高的桐木,质地异常坚实,这一脚踩下去又格外用力。沛涵只觉得钻心疼痛,眼泪都掉了下来。 侞常在摇头冷笑道:“此刻才掉眼泪,可知不是关心兮妃娘娘的大阿哥了。怎是连牲畜都不如。” (一百九十八) 兮妃刚从阿哥所过来,见到发病中的儿子面色紫绀,呼吸急促而微弱,简直如绞心一般,此刻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高高飞起,想到自己的孩子竟不能起身放声大笑,尽兴玩一玩,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侞常在察言观色,已然喝道:“谁在那里?” 沛涵听得声音,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慌慌张张收了风筝线跪下道:“参见兮妃娘娘,陶妃妃娘娘。” 跟在兮妃身后的侞常在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勉强行了个礼。 陶妃很是不悦,一张芙蓉面如冻了严霜一般,呵斥道:“兮妃娘娘担心大阿哥的病情心绪不佳,你竟然还在这里欢天喜地地放风筝。” 兮妃一向娇美的面庞犀冷如冰,道:“简直全无心肝!” 侞常在娇声娇气地劝道:“兮妃娘娘您别生气了。沛涵一向和冷宫里的穆氏交好,不与其他嫔妃来往,性子孤僻是出了名的。她非要在这儿幸灾乐祸一下,放个风筝撒个欢儿,您就由着她去。小人得志,能多久呢?” 沛涵慌忙俯下身,卑微地道:“兮妃娘娘息怒,兮妃娘娘息怒,臣妾并不知道大阿哥病重,只是在此放风筝嬉戏,并非幸灾乐祸!” 陶妃“哎呀”一声道:“枉费媛嫔人还在宫里呢,连外头的诰命夫人都来了好几拨儿入宫看望了,媛嫔还真是漠不关心。” 兮妃心下愈加恼怒,又惊又怒:“本宫与皇上为了大阿哥担忧心烦,她却毫不关心,还在这儿这么兴高采烈,简直是其心可诛。” 侞常在趁着皇后怒气正盛,索性一脚踩在沛涵的手上。嫔妃所穿的花盆底鞋的底都是寸许高的桐木,质地异常坚实。这一脚踩下去又格外用力。沛涵只觉得钻心疼痛,眼泪都掉了下来。 侞常在摇头冷笑道:“此刻才掉眼泪,可知不是关心兮妃娘娘的大阿哥了。怎是连牲畜都不如。” 兮妃厌弃道:“你那么喜欢在御花园放风筝,就给本宫跪在这儿静心思过。” “哎呀,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呢。”侞常在看一看天色,忽然笑道,“娘娘,对待这样不知进退的人,罚跪雨中,好好淋淋雨。脑袋就清醒了。” 沛涵再忍不住,抬起头道:“惠儿,你也曾受过淋雨的责罚。己所不欲为何还要施于人?” 侞常在的满头珠翠在愈加阴沉的天光下摇曳出尖冷如利芒的暗光:“我就是这样才足够清醒,那么媛嫔,个中滋味,你也该尝尝。” 兮妃的语气冷漠而简短道:“那么,就跪在这儿。等着大雨冲刷干净你这样卑劣肮脏的心。” 兮妃含怒离开,一脚踩在媛嫔已经受伤的手背上,整个人差点一滑,幸好被宫女们牢牢扶住了。 兮妃嫌恶地看她一眼,道:“手放在不适宜的地方,还不收起来么?” 说罢。兮妃便忧心忡忡离去。侞常在和陶妃一左一右伴着兮妃前行。侞常在赔笑道:“兮妃娘娘切勿生气,小孩子风寒是常有的事,宫中有那么多名医在。请宽心就是。” 兮妃担忧不已:“可是太医说大阿哥的风寒反复发作,已经转成肺热,常常呼吸困难,一不小心就会致命,实在令人担心……” 媛嫔跪在那里。蝶曼慌忙去看她的手,手背上已经被坚实的桐木花盆底踩出深紫泛红的两个血印子。沛涵痛得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极力忍耐着,不让屈辱的眼泪落下来。她看着阴翳的云层越来越密,终于积聚成一场罕见的瓢泼秋雨,将自己单薄的身体和着秋日里飘零的残叶一同席卷其中,成为茫茫大雨中漂浮的一点零丁秋萍。 夜来风雨大作,沛涵浑身发着高热,再耐不住委屈,撑着伞独自从宫中跑出,奔向冷宫。风雨时节,连侍卫们都躲在了庑房不肯出来,沛涵拍响角门,终于惊动了住在近旁的我。她门缝里望见我撑着伞瑟瑟守在门边,不由得热泪潸然,她哭着诉说了今日的种种屈辱。 兮妃、陶妃、侞常在,这三个名字,几乎是立刻勾起了我心底血肉模糊的沉痛。我咬碎了银牙,恨恨道:“沛涵,害我的人总逃不脱是她们三个。如今,可能连你也会被她们践踏至死啊。” 沛涵呜咽道:“这宫里好冷,可是我只有一个人,连你也不在身边。” 我的心伤再度被她勾起,伸手按在破败潮湿的角门上:“沛涵,我在这里,每一天都好冷,好像永远没有阳光一样。就像此时此刻,我很想握一握你的手互相温暖,可是却隔着这扇门不能碰到你。”我的声音变得坚定如磐石:“沛涵,如果你不想冷死,就好好抱紧自己。不要像我一样,除了恨什么也做不了,像我当初一般除了隐忍便不懂得狠命反击。沛涵,不要落到我这样的地步,千万不要!” 沛涵举起受伤的手背:“可是姌儿,我怕我的力量不够,不能保护自己。任何人都能践踏我,甚至嫌弃我的存在。” 我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雨中听来格外冷硬:“沛涵,如果别人嫌弃你,践踏你,你就一定要活得更好。” 沛涵的哭泣伤心而无助:“可是我知道你活得不好,一点也不好。我也活得一点都不好,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能帮你,帮到我自己。” 我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但声音却沉稳而没有一刻迟疑:“沛涵,我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人了,但是你还可以。你活得好一点,或者,我也可以活得好一点。恰如我此刻卑微的祈求,至少有一个太医,可以来治一治我日渐严重的风湿。沛涵,靠自己,去争取好一点的生活。” 沛涵极力想拭净脸上的泪,却发现她的泪和雨水早已混杂在一起,浇湿了她。她昏昏沉沉的,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在茫茫雨帘之中。暴雨如巨大的绳索一下一下用力鞭打着大地,用溅起的硬如石卵的水珠再次暴打不已。 她身上滚烫滚烫的,却觉得自己成了薄薄的一片纸,任由雨水冲淋,除了深寒,还是觉得深寒。紫禁城的秋水这样冰冷,冲刷直下,将无数落叶残花,一同卷落沟渠之中,不知飘零何处。她忽然想,如果自己就此死去,这世间便只有姌儿一人会替她伤心吧。那么姌儿,便连她这个最后的温暖也失去了。她将姌儿的愿望在心中反复掂量。良久,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姌儿的愿望,便是她自己的愿望。 曾经很多年前,她能依靠的只有姌儿一人。那么今日,她也应该让自己稍稍坚强,变成姌儿可以倚靠的后盾。 这样的念头最后在她脑中划过时,她已然走回了漱芳斋的门外。蝶曼和崔欣打着伞守在门边,见她痴痴惘惘地回来,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人色,她忙迎上去,带了哭腔道:“小主您白日里淋了好几个时辰的雨发了高热,怎么此刻还要淋雨呢?您的伞呢?小主您说话啊,别吓奴婢啊小主!” 沛涵听着蝶曼的声音在耳边喧哗,再忍不住,身子向后一仰,晕倒在滂沱大雨之中。 沛涵的高热是在三天后退去的。她醒来的时候,一缕明媚的秋阳恍如淡淡的金色膏腴从镂空的长窗中斜斜照进,阳光隔着淡烟流水般的喜鹊登梅绣纹轻罗幔缓缓流淌,空气中沉郁的紫檀气味若即若离。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花竹葱茏,阳光温暖,也不过就是一道被凝固了的荒凉寡淡的影子,宫苑蒙尘玉人落灰。漱芳斋,真的是空置了太久太久…… 蝶曼端了药进来,见她醒了,喜得热泪盈眶:“小主终于醒了。” 沛涵微张着干裂的唇,缓缓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有谁来看过我么?” 蝶曼稍稍为难,静默半刻还是道:“贤妃娘娘和怡答应还有婉答应来看过您。不过秀答应和婉答应只在窗外望了望,只有贤妃娘娘了点东西来,还在您床头坐了会儿。与您说了许多体己的话” 沛涵微微一笑:“这宫里,也只有贤妃有心了。只是她也不易,她身居高位,早已被人是做与姌儿一党,愈发如此,愈是举步维艰。”她想一想,挣扎着坐起身来,抚了抚睡得凌乱的鬓发:“蝶曼,你去准备些回礼,我要亲自去向贤妃娘娘致谢。再让崔欣进来替我梳妆,我病了这几天,一定很难看。” 蝶曼高兴地“哎”了一声答应,也有些意外:“小主平日最不在意打扮,今日怎么也讲究起来了呢。” 沛涵似是回答,似是自叹:“一病如新生啊。” 她挽着贤妃的手在御花园赏花时,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连贤妃亦称赞道:“换了颜色衣裳,好好地打扮起来,当真是个风华绝代美人儿呢,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沛涵笑一笑,道:“您说的是啊,自从姌儿去了冷宫,便老是恹恹的,从春到夏,如今入秋了,真觉得半点精神气儿也没有了。” (一百九十九)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花竹葱茏,阳光温暖,也不过就是一道被凝固了的荒凉寡淡的影子,宫苑蒙尘玉人落灰。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漱芳斋,真的是空置了太久太久…… 蝶曼端了药进来,见她醒了,喜得热泪盈眶:“小主终于醒了。” 沛涵微张着干裂的唇:“这几日辛苦你了,有谁来看过我么?” 蝶曼稍稍为难,还是说:“贤妃娘娘和怡答应还有婉答应来看过您。不过秀答应和婉答应只在窗外望了望,只有贤妃娘娘了点东西来,还在您床头坐了会儿。” 沛涵微微一笑:“这宫里,也只有贤妃有心了。”她想一想,挣扎着坐起身来,抚了抚睡得凌乱的鬓发:“蝶曼,你去准备些回礼,我要亲自去向贤妃娘娘致谢。再让崔欣进来替我梳妆,我病了这几天,一定很难看。” 蝶曼高兴地“哎”了一声答应,也有些意外:“小主平日最不在意打扮,今日怎么也讲究起来了呢。” 沛涵似是回答,似是自叹:“一病如新生啊。” 她挽着贤妃的手在御花园赏花时,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连贤妃亦赞:“换了颜色衣裳,好好地打扮起来,当真是个美人儿呢,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沛涵笑道:“是啊,老是恹恹的,从春到夏,如今入秋了,真觉得半点精神气儿也没有了。” 贤妃与沛涵离开时,皇帝正好带了乐子从大阿哥房中出来。这一年秋来得早,庭院里黄叶落索,寂寥委地。碧澄澄的天空上偶尔有秋雁飞过,亦带了一丝悲鸣。阿哥所死气沉沉的氛围里,一袭紫罗飞花翩莺秀样秋衫的沛涵挽着贤妃盈盈步下台阶,沛涵的紫罗色绣蝴蝶兰衣衫下素白色水纹绫波裥裙盈然如秋水。远远望去,便如一树一树浅紫粉白的桐花,清逸悠然。 “是你们俩?”皇帝眼前微微一亮,目光在沛涵身上一转,“自…你难得穿得这样艳。” 沛涵含着淡如轻云的笑:“让皇上见笑了。穿得艳点来阿哥所,希望阿哥们看了高兴。” 皇帝笑着虚扶她一把:“你有心了。平日素素的,偶尔鲜艳一点,让人眼前一亮。无论谁看见,都会喜欢的。” 贤妃亦笑:“可不是,十六贝子可喜欢媛嫔了。” 皇帝拍一拍额头。朗然笑道:“朕都忘了,你已经是嫔位了。一个人住在漱芳斋,可还惯么?” 海兰道:“也惯。也不惯。” 皇帝失笑:“怎么这样说话?” 沛涵淡淡一笑:“从前有姝贵人就个伴儿,现在一个人,所以不惯。但一个人对着影子久了,也惯了。” 皇帝笑意渐渐淡薄下去,眼里似浮起一层薄影影的霜华。“哦”了一声,道:“朕乏了,你们也乏了,都跪安吧。” 皇帝径自离去,贤妃嗔怪地看她一眼:“你忘了姌儿是皇上下旨发落进冷宫的么?好容易皇上跟你说一回话,你怎么倒提起她惹皇上不高兴呢?” 沛涵不以为意道:“皇上半年都没提起姌儿了。既然皇上自己都忘了,嫔妾提一句又怎么了呢?” 贤妃颇有哀其不争之态:,末了也只是清淡一笑。“你呀,再这样下去,那点子恩宠便连本宫也不如了。” 沛涵略略苦笑,那笑意薄薄,似散落在地的凋零的花:“嫔妾这样的人。却是不打紧的。” 沛涵送过了贤妃,便回到殿中和蝶曼修剪几枝早起刚送来的芦苇。那芦苇有着蓬松的花絮。远远看去,像浮在半空中的一堆轻雪。沛涵道:“我吩咐你去内务府拿的杭绸料子拿了么?” 蝶曼为难道:“杭绸的料子难得,内务府扣着不放,说是给几位主位娘娘都还不够呢。” 沛涵心下不豫,便道:“那也罢了,那些人一贯这样势利的。” 蝶曼开解道:“也说不准。奴婢去内务府时,听绣房的几位姑姑说,过几日便是重阳节了,皇上特意嘱咐了要给太后缝制一床万寿如意被,听说连上面钉了珍珠的万寿金丝图案床幅是先送去西藏请喇嘛大师开光诵经过的,再从西藏运了过来赶着要在重阳节前绣好图样送给太后的。她们都忙着这事呢,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 沛涵眉心一动,拨弄着手中轻如柳絮的芦苇:“皇上很着紧这件事么?” 蝶曼道:“当然了。听说皇上每隔两日便要去绣房亲自看一看,督促进度。” 沛涵的笑意慢慢浮起在唇角,似一朵乍然怒放的蔷薇,在暗夜里闪出明艳的丽色。 这一日皇帝往内务府去查看给皇太后的寿辰贺礼,端的是一一精美,皇帝倒也满意,赞许道:“允尚,你做事还算用心。” 内务府总管太监允尚亲自陪在一旁,点头哈腰道:“送给皇太后的万寿如意被已经缝制好大半了,只是上头那凤凰的羽毛怎么配色都不亮,绣娘们都在犯难呢。” …………………………………………………………………………………………………………………………………… 皇帝随口道:“若要艳丽鲜亮,或者多配点颜色,或者捻了金丝,有什么难的?” 允尚一脸犯难:“都绣了给太后看了,太后说俗气,又斥了回来。奴才们啊,想得脑仁都快干了,还是没办法呀。” 皇帝叱道:“糊涂!这点分内的小事都办不好,难怪皇太后生气。给朕去瞧瞧,什么凤凰羽毛便这样难了。” 正说着,一行人已经转到了绣房长窗下。允尚正要通报,皇帝隔着疏朗镂空的长窗,见得绣娘们都围着一个女子,不觉有些好奇,挥了挥手示意不许出声,便站在窗外看着。 那女子柔声道:“太后寿年遐颐,看惯了繁花似锦,加之这被子是盖在身上之物,太过华丽了夜里看起来刺眼,她自然是不喜欢的,更觉俗气。” 有绣娘问道:“那您说怎么办呢?” 那女子的声音清婉如珠落:“这只凤凰气宇昂然,旁边又簇拥百花,颜色更不必太艳,只需用深紫色的蚕丝线八股绞了一股薄银线进去捻成为一股,这样色调柔和又不暗淡,在日光下不夺目,烛火下又微微有温柔光泽。然后在每一羽凤凰羽毛的边缘用最细小的紫瑛珠和深绿的碧玺珠相间钉珠,紫瑛与深紫色蚕丝线深浅交错,碧玺有宁神之效,更被称为长寿石,颜色压得住百花丝线的繁丽。最后,在凤首处多用蜜蜡珠子,蜜蜡乃是西藏佛宗最喜欢的祈福之物,颜色也稳重大方。这样,想来太后也不会有异议了。” 她言毕,白如玉的手指轻扬起落,如翻飞花间的玉蝴蝶。皇帝看了半日,却见众人围着那女子,只觉得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是谁,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不过片刻,那女子便道:“我已经绣了一羽,你们看看,这样可以么?” 她话音未落,皇帝已经款步进来,笑道:“那么朕也可以看看?” 众人听得皇帝的声音,不觉吓了一跳,忙请安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笑道:“哪里来了这样心思灵敏的绣娘,朕也要看一看,她到底绣了什么新样子,大家都听她的?” 众人忙让了起身,那女子站在人群中间,因着众人都穿着深紫色的宫女服饰,她一身浅浅的月白色的湖绉夹衣,只以宝蓝夹银线纳绣疏疏几朵盛放时的昙花。一时在众人之间显得格外清新夺目,恰如暗簇簇的花瓣别无所奇,那花蕊倒是格外可人了。皇帝细瞧之下,那女子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云鬓堆纵,犹若轻烟密雾,都用飞金巧珍珠带着银镶翠梅花钿儿,只在眉心垂落一点紫水晶穗串儿,如袅袅凌波上一枝芙蓉清曼,似乎是不经意打扮了,却处处有用心处。 皇帝心下的赞赏更多了一分:“朕听着你的声音很耳熟……” 那女子仰起脸来,粉面微晕,含羞带怯:“臣妾卖弄,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不禁莞尔:“沛涵,是你。”他看着她刚绣完的一尾凤凰羽,果然配色沉稳而不失温沉华美:“朕看了你绣的凤凰羽,不仅太后不会有异议,朕已经要击节赞叹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沛涵温柔的笑意如芙蕖新开:“臣妾想起太后时常握在手中的紫檀嵌碧玺佛珠,所以配了这个颜色。若不是太后最喜欢的,想必不会经常带在身边。” “人人都看见,你却最有心。”皇帝眼中的温柔与赞许交织愈密,靠近些道,“从前怎么不知你有这样的心思?” 沛涵妩然一笑:“心思藏在心里,轻易看不见。” “那朕今日可巧,居然都见到了。”皇帝目光微微下移,笑道,“怎么身上绣着昙花?” 沛涵盈盈道:“因是稍纵即逝的花,开完便谢,想留它长久些,便绣在了身上。” 皇帝颔首道:“如今是过了昙花的季节了。但你要喜欢,下个夏天的时候,朕让人多多地送到你宫里。” (二百) 沛涵温柔的笑意如芙蕖新开:“臣妾想起太后时常握在手中的紫檀嵌碧玺佛珠,所以配了这个颜色。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若不是太后最喜欢的,想必不会经常带在身边。” “人人都看见,你却最有心。”皇帝眼中的温柔与赞许交织愈密,靠近些道,“从前怎么不知你有这样的心思?” 沛涵妩然一笑:“心思藏在心里,轻易看不见。” “那朕今日可巧,居然都见到了。”皇帝目光微微下移,笑道,“怎么身上绣着昙花?” 沛涵盈盈道:“因是稍纵即逝的花,开完便谢,想留它长久些,便绣在了身上。” 皇帝颔首道:“如今是过了昙花的季节了。但你要喜欢,下个夏天的时候,朕让人多多地送到你宫里。” 沛涵颇有些伤感,摇头道:“花开无人见,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 皇帝挽过她的手向外去道:“明年昙花开时,朕一定陪着你。只是今日花开,朕又怎能辜负呢?”他低声细语,带了几分温柔亲昵:“朕记得初见你,是在西夏进贡的夜宴上,你也是这样一身月白色,清丽出尘……” 沛涵嫣然含笑,微微侧身,触碰到皇帝的手臂。 允尚看着皇帝携了沛涵相笑而去,不觉急了,跟上道:“皇上……” 乐子本跟在皇帝身后,见他如此,呵斥了一声道:“没眼力见儿的,没见皇上要陪媛嫔么?不许跟着了。” 如此,待到重阳节夜宴时,沛涵已成了与侞常在和陶妃一般得宠的女子,看着满殿歌舞锦绣,对上皇帝含情的眼,露出沉着而清艳的笑容。 待到十月的时候。天气渐渐寒凉下来。漱芳斋的桌上随意堆放着内务府送来的杭绸缎子,一匹匹垒在那里,色色花样都齐全。蝶曼笑吟吟道:“自从小主得宠,内务府巴结得不得了,从前咱们要也要不来的杭绸子,如今多得打赏下人都够了。” 沛涵穿着一身全新的玉兰紫繁绣银菀花宫装,头上一色的碧玉珠花,垂落珠翠盈盈,好似一脉青翠的兰叶。她不以为意地笑笑,伸手随便撩拨着道:“这么好的东西。给下人岂不可惜了?”她低声道:“我让你送去冷宫的棉衣,都备下了么?” 蝶曼笑道:“小主又不放心了!昨晚是您自己选了厚厚的新棉花连夜缝制好的,瞧您眼圈都熬黑了。比做给那位小阿哥的福寿枕被还仔细呢。” 沛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扯着青瓷双耳瓶中的几枝芦花怔怔出神。忽然外头锦帘一闪,却是怡答应进来了,请了个礼笑道:“几日不见,姐姐大不相同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沛涵亲热地拉过怡答应的手坐下道:“咱们姐妹,不必这些个虚礼,妹妹还不晓得我,不过皇上一时想起来了,半刻的兴致罢了。” 怡答应微微掩饰着失落,笑得和婉:“这大半个月来。皇上对你,可都赶得上对黎嫔和陶妃了。黎嫔和陶妃是一向得宠的,而你呢。可是新贵直上啊,宫里多少人羡慕你呢。” 沛涵轻轻一嗤:“哪里是新贵呢,不过是偶尔被想起的旧爱罢了。对了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看我呢?” 怡答应目光往四周一旋,沛涵会意。便道:“茶点搁在这儿吧,我和怡答应娘娘说话。你们都不必伺候了。” 众人忙退了出去,殿里安静得如积久的深潭一般。怡答应见四下里无人,方沉下脸来,攥紧了绢子,恨得眼中含泪,道:“上回姐姐让嫔妾留意的,嫔妾一一去探听了。真不想,那帮人竟是这么听兮妃的话,害的嫔妾在皇上那里一直不得宠爱。表面上关乎咱们姐妹,实际上什么绊子明里暗里都备齐全了,只等着看嫔妾的笑话,皇上一旦问起,边说嫔妾蠢笨,皇上就这样疏远了嫔妾,嫔妾自己竟也还蒙在鼓里。”怡答应说着急切起来:“若到了姐姐所说嫔妾遭皇上离弃的地步,往后嫔妾还有什么指望!” 沛涵惊道:“那日我也不过疑心罢了,不承想兮妃竟真是如此,好歹她也是大阿哥的母亲,位居妃位的娘娘,怎的也这样阴狠”她见怡答应恨得咬牙切齿,轻轻道:“那妹妹有没有想过法子,让兮妃娘娘可以无暇顾及这么害咱们姐妹几个,让她也好好心疼心疼自己的儿子。” 怡答应眼珠微微一动,看着盏中的清茶,缓声道:“嫔妾倒是想出一口恶气,只是……”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无可奈何:“只是兮妃一向小心,连大阿哥的一应穿戴所用,哪怕是被子枕头,都是亲自缝制的,何况是饮食起居,只怕是密不透风,无从……” 沛涵扶了扶发髻上微微摇曳的珠花,那碧玉的质地,硌在手心微微生凉,她淡淡一笑,起身取过一套福寿枕被:“送给的十六贝子一点心意,妹妹可喜欢么?” 怡答应看了几眼,不觉诧异道:“这不是兮妃给大阿哥做的那一套么?” 沛涵的笑意隐秘而轻微:“妹妹也觉得很像么?” 怡答应仔细翻了又翻,看了又看:“真的不是?几乎一模一样,可以乱真。” 沛涵笑得温婉无害:“那日在阿哥所院子里看到的,所以试着做了一套。” “姐姐的手真是好巧!”怡答应疑惑道,“可是这套枕被的大小,对于十六贝子来说,实在太小了,怕不合用呢。” 沛涵望着她的眼睛,几乎要望进她的心里去,推心置腹道:“那么妹妹觉得谁合适,就换上给谁吧。反正都是我给十六贝子的一番心意,旁人无需知道,也看不出来。” 怡答应身子一颤,鼻尖微微沁出汗意:“有什么不同?” “大阿哥得的是风寒肺热,怕凉。这被子和枕头都用杭绸缝制,盖着十分柔软,保护幼儿的体肤,但里头我用的不全是棉花,而是掺了芦苇絮。盖着看似厚,其实薄,大阿哥的风寒会更重些罢了。让兮妃受点教训,以后不要再只疼自己的孩子,不顾别人的死活。”沛涵打量着怡答应的神色,“妹妹若不敢,只当本宫这份心是白费了。本宫立刻命人拿去火堆里烧了,彼此干净。” 怡答应惊疑的眼神渐渐有了几分动摇,更添了几分憎恨嫌恶,急切道:“只是教训?” 沛涵的笑意笃定而沉稳,道:“是。否则咱们能如何?事情若是败了,针脚是本宫落的,赖不了别人。若是成功,妹妹也出了这口恶气,不是么?” 怡答应抓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紧,实在是万分舍不得从里头推开去,终于道:“好。明日就是十月初一,嫔妾会去看望十六贝子,把妹妹的心意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 沛涵微笑,切切地握住怡答应的手,口吻镇定如常:“本宫病中只有妹妹与贤妃姐姐两人来探望,也只有你与贤妃一人把本宫放在心上,当做姐妹看待。本宫自己是受惯人欺辱的,实在不想妹妹也是如此。” 怡答应深深震动,眼底泪水盈然:“好姐姐,一切便只有我们自己了。” 因为太医一服服重药用下去,又轮流着悉心陪护,大阿哥的病稍稍见了起色。怡答应亦在去了阿哥所之后回来道:“嫔妾趁着宫人们翻晒被子的时候悄悄换过了,按说没有人看见。只是这几日天气稍稍回暖,难道那被子太厚的、就不顶用了?” 沛涵笑得稳笃,劝道:“妹妹凡事莫要着急,总有天气冷下来的时候啊。” 怡答应已经尽力,便也只得静观其变,恨恨道:“总要让兮妃也吃点亏才能出嫔妾心里这口恶气!” 这一夜皇帝宿在沛涵宫里,身体的缠绵之后,只余下了彼此相依的力气。云锦帐帷流苏溢彩,零星地绣着暗红银线的吉祥图样,安静地逶迤于地,连帐外的红烛高照,亦只能映进一点微红而朦胧的光线。 皇帝疲倦而惬意地闭着眼睛,轻轻地吸一口气:“沛涵,总觉得你这里连枕衾间都有别致香气,旁人那儿再寻不到。” 沛涵一把乌黑青丝在皇帝臂间曲出柔和优美的弧度,轻笑道:“皇上去哪儿寻了?兮妃?陶妃?还是黎嫔?” 皇帝默然叹口气:“兮妃一心在大阿哥身上,昼夜不安。为着这个,朕也很久没留宿在兮妃那里了。” 沛涵道:“兮妃娘娘不是一直求皇上将大阿哥挪到钟粹宫看治么?皇上不如答应了,两下也好方便些。” 皇帝有些欷歔:“兮妃是这么求朕。朕想着大阿哥的病虽好了些,但挪动间容易着凉,太医也觉得不妥,朕便罢了。何况兮妃的性子那么好强。” 沛涵伏在皇帝手臂上,皮肉与汗水的黏腻让她有些不习惯,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唇边却依旧笑靥如花,仿如小女儿撒娇。 皇帝默然叹口气:“她虽然好,但总比不上……”他下意识地停住口,深吸一口气,轻笑道:“好香。好像是你身上,好像又是帐帷间,到底是什么香气?” (二百零一) 怡答应抓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紧,实在是万分舍不得从里头推开去,终于道:“好。明日就是十月初一,嫔妾会去看望十六贝子,把妹妹的心意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 沛涵微笑,切切地握住怡答应的手,口吻镇定如常:“本宫病中只有妹妹与贤妃姐姐两人来探望,也只有你与贤妃一人把本宫放在心上,当做姐妹看待。本宫自己是受惯人欺辱的,实在不想妹妹也是如此。” 怡答应深深震动,眼底泪水盈然:“好姐姐,一切便只有我们自己了。” 因为太医一服服重药用下去,又轮流着悉心陪护,大阿哥的病稍稍见了起色。怡答应亦在去了阿哥所之后回来道:“嫔妾趁着宫人们翻晒被子的时候悄悄换过了,按说没有人看见。只是这几日天气稍稍回暖,难道那被子太厚的、就不顶用了?” 沛涵笑得稳笃,劝道:“妹妹凡事莫要着急,总有天气冷下来的时候啊。” 怡答应已经尽力,便也只得静观其变,恨恨道:“总要让兮妃也吃点亏才能出嫔妾心里这口恶气!” 这一夜皇帝宿在沛涵宫里,身体的缠绵之后,只余下了彼此相依的力气福晋凶猛最新章节。云锦帐帷流苏溢彩,零星地绣着暗红银线的吉祥图样,安静地逶迤于地,连帐外的红烛高照,亦只能映进一点微红而朦胧的光线。 皇帝疲倦而惬意地闭着眼睛,轻轻地吸一口气:“沛涵,总觉得你这里连枕衾间都有别致香气,旁人那儿再寻不到。” 沛涵一把乌黑青丝在皇帝臂间曲出柔和优美的弧度,轻笑道:“皇上去哪儿寻了?兮妃?陶妃?还是黎嫔?” 皇帝默然叹口气:“兮妃一心在大阿哥身上,昼夜不安。为着这个,朕也很久没留宿在兮妃那里了。” 沛涵道:“兮妃娘娘不是一直求皇上将大阿哥挪到钟粹宫看治么?皇上不如答应了。两下也好方便些。” 皇帝有些欷歔:“兮妃是这么求朕。朕想着大阿哥的病虽好了些,但挪动间容易着凉,太医也觉得不妥,朕便罢了。何况兮妃的性子那么好强。” 沛涵伏在皇帝手臂上,皮肉与汗水的黏腻让她有些不习惯,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唇边却依旧笑靥如花,仿如小女儿撒娇。 皇帝默然叹口气:“她虽然好,但总比不上……”他下意识地停住口,深吸一口气。轻笑道:“好香。好像是你身上,好像又是帐帷间,到底是什么香气?” 沛涵心中微微一震。像是被谁的小手指轻轻挠了挠,隐隐有些明白。她便笑得恬婉,按了按皇帝颈下的软枕道:“是春天刚过的时候收集的荼靡,和菖蒲叶子放在一起搓碎了滚在丝绵里头,这种花枕香气虽淡却悠远留长。让被衾乃至床帐内都弥漫着荼靡的余芬,人在睡梦中都会被花气浸染,以至臣妾在梦中都梦见自己化身成了翩跹花丛中的蝴蝶。” 皇帝在她鼻上一刮,道:“枕里芳蕤薰绣被,今宵帏枕十分香。你心思那么细腻,分明是旧人。却总让朕觉得是新欢,一重又一重惊喜与陌生,好像你与从前都不同了。” 沛涵拧着一缕青丝。痴痴地笑着,又有些幽幽:“但愿新欢别又成了旧人,被皇上抛诸脑后。” “新欢久了,也是旧爱,怎能忘怀。”皇帝笑着搂过她。侧脸枕在玫瑰色的软枕上,轻嗅道。“告诉朕,是谁教你的这个?分明像是江南女儿才有的心思灵巧。” 沛涵悄悄地瞥一眼皇帝,见他眉眼间都是沉醉的笑意,便大着胆子试探着道:“是姝贵人曾……”她恍作失言,不再说下去,并以惊惶的神色来窥探皇帝神色的微变,然而皇帝只是转过身去,静静道:“许多事都不能如意……沛涵,朕累了。” 沛涵伸手抚摸着皇帝的肩胛,柔蜜蜜道:“臣妾知道,臣妾都明白。” 皇帝的声音是沉沉的倦意:“彤贵人只惦记着生皇子,她不喜欢公主;陶妃也是一心想在朕身上要到一个孩子;兮妃只想着孩子而很少念及朕;皇贵妃呢,她的心思也全扑在了阿哥身上。朕只有见到你,才觉得松泛一些。因为,你什么都不求。” 沛涵从后面抱住他的肩,嘴唇贴在丝质的寝衣上,那种光滑,像女人的肌肤,柔而嫩。不像男人,再饱满的肌体,也总带着**的味道。 沛涵的声音如在呢喃:“皇上怎么知道沛涵什么也不求?” 皇帝已有了蒙眬的睡意,还是答道:“朕要进你的位分,你总是推辞;朕赏赐你珠宝首饰精致玩意儿,你也不过一笑;朕常来,你固然高兴,可是来得少些,你也从不埋怨。朕总觉得你和满宫里的女人们都不一样,你不求什么,或者你求的,朕给不了,甚至不知道……” 说到最末几句,皇帝已经语意含糊。沛涵伸手抚摸着他的手臂,想要试着习惯去依靠在他身上,却还是觉得陌生而迟疑。 哪怕是肌肤相亲的一刻,她也觉得,自己的灵魂离身体很远很远,好像只有这样冷眼看着,保持距离,她才是安全的网游之三界最强最新章节。恰如皇帝所言,她有着与别的女人不同的淡泊,这种淡泊一如她自多年的失宠生涯所知的,帝王的情爱,男人的情爱,从不可靠。因为在你身边时,自然彼此欢悦;要离开,也是顷刻之间的事。这种亲密,既不长远,也非无可取代。 因为这一切的欢悦,在不同的女子身上,总有不同的索取与满足。 而今时今日所拥有的这一切宠爱,都比不上一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那双手。只有那个人,才让她觉得可以依靠,可以安心呼吸,不必辛苦笑颜应对。 这一夜的梦冗长而琐碎,她辗转地梦见许多以前的事,在潜邸绣房劳作的自己,第一次承宠的自己,被冷落和漠视的自己以及此刻被旁人所羡慕的自己。 醒来时天色还乌沉沉的。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衣,想喝一盏茶缓解昨夜临睡前过度疲累带来的劳渴。床前的红烛曳着微明的光,烛泪累垂而下,注满了铜制的蟠花烛台,当真是像沾染了女人胭脂的眼泪。 她慢慢地喝下一盏微凉的茶,回首看着床上熟睡的男人,想想自己,大约一辈子也不会为眼前这个面孔俊美的男子流下伤心的胭脂红泪吧。她凝神想着,忍不住伸手抚摸皇帝的脸,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个清朗男子,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难怪宫中上至后妃,下至宫女,少有不对他倾心倾意者,便如从前的自己,冷宫中的姌儿,亦是如此吧。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过,原以为死心后会以不得宠的嫔妃的身份在深宫度过一生的她,也有这样学会婉转承欢讨他喜欢的时日呵。 正凝神间,忽然有凄厉的哭声剧烈地爆发出来。沛涵一个恍惚,还以为是某种夜枭或是野猫凄绝的嘶吼,几乎能撕裂人的耳朵。 可那一声哭,恍如硬生生扯破了紫禁城夜深阑珊的安宁,一声又一声更惨烈的哭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皇帝有些迷茫地醒来,问她:“是什么声音?” 沛涵也是一样迷茫,却是乐子在外头急促地敲起门扇。乐子一向是稳当的人,若非十万火急的要事,绝不会在这样的三更时分,以如此急惶而没有分寸的手势,敲响有皇帝留宿的嫔妃寝宫的大门。 沛涵忙忙披上氅衣打开殿门,李玉脚下一软,几乎是爬到了皇帝跟前,哭着道:“皇上,皇上……出大事了……” 皇帝警觉地坐起身:“外头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乐子伏在地上号啕道:“是阿哥所……是阿哥所……” 皇帝有些畏惧地站起身,顿了一顿才下意识地冲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望着阿哥所的方向。窗外有冷风凌厉贯入,皇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沛涵忙抱过大氅替他披上:“皇上保重,别着了风寒。” 皇帝像是在哭泣似的抖动着肩膀,声音里尽是怀疑和不自信:“是不是……是十六贝子出了什么事?乐子,是十六贝子对不对?” 乐子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皇上,您节哀。是大阿哥,大阿哥薨了。” 皇帝不可置信地转过脸来,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着,几乎是脱力般坐倒在床边,喃喃地问:“怎么会是大阿哥?怎么会?”他像一头悲绝而走投无路的兽,仰天道:“他是朕的嫡子,朕的嫡子!朕是上天的儿子,上天是不会把朕的嫡子收走的!他才两岁,他以后要继承朕的帝裔,他……”皇帝被喉中的哽咽呛到,大口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沛涵忙倒了水递到皇帝唇边,替他抚着后背。乐子哭泣着连连磕头道:“皇上,您节哀、您节哀。兮妃娘娘已经从钟粹宫赶过去了,您……” 皇帝来不及拭落眼角的泪,已经怒吼道:“给朕更衣!朕不相信,朕不相信!” (二百零二) 而今时今日所拥有的这一切宠爱,都比不上一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那双手。只有那个人,才让她觉得可以依靠,可以安心呼吸,不必辛苦笑颜应对。 这一夜的梦冗长而琐碎,她辗转地梦见许多以前的事,在潜邸绣房劳作的自己,第一次承宠的自己,被冷落和漠视的自己以及此刻被旁人所羡慕的自己。 醒来时天色还乌沉沉的。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衣,想喝一盏茶缓解昨夜临睡前过度疲累带来的劳渴。床前的红烛曳着微明的光,烛泪累垂而下,注满了铜制的蟠花烛台,当真是像沾染了女人胭脂的眼泪。 她慢慢地喝下一盏微凉的茶,回首看着床上熟睡的男人,想想自己,大约一辈子也不会为眼前这个面孔俊美的男子流下伤心的胭脂红泪吧。她凝神想着,忍不住伸手抚摸皇帝的脸,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个清朗男子,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难怪宫中上至后妃,下至宫女,少有不对他倾心倾意者,便如从前的自己,冷宫中的姌儿,亦是如此吧。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过,原以为死心后会以不得宠的嫔妃的身份在深宫度过一生的她,也有这样学会婉转承欢讨他喜欢的时日呵。 正凝神间,忽然有凄厉的哭声剧烈地爆发出来。沛涵一个恍惚,还以为是某种夜枭或是野猫凄绝的嘶吼,几乎能撕裂人的耳朵。 可那一声哭,恍如硬生生扯破了紫禁城夜深阑珊的安宁,一声又一声更惨烈的哭声,遥遥地传了过来穿越女配之逆仙。 皇帝有些迷茫地醒来,问她:“是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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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涵看她一眼:“怎么了?” 蝶曼有些担心:“如今宫里是多事之秋……又在为肃慧太子做法事超度,小主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沛涵轻嗤一声,沉稳道:“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可怕的?” 正说着话,却听暖阁的门豁然被推开,一身素青的怡答应如同一个影子般迅疾地闪了进来,她一向平和的面孔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惶惑,六神无主似的。沛涵抬了抬脸示意蝶曼出去,也不起身相迎,只忙着手中的活计道:“如今宫中多事,妹妹脸上的害怕惊惶,在本宫宫中也罢了,若是在外头被旁人看见,人家还以为是大阿哥的鬼魂追着妹妹的脚跟吓着妹妹了呢?” 怡答应在她面前坐下,倒了盏茶急急喝下,按着心口道:“你还说这样的话大生化时代全文阅读!你知不知道大阿哥是怎么死的?他是在半夜时分呼吸滞住,活活闷死的。而他闷死的原因,是在他鼻中发现了一些芦花和棉絮。” 沛涵摇了摇头,怜悯地叹息道:“真是太不小心了。大阿哥的肺热本来就容易缓不过气,这个季节又易起芦花,阿哥所靠近御花园那儿,哪阵风吹来了水塘边的芦苇花絮也不知道。还有那些棉絮,进进出出的宫人太医那么多,入了冬谁的衣裳上没棉絮取暖。这些伺候的宫人们那么不小心,真该全打发了出宫去。” 怡答应抚着心口,慢慢沉静下来,盯着沛涵道:“媛嫔娘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离大阿哥口唇鼻息最近的芦花和棉絮出自哪里。” 沛涵嗤地一笑,盈盈道:“当然是妹妹亲手偷天换日的那床福寿枕被啊。” 怡答应一怔,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碗,气吼吼道:“你现在便撇得一干二净了,那床枕被分明是你做的,看针脚就可以分辨出来,你还敢抵赖!” 沛涵轻轻按了按腮边的脂粉,柔声细语道:“妹妹别着急啊,这会子你是替兮妃娘娘来向本宫兴师问罪的么?针脚会说话么?会认人么?到底除了上回和妹妹一起去阿哥所之外,本宫没有再踏足过半步啊。” 怡答应又气又急又害怕,手指颤颤指着她道:“你……” 沛涵温柔地伸出手,握住她发冷的手指轻柔折回掌心,笑道:“本宫和妹妹说笑罢了。当务之急妹妹还没想清楚是什么吗?” 怡答应一愣:“什么?” 沛涵收起笑意,一句一句语气稳妥道:“妹妹的当务之急是告诉皇上,阿哥所的嬷嬷和宫人们照顾不周,致使大阿哥早夭。” 怡答应会意,立刻道:“对对对!嫔妾还要告诉皇上和皇贵妃,要严惩那些伺候不周的奴才,希望让皇上不要留意到嫔妾。” 沛涵笃定地笑道:“皇上当然不会留意到妹妹了。今日午时焚烧大阿哥的遗物,那套枕被是大阿哥日夜盖着的,也是兮妃娘娘亲手缝制的心意,到时候随烈火化去,不是什么都清清静静了。” 怡答应大为安慰,松弛一笑,马上迟疑而警觉地看着她:“那你……” 沛涵温温柔柔道:“本宫的双手自然不比妹妹的干净。所以妹妹实在不必担心本宫会说出去什么,因为本宫告诉过妹妹,以后妹妹得皇上宠爱了,切莫忘了本宫便是。本宫也很希望能沾妹妹的光,来日能安安稳稳,享享清福呢。” 纯嫔笑道:“若真有那一天,本宫必不负妹妹就是了。” 夜来时分,乌云蔽住明月清辉,连昏暗的星光亦不可见。因着肃慧太子崩逝,宫中一律悬挂白色宫灯,连数量也比平日少了一半。紫禁城中除了昏沉的暗色便是凄风苦雨般的啼哭,连平日的金碧辉煌亦成了锈气沉沉的钝色。兮妃早已哭昏了好几次,万事不能料理,幸而有皇贵妃与皇太后一力主持,事无巨细亲自过问,无一不周到,无一不体面。如此一来,倒是让皇贵妃在后宫中的威望更高了许多。 这一夜嫔妃们轮流在殿中守丧,因着一切混乱,十六贝子也不独自留在阿哥所了,挪到了靖太妃身边做伴。彤贵人怀着身孕不宜在此守丧,行了礼之后便也回宫歇息了。 沛涵守在冷宫的角门外,林云霄早已借口找旁的看守喝酒,哄了他躲了开去,由着沛涵和我好好说话。沛涵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慢慢地烧着冥纸,道:“姌儿,你听到宫里的哭声了么?好不好听?我可是从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二百零三) 怡答应在她面前坐下,倒了盏茶急急喝下,按着心口道:“你还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大阿哥是怎么死的?他是在半夜时分呼吸滞住,活活闷死的。而他闷死的原因,是在他鼻中发现了一些芦花和棉絮。” 沛涵摇了摇头,怜悯地叹息道:“真是太不小心了。大阿哥的肺热本来就容易缓不过气,这个季节又易起芦花,阿哥所靠近御花园那儿,哪阵风吹来了水塘边的芦苇花絮也不知道。还有那些棉絮,进进出出的宫人太医那么多,入了冬谁的衣裳上没棉絮取暖。这些伺候的宫人们那么不小心,真该全打发了出宫去。” 怡答应抚着心口,慢慢沉静下来,盯着沛涵道:“媛嫔娘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离大阿哥口唇鼻息最近的芦花和棉絮出自哪里。” 沛涵嗤地一笑,盈盈道:“当然是妹妹亲手偷天换日的那床福寿枕被啊。” 怡答应一怔,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碗,气吼吼道:“你现在便撇得一干二净了,那床枕被分明是你做的,看针脚就可以分辨出来,你还敢抵赖!” 沛涵轻轻按了按腮边的脂粉,柔声细语道:“妹妹别着急啊,这会子你是替兮妃娘娘来向本宫兴师问罪的么?针脚会说话么?会认人么?到底除了上回和妹妹一起去阿哥所之外,本宫没有再踏足过半步啊。” 怡答应又气又急又害怕,手指颤颤指着她道:“你……” 沛涵温柔地伸出手,握住她发冷的手指轻柔折回掌心,笑道:“本宫和妹妹说笑罢了。当务之急妹妹还没想清楚是什么吗?” 怡答应一愣:“什么?” 沛涵收起笑意,一句一句语气稳妥道:“妹妹的当务之急是告诉皇上,阿哥所的嬷嬷和宫人们照顾不周,致使大阿哥早夭逍遥医女。” 怡答应会意。立刻道:“对对对!嫔妾还要告诉皇上和皇贵妃,要严惩那些伺候不周的奴才,希望让皇上不要留意到嫔妾。” 沛涵笃定地笑道:“皇上当然不会留意到妹妹了。今日午时焚烧大阿哥的遗物,那套枕被是大阿哥日夜盖着的,也是兮妃娘娘亲手缝制的心意,到时候随烈火化去,不是什么都清清静静了。” 怡答应大为安慰,松弛一笑,马上迟疑而警觉地看着她:“那你……” 沛涵温温柔柔道:“本宫的双手自然不比妹妹的干净。所以妹妹实在不必担心本宫会说出去什么,因为本宫告诉过妹妹。以后妹妹得皇上宠爱了,切莫忘了本宫便是。本宫也很希望能沾妹妹的光,来日能安安稳稳。享享清福呢。” 纯嫔笑道:“若真有那一天,本宫必不负妹妹就是了。” 夜来时分,乌云蔽住明月清辉,连昏暗的星光亦不可见。因着肃慧太子崩逝,宫中一律悬挂白色宫灯。连数量也比平日少了一半。紫禁城中除了昏沉的暗色便是凄风苦雨般的啼哭,连平日的金碧辉煌亦成了锈气沉沉的钝色。兮妃早已哭昏了好几次,万事不能料理,幸而有皇贵妃与皇太后一力主持,事无巨细亲自过问,无一不周到。无一不体面。如此一来,倒是让皇贵妃在后宫中的威望更高了许多。 这一夜嫔妃们轮流在殿中守丧,因着一切混乱。十六贝子也不独自留在阿哥所了,挪到了靖太妃身边做伴。彤贵人怀着身孕不宜在此守丧,行了礼之后便也回宫歇息了。 沛涵守在冷宫的角门外,林云霄早已借口找旁的看守喝酒,哄了他躲了开去。由着沛涵和我好好说话。沛涵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慢慢地烧着冥纸。道:“姌儿,你听到宫里的哭声了么?好不好听?我可是从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我在里头慢慢化着元宝,火光照亮了微微浮肿的脸庞,映得满脸红彤彤的:“你办得这样利落,哭声当然好听了。” 沛涵嗤嗤地笑着:“好孩子啊,别怪姨娘们心狠,谁让你的额娘这么欺负人呢?有这样的额娘,想保你长命百岁,阎王爷也不肯啊。来,大阿哥,好孩子,去底下找你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弟弟吧。他们等你呀,等得太久太久了,都寂寞得很哪。”她烧着手里的几个纸制人偶:“来,姨娘再给你烧几个伴儿,让你在地底下别太孤单了。” 我苍白的面孔被火光照亮,道:“那套枕被烧了吧?没有人察觉么?” “没有。就算真有人发觉,姌儿在冷宫里,我一步也没踏进过阿哥所,谁也疑心不到咱们。也算怡答应争气,我当时便想好了,这件事做得好,是成全了她的前程;做得败了,是怡答应这个妃子的不争气,咱们也没法子了。” 我轻轻一笑:“但凡后妃为了自己前程的,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沛涵将一大把冥纸撒进火堆里,暗红色的火舌一舔一舔,贪婪地吞噬着,她慵懒地笑道:“幸好你提点我,告诉我杭绸的空隙比一般的缎子大,也告诉我芦花混在丝绵里会慢慢飞出,大阿哥的病是最受不了这个的。” 我隔着门扇轻轻一笑:“你若不告诉我大阿哥的病情,我哪里能想到这个。”我将最后一把金银元宝撒落,看着纸灰如黑色的蝶肆意飞扬,自嘲地笑笑:“我是身在冷宫里的人了,坐井观天只能等死罢了。但是沛涵,我绝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我的。” 沛涵静了静神,眼底闪过一丝坚毅决绝之色:“姌儿,只要我想到法子,我一定会让你出来的。我绝不会让你一生一世都陷落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 “我这辈子,都不敢做这样的梦了一个弃妇三个娃。沛涵,我只希望你与贤妃过得好些。”我恍惚地笑笑,轻轻叩动门扇,凑近了,“来,让我告诉你,皇上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 沛涵微微出神,有些黯然:“你告诉我这些,是想用另一种方式陪在皇上身边,让皇上过得舒心愉悦么?” 我惘然地摇了摇头:“不。他已经不信我了……他……”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是林云霄急着跑过来道:“小主不宜久留,似乎有宫眷从漱芳斋那儿过来呢。” 沛涵忙不迭起身:“姌儿,那我下回再来看你。你的风湿……我会记在心上的。只是太医院的太医,没一个敢来冷宫,我也是无奈。” 我点头道:“你能常常送些御寒的衣物和治风湿的药物来,就很难得了。” 涅筠本默默守在一旁,听到此节,不由得黯然叹了口气:“媛嫔娘娘。内务府有个职位很低微的小太医,叫云昆。别人若不肯来,你问一问……问一问他肯不肯?” 沛涵喜道:“这人可靠么?” 涅筠迟疑着道:“他若肯来便是可靠,否则奴婢也不能说什么了。” 沛涵匆匆离去,我隔着门向林云霄道:“把媛嫔烧的纸钱清一清,别露了痕迹。” 沛涵跑出了甬道,听见外头渐渐有人声靠近,慌不迭吹熄了手中的灯笼,绕到隐蔽之处。却听几个小宫女四处张望着,低声呼道:“十六贝子,十六贝子,你在哪里呀?” 一个女声怒气冲冲道:“本宫叫你们好好看着十六贝子,结果你们那么多人,偏偏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简直都是废物。” 一个宫女道:“靖太妃息怒。方才十六贝子说守丧守得累了,想跑来御花园玩玩,结果一个转身,便不见了人影。奴才们该死。” 靖太妃高昂的语调里含着压抑的怒气:“太后娘娘将十六贝子托付给本宫是信任本宫,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太后娘娘已经失去了肃慧太子,哪里还受得住?还不快去寻了十六贝子回来!” 沛涵趁着人往东边去了,忙迅疾地转过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宫人们正四下寻觅,忽然一个高兴起来,像得了凤凰似的:“十六贝子,你怎么在这儿呢?” 十六贝子穿着替太子守丧的银色袍服,外头罩着碧青绣银丝文竹小坎肩,手里正把玩着一片东西出神。靖太妃循声而来,忙欢喜道:“贝子,你怎么待在那儿,快到靖娘娘这儿来。” 十六贝子低头片刻,将手中的东西递到靖太妃手中:“靖娘娘,您快瞧瞧,这是什么好玩意儿。” 靖太妃接过,借着羊角灯笼的光火一看,却是一个烧了一半的纸制人偶,画着五颜六色的花样,想是没烧完就吹了过来,难怪十六贝子瞧个不住。靖太妃心下一阵疑惑,知道这东西是烧给地底下的人用的,便问身边的双喜道:“双喜,宫里是不是安排了人在这儿烧冥纸冥器?” 双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哇。这里都快到冷宫了,谁会安排人在这儿烧啊。忌讳哪!” 靖太妃想了想,取过绢子小心翼翼地包好了那半个人偶,哄着十六贝子笑道:“来,贝子,靖娘娘那儿有新鲜的皮影戏玩意儿,比这个好玩多了,快跟靖娘娘回去吧。” 十六贝子毕竟小孩子心性,听了高兴便跟着去了。 靖太妃将袖中的绢子摸了又摸,心下有了计较。 (二百零四) 这一夜嫔妃们轮流在殿中守丧,因着一切混乱,十六贝子也不独自留在阿哥所了,挪到了靖太妃身边做伴。彤贵人怀着身孕不宜在此守丧,行了礼之后便也回宫歇息了。 沛涵守在冷宫的角门外,林云霄早已借口找旁的看守喝酒,哄了他躲了开去,由着沛涵和我好好说话。沛涵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慢慢地烧着冥纸,道:“姌儿,你听到宫里的哭声了么?好不好听?我可是从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我在里头慢慢化着元宝,火光照亮了微微浮肿的脸庞,映得满脸红彤彤的:“你办得这样利落,哭声当然好听了。” 沛涵嗤嗤地笑着:“好孩子啊,别怪姨娘们心狠,谁让你的额娘这么欺负人呢?有这样的额娘,想保你长命百岁,阎王爷也不肯啊。来,大阿哥,好孩子,去底下找你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弟弟吧。他们等你呀,等得太久太久了,都寂寞得很哪。”她烧着手里的几个纸制人偶:“来,姨娘再给你烧几个伴儿,让你在地底下别太孤单了。” 我苍白的面孔被火光照亮,道:“那套枕被烧了吧?没有人察觉么?” “没有。就算真有人发觉,姌儿在冷宫里,我一步也没踏进过阿哥所,谁也疑心不到咱们乱清。也算怡答应争气,我当时便想好了,这件事做得好,是成全了她的前程;做得败了,是怡答应这个妃子的不争气,咱们也没法子了。” 我轻轻一笑:“但凡后妃为了自己前程的,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沛涵将一大把冥纸撒进火堆里,暗红色的火舌一舔一舔,贪婪地吞噬着,她慵懒地笑道:“幸好你提点我。告诉我杭绸的空隙比一般的缎子大,也告诉我芦花混在丝绵里会慢慢飞出,大阿哥的病是最受不了这个的。” 我隔着门扇轻轻一笑:“你若不告诉我大阿哥的病情,我哪里能想到这个。”我将最后一把金银元宝撒落,看着纸灰如黑色的蝶肆意飞扬,自嘲地笑笑:“我是身在冷宫里的人了,坐井观天只能等死罢了。但是沛涵,我绝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我的。” 沛涵静了静神,眼底闪过一丝坚毅决绝之色:“姌儿,只要我想到法子。我一定会让你出来的。我绝不会让你一生一世都陷落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 “我这辈子,都不敢做这样的梦了。沛涵。我只希望你与贤妃过得好些。”我恍惚地笑笑,轻轻叩动门扇,凑近了,“来,让我告诉你。皇上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 沛涵微微出神,有些黯然:“你告诉我这些,是想用另一种方式陪在皇上身边,让皇上过得舒心愉悦么?” 我惘然地摇了摇头:“不。他已经不信我了……他……”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是林云霄急着跑过来道:“小主不宜久留,似乎有宫眷从漱芳斋那儿过来呢。” 沛涵忙不迭起身:“姌儿,那我下回再来看你。你的风湿……我会记在心上的。只是太医院的太医。没一个敢来冷宫,我也是无奈。” 我点头道:“你能常常送些御寒的衣物和治风湿的药物来,就很难得了。” 涅筠本默默守在一旁,听到此节,不由得黯然叹了口气:“媛嫔娘娘。内务府有个职位很低微的小太医。叫云昆。别人若不肯来,你问一问……问一问他肯不肯?” 沛涵喜道:“这人可靠么?” 涅筠迟疑着道:“他若肯来便是可靠。否则奴婢也不能说什么了。” 沛涵匆匆离去,我隔着门向林云霄道:“把媛嫔烧的纸钱清一清,别露了痕迹。” 沛涵跑出了甬道,听见外头渐渐有人声靠近,慌不迭吹熄了手中的灯笼,绕到隐蔽之处。却听几个小宫女四处张望着,低声呼道:“十六贝子,十六贝子,你在哪里呀?” 一个女声怒气冲冲道:“本宫叫你们好好看着十六贝子,结果你们那么多人,偏偏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简直都是废物。” 一个宫女道:“靖太妃息怒。方才十六贝子说守丧守得累了,想跑来御花园玩玩,结果一个转身,便不见了人影。奴才们该死。” 靖太妃高昂的语调里含着压抑的怒气:“太后娘娘将十六贝子托付给本宫是信任本宫,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太后娘娘已经失去了肃慧太子,哪里还受得住?还不快去寻了十六贝子回来!” 沛涵趁着人往东边去了,忙迅疾地转过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宫人们正四下寻觅,忽然一个高兴起来,像得了凤凰似的:“十六贝子,你怎么在这儿呢?” 十六贝子穿着替太子守丧的银色袍服,外头罩着碧青绣银丝文竹小坎肩,手里正把玩着一片东西出神。靖太妃循声而来,忙欢喜道:“贝子,你怎么待在那儿,快到靖娘娘这儿来。” 十六贝子低头片刻,将手中的东西递到靖太妃手中:“靖娘娘,您快瞧瞧,这是什么好玩意儿带着妈咪闯豪门。” 靖太妃接过,借着羊角灯笼的光火一看,却是一个烧了一半的纸制人偶,画着五颜六色的花样,想是没烧完就吹了过来,难怪十六贝子瞧个不住。靖太妃心下一阵疑惑,知道这东西是烧给地底下的人用的,便问身边的双喜道:“双喜,宫里是不是安排了人在这儿烧冥纸冥器?” 双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哇。这里都快到冷宫了,谁会安排人在这儿烧啊。忌讳哪!” 靖太妃想了想,取过绢子小心翼翼地包好了那半个人偶,哄着十六贝子笑道:“来,贝子,靖娘娘那儿有新鲜的皮影戏玩意儿,比这个好玩多了,快跟靖娘娘回去吧。” 十六贝子毕竟小孩子心性,听了高兴便跟着去了。 靖太妃将袖中的绢子摸了又摸,心下有了计较。 次年正月的某一天里,沛涵再度放起那只风筝,这一回,蝴蝶风筝旁已经飞起了另一只小小的童子风筝。 就在前一天,我听见宫中喜乐和鞭炮嚣响的声音,我知道,彤贵人已经顺利诞下了皇四子。这个在瑄祯四年正月十四诞下的孩子,是皇帝失去了嫡子后得到的第一个皇子,几乎是弥补了他那痛失爱子的巨大痛苦和空落。皇帝喜不自胜,亲自为皇子取名为璞珹,日日设宴,又赏赐启祥宫上下,连着皇子的生母彤贵人也春风得意,恩宠不衰。 而钟粹宫的兮妃,却沉浸在失却亲子的痛苦与打击之中,日复一日地病重下去。 二阿哥永珹出世后便被许养在生母彤贵人身边。这是格外的恩宠与荣昭,落在外人眼中,既是彤贵人与二阿哥盛宠与荣耀的象征,亦是在向彤贵人的母族昭告彤贵人在后宫与皇帝心目中不可动摇的地位。二阿哥出生到满月的欢宴足足持续了一个月,连李朝也特地不远千里派来特使,向朝廷贡贺人参与特产,并且送来了彤贵人素来爱吃的家乡小食,聊慰她思乡之情。 而与此同时,怡答应亦被晋位为怡常在,一时间由默默无闻而至举足轻重,风头颇健。连皇帝亦在闲暇之余,除了逗留彤贵人宫中之外,往怡常在的地界亦渐渐去得多了。皇帝为着肃慧太子早逝,实在也不放心皇子公主在阿哥所抚养,加之彤贵人每每哭劝,舍不得母子分离,皇帝便也答应了。如此一来,从前热热闹闹的阿哥所也清净了下来,只是形同虚设罢了。阿哥所中除了最低等的洒扫宫人,其余的都分配去了各宫伺候。秋凉便在此列,分到了怡常在宫中。怡常在又喜她眉目清俊,看着柔婉可人,便专门拨了她去伺候茶水点心。 这一日怡常在与沛涵在庭中闲坐,赏着冬日微微干枯的枝头用彩纸点缀的花朵,赞赏道:“还是姐姐有心,在枝头点缀些彩纸的花朵,看着也没那么冷清清了。” 沛涵凝睇一眼,道:“妹妹有所不知,这个花本是要用彩绢裁剪了才最好看的。只是如今不能罢了。” 怡常在悄悄向外看了眼,点头道:“这也太糜费了,若是让皇贵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训诫。” 沛涵轻声笑了笑,扯着她身上新做的一件玫瑰紫飞金妆缎狐肷氅衣道:“如今皇贵妃娘娘之下便是贤妃和陶妃,最得宠除了彤贵人就是你了。,地位不同寻常,穿得好些用得好些,旁人自然是奉承的,有谁敢说什么呢。” 怡常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顺势将手上一串玛瑙赤金九环镯推到了她手腕上,亲热道:“若没有姐姐劝嫔妾为了咱们姐妹冒险一次,嫔妾哪里有今日,又哪里有晋封的好日子呢。” 沛涵悄声笑道:“妹妹这也值得说,便是见外了。” 两人正笑语晏晏。却见皇帝正好过来,笑着道:“朕走到哪里,都是怡常在这延禧宫最热闹,远远便听见笑闹声了,朕听着就觉得高兴。” (二百零五) 而与此同时,怡答应亦被晋位为怡常在,一时间由默默无闻而至举足轻重,风头颇健。连皇帝亦在闲暇之余,除了逗留彤贵人宫中之外,往怡常在的地界亦渐渐去得多了。皇帝为着肃慧太子早逝,实在也不放心皇子公主在阿哥所抚养,加之彤贵人每每哭劝,舍不得母子分离,皇帝便也答应了。如此一来,从前热热闹闹的阿哥所也清净了下来,只是形同虚设罢了。阿哥所中除了最低等的洒扫宫人,其余的都分配去了各宫伺候。秋凉便在此列,分到了怡常在宫中。怡常在又喜她眉目清俊,看着柔婉可人,便专门拨了她去伺候茶水点心。 这一日怡常在与沛涵在庭中闲坐,赏着冬日微微干枯的枝头用彩纸点缀的花朵,赞赏道:“还是姐姐有心,在枝头点缀些彩纸的花朵,看着也没那么冷清清了。” 沛涵凝睇一眼,道:“妹妹有所不知,这个花本是要用彩绢裁剪了才最好看的。只是如今不能罢了。” 怡常在悄悄向外看了眼,点头道:“这也太糜费了,若是让皇贵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训诫。” 沛涵轻声笑了笑,扯着她身上新做的一件玫瑰紫飞金妆缎狐肷氅衣道:“如今皇贵妃娘娘之下便是贤妃和陶妃,最得宠除了彤贵人就是你了。,地位不同寻常,穿得好些用得好些,旁人自然是奉承的,有谁敢说什么呢。” 怡常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顺势将手上一串玛瑙赤金九环镯推到了她手腕上,亲热道:“若没有姐姐劝嫔妾为了咱们姐妹冒险一次,嫔妾哪里有今日,又哪里有晋封的好日子呢。” 沛涵悄声笑道:“妹妹这也值得说,便是见外了。” 两人正笑语晏晏。却见皇帝正好过来,笑着道:“朕走到哪里。都是怡常在这延禧宫最热闹,远远便听见笑闹声了,朕听着就觉得高兴。” 怡常在与沛涵忙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篡朝全文阅读。” 皇帝虚扶了二人一把,笑道:“沛涵,你也在。” 沛涵笑盈盈望着皇帝,目中秋波流转:“皇上喜欢热闹,就不许臣妾也来羡慕一番热闹么?” 怡常在笑道:“媛嫔娘娘这是吃味了,不如自己生个孩子” 皇帝的笑意中含着几分欷歔:“朕何尝不是这样想,孩子是越多越好。先帝子嗣繁盛,咱们皇室也能跟着兴旺起来。” 怡常在正要说什么。却是秋凉盈盈而来,献上了一盘蜜汁青果。 皇帝抬首,却见秋凉一脸温柔恭顺。仿佛一朵欲绽未绽的小小迎春,娇嫩而羞怯,却带了一抹独占春光先机的小小娇艳。 皇帝不觉注目:“你是伺候怡常在的?怎么从前没见过。” 秋凉的声音清澈如山间泉水,娓娓动人:“奴婢从前是在阿哥所伺候的,如今拨来了怡常在宫里。蒙小主不弃。让奴婢专责伺候茶水点心。” 皇帝见她言语得宜,便道:“朕看你挺机敏聪慧,用心伺候着怡常在吧。” 次日沛涵往彤贵人宫中看了二阿哥回来,正携了蝶曼过御花园,见新开的迎春星星点点闪着鹅黄的星光,掩映在葱茏绿枝之间。果然已经是春临世间了。沛涵想着这一冬严寒,本该早些个请云昆去冷宫给姌儿医治风寒的,只是大阿哥早夭。二阿哥出生,宫中的事一桩连着一桩,几乎没有缓过来的余地。如今天气稍稍回暖,也该想办法召这个云昆入漱芳斋问一问,摸摸他的底细。 沛涵正想得出神。却听得前头浮碧亭后有人语喁喁,其中一人之声十分熟悉。不觉站住了脚,示意蝶曼噤声。 一湾碧水如薄薄春绸无声蜿蜒过浮碧亭,潺涴而下。四下里花木日渐萌发出鹅黄翠绿,芳草青郁如茵。隔着丛丛佳木枝丫微叶的空隙,一抹明黄之色意外地撞入眼帘,皇帝只对着身前的青衣宫女道:“朕记得昨日在怡常在宫中见过你,怎么今日你又在御花园中撞进朕的眼睛里。” 那宫女有些怯生生地,道:“怡常在让奴婢送茶点去慈宁宫,奴婢送了去,便往御花园走回延禧宫,不是有心要打扰皇上的。” 皇帝笑着托了托她小巧圆润的下颌道:“朕有说过你打扰朕了么?春色撞入眼帘为欢悦欣然之情,朕看你,亦是如此。” 那宫女旋即明白,忙从皇帝的手指底下闪开,含羞带怯,道:“奴婢愚昧,不敢承受皇上如此夸奖。” 皇帝的微笑如拂面的春风,化开含苞的花蕾,催生一树树的花开艳灼:“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秋凉。” “秋凉,秋凉,名虽好,意却过凄冷”他忽然眼眸一亮,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南朝沈约的《丽人赋》中说,‘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凝情待价,思尚衣巾’。不如朕便赐名与你,就叫婉亭如何” 嬿婉眉目间带了薄薄的绯色,好像天边的云霞凝在她细巧的眉目间,依依不肯离去。她似乎有些畏惧,声音虽柔和,却有些克制的疏远,道:“自然是好的,多谢皇上赐名,皇上念的诗真好听,可惜奴婢不懂得。” 皇帝的眼里是蓬勃的笑意,他道:“你不必懂得,因为你便是那个嬿婉如春的丽人。你站在朕面前,便是全部的懂得与明白了。” 皇帝似想起什么,便问:“婉婷,你姓什么?” 婉婷似提到不悦之事,却不得不答:“奴婢出身汉军正黄旗包衣,母家姓魏极品特种兵全文阅读。” 皇帝微微一笑,似是宽慰:“魏这个姓普通,像是委曲求全的鬼心眼儿。但是汉军正黄旗包衣,出身也不算很低。” 有难过的阴翳蔽住了她澄澈而清郁的眼:“虽然是汉军旗上三旗出身,父亲死得早,又没有争气的兄弟,实在不算什么好门第。” 皇帝的手似乎无心从她手背上抚过:“门第好不好,长辈留下的都不算,而是要看你自己能不能争气,争出一副好门第来。” 婉婷眼中微微一亮,似乎明白。她眼中最初的回避与羞涩慢慢褪去,只剩下笑意盈盈,眉目濯濯,似是明月夜下的春柳依依,清妩动人。她娇怯怯道:“奴婢不过一个弱女子,可以么?” 皇帝一笑:“你要是个男子,那便难些。偏生你是个弱女子,那便简单了。” 婉婷微微一怔,迷茫而清澈的眼波中似有无尽情思涌过,迷乱如浮絮。皇帝淡淡笑了笑:“其中的意思,你慢慢思量。朕便等着有一日,‘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皇帝独自离去,唯余一袭青衣春衫的婉婷,独自立在春风斜阳之中,凝思万千。 婉婷走到冷宫前的甬道时,已觉得双腿酸软不堪,好像自己已经走了千里万里路,将这一生一世的力气都花在了来时的路上。林云霄冷不丁见她到来,不觉喜不自禁,忙嘱咐了旁人几句,便赶上前来道:“秋凉,你怎么来了?” 婉婷勉强一笑,便道:“我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云霄心中一暖,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可是想我了?” 婉婷缩回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道:“有旁人在呢。” 那人看见二人都望着他,便伸手遮住眼睛,兜住耳朵,吐舌扮了个鬼脸,往远处去了。 云霄关切道:“你现在在怡常在身边伺候,是不是很忙?我看你好些日子不来见我了。” 婉婷急忙道:“忙……是很忙。” 云霄温柔的语调像轻轻流过手背的碧绿春水,带着酥酥的暖意:“你得学着给自己偷些懒,别太辛苦了。”那声音一向是温柔惯了的,她最受用,入耳也最安心。可是此时此刻,她听来却只觉得遥远而陌生,像浸浴在艳阳底下的人,一脚踩进了冷水里,那水色再如何映人心,也是让人着惊。她心底反反复复念着皇帝那一句:“你要是个男子,那便难些。偏生你是个弱女子,那便简单了”。 那便简单了,那便简单了。这句话不能不让她动摇,汉军旗包衣出身,虽比下五旗高贵些,可还是个包衣。且阿玛犯事丢官,弃下他们一门孤苦。罪臣之后,这是一生一世的禁锢,会随着她的血脉一代一代传延下去,挣脱不得。她看着眼前的云霄,心下更是难过。云霄,他何尝不也是这样卑微的身份,所以入宫多年,也只能是个看守冷宫的侍卫,没有出头之日。她伸手替他掸了掸肩头沾染的蛛网尘灰,心疼道:“只能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么?” 云霄虽然无奈,却也宽慰她:“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 婉婷的手轻轻一抖,停在了他肩上:“你是男人,不怕等不到机会。而我到了二十五岁就要出宫,在这之前没有机会,便没有可能了。” 云霄有些糊涂:“什么机会?你在怡常在宫里不好么?” 婉婷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唯觉得鬓边一只紫云绢蝴蝶的绢花,颤颤地在风里颤动着,恨不能张开翅膀立时飞起来。这样振翅飞起的机会,真是稍纵即逝吧,或许今生今世,都没有第二次了。她狠狠心,再狠狠心,终于道:“云霄哥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二百零六) 皇帝笑着托了托她小巧圆润的下颌道:“朕有说过你打扰朕了么?春色撞入眼帘为欢悦欣然之情,朕看你,亦是如此。” 那宫女旋即明白,忙从皇帝的手指底下闪开,含羞带怯,道:“奴婢愚昧,不敢承受皇上如此夸奖。” 皇帝的微笑如拂面的春风,化开含苞的花蕾,催生一树树的花开艳灼:“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秋凉。” “秋凉,秋凉,名虽好,意却过凄冷”他忽然眼眸一亮,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南朝沈约的《丽人赋》中说,‘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凝情待价,思尚衣巾’。不如朕便赐名与你,就叫婉亭如何” 婉婷眉目间带了薄薄的绯色,好像天边的云霞凝在她细巧的眉目间,依依不肯离去。她似乎有些畏惧,声音虽柔和,却有些克制的疏远,道:“自然是好的,多谢皇上赐名,皇上念的诗真好听,可惜奴婢不懂得。” 皇帝的眼里是蓬勃的笑意,他道:“你不必懂得,因为你便是那个嬿婉如春的丽人。你站在朕面前,便是全部的懂得与明白了。” 皇帝似想起什么,便问:“婉婷,你姓什么?” 婉婷似提到不悦之事,却不得不答:“奴婢出身汉军正黄旗包衣,母家姓魏名门策。” 皇帝微微一笑,似是宽慰:“魏这个姓普通,像是委曲求全的鬼心眼儿。但是汉军正黄旗包衣,出身也不算很低。” 有难过的阴翳蔽住了她澄澈而清郁的眼:“虽然是汉军旗上三旗出身,父亲死得早。又没有争气的兄弟,实在不算什么好门第。” 皇帝的手似乎无心从她手背上抚过:“门第好不好,长辈留下的都不算,而是要看你自己能不能争气。争出一副好门第来。” 婉婷眼中微微一亮,似乎明白。她眼中最初的回避与羞涩慢慢褪去,只剩下笑意盈盈,眉目濯濯,似是明月夜下的春柳依依,清妩动人。她娇怯怯道:“奴婢不过一个弱女子。可以么?” 皇帝一笑:“你要是个男子,那便难些。偏生你是个弱女子,那便简单了。” 婉婷微微一怔,迷茫而清澈的眼波中似有无尽情思涌过,迷乱如浮絮。皇帝淡淡笑了笑:“其中的意思,你慢慢思量。朕便等着有一日,‘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皇帝独自离去,唯余一袭青衣春衫的婉婷,独自立在春风斜阳之中。凝思万千。 婉婷走到冷宫前的甬道时,已觉得双腿酸软不堪,好像自己已经走了千里万里路,将这一生一世的力气都花在了来时的路上。林云霄冷不丁见她到来,不觉喜不自禁,忙嘱咐了旁人几句。便赶上前来道:“秋凉,你怎么来了?” 婉婷勉强一笑,便道:“我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云霄心中一暖,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可是想我了?” 婉婷缩回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道:“有旁人在呢。” 那人看见二人都望着他,便伸手遮住眼睛,兜住耳朵,吐舌扮了个鬼脸。往远处去了。 云霄关切道:“你现在在怡常在身边伺候,是不是很忙?我看你好些日子不来见我了。” 婉婷急忙道:“忙……是很忙。” 云霄温柔的语调像轻轻流过手背的碧绿春水,带着酥酥的暖意:“你得学着给自己偷些懒,别太辛苦了。”那声音一向是温柔惯了的,她最受用。入耳也最安心。可是此时此刻,她听来却只觉得遥远而陌生,像浸浴在艳阳底下的人,一脚踩进了冷水里,那水色再如何映人心,也是让人着惊。她心底反反复复念着皇帝那一句:“你要是个男子,那便难些。偏生你是个弱女子,那便简单了”。 那便简单了,那便简单了。这句话不能不让她动摇,汉军旗包衣出身,虽比下五旗高贵些,可还是个包衣。且阿玛犯事丢官,弃下他们一门孤苦。罪臣之后,这是一生一世的禁锢,会随着她的血脉一代一代传延下去,挣脱不得。她看着眼前的云霄,心下更是难过。云霄,他何尝不也是这样卑微的身份,所以入宫多年,也只能是个看守冷宫的侍卫,没有出头之日。她伸手替他掸了掸肩头沾染的蛛网尘灰,心疼道:“只能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么?” 云霄虽然无奈,却也宽慰她:“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 婉婷的手轻轻一抖,停在了他肩上:“你是男人,不怕等不到机会。而我到了二十五岁就要出宫,在这之前没有机会,便没有可能了。” 云霄有些糊涂:“什么机会?你在怡常在宫里不好么?” 婉婷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唯觉得鬓边一只紫云绢蝴蝶的绢花,颤颤地在风里颤动着,恨不能张开翅膀立时飞起来。这样振翅飞起的机会,真是稍纵即逝吧,或许今生今世,都没有第二次了。她狠狠心,再狠狠心,终于道:“云霄哥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 云彻似乎被一个闷雷狠狠打在了头顶,嘴唇有些发颤:“你说什么?是不是怡常在不许底下的宫女和侍卫来往?” 婉婷不敢看他,只是迅速地退开两步,盯着自己的鞋尖道:“云霄哥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芙蓉女。你是汉军旗包衣出身,我也是包衣出身,我们若是在一块儿,以后的孩子也不过是包衣,一辈子奴才的命,生生世世都脱不了。你就为自己的前程好好打算吧,别再理会我这个人了,就当不认识我便是了。” 她说完,便逃也似的走了。云霄愣在当地,几乎目瞪口呆,只觉得甬道里无穷无尽的穿堂风如呼啸的利剑,冰冷地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将血液的温热一分一分地,冷冷冻住。 婉婷回到延禧宫的时候,延禧宫大姑姑四处找她,见了她进来便道:“婉婷,我一向爱吃金针木耳馅的豆腐皮包子,怎么今天点心不是你准备的么?然拿青菜蘑菇馅的应付我。” 婉婷郁郁不乐,见大姑姑缠着,只得打起精神道:“好姑姑,今日就将就吃了吧,明日奴婢一定给您准备好金针木耳馅的豆腐皮包子,好么?” 沛涵陪着怡常在在暖阁的窗下冷眼看着。 沛涵轻声道:“这丫头这么晚才回来,不知上哪儿去动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怡常在含着压抑的怒气:“姐姐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沛涵秀丽的双眸轻轻扬起,清澈而澄明,蕴着十足十的关切:“妹妹觉得本宫编得出这样的谎话么?本宫想着,皇上如今常来你这儿,怕是已经对那小丫头留上了心思,若再被那小丫头狐媚几下子,宫中可又要添新人了。妹妹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荣宠,难道要被这狐媚子分去么?” 怡常在咬了咬唇,苦恼道:“可是皇上要喜欢她,嫔妾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兮妃病着,彤贵人才出月子不能伺候皇上,苏嫔也殁了,后宫里统共就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皇上要纳一个新人,咱们也没有办法呀。” “就算皇上要纳新人,也不能出自你宫里。妹妹你细想想,你已经有了这样的崇荣,若婉婷得宠,旁人必定以为是你举荐的。这本是无心事,落在有心人眼里便以为妹妹趁着兮妃病重私下勾结,迷惑皇上,要捧高了自己争宠。那妹妹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么?” 怡常在大惊失色:“那怎么行?嫔妾自己不要紧,但不能连累了媛嫔姐姐” 沛涵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道:“法子自然是有的,而且能彻底绝了皇上的心思。” 怡常在又惊又喜,笑纹里都是舒展的笑意:“姐姐真有把握?” 沛涵笑着弹了弹指甲,低声道:“妹妹是第一天认识我么?”她附耳低语几句,怡常在喜上眉梢道:“可心,去传婉婷过来。” 婉婷即刻便过来了。她低眉顺眼地请了个安,显得格外恭敬。怡常在本来觉得她清秀可人,眉眼间隐隐有几分亲切,可此时看着她,即便是一身青碧的素色宫装,亦觉得她妖妖调调的,大不成个样子,不觉皱起精心描摹的春柳眉。沛涵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她的手肘,取过一枚橙子,用并刀慢慢切着。 怡常在扬了扬绢子,缓缓道:“婉婷,你伺候得很好。本来我是想让你留着继续伺候的,但今日钦天监过来替我算流年,我拿你的生辰八字一合,发现不仅和我犯冲,和皇上也犯冲,这就不大好了。所以我思量来思量去,为了皇上,只好委屈你了。从今日起,你就去花房伺候花花草草吧。如此,也不会再有犯冲相克之事了 怡常在立时下了令遣她出去,婉婷再委屈,也不敢在面上露出分毫来,只得赶紧收拾了东西去了。 (二百零七) 婉婷回到延禧宫的时候,延禧宫大姑姑四处找她,见了她进来便道:“婉婷,我一向爱吃金针木耳馅的豆腐皮包子,怎么今天点心不是你准备的么?然拿青菜蘑菇馅的应付我。” 婉婷郁郁不乐,见大姑姑缠着,只得打起精神道:“好姑姑,今日就将就吃了吧,明日奴婢一定给您准备好金针木耳馅的豆腐皮包子,好么?” 沛涵陪着怡常在在暖阁的窗下冷眼看着。 沛涵轻声道:“这丫头这么晚才回来,不知上哪儿去动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怡常在含着压抑的怒气:“姐姐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沛涵秀丽的双眸轻轻扬起,清澈而澄明,蕴着十足十的关切:“妹妹觉得本宫编得出这样的谎话么?本宫想着,皇上如今常来你这儿,怕是已经对那小丫头留上了心思,若再被那小丫头狐媚几下子,宫中可又要添新人了重生名门毒女全文阅读。妹妹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荣宠,难道要被这狐媚子分去么?” 怡常在咬了咬唇,苦恼道:“可是皇上要喜欢她,嫔妾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兮妃病着,彤贵人才出月子不能伺候皇上,苏嫔也殁了,后宫里统共就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皇上要纳一个新人,咱们也没有办法呀。” “就算皇上要纳新人,也不能出自你宫里。妹妹你细想想,你已经有了这样的崇荣,若婉婷得宠,旁人必定以为是你举荐的。这本是无心事。落在有心人眼里便以为妹妹趁着兮妃病重私下勾结,迷惑皇上,要捧高了自己争宠。那妹妹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么?” 怡常在大惊失色:“那怎么行?嫔妾自己不要紧,但不能连累了媛嫔姐姐” 沛涵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道:“法子自然是有的,而且能彻底绝了皇上的心思。” 怡常在又惊又喜,笑纹里都是舒展的笑意:“姐姐真有把握?” 沛涵笑着弹了弹指甲,低声道:“妹妹是第一天认识我么?”她附耳低语几句,怡常在喜上眉梢道:“可心,去传婉婷过来。” 婉婷即刻便过来了。她低眉顺眼地请了个安。显得格外恭敬。怡常在本来觉得她清秀可人,眉眼间隐隐有几分亲切,可此时看着她,即便是一身青碧的素色宫装,亦觉得她妖妖调调的,大不成个样子,不觉皱起精心描摹的春柳眉。沛涵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她的手肘,取过一枚橙子,用并刀慢慢切着。 怡常在扬了扬绢子,缓缓道:“婉婷。你伺候得很好。本来我是想让你留着继续伺候的,但今日钦天监过来替我算流年,我拿你的生辰八字一合,发现不仅和我犯冲,和皇上也犯冲,这就不大好了。所以我思量来思量去。为了皇上,只好委屈你了。从今日起,你就去花房伺候花花草草吧。如此,也不会再有犯冲相克之事了。” 怡常在立时下了令遣她出去,婉婷再委屈,也不敢在面上露出分毫来,只得赶紧收拾了东西去了。 沛涵回到宫中,便也有些乏了,自在妆台前慢慢卸了首饰,换了青玉色暗纹梅花衬衣。那衬衣是云呢缎的料子。着身时光滑如少女的肌肤,且在烛光下,自有一种淡淡的烟罗华光,仿佛薄薄的云彩雾蒙蒙地贴上身来。她却格外喜欢袖口上玉白色缠绕了深青的梅花纹样,小小的一朵并小朵。是临水照花的情态,都用极细极细的金线勾勒了轮廓,有一种含蓄而隐约的华贵繁复之美,恰如她此刻的心思,丝丝缕缕地密密缝着,不漏一丝缝隙。 沛涵托着腮,凝神望着镜中的自己,骤然也觉得心惊。从前温顺无争的一张面孔,如今也精心描摹起了脂粉,画的是皇帝最喜欢的杨柳细眉,只因他爱着江南的柳色新新,朝暮思念。腮上的胭脂施得极轻薄,先敷上白色的珍珠茉莉粉,再蘸上蔷薇花的胭脂,只为玫瑰色泽太艳,月季又单薄,只有月光下带露的红蔷薇拧了汁子才有这般淡朱的好颜色。胭脂之上还需再压一层薄薄的水粉霜,须得是粉红色的珍珠研磨成粉,才有这样的天然好气色。这胭脂也有个名字,是叫“嫩吴香”,是觅了唐朝的古方子做的,敷在脸上,浑然天成,仿佛吴地女子的轻婉娇媚,未见其人,先闻其香。 这样精致的描摹,自然得到皇帝的圣心常顾,亦是因为她从前实在不太打扮,一旦用起心来,才有这样的惊艳。可是从前的自己,却是铅华不御得天真的。 真的,才是多久的光景呢。如今不说旁人,连自己看着也是另一个人,另一副心肠了。 正凝神间,却从铜镜里瞧见蝶曼捧了热水进来,要伺候她盥洗。她有些心思恍惚,蝶曼便道:“小主今日心想事成,还有什么不高兴么?” 沛涵摘下护甲将双手泡在热水里,道:“我有什么可心想事成的。” 蝶曼小心翼翼地替她按摩着手指:“小主不喜欢婉婷在皇上面前那股子水蛇身段妖媚劲儿,借着怡常在的手三下五除二便把她料理得一干二净了,小主也可以安枕了精灵女王要驭夫全文阅读。” 沛涵秀丽的眉峰微微皱起:“怎么?连你也觉得婉婷不容轻视么?” 蝶曼仰起脸笑道:“奴婢就不信小主看不出来,除了那股子妖妖调调的娇媚劲儿不像,婉婷那丫头的脸容,长得倒与冷宫里的穆姌小主有两三分相似呢。” 沛涵本拿着雪白的热毛巾擦手,听得这一句,将手里的毛巾“啪”地往水里一撂,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来,扑了叶心一脸,她怒声道:“作死的丫头,嘴里越发没轻重了。姌儿虽然在冷宫里,可她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能拿着一个低贱宫女浑比的?下回再让我听见你说这样的话,仔细我立刻打发了你出漱芳斋,再不许进来伺候!” 蝶曼伺候了沛涵多年,忠心耿耿,深得沛涵信任。沛涵又是个极好性子的人,何曾见过她这样气恼的面孔。当下蝶曼也慌了神,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肿着脸道:“小主别生气,为奴婢气坏了身子不值。都怪奴婢说话没轻重,以后再不敢了。” 沛涵这才消了气道:“你永远要记得,不管姌儿身在何处,从前待我最好的人是她,如今和以后待她最好的人就是我。你若要分出彼此来,就是你自己犯浑作死了!” 蝶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忙伺候着沛涵铺床叠被一应齐整了,又点上了安息香道:“小主,时候不早,早些安置吧。” 沛涵拿着犀角梳子慢慢地梳着头发,冷不丁问道:“蝶曼,你说皇上突然看上了婉婷,会不会也是觉得婉婷和姌儿有几分相像?” 蝶曼吃了方才那一惊,哪里还敢开口,只得诺诺应着,嘴里一味含糊着。沛涵知道她是吓怕了,便也叹了口气道:“今儿是我的气性大了些,宫里那么多人和事,哪里有不添烦的。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 蝶曼吓了一跳,脸上虽热,心里头也热了起来,感激道:“小主别这样说,奴婢知道小主自从得宠之后,事情也多了,心里难免难受。” 沛涵怅然道:“或许你说得对。我就是不喜欢皇上跟前有一个和姌儿长得相似的人。因为这样,皇上很可能时时惦记着姌儿,也会彻底忘了姌儿。” 蝶曼答应了“是”,再不敢多嘴。 沛涵坐到床上,看着蝶曼放下了帐帷,便道:“明日皇上要过来用午膳,你早些叫我起来,我好亲自预备些拿手小菜。等午后皇上走了,你记得去太医院找一个叫云昆的人,带他来见我。” 蝶曼答应着将帐帷平整垂好,又将地上海兰的绣花米珠软底鞋放得工工整整,方退到自己守夜的地方,躺下睡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大安稳,沛涵心里装了重重心事,只是辗转反侧。我亦犯了风湿,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四肢百骸如同被人强行灌入铅酸一般,被一点一点地腐蚀着。涅筠虽然自幼操持身体强健,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只坐在床边,借着一灯如豆的残光,用纱布裹了生姜挤出汁液,一点一点替我擦拭关节。 我忙扶住她道:“别蹲在那里了,等下仔细腿脚疼,又站不起来。” 涅筠咬着牙关一笑:“奴婢熬得住。” 我看她的神情,似是隐忍,似是期盼,总有无限情思在眼底流转。我轻声问:“那个云昆,你与他很熟么?” 涅筠微微一怔,脸上带出些许温柔之色,一双眼睛如同被点亮了的烛火:“奴婢与他自幼相识,后来家乡饥荒,各自跑散了,奴婢入了王府,他凭着一点家传的医术入宫做了太医。奴婢其实与他在宫中遇见也是近几年的事情,只是想着,若是同乡也帮不上忙,那就没人肯来帮忙了。” 我道:“他的医术很好么?” (二百零八) 蝶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忙伺候着沛涵铺床叠被一应齐整了,又点上了安息香道:“小主,时候不早,早些安置吧。” 沛涵拿着犀角梳子慢慢地梳着头发,冷不丁问道:“蝶曼,你说皇上突然看上了婉婷,会不会也是觉得婉婷和姌儿有几分相像?” 蝶曼吃了方才那一惊,哪里还敢开口,只得诺诺应着,嘴里一味含糊着。沛涵知道她是吓怕了,便也叹了口气道:“今儿是我的气性大了些,宫里那么多人和事,哪里有不添烦的。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重生之小小农家女。” 蝶曼吓了一跳,脸上虽热,心里头也热了起来,感激道:“小主别这样说,奴婢知道小主自从得宠之后,事情也多了,心里难免难受。” 沛涵怅然道:“或许你说得对。我就是不喜欢皇上跟前有一个和姌儿长得相似的人。因为这样,皇上很可能时时惦记着姌儿,也会彻底忘了姌儿。” 蝶曼答应了“是”,再不敢多嘴。 沛涵坐到床上,看着蝶曼放下了帐帷,便道:“明日皇上要过来用午膳,你早些叫我起来,我好亲自预备些拿手小菜。等午后皇上走了,你记得去太医院找一个叫云昆的人,带他来见我。” 蝶曼答应着将帐帷平整垂好,又将地上海兰的绣花米珠软底鞋放得工工整整,方退到自己守夜的地方,躺下睡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大安稳,沛涵心里装了重重心事。只是辗转反侧。我亦犯了风湿,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四肢百骸如同被人强行灌入铅酸一般,被一点一点地腐蚀着。涅筠虽然自幼操持身体强健。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只坐在床边,借着一灯如豆的残光,用纱布裹了生姜挤出汁液,一点一点替我擦拭关节。 我忙扶住她道:“别蹲在那里了,等下仔细腿脚疼。又站不起来。” 涅筠咬着牙关一笑:“奴婢熬得住。” 我看她的神情,似是隐忍,似是期盼,总有无限情思在眼底流转。我轻声问:“那个云昆,你与他很熟么?” 涅筠微微一怔,脸上带出些许温柔之色,一双眼睛如同被点亮了的烛火:“奴婢与他自幼相识,后来家乡饥荒,各自跑散了,奴婢入了王府。他凭着一点家传的医术入宫做了太医。奴婢其实与他在宫中遇见也是近几年的事情,只是想着,若是同乡也帮不上忙,那就没人肯来帮忙了。” 我道:“他的医术很好么?” …………………………………………………………………………………… 涅筠微微一笑,继而叹息:“好有什么用?他在太医院中没有关系,没有家世。一向不受人重视,只是个最末流的小太医罢了,只能给宫女侍卫看看病。不过也好,若他都不能来,那就真的谁也不能来了。” 我站起身,又拿姜汁替涅筠擦拭手腕和手肘关节,柔声道:“来是他的心意,不来也无需怪他。富贵之中难见真心,你若落得这种地步他还真心待你,此人才值得继续相交。否则。不见也罢。” 涅筠道:“小主,奴婢自己来涂吧。您往外起身走一走,涂过姜汁的地方会继续发热才暖得过来。” 我走到院中,只见月光不甚分明,雾蒙蒙的似落着一层纱。蓦然听见一声叹气。那声音便是外头来的,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听得耳熟,不自觉便隔着疏疏的门缝往外望去,却见林云霄满脸胡楂,意态萧索,举着把酒壶往嘴里一个劲儿地倒酒。我看了不免暗自摇头。进了冷宫这么久,这个男人也算是朝夕都见得到的难得的正常人了。虽然贪财些,倒也有一颗上进之心。宫里的人,谁不想往上爬呢,倒不和那些与他一起的侍卫一般终日糊涂度日,只是如今,怎么倒也颓丧起来了。 我素性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索性便道:“人总有不遂心的时候,你却只拿自己的身子玩笑,以后再想要遂心,身子也跟不上了。” 林云霄本自心烦,所以连一向要好的友人都打发了不在身边,自顾自地喝着闷酒。此时听我这么说了一句,心下愈加不乐,嘴上也不耐烦道:“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自己也不过是晾在泥潭里起不来,还有心思理会别人。” 我受了这将近一年的搓磨,心下自宽,也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只在月色下将白日里晾着的衣服又抖了抖平整,道:“虽然身在泥潭里,可总不愿沉沦到底特级乡村生活最新章节。我要是将心口上的一口气松了,便永远沉沦苦海,无法脱身了。” “难不成你心里还想走得出这鬼地方?”林云霄冷冷笑着,“别痴心妄想了。这个地方你走不出去,我也走不出去的。” 我抬头望着月色,淡淡笑了笑:“走不出去又如何?好歹也得活出个人样来。我若稍一松懈,一口气撑不下去,和这里那些疯疯癫癫整日在地上墙角打滚的女人还有什么不同。索性一脖子吊死在那里,尸体也没得善终。”我蹲下身,看着茂盛欲滴的青苔底下四处爬动的蚂蚁:“你见过蝼蚁么?蝼蚁尚且偷生,而且希望偷生得不要那么艰难,所以无论怎样,我都要忍耐下去。” “忍耐就够了?”他仰天倒着酒喝,冷然道,“还不如痛快一醉,万事皆忘。” 我摇头道:“看你这么个喝酒的样子,大约不是为了前程,就是为了女人。偏偏这两样东西,都不是醒来就可以忘记的。反而你越是借酒浇愁,越是没有半分起色。” “前程?我这种汉军旗下五旗包衣的出身,家里又贫寒,能有什么前程?”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烈酒,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所以没有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要离开我。” 我冷笑连连:“你是汉军旗下五旗的包衣又怎么了?我还是出身汉军旗上三旗的大姓宓氏,一朝潦倒蒙冤,被人困在这里,终身见不得天日,难道我不比你凄惨可怜么?只是做人自己可怜自己就罢了,要说出这等可怜的话来让人可怜,真真是半分心胸都没有了!” 云霄陡然被人奚落了这几句,又借着酒意冲头,便不管不顾起来:“我能有什么法子?生定了的身世,还有能力往上爬么?你被人冤枉困在冷宫是你没本事。而我呢,一点本事都使不上,便彻底没了希望。连我喜爱的女子也离我而去,嫌我给不了她翻身的机会!我还能怎么样?” 月光朦胧,是个照不亮万千人家的毛月亮。那么昏黄一轮,连心底的心事亦模糊了起来。门外的林云霄固然是没有指望的,可是自己能有什么指望?只不过是含着冤屈,受着悲怨,拼死忍着一口气,不愿彻底沉沦至死而已。是,我是个小女子,都尚且能如此,如何一个七尺男儿,偏偏这般自怨自艾。 我忍不住道:“能与你共患难的女子,不得已走了才值得你痛哭大醉!若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还要嫌弃你的出身前程,这种女子,若是早早离开,换了我便要买酒大醉一场额手称幸,以示庆贺。你如今既是喝了酒,要放声大笑庆贺也来得及!” 云霄的酒意兜头兜脑地冲了上来,一股悲怆之意自胸中直冲而上,几乎把胸腔都要迸碎了,他森森冷笑道:“这样子冷心绝情的话,也只有你们女人说得出来。” 我听他言语间似是受了那女子极大的委屈,本就很是瞧不上那样薄情寡义的女子。我本是出来活络活络涂了姜汁的筋骨,想要发热暖暖关节,现下却被气得浑身发热,便也懒得说话,径自回了屋里。 我甫一进屋,就见涅筠就着微弱的烛光在打着络子。涅筠的手巧,丝线落在她手里便在十指间飞舞不定,让人眼花缭乱,不一会儿工夫,便能编出一条好看的花样子汗巾子,有松花结的、福字结的、如意结的、梅花结的,最巧的是戏文里的崔莺莺拜月烧香,她都能活灵活现地打出来,形形色色,颜色也配得好看。最精细的功夫,是在手帕绢子上打出各色花样来,经了她的手,绢子也不是普通的绢子了,配着珍珠穿了络子,或是细巧别致的穿八宝缨络,光是拿在手里,便是一方风景。 彼时尚在闺中,暖阁下的朱漆镂花长窗半开着,凉风吹起低垂的湘妃竹帘,隐约传来数声蝉呜,愈噪复静。有微热的晚风带着迷蒙的栀子花香缓缓散进,那本是最沉静清新的花香,被空气的热气一蒸,也有些醺然欲醉。那是盛夏最末的光景,一阵风过,殿外的蔷薇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飞红远远地舞过,光影迷离如烟。那时无忧无虑的我,便斜签在杨妃榻上,看着窗下的涅筠,手指飞舞着打出一只大蝴蝶来。 (二百零九) “前程?我这种汉军旗下五旗包衣的出身,家里又贫寒,能有什么前程?”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烈酒,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所以没有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要离开我。” 我冷笑连连:“你是汉军旗下五旗的包衣又怎么了?我还是出身汉军旗上三旗的大姓宓氏,一朝潦倒蒙冤,被人困在这里,终身见不得天日,难道我不比你凄惨可怜么?只是做人自己可怜自己就罢了,要说出这等可怜的话来让人可怜,真真是半分心胸都没有了!” 云霄陡然被人奚落了这几句,又借着酒意冲头,便不管不顾起来:“我能有什么法子?生定了的身世,还有能力往上爬么?你被人冤枉困在冷宫是你没本事重生之小小农家女全文阅读。而我呢,一点本事都使不上,便彻底没了希望。连我喜爱的女子也离我而去,嫌我给不了她翻身的机会!我还能怎么样?” 月光朦胧,是个照不亮万千人家的毛月亮。那么昏黄一轮,连心底的心事亦模糊了起来。门外的林云霄固然是没有指望的,可是自己能有什么指望?只不过是含着冤屈,受着悲怨,拼死忍着一口气,不愿彻底沉沦至死而已。是,我是个小女子,都尚且能如此,如何一个七尺男儿,偏偏这般自怨自艾。 我忍不住道:“能与你共患难的女子,不得已走了才值得你痛哭大醉!若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还要嫌弃你的出身前程,这种女子。若是早早离开,换了我便要买酒大醉一场额手称幸,以示庆贺。你如今既是喝了酒,要放声大笑庆贺也来得及!” 云霄的酒意兜头兜脑地冲了上来。一股悲怆之意自胸中直冲而上,几乎把胸腔都要迸碎了,他森森冷笑道:“这样子冷心绝情的话,也只有你们女人说得出来。” 我听他言语间似是受了那女子极大的委屈,本就很是瞧不上那样薄情寡义的女子。我本是出来活络活络涂了姜汁的筋骨,想要发热暖暖关节。现下却被气得浑身发热,便也懒得说话,径自回了屋里。 我甫一进屋,就见涅筠就着微弱的烛光在打着络子。涅筠的手巧,丝线落在她手里便在十指间飞舞不定,让人眼花缭乱,不一会儿工夫,便能编出一条好看的花样子汗巾子,有松花结的、福字结的、如意结的、梅花结的,最巧的是戏文里的崔莺莺拜月烧香。她都能活灵活现地打出来,形形色色,颜色也配得好看。最精细的功夫,是在手帕绢子上打出各色花样来,经了她的手,绢子也不是普通的绢子了。配着珍珠穿了络子,或是细巧别致的穿八宝缨络,光是拿在手里,便是一方风景。 彼时尚在闺中,暖阁下的朱漆镂花长窗半开着,凉风吹起低垂的湘妃竹帘,隐约传来数声蝉呜,愈噪复静。有微热的晚风带着迷蒙的栀子花香缓缓散进,那本是最沉静清新的花香,被空气的热气一蒸。也有些醺然欲醉。那是盛夏最末的光景,一阵风过,殿外的蔷薇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飞红远远地舞过,光影迷离如烟。那时无忧无虑的我。便斜签在杨妃榻上,看着窗下的涅筠,手指飞舞着打出一只大蝴蝶来。 那样清闲的时光,闺阁的游戏,如今倒成了谋生的技艺了。我想着便有些心酸,缓声道:“夜深了,别低头做那些活计,仔细伤了眼睛。” 涅筠淡淡一笑,撑着道:“媛嫔虽然得宠,也不过是个嫔位的份例,皇上赏的那些东西变不了钱,小主的首饰也不能拿去变卖让人落了口实,可是咱们身边的银子,却是越来越少了。” 涅筠说的也是实情,初入冷宫的艰难不过是身体发肤受苦,自己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出身,但统共只有我和涅筠两个人在这里,身边又是些疯疯癫癫的居多,许多粗活譬如洗衣倒水,一一都得自己学着做起来。只是许多事能忍,譬如送来的饭菜,冬天的时候冷冰冰的没一丝热气还能忍,虽然是放了几天的隔夜饭菜了,倒好歹还不坏。但天一热起来,外头不管不顾送来的馊饭馊菜,夏天的时候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腐味道,惹得苍蝇嗡嗡乱飞。但冷宫里的人要活着,也要有活着的本事。单看吉太嫔好端端地活了下来,她便知道必定有饿不死的法子。 果然,冷宫外守着的几个侍卫都不是吃素的,打了络子绣了手帕交出去,总能由他们换点银钱回来,虽然总被他们昧下大半,但有他们通融着送饭菜的小太监,送来的饭菜总算是不馊不坏了,冬天的时候最低等的棉絮也总能换回来些。于是,大半的时光,自己和涅筠都费在了让自己活下去的这些活计上。 次日起来的时候天色便阴阴的不大好,我和涅筠的风湿便有些犯得厉害,正挣扎着要起来处置一天的活计,却听外面大门“吱呀”一声,扑落了好多灰尘,竟是冷宫的角门被开启的声音。我来了这么多时日,从未听见过门锁开启,即便媛嫔为宠妃,也只能和我隔着门扇说说话。如今突然开了门,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我听着那角门开启的声音,虽然不大,心里却有了一丝热络一丝畏惧特级乡村生活。 谁知道进来的,是什么呢? 我坐着还未挪动身子,涅筠便先起身去看了。谁知道她才出门外,便是一声又惊又喜的低呼,很快又被压抑住了,立在门边满脸是泪地回过头,那泪雨蒙蒙之中却带了无比欢欣之色:“小主,是他来了。” 昏暗的屋中,借着门口的光线,我微眯了双眼,才看到一个太医模样的青年男子提着小药箱进来。涅筠又惊又喜地捂着嘴低声啜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立刻明白过来,撑着桌子站起身来,缓缓道:“云昆?” 来人从容不迫,丝毫不以进入这种腌臜地方为辱,彬彬有礼道:“微臣来迟,小主受苦了。”他说完,侧身看着涅筠,那一双幽黑眸子,在幽闭的室内看来,亦有暗转的光泽,他轻声道:“涅筠,你受苦了。” 这一句话,与方才问候我的语气是迥然不同了,那种关切与熟稔,仿佛是与生俱来,更是发自心底的温意。 这样淡淡一句,涅筠已经红了眼眶:“没想到你还能来。” 云昆向我请了一安,从药箱里取出请脉的枕包,道:“能来已经不容易了。还是媛嫔上下通融了多少关系,才能这样过来。” 我道:“其中费了不少关节吧?” 云昆一笑:“自小主和涅筠入了这里,微臣一直想来,可是人微言轻,无计可施。海媛嫔也因宫中连着出了几件大事,无法立刻来找。如今还好贤妃想了些法子,让微臣在太医院犯了事,被罚来冷宫给废妃太嫔们诊治,希望她们疯得不要太厉害。” 涅筠倒了碗白水来给他:“这里没有好东西,你将就着喝吧。” 云昆笑道:“来了这里,还当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地方么?你们别太受苦了就好。”他凝神诊了一会儿脉,便道:“小主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忧思过甚,颇为操劳,肾水有些虚枯。再者风湿是新得的,虽然发得厉害,但根基还不深,慢慢调理是治得过来的。”说罢他又替涅筠搭脉:“你的风湿比小主还轻些,大约是素来身体强健的缘故。但切记万万不能逞强,不能在犯风湿时仍强撑着劳作,否则这病便入了骨髓,再难好了。” 说罢,他提笔写了方子念道:“川乌、草乌、独活、细辛、桂枝、伸筋草、透骨草、海桐皮各三钱水煎。”又细心叮嘱:“光服药见效太慢,还得拿桑枝、柳枝、榆枝、桃枝剥了皮,再加追地风、千年健熬水日日熏洗患处,才会好得快。另外,微臣每次来都会给小主和涅筠针灸。” 我心中感动,谢道:“云太医有心了。” 云昆满脸愧疚:“有心还来得这样迟,是云昆的错。药开好了微臣会从太医院领来,只是熬药的事得辛苦涅筠了。” 我感叹道:“有药就很好了。” 云昆想着涅筠笑意温煦:“我虽然来得迟,却总算来了。以后我在,多少能方便些。至于你们的生活起居,”他从药箱中摸出一包银子:“媛嫔与我的心意,都在这儿了。” 到了三月里的时候,天气渐渐和暖。好似一夜里春风化雨,饱满了柳色青青,桃红灼灼,饱蘸了雨露润泽,洇开了花重宫苑的春天。 时气见好,兮妃的病也逐渐有了起色,虽还不能下地,却至少能支撑着坐起身来了。她虽然失了爱子,想着年纪还轻,皇帝又时时宽慰着,命太医好生调养,指望着再生下一个阿哥来才好。 有了这一分心怀在胸,兮妃少不得挣扎起精神来好自调养着。 有一日侞常在去兮妃那里请安,便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将靖太妃藏了数月的烧得只剩半片的人偶取了出来,将事情始末一一说个清楚。 (二百一十) 这一句话,与方才问候我的语气是迥然不同了,那种关切与熟稔,仿佛是与生俱来,更是发自心底的温意。 这样淡淡一句,涅筠已经红了眼眶:“没想到你还能来。” 云昆向我请了一安,从药箱里取出请脉的枕包,道:“能来已经不容易了。还是媛嫔上下通融了多少关系,才能这样过来。” 我道:“其中费了不少关节吧?” 云昆一笑:“自小主和涅筠入了这里,微臣一直想来,可是人微言轻,无计可施。海媛嫔也因宫中连着出了几件大事,无法立刻来找。如今还好贤妃想了些法子,让微臣在太医院犯了事,被罚来冷宫给废妃太嫔们诊治,希望她们疯得不要太厉害。” 涅筠倒了碗白水来给他:“这里没有好东西,你将就着喝吧。” 云昆笑道:“来了这里,还当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地方么?你们别太受苦了就好。”他凝神诊了一会儿脉,便道:“小主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忧思过甚,颇为操劳,肾水有些虚枯。再者风湿是新得的,虽然发得厉害,但根基还不深,慢慢调理是治得过来的。”说罢他又替涅筠搭脉:“你的风湿比小主还轻些,大约是素来身体强健的缘故。但切记万万不能逞强,不能在犯风湿时仍强撑着劳作,否则这病便入了骨髓,再难好了。” 说罢,他提笔写了方子念道:“川乌、草乌、独活、细辛、桂枝、伸筋草、透骨草、海桐皮各三钱水煎重生日日与君好。”又细心叮嘱:“光服药见效太慢,还得拿桑枝、柳枝、榆枝、桃枝剥了皮。再加追地风、千年健熬水日日熏洗患处,才会好得快。另外,微臣每次来都会给小主和涅筠针灸。” 我心中感动,谢道:“云太医有心了。” 云昆满脸愧疚:“有心还来得这样迟。是云昆的错。药开好了微臣会从太医院领来,只是熬药的事得辛苦涅筠了。” 我感叹道:“有药就很好了。” 云昆想着涅筠笑意温煦:“我虽然来得迟,却总算来了。以后我在,多少能方便些。至于你们的生活起居,”他从药箱中摸出一包银子:“媛嫔与我的心意,都在这儿了。” 到了三月里的时候。天气渐渐和暖。好似一夜里春风化雨,饱满了柳色青青,桃红灼灼,饱蘸了雨露润泽,洇开了花重宫苑的春天。 时气见好,兮妃的病也逐渐有了起色,虽还不能下地,却至少能支撑着坐起身来了。她虽然失了爱子,想着年纪还轻,皇帝又时时宽慰着。命太医好生调养,指望着再生下一个阿哥来才好。 有了这一分心怀在胸,兮妃少不得挣扎起精神来好自调养着。 有一日彤贵人去兮妃那里请安,便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将靖太妃藏了数月的烧得只剩半片的人偶取了出来,将事情始末一一说个清楚。 兮妃人还在病床上。不过穿着一身家常的湖水蓝绣莲紫纹暗银线的绡缎宫装,头上的宝华髻上缀了几点暗纹珠花,脸色苍白中却带了铁青,颤抖着嘴唇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彤贵人当即跪下,赌咒发誓道:“事情就出在娘娘的肃慧太子崩逝后的几天,又是在冷宫附近看到的这个东西。若说不是诅咒,臣妾断断不信!” 兮妃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如临大敌:“你是疑心她?” 彤贵人道:“冷宫那儿哪里有人去?这个东西只有被风从冷宫里吹出来才是有的。她能那么好心祭拜肃慧太子,必定是听到了丧钟哭声,知道了肃慧太子早逝。那毒妇不知怎么高兴呢,连太子走了都不肯放过,上了路还要诅咒他。”她神色一凛,姣好的面容间更添了几分戾气:“臣妾想着,这种诅咒怕不是那一日才有的。只怕咱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偷偷诅咒上了。怪不得从她进了冷宫之后,肃慧太子的病就忽好忽坏的,总没个全好的时候,怕就是那疯婆子搞的鬼。” 兮妃新丧爱子,听见这些话,简直如椎心泣血一般,如何能听得有人这般诅咒爱子。她细想起来,虽然如懿进冷宫前她的儿子便不大好,可的确是姝贵人进了冷宫之后,孩子的病情就一直反复,以致突然暴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几乎断了一生的指望、如今想起来,有了这个缘故在里头,几乎是恨得眼睛里要沁出血来,一双手死死攥着锦被,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要吞了人一般 彤贵人何曾见过兮妃的神色如此骇人,心下也不觉害怕,忙唤道:“娘娘,兮妃娘娘,您可千万别气坏了凤体。” 兮妃冷了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慢条斯理道:“本宫哪里是气坏了身体。妹妹分明是送了一贴好药来,催着本宫要逼着自己好起来,再不能像个活死人似的躺在这里,让本宫的孩子白白去了。” 彤贵人听她虽说得慢,但一字一字狠狠咬着磨出声来,知道兮妃心里着实是恨透了,便道:“那兮妃娘娘的意思是……” “如今她在冷宫里,咱们在外头。凡事不要着急,稳稳当当地来就是了。”兮妃摆了摆手,慢悠悠弹了弹指甲,道,“那些饮食照样还送进去给她吃的吧?” 彤贵人道:“她哪里吃得下馊腐的东西,稍稍花点银子通融也是有的。然后咱们顺理成章,把那些东西送进去给她吃春从天外来全文阅读。娘娘放心,一点都看不出来的。” 宫婢捧了碗药进来,兮妃点点头道:“搁着吧。” 宫婢搁下便告退了,彤贵人虽然对着嫔妃们嚣张肆意,兮妃跟前却是无微不至,便亲手端了汤药伺候兮妃吃了,又拿了酸梅子给兮妃解苦味。 兮妃感叹道:“如今真正在本宫面前尽心的,也只有你了。对了,你的身子每常不好,记得多吃温热进补的东西,别耽误了。” 彤贵人一力谢过,却听外头道:“侞常在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彤贵人听得侞常在的名字,便有些不屑之意,坐正了身子略略理了理领扣上的翠玉兰花佩上垂下的碎玉流苏。 兮妃看彤贵人神气不大好,便道:“怎么?很看不上她了?” 彤贵人只当着兮妃一个人的面,便没好气道:“狐媚子下贱,娘娘病了这些日子竟不知道。皇上一个月里头有十来天召幸她的,今儿赏这个,明儿又赏那个,连先头得宠的媛嫔和黎嫔都赶不上她的风头呢。” 兮妃似笑非笑倚在攒心团枝花软枕上:“那么你呢?皇上可还眷顾你么?” 彤贵人脸上微微一红:“不过一个月里留在臣妾那儿五六次吧。” 兮妃淡淡“哦”了一声道:“那也不算少了。你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必去和那起子位分低的嫔妃计较,没得失了身份。你要记着,她们争的是一时的恩宠,你却要争一辈子的念想。目光且放远些吧。” 彤贵人得了兮妃这一番教训,一时也不敢声张了。听着兮妃传唤了侞常在进来,只见锦帘掀起处,一个衣着华丽的丽人盈盈进来,身上一袭洋莲红绣兰桂齐芳五色缎袍,头上是银叶玛瑙花钿,累丝凤的珍珠红宝流苏颤颤垂到耳边,莲步轻移间,便如一团华彩渐渐迫近。 彤贵人到底按捺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拿绢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以此抵挡那丽人身上传来的迫人薰香。 侞常在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大安,口中道:“兮妃娘娘万福金安。臣妾听说娘娘身上大好了,特意过来看望娘娘。”说着又向彤贵人请安不迭。 兮妃含笑吩咐了“起身”,又嘱咐“赐座”。惠儿方才敢坐了。 彤贵人慢慢转着手上的鸽血红宝石戒指,笑了笑道:“侞妹妹的气色真好,看着白里透红的,跟外头廊下的桃花似的,粉面含春哪。看妹妹这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来昨儿皇上是歇在你那里了。” 侞常在听她语气含酸,便讪讪地笑笑:“姐姐说笑了。” “说笑?”彤贵人轻嗤一声,“妹妹日常见着皇上,恩情长远,自然是把这恩宠当说笑了。不比咱们,三四日才见皇上一次,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说笑呢。” 侞常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垂了脸不去接她的话。 彤贵人看在眼里,益发以为她是一味地得宠所以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更是愀然不乐。彤贵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便打量着侞常在道:“侞常在今日打扮得好颜色好艳丽,不知道的还以为常在不是来看望兮妃娘娘病情,安慰娘娘丧子之痛的,倒像是来看热闹凑笑话的。” 侞常在猛地一凛,忙赔着小心道:“兮妃娘娘凤体见好,臣妾这么打扮也是来应一应娘娘的好气色。另外一桩……”她转脸对着彤贵人嫣然一笑:“兮妃娘娘盛年体健,又深得皇上眷顾,要再得十位八位皇子也是极容易的事。贵人说是么?” 彤贵人被她这么一说,方知她口齿厉害,果然有皇帝喜欢的地方。当下当着兮妃的面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百一十一) 彤贵人到底按捺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拿绢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以此抵挡那丽人身上传来的迫人薰香。 侞常在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大安,口中道:“兮妃娘娘万福金安。臣妾听说娘娘身上大好了,特意过来看望娘娘。”说着又向彤贵人请安不迭。 兮妃含笑吩咐了“起身”,又嘱咐“赐座”。惠儿方才敢坐了。 彤贵人慢慢转着手上的鸽血红宝石戒指,笑了笑道:“侞妹妹的气色真好,看着白里透红的,跟外头廊下的桃花似的,粉面含春哪。看妹妹这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来昨儿皇上是歇在你那里了。” 侞常在听她语气含酸,便讪讪地笑笑:“姐姐说笑了。” “说笑?”彤贵人轻嗤一声,“妹妹日常见着皇上,恩情长远,自然是把这恩宠当说笑了。不比咱们,三四日才见皇上一次,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说笑呢。” 侞常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垂了脸不去接她的话。 彤贵人看在眼里,益发以为她是一味地得宠所以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更是愀然不乐。彤贵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便打量着侞常在道:“侞常在今日打扮得好颜色好艳丽,不知道的还以为常在不是来看望兮妃娘娘病情,安慰娘娘丧子之痛的,倒像是来看热闹凑笑话的带着妈咪闯豪门全文阅读。” 侞常在猛地一凛,忙赔着小心道:“兮妃娘娘凤体见好,臣妾这么打扮也是来应一应娘娘的好气色。另外一桩……”她转脸对着彤贵人嫣然一笑:“兮妃娘娘盛年体健。又深得皇上眷顾,要再得十位八位皇子也是极容易的事。贵人说是么?” 彤贵人被她这么一说,方知她口齿厉害,果然有皇帝喜欢的地方。当下当着兮妃的面也不好再说什么。 兮妃和颜悦色地笑道:“你的心意本宫都知道。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本宫和彤贵人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心意么?贵人不过是和你说笑话罢了,也是把你当个亲近人而已。来,你坐近些,好多话贵人都要和你说呢。” 彤贵人唇边凝了一点笑涡:“可不是,妹妹如今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听说不日还要抬了贵人呢。咱们不指望着妹妹。还能指望谁呢?” 出了钟粹宫,惠儿扶着宫女新燕的手走得又快又急,一阵风儿似的。新燕知道她是着了恼,越发不敢言语,只得小声劝道:“小主走慢点,走慢点,仔细脚下。” 惠儿走得飞快,骤然停下脚步,鬓边垂落的珍珠红宝串儿沙沙地打着面颊,好像是谁在扇着她的耳光似的。她顺手狠狠一揪。将发髻上累丝凤步摇一把扯了下来掼在新燕手中,恨恨道:“什么劳什子,也来欺负我!” 新燕吓得脸都白了,捧着那累丝凤步摇道:“小主,这可是皇上赏的,您瞧满宫里的小主。嫔位以下哪里能戴红宝呢?都是皇上疼您的心意啊。” 惠儿走得额上微微冒汗,站在红墙底下气咻咻地挥着绢子:“皇上赏我的?皇上赏我的多了去了!” 新燕忙赔着笑道:“可不是。皇上哪一天不赏赐咱们这里,饶是彤贵人生了皇子,皇上像得了个凤凰似的,也不过这样赏赐罢了,奴婢瞧着许多东西还不如咱们的呢,彤贵人不知道多眼红。皇上到底还是宠爱小主您的呀!” 惠儿拨着手腕上一串明珠绞丝钏出神,慢慢道:“你也觉得皇上是宠爱我的么?” 新燕喜滋滋道:“可不是,满宫里不是都在说,小主虽然位分低些。但论宠爱,谁都比不上您呢。” 惠儿怔了怔,忽然虎起脸,反手就是一个耳光:“皇上对我宠不宠爱,也是你能议论的么?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新燕不知她为何发怒。吓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一声也不敢哭,只捂着脸低低说:“小主,出来有些时候了,咱们还是回去吧,要不然彤贵人又有的排揎了 惠儿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排揎?我若有些好故事告诉她,她更有的排揎呢。” 媛嫔伏在角门边,一身暗色弹花织锦斗篷将她的身形掩饰得不露痕迹。她悄声道:“云太医来了之后,姐姐的风湿好些了么?” 我抚着膝盖道:“好多了。” 沛涵低低道:“你好多了,兮妃的病也日渐有起色。说来奇怪,病的时候就病得那么厉害,说好了也好得那么快,昨日居然可以下床了。” “她是心病。有心让自己好起来,总是能好的。” 沛涵轻轻“嗯”了一声:“眼下后宫里人不多,皇太后本来打算选秀,可肃慧太子刚过世,皇上也无心操办。今日听说皇太后选了几家公卿的格格养在身边,表面上说是鞠养闺秀,伴她老来之乐,想来都是将来为皇上充实后宫准备的。” 我轻轻一嗤:“如今皇贵妃不大好,后宫的一大摊子事情都交给了太后,太后自然要尽心尽力的。都选了些什么人?” 沛涵掰着指头道:“总有三四个,其中最出挑的便是太常寺少卿陆士隆的女儿陆氏,侍郎永绶的女儿叶赫那拉氏傲气风云之异界重生最新章节。听说太后喜欢得紧,一直带在自己身边亲自调教呢。” 我关切道:“别总想着别人。如今你如何了呢?” 沛涵默默道:“我还能如何?老样子罢了,只能牵住皇上的心不走而已。” 我蹙眉道:“便这样艰难么?” 沛涵犹豫片刻,还是道:“皇上很喜欢惠儿,听说过了端午就要封贵人了。若是有个一男半女,成个主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一想起惠儿当年红口白牙冤枉自己的事,便觉得刺心无比,恨声道:“她便这样得意么?” 沛涵道:“得意自然是得意的。皇上这么宠爱,又是赏赐又是召幸,可她犹是不足,成日家在宫里打鸡骂狗的,也不知哪里不好了。细想起来,她这样的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我想了想,忍耐着道:“如今也急不来你且护着自己要紧,不用替我多筹谋。” 沛涵正要说什么,却见林云霄踢踢踏踏地走过来,不耐烦道:“时辰差不多了,媛嫔娘娘赶紧走吧。总在这儿磨蹭,耽误了您的大好时光。” 沛涵得宠多日,见惯了旁人的奉承,冷宫这儿虽不能进去,但来往亦是自如,何曾听过这样的话,当下就冷下脸来。还是我在里头拍了拍门暗示她不要理会,海兰念着往后总有再来的时候,总要靠着林云霄通融才行,少不得忍着气走了。 我见林云霄这般口气,倒也不恼,只淡淡道:“这么些日子了,还放不下旧事睁开眼睛看看前路么?” 言毕,我便转身进了自己屋子。林云霄颓然坐倒在冷宫的角门边,睁眼看着墨黑的天色,眼前浮起婉婷清丽柔婉的面庞,心中不觉狠狠一搐,像被一把生满了铁锈的钝刀狠狠划过又来回切割着似的。他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鹿皮酒囊,那里头是他最爱喝的掺了雄黄的白酒,气味又甘又烈,别有一股冲鼻的气息。他拧开盖子正要喝,骤然想起里头的我从前说过的话,想想也是无趣,便睁着眼睛打算独自守完前半夜,然后和旁人换了去睡觉。 他模糊地想着,不觉有睡意慢慢袭来。左右冷宫这里没有旁人过来,打个盹儿也是寻常的。他便索性闭上眼睛,由着自己睡去。 林云霄被惊醒是在夜深时分,他估摸着自己才睡了一两个时辰,脑袋里还昏昏沉沉的,却听得离角门最近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压抑而畏惧的低呼声。在冷宫待了这么久,他认得出那声音,是我和涅筠俩主仆的。他也意识到,这样惊恐的低呼,一定是出了很大的危险。 他迷糊的脑袋骤然醒转过来,几乎是本能地从腰带上解下钥匙开了角门直冲进去。 眼前所见几乎让他目瞪口呆。倾尽他一生的阅历,他也没有看过同时几十条蛇在地下悠游地扭动着躯体,慢慢地往床铺的所在靠近。且不说那腻滑阴森的躯体,咝咝冒出的阴恻恻的声音,光那种腥气,就已让床上两个仅着单衣的女子吓得面目无色,魂飞天外了。 涅筠见了他进来,如见了天降神兵一般,几乎是喜极而泣:“林大哥!快来救我们。” 云霄被这一句“凌大哥”唤得回过神来,几乎是本能在驱使着他背过身转身逃命而去。不错,多年的乡间生活教会他的,便是分辨有毒和无毒的蛇。而这些蛇,分明都是有毒的。趁着现在那些蛇压根儿没注意到他,他如何能不拔腿就跑。 恐惧和惜命的情绪几乎是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口,他转身的一瞬间,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喝:“林云霄!” 他转过脸,看到缩在床铺一角的我,分明已经是满脸的惧色了,却还强撑着护在涅筠身前,硬撑着一脸的镇定,拿被子死死捂住自己。 (二百一十二) 沛涵轻轻“嗯”了一声:“眼下后宫里人不多,皇太后本来打算选秀,可肃慧太子刚过世,皇上也无心操办。今日听说皇太后选了几家公卿的格格养在身边,表面上说是鞠养闺秀,伴她老来之乐,想来都是将来为皇上充实后宫准备的。” 我轻轻一嗤:“如今皇贵妃不大好,后宫的一大摊子事情都交给了太后,太后自然要尽心尽力的。都选了些什么人?” 沛涵掰着指头道:“总有三四个,其中最出挑的便是太常寺少卿陆士隆的女儿陆氏,侍郎永绶的女儿叶赫那拉氏。听说太后喜欢得紧,一直带在自己身边亲自调教呢。” 我关切道:“别总想着别人。如今你如何了呢?” 沛涵默默道:“我还能如何?老样子罢了,只能牵住皇上的心不走而已。” 我蹙眉道:“便这样艰难么?” 沛涵犹豫片刻,还是道:“皇上很喜欢惠儿,听说过了端午就要封贵人了兑换之超级魔法盾最新章节。若是有个一男半女,成个主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一想起惠儿当年红口白牙冤枉自己的事,便觉得刺心无比,恨声道:“她便这样得意么?” 沛涵道:“得意自然是得意的。皇上这么宠爱,又是赏赐又是召幸,可她犹是不足,成日家在宫里打鸡骂狗的,也不知哪里不好了。细想起来,她这样的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我想了想,忍耐着道:“如今也急不来你且护着自己要紧,不用替我多筹谋。” 沛涵正要说什么。却见林云霄踢踢踏踏地走过来,不耐烦道:“时辰差不多了,媛嫔娘娘赶紧走吧。总在这儿磨蹭,耽误了您的大好时光。” 沛涵得宠多日。见惯了旁人的奉承,冷宫这儿虽不能进去,但来往亦是自如,何曾听过这样的话,当下就冷下脸来。还是我在里头拍了拍门暗示她不要理会,海兰念着往后总有再来的时候。总要靠着林云霄通融才行,少不得忍着气走了。 我见林云霄这般口气,倒也不恼,只淡淡道:“这么些日子了,还放不下旧事睁开眼睛看看前路么?” 言毕,我便转身进了自己屋子。林云霄颓然坐倒在冷宫的角门边,睁眼看着墨黑的天色,眼前浮起婉婷清丽柔婉的面庞,心中不觉狠狠一搐,像被一把生满了铁锈的钝刀狠狠划过又来回切割着似的。他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鹿皮酒囊。那里头是他最爱喝的掺了雄黄的白酒,气味又甘又烈,别有一股冲鼻的气息。他拧开盖子正要喝,骤然想起里头的我从前说过的话,想想也是无趣,便睁着眼睛打算独自守完前半夜。然后和旁人换了去睡觉。 他模糊地想着,不觉有睡意慢慢袭来。左右冷宫这里没有旁人过来,打个盹儿也是寻常的。他便索性闭上眼睛,由着自己睡去。 林云霄被惊醒是在夜深时分,他估摸着自己才睡了一两个时辰,脑袋里还昏昏沉沉的,却听得离角门最近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压抑而畏惧的低呼声。在冷宫待了这么久,他认得出那声音,是我和涅筠俩主仆的。他也意识到,这样惊恐的低呼。一定是出了很大的危险。 他迷糊的脑袋骤然醒转过来,几乎是本能地从腰带上解下钥匙开了角门直冲进去。 眼前所见几乎让他目瞪口呆。倾尽他一生的阅历,他也没有看过同时几十条蛇在地下悠游地扭动着躯体,慢慢地往床铺的所在靠近。且不说那腻滑阴森的躯体,咝咝冒出的阴恻恻的声音。光那种腥气,就已让床上两个仅着单衣的女子吓得面目无色,魂飞天外了。 涅筠见了他进来,如见了天降神兵一般,几乎是喜极而泣:“林大哥!快来救我们。” 云霄被这一句“凌大哥”唤得回过神来,几乎是本能在驱使着他背过身转身逃命而去。不错,多年的乡间生活教会他的,便是分辨有毒和无毒的蛇。而这些蛇,分明都是有毒的。趁着现在那些蛇压根儿没注意到他,他如何能不拔腿就跑。 恐惧和惜命的情绪几乎是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口,他转身的一瞬间,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喝:“林云霄!” 他转过脸,看到缩在床铺一角的我,分明已经是满脸的惧色了,却还强撑着护在涅筠身前,硬撑着一脸的镇定,拿被子死死捂住自己。 两个弱女子,两床薄被,如何能抵挡群蛇的来袭。任意一条蛇只要轻轻咬啮一口,除了死,便再没有别的活路。 可是他,不能硬生生拒绝这样的神情,来自一个女子的神情。他狠一狠心,从怀中掏出鹿皮酒囊,朝着群蛇环伺处用力泼去。那酒中含了些许雄黄,本是蛇最忌讳害怕的。果然所泼之处,那些蛇都纷纷退避,行动也迟缓了好多,连口中的咝咝声也弱了下去。他趁着此时找到落脚之地,拔下腰刀趁着一股勇气胡乱挥去。 床铺上的二人吓得面无人色,只看他左挥一刀右挥一刀,刀锋所及之处,那些蛇都断成两截,心下稍稍安稳起来随身带着珠宝店。谁知林云霄挥得大意了,一条蛇只被削去尾巴,大半个身体借着刀子的力量飞了过来。宓姌挡在涅筠跟前,一时不防,却见那蛇冰凉的身体落在了自己手腕上。宓姌恶心得浑身都发毛了,才要伸手挥开,却觉得手背上忽然一凉,像是有什么细小而坚硬的东西冰冰凉而尖锐地嵌了进去,还未觉得痛便一阵阵麻上来。 宓姌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一阵阵地憋闷上来,身子一软便歪在了涅筠怀里,涅筠惊呼道:“小主,小主你怎么了?”便慌慌张张地抬起如懿的手:“小主你的手背怎么都黑了?” 那边厢林云霄才手忙脚乱处置了蛇,眼看都死透了,却听得涅筠没命价慌起来,忙转头去看。他一人应付那些毒蛇,本就出了一身的虚汗,此刻看到宓姌面如金纸,心下一慌,那一层本已凉透的虚汗又逼了上来。 宓姌虽然身上逐渐失了力气,但脑子里还清楚,便低下头就着伤口一吸。她本是毒性发作虚透了的人,这一吸本吸不出什么。涅筠却明白了,忙要探头替她吸去手背上的毒液。云霄立即拦下了,抢在前头附着宓姌的手背将毒液一口一口吸了吐出。 涅筠看得目瞪口呆,虽然说男女大防,但云彻所为,一切都是在救如懿的性命 她愣了半晌,赶紧倒了茶水来给云彻漱口。云彻吸了半日,见宓姌手背上的黑气尽数散去,脸上也只剩了苍白,而不是那种骇人的金色。他松一口气,脚下微微一软,坐在了地上缓过劲,一抬眼竟见宓姌脸上微红,眸中带了一点羞涩,侧转身去。 他知道自己是犯了男女大防,但不也是救她的性命么?这样的念头一转,不知怎的,自己脸上也**辣起来。他掩饰着拼命漱了口道:“还好,那蛇是被砍了一半的,嘴上没力,咬得也不深,否则大罗神仙在也没用了。不过丫头,你还是得找找有什么解毒的药给她敷上。” 涅筠翻箱倒柜找出了上回云昆留下的一盒子牛黄丸,取了一点给宓姌放在嘴里嚼了,又慌道:“还能找什么解毒的?” 云霄看涅筠对这些事不通,又慌得手忙脚乱的,便急道:“这些蛇都是蝮蛇,你得找些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的药来,什么夏枯草、半边莲、生地、川贝、白芷之类有么?” 那都是寻常的药物,涅筠连连道:“有,有。” 云霄吩咐了涅筠把药嚼碎了敷在宓姌伤口上,自己也嚼着服了些,又取一份煮上等会儿让涅筠喂宓姌喝下,道:“明日我去告诉太医一声,请他再来看看,应该就无妨了。” 涅筠千恩万谢道:“还好林侍卫在,否则今日小主的安危就悬了。本来,本来……这吸毒该是奴婢的事。” 云霄点点头道:“本来是该你的事,但你一个小女子,身体自然不如咱们男人。要是你也损伤了,谁照顾你们小主呢。”他自嘲地笑笑:“我就是这么条贱命。” 宓姌听他这般自嘲,有心想说什么,嘴唇张合着却无半分力气,缓了半日神,才吐出一句:“多谢。你得去看看太医。” 涅筠一壁撒了草灰小心翼翼打扫毒蛇的尸体,一壁接口道:“是要多谢林侍卫,今日若不是您在……” 云霄看了看地上的蛇尸,仰头看了看屋顶的瓦片,踩着凳子上了桌子,顶起瓦片一看,问道:“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涅筠摇头道:“小主和我在外头洗衣服,什么都没听见。” 云霄跳下来道:“房上的瓦片松开了,想必有人往里头的梁上绕了蛇进来。蛇身上血凉,动作迟缓,晚上你们熄了灯火,人身上的热气就凝在一个地方不动,自然会慢慢吸引这些蛇过来。”他抬起头,目光炯炯:“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二百一十三) 云霄看涅筠对这些事不通,又慌得手忙脚乱的,便急道:“这些蛇都是蝮蛇,你得找些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的药来,什么夏枯草、半边莲、生地、川贝、白芷之类有么?” 那都是寻常的药物,涅筠连连道:“有,有。” 云霄吩咐了涅筠把药嚼碎了敷在宓姌伤口上,自己也嚼着服了些,又取一份煮上等会儿让涅筠喂宓姌喝下,道:“明日我去告诉太医一声,请他再来看看,应该就无妨了。” 涅筠千恩万谢道:“还好林侍卫在,否则今日小主的安危就悬了。本来,本来……这吸毒该是奴婢的事。” 云霄点点头道:“本来是该你的事,但你一个小女子,身体自然不如咱们男人。要是你也损伤了,谁照顾你们小主呢。”他自嘲地笑笑:“我就是这么条贱命。” 宓姌听他这般自嘲,有心想说什么,嘴唇张合着却无半分力气,缓了半日神,才吐出一句:“多谢。你得去看看太医。” 涅筠一壁撒了草灰小心翼翼打扫毒蛇的尸体,一壁接口道:“是要多谢林侍卫,今日若不是您在……” 云霄看了看地上的蛇尸,仰头看了看屋顶的瓦片,踩着凳子上了桌子,顶起瓦片一看,问道:“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涅筠摇头道:“小主和我在外头洗衣服,什么都没听见全能戒指。” 云霄跳下来道:“房上的瓦片松开了,想必有人往里头的梁上绕了蛇进来。蛇身上血凉。动作迟缓,晚上你们熄了灯火,人身上的热气就凝在一个地方不动,自然会慢慢吸引这些蛇过来。”他抬起头。目光炯炯:“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人?”涅筠吃惊道,“咱们都在这儿了,还能得罪什么人?” 宓姌躺在床上,吃力道:“就是因为咱们得罪了人,所以都在这儿了。/你还不明白么?” 涅筠面上一惊,下意识地掩住口。便道:“幸好林侍卫手上带着雄黄酒,还能抵挡一阵。否则可真是着了人家的算计了。” 林云霄缓过精神来,慢慢道:“我平素爱喝几口雄黄酒,就是因为冷宫这儿湿冷,什么蛇虫鼠蚁没有,喝着带着都是防身罢了。只是这蝮蛇虽然是常见的,但一下子冒出那么多条来,也着实是出奇。除了故意,要说是意外偶然,也是不可能的。”他拱拱手:“小主自己多保重吧。” 涅筠急得拉住林云霄的袖子道:“林侍卫。要再有这样的事,可怎么办呢?” 云霄淡淡道:“明儿给你们捎点雄黄扔进来,墙角四处都洒一点,自己提防着吧。” 他说罢转身便走了。宓姌缩在被子里,一阵一阵听得心惊,只睁着眼看着窗外枝丫被风吹得乱舞。像是无数鬼爪子张牙舞爪地挥着过来,越逼越近,越逼越近。她霍地坐起身来,一背脊的虚汗被风一扑,钻心地凉。涅筠端了药进来,见她这副模样,也吓了一大跳,忙拿衣服给她披上:“小主这是怎么了?别被冷风扑了热身子,又招来什么不好。” 宓姌只得道:“方才有点吓着了。”她掠了掠头发道:“药好了么?我身上还难受得紧,好歹拿一点喝喝。” 涅筠忙端了药喂到她唇边。道:“小主先胡乱喝一点罢了。明儿云太医过来,再仔细找他瞧瞧,好好开个方子。” 宓姌喝了药,想着毒性还未完全退去,昏昏沉沉地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果然云昆赶着就过来了。宓姌心里念着林云霄辛苦奔劳的好处,原先看他那一层鄙薄也退了些许。云昆仔细给她搭了脉,连声道:“幸好昨晚救治得快,否则便是大祸了。等下我得给林侍卫也去瞧瞧,他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哪!”说着看涅筠:“也是我的大恩人!”说完他又留了好些清热解毒的草药,一样一样嘱咐了捏今年调弄,又多多地留下雄黄之类的药粉,替涅筠和宓姌撒在了角角落落处。 等到一切忙完,云昆问起涅筠素日吃风湿药汤的效力,涅筠浅浅笑道:“也不过那样罢了,哪里那么快见效呢。” 云昆的面上闪过一层疑云:“这一个月来,你们都按时吃药了么?” 涅筠奇道:“巴巴儿地费了那么多才请了你来治病,怎么会不按时吃药呢?” 云昆道:“方才我搭过小主的脉,蛇毒没有大碍,但是风湿一直是老样子。*按理说你们的风湿不深,我给你们开的药也算药效强力的,虽不能马上见效,但总能有些起色。”他见宓姌手上打着络子做活儿,耳朵却一直听着,索性也不瞒着,道:“微臣这些日子给冷宫里许多嫔妃瞧过病。虽然也有得风湿的,但那都是积年在这里的老人了,阴湿许久,加上年纪渐大,自然容易得风湿。只是小主和惢心年纪还轻,又吃药调理着,屋子也不算是冷宫里最阴湿的地方,为何风湿会一点也不见起色?” 宓姌与涅筠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什么来,倒是涅筠问道:“会不会是中毒?” 云昆摇头道:“世上没有这样的毒吸血鬼艺人最新章节。倒是小主和涅筠都是虚寒的体质,倒是真的,其他实在把不出什么。” 正说话间,外头墙下的圆洞里陆续塞进饭菜来,那些冷宫的嫔妃们一一去领取了。等到人都散去,又送进两份饭菜来,惢心知道是她们的,便出去端了进来。饭菜虽然简陋,倒也不腐坏,不过是两份米饭,一份清炒苦瓜,一份水煮豆芽菜和一份酱油拌茭白。 云昆蹙了蹙眉,心疼地看着涅筠道:“涅筠,你们每日就吃这个,一点荤腥也没有?” 涅筠摆好筷子,笑道:“我的好太医,这饭菜不馊不坏就不错了。这都费了我和小主好大的工夫花银子才求来的呢。否则吃那些猪狗不食的饭菜,哪里还能熬到你来的这一天。” 宓姌笑道:“好了。云太医才说一句话,偏你有那么多话说。前几日是清明节气,有一碗烧田螺肉送进来。逢着年节,总还见点荤腥。” 惢心撇嘴道:“什么荤腥,一股腥味才是。不过就是螺蛳、鸭血和蚌肉之类的,素菜也反反复复就这么些。” 云昆当即变色道:“你说真的?” 宓姌见他脸色不好看,即刻放下筷子,疑道:“这些饭菜有什么不对的么?” 云昆肃穆了神色道:“微臣刚说过,小主和涅筠都是虚寒体质,这些食物又都是大湿大寒的,小主与惢心一日三餐吃这个,加重了体内的寒气,难怪风湿久久不见起色。原来是在这些地方。” 宓姌默然,一颗心缓缓、缓缓沉到了底处。原以为昨晚的蛇便已经是杀招,不承想这里还藏着天长日久的厉害在,却是自己留意万分也留意不到的事情。 涅筠恼恨道:“怪道呢,还以为咱们是花了银子通融的,饭菜才和别人不同些。原来是有人做了手脚。” 云昆脸色沉重,道:“若说无心,断不能顿顿都这样。这些东西本是无毒的,也不相克。只是饮食用药,体热的人不能过多温补,虚寒的人切记寒凉。寒凉不是说生食冷食,而是性寒的东西。像小主和涅筠的体质,便是碰不得这些的。” 涅筠发愁道:“那可怎么办呢?除了这些,咱们也吃不上别的。” 云昆看着窗外晴和的日头,分明是四月时节春暖花开,在这日头也照不透的地方,却只有凄寒彻骨。偏偏便只有这两个女人熬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年深日久……他一想到年深日久,她们还在此处,便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仿佛是一阵冷风逼进了骨子里,透心彻凉。 宓姌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道:“没有办法。送这些饭菜的人既然有心,如果看到咱们不吃完,或是悄悄倒在哪里,便知道是起了疑心了,更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来谋害我们。与其如此,不如就安他的心,照吃照睡就是了。”她斜睨了云昆一眼:“至少云太医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云昆心中暗赞她的沉稳,便道:“微臣会找些温热滋补的药物给小主和涅筠慢慢调养,希望能化去食物的湿寒之气。至于其他的事,昨晚已经这样险,若有什么轻举妄动,反而让杀身之祸来得更早。” 云昆如此嘱咐了一般,涅筠便送他到了门外,自也不能远送,只得回来。 宓姌看着桌上的饭菜,往日为了活下去,她拼命保重,每顿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如今看着这些东西,竟似慢毒一般,天长日久积累在自己身上,如何还能下咽。 涅筠进来掩了门道:“小主,昨晚的事你疑心是谁?” 宓姌一下一下叩着桌脚,极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缓缓道:“我还能疑心是谁?不过是想起当年惊蛰的时候,苏嫔宫里突然掉下条蛇来。你不觉得事情有些关联么?” (二百一十四) 宓姌只得道:“方才有点吓着了。”她掠了掠头发道:“药好了么?我身上还难受得紧,好歹拿一点喝喝。” 涅筠忙端了药喂到她唇边,道:“小主先胡乱喝一点罢了。明儿云太医过来,再仔细找他瞧瞧,好好开个方子。” 宓姌喝了药,想着毒性还未完全退去,昏昏沉沉地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果然云昆赶着就过来了,宓姌心里念着林云霄辛苦奔劳的好处,原先看他那一层鄙薄也退了些许。云昆仔细给她搭了脉,连声道:“幸好昨晚救治得快,否则便是大祸了。等下我得给林侍卫也去瞧瞧,他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哪!”说着看涅筠:“也是我的大恩人!”说完他又留了好些清热解毒的草药,一样一样嘱咐了捏今年调弄,又多多地留下雄黄之类的药粉,替涅筠和宓姌撒在了角角落落处。 等到一切忙完,云昆问起涅筠素日吃风湿药汤的效力,涅筠浅浅笑道:“也不过那样罢了,哪里那么快见效呢。” 云昆的面上闪过一层疑云:“这一个月来,你们都按时吃药了么?” 涅筠奇道:“巴巴儿地费了那么多才请了你来治病,怎么会不按时吃药呢?” 云昆道:“方才我搭过小主的脉,蛇毒没有大碍,但是风湿一直是老样子玉婆娑全文阅读。*按理说你们的风湿不深,我给你们开的药也算药效强力的,虽不能马上见效,但总能有些起色。”他见宓姌手上打着络子做活儿。耳朵却一直听着,索性也不瞒着,道:“微臣这些日子给冷宫里许多嫔妃瞧过病。虽然也有得风湿的,但那都是积年在这里的老人了。阴湿许久,加上年纪渐大,自然容易得风湿。只是小主和惢心年纪还轻,又吃药调理着,屋子也不算是冷宫里最阴湿的地方,为何风湿会一点也不见起色?” 宓姌与涅筠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什么来,倒是涅筠问道:“会不会是中毒?” 云昆摇头道:“世上没有这样的毒。倒是小主和涅筠都是虚寒的体质,倒是真的,其他实在把不出什么。” 正说话间,外头墙下的圆洞里陆续塞进饭菜来,那些冷宫的嫔妃们一一去领取了。等到人都散去,又送进两份饭菜来,惢心知道是她们的,便出去端了进来。饭菜虽然简陋,倒也不腐坏。不过是两份米饭,一份清炒苦瓜,一份水煮豆芽菜和一份酱油拌茭白。 云昆蹙了蹙眉,心疼地看着涅筠道:“涅筠,你们每日就吃这个,一点荤腥也没有?” 涅筠摆好筷子。笑道:“我的好太医,这饭菜不馊不坏就不错了。这都费了我和小主好大的工夫花银子才求来的呢。否则吃那些猪狗不食的饭菜,哪里还能熬到你来的这一天。” 宓姌笑道:“好了。云太医才说一句话,偏你有那么多话说。前几日是清明节气,有一碗烧田螺肉送进来。逢着年节,总还见点荤腥。” 涅筠撇嘴道:“什么荤腥,一股腥味才是。不过就是螺蛳、鸭血和蚌肉之类的,素菜也反反复复就这么些。” 云昆当即变色道:“你说真的?” 宓姌见他脸色不好看,即刻放下筷子,疑道:“这些饭菜有什么不对的么?” 云昆肃穆了神色道:“微臣刚说过。小主和涅筠都是虚寒体质,这些食物又都是大湿大寒的,小主与惢心一日三餐吃这个,加重了体内的寒气,难怪风湿久久不见起色。原来是在这些地方。” 宓姌默然。一颗心缓缓、缓缓沉到了底处。原以为昨晚的蛇便已经是杀招,不承想这里还藏着天长日久的厉害在,却是自己留意万分也留意不到的事情。 涅筠恼恨道:“怪道呢,还以为咱们是花了银子通融的,饭菜才和别人不同些。原来是有人做了手脚。” 云昆脸色沉重,道:“若说无心,断不能顿顿都这样。这些东西本是无毒的,也不相克。只是饮食用药,体热的人不能过多温补,虚寒的人切记寒凉。寒凉不是说生食冷食,而是性寒的东西。像小主和涅筠的体质,便是碰不得这些的。” 涅筠发愁道:“那可怎么办呢?除了这些,咱们也吃不上别的。” 云昆看着窗外晴和的日头,分明是四月时节春暖花开,在这日头也照不透的地方,却只有凄寒彻骨。偏偏便只有这两个女人熬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年深日久……他一想到年深日久,她们还在此处,便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仿佛是一阵冷风逼进了骨子里,透心彻凉。 宓姌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道:“没有办法。送这些饭菜的人既然有心,如果看到咱们不吃完,或是悄悄倒在哪里,便知道是起了疑心了,更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来谋害我们。与其如此,不如就安他的心,照吃照睡就是了。”她斜睨了云昆一眼:“至少云太医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云昆心中暗赞她的沉稳,便道:“微臣会找些温热滋补的药物给小主和涅筠慢慢调养,希望能化去食物的湿寒之气名门策最新章节。至于其他的事,昨晚已经这样险,若有什么轻举妄动,反而让杀身之祸来得更早。” 云昆如此嘱咐了一般,涅筠便送他到了门外,自也不能远送,只得回来。 宓姌看着桌上的饭菜,往日为了活下去,她拼命保重,每顿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如今看着这些东西,竟似慢毒一般,天长日久积累在自己身上,如何还能下咽。 涅筠进来掩了门道:“小主,昨晚的事你疑心是谁?” 宓姌一下一下叩着桌脚,极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缓缓道:“我还能疑心是谁?不过是想起当年惊蛰的时候,苏嫔宫里突然掉下条蛇来。你不觉得事情有些关联么?” 涅筠凝眉道:“小主觉得,害咱们的人就是害苏嫔的人?那事儿本来就是一气的。” 宓姌微微点头,看着廊下丛生的杂草萧萧,黯然道:“只是如今我们哪怕想到了是谁,也没有办法。只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要不明不白丢在这儿就是了。” 主仆俩默默地守着,照旧过活,到了午后时分,却见外头一包东西“啪”地丢进来,宓姌正在院中晾晒衣服,拾起一看才知道是林云霄丢进来的一包雄黄。她感念他的细心,更兼昨日救命的勇气,也不管他在不在,对着角门边便诚恳道了声“多谢”。 自进了冷宫,宓姌满心的怨恨与不甘,更兼对世人冷了心肠,除了沛涵贤妃与涅筠之外,再加上如今一个云昆,其他人是一个不信,一个不听。无论谁落在她心里,都是带了当初害她的疑影的。可是经了昨夜那一番事,即便是再冷的心肠,也不觉生了一份暖意,仿佛一点涓涓的细流,润泽了干涸的心扉,叫她知道,这世上总还有热心肠愿意对人好的人。 或许这一点温暖,足以让她觉得人世苍凉,不那么风寒逼骨了。 宓姌这样想着,林云霄却没那么福气了。这一日傍晚他去领自己和友人九霄的那顿晚饭,才走到冷宫的甬道口,不知道哪里闯出来几个力大无比的侍卫,把他摁倒在地,只问了一句:“你便是林云霄?” 云霄才答应了一声,那拳头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上来。他是宫里混久了的人,知道一定是哪里得罪了人,也不敢分辩,只护住了要害咬着牙一声不吭。那拳头落下来如雨点一般,每一下都是下了狠手的。起初还觉得痛入骨髓,渐渐也麻木了。就像他一直以来的生活,除了忍耐,还是忍耐。因为反抗,只会招来更大的痛苦。 好一会儿,那帮侍卫看他乖乖承受,也不反抗,便也打累了收手。其中一个趾高气扬道:“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云霄抱着头伏在地上,一时也爬不起来,只道:“小人无知,请大人指教。” 另一人“嘿”了一声道:“原来你还真是个糊涂的!当你有几个胆子呢,连咱们小主的事都敢得罪!还打算英雄救美,哪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领头一个抱着肩膀,冷笑道:“咱们小主如今是有皇子的,谁敢不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敢扰了她的好事。真当是不要命了!这次权当你是无知,以后你就牢牢记着,你在冷宫只管是守门的,要是连救命的事也管,便是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了。” 说完,几个人一使眼色,便四下散了。 云霄伏在地上,缓了半天的劲才爬了起来,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还好没伤了筋骨,便慢慢往庑房里走。九宵见他这个样子回来,也吓了一大跳,来不及去问晚上的饭菜如何,忙要拉了他细问。云霄简短应付了几句,便赶紧找出伤药来自己抹了。夜间旁人问起,只说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人,便也应付过去了。 次日傍晚时分,赵九宵看他受伤,便帮着去领晚饭。 (二百一十五) 主仆俩默默地守着,照旧过活,到了午后时分,却见外头一包东西“啪”地丢进来,宓姌正在院中晾晒衣服,拾起一看才知道是林云霄丢进来的一包雄黄。她感念他的细心,更兼昨日救命的勇气,也不管他在不在,对着角门边便诚恳道了声“多谢”。 自进了冷宫,宓姌满心的怨恨与不甘,更兼对世人冷了心肠,除了沛涵贤妃与涅筠之外,再加上如今一个云昆,其他人是一个不信,一个不听。无论谁落在她心里,都是带了当初害她的疑影的。可是经了昨夜那一番事,即便是再冷的心肠,也不觉生了一份暖意,仿佛一点涓涓的细流,润泽了干涸的心扉,叫她知道,这世上总还有热心肠愿意对人好的人。 或许这一点温暖,足以让她觉得人世苍凉,不那么风寒逼骨了。 宓姌这样想着,林云霄却没那么福气了。这一日傍晚他去领自己和友人九霄的那顿晚饭,才走到冷宫的甬道口,不知道哪里闯出来几个力大无比的侍卫,把他摁倒在地,只问了一句:“你便是林云霄?” 云霄才答应了一声,那拳头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上来。他是宫里混久了的人,知道一定是哪里得罪了人,也不敢分辩,只护住了要害咬着牙一声不吭。那拳头落下来如雨点一般,每一下都是下了狠手的。起初还觉得痛入骨髓,渐渐也麻木了。就像他一直以来的生活,除了忍耐,还是忍耐。因为反抗。只会招来更大的痛苦回到过去变成猫。 好一会儿,那帮侍卫看他乖乖承受,也不反抗,便也打累了收手。其中一个趾高气扬道:“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云霄抱着头伏在地上。一时也爬不起来,只道:“小人无知,请大人指教。” 另一人“嘿”了一声道:“原来你还真是个糊涂的!当你有几个胆子呢,连咱们小主的事都敢得罪!还打算英雄救美,哪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领头一个抱着肩膀,冷笑道:“咱们小主如今是有皇子的。谁敢不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敢扰了她的好事。真当是不要命了!这次权当你是无知,以后你就牢牢记着,你在冷宫只管是守门的,要是连救命的事也管,便是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了。” 说完,几个人一使眼色,便四下散了。 云霄伏在地上,缓了半天的劲才爬了起来,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还好没伤了筋骨,便慢慢往庑房里走。九宵见他这个样子回来,也吓了一大跳,来不及去问晚上的饭菜如何,忙要拉了他细问。云霄简短应付了几句,便赶紧找出伤药来自己抹了。夜间旁人问起。只说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人,便也应付过去了。 次日傍晚时分,赵九宵看他受伤,便帮着去领晚饭。 云霄坐在门口,身上的伤虽没伤及筋骨,却辗转反侧痛了一夜,他没有睡好,便觉得疲倦难耐,心中更含了一包窝囊火气无处发泄,深悔自己那日莽撞进去救人。白白连累自己挨了一顿打。 他正懊恼,只听身后的门上笃笃几声响,有年轻女子轻声唤:“林云霄。”一包薄薄的东西隔着墙头“哗”地飞落下来,他顺手捡起一看,却是一双鞋垫子。针脚纳得又细又密,显然是新纳的。 云霄心头微微一暖,自从他入宫当差起,便再没人替他纳过一双鞋垫了。他一笑,牵动嘴角的伤,不觉生了几分懊恼,更兼了一分难以言说的畏惧。他抬起头,看着甬道之上细细窄窄的一痕天空,灰扑扑的,好像随时会变成一条勒死人的绳索,套在自己的脖颈上。他一狠心,随手将鞋垫从墙头抛了进去,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冷冷道:“自从进了宫就没穿过别人送的鞋垫,怕穿上了走到阎王跟前去。” 里头轻轻笑了一声,忽然笑声止住,换了一种惊疑的口吻:“你的脸怎么了?” 想是里边的人看到了他脸上的伤,他索性也不瞒着,粗声粗气道:“那天是我莽撞了。只想着你们的命,忘了自己也是一条命。” 有片刻的沉默,宓姌已经明白过来,虽然明知他看不见,却也是深深一福到底。“抱歉,是我们连累你。”她轻声道,“伤要不要紧?” 云霄听她并未因自己的呵斥与粗暴而负气离去,转念想见当日救与不救,原在自己一念之间,如何能怪旁人,心下便先软了几分,换了稍稍温和的口气:“不要紧,都是皮外伤。” 宓姌松一口气:“那就好。否则我与惢心心里更加过意不去。那么,知道是什么人打的么?” 云霄犹豫片刻,想起领头一个侍卫的话,便道:“他们说了一句,什么有了皇子的小主,其他我便不知道了。” 宓姌心头悚然一凛,便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她捡起那包鞋垫道:“这双鞋垫是涅筠纳了一个下午的,还望你能收下,也算我们尽一点感谢之心。” 云霄想了想道:“如果再加一瓶跌打药给我,就算是谢我了。” 宓姌闻言,不觉含笑:“那就谢过林侍卫了。” 宓姌回到房中,嘱咐涅筠挑了一瓶最好的跌打药和鞋垫一起送出去,自己只是坐着出神。涅筠回来见宓姌只是坐在桌前发怔,便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宓姌淡淡道:“我只是听林云霄方才说起,说打伤他嫌他多管闲事救人的人说起,是有皇子的小主吩咐他们做的农门春娇。” “有皇子的小主?”涅筠脸色微微一变,“宫中有皇子的小主,只有彤贵人,难道是她?” 宓姌只是沉默不语,涅筠越发猜疑 宓姌摇头,给自己斟了一杯白水,慢慢道:“如果你受了我的指使去害人,会不会当着人家的面提起是谁指使的?哪怕是含含糊糊的影子话都不会落下。” 涅筠即刻明白:“小主是说那些人是故意的?” 宓姌微微一笑,看着杯中的白水道:“水至清则无鱼。凡事太分明,反而落下疑影。她们非要给我来这一招移祸江东,反而告诉我是哪些人更可疑。” 涅筠愁眉叹了一声:“可惜咱们知道归知道,也不能如何防范,只能求菩萨保佑,让她们无心顾及咱们就是了。” 宓姌扬眸浅笑:“这样的事,咱们做不到,沛涵却一定做得到。” 因着兮妃丧子,皇帝膝下的实则只有一子,且二皇子都是庶出,实在违背皇帝一心立嫡子为太子的心意。这一年暮春,便由沛涵提议,因为后宫屡屡失子,有伤阴鸷,为求多子,皇帝与皇贵妃便携了后宫嫔妃,相随去圆明园伴驾。一则散散心,二则也希望借此机遇可以让宫中多些子嗣,三则也暗合了太后的心意,将自己收在身边年龄颇相宜的太常寺少卿陆士隆的女儿陆氏让跟着去了。 果然到了圆明园中不久,陆氏不过十五岁,因着年轻美貌得到圣意垂顾,不久便封了庆常在,在皇帝身边很得恩宠。加着黎嫔旧爱难失,新宠又当道,如此一来,圆明园中愈加热闹,便越发顾不上宫里的情形,沛涵也稍稍缓了口气。 只是听着这样新宠旧爱的消息传来时,宓姌起初仍不免有丝丝缕缕的惊痛,一点一滴触及心房,蜿蜒直刺下去,渐渐地,便只剩了酸楚。每每这个时候,便会想起,那年的烟柳蒙蒙时节,与皇帝的初遇。 那一瞬间,便动了心意,忖度着哪怕他是“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的人,便也顾不得自己一颗芳心了。 在冷宫的浸淫里,或是深宫静院午夜醒转,梦醒衾寒的时候,会忆起很多年前, 不,她如何不想保持大家闺秀的沉稳笃定,安宁无波,而是,实在是在屏风后一点窥视的害羞,让她晃了晃心思,愿意捧着一颗一瓣一瓣绽放的胭脂色的心,一直一直沉静下来,沉到尘埃的底处去。 那时她也不过十三四岁,单衫杏子红,双鬟鸦雏色。 一转身,一抬头,眼帘里撞入了以为可以依靠一生的人。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袭月华色淡淡青衣,袖口是极素净的暗色花纹,仔细瞧去是唐棣之华的图纹,腰间只一根明黄色带子,晓谕皇子身份。 她无端地便想起那一句:“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怎么会遥远呢?如果是真切的缘分,再远,这个人也会来到你身边。 涅筠不安地替她擦拭着,却又不敢惊动旁人,只得低声道:“小主,小主,您是不是梦魇了?” 宓姌紧紧攥着涅筠的手,哑声道:“不是梦魇,而是我的梦魇应该醒了。她抬眼看着被水迹霉湿的墙壁,青苔丝生的墙角,永远湿答答潮腻腻的泥土地面,冬冷夏热的屋子。受够了,真的都受够了! 涅筠会意地握住她的手,懂得地点点头,只道:“媛嫔娘娘不在宫里,纸钱什么的不大好弄进来,只好咱们自己随意折一点,尽一尽心意。” (二百一十六) 那一瞬间,便动了心意,忖度着哪怕他是“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的人,便也顾不得自己一颗芳心了。 在冷宫的浸淫里,或是深宫静院午夜醒转,梦醒衾寒的时候,会忆起很多年前, 不,她如何不想保持大家闺秀的沉稳笃定,安宁无波,而是,实在是在屏风后一点窥视的害羞,让她晃了晃心思,愿意捧着一颗一瓣一瓣绽放的胭脂色的心,一直一直沉静下来,沉到尘埃的底处去。 那时她也不过十三四岁,单衫杏子红,双鬟鸦雏色。 一转身,一抬头,眼帘里撞入了以为可以依靠一生的人。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袭月华色淡淡青衣,袖口是极素净的暗色花纹,仔细瞧去是唐棣之华的图纹,腰间只一根明黄色带子,晓谕皇子身份名门小日子最新章节。 她无端地便想起那一句:“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怎么会遥远呢?如果是真切的缘分,再远,这个人也会来到你身边。 涅筠不安地替她擦拭着,却又不敢惊动旁人,只得低声道:“小主,小主,您是不是梦魇了?” 宓姌紧紧攥着涅筠的手,哑声道:“不是梦魇,而是我的梦魇应该醒了。她抬眼看着被水迹霉湿的墙壁,青苔丝生的墙角,永远湿答答潮腻腻的泥土地面,冬冷夏热的屋子。受够了,真的都受够了! 涅筠会意地握住她的手,懂得地点点头,只道:“媛嫔娘娘不在宫里。纸钱什么的不大好弄进来,只好咱们自己随意折一点,尽一尽心意。” 圆明园中连续下了几日的雨,越发多了几分清爽凉意。皇贵妃坐在“天地一家春”的暖阁里。看着廊下的青瓷大缸中新开的几朵碗莲,盈盈巧巧的一朵并一朵,粉润的色泽如桃花宿雨,盈盈欲滴。皇贵妃赏着碗莲,逗着手边铜丝架上的一只彩羽鹦哥儿,问道:“皇上真的让陶妃一个人搬进了韶景轩居住?” 冯一鹤弓着身子恭声道:“可不是?皇上住在九州清晏的乐安和堂。陶妃的韶景轩松柳环绕,景色绝佳不说,与皇上的乐安和堂隔岸相对,最近不过。反而是皇贵妃娘娘与其他小主都住在九州清晏这儿的天地一家春,既拥挤繁闹,又与皇上东西相隔,来往实在是不方便。” 皇贵妃取过一支玉簪,笑吟吟调弄着鹦哥儿:“那按你的意思,本宫该怎么办?” “皇贵妃娘娘协管六宫,位同幅后理应离皇上最近。少不得也得住得清静些。而且您……”冯一鹤赔着笑,抬头看了看皇后的脸色,“您也应该尽快添一个小皇子了。否则陶妃如今这样得宠,连皇上新宠的侞常在和媛嫔都被撂到了后头呢。您不怕她赶在您前头有了位皇子……” 皇贵妃冷冷剜了他一眼,旋即又是泰然温和的面容:“自从进了圆明园,皇上的几个新宠就一直想尽办法霸着皇上。陶妃诗书敏捷。能重新得皇上喜爱是好事,本宫去讨这个嫌做什么?只要皇上不是专宠那几个年轻狐媚的,便也罢了。”她微微挑眉,摸着细白如玉的手腕,冷笑一声道:“只要陶妃有生皇子的福气才好呢。” 冯一鹤忙道:“娘娘圣明。” 皇贵妃婉然笑道:“不是本宫圣明,太后让咱们进圆明园,就是指望那么多嫔妃能好好侍奉皇上,给皇上添个一男半女,本宫又怎可去干涉?倒不如做一个安静贤惠的皇贵妃,由着她们争风吃醋去便罢了。” 冯一鹤接过皇贵妃手中的白玉莲花簪。替皇贵妃端端正正簪在丰盈的宝月髻上,笑道:“奴才明白了。难怪皇贵妃娘娘从不屑与那些小主似的花枝招展,原来便是这个淡极始知花更艳的意思。皇上看腻了她们的弄巧心思,自然会回到皇贵妃身边来的。” 这一夜月落乌啼,正好逢着七月十五的中元鬼节。天不黑日头就落了,那斜阳带着凄厉的血红色,像是谁把一整桶血都泼在了天上,任由它四溢滑落,渐渐天色亦昏暗下来,那血亦成了枯涸的血痕,黑红黑红地黏在了天边。宫中林木蓊蓊郁郁,无数宫鸦黑羽纷腾,如乌云遮蔽月色,回旋于天际,映着这昏沉天空,像是融入了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唯有“啊啊”哀戚鸣声一层层遥遥散落,悸动阴气渐深的宫阙。 到了戌时一刻,远远听得鼓钹齐鸣,佛号喧天,宓姌知道是宫中中元节水陆道场放焰口的仪式了。因着太后笃信佛教,宫中分别请来法源寺的僧人、白云观的道人和妙应寺的喇嘛举行法事做道场,表慎终追远,追念故人之意,以平息亡魂,祈求宫中安泰。不仅是宫中嫔妃,连宫人们也可参与。便在昨日,宓姌折了一叠纸莲花,趁着林云霄当值时送给他烧了追念亲人亡魂,林云霄倒也十分感激。 往年此时,宓姌也会在嫔妃之中放荷花灯表达故人追思。而今时今日,她便只能在院子的廊下偷偷地烧一点纸,寄给九泉之下早逝的父亲穿越之陈家有喜。冷宫中的人多半疯疯癫癫,或是早已浑浑噩噩,平日里住得远,自是无人来理会她们。倒是吉太嫔过来取饭食的时候看见,冷笑着几声道:“果然是活腻了,居然偷偷找纸钱来烧。如今太后那老妖婆一个人在宫里,她可最忌讳这些。你可仔细着点。”说罢也不理会,便自顾自走了。 宓姌蹲在那堆烧着的纸边,火光暖烘烘地熏在她身上,才觉得暖和了好些,不像父亲刚去那几日,她总觉得冷津津的。 涅筠道:“这些纸钱是好不容易送进来的,说是媛嫔的意思,给小主略表哀思的。” 宓姌点点头:“难为她了,塞在送饭的门洞里送进来的,神不知鬼不觉。” 涅筠道:“小主放心吧。嫔妃们都不在宫里,太后肯定去看法事了,没人会察觉的。”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头一声尖利的冷笑道:“真没人察觉么?你们也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宓姌骤然听得声音,手中握着的纸霍地全掉进了火堆里,火越发烧得高高的,差点烧到了她的衣角。还来不及反应,冷宫的门霍然开启,只见太后身边的福珈公公领头进来,趾高气扬道:“真是一群不要命的东西,宫中严禁焚香上供烧纸钱这三大样,你们居然还敢躲在后宫里偷偷烧纸钱!真是罪该万死!” 宓姌和涅筠陡然见了成公公进来,吓得脸色都变了,只懂得跪在一旁,默不吭声。 福珈公公正呵斥着,只听一把女声慈蔼道:“冷宫是宫中禁地,她们烧纸钱固然是不对,可福珈你在冷宫喧哗,也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福珈听得这一声,忙吓得弯腰守在路边,伸手搭住一只保养得宜、戴着各色珠宝戒指的手,诚惶诚恐道:“冷宫污秽,皇太后仔细足下。” 皇太后扶住他的手缓缓踱进来,淡淡笑道:“想本宫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来过冷宫,就当故地重游罢了。”她目光宛然一瞥:“宫中有人向哀家举报,中元鬼节,居然有人敢擅自在后宫烧纸钱违禁,实在是大胆。” 宓姌与涅筠久未见太后,只觉得她气色越发好了,一袭绿纱绣夔龙牡丹金团寿镶领纱氅衣配着满头赤金与和田玉的钿子,更显得她精神奕奕。 宓姌见了太后,那份畏惧之色尚未从脸上褪去,倒先含了满眼热泪,仿佛就是不见人烟的孤魂骤然见了故人,一双眼只落在太后面上,俯首叩了三个响头,道:“奴婢被关在冷宫多时,太后是第一个来看奴婢的人。虽然奴婢明知要受太后责罚,但见太后精神旺健如旧、一切安好,奴婢便愿受任何责罚。” 太后见她如此情真意切,也不免生了几分感慨:“你这孩子,在冷宫里居然还这么惦记着哀家。” 涅筠伏在宓姌身边,大着胆子道:“回皇太后的话,我家小主虽然身在冷宫,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太后,每日必临窗祝祷,祈求皇太后身体安康,福寿延年。” 太后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继而环视着四周道:“哀家还以为你安安分分待在这儿了。既有这份心意,怎么竟然敢违反宫中禁忌,在这儿烧纸钱这么晦气。” 涅筠吓得一凛,忙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主不是有心冒犯宫规的。还请太后体谅小主一片孝心。” 太后的神色看不出一点端倪,仿佛平静的湖面,波澜未惊:“孝心是私,宫规为公。怎能为了私心而枉顾公理。福珈,按照宫规,该当如何处置?” 福珈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擅自烧纸钱,有违宫规,该赏步步红莲之刑。” 太后慢慢拨着手上的赤金嵌和田玉护甲,沉声道:“宫规大如天,那就赏吧!” (二百一十七) 福珈公公正呵斥着,只听一把女声慈蔼道:“冷宫是宫中禁地,她们烧纸钱固然是不对,可福珈你在冷宫喧哗,也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福珈听得这一声,忙吓得弯腰守在路边,伸手搭住一只保养得宜、戴着各色珠宝戒指的手,诚惶诚恐道:“冷宫污秽,皇太后仔细足下。” 皇太后扶住他的手缓缓踱进来,淡淡笑道:“想本宫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来过冷宫,就当故地重游罢了。”她目光宛然一瞥:“宫中有人向哀家举报,中元鬼节,居然有人敢擅自在后宫烧纸钱违禁,实在是大胆。” 宓姌与涅筠久未见太后,只觉得她气色越发好了,一袭绿纱绣夔龙牡丹金团寿镶领纱氅衣配着满头赤金与和田玉的钿子,更显得她精神奕奕。 宓姌见了太后,那份畏惧之色尚未从脸上褪去,倒先含了满眼热泪,仿佛就是不见人烟的孤魂骤然见了故人,一双眼只落在太后面上,俯首叩了三个响头,道:“奴婢被关在冷宫多时,太后是第一个来看奴婢的人玉婆娑全文阅读。虽然奴婢明知要受太后责罚,但见太后精神旺健如旧、一切安好,奴婢便愿受任何责罚。” 太后见她如此情真意切,也不免生了几分感慨:“你这孩子,在冷宫里居然还这么惦记着哀家。” 涅筠伏在宓姌身边,大着胆子道:“回皇太后的话,我家小主虽然身在冷宫,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太后。每日必临窗祝祷,祈求皇太后身体安康,福寿延年。” 太后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继而环视着四周道:“哀家还以为你安安分分待在这儿了。既有这份心意,怎么竟然敢违反宫中禁忌,在这儿烧纸钱这么晦气。” 涅筠吓得一凛,忙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主不是有心冒犯宫规的。还请太后体谅小主一片孝心。” 太后的神色看不出一点端倪,仿佛平静的湖面。波澜未惊:“孝心是私,宫规为公。怎能为了私心而枉顾公理。福珈,按照宫规,该当如何处置?” 福珈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擅自烧纸钱,有违宫规,该赏步步红莲之刑。” 太后慢慢拨着手上的赤金嵌和田玉护甲,沉声道:“宫规大如天,那就赏吧!” 所谓步步红莲,乃是取尺把长的铁蒺藜抽到脚心。一顿责打下来,脚心脚背没有一块好肉,筋骨尽现。受刑之人一双脚自此便废了,被扶起行走时骨头触地,踩下血红痕迹,宛若红莲绽放。乃是慎刑司七十二酷刑之一。 宓姌一听,不免冷汗涔涔而下,瞬即蔓延到了脖颈处,濡湿了领子。 涅筠差点没昏厥过去,忙拼命磕头道:“太后,太后娘娘,求您饶了小主,饶了小主。” 太后微微摇头,淡然道:“凡事一旦做下,必得承担后果。你接受便是吧。” 太后一声令下。福珈努了努嘴,便有几个小太监取过铁蒺藜,一边一个按住了宓姌和涅筠。 宓姌满头冷汗,像是无数的小虫子从皮肤的缝隙间一点一点钻出来,慢慢地爬行着。又痛又痒。那几个小太监力气极大,按得她动弹不得。 太后在福珈搬来的紫檀椅子上坐了,慢条斯理道:“哀家也不想动用酷刑。可是如今皇帝和皇贵妃都不在宫里,只剩下哀家一人掌管着偌大的后宫。若是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大的事都不顾,旁人多少双眼睛盯着,还以为哀家这个老婆子不中用了呢。少不得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担着了。” 福珈扬了扬下巴,拖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道:“事有主次,就从穆氏起,打到皮肉脱尽为止。” 那铁蒺藜上有数十根寸许长的铁刺,刺尖上闪着锈黑色的光泽,让人不寒而栗。小太监一下正要下去,宓姌忙伏在地上道:“太后!太后明鉴!奴婢烧的不是纸钱,不是纸钱啊!” 太后扬一扬脸,紫株便侧身过去,捡起一枚还未来得及烧的纸张展开一看,浑圆的纸片上画着万字不到头的图案,中间却是一句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 紫株忙双手捧过给太后一看,果然每一张上都只是六字真言而已。太后微微蹙眉,继而一笑:“怎么是这个东西?” 宓姌忙磕了头,恭恭谨谨道:“请太后听奴婢一言,圆纸为圆满,与万字不到头的图案相衬,是同一道理。六字真言乃是当年妙应寺的喇嘛大师所授,大师说六字真言是藏传佛教中最尊崇的一句咒语,当初传授时便要奴婢循环往复吟诵,才能功德圆满,消除业障,得大解脱。” 福珈轻哼一声道:“可是今日是鬼节又,连伺候你的丫头也说是你的一片孝心。” 宓姌不慌不忙,眼中澄澈如镜:“奴婢是一片孝心,但这一片孝心而是对皇太后的诚挚祝祷名门策最新章节。奴婢知道今日是中元节,宫中请了雍和宫的喇嘛大师开坛祝祷,心想大师一定会诵读六字真言为太后祈福。奴婢无能,困锁冷宫之中,不能朝夕向太后请安,所以只好趁今日大师入宫祝祷,奴婢也跟随大师功德,念动真言。大师开坛后要将法器经文经幡送上法船焚烧,奴婢自知不能参与,所以只好在这里将亲手所写所诵的真言焚化,只当是放在法船上烧了,一尽心意。” 紫株沉吟着道:“回太后的话,奴婢也觉得,若是烧纸钱就该有纸钱的样子,否则烧给了那布尔大人也是无用的。至于七月十五的鬼节,烧这个倒是应景的,无非是没跟着太后和各位太妃太嫔放在法船上烧罢了。”她婉转看了宓姌一眼:“倒也不算很违反宫规呢。” 太后的唇角略微浮起一点冷淡的笑意,望着福珈道:“你巴巴儿地跑来告诉哀家说冷宫有人暗烧纸钱违反宫规,如今你可看看,这是什么?”太后的笑容似一朵冰花凝在面上:“还劳动哀家到这种地方来,你可越来越会当差了。” 太后的语气并不严厉,恍若家常闲话一般。福珈却似受不住似的,膝下一软,即刻跪下了道:“奴才无用,奴才妄听人言。” 太后向着紫株微微一笑,神色淡然:“你是妄听人言,不过你是听了谁的话呢?哀家的身边,然有人不把哀家当主子,而是一心窥伺旁人的心意,想要两面讨好。哀家看他是错了心思。” 紫株低眉垂首,淡淡道:“慈宁宫只有一心侍奉太后的人,没有敢和太后耍心眼的人。福公公,你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太后望一望天色,盈然起身:“乌鸦都归巢了,咱们也回去吧。福珈,你就不必走了。” 福珈吓得大惊失色,连连磕头道:“太后,太后饶命!” 太后笑道:“今日是中元节,哀家不会想要谁的命。只是你那么喜欢为人做嫁衣裳,辛苦奔波,那哀家就把步步红莲的刑罚赏赐给你,让你折了双脚,也折不了为旁人尽忠的心。” 太后话音刚落,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举起一把匕首便直刺太后心口。院中地方狭窄,随侍太后的太监宫女都守在门外,福珈吓得早瘫在了地上,身边只有一个紫株,根本是无法防备。 太后吓了一跳,本能地侧身一避,正好避开那劈向心口的一刀。太后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女流,更兼有了年纪,躲开了这一刀,下一刀夹着凌厉的风劈面而来,根本是挡无可挡。宓姌这一下心慌意乱,若是太后在眼前出了事,那可真真是……她下意识地扑了上去,一把推开那近乎疯狂的身影,护在了太后身前。 那人却似疯魔了一般,也不避讳宓姌,挥起一刀又扑了上来。宓姌死死挡在太后跟前,半分也不退让,眼看着那刀尖已经逼到了下颌,直直地要刺到咽喉里去。太后紧紧攥着她的肩,宓姌只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住了,加上雨后地上湿滑,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斜着向后倾去,又避开了几分。 趁着这点空隙,紫株和涅筠都赶了上去,拼了死力攥住那人,才拖开了尺许。太后穿着花盆底的高鞋,兀自站立不稳,宓姌紧紧扶住了她,连忙问道:“太后,您没事吧?” 太后惊魂未定,一手扶着她的手,一手紧紧按住心口,清白了脸色,道:“宓姌,方才那刀尖就在你咽喉底下了。” 宓姌大口喘息着,努力平息着胸口的紧张与慌乱,忙欠身道:“太后……太后无恙便好。” 趁着紫株和涅筠拉住那人的工夫,外头的侍卫们一哄而上,立刻死死按住了那人。太后已经沉稳下来,扶着椅子坐下,喝道:“敢谋刺哀家,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冷宫的哪位故人,有这么个好本事!” 紫株应声上去,劈面就是两个耳光,硬生生托起她的下巴来,仔细分辨片刻,道:“回太后的话,真是故人呢。” (二百一十八) 紫株低眉垂首,淡淡道:“慈宁宫只有一心侍奉太后的人,没有敢和太后耍心眼的人。福公公,你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太后望一望天色,盈然起身:“乌鸦都归巢了,咱们也回去吧。福珈,你就不必走了。” 福珈吓得大惊失色,连连磕头道:“太后,太后饶命!” 太后笑道:“今日是中元节,哀家不会想要谁的命。只是你那么喜欢为人做嫁衣裳,辛苦奔波,那哀家就把步步红莲的刑罚赏赐给你,让你折了双脚,也折不了为旁人尽忠的心。” 太后话音刚落,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举起一把匕首便直刺太后心口。院中地方狭窄,随侍太后的太监宫女都守在门外,福珈吓得早瘫在了地上,身边只有一个紫株,根本是无法防备。 太后吓了一跳,本能地侧身一避,正好避开那劈向心口的一刀傲气风云之异界重生全文阅读。太后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女流,更兼有了年纪,躲开了这一刀,下一刀夹着凌厉的风劈面而来,根本是挡无可挡。宓姌这一下心慌意乱,若是太后在眼前出了事,那可真真是……她下意识地扑了上去,一把推开那近乎疯狂的身影,护在了太后身前。 那人却似疯魔了一般,也不避讳宓姌,挥起一刀又扑了上来。宓姌死死挡在太后跟前,半分也不退让,眼看着那刀尖已经逼到了下颌,直直地要刺到咽喉里去。太后紧紧攥着她的肩,宓姌只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住了。加上雨后地上湿滑,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斜着向后倾去,又避开了几分。 趁着这点空隙。紫株和涅筠都赶了上去,拼了死力攥住那人,才拖开了尺许。太后穿着花盆底的高鞋,兀自站立不稳,宓姌紧紧扶住了她,连忙问道:“太后。您没事吧?” 太后惊魂未定,一手扶着她的手,一手紧紧按住心口,清白了脸色,道:“宓姌,方才那刀尖就在你咽喉底下了。” 宓姌大口喘息着,努力平息着胸口的紧张与慌乱,忙欠身道:“太后……太后无恙便好。” 趁着紫株和涅筠拉住那人的工夫,外头的侍卫们一哄而上,立刻死死按住了那人。太后已经沉稳下来。扶着椅子坐下,喝道:“敢谋刺哀家,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冷宫的哪位故人,有这么个好本事!” 紫株应声上去,劈面就是两个耳光。硬生生托起她的下巴来,仔细分辨片刻,道:“回太后的话,真是故人呢。” ……………………………………………………………………………… 太后微眯了双眼,冷笑道:“吉嫔?是你!” 吉太嫔满脸狰狞,声嘶力竭道:“我然杀不了你!然还是杀不了你!” 太后清朗一笑,指着天道:“不只你,许多已经上了天下了地府的人都想杀了哀家。可惜呀!”太后抚着身上精心绣制的夔龙牡丹纹样,朗声笑道:“成得了龙的始终是龙,蹦跶得再厉害想要翻龙门的。翻不过还是一条鲤鱼,一辈子困在水里!你从前在外头的时候斗不过哀家,被哀家发落来的冷宫,你以为进了这里反而能斗得过哀家了么?” 吉太嫔的眼底闪过一丝仓皇,态度却依旧强硬:“是吗?刚才要不是有人救你。你早就死在我的刀下了。” 太后仰天一笑,抚着鬓边一朵赤金莲花,轻蔑道:“在冷宫外年轻貌美的时候斗不过哀家,在这里关了这么些年就有指望了么?凭你这点本事,不过就是用蛮力伤人罢了。看来你不管长了多少岁,脑子却一点都没长进!哀家要是折损在你这点微末伎俩里,那才叫天亡哀家也!” 吉太嫔气得脸色发黑,徒然地伸手挠着,却也不过只在泥地上划出几条划痕而已。太后朗然一笑:“福珈,处置了她。别忘了福珈还等在那儿呢。” 宓姌转过脸去,福珈双足留下的血痕在灯笼黯淡的光影下越发显得如朵朵绽放在污泥地上的红莲,一步一血,步步触目惊心。宓姌努力地抓着门框,手指上留得寸许长的指甲抠在木质的门缝里,有轻微的嘶啦声。她轻声道:“是。差点就中了旁人的计,那么双足残废的人,就是我们自己了。” 涅筠静静道:“还是小主警觉。” 宓姌蹲下身,取过那包纸钱全部烧了,火光熊熊地染红了她苍白如纸的面颊:“涅筠,如果是沛涵送东西来,会不通过林云霄的手自己这样塞进来么?而且送了那么多,好像浑然忘记了上回烧给肃慧太子的纸钱还剩下许多。沛涵是不会那么粗心大意的。” 涅筠犹有余惊:“那小主怎会知道太后会来?” “有人设了这个局,就是要引出大事来。宫里只剩下太后这个一家之主,冷宫里出了这样违反宫规的事,即便她自己不来,也会让跟前最贴身的人来带着妈咪闯豪门。那么只要有人来,这个事儿就不怕了,就必定要让人知道,太后身边有为别的主子做事的人。太后岂能容得下身边有这样的耳目,咱们就能脱身了。” 涅筠轻轻拍着胸口:“好险好险!奴婢还生怕出了什么差池呢。” 宓姌沉下脸,看着微弱下去的火光最终化作了暗黑的灰烬,薄薄地散开,道:“若是不走在刀尖上,如何能走出一条血路来。也是吉太嫔处心积虑报仇,顺手给了咱们这样一个机会。太后既知道了咱们的忠心,又能替她除去不干不净的人,到用人之际,她会想起咱们的。只要有太后惦记,便多了一分出去的指望。” 她站起身,将烧完的纸钱灰烬一路洒在福珈双足留下的血迹之上。她回望着吉太嫔被吊死的偏殿,闭上眼睛:“吉太嫔,我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胡乱报仇,枉死他人手中的。” 她抬起头,天边墨云依旧,唯有几只昏鸦,啊啊地拍着肩膀,振翅飞走了。 这一阵安稳沉寂,便到了瑄祯五年夏末的时候,楚粤苗瑶勾结滋事,皇帝念着苗瑶之事颇为要紧,牵涉亦广,留在圆明园处置到底不便,便下旨回了紫禁城中。而亦如皇帝和太后求子所愿,御驾回銮时,沛涵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皇帝继瑄祯四年二阿哥永珹出生后,一年之后又再闻喜,怀孕的又是这两年来颇为宠爱的沛涵,如何能够不喜。加之太医说沛涵的身体不够壮健,需得满四月后才能经得起舟车劳顿,皇帝便布置了下来,将景仁宫好好休整一番,再让沛涵搬进去住。这一拖,便又得延迟半个月才能回銮了。 沛涵有孕,原本也是不动声色,到了三个月胎气稳定才肯告诉皇帝。如此自然是合宫惊动,黎嫔与侞贵人犹自尚可,皇帝新宠的庆常在也不过一时的兴致,早被冷落了下来,也没得说什么。最伤心的莫过于陶妃,这一年来在圆明园,自是她恩宠最盛,却半点怀孕的动静也没有,只见别人一个个腹中有了骨肉,如何能不伤怀。皇帝虽然也极希望这位得宠数年的爱妾能有孕身,然而亦是无奈而已。 而这边厢,宓姌只盼着上回太后之事可以稍稍助力,却整整一年毫无动静,只是送进来的饭食略有好转,常常一荤一素,不再都是寒湿之物了。因着愁思缠身,因着饮食不思,宓姌渐渐地瘦下来。这种瘦是无知无觉的,只是皮肉一分分地薄下去,薄下去,隐隐看得出筋脉的流动。待到夏末秋初的时候,身上因着屋子暑热的痱子褪了下去,手腕却比昔年细了许多,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戴在手上,已经能一骨碌地滚到手臂上。她想了想还是取下来搁在了妆台上:“到底个值钱的物件,别摔坏了。” 涅筠微敛愁容 正说着,云昆进来,躬身施礼道:“小主万福,微臣奉旨来给小主请平安脉。” 宓姌笑着伸出手腕:“我本以为太医是治病救人的,可是你每每来请平安脉,旁人知道我平安,岂不是给人添堵?” 云昆淡然一笑,两指隔着纱绢落在如懿手腕上,感觉着她脉搏的跳动:“微臣的责任,只是管照小主的安好,其余的微臣都不必理。” 宓姌掰着指头一算,玩笑道:“来得比往日勤,可是冷宫里有什么人牵着你来?” 云昆看了涅筠一眼,面上都有些珊瑚之色。涅筠不好意思,便转身去添茶。 云昆素来是温和的神色:“太后的嘱咐,知道微臣管着冷宫的差事,嘱咐微臣,别让小主七灾八难地难受。”他向着在廊下烧水的涅筠微微一笑:“涅筠姑娘可以闲些了,除了旧疾,小主一切安好。” 涅筠脸上一红,旋即淡然道:“可是奴婢觉得小主瘦了许多。” “清瘦是福,若过于丰腻,反而引发种种病端。”他笑意澹澹,“后宫最近添了一桩喜事,想来小主听了也会喜悦。” (二百一十九) “有人设了这个局,就是要引出大事来。宫里只剩下太后这个一家之主,冷宫里出了这样违反宫规的事,即便她自己不来,也会让跟前最贴身的人来。那么只要有人来,这个事儿就不怕了,就必定要让人知道,太后身边有为别的主子做事的人。太后岂能容得下身边有这样的耳目,咱们就能脱身了。” 涅筠轻轻拍着胸口:“好险好险!奴婢还生怕出了什么差池呢。” 宓姌沉下脸,看着微弱下去的火光最终化作了暗黑的灰烬,薄薄地散开,道:“若是不走在刀尖上,如何能走出一条血路来。也是吉太嫔处心积虑报仇,顺手给了咱们这样一个机会。太后既知道了咱们的忠心,又能替她除去不干不净的人,到用人之际,她会想起咱们的。只要有太后惦记,便多了一分出去的指望。” 她站起身,将烧完的纸钱灰烬一路洒在福珈双足留下的血迹之上。她回望着吉太嫔被吊死的偏殿,闭上眼睛:“吉太嫔,我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胡乱报仇,枉死他人手中的。” 她抬起头,天边墨云依旧,唯有几只昏鸦,啊啊地拍着肩膀,振翅飞走了。 这一阵安稳沉寂,便到了瑄祯五年夏末的时候,楚粤苗瑶勾结滋事,皇帝念着苗瑶之事颇为要紧,牵涉亦广,留在圆明园处置到底不便,便下旨回了紫禁城中。而亦如皇帝和太后求子所愿,御驾回銮时,沛涵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吸血鬼艺人。 皇帝继瑄祯四年二阿哥永珹出生后。一年之后又再闻喜,怀孕的又是这两年来颇为宠爱的沛涵,如何能够不喜。加之太医说沛涵的身体不够壮健,需得满四月后才能经得起舟车劳顿。皇帝便布置了下来,将景仁宫好好休整一番,再让沛涵搬进去住。这一拖,便又得延迟半个月才能回銮了。 沛涵有孕,原本也是不动声色,到了三个月胎气稳定才肯告诉皇帝。如此自然是合宫惊动。黎嫔与侞贵人犹自尚可,皇帝新宠的庆常在也不过一时的兴致,早被冷落了下来,也没得说什么。最伤心的莫过于陶妃,这一年来在圆明园,自是她恩宠最盛,却半点怀孕的动静也没有,只见别人一个个腹中有了骨肉,如何能不伤怀。皇帝虽然也极希望这位得宠数年的爱妾能有孕身,然而亦是无奈而已。 而这边厢。宓姌只盼着上回太后之事可以稍稍助力,却整整一年毫无动静,只是送进来的饭食略有好转,常常一荤一素,不再都是寒湿之物了。因着愁思缠身,因着饮食不思。宓姌渐渐地瘦下来。这种瘦是无知无觉的,只是皮肉一分分地薄下去,薄下去,隐隐看得出筋脉的流动。待到夏末秋初的时候,身上因着屋子暑热的痱子褪了下去,手腕却比昔年细了许多,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戴在手上,已经能一骨碌地滚到手臂上。她想了想还是取下来搁在了妆台上:“到底个值钱的物件,别摔坏了。” 涅筠微敛愁容 正说着,云昆进来。躬身施礼道:“小主万福,微臣奉旨来给小主请平安脉。” 宓姌笑着伸出手腕:“我本以为太医是治病救人的,可是你每每来请平安脉,旁人知道我平安,岂不是给人添堵?” 云昆淡然一笑。两指隔着纱绢落在如懿手腕上,感觉着她脉搏的跳动:“微臣的责任,只是管照小主的安好,其余的微臣都不必理。” 宓姌掰着指头一算,玩笑道:“来得比往日勤,可是冷宫里有什么人牵着你来?” 云昆看了涅筠一眼,面上都有些珊瑚之色。涅筠不好意思,便转身去添茶。 云昆素来是温和的神色:“太后的嘱咐,知道微臣管着冷宫的差事,嘱咐微臣,别让小主七灾八难地难受。”他向着在廊下烧水的涅筠微微一笑:“涅筠姑娘可以闲些了,除了旧疾,小主一切安好。” 涅筠脸上一红,旋即淡然道:“可是奴婢觉得小主瘦了许多。” “清瘦是福,若过于丰腻,反而引发种种病端。”他笑意澹澹,“后宫最近添了一桩喜事,想来小主听了也会喜悦。” 宓姌含笑道:“什么?” “媛嫔娘娘在圆明园有了身孕。” 宓姌大喜不已,却被更多的担忧覆没:“你要她万事小心。” 云昆唇角含了一缕笃定的笑意:“媛嫔娘娘的胎都落在微臣身上,如今快四个月了,胎像已经稳当,别人要做什么,怕也难了。” 宓姌按着心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就好。”她想一想,取过妆台上的水晶猫眼描金花护甲递给他“我身边再没有比这更贵重的东西了,这还是当年太后娘娘赏的,替我送给她,留在身边,当个念想。” 涅筠劝道:“小主总有出去的日子,要被太后知道拿这个送了人,怕是不好。” 宓姌凝神片刻,笑道:“这串东西算是跟了我最长久的。只别让人瞧见就好。” 云昆伸手便要去接,哪知手上一个不稳当,那水晶猫眼描金花护甲便落在地上。那护甲尾部本是用大颗的翡翠珠子串成,因着翡翠易碎,每颗珠子两头皆用打成莲花形状的赤金片护住,翡翠珠身上绕以藤蔓形状的绞金丝逍遥医女。谁知堪堪落在砖地上,其中两颗便落了个粉碎。 涅筠心疼得直念佛,忙蹲下身捡起来道:“可惜可惜,这碎的只能两颗拆下了” 宓姌道:“也罢了。反正咱们出不去,碎了也没人看见会怪罪。” 正说着,涅筠轻轻“咦”了一声,掰开那珠子碎裂的地方,里头竟掉出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珠子。惢心对着光线一瞧,奇道:“有很淡很淡的香味,只不知是什么?” 宓姌接过一看,自己也是全然未识。 涅筠只撇嘴道:“太后娘娘也太节俭了,说是赏的水晶翡翠描金花护甲,结果里头大半不是翡翠的,竟是旁的东西,枉咱们还一直宝贝似的戴着。” 宓姌道:“这种外邦进贡来的东西,有什么缘故还真不好说。” 云昆见主仆二人皆是茫然沉吟,便道:“小主若放心,请给微臣一瞧。” 宓姌递到他手中,笑道:“女儿家的东西,云太医也都识得么?” 云昆仔细看了看,放在鼻端嗅了一会儿,又取过惢心掌心那些碎了的翡翠珠片看了,敛容正色道:“女儿家的东西微臣不一定都识得,但这种医家的东西,却是一看就明白了。” 宓姌听得这话不大好,心中陡然一沉,便道:“云太医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云昆将摔碎的翡翠珠取过拼成完好的形状,道:“小主可以看见,这颗翡翠珠子是事先雕琢好空心的,然后将想塞进去的东西塞好风干,再按着眼子留下穿孔的线,从外面看它就只是一颗翡翠珠,而非其他。” 涅筠道:“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昆的神色有些难看:“有一种草木叫零陵香,《嘉祐本草》中说零陵香味辛,温,微毒。多用则壅关节,涩荣卫,令血脉不行。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尤其女子,若气血滞缓,便不易有孕。零陵香香气浓烈,可煅烧后研磨成粉,除去异香,再制成稠厚的黑褐色软膏状,可随意挤入物体之中,待到风干硬化,便成了这一件天衣无缝的东西。这翡翠珠两孔之外都封着孔眼更小的金莲花片,又在珠子上缠以金丝,表面看来是为增其华丽美观,其实是保护翡翠珠不摔碎,不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这般的心思,的确是比能工巧匠更厉害上百倍了。” 宓姌怔怔的,唇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去:“零陵香?所以我一直未能有孕,是么?” 云昆神色沉重:“气血滞缓,手腕上脉象起伏最厉害。若未见此零陵香丸,微臣也会以为是小主本身体质的缘故。这零陵香日积月累缓缓侵入肌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小主戴了多久了?” 宓姌木在当地,觉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地微微张合:“我被皇上为晋封为姝嫔时,,太后赐予我的。算来,也已经三来年了。” 云昆语中带了沉沉的叹息,道:“这三来年,小主无一日不戴在身边?” 宓姌只觉得头有千斤重,艰难地点下:“是。太后所赠,这是她所赏赐的最贵重的物品,,怎会不戴着?” 云昆面色极为难看:“零陵香最早出于西南,当地人常用此物或佩戴或煎服,有娠者可断胎气,无娠者久难成孕。此物本就不多见,又藏得如此精巧,难怪小主不知。” 心中像被无数利爪撕挠着,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是她蠢,蠢到那样的地步,被人算计了十来年,却懵然其中,迟迟未知。 涅筠咬着唇,唇上几乎要沁出血来:“这东西是安南国的贡品,总不会送来的东西就有不妥吧?” (二百二十) 正说着,涅筠轻轻“咦”了一声,掰开那珠子碎裂的地方,里头竟掉出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珠子。惢心对着光线一瞧,奇道:“有很淡很淡的香味,只不知是什么?” 宓姌接过一看,自己也是全然未识。 涅筠只撇嘴道:“太后娘娘也太节俭了,说是赏的水晶翡翠描金花护甲,结果里头大半不是翡翠的,竟是旁的东西,枉咱们还一直宝贝似的戴着。” 宓姌道:“这种外邦进贡来的东西,有什么缘故还真不好说。” 云昆见主仆二人皆是茫然沉吟,便道:“小主若放心,请给微臣一瞧。” 宓姌递到他手中,笑道:“女儿家的东西,云太医也都识得么?” 云昆仔细看了看,放在鼻端嗅了一会儿,又取过惢心掌心那些碎了的翡翠珠片看了,敛容正色道:“女儿家的东西微臣不一定都识得,但这种医家的东西,却是一看就明白了神血小说。” 宓姌听得这话不大好,心中陡然一沉,便道:“云太医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云昆将摔碎的翡翠珠取过拼成完好的形状,道:“小主可以看见,这颗翡翠珠子是事先雕琢好空心的,然后将想塞进去的东西塞好风干,再按着眼子留下穿孔的线,从外面看它就只是一颗翡翠珠,而非其他。” 涅筠道:“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昆的神色有些难看:“有一种草木叫零陵香,《嘉祐本草》中说零陵香味辛,温。微毒。多用则壅关节,涩荣卫,令血脉不行。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尤其女子。若气血滞缓,便不易有孕。零陵香香气浓烈,可煅烧后研磨成粉,除去异香,再制成稠厚的黑褐色软膏状,可随意挤入物体之中。待到风干硬化,便成了这一件天衣无缝的东西。这翡翠珠两孔之外都封着孔眼更小的金莲花片,又在珠子上缠以金丝,表面看来是为增其华丽美观,其实是保护翡翠珠不摔碎,不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这般的心思,的确是比能工巧匠更厉害上百倍了。” 宓姌怔怔的,唇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去:“零陵香?所以我一直未能有孕,是么?” 云昆神色沉重:“气血滞缓,手腕上脉象起伏最厉害。若未见此零陵香丸。微臣也会以为是小主本身体质的缘故。这零陵香日积月累缓缓侵入肌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小主戴了多久了?” 宓姌木在当地,觉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地微微张合:“我被皇上为晋封为姝嫔时,。太后赐予我的。算来,也已经三来年了。” 云昆语中带了沉沉的叹息,道:“这三来年,小主无一日不戴在身边?” 宓姌只觉得头有千斤重,艰难地点下:“是。太后所赠,这是她所赏赐的最贵重的物品,,怎会不戴着?” 云昆面色极为难看:“零陵香最早出于西南,当地人常用此物或佩戴或煎服,有娠者可断胎气。无娠者久难成孕。此物本就不多见,又藏得如此精巧,难怪小主不知。” 心中像被无数利爪撕挠着,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是她蠢,蠢到那样的地步。被人算计了十来年,却懵然其中,迟迟未知。 涅筠咬着唇,唇上几乎要沁出血来:“这东西是安南国的贡品,总不会送来的东西就有不妥吧?” ………………………………………………………………………………………………………… 宓姌的声音极低,像是虚弱到了极处,自己强撑着自己一般:“你也知道这是安南国的贡品,贡品是给先帝的,最后落到谁的手里谁也未知。安南国的人怎会费这种无的放矢的心思。竟然是她”她心头一滴滴坠着血,那艳红一色,原是十来年日夜期盼,心思枉费。她低低冷笑一声,那声音如清碎的冷冰,划破了自己的腔子,划碎了心肝肠肺,涂然一地。 宓姌死死咬着牙,滚热的泪烫在眼眶里咝咝灼烧着,她拼命仰起脸,忍住,再忍住。已经失去的,何必再为之落泪,眼泪落下来不过是湿了自己,还不如让它流回去,灼伤了心,记得那痛,便不会再心软。 宓姌忍住泪,缓缓道:“没想到太后竟是会如此,怪不得皇贵妃陶妃一直未有身孕,就连先皇后也一直无孕,当日圣宠优渥的画妃也保不住龙种,带着这样害人的东西,又如何能有福泽。” 云昆露出几分踌躇之色,还是道:“小主要听微臣一句实话么?” 宓姌道:“你说就是。” 他叹道:“若细细论起来,当日的画妃可比小主可怜多了。” “可怜?”宓姌叹了一声,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活在算计之中,刀锋之上唱诗班的天后。后宫之中,何人不可怜?” 云昆的脸色并不大好看,道:“画妃一直身有旧疾,时时离不开太医。一则是因为和小主一样,手上戴着这个东西。另一则,画妃求子心切,曾经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为她诊脉。微臣就是那一次为贵妃搭过一次脉,贵妃的脉象是气虚血瘀之症,而且非常严重。” “严重?”宓姌疑道,“不是一直有最好的太医为她调治么?怎么反而不见起色?” 云昆道:“小主这样想便是了。为什么贵妃一入冬就那么怕冷,夏天又易出虚汗,面色淡白,身倦乏力,气少懒言,烦躁易怒,胸肋疼痛如刺,月事也紊乱不调,每每月事至,则绞痛不已。皆因淤血不去,新血难安,血不归经而发。长此以往,如何会有胎气凝聚?” 宓姌微微一滞:“你是太医,才诊了一次脉就发觉了,龚太医为太医院判,素日为贵妃调理,他会不知?” 云昆的面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之色:“小主所言,才是最值得斟酌之处。病症显而易见,积累多年,却越治越病,当中的缘故……” 宓姌矍然变色:“龚太医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云昆满面恭谨,平静道:“娘娘所言甚是。但是那一回会诊,太医院所有太医却都长了同一条舌头,画妃的病是胎里带来的,如今虽然见好,但根子还在,一时未能清除。而那日所有太医一起开的那张药方,更是一张要紧的药方,但凡按着那个方子服药,表面看着症状会有所减缓,其实就像在寒冰上面泼热水想化了那冰,外面看着冰是化了些,但耐不住慧贵妃的体质便是个大冰窟,再多的水扑上去,一会儿就冷住了,反而冻得更厉害,等到哪一天受不住了,便冻得元气大伤,那便无疑是饮鸩止渴了。” 宓姌心头狠狠一抽,一阵爽利的快感过去,亦是凄凉。 那恨意慢慢地积在胸腔里,积得久了,便成了一把利器,钝钝的,带着铁锈,一下一下割着。从前,是她无用;可是往后,断断不能再无用下去了! 待得皇帝回銮时,沛涵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因着初初回宫忙碌,皇帝之前又连着折损过两个孩子,对沛涵的胎便万分看重,身边足足添了一倍的人伺候,动辄便是一群人跟着。之后又正逢着皇帝的万寿节并中秋、重阳三节,节下热闹,沛涵也不宜多出宫,越发见不得如懿一次了。 这一日正逢着是重阳,皇帝自登基后便待太后十分亲厚,孝养有加,又兼太后掌着后宫之事,所以这一年的重阳节过得格外热闹。按着宫中的规矩,九月重阳的正日,皇帝亲自陪着太后到万岁山登高,以畅秋志。这一日,皇宫上下要一起吃花糕庆祝。那花糕是各宫嫔妃亲自做了进献太后的,自然各出奇招,大致有糙花糕和细花糕两种。糙花糕的皮上粘了一层香菜叶,中间夹上青果、山楂、小枣、核桃仁之类的糙干果;细花糕层数颇多,每层中间夹着较细的蜜饯干果,诸如苹果脯、桃脯、杏脯、乌枣之类,都做成金钱大小,十分精致。到了夜间,太后兴致颇浓,便按着皇帝外赏百官花糕宴的规矩,也在重华宫宴请帝后嫔妃,皇帝生**热闹,自然更加凑趣。夜宴以重阳花糕做成九层宝塔状,上缀两小羊以合重阳(羊)之意,与诸人插茱萸,饮菊花酒,欢欣畅饮。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生凉,摇曳得满地黄花灿烂,亦生了几分消瘦憔悴之意。皇帝添了几分沉醉的酒意,望着墨玉般的黑沉天际,一轮昏黄的弯月寂寞地别在黑色幕布上,连星子亦光彩黯然。皇帝唇角带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月月便是歌舞,也实在是无趣得紧了。” 皇贵妃笑道:“那一曲《桃夭》,臣妾记得是皇上最喜欢的。常说妙龄女子素颜红裳,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令人赏心悦目。” 皇帝轻轻一嗤,喝尽盏中的酒,道:“宫中宴饮常用梨花白,今日饮菊花黄 (二百二十一) 宓姌心头狠狠一抽,一阵爽利的快感过去,亦是凄凉。 那恨意慢慢地积在胸腔里,积得久了,便成了一把利器,钝钝的,带着铁锈,一下一下割着。从前,是她无用;可是往后,断断不能再无用下去了! 待得皇帝回銮时,沛涵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因着初初回宫忙碌,皇帝之前又连着折损过两个孩子,对沛涵的胎便万分看重,身边足足添了一倍的人伺候,动辄便是一群人跟着。之后又正逢着皇帝的万寿节并中秋、重阳三节,节下热闹,沛涵也不宜多出宫,越发见不得如懿一次了。 这一日正逢着是重阳,皇帝自登基后便待太后十分亲厚,孝养有加,又兼太后掌着后宫之事,所以这一年的重阳节过得格外热闹。按着宫中的规矩,九月重阳的正日,皇帝亲自陪着太后到万岁山登高,以畅秋志。这一日,皇宫上下要一起吃花糕庆祝。那花糕是各宫嫔妃亲自做了进献太后的,自然各出奇招,大致有糙花糕和细花糕两种。糙花糕的皮上粘了一层香菜叶,中间夹上青果、山楂、小枣、核桃仁之类的糙干果;细花糕层数颇多,每层中间夹着较细的蜜饯干果,诸如苹果脯、桃脯、杏脯、乌枣之类,都做成金钱大小,十分精致篡朝。到了夜间,太后兴致颇浓,便按着皇帝外赏百官花糕宴的规矩,也在重华宫宴请帝后嫔妃,皇帝生**热闹,自然更加凑趣。夜宴以重阳花糕做成九层宝塔状。上缀两小羊以合重阳(羊)之意,与诸人插茱萸,饮菊花酒,欢欣畅饮。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生凉,摇曳得满地黄花灿烂,亦生了几分消瘦憔悴之意。皇帝添了几分沉醉的酒意,望着墨玉般的黑沉天际。一轮昏黄的弯月寂寞地别在黑色幕布上,连星子亦光彩黯然。皇帝唇角带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月月便是歌舞,也实在是无趣得紧了。” 皇贵妃笑道:“那一曲《桃夭》,臣妾记得是皇上最喜欢的。常说妙龄女子素颜红裳,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令人赏心悦目。” 皇帝轻轻一嗤,喝尽盏中的酒,道:“宫中宴饮常用梨花白。今日饮菊花黄,才有新意。这歌舞朕虽然喜欢,可是看多了也生腻烦。皇贵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么?” 皇贵妃脸上微微一黯,很快还是笑道:“皇上总喜欢别出心裁。” 太后抚了抚鬓边的祖母绿赤金凤缕珠步摇,摇头道:“别出心裁也罢了,若能新颜常在。侍奉君王之侧也是好的。”她看向皇帝道:“皇帝,哀家去岁赐予你的新人白氏伺候了你才一年,一直还是常在之位,是不是不合皇帝你的心意啊?” 皇帝微微一笑,只是不置可否:“皇额娘垂爱,儿子心领了。” 皇太后微微垂下眼睑,很快朗然笑道:“皇额娘本想你身边有个可心可意的人好好伺候你。若是白氏不好,就在常在的位分上慢慢熬着吧。身为嫔妃,不能讨皇帝欢心,那就是多余!”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可是落在在场的嫔妃耳朵里,却是俱然一凛,不觉收敛了神色。太后笑得和颜悦色:“如今是秋日里了,再舞春日桃花盛开时节的《桃夭》,未免不合时宜。皇帝。咱们便换一支歌舞吧。” 皇帝奉起一杯酒:“但凭皇额娘做主。” 太后澹然一笑,抚掌两下,却听丝竹声袅袅响起,幽然一缕如细细一脉清泉蜿蜒,如泣如诉,慢慢沁入心腑。却见满地各色菊花丛中,悠然扬起一女子纤细翩然的身影,踏着丝竹轻缓而来。那女子玉色纻罗缦衫,淡淡云黄色长裙飘逸如轻云明月,清素衣衫上只绣着朵朵秋菊,也不过寥寥清姿,并不用繁复的绣线堆簇,她堆起的高高云髻上只簪了银色绞丝菊流苏,不细看,还误以为是月光将花影落在了她身上,风吹起她衣衫上的飘带,迤逦轻扬,灼烁生辉,转袖回眸间凉风暗起,身姿空灵。她的嗓音柔缓,伫立在这静好的月色之中,侧身依依念道: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那是一阕李清照的《醉花阴》,待她念到最后一个“瘦”字时,余音袅袅飞扬而去,几乎是飞到了遥远的碧海青天,被流云遏住,幽绝缠绵处,不必知音如李清照,也早湿了半幅青衫,为之戚然。她的身子慢慢地低旋下去,低旋下去,成了袅袅的藤蔓轻缠,一直落在了散开的裙裾之间,像是捧出一朵玉色晶莹的花朵,盈然招展,风姿眷眷。银瓮潋滟浮红颜,翠袖殷勤捧玉钟。原来满目繁华,只为衬得伊人遗世而在。 皇帝忍不住抚掌笑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朕原以为歌舞曼妙已经极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吟诗更是清新隽永,只是这样好的才情,这样美的舞姿,不知长相如何,是否曾与朕梦中相逢?” 太后微微一笑,唤道:“皇帝吩咐,还不走近来?” 那女子缓步上前,施了一礼,抬起头来。皇帝触目处,只见那女子神色清冷,却有一番艳绝姿态,修蛾曼睩,貌殊秀韵极品特种兵最新章节。 慧贵妃蹙了蹙眉头,似是赞叹,似是嫌恶,冷冷道:“蛾眉玉白,好目曼泽,时睩睩然视,精光腾驰,惊惑人心也。” 皇帝赞许地看她一眼:“这是王逸的《楚辞》注,贵妃好才学。”皇帝的赞叹不过一声,甚是潦草,旋即被那女子吸引。那女子盈盈笑时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新月般的笑颜,却没有丝毫温度。但若说她是冷淡,偏偏那眼波流转,又觉得她眉目绚然,是在含羞顾盼着你。 皇帝侧首笑道:“皇额娘精心挑选的人,念的是李清照重阳思君的《醉花阴》,果然很合时宜。” 太后眉心微微凝了一丝笑色,缓缓道:“合不合时宜,哀家说了不算,皇帝说了才算。”她凝声道:“这丫头是侍郎永绶之女,满洲镶黄旗人,出身亦算贵重。” 皇帝颔首,柔声道:“上前来吧。” 陶妃眉头一锁,旋即含笑娇怯怯道:“皇上,重阳喜日,歌舞娱情助兴才好。念什么诗词,冷冷清清的。” 皇帝恍若未闻,只看着那女子道:“今夜歌舞甚好,为何只念诗词?” 那女子垂着脸,声音却不卑不亢,毫无献媚或畏惧之意:“臣女不喜太过热闹的歌舞,倒觉得古人的诗歌有蕴藉,须细细品味才得意趣。臣女素闻皇上秉圣祖文心之质,善于吟咏,以为会得知音之感。” 皇帝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笑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垂眼眸,柔声道:“悦容”她停一停:“是女为悦己者容之意。” 皇帝的目光如春日沉醉的晚风,绵绵道:“古人男女相悦,女子对情人的称呼便是悦。这个名字,很有情致。” 悦容有星子般的眼眸,此时眸中如寒夜里明灿的星,骤然亮起,情意宛然,低低道:“是,皇上博学臣女平生最喜《相见欢》一词。” “朕与你便是相见欢了。”皇帝的笑如清亮的阳光,无遮无拦洒下,他停一停道,“你姓什么?” 兮妃撇嘴道:“这样的名字,多半是个汉军旗的出身姓氏罢了。” 陶妃掩口笑道:“还是兮妃最明白什么是汉军旗的出身了。” 兮妃脸色一冷,转脸不顾。 悦容沉沉道:“叶赫那拉氏。” 皇帝微微一怔,唇边的笑意如遇上了寒雨微凉。皇贵妃已然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叶赫那拉氏?” 彤贵人“哎呀”一声,以袖掩口,惊奇道:“叶赫那拉氏?可是被我建州女真所亡的叶赫那拉氏?”她盈盈望住皇帝,娇声道:“皇上,臣妾虽然来自李朝,却也听说当年叶赫部为我太祖努尔哈赤所灭,叶赫部首领金台吉临死前悲愤不已,曾说道叶赫那拉即使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亡建州女真,不知是不是真的?” 兮妃见意欢脸上有不豫神色,不觉拈起绢子笑道:“她虽然来自李朝,可是对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典故还知道不少呢。” 彤贵人扬了扬唇角,颇有得色道:“可不是?既然身为皇家儿媳,自然事事以皇家为重了。” 皇贵妃含笑颔首:“彤贵人生下了皇子,果然越发懂事得体了。” 太后不以为意地笑笑:“往日传闻,你们倒是听得有心了。只是叶赫部被我建州女真灭了那么多年了,早已臣服。意欢的阿玛好好地当着皇帝的侍郎,她一个女孩子家,哀家倒不信能成了精了?皇帝,你说呢?” (二百二十二) 那女子缓步上前,施了一礼,抬起头来。皇帝触目处,只见那女子神色清冷,却有一番艳绝姿态,修蛾曼睩,貌殊秀韵。 慧贵妃蹙了蹙眉头,似是赞叹,似是嫌恶,冷冷道:“蛾眉玉白,好目曼泽,时睩睩然视,精光腾驰,惊惑人心也。” 皇帝赞许地看她一眼:“这是王逸的《楚辞》注,贵妃好才学。”皇帝的赞叹不过一声,甚是潦草,旋即被那女子吸引。那女子盈盈笑时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新月般的笑颜,却没有丝毫温度。但若说她是冷淡,偏偏那眼波流转,又觉得她眉目绚然,是在含羞顾盼着你。 皇帝侧首笑道:“皇额娘精心挑选的人,念的是李清照重阳思君的《醉花阴》,果然很合时宜。” 太后眉心微微凝了一丝笑色,缓缓道:“合不合时宜,哀家说了不算,皇帝说了才算。”她凝声道:“这丫头是侍郎永绶之女,满洲镶黄旗人,出身亦算贵重。” 皇帝颔首,柔声道:“上前来吧。” 陶妃眉头一锁,旋即含笑娇怯怯道:“皇上,重阳喜日,歌舞娱情助兴才好。念什么诗词,冷冷清清的。” 皇帝恍若未闻,只看着那女子道:“今夜歌舞甚好,为何只念诗词?” 那女子垂着脸,声音却不卑不亢,毫无献媚或畏惧之意:“臣女不喜太过热闹的歌舞,倒觉得古人的诗歌有蕴藉,须细细品味才得意趣。臣女素闻皇上秉圣祖文心之质。善于吟咏,以为会得知音之感。” 皇帝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笑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垂眼眸,柔声道:“悦容”她停一停:“是女为悦己者容之意。” 皇帝的目光如春日沉醉的晚风。绵绵道:“古人男女相悦,女子对情人的称呼便是悦春从天外来。这个名字,很有情致。” 悦容有星子般的眼眸,此时眸中如寒夜里明灿的星,骤然亮起,情意宛然。低低道:“是,皇上博学臣女平生最喜《相见欢》一词。” “朕与你便是相见欢了。”皇帝的笑如清亮的阳光,无遮无拦洒下,他停一停道,“你姓什么?” 兮妃撇嘴道:“这样的名字,多半是个汉军旗的出身姓氏罢了。” 陶妃掩口笑道:“还是兮妃最明白什么是汉军旗的出身了。” 兮妃脸色一冷,转脸不顾。 悦容沉沉道:“叶赫那拉氏。” 皇帝微微一怔,唇边的笑意如遇上了寒雨微凉。皇贵妃已然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叶赫那拉氏?” 彤贵人“哎呀”一声,以袖掩口,惊奇道:“叶赫那拉氏?可是被我建州女真所亡的叶赫那拉氏?”她盈盈望住皇帝。娇声道:“皇上,臣妾虽然来自李朝,却也听说当年叶赫部为我太祖努尔哈赤所灭,叶赫部首领金台吉临死前悲愤不已,曾说道叶赫那拉即使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亡建州女真。不知是不是真的?” 兮妃见意欢脸上有不豫神色,不觉拈起绢子笑道:“她虽然来自李朝,可是对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典故还知道不少呢。” 彤贵人扬了扬唇角,颇有得色道:“可不是?既然身为皇家儿媳,自然事事以皇家为重了。” 皇贵妃含笑颔首:“彤贵人生下了皇子,果然越发懂事得体了。” 太后不以为意地笑笑:“往日传闻,你们倒是听得有心了。只是叶赫部被我建州女真灭了那么多年了,早已臣服。意欢的阿玛好好地当着皇帝的侍郎,她一个女孩子家,哀家倒不信能成了精了?皇帝。你说呢?” …………………………………………………………………………………………………… 皇帝微笑着伸手向她,语气柔缓温存:“朕记得,太祖的元硕贞皇后便是叶赫那拉氏,还替太祖生下了太宗,可谓功传千秋啊。” 太后眉毛微微一扬。和缓笑道:“意欢,还不谢恩?” 悦容盈盈下拜:“臣女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笑道:“朕倒不是夸赞,叶赫那拉氏出身满蒙贵族,却不想将汉人的诗词念得这样婉转动听,真是难得。朕记得宫中通晓汉家诗文的,除了陶妃,便是……” 他微微一滞,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自斟自饮了一杯,向沛涵道:“媛嫔,你有着身孕,拣自己爱吃的多吃些吧。” 沛涵知道皇帝想起了谁,便作不知一般,笑道:“旁人不说,如今这位悦容妹妹,也是极通诗书的。” 悦容眸若秋水,盈盈一荡:“皇上通晓满蒙汉文字诗史,难得在皇上跟前伺候一次,不能做了什么都不懂的人。” 皇帝笑着挽过她的手:“既然你如此有心,你便也留在朕身边,做个贵人陪伴吧。” 皇贵妃先起身举杯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册封的嫔妃大多是从答应、官女子做起,如今叶赫那拉氏一举得封贵人,可见皇上钟爱,臣妾敬皇上一杯,贺皇上新得佳人。” 嫔妃们虽有不甘,亦只得跟随起身,贺道:“恭喜皇上。” 皇帝一饮而尽,嘱咐了叶赫那拉氏伴在身边。那叶赫那拉氏对诸人神色都是冷冷的,唯独对着皇帝时温柔凝睇,一笑如冰上艳阳,冷清中自有艳光四射[综琼瑶十二重生。 皇贵妃微微使一个眼色,陶妃起身娇声笑道:“皇上看腻了旧歌舞,咱们这些做旧人的不能不胆战心惊,臣妾只好就想些新鲜法子希望皇上不要厌弃了。” 皇帝笑盈盈望着她,眼底尽是温然的情意:“又胡说了,朕怎会厌弃你?” 陶妃嫣然一笑,百媚横生,指一指天上道:“今天新人且歌且舞,咱们地上尽够热闹了,臣妾的父亲从外头送来各色烟花,咱们且看一看天上的热闹吧。” 皇帝颔首道:“烟花不错,只是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陶妃温柔凝眸,鬓边的一支并蒂海棠花步摇安静垂落,道:“臣妾往日读《少年游》,记得有一句‘雨晴云敛,烟花澹荡,遥山凝碧。驱车问征路,赏春风南陌’,可不是应了如今的景么?” 皇帝颔首道:“还是你最解情致,一点小玩意儿,都能答出那么多细腻心思来。” 陶妃扬一扬脸,身边的双喜赶紧下去了。不过片刻,只见乌沉沉的墨色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白光,仿佛一声尖锐的呼啸,五颜六色的烟花旋即绚烂飞起,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 陶妃一一指着道:“那红的是天女散花,黄的是武松打虎,金猴献果,这几个五彩的是八仙过海、金辉齐鸣、铁树开花、百花齐放。皇上看那个,最别致的杨贵妃观牡丹,还有白蛇仙女、百鸟朝凤、金龙腾飞。” 陶妃说一句,众人便赞一句,那烟花似颗颗明珠在空中绽放,朵朵变化绚丽,如彩蝶飞舞,纷纷飘然。正喧腾间,只见一朵硕大的烟花绽放在空中,散出满天云霞,金芒似的火星四散飞落开去,远处歌姬们的管弦声以及嫔妃和宫人们的叫好鼓掌声,熙熙攘攘混在一起,将今夜的喧哗热闹推到了最高处。 待到烟花尽了,唯剩了满天空的寂寞与宁静,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硝烟味,微微有些呛人。 皇帝回首见叶赫那拉氏只是淡淡的神色,便道:“怎么?不喜欢么?” 叶赫那拉氏为皇帝斟了一杯酒,浅浅笑道:“烟花好看是好看,热闹也热闹。只是做人若只是热闹了这一刻,便要回归寂寥,还不如清清静静,做天上一点星子,虽然是微光,却永远明亮。”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看向太后道:“果然是皇额娘调教出来的人,见识卓然,与众不同。” 太后眼底精光一闪,和言道:“哀家放她在身边,能调教的不过是规矩罢了。心思,还是她自己的。” 皇帝闭目片刻,含笑道:“叶赫那拉氏的心性,倒是和皇额娘亲生的两位公主一样,让朕想起远嫁的大妹妹毓秀长公主了。” 太后神色微微一滞:“毓秀长公主在皇帝登基前便已许嫁了蒙古,只剩下灵秀公主还待字闺中,一直交给敦亲王夫妇教养。哀家也不能常常得见。” 皇帝沉吟片刻道:“那是儿子不孝了,未能顾及皇额娘母女情深。” 太后一凛,旋即笑得柔和:“皇帝何必自责?敦亲王夫妇忠于皇帝,又是皇帝的亲叔叔,必然会替哀家好好教养公主。何况,敦亲王福晋又是出了名的贤德淑女呢。” “儿子也这样想。皇额娘身边有儿子和这些媳妇,都会孝顺皇额娘的。逢着大年节,公主也会随着敦亲王夫妇进宫,拜见皇额娘,皇额娘一切放心就是。”皇帝恭谨一笑,转头看着叶赫那拉氏,颇为欣赏,“你说话很能让朕舒心,朕便赐你封号为舒,赐住储秀宫。往后,你便是朕的舒贵人了。” 叶赫那拉氏笑意浅浅,神色平和如镜:“臣妾谢过皇上隆恩。” (二百二十三) 陶妃说一句,众人便赞一句,那烟花似颗颗明珠在空中绽放,朵朵变化绚丽,如彩蝶飞舞,纷纷飘然。正喧腾间,只见一朵硕大的烟花绽放在空中,散出满天云霞,金芒似的火星四散飞落开去,远处歌姬们的管弦声以及嫔妃和宫人们的叫好鼓掌声,熙熙攘攘混在一起,将今夜的喧哗热闹推到了最高处。 待到烟花尽了,唯剩了满天空的寂寞与宁静,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硝烟味,微微有些呛人。 皇帝回首见叶赫那拉氏只是淡淡的神色,便道:“怎么?不喜欢么?” 叶赫那拉氏为皇帝斟了一杯酒,浅浅笑道:“烟花好看是好看,热闹也热闹。只是做人若只是热闹了这一刻,便要回归寂寥,还不如清清静静,做天上一点星子,虽然是微光,却永远明亮。”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看向太后道:“果然是皇额娘调教出来的人,见识卓然,与众不同重生民国野蛮西施全文阅读。” 太后眼底精光一闪,和言道:“哀家放她在身边,能调教的不过是规矩罢了。心思,还是她自己的。” 皇帝闭目片刻,含笑道:“叶赫那拉氏的心性,倒是和皇额娘亲生的两位公主一样,让朕想起远嫁的大妹妹毓秀长公主了。” 太后神色微微一滞:“毓秀长公主在皇帝登基前便已许嫁了蒙古,只剩下灵秀公主还待字闺中,一直交给敦亲王夫妇教养。哀家也不能常常得见。” 皇帝沉吟片刻道:“那是儿子不孝了,未能顾及皇额娘母女情深。” 太后一凛,旋即笑得柔和:“皇帝何必自责?敦亲王夫妇忠于皇帝。又是皇帝的亲叔叔,必然会替哀家好好教养公主。何况,敦亲王福晋又是出了名的贤德淑女呢。” “儿子也这样想。皇额娘身边有儿子和这些媳妇,都会孝顺皇额娘的。逢着大年节。公主也会随着敦亲王夫妇进宫,拜见皇额娘,皇额娘一切放心就是。”皇帝恭谨一笑,转头看着叶赫那拉氏,颇为欣赏,“你说话很能让朕舒心。朕便赐你封号为舒,赐住储秀宫。往后,你便是朕的舒贵人了。” 叶赫那拉氏笑意浅浅,神色平和如镜:“臣妾谢过皇上隆恩。” ………………………………………………………………………………………………………… 皇帝执过她手,相看不厌。却见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进保一脸惶然地急匆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冷宫走水了!” 宓姌并没有想到火会突然一下烧起来。一开始,她不过是和冷宫那班妇人一般,站在各自的廊下。看着烟火满天,缭乱夜空。这一夜的风正好是吹向冷宫的方向,把原本遥远而璀璨的烟火在空中带得更近她们一些。真是现世的繁华,虽然越发衬出她们的孤清寒苦,可还是忍不住去看,去向往。 宓姌自嘲地笑笑。哪怕被禁闭在此这么长的时日,但红尘万丈,浮世虚华,她从未自心底放下过。 第一年的心如死灰,第二年的隐忍后激发的心志,到了第三年,她反而有些和缓。虽然,走出这个困笼的念头日复一日地强烈,可是她明白,一切急不来。 就如冬日里手上脚上的冻疮。夏日里满背的痱子与蚊包,知道必须得过了这个季节,才会好起来。 涅筠走过来,嗔着道:“小主,今晚本来是林云霄和赵九宵当值的。奴婢还想叫他们一起看烟花呢。谁知道那俩偷懒的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个人影也没有。” 宓姌笑道:“每逢佳节倍思亲。也难为他们年年岁岁都守在这儿,由得他们去吧。” 那火苗,就是她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嗤”地燃起来的,毫无预警地,几乎是整个屋顶,都轰地燃烧起来,那火势之快,几乎是窜到哪里哪里就烧了起来。冷宫里阴湿霉冷,那火势却毫不受阻,燃起一股焦霉的味道。涅筠大惊,立刻将宓姌护在了身后,大呼道:“来人哪!来人哪!失火了!” 满宫里的女人们都着了慌,有几个聪明的,便先抢到了院子里,赶紧去看水缸里有没有积着的水。宫中为防失火,也为了蓄积天雨,总是在院子里和殿前的廊下放置些铜缸,女人们被这愈演愈烈的大火吓坏了,忙不迭伸手捞起缸中的瓢舀了水一勺一勺泼出去,奈何地上墙上都已着了火,加之许久不曾下雨,缸里本来就没多少水。宓姌冲到门前,大力拍击着宫门道:“救人啊!救人啊!有人在吗?有人吗?” 她喊了几句,便被滚滚的浓烟呛住了嗓子。林云霄远远站在庑房门外,和赵九宵、张宝铁、包圆一起垂着手跟在头领李金柱身后狐女仙途。 赵九宵看着火势越来越大,踌躇着道:“头儿!这火烧成这样,咱们真不去救人吗?万一那帮女人全烧死在了里面……” 李金柱一脸肃杀,按着腰间的长刀,道:“她们活着的时候就是先帝和当今厌弃的女人,吃着食粮,费着衣着,活得也不体面,倒不如一把火烧死了,一了百了。咱们哥儿也落得清静,不必在这冷宫外受罪熬苦了。” 包圆道:“头儿的意思是……” 李金柱瞥了包圆和张宝铁一眼:“冷宫都没了,还要咱们这些冷宫的侍卫做什么?自然有更好的去处了。” 赵九宵仍是有些害怕:“可是若上头怪罪下来,冷宫失火丧命,也是不小的罪名啊!” 李金柱仰头看着这火势,沉着脸道:“在宫里当差久了,你们好歹也有点眼色,长点见识。你看看这火起来的样子,要不是有人先预备下的,冷宫这地方,能起这么大的火么?你再想想这宫里,有几个人敢烧了冷宫的。便是那样的身份,咱们就得罪不起,若再坏了别人的好事,这脑袋就不在自己脖子上了。” 赵九宵有些怯怯的,听着冷宫里惊惧的哀号声越来越凄厉,忙用袖子堵住了耳朵,不敢再听。林云霄双手紧紧握着刀把,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因为他分明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向他呼号求救。他紧紧攥着刀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突,那是小主的声音,还是涅筠?他一时辨不出来,只知道她们一定是怕极了,才会这样喊着自己的名字求救。他忍不住又走上前一步,李金柱横了他一眼:“上次被人打成那样,还不记得教训么?在这宫里待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是你惹不起的主儿。” 林云霄咬了咬牙,跪下道:“头儿,您仔细想想。咱们不能不去救人哪。冷宫里的女人不多,就那十几二十个,没人看得上她们。可真要是死了,头一个罪名便是落在咱们五个人身上。哪怕您说的主儿咱们惹不起,但宫里任何一个主儿怪罪下来,咱们更惹不起。到时候冷宫一把火,再加上咱们兄弟五个的脑袋,就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张宝铁看了看林云霄,再看了看李金柱,有些拿不定主意:“头儿,小凌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毕竟这事不是上头吩咐下来不要咱们理会的。那个……” 林云霄恳求道:“头儿,旁人也罢了。最近进来的那个,虽然是失宠了皇上不要她了,可到底是皇亲国戚,真出了事儿咱们也扛不起啊。” 李金柱显然也是被说动了,却迟疑着不肯再发话。林云霄听着里头的叫声越来越惨烈,再也忍不住,起身抱了一桶水便冲了出去。赵九宵犹豫片刻,也跟着闯了出去。 张宝铁一惊,张了张嘴:“头儿……他们……” 李金柱摇头道:“他不听劝,也没办法。只是今晚是他们俩当值,要真出事了他们是首当其冲,去便去吧。这样也好,万一得罪了哪一边,咱们都不会死绝了。” 林云霄好容易打开了冷宫的大门,一闯进去几乎是吓了一大跳。因着廊下堆着草垛,门窗又朽烂了,烧得最厉害。浓烟滚滚中,他绊倒了几个人,衣角头发都着了火了,他吓得半死,赶紧把那桶水洒了点在她们身上,一边咳嗽着呛着烟,一边往里头搜寻宓姌和涅筠的踪影。他寻了半日,只见宓姌和涅筠所住的屋子烧得最厉害,大半已经烧毁了,人影也没一个。他心底一慌,难不成当真被烧死在里头了。他有些不甘心,不由得唤道:“小主!涅筠!小主!” 有微弱的呻吟从附近传来,林云霄听得声音熟悉,不觉直闯过去,那一间是素日吉太嫔所住的殿阁,自她死后,便已荒废了。眼下看来,却是那里火势最小。林云霄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直冲进去,只见殿门后的角落里,两个浑身湿透的人瑟瑟缩缩躲在那儿,已经被烟呛得快要昏迷了过去。 林云霄看清了是她二人,心头大喜,正见赵九霄寻了进来,忙招手唤了他过来,一人一个背了出去。 (二百二十四) 李金柱一脸肃杀,按着腰间的长刀,道:“她们活着的时候就是先帝和当今厌弃的女人,吃着食粮,费着衣着,活得也不体面,倒不如一把火烧死了,一了百了。咱们哥儿也落得清静,不必在这冷宫外受罪熬苦了。” 包圆道:“头儿的意思是……” 李金柱瞥了包圆和张宝铁一眼:“冷宫都没了,还要咱们这些冷宫的侍卫做什么?自然有更好的去处了。” 赵九宵仍是有些害怕:“可是若上头怪罪下来,冷宫失火丧命,也是不小的罪名啊!” 李金柱仰头看着这火势,沉着脸道:“在宫里当差久了,你们好歹也有点眼色,长点见识全能戒指最新章节。你看看这火起来的样子,要不是有人先预备下的,冷宫这地方,能起这么大的火么?你再想想这宫里,有几个人敢烧了冷宫的。便是那样的身份,咱们就得罪不起,若再坏了别人的好事,这脑袋就不在自己脖子上了。” 赵九宵有些怯怯的,听着冷宫里惊惧的哀号声越来越凄厉,忙用袖子堵住了耳朵,不敢再听。林云霄双手紧紧握着刀把,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因为他分明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向他呼号求救。他紧紧攥着刀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突,那是小主的声音,还是涅筠?他一时辨不出来,只知道她们一定是怕极了,才会这样喊着自己的名字求救。他忍不住又走上前一步,李金柱横了他一眼:“上次被人打成那样,还不记得教训么?在这宫里待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是你惹不起的主儿。” 林云霄咬了咬牙,跪下道:“头儿,您仔细想想。咱们不能不去救人哪。冷宫里的女人不多,就那十几二十个。没人看得上她们。可真要是死了,头一个罪名便是落在咱们五个人身上。哪怕您说的主儿咱们惹不起,但宫里任何一个主儿怪罪下来,咱们更惹不起。到时候冷宫一把火,再加上咱们兄弟五个的脑袋,就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张宝铁看了看林云霄。再看了看李金柱,有些拿不定主意:“头儿,小凌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毕竟这事不是上头吩咐下来不要咱们理会的。那个……” 林云霄恳求道:“头儿,旁人也罢了。最近进来的那个,虽然是失宠了皇上不要她了,可到底是皇亲国戚,真出了事儿咱们也扛不起啊。” 李金柱显然也是被说动了,却迟疑着不肯再发话。林云霄听着里头的叫声越来越惨烈,再也忍不住,起身抱了一桶水便冲了出去。赵九宵犹豫片刻。也跟着闯了出去。 张宝铁一惊,张了张嘴:“头儿……他们……” 李金柱摇头道:“他不听劝,也没办法。只是今晚是他们俩当值,要真出事了他们是首当其冲,去便去吧。这样也好,万一得罪了哪一边。咱们都不会死绝了。” 林云霄好容易打开了冷宫的大门,一闯进去几乎是吓了一大跳。因着廊下堆着草垛,门窗又朽烂了,烧得最厉害。浓烟滚滚中,他绊倒了几个人,衣角头发都着了火了,他吓得半死,赶紧把那桶水洒了点在她们身上,一边咳嗽着呛着烟,一边往里头搜寻宓姌和涅筠的踪影。他寻了半日。只见宓姌和涅筠所住的屋子烧得最厉害,大半已经烧毁了,人影也没一个。他心底一慌,难不成当真被烧死在里头了。他有些不甘心,不由得唤道:“小主!涅筠!小主!” 有微弱的呻吟从附近传来。林云霄听得声音熟悉,不觉直闯过去,那一间是素日吉太嫔所住的殿阁,自她死后,便已荒废了。眼下看来,却是那里火势最小。林云霄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直冲进去,只见殿门后的角落里,两个浑身湿透的人瑟瑟缩缩躲在那儿,已经被烟呛得快要昏迷了过去。 林云霄看清了是她二人,心头大喜,正见赵九霄寻了进来,忙招手唤了他过来,一人一个背了出去。才背到冷宫的门边,只见前头灯火通明,两队侍卫架着水龙急匆匆过来,对着冷宫的火便架起水龙直喷上去。林云霄累得精疲力竭,却忍不住微笑出来,大大地松了口气。 宓姌闻得干净清醒的空气,脑中稍稍醒转,触目便见林云霄焦灼的脸,她心头微微一松,仿佛整个人都落在了实处,情不自禁道:“宓姌……谢过。” 林云霄拿手帕绞了替她擦着被烟熏黑的脸,宓姌看着昏沉沉的涅筠,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感泣道:“多谢你,肯来救我们。”她看着喷起的水龙,犹疑道:“只是这火起得太奇怪,你贸然过来救我们,会不会连累你?” 林云霄看着远处忙碌的侍卫们一个个将冷宫的女人们搬出来,眉宇间微微松弛:“我也很捏了把汗,不知道该不该救你。但看到皇家的水龙过来,就知道没有救错你们。”他看看周围,低声道:“我和九宵去帮忙,你们好好歇着。” 宓姌点点头,看着他离去,仰面深深呼吸片刻回到过去变成猫。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走出冷宫,哪怕她知道片刻后自己还是要回到那困地里去,可是多么难得,外面的星光看着和里头也是不一样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随着火势消减,她靠在墙边,看着明黄色的九龙仪仗渐渐逼近,一颗心忍不住突突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蹦出自己的腔子。泪水迷蒙了双眼,她是认得的,那再熟悉不过的九龙明黄仪仗,是他,是他来了。 不只是皇帝,还有皇贵妃,他们远远地站着,看着火苗被水龙压得一分分低下去,方才松了一口气,却是皇帝身边的乐子也发觉了她,轻声道:“皇上,那墙根底下靠着的,好像是……” 他乖觉地没有再说下去,却足以让皇帝注目。皇帝沉吟片刻,还是向她走来。那一刻,宓姌说不上是喜是悲,仿佛所有的爱恨与积怨都一一淡去,他依旧是当年的翩翩少年,策马兰台,向她缓缓走来。 泪水模糊了双眼的一刻,她拥着涅筠,紧紧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靠在泥灰簌簌抖落的墙根脚下,想让自己尽量缩成让人看不见的一团物事,哪怕是墙根底下不见天日的苔藓也好。是,她是自惭形秽,他的身边,是风华正茂、懿范天下的皇贵妃,而她,却如此狼狈,落魄可怜。 她拼命低着头,终于,在一步之外的距离,分明地看到他明黄色袍襟下端绣江牙海水纹的图样,那是所谓的“江山万里”,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看到过了。 那人如一幢巨大的阴影停留在她面前,遮挡住所有的光线。不远处的一切都淡淡地模糊下去,成了虚幻而遥远的浮影。她隐隐听得皇贵妃焦急的声音在唤:“皇上——”那声音却是让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通明的火光在他身后,映照在被风鼓起的翩然衣袂上,浮漾起一种邈远而虚浮的光泽。他静默着走上前,宓姌亦静默着蜷缩成一团。只有甬道内的风,无知无觉地穿行游荡,簌簌入耳。 他俯下身来,将身上的赤色缂金披风兜在了她身上,手指轻柔地替她拂开脸上湿腻腻的碎发,轻声道:“入秋了,别冻着。” 那样轻柔的口吻,清越宛若天际弯月,仿佛是带着花香的月光,静谧而安详地散开四周难以入鼻的气味,静静弥散。仿佛还是昔年初见的时候,他也用那样的语气唤她:“慎儿。” 她微微点了点头,别过脸去:“别看我,给我留一点颜面,别看到我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亦颔首:“无论过了多少年,你在朕心里,还是那个好强的女子。”他仰起身,轻声而郑重:“慎儿,保重。” 这一刻,他唤她“慎儿”,而不是“姌儿”。是往年欢好如意的姌儿,彼时,他们都还年少,心意沉沉而简明。而不是“姌儿”,那个在后宫中极力自保,出尽谋算的小小妃嫔,那个受尽委屈,被他发落至冷宫的失宠女子。 可惜,都已经过去了。 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到了皇贵妃身边,淡淡道:“人员无伤,回去吧。” 皇贵妃口中答应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先行离去的背影,回头瞥一眼无比狼狈的宓姌,将一丝怨恨深深地掩在了眼底。 这一场大火来得突然,冷宫虽无人烧死,却烧伤了好几个。幸而也算发现得早,但冷宫一半的房屋也被烧毁了。太后和皇帝为着重阳失火,几乎是大发雷霆。然而查来查去,也不过是那日的风势太猛,吹落了烟花所致。陶妃急切难耐,又怕皇帝怪罪,在养心殿外跪着脱簪待罪。皇帝倒也不肯责怪她,安抚了几句便也罢了。 云昆来时将这些话说与宓姌听,宓姌只是嗤地一笑:“冷宫阴湿,即便着火,火势也不会这样大,何况涅筠醒来后和我查看过,最先烧起来的地方是我的屋子顶上,那里还留有些许油迹,像是被人泼了油才会这么快烧起来。” (二百二十五) 林云霄拿手帕绞了替她擦着被烟熏黑的脸,宓姌看着昏沉沉的涅筠,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感泣道:“多谢你,肯来救我们。”她看着喷起的水龙,犹疑道:“只是这火起得太奇怪,你贸然过来救我们,会不会连累你?” 林云霄看着远处忙碌的侍卫们一个个将冷宫的女人们搬出来,眉宇间微微松弛:“我也很捏了把汗,不知道该不该救你。但看到皇家的水龙过来,就知道没有救错你们。”他看看周围,低声道:“我和九宵去帮忙,你们好好歇着。” 宓姌点点头,看着他离去,仰面深深呼吸片刻。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走出冷宫,哪怕她知道片刻后自己还是要回到那困地里去,可是多么难得,外面的星光看着和里头也是不一样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随着火势消减,她靠在墙边,看着明黄色的九龙仪仗渐渐逼近,一颗心忍不住突突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蹦出自己的腔子。泪水迷蒙了双眼,她是认得的,那再熟悉不过的九龙明黄仪仗,是他,是他来了。 不只是皇帝,还有皇贵妃,他们远远地站着,看着火苗被水龙压得一分分低下去,方才松了一口气,却是皇帝身边的乐子也发觉了她,轻声道:“皇上,那墙根底下靠着的,好像是……” 他乖觉地没有再说下去,却足以让皇帝注目大生化时代。皇帝沉吟片刻,还是向她走来。那一刻。宓姌说不上是喜是悲,仿佛所有的爱恨与积怨都一一淡去,他依旧是当年的翩翩少年,策马兰台。向她缓缓走来。 泪水模糊了双眼的一刻,她拥着涅筠,紧紧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靠在泥灰簌簌抖落的墙根脚下,想让自己尽量缩成让人看不见的一团物事,哪怕是墙根底下不见天日的苔藓也好。是。她是自惭形秽,他的身边,是风华正茂、懿范天下的皇贵妃,而她,却如此狼狈,落魄可怜。 她拼命低着头,终于,在一步之外的距离,分明地看到他明黄色袍襟下端绣江牙海水纹的图样,那是所谓的“江山万里”。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看到过了。 那人如一幢巨大的阴影停留在她面前,遮挡住所有的光线。不远处的一切都淡淡地模糊下去,成了虚幻而遥远的浮影。她隐隐听得皇贵妃焦急的声音在唤:“皇上——”那声音却是让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通明的火光在他身后,映照在被风鼓起的翩然衣袂上,浮漾起一种邈远而虚浮的光泽。他静默着走上前,宓姌亦静默着蜷缩成一团。只有甬道内的风。无知无觉地穿行游荡,簌簌入耳。 他俯下身来,将身上的赤色缂金披风兜在了她身上,手指轻柔地替她拂开脸上湿腻腻的碎发,轻声道:“入秋了,别冻着。” 那样轻柔的口吻,清越宛若天际弯月,仿佛是带着花香的月光,静谧而安详地散开四周难以入鼻的气味,静静弥散。仿佛还是昔年初见的时候。他也用那样的语气唤她:“慎儿。” 她微微点了点头,别过脸去:“别看我,给我留一点颜面,别看到我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亦颔首:“无论过了多少年,你在朕心里。还是那个好强的女子。”他仰起身,轻声而郑重:“慎儿,保重。” 这一刻,他唤她“慎儿”,而不是“姌儿”。是往年欢好如意的姌儿,彼时,他们都还年少,心意沉沉而简明。而不是“姌儿”,那个在后宫中极力自保,出尽谋算的小小妃嫔,那个受尽委屈,被他发落至冷宫的失宠女子。 可惜,都已经过去了。 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到了皇贵妃身边,淡淡道:“人员无伤,回去吧。” 皇贵妃口中答应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先行离去的背影,回头瞥一眼无比狼狈的宓姌,将一丝怨恨深深地掩在了眼底。 这一场大火来得突然,冷宫虽无人烧死,却烧伤了好几个。幸而也算发现得早,但冷宫一半的房屋也被烧毁了。太后和皇帝为着重阳失火,几乎是大发雷霆。然而查来查去,也不过是那日的风势太猛,吹落了烟花所致。陶妃急切难耐,又怕皇帝怪罪,在养心殿外跪着脱簪待罪。皇帝倒也不肯责怪她,安抚了几句便也罢了。 云昆来时将这些话说与宓姌听,宓姌只是嗤地一笑:“冷宫阴湿,即便着火,火势也不会这样大,何况涅筠醒来后和我查看过,最先烧起来的地方是我的屋子顶上,那里还留有些许油迹,像是被人泼了油才会这么快烧起来。” 云昆冷冷嗤笑:“是么?幸而只是烧伤了几个人,没得烧死什么,否则也难以掩盖这件事了。” 宓姌笑笑:“敢做这样事情的人,绝对能有本事掩得过去。” 云昆道:“只不过皇上最近嫌后宫里烦,不大进后宫,进了也不过是去看看媛嫔娘娘就完了。连新封的舒贵人都没宠幸,一直撂在那儿呢。” 宓姌有些迟疑,还是沉吟着道:“皇上……不高兴?” “重阳这样的大节庆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皇上不高兴。” 宓姌缓一缓气息,关切道:“那沛涵如何?” 云昆微微踌躇,斟酌着道:“胎象倒好兑换之超级魔法盾全文阅读。只是怀着第一胎,又出了头三个月不思饮食的时候,这些时日一直胃口大开。” 宓姌放心地含笑:“吃得下是好事,沛涵从前也太瘦了。” 云昆亦笑:“是好事,就是胖起来快点,微臣总叮嘱媛嫔得多走动。否则到时生产便要吃苦。”他往四周看了看:“小主原来的屋子烧了,如今住着吉太嫔从前的屋子,稍稍将就吧。” 宓姌倒也淡然:“住哪里不是住着,左右也离不了这里。” 云昆看见榻上搁着一件赤色缂金披风,用珊瑚和蜜蜡珠子缀着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另用金色的丝线绣成玉藻图案,万字不到头的连绵。这是御用的图案,他自然是认得出的,不觉含笑拱手:“看来冷宫失火,意在小主,反而让小主得了意外之喜。” 宓姌扶一扶松散的发髻,道:“你若得空,替我拿出去还给皇上。若是留在这儿,反生了是非。” 云昆道:“好。不过微臣有一物,是给涅筠的。”他打开药箱,取出一包点心:“这是万宝斋的酸梅糕,涅筠最喜欢吃的。微臣特意带给她的,以安慰她受火困的惊吓。” 宓姌摸着糕点外的包纸,感叹道:“日久见人心,涅筠跟着我这样的主子,落魄到这种地步,你对她的心意还是依旧,这是最难得的了。” 云昆脸色恳切,道:“微臣与涅筠都出身贫寒,何必彼此嫌弃呢。纵然她要在冷宫陪着小主一辈子,微臣也是不会变心的。” ,宓姌起身将皇帝的披风包好,递给云昆道:“那日冷宫的侍卫为了救咱们这些人,冒着火冲了进来,不知有没有受伤?或者皇上有没有责罚?” 云昆道:“只是被烟火呛着了,没有事。皇上也看到他们尽力救人了,并没有怪罪。小主的意思是……” 宓姌看着外头的天光晦暗,忧心道:“我怕他们贸然救人,得罪了人也不知。虽然一时之间皇上没有怪罪,但若被人暗算……” 云昆胸有成竹地笑道:“那也好办。想个法子让他得个病避一避风头就是了。这个微臣会安排。至于涅筠今年,她被烟呛得厉害,一时起不来床,微臣会多留几服药在这儿,小主按时喂她吃下就好。” 宓姌颔首道:“你下回来,替我带一包要紧东西来。这东西除了你,旁人弄不到的。”听完迷人那这几句低语,云昆脸色一沉,闪过一丝惶惑,但仍是答应了:“但凭小主吩咐。” 云昆到了景仁宫请脉的时候,皇帝正与沛涵坐在暖阁的榻上。时近黄昏,殿内有些偏暗,只有长窗里透进一缕斜晖,初秋的寒意如清水一脉,缓缓透骨袭来。 云昆请了个安,皇帝兴致阑珊的,随口吩咐了起来。云昆请过脉,道了“胎气安稳”,便将如懿托付的那件披风双手恭谨奉上:“微臣刚去了冷宫请脉,宓姌小主托微臣将此物转交给皇上,说冷宫不洁,容不下圣物。小主已经清洗干净,请皇上收回。” 皇帝微微出神,倒是乐子机警,赶紧接过了道:“倒是难为姝贵人小主了,冷宫那种腌臜地方,还能把皇上的衣物清洗得这么干净,都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洗了多少遍。” 皇帝伸手道:“给朕瞧瞧。”乐子忙奉上了,皇帝伸手仔细地抚摸着,缓缓道:“那是火起那日朕看她全身湿透了,特意给她披上的。她便那么不喜欢么?急急便送了回来。” 沛涵梳着家常的发髻,头上点缀着如意云纹的玉饰,一支如意珍珠钗斜斜坠在耳边,清爽而不失温婉。她婉声道:“姐姐的意思,怕是近乡情更怯,触景反伤情。她已经是皇上的弃妃了,怎么还能收着皇上的东西。姐姐她……” (二百二十六) 他亦颔首:“无论过了多少年,你在朕心里,还是那个好强的女子。”他仰起身,轻声而郑重:“慎儿,保重。” 这一刻,他唤她“慎儿”,而不是“姌儿”。是往年欢好如意的姌儿,彼时,他们都还年少,心意沉沉而简明。而不是“姌儿”,那个在后宫中极力自保,出尽谋算的小小妃嫔,那个受尽委屈,被他发落至冷宫的失宠女子。 可惜,都已经过去了。 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到了皇贵妃身边,淡淡道:“人员无伤,回去吧。” 皇贵妃口中答应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先行离去的背影,回头瞥一眼无比狼狈的宓姌,将一丝怨恨深深地掩在了眼底。 这一场大火来得突然,冷宫虽无人烧死,却烧伤了好几个。幸而也算发现得早,但冷宫一半的房屋也被烧毁了。太后和皇帝为着重阳失火,几乎是大发雷霆。然而查来查去,也不过是那日的风势太猛,吹落了烟花所致。陶妃急切难耐,又怕皇帝怪罪,在养心殿外跪着脱簪待罪。皇帝倒也不肯责怪她,安抚了几句便也罢了。 云昆来时将这些话说与宓姌听,宓姌只是嗤地一笑:“冷宫阴湿,即便着火,火势也不会这样大,何况涅筠醒来后和我查看过,最先烧起来的地方是我的屋子顶上,那里还留有些许油迹,像是被人泼了油才会这么快烧起来。” 云昆冷冷嗤笑:“是么?幸而只是烧伤了几个人,没得烧死什么,否则也难以掩盖这件事了西游世界里的道士最新章节。” 宓姌笑笑:“敢做这样事情的人,绝对能有本事掩得过去。” 云昆道:“只不过皇上最近嫌后宫里烦,不大进后宫,进了也不过是去看看媛嫔娘娘就完了。连新封的舒贵人都没宠幸,一直撂在那儿呢。” 宓姌有些迟疑,还是沉吟着道:“皇上……不高兴?” “重阳这样的大节庆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皇上不高兴。” 宓姌缓一缓气息。关切道:“那沛涵如何?” 云昆微微踌躇,斟酌着道:“胎象倒好。只是怀着第一胎,又出了头三个月不思饮食的时候,这些时日一直胃口大开。” 宓姌放心地含笑:“吃得下是好事,沛涵从前也太瘦了。” 云昆亦笑:“是好事,就是胖起来快点,微臣总叮嘱媛嫔得多走动。否则到时生产便要吃苦。”他往四周看了看:“小主原来的屋子烧了,如今住着吉太嫔从前的屋子,稍稍将就吧。” 宓姌倒也淡然:“住哪里不是住着,左右也离不了这里。” 云昆看见榻上搁着一件赤色缂金披风。用珊瑚和蜜蜡珠子缀着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另用金色的丝线绣成玉藻图案,万字不到头的连绵。这是御用的图案,他自然是认得出的。不觉含笑拱手:“看来冷宫失火,意在小主,反而让小主得了意外之喜。” 宓姌扶一扶松散的发髻,道:“你若得空,替我拿出去还给皇上。若是留在这儿,反生了是非。” 云昆道:“好。不过微臣有一物。是给涅筠的。”他打开药箱,取出一包点心:“这是万宝斋的酸梅糕,涅筠最喜欢吃的。微臣特意带给她的,以安慰她受火困的惊吓。” 宓姌摸着糕点外的包纸。感叹道:“日久见人心,涅筠跟着我这样的主子,落魄到这种地步,你对她的心意还是依旧,这是最难得的了。” 云昆脸色恳切,道:“微臣与涅筠都出身贫寒,何必彼此嫌弃呢。纵然她要在冷宫陪着小主一辈子,微臣也是不会变心的。” 。宓姌起身将皇帝的披风包好。递给云昆道:“那日冷宫的侍卫为了救咱们这些人,冒着火冲了进来,不知有没有受伤?或者皇上有没有责罚?” 云昆道:“只是被烟火呛着了。没有事。皇上也看到他们尽力救人了,并没有怪罪。小主的意思是……” 宓姌看着外头的天光晦暗,忧心道:“我怕他们贸然救人,得罪了人也不知。虽然一时之间皇上没有怪罪,但若被人暗算……” 云昆胸有成竹地笑道:“那也好办。想个法子让他得个病避一避风头就是了。这个微臣会安排。至于涅筠今年,她被烟呛得厉害,一时起不来床,微臣会多留几服药在这儿,小主按时喂她吃下就好。” 宓姌颔首道:“你下回来,替我带一包要紧东西来。这东西除了你,旁人弄不到的。”听完迷人那这几句低语,云昆脸色一沉,闪过一丝惶惑,但仍是答应了:“但凭小主吩咐。” 云昆到了景仁宫请脉的时候,皇帝正与沛涵坐在暖阁的榻上。时近黄昏,殿内有些偏暗,只有长窗里透进一缕斜晖,初秋的寒意如清水一脉,缓缓透骨袭来。 云昆请了个安,皇帝兴致阑珊的,随口吩咐了起来。云昆请过脉,道了“胎气安稳”,便将如懿托付的那件披风双手恭谨奉上:“微臣刚去了冷宫请脉,宓姌小主托微臣将此物转交给皇上,说冷宫不洁,容不下圣物。小主已经清洗干净,请皇上收回。” 皇帝微微出神,倒是乐子机警,赶紧接过了道:“倒是难为姝贵人小主了,冷宫那种腌臜地方,还能把皇上的衣物清洗得这么干净,都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洗了多少遍花田喜厨全文阅读。” 皇帝伸手道:“给朕瞧瞧。”乐子忙奉上了,皇帝伸手仔细地抚摸着,缓缓道:“那是火起那日朕看她全身湿透了,特意给她披上的。她便那么不喜欢么?急急便送了回来。” 沛涵梳着家常的发髻,头上点缀着如意云纹的玉饰,一支如意珍珠钗斜斜坠在耳边,清爽而不失温婉。她婉声道:“姐姐的意思,怕是近乡情更怯,触景反伤情。她已经是皇上的弃妃了,怎么还能收着皇上的东西。姐姐她……” 皇帝摆手道:“罢了。朕明白。” 乐子忙仔细捧过收下了。皇帝便问云昆:“她,在那里都好么?” 云昆忙跪下道:“微臣若说实话,皇上必定怪罪。” 皇帝笑了笑:“是朕问错你了。冷宫那地方自然不好,朕是问她,身体还好么?” “其他都无碍,就是人熬瘦了好些。整日和那些疯妇在一起,能清醒便是好的了。” 皇帝微微点头:“媛嫔举荐你为她安胎,朕一开始是不放心的。太医院比你有资历的人多得多了,你又只在冷宫当差。可媛嫔说你做事老到,也不是挑三拣四欺凌主上的人。朕看你伺候沛涵和穆姌都尽心,倒也能放心少许了。” 云昆道:“在微臣眼中,冷宫的小主与媛嫔并没有分别,都是微臣要尽心照顾周全的小主。” 正巧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吴安捧了绿头牌进来道:“皇上,该到翻牌子的时候了。” 皇帝看着乌黑的紫檀木盘子上一排的绿头牌,轻嗤一声道:“拿下去吧。” 吴安苦着脸道:“皇上,您好些日子没翻牌子了。别的不说,舒贵人眼巴巴地盼着您去呢。” 皇帝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差事越发当得好了。朕召幸谁还得听你的吩咐?” 吴安慌得跪下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沛涵忙劝道:“舒贵人是皇上新封的,结果还没召幸就扔在一边了,面子上是不大好看。好歹还有太后呢。” “朕今日没有兴致。”皇帝摇了摇头,将牌子推开,温和道,“沛涵,你好好歇着,朕先回养心殿了。” 沛涵忙起身送了皇帝出去,眼看着皇帝上了辇轿,方才慢慢走回去。 皇帝坐在辇轿上,看着前后乌泱泱的人群在暮色中沉稳而迅疾地走动,几只鸦雀扑棱着翅膀飞过染着墨色的金红天空,无端便生了几分寂寥之情。他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方薄薄的丝帕,上头只绣了几朵殷红海棠和一个女人的小象,他慨然片刻,紧紧地握在手中,像是握着一方失而复得的温暖,再不肯松开。 沛涵的病症,是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出现的与黎嫔和苏嫔当时的情况并无二致。一开始,她只是发胖得厉害,因着是头胎,还以为是浮肿,喝了许多去肿的冬瓜汤还是不见起色,才知道是真的胖了起来。第一条粉红色的纹路出现在身上时,她还不以为意,直到第二条第三条第无数条出现在她身上时,她才害怕得哭起来。然而还来不及哭多久,她便发现了自己更大的不对劲,嘴里的溃疡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时不时地发热、大汗、心悸不安,自己也控制不住似的。并且一夜一夜失眠多梦,她从梦魇里醒来,慌乱之下请来了黎嫔,并在她惊惧失色的面孔上,探询到了一丝可能的意味。 彼时,皇帝的心境已经平复不少,盛宠舒贵人之余很少再顾及到后宫诸人。在听闻沛涵的病症之后,皇帝亦是由舒贵人陪同着来到景仁宫 (二百二十七) 皇帝摆手道:“罢了。朕明白。” 乐子忙仔细捧过收下了。皇帝便问云昆:“她,在那里都好么?” 云昆忙跪下道:“微臣若说实话,皇上必定怪罪。” 皇帝笑了笑:“是朕问错你了。冷宫那地方自然不好,朕是问她,身体还好么?” “其他都无碍,就是人熬瘦了好些。整日和那些疯妇在一起,能清醒便是好的了。” 皇帝微微点头:“媛嫔举荐你为她安胎,朕一开始是不放心的。太医院比你有资历的人多得多了,你又只在冷宫当差。可媛嫔说你做事老到,也不是挑三拣四欺凌主上的人。朕看你伺候沛涵和穆姌都尽心,倒也能放心少许了。” 云昆道:“在微臣眼中,冷宫的小主与媛嫔并没有分别,都是微臣要尽心照顾周全的小主。” 正巧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吴安捧了绿头牌进来道:“皇上,该到翻牌子的时候了。” 皇帝看着乌黑的紫檀木盘子上一排的绿头牌,轻嗤一声道:“拿下去吧护花状元在现代。” 吴安苦着脸道:“皇上,您好些日子没翻牌子了。别的不说,舒贵人眼巴巴地盼着您去呢。” 皇帝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差事越发当得好了。朕召幸谁还得听你的吩咐?” 吴安慌得跪下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沛涵忙劝道:“舒贵人是皇上新封的,结果还没召幸就扔在一边了,面子上是不大好看。好歹还有太后呢。” “朕今日没有兴致。”皇帝摇了摇头,将牌子推开,温和道,“沛涵,你好好歇着,朕先回养心殿了。” 沛涵忙起身送了皇帝出去,眼看着皇帝上了辇轿。方才慢慢走回去。 皇帝坐在辇轿上,看着前后乌泱泱的人群在暮色中沉稳而迅疾地走动,几只鸦雀扑棱着翅膀飞过染着墨色的金红天空,无端便生了几分寂寥之情。他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方薄薄的丝帕,上头只绣了几朵殷红海棠和一个女人的小象,他慨然片刻,紧紧地握在手中,像是握着一方失而复得的温暖,再不肯松开。 沛涵的病症。是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出现的与黎嫔和苏嫔当时的情况并无二致。一开始,她只是发胖得厉害,因着是头胎,还以为是浮肿。喝了许多去肿的冬瓜汤还是不见起色,才知道是真的胖了起来。第一条粉红色的纹路出现在身上时,她还不以为意,直到第二条第三条第无数条出现在她身上时,她才害怕得哭起来。然而还来不及哭多久,她便发现了自己更大的不对劲。嘴里的溃疡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时不时地发热、大汗、心悸不安,自己也控制不住似的。并且一夜一夜失眠多梦,她从梦魇里醒来。慌乱之下请来了黎嫔,并在她惊惧失色的面孔上,探询到了一丝可能的意味。 彼时,皇帝的心境已经平复不少,盛宠舒贵人之余很少再顾及到后宫诸人。在听闻沛涵的病症之后,皇帝亦是由舒贵人陪同着来到景仁宫。沛涵哭得梨花带雨,怯怯地拉住黎嫔的手不放。黎嫔亦是触动了情肠,二人相对垂泪。俱是伤心不已。 皇帝自彤贵人生育了二阿哥后。以为一切顺遂,只盼着沛涵能再生下一个阿哥来,更好释怀当年黎嫔与苏嫔腹中之子被害之事。却不想一进景仁宫,太医还是那番旧话。太医神情难看到了极点,道:“回皇上的话,媛嫔娘娘的确是中了朱砂与水银之毒,种种迹象,与当日黎嫔娘娘与苏嫔娘娘无二。所幸的是,媛嫔娘娘细心,发现得早,所以一切还无大碍。” 太医倒也谨慎,令人查了又查,验了又验,回禀道:“皇上,微臣已经检验了媛嫔娘娘的饮食与所用的蜡烛炭火,此人毒害媛嫔娘娘龙胎的手法与当年毒害黎嫔和苏嫔两位娘娘的如出一辙。万幸的是,天气刚冷,所用炭火不多,而媛嫔又不喜鱼虾,吃得少,所以毒性只入发肤,而未伤及肌理心脉。” 皇帝握住心有余悸的沛涵的手不断抚慰:“别怕,别怕,朕已经来了。” 黎嫔的神色十分激动,一张脸如同血红色的玫瑰:“是谁?是谁要害我们?”她“扑通”跪下,紧紧攥住皇帝是袍角,哀泣道:“皇上,会不会是穆氏?是不是她又要害人了?” 沛涵的神志尚且清明,含泪道:“皇上,穆氏尚在冷宫,一定不会是她。 倒是舒贵人提了一句:“皇上,臣妾也曾听闻当日穆氏毒害黎嫔与苏嫔,祸及龙胎之事,只是她人都在冷宫里了,怎会有人用和她一样的手法再毒害旁人?到底是当日穆氏尚有同谋留在宫中,还是穆是为人所冤,而真正害人的人因着这手法得意,所以一再用来谋害皇嗣?皇上若不查清,只怕黎嫔与苏嫔之后,媛嫔娘娘还有其他妃嫔都会受人所害。” 舒贵人一向淡淡地不爱与嫔妃们来往,此时娓娓论来,也只是置身事外的清冷语气,恰如她耳边的一双冷绿色的翡翠耳环轻轻摇曳,清醒而夺目。 乐子服侍在皇帝身边,轻声道:“奴才倒记得,当日穆氏被人力证以水银和朱砂谋害皇嗣,她拼命喊冤,却是人证物证俱在,反驳不得神圣幻界最新章节。如今细细想来,若她真是被冤,那岂不得意了那真正谋害皇嗣之人。奴才想着,真是心惊后怕。” 黎嫔沉吟片刻,睁大了眼道:“皇上,当日臣妾一心以为是穆氏谋害了臣妾的孩子。可按着今日媛嫔的样子,只怕穆氏真被冤枉也未可知。”她眸中清泪长流,悲戚不已:“皇上,穆氏被冤也不算第一等要事。可是皇嗣含冤而死,皇上却不能不留意了。” 沛涵亦是垂泪不已,她唇角长着溃疡,每一说话便牵起痛楚,带着“咝咝”的吸气声,听着让人发寒:“皇上,当日之事若穆氏有同谋,就不会不供出来,落得自己一个人去冷宫的下场,可见必定是另外有人主谋,手法才能如此娴熟。可是……”她迟疑片刻:“臣妾也不能不疑心了,当日所有的人证里,别人也还罢了,最要紧的一个却是皇上的侞贵人,穆氏昔日的贴身侍婢惠儿,她的话不能让人不信。所以此事的真伪……” 黎嫔原本就不喜惠儿得宠后的轻狂样子,轻哼了一声不语。 舒贵人冷冷道:“侞贵人凭着出卖主子才当的贵人,可见品性也不怎样!要是穆氏真的是被冤的,我瞧她便是被真正的主谋收买了也未可知。” 这一语便似惊醒了梦中人一般,黎嫔即刻变色道:“皇上,慎贵人甚是可疑,不能不细察。”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全没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只替沛涵掖了掖被子,温言道:“你且安心养着,朕把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都留给你好好调治。别胡思乱想,一切交给朕就是了。” 皇帝潇然起身,向着黎嫔的泪眼温情脉脉道:“已经伤心了那么多年,别再哭伤了眼睛,赶紧回宫去歇着吧。舒贵人,你也跪安吧。” 皇帝说罢,扶了乐子的手出去,一直上了辇轿,到了养心殿书房坐下,一张英挺面容才缓缓放了下来。乐子深知皇帝的脾气,努一努嘴示意众人下去,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放在皇帝手边,轻声道:“皇上,喝点茶消消气。” 皇帝端起茶冷笑一声:“消气?朕的后宫这么热闹,沸反盈天,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朕看热闹还来不及呢,哪里来得及生气!” 乐子吓得不敢言语,皇帝一气把茶喝尽了,缓和了气息道:“媛嫔被人毒害的事,你便替朕传出去,顺道把当年力证姝贵人的人都提出来,再细细查问。” 乐子答了“是”,又为难道:“可是其中一个,是侞贵人呀!” 皇帝正沉吟,却听外头敬事房太监吴安请求叩见,乐子提醒道:“皇上,是翻牌子的时候了。不过,您若觉得烦心,今日不翻也罢。” 皇帝便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吴安捧了绿头牌进来,恭恭敬敬跪下道:“恭请皇上翻牌子。”皇帝的手指在墨绿色的牌子上如流水滑过,并无丝毫停滞的痕迹,他似是随口询问:“从前姝妃的牌子……” 吴安忙道:“姝妃被废为庶人,她的绿头牌早就弃了。” 皇帝轻轻“嗯”一声:“那重新做一个绿头牌得多久?” “很快,很快。”吴安听出点味儿,忙赔着笑,抬起头觑着皇帝的神色,眨巴着眼睛道,“皇上的意思,是要重新做姝妃的绿头牌么?” 皇帝摇头道:“朕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他的手指停留在“侞贵人”的绿头牌上,轻轻一翻,那“嗒”一声余韵袅袅,晃得李玉眉头一锁,旋即赔笑道:“皇上有日子没见侞贵人了呢。” 皇帝重又坐下,看着外头渐渐暗下来的水墨色天光,懒懒道:“是啊。这些日子都在舒贵人那里,是该六宫里雨露均沾,多去走走了。” (二百二十八) 舒贵人冷冷道:“侞贵人凭着出卖主子才当的贵人,可见品性也不怎样!要是穆氏真的是被冤的,我瞧她便是被真正的主谋收买了也未可知。” 这一语便似惊醒了梦中人一般,黎嫔即刻变色道:“皇上,慎贵人甚是可疑,不能不细察。”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全没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只替沛涵掖了掖被子,温言道:“你且安心养着,朕把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都留给你好好调治。别胡思乱想,一切交给朕就是了。” 皇帝潇然起身,向着黎嫔的泪眼温情脉脉道:“已经伤心了那么多年,别再哭伤了眼睛,赶紧回宫去歇着吧。舒贵人,你也跪安吧。” 皇帝说罢,扶了乐子的手出去,一直上了辇轿,到了养心殿书房坐下,一张英挺面容才缓缓放了下来。乐子深知皇帝的脾气,努一努嘴示意众人下去,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放在皇帝手边,轻声道:“皇上,喝点茶消消气。” 皇帝端起茶冷笑一声:“消气?朕的后宫这么热闹,沸反盈天,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朕看热闹还来不及呢,哪里来得及生气!” 乐子吓得不敢言语,皇帝一气把茶喝尽了,缓和了气息道:“媛嫔被人毒害的事,你便替朕传出去,顺道把当年力证姝贵人的人都提出来,再细细查问无尽剑界最新章节。” 乐子答了“是”,又为难道:“可是其中一个,是侞贵人呀!” 皇帝正沉吟,却听外头敬事房太监吴安请求叩见,乐子提醒道:“皇上。是翻牌子的时候了。不过,您若觉得烦心,今日不翻也罢。” 皇帝便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吴安捧了绿头牌进来,恭恭敬敬跪下道:“恭请皇上翻牌子。”皇帝的手指在墨绿色的牌子上如流水滑过,并无丝毫停滞的痕迹,他似是随口询问:“从前姝妃的牌子……” 吴安忙道:“姝妃被废为庶人,她的绿头牌早就弃了。” 皇帝轻轻“嗯”一声:“那重新做一个绿头牌得多久?” “很快,很快。”吴安听出点味儿,忙赔着笑。抬起头觑着皇帝的神色,眨巴着眼睛道,“皇上的意思,是要重新做姝妃的绿头牌么?” 皇帝摇头道:“朕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他的手指停留在“侞贵人”的绿头牌上,轻轻一翻,那“嗒”一声余韵袅袅,晃得李玉眉头一锁。旋即赔笑道:“皇上有日子没见侞贵人了呢。” 皇帝重又坐下,看着外头渐渐暗下来的水墨色天光,懒懒道:“是啊。这些日子都在舒贵人那里,是该六宫里雨露均沾,多去走走了。” 乐子有些不解:“皇上方才让奴才查当年与姝妃娘娘有关的事,那么侞贵人……” 皇帝淡淡道:“奴才是奴才,侞贵人是侞贵人。” l乐子躬身告退,皇帝从堆积如山的折子底下翻出一本《治水要折》,仔细翻了两页。唇角带起一抹浅笑,无声无息地握在了手里。 连着数日,皇帝都歇在惠儿宫里,一时间连得宠的舒贵人都冷淡了下去,人人都云侞贵人宠遇深厚,长久不衰,是难得一见的福分。而另一边。宫中却开始隐隐有谣言传出,说起皇帝又再提起姝妃,恐要把她恕出冷宫也未可知。 消息传到冷宫的时候,宓姌不过置之一笑,从请脉枕上收回自己的手腕,笑道:“真的大家都这样疑心么?” 云昆微笑道:“宫中本是流言聚散之地,自然会有人在意。” “那我岂不凄惨?又卷入是非之中?” 云昆淡然含笑道:“是非何曾离开过小主?越是凄惨之地,越是有生机可寻也未可知。”他将一包药从药匣中取出递给她:“这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小主大可一试。” 宓姌含笑接过:“那便多谢了,只当借你吉言吧。” 这一日午后。是难得的晴好天气。时近暮秋,也难得有这般秋高气爽的日子,天空是剔透欲流的蓝色,晶莹得如一汪上好的透蓝翡翠。涅筠从墙洞里取过最后两份菜式不同的饭菜,端过来与宓姌同食。 送来的是简简单单的素食,不沾荤腥。主仆俩虽然吃得习惯了,但这一日送来的菜色是如懿素来不爱吃的苦瓜与豆芽。她夹了几筷便没什么胃口,涅筠也吃了两口,摇头道:“都快入冬了,还送这么寒凉的苦瓜和豆芽来,吃着岂不伤身么。”说罢只扒了几口白饭,便要起身将盘子依旧送出墙洞去。 涅筠才站起身来,只觉得胸中一阵抽痛,呼吸也滞阻了起来,像是被一块湿毛巾捂住了嘴脸,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她心里一阵慌乱,转回身去,却见宓姌一副欲吐而不得的样子,面色青黑如蒙了一层黑纱。 涅筠心知不好,一急之下越发说不出话来,还是宓姌警醒,虽然痛苦地捏紧了喉头,却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将盘中的碗盏挥落了下去巅峰特种兵全文阅读。 林云霄和赵九宵酒足饭饱,正坐在暖阳底下剔着牙。赵九宵看凌云彻靴子的边缘磨破了一层,衣襟上也被扯破了一道丝儿,不觉笑他:“你的青梅竹马小妹妹这么久不来了,你也像没人管了似的,衣裳破了没人补,鞋子破了也没人缝,可怜巴巴的。” 林云霄蹭了一脚,想起鞋子里垫着的鞋垫是宓姌给的,便有些舍不得,缩了脚横他一眼:“可怜巴巴?还不是和你一样。” 赵九宵摇头道:“那可不一样。我不做梦啊。宫里的女人哪里是我能想的,一个个攀了高枝儿就不回头了,比天上的乌鸦心还黑,我可是招不起惹不起。” 两人正说话,却听得里头碗盘碎裂的声音哐啷响起,都是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问了两声“什么事”,却无人应答。九宵亦觉得不对头,忙打开锁道:“你进去瞧瞧,我在这儿守着。” 云昆听得声音是宓姌屋里传出来的,一时顾不得避嫌,忙闯了进去,只见地上杯盘狼藉,碗盘碎了一地,到处都是碎瓷碴子。主仆二人都伏在桌上,气喘不定,脸色青黑得吓人。宓姌犹有气息,虚弱道:“太医……云太医……救命!” 云霄吓得脸色发白,也不知她们吃坏了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两人各灌了一大壶温水,用力拍着她们的后背。宓姌虚弱地推着他的手,喘着气催促道:“快去!快去!” 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正午睡沉酣。乐子得了消息,望着里头明黄色帘幔低垂,却是侞贵人陪侍在侧,一时也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通报。正犹豫间,却见两个景仁宫的宫人也急匆匆赶了过来,道:“乐公公,不好了,媛嫔娘娘出事了。” 这一下乐子也着了慌,顾不得侞贵人在侧,忙推门进去。侞贵人见他毛毛躁躁推门进来,已有几分不悦之情,便冷下脸道:“乐子,你可越发会当差了,皇上睡着呢,你就敢这样闯进来。” 乐子忙道:“回侞贵人的话,景仁宫出了点事儿,让奴才赶紧来回报。” 惠儿原就忌讳着沛涵与旧主穆姌要好,此刻听了,便撇嘴冷笑道:“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若身上不好,请太医就是了,皇上又不是包治百病的神医。我可实话告诉你,这两夜皇上睡得不是很安稳,好容易午后喝了安神汤睡着了,现在你又来惊扰,我看你却有几个胆子!” 乐子听着帐内的人呼吸均匀,显然睡得安稳,忙磕了个头,神色怯怯而谦卑,口中声音却更大了几分:“侞贵人恕罪,侞贵人恕罪。不是奴才胆子小,实在是事出有因,冷宫里来报,穆氏中毒垂危,景仁宫也说媛嫔娘娘的香料中又被加了水银和朱砂,伤及玉体。宫中屡屡出事,奴才实在不敢不来回报啊。” 惠儿招了招手里的绢子,盈然轻笑一声:“你也太不会分是非轻重了。冷宫里的穆氏,死了也就死了,值什么呢,只怕说了还脏了皇上的耳朵呢。至于媛嫔人,传太医就是了。这天下能有什么比皇上更尊贵的,你也犯得上为这点小事来惊扰皇上!” 乐子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头垂得更低,却并无退却的意思。片刻,明黄色五龙穿云绣帐被撩起一角,皇帝的声音无比清明地传来:“乐子,伺候朕起身。” 乐子的唇角扬起一抹淡而稳妥的笑意,嘴里答应了一声,手脚无比利索地动作起来。侞贵人神色微微一变,忙堆了满脸笑意要去帮手,皇帝的手不动声色地一挡,慢慢道:“你跪安吧。这些日子都不必到朕跟前了。” 惠儿慌忙跪下,眼神慌乱:“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妾不知做错何事,还请皇上明言。” 皇帝嘴角蕴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眼中寒凉如冰渊:“许多事,你一开始便错了,难道是从今日才开始错的么?” (二百二十九) 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正午睡沉酣。乐子得了消息,望着里头明黄色帘幔低垂,却是侞贵人陪侍在侧,一时也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通报。正犹豫间,却见两个景仁宫的宫人也急匆匆赶了过来,道:“乐公公,不好了,媛嫔娘娘出事了。” 这一下乐子也着了慌,顾不得侞贵人在侧,忙推门进去。侞贵人见他毛毛躁躁推门进来,已有几分不悦之情,便冷下脸道:“乐子,你可越发会当差了,皇上睡着呢,你就敢这样闯进来。” 乐子忙道:“回侞贵人的话,景仁宫出了点事儿,让奴才赶紧来回报。” 惠儿原就忌讳着沛涵与旧主穆姌要好,此刻听了,便撇嘴冷笑道:“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若身上不好,请太医就是了,皇上又不是包治百病的神医。我可实话告诉你,这两夜皇上睡得不是很安稳,好容易午后喝了安神汤睡着了,现在你又来惊扰,我看你却有几个胆子!” 乐子听着帐内的人呼吸均匀,显然睡得安稳,忙磕了个头,神色怯怯而谦卑,口中声音却更大了几分:“侞贵人恕罪,侞贵人恕罪。不是奴才胆子小,实在是事出有因,冷宫里来报,穆氏中毒垂危,景仁宫也说媛嫔娘娘的香料中又被加了水银和朱砂,伤及玉体。宫中屡屡出事,奴才实在不敢不来回报啊。” 惠儿招了招手里的绢子,盈然轻笑一声:“你也太不会分是非轻重了少年医圣。冷宫里的穆氏,死了也就死了,值什么呢,只怕说了还脏了皇上的耳朵呢。至于媛嫔人。传太医就是了。这天下能有什么比皇上更尊贵的,你也犯得上为这点小事来惊扰皇上!” 乐子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头垂得更低,却并无退却的意思。片刻,明黄色五龙穿云绣帐被撩起一角,皇帝的声音无比清明地传来:“乐子,伺候朕起身。” 乐子的唇角扬起一抹淡而稳妥的笑意,嘴里答应了一声,手脚无比利索地动作起来。侞贵人神色微微一变。忙堆了满脸笑意要去帮手,皇帝的手不动声色地一挡,慢慢道:“你跪安吧。这些日子都不必到朕跟前了。” 惠儿慌忙跪下,眼神慌乱:“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妾不知做错何事,还请皇上明言。” 皇帝嘴角蕴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眼中寒凉如冰渊:“许多事,你一开始便错了,难道是从今日才开始错的么?” 惠儿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发毛,仿佛是衣衫上精心刺绣的香色缎密织嫣红月季的针脚一针针戳在了背脊上,带着丝线的糙与针尖的锐,逼向她软和的肉身。不,不,这么多年了,皇帝如何还会知道。果然。皇帝带着不豫的语气道:“冷宫的事好歹也是条人命,何况媛嫔人怀着的是朕的皇嗣龙裔,你竟也对人命皇嗣这般不放在心上?朕原以为你率真活泼,心思灵敏,却不想你的心底下还藏了这许多冷漠狠毒!” 惠儿被骂得双膝发软,瘫软在地上,心中却漫过一层又一层惊喜。原来,不是为那件事。幸好,不是为那件事。 皇帝由着乐子替他穿上海蓝色金字团福便服,扣好了玉色盘扣,厌弃地看惠儿一眼:“出去吧!” 乐子只是含了一抹恭顺的笑意,目送着惠儿扶着宫女新燕跌跌撞撞地出去,不由得钦佩地望了皇帝一眼。伺候皇帝这么些年,他不是不知道皇帝的脾性,也比旁人更清楚,侞贵人这些年的盛宠之下。到底是什么。皇帝这一抹今日才肯流露出来的厌弃,实在是太晚了。 他于是恭谨问:“那么皇上先去哪里?” 皇帝的眉目微微一怔,便道:“自然是景仁宫。” 景仁宫中乱作了一团,沛涵畏惧地缩在床角,嘤嘤地哭泣着,拒绝触碰一切事物。宫人们跪了一地。皇帝从人群中走进去,一把搂过她,温言道:“到底怎么了?” 叶心跪得最近,便道:“皇上,自从上次的事,我们小主已经足够小心了,饮食上都派人仔细查验过,谁知今儿奴婢想去倒了香炉里的香灰时,发现里头有些异物。奴婢不敢怠慢,请太医看了,才发现了是有人把朱砂混进了小主的安息香里。” 皇帝的神色难看得几欲破裂,冷冷道:“查出来是谁干的么?” 沛涵呜咽着伏在皇帝怀里,哭得鬓发凌乱,几枚散落在发丝间的粉色小珠花越发显得她形容憔悴,不忍一睹。 皇帝惊怒交加,安抚地拍着她的肩道:“别怕,朕一定彻查清楚,不会让人再伤害你。” 沛涵啜泣着道:“那人存心陷害皇嗣,臣妾宫中已经有所防备,她还敢换着法子下毒,实在是胆大包天。皇上,您告诉臣妾,到底是谁要害咱们的孩子?是谁?” 皇帝柔声道:“还好你身边的侍女发现得早,只是你孕中不宜操心,这件事,朕会交给乐子去细查。” 乐子响亮地答应一声:“是。奴才一定会尽心尽力去查,给皇上和媛嫔娘娘个交代。” 皇帝好生安慰了几句,便道:“后宫出了这么多事,朕得去见见皇贵妃,六宫不宁,也是她的过失。” 沛涵正要起身相送,皇帝忙按住她道:“你好好歇着,别劳累了自己南宫二少的小情人。朕晚上再来看你。” 宫人们送了皇帝出门,皇帝见已无景仁宫的人跟着,方才低声道:“冷宫里是怎么了?” 乐子忙道:“据太医回禀,是中了砒霜的毒,还好穆氏庶人和涅筠午膳用得不多,所以中毒不深,除了太医云昆,奴才还派了两个太医一同去盯着,以防不测。” 皇帝赞许道:“你做得不错。宓姌中毒,这边厢沛涵就出事,两者几乎是同一时间,看来不会是宓姌指使人做的。”他冷笑道:“看来朕才放出点风声,便有人沉不住气了。只是朕没想到,她们竟沉不住气到这地步,居然要杀人灭口。” 乐子看着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也觉得,这些年……她是受委屈了?” 皇帝眼底添了几分焦灼之色,口气倒还沉稳:“朕去瞧瞧她。” 乐子忙道:“冷宫忌讳,皇上金尊玉贵,可去不得。” 皇帝淡淡笑道:“旁人可以去冷宫杀人放火,朕连瞧一瞧也去不得么?上回冷宫失火朕也去了,这次不过是再往里走一步,那便怎么了?” 乐子情知劝不住,只得扶了皇帝上轿,向冷宫去 宓姌躺在床上,只觉得胸口烦闷难安,呕吐的感觉挥之不去,脑中也一阵阵晕眩,仿佛身体轻飘飘的,堆在一堆浮絮之上,四肢百骸半点力气也无。 云昆已经灌了宓姌和涅筠许多浓盐水,催她们呕吐出来,又拿烧焦的馒头研磨成粉给她二人服下吸附毒物。他一个人正手忙脚乱,又来了两个太医院的太医,看来地位在云昆之上许多,三人商议了用药,才把宓姌和涅筠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宓姌躺着,薄薄的破旧被子盖在身上,像有千斤重似的不能承受。可是,她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呢?她怔怔地想着,看着另一张床上面色雪白如纸的涅筠,想着自己此时此刻,也是一般的容色吧?幸好,他是不会来这里的,上次失火,她是那么狼狈,在狼藉不堪中见了他一眼,那一眼,她便明白了自己的在意,明白了自己的舍不得。所以,情愿他不要来。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外头脚步声肃然有序响起。如懿在晕眩乏力中看着一抹明黄渐渐逼近,和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盼他来,怕他来,他终于还是来了。 皇帝的身影凝在宓姌床边,他的声音是那样熟悉而邈远,轻缓柔和:“朕来了。你还好么?” 好么?这么些年,他不是不知道她身陷在这苦牢里。这个“好”字,她已经不会写,也不懂得写了。宓姌并不背过身,只是在默然中以泪眼寂静相对。 她没有别的了,委屈、辛酸、苦痛、悲与冤,都尽数化作了眼底缓缓流淌的泪,一如她的心绪,没有激荡,只有沉缓,预料之中期待之外的沉缓。 皇帝似乎被她的泪所感染,亦多了几分沉郁之色,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宓姌望着自己枯瘦得青筋暴现的手背,将它缩回被中,淡淡道:“贱妾鄙薄之身,怎可由万圣之尊触碰?” 皇帝看了看周遭,抑制住自己的神色,道:“姝妃是怎么中的毒?” 云昆听得皇帝这一声称呼,只觉得心头大石都松懈了下来,他急忙抑制住唇角将要泛起的笑意,沉声道:“姝妃娘娘是中了砒霜之毒,所幸发现得早,姝妃娘娘与涅筠姑娘进食也不多,万幸没伤及五脏六腑。” “没事就好。你们好好替姝妃治着。”皇帝长吁一口气,俯下身,望着姝妃一双泪眼,低沉欷歔,“你的性子一直坚毅倔强,却不想也有这样泪水长流的时候。朕与你那么多年,都未见过你那么多泪。” (三百) 皇帝好生安慰了几句,便道:“后宫出了这么多事,朕得去见见皇贵妃,六宫不宁,也是她的过失。” 沛涵正要起身相送,皇帝忙按住她道:“你好好歇着,别劳累了自己。朕晚上再来看你。” 宫人们送了皇帝出门,皇帝见已无景仁宫的人跟着,方才低声道:“冷宫里是怎么了?” 乐子忙道:“据太医回禀,是中了砒霜的毒,还好穆氏庶人和涅筠午膳用得不多,所以中毒不深,除了太医云昆,奴才还派了两个太医一同去盯着,以防不测。” 皇帝赞许道:“你做得不错。宓姌中毒,这边厢沛涵就出事,两者几乎是同一时间,看来不会是宓姌指使人做的。”他冷笑道:“看来朕才放出点风声,便有人沉不住气了。只是朕没想到,她们竟沉不住气到这地步,居然要杀人灭口。” 乐子看着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也觉得,这些年……她是受委屈了?” 皇帝眼底添了几分焦灼之色,口气倒还沉稳:“朕去瞧瞧她。” 乐子忙道:“冷宫忌讳,皇上金尊玉贵,可去不得。” 皇帝淡淡笑道:“旁人可以去冷宫杀人放火,朕连瞧一瞧也去不得么?上回冷宫失火朕也去了,这次不过是再往里走一步,那便怎么了?” 乐子情知劝不住,只得扶了皇帝上轿,向冷宫去。 宓姌躺在床上,只觉得胸口烦闷难安,呕吐的感觉挥之不去,脑中也一阵阵晕眩。仿佛身体轻飘飘的,堆在一堆浮絮之上,四肢百骸半点力气也无。 云昆已经灌了宓姌和涅筠许多浓盐水,催她们呕吐出来,又拿烧焦的馒头研磨成粉给她二人服下吸附毒物我意逍遥全文阅读。他一个人正手忙脚乱,又来了两个太医院的太医,看来地位在云昆之上许多,三人商议了用药,才把宓姌和涅筠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宓姌躺着。薄薄的破旧被子盖在身上,像有千斤重似的不能承受。可是,她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呢?她怔怔地想着,看着另一张床上面色雪白如纸的涅筠,想着自己此时此刻,也是一般的容色吧?幸好,他是不会来这里的。上次失火,她是那么狼狈,在狼藉不堪中见了他一眼,那一眼,她便明白了自己的在意,明白了自己的舍不得。所以,情愿他不要来。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外头脚步声肃然有序响起。如懿在晕眩乏力中看着一抹明黄渐渐逼近,和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盼他来。怕他来,他终于还是来了。 皇帝的身影凝在宓姌床边,他的声音是那样熟悉而邈远,轻缓柔和:“朕来了。你还好么?” 好么?这么些年,他不是不知道她身陷在这苦牢里。这个“好”字,她已经不会写,也不懂得写了。宓姌并不背过身。只是在默然中以泪眼寂静相对。 她没有别的了,委屈、辛酸、苦痛、悲与冤,都尽数化作了眼底缓缓流淌的泪,一如她的心绪,没有激荡,只有沉缓,预料之中期待之外的沉缓。 皇帝似乎被她的泪所感染,亦多了几分沉郁之色,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宓姌望着自己枯瘦得青筋暴现的手背,将它缩回被中。淡淡道:“贱妾鄙薄之身,怎可由万圣之尊触碰?” 皇帝看了看周遭,抑制住自己的神色,道:“姝妃是怎么中的毒?” 云昆听得皇帝这一声称呼,只觉得心头大石都松懈了下来,他急忙抑制住唇角将要泛起的笑意。沉声道:“姝妃娘娘是中了砒霜之毒,所幸发现得早,姝妃娘娘与涅筠姑娘进食也不多,万幸没伤及五脏六腑。” “没事就好。你们好好替姝妃治着。”皇帝长吁一口气,俯下身,望着姝妃一双泪眼,低沉欷歔,“你的性子一直坚毅倔强,却不想也有这样泪水长流的时候。朕与你那么多年,都未见过你那么多泪。” “性子倔强坚毅,不代表没有委屈冤痛。但即便有,知道申诉无用,也唯有长泪而已。贱妾流泪,不足以入皇上之目。冷宫卑贱之地,也不宜皇上久留。还请皇上尽早离开吧。” 两望的泪眼里,皇帝默然片刻,极力收拢眼中的动容之色,转身向云昆道:“好好照顾姝妃。” 云昆躬身道:“是。只是冷宫湿寒,怕不宜养病。” 皇帝温然而坚决:“朕知道冷宫不是久留之地。待姝妃能起身了,朕会即刻复她位分,带她出冷宫。” 这话是说与云昆的,亦是对她。 宓姌闭上双眸,感受着热泪在眼皮底下的涌动,终于背过身握紧了双手,露出一分淡然的笑意。 六宫之中任何消息都难以被瞒住,人的耳朵和嘴是最好的传递之物。皇贵妃与陶妃站在廊下,望着一蓬新开的绿菊闲话家常,却见冯一鹤匆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贵妃娘娘万福,陶妃万福。” 皇贵妃很看不上他急三火四的样子,扬了扬纤纤玉指,蹙眉道:“这样不稳当,是怎么了?” 冯一鹤看了两人一眼:“皇上方才去了冷宫,亲呼穆氏为姝妃,说不日便将释放她出冷宫。” 陶妃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声音也不觉高了几分:“穆姌毒害皇嗣,证据确凿,已被废为庶人,怎还会被放出冷宫?皇上还称呼她姝妃?” 皇贵妃脸色白了几分,倒也还镇定:“为何是不日放出冷宫,而非即刻?冯一鹤,你把话说清楚桃运通天全文阅读。” 冯一鹤稳住了神道:“穆氏中了砒霜之毒,一时未能好转,皇上嘱咐待她能起身时再出冷宫。” 皇贵妃挥手示意他下去,转身进了内殿。陶妃急急跟进,见无人在侧,忙道:“皇贵妃娘娘,咱们好不容易才把穆氏拖进冷宫,如果此刻容她出来,之前的工夫岂不白费了吗?” 皇贵妃平静地目视她片刻,亦缓和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心绪,慢慢道:“你鬓边的凤钗歪了,扶一扶正吧。” 陶妃急切道:“皇贵妃……” 皇贵妃深吸一口气,柔缓道:“仪容端正有肃,是妃子应有的仪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失了分寸。” 陶妃有些羞赧,忙扶正了垂珠凤钗,缓声道:“娘娘,她既然中了砒霜的毒,虽然咱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是顺水推舟,总是不难的。” “你是说……” 陶妃含了一缕隐秘的笑容,笃定道:“既然已经中毒,那么再给她追加一点儿,毒发身亡就是了。” 皇贵妃慢慢拨弄着纤白如玉的手指上翠浓的碧玺戒指,摇头道:“来不及了。皇上已经去看过她,也下了旨意,此时再动手,实在是太点眼了。无论得手失手,都把她之前中了砒霜毒的黑锅自己背去了,太得不偿失啊。” 陶妃秀眉紧蹙,拧着绢子恨声道:“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也不下准点儿,要了她的命就好了。” 皇贵妃思忖片刻,看着她道:“会不会是侞贵人?” 陶妃摇头道:“她没那样的胆子,敢不跟咱们知会一声就去做这样的事。出了事没人替她兜着,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皇贵妃淡淡一笑:“当日只想着借她一把力气,谁知道倒成全了她的平步青云。”她漫然扬了扬手中的绢子:“也好,留着她在,她也容不下穆氏。” 陶妃会心一笑,起身道:“皇贵妃娘娘圣明。” 云昆的医术颇为精到,不过三四日,宓姌和涅筠便能起身了。她披衣坐在廊下,看着被略作修缮的屋子,道:“涅筠,即刻要走了,何必再收拾?” 涅筠微微咳嗽两声,满面含笑道:“奴婢是心里高兴,内务府的太监们知道咱们只在这里养几日就要走了,都还巴结着来打理修缮,那是他们知道小主出去后便不一样了。也好,咱们费了这许多心思,终于能够离开这里了。” 宓姌靠在廊下破旧的廊柱上,定定道:“出去不过是第一步,要活得好,不再像从前一样任人欺凌宰割,才是最要紧的。否则今日出去,不知哪一日还会被送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她转过头:“你身子才好,万不要太劳累了。” 涅筠出来,笑着替她披上一件外裳,道:“奴婢没事,奴婢为了小主,怎样都是快活的。” 宓姌握住她的手道:“涅筠,还好万事都有你在我身边。” “我与小主之间,不说这些。”涅筠看着宓姌,眼底微有泪光,想了想道,“小主嘱咐奴婢做的靴子奴婢都做好了。”她指着里屋木箱上的一双男靴道,“奴婢见过林侍卫的靴子,尺码应该是不会错的。奴婢按着小主的吩咐,鞋边上又拷了两层线,这样就不容易破了。” 宓姌道:“你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拿来我瞧瞧。” 涅筠即刻捧了过来,宓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道:“我也没什么好谢他的,他的鞋磨坏了,就让你做双鞋谢他吧。” (三百零一) 宓姌闭上双眸,感受着热泪在眼皮底下的涌动,终于背过身握紧了双手,露出一分淡然的笑意。 六宫之中任何消息都难以被瞒住,人的耳朵和嘴是最好的传递之物。皇贵妃与陶妃站在廊下,望着一蓬新开的绿菊闲话家常,却见冯一鹤匆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贵妃娘娘万福,陶妃万福。” 皇贵妃很看不上他急三火四的样子,扬了扬纤纤玉指,蹙眉道:“这样不稳当,是怎么了?” 冯一鹤看了两人一眼:“皇上方才去了冷宫,亲呼穆氏为姝妃,说不日便将释放她出冷宫。” 陶妃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声音也不觉高了几分:“穆姌毒害皇嗣,证据确凿,已被废为庶人,怎还会被放出冷宫?皇上还称呼她姝妃?” 皇贵妃脸色白了几分,倒也还镇定:“为何是不日放出冷宫,而非即刻?冯一鹤,你把话说清楚。” 冯一鹤稳住了神道:“穆氏中了砒霜之毒,一时未能好转,皇上嘱咐待她能起身时再出冷宫。” 皇贵妃挥手示意他下去,转身进了内殿。陶妃急急跟进,见无人在侧,忙道:“皇贵妃娘娘,咱们好不容易才把穆氏拖进冷宫,如果此刻容她出来,之前的工夫岂不白费了吗?” 皇贵妃平静地目视她片刻,亦缓和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心绪,慢慢道:“你鬓边的凤钗歪了,扶一扶正吧。” 陶妃急切道:“皇贵妃……” 皇贵妃深吸一口气,柔缓道:“仪容端正有肃,是妃子应有的仪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失了分寸。” 陶妃有些羞赧巅峰特种兵最新章节。忙扶正了垂珠凤钗,缓声道:“娘娘,她既然中了砒霜的毒,虽然咱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是顺水推舟,总是不难的。” “你是说……” 陶妃含了一缕隐秘的笑容,笃定道:“既然已经中毒,那么再给她追加一点儿,毒发身亡就是了。” 皇贵妃慢慢拨弄着纤白如玉的手指上翠浓的碧玺戒指。摇头道:“来不及了。皇上已经去看过她,也下了旨意,此时再动手,实在是太点眼了。无论得手失手,都把她之前中了砒霜毒的黑锅自己背去了,太得不偿失啊。” 陶妃秀眉紧蹙,拧着绢子恨声道:“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也不下准点儿,要了她的命就好了。” 皇贵妃思忖片刻,看着她道:“会不会是侞贵人?” 陶妃摇头道:“她没那样的胆子,敢不跟咱们知会一声就去做这样的事。出了事没人替她兜着,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皇贵妃淡淡一笑:“当日只想着借她一把力气,谁知道倒成全了她的平步青云。”她漫然扬了扬手中的绢子:“也好,留着她在,她也容不下穆氏。” 陶妃会心一笑,起身道:“皇贵妃娘娘圣明。” 云昆的医术颇为精到。不过三四日,宓姌和涅筠便能起身了。她披衣坐在廊下,看着被略作修缮的屋子,道:“涅筠,即刻要走了,何必再收拾?” 涅筠微微咳嗽两声,满面含笑道:“奴婢是心里高兴。内务府的太监们知道咱们只在这里养几日就要走了,都还巴结着来打理修缮,那是他们知道小主出去后便不一样了。也好,咱们费了这许多心思,终于能够离开这里了。” 宓姌靠在廊下破旧的廊柱上,定定道:“出去不过是第一步,要活得好,不再像从前一样任人欺凌宰割,才是最要紧的。否则今日出去,不知哪一日还会被送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她转过头:“你身子才好,万不要太劳累了。” 涅筠出来,笑着替她披上一件外裳,道:“奴婢没事,奴婢为了小主,怎样都是快活的。” 宓姌握住她的手道:“涅筠。还好万事都有你在我身边。” “我与小主之间,不说这些。”涅筠看着宓姌,眼底微有泪光,想了想道,“小主嘱咐奴婢做的靴子奴婢都做好了。”她指着里屋木箱上的一双男靴道,“奴婢见过林侍卫的靴子,尺码应该是不会错的。奴婢按着小主的吩咐,鞋边上又拷了两层线,这样就不容易破了。” 宓姌道:“你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拿来我瞧瞧。” 涅筠即刻捧了过来,宓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道:“我也没什么好谢他的,他的鞋磨坏了,就让你做双鞋谢他吧。” 涅筠道:“可不是呢?若没有林侍卫三番四次救咱们,哪有奴婢和小主的今日。” 宓姌抚摸着簇新的靴面,心中亦不免触动,感叹道:“虽然他是收了陪会你和咱们的银子办事。可许多事,原是在他的本分之外,他还愿意这样帮忙,那便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了。” 涅筠叹息道:“也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林侍卫的心意算难得了。” 宓姌看了看靴子道:“既是送他的,你在靴筒的里面绣上一朵云纹以作辨别吧。等下黄昏用饭时分,请他瞅着方便过来瞧一瞧就是了。” 涅筠答应着,便道:“廊下风冷,小主进去再睡一会儿吧。” 皇帝午睡起来,倒也不像寻常那样便去房批折子,只是一个人坐在窗下,慢慢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残子,似是动着什么心思火炼星空最新章节。 乐子不敢让人打扰,亲自捧了茶点上前,道:“皇上,皇贵妃里新制的酥酪茶,请您尝尝。” 皇帝头也不抬,便道:“搁着吧。”乐子望了望窗外:“皇上,从您睡下后侞贵人就一直跪在养心殿外,说前两日服侍不周惹您生气,求您宽恕。” 皇帝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撂,含了一缕鄙薄的笑意:“她还来求朕宽恕?这些年她做了什么,她自己都没数么?” 乐子低头道:“皇上天意圣裁,奴才哪里能懂得。皇上说侞贵人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皇帝淡淡一笑:“这些年来她是怎么侍寝的,你是朕的贴身太监,你会一点也不知?” “皇上不许奴才知道,奴才就不知道。皇上许奴才知道了,奴才也只能心里知道,嘴上可不敢胡说。”乐子将手中的点心一色儿排开,利索道,“这八宝玫瑰花卷是贤妃敬献的,奶白枣宝是陶妃敬献的,白果栗子松是兮妃娘娘的手艺,花盏龙眼是媛嫔娘娘亲自做的,还有一味桃花百合糖渍凉粉和羊脂菠萝冻分别是舒贵人和侞贵人的进献。皇上想尝尝哪一道?” 皇帝看他道:“你不是做事谨慎又不爱言语么?那朕问你,这会子朕觉得看了这些东西都甜腻腻的,你觉得给朕上什么点心好?” 庭下有凉风拂进空落繁丽的大殿,带进殿外菊花的清苦香气。乐子心中一动,便道:“从前姝妃娘娘在的时候,有一道菊花佛手酥是最擅长的。御膳房虽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但也可以试试,算是应季的美食了。” 皇帝这才露出几分笑意:“跟在朕身边久了,算你懂事。朕问你,六宫里知道朕要放出姝妃来,可有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也不敢动到皇上跟前来。左不过是议论纷纷,流言四起罢了。” 皇帝思忖片刻:“这就流言四起了?乐子,朕吩咐你把翊坤宫收拾出来,可怎么样了?” 李玉道:“翊坤宫与皇贵妃娘娘的永和宫并列,紧跟在皇上的养心殿之后。坤为女阴之首,翊为辅佐,除了皇后娘娘大婚所用的坤宁宫,翊坤宫算是最华丽紧要的所在了。皇上吩咐把翊坤宫收拾出来给姝妃娘娘住,奴才不敢不用心,一应挑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皇帝颔首道:“翊坤宫尊贵,朕就是要给宓姌这份尊贵,好弥补她这些年在冷宫的委屈。对了,宓姌一向挑东西最精准,你看看内务府选了哪些东西去布置,都列份单子给朕先过目。” 乐子看着皇帝抿了口茶,躬身道:“皇上心系姝妃娘娘,顾虑周全,奴才万万不及。只是皇上如此看重姝妃娘娘,一心要弥补她的委屈,怎不晋一晋她的位分,更示恩宠。” 皇帝随手取过一块点心尝了,道:“许多事,不在位分上。姝妃家世不够显赫,的确不如陶妃。至于后宫这么介意姝妃出冷宫,你便再下一道旨意。姝妃出冷宫之日,晋封贵人叶赫那拉氏为舒嫔。” 乐子道:“是。奴才遵旨。”皇帝扬脸看了看朱红格栏窗外跪着的侞贵人,凛凛秋风之中,她衣衫单薄,盈然飘飘。皇帝淡淡笑道:“她喜欢跪,便让她跪着吧。” 沛涵独自卧在床上,床帐上绣满了多子多福的石榴葡萄纹样,为着吉祥如意的好彩头,特意用橘红和深朱的缣丝绕了银线的彩绣,连铜帐钩上悬着的荷包都是和合如意的图样,看着便是洋洋的喜气。叶心端了汤药进来,沛涵忍不住掩鼻道:“一股子味儿,真是熏人。” 叶心见没有旁人在,方才劝道:“小主好歹忍一忍喝了吧。这药是去朱砂和水银的余毒的。还好小主中毒不深,太医嘱咐再喝两天就好了。要是余毒未清伤及腹中的小皇子,那可怎么好呢?” (二百三十) “皇上不许奴才知道,奴才就不知道。皇上许奴才知道了,奴才也只能心里知道,嘴上可不敢胡说。”乐子将手中的点心一色儿排开,利索道,“这八宝玫瑰花卷是贤妃敬献的,奶白枣宝是陶妃敬献的,白果栗子松是兮妃娘娘的手艺,花盏龙眼是媛嫔娘娘亲自做的,还有一味桃花百合糖渍凉粉和羊脂菠萝冻分别是舒贵人和侞贵人的进献。皇上想尝尝哪一道?” 皇帝看他道:“你不是做事谨慎又不爱言语么?那朕问你,这会子朕觉得看了这些东西都甜腻腻的,你觉得给朕上什么点心好?” 庭下有凉风拂进空落繁丽的大殿,带进殿外菊花的清苦香气。乐子心中一动,便道:“从前姝妃娘娘在的时候,有一道菊花佛手酥是最擅长的。御膳房虽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但也可以试试,算是应季的美食了。” 皇帝这才露出几分笑意:“跟在朕身边久了,算你懂事。朕问你,六宫里知道朕要放出姝妃来,可有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也不敢动到皇上跟前来。左不过是议论纷纷,流言四起罢了。” 皇帝思忖片刻:“这就流言四起了?乐子,朕吩咐你把翊坤宫收拾出来,可怎么样了?” 李玉道:“翊坤宫与皇贵妃娘娘的永和宫并列,紧跟在皇上的养心殿之后纠结的领主最新章节。坤为女阴之首,翊为辅佐,除了皇后娘娘大婚所用的坤宁宫,翊坤宫算是最华丽紧要的所在了。皇上吩咐把翊坤宫收拾出来给姝妃娘娘住。奴才不敢不用心,一应挑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皇帝颔首道:“翊坤宫尊贵,朕就是要给宓姌这份尊贵,好弥补她这些年在冷宫的委屈。对了,宓姌一向挑东西最精准。你看看内务府选了哪些东西去布置,都列份单子给朕先过目。” 乐子看着皇帝抿了口茶,躬身道:“皇上心系姝妃娘娘,顾虑周全,奴才万万不及。只是皇上如此看重姝妃娘娘,一心要弥补她的委屈,怎不晋一晋她的位分,更示恩宠。” 皇帝随手取过一块点心尝了,道:“许多事,不在位分上。姝妃家世不够显赫。的确不如陶妃。至于后宫这么介意姝妃出冷宫,你便再下一道旨意。姝妃出冷宫之日,晋封贵人叶赫那拉氏为舒嫔。” 乐子道:“是。奴才遵旨。”皇帝扬脸看了看朱红格栏窗外跪着的侞贵人,凛凛秋风之中,她衣衫单薄。盈然飘飘。皇帝淡淡笑道:“她喜欢跪。便让她跪着吧。” 沛涵独自卧在床上,床帐上绣满了多子多福的石榴葡萄纹样,为着吉祥如意的好彩头,特意用橘红和深朱的缣丝绕了银线的彩绣,连铜帐钩上悬着的荷包都是和合如意的图样,看着便是洋洋的喜气。叶心端了汤药进来,沛涵忍不住掩鼻道:“一股子味儿,真是熏人。” 叶心见没有旁人在,方才劝道:“小主好歹忍一忍喝了吧。这药是去朱砂和水银的余毒的。还好小主中毒不深,太医嘱咐再喝两天就好了。要是余毒未清伤及腹中的小皇子。那可怎么好呢?” ………… 沛涵轻吁一口气,抚着肚子道:“我知道,左不过都是为了姌儿罢了。” 叶心轻轻地吹着药,叹道:“小主待姝妃娘娘,那真是比亲姐妹还要亲了。” 沛涵理了理松散的鬓发,道:“冷宫里不比外头更安全,同样是死,怕姌儿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这个宫里,只有她一人真心待我好,我也真心只待她好。” 叶心将药递到沛涵唇边,海兰一仰头喝了,皱眉道:“真是苦。” 叶心服侍她漱了口,忙取了酸梅放在她口里,道:“小主这话就是泄气了。小主有皇上的宠爱,眼看着就要生下皇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沛涵捋着帐上垂落的鸳鸯流苏,神色淡得如一抹寒冰:“皇上?皇上是个男人,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值得依靠的?我腹中的孩子,也不过是他的孩子之一,能有什么前程?凡事只能指望这个孩子自己,我还能指望皇上?后宫里朝不保夕,唯一能够依靠的,不过是一场姌儿情谊,才能相伴数十年。其他的,都是浮梦一场,梦过便算了。” 叶心见她盛宠之下却如此灰心冷淡,也知道不好再劝。沛涵想了想问:“剩下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全清出去了么?不许留下一点痕迹。” 叶心忙道:“全清理干净了。小主放心就是。” 沛涵望着外头昏黄的霞光映照在一格格的窗棂上,神色默然:“等到姌儿在我身边了,我才真正放心。” 暮秋初冬时节的天色容易暗得早,若是逢上晴天,便有极好的晚霞招展,仿佛一匹上好的流霞锦自天际伏曳而下,虾红、宝蓝、云青、米黄,倾倒了一天一地,兀自灿烂,流丽万千。 换作往日,宓姌并没有这样好的心情细赏落霞,但是此刻,她有,也愿意。笃定地看着晚霞倾于碧瓦琉璃之上,才能明白,自己将要走回去的地方,是何等繁花似锦,就如这晚霞一般,绚丽之后,只余下无尽的黑暗与凄冷,要她独自面对。 林云霄是借着送饭的机会进来的天荒九剑。他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恭敬,行礼过后才道:“恭喜小主,次日午后便可出去了。” 宓姌回望向他笑:“同喜。你也终于少了我这样一个麻烦。”她取过那双靴子:“我手艺不佳,只好让涅筠缝制了一双靴子给你。双脚不受风霜苦侵,才能走得远,走得好。” 林云霄抚摸着那双样式普通的靴子,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久未相见的婉婷。从前,也是婉婷,只有婉婷,会这样待他好,关心他的一点一滴。如今,婉婷怕是早成了枝头婉转滴沥的黄莺儿,飞得越来越高了吧。竟是宓姌,拿这个来回报他。 他抑制住心头情绪的起伏,慨然道:“多谢小主。”他望着宓姌唇边一点甘甜如露的笑容:“小主仿佛很高兴。” “今日有期待,所以高兴。明日身在其中,或许发现自己期待的并无预想中好,便无今日这般高兴了。” “那小主还是一心想出去?” 宓姌嫣然一笑:“留在这里,和你一样隔着一堵墙,数着今日的青苔又长了几寸,墙上的霉灰是否沾染了衣衫吗?困坐这里是死,出去也未免是死,但我还是想争一争,试一试。” 林云霄听她婉声道来,不知怎的,心下却生了一股豪情壮志,这么些年被人冷眼瞧低,这么些年不得出头,他的心思,何尝不是和宓姌一样。不搏一搏,试一试,岂不辜负了自己,辜负了一生? 他捧着那双靴子,心意只在电转间便落定了。他诚恳请求:“若是小主愿意,可否带我离开冷宫,觅一份前程?” 宓姌清简的薄薄衣衫被风微微卷起,她微眯了双眼:“你想离开这里?为什么?” 他抬眸,坦然道:“与小主一样,心中不甘,心中有所求。” 宓姌淡然一笑,望着天际升起的一抹淡淡月华,怡然吟诵道:“竹院新晴夜,松窗未卧时。共琴为老伴,与月有秋期。玉轸临风久,金波出雾迟。幽音待清景,唯是我心知。这首白易《对琴侍月》虽然合了眼前之景,但少了琴音也不够风雅。我却只喜欢‘幽音待清景,唯是我心知’这一句。你救了我许多次,我一直无以为报,许你一个好前程,就当是谢你吧。” 林云霄心下欢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是深揖到底,默然含笑。 宓姌望着满院清亮月光,亦不觉含笑。 次日午后,乐子带着皇帝身边进忠、进保两个小太监一同前来迎候,服侍梳妆更衣的两位姑姑都是皇帝跟前积年的老嬷嬷了,手脚最是利索,也会做事。按着妃位,宓姌本该穿金黄色立龙戏珠配八宝寿山江牙立水、立龙之间彩云纹的貂缘朝袍,戴镂金饰宝的领约,颈挂朝珠三盘,头戴朝冠。宓姌望了那一袭金光灿烂的衣裳,笑道:“本宫是回家去,而非年节庆贺。怎么本宫离开这里,还要欢天喜地大鸣大放才能出去么?” 乐子忙赔笑道:“姝妃娘娘的意思是?” 宓姌含笑道:“本宫回去见自己的夫君,何必穿戴成这样隆重辉煌,免得叫人笑话。便是穿家常衣裳就是了。” 乐子会意,即刻吩咐人换了一身新衣裳来,便退到门外由着嬷嬷们替宓姌梳妆。梳的是垂云髻,中间以扁方绕成如云蓬松,两端微微垂落至耳边,越发显得饱满而不失小女儿娇态。乌黑的云髻挽成,饰以玉环同心七宝钗,金镶玉步摇,紫鸯花合欢圆珰,飞翘的燕尾上坠着鸳鸯莲纹金蝶白玉压发,玲玲一动间,便有细碎的金玉珠子轻轻摇曳,合着正落在眉心的红珊瑚垂珠,越发添了面颊一抹艳色。 ps: 各位亲,昨天不好意思,把章节数打错了,没有办法改了,还请亲们包涵。 (二百三十一) 林云霄抚摸着那双样式普通的靴子,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久未相见的婉婷。从前,也是婉婷,只有婉婷,会这样待他好,关心他的一点一滴。如今,婉婷怕是早成了枝头婉转滴沥的黄莺儿,飞得越来越高了吧。竟是宓姌,拿这个来回报他。 他抑制住心头情绪的起伏,慨然道:“多谢小主。”他望着宓姌唇边一点甘甜如露的笑容:“小主仿佛很高兴。” “今日有期待,所以高兴。明日身在其中,或许发现自己期待的并无预想中好,便无今日这般高兴了。” “那小主还是一心想出去?” 宓姌嫣然一笑:“留在这里,和你一样隔着一堵墙,数着今日的青苔又长了几寸,墙上的霉灰是否沾染了衣衫吗?困坐这里是死,出去也未免是死,但我还是想争一争,试一试猎食都市。” 林云霄听她婉声道来,不知怎的,心下却生了一股豪情壮志,这么些年被人冷眼瞧低,这么些年不得出头,他的心思,何尝不是和宓姌一样。不搏一搏,试一试,岂不辜负了自己,辜负了一生? 他捧着那双靴子,心意只在电转间便落定了。他诚恳请求:“若是小主愿意,可否带我离开冷宫,觅一份前程?” 宓姌清简的薄薄衣衫被风微微卷起,她微眯了双眼:“你想离开这里?为什么?” 他抬眸,坦然道:“与小主一样,心中不甘。心中有所求。” 宓姌淡然一笑,望着天际升起的一抹淡淡月华,怡然吟诵道:“竹院新晴夜,松窗未卧时。共琴为老伴,与月有秋期。玉轸临风久。金波出雾迟。幽音待清景,唯是我心知。这首白易《对琴侍月》虽然合了眼前之景,但少了琴音也不够风雅。我却只喜欢‘幽音待清景,唯是我心知’这一句。你救了我许多次,我一直无以为报,许你一个好前程,就当是谢你吧。” 林云霄心下欢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是深揖到底,默然含笑。 宓姌望着满院清亮月光。亦不觉含笑。 次日午后,乐子带着皇帝身边进忠、进保两个小太监一同前来迎候,服侍梳妆更衣的两位姑姑都是皇帝跟前积年的老嬷嬷了,手脚最是利索,也会做事。按着妃位。宓姌本该穿金黄色立龙戏珠配八宝寿山江牙立水、立龙之间彩云纹的貂缘朝袍。戴镂金饰宝的领约,颈挂朝珠三盘,头戴朝冠。宓姌望了那一袭金光灿烂的衣裳,笑道:“本宫是回家去,而非年节庆贺。怎么本宫离开这里,还要欢天喜地大鸣大放才能出去么?” 乐子忙赔笑道:“姝妃娘娘的意思是?” 宓姌含笑道:“本宫回去见自己的夫君,何必穿戴成这样隆重辉煌,免得叫人笑话。便是穿家常衣裳就是了。” 乐子会意,即刻吩咐人换了一身新衣裳来,便退到门外由着嬷嬷们替宓姌梳妆。梳的是垂云髻。中间以扁方绕成如云蓬松,两端微微垂落至耳边,越发显得饱满而不失小女儿娇态。乌黑的云髻挽成,饰以玉环同心七宝钗,金镶玉步摇,紫鸯花合欢圆珰,飞翘的燕尾上坠着鸳鸯莲纹金蝶白玉压发,玲玲一动间,便有细碎的金玉珠子轻轻摇曳,合着正落在眉心的红珊瑚垂珠,越发添了面颊一抹艳色。 涅筠伺候她换上真红色金华紫罗面织锦长袍,在领口别上一枚赤金凤流苏佩。衣襟和袖口都密密绣上缀满细密米珠的“金玉满堂”纹花边。一色的九鸾飞天金丝暗绣折枝花卉图,映着裙角舒展的兰花花饰,以五颗镏金镂空银质扣将琵琶如意纹钮绊住,再配着底下鸳鸯百褶凤罗裙,丝滑缎面在阳光下折出亮光,上面的鸳鸯暗纹,也随着光线一丝一丝透显成痕,几欲展翅飞起。嬷嬷们替她戴上乳白色三联东珠耳坠,尾指上套的金护甲上嵌着殷红如血的珊瑚珠子。宓姌对镜自照,整个人仿似新雨当中枝烈艳艳的初绽蔷薇,灼艳而夺目。 待到一切停当,涅筠蹲下身替她穿上胭脂红缎绣竹蝶纹花盆底鞋。胭脂红的底子上,钉缀着玉石做的万字不到头图案,并着蝙蝠和彩带等纹样,谐寓“万代福寿”;鞋帮上绣制纷繁细巧的竹蝶纹,镶以金线盘成的曲水纹绦边,精巧无比。乐子忙恭恭敬敬伸手,宓姌扶着乐子的手站起身来,知道自己要穿着这双鞋,一步一步走到来时的地方去。 宓姌打扮稳妥,扶着乐子的手徐徐起身:“这身衣裳是你挑的?选的是鸳鸯纹饰。” 乐子堆了满脸的笑意:“奴才哪里会挑这个,是皇上选的呢。” 宓姌低头,细细看着那精致的鸳鸯暗纹。是呢,“鸳鸯于飞,肃肃其羽。朝游高原,夕宿兰渚。邕邕和鸣,顾眄俦侣”。 鸳鸯,原是相伴终老的爱侣,可是又有几人知道,雌鸟辛苦受难之际,雄鸟便会另觅新欢,做另一对爱侣无尽仙路全文阅读。那天长地久,合欢月圆,原是世人自己蒙骗自己的。 她无言,只是由着乐子扶着她的手,缓步踱出这住了数年的冷宫。宫门深锁的一刻,她忍不住再度回首,那破朽灰败的回廊屋阁,积满了蛛网与尘灰的角落,终年长着潮湿青苔的墙壁,她都不会忘记。可是此时此刻,再看一眼,是要自己牢牢记住。 再不能回来,再不能落到这样的境地里。 宓姌决然转身,扶着乐子的手稳步踏出去。她一直生活在这后宫里,哪怕发落到冷宫,都从未离开过这里。可是走在旧日熟悉的甬道长街上,周遭东西六宫的殿宇辉灿依旧,钦安殿、漱芳斋、重华宫、储秀宫,都跟往日没有半分差别。连地上青砖的花纹,都是熟悉透了的。 她一步一步稳稳踏在上面,似是踏着自己的心潮起伏。她终于,又走了出来。两边的宫人们见她稳然前行,忙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不敢直视。 宓姌含了一缕气定神闲,暗自庆幸原来自己已经那么快适应了重出生天的生活。待走到储秀宫门前,却见一个容色极明艳的女子领着侍女站在门外,轻轻向她一福致意:“姝妃娘娘万福金安。” 宓姌见她长眉深目,首饰只以绿松石、蜜蜡与珊瑚点缀,明艳不可方物,衣着打扮也格外的明丽华贵,只是十分陌生,便矜持道:“这位是……” 乐子忙道:“储秀宫咸富宫主位舒嫔叶赫那拉氏见过姝妃娘娘。” 宓姌微微颔首:“舒嫔妹妹有礼了。只是天气冷了,妹妹怎么还守在风口上。” 舒嫔微微一福,神色却是淡淡的:“妹妹今日与姝妃娘娘同喜,所以怎么也要来贺一贺娘娘,迎候娘娘入主翊坤宫。” 原来这一日是宓姌出冷宫复位姝妃之日,皇帝亦册封了舒贵人叶赫那拉氏为舒嫔。这一下激起千层浪,倒比宓姌出冷宫更引了众人注目。骤然封嫔在后宫是极为罕见之事,兮贵人身怀有孕恩宠甚厚之时,也不过被封为嫔,可见这叶赫那拉氏是如何善承圣意了。偏偏她的性子,对着皇帝妩媚婉转,冷热相宜,对着旁人却冷冷地不爱理会,所以与后宫诸人都不甚亲厚。 此刻她迎候在外,特意向宓姌请安,也不知是何用意。乐子只得借口天色不早,先陪了宓姌回翊坤宫。 翊坤宫为东六宫之一,与皇贵妃所的永和宫并驾齐驱,相互辉映。绕过影壁便是极阔朗疏爽的一座庭院,正殿五间与前后走廊都绘制着江南娟秀绮丽的苏式彩画,一笔一画都是皇帝素日所钟爱的江南风韵。台基下陈设铜凤、铜鹤、铜炉各一对,一看便知是新添设的。乐子推开万字锦底五蝠捧寿的朱门,步步锦支摘窗上垂着银翠色霞影纱。正殿中间设着地平宝座、屏风、香几、宫扇,上悬皇帝御笔“有容德大”匾额。东侧用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西侧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将正殿与东、西暖阁隔开,越发显得殿内疏朗有致,清雅成趣。 宓姌见殿中的摆设虽不奢华,却件件别致典雅,显然是用了一番心思的。乐子忙道:“小主一路过来辛苦,西暖阁中已经备好了茶点,请小主先用吧。” 宓姌在正殿中向外张望,发觉乐子安排的都是往日在景仁宫中伺候的旧人,一应都是小印子在外头照应,她便放下心来,往西暖阁中去。转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垂落的明绿色松枝纹落地浅纱被风拂得轻扬起落,一缕淡淡的茶烟袅袅升起,却见一人背身向她坐在榻上,缓缓斟了一杯茶在紫檀芭蕉伏鹿的小茶几上,缓声道:“你回来了?” 那种口吻,仿佛宓姌只是去御花园中散了散心,去看了春日的花朵、秋日的黄叶回来。仿佛,她一直在他身边,从未这样被抛掷,从来未曾远离。 隔了三年的岁月,他却还是这样的口吻,转过身看着一步步艰辛走来的她,斜坐在明晃如水的日光下,带着闲和如风的笑意,向她缓缓伸出手来。 (二百三十二) 宓姌见殿中的摆设虽不奢华,却件件别致典雅,显然是用了一番心思的。乐子忙道:“小主一路过来辛苦,西暖阁中已经备好了茶点,请小主先用吧。” 宓姌在正殿中向外张望,发觉乐子安排的都是往日在景仁宫中伺候的旧人,一应都是小印子在外头照应,她便放下心来,往西暖阁中去。转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垂落的明绿色松枝纹落地浅纱被风拂得轻扬起落,一缕淡淡的茶烟袅袅升起,却见一人背身向她坐在榻上,缓缓斟了一杯茶在紫檀芭蕉伏鹿的小茶几上,缓声道:“你回来了?” 那种口吻,仿佛宓姌只是去御花园中散了散心,去看了春日的花朵、秋日的黄叶回来黑色交易,总裁只婚不爱。仿佛,她一直在他身边,从未这样被抛掷,从来未曾远离。 隔了三年的岁月,他却还是这样的口吻,转过身看着一步步艰辛走来的她,斜坐在明晃如水的日光下,带着闲和如风的笑意,向她缓缓伸出手来。 宓姌有一瞬间的迟疑,不知该不该伸出手回应他。瑄祯穿着玉白色长衫,仅以一条明黄吩带系住腰身,越发显得长身玉立,翩翩如风下松。周遭的人都退了下去,四周静得像在碧莹莹的潭底,湖水的觳光轻曳摇荡,让她晕眩着睁不开眼。瑄祯在迷蒙的光晕里站起身来,上前轻轻拥住她:“朕知道你受委屈了。”他静一静声:“我一直知道你受了委屈。我的姌儿,不会做那样的事。” 她的泪在一瞬间无可遏制地落下来。他知道,他然都知道。心底多年的委屈骤然成了无限的愤恨。如懿用力挣扎开皇帝的怀抱,恨声道:“为什么?皇上明明相信我,还要把我关进冷宫!” 皇帝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朕就是因为信你,才要把你放在冷宫里。绝了那些人继续害你的念头。所以朕故意不闻不问,故意对你在冷宫的境况毫不理会,就是希望所有人能淡忘了你,至少保得住你一条性命。可是姌儿,到了最后,朕还是发现,冷宫也庇护不了你,唯有在朕身边,你才最安全,最稳妥。” 皇帝的话。似是无理,却也字字入情入理,她没有办法去推敲,去细想。是他送自己进冷宫,也是他拉自己出来。也许他真是害怕。怕自己死在了砒霜之下。焚身以火,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拉她出来,留在他身边。 宓姌无声地呜咽着,把泪洇进他的衣衫他的肩。殿外枫叶烈烈,红得蒙住了她的眼睛,那把火,似乎要一直燃烧着,一直烧到她和他的心底去,烧尽所有的疑问与隔阂才好。 皇帝的下颌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柔和得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朕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的不相信。毕竟这三年你都没在朕身边。你放心,朕会慢慢来,一点一点告诉你。” 皇帝似是明白她的生疏与不惯,略坐了坐便往养心殿去了。宓姌被他拥住许久,只觉得如释重负。靠着榻上的鹅羽软垫坐了下来,神思尚且游走在对新的翊坤宫的熟悉之中,她望着茶水中清亮的天光倒影,一时也不觉有些失神。只听得耳边一声熟悉的轻唤:“姌儿,你终于回来了。” 宓姌转过头,见沛涵被叶心和绿痕搀扶着立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之后,大约是走得急,有些气喘吁吁的,脸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容,映着满眼喜悦的泪,盈盈望向她。 宓姌才站起身,眼里便蓄满了泪,情不自禁地落下来,上前几步握住了她手道:“你有着身子,怎么来了?我正要去瞧你呢。” “我早来了,见皇上的辇轿在外头,所以一直守着等皇上走了才进来。”沛涵握紧了宓姌的手丝毫不肯放松,,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姌儿清瘦了不少,是受苦了。都怪我无用。” “你若还无用,是谁明里暗里照顾了我这些年呢。”心中积蓄多年的感动温然漫上,宓姌含泪拉着沛涵坐下,“快坐下说话,别累着了。”她边拉着沛涵,边吩咐道:“媛嫔有孕不能喝茶,上红枣汤来。” 宓姌已经三年没见到沛涵了,可是见到的时候,仍是不免吓了一跳。虽然她也知道,女人有了身孕会胖起来,但她没有想到,沛涵会胖得这么厉害,像吹的球儿似的,原本瘦削的身形变成了从前两个人这般大,一张巴掌大的脸儿也成了十五的银月盘一般,肚子高高地隆起,一旦挪步,就得两三个人搀扶着,像一座小山似的挪动。一身宽大的肉桂色折枝花卉百蝶纹妆花缎长袍也遮不住她发福得厉害的身体,紧紧地绷在身上,裹得她行动越发艰难。 沛涵才坐下,似是想起了什么,扶着叶心的手盈盈便要行礼:“嫔妾景仁宫媛嫔,拜见姝妃娘娘。” 宓姌吃了一惊,忙扶住她道:“身子都这么重了,还行什么礼?赶紧坐下吧无双女相傲世风华。” 沛涵艰难地起身,微笑道:“只有给你行过礼了,我才觉得安心,知道你是真的回来了。” “你还不放心么?我已经活生生站在你眼前了,再不是要和你隔着门板说话,看着你放风筝报平安的人了。”宓姌笑中带泪,看着沛涵道,“听说你受了朱砂和水银的毒,都好了么?会不会伤及胎儿?知道是谁做的么?” 沛涵抚着胸口的气喘,喝了口红枣汤道:“也不知是谁要害我,总之能阴错阳差解了姐姐的困局就好。太医已经看过了,一切无碍。”她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道:“若是连这点风霜都经不住,那便不是能养在宫里的孩子了,也不能做咱们的孩子。” 宓姌微微吃了一惊:“咱们的孩子?” 沛涵含笑道:“可不是?兮妃如今抚养着二阿哥,风头极盛,彤贵人的三阿哥又得皇上钟爱,素日里无事也要去看几次的。看如今的情势,姌儿,你如何能够没有自己的孩子?” 宓姌心绪激荡,发髻边的紫鸯花合欢圆珰垂落细密的白玉坠珠,玲玲地打在面颊边,一丝一丝凉。她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自然明白沛涵语中的深意,不觉激动道:“当真么?” “你我姐妹,只不过差了一层血缘罢了,还有什么要分彼此的么?”沛涵微微垂眸,叹泣道,“你可方便么?我给你瞧一样东西。”她看了看垂手侍立在外的叶心和绿痕,并不打算让她们进来帮手,径自牵着宓姌的手入了寝殿。 宓姌不知她打算做什么,一时也不便唤人,只见她解下风毛围脖,一层层脱去外裳,中衣,解开最后一层小衣,露出浅青色绣水绿牡丹花兜肚。宓姌起先只是不明,待看到她后腰与肚腹的肌肤,一时间吓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掩住了口。 沛涵原本的肌肤便十分白皙,加之养在深宫多年,日日以花汁萃取的香粉敷体,一身的肌肤都养得细白如玉,触手生腻。可是如今一看,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粉红色或紫红色的波浪状花纹,简直像个白皮红纹的西瓜一样,可惊可怖,让人触目惊心。 宓姌惊道:“怎么会这样?你的身子怎么会成了这样?” 沛涵无声地落下泪来,神色倒还平静:“从第五个月的时候开始长出来,太医也不知为何我会胖得这样快,总说胃口好些对孩子是好事。我总是饿便吃得多,人胖得快,身上就长出了这些纹路。” 宓姌极力压抑着自己平静下来道:“没事,咱们有云太医,太医院有的是好药,问问他有什么法子或是用什么润体膏,一定能治好这些纹路的。” 沛涵凄惶摇头,用小衣遮蔽住自己的身体:“来不及了。我已经问过专门侍奉生育的嬷嬷了,治不好的。哪怕日后生完了孩子,也总还会有白色的纹路在。如果他日侍寝,皇上看到我身上这样裂纹,会不会觉得恶心?” 宓姌替她一件件穿好衣裳,道:“不会的,不会的。等你生下了孩子,咱们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沛涵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将扣子一颗颗扣好,静静道:“这宫里不过是以色事人,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已经知道,我这辈子的恩宠已经完了。我位分低微,孩子生下来未必能养在自己身边。若是送去阿哥所,还不如放在你身边抚养,也就等于是我自己看着他长大了。” 宓姌抚着她的手安慰道:“你若放心孩子在我身边,我一定视如己出。” 沛涵挽着她的手出去:“你别只管担心我,左不过是我自己的缘故,孩子平安就好。倒是姐姐……”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那些砒霜,没给姐姐留下余毒吧?” 宓姌含笑道:“有你和云太医把握着分寸,安心就是。若真毒坏了,我哪里还能站在你面前呢。” (二百三十三) 宓姌微微吃了一惊:“咱们的孩子?” 沛涵含笑道:“可不是?兮妃如今抚养着二阿哥,风头极盛,彤贵人的三阿哥又得皇上钟爱,素日里无事也要去看几次的。看如今的情势,姌儿,你如何能够没有自己的孩子?” 宓姌心绪激荡,发髻边的紫鸯花合欢圆珰垂落细密的白玉坠珠,玲玲地打在面颊边,一丝一丝凉。她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自然明白沛涵语中的深意,不觉激动道:“当真么?” “你我姐妹,只不过差了一层血缘罢了,还有什么要分彼此的么?”沛涵微微垂眸,叹泣道,“你可方便么?我给你瞧一样东西。”她看了看垂手侍立在外的叶心和绿痕,并不打算让她们进来帮手,径自牵着宓姌的手入了寝殿。 宓姌不知她打算做什么,一时也不便唤人,只见她解下风毛围脖,一层层脱去外裳,中衣,解开最后一层小衣,露出浅青色绣水绿牡丹花兜肚。宓姌起先只是不明,待看到她后腰与肚腹的肌肤,一时间吓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掩住了口。 沛涵原本的肌肤便十分白皙,加之养在深宫多年,日日以花汁萃取的香粉敷体,一身的肌肤都养得细白如玉,触手生腻萝莉凶残全文阅读。可是如今一看,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粉红色或紫红色的波浪状花纹,简直像个白皮红纹的西瓜一样,可惊可怖,让人触目惊心。 宓姌惊道:“怎么会这样?你的身子怎么会成了这样?” 沛涵无声地落下泪来,神色倒还平静:“从第五个月的时候开始长出来,太医也不知为何我会胖得这样快。总说胃口好些对孩子是好事。我总是饿便吃得多,人胖得快,身上就长出了这些纹路。” 宓姌极力压抑着自己平静下来道:“没事,咱们有云太医,太医院有的是好药。问问他有什么法子或是用什么润体膏,一定能治好这些纹路的。” 沛涵凄惶摇头,用小衣遮蔽住自己的身体:“来不及了。我已经问过专门侍奉生育的嬷嬷了,治不好的。哪怕日后生完了孩子,也总还会有白色的纹路在。如果他日侍寝,皇上看到我身上这样裂纹,会不会觉得恶心?” 宓姌替她一件件穿好衣裳,道:“不会的,不会的。等你生下了孩子,咱们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沛涵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将扣子一颗颗扣好,静静道:“这宫里不过是以色事人,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已经知道,我这辈子的恩宠已经完了。我位分低微。孩子生下来未必能养在自己身边。若是送去阿哥所。还不如放在你身边抚养,也就等于是我自己看着他长大了。” 宓姌抚着她的手安慰道:“你若放心孩子在我身边,我一定视如己出。” 沛涵挽着她的手出去:“你别只管担心我,左不过是我自己的缘故,孩子平安就好。倒是姐姐……”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那些砒霜,没给姐姐留下余毒吧?” 宓姌含笑道:“有你和云太医把握着分寸,安心就是。若真毒坏了,我哪里还能站在你面前呢。” ……………………………………………… 沛涵眼中闪过一丝沉稳笃定的笑意:“有的时候为了活命,为了反击。只能兵行险招。只要姐姐没事,那就好了。” 宓姌送了她回去,见她虽是笑着,心中却也不免担忧。整个后宫之中,只有沛涵真心真意对她,那是日久见人心的情分。可是沛涵,虽有了身孕的荣宠,但未来如何,实在渺不可知。自己能做的,也唯有替她尽力抚育孩子而已了。 这样想着,便也到了晚膳时分,宓姌与涅筠在冷宫中简衣素食了许久,骤然看到十数道菜色一一上桌,也不免有些慨然。她大病初愈,胃口并不太好,每样菜略略尝了一口,便都赏给了下人,方才留了小印子和涅筠嘱咐道:“仔细看着底下的人,断不能再出第二个惠儿了。” 小印子肃然道:“都仔细盘查过了,乐子公公亲自挑的人,已经算小心了。不过奴才还是会仔细留意的。” 涅筠亦道:“从前吃过这样的亏了,咱们都会一万个小心的。” 宓姌微微颔首,踱步到庭院中,看着清露寒霜,凝在月色金明的瓦檐上,遥望着宫殿楼阁起伏连绵。这样熟悉的气息,细腻的脂粉气中带着各色香料混合的甜香,那是宫中特有的气息,一丝一缕沁入心脾,她深深地吸了几口,将清冷的寒气缓缓透入肺腑之中,提醒自己要时时保有着这样的清醒。宓姌凝神片刻,吩咐道:“涅筠,替我更衣。” 宓姌换了清简寡淡的装束,通身一袭云紫色如意襟暗纹锦衫,发髻间的珠花也以银饰为主,颇有洗去繁华的素雅之意。她披上夜行的墨绿弹花藻纹披风,扶着涅筠的手茕茕独行,直至慈宁宫门前。 前去通传的紫株没有半分惊诧之情,仿佛料定了她会来,只一福到底,道:“娘娘请吧亲,求别闹。太后已经备好了茶等您呢。” 宓姌翩然入内,数年不见,慈宁宫中的布置越发大气精雅,看似都是极古朴的东西,可是一一细辨去,每一样都是名家至宝,是洗练后的奢华。那才是真正的天家富贵,旁人总说白玉为堂金作马,金堆玉砌繁锦绣,殊不知真正的华贵富丽,是洗褪的金沙隐隐,从不是显露于表面的珠光宝气。亦可见,这些年太后稳后宫,过得并不错。 宓姌深深福了一福,道:“久未向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万福金安,福寿延年。”她抬起头,只见太后笑吟吟的,便道:“太后一向喜欢焚檀香,今日怎么不焚了?” 太后微微一笑:“留了上好的茶给你,若用了檀香,反倒冲了茶香的好气味。坐下吧。” 宓姌含笑往榻边坐了:“太后知道臣妾今夜必定会来?” 太后抬手端起桌旁放着的定窑茶盅,用盖碗撇去茶叶末子,啜了口茶,袖子落下,露出一段手腕,腕上一只蓝宝石的镯子,蓝得像一汪深沉不见底的海水。她推了一盏给宓姌:“是上好的小龙团,原是宋朝的茶叶精品,如今已经很难得了。你尝尝。”她的眼神笃定而温和:“你若不来,岂不辜负了哀家的好茶?” 宓姌轻轻啜了一口,恭顺道:“臣妾不敢辜负。” 太后盘腿坐着,胸前一汪琉璃翠的流苏佩长长地坠落,静静蜿蜒而下。那样的颜色,总是让人看了心静。半晌,太后才笑了一声:“皇上没有白心疼你,哀家也没有白心疼你。你到底是熬出来了。” 如懿低首道:“有太后挂怀,臣妾不敢自暴自弃。” 太后点点头道:“你也算乖觉,知道一把火烧得你冷宫里待不下去了,便兵行险招拿自己作筏子。现在满宫里连着皇上都疑心是慧贵妃或是慎贵人给你下的砒霜,连皇后都逃不脱疑影儿,可是哀家却想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给自己下毒,哪里还能保得住命等人来救?” 宓姌心中一沉,只觉得背心凉透,已然情不自禁地跪下:“太后英明,臣妾也不敢欺瞒太后。” 太后瞟她一眼:“你倒老实。” 宓姌俯首低眉:“臣妾敢欺瞒所有人,也不敢欺瞒太后。” 太后蔼然一笑,伸手扶她:“好了,大病初愈的,别动不动就跪。也难为皇帝疑心她们,原是她们做得过了,一而再,再而三不肯放过你,否则也不会逼得皇帝立时把你从冷宫放出来。只是既然出来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殿中漏声清晰,杯盏中茶烟凉去。宓姌立在太后身旁,听着纸窗外冷风吹动松竹婆娑之声,仿佛自己也成了寒风冬夜里摇曳无依的一脉竹叶:“臣妾本无所依靠,唯有凭太后一息怜悯得以苟延宫中。往后一切,还请太后垂怜。” 太后微微颔首:“你既懂事,自然是好的。皇贵妃乌兰阿拉氏出身满族显贵,有老臣支持。陶妃的父亲陶泽渊在朝中得皇上倚重,是汉臣中的翘楚;陶妃一向依附皇贵妃,两人互为援引。哀家不喜欢宫中只有一蓬花开得艳烈,百花盛放才是真正的三春胜景。你若能明白这一点,便也能好好生存了。” 其实宓姌也有一瞬的疑惑,太后已经位高权重,为何还要如此在意?念头一转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事,忙屈膝道:“太后所出的柔淑长公主养在敦亲王府中,臣妾无能,自深宫,一定会替公主好好孝敬皇太后,侍奉太后颐养天年。” 太后闻得此言,似乎触动心肠,神色也柔和了不少:“你既明白,哀家便收你这一份孝心。” 宓姌闻言,亦放心不少,才起身告辞。 回到宫中,宓姌也便歇下了。独翊坤宫的第一夜,她梦到的人然是自己已经逝去的父亲。 (二百三十四) 太后点点头道:“你也算乖觉,知道一把火烧得你冷宫里待不下去了,便兵行险招拿自己作筏子。现在满宫里连着皇上都疑心是慧贵妃或是慎贵人给你下的砒霜,连皇后都逃不脱疑影儿,可是哀家却想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给自己下毒,哪里还能保得住命等人来救?” 宓姌心中一沉,只觉得背心凉透,已然情不自禁地跪下:“太后英明,臣妾也不敢欺瞒太后。” 太后瞟她一眼:“你倒老实。” 宓姌俯首低眉:“臣妾敢欺瞒所有人,也不敢欺瞒太后。” 太后蔼然一笑,伸手扶她:“好了,大病初愈的,别动不动就跪。也难为皇帝疑心她们,原是她们做得过了,一而再,再而三不肯放过你,否则也不会逼得皇帝立时把你从冷宫放出来。只是既然出来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殿中漏声清晰,杯盏中茶烟凉去。宓姌立在太后身旁,听着纸窗外冷风吹动松竹婆娑之声,仿佛自己也成了寒风冬夜里摇曳无依的一脉竹叶:“臣妾本无所依靠,唯有凭太后一息怜悯得以苟延宫中。往后一切,还请太后垂怜。” 太后微微颔首:“你既懂事,自然是好的。皇贵妃乌兰阿拉氏出身满族显贵,有老臣支持重生最强农民全文阅读。陶妃的父亲陶泽渊在朝中得皇上倚重,是汉臣中的翘楚;陶妃一向依附皇贵妃,两人互为援引。哀家不喜欢宫中只有一蓬花开得艳烈,百花盛放才是真正的三春胜景。你若能明白这一点,便也能好好生存了。” 其实宓姌也有一瞬的疑惑。太后已经位高权重,为何还要如此在意?念头一转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事,忙屈膝道:“太后所出的柔淑长公主养在敦亲王府中,臣妾无能。自深宫,一定会替公主好好孝敬皇太后,侍奉太后颐养天年。” 太后闻得此言,似乎触动心肠,神色也柔和了不少:“你既明白,哀家便收你这一份孝心。” 宓姌闻言,亦放心不少,才起身告辞。 回到宫中,宓姌也便歇下了。独翊坤宫的第一夜,她梦到的人然是自己已经逝去的父亲。鬓发花白却风姿不减。只是向她含笑不已。记忆中,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得到父亲首肯的笑容,哪怕她一直畏惧父亲,可是此刻,亦觉得她的笑如此亲切。带着宓族特有的骄傲。意态清远。 或许这样骄傲而笃定从容的笑意,也是她此后半生,着意追寻的吧。 宓姌回宫的第一夜,皇帝并未留宿在她宫中,只是如常召幸了新封的舒嫔,倒叫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第二日的定省,宓姌也不敢疏忽,早早去永和宫中见过了皇贵妃 此时天色还早,晨光金灿明朗,照在永和宫的琉璃瓦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连着雕栏玉砌也别有光辉。永和宫外花木扶疏,皇贵妃最爱的牡丹盛开如繁锦,反射着清亮露光,姹紫嫣红一片。 宓姌向涅筠轻笑道:“比起我第一次来时,永和宫可是华丽了不少,大有气象一新的感觉。” 涅筠嘴角扬一扬,“娘娘当日初来之时乃是画妃当权,皇后亦是节节退后,更何况皇贵妃,如今后宫之中可是皇贵妃一人独大的天下,自然今非昔比。” 宓姌微笑颔首,“你看事倒清楚。”她指一指苑中牡丹,“没了芍药,牡丹就开得这样好。若旁的花花草草多了,牡丹自然没有了光彩。”宓姌整一整衣袖,“咱们进去罢。” 话音刚落,却见品红打了湘妃细帘出来,忙见礼道:“皇贵妃娘娘正梳妆呢,娘娘来得好早,请进去先坐坐吧。” 宓姌进去坐了一盏茶时分,闻得香风细细,珠翠之声玲玲微动,忙屈膝下去。昨日按品大妆,只觉端庄肃穆。今日家常装束一看,一别四年,皇贵妃虽然保养得好,然而眼角也有了不少细纹,即便不笑也显而易见了。 宓姌恭恭敬敬道:“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皇贵妃笑意依然温和,“姝妃起来吧,品红看茶。”见宓姌坐下了,又道:“今儿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没想到姝妃这样早就过来了。” 宓姌恭谨道:“臣妾一心想来给皇贵妃请安。本该昨日一回宫就来的,因而今日特来向皇贵妃请罪。” 皇贵妃和颜悦色笑道:“姝妃有心了。你奔波劳碌从冷宫出来,是该好好歇息。反正日后日日都要见的,请安也不急在一时。” 宓姌欠身道:“皇贵妃关怀,臣妾也不能太放肆失了礼数。” 皇贵妃打量宓姌两眼,微笑道:“姝妃打扮得倒简净,看了倒很清爽。” 宓姌抬头,见皇贵妃今日穿着玫瑰红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通袖长衣,金线绣制的牡丹花在纱缎裙子上彩光绚烂,与浅金云纹的中衣相映生辉。与她的简约装束相比,自然是雍容华贵的。 宓姌安分地笑着,“多谢皇贵妃娘娘夸奖。娘娘如日月自然而生光辉,臣妾怎敢与日月争辉呢。” 皇贵妃眸中尽是温和的笑意,“数年不见,姝妃还是那么会说话生死大陆。” 宓姌唤上涅筠,含笑向皇贵妃道:“这些年,臣妾念念不敢忘记皇贵妃一直以来对臣妾的关怀,因此日日祝祷,日日抄录佛经,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奉送给娘娘,保佑娘娘岁岁安康。” 涅筠端了紫檀木托盘躬身走到皇贵妃面前奉上。 她对着日光细细瞧了,赞道:“姝妃有心了,”皇贵妃皇后笑吟吟看宓姌一眼,“东西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和聪慧,知道终有一日还能与本宫再见。” 正值外头的宫女折了新摘的牡丹花进来,色色齐全,朵朵开得正盛,一应盛在一面大荷叶式的粉彩牡丹纹瓷盘里。翠浓跪在皇贵妃面前道:“请娘娘簪花。” 宓姌晓得是簪花的时候到了,见皇贵妃伸手拣了一朵大红盛开的牡丹,宓姌忙按着从前的规矩,从皇贵妃手里接过花朵,端正簪于皇贵妃髻上。 皇贵妃深深看了我一眼,笑盈盈道:“姝妃礼数倒周全,从前服侍本宫簪花的规矩倒一点都没错。” 宓姌谦卑地躬着身子道:“服侍皇贵妃是应当的,臣妾不敢忘记了规矩。” 皇贵妃看着她,笑意微敛道:“一晃四年,瞧着姝妃的样子,即便在冷宫来倒不改分毫,倒似更见风韵了,当真连岁月匆匆,都格外疼惜姝妃不似本宫人老珠黄了。” 皇贵妃说得客气,然而话中隐有自伤之意。宓姌忙跪下,“娘娘风衣万千,如这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若娘娘说自己人老珠黄,那臣妾便是连鱼眼珠子也不如了。”宓姌度叩首,“若是因为臣妾而让皇贵妃此伤感之语,那就是臣妾罪该万死了。” 皇贵妃顿片刻,方笑道:“本宫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姝妃不必这样诚惶诚恐。”说着又嗔身边的宫女,“翠浓还不快扶姝妃起来。” 宓姌笑道:“皇贵妃说起保养容颜一道,昨日臣妾回宫,见太医院送来珍珠养容丸和白术增颜膏,臣妾见都是好东西,不敢一人私用,特意拿来献给娘娘。” 皇贵妃微微一笑,“姝妃有心,本宫怎么会拂了你一片好意呢。”她看一眼盘中供上的东西,道:“都是好东西,姝妃刚一回来太医院就如此有心,可见是皇上预先吩咐了。” 后又嘱咐了几句,细问了宓姌饮食起是否习惯,便也嘱咐退了。贤妃见她出来,自然是还高兴的。倒是陶妃与兮妃一向对她淡淡的,也不亲热。而惠儿,更是对她退避三舍,视而不见。 或许,这样也是好的。 宓姌出冷宫后三日,皇帝倒也常常去见她,只是并未召幸,也不留宿,却让旁人也看不懂这恩宠如何了。这一日恰逢立冬,宫中备下了家宴吃饺子,除了太后畏寒不肯出慈宁宫,宫中的嫔妃倒是齐全了。 所谓家宴吃饺子,原本是因为立冬乃秋季与冬季的交子之时,宫中嫔妃长日无聊,便由各宫都自己做了饺子,凑成一宴,讨皇帝欢心而已。皇帝白日里去京郊察看了农桑,回来听皇贵妃起,倒也高兴,便在永和宫赐宴。嫔妃们自然是别出心裁,除了寻常的菜馅儿肉馅儿,又做了海鲜馅儿的,酸菜馅儿的。独独皇贵妃舒嫔最有心思,皇贵妃的饺子是用过冬刚摘下的嫩白菜叶子做的皮儿,为的是京中人人都惯于在冬日囤积白菜过冬,也是勤俭而新鲜的吃食。皇帝对这样的心思自然是赞许不已的。而舒嫔的那一道,只逼着皇帝非咬了那一口,辣得皇帝眼泪都出来了,又好生敬了一杯酒灌足了,方才笑靥频生,道:“这样的饺子吃过了,皇上往后再吃到什么饺子,都不会忘了臣妾的了。” 皇帝笑得不止,击掌道:“皇贵妃你看她那个矫情样子,比兮妃往日如何?” (二百三十五) 皇贵妃深深看了宓姌一眼,笑盈盈道:“姝妃礼数倒周全,从前服侍本宫簪花的规矩倒一点都没错。” 宓姌谦卑地躬着身子道:“服侍皇贵妃是应当的,臣妾不敢忘记了规矩。” 皇贵妃看着她,笑意微敛道:“一晃四年,瞧着姝妃的样子,即便在冷宫来倒不改分毫,倒似更见风韵了,当真连岁月匆匆,都格外疼惜姝妃不似本宫人老珠黄了。” 皇贵妃说得客气,然而话中隐有自伤之意。宓姌忙跪下,“娘娘风衣万千,如这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若娘娘说自己人老珠黄,那臣妾便是连鱼眼珠子也不如了。”宓姌度叩首,“若是因为臣妾而让皇贵妃此伤感之语,那就是臣妾罪该万死了。” 皇贵妃顿片刻,方笑道:“本宫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姝妃不必这样诚惶诚恐猎食都市。”说着又嗔身边的宫女,“翠浓还不快扶姝妃起来。” 宓姌笑道:“皇贵妃说起保养容颜一道,昨日臣妾回宫,见太医院送来珍珠养容丸和白术增颜膏,臣妾见都是好东西,不敢一人私用,特意拿来献给娘娘。” 皇贵妃微微一笑,“姝妃有心,本宫怎么会拂了你一片好意呢。”她看一眼盘中供上的东西,道:“都是好东西,姝妃刚一回来太医院就如此有心,可见是皇上预先吩咐了。” 后又嘱咐了几句,细问了宓姌饮食起是否习惯,便也嘱咐退了。贤妃见她出来。自然是还高兴的。倒是陶妃与兮妃一向对她淡淡的,也不亲热。而惠儿,更是对她退避三舍,视而不见。 或许,这样也是好的。 宓姌出冷宫后三日。皇帝倒也常常去见她,只是并未召幸,也不留宿,却让旁人也看不懂这恩宠如何了。这一日恰逢立冬,宫中备下了家宴吃饺子,除了太后畏寒不肯出慈宁宫,宫中的嫔妃倒是齐全了。 所谓家宴吃饺子,原本是因为立冬乃秋季与冬季的交子之时,宫中嫔妃长日无聊,便由各宫都自己做了饺子。凑成一宴,讨皇帝欢心而已。皇帝白日里去京郊察看了农桑,回来听皇贵妃起,倒也高兴,便在永和宫赐宴。嫔妃们自然是别出心裁。除了寻常的菜馅儿肉馅儿。又做了海鲜馅儿的,酸菜馅儿的。独独皇贵妃舒嫔最有心思,皇贵妃的饺子是用过冬刚摘下的嫩白菜叶子做的皮儿,为的是京中人人都惯于在冬日囤积白菜过冬,也是勤俭而新鲜的吃食。皇帝对这样的心思自然是赞许不已的。而舒嫔的那一道,只逼着皇帝非咬了那一口,辣得皇帝眼泪都出来了,又好生敬了一杯酒灌足了,方才笑靥频生,道:“这样的饺子吃过了。皇上往后再吃到什么饺子,都不会忘了臣妾的了。” 皇帝笑得不止,击掌道:“皇贵妃你看她那个矫情样子,比兮妃往日如何?” …………………… 皇贵妃温婉含笑,只是不语。兮妃饱含了醋意道:“皇上不就是喜欢舒嫔这样的矫情样子么?何必拿臣妾来比呢。” 到了宓姌时,她却只捧出了一壶醋来,含笑道:“臣妾比不得各位姐妹的手艺,做不好饺子,特意用红玫瑰花瓣酿了一壶醋来。吃饺子少不得醋,臣妾就当略作点缀吧。” 皇帝薄薄的笑意却温煦异常:“朕若要吃饺子,必少不得醋,否则也是食不甘味。你的东西虽不是最要紧的,却是最不能少的。” 皇贵妃注目含笑道:“你这点点缀,却是怎么也少不得的。姝妃,难怪皇上对你如此牵挂,连在冷宫里都要一意放你出来呢。” 宓姌懿不卑不亢,只是略略含了淡薄的笑意:“有皇贵妃娘娘日夜挂怀,皇上与皇贵妃夫妻一心,自然也是挂怀臣妾的。”她转过头,看着打扮清贵却神色郁郁的侞贵人道:“惠儿,你也是一样的,是不是?” 此时惠儿已是皇帝的妃嫔,宓姌以旧时称呼相对,显然未曾把她十分放在眼里。慎贵人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强忍着不敢发作,只是闷头灌了一盅酒。 皇帝望着惠儿,和颜悦色笑道:“侞贵人是该喝酒尽兴。姌儿为侞贵人旧主,姌儿脱离冤屈,终于让朕知道她不是谋害黎嫔与苏嫔皇嗣之人,沉冤得雪。侞贵人乃是姌儿的旧仆,理应同庆。” 皇帝字字句句,呼惠儿为“侞贵人”,对姌儿只以名字相唤,亲疏早已十分明显。惠儿最恨旁人提她是宓姌的旧婢,早已窘得满面通红,握着酒盏的手轻轻发颤。皇帝却话锋一转,只笑道:“为表你主仆二人同庆之意,朕便打算封你为侞嫔,你意下如何?” 这样骤然封嫔,比之舒嫔的恩宠万千,出身显赫,更是出人意料。且嫔位是一宫的主位,身份贵重,宫中已有黎嫔、舒嫔与媛嫔,彤嫔,不是生子,便是家世显要,且获宠多年,仅次于贤妃,抚养一子的兮妃和姝妃宓姌,与服侍多年的陶妃,地位不可谓不贵重无尽仙路全文阅读。如此一来,不禁连皇贵妃亦变色,还是彤嫔忍不住道:“皇上便这般喜欢侞妹妹么?侞妹妹与臣妾住在一起,岂不是启祥宫有了两位主位了?” 皇帝举了酒盏在手,唇边含了一缕俊美笑意:“自然。若不喜欢,朕也不会亲自取一‘侞’字为侞嫔的封号。”彤嫔微微咬了咬唇,隐忍着怨怒。皇帝眼波一转,却轻笑道:“正如彤嫔你的封号,彤为喜庆之意,朕也十分喜欢。所以,哪怕侞贵人封了嫔位,启祥宫的主位也只有你一个。” 如此,彤嫔才稍稍平息醋意,却深深剜了惠儿一眼。惠儿逢了这样的恩赏,本该高兴不已,可那高兴也是损兵折将的,她只好撑着站起来,冷汗涔涔地行礼:“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皇贵妃袭天水鹅黄的衣裳,耳边一对珊瑚红坠子摇曳生辉,笑得极柔和,道:“方才敬事房的人来了,在外候着呢。看来皇上今夜是要陪侞嫔,不必再翻牌子了。” 皇帝握一握皇贵妃的手道:“果然皇贵妃知朕心意。” 皇贵妃向着惠儿温和道:“那么侞嫔,你先回去准备着去养心殿侍寝吧。” 这句话恰到好处地解了惠儿的尴尬,她才起身,兮妃便道要回去看二阿哥,也起身告辞了。沛涵有着身孕不便,宓姌便也陪着她先回去,只留了姝嫔与黎嫔二人随侍在侧,皇帝倒也十分惬意。 宓姌扶着沛涵正转过长街,却见彤嫔站在侞嫔跟前,冷笑不已:“不要以为封了嫔位就目中无人,在启祥宫中主位只有一个,就是本宫。哪怕是嫔位,也有高低尊卑之分呢。 惠儿扶了侍女的手,倒也毫不退怯,只是笑吟吟道:“姐姐是嫔位,我也是嫔位,我年纪比你小,自然该尊您为姐姐。至于别的,大家都是皇上的妾侍,平起平坐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呢。” 彤嫔气得神色大变,却也自矜身份:“平起平坐?且不说本宫是皇三子的生母,黎嫔虽然出身南府,好歹生过孩子,资历怎么也比你高些。舒嫔更不用说,叶赫那拉氏女儿,又是太后亲选赐予皇上的。若要论资排辈,本宫自然是嫔位中第一,其二是媛嫔,黎嫔与舒嫔再次,你不过是屈末流而已。” 彤嫔的侍女丽心也是个口舌伶俐的,立刻道:“还没恭喜侞嫔娘娘呢,为着您的旧主姝妃娘娘出了冷宫,皇上才赏您这个嫔位,口口声声还提着您与姝妃娘娘的主仆情分。其实想想也不对,当年是您揭发了姝妃娘娘毒害玫嫔与怡嫔的皇嗣,今日皇上却金口玉言说姝妃娘娘蒙冤。依奴婢看,这封赏嫔位竟是在打您的耳刮子呢。” 惠儿扶了侍女新燕的手,禁不住浑身乱颤,伸手朝着丽心的脸颊便是一掌,她手上戴着纯银的玳瑁护甲,那一掌用力极深,便在丽心白嫩的面颊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丽心到底有些害怕,纵然满眼里泪水乱转,却只能捂着脸不敢出声。宓姌冷眼看着,笑道:“这里风大,要不要先回去?” 沛涵抚着肚子道:“这样好看的戏,我肚子里的孩子合该多看看。长大了也不至于吃旁人的亏太多。” 宓姌替她正一正风帽,二人相视一笑,便在暗处站定了不动。 彤嫔看着丽心挨打,却换了和颜悦色的笑容,娇声道:“哎呀,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何苦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丽心,好歹人家已经熬成了小主,你便受她这一掌,当受教了,也学学她怎么没日没夜爬了皇上的龙床。” 丽心捂着脸道:“奴婢可不敢背着自己的主子偷偷勾引皇上这么没廉耻,更不敢背弃主子诬陷主子。不管挨了侞嫔娘娘多少巴掌,奴婢都是学不会这些下三滥的本事的。” 彤嫔连连颔首微笑,骤然伸出手打了惠儿一个耳光。这一掌去得又快又狠,出乎惠儿的意料,她根本招架不住。 (二百三十六) 皇帝握一握皇贵妃的手道:“果然皇贵妃知朕心意。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皇贵妃向着惠儿温和道:“那么侞嫔,你先回去准备着去养心殿侍寝吧。” 这句话恰到好处地解了惠儿的尴尬,她才起身,兮妃便道要回去看二阿哥,也起身告辞了。沛涵有着身孕不便,宓姌便也陪着她先回去,只留了姝嫔与黎嫔二人随侍在侧,皇帝倒也十分惬意。 宓姌扶着沛涵正转过长街,却见彤嫔站在侞嫔跟前,冷笑不已:“不要以为封了嫔位就目中无人,在启祥宫中主位只有一个,就是本宫。哪怕是嫔位,也有高低尊卑之分呢。 惠儿扶了侍女的手,倒也毫不退怯,只是笑吟吟道:“姐姐是嫔位,我也是嫔位,我年纪比你小,自然该尊您为姐姐。至于别的,大家都是皇上的妾侍,平起平坐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呢。” 彤嫔气得神色大变,却也自矜身份:“平起平坐?且不说本宫是皇三子的生母,黎嫔虽然出身南府,好歹生过孩子,资历怎么也比你高些。舒嫔更不用说,叶赫那拉氏女儿,又是太后亲选赐予皇上的。若要论资排辈,本宫自然是嫔位中第一,其二是媛嫔,黎嫔与舒嫔再次,你不过是屈末流而已。” 彤嫔的侍女丽心也是个口舌伶俐的,立刻道:“还没恭喜侞嫔娘娘呢,为着您的旧主姝妃娘娘出了冷宫,皇上才赏您这个嫔位。口口声声还提着您与姝妃娘娘的主仆情分。其实想想也不对,当年是您揭发了姝妃娘娘毒害玫嫔与怡嫔的皇嗣,今日皇上却金口玉言说姝妃娘娘蒙冤。依奴婢看,这封赏嫔位竟是在打您的耳刮子呢。” 惠儿扶了侍女新燕的手。禁不住浑身乱颤,伸手朝着丽心的脸颊便是一掌,她手上戴着纯银的玳瑁护甲,那一掌用力极深,便在丽心白嫩的面颊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丽心到底有些害怕,纵然满眼里泪水乱转,却只能捂着脸不敢出声。宓姌冷眼看着,笑道:“这里风大,要不要先回去?” 沛涵抚着肚子道:“这样好看的戏,我肚子里的孩子合该多看看。长大了也不至于吃旁人的亏太多。” 宓姌替她正一正风帽。二人相视一笑。便在暗处站定了不动。 彤嫔看着丽心挨打。却换了和颜悦色的笑容,娇声道:“哎呀,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何苦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丽心,好歹人家已经熬成了小主,你便受她这一掌,当受教了,也学学她怎么没日没夜爬了皇上的龙床。” 丽心捂着脸道:“奴婢可不敢背着自己的主子偷偷勾引皇上这么没廉耻,更不敢背弃主子诬陷主子。不管挨了侞嫔娘娘多少巴掌,奴婢都是学不会这些下三滥的本事的。” 彤嫔连连颔首微笑,骤然伸出手打了惠儿一个耳光。这一掌去得又快又狠,出乎惠儿的意料,她根本招架不住。 …………………………………………………………………… 彤嫔脸上笑得悠然自得:“这一掌。是教你学乖,尊卑自在人心。别以为得了位分,得了皇上的宠幸,旁人就忘了你是怎么使尽下作手段勾引的皇上。连奴才们都瞧不上呢!” 彤嫔得意的轻笑声落在风里格外响亮,被宫人们簇拥着一摇三摆扬长而去。惠儿慢慢地抚着脸颊,自嘲似的笑道:“新燕,你瞧,人人都瞧不起我。哪怕我封了嫔位,在她们眼里,我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永远只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奴婢。” 新燕忙扶着她,好声好气道:“小主别往心里去,彤嫔不过是仗着自己生了个皇子罢了。她自己也不过是个贡品似的异族贡女罢了,小主可是纯正的满洲血统呢,来日若生下了一儿半女,岂不比她尊贵。本来呢,您还没有子息,皇上就那么宠爱您了。” 惠儿的笑声里带了几许哭腔:“你也觉得皇上是宠爱我的?” 新燕奇道:“小主,您这是怎么了?皇上常常翻您的牌子,赏赐也是最多。哪怕舒嫔新贵得宠,皇上也没忘了您呀。您看,彤嫔再嚣张刻薄,也不过是妒忌您罢了。” 惠儿神色凄惶,连连点头道:“是啊,她们都是妒忌我,她们都是妒忌本宫。可是是谁把我抬到这种人人妒忌刻薄的地方来的。我承宠这些年,除了皇贵妃和陶妃,几乎没看过旁人的好脸色,连陶妃,偶尔也是冷嘲热讽的。到底是谁把我拱到这种人人为敌的地方来的?” 她的哭腔越来越悲怆:“皇上翻我的牌子最多,可是谁知道……”她说到这里,却捂着嘴不敢再出声了,只是畏惧地看着四周,怆然落下泪来。 新燕不解其意,只得道:“小主别伤心了,今儿是您封嫔的大好日子,等下还要侍寝呢。奴婢赶紧陪您回宫,替您拿鸡蛋揉揉脸,别叫皇上看见了,可不好呢。”说着,连搀带扶陪着惠儿走了。 宓姌听得有些疑惑,便问:“皇上翻惠儿的牌子最多,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沛涵也是疑虑重重:“这些年惠儿可算是恩宠深厚,皇上对她颇为厚待,屡屡晋封赏赐,能有什么不妥?可是听她今日这话,怕是有些缘故在里头呢。也是,集了一身宠爱,难免招怨。偏她的根基又不够厚,自然谁都能撂脸色给她看了。” 宓姌冷冷道:“荣华富贵是她自己求的,自然了,这种羞辱欺凌,也是她自己求得的,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她扶住沛涵的手:“我看你晚膳用了那么多,不过几个饺子而已,便这么开胃么?可别撑着了,还是传云太医来瞧瞧吧。” 沛涵回到宫中饮了一盏消食茶,笑道:“才喝了消食茶,又觉得有些饿了。叶心,你去瞧瞧,小厨房有什么可吃的?” 叶心答应着去了,宓姌道:“虽说过了四个月胃口会大好,但你也有六个多月身孕了,怎么还是这样开胃,吃得太多,旁的倒没什么,倒是你身上更见胖了。” 沛涵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左右身上是不能见人了,若再不吃一些,怕亏了肚子里的孩子,更不值了。” 正说话间,叶心端了一叠豆腐皮包子并一碗虾仁馄饨上来。沛涵才吃完,云昆便进来请了安道:“姝妃娘娘万福,媛嫔娘娘万福。” 宓姌笑着招手道:“无事也非得叫你来看看,你看媛嫔,怀着身孕一天吃许多顿,胃口好得教人害怕,到底是怎么了?” 云昆搭了脉,看着桌上的空碟子道:“媛嫔娘娘胃口大开,无妨啊。不过看着,是比前几日又圆润了些。” 正说着,绿痕端了一盏药上来道:“安胎药已经成了,娘娘快喝吧。” 沛涵端起碗正要喝,云昆忽然止住,道:“娘娘是按着微臣开的安胎药方子喝的么?” 沛涵立时警觉,放下药碗:“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味道似乎不太对?”云昆立刻接过药碗一嗅,即刻吩咐绿痕,“把剩下的药渣拿来我瞧瞧。” 绿痕知道利害,立刻去了,不过片刻用盘子装了一把药渣。云昆抓起药渣嗅了又嗅,又拣起一点放在口中仔细嚼了,奇道:“奇怪,味道虽然不对,但然加的不是害人的药。” 宓姌急道:“那到底是什么?” 云昆道:“微臣断然不会尝错,微臣开的安胎药里被人足足地添了别的东西,可这东西不是坏东西,是开胃的好药,可的确不是微臣方子里有的。” 宓姌转念道:“开胃的好药?是不是吃了会胃口奇好,不断进食,然后发胖。一旦发胖……” 云昆道:“孕中发胖,也是常见的,只是媛嫔娘娘胖得比常人快,大约是跟这个药有关。孕妇胖得快呢,身上的肌肤承受不住,便容易开裂形成纹路。” 沛涵已然明白,眼中哀戚愤恨之色大盛:“而这种纹路,哪怕生产之后,也无法褪去,终身附着身上,让人不忍目睹,是不是?” 云昆目瞪口呆:“娘娘这么说,难道……” 沛涵紧紧握住手臂,恨声道:“已然生在身上,无法根除了。” 云昆凛然道:“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尽心尽力,替娘娘研习药性,力求除去。” 沛涵紧紧握拳,含泪道:“你是有心了。只是我的药一直是绿痕照管着的,绿痕是信得过的人,这些开胃的药又是怎么加进去的?” 绿痕慌得赶紧跪下道:“娘娘明鉴啊娘娘,奴婢从太医院领了药来就小心谨慎,连着煎药到端到小主跟前,都没有旁人插手过啊。奴婢更不懂得什么药材能开胃,断断不敢擅自加在里头了。” 云昆沉吟道:“药方是微臣开的,药材是太医院的人抓的,配好之后微臣看过了无妨。但太医院人多手杂,在交到绿痕姑娘手中前被人动了手脚也未可知了。微臣回去之后,必得细察。” (二百三十七) 正说话间,叶心端了一叠豆腐皮包子并一碗虾仁馄饨上来。请记住本站的网址:。沛涵才吃完,云昆便进来请了安道:“姝妃娘娘万福,媛嫔娘娘万福。” 宓姌笑着招手道:“无事也非得叫你来看看,你看媛嫔,怀着身孕一天吃许多顿,胃口好得教人害怕,到底是怎么了?” 云昆搭了脉,看着桌上的空碟子道:“媛嫔娘娘胃口大开,无妨啊。不过看着,是比前几日又圆润了些。” 正说着,绿痕端了一盏药上来道:“安胎药已经成了,娘娘快喝吧。” 沛涵端起碗正要喝,云昆忽然止住,道:“娘娘是按着微臣开的安胎药方子喝的么?” 沛涵立时警觉,放下药碗:“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味道似乎不太对?”云昆立刻接过药碗一嗅,即刻吩咐绿痕,“把剩下的药渣拿来我瞧瞧。” 绿痕知道利害,立刻去了,不过片刻用盘子装了一把药渣。云昆抓起药渣嗅了又嗅,又拣起一点放在口中仔细嚼了,奇道:“奇怪,味道虽然不对,但然加的不是害人的药。” 宓姌急道:“那到底是什么?” 云昆道:“微臣断然不会尝错,微臣开的安胎药里被人足足地添了别的东西,可这东西不是坏东西,是开胃的好药,可的确不是微臣方子里有的。” 宓姌转念道:“开胃的好药?是不是吃了会胃口奇好,不断进食。然后发胖。一旦发胖……” 云昆道:“孕中发胖,也是常见的,只是媛嫔娘娘胖得比常人快,大约是跟这个药有关。孕妇胖得快呢。身上的肌肤承受不住,便容易开裂形成纹路。” 沛涵已然明白,眼中哀戚愤恨之色大盛:“而这种纹路,哪怕生产之后,也无法褪去,终身附着身上,让人不忍目睹,是不是?” 云昆目瞪口呆:“娘娘这么说,难道……” 沛涵紧紧握住手臂,恨声道:“已然生在身上。无法根除了。” 云昆凛然道:“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尽心尽力。替娘娘研习药性,力求除去。” 沛涵紧紧握拳,含泪道:“你是有心了。只是我的药一直是绿痕照管着的。绿痕是信得过的人,这些开胃的药又是怎么加进去的?” 绿痕慌得赶紧跪下道:“娘娘明鉴啊娘娘,奴婢从太医院领了药来就小心谨慎,连着煎药到端到小主跟前,都没有旁人插手过啊。奴婢更不懂得什么药材能开胃,断断不敢擅自加在里头了。” 云昆沉吟道:“药方是微臣开的,药材是太医院的人抓的,配好之后微臣看过了无妨。但太医院人多手杂,在交到绿痕姑娘手中前被人动了手脚也未可知了。微臣回去之后,必得细察。” 沛涵忍着泪。脸色渐渐沉着,沉吟道:“这事细察出来是谁便可,不必声张。” 云昆满脸疑惑,宓姌含着恨意叹息道:“换了我,也决不能相信无端端加了这个药是为了你好。倒是出这个主意的人,借着与人无害的样子行阴毒之事,实在是可怕可恨。只是这事即便张扬了开来,皇上也只会以为那人是无心之失甚至是好意为之,倒成了咱们小人之心了。还是不说也罢。” 沛涵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仿佛一条条蜿蜒的青色小蛇,咝咝地吐着芯子:“这样会算计人,真当是厉害!我算是记住了,只当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吧。只是云太医,以后得劳烦你多费心了。” 云昆赧然道:“娴妃娘娘在冷宫时,微臣难免分心,不能面面俱到。说来,也是微臣失职。往后,微臣一定会格外小心的。另外,待娘娘生产之后,微臣也会配好药膏,给娘娘涂抹身体,以求消去纹路。” 沛涵静静地望着外头漆黑如墨的天色,仿佛是望着自己望也望不见的前路。她眼中泪光一闪,终究是忍住了,轻声道:“姌儿,我只有你和孩子了。” 宓姌安慰地拍着她,和她紧紧依靠在一起。她们的影子落在墙上,像一道单薄的剪影,若是哪一阵风吹得大些,便要一同吹去了似的。 惠儿裸露着身体,从被子底下一点一点努力地钻上去。黑洞洞的被窝里,她感觉得到皇帝年轻的身体就在她身侧,隔着薄薄的丝绸寝衣,散发着热烈的气息。她熟门熟路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望着明黄色的宫样帐楣,密密的龙腾祥云绣花,帐外的烛火照在上头,混淆着帐上所绘碧金纹饰,华彩如七宝琉璃,璀璨夺目,直刺入心。 她紧紧地拥住皇帝,想要伸手解开他寝衣上第一颗扣子。皇帝一动不动,只是嗤地一笑,带着冷冷的余音,吓得惠儿赶紧缩回了手。 皇帝的口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在做什么?” 她鼓足勇气仰起了脸,望着皇帝如盛开的唐棣般炫目的面庞,低低哀求道:“皇上允许奴婢侍寝,奴婢……奴婢是来侍奉皇上的。” 皇帝眼底全是薄薄如冰屑的笑意,随手抖开赤色捻金龙纹缎被,散漫看了一眼道:“哦。已经脱得一干二净,是来侍寝了。” 惠儿面红耳赤:“规矩如此,奴婢也是遵照祖制而已。” 皇帝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你是奴婢。你侍寝三年了,自然学会了如何侍寝,还要按着敬事房那一套来么?” 深赤色的缎被上,以玄黑丝线绣着狰狞的五爪蟠龙,龙爪以金线刺绣而成,尖亮锐利宛如鲜活,似乎一爪一爪都要挠进她的血肉中去 惠儿顾不得害羞,以自己鲜活的贴附在皇帝身上,想用自己的滚烫去温热他,婉声求恳道:“皇上,皇上,求您疼一疼奴婢吧。奴婢侍寝三年,只有第一次……第一次您受了奴婢的侍寝。这么久了,就让奴婢再伺候您一次吧!” 皇帝斜靠在自己手臂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拂过她的身体,脸上虽然带着那样疏懒的笑意,目中却只有清寒的冷薄:“是么?朕第一次许你侍寝,是你求仁得仁,一心只想做朕的女人。朕许了你,也是告诉你,你这一辈子,既然侍寝过朕,那么生是紫禁城的人,死也是紫禁城的鬼,老死也出不去半步了。可朕之后每每翻你的牌子,召你侍寝,也赏赐你,给你荣华位分,但再没有碰过你,你却不知道为何么?” 惠儿又窘又羞,愧恨难当,只是无言:“奴婢愚昧。” 皇帝的脸色慢慢冷下来:“既然知道自己只是奴婢,而非臣妾,就不要妄想躺在朕的身边。” 惠儿满脸紫涨,殿中并无她的衣物,只得扯过床上的薄毯,匆匆披上起身。 皇帝淡淡道:“从前怎么伺候朕过夜的,还是老规矩。” 惠儿赤着脚,跪倒在榻边。皇帝寝殿本是金砖墁地,那地砖油润如玉,光亮似镜,质地密实,脆若金石,虽然上头铺了厚厚一层锦毯,但她披着薄薄的毯子,仍是禁不住那寒意和坚硬逼迫上膝盖,一点一点触痛了神经。 皇帝闲闲地看着她,漫然道:“朕一直留你在身边,给你这么高的荣宠位分,是有留你的作用。但是你别妄失了分寸,你永远是姝妃的奴婢,朕的奴婢。人前人后,你自要分得清楚。” 起初的时候,这样的言语也让惠儿觉得羞惭欲死,然后这些年下来,每每如是,她也渐渐惯了,只是麻木地道:“奴婢知道。” 皇帝正欲转身,忽然察觉她脸上的红肿,便问道:“挨了谁的打?” 惠儿愣愣地道:“皇上宠爱奴婢,彤嫔娘娘不忿,打了奴婢。” 皇帝打了个哈欠:“打了就打了,哪有为奴为婢不挨主子的打的。你心甘情愿要得这些恩宠,就要心甘情愿受这些罪。” 皇帝床帐的帷帘内疏疏朗朗地悬挂了三五枚涂金镂花银薰球。那薰球镂刻着繁丽花纹,精雕细镂,缠枝纹样清晰可辨。球内盛有安息香,丝丝缕缕缠扰的香气喷芳吐麝,幽然隐没于画梁锦绣之上,仿佛她的前程,也这般无声无息地弥散殆尽了。惠儿愣了片刻,忽然生出一丝凄微的笑意,终于忍不住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宠幸了奴婢,也给了奴婢外人羡慕的恩宠,为什么您背过身要这么待奴婢?难道您是猫儿,当奴婢是一只卑贱的老鼠逗着玩弄么?皇上!” 皇帝转过身,伸手勾一把她的下巴,嗤嗤笑道:“朕已经成全了你,你还要怎样?记得朕给你的封号是什么吗?侞,就是要你谨小顺从。这么多年你都这样侍寝下来了,怎么今天倒沉不住气了?” 惠儿披着单薄的毯子,浑身颤抖,眼底闪过一丝凄厉的微光,磕了个头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不喜欢奴婢,为什么要这样待奴婢呢?” 皇帝冷冷一笑:“不这么待你,谁知道你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你也念着朕的好吧,没朕这样宠着你,你早折在谁手里也不知了。” (二百三十八) 皇帝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你是奴婢。请记住本站的网址:。你侍寝三年了,自然学会了如何侍寝,还要按着敬事房那一套来么?” 深赤色的缎被上,以玄黑丝线绣着狰狞的五爪蟠龙,龙爪以金线刺绣而成,尖亮锐利宛如鲜活,似乎一爪一爪都要挠进她的血肉中去 惠儿顾不得害羞,以自己鲜活的贴附在皇帝身上,想用自己的滚烫去温热他,婉声求恳道:“皇上,皇上,求您疼一疼奴婢吧。奴婢侍寝三年,只有第一次……第一次您受了奴婢的侍寝。这么久了,就让奴婢再伺候您一次吧!” 皇帝斜靠在自己手臂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拂过她的身体,脸上虽然带着那样疏懒的笑意,目中却只有清寒的冷薄:“是么?朕第一次许你侍寝,是你求仁得仁,一心只想做朕的女人。朕许了你,也是告诉你,你这一辈子,既然侍寝过朕,那么生是紫禁城的人,死也是紫禁城的鬼,老死也出不去半步了。可朕之后每每翻你的牌子,召你侍寝,也赏赐你,给你荣华位分,但再没有碰过你,你却不知道为何么?” 惠儿又窘又羞,愧恨难当,只是无言:“奴婢愚昧。” 皇帝的脸色慢慢冷下来:“既然知道自己只是奴婢,而非臣妾,就不要妄想躺在朕的身边。” 惠儿满脸紫涨,殿中并无她的衣物,只得扯过床上的薄毯,匆匆披上起身。 皇帝淡淡道:“从前怎么伺候朕过夜的。还是老规矩。” 惠儿赤着脚,跪倒在榻边。皇帝寝殿本是金砖墁地,那地砖油润如玉,光亮似镜。质地密实,脆若金石,虽然上头铺了厚厚一层锦毯,但她披着薄薄的毯子,仍是禁不住那寒意和坚硬逼迫上膝盖,一点一点触痛了神经。 皇帝闲闲地看着她,漫然道:“朕一直留你在身边,给你这么高的荣宠位分,是有留你的作用。但是你别妄失了分寸,你永远是姝妃的奴婢。朕的奴婢。人前人后。你自要分得清楚。” 起初的时候。这样的言语也让惠儿觉得羞惭欲死,然后这些年下来,每每如是。她也渐渐惯了,只是麻木地道:“奴婢知道。” 皇帝正欲转身,忽然察觉她脸上的红肿,便问道:“挨了谁的打?” 惠儿愣愣地道:“皇上宠爱奴婢,彤嫔娘娘不忿,打了奴婢。” 皇帝打了个哈欠:“打了就打了,哪有为奴为婢不挨主子的打的。你心甘情愿要得这些恩宠,就要心甘情愿受这些罪。” 皇帝床帐的帷帘内疏疏朗朗地悬挂了三五枚涂金镂花银薰球。那薰球镂刻着繁丽花纹,精雕细镂,缠枝纹样清晰可辨。球内盛有安息香。丝丝缕缕缠扰的香气喷芳吐麝,幽然隐没于画梁锦绣之上,仿佛她的前程,也这般无声无息地弥散殆尽了。惠儿愣了片刻,忽然生出一丝凄微的笑意,终于忍不住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宠幸了奴婢,也给了奴婢外人羡慕的恩宠,为什么您背过身要这么待奴婢?难道您是猫儿,当奴婢是一只卑贱的老鼠逗着玩弄么?皇上!” 皇帝转过身,伸手勾一把她的下巴,嗤嗤笑道:“朕已经成全了你,你还要怎样?记得朕给你的封号是什么吗?侞,就是要你谨小顺从。这么多年你都这样侍寝下来了,怎么今天倒沉不住气了?” 惠儿披着单薄的毯子,浑身颤抖,眼底闪过一丝凄厉的微光,磕了个头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不喜欢奴婢,为什么要这样待奴婢呢?” 皇帝冷冷一笑:“不这么待你,谁知道你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你也念着朕的好吧,没朕这样宠着你,你早折在谁手里也不知了。” 惠儿咬了咬牙,苍白着脸道:“是不是因为姝妃娘娘的事,皇上觉得是奴婢冤枉了她?所以要这么折磨奴婢替她出气?” 皇帝的声音渐渐慵懒下去:“出气?谁要出气自己出去,朕懒得理会。”他翻个身:“好了。朕乏了,有什么话,往后再说吧。” 惠儿跪在那里,看着皇帝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外头的梆子声一声远一声近地递过来,她瘫软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这样一跪,便是大半夜。接她回去的太监是二更时分到的,按着规矩在皇帝寝殿外击掌三下,低低喊了声“时辰到了”,便由乐子带着人重新将她裹了起来,送入养心殿后的围房穿戴整齐,用一顶小轿抬回她自己宫中。 惠儿受了一夜的折腾,回到自己宫中也是睡意全无。新燕端了一碗安神茶上来道:“小主侍寝,也累了半夜了,快喝了安神茶睡吧。” 惠儿含了泪冷笑道:“侍寝?我倒是真累着了。”她转头打量着宫里的陈设,突然怒道:“本宫已经是皇上亲口所封的侞嫔,为什么本宫宫里的陈设布置还是按着贵人的位分来的?内务府怎么这样惫懒不识好歹?” 新燕为难道:“方才内务府的人已经来过了,说皇上皇贵妃都力图节俭,左右小主还没行册封礼呢,所以嫔位该用的东西也不摆上了。” “册封礼?”惠儿刻毒一笑,道,“皇上何时说过要给我册封礼?原来不过是让我白担一个虚名罢了。”她说罢,霍地起身,取过博古架上的琉璃花樽就往下砸,砸完了又把桌上几上能见到的瓶瓶罐罐都砸了个稀烂。新燕这一吓可非同小可,急忙拦下了道:“小主,小主,您这是怎么了?今儿可是您刚封嫔位的大喜日子啊,怎么能动气呢?这若传出去,旁人可不知道要怎么议论您呢?” 惠儿发疯般地砸着东西,涕泪横流:“我怕什么?我还怕什么?这样生生被人作践,砸几样东西还不能么?我是侞嫔,我是侞嫔,这几样东西还砸不起么?砸了谁又能拿我怎么样?”说罢,她举起一个青玉佛台便要砸下去。 新燕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拦下道:“小主,小主,您可别糊涂了。这个佛台可砸不得呀,那是您封贵人的时候皇上赏的。小主,您要生气就打奴婢几下吧,可千万别砸了这个,更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惠儿满脸是泪,倒在床上哭泣道:“皇上?皇上眼里还有我这个人么?我不过就是件玩意儿,砸了也就砸了,根本就是任人作践的。” 惠儿心酸地哭着,哭得久了,也累了,昏睡了过去。新燕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收拾了起来。 趁着惠儿闹累了没醒,新燕一大早便往陶妃宫里走了一趟。陶妃正在梳妆,由着宫女蘸了桂花水,一点一点篦着头发,听新燕说完,便有些纳闷:“昨夜她刚封了嫔位,又被召幸,正是得意的时候,有什么沉不住气的,偏要这样回来闹?” 新燕一无所知,只得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伺候了侞嫔这几年,只觉得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从前不过是动不动就打骂下人,有时候也问奴婢,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 “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陶妃疑虑地转过头,“自从姝妃进了冷宫,她的恩宠也算是多的了。如今即便姝妃出来了,她恩宠不衰,还想怎样?” 蝶曼一边替陶妃挽发髻,一边道:“皇上虽然宠她,但到底也看不起她,昨日的立冬家宴上,一口一个主仆,分明是瞧不上侞嫔的出身。还说当年的事姝妃是蒙冤的……”她忽然闪了一下梳子,扯到了陶妃的头发,忙吓得跪下了。 陶妃回头,不悦地横了蝶曼一眼,怒道:“做什么呢?你的手越来越不会当差了?” 蝶曼吓得直打寒噤:“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只是想到皇上说姝妃蒙冤,会不会翻查当年的事,牵连到咱们。” 陶妃努了努嘴,示意她起身继续梳好发髻,方懒懒道:“如今姝妃放出来了,皇上自然要找个借口说她蒙冤,否则怎么让人心服呢。再说了,真要细细追究起来,反正当日反口咬定姝妃下毒的人,不是咱们。” 蝶曼还是有些害怕:“娘娘说得是,可是侞嫔人不会咬出咱们来么?” 陶妃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金凤斜簪,云鬟半偏,翠钿疏散,取过一把透雕双凤纹玉梳斜插在脑后青丝上,看了看满意了,才道:“她阿玛到底在本宫父亲手下当差,她有几个胆子连累家人?再说了,她连自己的主子都能背弃,安知不敢冤枉咱们。好了,新燕,你就回去好好伺候着吧,侞嫔有什么动静,记得随时来回报。” 新燕答应着退下了。陶妃看了蝶曼一眼,佩上一对翠绿水滴耳环,容色淡淡道:“你有话要说?” 蝶曼道:“奴婢只是看不惯侞嫔罢了,一时这样得宠,连娘娘都越过去了,一时又这样闹脾气,不知检点。” (二百三十九) 新燕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拦下道:“小主,小主,您可别糊涂了。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这个佛台可砸不得呀,那是您封贵人的时候皇上赏的。小主,您要生气就打奴婢几下吧,可千万别砸了这个,更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惠儿满脸是泪,倒在床上哭泣道:“皇上?皇上眼里还有我这个人么?我不过就是件玩意儿,砸了也就砸了,根本就是任人作践的。” 惠儿心酸地哭着,哭得久了,也累了,昏睡了过去。新燕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收拾了起来。 趁着惠儿闹累了没醒,新燕一大早便往陶妃宫里走了一趟。陶妃正在梳妆,由着宫女蘸了桂花水,一点一点篦着头发,听新燕说完,便有些纳闷:“昨夜她刚封了嫔位,又被召幸,正是得意的时候,有什么沉不住气的,偏要这样回来闹?” 新燕一无所知,只得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伺候了侞嫔这几年,只觉得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从前不过是动不动就打骂下人,有时候也问奴婢,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 “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陶妃疑虑地转过头,“自从姝妃进了冷宫,她的恩宠也算是多的了。如今即便姝妃出来了,她恩宠不衰,还想怎样?” 蝶曼一边替陶妃挽发髻,一边道:“皇上虽然宠她,但到底也看不起她,昨日的立冬家宴上,一口一个主仆,分明是瞧不上侞嫔的出身。还说当年的事姝妃是蒙冤的……”她忽然闪了一下梳子。扯到了陶妃的头发,忙吓得跪下了。 陶妃回头。不悦地横了蝶曼一眼,怒道:“做什么呢?你的手越来越不会当差了?” 蝶曼吓得直打寒噤:“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只是想到皇上说姝妃蒙冤,会不会翻查当年的事,牵连到咱们。” 陶妃努了努嘴。示意她起身继续梳好发髻,方懒懒道:“如今姝妃放出来了,皇上自然要找个借口说她蒙冤,否则怎么让人心服呢。再说了,真要细细追究起来,反正当日反口咬定姝妃下毒的人,不是咱们。” 蝶曼还是有些害怕:“娘娘说得是,可是侞嫔人不会咬出咱们来么?” 陶妃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金凤斜簪。云鬟半偏,翠钿疏散,取过一把透雕双凤纹玉梳斜插在脑后青丝上,看了看满意了,才道:“她阿玛到底在本宫父亲手下当差,她有几个胆子连累家人?再说了,她连自己的主子都能背弃,安知不敢冤枉咱们。好了。新燕,你就回去好好伺候着吧,侞嫔有什么动静。记得随时来回报。” 新燕答应着退下了。陶妃看了蝶曼一眼,佩上一对翠绿水滴耳环,容色淡淡道:“你有话要说?” 蝶曼道:“奴婢只是看不惯侞嫔罢了,一时这样得宠,连娘娘都越过去了,一时又这样闹脾气。不知检点。” …………………………………………………………………… 陶妃轻蔑地撇撇嘴:“也难怪她,姝妃出来了,她自然会怕。” 蝶曼道:“其实奴婢一直都不大放心。她怎么肯为咱们所用?且这些年,连皇贵妃娘娘都那么抬举她。” 陶妃嫣然一笑,百媚横生:“当初皇贵妃娘娘亲自去笼络她,又将她阿玛调到本宫父亲麾下以作挟制,她才能安分效忠这么多年。不过从一开始,永和宫和咱们的意思都是一样的。惠儿,不过就是颗随时可弃的棋子。因为随时可弃,所以不在乎她如何得宠了。” 蝶曼满面堆笑道:“娘娘远见,奴婢实在不及。” 陶妃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很快又收敛了,叹息道:“所有的远见,都是皇贵妃娘娘的远见。本宫算什么,”陶妃黯然道:“而且本宫承宠多年,你闻闻,殿中的坐胎药气味浓得都散不去了,可本宫还是怀不上一儿半女。就连兮妃也比不上” 陶妃越说越急,不觉泫然,蝶曼最怕她想到孩子,一想到便要伤心许久,忙劝道:“娘娘就是心太急了,所以一直怀不上孩子。只要娘娘放宽心,皇上又常来,那股子运气一到,自然想什么有什么了。娘娘,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去向皇贵妃娘娘请安了。娘娘去永和宫不是一向最勤最准时的么?” 陶妃看了看天色,颔首道:“是该走了。皇贵妃再温柔谦和,到底也是满蒙显贵出身,本宫即便位分再高,也不能不依附她,才能在宫中站得更稳,走得更远。” 这一日宫嫔们齐聚皇贵妃宫中请安,皇贵妃看着宓姌的手腕,温婉含笑若春水碧波:“本宫太后记得昔日赏赐给姝妃妹妹一副猫眼水晶护甲,怎么这些日子都没见妹妹戴着,可是不称心了么?” 宓姌心头一凛,恍若一根尖锐的芒刺被人深深刺入,又呼啸拔出,她维持着面容上清淡适宜的笑容:“护甲上赤金丝有些松散了,得空得叫人去绞一绞才好。” 皇贵妃颔首道:“可不是,若是让人绞好了,总要时时戴着,才是太后待咱们潜邸姐妹不同寻常的情分。” 陶妃笑道:“承蒙太后她老人家厚爱,臣妾日日戴在身上,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相待呢。” 宓姌心中冷笑不止,却听皇贵妃道:“皇上兴之所至,突然想到要放姝妃妹妹出冷宫,连本宫这个皇贵妃也是事后才得知。可见这些日子皇上有多想念妹妹了。” 兮妃插嘴道:“只是说来也奇怪,皇上既然这样爱重姝妃,怎么姝妃出来这几日,皇上都没有召你侍寝呢,反而是侞嫔妹妹伺候得多呢。” 宓姌只是淡淡含笑,宠辱不惊:“若是以肉身相伴便为情爱珍重,那世人何必还要在意于情意呢?” 贤妃含笑道:“数年不见姝妃,说话倒是越来越有禅意了。” 宓姌以温和目光相迎,道:“贤妃姐姐有所不知,冷宫清静,便于剔透心意。我只是觉得,有皇上牵挂,能得以重见天日已是难得,何必还妄求肉身贴近。”她转眸凝视皇贵妃:“何况即便夫妻日日一处,同床异梦,表面讨人欢喜,私下做着对方不喜不悦之事,又有何意趣呢?” 皇贵妃浑然不以为意:“姝妃这话本宫听着倒很入耳。皇上是一国之君,更是后宫所有人的夫君,只要皇上心里有你们,何必争宠执意,争夺一时的宠幸呢?如姝妃一般淡泊无为,其实才是更有所为呢。” 彤嫔哧一声笑道:“咱们自然比不得姝妃娘娘的本事,连姝妃娘娘身边昔日伺候的人,都成了精似的厉害,抓着皇上不放呢。” 彤嫔一向抓尖要强,皇贵妃也不理会,只道要陪有些困倦,便吩咐各人散了。宓姌扶了涅筠的手才步出长春殿庭院,却听后头一声呼唤,“姝妃娘娘”,转头过去,却见惠儿扶着新燕的手急急上前,拦在她身前道:“姝妃娘娘留步,我有一句话,一定要向娘娘问一个明白。” 涅筠恭谨地向她福了一福,恪守着奴婢见小主的礼仪。惠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凌蔑的得意。宓姌不欲与她多费口舌,便问:“什么事?” 惠儿逼近一步:“听说在姝妃冷宫被下毒,皇上前往探望,出冷宫后皇上又见过你一次,你是不是对皇上说了什么?” 宓姌抬一抬下巴,傲然道:“你以为本宫说了什么?” 惠儿的脸有些扭曲,急道:“你是不是告诉皇上,是我给你下的砒霜?你是不是告诉皇上,当年的事是我陷害了你,冤枉了你?” 宓姌清朗一笑,迫视着她道:“本宫说了什么很要紧么?本宫见了皇上几次,你侍寝侍奉又见了几次,这些年你常常陪在皇上身边,难道见的面说的话不比本宫多么?还需要在意本宫说了什么?皇上宠信你,自然会信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惠儿面色苍白,与她以粉珊瑚和紫晶石堆砌的鲜艳装扮并不相符,她踉跄着退了一步,强自撑着气势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自然什么都不怕。” 宓姌的目光从她身上拂过,仿佛她是一团空气一般透明无物:“你能这般自信无愧就好了。人呢,疑心容易生暗鬼,你要坦荡就好,自然不会把你心里的鬼带到皇上心里去。可你要是自己把自己心里的鬼带给皇上了,那就不必旁人说什么,皇上自然也疑上你了。” 说罢,宓姌正见贤妃出来,向她招着手,便笑吟吟上前,陪着贤妃一同走了。贤妃朗声笑道:“你也是。和她费什么话,忘了当初她怎么害你的么?” 宓姌浅浅微笑:“我没忘,她自然更忘不了。” 接连几日下去,惠儿便称病一直不出门了。宓姌唤来云昆一问,方知惠儿气急交加,是真病了。病的缘由无从得知,却总也叫人有点揣测,太医院的药轮番端进去,惠儿也不见得好,见过的人只说,人都干瘦了下去,是病得厉害呢。 (二百四十) 宓姌只是淡淡含笑,宠辱不惊:“若是以肉身相伴便为情爱珍重,那世人何必还要在意于情意呢?” 贤妃含笑道:“数年不见姝妃,说话倒是越来越有禅意了。请使用访问本站。” 宓姌以温和目光相迎,道:“贤妃姐姐有所不知,冷宫清静,便于剔透心意。我只是觉得,有皇上牵挂,能得以重见天日已是难得,何必还妄求肉身贴近。”她转眸凝视皇贵妃:“何况即便夫妻日日一处,同床异梦,表面讨人欢喜,私下做着对方不喜不悦之事,又有何意趣呢?” 皇贵妃浑然不以为意:“姝妃这话本宫听着倒很入耳。皇上是一国之君,更是后宫所有人的夫君,只要皇上心里有你们,何必争宠执意,争夺一时的宠幸呢?如姝妃一般淡泊无为,其实才是更有所为呢。” 彤嫔哧一声笑道:“咱们自然比不得姝妃娘娘的本事,连姝妃娘娘身边昔日伺候的人,都成了精似的厉害,抓着皇上不放呢。” 彤嫔一向抓尖要强,皇贵妃也不理会,只道要陪有些困倦,便吩咐各人散了。宓姌扶了涅筠的手才步出长春殿庭院,却听后头一声呼唤,“姝妃娘娘”,转头过去,却见惠儿扶着新燕的手急急上前,拦在她身前道:“姝妃娘娘留步,我有一句话,一定要向娘娘问一个明白。” 涅筠恭谨地向她福了一福,恪守着奴婢见小主的礼仪。惠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凌蔑的得意。宓姌不欲与她多费口舌,便问:“什么事?” 惠儿逼近一步:“听说在姝妃冷宫被下毒,皇上前往探望。出冷宫后皇上又见过你一次,你是不是对皇上说了什么?” 宓姌抬一抬下巴。傲然道:“你以为本宫说了什么?” 惠儿的脸有些扭曲,急道:“你是不是告诉皇上,是我给你下的砒霜?你是不是告诉皇上,当年的事是我陷害了你,冤枉了你?” 宓姌清朗一笑。迫视着她道:“本宫说了什么很要紧么?本宫见了皇上几次,你侍寝侍奉又见了几次,这些年你常常陪在皇上身边,难道见的面说的话不比本宫多么?还需要在意本宫说了什么?皇上宠信你,自然会信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惠儿面色苍白,与她以粉珊瑚和紫晶石堆砌的鲜艳装扮并不相符,她踉跄着退了一步。强自撑着气势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自然什么都不怕。” 宓姌的目光从她身上拂过,仿佛她是一团空气一般透明无物:“你能这般自信无愧就好了。人呢,疑心容易生暗鬼,你要坦荡就好,自然不会把你心里的鬼带到皇上心里去。可你要是自己把自己心里的鬼带给皇上了,那就不必旁人说什么,皇上自然也疑上你了。” 说罢,宓姌正见贤妃出来。向她招着手,便笑吟吟上前,陪着贤妃一同走了。贤妃朗声笑道:“你也是。和她费什么话。忘了当初她怎么害你的么?” 宓姌浅浅微笑:“我没忘,她自然更忘不了。” 接连几日下去,惠儿便称病一直不出门了。宓姌唤来云昆一问,方知惠儿气急交加,是真病了。病的缘由无从得知,却总也叫人有点揣测。太医院的药轮番端进去,惠儿也不见得好,见过的人只说,人都干瘦了下去,是病得厉害呢。 ………………………………………………………………………… 宓姌得知也不过轻弹指甲,她才刚出冷宫几天,惠儿便自己被自己弄病了,落在他人的口舌里,总以为惠儿是心虚,又禁不住去揣测,是不是给宓姌下砒霜,是她的主意。趁着惠儿这样病着,涅筠也有些沉不住气,私下里便对如懿道:“小主若是不愿意,这样的腌臜事便交给奴婢去做吧。反正当年害小主的人实打实就是惠儿,咱们就算害她一回,也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宓姌轻轻地啜着碧清的茶水,便道:“那么你待怎样?” 涅筠咬了咬唇,眼中却毫无畏惧之色:“不过是找江与彬,给她下点好东西罢了。” 宓姌取过桌上一枚香砌樱桃,慢慢含了道:“不妥。我听着前几日惠儿的口气,越发觉得皇上待她并不是只像咱们看到的一般。既然皇上并不如表面这般待她好,说了我是蒙冤受屈还要对她的位分不降反升,一定有所道理。这个时候,倒不便咱们下手了。” 涅筠见宓姌有了主意,也不好再劝。倒是云昆来请脉时,宓姌暗地里嘱咐道:“惠儿的病既然是心病,那么不要治好了她,也不要治坏了她。” 云昆抬眉一笑,似有千万把握“娘娘的吩咐,太医院上下都接到过了。每一位太医都心中有数。” 宓姌闭目片刻,闻着殿外幽幽梅香,清寒入鼻:“是皇上?” “皇上,与皇贵妃。” 宓姌的心思却不在惠儿身上,问道:“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近日我见陶妃,看她的气色大不如三年前了,陶妃与我一样,都得过太后那副掺了零陵香的护甲,为什么还有人要多此一举给她下那些让她身体病更重的药,是怕零陵香的药力不够么?” 云昆沉吟道:“或者有人防陶妃比之防小主更甚。更或者有人与皇贵妃娘娘不谋而合。” 宓姌微微沉吟,将锦匣中所藏的碎珠玉镯取出,交到云昆手中:“你去,找外头靠得住的人,将里头的零陵香丸取出,护甲我如常戴上,也好让皇贵妃与太后安心哪。” 云昆收过,眼中满是脉脉情意,看了一眼涅筠道:“娘娘的吩咐,微臣自当尽心竭力。” 宓姌点头:“帮过我的人,忠心于我的人,我都不会忘记,自会一一还报。对了,林云霄……” “娘娘放心。按着娘娘的吩咐,已经调出了林云霄。如今,他已经是戍守坤宁宫的侍卫了。” 本该是帝后大婚所的坤宁宫,既尊贵,又清静,果然是个好去处。 宓姌仰起头,看着窗外澄碧的天空,暗暗想着,如此,也算是给了林云霄一个好出路了。自然,往后如何,还是看他自己了。 人人,都只能由着自己走完这条路,无一例外。 这一日冬雪绵绵初至,宓姌贪看雪中白梅的景致,便扶了涅筠一同出来。冬寒森冷,苑中白梅寂寞地开着。在这清寂少人行的午后,妖娆地绽放勃然的花瓣。涅筠笑道:“娘娘也真是的,旁人踏雪寻梅,都是寻的红梅,娘娘偏要去看白梅。奴婢倒不信了,白梅隐在白雪之中,只看得清黑压压的枝条,有什么好看的呢。” 宓姌披着一件联珠锦青羽大毛斗篷,伸手接住一点纷飞的雪花,道:“白雪红梅自然有艳烈清朗之美,为人赏叹。但白梅隐藏白雪之中,只凭花香逼人与清寒彻骨稍作分别,世间的美,若不细细分辨,轻易得来又有何意味?” 涅筠目中闪过一丝顽皮笑色:“奴婢倒觉得,娘娘是喜欢这种细细分辨的。” 宓姌正了正领口绒绒的毛球,颔首笑道:“很多事若不细辨,便只能看到雪压黑枝,自然不觉得美,只有走近细观,不被表象所迷惑,才知真美所在。” 她甫一说完,却听一把清婉女声在身后遥遥响起:“姝妃娘娘这番话,倒是深得我心。” 宓姌转身,却见白雪琉璃之中,一个穿着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披风的丽人盈盈站在梅树底下,却是舒嫔。她便含笑,气道:“原来是舒嫔妹妹。” 舒嫔兜下风帽,露出满头玉片与银器的点缀,在冬日寒雪中看来,越发显得高洁冷清,有着冰雪般寂寞高华的神情。也恰如她这个人一般,一眼看去是极艳丽鲜妍的,相处了才知道是那样孤清的性子,恰与这冬雪寒花一般。 舒嫔略略欠身道:“姝妃娘娘若不介意,可以唤我的本名,亦舒。我也可以称呼一句姐姐,不必‘娘娘’来‘娘娘’去,这般俗气。” 宓姌见她说话直接,心下更喜欢,便道:“那自然好。” 舒嫔澹然笑道:“后宫人人都在说,皇上放了姐姐出冷宫,却一直很少前去探望,也不曾和姐姐一同用膳,更未曾召姐姐侍寝过一次。宫中诸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不知皇上究竟把姐姐置于何地?” 宓姌见她毫不掩饰,便也道:“皇上天心如何,岂是我们可以揣测的。” 近处有大蓬梅花舒枝傲立,枝上承了脉脉积雪,花蕊花瓣越发显得冰清莹洁依然,不为尘泥所染。 舒嫔拨着鬓边一串银丝流苏,徐徐道:“旁人这么认为,我却不是。我一直在想,侞嫔曾经那么得宠,如今病了这些日子,皇上也是不闻不问。而放了姐姐出来竟也未多亲近姐姐,是不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我倒觉得,皇上是更看重姐姐呢。” 宓姌淡淡一笑:“妹妹方才是从何处来?” (二百四十一) 宓姌的心思却不在惠儿身上,问道:“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近日我见陶妃,看她的气色大不如三年前了,陶妃与我一样,都得过太后那副掺了零陵香的护甲,为什么还有人要多此一举给她下那些让她身体病更重的药,是怕零陵香的药力不够么?” 云昆沉吟道:“或者有人防陶妃比之防小主更甚。更或者有人与皇贵妃娘娘不谋而合。” 宓姌微微沉吟,将锦匣中所藏的碎珠玉镯取出,交到云昆手中:“你去,找外头靠得住的人,将里头的零陵香丸取出,护甲我如常戴上,也好让皇贵妃与太后安心哪。” 云昆收过,眼中满是脉脉情意,看了一眼涅筠道:“娘娘的吩咐,微臣自当尽心竭力。” 宓姌点头:“帮过我的人,忠心于我的人,我都不会忘记,自会一一还报。对了,林云霄……” “娘娘放心。按着娘娘的吩咐,已经调出了林云霄。如今,他已经是戍守坤宁宫的侍卫了。” 本该是帝后大婚所的坤宁宫,既尊贵,又清静,果然是个好去处。 宓姌仰起头,看着窗外澄碧的天空,暗暗想着,如此,也算是给了林云霄一个好出路了。自然,往后如何,还是看他自己了。 人人,都只能由着自己走完这条路,无一例外。 这一日冬雪绵绵初至,宓姌贪看雪中白梅的景致,便扶了涅筠一同出来。冬寒森冷。苑中白梅寂寞地开着。在这清寂少人行的午后,妖娆地绽放勃然的花瓣。涅筠笑道:“娘娘也真是的。旁人踏雪寻梅,都是寻的红梅,娘娘偏要去看白梅。奴婢倒不信了,白梅隐在白雪之中,只看得清黑压压的枝条。有什么好看的呢。” 宓姌披着一件联珠锦青羽大毛斗篷,伸手接住一点纷飞的雪花,道:“白雪红梅自然有艳烈清朗之美,为人赏叹。但白梅隐藏白雪之中,只凭花香逼人与清寒彻骨稍作分别,世间的美,若不细细分辨,轻易得来又有何意味?” 涅筠目中闪过一丝顽皮笑色:“奴婢倒觉得。娘娘是喜欢这种细细分辨的。” 宓姌正了正领口绒绒的毛球,颔首笑道:“很多事若不细辨,便只能看到雪压黑枝,自然不觉得美,只有走近细观,不被表象所迷惑,才知真美所在。” 她甫一说完,却听一把清婉女声在身后遥遥响起:“姝妃娘娘这番话。倒是深得我心。” 宓姌转身,却见白雪琉璃之中,一个穿着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披风的丽人盈盈站在梅树底下。却是舒嫔。她便含笑,气道:“原来是舒嫔妹妹。” 舒嫔兜下风帽,露出满头玉片与银器的点缀,在冬日寒雪中看来,越发显得高洁冷清,有着冰雪般寂寞高华的神情。也恰如她这个人一般。一眼看去是极艳丽鲜妍的,相处了才知道是那样孤清的性子,恰与这冬雪寒花一般。 舒嫔略略欠身道:“姝妃娘娘若不介意,可以唤我的本名,亦舒。我也可以称呼一句姐姐,不必‘娘娘’来‘娘娘’去,这般俗气。” 宓姌见她说话直接,心下更喜欢,便道:“那自然好。” 舒嫔澹然笑道:“后宫人人都在说,皇上放了姐姐出冷宫,却一直很少前去探望,也不曾和姐姐一同用膳,更未曾召姐姐侍寝过一次。宫中诸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不知皇上究竟把姐姐置于何地?” 宓姌见她毫不掩饰,便也道:“皇上天心如何,岂是我们可以揣测的。” 近处有大蓬梅花舒枝傲立,枝上承了脉脉积雪,花蕊花瓣越发显得冰清莹洁依然,不为尘泥所染。 舒嫔拨着鬓边一串银丝流苏,徐徐道:“旁人这么认为,我却不是。我一直在想,侞嫔曾经那么得宠,如今病了这些日子,皇上也是不闻不问。而放了姐姐出来竟也未多亲近姐姐,是不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我倒觉得,皇上是更看重姐姐呢。” 宓姌淡淡一笑:“妹妹方才是从何处来?” 舒嫔道:“陪皇上用了午膳。”她的笑容有点隐秘:“午膳时皇上最爱一道梅花锅子,是以白梅入菜,烹制的清汤浓味。却不想我走到御花园中,却看姐姐也这么巧,独自细赏梅花。” 宓姌心头微微一动,像是谁的手泠泠拨动心的琴弦,面上的神色却极淡:“寒冬唯有梅花而已,想要凑巧也太简单了。” 舒嫔笑而不语,只是道:“姐姐不觉得这白雪白梅极美,但那黑黢黢的枝条却实在是太点眼了么?若换作是我,一定用白漆将它全涂没了,那才干净呢。” 一簇梅枝簌簌当风,风吹影动,风姿绰绰,好似涟漪。如懿伸手折下一枝白梅在手:“原来妹妹不只快人快语,更是心思果决。只是……凡事不急才能好呢。” 舒嫔浅浅微笑,起身离去。 涅筠有些担心道:“娘娘怎么和舒嫔说那么多话?咱们也不知道她的底细。” “底细?”宓姌看着白雪皑皑中她远去的鲜红背影,“舒嫔是太后举荐的人,又自恃清高,不愿与宫中嫔妃来往。这样的底细,即便多说几句也是无妨的。”她回转身,扶着涅筠踱出园外,却见林云霄捧着一束折下的梅花,守在外边不动。 宓姌颇为意外:“你如今不是在戍守坤宁宫么?怎么在这里?” 林云霄行礼如仪:“坤宁宫岁下清供,每日以梅花插瓶,所以都是微臣前来。”他悄悄望一眼宓姌,仍是恭声道:“今日听得姝妃娘娘在里头说话,所以特意在园外等候,希望能向娘娘请安。” 宓姌含笑凝睇:“梅苑出入只有这一道门,你特地守候,想来不是为了请安那么简单。” 林云霄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被娘娘看穿了。” “有话便说吧。” 林云霄踌躇片刻,思量着道:“花房有一个叫魏婉婷的宫女,她来找微臣……” 宓姌轻笑,打量着他道:“自己才有点起色,就有那么多人找上你了么?要是一一帮过去,你能帮得了多少人?” 宓姌虽是笑言,林云霄却不免满面通红,嗫嚅着道:“是。可是她……” 宓姌忽然明白:“可是当日让你为她酩酊大醉、意志消沉的人?” 林云霄被说中心思,只得坦白道:“婉婷是我的同乡,和我一同入宫当差。她虽然心思高些,当日抛下我高飞,可是阴差阳错,最后被贬去了花房当差。花房不分日夜,劳作辛苦,她自己知错,一直不敢来找我。直到今日我在坤宁宫当差,见到她当着花房的差事送来清供的松枝,才知她原来受了这许多苦楚。她的手……全是冻疮,因为干的不是伺候人的活儿,所以穿得也单薄寒素。婉婷……她是最爱美的。”说着,脸上不觉多了几分怜悯爱惜之意。 宓姌打断他道:“她一诉苦,你便忘了往日被她抛弃之苦了?” 林云霄忙摇头道:“娴妃娘娘明鉴,不是微臣心软。只是……只是看她太可怜罢了。嬿婉一直痛哭不已,她说她知道当日做错了,所以没有颜面来见我。她……” “没有颜面来见你,终究也是见了,还说了那么多动人情肠的话。那么,你应承了她什么,又来求本宫?” 林云霄很是不好意思:“她不是存心让微臣来求娘娘的。只是偌大的深宫之中,微臣能求的,也只有娘娘。微臣只是想,娘娘能不能帮微臣一个忙,把她调离了花房,换个轻松点的差事。” 宓姌沉吟片刻:“你真的那么想?” 云霄道:“婉婷也不敢妄求,只求不要满手生满冻疮,她便满足了。” “听上去,倒也只是个小小心愿,不难满足。”宓姌仰起面,呼吸着清冷入肺腑的空气,“只是快到年下了,花房也缺不得人。你把本宫的话带给她,要她安心当差,等开春后,本宫会替她换个好去处的。” 林云霄忍不住露了几分喜色,打了个千儿道:“那微臣多谢娘娘了。” 宓姌忍不住失笑:“看你这么高兴,想来魏婉婷今天说的话,很是力道精准啊。”说罢,也不看他,径自走了。 回到宫中,却见暖阁里供着老大一束绿梅。那淡淡凝玉般的颜色,晶莹剔透,呈半透明状,而花心又是洁白的。虽不若红梅艳美、白梅清素,但清芬馥郁,尤过寻常梅香。这时房中已被小太监们擦拭得窗明几净,花香与未干的水汽相融,加之殿中炭火洁净,暖气幽幽一烘,越发显得幽雅清新,中人欲醉。 宓姌解下斗篷便问:“是谁送来的绿梅,颜色这样好?” 小宫女菱枝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供着绿梅的珊瑚釉粉彩花鸟纹瓷瓶道:“娘娘才出去没多久,皇上便吩咐进乐公公送来了。” 宓姌凝视了一会儿,笑道:“那你去换个素净点的白瓷瓶来吧。绿梅那么素雅,用个五颜六色的花瓶便太俗气了。” (二百四十二) “有话便说吧。” 林云霄踌躇片刻,思量着道:“花房有一个叫魏婉婷的宫女,她来找微臣……” 宓姌轻笑,打量着他道:“自己才有点起色,就有那么多人找上你了么?要是一一帮过去,你能帮得了多少人?” 宓姌虽是笑言,林云霄却不免满面通红,嗫嚅着道:“是。可是她……” 宓姌忽然明白:“可是当日让你为她酩酊大醉、意志消沉的人?” 林云霄被说中心思,只得坦白道:“婉婷是我的同乡,和我一同入宫当差。她虽然心思高些,当日抛下我高飞,可是阴差阳错,最后被贬去了花房当差。花房不分日夜,劳作辛苦,她自己知错,一直不敢来找我。直到今日我在坤宁宫当差,见到她当着花房的差事送来清供的松枝,才知她原来受了这许多苦楚。她的手……全是冻疮,因为干的不是伺候人的活儿,所以穿得也单薄寒素。婉婷……她是最爱美的。”说着,脸上不觉多了几分怜悯爱惜之意多情帅小哥最新章节。 宓姌打断他道:“她一诉苦,你便忘了往日被她抛弃之苦了?” 林云霄忙摇头道:“娴妃娘娘明鉴,不是微臣心软。只是……只是看她太可怜罢了。嬿婉一直痛哭不已,她说她知道当日做错了,所以没有颜面来见我。她……” “没有颜面来见你,终究也是见了,还说了那么多动人情肠的话。那么,你应承了她什么,又来求本宫?” 林云霄很是不好意思:“她不是存心让微臣来求娘娘的。只是偌大的深宫之中,微臣能求的,也只有娘娘。微臣只是想,娘娘能不能帮微臣一个忙,把她调离了花房,换个轻松点的差事。” 宓姌沉吟片刻:“你真的那么想?” 云霄道:“婉婷也不敢妄求。只求不要满手生满冻疮,她便满足了。” “听上去,倒也只是个小小心愿,不难满足。”宓姌仰起面,呼吸着清冷入肺腑的空气。“只是快到年下了。花房也缺不得人。你把本宫的话带给她,要她安心当差,等开春后。本宫会替她换个好去处的。” 林云霄忍不住露了几分喜色,打了个千儿道:“那微臣多谢娘娘了。” 宓姌忍不住失笑:“看你这么高兴,想来魏婉婷今天说的话,很是力道精准啊。”说罢,也不看他,径自走了。 回到宫中,却见暖阁里供着老大一束绿梅。那淡淡凝玉般的颜色,晶莹剔透,呈半透明状。而花心又是洁白的。虽不若红梅艳美、白梅清素,但清芬馥郁,尤过寻常梅香。这时房中已被小太监们擦拭得窗明几净,花香与未干的水汽相融,加之殿中炭火洁净,暖气幽幽一烘。越发显得幽雅清新,中人欲醉。 宓姌解下斗篷便问:“是谁送来的绿梅,颜色这样好?” 小宫女菱枝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供着绿梅的珊瑚釉粉彩花鸟纹瓷瓶道:“娘娘才出去没多久,皇上便吩咐进乐公公送来了。” 宓姌凝视了一会儿,笑道:“那你去换个素净点的白瓷瓶来吧。绿梅那么素雅。用个五颜六色的花瓶便太俗气了。” ………………………………………………………………………… 菱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奴婢只是见这个瓶子喜气,色彩又热闹,所以用了。” “你要用了这个瓶子插花,好看是好看,却是辜负皇上的一片心意了。”涅筠见菱枝出去了,便笑道,“皇上对娘娘也算是有心的,只是这有心,咱们一时还看不透罢了。” 宓姌抚着绿梅笑道:“看不透便先别看,有这么好的绿梅,不细细欣赏,才是浪费了。” 新年过后便是元宵,到了二月里,最兴盛的节日“二月初二龙抬头”了。按着习俗,传说龙头节起源于伏羲氏时代,伏羲“重农桑,务耕田”,每年二月初二“皇娘送饭,御驾亲耕”。到了皇帝当政的时候,也极为重视。这一日便亲与皇贵妃去先农坛祭祀。回来时皇贵妃兴致颇高,便命人在永和宫中置办了家宴邀请皇帝一同迎春相贺。又让御膳房做了许多皇贵妃爱吃的菜送去。皇帝如此重视,嫔妃们哪有不趋奉之理,于是便由陶妃起了个头,遍邀了宫中嫔妃一起为皇贵妃迎春纳福,如此热热闹闹的,竟也成了一个小小的家宴。 皇帝素来爱热闹,自然没有不喜欢的。于是便连位分低微的秀答应,甚至是病中的侞嫔都一一叫来了。皇太后虽未亲至,却也让紫株封了一大屉子的阿胶核桃膏给皇贵妃补益元气,并另赠了两把童子如意,以盼皇贵妃早日再生皇子。 这样的心意,皇贵妃自然是感激涕零。连着皇帝在座,亦不免触动了情肠,柔声道:“皇贵妃放心,以后除了初一十五,逢十逢五的日子朕都会来陪伴皇贵妃,希望皇贵妃能为朕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迷人呢坐在西首第一个位子,抿酒入喉间早已字字入耳。皇帝深以自己是庶出为恨,一心盼望得个嫡子,所以虽然有了二阿哥和三阿哥,并且沛涵有孕,还是不能弥补他一心的向往。 皇帝赠予皇贵妃的迎春礼是一盒东海明珠,皇贵妃忙起身谢过道:“明珠矜贵,何况是一盒之数,臣妾想到采珠人的辛苦,不敢妄受。” 皇帝握住她的手道:“朕知道你一向节俭惯了,不喜奢华。可这一盒东海明珠再珍贵难得,也比不上你在朕心中的分量。皇贵妃又何必在意这区区一盒之数呢。” 这样的话,皇贵妃哪怕一向注重仪容,也不觉触动了眼底的泪光,她含泪谢过,却看皇帝吩咐乐子将红色的小锦盒送到每位嫔妃手中。陶妃与兮妃率先打开,却见里头是一颗与皇后相同的东海明珠。兮妃尚有喜色,陶妃却娇嗔道:“皇上好偏心,给皇贵妃娘娘一盒便算了,给咱们的却只有一颗,小气巴巴的。” 皇帝笑道:“给你们的虽然少,但也是朕待你们一样的心意。” 宓姌打开锦盒一看,果然光华璀璨,硕大浑圆一颗,胜过烛火明灿。等到侞嫔打开时,她身边的彤嫔忽然“哎哟”一声,掩口笑道:“咱们的都是东海明珠,侞嫔你这锦盒里的是什么呢?”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探头去看,只见鲜红一颗丸药样的东西。侞嫔本就病着,人成了干瘦一把,重重胭脂施在脸上,也是浮艳一酡,虚浮在面上。此时一见此物,脸色更是青灰交加,与面上的胭脂格格不入,人也有些发颤了。 倒是黎嫔先认出了此物,登时神色大变,立刻转头看着皇帝道:“皇上!这个脏东西就是当年害死臣妾孩儿的朱砂!” 皇贵妃一脸忧心地看着黎嫔,温和嘱咐:“黎嫔,你别着急,且慢慢听皇上问话。” 侞嫔闻言一凛,立刻跪下,颤声道:“皇上,朱砂有毒,您赐臣妾这个做什么?”她勉强笑道:“是不是放明珠的小公公们错了手,错给了臣妾了。” 皇帝穿着红梅色缂金玉龙青白狐皮龙袍,袖口折着淡金色的织锦衣缘。那样艳丽的色调,穿着他身上丝毫没有脂粉俗艳,反而显得他如冠玉般的容颜愈加光洁明亮,意态清举如风,宛如怀蕴星明之光。他举盏在唇边闲闲啜饮,慢条斯理道:“既然是给你的,自然不会错。朱砂有毒,遇热可出水银。这样好的东西,朕赏赐给你,端然不会有错,也最合你了。” 侞嫔吓得眼珠子也不会动了,勉强笑道:“皇上怎么给臣妾这个?臣妾……实在是不懂。” 皇帝忽然将手中的酒盏重重捶落,喝道:“乐子,你来说。” 乐子垂手肃然道:“是。奴才按着皇上的吩咐,去查当年与黎嫔和苏嫔两位娘娘皇嗣受损有关之事。当日指证姝妃娘娘的小禄子已经一头撞死,另一个小安子一直发落在慎刑司做苦役,早已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奴才去问了他,才知道当日说姝妃用三十两银子买通他在蜡烛里掺了朱砂的事,是侞嫔娘娘暗中嘱咐他做的。另外,小禄子虽然死了,但他的兄弟,从前伺候姝妃娘娘的小福子还活着,只是被送出了宫。奴才出宫一瞧,可了不得,原来小福子死了之后,他家里还能造起三进的院子,买了良田百亩。而这些银子,都是侞嫔娘娘的阿玛桂铎知府拨的。其余的事,便只能问侞嫔娘娘自己了。” 皇帝嘴角含着冷漠的笑容,声音却是全然不符的温柔:“那么惠儿,朕且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惠儿浑身发颤,求救似的看着陶妃与皇贵妃。陶妃只是一无所知般别过脸去,和彤嫔悄声议论着什么。 皇帝悠悠道:“当年除了小禄子和小安子,便是你指证姝妃最多,如今,你可有话说么?” (二百四十三) 皇帝笑道:“给你们的虽然少,但也是朕待你们一样的心意。” 宓姌打开锦盒一看,果然光华璀璨,硕大浑圆一颗,胜过烛火明灿。等到侞嫔打开时,她身边的彤嫔忽然“哎哟”一声,掩口笑道:“咱们的都是东海明珠,侞嫔你这锦盒里的是什么呢?”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探头去看,只见鲜红一颗丸药样的东西。侞嫔本就病着,人成了干瘦一把,重重胭脂施在脸上,也是浮艳一酡,虚浮在面上。此时一见此物,脸色更是青灰交加,与面上的胭脂格格不入,人也有些发颤了。 倒是黎嫔先认出了此物,登时神色大变,立刻转头看着皇帝道:“皇上!这个脏东西就是当年害死臣妾孩儿的朱砂!” 皇贵妃一脸忧心地看着黎嫔,温和嘱咐:“黎嫔,你别着急,且慢慢听皇上问话。” 侞嫔闻言一凛,立刻跪下,颤声道:“皇上,朱砂有毒,您赐臣妾这个做什么?”她勉强笑道:“是不是放明珠的小公公们错了手,错给了臣妾了缘起为卿谋最新章节。” 皇帝穿着红梅色缂金玉龙青白狐皮龙袍,袖口折着淡金色的织锦衣缘。那样艳丽的色调,穿着他身上丝毫没有脂粉俗艳,反而显得他如冠玉般的容颜愈加光洁明亮,意态清举如风,宛如怀蕴星明之光。他举盏在唇边闲闲啜饮,慢条斯理道:“既然是给你的,自然不会错。朱砂有毒,遇热可出水银。这样好的东西,朕赏赐给你,端然不会有错,也最合你了。” 侞嫔吓得眼珠子也不会动了,勉强笑道:“皇上怎么给臣妾这个?臣妾……实在是不懂。” 皇帝忽然将手中的酒盏重重捶落,喝道:“乐子,你来说。” 乐子垂手肃然道:“是。奴才按着皇上的吩咐。去查当年与黎嫔和苏嫔两位娘娘皇嗣受损有关之事。当日指证姝妃娘娘的小禄子已经一头撞死,另一个小安子一直发落在慎刑司做苦役,早已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奴才去问了他,才知道当日说姝妃用三十两银子买通他在蜡烛里掺了朱砂的事,是侞嫔娘娘暗中嘱咐他做的。另外。小禄子虽然死了。但他的兄弟,从前伺候姝妃娘娘的小福子还活着,只是被送出了宫。奴才出宫一瞧。可了不得,原来小福子死了之后,他家里还能造起三进的院子,买了良田百亩。而这些银子,都是侞嫔娘娘的阿玛桂铎知府拨的。其余的事,便只能问侞嫔娘娘自己了。” 皇帝嘴角含着冷漠的笑容,声音却是全然不符的温柔:“那么惠儿,朕且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惠儿浑身发颤。求救似的看着陶妃与皇贵妃。陶妃只是一无所知般别过脸去,和彤嫔悄声议论着什么。 皇帝悠悠道:“当年除了小禄子和小安子,便是你指证姝妃最多,如今,你可有话说么?” 惠儿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似是想起什么事。膝行到皇帝跟前:“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臣妾和小碌子本无什么来往,他家里买田地建房舍的事,奴婢更是一无所知。至于小福子。臣妾早听说他在慎刑司服役时哑了喉咙,再不能说话了,如何还能说是臣妾指使他的。” 宓姌扬了扬眉毛,缓声道:“任何人入慎刑司,慎刑司自然有记档。本宫前些日子无意中翻阅过慎刑司的记档,并无任何你或者你宫中人出入的记录。本宫倒是很想知道,侞嫔你是如何得知小安子哑了喉咙再不能说话了。” 惠儿神色剧变,嘶哑着喉咙道:“臣妾、臣妾也是听说。” 宓姌饶有兴味道:“那么侞嫔,你是听谁所说,不妨说来听听。” 惠儿怨毒而畏惧地看她一眼:“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至于是谁,听过早就忘了。可比不得姝妃心思细腻,连慎刑司的记档都会去查来细看。” 宓姌的目光徐徐扫过她的面庞,含笑道:“本宫当然会看,也会去查。因为从本宫被冤枉那一日开始,就从未忘记过要洗雪冤仇。” 惠儿狠狠道:“姝妃娘娘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宓姌澹然微笑:“这句话说与你自己听,最合适不过。” 皇帝的语气虽淡漠,却隐然含了一层杀意:“那么侞嫔,既然当年你自己亲眼所见姝妃如何加害黎嫔与苏嫔,自然日夜记得,不敢淡忘。那么还是你自己再说与朕听一遍吧,让朕也听听,当年的事到底是如何?”言罢,皇帝转头吩咐乐子:“当年侞嫔还是姝妃的侍女,她的供词你们都是记下了的吧?朕也很想知道,时隔三年,侞嫔是否还能一字不漏,句句道来?” 惠儿急得乱了口齿,拼命磕头道:“皇上,皇上,当年的事太过可怖,臣妾逼着自己不敢再想不敢再记得。奴婢只记得姝妃是如何在蜡烛和饮食里掺的朱砂,至于细枝末节,奴婢实在是不记得了在古代打酱油的日子全文阅读。” “荒唐!”黎嫔勃然大怒,耳垂上的红玉珠嘀嗒摇晃,“当年你口口声声描述姝妃如何害我和苏嫔腹中的孩子,细枝末节无一不精微。如何今日却都不能一一道来,可见你当日撒谎,所以这些话都没往心里去!” 沛涵支着腰慢悠悠道:“当年皇贵妃娘娘派侍女品红带人搜查景仁宫,是惠儿拦着不让搜寝殿才惹得人疑心。后来然在水寝殿的妆台屉子底下找到了一包沾染了沉水香气味的朱砂,才落实了姝妃的罪过。臣妾一直在想,姝妃若真做了这样的事,她既然买通了小禄子和小安子,那么她取朱砂有何难,为何一定要放在自己寝殿的妆台屉子底下?如果那包朱砂姝妃真的是不知情,谁又能随意出入她的寝殿,而且能放了那么久沾染沉水香的气味也不被姝妃发觉呢?” 舒嫔鄙夷道:“那么只能是姝妃的近身侍婢了?”她夹了一筷子菜吃了,看着惠儿道:“看来这样的事,除了当日的侞嫔,也没有旁人可以做到了。” 彤嫔厌恶地摇头道:“当日言之凿凿,今日慌不择言。皇上,侞嫔实在是可疑呢。” 皇帝眼底的厌弃已经显而易见,他紧握着手中的酒盏,森冷道:“你当年的话当年做的事关系着朕两位皇儿的性命,如果今日你不说实话,便把朕赏你的这颗朱砂生吞下去,朕再吩咐慎刑司的人拿朱砂活埋了你。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惠儿吓得面无人色,一袭粉蓝色缂丝彩绘八团梅兰竹菊袷袍抖得如波澜顿生的湖面一般。宓姌望向她的目光漠然如冰霜,丝毫没有怜悯之意,继而向皇帝道:“皇上,臣妾一直在想,惠儿并没有本事找来那么多朱砂,收买那么多人,一一布置得如此详细,布下天罗地网来冤害臣妾。她虽然一直有攀慕皇恩之心,但当时未必有一定要置臣妾于死地之心。臣妾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侞嫔。” “侞嫔?”皇帝轻笑道,“这么多作孽的事,如果不是旁人指使她做的,就是她自己要谋害皇嗣。她哪里还配做朕的侞嫔,一直以来,她就只是你的侍婢,你要如何处置,都由得你!” 宓姌欠身道:“那么恕臣妾冒昧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惠儿若不肯说实话,臣妾便让人用炼制过冒了水银的朱砂一勺一勺给她灌下去,这种东西大量灌入之后会腐蚀她的五脏六腑,从中毒到毒发身亡的过程极其痛苦。但惠儿若招出是谁指使,顶多也只是攀诬之罪,涉及谋害皇嗣,臣妾愿意向皇上请求,留她一条性命。” 皇帝谈笑自若,看着皇贵妃道:“惠儿是姝妃的人,自然由姝妃处置。皇贵妃,你说是不是?” 皇贵妃淡淡含笑:“皇上说得不错。只是…姝妃的刑罚听着也太可怕了些。” 皇帝淡漠道:“对于这样没心肝的人,这样的惩处,一点也不为过。姝妃,朕答允你便是。” 惠儿自知无望,求救似的看着陶妃,唤道:“陶妃娘娘……” 陶妃立刻撇清道:“哎呀,你喊本宫做什么!你可别来牵连本宫!姝妃,一切由得你便是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地上“咕咚”一声,却是惠儿已经晕了过去。 皇帝见惠儿受不得刺激晕倒在地,便吩咐道:“今日是朕与皇贵妃办的迎春家宴,原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只是朕看到皇贵妃兮妃,便想起早夭的肃慧太子,又想起黎嫔与苏嫔的孩子都胎死腹中,死得不明不白,朕不能不细细查问。” 皇贵妃听他提到二阿哥,亦不免伤感:“皇上与臣妾都为人父母,如何能不伤心?但若能得个水落石出,也算是给臣妾最好的贺礼了。如今天色已晚,有什么事皇上也等明日再查问吧,折腾了这么久,还请皇上早点安歇才是。” 皇帝颔首道:“朕原本想陪皇贵妃一起,但今晚也没兴致了。乐子,起驾回养心殿。朕要好好静一静。” (二百四十四) 舒嫔鄙夷道:“那么只能是姝妃的近身侍婢了?”她夹了一筷子菜吃了,看着惠儿道:“看来这样的事,除了当日的侞嫔,也没有旁人可以做到了。” 彤嫔厌恶地摇头道:“当日言之凿凿,今日慌不择言。皇上,侞嫔实在是可疑呢。” 皇帝眼底的厌弃已经显而易见,他紧握着手中的酒盏,森冷道:“你当年的话当年做的事关系着朕两位皇儿的性命,如果今日你不说实话,便把朕赏你的这颗朱砂生吞下去,朕再吩咐慎刑司的人拿朱砂活埋了你。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惠儿吓得面无人色,一袭粉蓝色缂丝彩绘八团梅兰竹菊袷袍抖得如波澜顿生的湖面一般。宓姌望向她的目光漠然如冰霜,丝毫没有怜悯之意,继而向皇帝道:“皇上,臣妾一直在想,惠儿并没有本事找来那么多朱砂,收买那么多人,一一布置得如此详细,布下天罗地网来冤害臣妾。她虽然一直有攀慕皇恩之心,但当时未必有一定要置臣妾于死地之心。臣妾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侞嫔。” “侞嫔?”皇帝轻笑道,“这么多作孽的事,如果不是旁人指使她做的,就是她自己要谋害皇嗣。她哪里还配做朕的侞嫔,一直以来,她就只是你的侍婢,你要如何处置,都由得你!” 宓姌欠身道:“那么恕臣妾冒昧了腹黑妖孽,暴走驭兽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惠儿若不肯说实话,臣妾便让人用炼制过冒了水银的朱砂一勺一勺给她灌下去,这种东西大量灌入之后会腐蚀她的五脏六腑,从中毒到毒发身亡的过程极其痛苦。但惠儿若招出是谁指使,顶多也只是攀诬之罪,涉及谋害皇嗣,臣妾愿意向皇上请求,留她一条性命。” 皇帝谈笑自若。看着皇贵妃道:“惠儿是姝妃的人,自然由姝妃处置。皇贵妃,你说是不是?” 皇贵妃淡淡含笑:“皇上说得不错。只是…姝妃的刑罚听着也太可怕了些。” 皇帝淡漠道:“对于这样没心肝的人,这样的惩处,一点也不为过。姝妃。朕答允你便是。” 惠儿自知无望。求救似的看着陶妃,唤道:“陶妃娘娘……” 陶妃立刻撇清道:“哎呀,你喊本宫做什么!你可别来牵连本宫!姝妃。一切由得你便是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地上“咕咚”一声,却是惠儿已经晕了过去。 皇帝见惠儿受不得刺激晕倒在地,便吩咐道:“今日是朕与皇贵妃办的迎春家宴,原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只是朕看到皇贵妃兮妃,便想起早夭的肃慧太子,又想起黎嫔与苏嫔的孩子都胎死腹中,死得不明不白,朕不能不细细查问。” 皇贵妃听他提到二阿哥。亦不免伤感:“皇上与臣妾都为人父母,如何能不伤心?但若能得个水落石出,也算是给臣妾最好的贺礼了。如今天色已晚,有什么事皇上也等明日再查问吧,折腾了这么久,还请皇上早点安歇才是。” 皇帝颔首道:“朕原本想陪皇贵妃一起。但今晚也没兴致了。乐子,起驾回养心殿。朕要好好静一静。” 乐子忙道:“请旨。惠儿该如何处置?”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带去养心殿偏殿,着人看着她,不许她寻短见或是旁的什么缘故死了。” 这句话,分明是有深意的。陶妃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摸着袖口的苏绣花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嫔妃们见如此,便也告辞散了。陶妃特意落在人后,有些担忧地看着皇贵妃,皇贵妃淡淡道:“不干你的事,你眼巴巴看着本宫做什么?” 陶妃怯怯道:“是。可是若是咬出了咱们……” “咬出咱们?”皇贵妃轻轻一嗤,闲闲道,“你是贵妃,本宫是皇贵妃,咱们怕什么?” 陶妃仍是不放心,上前一步道:“可是皇贵妃娘娘不觉得奇怪么?今日明明是娘娘摆迎春家宴,皇上为何一定要在今日发作,严审此事呢?难不成皇上连娘娘也疑心了?” 皇贵妃神色一滞,闪过一丝慌乱,很快肃然道:“放肆!皇上只是关心皇嗣,疑心惠儿罢了。在本宫的迎春家宴上提起也只是偶然,你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想到什么就信口胡说,自乱阵脚。” 陶妃极少看到皇贵妃如此疾言厉色,忙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皇贵妃扶着品红的手转到寝殿,卸下衣冠,对着妆台上的合欢铜镜出了会儿神,压低了声音道:“品红,皇上不会是真的疑心本宫了吧?” 品红将皇贵妃的大氅挂到黄杨木衣架子上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口中道:“皇贵妃娘娘安心,皇上不是说了么,也是因为想着早逝的肃慧太子的缘故,才这般忍不住。皇上还想着与娘娘再有一个阿哥呢。说到底,皇上总是在意娘娘的。” 皇贵妃摘下东珠耳环,叹低头叹息着抚着小腹道,“只是本宫和皇上一样,多么盼望能再生下一个嫡出的阿哥,可以替皇上承继江山,延续血脉。” 品红挂好衣裳,替皇贵妃解开发髻,取下一枚枚珠饰通花:“娘娘别急,皇上已经答应了会常来陪伴娘娘,娘娘只要悉心调理好身子,很快就会怀上皇子的重生之锦绣婚程。” 皇贵妃颔首道:“也是。你记得提醒太医院的龚太医,好好给本宫调几剂容易受孕的坐胎药。” 品红笑道:“是。说到坐胎药才好笑呢。宫里没有比陶妃喝坐胎药喝得更勤快的人了,恨不得当水喝呢。可是越喝身子越坏,娘娘没注意么,这两年陶妃的脸色可愈加难看了,简直成了个纸糊的美人儿。” 皇贵妃道:“本宫有时候也疑心。那副护甲,姝妃和她都有,都怀不上孩子也罢了,怎么难道还能让身子弱下去么?还亏得龚太医在亲自给她调治呢,然一点起色也没有。” “那是她自己没福罢了。哪怕陶妃的父亲在前朝那么得皇上倚重,她又在后宫得宠,可生不出孩子,照例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永远,只能依附着娘娘而活。” 品红笑道:“她不敢,也不能。即便她有她父亲这个靠山,娘娘不是也有三朝老臣的支持么。倒是媛嫔的胎,奴婢悄悄去问过了。不知什么缘故,是被发觉了还是什么,太医院配药材的小太监文四儿说,如今想要在媛嫔的药里加那些开胃的药材,竟是不能了。” 皇贵妃娥眉微蹙:“难道是被发觉了?”她旋即坦然:“那也无妨。左右只是开胃的药,就当小太监们加错了。怀着身孕么,本就该开胃的。何况媛嫔胖了那么多,身上该长的东西也都长好了,不吃也没什么。” 这一夜,想来有许多人都睡不安枕了。宓姌听着窗外簌簌的雪声,偶尔有枯枝上的积雪坠落至地发出“啪嗒”的轻响,间杂着细枝折断的清脆之声,和着殿角铜漏点点。真是悠长一夜啊。 宓姌醒来的时候便见眼下多了一圈乌青,少不得要拿些脂粉掩盖。涅筠笑道:“小主也不必遮,今儿各位小主一照面,可不都是这样的眼睛呢。” 宓姌轻嗤一声,取过铜黛对镜描眉:“我怕见到皇上时,皇上也是如此呢。” 正说话间,却见乐子进来,恭谨请了个安,道:“姝妃娘娘万福,皇上请您早膳后便往养心殿一趟。” 宓姌赶到养心殿时,却是小太监进忠引着她往殿后的耳房去了,道:“皇上正等着小主呢。” 宓姌推门入了耳房,却见皇帝盘腿坐在榻上,神色沉肃。惠儿换了一件暗沉沉的裙装跪伏在地下,头上的珠饰和身上的贵重首饰被剥了个干净,只剩下几朵通草绒花点缀,早已哭得满脸是泪,见宓姌进来,刚想露出厌恶的神色,可看一眼皇帝的脸色,忙又收敛了,只和她的侍女新燕并肩跪在一块儿。 皇帝执过宓姌的手,递过一个平金珐琅手炉给她,和声道:“一路过来冻着了吧?快暖一暖,来朕身边坐。” 宓姌一笑,与皇帝并肩坐下,却听皇帝对惠儿道:“昨日朕留着你的脸面,没有当下拿水泼醒了你逼问你,还许你在耳房住了一晚。如今只有朕和姝妃在,有什么话,尽可说了吧?” 宓姌瞥一眼一旁守着的李玉,道:“昨儿本宫吩咐备下的朱砂,她若不说实话,便一点一点要她吞下去。那些朱砂呢?” 乐子指了指耳房角落里的一大盆朱砂:“按娴妃娘娘的吩咐,都已经备下了。” 惠儿自知不能再辩,只得道:“皇上恕罪,当年是奴婢冤枉了娴妃娘娘。” 皇帝端了一盏茶,慢慢吹着浮末道:“这个朕知道。” 惠儿又道:“是奴婢偷拿了朱砂混到速配年娘娘的炭火和蜡烛里,也是奴婢拿了朱砂染好了沉水香的气味,等品红要搜寝殿时,偷偷塞在妆台屉子底下的……小禄子也是受人指使的,但不是姝妃娘娘。” (二百四十五) 皇帝即刻醒觉:“前事不知?那么现在的事,你又知道多少?譬如朕一直很想知道,是谁给姝妃在冷宫里的饮食下了砒霜?” 惠儿霍地抬头:“皇上,真的不是奴婢!真的!” 皇帝看着新燕道:“你说。” “奴婢不敢隐瞒皇上,奴婢确实不知。”新燕忙磕了个头,怯怯地看了惠儿一眼,犹疑道,“但奴婢的确听说过,小主深以姝妃娘娘为恨,尤其是那次重阳冷宫失火,皇上见到过姝妃娘娘之后,小主就很怕姝妃娘娘出冷宫,几次在奴婢面前提起,一定要让姝妃娘娘死在冷宫里,没命出来才算完。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惠儿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成了一张透明的纸,猛地仰起脸来,两眼定在宓姌身上,恨不得剜出两个大洞来,道:“姝妃!我是恨毒了你,明明我聪慧伶俐,事事为你着想,你却凡事都压着我,欺辱我!你明明看出皇上喜欢我,却一定要拔除我这个眼中钉把我指婚出去。我得宠对你难道不好么,你也多了一个帮衬。为什么你非要断了我的出头之路呢?” 喜欢你?”宓姌忍不住轻笑,“如今皇上也在这里,你可问问他,喜不喜欢你?若不方便,本宫大可回避异界屠神雇佣兵!” 宓姌说罢便要起身,皇帝伸手拦住她道:“不必了。朕便告诉她实话就是。” 惠儿泪眼蒙蒙,喘息着道:“姝妃。你又何必这般假惺惺!我知道皇上已经不喜欢我了!否则他不会这么待我!”她爬行两步,死死攥住宓姌的裙角,冷笑道:“你不是很想知道皇上怎么待我的么?我便告诉你好了。自从第一次侍寝之后,皇上每一次翻我的牌子,都不许我碰他一下,只准我赤身披着一袭薄毯跪在床边的地上,像一个奴婢一样伺候。白天我是小主,受尽皇上的恩赏。可到了皇上身边。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低贱的奴婢,连只是侍寝的官女子也不如!可即便是这样,落在旁人眼里,我还是受尽宠爱,所以不得不忍受她们的嫉妒和欺凌!姝妃,你以为你在冷宫的日子难过,我在外头的日子就好过么?每日翻覆在皇上的两极对待之下,无所适从。战战兢兢!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怕?” 姝妃听着她字字控诉,也未承想到她三年的恩宠便是如此不堪,不觉震惊到了极点。良久。倒是皇帝缓缓道:“现在觉得不甘心了么?那么。朕告诉你,都是自找的。你想当朕的宠妃,朕许你了。可是背后的冷暖,你便自己尝去吧。要不是为了留着你这条性命到今日,要不是为了让你尝尝风光之下的痛苦,朕也不必花这份心思了。”他望着宓姌。缓缓动情道:“如今,你都该明白了吧?” 惠儿瘫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满脸怆然,惊呼道:“皇上。您竟这样待臣妾对您的一片心!” 皇帝泰然微笑:“你对朕的心是算计之心,朕为何不能了?” 惠儿怔怔地流下眼泪来:“皇上以为臣妾对您是算计之心。那后宫众人哪一个不是这样?为什么偏偏臣妾就要被皇上如此打压?” “打压?”皇帝侧身坐在窗下,任由一泊天光将他的身影映出朗朗的俊美轮廓,“朕相信许多人都算计过朕,朕也算计过旁人,但像你一般背主求荣,暗自生杀的,朕倒真没见过。” 宓姌坐在皇帝身侧,只觉得记忆里他的容颜已然陌生,连他说出的话也让人觉得心头冰凉一片,无依无着。她只觉得有些疲累,淡淡道:“那么,所有的事都是你做的么?” 惠儿悲怆至极,茫然地点点头:“都是我,都是我。黎嫔和苏嫔是我害的,姝妃是我想杀的!什么都是我!行了么?” 惠儿忽然想起一事:“惠儿,我记得你很怕蛇?” 惠儿沉浸在深深的绝望之中,还是新燕替她答的:“回姝妃娘娘的话,小主是很怕蛇。” 皇帝看宓姌神色倦怠,柔声道:“姌儿,你是不是累了?你先去暖阁坐坐,朕稍后就来。”说罢,乐子便过来扶了宓姌离开。皇帝见她出去了,方盯着惠儿,目光中有深重的迫视之意,问道:“你方才说是皇贵妃和陶妃主使,是不是真的?” 皇帝回到暖阁时,宓姌正在青玉纱绣屏风后等待,她的目光凝住屏风一侧三层五足银香炉镂空间隙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听着窗外三两丛黄叶凋净的枯枝婆婆娑娑划过窗纸,寒雪化作冷雨窸窣,寂寂敲窗。宓姌看着皇帝端肃缓步而入,宽坐榻边,衣裾在身后铺成舒展优雅的弧度。皇帝执过她的手:“手这样冷,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穆姌点点头,只是默然。皇帝缓声道:“惠儿已经都招了。虽然她要招供的东西朕早就知道了,可是朕不能不委屈你在冷宫这三年。当年的事扑朔迷离,朕若不给后宫诸人一个交代,不知道在你身上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朕一直以为,冷宫可以暂保你平安。” 宓姌缓缓抬起眼:“臣妾不知道皇上这些年是这样待惠儿。” 皇帝轻轻搂过她:“如今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朕很可怕?” 皇帝这样坦诚,穆姌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定了半天,方道:“皇上的心胸,不是臣妾可以揣测的数据武神。” 他以一漾温和目色坦然相对:“你不能揣测的,朕都会尽数告诉你。因为你是穆姌,从来对朕知无不言最最坦诚直率的穆姌。而朕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朕当年留下惠儿,一则是要她放松戒心,也是怕真有主使的人要灭她的口;二来当时治水之事很需要她阿玛出力,旁人也帮不上忙。所以一直拖延到了今日。穆姌,你要明白朕,朕首先是前朝的君主,然后才是后宫的君主。” 他的话,坦白到无以复加。宓姌忍着内心的惊动,这么多年,她所委屈的,介意的,皇帝都一一告诉了她。她还能说什么呢?皇帝数年来那样对待惠儿,本就是对她的宽慰了。于是她轻声问:“皇上真的相信没有人主使惠儿了么?” 皇帝的目光平静得波澜不兴:“她一个人都认了,你也听见了。再攀扯别人,只会越来越是非不清。所以朕也希望你明白,到惠儿为止,再没有别人了。” 这样的答案,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既然她也想到会是谁,何必要皇帝一个肯定的答案呢。宓姌心头微微一松,终于放松了自己,靠在皇帝怀中:“皇上有心了。” 皇帝轻吻她额头:“自你出冷宫,朕一直没有召幸你,很少见你。便是要等这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心中疑虑消尽,朕才真正能与你坦然相处,没有隔阂。” 清晨的雪光淡淡如薄雾,映着窗上的明纸,把从他们身上扫落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在分开了这些年之后,宓姌亦有一丝期望,或许皇帝可以和她这般没有隔阂地相拥,长长久久。 皇帝拥着她道:“如今,你的心中好过些了么?” 宓姌微微颔首,含情看向皇帝:“皇上的用心,臣妾都知道了。” 皇帝身姿秀异,背靠着朱栏彩槛、金漆彩绘的背景中,任偶然漏进的清幽的风吹动他的凉衫薄袖,他温然道:“朕很想封你为贵妃,让你不再屈人下。可是骤然晋封,总还不是万全,朕也不希望后宫太过惊动。但是朕让你住在翊坤宫,翊坤为何,你应该明白。” 坤为天下女子至尊,翊为辅佐襄赞。她知道,皇帝是在暗示她仅次于皇后的地位。她心中微暖,复又一凉,想起惠儿的遭遇,竟有几分凉薄之意。但愿皇帝待她,并无算计之心。 那么,便算是此生长安了 宓姌回到翊坤宫中,已经是天光敞亮时分。昨夜相拥而眠,红烛摇帐的温存尚未散去,皇帝便着乐子将惠儿送了来。 宓姌正对镜理妆,乐子打了个千儿,恭恭敬敬守在一旁,道:“启禀姝妃娘娘,皇上说了,惠儿是您的奴婢,所以还是交还给您,任由您处置,也要以儆效尤,告诫宫中的奴才们,不许再欺凌背主。” 宓姌对着镜子佩上一对梅花垂珠耳环,淡淡道:“人呢?” “已经在院子里跪着了。只是有一样,惠儿发疯似的辱骂娘娘,皇上已经吩咐奴才给她灌了让她安静的药,所以,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宓姌眉心一跳:“哑了?” 乐子恭恭敬敬道:“是。再不能口出秽语,侮辱娘娘了。” 宓姌心头一惊,自然,那是再问不出什么了。只是,这后宫里的一切,原本不是问就能有真切的答案的。想要知道什么,全凭自己,所以,也无所谓了。 涅筠替她理好鬓发,轻声在她耳畔道:“娘娘不是一直要奴婢和小印子留意宫里的人么?如今,倒是个杀鸡儆猴的好机会。” 宓姌撂下手中的珐琅胭脂盒,笑道:“你倒是和我想的一样。去吩咐小印子,找个麻袋,寻几只猫来,然后把宫里的人都召集起来,就在院子里看着。” (二百四十六) 皇帝的目光平静得波澜不兴:“她一个人都认了,你也听见了。再攀扯别人,只会越来越是非不清。所以朕也希望你明白,到惠儿为止,再没有别人了。” 这样的答案,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既然她也想到会是谁,何必要皇帝一个肯定的答案呢。宓姌心头微微一松,终于放松了自己,靠在皇帝怀中:“皇上有心了。” 皇帝轻吻她额头:“自你出冷宫,朕一直没有召幸你,很少见你。便是要等这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心中疑虑消尽,朕才真正能与你坦然相处,没有隔阂。” 清晨的雪光淡淡如薄雾,映着窗上的明纸,把从他们身上扫落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在分开了这些年之后,宓姌亦有一丝期望,或许皇帝可以和她这般没有隔阂地相拥,长长久久。 皇帝拥着她道:“如今,你的心中好过些了么?” 宓姌微微颔首,含情看向皇帝:“皇上的用心,臣妾都知道了异界屠神雇佣兵。” 皇帝身姿秀异,背靠着朱栏彩槛、金漆彩绘的背景中,任偶然漏进的清幽的风吹动他的凉衫薄袖,他温然道:“朕很想封你为贵妃,让你不再屈人下。可是骤然晋封,总还不是万全,朕也不希望后宫太过惊动。但是朕让你住在翊坤宫,翊坤为何,你应该明白。” 坤为天下女子至尊,翊为辅佐襄赞。她知道,皇帝是在暗示她仅次于皇后的地位。她心中微暖。复又一凉,想起惠儿的遭遇,竟有几分凉薄之意。但愿皇帝待她,并无算计之心。 那么,便算是此生长安了 宓姌回到翊坤宫中,已经是天光敞亮时分。昨夜相拥而眠,红烛摇帐的温存尚未散去,皇帝便着乐子将惠儿送了来。 宓姌正对镜理妆。乐子打了个千儿,恭恭敬敬守在一旁,道:“启禀姝妃娘娘,皇上说了,惠儿是您的奴婢,所以还是交还给您,任由您处置,也要以儆效尤,告诫宫中的奴才们。不许再欺凌背主。” 宓姌对着镜子佩上一对梅花垂珠耳环,淡淡道:“人呢?” “已经在院子里跪着了。只是有一样,惠儿发疯似的辱骂娘娘。皇上已经吩咐奴才给她灌了让她安静的药。所以,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宓姌眉心一跳:“哑了?” 乐子恭恭敬敬道:“是。再不能口出秽语,侮辱娘娘了。” 宓姌心头一惊,自然,那是再问不出什么了。只是,这后宫里的一切。原本不是问就能有真切的答案的。想要知道什么,全凭自己,所以,也无所谓了。 涅筠替她理好鬓发,轻声在她耳畔道:“娘娘不是一直要奴婢和小印子留意宫里的人么?如今。倒是个杀鸡儆猴的好机会。” 宓姌撂下手中的珐琅胭脂盒,笑道:“你倒是和我想的一样。去吩咐小印子。找个麻袋,寻几只猫来,然后把宫里的人都召集起来,就在院子里看着。” 涅筠微微一笑:“是。” 待到小印子预备好,宓姌披上一件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站在廊下,肃然看着满院黑压压的宫人们,慢条斯理道:“本宫宫中,不怕你伺候人时不够聪明,怕的就是背主求荣,糊涂油蒙了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们好好当差,本宫自然好好待你们。若是像惠儿一样……”她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呜呜咽咽说不出话的惠儿,冷道:“她背叛本宫,本宫就容不得她!今日,是给她一个教训,也是给你们一个警戒。” 宓姌看了眼小印子,小印子应了一声,一挥手招呼几个小太监取了个巨大的麻袋并几只灰猫来,小印子按着惠儿,让两个小宫女利索地扒下惠儿的外裳,只露出一身中衣,喝道:“把她装进去!” 惠儿似是意识到什么,满眼惊恐地看着那几只形态丑陋的灰猫,不肯钻进麻袋里去。小印子哪里由得她,兜头拿麻袋一套,收拢了口子,留下只够塞进一只猫的小口子,然后把那些露着锋锐齿爪的灰猫一只只塞进去,拿麻绳扎紧了口袋,回道:“娘娘,这些是从烧灰场找来的猫,性子野得很,够惠儿姑娘受的了。” 宓姌在廊下坐下,细赏着小指上三寸来长的银质嵌碎玉护甲:“那还等什么,让她好好受着吧。 小印子用力啐了一口,举起鞭子朝着胡乱扑腾的麻袋便是狠狠几鞭。那麻袋里如汹涌的巨浪一般起伏跳跃,只能听见凄厉的猫叫声和女人含糊不清的呜咽嘶鸣。 惠儿,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这样不完整的残缺人声,在静静的清晨,听来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渐渐地,连敞开的宫门外,都聚集了宫人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灰猫凄惨的嘶叫声和着爪牙撕裂皮肉的声音几乎要撕破人的耳膜,宓姌皱着眉听着,吩咐道:“继续!” 小印子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下手更狠,一鞭子一鞭子舞得像一朵花一样眼花缭乱数据武神。一开始还有人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渐渐地,灰白色的麻布袋上渗出越来越多的血迹。宓姌颔首道:“可以了。” 小印子打得满脸是汗,应了一声扯开布袋,只见几只灰猫毛发倒竖地跳了出来,龇牙咧嘴地跑了。两个小太监将布袋完全打开,拖出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儿来,气息奄奄地扔在了地上。如懿瞟了一眼,只见惠儿的中衣被爪子撕成一条一条的,衣裳已经完全被鲜血染透,脸上手上露着的地方更是没有一块好肉。三宝见她痛得晕了过去,随手便是一盆冷水泼上去。惠儿嘤一声醒转过来,身上脸上的血污被水冲去,露出被爪牙撕开翻起的皮肉,一张娇俏容颜,已然尽数毁去。 宓姌走上前几步,意欲细看。涅筠急忙拦道:“娘娘小心污秽。” 宓姌径自推开涅筠的手,缓步走到惠儿身边,俯下身看她一眼,旋即恢复高临下的姿态,喝道:“究竟是谁指使你谋害本宫!快说!快说!” 惠儿的喉头发出嘤嘤的呻吟声,挣扎了几下还是无力动弹,索性像一块烂肉似的伏倒在地。宓姌露出一丝鄙夷之色,摇头道:“真是可怜!有错当罚,这是你该受的!但你想说出幕后主使之人,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含冤莫白,替人受罪,也当真可怜!”她转头吩咐小印子:“惠儿既被皇上废去位分,自己宫里是住不得了。去冷宫打扫出间屋子来,送她进去。” 惠儿虽然说不出话,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老大,死死盯着宓姌,几乎要沁出血来。小印子和几个小太监哪里理会她,径直拖了就走。惠儿喘着粗气,十指用力抓着地面,想要抓住什么可以救命的依靠,然而她早已失尽了力气,只在地上抓出几条深深的暗红血痕,触目惊心。 宓姌走回廊下,院中静得如无人一般,几个胆小的宫女太监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筛糠似的发抖。 宓姌的面色清冷而没有温度:“不要怪本宫心狠,背叛主上的人虽然可以得到一时的富贵,但最后还是没得好下场!你们看看,当年指使怂恿她背叛本宫的人,如今哪里会来救她,急着撇清都来不及呢!” 满宫的宫人们吓得立刻跪下,面如土色:“奴才们不敢背叛小主,心怀二念。” 如水双眸似结了冷冷的薄冰,宓姌淡然道:“那就好。否则今日的惠儿,就是来日的你们。”她站起身,似是自言自语:“也难怪惠儿说不了话也要哼哼给本宫听,带着这样的冤屈,谁能不恨呢?” 如此一来,惠儿的事在六宫之内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说出了冷宫的姝妃心性大变,一改昔日温和隐忍,杀伐决断,手段凌厉,倒让人越发不敢小觑了翊坤宫。 到了晚间时分,涅筠正伺候着宓姌拿忍冬花水泡了姜汁浸手。紫藤撒花帘子一扬,却是小印子转了进来,悄声禀报道:“娘娘,冷宫里的人来回话,说惠儿一索子挂在梁上,上吊自尽了。” 宓姌头也不抬,只垂着眼帘,看着铜盆中自己一双关节微微肿起的手:“才在冷宫待了一天就受不住了么?涅筠,还记得咱们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涅筠冷道:“有福气的人自然熬得住,没福气的,便是一天也忍不得了。” 宓姌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软帕,擦净了手方问:“皇上知道了么?怎么说?” “养心殿的意思,就说是病死了,按着嫔位置办丧仪便是,免得传出去不好听。”小印子停了一停,似乎有些害怕,觑着宓姌的神色道,“只是听给惠儿收尸的人说,惠儿穿着红衣红鞋上吊的,穿了一身红去死,那是怨气冲天要带到地府去的呢。” 宓姌的眼眸微微一沉,含了寒星似的光芒:“怎么?做人的时候没用,要穿上这一身做鬼来寻仇么?”她虽这样说,却也不免有些畏惧,当下兴致阑珊,也不肯再言了。 (二百四十七) 三宝见她痛得晕了过去,随手便是一盆冷水泼上去。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惠儿嘤一声醒转过来,身上脸上的血污被水冲去,露出被爪牙撕开翻起的皮肉,一张娇俏容颜,已然尽数毁去。 宓姌走上前几步,意欲细看。涅筠急忙拦道:“娘娘小心污秽。” 宓姌径自推开涅筠的手,缓步走到惠儿身边,俯下身看她一眼,旋即恢复高临下的姿态,喝道:“究竟是谁指使你谋害本宫!快说!快说!” 惠儿的喉头发出嘤嘤的呻吟声,挣扎了几下还是无力动弹,索性像一块烂肉似的伏倒在地。宓姌露出一丝鄙夷之色,摇头道:“真是可怜!有错当罚,这是你该受的!但你想说出幕后主使之人,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含冤莫白,替人受罪,也当真可怜!”她转头吩咐小印子:“惠儿既被皇上废去位分,自己宫里是住不得了。去冷宫打扫出间屋子来,送她进去。” 惠儿虽然说不出话,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老大,死死盯着宓姌,几乎要沁出血来。小印子和几个小太监哪里理会她,径直拖了就走。惠儿喘着粗气,十指用力抓着地面,想要抓住什么可以救命的依靠,然而她早已失尽了力气,只在地上抓出几条深深的暗红血痕,触目惊心。 宓姌走回廊下,院中静得如无人一般,几个胆小的宫女太监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筛糠似的发抖。 宓姌的面色清冷而没有温度:“不要怪本宫心狠,背叛主上的人虽然可以得到一时的富贵。但最后还是没得好下场!你们看看,当年指使怂恿她背叛本宫的人,如今哪里会来救她,急着撇清都来不及呢!” 满宫的宫人们吓得立刻跪下,面如土色:“奴才们不敢背叛小主,心怀二念。” 如水双眸似结了冷冷的薄冰,宓姌淡然道:“那就好。否则今日的惠儿,就是来日的你们。”她站起身。似是自言自语:“也难怪惠儿说不了话也要哼哼给本宫听,带着这样的冤屈,谁能不恨呢?” 如此一来,惠儿的事在六宫之内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说出了冷宫的姝妃心性大变,一改昔日温和隐忍,杀伐决断,手段凌厉,倒让人越发不敢小觑了翊坤宫。 到了晚间时分。涅筠正伺候着宓姌拿忍冬花水泡了姜汁浸手。紫藤撒花帘子一扬,却是小印子转了进来,悄声禀报道:“娘娘。冷宫里的人来回话。说惠儿一索子挂在梁上,上吊自尽了。” 宓姌头也不抬,只垂着眼帘,看着铜盆中自己一双关节微微肿起的手:“才在冷宫待了一天就受不住了么?涅筠,还记得咱们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涅筠冷道:“有福气的人自然熬得住,没福气的。便是一天也忍不得了。” 宓姌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软帕,擦净了手方问:“皇上知道了么?怎么说?” “养心殿的意思,就说是病死了,按着嫔位置办丧仪便是,免得传出去不好听。”小印子停了一停。似乎有些害怕,觑着宓姌的神色道。“只是听给惠儿收尸的人说,惠儿穿着红衣红鞋上吊的,穿了一身红去死,那是怨气冲天要带到地府去的呢。” 宓姌的眼眸微微一沉,含了寒星似的光芒:“怎么?做人的时候没用,要穿上这一身做鬼来寻仇么?”她虽这样说,却也不免有些畏惧,当下兴致阑珊,也不肯再言了。 这一夜皇帝依旧召了宓姌往养心殿侍寝,言谈间却丝毫不过问她对惠儿施用猫刑之事,仿佛那是一件极平常的小事,根本不值一问。为着宓姌过来,皇帝的寝殿里每日都供着一束绿梅点染,她便在这清馥甘郁之中,借一盏鎏金琉璃灯的温柔余光,与他轻轻拥抱,以肌肤的贴近与亲昵来宽慰过去的伤痛,落实来日的希冀。 良夜深沉,梦中惊转,却是宫人急急在外敲门,说沛涵动了胎气,即刻就要生了。皇帝且惊且喜,立刻披衣起身,与宓姌一起往延禧宫去。 才进景仁宫的大门,宫人们早已跪了一地,慌不迭道:“皇上万福金安,姝妃娘娘吉祥安康!” 宓姌听得里头海兰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简直如挖心掏肺一般,便慌得不行,连忙道:“皇上,臣妾心里不安得很,想进去看看妹妹。” 皇帝虽然一脸期盼,但被那声音惊着,又眼看着接生嬷嬷和太医一个个进去了便不再出来,也不安得很,便点头道:“朕不便进去,你去瞧瞧也好。” 宓姌巴不得这一声儿,正要往里进去,还是伺候沛涵的小太监五福在外拦住了道:“产房血腥不祥,姝妃娘娘进去不得!” 宓姌哪里还顾得这些,推开他的手呵斥道:“本宫又没怀着身孕,且景仁宫原是本宫住过的地方,有什么不祥的!再敢胡说八道,立刻拖出去掌嘴!” 五福素知她与沛涵的交情,又见过她严惩惠儿的样子,当下也不敢再拦,只得躬身退到一边。宓姌推开殿门进去,因沛涵有着身孕,殿中都布置成了吉利的红色,漫天漫地的石榴葡萄,瓜瓞绵绵图案,都是多子多福的征兆,混合着殿阁内浓郁的血腥气,越发觉得那红色猩艳得直冲人眼目。 宓姌伏到床前,沛涵已经是满身大汗淋漓,连着床褥都湿透了,一群接生嬷嬷围着她忙碌,孩子却还是半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接生嬷嬷急得都要哭了,哭丧着脸对着宓姌诉苦道:“催产药都喝了好几剂了,可是媛嫔娘娘生产前太胖,孩子在肚子里养得太大,出来实在是艰难哪!” 太医亦跪在屏风外头,垂头丧气道:“娘娘身子发胖,用不上力气,实在是……” 沛涵满脸皆是纵肆的泪痕,斑驳一片。她痛得脸色雪白,拼命摇着头嘶哑着道:“姌儿!我不成了,我实在是不成了!我真是被人害死了!” 宓姌紧紧握住她汗湿的手,那种滑腻的容易从手中逝去的触感着实叫她害怕。她只得压抑住自己惶乱的心神,大声道:“你要自己这么想,放松了力气不肯好好生下孩子,那才是被别人害死了!沛涵,我没有孩子,你答应过我,这个孩子生下来会交给我好好抚养!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沛涵痛得心肺都要裂开了,气息阻塞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偏偏接生嬷嬷也不镇定,一直唉声叹气:“孩子一直顶在那儿,不肯下来。小主,您使点儿力气呀!” 沛涵痛得青筋暴起,像一条条鼓起的小青蛇,要破皮而出。沛涵脸容都变形了,大口喘息着道:“姌儿,不是我说话不算话,我真的没力气了,我真的……” 沛涵一边说,一边挣扎着用劲,右手紧紧抓着宓姌的手腕,宓姌感受到她手上渐渐松下去的力气,心里越来越慌,只得在她耳边道:“沛涵,你要是现在没力气了,便是遂了她们的心愿了。你听我的话,要是松了这口气,你和孩子都难保,要是拼着这口气,便都保下来了。”沛涵的头发全都湿透了,黏在脸上,越发显得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混着草药的气味让人觉得窒息。宓姌看着她如此辛苦,滚烫的泪在眼底翻腾不已,终于落了下来。她伏在沛涵枕边,一字一字定定地道:“沛涵,冷宫里那么难熬,因为你撑着我,我也都熬了下来。如今好不容易咱们又能在一块儿了,你若这么轻易放弃,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沛涵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滑下去一寸,又一寸,人也近乎昏死。宓姌的泪一滴滴落在沛涵面上,似乎是一种深远而沉重的召唤的力量。沛涵的牙关咬得死死的,只是吃力地点着头。如懿一迭声地喊道:“来人,来人!她还有意识,快给她灌参汤进去,快!” 叶心很快端来了参汤,宓姌急忙接过,示意叶心托起沛涵的后颈,一点一点撬开她的牙齿灌进去。沛涵能喝下的参汤并不多,几乎是喝一半,流出来一半。宓姌看着焦心不已,正见床边搁了一盘切好的参片,只得先取了一些给她噙在口中。或许是参汤起了点效力,沛涵抓着宓姌手腕的手渐渐有了几分力气,太医们喜出望外,忙道:“姝妃娘娘,媛嫔娘娘已经有了点意识,要不要再灌催产药下去?” 宓姌如何懂得这些,只得看向接生嬷嬷们,其中一个接生嬷嬷叫起来道:“娘娘已经喝了那么多催产药了,孩子还没有动静。太医不妨试试针灸或是别的,若再催产,只怕一时药量过猛,孩子是出来了,可母体要大受损伤呢。何况,太医给小主喝的催产药性子有些猛烈,不是寻常的益母芎归汤呢?” 宓姌听着不安,立刻问道:“你们给媛嫔吃的是什么催产药。” (二百四十八) 五福素知她与沛涵的交情,又见过她严惩惠儿的样子,当下也不敢再拦,只得躬身退到一边。请使用访问本站。宓姌推开殿门进去,因沛涵有着身孕,殿中都布置成了吉利的红色,漫天漫地的石榴葡萄,瓜瓞绵绵图案,都是多子多福的征兆,混合着殿阁内浓郁的血腥气,越发觉得那红色猩艳得直冲人眼目。 宓姌伏到床前,沛涵已经是满身大汗淋漓,连着床褥都湿透了,一群接生嬷嬷围着她忙碌,孩子却还是半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接生嬷嬷急得都要哭了,哭丧着脸对着宓姌诉苦道:“催产药都喝了好几剂了,可是媛嫔娘娘生产前太胖,孩子在肚子里养得太大,出来实在是艰难哪!” 太医亦跪在屏风外头,垂头丧气道:“娘娘身子发胖,用不上力气,实在是……” 沛涵满脸皆是纵肆的泪痕,斑驳一片。她痛得脸色雪白,拼命摇着头嘶哑着道:“姌儿!我不成了,我实在是不成了!我真是被人害死了!” 宓姌紧紧握住她汗湿的手,那种滑腻的容易从手中逝去的触感着实叫她害怕。她只得压抑住自己惶乱的心神,大声道:“你要自己这么想,放松了力气不肯好好生下孩子,那才是被别人害死了!沛涵,我没有孩子,你答应过我,这个孩子生下来会交给我好好抚养!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沛涵痛得心肺都要裂开了,气息阻塞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偏偏接生嬷嬷也不镇定,一直唉声叹气:“孩子一直顶在那儿,不肯下来。小主,您使点儿力气呀!” 沛涵痛得青筋暴起,像一条条鼓起的小青蛇,要破皮而出。沛涵脸容都变形了,大口喘息着道:“姌儿,不是我说话不算话。我真的没力气了。我真的……” 沛涵一边说,一边挣扎着用劲,右手紧紧抓着宓姌的手腕,宓姌感受到她手上渐渐松下去的力气,心里越来越慌,只得在她耳边道:“沛涵,你要是现在没力气了,便是遂了她们的心愿了。你听我的话,要是松了这口气,你和孩子都难保。要是拼着这口气,便都保下来了。”沛涵的头发全都湿透了。黏在脸上,越发显得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混着草药的气味让人觉得窒息。宓姌看着她如此辛苦,滚烫的泪在眼底翻腾不已,终于落了下来。她伏在沛涵枕边,一字一字定定地道:“沛涵,冷宫里那么难熬,因为你撑着我。我也都熬了下来。如今好不容易咱们又能在一块儿了,你若这么轻易放弃,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沛涵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滑下去一寸,又一寸,人也近乎昏死。宓姌的泪一滴滴落在沛涵面上,似乎是一种深远而沉重的召唤的力量。沛涵的牙关咬得死死的,只是吃力地点着头。如懿一迭声地喊道:“来人,来人!她还有意识。快给她灌参汤进去,快!” 叶心很快端来了参汤,宓姌急忙接过,示意叶心托起沛涵的后颈,一点一点撬开她的牙齿灌进去。沛涵能喝下的参汤并不多,几乎是喝一半,流出来一半。宓姌看着焦心不已,正见床边搁了一盘切好的参片,只得先取了一些给她噙在口中。或许是参汤起了点效力,沛涵抓着宓姌手腕的手渐渐有了几分力气,太医们喜出望外,忙道:“姝妃娘娘,媛嫔娘娘已经有了点意识,要不要再灌催产药下去?” 宓姌如何懂得这些,只得看向接生嬷嬷们,其中一个接生嬷嬷叫起来道:“娘娘已经喝了那么多催产药了,孩子还没有动静。太医不妨试试针灸或是别的,若再催产,只怕一时药量过猛,孩子是出来了,可母体要大受损伤呢。何况,太医给小主喝的催产药性子有些猛烈,不是寻常的益母芎归汤呢?” 宓姌听着不安,立刻问道:“你们给媛嫔吃的是什么催产药。” 为首的是太医院的赵太医,他忙磕头道:“姝妃娘娘,寻常的催产汤药是益母芎归汤,这药以当归、川芎为主,当归养血活血,调经止痛,川芎为血中气药,上至巅顶,旁达肌肤,走而不守,二者配合,可加强活血祛淤之力;佐以桃仁、红花、丹参、益母草活血祛淤,合川朴可降气导滞,牛膝引血下行,诸药配合达到养血活血,祛淤催产,引胎下行之功。可海贵人胎大难下,又有气虚乏力的症状,所以又加了黄芪三两调治。” 宓姌越听越是心惊,不禁矍然变色道:“桃仁、红花和牛膝都是堕胎的猛药,怎么可以用在催产的方子里!” 赵太医忙道:“姝妃娘娘有所不知,催产的药本就该有活血化瘀之效。桃仁、红花和牛膝都是堕胎的猛药,也是催产的好药。微臣身为太医,这些是断不会弄错的。” 宓姌心中不定,回顾四望,却不见云昆在,忙唤道:“绿痕,云太医呢?” 还是赵太医道:“今日并非云太医当值,深夜宫门下了钥,再唤云太医进来也不妥当。” 宓姌当即知道无望,只得道:“本宫不懂药理,这话你们去回皇上,问问皇上的意思。” 赵太医出去片刻,即刻回来道:“皇上说了,母子都要平安,斟酌着用催产药就是。” 宓姌听得“斟酌”二字,便也稍稍放心:“那你们小心剂量,以媛嫔玉体为重。” 赵太医即刻答应了,吩咐宫女去端了药来,给沛涵灌下。催产药加着参汤的效力,沛涵渐渐清醒,也有了力气,只是身上的疼痛发作得越加厉害,止不住地惨叫起来。接生嬷嬷们看着几碗催产药灌下,起初也是担忧,但看沛涵的胎动渐渐发作,也少不得忙碌起来。 殿中乱作了一团,沛涵死死抓着宓姌的手腕,几乎失尽了力气,轻声唤道:“姌儿,你还在?” 宓姌泪流满面:“我一直都在,你安心生孩子就是。” 沛涵再说不出话,拼了命地用起力气来,几乎要将宓姌的手腕捏碎了。宓姌忍着剧痛,伏在床边不停地替沛涵擦着浆出的汗水,熬度着漫长而难耐的时间。 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凄厉的嘶声过后,终于听得一声响亮的儿啼,却是皇帝的声音先在外头响起来,喜不自胜道:“朕的孩子里,就属这个孩子哭声最洪亮了。” 沛涵听着儿啼,露出了一个极为疲倦的笑容,呻吟着说了声“疼”,便虚脱了昏睡过去。如懿惊喜交加,看着一个带着血丝的孩子被接生嬷嬷从锦被底下抱出,却是个极健康周正的男婴,忍不住欢喜得落下泪来,忙嘱咐乳母抱去清洗沐浴。宓姌看过了孩子,正欲命人给沛涵炖补药物,忽然发觉方才嬷嬷掀起锦被时,底下的鲜血似乎多得不可思议。她心下一沉,立刻再度掀起被褥,果然见猩红一片浸透了被褥,让人不忍卒睹。 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宓姌立刻拉过一个接生嬷嬷道:“媛嫔娘娘是睡着了,但似乎不大好。你仔细看看,怎么会那么多血?” 那嬷嬷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几乎是吓得魂飞魄散:“姝妃娘娘,大事不好了。媛嫔娘娘服了催产药用力过度,孩子虽然生下了,可孩子太大,娘娘的下身,下身都……” 宓姌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色,自己虽未生过孩子,却也知道是大不好了。她忙按住心神,问道:“媛嫔究竟怎么了?” 那嬷嬷慌得瑟瑟发抖:“娘娘的下身,撕裂了!” 宓姌一惊之下,只觉得全身酸软,几乎站立不住。她一把抓住嬷嬷的衣襟,厉声道:“赶紧想法子!快!” 嬷嬷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又是慌又是怕:“姝妃娘娘,事到如今,只能先撒上止血的白药,然后,然后由咱们几个嬷嬷仔细缝合起来。只是这个活计太难,又难免损伤媛嫔娘娘玉体。即便缝合之后,终究还是不能和从前比了。还请娘娘不要责怪!” 宓姌只觉得一颗心涌在喉头突突乱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她看着人事不知的沛涵,极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还论这个做什么,赶紧先治媛嫔娘娘要紧。” 接生嬷嬷忙不迭地张罗起来。宓姌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自己也觉得气短胸闷,才恍觉手腕上疼痛不已,仔细一瞧,才发觉是被沛涵用力之下,捏得紫胀发青了。叶心忙道:“娘娘稍候,奴婢去拿点消肿的药来给娘娘擦上。” 宓姌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忙道:“本宫这点淤伤不要紧。你去看看皇子沐浴完了么?如果好了就抱来给本宫,本宫去给皇上瞧瞧。你好生看着接生嬷嬷替你们小主缝治,不许再有半点差错了。” 正说着,嬷嬷已经抱了包裹好的孩子出来。宓姌忙抱了出去,外头的宫人们一早上赶着喜气洋洋地向皇帝道贺道:“皇上万福,皇上万喜,媛嫔娘娘一切平安顺遂,生下了一个小阿哥呢。” (二百四十九) 赵太医即刻答应了,吩咐宫女去端了药来,给沛涵灌下。请使用访问本站。催产药加着参汤的效力,沛涵渐渐清醒,也有了力气,只是身上的疼痛发作得越加厉害,止不住地惨叫起来。接生嬷嬷们看着几碗催产药灌下,起初也是担忧,但看沛涵的胎动渐渐发作,也少不得忙碌起来。 殿中乱作了一团,沛涵死死抓着宓姌的手腕,几乎失尽了力气,轻声唤道:“姌儿,你还在?” 宓姌泪流满面:“我一直都在,你安心生孩子就是。” 沛涵再说不出话,拼了命地用起力气来,几乎要将宓姌的手腕捏碎了。宓姌忍着剧痛,伏在床边不停地替沛涵擦着浆出的汗水,熬度着漫长而难耐的时间。 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凄厉的嘶声过后,终于听得一声响亮的儿啼,却是皇帝的声音先在外头响起来,喜不自胜道:“朕的孩子里,就属这个孩子哭声最洪亮了。” 沛涵听着儿啼,露出了一个极为疲倦的笑容,呻吟着说了声“疼”,便虚脱了昏睡过去。如懿惊喜交加,看着一个带着血丝的孩子被接生嬷嬷从锦被底下抱出,却是个极健康周正的男婴,忍不住欢喜得落下泪来,忙嘱咐乳母抱去清洗沐浴。宓姌看过了孩子,正欲命人给沛涵炖补药物,忽然发觉方才嬷嬷掀起锦被时,底下的鲜血似乎多得不可思议。她心下一沉,立刻再度掀起被褥,果然见猩红一片浸透了被褥,让人不忍卒睹。 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宓姌立刻拉过一个接生嬷嬷道:“媛嫔娘娘是睡着了,但似乎不大好。你仔细看看,怎么会那么多血?” 那嬷嬷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几乎是吓得魂飞魄散:“姝妃娘娘,大事不好了。媛嫔娘娘服了催产药用力过度,孩子虽然生下了。可孩子太大。娘娘的下身,下身都……” 宓姌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色,自己虽未生过孩子,却也知道是大不好了。她忙按住心神,问道:“媛嫔究竟怎么了?” 那嬷嬷慌得瑟瑟发抖:“娘娘的下身,撕裂了!” 宓姌一惊之下,只觉得全身酸软,几乎站立不住。她一把抓住嬷嬷的衣襟,厉声道:“赶紧想法子!快!” 嬷嬷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又是慌又是怕:“姝妃娘娘。事到如今,只能先撒上止血的白药。然后,然后由咱们几个嬷嬷仔细缝合起来。只是这个活计太难,又难免损伤媛嫔娘娘玉体。即便缝合之后,终究还是不能和从前比了。还请娘娘不要责怪!” 宓姌只觉得一颗心涌在喉头突突乱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她看着人事不知的沛涵,极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还论这个做什么,赶紧先治媛嫔娘娘要紧。” 接生嬷嬷忙不迭地张罗起来。宓姌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自己也觉得气短胸闷,才恍觉手腕上疼痛不已,仔细一瞧,才发觉是被沛涵用力之下,捏得紫胀发青了。叶心忙道:“娘娘稍候,奴婢去拿点消肿的药来给娘娘擦上。” 宓姌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忙道:“本宫这点淤伤不要紧。你去看看皇子沐浴完了么?如果好了就抱来给本宫,本宫去给皇上瞧瞧。你好生看着接生嬷嬷替你们小主缝治,不许再有半点差错了。” 正说着。嬷嬷已经抱了包裹好的孩子出来。宓姌忙抱了出去,外头的宫人们一早上赶着喜气洋洋地向皇帝道贺道:“皇上万福,皇上万喜,媛嫔娘娘一切平安顺遂,生下了一个小阿哥呢。” 皇帝果然高兴,连连吩咐了赏赐景仁宫上下,又抱过了宓姌怀中的孩子细看。沛涵的孩子比寻常的婴孩大了一圈,一张小脸天圆地方,光滑饱满,十分精神。皇帝欢喜得不得了,抱在怀中爱不释手:“朕的皇子里面,就属四阿哥一出生就长相端方,天庭饱满,连哭声都那么洪亮,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宓姌忙笑道:“皇上既觉得四阿哥有福,那就请皇上给四阿哥赐个名字吧。” 皇帝沉吟片刻,朗声道:“《穆天子传》中说,璂琪,玉属也。琪有珍异之意,朕的四阿哥,便叫璞琪吧。”皇帝略想了想:“沛涵给朕生了这么个好儿子,乐子,传朕的旨意,晋封媛嫔娘娘为妃位,封号为……”他朗然一笑:“朕心愉悦,便赐封号为愉,愉妃如何?” 宓姌脸上泛着笑,眼中一酸,忍不住别过脸去:“只可惜愉妃不能与皇上同愉共悦了。” 皇帝一怔之下,也有些着急:“沛涵是不是有什么不好?那么多太医和嬷嬷在,真是无用!” 宓姌神色楚楚,屈膝道:“皇上,愉妃为了给皇上生下四阿哥,被太医灌服了太多催产药,以致下身撕裂,出血不止。怕是好了,以后也会留下不足。”她仰起脸,目视着皇帝:“臣妾恳请皇上,以后不管愉妃妹妹容颜衰老或是身体老倦,但求皇上不要厌弃她,只记得她是如何拼命为皇上绵延子嗣的。” 皇帝怜惜地看着她,将孩子交到乐子手中,双手扶起她道:“你放心。朕自然不会。” 宓姌就着皇帝的双手起身,隐隐有泪光盈然:“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愉妃爱子情切,若是可以,还请皇上将孩子留在愉妃身边,不要送去阿哥所养育了。” 皇帝思忖着道:“愉妃出身边疆小域,乃是小族,不比旁的母族高贵。这个……”他见宓姌满脸期盼,几欲落泪,也不忍拒绝:“那么朕答应你,即便璞琪不留在愉妃身边抚养,朕也会交给你,好让愉妃时时相见。如何?” 这,也算是最好的打算了吧。宓姌忙忙谢过,替皇帝紧了紧身上的海貂龙大氅,温然道:“夜寒如冰,皇上已经得了好消息,赶紧回宫补一补眠吧。臣妾便留在这里照顾愉妃了。” 皇帝微微颔首,吩咐道:“乐子,今晚伺候愉妃的太医无能,尽数逐出宫去,永不复用。” 乐子正要答应,却听外头的小太监进忠跑进来,白着脸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进忠跑得急,脚下一绊,几乎是滚到了皇帝跟前,张口结舌道:“皇上,侞嫔在冷宫上吊,按着皇上的意思,按嫔位的丧礼置办,对外只说病死了。可是方才在火场焚烧侞嫔尸首和棺椁,谁知道那烧出来的火是、是、是蓝色的,不是红色的!” 皇帝乍然听了此言,不免吃了一惊,旋即喝道:“怪力乱神!人都死了,怎么可能烧出蓝色的火来?一定是你们胆小,以讹传讹!” 进忠吓得舌头都打磕绊了:“奴才不敢撒谎,奴才不敢。皇上,火场上的人亲眼见了,都说侞嫔含冤而死,死后发威了!”他说着,忍不住拿眼觑着宓姌。 乐子眼尖,伸手左右两个耳光下去,骂道:“用你的贼眼珠子乱瞟哪里?不要命了么!” 夜风吹过光秃的枝丫有霍然的冷声,檐下昏黄的宫灯摇出碎金似的斑驳光影,恍若冷而沉的惶然一梦。 宓姌神色如常,仿佛毫不放在心上,牵住皇帝的手沉定道:“自作孽,不可活!总不是臣妾与皇上让惠儿含冤而死。再说惠儿活着也就这点伎俩,死了还能翻出天来么!臣妾一定命人细查,看谁乱做手脚在后宫兴风作浪!” 次日,皇帝如常来了翊坤宫 宓姌静默着任由思绪辗转,皇帝含着温意絮絮述说:“朕知道,沛涵为了替朕生下璞琪,吃尽了苦头。你与沛涵姐妹情深,她的孩子与你的孩子无异。朕明白你们的辛苦,也心疼璞琪这个孩子,所以六宫上下,都会因为璞琪的降生而得到朕的赏赐。景仁宫更是得足足添上三倍。” 宓姌眼底微带了喜色:“皇上疼爱璞琪,自然是沛涵和臣妾的福气。只是臣妾怕赏赐太厚,反而惹来闲话。毕竟二阿哥和三阿哥降生时,都未曾这样厚赏呢。” 皇帝的眼笑得弯弯的,他的呼吸轻柔地拂在她的耳侧:“沛涵为了这个孩子九死一生,差点连命都赔进去了,朕赏得再多也不算什么。六宫里皇贵妃素来节俭,以身作则,宫中一应份例都减半,连金银器物都不甚打造。陶妃跟着皇贵妃的样子,其余人便更不论了。倒是你,这些日子都操心苦辛,朕一直想好好赏你些什么。思来想去,便为你制了一样东西,从有这个主意到命人去做,其间一切,都由朕亲自操持,好容易才得了。本来就要给你的,结果碰上沛涵生璞琪,便耽搁了。等下闲些朕便叫人送来给你。” 宓姌一心悬在未醒的沛涵身上,惊悸难定,一时哪里顾得上皇帝要赐些什么,便笑笑也过了:“皇贵妃娘娘主持六宫,素来以节俭为上。皇上为此物煞费心血,臣妾领恩,只不敢太过靡费了。” (二百五十) 宓姌神色楚楚,屈膝道:“皇上,愉妃为了给皇上生下四阿哥,被太医灌服了太多催产药,以致下身撕裂,出血不止。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怕是好了,以后也会留下不足。”她仰起脸,目视着皇帝:“臣妾恳请皇上,以后不管愉妃妹妹容颜衰老或是身体老倦,但求皇上不要厌弃她,只记得她是如何拼命为皇上绵延子嗣的。” 皇帝怜惜地看着她,将孩子交到乐子手中,双手扶起她道:“你放心。朕自然不会。” 宓姌就着皇帝的双手起身,隐隐有泪光盈然:“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愉妃爱子情切,若是可以,还请皇上将孩子留在愉妃身边,不要送去阿哥所养育了。” 皇帝思忖着道:“愉妃出身边疆小域,乃是小族,不比旁的母族高贵。这个……”他见宓姌满脸期盼,几欲落泪,也不忍拒绝:“那么朕答应你,即便璞琪不留在愉妃身边抚养,朕也会交给你,好让愉妃时时相见。如何?” 这,也算是最好的打算了吧。宓姌忙忙谢过,替皇帝紧了紧身上的海貂龙大氅,温然道:“夜寒如冰,皇上已经得了好消息,赶紧回宫补一补眠吧。臣妾便留在这里照顾愉妃了。” 皇帝微微颔首,吩咐道:“乐子,今晚伺候愉妃的太医无能,尽数逐出宫去,永不复用。” 乐子正要答应,却听外头的小太监进忠跑进来,白着脸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进忠跑得急,脚下一绊,几乎是滚到了皇帝跟前,张口结舌道:“皇上,侞嫔在冷宫上吊,按着皇上的意思,按嫔位的丧礼置办。对外只说病死了。可是方才在火场焚烧侞嫔尸首和棺椁。谁知道那烧出来的火是、是、是蓝色的,不是红色的!” 皇帝乍然听了此言,不免吃了一惊,旋即喝道:“怪力乱神!人都死了,怎么可能烧出蓝色的火来?一定是你们胆小,以讹传讹!” 进忠吓得舌头都打磕绊了:“奴才不敢撒谎,奴才不敢。皇上,火场上的人亲眼见了,都说侞嫔含冤而死,死后发威了!”他说着。忍不住拿眼觑着宓姌。 乐子眼尖,伸手左右两个耳光下去。骂道:“用你的贼眼珠子乱瞟哪里?不要命了么!” 夜风吹过光秃的枝丫有霍然的冷声,檐下昏黄的宫灯摇出碎金似的斑驳光影,恍若冷而沉的惶然一梦。 宓姌神色如常,仿佛毫不放在心上,牵住皇帝的手沉定道:“自作孽,不可活!总不是臣妾与皇上让惠儿含冤而死。再说惠儿活着也就这点伎俩,死了还能翻出天来么!臣妾一定命人细查。看谁乱做手脚在后宫兴风作浪!” 次日,皇帝如常来了翊坤宫 宓姌静默着任由思绪辗转,皇帝含着温意絮絮述说:“朕知道,沛涵为了替朕生下璞琪,吃尽了苦头。你与沛涵姐妹情深,她的孩子与你的孩子无异。朕明白你们的辛苦,也心疼璞琪这个孩子,所以六宫上下,都会因为璞琪的降生而得到朕的赏赐。景仁宫更是得足足添上三倍。” 宓姌眼底微带了喜色:“皇上疼爱璞琪。自然是沛涵和臣妾的福气。只是臣妾怕赏赐太厚,反而惹来闲话。毕竟二阿哥和三阿哥降生时,都未曾这样厚赏呢。” 皇帝的眼笑得弯弯的,他的呼吸轻柔地拂在她的耳侧:“沛涵为了这个孩子九死一生,差点连命都赔进去了,朕赏得再多也不算什么。六宫里皇贵妃素来节俭,以身作则,宫中一应份例都减半,连金银器物都不甚打造。陶妃跟着皇贵妃的样子,其余人便更不论了。倒是你,这些日子都操心苦辛,朕一直想好好赏你些什么。思来想去,便为你制了一样东西,从有这个主意到命人去做,其间一切,都由朕亲自操持,好容易才得了。本来就要给你的,结果碰上沛涵生璞琪,便耽搁了。等下闲些朕便叫人送来给你。” 宓姌一心悬在未醒的沛涵身上,惊悸难定,一时哪里顾得上皇帝要赐些什么,便笑笑也过了:“皇贵妃娘娘主持六宫,素来以节俭为上。皇上为此物煞费心血,臣妾领恩,只不敢太过靡费了。” 皇帝眉目温然:“有皇贵妃在,你们能靡费什么。也唯有兮妃爱俏,打扮得格外精细艳丽些。且兮妃是朕登基后第一个生下皇子的,身份格外不同。所以朕想着,这次给六宫嫔妃的赏赐份例,兮妃得添一倍才好。” 这样絮絮半日,皇帝也有些倦,便回宫中歇息。夜寒漏静,璞琪在乳母的哺喂后亦沉沉睡去,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渐渐变得淡薄,反添了几分新生儿的乳香。宓姌守在沛涵身侧,拿着蘸了生姜水的热帕子细细替她擦拭着面孔和手臂。沛涵过度疲累后昏睡的容颜极度憔悴,泛着不健康的灰青色。她难过得如同吞了一把酸梅子。这次艰难的生育,几乎要走了沛涵的命,仅仅是把几个太医赶出宫,又如何抵得过?宓姌想了想,还是唤来小印子:“这几日仔细留意着,看看今晚替愉嫔接生的几位太医,私下和什么人接触了。” 小印子知道轻重,立刻答应着去了。叶心上来点了安息香,劝道:“姝妃娘娘,娘娘的伤接生嬷嬷已经缝好,娘娘也睡了,您要不要也回宫歇一歇?” 如何能歇呢?在冷宫漫长难度的岁月里,都是沛涵醒着神守候着她;如今,也该她守着护着沛涵了。宓姌沉吟片刻,还是微笑:“叶心,忙了一宿,你也累了。本宫让惢心去熬了止痛的汤药,等愉妃醒了会给她喝。” 叶心答应着下去了。宓姌望着东方渐渐明亮的天色,心中沉郁却又重了几分。 皇帝下了早朝之后便回到养心殿,他新得了皇子高兴,昨夜又替沛涵担心,难免有些倦意。他正欲补眠,才进暖阁,却见皇贵妃守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紫参乳鸽汤,笑吟吟地迎候上来。皇帝见她如此体贴,也是高兴,便由着乐子伺候他除了冠帽,问道:“皇贵妃这么早过来了?” 皇贵妃穿了一身暗红绣百子嬉戏图案刻丝缎袍,配着一色的镶嵌暗红圆珠玛瑙碎玉金累丝钿子,斜斜坠下一道粉白荧光的双喜珊瑚珍珠流苏,越发显得喜气盈盈。她端正地福了一福,满面含笑道:“恭喜皇上新得皇子。” 皇帝闻言欢喜:“皇贵妃也得了喜讯了?” 皇贵妃忙欠身道:“昨夜本该去景仁宫守着愉妃生产的,可恨奴才们惫懒,见臣妾睡着,也不来叫醒臣妾。臣妾一早起来听闻愉妃母子平安,当真欢喜,想着皇上肯定也高兴得一夜未睡好,所以特意让小厨房早早炖上了一锅紫参乳鸽汤,给皇上补气提神。” 皇贵妃扬一扬脸,品红立刻捧过汤盅奉上:“皇贵妃娘娘一醒来就嘱咐人备上了,只等皇上下朝来喝。娘娘一番心意,皇上尝一尝吧。” 皇帝掀开青瓷盅盖一嗅,不禁含笑望着皇贵妃,赞许道:“辛苦皇贵妃了。” 料峭冬寒尚未褪去,窗下一溜儿摆着数十盆水仙,那是最名贵的“洛水湘妃”,选取漳州名种,由花房精心培植而出,姿态尤为细窈,蕊心艳黄欲滴,花色白净欲透,颜如明玉,冰肌朵朵娇小,如捧玉一梭,自青瑶碧叶中亭亭净出。此刻那水仙被殿中红箩暖气一蒸,浓香如酒,盈满一室,连汤饮本来的气味都掩了下去,就好像自己对着皇帝的一片心意,总被那么轻易掩去。 想到此节,皇贵妃不觉黯然,却不肯失了半分气度,便勉强笑道:“这水仙开得真好。前些年花房一直进献这些洛水湘妃,皇上总觉得未能臻于至美,如今摆在殿中,想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皇帝澹然一笑,颇有几分自得之色,轩轩然若朝霞举:“百花之中,朕向来中意水仙,喜爱其凌波之态,若洛水神仙。若是培植不当,岂非损了湘妃意态。” 皇贵妃道:“传说水仙为舜之妻娥皇、女英化身。当年舜南巡驾崩,娥皇与女英双双殉情于湘江。天帝悯其二人对夫君至情至爱,便将二人魂魄化为江边水仙,才得此名。臣妾与皇上一般喜欢此花,便是爱其对夫君忠贞之意。” 皇帝若有所思,望着皇贵妃和声道:“皇贵妃的心意,朕都明白。”他转首看着那凌水花朵,轻声道,“临水照花,朕既是喜爱水仙忠贞之情,亦是深感娥皇、女英对夫君的恭顺无二,若不以夫为天,以君为天,又怎会这般生死不离,一心追随。”他修长的手指爱怜地划过莹润的花瓣,若薄薄的雪凝在他指尖,“且水仙开在冬日,凌寒风姿,才格外难得。” 皇贵妃端然而坐,只觉得热烘烘的融暖夹着浓浓幽香往脸上扑来,几乎要沉醉下去,失去所有的防备。若然真能这般沉醉,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二百五十一) 这样絮絮半日,皇帝也有些倦,便回宫中歇息。夜寒漏静,璞琪在乳母的哺喂后亦沉沉睡去,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渐渐变得淡薄,反添了几分新生儿的乳香。宓姌守在沛涵身侧,拿着蘸了生姜水的热帕子细细替她擦拭着面孔和手臂。沛涵过度疲累后昏睡的容颜极度憔悴,泛着不健康的灰青色。她难过得如同吞了一把酸梅子我的老婆是阎王。这次艰难的生育,几乎要走了沛涵的命,仅仅是把几个太医赶出宫,又如何抵得过?宓姌想了想,还是唤来小印子:“这几日仔细留意着,看看今晚替愉嫔接生的几位太医,私下和什么人接触了。” 小印子知道轻重,立刻答应着去了。叶心上来点了安息香,劝道:“姝妃娘娘,娘娘的伤接生嬷嬷已经缝好,娘娘也睡了,您要不要也回宫歇一歇?” 如何能歇呢?在冷宫漫长难度的岁月里,都是沛涵醒着神守候着她;如今,也该她守着护着沛涵了。宓姌沉吟片刻,还是微笑:“叶心,忙了一宿,你也累了。本宫让惢心去熬了止痛的汤药,等愉妃醒了会给她喝。” 叶心答应着下去了。宓姌望着东方渐渐明亮的天色,心中沉郁却又重了几分。 皇帝下了早朝之后便回到养心殿,他新得了皇子高兴,昨夜又替沛涵担心,难免有些倦意。他正欲补眠,才进暖阁,却见皇贵妃守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紫参乳鸽汤,笑吟吟地迎候上来。皇帝见她如此体贴,也是高兴,便由着乐子伺候他除了冠帽。问道:“皇贵妃这么早过来了?” 皇贵妃穿了一身暗红绣百子嬉戏图案刻丝缎袍,配着一色的镶嵌暗红圆珠玛瑙碎玉金累丝钿子,斜斜坠下一道粉白荧光的双喜珊瑚珍珠流苏,越发显得喜气盈盈。她端正地福了一福。满面含笑道:“恭喜皇上新得皇子。” 皇帝闻言欢喜:“皇贵妃也得了喜讯了?” 皇贵妃忙欠身道:“昨夜本该去景仁宫守着愉妃生产的,可恨奴才们惫懒,见臣妾睡着,也不来叫醒臣妾。臣妾一早起来听闻愉妃母子平安,当真欢喜,想着皇上肯定也高兴得一夜未睡好,所以特意让小厨房早早炖上了一锅紫参乳鸽汤,给皇上补气提神。” 皇贵妃扬一扬脸,品红立刻捧过汤盅奉上:“皇贵妃娘娘一醒来就嘱咐人备上了。只等皇上下朝来喝。娘娘一番心意,皇上尝一尝吧。” 皇帝掀开青瓷盅盖一嗅,不禁含笑望着皇贵妃。赞许道:“辛苦皇贵妃了。” 料峭冬寒尚未褪去,窗下一溜儿摆着数十盆水仙,那是最名贵的“洛水湘妃”,选取漳州名种,由花房精心培植而出,姿态尤为细窈,蕊心艳黄欲滴,花色白净欲透,颜如明玉,冰肌朵朵娇小。如捧玉一梭。自青瑶碧叶中亭亭净出。此刻那水仙被殿中红箩暖气一蒸。浓香如酒,盈满一室。连汤饮本来的气味都掩了下去,就好像自己对着皇帝的一片心意,总被那么轻易掩去。 想到此节,皇贵妃不觉黯然,却不肯失了半分气度,便勉强笑道:“这水仙开得真好。前些年花房一直进献这些洛水湘妃,皇上总觉得未能臻于至美,如今摆在殿中,想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皇帝澹然一笑,颇有几分自得之色,轩轩然若朝霞举:“百花之中,朕向来中意水仙,喜爱其凌波之态,若洛水神仙。若是培植不当,岂非损了湘妃意态。” 皇贵妃道:“传说水仙为舜之妻娥皇、女英化身。当年舜南巡驾崩,娥皇与女英双双殉情于湘江。天帝悯其二人对夫君至情至爱,便将二人魂魄化为江边水仙,才得此名。臣妾与皇上一般喜欢此花,便是爱其对夫君忠贞之意。” 皇帝若有所思,望着皇贵妃和声道:“皇贵妃的心意,朕都明白。”他转首看着那凌水花朵,轻声道,“临水照花,朕既是喜爱水仙忠贞之情,亦是深感娥皇、女英对夫君的恭顺无二,若不以夫为天,以君为天,又怎会这般生死不离,一心追随。”他修长的手指爱怜地划过莹润的花瓣,若薄薄的雪凝在他指尖,“且水仙开在冬日,凌寒风姿,才格外难得。” 皇贵妃端然而坐,只觉得热烘烘的融暖夹着浓浓幽香往脸上扑来,几乎要沉醉下去,失去所有的防备。若然真能这般沉醉,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 这夫妻独自相对的时光,也是隐隐绷紧的一丝弦最强剑神。她何尝不知道,宫中女子多爱花草,唯有那个人,那个让她一直忌惮的女子,也是如眼前人一般,喜爱这凌寒之花。是不是这也算是她与他不可言说的一点相似?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已然勾起心底零碎而杂乱的酸意。那滋味辛辣又苦涩,酸楚得几乎闷住了心肺,逼得她握紧了拳,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嫉妒,并非皇后应该表露的神情。至死,这样的情绪,只能掩埋在心,任凭它咬蚀透骨,亦要保持着外在的雍容得体。 旋然,她眉目温静:“得皇上喜爱,自然是好的。臣妾听闻今冬江南所贡绿梅颇多,姝妃素来喜爱绿梅凌寒独开,想来也是深明皇上惜花之情。”她见皇帝并不接话,只是津津有味地饮着她送来的汤饮,心头微微一暖,蕴了脉脉温柔道,“皇上不仅要为国事辛苦,还要为家事辛劳,臣妾不求别的,但求皇上万事顺心遂意,不要再有烦心之事就好。” 皇帝微有几分动容,口中却渐渐转淡:“皇贵妃这样说,是觉得朕会有什么不顺心遂意的事么?” 殿外朝阳色如金灿,如汪着金色的海浪,一波波涌来,碎碎迷迷,壮阔无比。皇贵妃端庄的脸容便在这样的明灼朝晖下渐渐沉寂下去:“臣妾今早听说侞嫔的棺樽在火场焚化时突然起了蓝色焰火,引得在旁伺候丧仪的宫人们惊慌不已。臣妾又听闻愉妃昨夜虽然顺利产下皇子,但难产许久,自己的身子大受损伤,不免担心是否因昨夜的不祥而引起,伤了宫中福泽。” 皇帝停下手中汤盅,凝神道:“皇贵妃位同幅后,是六宫之首,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皇贵妃的语调沉静而和缓,忖度着道:“臣妾听闻侞嫔虽是在冷宫自裁,但替她收尸的宫人们说,她浑身伤痕,且穿着一身红衣和红鞋死去,怨气深重。臣妾知道侞嫔从前是姝妃的侍女,许多事侞嫔有不当之处。赐死也罢受罚也罢,只是在宫中动用猫刑,还要合宫宫人看着以作训诫,未免太过狠毒,伤了阴骘。” 细白青瓷的汤盏在皇帝修长的指尖徐徐转动,看得久了,那淡青色的细藤花纹似乎会攀缘疾长,蔓延出数不清的枝叶伸展出去,让人辨不清它的方向。皇帝轻哂,颇有玩味之意:“皇贵妃是觉得,愉妃生育大伤元气,侞嫔棺樽起火古怪,都是因为姝妃私刑太狠的缘故?” 皇贵妃本靠着填满了兰草蕙萝的沙金宝蓝起绒蒲桃锦靠枕,闻言忙欠身道:“臣妾不敢妄言,只是合宫人心浮动,臣妾不能不来禀报皇上。” 皇帝唇边的笑意还是淡淡地定着,眼中却淡漠了下去:“朕说过,皇贵妃是六宫之首。朕曾在年幼时想过,六宫之首若幻化成形,应该是什么样子。朕想了许久,应该便如莲花台上的慈悲观音,心怀天下,意存慈悲,不妄听,不妄语,不行恶事,不打诳语。万事了然心中,凭一颗慧心巧妙处置。皇贵妃以为如何?” 檐下的冰柱被暖阳晒得有些融化,泠泠滴落水珠,晨风吹动檐头铁马在风雨中“叮叮”作响,那深一声浅一声忽缓忽急地交错,仿佛催魂铃一般,吵得人脑仁儿都要崩裂开来。皇贵妃勉强浮起一个笑容:“臣妾妄言了。不过,皇上所说的确是观音的样子,而臣妾虽为皇贵妃,却也只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皇上所言的境界,臣妾自愧不如。” 皇帝的侧脸有着清隽的轮廓,被淡金色的朝阳镀上一层光晕。他的乌沉眼眸如寒星般闪着冷郁的光,让人读不出他此刻的心情。“皇贵妃说得对,人就是人,但所达不到的境界,也可以心向往之。”他微微一笑,仿若无意般挑起别的话头,“就好比朕身边伺候的奴才,从前刘阜立为人糊涂,肆意窥测朕意,朕已经惩处了。如今有他做例,其他人都本分多了。” 烟罗纱窗滤来翡翠般的明净阳光,西番莲花模样的鎏金熏笼内徐徐飘出几缕乳色清烟。皇贵妃温顺垂首,手指细细理着领口上缀着的珠翠领针。 那是银器雕琢的藤萝长春图样,繁密的银绞丝穿着紫色宝石勾勒出精细的春叶紫藤脉络,原是她最喜欢的样式,此刻,却只觉得上头碎碎的珠玉射出细碎如针的炫光,一芒一芒戳得她眼仁儿生疼生疼的。 (二百五十二) 皇帝停下手中汤盅,凝神道:“皇贵妃位同幅后,是六宫之首,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皇贵妃的语调沉静而和缓,忖度着道:“臣妾听闻侞嫔虽是在冷宫自裁,但替她收尸的宫人们说,她浑身伤痕,且穿着一身红衣和红鞋死去,怨气深重我的老婆是阎王。臣妾知道侞嫔从前是姝妃的侍女,许多事侞嫔有不当之处。赐死也罢受罚也罢,只是在宫中动用猫刑,还要合宫宫人看着以作训诫,未免太过狠毒,伤了阴骘。” 细白青瓷的汤盏在皇帝修长的指尖徐徐转动,看得久了,那淡青色的细藤花纹似乎会攀缘疾长,蔓延出数不清的枝叶伸展出去,让人辨不清它的方向。皇帝轻哂,颇有玩味之意:“皇贵妃是觉得,愉妃生育大伤元气,侞嫔棺樽起火古怪,都是因为姝妃私刑太狠的缘故?” 皇贵妃本靠着填满了兰草蕙萝的沙金宝蓝起绒蒲桃锦靠枕,闻言忙欠身道:“臣妾不敢妄言,只是合宫人心浮动,臣妾不能不来禀报皇上。” 皇帝唇边的笑意还是淡淡地定着,眼中却淡漠了下去:“朕说过,皇贵妃是六宫之首。朕曾在年幼时想过,六宫之首若幻化成形,应该是什么样子。朕想了许久,应该便如莲花台上的慈悲观音,心怀天下,意存慈悲,不妄听,不妄语,不行恶事,不打诳语。万事了然心中,凭一颗慧心巧妙处置。皇贵妃以为如何?” 檐下的冰柱被暖阳晒得有些融化,泠泠滴落水珠,晨风吹动檐头铁马在风雨中“叮叮”作响,那深一声浅一声忽缓忽急地交错。仿佛催魂铃一般,吵得人脑仁儿都要崩裂开来。皇贵妃勉强浮起一个笑容:“臣妾妄言了。不过,皇上所说的确是观音的样子,而臣妾虽为皇贵妃。却也只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皇上所言的境界,臣妾自愧不如。” 皇帝的侧脸有着清隽的轮廓,被淡金色的朝阳镀上一层光晕。他的乌沉眼眸如寒星般闪着冷郁的光,让人读不出他此刻的心情。“皇贵妃说得对,人就是人,但所达不到的境界,也可以心向往之。”他微微一笑,仿若无意般挑起别的话头,“就好比朕身边伺候的奴才。从前刘阜立为人糊涂,肆意窥测朕意,朕已经惩处了。如今有他做例。其他人都本分多了。” 烟罗纱窗滤来翡翠般的明净阳光,西番莲花模样的鎏金熏笼内徐徐飘出几缕乳色清烟。皇贵妃温顺垂首,手指细细理着领口上缀着的珠翠领针。那是银器雕琢的藤萝长春图样,繁密的银绞丝穿着紫色宝石勾勒出精细的春叶紫藤脉络,原是她最喜欢的样式,此刻,却只觉得上头碎碎的珠玉射出细碎如针的炫光,一芒一芒戳得她眼仁儿生疼生疼的。 …………………………………… 须臾,皇贵妃才觉得那疼痛劲儿缓了过去,露出柔婉容色:“皇上的意思。臣妾懂得。是臣妾失言了。原是早起彤嫔来请安。提了几句宫中异象。但怪力乱神之语。实不该出自臣妾口中。” 皇帝微微颔首:“这样的话不仅不该出自皇贵妃口中,皇贵妃更应该弹压流言。免得宫中妄语成风,人心自乱。” 皇贵妃恭谨道:“臣妾知道了。回去后自会训示六宫宫人,不许他们再胡言乱语。” 皇帝的笑幽幽暗暗,口气却温和到了极处:“彤嫔素来口无遮拦,人却是直肠子,有什么话都不瞒着朕。所以她说什么,你听一耳朵便罢了,不必事事过心。”他见皇贵妃的脸容渐渐有雪色,越发笑容可掬,“对了,还有一事,朕要嘱咐皇后。愉嫔妃生子是喜事,更有皇贵妃替朕料理后宫的苦心。朕想着有子承欢膝下,皇贵妃也可添欣慰。所以,六宫上下同赏半年份例。” 皇贵妃勉强笑着,见皇帝倚窗而坐,这样风姿秀逸的男子,如玉山巍峨,纵然光华万丈,她却只能高山仰止,从来都难以接近,只能由着如是情意,默默淌过。只是此刻,他的欣慰和欢喜也是对着她的,倒并不像是只为添了个皇子,更是多年夫妻的一份安慰和亲近。不知怎的,她心里便软了几分。哪怕多年来时时处处顾着富察氏的恩荣,多年相伴,到底是有几分倾心的,何况又为他生儿育女。远远的儿啼声犹在耳畔,心底狠狠一搐,牵动四肢百骸都一同抽痛起来,滴出猩红黏腻的血珠子。她极力将腮边的笑容撑得如十五无缺的月:“是。都是一样的。只可惜臣妾与皇上膝下无所出,若是多几个玉雪可爱的女儿,那便更好了。只是说来说去,都怪臣妾无能。” 这一句“庶子”,骤然挑动了皇帝欢喜中的情肠,有如缕的悲愁蔓延上他微垂的唇角,他情不自禁地握住皇贵妃皓腻的手腕,切切道:“女儿也罢,庶子也罢最强剑神全文阅读。皇贵妃,朕与你终究是要有个嫡子的。” 皇贵妃含着朦胧而酸楚的笑意:“皇上,臣妾侍奉您多年,必有许多不是之处。可臣妾一心所念,唯有皇上。臣妾无论如何,也会生下嫡子,以慰皇上心愿。”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皇贵妃,无须说这样的话。” 皇贵妃盈盈睇着皇帝,不觉泫然:“臣妾身为皇贵妃,是不该出此软弱之语。可臣妾上有皇额娘,又有母家荣华。可臣妾所能倚仗的,不过是皇上而已。” 皇帝轻嘘一口气,轻抚她肩头:“皇贵妃的心思,朕懂得。皇贵妃亦不要自怨自艾了。” 他懂得么?皇贵妃在心底里轻笑出来,宫里的女子那么多,对着他个个都是笑靥如花,自己的艰难辛酸、如履薄冰,他如何能懂?就如她一般,哪怕相伴多年,很多时候,他的心思,她也是难以捉摸。 一世夫妻,唯有表面的荣光…… 皇贵妃这般念着,转身处,终于忍不住低首落下泪来。 沛涵醒来是在黄昏时分。彼时宓姌已守了她一日,累得腰肢酸软,不过咬牙挺着罢了。乐子在午后时分便已来过,千珍万重地将一个玛瑙巧雕梅枝双鹊捧珠镶盒交到她手中。那镶盒以大块深红与雪白的双色玛瑙挖成,白玛瑙为底,质地细腻,中间夹杂白色或透明纹路,留出鲜艳的俏色深红玛瑙雕出梅枝,枝干虬曲,花朵盛放,面上嵌青金、珊瑚、绿松、碧玺和水晶,点缀出碧叶红梅雪光明耀之样,两侧以珍珠浮雕衔环铺首,中间一颗拇指大的贝珠包金为纽,一看便知是连城之物。 乐子在她身侧,悄声道:“只为这盒子上的梅花,皇上便画了不下百次,真真是用心。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话,娘娘在冷宫的时候,皇上虽然不闻不问,但一人书画的时候,画的梅花比往日里多多了。原可从那些里头挑一幅好的便是了,可皇上还是觉着不够好,又画了好些,叫工匠们细细描摹了,做得不好便废置。饶是这样,这盒子也是出到第三个才好,只可惜了前头那些好玛瑙。啧啧!” 宓姌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道:“这算是千金换一笑么?” 乐子哪里懂这个,摇头晃脑继续道:“这盒子也罢了,娘娘快打开看看里头的东西,才叫用心呢!” 宓姌见沛涵尚未醒来,遂也打开一看,只见两掌大的玛瑙盒子里,罗列着一排排绿梅的花苞,盈盈未开,如绿珠点点。更有一薄薄的红梅胭脂笺,她取过展开,却是皇帝亲笔,写着“疏疏帘幕映娉婷,初试晓妆新”[出自宋代词人赵师侠的《朝中措》。全词为:“疏疏帘幕映娉婷,初试晓妆新。玉腕云边缓转,修蛾波上微颦。铅华淡薄,轻匀桃脸,深注樱唇。还似舞鸾窥沼,无情空恼行人。”描写女子妆容之美。 那字写得小巧,宓姌几乎能想见他落笔时唇角得意的笑纹。她眉心微曲,诧异道:“如今是二月里了,哪里还来这些含苞未放的绿梅?”她轻轻一嗅,“仿佛有脂粉的香气,并不尽是梅花香?” 乐子笑得合不拢嘴,抚掌道:“可不是?先用密陀僧、白檀、蛤粉、冰片各一钱,又以当季开得最盛的白芷、白芨、白莲蕊、白丁香、白茯苓、白蜀葵花、山柰、甘松、鹿角胶、青木香、笃耨香研至绝细,和以珍珠末、蛋清为粉。然后寻最巧手的宫女折来新鲜饱满的绿梅花苞,把这粉小心灌进花苞里,用线扎其花尖,将粉密封于花房之内蒸熟,再藏于玛瑙盒内,静置足月。如此花香沁粉,更能令面容莹似白梅凝雪,乃汉宫第一方。皇上知道娘娘喜爱绿梅,便称此物为绿梅粉,专供娘娘一人所用。” 乐子说得畅然尽兴,宓姌只听到笃耨香一节,已经暗暗惊动。她出身贵戚,寻常宝物自然入不得她的眼,便是皇帝也每每好与她谈论奇珍。皇帝所用制香粉之法,传自明熹宗懿安皇后张氏的玉簪花粉法,只是玉簪花能存香粉,绿梅花苞却难,且用料更为奢华珍异。 (二百五十三) 乐子哪里懂这个,摇头晃脑继续道:“这盒子也罢了,娘娘快打开看看里头的东西,才叫用心呢!” 宓姌见沛涵尚未醒来,遂也打开一看,只见两掌大的玛瑙盒子里,罗列着一排排绿梅的花苞,盈盈未开,如绿珠点点。更有一薄薄的红梅胭脂笺,她取过展开,却是皇帝亲笔,写着“疏疏帘幕映娉婷,初试晓妆新”[出自宋代词人赵师侠的《朝中措》。全词为:“疏疏帘幕映娉婷,初试晓妆新。玉腕云边缓转,修蛾波上微颦。铅华淡薄,轻匀桃脸,深注樱唇带着农场混异界最新章节。还似舞鸾窥沼,无情空恼行人。”描写女子妆容之美。 那字写得小巧,宓姌几乎能想见他落笔时唇角得意的笑纹。她眉心微曲,诧异道:“如今是二月里了,哪里还来这些含苞未放的绿梅?”她轻轻一嗅,“仿佛有脂粉的香气,并不尽是梅花香?” 乐子笑得合不拢嘴,抚掌道:“可不是?先用密陀僧、白檀、蛤粉、冰片各一钱,又以当季开得最盛的白芷、白芨、白莲蕊、白丁香、白茯苓、白蜀葵花、山柰、甘松、鹿角胶、青木香、笃耨香研至绝细,和以珍珠末、蛋清为粉。然后寻最巧手的宫女折来新鲜饱满的绿梅花苞,把这粉小心灌进花苞里,用线扎其花尖,将粉密封于花房之内蒸熟,再藏于玛瑙盒内,静置足月。如此花香沁粉,更能令面容莹似白梅凝雪,乃汉宫第一方。皇上知道娘娘喜爱绿梅,便称此物为绿梅粉,专供娘娘一人所用。” 乐子说得畅然尽兴。宓姌只听到笃耨香一节,已经暗暗惊动。她出身贵戚,寻常宝物自然入不得她的眼,便是皇帝也每每好与她谈论奇珍。皇帝所用制香粉之法。传自明熹宗懿安皇后张氏的玉簪花粉法,只是玉簪花能存香粉,绿梅花苞却难,且用料更为奢华珍异。 ………………………… 那笃耨香出真腊国,乃树之脂也。其色白而透明者名白笃耨,盛夏不融,香气清远,实在万金难得。如今却轻易用来做敷面香粉,珍重之余只觉心惊。若是为旁人所知,不知又要惹来何等闲话是非。 乐子极是乖觉,忙低声道:“用什么东西做这绿梅粉。都是皇上亲自定下的,所以内务府并不曾记档。” 不是不感动的。他记着她喜欢绿梅,惦着她的容颜憔悴,盼着她红颜如昨,为此不惜费尽心思,靡尽珍宝。但是在冷宫那些苟延残喘的日子之后,这些感动也仅仅只是感动而已。身外华物,哪里抵得上腔子里的一口热气,绝境里一双扶持的暖手。 珍重连城,也不过是一座城池的代价而已。 所以。再欢悦。亦有凉薄之意。沁染入心。然而她面上还是笑的,思忖片刻。取过笔饱蘸了墨汁,用一色的红梅胭脂笺一字一字郑重写道:“梅梢弄粉香犹嫩。欲寄江南春信。别后寸肠萦损。说与伊争稳。[出自宋代词人欧阳修的《桃源忆故人》,全词为:“梅梢弄粉香犹嫩。欲寄江南春信。别后寸肠萦损。说与伊争稳。小炉独守寒灰烬。忍泪低头画尽。眉上万重新恨。竟日无人问。”此词诉说女子相思之苦,情哀之思。”写罢,便依旧封了交予乐子手中:“只许教皇上瞧见。皇上见了,便知本宫心意。”她想一想,又道,“你虽有心帮我,但面上不可露了分毫。刘阜立之事后,皇上最不喜宫人窥测他心意。你到这个位子不易,一切小心。” 乐子诺诺离去,她方将那绿梅粉并玛瑙盒交予涅筠一并送回了翊坤宫中。半倚在榻前,闭目凝神的瞬息里,想起自己所写,原是欧阳修的《桃源忆故人》,她只写了上半阕,却不肯写出那下半阕。只为上半阕的相思,便也是下半阙里她三年冷宫韶华苍苍的哀情。 “小炉独守寒灰烬。忍泪低头画尽。眉上万重新恨。竟日无人问。”她低低呢喃,在暖融融的殿内细细抚摸自己的十指。与旁人不同的是,她的手固然也戴着宝石嵌金的戒指,佩着华丽而尖细的珐琅点翠蓝晶护甲,纤手摇曳的瞬间,那些名贵的珠宝会映出彩虹般的华泽,曳翠销金,教人目眩神迷。可是细细分辨去,哪怕有鹅脂调了珍珠蜜日日浸手,但天气乍暖微寒的时节,旧时冻疮的寒痛热痒,无不提醒着她岁月斧凿后留在她身体上的斑驳痕迹。 唤醒她迷蒙心意的,是沛涵初初醒转时低切的呼唤:“姌儿。”宓姌如梦初醒,不觉大喜过望,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实实归了原位。沛涵虚弱地靠在宝石绿榴花喜鹊纹迎枕上,红红翠翠的底子锦华光灿,愈显得她的脸苍白得如一张薄薄的纸。她的神思仍在飘忽:“姌儿,真的是你?” 宓姌握住她冰凉的手:“沛涵,是我。我在。” 沛涵嘘一口气,迷茫道:“姌儿,我以为自己熬不过来了。” 宓姌闻言,眼便湿了式神勾阵。她端了止痛汤细细喂沛涵服下,又将熬得糯烂的参片鸡汁粥喂了半碗,轻语安慰:“别胡说,我总在这儿。” 沛涵问过孩子康健,长松了一口气:“万佛护佑,我终于替自己和姌儿生下了孩子。无论如何,只要孩子长大,咱们的下半生便有了些许依靠了。” 一句话便招落了宓姌的泪:“只要你好好儿的,还提什么孩子不孩子。昨夜你九死一生,我只看着,只怕也要将自己填了进去了。” 沛涵艰难地笑着,很快冷下脸道:“姌儿你不能填进去,我更不能填进去。她们费尽心机,下的药让我变胖,变得丑陋,再不能得皇上宠爱。还让我的孩子难以出生,以致我吃尽了千辛万苦。若不是你在旁陪伴,我一个撑不住,母子俱损,岂不更遂了她们的心愿。” 宓姌替她掖好被角,柔声道:“如今你虚着,别想那么多。” 沛涵冷笑道:“如何不想那么多!她们步步算计,只恨我自己蠢,后知后觉罢了!此事之恨,有生之年,断不能忘!” 宓姌半垂着脸颊,伤感不已:“旁人害你,我自然是恨在心上。可是沛涵,我的手也不干净。我的手害死过性命,只是我没有生养孩子,所以今日的事伤在你身上,否则便是这报应落在我身上了。” 沛涵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屑之色:“姌儿居然相信天意报应?如果世上有报应,她们数次残害你,为什么还没有受到老天爷的报应!所谓报应,从无天意,只在人为。今日她们要我和你所受的种种,来日我都要一一还报在她们身上!若老天爷真要怜悯她们,恨我们狠毒,那就全都报应在我昶氏沛涵一人身上。我只要姌儿和我的孩子万全就是!” 宓姌心中震动不已,再多的委屈心酸,有这样的姐妹在身侧,深宫中茕茕独行,亦有何畏惧?她伸出手,紧紧拥住沛涵,任由感动的泪水潸潸落下。 用过了晚膳,沛涵便又歇下了。沛涵的精神并不大好,总是渴睡。还是小印子回来,将火场之事一一告知宓姌。 宓姌悠悠拨着手上的鎏金红宝石戒指:“如今都认定是本宫逼死了惠儿,所以她死后还要闹鬼作怪,是么?” 小印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可不是!宫中最喜欢这些鬼怪之语,怎么禁也禁不住,何况又是棺身起了蓝火那么诡异!也难怪大家都害怕。奴才方才去火场,几个替惠儿烧尸的太监吓得都说胡话了,满嘴胡言乱语,偷偷给她烧纸钱呢!” 宓姌叹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是真正害死她的人,自然她就找谁去,本宫怕什么呢?” 小印子答应了一声:“还有一事,奴才见伺候愉妃娘娘生产的两位太医,都曾悄悄见过启祥宫彤嫔小主身边的陪嫁侍女贞淑。奴才记得有次贞淑自己说过,她原便是医女出身。奴才怀疑,愉妃小主生产时被猛下催产药的事,只怕和启祥宫有干系。” 有乌云重重的阴沉凝在了宓姌眉心。这样的神色不过一瞬,她已然冷笑道:“彤嫔,本宫与她相处多年,一直以为她只是口舌上尖酸刻薄,爱讨便宜罢了。原来黄雀在后,也不是个省心的!” 小印子目光一凉,低声道:“这才叫日久见人心呢。时间久了,什么飞禽走兽都忍不住要出来了。娘娘,咱们要不要把那些太医截下来,向皇上告发嘉嫔?” 夜的羽翼缓缓垂落,掩去天际最后一缕蛋青色的光,将无尽的墨色席卷于紫禁城辽阔的天空。那种黑暗的郁积,教人望穿了双眼,也望不到渴盼的一丝明亮的慰藉。窗台上供着的一束腊梅送进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叫人神清气冽。宓姌沉着脸道:“不必了。皇上能治太医的,也不过是一个用药不当之罪。愉妃胎儿过大,催产药量用得重些也是难免。仅仅是见过彤嫔身边的宫女,也算不上什么确凿证据。且皇上又格外看重她,只这些话是没用的。” (二百五十四) 宓姌半垂着脸颊,伤感不已:“旁人害你,我自然是恨在心上。可是沛涵,我的手也不干净。我的手害死过性命,只是我没有生养孩子,所以今日的事伤在你身上,否则便是这报应落在我身上了。” 沛涵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屑之色:“姌儿居然相信天意报应?如果世上有报应,她们数次残害你,为什么还没有受到老天爷的报应!所谓报应,从无天意,只在人为。今日她们要我和你所受的种种,来日我都要一一还报在她们身上!若老天爷真要怜悯她们,恨我们狠毒,那就全都报应在我昶氏沛涵一人身上。我只要姌儿和我的孩子万全就是!” 宓姌心中震动不已,再多的委屈心酸,有这样的姐妹在身侧,深宫中茕茕独行,亦有何畏惧?她伸出手,紧紧拥住沛涵,任由感动的泪水潸潸落下网游之冰谷幽兰。 用过了晚膳,沛涵便又歇下了。沛涵的精神并不大好,总是渴睡。还是小印子回来,将火场之事一一告知宓姌。 宓姌悠悠拨着手上的鎏金红宝石戒指:“如今都认定是本宫逼死了惠儿,所以她死后还要闹鬼作怪,是么?” 小印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可不是!宫中最喜欢这些鬼怪之语,怎么禁也禁不住,何况又是棺身起了蓝火那么诡异!也难怪大家都害怕。奴才方才去火场,几个替惠儿烧尸的太监吓得都说胡话了,满嘴胡言乱语,偷偷给她烧纸钱呢!” 宓姌叹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是真正害死她的人,自然她就找谁去,本宫怕什么呢?” 小印子答应了一声:“还有一事。奴才见伺候愉妃娘娘生产的两位太医,都曾悄悄见过启祥宫彤嫔小主身边的陪嫁侍女贞淑。奴才记得有次贞淑自己说过,她原便是医女出身。奴才怀疑,愉妃小主生产时被猛下催产药的事,只怕和启祥宫有干系。” 有乌云重重的阴沉凝在了宓姌眉心。这样的神色不过一瞬,她已然冷笑道:“彤嫔。本宫与她相处多年,一直以为她只是口舌上尖酸刻薄,爱讨便宜罢了。原来黄雀在后,也不是个省心的!” 小印子目光一凉,低声道:“这才叫日久见人心呢。时间久了,什么飞禽走兽都忍不住要出来了。娘娘。咱们要不要把那些太医截下来,向皇上告发嘉嫔?” 夜的羽翼缓缓垂落,掩去天际最后一缕蛋青色的光,将无尽的墨色席卷于紫禁城辽阔的天空。那种黑暗的郁积,教人望穿了双眼。也望不到渴盼的一丝明亮的慰藉。窗台上供着的一束腊梅送进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叫人神清气冽。宓姌沉着脸道:“不必了。皇上能治太医的,也不过是一个用药不当之罪。愉妃胎儿过大,催产药量用得重些也是难免。仅仅是见过彤嫔身边的宫女,也算不上什么确凿证据。且皇上又格外看重她,只这些话是没用的。” ………………………… 她掐着指甲,感受着指尖触着皮肉的刺痛,冷声道,“要打击一个人,就须彻彻底底。这样不咸不淡一下,费了力气和心思,也没什么大用处。” 宓姌守了一会儿,见沛涵睡得安稳,璞琪也胃口极好,吃饱了乳母的奶水也乖乖睡了,便回到自己宫中去。 宓姌回到宫中,想着世情翻覆,亦不免心事如潮,到了二更天才蒙蒙眬眬睡去。虽然入了二月。京城偏北,地气依然寒冷。殿中用着厚厚的灰鼠帐,被熏笼里的暖气一烘,越发觉得热得有些闷。光线晦暗的室内,紫铜雕琢的仙鹤,衔着一盏绛烛笼纱灯。灯光朦胧暗红,像旧年被潮气沤得败色的棉絮一般,虚弱地晃动。 宓姌睡得闷了一身潮腻腻的汗,不觉唤道:“涅筠……” 并没有涅筠应和的声音,宓姌才想起来,今夜并不是涅筠守夜当值。应声赶来的是小丫头菱枝,年纪虽小,却也机灵,她忙披衣过来问:“娘娘可是口渴了?” 宓姌掀起帐子,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水,抚着心口道:“寝殿里闷得慌,开了窗去!” 菱枝忙道:“这后半夜的风可冷了,娘娘得当心身子啊。” 宓姌摸着汗津津的额头:“瞧本宫满脸的汗,开条窗缝透透气便好。” 菱枝忙答应着走到窗下,才推开窗,只见眼前一道血红的影子倏忽晃了过去,只剩下几个微蓝泛白的小星点散落在空气里,像美丽的萤火,幽幽散开。 菱枝吓得两眼发直,哆嗦着嘴唇喃喃道:“鬼火!鬼火!” 宓姌坐在帐内,也不知她瞧见了什么,便有些不耐烦:“菱枝,你说什么?” 菱枝像是吓得傻了,呆呆地转过脸来,似乎是自言自语:“鬼火?冬天怎么会有鬼火?”她忽然尖叫一声,“侞嫔死的时候就是蓝色的火穿越之配角也风光。有鬼!有鬼!有吊死鬼回来了!”她一边喊一边尖叫着捂住了耳朵,缩到了墙角的紫檀花架后头。 宓姌听菱枝一声声叫得可怖,也不免慌了手脚,忙趿了鞋子起身,拉扯着菱枝道:“你疯了,开这么大的窗子,是要冻着本宫么?” 菱枝拼命缩着身子,哪里还拉得出来。宓姌虽然生气,却也冻得受不住,只好自己伸手,想去合上窗扇。宓姌的手才触及窗棂,却有一股冷风猛然灌入,吹得她身上寒毛倒竖,忙紧了紧衣裳,口中道:“这丫头,真是疯魔了!” 宓姌的话音还未被风吹散,忽然,一个血红而飘忽的庞大身影从她眼前迅疾飘过。宓姌眼看着一张惨白的脸从自己面前打着照面飘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身子剧烈一颤,惊叫了一声,直定定晕厥了过去 宓姌受了这番惊吓,第二日便起不来身了。满嘴嘟囔着胡话,发着高热,虚汗冒了一身又一身。太医来了好几拨儿,都说是惊惧发热。更有一个小丫头菱枝,一夜之间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只会缩在墙角抱着头嘟囔:“吊死鬼回来了!吊死鬼回来了!” 侞嫔棺樽冒蓝火的事才压下去,宫人们私下里难免还有议论,如今听着“吊死鬼”三字,不免让人想起慎嫔便是上吊死的。更加之冷宫一带这两夜常有人听见女子怨恨哭泣之声,越加觉得毛骨悚然。于是,翊坤宫闹鬼之事,便止不住地沸沸扬扬闹了开去,成了宫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兮妃领着彤嫔和黎嫔去看过宓姌受惊之态,不免拿此事说笑了半日。回到宫中,陶妃便更有些乏力,正见内务府的几个太监送了安息香并新做的被枕来,便伸出涂了水红蔻丹的手随手翻了翻道:“是什么?” 为首一个太监堆着讨好的笑容,谄媚道:“快开春了,皇贵妃娘娘嘱咐宫里都要换上新鲜颜色的被褥枕帐,所以内务府特挑了一批最好的来给陶妃娘娘。” 陶妃见锦被和软枕都绣着她最喜欢的石榴、莲花、竹笙、葫芦、藤蔓、麒麟的图案,不觉露了几分笑容:“这花样倒是极好的!” 那太监赔笑道:“这锦被上的图纹是由葫芦和藤蔓构成吉祥图案,葫芦多籽,借喻为子孙繁衍;‘蔓’与‘万’谐音万代久长。这个帐子满绣石榴和瓜果,多子多福,瓜瓞绵绵。娘娘您瞧,最要紧的就是这个软枕了,是骑着麒麟的童子戴冠着袍,手持莲花和竹笙,寓意为‘连生’,又有麒麟送子的意思。”那太监神神秘秘道,“这里头填的全是晒干了的萱草,是‘宜男萱寿’的意思,气味清香不说,且和愉妃与彤嫔怀阿哥时的软枕是一模一样的。愉妃与彤嫔两位小主,就是枕着这个才有福气生下阿哥呢。” 彤嫔爱不释手,抚着软枕上栩栩如生的童子图样:“彤嫔是出了名的阔绰,用东西也格外挑剔。她素日也不把愉妃放在眼里,怎么也会和愉妃用一样的东西呢?” 那小太监忙凑趣儿上来道:“娘娘您想啊,若不是真有用,彤嫔哪里肯呢。如今只怕她还想再生一个阿哥呢。”他见陶妃眉心微蹙,越发赔笑道,“其实皇上那么宠爱彤嫔,不过是前头黎嫔和苏嫔小主的孩子都没了,她才那么金贵呢。若娘娘枕着这枕头有了阿哥,那她的三阿哥,给娘娘的阿哥提鞋都不配呢。” 陶妃听得满心欢喜:“若不是她有阿哥在皇上跟前得脸,本宫哪里肯敷衍她!”她将软枕郑重交到彩月手中,“即刻就去给本宫换上这对枕头,仔细着点摆放。那灰鼠皮子的枕头帐子,睡得人闷也闷坏了。也把新的换上,讨个好彩头。”她剪水秋瞳喜盈盈地睇一眼那小太监,抿嘴笑道,“若真应承了你们的话,本宫自当好好打赏你们!” 那太监欢欢喜喜答应了,又道:“这安息香是内务府的调香师傅新配的,新加了一味紫苏,有益脾、宣肺、利气之效,于陶妃娘娘凤体最为相宜。还请娘娘笑纳。”说着便也告退了。 (二百五十五) 菱枝像是吓得傻了,呆呆地转过脸来,似乎是自言自语:“鬼火?冬天怎么会有鬼火?”她忽然尖叫一声,“侞嫔死的时候就是蓝色的火。有鬼!有鬼!有吊死鬼回来了!”她一边喊一边尖叫着捂住了耳朵,缩到了墙角的紫檀花架后头。 宓姌听菱枝一声声叫得可怖,也不免慌了手脚,忙趿了鞋子起身,拉扯着菱枝道:“你疯了,开这么大的窗子,是要冻着本宫么?” 菱枝拼命缩着身子,哪里还拉得出来花都大时代。宓姌虽然生气,却也冻得受不住,只好自己伸手,想去合上窗扇。宓姌的手才触及窗棂,却有一股冷风猛然灌入,吹得她身上寒毛倒竖,忙紧了紧衣裳,口中道:“这丫头,真是疯魔了!” 宓姌的话音还未被风吹散,忽然,一个血红而飘忽的庞大身影从她眼前迅疾飘过。宓姌眼看着一张惨白的脸从自己面前打着照面飘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身子剧烈一颤,惊叫了一声,直定定晕厥了过去 宓姌受了这番惊吓,第二日便起不来身了。满嘴嘟囔着胡话,发着高热,虚汗冒了一身又一身。太医来了好几拨儿,都说是惊惧发热。更有一个小丫头菱枝,一夜之间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只会缩在墙角抱着头嘟囔:“吊死鬼回来了!吊死鬼回来了!” 侞嫔棺樽冒蓝火的事才压下去,宫人们私下里难免还有议论,如今听着“吊死鬼”三字,不免让人想起慎嫔便是上吊死的。更加之冷宫一带这两夜常有人听见女子怨恨哭泣之声,越加觉得毛骨悚然。于是,翊坤宫闹鬼之事,便止不住地沸沸扬扬闹了开去。成了宫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兮妃领着彤嫔和黎嫔去看过宓姌受惊之态,不免拿此事说笑了半日。回到宫中,陶妃便更有些乏力,正见内务府的几个太监送了安息香并新做的被枕来,便伸出涂了水红蔻丹的手随手翻了翻道:“是什么?” 为首一个太监堆着讨好的笑容,谄媚道:“快开春了。皇贵妃娘娘嘱咐宫里都要换上新鲜颜色的被褥枕帐,所以内务府特挑了一批最好的来给陶妃娘娘。” 陶妃见锦被和软枕都绣着她最喜欢的石榴、莲花、竹笙、葫芦、藤蔓、麒麟的图案,不觉露了几分笑容:“这花样倒是极好的!” 那太监赔笑道:“这锦被上的图纹是由葫芦和藤蔓构成吉祥图案,葫芦多籽,借喻为子孙繁衍;‘蔓’与‘万’谐音万代久长。这个帐子满绣石榴和瓜果,多子多福。瓜瓞绵绵。娘娘您瞧,最要紧的就是这个软枕了,是骑着麒麟的童子戴冠着袍,手持莲花和竹笙,寓意为‘连生’。又有麒麟送子的意思。”那太监神神秘秘道,“这里头填的全是晒干了的萱草,是‘宜男萱寿’的意思,气味清香不说,且和愉妃与彤嫔怀阿哥时的软枕是一模一样的。愉妃与彤嫔两位小主,就是枕着这个才有福气生下阿哥呢。” 陶妃爱不释手,抚着软枕上栩栩如生的童子图样:“彤嫔是出了名的阔绰,用东西也格外挑剔。她素日也不把愉妃放在眼里,怎么也会和愉妃用一样的东西呢?” 那小太监忙凑趣儿上来道:“娘娘您想啊,若不是真有用。彤嫔哪里肯呢。如今只怕她还想再生一个阿哥呢。”他见陶妃眉心微蹙,越发赔笑道,“其实皇上那么宠爱彤嫔,不过是前头黎嫔和苏嫔小主的孩子都没了,她才那么金贵呢。若娘娘枕着这枕头有了阿哥,那她的三阿哥,给娘娘的阿哥提鞋都不配呢。” 陶妃听得满心欢喜:“若不是她有阿哥在皇上跟前得脸,本宫哪里肯敷衍她!”她将软枕郑重交到彩月手中,“即刻就去给本宫换上这对枕头,仔细着点摆放。那灰鼠皮子的枕头帐子。睡得人闷也闷坏了。也把新的换上,讨个好彩头。”她剪水秋瞳喜盈盈地睇一眼那小太监,抿嘴笑道,“若真应承了你们的话,本宫自当好好打赏你们!” 那太监欢欢喜喜答应了,又道:“这安息香是内务府的调香师傅新配的,新加了一味紫苏,有益脾、宣肺、利气之效,于陶妃娘娘凤体最为相宜。还请娘娘笑纳。”说着便也告退了。 陶妃便让小丫头彩珠、彩玥收拾了被铺床帐,又试着点上了新送来的安息香,果然又甜又润,闻着格外宁神静气。她心下十分喜欢,吩咐道:“也算内务府用心,只是这样宁神静气的香,配着那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倒是俗了,也和新换上的颜色床帐不相宜。你们去把库房里那架皇上赏的远山水墨素纱屏风换了来,这才相衬。” 宫女们答应着利索换了花运狂仙。彩月知晓晞月的心意,便在帷帘处疏疏朗朗悬了三五枚镏金镂空铜香球,将安息香添了进去,丝丝缕缕缠绕的香气错落有致,又均匀恬淡,幽然隐没于画梁之上。 因着陶妃素性怕冷,又叫添上好几个铜掐丝珐琅四方火盆,直烘得殿中暖洋如春。她眼见着四下也无外人,便低声道:“皇上养心殿外伺候的小张和小林子,别忘了送些银子去打点,这些年一直烦着他们在父亲觐见皇上时提点些消息,可得罪不起。” 彩月答应道:“奴婢都省得。只是有了刘阜立的事,御前格外严格,有些油盐不进呢。奴婢使了好多法子,乐子和进忠、进保三个,都搭不上。” 陶妃烦恼道:“可不是!都叫刘阜立坏了事!真是可恼!否则,哪里用理会小张和小林子他们!你可仔细些,别教皇上发觉,又恼了!” 彩月乖巧道:“娘娘安心。今儿娘娘和兮妃、彤嫔她们说话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明儿起来还要去向太后请安呢。娘娘不是不知道,太后的孤拐脾气,一向不大喜欢嫔妃们晚到,若去得晚了,只怕太后面儿上又要不好看了。” 陶妃拨着手里的蓝地缠枝花锦珐琅手炉,轻嗤道:“不好看便不好看吧。父亲当年为端淑公主远嫁进言,本以为太后会格外冷待本宫一些。只是这么些年了,倒也不曾见她对本宫怎样。到底不是皇上的亲额娘,也不敢做什么!便若真有什么,她老人家年寿还有多少,本宫来日方长,只当瞧不见便是了,何苦去理会她!” 彩月赔笑道:“可不是!皇上这么宠爱娘娘,连皇贵妃娘娘也偏着娘娘。太后拿这些威势给谁瞧呀,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添堵罢了。” 陶妃由着彩月伺候了洗漱,忽地想起一事:“今日彤嫔去看了姝妃,回来还向本宫笑话姝妃和惠儿反目,闹得惠儿变了鬼也不肯放过姝妃。可彤嫔自己又有什么好的了!她最恨惠儿得宠,屡屡压制。后来惠儿封嫔,本宫怎么听说她还打过惠儿?这么看来,不知惠儿会不会也去找她呢?” 彩月笑嘻嘻道:“彤嫔性子厉害,嘴上更不饶人,惠儿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呢。” 二人这般说笑,陶妃换了一身浅樱红的海棠春睡寝衣,越发衬得青玉边玻璃容镜中的人儿明眸流转,娇靥如花。陶妃谈兴颇高:“你没见姝妃今日那样子,自出了冷宫,她的性子也算变厉害了,对惠儿用那么狠的猫刑,逼得她吊死在冷宫里。结果就撞了鬼了,吓成那个样子,真真好笑!” 彩月轻手轻脚地替陶妃摘下一双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钗,又取下数枚六叶翡翠青玉点珠钿,双手轻巧一旋便解散了丰厚云髻。她取过象牙篦子,蘸了珐琅挑丝南瓜盒里的香发木樨油,替陶妃细细篦着头发,口中笑道:“姝妃呀是自己做了亏心事,难怪惠儿阴魂不散,总缠着她。” 陶妃颇有些幸灾乐祸,往足下的红雕漆嵌玉梅花式痰盒啐了一口:“在冷宫的时候,算她大难不死,如今竟也有被厉鬼追着不放的报应。” 彩月笑嘻嘻道:“奴婢听翊坤宫的宫人们说,闹鬼的时候菱枝那丫头看到穿着红衣的影子。惠儿死的时候特意换了红衣红鞋,那是怨气冲天想要死后化为厉鬼呢。如今看来,倒是真的遂了惠儿的心愿了。” 陶妃听着便有些害怕:“真有这样的说法?” 彩月凑在她耳边,一脸诡秘:“可不是!奴婢听人说,有些人生前没用,被人冤枉欺负也没办法,只好想要死后来报仇。那样的人死的时候就得穿一身红,这样才能变成厉鬼呢。” 陶妃听得惧意横生,按着心口道:“那样的鬼很凶么?” 彩月得意道:“当然了!那是厉鬼里的厉鬼,连萨满法师都镇不住呢,要不姝妃那样刚强的人能被吓成那个样子?娘娘你听,是不是前头翊坤宫有萨满跳大神的声音,奴婢方才听双喜说,连宝华殿的大师都去诵经镇压了呢,可姝妃还是昏昏沉沉说着胡话,人都没清醒过呢。” (二百五十六) 彩月赔笑道:“可不是!皇上这么宠爱娘娘,连皇贵妃娘娘也偏着娘娘。太后拿这些威势给谁瞧呀,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添堵罢了。” 陶妃由着彩月伺候了洗漱,忽地想起一事:“今日彤嫔去看了姝妃,回来还向本宫笑话姝妃和惠儿反目,闹得惠儿变了鬼也不肯放过姝妃。可彤嫔自己又有什么好的了!她最恨惠儿得宠,屡屡压制。后来惠儿封嫔,本宫怎么听说她还打过惠儿?这么看来,不知惠儿会不会也去找她呢?” 彩月笑嘻嘻道:“彤嫔性子厉害,嘴上更不饶人,惠儿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呢花都大时代。” 二人这般说笑,陶妃换了一身浅樱红的海棠春睡寝衣,越发衬得青玉边玻璃容镜中的人儿明眸流转,娇靥如花。陶妃谈兴颇高:“你没见姝妃今日那样子,自出了冷宫,她的性子也算变厉害了,对惠儿用那么狠的猫刑,逼得她吊死在冷宫里。结果就撞了鬼了,吓成那个样子,真真好笑!” 彩月轻手轻脚地替陶妃摘下一双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钗,又取下数枚六叶翡翠青玉点珠钿,双手轻巧一旋便解散了丰厚云髻。她取过象牙篦子,蘸了珐琅挑丝南瓜盒里的香发木樨油,替陶妃细细篦着头发,口中笑道:“姝妃呀是自己做了亏心事,难怪惠儿阴魂不散,总缠着她。” 陶妃颇有些幸灾乐祸,往足下的红雕漆嵌玉梅花式痰盒啐了一口:“在冷宫的时候,算她大难不死,如今竟也有被厉鬼追着不放的报应。” 彩月笑嘻嘻道:“奴婢听翊坤宫的宫人们说,闹鬼的时候菱枝那丫头看到穿着红衣的影子。惠儿死的时候特意换了红衣红鞋,那是怨气冲天想要死后化为厉鬼呢。如今看来。倒是真的遂了惠儿的心愿了。” 陶妃听着便有些害怕:“真有这样的说法?” 彩月凑在她耳边,一脸诡秘:“可不是!奴婢听人说,有些人生前没用,被人冤枉欺负也没办法,只好想要死后来报仇。那样的人死的时候就得穿一身红,这样才能变成厉鬼呢。” 陶妃听得惧意横生。按着心口道:“那样的鬼很凶么?” 彩月得意道:“当然了!那是厉鬼里的厉鬼,连萨满法师都镇不住呢,要不姝妃那样刚强的人能被吓成那个样子?娘娘你听,是不是前头翊坤宫有萨满跳大神的声音,奴婢方才听双喜说,连宝华殿的大师都去诵经镇压了呢。可姝妃还是昏昏沉沉说着胡话,人都没清醒过呢。” 二人正说着,殿阁里的镂花窗扇被风扑开了,“吱呀”一声,吹得殿中的蜡烛忽明忽暗陶妃吓了一跳。赶紧握住彩月的嘴道:“不许胡说!天都晚了,怪怕人的。” 彩月被这阵风一吓,也有些不安,忙噤声伺候陶妃睡下了。许是安息香的缘故,陶妃很快便入睡了,只是她睡得并不大安稳,翻来覆去窸窣了几回,才渐渐安静。听着陶妃的呼吸渐渐均匀,彩月的瞌睡虫一阵阵逼来,将头靠在板壁上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彩月觉得脸上似乎拂着什么东西,她蒙眬着睁开眼睛,却见寝殿的窗扇不知何时被开了一扇,几点微蓝的火光慢悠悠地飘荡进来。彩月没来由地一慌,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借着微弱的烛光,却见到一条红色的拂带悠悠从梁上垂下,正落在她脑袋上方,风一吹,便飘到她脸上来了。偏那拂带上头还湿答答的,像是落着什么东西。茉心心里乱作了一团。不知怎的还是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完瞟了一眼,却见手指上猩红一点。所有的睡意都被惊到了九霄云外,她忍不住叫起来:“血!怎么会有血!” 窗扇外一道红影飘过,恰恰与她打了一个照面,正是一张惨白的流着血泪的脸,吐着幽幽细细的声线道:“是你们害我!” 彩月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丢了魂般背过身去,却看到一脸惊惧的陶妃,不知何时已从床上坐起,呆呆地愣在了那里。陶妃额头涔涔的全是豆大的汗珠,几缕碎发全被洇得湿透了,黏腻地斜在眼睛上。她哪里顾得去擦,只是颤抖着伸直了手指,惊恐地张大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等到彩月回过神来知道喊人的时候,那个红影早飘飘忽忽不见了。 这一晚咸福宫中合宫大惊,晞月发了疯似的叫人到处去搜,可是除了那条沾血的拂带,哪里找得到半分鬼影。趁着人不防,晞月拉着茉心的手道:“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来找我?她不是该去找娴妃的吗?是娴妃害死她,不是我呀!” 茉心止不住地发抖,依偎在晞月身边,惊惶地看着周围,嘀咕着道:“奴婢看见了,是阿箬,是阿箬没错,她眼睛里流着血,说是咱们害她的花运狂仙。不!她说,是你们害我!”她连连摆手,捂住脸惊悸不已,“不干奴婢的事,不干奴婢的事,阿箬说的你们,不是奴婢呀!” 晞月脸色惨白,颤颤地打了个激灵,尖声道:“不!不!她为什么不去长春宫,不去找皇后,偏来找咱们?” 茉心害怕地抱住自己,嘟囔着道:“皇后娘娘是六宫之首,她的阳气大,什么鬼怪都不敢去找她!所以来找小主您了!” 晞月怕得连眼泪都不会流了,拼命捂住耳朵,激烈地晃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是皇后派素心去招的她,我不过是跟在皇后身边听听罢了。” 茉心吓得哭了起来:“阿箬一定是怪小主当初在长街罚她跪在雨里,后来她虽然归顺了皇后娘娘,可那些事,咱们也脱不了干系!她在娴妃那儿一晃就走了,其实更恨咱们,所以挂了那一条红拂带,还滴着血要找咱们偿命!”她突然发现了什么,跳开老远,指着晞月的寝衣道,“小主,是不是您穿了红色,才招了她来?” 晞月一低头,果见自己穿着一身浅樱红寝衣,惊得几乎晕厥过去,慌忙撕下寝衣用力丢开,扯过锦被死死裹着自己缩在床角落里,喃喃道:“她不该来找我!不该来找我!”她看着周遭烛火幽幽,如初醒时见到的那几点鬼火不散,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来人!掌灯!掌灯!”外头的宫人被她惊动,忙将寝殿里的蜡烛都点上,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晞月才稍稍安静。 连着数日,但凡有咸福宫的宫人夜间出去,总容易听见些不干净的哭声。陶妃受了这番惊吓,隔天夜里便去了宝华殿焚香祈福,求了一堆符纸回来。谁知才走到长街上,就见一道红影飘过,更是吓得不轻,再不敢出门。 自此,咸福宫中添了许多太监侍卫戍守。可不管如何防范,总是有星星点点的鬼火在夜半时分浮动。陶妃因惊成病,白日里也觉得眼前鬼影幢幢,不分白天黑夜都点着灯,渐渐熬成了症候。连皇帝来看时,也吓得只是哭,连句话也说不完整。皇帝看着固然心疼,请了太医来看,却说是心病,虽然延医请药,却也实在不见起色。 相比之下,宓姌倒是渐渐好了些。自从咸福宫闹鬼,翊坤宫就清静起来,惹得一众宫人私下里议论起来,都说那日惠儿的鬼魂原是要去咸福宫的,结果错走了翊坤宫。更有人说,指不定是陶妃背后主使害了阿箬,所以更要找陶妃报仇雪恨呢。 这样流言纷乱,皇贵妃纵然然极力约束,却也耐不得人心惶乱。这一日,皇贵妃携了彤嫔咸福宫看望晞月,才在咸福宫外落了轿,便见紫株姑姑由彩月殷勤陪着,从宫门口送出来拐进了甬道。 皇贵妃微微蹙眉,便道:“紫株姑姑也来了,怕是陶妃真病得有些厉害呢。” 彤嫔扬着手里一方宝络绢子,撇着唇道:“太后也算给足了陶妃姐姐面子,若是臣妾病了,还指不定谁来看呢。” 皇贵妃看她一眼:“越发口无遮拦了。你这直肠直肚的毛病,什么时候也该改改了,也不怕忌讳。” 皇贵妃虽是训斥,那口气却并无半分责怪,倒像是随口的玩笑。彤嫔娇俏一笑,便扶着皇贵妃的手一同进去了。 才一进殿,却见硕大一幅钟馗捉鬼相迎面挂着,那钟馗本就貌丑,鬼怪又一脸狰狞,又见宫内墙上贴满了萨满教的各式符咒,连床帷上也挂满无数串佛珠,高高的梁上悬挂着好几把桃木剑,满殿里香烟缭绕,熏得人几乎要晕过去。 陶妃见皇贵妃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请安,皇贵妃看她病病歪歪的,脸色蜡黄,额头上还缠了一块金铰链嵌黑珠青缎抹额,两边各缀了一颗辟邪的蜜蜡珠子,不觉好气又好笑:“瞧瞧你都干瘦成了什么样儿!太医来瞧过了没有?” 满室香烟迷蒙,陶妃躲在紫檀嵌象牙花叠翠玻璃围屏后,犹自瑟瑟发抖。她泫然欲泣:“这本不是太医能治的病,来了也没什么用!” (二百五十七) 连着数日,但凡有咸福宫的宫人夜间出去,总容易听见些不干净的哭声。陶妃受了这番惊吓,隔天夜里便去了宝华殿焚香祈福,求了一堆符纸回来。谁知才走到长街上,就见一道红影飘过,更是吓得不轻,再不敢出门。 自此,咸福宫中添了许多太监侍卫戍守。可不管如何防范,总是有星星点点的鬼火在夜半时分浮动。陶妃因惊成病,白日里也觉得眼前鬼影幢幢,不分白天黑夜都点着灯,渐渐熬成了症候。连皇帝来看时,也吓得只是哭,连句话也说不完整。皇帝看着固然心疼,请了太医来看,却说是心病,虽然延医请药,却也实在不见起色。 相比之下,宓姌倒是渐渐好了些。自从咸福宫闹鬼,翊坤宫就清静起来,惹得一众宫人私下里议论起来,都说那日惠儿的鬼魂原是要去咸福宫的,结果错走了翊坤宫。更有人说,指不定是陶妃背后主使害了阿箬,所以更要找陶妃报仇雪恨呢。 这样流言纷乱,皇贵妃纵然然极力约束,却也耐不得人心惶乱仙道华章。这一日,皇贵妃携了彤嫔咸福宫看望晞月,才在咸福宫外落了轿,便见紫株姑姑由彩月殷勤陪着,从宫门口送出来拐进了甬道。 皇贵妃微微蹙眉,便道:“紫株姑姑也来了,怕是陶妃真病得有些厉害呢。” 彤嫔扬着手里一方宝络绢子,撇着唇道:“太后也算给足了陶妃姐姐面子,若是臣妾病了,还指不定谁来看呢。” 皇贵妃看她一眼:“越发口无遮拦了。你这直肠直肚的毛病,什么时候也该改改了,也不怕忌讳。” 皇贵妃虽是训斥,那口气却并无半分责怪,倒像是随口的玩笑。彤嫔娇俏一笑。便扶着皇贵妃的手一同进去了。 才一进殿,却见硕大一幅钟馗捉鬼相迎面挂着,那钟馗本就貌丑,鬼怪又一脸狰狞,又见宫内墙上贴满了萨满教的各式符咒,连床帷上也挂满无数串佛珠,高高的梁上悬挂着好几把桃木剑。满殿里香烟缭绕。熏得人几乎要晕过去。 陶妃见皇贵妃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请安,皇贵妃看她病病歪歪的,脸色蜡黄。额头上还缠了一块金铰链嵌黑珠青缎抹额,两边各缀了一颗辟邪的蜜蜡珠子,不觉好气又好笑:“瞧瞧你都干瘦成了什么样儿!太医来瞧过了没有?” 满室香烟迷蒙,陶妃躲在紫檀嵌象牙花叠翠玻璃围屏后,犹自瑟瑟发抖。她泫然欲泣:“这本不是太医能治的病,来了也没什么用!” 皇贵妃听着不悦,正欲说话,却见小宫女彩珠彩月端了两盏缠枝花寿字盏来,恭恭敬敬道:“皇贵妃娘娘。彤嫔小主。这是我们小主喜欢的桑葚茶,是拿春日里的新鲜桑葚用丹参汁和着蜂蜜酿的,酸酸甜甜的,极好呢。” 皇贵妃微微一笑:“若道调弄这些精致的东西,宫里谁也比不上陶妃。”说罢便舒袖取了茶盏。尚未送到唇边,已然听得彤嫔婉声道:“皇贵妃娘娘,您如今吃着的补药最是性热不过的,这桑葚和丹参都是寒凉之物,怕是会和您的补药相冲呢。” 陶妃本自心神难宁,听得这一句,不由得奇道:“臣妾原以为只有皇贵妃娘娘懂得这些药性寒热的东西,怎的彤嫔也这般精通?” 皇贵妃面色稍沉,停下了手道:“也是。最近本宫吃絮了酸甜的东西,以后再喝也罢。” 彤嫔笑得甜腻腻的,只看着皇贵妃道:“陶妃娘娘说笑了,妹妹能懂什么呀。不过是偶尔听皇贵妃娘娘说过几次,记在了心上罢了。” 皇贵妃赞许地看了彤嫔一眼,陶妃复又沉溺在惊惧之中,哀哀道:“如今皇贵妃娘娘与彤嫔还有心思记挂这些。臣妾日夜不能安枕,只求那……”她惊惶地看一眼周遭,似是不敢冲撞,低低道,“只求能安稳几日便好了。” 皇贵妃显然不豫,淡淡了容色道:“原想多请几个太医给你瞧瞧,如今看你这样子,倒是不必了。” 陶妃颤颤不语,皇贵妃皱了皱眉正要走近,只见彩月端了一盆清水过来,战战兢兢道:“恭请皇后娘娘与嘉嫔小主照一照吧。” 皇贵妃脸色微变,谨慎道:“这是什么?” 彩月眼珠子乱转,看着哪里都一脸害怕:“皇贵妃娘娘不知,如今出入咱们咸福宫的人都要照一照,免得外头不干净的东西附在人身上跟进来。” 皇贵妃一听,遽然变色。彤嫔满脸鄙夷,嗤笑道:“怪力乱神!鬼还没来呢,你们倒都自己被自己吓成这个样子了。” 彩月素来跟着晞月,如何受过这般奚落。只是见皇贵妃也不斥责彤嫔,只得诺诺退到一边。陶妃一双秋水明定的眼眸里全是血丝,戚戚道:“皇贵妃娘娘,臣妾没有一晚是睡得安稳的。她天天都来,天天都来继妹当宠!” 皇贵妃柳眉竖起,正色道:“住口!不许胡言乱语!”言毕,她忽然微微蹙动鼻翼,疑道,“怎的有股血腥气?” 彩月期期艾艾道:“是……是狗血!” 皇贵妃一惊,倒退一步:“狗血?” 陶妃拼命点头:“是黑狗血。皇后娘娘,黑狗血能驱邪避鬼,臣妾吩咐他们沿着宫殿四周的墙根下都淋了一圈,果然这几天就安静些了。” 皇贵妃向来温和,也不觉含了怒意:“你真是越来越疯魔了!身为妃位,居然在宫中闹这些不堪的东西,还不如人家姝妃呢!她虽也吓坏了,也不过是请个太医看看,找萨满法师做做法事也就完了。偏你这里这么乌烟瘴气的,成什么体统!难怪皇上不肯来看你,本宫看了也是生气!” 陶妃见皇贵妃动怒,眼中含了半日的泪再忍不住,恣肆落了下来:“皇贵妃娘娘,不怪臣妾害怕!实在是臣妾亲眼见过那个女鬼,真的是惠儿啊!这些日子,只要臣妾一闭上眼睛,就看着惠儿一身红衣满脸是血站在臣妾床头向臣妾索命。无论臣妾怎么让人防范,惠儿死的时候那些蓝色火焰还是会飘到臣妾的寝殿里来,臣妾实在是害怕!” 皇贵妃铁青着脸道:“你一定是眼花了,再加上宫人们以讹传讹,才会闹出这样不堪的事来!”皇贵妃正训斥,忽然听得风吹响动,原来是帷帘处垂挂的镏金镂空铜香球相互碰触,发出玎玲之声,其中香烟袅袅传出,更显神秘朦胧。她定下神问:“怎么白日里也点着安息香?” 彩月忙道:“回皇贵妃娘娘,娘娘惊悚不安,说点着这个闻着舒服些。幸好娘娘受惊前一日内务府送来了这个,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好呢?” 皇贵妃娥眉扬起:“是陶妃受惊前一日送来的,这几日一直点着?”彩月连忙点头,皇贵妃脸上的疑色更重,起身走到帷帘下,摘下一个香球轻嗅,旋即拿开道:“陶妃这样心悸多梦,常见鬼神幻影,怕是闻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难说。冯一鹤!” 冯一鹤忙躬身进来,皇贵妃将香球交到他手中,道:“找个可靠的太医瞧瞧,里头的香料有没有什么不妥。” 冯一鹤接了忙退下去,皇贵妃看陶茜然犹自惊疑不定,便道:“好了,你不用怕。要真说闹鬼,本宫的永和宫怎么平安无事,怕是有人算计你也难说。” 陶茜然嘤嘤泣道:“若说算计,宫里能算计咱们的,有本事算计咱们的,也就姝妃了。可她自己都受了惊吓不明不白地躺在床上,还能做什么呢。皇贵妃娘娘福气高阳气旺,永和宫百神庇佑,鬼怪自然不敢冒犯,左不过是臣妾这样无能的代人受过罢了。” 皇贵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片刻才缓过神色来:“你这么说,便是怪本宫了?” 陶妃惊惶难安地抬起头来,慌不择言道:“惠儿来找臣妾做什么?臣妾是罚她跪在大雨中淋了一身病,所以逼急了惠儿投靠了皇贵妃娘娘。许多事,臣妾看在眼里,也搭了一把手,可是臣妾并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为什么惠儿鬼魂就抓住了臣妾不放呢?” 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骇道:“放肆!惠儿来找本宫,是品红陪着她,一应都有了人证物证,本宫才听她言语,追查黎嫔与苏嫔之事。这些你都是亲眼看着的。” 品红亦忍不住抱屈:“惠儿是什么人,怎能见到皇贵妃娘娘。她原来找奴婢,奴婢因忌讳她是景仁宫的人,也不理会。还是彤嫔小主见她急切,才叫奴婢听她分说。这又干皇贵妃娘娘什么事了?要说惠儿来找您,也定是她承宠这些年您总与她不睦的缘故。她死后魂灵有知,才来闹腾呢。” 皇贵妃正色道:“陶妃,从前你偶尔一两句疯话,本宫都不跟你计较。原以为你懂得分寸了,谁知更不知忌讳,胡言乱语!” 缓缓话音未落, (二百五十八) 宓姌便道:“那也罢了,原以为陶妃和本宫得的是一样的病,想过来看看她。彩珠,本宫这里有一本宝华殿大师亲手抄录的佛经,每天念一念倒是很安神。你便替本宫转赠给陶妃吧。” 彩珠忙不迭谢过,“姝妃娘娘真是雪中送炭了,咱们娘娘得了这个,或许能安心些。”宓姌嫣然一笑,深深看了冯一鹤眼,转身便离去了。 到了夜间,陶妃服了安神汤睡了,却眉头紧锁,满口胡乱呢喃,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天魔。彩月守在一旁,着急唤道:“娘娘,您醒醒,您醒醒!” 陶妃自惊梦中醒来,一摸身上,素色寝衣都汗透了。彩月道:“娘娘,皇贵妃走了之后您便睡得不好,奴婢看您这么辛苦,只得叫醒您了。” 彩月说罢,便递了一碗银耳汤过来,“银耳汤宁神,娘娘喝一些吧。” 陶妃嘴唇上都起了焦皮,勉强喝了一口,抬首见香球照旧挂上了,不觉惊道:“皇贵妃不是说里头的安息香有古怪么?怎么又用上了?” 彩月忙安慰道:“方才是替小主您诊脉的太医送回来的,说安息香无事,可以继续用着。” 陶妃点点头,惶恐地抓住彩月道:“我又梦到惠儿!彩月!我又梦到她了!” 彩月慌兮兮道:“娘娘,您别说了!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身上这么湿着,怕不好受呢。” 陶妃吃力地颔首,扬声道:“冯一鹤,叫人备热水!” 进来的却是彩珠,她福了福道:“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陶妃诧异道:“冯一鹤呢?去了哪里?” 彩珠有些为难,不知说还是不说,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冯一鹤被皇上身边的乐公公叫走了。说他手脚不干净。趁着去养心殿送东西的时候不知摸走了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陶妃动气,“他被乐子带走了?本宫怎么不知道?” 彩珠道:“娘娘方才睡着了。乐公公说了,不许惊动娘娘。” 彩月着紧道:“他伺候娘娘这么久了,就算有什么,娘娘能不能求求皇上,饶了他这次。他可知道咱们不少事情呢。” 陶茜然张脸本就熬得干瘦。颧骨高高凸起。此刻更是煞白可怖,她背靠着床喘息着道:“快扶我起来,我去养心殿瞧瞧。” 彩月忙劝道:“可是娘娘,外头天都黑了呢。怕是……怕是……”她的话虽未出口。神色却已提醒了陶茜然。 陶妃月吓得浑身一颤,眼珠子骨碌碌望着四周,也顾不得那人了,忙缩在了床脚,颤声道:“那我,我便明天去吧。” 次日趁着日色明亮,陶茜然顾不得身子,一早便赶到了养心殿。乐子在滴水檐下迎候着,十分恭谨。“陶妃娘娘且先回去吧。冯一鹤事。怕是求也不中用了。”陶妃如何碰过这样的软钉子,当下不悦道:“他犯了什么事?连本宫的话也不中用了?” 乐子笑吟吟的,“回陶妃娘娘的话,冯一鹤手脚不干净,趁着您吩咐来养心殿送东西时。顺走了一块先帝爷用过的玉佩,昨儿奴才一拉他进了慎刑司,才受了十二道刑罚,他便都招了。按着皇上的旨意,已经叫乱棍打死了。” 陶妃气得嘴唇哆嗦,“什么玉佩,怎地本宫都不知道?”乐子弯腰陪着笑道:“贵妃娘娘病着,精神不济,自然什么都不用知道,免得伤身。皇上还说了,一切与您不相干,你且回去歇着就是。皇上得空,自然会来看您的。”陶妃迫近两步,急道:“那冯一鹤死前招了些什么?”乐子皮笑肉不笑,扬了扬拂尘道:“能招什么?做了什么便招了什么罢了。 陶妃娘娘,这里风大,您且回去吧。”他定一定神,又笑:“奴才们的事再大也入不得主子的眼,陶妃娘娘不必揪心,再挑好的来伺候就是。就好比……”他一顿,笑得灿烂,“皇上跟前伺候的小张和小林子,今儿一大早也被乱棍打死了。不为别的,就为立个规矩,叫他们不许乱递消息。自然了,这都是奴才的不是,总怪不到皇上身上去。您哪,好自珍重就是。”晞月听着这话明是劝慰,里头却夹杂着不少自家隐事,一时心神大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前金星乱冒,勉强扶了宫女的手走了几步,身子一晃,径自晕了过去花都酒剑仙。宓姌听着养心殿外的动静,捧了一盏杏露莲子羹到皇帝跟前,婉声道:“既然陶妃突然晕厥,皇上不妨先让人挪到偏殿休息吧。” 皇帝定定道:“朕不想见她。”他接过杏露莲子羹,看了一眼道:“是杏露莲子羹?好端端的,怎么给朕备了这个。”宓姌脉脉睇他一眼,温然含笑,“莲心苦寒,过于伤身,臣妾已经剔干净了,只剩下清火的功效。杏露入口清甜,正好润燥安神。臣妾想,皇上此时的心情,喝这个最好不过。”皇帝的脸色冷得如一块化不开的寒冰,“该吐的冯一鹤吐干净了。和陶氏有关的,朕都听进去了。再和旁人相关的,冯一鹤语焉不详,也知道的不甚清楚。朕无谓再查下去。” 宓姌沉默片刻,轻声道:“宫中传言四起,臣妾重罚过惠儿,固然不能不怕。但陶氏也被谣言惊动,畏惧至病,皇上已经觉得她有疑,所以一直不曾好好去看过她。”皇帝冷哼一声,“陶氏怕成那样子,朕便知道她和惠儿有见不得人的事。” 宓姌在皇帝身边,似乎这样的切近才能让她安心说出心底的疑虑,“臣妾身在冷宫时被群蛇围伺之事,冯一鹤然招了是陶氏主使的。火场那窝蛇也找了出来。只是臣妾不明白,为什么苏嫔有孕时被蝮蛇惊动胎气之事冯一鹤至死不招?认了一件难道便不肯认第二件么?”皇帝嗤之以鼻,“那些奴才素来奸猾,能少认一桩怕也是好的,还以为能少些责罚呢!既然都是蛇,即便不是他做的,哪里能脱得了干系!左右也是一死!”宓姌只得默然不提,又道:“至于朱砂水银毒害龙胎之事,冯一鹤知道是陶氏拉拢了惠儿,参与其中,至于是不是拿主意的人,他也不甚清楚。皇上与臣妾一样,隐隐知道陶氏虽然做事狠了些,但未必有这样周全的智谋。” 皇帝静静听着宓姌说完,牵了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温言安抚道:“朕知道事情不查得水落石出,便是委屈了你。可是你要知道,许多事盘根错节,若弄得太清楚,便会到了连朕都无法收拾的地步。朕登基才这些年,不能有任何动摇国本的事出现,免得人心浮动,江山不安。” 宓姌低低垂首,伏在皇帝肩上,眼波似绵,丝丝媚然,绵里却藏针:“皇上的心胸里有江山万代,臣妾的心胸里却只有皇上。所以,臣妾听皇上的。只是陶氏残害皇嗣,多次意图杀害臣妾,臣妾实在是……” 皇帝的手搭在她肩上,有温热的气息从他掌心隔着薄薄的春衫缓缓透进:“陶氏在朕身边多年,总是温柔如水,却不想背后竟是这个样子。朕有生之年,不想再见到这样的毒妇。可是宓姌,她的父亲陶源泽是朕在朝堂上的可用之人。朕不能因为他女儿的过失迁怒于他。所以对着外头,朕不会给陶氏任何处罚,她也依旧会是朕的妃子” 宓姌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攀上皇帝的胸口,澹澹儿薄的衣衫下有滚热的心跳,带给她罹乱中些许安定之意:“臣妾不在意名位,只在乎皇上的用心。” 外头春光初绽,如一幅锦绣画卷,初初绽放华彩。皇帝便在这朝阳花影里,轻轻拥住她:“朕能许你的,便是用心了。朕知道你喜欢孩子,愉妃的身子坏成那样,你的身体既然好些了,明日朕就让人把璞琪抱来给你抚养。” 宓姌的笑里含了薄薄的喜悦:“多谢皇上体恤。” 皇帝慨叹道:“其实你再喜欢璞琪,他到底不是朕和你亲生的。朕一直很想和你有自己的孩子,才当是朕的用心,有了最能着落的地方。” 二月的春光是枝丫上新绽的一点嫩绿的芽,一星一星地翠嫩着,仿佛无数初初萌发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滋长。她伏在皇帝心口,听着他沉沉的心跳,似乎安稳地闭上了眼,有了几分感动。这么多年的深宫岁月,她所祈盼的,其实与凡俗妇人并无任何不同。夫君的关爱疼惜,儿女的膝下承欢,如同这世间每一个女子的渴望。若真有不同,或许是她更早地明白,早到也许是在初初嫁为人妇的时候,她便清醒地知道,她从不能拥有自己夫君的全心全意。钟鸣鼎食的王侯府第,朱门绣户的官宅民苑,哪怕只是多了几亩田地的富户农家,也会想着要讨一房妾室。三妻四妾,旧爱新欢,凭着她的家世,无论嫁到何处,都脱不了这样的命数。 (二百五十九) 皇帝静静听着宓姌说完,牵了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温言安抚道:“朕知道事情不查得水落石出,便是委屈了你。可是你要知道,许多事盘根错节,若弄得太清楚,便会到了连朕都无法收拾的地步。朕登基才这些年,不能有任何动摇国本的事出现,免得人心浮动,江山不安。” 宓姌低低垂首,伏在皇帝肩上,眼波似绵,丝丝媚然,绵里却藏针:“皇上的心胸里有江山万代,臣妾的心胸里却只有皇上欢宠无疆最新章节。所以,臣妾听皇上的。只是陶氏残害皇嗣,多次意图杀害臣妾,臣妾实在是……” 皇帝的手搭在她肩上,有温热的气息从他掌心隔着薄薄的春衫缓缓透进:“陶氏在朕身边多年,总是温柔如水,却不想背后竟是这个样子。朕有生之年,不想再见到这样的毒妇。可是宓姌,她的父亲陶源泽是朕在朝堂上的可用之人。朕不能因为他女儿的过失迁怒于他。所以对着外头,朕不会给陶氏任何处罚,她也依旧会是朕的妃子” 宓姌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攀上皇帝的胸口,澹澹儿薄的衣衫下有滚热的心跳,带给她罹乱中些许安定之意:“臣妾不在意名位,只在乎皇上的用心。” 外头春光初绽,如一幅锦绣画卷,初初绽放华彩。皇帝便在这朝阳花影里,轻轻拥住她:“朕能许你的,便是用心了。朕知道你喜欢孩子,愉妃的身子坏成那样,你的身体既然好些了。明日朕就让人把璞琪抱来给你抚养。” 宓姌的笑里含了薄薄的喜悦:“多谢皇上体恤。” 皇帝慨叹道:“其实你再喜欢璞琪,他到底不是朕和你亲生的。朕一直很想和你有自己的孩子,才当是朕的用心,有了最能着落的地方。” 二月的春光是枝丫上新绽的一点嫩绿的芽。一星一星地翠嫩着,仿佛无数初初萌发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滋长。她伏在皇帝心口,听着他沉沉的心跳。似乎安稳地闭上了眼,有了几分感动。这么多年的深宫岁月,她所祈盼的,其实与凡俗妇人并无任何不同。夫君的关爱疼惜,儿女的膝下承欢,如同这世间每一个女子的渴望。若真有不同,或许是她更早地明白,早到也许是在初初嫁为人妇的时候,她便清醒地知道。她从不能拥有自己夫君的全心全意。钟鸣鼎食的王侯府第。朱门绣户的官宅民苑。哪怕只是多了几亩田地的富户农家,也会想着要讨一房妾室。三妻四妾,旧爱新欢。凭着她的家世,无论嫁到何处。都脱不了这样的命数。 虽然她没有孩子,虽然她是那样渴望孩子,可皇帝,到底是以另一种方式成全着她,安慰着她。宓姌以轻柔之音相对:“那么,臣妾也用心弹奏一曲,回报皇上,如何?” 皇帝素性雅好器乐,养心殿暖阁中便有上好的宋琴“龙吟”,宓姌原是弹得惯了,便取下轻拢慢捻。琴音宛若春雨打破一池春水,渐弹渐高落后琴音渐渐舒缓,愈来愈低好似女子在花树下低声细语,相对言笑。 皇帝闭目须臾,轻声道:“是李之仪的《卜算子》。” “是。”宓姌素手轻扬,衣袖的起伏若碧水三尺,飘飘若许。伴着琴音潺潺,她轻声吟诵:“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皇帝睁开幽深的眸,怜惜地望住她:“朕与你并无相隔,何来这样日日思君不见君之意?” 悠长的羽睫垂下如扇的浅影,遮掩着绵绵不可言说的心事。如懿低低道:“前头的都不要紧,臣妾只在乎一句。”她微微凝神,正欲言说,皇帝却也同时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一瞬的心意相通,让她稍稍有些安慰:“臣妾知道皇上有太多人太多事,臣妾亦不敢妄求贪多,只求这一句便好。” 皇帝的眼中有深深的情意,如同最温暖的泉水,将人都溺了进去:“朕或许宠幸你不是最多,那是因为朕是皇帝,朕也无法做到最多或是最好。但是如懿,朕希望和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那才是朕真正不负了你的相思意。” 琴声袅袅,浮上心头的情意,亦是袅袅。皇帝言毕,铮铮琴音已然奏起。她的双手游移于琴弦之间,修长洁净的指,指节分明的骨,缓缓弹奏吟诵:“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唇齿间反复吟诵,寻觅着依稀可知的温情,借以安下自己飘摇不定的一颗心武者星空最新章节。她投入他怀中,眼中有了温煦的热意:“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回到殿阁中已经是三更,侍寝后的疲倦尚未消除,宓姌泡在浸满玫瑰花的黄杨浴桶中,以温热的水来疏散身体与心思的疲乏。涅筠一勺一勺地替她加着热水,如懿闭着眼静静道:“涅筠,辛苦你了。” 涅筠细长的手指捞起片片殷红的玫瑰花瓣,反复替宓姌按着雪白的肩,口中道:“奴婢只是装神弄鬼,哪里比得上小主费心筹谋辛苦。” 宓姌将身体浸得更深些,让热水漫到了下颌,才舒然松了口气:“我的辛苦不过是找一个人的软肋。陶茜然最在乎身份与恩宠,如今恩宠断绝,身份只成了空衔。她一生心高气傲,却也胆小得紧。自从被你吓了一回,便再没有神志安宁过。” “娘娘是找她的软肋,奴婢不过是照着她的软肋打下去罢了。咸福宫寝殿里闹鬼火,那星许磷粉是掺和在蜡烛里头的,每到夜半,蜡烛烧了一半的时候里头的磷粉也会跟着烧起来,不用奴婢去扮鬼,她们也相信是惠儿的鬼魂去过陶茜然的寝殿了。还有奴婢扮鬼时那些鬼火,都是烧了一点点磷粉在手炉里藏在奴婢袖子中,用时撒出去就好了。”涅筠抿嘴一笑,带了几分得意,“而且奴婢先在咱们自己宫里作怪,只当娘娘吓病了,那再有什么,人家也疑心不到一样受了惊吓致病的娘娘身上了。也亏得娘娘一早就安排小印子在惠儿的棺樽里撒了磷粉生起事端,让所有谣言的矛头都直指咱们宫里,这才反而撇得干净了。”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把自己扯在浑水里头,反而不好独善其身了。”宓姌似是想起什么,“听说皇贵妃曾经以为陶妃宫里的安息香有异,还特意取了些去查过?” 涅筠快活极了,脸上是兜不住的笑:“谁会傻到在那些安息香里做手脚,岂不麻烦?奴婢把那些扰乱心志让陶妃睡不安稳的草药细细研磨了缝进她的睡枕里,料谁也不会疑心。谁叫陶妃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夜夜惊梦是自然!” 宓姌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含笑不语。氤氲的水汽扑腾上来,将宓姌的脸蒸得嫣红如霞,可她的眉心却渐渐紧锁成个“川”字,她狐疑着道:“涅筠,虽说皇上已经处置了冯一鹤,可我心里总有个疑影儿,为什么当日苏嫔有孕时,她所住的景阳宫的油彩里掺着会引蛇的蛇莓汁液?既然会冯一鹤驱蛇,这样做岂不多此一举?” 涅筠侧首想了半日:“冯一鹤会驱蛇,若说懂这个,也说得过去。” 宓姌伸着三寸长的水葱似的指甲,划着黄杨浴桶,那轻微的触碰声如她不能平复的心境:“我记得毒品住在那里安胎时,陶茜然为求争宠,曾想让苏嫔也搬去她宫中。若苏嫔被蛇惊动胎气之事是她指使冯一鹤所为,她要苏嫔去她宫中安胎,若有何闪失,岂不是自寻麻烦?” 涅筠听得入耳,苦苦寻思:“是有些蹊跷,娘娘以为当时之事是皇后主使?其实这次的事,娘娘大可让奴婢再去永和宫吓一吓皇贵妃也好。若能顺势除了皇贵妃……” 宓姌转首看了她一眼,摇头道:“皇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绝不同于陶氏。且皇贵妃不比陶氏柔弱胆小,万一吓唬不成,反而让她识破,那便糟了。” 涅筠连连顿足,惋惜道:“只可惜这次的事冯一鹤供不出皇后来,否则也还好些。” 温热的水舒散了紧绷的心神,宓姌漫然出声:“冯一鹤不过是陶氏的奴才,怎么会知道皇贵妃的事。若真要找到能动摇皇贵妃在皇上心中地位的证据,只有真正与皇贵妃密谋过的那个人才说得出来。” 涅筠思量着道:“娘娘的意思,是……陶茜然?” 宓姌撩起一点清水洒在自己的手臂上,朗然道:“是啊。可惜,还不是时候,而且这个时候陶茜然所说的话,皇上也必定不会相信。咱们只能等等了。” 涅筠不甘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二百六十) “娘娘是找她的软肋,奴婢不过是照着她的软肋打下去罢了。咸福宫寝殿里闹鬼火,那星许磷粉是掺和在蜡烛里头的,每到夜半,蜡烛烧了一半的时候里头的磷粉也会跟着烧起来,不用奴婢去扮鬼,她们也相信是惠儿的鬼魂去过陶茜然的寝殿了。还有奴婢扮鬼时那些鬼火,都是烧了一点点磷粉在手炉里藏在奴婢袖子中,用时撒出去就好了。”涅筠抿嘴一笑,带了几分得意,“而且奴婢先在咱们自己宫里作怪,只当娘娘吓病了,那再有什么,人家也疑心不到一样受了惊吓致病的娘娘身上了。也亏得娘娘一早就安排小印子在惠儿的棺樽里撒了磷粉生起事端,让所有谣言的矛头都直指咱们宫里,这才反而撇得干净了。”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把自己扯在浑水里头,反而不好独善其身了中宫。”宓姌似是想起什么,“听说皇贵妃曾经以为陶妃宫里的安息香有异,还特意取了些去查过?” 涅筠快活极了,脸上是兜不住的笑:“谁会傻到在那些安息香里做手脚,岂不麻烦?奴婢把那些扰乱心志让陶妃睡不安稳的草药细细研磨了缝进她的睡枕里,料谁也不会疑心。谁叫陶妃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夜夜惊梦是自然!” 宓姌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含笑不语。氤氲的水汽扑腾上来,将宓姌的脸蒸得嫣红如霞,可她的眉心却渐渐紧锁成个“川”字,她狐疑着道:“涅筠。虽说皇上已经处置了冯一鹤,可我心里总有个疑影儿,为什么当日苏嫔有孕时,她所住的景阳宫的油彩里掺着会引蛇的蛇莓汁液?既然会冯一鹤驱蛇。这样做岂不多此一举?” 涅筠侧首想了半日:“冯一鹤会驱蛇,若说懂这个,也说得过去。” 宓姌伸着三寸长的水葱似的指甲,划着黄杨浴桶。那轻微的触碰声如她不能平复的心境:“我记得毒品住在那里安胎时,陶茜然为求争宠,曾想让苏嫔也搬去她宫中。若苏嫔被蛇惊动胎气之事是她指使冯一鹤所为,她要苏嫔去她宫中安胎,若有何闪失,岂不是自寻麻烦?” 涅筠听得入耳,苦苦寻思:“是有些蹊跷,娘娘以为当时之事是皇后主使?其实这次的事,娘娘大可让奴婢再去永和宫吓一吓皇贵妃也好。若能顺势除了皇贵妃……” 宓姌转首看了她一眼。摇头道:“皇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绝不同于陶氏。且皇贵妃不比陶氏柔弱胆小。万一吓唬不成。反而让她识破,那便糟了。” 涅筠连连顿足,惋惜道:“只可惜这次的事冯一鹤供不出皇后来。否则也还好些。” 温热的水舒散了紧绷的心神,宓姌漫然出声:“冯一鹤不过是陶氏的奴才。怎么会知道皇贵妃的事。若真要找到能动摇皇贵妃在皇上心中地位的证据,只有真正与皇贵妃密谋过的那个人才说得出来。” 涅筠思量着道:“娘娘的意思,是……陶茜然?” 宓姌撩起一点清水洒在自己的手臂上,朗然道:“是啊。可惜,还不是时候,而且这个时候陶茜然所说的话,皇上也必定不会相信。咱们只能等等了。” 涅筠不甘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宓姌望着殿阁里跳跃的烛光,微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才能振聋发聩啊。” 陶茜然自回咸福宫,病势便越发沉重。原先不过是鬼神乱心,此时又多添了许多人事的惊惧,一来二去,便认真成了大症候。而皇帝,虽然屡屡派人慰问,太医也照旧看着,却再未去看过她一次。情疏迹远,便是如此。 皇贵妃去看过两次后亦喟然叹息:“既然病成这样,万一病中再说出什么胡话来可怎么好?看着也怪可怜见儿的,若不是满口胡话,本宫倒也肯怜惜她。” 品红笑道:“皇贵妃娘娘就是宅心仁厚。如今皇上都不肯去看她,只是顾着外头的面子,宫里更无人探视,也唯有皇贵妃娘娘肯垂怜。” 皇贵妃叹道:“她追随本宫多年,也不算不尽心。许多事本宫未曾想到的,她先赶着做了。虽然做得不够圆满,但心思总还不错。” 品红思忖着道:“那奴婢会请龚太医好生看着贵妃,给她用些精神气短的药。人病着,就该不必说话,安静养神。另外,奴婢嘱咐彩月,好好提点她的主子,不要胡言乱语。”她想一想,又禀道,“陶夫人一直说想进来看望陶妃娘娘,还有陶大人说要送些补品进来问候。” 皇贵妃拨着手上的素银护甲,沉吟道:“即便是本宫病了,也没有母家常来探望的事。对外便说皇上对陶妃很好,让他们放心,探望就不必了。至于补品,他们送进来了,你就让送到陶妃床跟前儿,也好提醒着陶妃,她家里是还有人在的女王养成。” 品红答应了一声,便道:“皇贵妃娘娘,蜀中新贡了一批颜色锦缎,花样儿可新奇呢,说是比前明的灯笼锦还稀罕!内务府总管已经来回禀过,让咱们永和宫先去选一批最好的用。” 皇贵妃微微低首,看着身上一色半新不旧的双色弹花湖蓝缎袍,正色道:“蜀锦价贵难得,更何况是胜过灯笼锦的。本宫一向不喜欢这些奢靡东西,彤嫔素爱这些,你悄悄送去启祥宫一些便罢。”她见品红低着头,又道,“你既要去内务府,便告诉他们,快入春了,永和宫该领春日的衣裳了。” 品红忙道:“按着规矩,娘娘的贴身宫人是八身衣裳,余者是四身,奴婢会一应吩咐到的。” 皇贵妃扶了扶鬓边摇摇欲坠的绢质宫花,凝神片刻,道:“做这么些衣裳,谁又穿得了这么多,都是靡费了。告诉内务府,别的宫里也罢了,永和宫宫人的衣裳,一应减半便是。” 品红呆了一呆,很快笑道:“娘娘克己节俭,奴婢不是不知。只是旁的小主好歹有珠花簪钗,娘娘是六宫之主,一应只多用这些通草绢花,实在也是太自苦了些。” 皇贵妃轻叹一声,含了几许郁郁之情:“嫔妃们爱娇俏奢华,本宫有心压制却也不能太过。只能以身作则,才能显出皇贵妃的身份。也好教皇上知道,本宫与那些争奇斗艳之人是不一样的。” 品红勉力抬起下垂的唇角,绷出毫无破绽的笑容:“娘娘用心良苦,已经够为难自己的了。且不说别的,永和宫上下从娘娘开始,到底下的宫人,素来连月例都是减半的。娘娘也别太苦着自己了。” 皇贵妃后也不放在心上,只道:“你们都在宫里,没个花钱的去处,月例少些也不妨。且不说别的,外头的名声,可是使银子也不能得的。” 品红诺诺应承了,一脸恭顺地道:“娘娘的嘱咐,奴婢即刻去内务府知会一声。” 皇贵妃红看一眼窗台上新供着的迎春花,笑意盈然:“春来花多发,你出去时告诉赵一泰,明日本宫想去坤宁宫好好祭神参拜,也好祈求后宫安宁,陶妃早日康复吧。” 品红出了永和宫,才慢慢沉下脸来,闷闷不乐地沿着长街要拐到内务府去,却见彤嫔带着侍婢连翘正往永和宫方向来。品红见了彤嫔,亲亲热热行了一礼:“彤嫔小主万安。” 彤嫔扬一扬绢子,见并无外人,忙亲手扶住了品红:“没外人在,快别闹这些虚文了。”她细细打量着品红神色,“怎么方才瞧你过来像是受了委屈,可是皇贵妃又要一味节俭拿你们作筏子了?”她放柔了声音,“真是怪可怜的,你额娘的痨病少不得用钱吧。若是还要用山参吊着,你尽管来告诉本宫。” 品红眼圈一红,转过头低叹一声道:“都是奴婢命苦罢了,额娘得了这么个富贵病,光凭奴婢的月例银子,够买几支参请几次大夫的?还好额娘身边有妹妹照顾着,只不过都望着奴婢的月例罢了。本来月例都减半了,如今连季节衣裳都要减半。皇贵妃是一味慈心得了贤良名声,可苦了咱们底下的人,说是伺候贵妃的,穿的戴的竟比那些伺候贵人小主的都不如。若要向娘娘求恳恩典,一回两回也罢了,若是多了,皇贵妃娘娘还当咱们是变着花样儿使钱呢,奴婢更不敢说了。” 彤嫔听得连连叹息:“好丫头,难为你一片孝心。” 品红忙按下悲戚之色,强笑道:“都是奴婢不是,又对着小主诉苦。自从奴婢的额娘六年前得了这个病,都不知道用了小主多少山参和银子了,怕奴婢几辈子都还不清。” 彤嫔忙牵住素心的手,推心置腹道:“旁人不晓得,你还不清楚本宫的脾气。本宫素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凡事只讲缘法二字。若是不投本宫的缘法,便是什么宠妃小主,本宫都不理。可你不一样,打从本宫进潜邸,咱们俩便投缘。本宫的母家没什么别的,就是山参多些。至于银子,只要本宫喜欢,用在谁身上不是一样!” (二百六十一) 品红呆了一呆,很快笑道:“娘娘克己节俭,奴婢不是不知。只是旁的小主好歹有珠花簪钗,娘娘是六宫之主,一应只多用这些通草绢花,实在也是太自苦了些。” 皇贵妃轻叹一声,含了几许郁郁之情:“嫔妃们爱娇俏奢华,本宫有心压制却也不能太过。只能以身作则,才能显出皇贵妃的身份。也好教皇上知道,本宫与那些争奇斗艳之人是不一样的。” 品红勉力抬起下垂的唇角,绷出毫无破绽的笑容:“娘娘用心良苦,已经够为难自己的了佞妻全文阅读。且不说别的,永和宫上下从娘娘开始,到底下的宫人,素来连月例都是减半的。娘娘也别太苦着自己了。” 皇贵妃后也不放在心上,只道:“你们都在宫里,没个花钱的去处,月例少些也不妨。且不说别的,外头的名声,可是使银子也不能得的。” 品红诺诺应承了,一脸恭顺地道:“娘娘的嘱咐,奴婢即刻去内务府知会一声。” 皇贵妃红看一眼窗台上新供着的迎春花,笑意盈然:“春来花多发,你出去时告诉赵一泰,明日本宫想去坤宁宫好好祭神参拜,也好祈求后宫安宁,陶妃早日康复吧。” 品红出了永和宫,才慢慢沉下脸来,闷闷不乐地沿着长街要拐到内务府去,却见彤嫔带着侍婢连翘正往永和宫方向来。品红见了彤嫔,亲亲热热行了一礼:“彤嫔小主万安。” 彤嫔扬一扬绢子,见并无外人,忙亲手扶住了品红:“没外人在。快别闹这些虚文了。”她细细打量着品红神色,“怎么方才瞧你过来像是受了委屈,可是皇贵妃又要一味节俭拿你们作筏子了?”她放柔了声音,“真是怪可怜的。你额娘的痨病少不得用钱吧。若是还要用山参吊着,你尽管来告诉本宫。” 品红眼圈一红,转过头低叹一声道:“都是奴婢命苦罢了,额娘得了这么个富贵病。光凭奴婢的月例银子,够买几支参请几次大夫的?还好额娘身边有妹妹照顾着,只不过都望着奴婢的月例罢了。本来月例都减半了,如今连季节衣裳都要减半。皇贵妃是一味慈心得了贤良名声,可苦了咱们底下的人,说是伺候贵妃的,穿的戴的竟比那些伺候贵人小主的都不如。若要向娘娘求恳恩典,一回两回也罢了,若是多了。皇贵妃娘娘还当咱们是变着花样儿使钱呢。奴婢更不敢说了。” 彤嫔听得连连叹息:“好丫头。难为你一片孝心。” 品红忙按下悲戚之色,强笑道:“都是奴婢不是,又对着小主诉苦。自从奴婢的额娘六年前得了这个病。都不知道用了小主多少山参和银子了,怕奴婢几辈子都还不清。” 彤嫔忙牵住素心的手。推心置腹道:“旁人不晓得,你还不清楚本宫的脾气。本宫素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凡事只讲缘法二字。若是不投本宫的缘法,便是什么宠妃小主,本宫都不理。可你不一样,打从本宫进潜邸,咱们俩便投缘。本宫的母家没什么别的,就是山参多些。至于银子,只要本宫喜欢,用在谁身上不是一样!” 品红见彤嫔雪肤花颜,对着自己又这般体谅,心中越发感激,恨不得立时跪下磕头:“奴婢一直伺候着皇贵妃娘娘,可心里也当娘娘是自己的主子,若能为娘娘尽心一日,也不枉小主这么厚待奴婢了。” 彤嫔忙拉住了她,牵动绿云鬟上的金粟宝钿红纹钗颤起细细的翠玉叶滴珠,沥沥有声。她娇声道:“快别这么着。这些年你对皇贵妃忠,也为本宫做了不少。黎嫔与苏嫔的孩子死于非命,若没有你得力查出是姝妃所害让她进了冷宫,皇贵妃娘娘也不能高枕无忧啊!” 品红忙道:“奴婢能知道什么,要不是惠儿来投诚时小主暗中提点要从黎嫔和苏嫔的日常饮食所用上着手去留心,奴婢根本查不出来。只是这样天大的功劳,小主却一直隐瞒不说,也不许奴婢提起,只教皇上以为这些都是皇贵妃和陶妃的功劳,真是委屈小主了。”她顿一顿,颇为埋怨,“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去看陶妃,陶妃还这般胡言乱语,要不是小主一个耳光下去,谁知道她又要胡说些什么呢。说来皇后娘娘也是,许多事都是小主和奴婢办下了,皇后多不知道,希望她日后能理解奴婢的忠心、小主的苦心便好。” 彤嫔眼神一跳,摇曳如火焰,很快笑道:“本宫能在宫中得些福泽,都是因为皇贵妃的照拂,怎能不为皇贵妃心。只有皇皇贵妃稳居中宫,咱们才能安稳啊。切记切记,咱们做奴才嬖妾的,只须悄悄为娘娘打点,切不可露了聪明自招祸患。”彤嫔说罢,伸手取下髻后一枚双鹊戏红莲金梳背,上头满满填着玫瑰金宝粟,红莲以红玛瑙琢成,缀以绿松为田田莲叶,青金宝石为波縠,镂金丝双鹊交颈仰首,一看便是名贵之物重生之腹黑长成记全文阅读。她递到品红手中,拿衣袖一掩,笑道:“你的心本宫都知道,宫里人多眼杂,快别这么着了。” 品红热泪盈眶:“这些年若没小主,奴婢早不知到什么田地了。奴婢心里都记着。” 彤嫔眉眼弯弯,笑语宽慰道:“好了。你这样,叫皇后宫里的人看到也不好,倒误了咱们一场情分。为着避嫌,本宫一向也比不得陶妃,总往你们宫里去,也不能当着皇贵妃的面对你关照些。时候不早,你赶紧忙你的差事去吧。” 品红连连道谢,眼见着无人,赶紧去了。 这一日天朗风霁,皇贵妃领着合宫嫔妃前往坤宁宫参拜。待到礼毕,逢着旁人不注意,宓姌便见到了戍守在宫门外的林云霄,她含笑道:“事已办妥,你总该放心了吧。虽然你所求的魏婉婷还在花房当差,但只须往各宫送送花草,不必再辛苦莳弄花草了,这样你还满意吧?” 云霄喜得直搓手:“微臣谢过姝妃娘娘大恩。” 宓姌仰起脸,看着碧蓝高远的天空,唇角含了浅浅的笑意:“若要言谢,本宫的性命数次都是你救的,此时只是还报你稍许而已。” 云霄诚挚道:“娘娘所说的一点点,对于婉婷和微臣而言,已经是大恩了。” 宓姌笑时嘴角微微一掀,仿佛是冷淡,却带着热切。她听出了几分意味:“看来那位姑娘已经回心转意了。你高兴得很啊。” 云霄有些不好意思,耳后根都红了一片,亦是感叹:“婉婷说起来那件事,总是感慨自己的身世,说是身不由己。其实像微臣和婉婷这种汉军旗出身,想要挣个好前程不让人瞧不起,也实在是难。微臣知道,有些事是难为她了,但是过去,便也过去了。” 宓姌微微颔首,明澈眼眸中尽是了然的懂得:“其实说起出身,谁不是一样呢,都得靠着自己。林云霄,本宫已经替你想过了,只要你愿意,再过几年,你有些出息,她也能攒下点资历,本宫就可以替你们俩指婚,成全你的心意。哪怕是汉军旗包衣奴才的出身,只要夫妻一心,同心向上,又有什么可愁的?” 云霄大喜过望:“娘娘说的可是真的么?” 宓姌的唇如柳梢之上的新月,盈盈生辉:“只要你们心意如一,本宫言出必行。” 时光荏苒,沛涵身体渐渐养好,只是身上纹路用尽方法也难淡去,不好再侍奉皇帝。因而虽生了皇子,宠眷却大不如前了。幸而璞琪乖巧可爱,皇帝爱子,倒不算十分冷落沛涵。如今宫中得宠的,也便是宓姌、彤嫔与意欢了。彤嫔因着璞珹讨皇帝喜欢,她的性子本就妩媚娇俏,雨露之恩便格外多。到了春来属国来朝之时,皇帝便又晋了她的位分,封了彤妃。如此一来,竟与宓姌,兮妃和沛涵并列了。 众人虽然知道彤妃妍恩深眷重,但四妃之中唯有宓姌未曾生养。而陶妃病重,宓姌也是仅次于皇贵妃与贤妃而已。但皇贵妃却对彤妃格外另眼相看,对她所生的璞珹更是喜爱。彤妃生性最好脸面不过,得皇贵妃般抬举,如何有不趋奉的,便也常常逗留在永和宫中。 这一日细雨霏霏,因着入了春天气和暖,空气里倒是带着桃花饱蘸雨露后的缠绵而蓬勃的香气,好像整个肃穆沉沉的紫禁城,也被点染成了氤氲的粉色。 宓姌刚带着乳母抱了璞琪从延禧宫出来,想着沛涵身上一直未能痊愈,心下愈是难过,幸好璞琪长得壮健,沛涵看见了也甚是高兴。 沛涵虽然晋封了妃位,但到底出身低些,孩子只能养在宓姌名下,母子分离。于是宓姌常常把璞琪抱去了给她看,才稍作安慰。即便如此,无人时沛涵依旧垂泪:“姌儿,生璞琪的时候几乎要了我的性命,这几年怕也不能侍寝。即便侍寝,皇上一看见我身上这些斑纹,怕也嫌恶。幸好璞琪养在你膝下,我才能放心些。” (二百六十二) 宓姌微微颔首,明澈眼眸中尽是了然的懂得:“其实说起出身,谁不是一样呢,都得靠着自己。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林云霄,本宫已经替你想过了,只要你愿意,再过几年,你有些出息,她也能攒下点资历,本宫就可以替你们俩指婚,成全你的心意。哪怕是汉军旗包衣奴才的出身,只要夫妻一心,同心向上,又有什么可愁的?” 云霄大喜过望:“娘娘说的可是真的么?” 宓姌的唇如柳梢之上的新月,盈盈生辉:“只要你们心意如一,本宫言出必行。” 时光荏苒,沛涵身体渐渐养好,只是身上纹路用尽方法也难淡去,不好再侍奉皇帝。因而虽生了皇子,宠眷却大不如前了。幸而璞琪乖巧可爱,皇帝爱子,倒不算十分冷落沛涵。如今宫中得宠的,也便是宓姌、彤嫔与意欢了。彤嫔因着璞珹讨皇帝喜欢,她的性子本就妩媚娇俏,雨露之恩便格外多。到了春来属国来朝之时,皇帝便又晋了她的位分,封了彤妃。如此一来,竟与宓姌,兮妃和沛涵并列了。 众人虽然知道彤妃妍恩深眷重,但四妃之中唯有宓姌未曾生养。而陶妃病重,宓姌也是仅次于皇贵妃与贤妃而已。但皇贵妃却对彤妃格外另眼相看,对她所生的璞珹更是喜爱。彤妃生性最好脸面不过,得皇贵妃般抬举,如何有不趋奉的,便也常常逗留在永和宫中。 这一日细雨霏霏,因着入了春天气和暖,空气里倒是带着桃花饱蘸雨露后的缠绵而蓬勃的香气,好像整个肃穆沉沉的紫禁城,也被点染成了氤氲的粉色。 宓姌刚带着乳母抱了璞琪从延禧宫出来。想着沛涵身上一直未能痊愈,心下愈是难过,幸好璞琪长得壮健,沛涵看见了也甚是高兴。 沛涵虽然晋封了妃位,但到底出身低些,孩子只能养在宓姌名下,母子分离。于是宓姌常常把璞琪抱去了给她看,才稍作安慰。即便如此。无人时沛涵依旧垂泪:“姌儿,生璞琪的时候几乎要了我的性命,这几年怕也不能侍寝。即便侍寝,皇上一看见我身上这些斑纹,怕也嫌恶。幸好璞琪养在你膝下,我才能放心些。” 宓姌无言可以安慰。只得道:“你也别伤心太过了,终究还有璞琪呢。” 沛涵虽然伤心,但缓和神色后便生了沉着之意:“我当然不会伤心太过。即便拼着以后再不能侍寝了,只要有姐姐和璞琪,咱们总有法子站得更稳。” 宫中的日子悠长而寂寞,唯有沛涵这般沉到谷底而不言败的勇气,才能一同并肩抵过岁月粗糙的磨砺。 宓姌漫漫想着,回过神时已走到了长街,只见细雨飘零,天地间便如洒下一匹透明的洒银缎子一般,细细软软,无边无际。宓姌正嘱咐两位乳母拿伞遮严了璞琪防着被雨淋到。侧首却见前路的转角处,林云霄正撑着一把油纸大伞。小心护着一个双手捧着黄牡丹的宫女。他们的神色都是小心翼翼的,可彼此眉眼间却都是深深的欢喜。仿佛这样走在雨下,便是人生极快乐的事情。林云霄一心护着那宫女,自己的肩上全都湿了也未察觉,只细心叮嘱她:“仔细脚下,仔细滑。”那宫女回过头。朝着他极明媚地一笑,仿佛那一笑,连雨的湿凉也尽数可以熨去了。 宓姌远远注目,不知怎的,心里便生了深深的艳慕。这样的风雨同路,彼此照拂,她从未见过,亦未经历过。即便她与皇帝有并肩行走的时候,也总是有乌泱泱的一堆人跟着,哪里能得这样自在欢喜。 倒让人想起《诗经》里的吟咏,男女相悦,真是这般彼此欢喜。 凝神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连那时的旧人都偶尔会念叨一句,圣上不可捉摸,不比宣硕王仁厚。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转,她便郁然舒了口气,还有什么可想的呢。皇后早已作古,世事如烟散去,唯有眼前可以把握,她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待林云霄他们走近时,宓姌已收回了漫天飞扬的神思,只笑吟吟注视着他们。二人忙行礼如仪:“坤宁宫侍卫林云霄,向姝妃娘娘请安。” 那女子长得清婉灵秀,如一朵芝兰袅袅,映得四周被雨水打成暗红的朱墙,亦瞬间明亮了几分。她轻盈福身:“奴婢花房宫女魏婉婷嬿婉,向姝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长宁安康。” 宓姌听她婉声请安,那声音如枝头啼莺婉转,瞬时点亮了阴雨时节的晦暗。宓姌见她弱态含娇,秋波自流,不觉道:“真的很美。林云霄,你的眼光极好。” 婉婷含羞带怯地低下脸去,一如粉荷露垂,杏花烟润,别有娟然风致:“姝妃娘娘赞许,奴婢卑微,不敢领受。” 嬿婉这才起身,她手里抱着花,难免有些沉重,抬腰便慢了些许。云霄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婉婷转脸一笑,甚是甜蜜。 宓姌将这小儿女情态看在眼中,只作不见,随口问道:“这花像是姚黄,要送去哪里?” 婉婷忙答道:“这是花房新培植出来的,正是洛阳名种姚黄。奴婢奉命,正要送去永和宫呢。” 宓姌看着雨势渐大,有倾盆之象,便道:“皇贵妃娘娘居高位,用姚黄装点,最合适不过。正好本宫也要璞琪阿哥去永和宫,你便随本宫同去吧。” 婉婷清脆答应了一声,便跟在宓姌身后一同去了。云霄悄悄在后头道:“外头还在下雨,等下我还是在这边等着你,送你回去。” 跟着宓姌的小宫女菱枝见婉婷走在最后,忙擎了伞跟过去替她遮雨,悄然笑道:“看林侍卫这样细心,对你真好,你可真有福气。” 婉婷抱着花,笑笑道:“再好也不过是个侍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能如何呢。” 菱枝睁大了眼,诧异道:“他对你那么好,还不够么?” 婉婷郁郁叹口气,笑道:“够是够了,像我这样的出身,还能挑剔些什么呢。这就已经是福气了。” 菱枝不无艳羡道:“可不是呢。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若来日得我们娘娘的器重,前程远大也未可知啊。” 婉婷回头看着立在长街口上的云霄,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点头道:“但愿如此吧。只求不要再是人下人便好了。” 永和宫中布置清雅宜人,毫无奢丽之气,比之一应年轻嫔妃们的宫中更显简素。如此烟雨时节看去,蒙蒙晦暗之中,更不免有些寡淡。幸好皇贵妃喜时新花卉。廊下满满置了新开的花花草草,姹紫嫣红一片,倒添了不少明媚之色。 宓姌扶着心的手进了仪门,回头嘱咐乳母:“小心抱着四阿哥,仔细台阶。彤妃正站在抄手游廊下赏雨,见了宓姌便笑:“虽不是亲生的阿哥,姝妃倒也疼爱得紧呢。’’ 宓姌见是彤妃,便与她行了平礼。彤妃眼睛只看着别处,纤纤十指拨弄着一盆玉版白的牡丹花,笑吟吟地受了宓姌一礼。宓姌素知她性子,也不愿计较,只是口中淡淡的:“是啊。彤妃有自己的三阿哥,自然是更心疼了。” 一身艳瑰华衣的彤妃笑意款款,眉目濯濯,微启了红唇道:“自己的孩子么,虽然也心疼,但是得严格些,到底是皇子,太娇纵了不好。倒不比姝妃姐姐自己没生养过,一时疼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去疼爱了,也是有的。” 语中的芒刺显而易见,宓姌也不理会,只问立在帘外的品红:“皇后娘娘呢” 品红笑吟吟道:“皇贵妃在里面,娴妃娘娘里头请。”好说罢,便掀了帘子请宓姌进去。 皇贵妃的殿中阔朗敞亮,因着皇后不喜奢华,殿内不过错落有致地置着几件金柚木家什,一色的湖蓝夹银纱帐用镶银钩挽起,清爽通透。皇贵妃正与和人说话,见宓姌进来,便停了口笑道:“外头下着雨呢,怎么姝妃来了?” 宓姌扬一扬脸,乳母们便抱着璞琪行礼,口中道:“璞琪给皇额娘请安。” 皇贵妃忙和蔼道:“快抱稳了,小心跌着。”她就着乳母的手拨开襁褓看了看璞琪,笑道:“璞琪真是白胖可爱,看来姝妃养育得极好呢。” 宓姌含了谦和的笑色道:“臣妾自己没有生养过,璞琪壮健,一来是在愉妃腹中养得好,更有皇上和皇贵妃的庇佑。” 皇贵妃斜倚着身子,露出雪白一截手腕,凝脂般的皓雪之色映着一双鎏金凤口衔珠镯,有些暗沉沉的。“论起来也是愉妃自己,怀着身孕的时候胃口好,生产的时候却吃了大苦头。万幸璞琪一切顺遂,否则可要怎么好呢?对了姝妃,你可去看过愉妃了,她可好些了?” 宓姌正要应答,一眼瞥见彤妃走了进来,想起印子说过给沛涵催产的太医私下见过彤妃身边的贞淑,索性笑道:“好是好些了。只是太医说愉妃生永琪的时候太伤了身体,得好好调养几年呢。不过,当时说让愉妃催产无碍的是太医,现在出了事儿让好好调养的也是太医。这太医的嘴呀,说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可一开一合,谁都能让他说出点什么来。” (二百六十三) 婉婷回头看着立在长街口上的云霄,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点头道:“但愿如此吧。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只求不要再是人下人便好了。” 永和宫中布置清雅宜人,毫无奢丽之气,比之一应年轻嫔妃们的宫中更显简素。如此烟雨时节看去,蒙蒙晦暗之中,更不免有些寡淡。幸好皇贵妃喜时新花卉。廊下满满置了新开的花花草草,姹紫嫣红一片,倒添了不少明媚之色。 宓姌扶着心的手进了仪门,回头嘱咐乳母:“小心抱着四阿哥,仔细台阶。彤妃正站在抄手游廊下赏雨,见了宓姌便笑:“虽不是亲生的阿哥,姝妃倒也疼爱得紧呢。’’ 宓姌见是彤妃,便与她行了平礼。彤妃眼睛只看着别处,纤纤十指拨弄着一盆玉版白的牡丹花,笑吟吟地受了宓姌一礼。宓姌素知她性子,也不愿计较,只是口中淡淡的:“是啊。彤妃有自己的三阿哥,自然是更心疼了。” 一身艳瑰华衣的彤妃笑意款款,眉目濯濯,微启了红唇道:“自己的孩子么,虽然也心疼,但是得严格些,到底是皇子,太娇纵了不好。倒不比姝妃姐姐自己没生养过,一时疼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去疼爱了,也是有的。” 语中的芒刺显而易见,宓姌也不理会,只问立在帘外的品红:“皇后娘娘呢” 品红笑吟吟道:“皇贵妃在里面,娴妃娘娘里头请。”好说罢,便掀了帘子请宓姌进去。 皇贵妃的殿中阔朗敞亮,因着皇后不喜奢华,殿内不过错落有致地置着几件金柚木家什,一色的湖蓝夹银纱帐用镶银钩挽起。清爽通透。皇贵妃正与和人说话,见宓姌进来,便停了口笑道:“外头下着雨呢,怎么姝妃来了?” 宓姌扬一扬脸,乳母们便抱着璞琪行礼,口中道:“璞琪给皇额娘请安。” 皇贵妃忙和蔼道:“快抱稳了,小心跌着。”她就着乳母的手拨开襁褓看了看璞琪,笑道:“璞琪真是白胖可爱。看来姝妃养育得极好呢。” 宓姌含了谦和的笑色道:“臣妾自己没有生养过,璞琪壮健,一来是在愉妃腹中养得好,更有皇上和皇贵妃的庇佑。” 皇贵妃斜倚着身子,露出雪白一截手腕,凝脂般的皓雪之色映着一双鎏金凤口衔珠镯。有些暗沉沉的。“论起来也是愉妃自己,怀着身孕的时候胃口好,生产的时候却吃了大苦头。万幸璞琪一切顺遂。否则可要怎么好呢?对了姝妃,你可去看过愉妃了,她可好些了?” 宓姌正要应答,一眼瞥见彤妃走了进来,想起印子说过给沛涵催产的太医私下见过彤妃身边的贞淑,索性笑道:“好是好些了。只是太医说愉妃生永琪的时候太伤了身体,得好好调养几年呢。不过,当时说让愉妃催产无碍的是太医,现在出了事儿让好好调养的也是太医。这太医的嘴呀,说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可一开一合,谁都能让他说出点什么来。” 彤妃看了皇贵妃眼。脸上微微一沉,牵动鬓边一串红桃玉串珠流苏轻轻相击,玎玎作声。她轻笑道:“姝妃姐姐这么说,便是不信太医了。也是,我也听说了给愉妃催产的事,可是这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催产的事哪有以保万全的。倒是可怜那几个太医了,不催产呢只怕愉妃母子都保不住,催产了呢伤了愉妃的身体还是要被赶出宫。其实也怪愉妃自己,怀着身孕的时候管不住自己的嘴,生孩子的时候当然是会伤了自己的身体。” 宓姌见彤妃对沛涵这般评头论足,心中早就有气,面上的笑意却愈加温然:“说来也怪呢。愉妃本不是贪嘴的人,怎么一有孕就这样顾前不顾后了。我听说彤妃怀永碱的时候胃口可节制了呢,倒和愉妃不一样。” 彤妃远山藏黛的眉得意地扬起,一双笑靥似喜非喜,掩口轻笑道:“这就是同人不同命哪!” 皇贵妃略带嗔怪地看她一眼,语意柔缓得如同绵绵的雨丝:“生孩子的事本就是险事,太医和接生嬷嬷也只能在一旁相助罢了,终究是要靠为娘的自己。幸好愉妃母子都能平安,其他也罢了。”她看着宓姌纤细手指,便道,“今日倒是把太后当年赏你的猫眼水晶护甲上了。本宫看你戴着,倒更想起陶妃,她病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怜。” “这猫眼水晶护甲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前些日子不过是松了去绞一绞,臣妾喜欢得紧,怎么会不戴着呢。倒是皇贵妃一味节俭,手上鎏金镯子有些暗了,也该去炸一炸才好颜色呢。”宓姌面色沉静如水,一丝涟漪也无,只是略略做了惋惜的神态,“至于陶妃,如彤妃所言,这都是命哪。’’ 三人正嘤嘤呖呖说着,只见品红领了婉婷进来道:“皇贵妃娘娘,花房命人送了一盆牡丹花来。” 婉婷放下了花便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立着。皇贵妃眼风只落在牡丹缤纷的艳色之上,向二人赞许道:“是难得的姚黄呢。” 硕大的花盘慵慵如春睡的美人,重重叠叠的花瓣薄如轻盈绢绡,一瓣一瓣簇拥着,极尽瑰丽怒放之姿,花香浮漾,无声无息便濡染了裙裾摇曳。 彤妃见皇贵妃喜欢,一径笑道:“臣妾只觉得颜色好看,却不知姚黄是什么?” 皇贵妃端坐于檀木青凤牡丹椅上,徐徐道:“姚黄和魏紫是洛阳牡丹中最好的两品,素有‘绝品万花王’之称。北地天寒,能在这个时节种出姚黄来,也算难得了。” 彤妃正端详着,忽然指着宓姌的衣衫道:“哎哟,方才没仔细看,原来姝妃姐姐的袖口上绣着淡黄色的花朵,看着倒像是这姚黄牡丹呢。” 宓姌唇角的弧线勾勒出不屑的轻笑,略瞥了一眼,这才发觉相像,便起身道:“臣妾这身衣裳是内务府昨日刚送来的,臣妾看着淡青的衣裳配松黄的花,颜色倒也别致,所以才穿上了,并未留意是不是姚黄牡丹的图案。” 彤妃眼角飞扬,浅笑的唇线带出两朵梨涡:“是么我想姝妃也是无心的,只是无心也是无心之失啊,牡丹是皇贵妃才配用的呢。不如姝妃告罪一声,回去把衣裳剪了再不穿,想来皇贵妃娘娘是不会介意的。” “皇贵妃当然是不会介意的。因为花中之王后宫之主,本在人心而已。”宓姌保持特着无可挑剔的恭谨,屈膝道,“臣妾回去之后会脱下这件衣裳送到皇贵妃宫中,一切但凭皇贵妃处置。” 皇后微徽漾起的笑容缥缈不定,只是深深地看了宓姌一眼,转首看着身侧盛开的姚黄:“罢了,你跪安吧。” 宓姌神色肃然,默默退下,只是眼中那一点倔强,始终不肯退去。 皇贵妃眼见宓姌出去,一张端然生华的面庞慢慢沉下来,仿佛积雨天气时暗垂的铅云,层层压下。片刻,皇贵妃冷然道:“来人,把这盆花撤了,拿去火场烧了。” 听得皇贵妃气不善,嬿婉赶紧上前,垂着头捧了花蹑手蹑脚出去。 彤妃小心觑着皇贵妃的神色,愤愤道:“这盆姚黄美是美,却送来得不合时宜,也太过耀眼。这样刺目的东西,喧宾夺主,不配养在皇贵妃宫里。” 皇贵妃扶着头,珐琅嵌玛瑙珠子的护甲横在微微皱起的秀丽眉峰上,才略略遮住她眉心的一丝戾气。皇贵妃凝神片刻,衔着寒意道:“姝妃……” 话音未落,只听殿门前“哐啷”一声,皇贵妃一惊,即刻蹙眉抬头。 品红喝道:“大胆!在娘娘面前竟敢如此惊扰,活得不耐烦了么?” 婉婷得俯首磕头不止,带了哭音惶恐道:“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皇贵妃凝眸一看,才知是方才捧着牡丹出去的宫婢,在出殿时被门槛绊了一脚,不留神砸了手中的花。 品红见皇后不悦,上去揪住婉婷的领子,迫她抬起头来,劈面就是两个耳光:“皇贵妃与彤妃在此,你也敢这样放肆!当永和宫是什么地方?” 婉婷嘤嘤哭着分辩:“姑姑恕罪,是奴婢不当心,惊扰了两位娘娘,错了规矩。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姑姑饶恕。” 彤妃轻嗤一声,闲闲抚着鬓角簪着的一朵丹红珠兰:“你那袖口晃着的那俩白的手么?怎么连爪子也不如?一盆花都拿不稳,那手爪子砍了也不可惜。臣妾原就知道花房里伺候的宫女轻贱,原来还是笨手笨脚的蠢丫头。说起来。终究是规矩没立好,才由着那些轻狂婢子没上没下讨人嫌。” 品红立刻道:“彤妃小主别生气,奴婢自会给奴才们立好规矩。”她略略扬声,小顺子,把这个丫头拖下去,重重地掌嘴。看谁还敢在娘娘面前不精心伺候!” 殿外的小太监干脆地答应了一声,上前就来拖那宫婢。 (二百六十四) 婉婷得俯首磕头不止,带了哭音惶恐道:“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皇贵妃凝眸一看,才知是方才捧着牡丹出去的宫婢,在出殿时被门槛绊了一脚,不留神砸了手中的花。 品红见皇后不悦,上去揪住婉婷的领子,迫她抬起头来,劈面就是两个耳光:“皇贵妃与彤妃在此,你也敢这样放肆!当永和宫是什么地方?” 婉婷嘤嘤哭着分辩:“姑姑恕罪,是奴婢不当心,惊扰了两位娘娘,错了规矩。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姑姑饶恕。” 彤妃轻嗤一声,闲闲抚着鬓角簪着的一朵丹红珠兰:“你那袖口晃着的那俩白的手么?怎么连爪子也不如?一盆花都拿不稳,那手爪子砍了也不可惜。臣妾原就知道花房里伺候的宫女轻贱,原来还是笨手笨脚的蠢丫头。说起来。终究是规矩没立好,才由着那些轻狂婢子没上没下讨人嫌。” 品红立刻道:“彤妃小主别生气,奴婢自会给奴才们立好规矩。”她略略扬声,小顺子,把这个丫头拖下去,重重地掌嘴。看谁还敢在娘娘面前不精心伺候!” 殿外的小太监干脆地答应了一声,上前就来拖那宫婢。 皇贵妃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染就两片晦暗的青色阴影:“慢着!品红,把她带到本宫跟前来。” 品红不明所以,手上却极快地拖了婉婷到皇贵妃身前。媾婉吓得浑身发抖,皇贵妃漫然道:“抬起头来。” 婉婷魂未定,瑟缩着抬起头,腮边犹有两痕晶莹水珠。皇贵妃凝视片刻。缓缓浮起两朵笑靥:“彤妃,你仔细瞧瞧,她的眼睛和下巴像谁?” 彤妃仔细端详,瞬时浮出厌弃的表情,不屑道:“贱婢,长得就是一脸狐媚样子,合该活活打死才算完!” 婉婷吓得连话也不敢说,只俯下身磕头不止。 皇贵妃笑着欠身。用护甲轻轻托起她的脸。护甲尖闪着锐利的光泽拂过嬿婉姣好的面容皇贵妃柔声道:“这样美的一张面孔,要是打死了她也太可惜了!” 彤妃不屑地嗤道:“宫里有一张这样的脸就够烦人了,这婢子长得虽不是一模一样,但细看起来也有三四分像。娘娘要留了这个婢子在永和宫,岂不添烦?” 皇贵妃温和地看着婉婷:“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 婉婷得俯首磕头不止,带了哭音惶恐道:“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皇贵妃凝眸一看,才知是方才捧着牡丹出去的宫婢,在出殿时被门槛绊了一脚。不留神砸了手中的花。 品红见皇后不悦,上去揪住婉婷的领子,迫她抬起头来,劈面就是两个耳光:“皇贵妃与彤妃在此,你也敢这样放肆!当永和宫是什么地方?” 婉婷嘤嘤哭着分辩:“姑姑恕罪,是奴婢不当心,惊扰了两位娘娘,错了规矩。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姑姑饶恕。” 彤妃轻嗤一声,闲闲抚着鬓角簪着的一朵丹红珠兰:“你那袖口晃着的那俩白的手么?怎么连爪子也不如?一盆花都拿不稳。那手爪子砍了也不可惜。臣妾原就知道花房里伺候的宫女轻贱,原来还是笨手笨脚的蠢丫头。说起来。终究是规矩没立好。才由着那些轻狂婢子没上没下讨人嫌。” 品红立刻道:“彤妃小主别生气,奴婢自会给奴才们立好规矩。”她略略扬声,小顺子,把这个丫头拖下去,重重地掌嘴。看谁还敢在娘娘面前不精心伺候!” 殿外的小太监干脆地答应了一声,上前就来拖那宫婢。 皇贵妃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染就两片晦暗的青色阴影:“慢着!品红,把她带到本宫跟前来。” 品红不明所以,手上却极快地拖了婉婷到皇贵妃身前。媾婉吓得浑身发抖,皇贵妃漫然道:“抬起头来。” 婉婷魂未定,瑟缩着抬起头,腮边犹有两痕晶莹水珠。皇贵妃凝视片刻,缓缓浮起两朵笑靥:“彤妃,你仔细瞧瞧,她的眼睛和下巴像谁?” 彤妃仔细端详,瞬时浮出厌弃的表情,不屑道:“贱婢,长得就是一脸狐媚样子,合该活活打死才算完!” 婉婷吓得连话也不敢说,只俯下身磕头不止。 皇贵妃笑着欠身,用护甲轻轻托起她的脸。护甲尖闪着锐利的光泽拂过嬿婉姣好的面容皇贵妃柔声道:“这样美的一张面孔,要是打死了她也太可惜了!” 彤妃不屑地嗤道:“宫里有一张这样的脸就够烦人了,这婢子长得虽不是一模一样,但细看起来也有三四分像。娘娘要留了这个婢子在永和宫,岂不添烦?” 皇贵妃温和地看着婉婷:“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 婉婷雪白的两颊上浮着通红的指印,眼底全是迷茫惶惑,连声音都颤颤地断断续续:“奴婢魏婉婷,阿玛曾是正黄旗汉军旗包衣内管领清泰。” 皇贵妃微微颔首:“倒还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人都还在吗” 婉婷啜泣着摇头:“阿玛犯了事,已经不在了。” 彤妃不满地看着嬿婉:“再好的人家也不过是狐媚子奴才,连名字都那么妖里妖气,何况如今还是个破落户儿。” 皇贵妃沉吟片划眸中闪过一抹亮色:“这名字是小家子了些,本宫给你改个名字。”她沉吟道,“穆姌,穆姌……” 彤妃一双凤眼斜睨着,满是奚落之色:“跟姝妃一个狐媚样子,就叫染儿吧。墨染的染” 皇贵妃后肤色玉华,此刻嫣然一笑,更增端美之态:“还是彤妃聪慧知趣。品红,你带染儿下去好好梳洗一番,然后送去彤妃宫里伺候。” 婉婷魂未定地抬起头来:“奴婢,奴婢……” 皇贵妃和声道:“好了,染儿。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本宫都把你赐给彤妃了。”说罢便向彤妃道,“妹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怎么把—个丫头调教好了。” 品红会意,抿着唇幸灾乐祸地笑:“你福气倒好,还不快谢皇贵妃恩典。” 婉婷心知不好,却也不得不毕恭毕敬磕了个头,跟着品红下去了。 彤妃见状,不免有些恼:“皇贵妃娘娘何必对这个贱婢这么好,臣妾也不愿她在跟前,看了就生气……”皇贵妃转脸含笑看着她不语,彤妃恍然省悟,“染儿染儿,原来如此……”她一脸喜色,“还是娘娘睿智,有这么个人在,姝妃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不膈应死她!” 皇贵妃微微含笑:“所以,本宫把染儿赐给你,你可高兴?” 彤妃欢快地施了一礼,恍如一只几欲扑向花丛的蝶,眨了眨眼,那笑容几乎要滴出水来:“臣妾谢皇贵妃娘娘恩典,必不辜负娘娘盛情。” 皇贵妃意态舒然,含笑道:“陶妃是个没福气没孩子的。你福气却比她好得多了。本宫喜欢你,喜欢璞珹,你也要好好惜福才是。” 彤妃会心地点了点头,谦恭无比:“臣妾出身异族,能有今日,多赖娘娘关照。臣妾愿为娘娘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皇贵妃含笑示意彤妃往身边的黄花梨琢青鸾座椅上坐了,切切道:“这些年你为本宫做的,本宫心里都有数。当日姝妃进了冷宫,本宫原想着她这一生没了指望,便留她一条性命,就当修一修慈悲,若不是你侍寝时发觉皇上身边放着那快海棠小象的手帕。连本宫也以为皇上已经不理会她了。” 彤妃哪里沉得住气,气咻咻道:“、皇贵妃娘娘心善,不过在饮食上让她吃些苦头,终究没有怎样为难她。要不是因为姝妃在冷宫里还不安分,诅咒二阿哥,咱们也没必要让陶妃支使冯一鹤去摆弄那些蛇儿。” 皇贵妃居上座,身子倚在重重石青黄缎的锦茵垫中,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似乎疑神许久:“冯一鹤是陶妃的奴才,陶妃居然不知道这点本事,还不如你眼明心细,好好用了他这点长处。只是本宫一直也不知道,苏嫔有孕时险些被蛇惊动胎气,那蛇是从何而来?” 彤妃的目睫中有一瞬灼灼的光,唇边的愤愤之色却越发深沉了:“那可真是苏嫔可怜,臣妾听说此事后就说,一定是姝妃安排的,否则怎会那么凑巧是她救了苏嫔,得了皇上的喜欢。也幸好那日有皇贵妃娘娘在,索性把怡嫔推去了姝妃宫里安胎。凭她再如何,总跟咱们无关就是了。” 皇贵妃皇后长叹一声,幽然凄恻:“不是本宫怕事避嫌。苏嫔之前己然有黎嫔子嗣有异之事,苏嫔又是本宫房里出来的,若安胎无恙,那是本宫的本分所在,若有丝毫闪失,本宫便是自陷泥淖之中。与其如此,不如推给姝妃,一动不如一静罢了。” 彤妃以温顺驯服之姿徐徐欠身:“皇贵妃娘娘思虑周详。臣妾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看了姝妃这样的人就生气。” (二百六十五) 皇贵妃微微颔首:“倒还是好人家的女儿。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家人都还在吗” 婉婷啜泣着摇头:“阿玛犯了事,已经不在了。” 彤妃不满地看着嬿婉:“再好的人家也不过是狐媚子奴才,连名字都那么妖里妖气,何况如今还是个破落户儿。” 皇贵妃沉吟片划眸中闪过一抹亮色:“这名字是小家子了些,本宫给你改个名字。”她沉吟道,“穆姌,穆姌……” 彤妃一双凤眼斜睨着,满是奚落之色:“跟姝妃一个狐媚样子,就叫染儿吧。墨染的染” 皇贵妃后肤色玉华,此刻嫣然一笑,更增端美之态:“还是彤妃聪慧知趣。品红,你带染儿下去好好梳洗一番,然后送去彤妃宫里伺候。” 婉婷魂未定地抬起头来:“奴婢,奴婢……” 皇贵妃和声道:“好了,染儿。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本宫都把你赐给彤妃了。”说罢便向彤妃道,“妹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怎么把—个丫头调教好了。” 品红会意,抿着唇幸灾乐祸地笑:“你福气倒好,还不快谢皇贵妃恩典。” 婉婷心知不好,却也不得不毕恭毕敬磕了个头,跟着品红下去了。 彤妃见状,不免有些恼:“皇贵妃娘娘何必对这个贱婢这么好,臣妾也不愿她在跟前,看了就生气……”皇贵妃转脸含笑看着她不语,彤妃恍然省悟,“染儿染儿。原来如此……”她一脸喜色,“还是娘娘睿智,有这么个人在,姝妃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不膈应死她!” 皇贵妃微微含笑:“所以,本宫把染儿赐给你,你可高兴?” 彤妃欢快地施了一礼,恍如一只几欲扑向花丛的蝶。眨了眨眼,那笑容几乎要滴出水来:“臣妾谢皇贵妃娘娘恩典,必不辜负娘娘盛情。” 皇贵妃意态舒然,含笑道:“陶妃是个没福气没孩子的。你福气却比她好得多了。本宫喜欢你,喜欢璞珹,你也要好好惜福才是。” 彤妃会心地点了点头,谦恭无比:“臣妾出身异族。能有今日,多赖娘娘关照。臣妾愿为娘娘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皇贵妃含笑示意彤妃往身边的黄花梨琢青鸾座椅上坐了,切切道:“这些年你为本宫做的,本宫心里都有数。当日姝妃进了冷宫,本宫原想着她这一生没了指望,便留她一条性命。就当修一修慈悲,若不是你侍寝时发觉皇上身边放着那快海棠小象的手帕。连本宫也以为皇上已经不理会她了。” 彤妃哪里沉得住气,气咻咻道:“、皇贵妃娘娘心善,不过在饮食上让她吃些苦头,终究没有怎样为难她。要不是因为姝妃在冷宫里还不安分,诅咒二阿哥,咱们也没必要让陶妃支使冯一鹤去摆弄那些蛇儿。” 皇贵妃居上座,身子倚在重重石青黄缎的锦茵垫中,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似乎疑神许久:“冯一鹤是陶妃的奴才,陶妃居然不知道这点本事,还不如你眼明心细,好好用了他这点长处。只是本宫一直也不知道,苏嫔有孕时险些被蛇惊动胎气,那蛇是从何而来?” 彤妃的目睫中有一瞬灼灼的光,唇边的愤愤之色却越发深沉了:“那可真是苏嫔可怜,臣妾听说此事后就说。一定是姝妃安排的,否则怎会那么凑巧是她救了苏嫔,得了皇上的喜欢。也幸好那日有皇贵妃娘娘在,索性把怡嫔推去了姝妃宫里安胎。凭她再如何。总跟咱们无关就是了。” 皇贵妃皇后长叹一声,幽然凄恻:“不是本宫怕事避嫌。苏嫔之前己然有黎嫔子嗣有异之事,苏嫔又是本宫房里出来的,若安胎无恙,那是本宫的本分所在,若有丝毫闪失,本宫便是自陷泥淖之中。与其如此,不如推给姝妃,一动不如一静罢了。” 彤妃以温顺驯服之姿徐徐欠身:“皇贵妃娘娘思虑周详。臣妾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看了姝妃这样的人就生气。” 皇贵妃微微一笑:“人哪,都是命该如此。”她切切道,“好了。时辰不早,你也回去歇着吧。至于那个不懂事的丫头,由你调教着便是。” 婉婷随着宫人们回到启祥宫,正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彤妃慢步进暖阁坐下,吩咐丽心道:“带染儿换身衣裳再上来。” 丽心忙答应着去了。再回来时,婉婷已经换了一身启祥宫中低等宫人的服色,梳着最寻常不过的发髻,连头上的绒花点缀也尽数除去,只拿红绳紧紧束着。婉婷一脸不知所措,丽心拿出一副管事宫女的姿态,傲然喝道:“见了娘娘还不跪下?” 婉婷吓得双膝一软,忙不迭跪下了道:“奴婢魏染樱儿,给彤妃娘娘请安。” 彤妃斜倚在榻上,滟湖色的软茸妃榻,越发衬得一袭玫瑰紫衣裙的她无比娇艳,仿佛一枝柔软的花蔓,旖旎生姿。彤妃拈了一枚樱桃吃了,羟蔑地笑;“你倒乖觉,这么快就喜欢自己的新名儿了。知道皇贵妃娘娘为什么给你敏名叫染儿么?” 婉婷怯怯摇头:“奴婢愚昧,奴婢不知。” 彤妃慵懒地直起身子,娇声道:“你呀!今天来送花不是错,送盆姚黄也不是错。偏偏最错的是你的脸,眼睛和下巴长得和姝妃那么像。啧啧啧,你说你,让不让人讨厌呀。” 婉婷吓得眼都直了,连连叩首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彤妃扑哧一笑:“该死倒也未必,如果你肯挖了自己的眼睛,削了自己的下巴,说不准皇贵妃娘娘心情一好,还是让你回花房当差去。既然你长得那么像她,她的名字叫穆姌,你便叫染儿,不是很合适?” 婉婷直愣愣地跪着,吓得浑身发颤:“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彤妃饶有趣味地将婉婷的害怕尽收眼底,顺手在白玉花觚里取了枝红艳艳的芍药花,一瓣一瓣撕碎了把玩,花瓣碎碎扬扬撒了一地。“知道你舍不得你这张狐媚子的脸。也是,你要毁了容,本宫还怎么得趣儿呢。话说回来,你还是得谢谢本宫,要是落在了陶妃手里,陶妃恨姝妃恨成那样,不拿一炉子热香灰烫烂了你的脸才怪。” 彤妃扬了扬脸,丽心会意,拧住婉婷的耳朵用力道:“从此你便是启祥宫的人了。这两个耳光是告诉你,好好伺候娘娘,有一点不周到的,便有你受的。” 彤妃娇美的面容上隐着犀利的冷,忽而轻嗅道:“今儿的香点得好,是苏合香吧?” 丽心忙笑道:“是啊。小主回宫前半个时辰便烧上了。” 彤妃葱绿玉白缎的攒珠绣鞋轻轻点地,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香倒是好闻,只是放得远了,气味淡淡的。染儿,”她看着婉婷,多了一抹促狭的玩味之意,“你把那小香炉捧到本宫身前来。” 婉婷忙收了眼泪和畏惧,殷勤地捧了紫铜象鼎炉来,才捧到彤妃身边的案几上,便烫得赶紧放下,缩手在背后悄悄搓着。 彤妃不悦地摇头:“谁叫你放下了。放在案几上挡着本宫的视线。你就跪在这儿,拿你自己的手当香案,捧着那香炉伺候本宫吧。” 婉婷想要分辩什么,抬头见彤妃的神色如这天色一般阴晦,只得忍下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将香炉高高地顶在了头顶上。彤妃瞥了丽心一眼,娇慵地打了个哈欠:“本宫乏得很,进去眠一眠。记着,以后就让染儿这么伺候。丽心,你也好好教导着她些。”说罢,彤妃便留了丽心在外看着婉婷,自己扭着细细柳枝似的腰肢,入寝殿去了。 因着丽心在外,跟着进来伺候的是贞淑。贞淑是彤妃跟着来的陪嫁,是最最心腹贴身之人。彤妃不喜自己的陪嫁如寻常宫女般劳碌操持,跌了身份,一向只让她在启祥宫中做些清闲功夫,掌着小库房的钥匙,管着皇帝所赐的贵重物事。此刻贞淑见彤妃只身一人,便默默伺候了她更衣躺下,方才低声问:“小主这么折磨一个小丫头片子,甚没意思。倒让人觉着小主事事都听皇贵妃的,又沉不住性子。” 彤妃斜靠在软枕上,嗤地一笑,牵动耳边的银流苏玉叶耳坠滑落微凉的战栗:“牙尖嘴利,沉不住性子,又依附皇贵妃?外头的人不是一贯这么看我的么?若是连你也这么看,倒也真是好事。” 贞淑蹙着眉头,不解道:“眼下皇贵妃娘娘膝下无子,又疼咱们三阿哥,难道小主是为着三阿哥有个好前程,才这么打算的?” 彤妃的唇角扯起清冷的弧度,慵懒道:“皇贵妃忌讳兮妃的璞璋年长,自然少不了要打我的璞珹的主意,一时得个依傍也是好的。只是旁人不知道她,我还不知道么?她拼死也要生个自己的儿子的,我也只是顺顺她的性子。” 她瞥一眼寝殿外,丽心的呵斥声隐隐传进 (二百六十六) 彤妃斜倚在榻上,滟湖色的软茸妃榻,越发衬得一袭玫瑰紫衣裙的她无比娇艳,仿佛一枝柔软的花蔓,旖旎生姿。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彤妃拈了一枚樱桃吃了,羟蔑地笑;“你倒乖觉,这么快就喜欢自己的新名儿了。知道皇贵妃娘娘为什么给你敏名叫染儿么?” 婉婷怯怯摇头:“奴婢愚昧,奴婢不知。” 彤妃慵懒地直起身子,娇声道:“你呀!今天来送花不是错,送盆姚黄也不是错。偏偏最错的是你的脸,眼睛和下巴长得和姝妃那么像。啧啧啧,你说你,让不让人讨厌呀。” 婉婷吓得眼都直了,连连叩首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彤妃扑哧一笑:“该死倒也未必,如果你肯挖了自己的眼睛,削了自己的下巴,说不准皇贵妃娘娘心情一好,还是让你回花房当差去。既然你长得那么像她,她的名字叫穆姌,你便叫染儿,不是很合适?” 婉婷直愣愣地跪着,吓得浑身发颤:“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彤妃饶有趣味地将婉婷的害怕尽收眼底,顺手在白玉花觚里取了枝红艳艳的芍药花,一瓣一瓣撕碎了把玩,花瓣碎碎扬扬撒了一地。“知道你舍不得你这张狐媚子的脸。也是,你要毁了容,本宫还怎么得趣儿呢。话说回来,你还是得谢谢本宫,要是落在了陶妃手里,陶妃恨姝妃恨成那样,不拿一炉子热香灰烫烂了你的脸才怪。” 彤妃扬了扬脸,丽心会意,拧住婉婷的耳朵用力道:“从此你便是启祥宫的人了。这两个耳光是告诉你。好好伺候娘娘,有一点不周到的,便有你受的。” 彤妃娇美的面容上隐着犀利的冷,忽而轻嗅道:“今儿的香点得好,是苏合香吧?” 丽心忙笑道:“是啊。小主回宫前半个时辰便烧上了。” 彤妃葱绿玉白缎的攒珠绣鞋轻轻点地,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香倒是好闻,只是放得远了,气味淡淡的。染儿。”她看着婉婷,多了一抹促狭的玩味之意,“你把那小香炉捧到本宫身前来。” 婉婷忙收了眼泪和畏惧,殷勤地捧了紫铜象鼎炉来,才捧到彤妃身边的案几上,便烫得赶紧放下,缩手在背后悄悄搓着。 彤妃不悦地摇头:“谁叫你放下了。放在案几上挡着本宫的视线。你就跪在这儿。拿你自己的手当香案,捧着那香炉伺候本宫吧。” 婉婷想要分辩什么,抬头见彤妃的神色如这天色一般阴晦,只得忍下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将香炉高高地顶在了头顶上。彤妃瞥了丽心一眼,娇慵地打了个哈欠:“本宫乏得很,进去眠一眠。记着。以后就让染儿这么伺候。丽心,你也好好教导着她些。”说罢,彤妃便留了丽心在外看着婉婷,自己扭着细细柳枝似的腰肢,入寝殿去了。 因着丽心在外,跟着进来伺候的是贞淑。贞淑是彤妃跟着来的陪嫁,是最最心腹贴身之人。彤妃不喜自己的陪嫁如寻常宫女般劳碌操持,跌了身份,一向只让她在启祥宫中做些清闲功夫,掌着小库房的钥匙。管着皇帝所赐的贵重物事。此刻贞淑见彤妃只身一人,便默默伺候了她更衣躺下,方才低声问:“小主这么折磨一个小丫头片子,甚没意思。倒让人觉着小主事事都听皇贵妃的,又沉不住性子。” 彤妃斜靠在软枕上,嗤地一笑,牵动耳边的银流苏玉叶耳坠滑落微凉的战栗:“牙尖嘴利,沉不住性子。又依附皇贵妃?外头的人不是一贯这么看我的么?若是连你也这么看,倒也真是好事。” 贞淑蹙着眉头,不解道:“眼下皇贵妃娘娘膝下无子,又疼咱们三阿哥。难道小主是为着三阿哥有个好前程,才这么打算的?” 彤妃的唇角扯起清冷的弧度,慵懒道:“皇贵妃忌讳兮妃的璞璋年长,自然少不了要打我的璞珹的主意,一时得个依傍也是好的。只是旁人不知道她,我还不知道么?她拼死也要生个自己的儿子的,我也只是顺顺她的性子。”她瞥一眼寝殿外,丽心的呵斥声隐隐传进,彤妃娇慵地舒展手臂,懒懒道,“否则我拿那丫头作筏子做什么?无非是皇贵妃因姝妃而迁怒这丫头,又碍着脸面不能发作,借我的手罢了。我多折磨那丫头一分,皇贵妃皇后便以为我厌恶姝妃一分,也多依附她一分罢了。” 贞淑掩口笑道:“奴婢说呢,小主费这个心力做什么,原来还是为了皇贵妃。说来这些日子,皇贵妃可真笼络小主呢?” 彤妃微启红唇,冷笑声如冰珠落入玉盘,冷而脆地刺耳:“做小伏低了那么多年,她自然信我要比信旁人多些!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们这么看我,我何尝不是这么看她们的?宫里这些人,称呼着姐姐妹妹笑脸相迎,可心里有多污秽,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眼下紧紧抱着团儿,可不过就是有利则交,利尽则散,有什么真感情?你且看陶妃那草包美人儿,死心塌地依附了皇贵妃这几年,现如今病成这样,皇贵妃理会过没有?至于姝妃,从前不过是拿她当替死鬼,顺道又做了皇贵妃的人情。” 贞淑极是不平:“当初小主比陶妃与姝妃早进宫些许年。但身份却总比她们矮了一头。”她忽而得意一笑,“那时她们俩最得宠,皇上眼里只有她们,哪里顾得上来看小主一眼,连还是庄妃娘娘都被冷落了,咱们更是险些就没了立足之地。” 彤妃的容颜本就艳光四射,此时含了几分戾气,更有着诡异难言的阴柔之美:“如今看来姝妃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越早防着她就越是了。左右在这个宫里,我就自己一个,谁也不信,谁也不靠!” 贞淑沉静道:“小主说得是。咱们熬了这么些年,如今大阿哥福薄走了,二阿哥不得皇上喜欢,怎么轮也该轮到咱们三阿哥了。且这宫里要论起宠眷不衰来,除了前几年的陶妃,便是小主了,” 彤妃爱惜地抚着自己的面孔,像是触摸着一件稀世珍宝:“天生了我这么美的一张面孔,可不是白白给浪费的。”她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覆在她凝白如玉的面孔上,似山岚蒙蒙的影子,袅袅沉静。她的语气里含着温柔的怅惘,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甜蜜的梦境:“我若不是身为宗室之女,凭着这张脸,凭着我的出身,是一定会嫁与我们李朝的世子。世子虽没有皇上这样清俊的面孔,可是他笑起来是那么温柔,那么好看。”她闭着眼,如同沉浸在最美好的梦境中,如乳燕般呢喃,“从我十三岁入宫拜见王后娘娘,第一次见到世子的那一天,我就被他的笑容打动了。我从没见过那么温柔的笑容,他看着我的时候,好像满天的星星都对着我倾倒下来。那一天,我得到了比同行的贵族之女更多的赏赐,甚至在后来的日子里,总有来自宫中的礼物送到我的家中。连我的父亲都暗示我,世子对我很有好感,只要我努力修习女德,终有一日会进入宫廷,成为世子的嫔御。” 贞淑低叹道:“是啊。小主的祖母是王大妃的堂妹,又是出身高贵的金氏,虽然当时世子已经有了世子嫔,可小主入世子宫后成为宠妾,世子继位为王后封为正一品嫔,也是意料之中的。” 彤妃的眼角沁出一滴晶莹的水光:“可是人生的很多事,往往都在意料之外。在决定让我嫁往清朝为皇子妾侍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我不愿意离开生养了我十数年的故土,不愿意离开我的父亲和母亲,却也不能违抗宫中的旨意,只能每日以泪洗面。直到两日后,我奉命进宫向王后辞行,才见到了世子。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愿意让我嫁往遥远的异国,为什么曾经要那样对着我微笑,难道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可是在我看到世子的眼睛时,我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是那样难过。他对我诉说,李朝身为属国一切必须依赖上邦的弱小与痛苦,想要摆脱这种痛苦,就必须让上邦给我们更多。他说,我的美丽不能困在李朝窄小的宫殿里,而要绽放在异国的土地上,去取得属于我们自己的荣光。”她秀美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挣扎的痛楚,“我看着世子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像着了魔一样,把他的每句话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带到了这里。我活着的每一日,睁开眼睛前,都会想着世 子说过的这些话。” 贞淑垂下头’难过地道:“小主这些年的辛苦,奴婢都看到了。” 彤妃晶莹美眸霍地瞬开。脸上的伤感如被烈日蒸发的雨水,转瞬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她伸手毫不犹豫地抹去腮边的一滴泪珠,冰冷道:“我背负着李朝的信任和期望,来到这里争取我和母族的荣光。我忍耐做一个宫里小小的贵人,一点一点讨着皇上的喜欢熬上来,不为了别的,只希望自己不要辜负了世子’不要辜负了我身上流着的李朝高贵的血液。若我的孩子能成为大清的来日,那么我们李朝就能摆脱从属之国的卑微了。” (二百六十七) 贞淑沉静道:“小主说得是。请使用访问本站。咱们熬了这么些年,如今大阿哥福薄走了,二阿哥不得皇上喜欢,怎么轮也该轮到咱们三阿哥了。且这宫里要论起宠眷不衰来,除了前几年的陶妃,便是小主了,” 彤妃爱惜地抚着自己的面孔,像是触摸着一件稀世珍宝:“天生了我这么美的一张面孔,可不是白白给浪费的。”她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覆在她凝白如玉的面孔上,似山岚蒙蒙的影子,袅袅沉静。她的语气里含着温柔的怅惘,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甜蜜的梦境:“我若不是身为宗室之女,凭着这张脸,凭着我的出身,是一定会嫁与我们李朝的世子。世子虽没有皇上这样清俊的面孔,可是他笑起来是那么温柔,那么好看。”她闭着眼,如同沉浸在最美好的梦境中,如乳燕般呢喃,“从我十三岁入宫拜见王后娘娘,第一次见到世子的那一天,我就被他的笑容打动了。我从没见过那么温柔的笑容,他看着我的时候,好像满天的星星都对着我倾倒下来。那一天,我得到了比同行的贵族之女更多的赏赐,甚至在后来的日子里,总有来自宫中的礼物送到我的家中。连我的父亲都暗示我,世子对我很有好感,只要我努力修习女德,终有一日会进入宫廷,成为世子的嫔御。” 贞淑低叹道:“是啊。小主的祖母是王大妃的堂妹,又是出身高贵的金氏,虽然当时世子已经有了世子嫔,可小主入世子宫后成为宠妾。世子继位为王后封为正一品嫔,也是意料之中的。” 彤妃的眼角沁出一滴晶莹的水光:“可是人生的很多事,往往都在意料之外。在决定让我嫁往清朝为皇子妾侍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我不愿意离开生养了我十数年的故土,不愿意离开我的父亲和母亲,却也不能违抗宫中的旨意,只能每日以泪洗面。直到两日后,我奉命进宫向王后辞行。才见到了世子。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愿意让我嫁往遥远的异国,为什么曾经要那样对着我微笑,难道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可是在我看到世子的眼睛时,我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是那样难过。他对我诉说,李朝身为属国一切必须依赖上邦的弱小与痛苦。想要摆脱这种痛苦,就必须让上邦给我们更多。他说,我的美丽不能困在李朝窄小的宫殿里,而要绽放在异国的土地上,去取得属于我们自己的荣光。”她秀美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挣扎的痛楚,“我看着世子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像着了魔一样。把他的每句话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带到了这里。我活着的每一日,睁开眼睛前,都会想着世 子说过的这些话。” 贞淑垂下头’难过地道:“小主这些年的辛苦,奴婢都看到了。” 彤妃晶莹美眸霍地瞬开。脸上的伤感如被烈日蒸发的雨水,转瞬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她伸手毫不犹豫地抹去腮边的一滴泪珠,冰冷道:“我背负着李朝的信任和期望,来到这里争取我和母族的荣光。我忍耐做一个宫里小小的贵人,一点一点讨着皇上的喜欢熬上来,不为了别的。只希望自己不要辜负了世子’不要辜负了我身上流着的李朝高贵的血液。若我的孩子能成为大清的来日,那么我们李朝就能摆脱从属之国的卑微了。” 贞淑垂首,心悦诚服道:“小主的心志,奴婢都明。奴婢一定会竭尽全力,忠于小主和李朝。” 从此,婉婷的日子便没有再好过过。白日里要替启祥宫的宫女们浣洗衣服,一刻不能停歇。到了晚间,便要伺候彤妃洗脚。逢着彤妃不用侍寝的日子。还要跪在彤妃跟前,捧着蜡烛当人肉烛台,由着滚烫的烛油一滴滴烫在手上,烫伤了皮肉。也烫木了一颗心。 偏偏那一日兮妃来彤妃宫中闲话,瞥见婉婷跪在地上当香案,便很有些看不上,道:“原来这丫头来你宫中当差了。”嫔妃们之间闲话最多,一来二去,彤妃便知道了皇帝曾对婉婷青眼有加。彤妃心胸狭窄,如何还会有好脸色给她,原本只是差事苦,吃穿倒也还好,渐渐地连启祥宫的小宫女都敢对她随意打骂,吃饭也只是剩饭剩菜,连想去见一见林云霄诉苦,也不得半分空闲,不过是拿着一条命,在启祥宫中一日一日煎熬罢了。 自婉婷进了永和宫,便再无人提起她的去处。林云霄再三打听,奈何自己只是个在坤宁宫当差的小侍卫,平素不能离开,想要打听东西六宫的消息也使不上力,竞半分也得不到婉婷的消息。 这一日恰好云霄云彻跟着太监们去浣衣局取坤宁宫侍卫们的衣裳,才遥遥瞥见了婉婷嬿婉一眼,想要追上去询问,偏偏浣衣局里都是各宫来颁取或浣洗衣裳的宫女,哪里能容许他走近。好不容易辗转打听了,才知道她如今在启祥宫当差。 这一得空,云霄便趁着送坤宁宫萨满法师出宫的机会,转到了启祥宫门外,果然就见到了婉婷。宫禁森严,启祥宫外的守卫又格外多,他哪里能走到近前去。可是不必走近,他也能看到婉婷消瘦憔悴的面庞和满是伤痕的双手。婉婷跟着几个宫女行走,见了云霄,也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多看一眼,只是默默流泪,撩起衣裳伸出手臂,露出全是挨了打受了伤的胳膊。正巧前头的宫女回头呼喝几声,伸手便在她肩膀上拧了一把。婉婷吓得低眉顺眼,赶紧走了。 云霄眼见婉婷受苦,如何受得了这个。思来想去,趁着十五之日皇后带着嫔妃们入坤宁宫敬香的时机,一咬牙便告诉了宓姌身边的涅筠。 宓姌听得消息时正哄四阿哥,不觉皱眉道:“你说启祥宫的人叫她什么?” 涅筠道:“林侍卫说,都叫她染儿。” “染儿?”“好端端的怎么就去启祥宫,还要受她们这般凌辱,那便是冲着我来了。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想要袖手旁观也不能。你且让林云霄安心等一等,彤妃既然喜欢折磨染儿,必定不会教她受太重的伤或是死了。等我找一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救她一救。” 所谓的机会,很快便等到了。那一日正是五月端午,宫中多以兰草汤沐浴,悬挂艾叶与菖蒲,吃粽子、白肉和咸鸭蛋,饮雄黄酒,佩戴五色丝线做成的五毒香囊,以求吉祥平安。 到了午后,嫔妃们便聚在皇后宫中,接受皇后亲手制作的五毒香囊。 皇贵妃看着品红把香囊一个个交到嫔妃手中,含笑道:“这香囊里放有雄黄、艾叶和各色香药,能驱蚊虫、避邪气。你们自己一人一个,给孩子们也佩戴上,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兮妃忙起身笑道:“每年端午皇贵妃都亲手制作香囊赠予宫中嫔妃,臣妾们感念皇后娘娘恩德。” 皇贵妃笑道:“兮妃客气。本宫对你们的心意一年也便端午一次,你们若喜欢,好好收着就是。”说罢便吩咐宫人上了五毒饼来。 所谓的“五毒饼”,即以五种毒虫花纹为饰的饼。其实就是在玫瑰饼上做上刻有蛤蟆、蝎子、蜘蛛、蜈蚣、蛇“五毒”形象的印子,盖在酥皮儿上罢了,也是吃个有趣。 彤妃见众人都在,便有心要让宓姌没脸,扬声唤道:“染儿!” 婉婷怯怯上前,规规矩矩地守在彤妃身后,接过宫人们递来的五毒饼,利索地跪下膝行到彤妃跟前,高高举过盘子道:“恭请娘娘用五毒饼。” 芳姬奇道:“这是什么规矩?咱们却不知道。,, 彤妃含笑道:“黎嫔有所不知,这叫人肉跪盘。染儿这丫头笨笨的,可有一样好处,什么都能受着。本宫要闻香的时候,她就是捧着香炉的香案;本宫要看书时,她便是举着蜡烛的烛台。还有形形色色的好处,下回一一给各位姐妹们瞧个新鲜。” 意欢冷着脸道:“彤妃是李朝人,这怕是李朝才有的规矩吧。咱们这儿,可不这样折腾人的。” 彤妃不以为意,取了一块五毒饼吃了:“你瞧她捧得多稳当。奴才生来就是伺候人的,怎么伺候不是伺候呢。”她觑着宓姌道,“姝妃,你说是不是?” 宓姌的笑容宁和得恍若一面明镜澹澹,却是沛涵道:“我记得这丫头从前在怡贵人宫里伺候过,如今怎么干起这个活儿来?宫里的宫女们好歹都是八旗出身,皇上一向最宽厚待下的,若是知道了,可不大好。,, 彤妃扬了扬嘴角算是微笑:“愉妃也真是小心太过了。宫女们伺候主子又怎么了,也值得说嘴?且染儿又不在皇上跟前伺候,有什么要紧。”她盯着婉婷道,“染儿,本宫可没逼迫你,都是你自愿的吧。” (二百六十八) 所谓的机会,很快便等到了。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那一日正是五月端午,宫中多以兰草汤沐浴,悬挂艾叶与菖蒲,吃粽子、白肉和咸鸭蛋,饮雄黄酒,佩戴五色丝线做成的五毒香囊,以求吉祥平安。 到了午后,嫔妃们便聚在皇后宫中,接受皇贵妃亲手制作的五毒香囊。 皇贵妃看着品红把香囊一个个交到嫔妃手中,含笑道:“这香囊里放有雄黄、艾叶和各色香药,能驱蚊虫、避邪气。你们自己一人一个,给孩子们也佩戴上,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兮妃忙起身笑道:“每年端午皇贵妃都亲手制作香囊赠予宫中嫔妃,臣妾们感念皇后娘娘恩德。” 皇贵妃笑道:“兮妃客气。本宫对你们的心意一年也便端午一次,你们若喜欢,好好收着就是。”说罢便吩咐宫人上了五毒饼来。 所谓的“五毒饼”,即以五种毒虫花纹为饰的饼。其实就是在玫瑰饼上做上刻有蛤蟆、蝎子、蜘蛛、蜈蚣、蛇“五毒”形象的印子,盖在酥皮儿上罢了,也是吃个有趣。 彤妃见众人都在,便有心要让宓姌没脸,扬声唤道:“染儿!” 婉婷怯怯上前,规规矩矩地守在彤妃身后,接过宫人们递来的五毒饼,利索地跪下膝行到彤妃跟前,高高举过盘子道:“恭请娘娘用五毒饼。” 芳姬奇道:“这是什么规矩?咱们却不知道。,。 彤妃含笑道:“黎嫔有所不知,这叫人肉跪盘。染儿这丫头笨笨的,可有一样好处,什么都能受着。本宫要闻香的时候,她就是捧着香炉的香案;本宫要看书时。她便是举着蜡烛的烛台。还有形形色色的好处,下回一一给各位姐妹们瞧个新鲜。” 意欢冷着脸道:“彤妃是李朝人,这怕是李朝才有的规矩吧。咱们这儿,可不这样折腾人的。” 彤妃不以为意,取了一块五毒饼吃了:“你瞧她捧得多稳当。奴才生来就是伺候人的,怎么伺候不是伺候呢。”她觑着宓姌道,“姝妃,你说是不是?” 宓姌的笑容宁和得恍若一面明镜澹澹。却是沛涵道:“我记得这丫头从前在怡贵人宫里伺候过,如今怎么干起这个活儿来?宫里的宫女们好歹都是八旗出身,皇上一向最宽厚待下的,若是知道了,可不大好。,, 彤妃扬了扬嘴角算是微笑:“愉妃也真是小心太过了。宫女们伺候主子又怎么了。也值得说嘴?且染儿又不在皇上跟前伺候,有什么要紧。”她盯着婉婷道。“染儿,本宫可没逼迫你,都是你自愿的吧。” 婉婷哪里敢说个“不是”,忙道:“染儿是奴婢,生来就是伺候主子的。” 彤妃指着她嗤笑道:“染儿啊染儿,你这张樱桃小口,答起话来倒利落啊。倒和咱们的姝妃平日里说话一个样子。细看起来,和姝妃也有几分相像呢。” 宓姌听她直指自己,便也笑道:“就是为了这几分相像。彤妃就那么喜欢染儿伺候么?我记得染儿本来是花房的宫女,叫作嬿婉,怎么到了妹妹身边,名儿也改了,伺候的活儿也改了?” 彤妃放下手中的五毒饼道:“姝妃姐姐这可是多心了。” 宓姌淡漠地扬了扬唇角:“这个自然了。方才嘉妃说那丫头长得有几分像我,我便跟妹妹讨个人情,让她跟了我去。如何?” 彤妃“哎呀呀”一迭声唤了起来道:“那怎么行呢!且不说我一时半刻还离不了这丫头,便是给了姐姐,皇上一跨进翊坤宫的宫门,看花了眼拉错了人,可怎么好昵,还是留在我身边稳妥些呢。” 皇贵妃冷眼旁观,含了温和之色道:“不过是个小宫女,姝妃若喜欢,本宫让内务府再挑好的给你。” 宓姌与沛涵对视一眼,情知无可奈何,便也默然了。 待到从皇后宫中散去,宓姌与沛涵携了手出来,宓姌眉头微蹙,脸上颇有些萧瑟之意,道:“看着彤妃这般染儿取笑凌辱,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些不好受。” 沛涵和婉劝道:“那丫头:“那丫头与你有几分利似,也难怪了。可我还是劝你一句,别想着去救她。一则你开口,彤妃愈加不肯放,还不如等她腻歪了,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撒手了:二来……”沛涵微微沉吟,“我亲眼见过这丫头在怡贵人宫里是怎么在皇上面前抓乖卖俏的,实在不算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宓姌颇为意外:“竟有这样的事?难怪她那时会突然要断了与林云霄的青梅竹马之情,后来被打发去了花房,才知道要回心转意。原来竟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她回头嘱咐涅筠,“去告诉林云霄,我眼下也没有办法。没有人不是熬着的,叫他也心疼心疼自己吧。” 时间过得极快,仿佛晨起梳妆描眉,黄昏挑灯夜读,枕着天黑,等着天亮,旧的时光便迅疾退去,只剩下的新的日子,新的面孔,唇红齿白的,娇嫩地鲜妍地过去了。瑄祯八年,兮妃又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儿子,皇五子璞瑢。如此一来,兮妃便成了宫中生育皇子最多的嫔妃,即便皇帝一向对她的眷顾不过淡淡的,为着孩子的缘故,也热络了不少。连着太后也对兮妃格外另眼相看,对皇孙们也是关爱备至。 这一日皇贵妃亦往绿筠宫中看望,钟粹宫的院落静静的,宫人们皆是垂手侍立,一声不敢言语。为首的太监见了皇贵妃进来,忙道:“皇上来了,在里头陪着小主呢。” 皇贵妃微微颔首:“本宫亦去瞧瞧,不必通传了。”宫女们打起帘子,皇贵妃才踱进殿中,隔着挽起的珠绫帘子,正见乳娘抱着裹在锦绣堆中的初生婴儿,屈下身子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孩子递给斜靠在床头的年轻母亲。兮妃尚在月中,丰腴的脸颊不施粉黛,却有着鲜润饱满的红晕。她漆黑的发丝松松地挽成一个家常的垂云髻,疏疏点缀着几枚累丝珍珠点翠花钿,就如它的主人一般。兮妃狭长细美的眼帘温柔地低垂着,唇边满是恬淡和美的微笑。皇帝正与她头并头,一同逗弄孩子可爱的面容,不时喁喁低语,间或,孩子响亮的哭声会断续响起。那是男婴特有的洪亮声音,虽然稚嫩,却有刚健的底蕴。 寝殿中的气息宁静而甜美,是真正一家人的天伦之乐。此时,无论谁走进去,都会显得那样突兀而局外。 皇贵妃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像是深秋的黄叶即将被风带落前薄薄的挣扎。她默然转身,再度提示宫人无须通禀之后,疾步离开。皇贵妃才走到门外,正见璞珹进来。璞珹见了她便规规矩矩行礼道:“皇额娘万福金安。”皇贵妃亦无心理会,微微颔首便径自走了。 皇贵妃回到长春宫便有些闷闷的,品红以为她是要午睡了,忙铺好了被铺,点上了安息香便告退出去。皇贵妃见品红仍旧依伴在侧,不觉郁然感伤:“瞧皇上陪兮妃那个样子,好真是好啊!” 品红忙道:“兮妃能和娘娘比?兮妃现在也不过是个妃子,还是汉军旗出身,拿她比娘娘,也不怕折了她的福!” 皇贵妃的苦笑带着凄冷的意味:“有什么不能比的?兮妃如今有两个亲生的皇子,一个养子,而本宫膝下孤苦,兮妃的福气,在后头呢。” 品红大是不满:“兮妃的福气还不是因为娘娘宽宏庇佑?说来,娘娘实在不该让她生下这些孩子的。像陶妃和姝妃,一笔子干净了多好。” 浓翳的阴郁积蓄在皇贵妃眉间,久久不肯退散:“兮妃家世低,是汉军旗出身,又不大得宠,比不得陶妃身份高贵,姝妃备受恩宠,本宫一定得防着她们。” 品红连连称是,试探着道:“那彤妃,娘娘这么抬举她?” 皇贵妃的眉头松了一松:“彤妃是李朝贡女,并非满蒙出身,想要站稳脚跟,只能一心一意依附本宫。再说陶妃病着不得力,许多事若有她在,还能分姝妃的恩宠。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没什么心机,还算得用。”她说罢,便有些乏。 品红服侍了她歪着,又替她盖好云丝锦被,道:“娘娘这些年都急于调理身子,想再生一个阿哥,可皇上不知怎么来得更少了,您这么着急也不是个法子。“ 皇后不悦的神色如遮蔽明月的乌云,阴阴翳翳 她的手抚过枕边的三彩香鸭,撩拨着鸭口中袅袅泛起的乳白香烟,“这安息香真好,本宫闻着心里也舒坦多了。” 品红道:“娘娘还是请太医来,好自调养着身体吧。许多事,娘娘其实不必费心,自然有人替您一一想得周到。” 皇贵妃眸中噙着一丝清愁:“陶妃虽得宠,但并无多大用处,还好有她替本宫筹谋。这些也罢了,只是论起子嗣,本宫年过三十,会不会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也怪太医无用,大补的汤药整天喝下去,皇上也算常来,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皇贵妃正说着,忽然觉得鼻中一热,伸手一摸,却见手指上猩红两点,她心头大乱,失声道,“品红,本宫这是怎么了?” (二百六十九) 皇贵妃微微颔首:“本宫亦去瞧瞧,不必通传了。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宫女们打起帘子,皇贵妃才踱进殿中,隔着挽起的珠绫帘子,正见乳娘抱着裹在锦绣堆中的初生婴儿,屈下身子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孩子递给斜靠在床头的年轻母亲。兮妃尚在月中,丰腴的脸颊不施粉黛,却有着鲜润饱满的红晕。她漆黑的发丝松松地挽成一个家常的垂云髻,疏疏点缀着几枚累丝珍珠点翠花钿,就如它的主人一般。兮妃狭长细美的眼帘温柔地低垂着,唇边满是恬淡和美的微笑。皇帝正与她头并头,一同逗弄孩子可爱的面容,不时喁喁低语,间或,孩子响亮的哭声会断续响起。那是男婴特有的洪亮声音,虽然稚嫩,却有刚健的底蕴。 寝殿中的气息宁静而甜美,是真正一家人的天伦之乐。此时,无论谁走进去,都会显得那样突兀而局外。 皇贵妃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像是深秋的黄叶即将被风带落前薄薄的挣扎。她默然转身,再度提示宫人无须通禀之后,疾步离开。皇贵妃才走到门外,正见璞珹进来。璞珹见了她便规规矩矩行礼道:“皇额娘万福金安。”皇贵妃亦无心理会,微微颔首便径自走了。 皇贵妃回到长春宫便有些闷闷的,品红以为她是要午睡了,忙铺好了被铺,点上了安息香便告退出去。皇贵妃见品红仍旧依伴在侧,不觉郁然感伤:“瞧皇上陪兮妃那个样子。好真是好啊!” 品红忙道:“兮妃能和娘娘比?兮妃现在也不过是个妃子,还是汉军旗出身,拿她比娘娘,也不怕折了她的福!” 皇贵妃的苦笑带着凄冷的意味:“有什么不能比的?兮妃如今有两个亲生的皇子,一个养子。而本宫膝下孤苦,兮妃的福气,在后头呢。” 品红大是不满:“兮妃的福气还不是因为娘娘宽宏庇佑?说来,娘娘实在不该让她生下这些孩子的。像陶妃和姝妃,一笔子干净了多好。” 浓翳的阴郁积蓄在皇贵妃眉间,久久不肯退散:“兮妃家世低,是汉军旗出身,又不大得宠。比不得陶妃身份高贵,姝妃备受恩宠,本宫一定得防着她们。” 品红连连称是,试探着道:“那彤妃,娘娘这么抬举她?” 皇贵妃的眉头松了一松:“彤妃是李朝贡女,并非满蒙出身,想要站稳脚跟。只能一心一意依附本宫。再说陶妃病着不得力,许多事若有她在。还能分姝妃的恩宠。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没什么心机,还算得用。”她说罢,便有些乏。 品红服侍了她歪着,又替她盖好云丝锦被,道:“娘娘这些年都急于调理身子,想再生一个阿哥,可皇上不知怎么来得更少了,您这么着急也不是个法子。“ 皇后不悦的神色如遮蔽明月的乌云。阴阴翳翳 她的手抚过枕边的三彩香鸭,撩拨着鸭口中袅袅泛起的乳白香烟,“这安息香真好,本宫闻着心里也舒坦多了。” 品红道:“娘娘还是请太医来,好自调养着身体吧。许多事,娘娘其实不必费心,自然有人替您一一想得周到。” 皇贵妃眸中噙着一丝清愁:“陶妃虽得宠。但并无多大用处,还好有她替本宫筹谋。这些也罢了,只是论起子嗣,本宫年过三十,会不会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也怪太医无用,大补的汤药整天喝下去,皇上也算常来,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皇贵妃正说着,忽然觉得鼻中一热,伸手一摸,却见手指上猩红两点,她心头大乱,失声道,“品红,本宫这是怎么了?” 品红急得什么似的:“娘娘,娘娘您流鼻血了。”她向外唤道,“太医,快传太医!” 龚太医来把脉时,也是一味摇头:“娘娘您是太心急了。” 皇贵妃倚在床上,六神不安地问道:“本宫的身体到底如何?” 龚太医连连摇头:“娘娘凤体本无大碍,微臣已经给您开了催孕的坐胎药,您是否又私下进补大量温热的补品?” 品红忙忙道:“如今入冬,娘娘是心急些,服用了大量的阿胶、人参、冬虫夏草和鹿茸。这些都是大补的好东西,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龚太医叹道:“娘娘一心求子,微臣是知道的,所以开的坐胎药都是最合娘娘体质的,而非像当初给宫中嫔妃所喝的那种,只是普通的安胎药,不论体质的。可娘娘一时之间服下那么多补品,导致气血上扬,所以才会体热流鼻血。若是娘娘再不听微臣劝导,胡乱进补,伤了元气到吐血那一日,便再难补救了。” 皇贵妃撑着身子起来,由着素心替她披上外衣,急道:“龚太医,你是太医院的院判,深得皇上和本宫信任,你告诉本宫一句实话,本宫年过三十,到底还能不能有孩子?” 龚太医忙躬身道:“年龄不是最要紧的,且微臣一直为娘娘以药物催调,总会有孩子的。只是娘娘素来体质虚弱,又忧思伤身,请娘娘一定要安心,再好好调理一段日子。” 品红亦是苦劝:“娘娘放宽心即是。皇上也和您一样盼着嫡子呢,所以这两年总是来咱们永和宫,有皇上这样的恩眷,何愁没有身孕呢?” 皇贵妃听得颔首,不由得万分郑重地嘱咐:“那一切便托付给龚太医你了。”她闭目片刻,似是十分关切,“那么陶妃,近来如何了?” 龚太医低声道:“老样子,整日昏昏沉沉,偶尔还说几句胡话。左右陶妃的身体,是再不能好了。如今到了冬日里,陶妃那样的体质,皇上不去看望已经伤了心,若少些炭火供应,便又是一重折磨了。” 皇贵妃微微凝眸,睇她一眼,婉然道:“品红,你都记得了?” 品红满面恭谨,道:“娘娘放心,奴婢都会安排好的。” 这一厢皇贵妃急着有身孕,宓姌亦是感慨不已,虽然太后赏赐的护甲里,翡翠珠里面的零陵香全被剔干净了,她不过戴个护甲装点样子,可终究是悬心。然而她看着皇帝年过三十,一心一意只求嫡子,便也不好说什么,只由着他一日日往永和宫去。 这一日赵九宵轮休,得了空闲便与林云霄在侍卫的庑房里喝酒。九宵与云霄最是要好,云霄去坤宁宫领了份闲差,他虽然羡慕,倒也常常来往,和从前一样,喝酒闲话。这日午后他拎着酒和小菜过来,见林云霄愁眉苦脸的,便捶了他一拳道:“坤宁宫这份差事又清闲钱粮又足,你还整天挂着个脸做什么,还惦念着你的小青梅哪?” 云霄给自己倒了一杯,愁眉紧锁:“自从婉婷进了启祥宫,我要见她一面也难了。一个月前偶然碰上一次,她一个人抱了那么一大桶衣服去浣衣局洗涮。我才问了一句她就哭,说要赶着去洗完,否则晚饭又没得吃。浣衣局有的是人,她是宫女,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 赵九宵喝了口酒,摇头道:“宫女也好侍卫也好,哪怕伺候再得宠的主子,也就是个奴才的命。你还想怎么样?彤妃能好吃好喝供着她?留着条命在就不错了。” 云霄难过道:“宫女也是人,不是畜生。婉婷不敢和我多说话,就说常常吃不饱穿不暖,连一起伺候的宫女都欺负她,什么粗活儿累活儿都给她干!说不上两句话就只是哭,我看着真是……” 九宵听着可怜:“你看着真是心疼!那你怎么不去求求姝妃娘娘?好歹她在冷宫的时候,咱们也帮衬过她。” 云霄想了想,还是摇头:“上回为了让姝妃娘娘搭婉婷一把,还害得姝妃娘娘被彤妃排揎了一场,无端受辱。我哪里还有脸请她帮忙!且姝妃娘娘不比彤妃有儿子,到底两样些。” 九宵愣了愣:“连姝妃娘娘都没办法,你还能怎么样?我劝你,断了这个心思吧。反正婉婷也对你起过二心,你实在帮不上,也就算了。” 林云霄摇头,决然道:“她既然已经回来,我便答应过她,会一生一世照顾她。虽然启祥宫里的日子艰难,我已经托人告诉她,要她一定要熬得住,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赵九宵看他如此坚决,便举杯道:“那我便祝你心愿得偿吧。只是你小心,别老吃亏在女人手里。” 到了瑄祯九年末的时候,宫里又发生了一桩大事,便是卧病许久的陶妃病入膏肓了。年复一年的病痛折磨,曾经宠冠六宫的陶茜然,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仿佛一盏点在风中的小小油灯,竭力燃烧着最后的焰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风吹去,丝毫不剩。 太医数次禀告之后,皇帝终于道:“既然病得那么厉害,皇贵妃去瞧瞧吧。” 而皇贵妃耳聪目明,更兼悉心调理,便推了身体不豫,不肯出门。宓姌得知,亦只是含笑向皇帝道:“这么些年不见她了,皇贵妃不肯去,臣妾去见见也好。” (二百七十) 这一日赵九宵轮休,得了空闲便与林云霄在侍卫的庑房里喝酒。请使用访问本站。九宵与云霄最是要好,云霄去坤宁宫领了份闲差,他虽然羡慕,倒也常常来往,和从前一样,喝酒闲话。这日午后他拎着酒和小菜过来,见林云霄愁眉苦脸的,便捶了他一拳道:“坤宁宫这份差事又清闲钱粮又足,你还整天挂着个脸做什么,还惦念着你的小青梅哪?” 云霄给自己倒了一杯,愁眉紧锁:“自从婉婷进了启祥宫,我要见她一面也难了。一个月前偶然碰上一次,她一个人抱了那么一大桶衣服去浣衣局洗涮。我才问了一句她就哭,说要赶着去洗完,否则晚饭又没得吃。浣衣局有的是人,她是宫女,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 赵九宵喝了口酒,摇头道:“宫女也好侍卫也好,哪怕伺候再得宠的主子,也就是个奴才的命。你还想怎么样?彤妃能好吃好喝供着她?留着条命在就不错了。” 云霄难过道:“宫女也是人,不是畜生。婉婷不敢和我多说话,就说常常吃不饱穿不暖,连一起伺候的宫女都欺负她,什么粗活儿累活儿都给她干!说不上两句话就只是哭,我看着真是……” 九宵听着可怜:“你看着真是心疼!那你怎么不去求求姝妃娘娘?好歹她在冷宫的时候,咱们也帮衬过她。” 云霄想了想,还是摇头:“上回为了让姝妃娘娘搭婉婷一把,还害得姝妃娘娘被彤妃排揎了一场。无端受辱。我哪里还有脸请她帮忙!且姝妃娘娘不比彤妃有儿子,到底两样些。” 九宵愣了愣:“连姝妃娘娘都没办法,你还能怎么样?我劝你,断了这个心思吧。反正婉婷也对你起过二心,你实在帮不上。也就算了。” 林云霄摇头,决然道:“她既然已经回来,我便答应过她,会一生一世照顾她。虽然启祥宫里的日子艰难,我已经托人告诉她,要她一定要熬得住,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赵九宵看他如此坚决,便举杯道:“那我便祝你心愿得偿吧。只是你小心。别老吃亏在女人手里。” 到了瑄祯九年末的时候,宫里又发生了一桩大事,便是卧病许久的陶妃病入膏肓了。年复一年的病痛折磨,曾经宠冠六宫的陶茜然,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仿佛一盏点在风中的小小油灯,竭力燃烧着最后的焰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风吹去。丝毫不剩。 太医数次禀告之后,皇帝终于道:“既然病得那么厉害,皇贵妃去瞧瞧吧。” 而皇贵妃耳聪目明,更兼悉心调理,便推了身体不豫,不肯出门。宓姌得知,亦只是含笑向皇帝道:“这么些年不见她了,皇贵妃不肯去,臣妾去见见也好。” 皇帝郁郁不乐。只摩挲着一枚外头新贡的粉色珊瑚扳指。那珊瑚是浓淡相宜的粉色,如婴儿绯红的面孔,极是喜人,因号“婴儿面”。皇帝随手撂给乐子:“这个赏给兮妃正相宜,去吧。” 乐子会意,便领人退下,皇帝方才淡淡道:“她与你不睦已久。你何必巴巴儿赶去。” 如懿剥着水葱似的指甲,漫漫道:“听说这一向咸福宫里不大干净,又有宫女发了疥疮打发出去了,也不知贵妃怎样?她是病透了的人,若再沾上一点半点,皇上也不好对高大人说起。” 皇帝不置可否:“宫里许久无人去看她了,只怕她也不大愿意见你。” 因是去探病,宓姌打扮得亦简素,不过是一袭曳地月华裙,不缀珠绣,只有淡淡的珍珠光泽流动,外面罩着紫色旋纹氅衣,衣襟四周刺绣锦纹也是略深一些的暗紫色,再搭一件淡若银白的烟霞色蝴蝶狐毛坎肩,头上松挽宝髻,梳成有流云横空之势,缀几点翠玉莹莹并一枚羊脂白玉凤簪。 宓姌缓缓步入咸福宫中,里头一切供应依旧,只是帘子打开的一瞬,并无惯常咸福宫中冬日那种温暖如阳春的暖意扑来。仔细看去,宫中虽然照例供着十几个火盆,但炭都烧尽了,也无人去换,连地龙的热气也不甚足。 宓姌身上有些发冷,紧了紧衣裳,暗想,陶妃素来的体质最畏寒不过,殿中这样清寒,对于病重孱弱的她,无异于催命一般。 寝殿内,珠帘重重之后还是清约典雅中略带华丽的气息,卧在被褥之中的陶茜然依旧是养尊处优的陶妃。可是,却总少了那么点人气,便是这宫里人人赖以生存的皇帝的宠遇。 这些年陶茜然卧病,皇帝虽然每每派人安慰赏赐,却再未踏足过咸福宫。 如此华艳,却也寂寞如斯啊。 伺候的宫人们见了宓姌,忙恭恭敬敬地请安问好,宓姌与陶茜然相争数年,两宫中人一向不睦,见了她这般敬畏,倒真是难得之事。看来这些年,咸福宫所受的冷遇苦楚,还真是不少。 宓姌一眼望去,便问:“怎么伺候陶妃的人这么少?” 门外伺候的小太监忙赔笑道:“姝妃娘娘有所不知,宫里有两个宫女发了疹子,也不知是在哪里得的。陶妃娘娘身子虚弱,怕染上这些脏东西,才叫人领出去了,连着底下同住的人怕不干净,蝶曼姑姑都吩咐暂时打发出去了。” 说话间,蝶曼已然迎了上来。宓姌道:“你家娘娘醒着么?” 蝶曼久不见人来探望,亲自搬了椅子来道:“醒着呢,娘娘先坐,奴婢着人上茶。” 茶水递上来,便知是旧年的陈茶了,宓姌不愿再喝,便道:“殿里这么冷,陶妃的身子怕受不了吧?” 一句话招得蝶曼眼泪都下来了:“太医总说炭气会熏着娘娘,不利玉体安康。内务府什么东西都照应着,唯独娘娘怕冷这一点,怎么也不肯顾及。” 蝶曼话未说完,背身朝里的陶妃挣扎着撑起身体来,凄笑道:“闹了半天,居然是你来看我。” 蝶曼忙替陶妃在身后垫了鹅羽垫子,又给她披上了厚厚的外裳:“娘娘慢些起身,仔细头晕。” 宓姌见陶茜然双目深凹,憔悴枯槁,瘦得竟脱了形,简直如冬日里的一脉枯竹,轻轻一触就会被碰断。茜然喘着气,整个人嵌在重重帘帏中,单薄得就如一抹影子,仿佛连那披在肩上的外裳都承受不住似的。宓姌在她床边坐下,问道:“可觉得好些了?” 茜然僵着面孔,分毫不肯假以辞色:“既然你都来了,自然知道我是好不了了。”她凄然道,“我都到了这个样子,只求见皇上一面,皇上也不肯么?” 宓姌笑了一笑:“皇上国事繁忙。” 茜然怅然垂首,似是灰心到了极处:“这种话,你哄哄旁人也就罢了,对我说这个有什么意思。皇上若是忙,怎么还有时间宠爱彤妃和舒嫔,还和兮妃又有了一个孩子呢?只不过是不愿见我,所以推诿罢了。” 宓姌望着她,淡然含笑:“你多年卧病不出宫门,倒是活得越来越通透了。” 茜然仿佛想要笑,可她的脸微微抽搐着,半天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人之将死,还有什么看不穿的。我自知出身汉军旗,比不庄妃出身显贵。享着皇上的恩宠,心里总觉虚得慌。哪怕皇上抬旗封了妃位,到底也是不一样的。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儿女可以依靠,所以一心一意追随皇贵妃鞍前马后,从不敢有二心。皇贵妃对我那样笼络,如今也是弃若敝屣,转头去捧着彤妃了。”她忽而一笑,“当年皇贵妃与我做了那么多事来对付你,要是带去了黄泉也便带去了,你想不想听一听?” 宓姌温婉地抿着唇,凝视她片刻:“不想。你若想说,就自己去说给最该知道的人听。对于我,这些都是无用了。” 陶茜然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半天才平息下来,疑道:“你不想知道这些?那你巴巴儿地跑来看我做什么?” 宓姌轻轻靠近她,语不传六耳:“我告诉你的,自然比你想告诉我的更要紧。” 陶茜然眼中的疑影越来越重,挥手示意宫人退下:“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宓姌见她枯瘦的手指上,那一副水晶猫眼赤金莲护甲静静蜿蜒其上。那样翠色生生,如碧水清明,越发显得她手指枯黄一脉,唯见青色的筋络高高突起。宓姌伸出手去,指尖落在晞月干枯的皮肤上,慢慢游弋上她枯瘦的手腕。茜然狐疑而不安地看着她,却不知她想要做什么,眼见得手臂上的皮肤一粒粒起了惊恐的粒子,却也不敢缩回手来,只是颤颤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宓姌笑意轻绽,有怜惜之意:“这么好的肌肤,从前谁看了都想摸一摸,也难怪你得宠这么多年。只是如今,竟也有这一日了。”她说着,便欲摘下晞月手指上的护甲,茜然一惊,忙护住了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二百七十一) 宓姌见陶茜然双目深凹,憔悴枯槁,瘦得竟脱了形,简直如冬日里的一脉枯竹,轻轻一触就会被碰断。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茜然喘着气,整个人嵌在重重帘帏中,单薄得就如一抹影子,仿佛连那披在肩上的外裳都承受不住似的。宓姌在她床边坐下,问道:“可觉得好些了?” 茜然僵着面孔,分毫不肯假以辞色:“既然你都来了,自然知道我是好不了了。”她凄然道,“我都到了这个样子,只求见皇上一面,皇上也不肯么?” 宓姌笑了一笑:“皇上国事繁忙。” 茜然怅然垂首,似是灰心到了极处:“这种话,你哄哄旁人也就罢了,对我说这个有什么意思。皇上若是忙,怎么还有时间宠爱彤妃和舒嫔,还和兮妃又有了一个孩子呢?只不过是不愿见我,所以推诿罢了。” 宓姌望着她,淡然含笑:“你多年卧病不出宫门,倒是活得越来越通透了。” 茜然仿佛想要笑,可她的脸微微抽搐着,半天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人之将死,还有什么看不穿的。我自知出身汉军旗,比不庄妃出身显贵。享着皇上的恩宠,心里总觉虚得慌。哪怕皇上抬旗封了妃位,到底也是不一样的。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儿女可以依靠,所以一心一意追随皇贵妃鞍前马后,从不敢有二心。皇贵妃对我那样笼络,如今也是弃若敝屣,转头去捧着彤妃了。”她忽而一笑,“当年皇贵妃与我做了那么多事来对付你,要是带去了黄泉也便带去了,你想不想听一听?” 宓姌温婉地抿着唇,凝视她片刻:“不想。你若想说。就自己去说给最该知道的人听。对于我,这些都是无用了。” 陶茜然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半天才平息下来,疑道:“你不想知道这些?那你巴巴儿地跑来看我做什么?” 宓姌轻轻靠近她,语不传六耳:“我告诉你的。自然比你想告诉我的更要紧。” 陶茜然眼中的疑影越来越重,挥手示意宫人退下:“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宓姌见她枯瘦的手指上。那一副水晶猫眼赤金莲护甲静静蜿蜒其上。那样翠色生生,如碧水清明,越发显得她手指枯黄一脉,唯见青色的筋络高高突起。宓姌伸出手去,指尖落在晞月干枯的皮肤上,慢慢游弋上她枯瘦的手腕。茜然狐疑而不安地看着她,却不知她想要做什么。眼见得手臂上的皮肤一粒粒起了惊恐的粒子。却也不敢缩回手来。只是颤颤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宓姌笑意轻绽,有怜惜之意:“这么好的肌肤,从前谁看了都想摸一摸,也难怪你得宠这么多年。只是如今,竟也有这一日了。”她说着,便欲摘下晞月手指上的护甲,茜然一惊。忙护住了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宓姌也不理会,径自摘下了在手中晃了一晃:“人都这样了,还吝惜一副护甲做什么?”她伸手取过妆台上的小剪子,霍然剪断,取下其中一颗翡翠珠子,猛然往地上一掼。珠玉碎裂处,掉出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珠子。宓姌用手帕托起,送到茜然鼻端,问道:“香不香?” 陶茜然看得惊疑不定,直直地盯着那颗黑色珠子道:“这是什么?” “我和你追随皇上多年,一直未有身孕,都是靠了这样的好东西。”宓姌神色微冷若秋霜清寒,“这样好的东西,除了太后与皇贵妃,咱们竟都不识。这可是上好的零陵香啊!产自西南,能让人伤了气血,断了女子生育的零陵香!” 陶茜然大惊之下气喘连连,她厌恶地推开那样东西,又恨又疑:“你既知道,怎么还一样戴着?” 宓姌取下自己的护甲,对着光线道:“我比你的运气稍稍好一点,有次不慎摔碎了翡翠珠子,掉出其中的脏东西来才发现关窍。如今我戴着的护甲,翡翠珠子里头的零陵香丸都是剔干净的了。”她神色凄微,“只是这么久以来我还是没有孩子,安知不是早已被这东西伤尽了根本,已经再不能生育子息了。” 陶茜然大恸,掩着唇抑制住近乎声嘶的哭声:“太后?皇贵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对她忠心了这么多年,什么事都听她的,什么都想在她前头做了,为什么她要断了我最想要的孩子?” 宓姌眼中微有泪光闪烁,冷冷道:“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贵妃,生杀予夺都在她手中。而你,不过是值得被她利用却不能生育的工具而已。当年她把这对护甲分别赐给咱们两人时,这样的念头便已长好了。皇贵妃自然也是知道的,难为咱们一碗一碗坐胎药喝下去,总怨药石无效,何曾想过,原来早已是不能生了!” 陶茜然紧紧地攥着胸口稀皱的锦衫,厉声道:“好好好!你既然让我死得明白,我也断然不会辜负你!咱们俩争了半辈子,争恩宠,争名位,不是咱们想争,而是任何人到了这个位子都会争。但到了今日,咱们之间的恩怨慢慢再算!”她的眼里露出狠戾的光芒,如嗜血的母兽,“这辈子我最盼着一个自己的孩子,谁要断了我的念头,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仰天长笑,掩去腮边泪痕,沉静不发一言。 宓姌轻叹一声,复又微笑:“玉镯的手脚就当是太后与皇贵妃做的。那么你再猜一猜,为什么龚鲁替你治了这么久的病,你的身子却越来越坏?据我所知,你的体质是气虚血淤,可是我让人查过龚鲁开给你的药方,按着那个方子服药,表面看着症状会有所减缓,其实会让你元气大伤。” 陶茜然死死攥住被角道:“不会!那张方子是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看过的!” 宓姌轻笑道:“那么,是谁能嘱咐龚鲁为你越治越坏,而且太医院上下都为你诊过脉,却是同一条舌头说同一句话呢?我想,那个人一定也不知道皇贵妃与太后也防着你会生下孩子吧。否则,便不必费这样的功夫了。” 陶茜然瞪大了双眼,目光几能噬人,死死盯着宓姌:“你是说……你是说?”她凄厉地喊起来,“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宓姌安抚地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笑容温柔无比:“我会如你所愿。” 宓姌回到宫中,便见皇帝坐在窗下,一盏清茶,一卷书帖,一本奏折,候着她回来。她解下披风,坐到皇帝跟前道:“让皇上久等了。” 皇帝淡淡道:“去看慧贵妃而已,怎么去了这么久?” 窗外微明的光线为宓姌如花树堆雪般的面容镀上了更为温婉的轮廓,她徐徐替皇帝添上茶,缓声道:“原是想略坐坐就回来的,但是看着咸福宫炭火供应不足,陶妃又病得可怜,所以多说了两句。” 皇帝蹙眉,不以为然道:“何必与她多费口舌?” 宓姌露出几分怜悯之意:“陶妃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好说,昏昏沉沉的,只反反复复惦记着要见皇上一面。” 皇帝眉心拧得越发紧,凝视着茶盏中幽幽热气,冷淡道:“朕不去。”他顿一顿,“你来劝朕,陶源泽也上书进言,牵挂陶妃,言多年来朕对陶妃的眷顾。唉……” 皇帝的叹息幽幽地钻进心底去,她明白他的不忍、他的为难:“皇上不肯去,是因为人事已变,面目全非么?” 皇帝斜倚窗下,仰面闭目:“姌儿,朕一直记得,陶妃在朕面前,是多么温柔腼腆。朕真的不想看见,那么多人让朕看见的、她背着朕的模样。” 宓姌深深攒起的眉心有自然的悲怆:“皇上不去,自是因为心疼臣妾,也心疼从前的陶妃。臣妾虽然也恨她,可见她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也真是可怜。臣妾想,这些年皇上到底还顾着陶妃在外头的颜面,对她还是眷顾,也是安慰她母族陶氏。如今她只想再见皇上一次,皇上成全了她,也当是成全了陶氏一族吧。” 皇帝的眼底渐渐有纷碎的柔情慢慢积蓄,沉吟良久,他终究长叹:“茜然,她伺候朕也有五六年多了。罢了,朕便去瞧瞧她吧。” 皇帝去时,陶茜然已换上最得宠的年月时心爱的樱桃红洒金蝴蝶牡丹纹氅衣,戴着一色的鎏金翠羽首饰并金镶玉明珠蝶翅步摇。她正襟端坐,脸上以浓厚的脂粉极力掩盖着病色,守候在窗下,引颈企盼皇帝的到来。 皇帝步入寝殿时,她竟先听见了,由侍女们搀扶着,吃力地请下安去,仰起脸对着皇帝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她原是病透了的人,只剩下了一副虚架子,皮肉都松松地垂着,这一笑更显得胭脂虚浮在脸上,如套了一张面具一般。皇帝看着她这样的笑意,想起多年来她娇艳绝伦宠冠六宫的日子,亦有些心酸,便虚扶了她一把:“你既病着,便别劳碌了。” (二百七十二) 陶茜然瞪大了双眼,目光几能噬人,死死盯着宓姌:“你是说……你是说?”她凄厉地喊起来,“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宓姌安抚地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笑容温柔无比:“我会如你所愿。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宓姌回到宫中,便见皇帝坐在窗下,一盏清茶,一卷书帖,一本奏折,候着她回来。她解下披风,坐到皇帝跟前道:“让皇上久等了。” 皇帝淡淡道:“去看慧贵妃而已,怎么去了这么久?” 窗外微明的光线为宓姌如花树堆雪般的面容镀上了更为温婉的轮廓,她徐徐替皇帝添上茶,缓声道:“原是想略坐坐就回来的,但是看着咸福宫炭火供应不足,陶妃又病得可怜,所以多说了两句。” 皇帝蹙眉,不以为然道:“何必与她多费口舌?” 宓姌露出几分怜悯之意:“陶妃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好说,昏昏沉沉的,只反反复复惦记着要见皇上一面。” 皇帝眉心拧得越发紧,凝视着茶盏中幽幽热气,冷淡道:“朕不去。”他顿一顿,“你来劝朕,陶源泽也上书进言,牵挂陶妃,言多年来朕对陶妃的眷顾。唉……” 皇帝的叹息幽幽地钻进心底去,她明白他的不忍、他的为难:“皇上不肯去,是因为人事已变,面目全非么?” 皇帝斜倚窗下,仰面闭目:“姌儿,朕一直记得,陶妃在朕面前,是多么温柔腼腆。朕真的不想看见,那么多人让朕看见的、她背着朕的模样。” 宓姌深深攒起的眉心有自然的悲怆:“皇上不去,自是因为心疼臣妾。也心疼从前的陶妃。臣妾虽然也恨她,可见她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也真是可怜。臣妾想,这些年皇上到底还顾着陶妃在外头的颜面,对她还是眷顾。也是安慰她母族陶氏。如今她只想再见皇上一次,皇上成全了她,也当是成全了陶氏一族吧。” 皇帝的眼底渐渐有纷碎的柔情慢慢积蓄。沉吟良久,他终究长叹:“茜然,她伺候朕也有五六年多了。罢了,朕便去瞧瞧她吧。” 皇帝去时,陶茜然已换上最得宠的年月时心爱的樱桃红洒金蝴蝶牡丹纹氅衣,戴着一色的鎏金翠羽首饰并金镶玉明珠蝶翅步摇。她正襟端坐,脸上以浓厚的脂粉极力掩盖着病色。守候在窗下。引颈企盼皇帝的到来。 皇帝步入寝殿时。她竟先听见了,由侍女们搀扶着,吃力地请下安去,仰起脸对着皇帝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她原是病透了的人,只剩下了一副虚架子,皮肉都松松地垂着,这一笑更显得胭脂虚浮在脸上。如套了一张面具一般。皇帝看着她这样的笑意,想起多年来她娇艳绝伦宠冠六宫的日子,亦有些心酸,便虚扶了她一把:“你既病着,便别劳碌了。” 这话原是寻常,可落在陶茜然耳中,却是深深刺痛了心肺。她不自觉便落下泪来:“皇上厌弃臣妾至此,多年不肯来见臣妾一次,臣妾原以为自己要抱憾终生而死了。”茜然一落泪,脸上的脂粉便淡了一层,她很快意识到这样流泪会冲刷去脸上的脂粉,匆匆拭去泪痕道,“臣妾深悔当年过失,本不该厚颜求见皇上。但臣妾自知命不久矣,许多话还来不及对皇上说,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皇上。” 皇帝叹息:“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朕来瞧瞧你也是应该的。你何必还这样费力打扮,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裳,仔细冻坏了身子。”他嘱咐,“还不赶紧扶陶妃去床上躺着。” 陶茜然如何肯躺着,挣扎着跪下道:“皇上。臣妾自知是不能了,这件衣裳,是皇上当年赏赐给臣妾的,臣妾很想穿着它再和皇上说说话。”她吃力道,“蝶曼,你带着人出去,这里有本宫伺候皇上就是了。” 蝶曼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带着众人退下,紧紧掩上了殿门。陶茜然跪在皇帝身前,指着桌上的茶点道:“这茶是皇上喜欢的龙井,点心是皇上喜爱的玫瑰酥。皇上都尝一尝,就当是臣妾尽了伺候皇上的心意了。” 皇帝略略尝了尝,容色慢慢淡下来道:“你一定要见朕,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也免得自己劳累。” 陶茜然点点头,从供着茶点的小桌底下的屉子里取出用手绢包着的一样物事,摊开道:“皇上,您还记得这副水晶猫眼护甲吗?” 皇帝颔首道:“这是你和穆姌晋位分不久,太后赐给你们俩的,一人一副。朕记得。只是,怎么碎了?” “是啊,这么珍贵的东西,太后娘娘自己不用,赏赐给了臣妾和娴妃,臣妾真是感恩戴德。这些年,太后娘娘对臣妾眷顾有加,臣妾也真心敬畏。真是想不到啊,娘娘在这里头藏了这样好的东西。”陶茜然从碎玉片里拣出一枚黑色丸药状的珠子,惨然道,“护甲里面塞了有破孕、堕胎之效的零陵香,长久佩戴闻嗅,有娠者可断胎气,无娠者久难成孕。臣妾与姝妃一戴就是数余年,连自己怎么没有孩子的都不知道。当真是个糊涂人啊!这事连皇贵妃知道的一清二楚。” 皇帝只瞥了一眼,冷冷道:“朕不相信太后与皇贵妃会做这样的事。” 茜然戚然道:“皇上不信,臣妾也不愿相信。可事实在眼前,东西是太后亲自赏赐,臣妾也不能不信。” 皇帝的脸瞬时冻住如冷峻冰峰,眉心有幽蓝怒火隐隐窜起:“难怪姝妃娴妃与你多年未孕,朕只当时机未到,原来如此!” 茜然缓缓、缓缓笑道:“是啊。臣妾自知荣华富贵来之不易,所以一心侍奉皇上,依附皇后。原以为这样的事一辈子都不会落到臣妾身上,却做梦也想不到,竟被人这样算计了大半生!臣妾自知出身不如皇贵妃,承蒙皇上厚爱后,一颗心糊涂了,自以为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才事事与姝妃不睦。” 皇帝并不看她,别过脸道:“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 茜然雪白的牙齿咬在涂抹得鲜红的唇上,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这些是皇上知道的,皇上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臣妾自知不保,病中这些年,一直被皇贵妃反复提点不许多言,以保陶氏家族。臣妾知道,皇贵妃出身富察氏,她阿玛是察哈尔总管,伯父马齐是三朝重臣。臣妾虽然蒙皇上抬举,但毕竟不如皇贵妃,所以处处以皇贵妃唯命是从,但求保全自身,保全母族荣耀。” 皇帝看着她,眼眸如封镜,不带任何悸动之色:“朕明白你的意思。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朕不会因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牵连你的母族。哪怕有一日你不在了,你的父亲陶源泽还会是朕的股肱之臣。” 陶茜然紧绷的面容渐渐有些松动,她大概是累极了,吃力地跪坐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支撑着道:“臣妾所作所为,罪孽深重。所以到了今日,并不敢祈求皇上原谅,有皇上这句话,便是大恩大德了。”她磕了个头,缓缓道,“若有来生,臣妾再不愿被爱恨执着,也不愿再被旁人指使挑唆了。臣妾要淑妃之死说起。” 皇帝听得“淑妃”二字,眼中闪过一丝精寒,只是隐忍不发,淡淡道:“你说吧。” 陶茜然含了一缕快意:“淑妃的死从来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嫉妒她比自己更得帝爱,淑妃喜好美食,却不知有些食物本都无毒,但放在一起却是相克,毒性多年累积,淑妃终于一朝暴毙。” 皇帝冷冷扫视着她:“你怎这般清楚?怎么皇贵妃事事都对你说么?况且你入宫之时,淑妃已去多年。” 陶茜然恨恨道:“皇贵妃娘娘自然不会对臣妾说这个,更不会认。臣妾也是听人说,然而淑妃暴毙时皇上正按先帝旨意出巡在外,根本赶不及回来见淑妃最后一面。臣妾也是一时疑心,才让父亲查出此事。皇上且想,这件事谁得益最多,自然是谁做的!当时后宫之中画妃尚未承宠,除却皇贵妃娘娘,与淑妃最面合心不合的,唯有皇贵妃而已。臣妾想不出,除了皇贵妃还会有谁要淑妃死呢!这一点皇上您不也疑心么?否则您一直对皇贵妃还算不错,怎的淑妃死后便渐渐疏远了她?”她笑得凄厉,“淑妃死后,皇贵妃也察觉您的疏远,她最怕不知您心意,终日惴惴,所以买通皇上您身边的太监刘阜立窥探消息,。至于惠儿,也是皇贵妃安抚许诺,才要她为我们做事。姝妃入冷宫之后,皇贵妃犹不死心,在姝妃饮食中加入寒凉之物,使得姝妃风湿严重。现在想来,只怕为的就是在重阳节冷宫失火时姝妃逃脱不便,想烧死姝妃。至于姝妃砒霜中毒之事、蛇祸之事,臣妾虽然不知,但多半也是皇贵妃所为了。还有先皇后之死,当日皇贵妃与皇后早已是面和心不合,也是她笼络了龚太医为皇后下了好药,日复一日,毒素日益加深,自然性命堪忧以至不包。” (二百七十三) 茜然雪白的牙齿咬在涂抹得鲜红的唇上,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这些是皇上知道的,皇上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请使用访问本站。臣妾自知不保,病中这些年,一直被皇贵妃反复提点不许多言,以保陶氏家族。臣妾知道,皇贵妃出身富察氏,她阿玛是察哈尔总管,伯父马齐是三朝重臣。臣妾虽然蒙皇上抬举,但毕竟不如皇贵妃,所以处处以皇贵妃唯命是从,但求保全自身,保全母族荣耀。” 皇帝看着她,眼眸如封镜,不带任何悸动之色:“朕明白你的意思。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朕不会因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牵连你的母族。哪怕有一日你不在了,你的父亲陶源泽还会是朕的股肱之臣。” 陶茜然紧绷的面容渐渐有些松动,她大概是累极了,吃力地跪坐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支撑着道:“臣妾所作所为,罪孽深重。所以到了今日,并不敢祈求皇上原谅,有皇上这句话,便是大恩大德了。”她磕了个头,缓缓道,“若有来生,臣妾再不愿被爱恨执着,也不愿再被旁人指使挑唆了。臣妾要淑妃之死说起。” 皇帝听得“淑妃”二字,眼中闪过一丝精寒,只是隐忍不发,淡淡道:“你说吧。” 陶茜然含了一缕快意:“淑妃的死从来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嫉妒她比自己更得帝爱,淑妃喜好美食,却不知有些食物本都无毒,但放在一起却是相克,毒性多年累积,淑妃终于一朝暴毙。” 皇帝冷冷扫视着她:“你怎这般清楚?怎么皇贵妃事事都对你说么?况且你入宫之时,淑妃已去多年。” 陶茜然恨恨道:“皇贵妃娘娘自然不会对臣妾说这个,更不会认。臣妾也是听人说。然而淑妃暴毙时皇上正按先帝旨意出巡在外,根本赶不及回来见淑妃最后一面。臣妾也是一时疑心,才让父亲查出此事。皇上且想,这件事谁得益最多,自然是谁做的!当时后宫之中画妃尚未承宠。除却皇贵妃娘娘,与淑妃最面合心不合的,唯有皇贵妃而已。臣妾想不出。除了皇贵妃还会有谁要淑妃死呢!这一点皇上您不也疑心么?否则您一直对皇贵妃还算不错,怎的淑妃死后便渐渐疏远了她?”她笑得凄厉,“淑妃死后,皇贵妃也察觉您的疏远,她最怕不知您心意,终日惴惴,所以买通皇上您身边的太监刘阜立窥探消息。。至于惠儿。也是皇贵妃安抚许诺。才要她为我们做事。姝妃入冷宫之后,皇贵妃犹不死心,在姝妃饮食中加入寒凉之物,使得姝妃风湿严重。现在想来,只怕为的就是在重阳节冷宫失火时姝妃逃脱不便,想烧死姝妃。至于姝妃砒霜中毒之事、蛇祸之事,臣妾虽然不知。但多半也是皇贵妃所为了。还有先皇后之死,当日皇贵妃与皇后早已是面和心不合,也是她笼络了龚太医为皇后下了好药,日复一日,毒素日益加深,自然性命堪忧以至不包。”她仰起面,“皇上,臣妾所知,大致如此。若还有其他嫔妃皇嗣受害之事,臣妾虽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多半与皇贵妃脱不了干系。所以上天报应,皇贵妃也保不住肃慧太子的性命!” 陶茜然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已是极为凄厉可怖,几近疯魔。皇帝脸色铁青:“你倒是说得清楚细致,可是朕却不信。皇贵妃出身门庭显赫,怎会懂这些下作手段?” 陶茜然怔了一怔,仿佛也不曾想到这一层。然而转瞬,她便笑得不可遏止:“皇上,一个人想要作恶,有什么手段是学不来懂不得的!” 太阳穴上青筋突突跳起,皇帝的鼻息越来越重,神色间却分明是有些信了,他的手紧紧抓着紫檀木的桌角,镇声道:“你虽然病得快死了,但若有半句虚言,朕还是会让你生不如死。你要明白,皇贵妃位同幅后,如今没有中宫,她便是中宫之主,污蔑皇贵妃是什么罪名!” “臣妾知道。皇贵妃在您心中是一位最合适不过的皇贵妃,她克勤克俭,整肃六宫。她高贵雍容,不争宠夺利。她有高贵的家世,也曾为您生育嫡子。所以哪怕您知道她的不是,也会给自己许多不去追问的理由。因为您害怕,怕她就是让你失望的那个人。”陶茜然连连冷笑,虚弱地伏在地上,喘息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带着这一身的罪孽下到地狱去,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只是皇上细想想,这些事除了皇贵妃得益,还有旁人么?若不是她做的,臣妾想不出还会有谁!今日臣妾全说了出来,也省得走拔舌地狱这一遭,少受一重苦楚了!” 皇帝眸色阴沉,语气寒冷如冰,让人不寒而栗,缓缓吐出两字:“毒妇!” 陶茜然大口地喘息着,像一口破旧的风箱,呼啦呼啦地抖索。她朗声笑道:“皇上说得对。臣妾自然是毒妇,皇贵妃更是毒妇中的毒妇。可是皇上,您娶了我们两个毒妇,您又何曾好到哪儿去了。皇上与皇后,自然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般配也没有了。您说是不是?” 皇帝听她出语怨毒,却也不以为意。良久,他脸上的暴怒渐渐消失殆尽,像是沉进了深海的巨石,不见踪影。他只瞟了她一眼,神色冷漠至极:“你的话都吐干净了么?还想说什么?” 陶茜然见他不怒不愦,一脸漠然,没来由地便觉得害怕。不知怎的,胸中郁积的一口气无处发泄,整个人便颓软了下来。她仿佛是累极了,抚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吃力地一字一字慢慢道:“臣妾实在是不成了。还有一句话,臣妾实在想问问皇上,否则到了地底下,臣妾也死不瞑目。”她从袖中取出一叠药方,抖索着道,“皇上,这是龚鲁和太医院的太医们开给臣妾的药方,臣妾越吃越病,气虚血淤加重,以致不能有孕。如今臣妾想想,您和皇贵妃娘娘真是夫妻同心,都巴不得臣妾怀不上孩子。臣妾自问除了受命于人,对您的心意从未有半分虚假。您让臣妾成了您的妃子,为何还要这样算计臣妾,容不得臣妾生下您的孩子?” 皇帝的眼底闪烁着阴郁的暗火,殿中格外沉静,带着垂死前挣扎不定的气息。片刻,皇帝徐徐笑出声来:“算计?朕自诩聪明,却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满心算计。便是朕说未曾做过,怕你也是不信的吧!” 陶茜然猛地一凛,死死盯着皇帝:“皇上所言可真?” 皇帝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似有无限感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温柔:“真?什么是真?茜然啊,你待朕有真心,却也算计过朕。朕若不是真的喜欢过你,这么些年对你的宠爱也不是能装出来的。朕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是何等温柔娇羞,即使后来你父亲得势,你在朕面前永远是那么柔婉温顺,所以,哪怕你成了陶妃对着旁人娇纵些,朕也不计较。可你如何会变成后来的狠毒妇人,追慕富贵,永不满足。是朕变了,还是你变了?既然咱们谁的真心也不多,你何必再追问这些?” 陶茜然薄薄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再也承受不住皇帝的话语,热泪止不住地滚滚而落,仿佛决堤的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刷出一道道沟壑。她泣然:“原来皇上就是这样看待臣妾?” 皇帝幽幽道:“朕年少时,只想做一个讨皇阿玛喜欢不被人瞧不起的皇子。后来蒙太后抚养,朕便想平平安安做一个亲王。再后来,先帝的子嗣日益稀少,成年的只剩下了朕与五弟瑄昼。朕便想,朕一定要脱颖而出,成为天下之主。人的欲望从来不受约束和控制,只会日益滋长不能消减。朕如今只盼望有嫡子可以继承皇位,其他的孩子,有能生的自然好,若有不能生的,也是无妨。” 陶茜然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皇帝看着她哭残的妆容,缓缓闭上眼睛:“你也累了,好好歇着吧。你身后的事,朕会好好安置,会给你一个好谥号,一个好结果,也不枉你跟着朕这许多年。” 陶茜然在绝望里抬起婆娑泪眼,痴痴笑着道:“谥号?皇上连谥号都替臣妾想好了?那就容臣妾自己说一句吧。臣妾这一辈子便如一场痴梦,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盼下辈子不要落入帝王家,清清静静嫁了人相夫教子,也做一回贤德良善之人便好了。” 皇帝站起身,负着手徐步踱出:“这是你最后的请求,朕不会不答应。朕便以此‘贤’字,作为你下辈子的期许,赐给你做谥号吧。” 泪眼蒙眬中,茜然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吃力地瘫在榻边,冷笑中落下泪来:“皇上,即便您不肯认,臣妾还是对您恨不到极处。”她抚摸着皇帝坐过的垫褥、靠过的鹅羽垫子,痴痴笑道,“那么,就让臣妾再小小算计您一回,就这一回吧。” (二百七十四) 陶茜然见他不怒不愦,一脸漠然,没来由地便觉得害怕。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不知怎的,胸中郁积的一口气无处发泄,整个人便颓软了下来。她仿佛是累极了,抚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吃力地一字一字慢慢道:“臣妾实在是不成了。还有一句话,臣妾实在想问问皇上,否则到了地底下,臣妾也死不瞑目。”她从袖中取出一叠药方,抖索着道,“皇上,这是龚鲁和太医院的太医们开给臣妾的药方,臣妾越吃越病,气虚血淤加重,以致不能有孕。如今臣妾想想,您和皇贵妃娘娘真是夫妻同心,都巴不得臣妾怀不上孩子。臣妾自问除了受命于人,对您的心意从未有半分虚假。您让臣妾成了您的妃子,为何还要这样算计臣妾,容不得臣妾生下您的孩子?” 皇帝的眼底闪烁着阴郁的暗火,殿中格外沉静,带着垂死前挣扎不定的气息。片刻,皇帝徐徐笑出声来:“算计?朕自诩聪明,却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满心算计。便是朕说未曾做过,怕你也是不信的吧!” 陶茜然猛地一凛,死死盯着皇帝:“皇上所言可真?” 皇帝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似有无限感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温柔:“真?什么是真?茜然啊,你待朕有真心,却也算计过朕。朕若不是真的喜欢过你,这么些年对你的宠爱也不是能装出来的。朕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是何等温柔娇羞,即使后来你父亲得势,你在朕面前永远是那么柔婉温顺,所以,哪怕你成了陶妃对着旁人娇纵些,朕也不计较。可你如何会变成后来的狠毒妇人,追慕富贵,永不满足。是朕变了。还是你变了?既然咱们谁的真心也不多,你何必再追问这些?” 陶茜然薄薄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再也承受不住皇帝的话语,热泪止不住地滚滚而落,仿佛决堤的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刷出一道道沟壑。她泣然:“原来皇上就是这样看待臣妾?” 皇帝幽幽道:“朕年少时,只想做一个讨皇阿玛喜欢不被人瞧不起的皇子。后来蒙太后抚养。朕便想平平安安做一个亲王。再后来,先帝的子嗣日益稀少。成年的只剩下了朕与五弟瑄昼。朕便想,朕一定要脱颖而出,成为天下之主。人的欲望从来不受约束和控制,只会日益滋长不能消减。朕如今只盼望有嫡子可以继承皇位,其他的孩子,有能生的自然好,若有不能生的,也是无妨。” 陶茜然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皇帝看着她哭残的妆容。缓缓闭上眼睛:“你也累了,好好歇着吧。你身后的事,朕会好好安置,会给你一个好谥号,一个好结果。也不枉你跟着朕这许多年。” 陶茜然在绝望里抬起婆娑泪眼,痴痴笑着道:“谥号?皇上连谥号都替臣妾想好了?那就容臣妾自己说一句吧。臣妾这一辈子便如一场痴梦,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盼下辈子不要落入帝王家,清清静静嫁了人相夫教子,也做一回贤德良善之人便好了。” 皇帝站起身,负着手徐步踱出:“这是你最后的请求,朕不会不答应。朕便以此‘贤’字,作为你下辈子的期许,赐给你做谥号吧。” 泪眼蒙眬中,茜然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吃力地瘫在榻边,冷笑中落下泪来:“皇上,即便您不肯认,臣妾还是对您恨不到极处。”她抚摸着皇帝坐过的垫褥、靠过的鹅羽垫子,痴痴笑道,“那么,就让臣妾再小小算计您一回,就这一回吧。” 她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一直咳到唇角有鲜血涌出。她任凭喉头涌出鲜血,慢慢地抚摸着,只是微笑。蝶曼听得动静,赶进来一看,吓得几乎魂飞魄散,道:“小主,小主您怎么了?” 陶茜然睁大了双眼,死死抓住她的衣襟道:“蝶曼,你是在我身边伺候最久的,我只有一句话嘱咐你。千万,千万别忘了皇贵妃是怎么害我的!” 蝶曼见她乌水银似的眼珠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来,骇得魂飞魄散,啼哭着劝道:“小主都这个样子了,还念着这些做什么?到底自己的身子骨要紧啊!” 陶茜然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扭曲得如要蹿起的青蛇,嘶声道:“我是不成了,可你要是还活着一天,还念着我对你的好,你一定要记得皇贵妃是怎么对我的!她以为什么事都吩咐了品红来告诉我,便是我当着她的面问了一二她都装糊涂撇清,我便不知道是她指使的了!原是她害了我这一辈子啊!” 蝶曼含着泪道:“小主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至死不忘。小主,奴婢赶紧扶您去床上歇着吧。” 陶茜然竭力伸出手,指着皇帝坐过的垫褥和靠过的鹅羽垫子,嘶哑着喉咙道:“快去,快去烧了。脏东西,留不得“ 皇帝坐在步辇上,看着月色苍茫,想起茜然方才所言,只觉得前事茫茫,亦有花落人亡的两失之感。乐子善察皇帝心思,便道:“今儿皇上也还没翻牌子,此刻是想去哪里坐坐?” 皇帝的眼神不知望着何处,只觉得身体轻渺渺地若一叶鸿毛,倦倦地问:“乐子,朕从前,是不是很宠爱陶妃?” 乐子不知皇帝所指,只得赔着笑脸道:“是。可皇上也宠爱舒嫔,宠爱彤妃,六宫雨露均沾……” 皇帝倏然打断他:“你伺候了朕多年,有没有觉得,朕宠了不该宠的人?” 乐子吓了一跳,也不敢不答,只得道:“能不能得宠是小主们的本事和福分,至于皇上宠不宠,怎么宠,这可没有该不该的!皇上仁厚,后宫这些小主,皇上从没冷落了谁,也不见特别专宠了谁。”他一壁说着,只怕哪里答得不慎,惹得皇上不悦,便越发战战兢兢。 皇帝只是浅浅一哂,流水似的月华泻在他俊逸清癯的面庞上,愈加显得光华琳然,却有着不容亲近的疏冷。皇帝的语气里有着无限寂寥:“或许,朕知道怎么宠她们,却不知如何爱她们,所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乐子伺候皇帝多年,深知他心性难以捉摸,更不敢随便言语,只得苦着脸道:“皇上,奴才哪里懂得这些。您和奴才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么……奴才就是那牛。”他说着,轻轻“哞”了一声。 皇帝忍不住失笑,便吩咐道:“瞧你那猴儿样子。罢了,去翊坤宫吧。” 皇帝进来时宓姌正换了玉色湖水纹素罗寝衣,从镜中见皇帝进来,便道:“夜深了,怎么皇上还过来?” 皇帝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儿让人心静,朕过来坐坐。”他的手指触到宓姌手指上的水晶猫眼护甲,眼中闪过一丝深恶痛绝之意,伸手便从她手腕上扯了下来抛到门外,道:“这护甲式样旧了,以后再不必戴了。明儿朕让乐子从内务府挑些最好的翠来送你,再让太医给你开几个进补的药方,好好补益补益身体。” 宓姌没有任何疑义,温顺道:“是。”她挽着皇帝坐下,“皇上去看过陶妃了?” 皇帝支着头坐下:“是。她和朕说了好多话。” 宓姌从妆台上取过一点茉莉薄荷水,替皇帝轻轻揉着太阳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免会话多些。” 皇帝握着她的手,抚着她如云散下的青丝万缕,低声道:“宓姌,有一天你会不会算计旁人?” 宓姌的眸光坦然望向他,“会。若是此人做了臣妾绝不能容忍之事,臣妾会算计。” “你倒是个直性子,有话也不瞒着朕。”皇帝凝视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那你会不会算计朕?” 宓姌心头一颤,有无限的为难委屈夹杂着愧疚之意如绵而韧的蚕丝,一丝丝缠上心来。她对他,并不算坦荡荡,所以这样的话,她答不了,也不知如何去答。良久,她抬起眼,直直地望着皇帝,柔声而坚定:“但愿彼此永无相欺。” 皇帝望了她许久,轻轻拥住她道:“有你这句话,朕便安心了。”他长长地叹口气,“宓姌,朕今日见了陶茜然,听她说了那么多话,朕一直觉得很疑惑。人人都以为朕宠爱陶茜然,连茜然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是到头来,彼此的真心又有几分?”他抓着宓姌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隔着绵软的衣衫,她分明能感触到衣料经纬交错的痕迹下他沉沉的心跳。皇帝有些迷茫,“宓姌,朕知道怎么让一个女人高兴,怎么让一个女人对朕用尽心思讨朕的喜欢,可是朕忽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女人。从没有人告诉朕,也没有人教过朕。父母之爱是朕天生所缺,夫妻之爱却又不知如何爱起。或许因为朕不知道,所以朕有时候所做的那些自以为是对你好的事,却实在不是朕所想的那样。” (二百七十五) 乐子吓了一跳,也不敢不答,只得道:“能不能得宠是小主们的本事和福分,至于皇上宠不宠,怎么宠,这可没有该不该的!皇上仁厚,后宫这些小主,皇上从没冷落了谁,也不见特别专宠了谁。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他一壁说着,只怕哪里答得不慎,惹得皇上不悦,便越发战战兢兢。 皇帝只是浅浅一哂,流水似的月华泻在他俊逸清癯的面庞上,愈加显得光华琳然,却有着不容亲近的疏冷。皇帝的语气里有着无限寂寥:“或许,朕知道怎么宠她们,却不知如何爱她们,所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乐子伺候皇帝多年,深知他心性难以捉摸,更不敢随便言语,只得苦着脸道:“皇上,奴才哪里懂得这些。您和奴才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么……奴才就是那牛。”他说着,轻轻“哞”了一声。 皇帝忍不住失笑,便吩咐道:“瞧你那猴儿样子。罢了,去翊坤宫吧。” 皇帝进来时宓姌正换了玉色湖水纹素罗寝衣,从镜中见皇帝进来,便道:“夜深了,怎么皇上还过来?” 皇帝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儿让人心静,朕过来坐坐。”他的手指触到宓姌手指上的水晶猫眼护甲,眼中闪过一丝深恶痛绝之意,伸手便从她手腕上扯了下来抛到门外,道:“这护甲式样旧了,以后再不必戴了。明儿朕让乐子从内务府挑些最好的翠来送你,再让太医给你开几个进补的药方,好好补益补益身体。” 宓姌没有任何疑义,温顺道:“是。”她挽着皇帝坐下,“皇上去看过陶妃了?” 皇帝支着头坐下:“是。她和朕说了好多话。” 宓姌从妆台上取过一点茉莉薄荷水,替皇帝轻轻揉着太阳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免会话多些。” 皇帝握着她的手,抚着她如云散下的青丝万缕。低声道:“宓姌,有一天你会不会算计旁人?” 宓姌的眸光坦然望向他,“会。若是此人做了臣妾绝不能容忍之事,臣妾会算计。” “你倒是个直性子,有话也不瞒着朕。”皇帝凝视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那你会不会算计朕?” 宓姌心头一颤。有无限的为难委屈夹杂着愧疚之意如绵而韧的蚕丝,一丝丝缠上心来。她对他。并不算坦荡荡,所以这样的话,她答不了,也不知如何去答。良久,她抬起眼,直直地望着皇帝,柔声而坚定:“但愿彼此永无相欺。” 皇帝望了她许久,轻轻拥住她道:“有你这句话,朕便安心了。”他长长地叹口气,“宓姌。朕今日见了陶茜然,听她说了那么多话,朕一直觉得很疑惑。人人都以为朕宠爱陶茜然,连茜然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是到头来。彼此的真心又有几分?”他抓着宓姌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隔着绵软的衣衫,她分明能感触到衣料经纬交错的痕迹下他沉沉的心跳。皇帝有些迷茫,“宓姌,朕知道怎么让一个女人高兴,怎么让一个女人对朕用尽心思讨朕的喜欢,可是朕忽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女人。从没有人告诉朕,也没有人教过朕。父母之爱是朕天生所缺,夫妻之爱却又不知如何爱起。或许因为朕不知道,所以朕有时候所做的那些自以为是对你好的事,却实在不是朕所想的那样。” 宓姌看着他的神色,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极力寻找着想要去的方向,却又那么不知所措。她无言以对,只是紧紧地拥住他,以肉身的贴近,来寻觅温暖的依靠。 许久,皇帝的神色才渐渐安静下来,向外扬声道:“乐子,传朕的旨意。” 乐子忙进来答应了一声,垂着手静静等着。 皇帝沉着道:“陶妃陶氏诞生望族,佐治后宫,孝敬性成,温恭素著。着晋封贵妃,以彰淑德。姝妃、兮妃奉侍宫闱,慎勤婉顺。着晋封贵妃,以昭恩眷。” 宓姌忙敛衣跪下:“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皇帝扶住她道:“要你和兮妃同时晋位贵妃,已经是委屈了你。可兮妃为朕诞育了两位皇子,朕不能不多眷顾。”他顿一顿,“愉妃生育之后一直不能侍寝,朕也不勉强她,至少她生下了璞琪,让你和朕都有了安慰。” 宓姌微微动情,按着平坦的小腹,感伤不已:“是臣妾无能,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 皇帝抚着她的肩膀道:“会有的,以后一定会有的。” 星河灿灿,盈盈相语。这样静好的时光,宛如一生都会凝留不去。 两日后,瑄祯十年正月二十五日填仓日,陶妃陶氏薨。 众人都说,陶氏是熬死在咸福宫中,更是盼着皇帝盼了这些年,活活盼死的。当然,这样的话只会在宫闱深处流传,永远也流不到外头去。 在外人眼里,他们所看到的,是陶茜然被追封为慧贤贵妃。追封的册文亦是极尽溢美之词、哀悼之情: 赞雅化于璇宫,久资淑德;缅遗芳于桂殿,申锡鸿称。既备礼以饰终,弥怀贤而致悼。尔贵妃陶氏,世阀钟祥,坤闺翊政,服习允谐于图史,徽柔早着于宫廷。职佐盘匜,诚孝之思倍挚,荣分翚翟,肃雝之教尤彰。已晋崇阶,方颁瑞物。芝检徒增其位号,椒涂遂失其仪型。兹以册宝,谥曰慧贤皇贵妃。于戏!象设空悬,彤管之清芬可挹,龙文叠沛,紫庭之矩矱长存。式是嘉声,服兹庥命。 这篇册文,不仅极尽哀情,宣昭皇帝对早逝的慧贤贵妃的悲痛哀婉之情,连私下作诗娱情,皇上亦是念念不忘。皇帝将亲笔所书的挽诗《慧贤贵妃挽诗叠旧作春怀诗韵》亲自在祭礼上焚烧,以表长怀之意,六宫妃嫔无不艳羡。连皇贵妃亦道:“皇上待贵妃情深意长,贵妃死前请求皇上以‘贤’字为谥,皇上答允。但愿来日,皇上亦将此‘贤’字赠予臣妾为谥号,臣妾便死而无憾了。” 皇帝不以为然:“皇贵妃春秋正盛,怎么出此伤感之语?” 皇贵妃悄然注目于皇帝,试探着道:“我朝皇贵妃上谥皆用‘孝’字。倘许他日皇上谥为‘贤’,臣妾敬当终身自励,以符此二字。” 皇帝的神色并不为所动,仿佛是在褒扬,却无任何温容的口气:“皇贵妃好心胸,好志气。” 皇贵妃垂泪道:“贵妃去世之后,皇上悲痛不已,再未进过臣妾的永和宫,定是皇上想到臣妾与贵妃相知相伴多年,怕触景伤情罢了。” 皇帝漠然一笑置之:“皇贵妃能这样宽慰自己,自然是好的。” 皇贵妃福一福身道:“这些日子皇上除了姝贵妃,很少召旁人侍寝,但请皇上节哀顺变。” 皇帝并不看皇贵妃一眼,只道:“皇贵妃的心思朕心领了。朕也想皇贵妃与慧贤贵妃相伴多年,她离世你自然会哀痛不舍,所以不去打扰皇贵妃。至于朕对贵妃的哀思,每年贵妃去世的填仓日,朕都会写诗哀悼,以表不忘贵妃因何逝世。” 皇贵妃面上苍白,身体微微一晃,勉强笑道:“皇上情深意长……” 宓姌在侧道:“皇上自然是情深意长,所以今夜只怕还要悼念贵妃,对着贵妃的画像倾吐衷肠。只怕贵妃临终前说不完的话,梦中相见,还要与皇上倾诉呢。” 皇贵妃勉强撑着笑容:“贵妃早逝,最牵挂的不过是家中父兄。臣妾恳请皇上,若是眷顾贵妃,也请眷顾其亲眷,让贵妃瞑目于九泉。”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凝眸于皇贵妃:“贵妃福薄身死,不能追随朕左右,朕哀恸不已。然而其父兄之事,当属朝政,岂干后宫事宜?譬如皇贵妃兄弟犯法,朕当奈何?不过一视同仁而已,那么贵妃父兄若不勤谨奉上,朕也不能以念贵妃而稍稍矜宥。” 皇贵妃神色愈加难堪。宓姌温言道:“皇上内外分明,不以私情而涉朝政。皇贵妃娘娘陪伴皇上多年,自然也清楚。皇上何必以此为例?话说回来,皇上也正是器重皇贵妃娘娘的弟弟傅恒大人的时候呢。” 皇帝如常含笑:“是。皇贵妃无须多心。” 皇贵妃欠身为礼:“傅恒年轻,还缺历练,皇上多磨炼他才好。否则身为公卿之家,凡事懈怠,臣妾也不能容他。”皇贵妃目光一滞,忽然凝视宓姌手腕,笑吟吟道,“姝贵妃,太后赏你的护甲呢?怎么不戴了?” 皇帝仿佛不经意似的,道:“那镯子本是和贵妃的一对,既然贵妃离世,那镯子也戴得旧了,朕让姝贵妃换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朕想着淑妃死得可怜,朕会一并下旨,追封淑妃为哲悯皇贵妃。” 皇贵妃讷讷道:“那,也好……” 皇帝并不容她说完,语气冷漠:“你跪安吧。” 皇帝许人“跪安”,于外臣是礼遇,对内嫔妃,则是不愿她在跟前的意思了。皇贵妃如何不明其中深意,脚下一个踉跄,到底稳稳扶着品红和翠浓的手,含悲含怯退下了。 (二百七十六) 皇贵妃垂泪道:“贵妃去世之后,皇上悲痛不已,再未进过臣妾的永和宫,定是皇上想到臣妾与贵妃相知相伴多年,怕触景伤情罢了。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皇帝漠然一笑置之:“皇贵妃能这样宽慰自己,自然是好的。” 皇贵妃福一福身道:“这些日子皇上除了姝贵妃,很少召旁人侍寝,但请皇上节哀顺变。” 皇帝并不看皇贵妃一眼,只道:“皇贵妃的心思朕心领了。朕也想皇贵妃与慧贤贵妃相伴多年,她离世你自然会哀痛不舍,所以不去打扰皇贵妃。至于朕对贵妃的哀思,每年贵妃去世的填仓日,朕都会写诗哀悼,以表不忘贵妃因何逝世。” 皇贵妃面上苍白,身体微微一晃,勉强笑道:“皇上情深意长……” 宓姌在侧道:“皇上自然是情深意长,所以今夜只怕还要悼念贵妃,对着贵妃的画像倾吐衷肠。只怕贵妃临终前说不完的话,梦中相见,还要与皇上倾诉呢。” 皇贵妃勉强撑着笑容:“贵妃早逝,最牵挂的不过是家中父兄。臣妾恳请皇上,若是眷顾贵妃,也请眷顾其亲眷,让贵妃瞑目于九泉。”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凝眸于皇贵妃:“贵妃福薄身死,不能追随朕左右,朕哀恸不已。然而其父兄之事,当属朝政,岂干后宫事宜?譬如皇贵妃兄弟犯法,朕当奈何?不过一视同仁而已,那么贵妃父兄若不勤谨奉上,朕也不能以念贵妃而稍稍矜宥。” 皇贵妃神色愈加难堪。宓姌温言道:“皇上内外分明,不以私情而涉朝政。皇贵妃娘娘陪伴皇上多年,自然也清楚。皇上何必以此为例?话说回来,皇上也正是器重皇贵妃娘娘的弟弟傅恒大人的时候呢。” 皇帝如常含笑:“是。皇贵妃无须多心。” 皇贵妃欠身为礼:“傅恒年轻,还缺历练,皇上多磨炼他才好。否则身为公卿之家,凡事懈怠。臣妾也不能容他。”皇贵妃目光一滞,忽然凝视宓姌手腕,笑吟吟道,“姝贵妃,太后赏你的护甲呢?怎么不戴了?” 皇帝仿佛不经意似的,道:“那镯子本是和贵妃的一对,既然贵妃离世。那镯子也戴得旧了,朕让姝贵妃换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朕想着淑妃死得可怜,朕会一并下旨,追封淑妃为哲悯皇贵妃。” 皇贵妃讷讷道:“那,也好……” 皇帝并不容她说完,语气冷漠:“你跪安吧。” 皇帝许人“跪安”,于外臣是礼遇,对内嫔妃,则是不愿她在跟前的意思了。皇贵妃如何不明其中深意,脚下一个踉跄。到底稳稳扶着品红和翠浓的手,含悲含怯退下了。 待回到永和宫,品红便出去打点热水预备皇贵妃洗漱。寂然无人之时,皇贵妃才露出强忍的惊惧之色,拉住品红的手惶然道:“你说。陶茜然临死前是不是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说淑妃死得可怜,淑妃死得有什么可怜的?当日闲言四起,本宫还特意着人查问了,太医也说了是暴毙而亡,并无疑迹啊。” 品红忙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奴婢去问过彩珠,陶茜然临死前是单独和皇上说过话,但说了什么也无人得知。至于皇上说淑妃死得可怜,大约也是怜惜她年轻轻就走了,没什么旁的意思!” 皇贵妃神色恍惚,唯有一种破碎的伤痛弥漫于面容之上。她紧紧捏着品红的手腕,几乎要捏出青紫的印子来,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寻得支撑躯体的力量:“本宫与皇上多年夫妻,可是淑妃死后,皇上渐渐有些疏远本宫,他所思所想,本宫全然不知。太后也一直对本宫有所防范,若非如此,本宫又何必安排福珈在太后身边?皇上对本宫若即若离,本宫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做得合不合皇上的心意,会不会一个不测便失去所有的一切!本宫永远都在茫然的揣测中惶恐不安。” 品红抚着皇贵妃瘦得脊骨突出的背,柔声劝和:“娘娘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皇上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皇贵妃潸然落泪,连连摇头“本宫到底只是皇贵妃,还不是皇后,虽说位同幅后,却到底不一样。” 品红的眼底闪过一丝怯色,抚着皇贵妃的手不觉加重了力气,勉强笑道:“皇贵妃娘娘别这样说,是奴婢无用,不能替娘娘分忧。”她眼珠一转,笑吟吟道,“娘娘且宽心,贵妃为人糊涂,一向敬畏您顺从您。但有一样她是明白的,若是出卖了您,便是出卖了她自己,还会把陶氏全族给连累进去。她不敢!您且看皇上追谥她为贵妃,便知道皇上什么都不知情呢。” 皇贵妃的手按着心口,凄然笑道:“她不敢!但愿她不敢!”她的神色陡然变得凄厉,“即便她敢,本宫也是唯一的皇贵妃,谁也别妄想动摇本宫!” 皇帝对皇贵妃的冷落,便是从慧贤贵妃死后而起。那三个月,除了必需的典庆,他从未踏足永和宫一步,连皇贵妃亲去西苑太液池北端的先蚕坛行亲蚕礼这样的大事,也只草草过问便罢了。 那种冷落,实在像极了慧贤贵妃生前的样子。然而,皇帝这样的冷落也并未引起六宫诸多非议,因为除了皇贵妃宫中,东西六宫他都不曾踏足,身体的抱恙让他无暇顾及六宫嫔妃的雨露之情,只避居养心殿中养病。 这病其实来得很蹊跷,是从慧贤贵妃死后半个多月皇帝才开始发作的,一开始不过是肌肤瘙痒,入春后身上渐渐起了许多红疹子,大片大片布及大腿、后背、胸口,很快疹子发成水疱,一个个饱含了脓水,随后连成大片,不忍卒睹。且随着病势沉重,发热之状频频出现,皇帝一开始还觉得难以启齿,不愿告诉太医,病到如此,却也不能说了。 最先发现的人固然是宓姌,一开始她还能日夜伺候身侧,为皇帝挑去水疱下的脓水,再以干净棉布吸净,可是皇帝发病后,她的身上很快也起了同样的病症,方知那些红疹是会传染的,且宓姌日夜照顾辛苦,发热比皇帝更重,也不便伺候在旁,便挪到了养心殿后殿一同养病。 如此一来,连太后也着了急,一日数次赶来探望,却被龚太医拦在了皇帝的寝殿外。齐鲁忧心忡忡道:“皇上的病起于疥疮,原是春夏最易发的病症,却不知为何在初春便开始发作起来了。” 太后扶着皇后的手,急道:“到底是什么症候,要不要紧?” 龚太医道:“皇上怕是接触了疥虫,感湿热之邪,舌红、苔黄腻、脉数滑为湿热毒聚之象。湿热毒聚则见脓疱叠起,破流脂水。微臣已经协同太医院同僚一同拟了方子,但之前皇上讳疾忌医,一直隐忍不言,到了今时今日,这病却是有些重了。” 太后遽然变色,严厉道:“这些日子都是谁侍寝的?取敬事房的档来!” 皇贵妃忙恭声回答:“太后,臣妾已经看过记档,除了兮贵妃和舒嫔各伴驾一次,但兮贵妃刚有身孕,之后都是姝贵妃了。” 太后鼻息微重,疾言厉色道:“姝贵妃呢?” 李玉察言观色,忙道:“皇上之前不肯请太医察看,都是姝贵妃在旁照顾,贵妃小主日夜辛劳,如今得了和皇上一样的症候,正在养心殿后殿养着呢。” 太后这才稍稍消气:“算她还伺候周全。只是姝贵妃怎得了和皇上一样的病,莫不是她传给皇上的吧?” 乐子忙道:“皇上发病半个月后姝贵妃才起的症状,应该不像。” 皇贵妃看着龚太医道:“你方才说皇上的病是由疥虫引起的,疥虫是什么?是不是翊坤宫不大干净,才让皇上得上了这种病?” 龚太医躬身道:“疥虫是会传染疥疮,也可能是得了疥疮的人用过的东西被皇上接触过,或是皇上直接碰过得了疥疮的人才会得这种症候。至于翊坤宫中是否有这样的东西,按理说只有皇上和姝贵妃得病,那翊坤宫应该是干净的。” 太后沉声道:“好了。既然其他人无事,皇贵妃咱们先去看皇帝要紧。” 龚太医忙道:“太后皇贵妃当心。太后皇贵妃是万金之体,这病原是会传染的,万万得小心。”说罢提醒小太监给太后和皇贵妃戴上纱制的手套,在口鼻处蒙上纱巾,方由乐子引了进去,又道:“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千万别碰皇上碰过的东西,一切奴才来动手即可。” 太后见乐子和太医这般郑重其事,也知道皇帝的病不大好,便沉着脸由着乐子带进去。 寝殿内,一重重通天落地的明黄色赤龙祥云帷帐低低地垂着,将白日笼得如黄昏一般。皇帝睡榻前的紫铜兽炉口中缓缓地吐出白色的袅袅香烟,越发加重了殿内沉郁至静的氛围。偶尔,皇帝发出一两声呻吟,又沉默了下去。 (二百七十七) 最先发现的人固然是宓姌,一开始她还能日夜伺候身侧,为皇帝挑去水疱下的脓水,再以干净棉布吸净,可是皇帝发病后,她的身上很快也起了同样的病症,方知那些红疹是会传染的,且宓姌日夜照顾辛苦,发热比皇帝更重,也不便伺候在旁,便挪到了养心殿后殿一同养病。请使用访问本站。 如此一来,连太后也着了急,一日数次赶来探望,却被龚太医拦在了皇帝的寝殿外。齐鲁忧心忡忡道:“皇上的病起于疥疮,原是春夏最易发的病症,却不知为何在初春便开始发作起来了。” 太后扶着皇贵妃的手,急道:“到底是什么症候,要不要紧?” 龚太医道:“皇上怕是接触了疥虫,感湿热之邪,舌红、苔黄腻、脉数滑为湿热毒聚之象。湿热毒聚则见脓疱叠起,破流脂水。微臣已经协同太医院同僚一同拟了方子,但之前皇上讳疾忌医,一直隐忍不言,到了今时今日,这病却是有些重了。” 太后遽然变色,严厉道:“这些日子都是谁侍寝的?取敬事房的档来!” 皇贵妃忙恭声回答:“太后,臣妾已经看过记档,除了兮贵妃和舒嫔各伴驾一次,但兮贵妃刚有身孕,之后都是姝贵妃了。” 太后鼻息微重,疾言厉色道:“姝贵妃呢?” 乐子察言观色,忙道:“皇上之前不肯请太医察看,都是姝贵妃在旁照顾,贵妃小主日夜辛劳,如今得了和皇上一样的症候。正在养心殿后殿养着呢。” 太后这才稍稍消气:“算她还伺候周全。只是姝贵妃怎得了和皇上一样的病,莫不是她传给皇上的吧?” 乐子忙道:“皇上发病半个月后姝贵妃才起的症状,应该不像。” 皇贵妃看着龚太医道:“你方才说皇上的病是由疥虫引起的,疥虫是什么?是不是翊坤宫不大干净,才让皇上得上了这种病?” 龚太医躬身道:“疥虫是会传染疥疮,也可能是得了疥疮的人用过的东西被皇上接触过,或是皇上直接碰过得了疥疮的人才会得这种症候。至于翊坤宫中是否有这样的东西。按理说只有皇上和姝贵妃得病,那翊坤宫应该是干净的。” 太后沉声道:“好了。既然其他人无事,皇贵妃咱们先去看皇帝要紧。” 龚太医忙道:“太后皇贵妃当心。太后皇贵妃是万金之体,这病原是会传染的,万万得小心。”说罢提醒小太监给太后和皇贵妃戴上纱制的手套。在口鼻处蒙上纱巾,方由乐子引了进去,又道:“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千万别碰皇上碰过的东西,一切奴才来动手即可。” 太后见乐子和太医这般郑重其事。也知道皇帝的病不大好,便沉着脸由着乐子带进去。 寝殿内,一重重通天落地的明黄色赤龙祥云帷帐低低地垂着。将白日笼得如黄昏一般。皇帝睡榻前的紫铜兽炉口中缓缓地吐出白色的袅袅香烟,越发加重了殿内沉郁至静的氛围。偶尔,皇帝发出一两声呻吟,又沉默了下去。 两个侍女跪在皇帝榻前。戴着重重白绡手套,替皇帝轻轻地挠着痒处。太后见皇帝昏睡,示意乐子掀开被子,撩起皇帝的手臂和腿上的衣物,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大片的红色水疱,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幽异的光泽。更有甚者,一起成了大片红色饱满的突起的疖状物。皇帝含糊不清地呻吟着:“痒……痒……” 皇贵妃情难自禁,泪便落了下来。太后到底有些心疼,轻轻唤了几句:“皇帝,皇帝!” 皇帝并没有清醒地回应,只是昏昏沉沉地呢喃:“额娘,额娘,痒……” 太后的面色略沉了沉:“皇贵妃,你听见皇帝说什么?” 皇贵妃知道皇帝的呼唤犯了太后的大忌,这“额娘”二字,指的未必是在慈宁宫颐养天年的皇太后。然而她也知道这话说不得,勉强笑道:“皇上一直尊称您为皇额娘,如今病中虚弱,感念太后亲来看望,所以格外亲热,只称呼为额娘了。” 太后唇边的笑意淡薄得如同远处缥缈的山岚:“难为皇帝的孝心了。”她的口气再不如方才热切,“龚鲁,给皇上和姝贵妃用的是什么药?可有起色?” 龚鲁忙道:“回太后,微臣每日用清热化湿的黄连解毒汤给皇上服用,另用芫花、马齿苋、蒲公英、如意草和白矾熬好的药水擦拭全身。饮食上多用新鲜蔬果,再辅以白鸽煲绿豆、北芪生地煲瘦肉两味汤羹给皇上调治。姝贵妃得的病症晚,虽然发热较多,但不比皇上这样严重,这些药外敷内服,已然见效了。” 太后扶了扶鬓边的瑶池清供鬓花,颔首道:“你是太医院之首,用药谨慎妥当,哀家很放心,就好好为皇上治着吧。一应汤药,你必得亲自看着。”龚鲁答应出去了。太后回转头,见皇贵妃只是无声落泪,不觉皱眉道:“皇贵妃,你协理六宫,很该知道这时候掉眼泪是没有用处的。若是你哭皇上便能痊愈,哀家便坐下来和你一起哭。” 皇贵妃忙忍了泪道:“是。” 太后皱眉道:“皇上的病不是什么大症候,眼泪珠子这么不值钱地掉下来,晦气不晦气?若是姝贵妃也跟你一样,她还能伺候皇帝伺候到自己也病了?早哭昏过去了。” 皇贵妃见太后这般说,少不得硬生生擦了眼泪:“儿臣但凭皇额娘吩咐。” 太后叹口气道:“你这样温温柔柔的性子,也只得哀家来吩咐了。既然姝贵妃已经病着,宫中其他妃嫔可以轮侍,兮贵妃刚有了身孕,彤妃要抚养皇子,都不必过来。余者玫嫔、舒嫔是皇帝最爱,可以多多侍奉,愉妃、庆常在、秀答应也可随侍。你是皇贵妃皇后,调度上用心些便是。” 太后一一吩咐完,皇贵妃跪下道:“皇额娘圣明,臣妾原本不该驳皇额娘的话,但是皇上的病会传染,若是六宫轮侍,万一都染上了病症,恐怕一发不可收拾。若是皇额娘觉得儿臣还妥当,儿臣自请照顾皇上,必定日夜侍奉,不离半步。” 太后双眸微睁,眸底清亮:“是么?皇贵妃与皇帝如此恩爱之心,哀家怎忍心分离。便由着皇贵妃吧。只是皇贵妃,你也是人,若到支撑不住时,哀家自会许人来帮你。”说罢,太后便又嘱咐了乐子几句,才往殿外去。 因皇帝病着,寝殿内本就窒闷,太后坐了一路的辇轿,一直到了慈宁宫前,才深吸一口气,揉着额头道:“紫株,哀家觉得心口闷闷的,回头叫太医来瞧瞧。” 紫株正答应着,转头见龚鲁正站在廊下抱柱之后,不觉笑道:“正说着太医呢,可不齐太医就跟来这儿了呢。” 太后闻声望去,见龚鲁依礼请安,却是一脸惶惶之色,不由得皱眉道:“怎么了?皇帝病着,你这一脸慌张不安,也不怕犯了忌讳?” 龚鲁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拿袖子擦了脸道:“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这告罪甚是没有来由,太后与紫株对视一眼,旋即明白,便道:“起来吧。哀家正要再细问你皇帝的病情。” 龚鲁上前几步,跟着太后进了暖阁,见左右再无外人伺候,方才缓和些神色。太后扶了紫株的手坐下,稳稳一笑,睨着他道:“三魂丢了两魄,是知道了慧贤贵妃临死前狠狠告了你一状吧?” 龚鲁赶紧跪下:“回太后的话,微臣在宫里当差,主子的吩咐无一不尽心尽力做到,实在不敢得罪了谁啊!” 紫株替太后斟了茶摆上,看着龚鲁抿嘴笑道:“龚太医久在宫中,左右逢源,不是不敢得罪了谁,是实在太能分清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了。您怕慧贤贵妃知道了您对她做的那些事,教皇上怪您做事不谨慎?那可真真是没有的事。您是皇上最得力的人,皇上有的是要用您的地方,有什么可怕的,您前途无量呢。” 龚鲁慌不迭摆手道:“姑姑的夸奖,微臣愧不敢当。” 太后轻轻一嗤,取过手边一卷佛经信手翻阅,漫不经心道:“你要仔细些,皇帝来日若要怪罪你,不会是因为你替他做的那些事,只会是知道了你也在为哀家做事。” 龚鲁吓得面无人色,叩首道:“太后、皇上、皇贵妃都是微臣的主子,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 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紫檀小几上的博山炉里缓缓吐出袅袅的轻烟如缕,那种浅浅的乳白色,映得太后的面容慈和无比:“皇贵妃只求生子,皇上看重你的才干,哀家也只取你一点往日的孝心,借你的手让后宫安宁些罢了。皇帝娶的这些人,摆明了就是倚重她们的母族。宓氏便罢了,早就是一盘散沙,陶氏能由贵人而至陶妃,又一跃而成贵妃,宠擅椒房,也是借了她父亲陶源泽的力。” (二百七十八) 太后叹口气道:“你这样温温柔柔的性子,也只得哀家来吩咐了。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既然姝贵妃已经病着,宫中其他妃嫔可以轮侍,兮贵妃刚有了身孕,彤妃要抚养皇子,都不必过来。余者玫嫔、舒嫔是皇帝最爱,可以多多侍奉,愉妃、庆常在、秀答应也可随侍。你是皇贵妃皇后,调度上用心些便是。” 太后一一吩咐完,皇贵妃跪下道:“皇额娘圣明,臣妾原本不该驳皇额娘的话,但是皇上的病会传染,若是六宫轮侍,万一都染上了病症,恐怕一发不可收拾。若是皇额娘觉得儿臣还妥当,儿臣自请照顾皇上,必定日夜侍奉,不离半步。” 太后双眸微睁,眸底清亮:“是么?皇贵妃与皇帝如此恩爱之心,哀家怎忍心分离。便由着皇贵妃吧。只是皇贵妃,你也是人,若到支撑不住时,哀家自会许人来帮你。”说罢,太后便又嘱咐了乐子几句,才往殿外去。 因皇帝病着,寝殿内本就窒闷,太后坐了一路的辇轿,一直到了慈宁宫前,才深吸一口气,揉着额头道:“紫株,哀家觉得心口闷闷的,回头叫太医来瞧瞧。” 紫株正答应着,转头见龚鲁正站在廊下抱柱之后,不觉笑道:“正说着太医呢,可不齐太医就跟来这儿了呢。” 太后闻声望去,见龚鲁依礼请安,却是一脸惶惶之色,不由得皱眉道:“怎么了?皇帝病着,你这一脸慌张不安,也不怕犯了忌讳?” 龚鲁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拿袖子擦了脸道:“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这告罪甚是没有来由,太后与紫株对视一眼,旋即明白,便道:“起来吧。哀家正要再细问你皇帝的病情。” 龚鲁上前几步,跟着太后进了暖阁,见左右再无外人伺候,方才缓和些神色。太后扶了紫株的手坐下。稳稳一笑,睨着他道:“三魂丢了两魄,是知道了慧贤贵妃临死前狠狠告了你一状吧?” 龚鲁赶紧跪下:“回太后的话,微臣在宫里当差,主子的吩咐无一不尽心尽力做到。实在不敢得罪了谁啊!” 紫株替太后斟了茶摆上,看着龚鲁抿嘴笑道:“龚太医久在宫中,左右逢源,不是不敢得罪了谁,是实在太能分清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了。您怕慧贤贵妃知道了您对她做的那些事,教皇上怪您做事不谨慎?那可真真是没有的事。您是皇上最得力的人。皇上有的是要用您的地方,有什么可怕的,您前途无量呢。” 龚鲁慌不迭摆手道:“姑姑的夸奖。微臣愧不敢当。” 太后轻轻一嗤,取过手边一卷佛经信手翻阅,漫不经心道:“你要仔细些,皇帝来日若要怪罪你。不会是因为你替他做的那些事,只会是知道了你也在为哀家做事。” 龚鲁吓得面无人色,叩首道:“太后、皇上、皇贵妃都是微臣的主子,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 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紫檀小几上的博山炉里缓缓吐出袅袅的轻烟如缕,那种浅浅的乳白色。映得太后的面容慈和无比:“皇贵妃只求生子,皇上看重你的才干,哀家也只取你一点往日的孝心,借你的手让后宫安宁些罢了。皇帝娶的这些人,摆明了就是倚重她们的母族。宓氏便罢了,早就是一盘散沙,陶氏能由贵人而至陶妃,又一跃而成贵妃,宠擅椒房,也是借了她父亲陶源泽的力。”太后眼里衔着一丝恨意,“当初哀家的端淑远嫁,一则是为了朝廷安宁不得不嫁,二则何曾少了陶源泽的极力促成。身为太后,哀家不能不为朝廷考虑,但身为人母,哀家却不能不记得这件事。皇贵妃出身贵重,有马齐在前朝遥相呼应,便是马齐死后,她弟弟傅恒也入朝为官,平步青云。哀家要制衡皇贵妃i,原就费些力气。若再有陶氏这般对皇贵妃死心塌地之人有了子嗣倚仗,岂不更加费力。” 龚鲁诺诺道:“是是。太后的原意也不想伤了谁的性命,也是慧贤贵妃命该如此。” 太后笑得优雅而和蔼,闲闲道:“她的命或许不该如此,只是她父亲送走了哀家的女儿,哀家也不容她女儿这般快活罢了。只不过,这件事哀家才吩咐你去做,便发觉原来皇帝也知她气虚血淤不易有孕,哀家不过是让你顺水推舟,告诉皇帝她已不易有孕,若治愈后再生是非,一则后宫不睦,二则更添陶佳氏羽翼,三也勾起哀家思女之心,两宫生分。所以皇帝才会对你所作所为假作不知。你放心,皇帝既然知道你的忠心,便没人能动你分毫。” 龚鲁这才安心些许,想了想又道:“那么舒嫔小主……” 太后垂着眼皮,淡淡打断他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吩咐你做什么你便做,旁的不必多理会。” 齐鲁这才告退。福珈见齐鲁出去,便替太后捶着肩,试探着道:“舒嫔小主的事,太后当真不理会么?” 太后凝神想了片刻,叹口气道:“舒嫔是个痴心人儿,一心痴慕皇帝。哀家除了能成全她的痴心,别的什么也成全不了。” 紫株似是不忍,沉吟着道:“可怜了舒嫔一片痴心。不过想想也是,许多时候羁绊越深越不能自拔,若真一颗心都在皇上身上了,便也白费了太后的调教了。” 皇帝如此一病,皇贵妃便在养心殿的寝殿之旁安住下来。皇贵妃自侍奉皇帝,事必躬亲,衣不解带,但凡皇帝有半点不适,她便半蹲在皇帝身前反复擦拭药水,直到瘙痒渐止才肯稍作歇息。而皇帝的病症常在夜深人静时发作,常常不能安眠,皇贵妃i额便也不眠不休,守候一旁。 宓姌身体稍稍好转时,曾往养心殿寝殿探望皇帝,谁知才掀了帘子,乐子已经赶出来,噤声摆手道:“皇后娘娘在里头呢。” 宓姌昏昏沉沉,脚下本就虚浮,便靠在涅筠怀里道:“只有皇贵妃在么?” 乐子点头道:“皇贵妃娘娘不许六宫前来侍奉,以防病症传染,所以一直是娘娘一个人在。” 宓姌了然:“难为皇贵妃的苦心。皇上这一病,倒不能不见她了。” 乐子低眉颔首:“皇贵妃当前到底也算是六宫之主。” 宓姌伸手撂下帘子,便也不再进去。回到后殿,涅筠却有些不安:“皇贵妃娘娘日夜陪伴在侧,见面三分情,娘娘不得不防啊!” “防?”宓姌淡淡微笑,重又躺好,“皇贵妃能一人侍疾,自然是太后允准的。陶茜然已死,皇贵妃也被冷落多时。皇上一直在我宫里,太后自然会不放心。太后不喜欢宫中有人独大,本宫就顺从她的意思罢了。” 涅筠替她盖好锦被,低声道:“那娘娘不怕……” “怕?陶茜然死前的话必定不是白说的,心结已经种下,以后要拔除也难了。我有什么可怕的。”宓姌如懿的声音温沉而低柔,“我且养好了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起初,皇帝蒙眬中醒来,见女子衣着清素,以纱巾覆面,总以为是宓姌在侧。直到数日后发热渐退,他逐渐清醒,看到伏睡于床边的女子,便挣扎着向乐子道:“姝贵妃累成这样,怎么不扶下去让她休息?” 乐子见皇帝好转,不由得惊喜交加,忙道:“皇上,您不认得了?这是皇贵妃娘娘呀。” 皇帝“哦”了一声,虚弱地道:“皇贵妃怎么来了?” 乐子道:“皇上,自从姝贵妃病倒,一直是皇贵妃娘娘为您侍疾,衣不解带,人也瘦了好些。” 皇帝颇有些动容,咳嗽几声,伸手去拂落皇贵妃面颊上的轻纱。他原是病着的人,下手极轻,却不想皇贵妃立刻坐起,人尚未完全醒转,迷糊着道:“皇上要什么?臣妾在这里。” 皇帝看她如此急切,心下一软,生了绵绵暖意:“皇贵妃皇后,你辛苦了。”他略略点头,“乐子,皇贵妃累了,扶她下去歇息,让别人来照顾吧。” 皇贵妃见皇帝不欲她在眼前,一时情急,忙跪下恳切道:“皇上,臣妾知道您不愿见臣妾,但您病着,臣妾是您的妻子,如何能不在床前悉心照料。皇上的病症是会传染的,姝贵妃一时不慎,已经病下了,若是六宫之中再有什么不妥,累及儿女,岂不是臣妾的过错?” 皇帝的口气温和了几许:“皇贵妃,你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着。” 皇贵妃见皇帝的语气略有松动,含泪道:“臣妾自知粗陋,皇上不愿见臣妾,所以以纱巾覆面,但求皇上不要厌弃,容臣妾如宫人一般在旁侍奉就好。” 皇帝看了她一眼,含了脉脉的温情,叹息道:“皇贵妃,你瘦了。” 皇贵妃辛苦了多时,听得皇帝语中关切,一时情动,不禁落下泪来:“只要能侍奉皇上痊愈,臣妾还怕什么。” (二百七十九) 龚鲁这才安心些许,想了想又道:“那么舒嫔小主……” 太后垂着眼皮,淡淡打断他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吩咐你做什么你便做,旁的不必多理会。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龚鲁这才告退。紫株见龚鲁出去,便替太后捶着肩,试探着道:“舒嫔小主的事,太后当真不理会么?” 太后凝神想了片刻,叹口气道:“舒嫔是个痴心人儿,一心痴慕皇帝。哀家除了能成全她的痴心,别的什么也成全不了。” 紫株似是不忍,沉吟着道:“可怜了舒嫔一片痴心。不过想想也是,许多时候羁绊越深越不能自拔,若真一颗心都在皇上身上了,便也白费了太后的调教了。” 皇帝如此一病,皇贵妃便在养心殿的寝殿之旁安住下来。皇贵妃自侍奉皇帝,事必躬亲,衣不解带,但凡皇帝有半点不适,她便半蹲在皇帝身前反复擦拭药水,直到瘙痒渐止才肯稍作歇息。而皇帝的病症常在夜深人静时发作,常常不能安眠,皇贵妃i额便也不眠不休,守候一旁。 宓姌身体稍稍好转时,曾往养心殿寝殿探望皇帝,谁知才掀了帘子,乐子已经赶出来,噤声摆手道:“皇后娘娘在里头呢。” 宓姌昏昏沉沉,脚下本就虚浮,便靠在涅筠怀里道:“只有皇贵妃在么?” 乐子点头道:“皇贵妃娘娘不许六宫前来侍奉,以防病症传染,所以一直是娘娘一个人在。” 宓姌了然:“难为皇贵妃的苦心。皇上这一病。倒不能不见她了。” 乐子低眉颔首:“皇贵妃当前到底也算是六宫之主。” 宓姌伸手撂下帘子,便也不再进去。回到后殿,涅筠却有些不安:“皇贵妃娘娘日夜陪伴在侧,见面三分情,娘娘不得不防啊!” “防?”宓姌淡淡微笑,重又躺好,“皇贵妃能一人侍疾。自然是太后允准的。陶茜然已死,皇贵妃也被冷落多时。皇上一直在我宫里,太后自然会不放心。太后不喜欢宫中有人独大,本宫就顺从她的意思罢了。” 涅筠替她盖好锦被,低声道:“那娘娘不怕……” “怕?陶茜然死前的话必定不是白说的。心结已经种下,以后要拔除也难了。我有什么可怕的。”宓姌如懿的声音温沉而低柔,“我且养好了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起初,皇帝蒙眬中醒来,见女子衣着清素。以纱巾覆面,总以为是宓姌在侧。直到数日后发热渐退,他逐渐清醒。看到伏睡于床边的女子,便挣扎着向乐子道:“姝贵妃累成这样,怎么不扶下去让她休息?” 乐子见皇帝好转,不由得惊喜交加。忙道:“皇上,您不认得了?这是皇贵妃娘娘呀。” 皇帝“哦”了一声,虚弱地道:“皇贵妃怎么来了?” 乐子道:“皇上,自从姝贵妃病倒,一直是皇贵妃娘娘为您侍疾,衣不解带,人也瘦了好些。” 皇帝颇有些动容。咳嗽几声,伸手去拂落皇贵妃面颊上的轻纱。他原是病着的人,下手极轻,却不想皇贵妃立刻坐起,人尚未完全醒转,迷糊着道:“皇上要什么?臣妾在这里。” 皇帝看她如此急切,心下一软,生了绵绵暖意:“皇贵妃皇后,你辛苦了。”他略略点头,“乐子,皇贵妃累了,扶她下去歇息,让别人来照顾吧。” 皇贵妃见皇帝不欲她在眼前,一时情急,忙跪下恳切道:“皇上,臣妾知道您不愿见臣妾,但您病着,臣妾是您的妻子,如何能不在床前悉心照料。皇上的病症是会传染的,姝贵妃一时不慎,已经病下了,若是六宫之中再有什么不妥,累及儿女,岂不是臣妾的过错?” 皇帝的口气温和了几许:“皇贵妃,你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着。” 皇贵妃见皇帝的语气略有松动,含泪道:“臣妾自知粗陋,皇上不愿见臣妾,所以以纱巾覆面,但求皇上不要厌弃,容臣妾如宫人一般在旁侍奉就好。” 皇帝看了她一眼,含了脉脉的温情,叹息道:“皇贵妃,你瘦了。” 皇贵妃辛苦了多时,听得皇帝语中关切,一时情动,不禁落下泪来:“只要能侍奉皇上痊愈,臣妾怕什么。” 皇帝咳嗽几句,身上又有些发痒,便懒怠言语,侧身又朝里躺下了。皇贵妃忙膝行到皇帝跟前,拿柔软的白巾蘸了药水一点一点替皇帝擦拭,每擦拭一下,便轻轻吹气,为痒处增些清凉之意。皇帝见她做得细致,便也不说话,由着她侍奉。 转眼便到了晚膳时分,皇贵妃出去了一炷香的时辰,方端着膳食进来。因皇帝在病中,一切饮食以清爽为要,不过一碗白粥,一道熘鲜蘑并一个白鸽绿豆汤。皇帝由乐子和进忠扶着坐起来,皇贵妃也不肯假手他人,亲自喂了皇帝用膳。 皇帝尝了两口,抿唇道:“不是御膳房做的?” 品红喜不自胜:“皇上是好多了呢,这个也能尝出来了。这些天皇上的饮食,都是皇贵妃娘娘亲手做的,不敢让旁人插手半分,只怕做得不好呢。” 皇帝眼中有晶润的亮色,一顿饭默默吃完,也无别话。待到饮药时,皇贵妃亦是先每样尝过,再喂到皇帝口中。 皇帝温然道:“太医院开的药,皇贵妃何须如此谨慎?” 皇后眼中一热,垂下眼睑,诚挚无比:“臣妾万事当心,是因为病的是皇上,是臣妾的夫君。”她大着胆子凝视皇帝,恳切道,“皇上这些日子病着,少有言语,臣妾陪在皇上身边,皇上何处不适,想做什么,臣妾一一揣测,倒觉得与皇上从未如此亲近过。” 皇帝沉默片刻,伸手拍一拍皇贵妃的手,温和道:“皇贵妃有心了。” 服完药皇帝便又睡下了。皇贵妃忙碌了大半日,正要歇一歇,却见翠浓进来,低低耳语几句,便强撑着身体起来,走到殿外。 廊下里皆是新贡的桐花树,分两边植在青花莲纹的巨缸内。桐花绵绵密密开了满树,绛紫微白,团团如扇。风过处,便有雅香扑鼻。皇贵妃闻得药味久了,顿觉神清气爽。转眸处,月色朦胧之中,却见一个宫装女子跪在殿前,抬起清艳冷然的面庞,朗声道:“皇上卧病,皇贵妃娘娘为何不许臣妾向皇上请安?” 皇贵妃扶着品红的手,和颜悦色道:“舒嫔,皇上的病容易传染,本宫也是担心你们。与其人人都来探视侍奉,哪一个弱些的受了病气,六宫之中还如何能安生。” 意欢不为所动,只是觑着皇贵妃道:“皇贵妃娘娘好生辛劳,独自守着皇上,却忘了您还有公主要照顾,倒不比臣妾这样无儿无女没有牵挂的,侍奉皇上更为方便。” 皇贵妃站在清朗月色下,自有一股凛然不肯相侵之意:“你自是无儿无女,可你还年轻,万一沾染上疥疮伤了你如花似玉的容貌,那以后还怎么侍奉皇上?便是愉妃,本宫都没有让她过来。” 意欢本就长得清冷如霜,肤白胜雪,一笑之下更如冰雪之上绽放的绰艳花朵,艳光迷离。她施施然站起身,风拂她裙袂,飘舞翩跹:“皇贵妃娘娘真是好贤惠,一人侍奉皇上,不辞辛苦,臣妾等人想见一面都不得。这也罢了,只是臣妾为皇上亲手编了福袋,已请宝华殿法师开光,能否请皇后娘娘转交?” 皇贵妃听她这般说话,丝毫不动气,只是笑:“福袋甚好,只是不如等来日舒嫔亲自交给皇上更有心意。夜来露水清寒,恐伤了妹妹。本宫想,皇上病愈后,一定希望见到妹妹你如花容颜,那么妹妹还是回宫好好歇息吧。”说罢,皇贵妃再不顾她,只低声嘱咐,“品红,还是老规矩,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皇上静养。”她想一想,又道,“龚鲁给本宫准备的坐胎药,一定要记得按时给本宫送来喝。” 品红清脆地答应一声:“其实皇上病着,娘娘何必如此着急?” 皇贵妃压低了声音道:“比起之前皇上对本宫不闻不问,如今已是好了许多。若不趁皇上病势好转对本宫有所垂怜之时怀上龙胎,更待何时?” 品红只得默然,便又守在门外。意欢见皇贵妃如此,也无可奈何,只得揉着跪得酸痛的膝盖,悻悻道:“荷惜,陪本宫去宝华殿吧。” 荷惜担心道:“小主,自从皇上卧病,您一直在宝华殿为皇上祈福,不停编织福袋,描画经幡,奴婢真担心您的身子。何况,太后也没有这样交代啊。” 意欢浅浅横她一眼,已然含了几许不悦之色:“本宫关心皇上,何必要太后交代。你若累了,本宫便自己去。” 荷惜忙道:“奴婢不累。只是您这样做,皇上也看不见啊,白白辛苦了自己。” 意欢仰望满天月华,郁然长叹:“皇上看不见又如何?我只是成全我自己的心意罢了。” (二百八十) 皇贵妃眼中一热,垂下眼睑,诚挚无比:“臣妾万事当心,是因为病的是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请使用访问本站。”她大着胆子凝视皇帝,恳切道,“皇上这些日子病着,少有言语,臣妾陪在皇上身边,皇上何处不适,想做什么,臣妾一一揣测,倒觉得与皇上从未如此亲近过。” 皇帝沉默片刻,伸手拍一拍皇贵妃的手,温和道:“皇贵妃有心了。” 服完药皇帝便又睡下了。皇贵妃忙碌了大半日,正要歇一歇,却见翠浓进来,低低耳语几句,便强撑着身体起来,走到殿外。 廊下里皆是新贡的桐花树,分两边植在青花莲纹的巨缸内。桐花绵绵密密开了满树,绛紫微白,团团如扇。风过处,便有雅香扑鼻。皇贵妃闻得药味久了,顿觉神清气爽。转眸处,月色朦胧之中,却见一个宫装女子跪在殿前,抬起清艳冷然的面庞,朗声道:“皇上卧病,皇贵妃娘娘为何不许臣妾向皇上请安?” 皇贵妃扶着品红的手,和颜悦色道:“舒嫔,皇上的病容易传染,本宫也是担心你们。与其人人都来探视侍奉,哪一个弱些的受了病气,六宫之中还如何能安生。” 意欢不为所动,只是觑着皇贵妃道:“皇贵妃娘娘好生辛劳,独自守着皇上,却忘了您还有公主要照顾,倒不比臣妾这样无儿无女没有牵挂的,侍奉皇上更为方便。” 皇贵妃站在清朗月色下,自有一股凛然不肯相侵之意:“你自是无儿无女,可你还年轻,万一沾染上疥疮伤了你如花似玉的容貌,那以后还怎么侍奉皇上?便是愉妃,本宫都没有让她过来。” 意欢本就长得清冷如霜,肤白胜雪,一笑之下更如冰雪之上绽放的绰艳花朵,艳光迷离。她施施然站起身,风拂她裙袂。飘舞翩跹:“皇贵妃娘娘真是好贤惠,一人侍奉皇上,不辞辛苦,臣妾等人想见一面都不得。这也罢了,只是臣妾为皇上亲手编了福袋,已请宝华殿法师开光,能否请皇后娘娘转交?” 皇贵妃听她这般说话,丝毫不动气,只是笑:“福袋甚好,只是不如等来日舒嫔亲自交给皇上更有心意。夜来露水清寒。恐伤了妹妹。本宫想。皇上病愈后。一定希望见到妹妹你如花容颜,那么妹妹还是回宫好好歇息吧。”说罢,皇贵妃再不顾她,只低声嘱咐。“品红,还是老规矩,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皇上静养。”她想一想,又道,“龚鲁给本宫准备的坐胎药,一定要记得按时给本宫送来喝。” 品红清脆地答应一声:“其实皇上病着,娘娘何必如此着急?” 皇贵妃压低了声音道:“比起之前皇上对本宫不闻不问,如今已是好了许多。若不趁皇上病势好转对本宫有所垂怜之时怀上龙胎,更待何时?” 品红只得默然。便又守在门外。意欢见皇贵妃如此,也无可奈何,只得揉着跪得酸痛的膝盖,悻悻道:“荷惜,陪本宫去宝华殿吧。” 荷惜担心道:“小主。自从皇上卧病,您一直在宝华殿为皇上祈福,不停编织福袋,描画经幡,奴婢真担心您的身子。何况,太后也没有这样交代啊。” 意欢浅浅横她一眼,已然含了几许不悦之色:“本宫关心皇上,何必要太后交代。你若累了,本宫便自己去。” 荷惜忙道:“奴婢不累。只是您这样做,皇上也看不见啊,白白辛苦了自己。” 意欢仰望满天月华,郁然长叹:“皇上看不见又如何?我只是成全我自己的心意罢了。” 皇帝这一病,缠绵足有百日,待到完全好转,已是六月风荷轻举的时节。而皇贵妃,也因悉心侍疾,复又承恩如初。宓姌侍疾致病,皇帝更是疼惜,又偶然听宓姌说起意欢日夜在宝华殿祈福的心意,对二人宠爱更甚。乍看之下,六宫中无不和睦,自然是圆满至极了。 到了九月金桂飘香之时,更好的消息便从永和宫中传出,己然三十五岁的皇贵妃,终于再度有娠。这一喜非同小可,自肃慧太子早夭之后,盼望嫡子多年,如今骤然有孕,自然喜出望外,宫中连着数日歌舞宴饮不断,遍请王公贵族,举杯相贺。 如此,连承恩最深的宓姌与意欢亦是感叹。意欢羡慕不己:“原本就知道借着这次为皇上侍疾,皇贵妃一定会再次得宠,却不想这么快她连孩子都有了。” 宓姌抚着平坦的小腹,伤感之中亦衔了一丝深浓如锋刃的恨意,只是不肯露了声色:“想来我己二十八岁了,居然从未有孕,当真是福薄。”她停一停,叹道,“皇贵妃有孕,皇上这么高兴,咱们总要去贺一贺的。” 意欢扬了扬细长清媚的凤眼,冷淡道:“何必去赶这个热闹?皇贵妃有孕与我何干,我既不是真心高兴,自然不必假意去道贺!” 宓姌笑语嫣然:“贺的是情面,不是真心。若不去,总落了个嫉妒皇后有孕的嫌疑。” 意欢曲起眉心,嫌道:“姐姐从不在意这些虚情假意的,如今也慎重了。” 宓姌的笑容被细雨打湿,生了微凉之意:“浮沉多年,自然懂得随波逐流也是有好处的。” 意欢沉郁片刻:“姐姐也如此,可见是为难了。 宓姌婉声道:“在宫里,不喜欢的人多了,可是总还要相处下去,彼此总得留几分余地。” 意欢沉吟着道:“我是真不喜欢她们……” 宓姌忙掩住她口,警觉地看了看四周,郑重摇头道:“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妹妹心直口快是好性子,但也会伤了自己。慎言,慎言!” 意欢的唇际挂下如天明前虚浮的弯月,半晌才低低道:“知道了。” 宓姌含笑看着她道:“幸好皇上是喜欢妹妹这性子的,但再喜欢,宫中也不是只有皇上一个。”她略停了停道,“皇贵妃有孕是喜事,妹妹你终究还年轻,不必着急。只要皇上的恩眷在,一定很快会有自已的孩子的。” 意欢玉白面容泛起一丝红晕,含笑低低道:“承姐姐吉言了,皇上待我情深义重,自从齐太医请脉说我身体虚寒不易育孕,每回侍寝之后皇上总是嘱咐太医院送坐胎药给我,只是吃了这几年,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大概真是我身子孱弱的缘故。” 宓姌到底没有生养过,脸皮子薄,如何肯在光天化日下说这些,便也只是含笑:“皇贵妃为了再度得子,吃了多少坐胎药,不也到了今日才有好消息么?你且耐心等一等吧。也就是你得皇上宠爱,咱们侍奉皇上这些年,也从没有侍寝后喝坐胎药的恩典昵。” 意欢面上更红,二人笑语几句,也就罢了。偏生这个时候伺候皇帝的进保进来,笑吟吟道:“给姝贵妃娘娘请安,给舒嫔娘娘请安。。皇上说了,昨夜是舒嫔娘娘侍寝,为绵延帝裔,特赐舒嫔娘娘坐胎药一碗,请舒嫔娘娘趁热即刻喝了吧。” 宓姌“哎哟”一声,忍不住脸红笑道:“一大清早的便喝上这个了。罢了罢了,怕你害臊,我便先走了。” 珊瑚色的红晕迅疾蔓延上意欢的如玉双颊,她赶紧端过药喝得一点儿不剩,才交还到进保手中,拉着宓姌道:“好姐姐,你也取笑我做什么,咱们再说说话吧。” 宓姌见宫人们都出去了,方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宫里谁不盼望孩子,只不知哪种坐胎药更好罢了。你若有心,便把皇上赏你的坐胎药给我留半碗,我若得了孩子,好好谢你便是。” 宓姌听得这话,晕红了脸掩袖笑道:“那有什么难的。等下回进保不留心,我偷留出半碗给你便是了。” 宓姌奇道:“怎么?皇上还非得让进保看着你喝完?” 意欢娇羞不己:“可不是么?实在是不好意思。宓姌见她如此,笑着打趣几声,便也含糊过去了。 然而那边厢,皇贵妃中年有孕,格外当心,除了饮食一律在小厨房中单做,亦是请了龚鲁并太医院中几个最德高望重的太医一日三次轮流伺候。而此时,为皇后搭脉的齐鲁脍色并不十分好看,只是一味拈须不语。 皇贵妃的心一分一分沉下去,忍不住问道:“龚太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龚鲁面色凝重,道:“皇贵妃娘娘此次有孕,本是大喜,从胎象来看,十有八九是个皇子。” 皇贵妃大喜过望:“如此,可要多谢龚太医了。品红,看赏。” 品红捧出一匣银子来,龚鲁慌不迭起身避让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只是皇贵妃娘娘,您的胎象虽好,可是您的脉象……”他迟疑片刻道,“虚滑无力,脉细如丝,怕是……” 皇贵妃一惊,连忙道:“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龚鲁磕了个头道:“微臣该死。恕微臣直言,皇后娘娘已不是有孕的最佳年纪,又因肃慧太子之死忧思过度,这些年神思操劳,导致体质虚弱。虽然微臣一直用药为您催孕,但您有孕之前一直日夜侍疾,以致劳累过度,便是有孕的时机不太对,所以……” (二百八十一) 意欢玉白面容泛起一丝红晕,含笑低低道:“承姐姐吉言了,皇上待我情深义重,自从齐太医请脉说我身体虚寒不易育孕,每回侍寝之后皇上总是嘱咐太医院送坐胎药给我,只是吃了这几年,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大概真是我身子孱弱的缘故。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宓姌到底没有生养过,脸皮子薄,如何肯在光天化日下说这些,便也只是含笑:“皇贵妃为了再度得子,吃了多少坐胎药,不也到了今日才有好消息么?你且耐心等一等吧。也就是你得皇上宠爱,咱们侍奉皇上这些年,也从没有侍寝后喝坐胎药的恩典昵。” 意欢面上更红,二人笑语几句,也就罢了。偏生这个时候伺候皇帝的进保进来,笑吟吟道:“给姝贵妃娘娘请安,给舒嫔娘娘请安。。皇上说了,昨夜是舒嫔娘娘侍寝,为绵延帝裔,特赐舒嫔娘娘坐胎药一碗,请舒嫔娘娘趁热即刻喝了吧。” 宓姌“哎哟”一声,忍不住脸红笑道:“一大清早的便喝上这个了。罢了罢了,怕你害臊,我便先走了。” 珊瑚色的红晕迅疾蔓延上意欢的如玉双颊,她赶紧端过药喝得一点儿不剩,才交还到进保手中,拉着宓姌道:“好姐姐,你也取笑我做什么,咱们再说说话吧。” 宓姌见宫人们都出去了,方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宫里谁不盼望孩子,只不知哪种坐胎药更好罢了。你若有心,便把皇上赏你的坐胎药给我留半碗,我若得了孩子,好好谢你便是。” 宓姌听得这话,晕红了脸掩袖笑道:“那有什么难的。等下回进保不留心,我偷留出半碗给你便是了。” 宓姌奇道:“怎么?皇上还非得让进保看着你喝完?” 意欢娇羞不己:“可不是么?实在是不好意思。宓姌见她如此,笑着打趣几声,便也含糊过去了。 然而那边厢,皇贵妃中年有孕,格外当心。除了饮食一律在小厨房中单做,亦是请了龚鲁并太医院中几个最德高望重的太医一日三次轮流伺候。而此时,为皇后搭脉的齐鲁脍色并不十分好看,只是一味拈须不语。 皇贵妃的心一分一分沉下去,忍不住问道:“龚太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龚鲁面色凝重,道:“皇贵妃娘娘此次有孕,本是大喜,从胎象来看,十有八九是个皇子。” 皇贵妃大喜过望:“如此。可要多谢龚太医了。品红。看赏。” 品红捧出一匣银子来。龚鲁慌不迭起身避让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只是皇贵妃娘娘,您的胎象虽好,可是您的脉象……”他迟疑片刻道。“虚滑无力,脉细如丝,怕是……” 皇贵妃一惊,连忙道:“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龚鲁磕了个头道:“微臣该死。恕微臣直言,皇后娘娘已不是有孕的最佳年纪,又因肃慧太子之死忧思过度,这些年神思操劳,导致体质虚弱。虽然微臣一直用药为您催孕。但您有孕之前一直日夜侍疾,以致劳累过度,便是有孕的时机不太对,所以……” 皇贵妃心中一阵阵发紧,面色也越发不好看:“所以如何?你只告诉本宫。能不能保住皇子?” 龚鲁犹豫片刻,迟疑着道:“能是能。但皇后娘娘如今怀孕四个月,按微臣的意思,未免母体孱弱以致胎儿不保,微臣……”他咬了咬牙,似下定决心一般,“微臣打算烧艾替娘娘保胎。” 皇贵妃周身一阵阵发冷,只觉得眼前晕眩不已。自然知道要烧艾保胎,必是有滑胎之象了。皇贵妃的手心里全是湿腻腻的冷汗,勉强扶着品红的手撑着身体,极力自持道:“既然能保住胎儿,那一切有劳齐太医了。至于皇上那里……” 龚鲁久侍宫闱,何等圆滑晓事:“微臣会替娘娘隐瞒,让皇上放心。” 皇贵妃决然摇头道:“不!本宫不是要皇上放心,你一定要让皇上知道,本宫替皇上怀着嫡子有多辛苦多艰难。即便你要烧艾,也必须皇上在侧陪伴本宫。一定要亲眼让皇上看着本宫的辛苦,皇上才会对本宫倍加怜惜。” 这一年的新年,因为皇贵妃的身孕而格外热闹。而皇贵妃自己则避居永和宫中,甚少再参与内廷盛事,嫔妃们去探望时,亦每每见到皇贵妃静卧榻上,服用各色安胎汤药,而太医们神色紧张而恭谨,侍立一旁。 这一日太后探望皇贵妃归来,便在慈宁宫焚香静坐。紫株捧了一本《法华经》来供太后诵读,太后读了几段便笑道:“方才看到皇贵妃谨慎的样子,看来这个孩子对她而言真的很要紧。” 紫株穿着一身蓝缎地圆纹如意襟坎肩,配着一身象牙色长袍,用铜鎏金素纹偏方挽着头发,清淡得如太后宫中的一抹香烟。她眉目恭顺地道:“中宫无子,等于是无依无靠。皇贵妃已经三十五岁了,能再有身孕,真的很不容易。” 太后颔首道:“然不容易。哀家私下问过龚鲁,如此烧艾,能否保孩子到足月。龚鲁借诉哀家,能保到九个月都算万幸了。到底比不得兮贵妃,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身段。” 紫株有些担心:“皇贵妃年岁偏长,若孩子再不足月,那便胎里弱了。” 太后凝神片刻,自嘲地笑笑:“说到底皇帝也不是哀家亲生的,皇贵妃更是名义上的儿媳,自有她娘家人疼爱。哀家要关心,也不过是脸面上的情分。你没听皇帝病着的那时候,昏昏沉沉地叫‘额娘’,你相信皇帝叫的是哀家么?” 紫株犹豫片刻,替太后添上一壶香片道:“再怎么着,皇上的生母都已经死了。皇上这些年都不提这个人,哪怕梦里软弱些,想着一点半点,也不算要紧事。’ 太后一下一下拨着鎏金珐琅花鸟手炉上的小蒂子,轻嘘了口气道:“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到底不一样,所以哀家也懒得去提点皇贵妃什么。其实她既然要烧艾保胎,又防着旁人,大可不露声色,临到早产时动些手脚,便可除去想除去的人了。只是她一心借着嫡子博皇上怜爱,到底嫩些。” 紫株含笑道:“太后深谋远虑,皇贵妃哪能和太后您比。何况太后不喜欢任何一方独大,那么皇贵妃也好姝贵妃也好,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到底咱们将来的指望,是在黎嫔、舒嫔和庆常在身上呢。” 太后见桌上有切好的雪梨,便取了一片慢慢吃了:“庆常在和黎嫔也罢了,舒嫔倒真的是很得皇帝的恩宠。” “太后千挑万选的人,能不好么?”紫株微微迟疑,“可是这几年龚太医每每暗示,奴婢也留意下来,皇上每次让舒嫔侍寝之后都服用坐胎药,说是盼望早得子嗣,可是奴婢觉得那药不大对头啊。” 太后微微一笑:“对头不对头都不要紧,顶多便是皇帝防着她是叶赫那拉氏的出身,再不济便是防着哀家。” 紫株一凛,旋即道:“那倒不像。皇上若要防着太后,大可不收下庆常在和舒嫔,何必费这种麻烦。” 太后的笑淡淡的,仿佛窗外摇曳的花影依依:“咱们这位皇帝,心思可深着呢。否则当年三阿哥弘时是先帝的长子,身份这样贵重,怎么就能落败在了咱们皇帝手里呢。” 紫株低眉顺目:“那自然是因为太后您的缘故。” 重重销金华衣之下,太后日渐老迈的身量显得单薄而不堪重负。紫株合了一丝安慰,温厚道:“太后放心,一定会的。”两个人紧紧依傍在一起,天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好像悬在窗棂上的薄薄的纸片,摇摇欲坠。 这一日外头风雪初定,皇帝带着宓姌和意欢进来,搓着手道:“外头好冷,皇贵妃这儿倒暖和。” 皇贵妃因靠在床上养息,便只是欠身示意:“皇上万福。” 皇帝穿着一身家常的湖蓝团福纹天马皮长袍,外头罩一件竹青色暗花缎琵琶襟熏貂皮马褂,身后的宓姌和意欢穿着同色的金红羽缎斗篷,倒像两个出塞的昭君,格外娇俏。 皇贵妃命人奉上茶点,笑道:“皇上今日兴致倒好,怎带着两位妹妹来了?” 皇帝道:“姝贵妃素性喜欢梅花,正好舒嫔也在,朕便陪着她们赏梅去了。” 皇贵妃微微一笑,抚着隆起的肚子安闲道:“姝贵妃喜欢什么,皇上倒一直惦记着。” 宓姌盈然含笑:“皇上惦记着臣妾,臣妾也惦记着皇后娘娘。”她唤过涅筠,“宫中绿梅难得,这一柬是臣妾选了梅园中最好的送来给娘娘。”希望娘娘闻着梅香清冽,可以安心养胎。”她转首盈盈对皇帝道,“今日是正月二十五填仓日,也是慧贤贵妃去世一年的日子,臣妾已经命人去咸福宫中供上梅花,略表怀念之情。” 皇贵妃眉心傲曲,很快笑道:“慧贤贵妃生前与姝贵妃不大和睦,如今看见姝贵妃送去的花,也一定会在九泉之下释然的。” (二百八十二) 紫株犹豫片刻,替太后添上一壶香片道:“再怎么着,皇上的生母都已经死了。请使用访问本站。皇上这些年都不提这个人,哪怕梦里软弱些,想着一点半点,也不算要紧事。’ 太后一下一下拨着鎏金珐琅花鸟手炉上的小蒂子,轻嘘了口气道:“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到底不一样,所以哀家也懒得去提点皇贵妃什么。其实她既然要烧艾保胎,又防着旁人,大可不露声色,临到早产时动些手脚,便可除去想除去的人了。只是她一心借着嫡子博皇上怜爱,到底嫩些。” 紫株含笑道:“太后深谋远虑,皇贵妃哪能和太后您比。何况太后不喜欢任何一方独大,那么皇贵妃也好姝贵妃也好,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到底咱们将来的指望,是在黎嫔、舒嫔和庆常在身上呢。” 太后见桌上有切好的雪梨,便取了一片慢慢吃了:“庆常在和黎嫔也罢了,舒嫔倒真的是很得皇帝的恩宠。” “太后千挑万选的人,能不好么?”紫株微微迟疑,“可是这几年龚太医每每暗示,奴婢也留意下来,皇上每次让舒嫔侍寝之后都服用坐胎药,说是盼望早得子嗣,可是奴婢觉得那药不大对头啊。” 太后微微一笑:“对头不对头都不要紧,顶多便是皇帝防着她是叶赫那拉氏的出身,再不济便是防着哀家。” 紫株一凛,旋即道:“那倒不像。皇上若要防着太后,大可不收下庆常在和舒嫔,何必费这种麻烦。” 太后的笑淡淡的,仿佛窗外摇曳的花影依依:“咱们这位皇帝,心思可深着呢。否则当年三阿哥弘时是先帝的长子,身份这样贵重,怎么就能落败在了咱们皇帝手里呢。” 紫株低眉顺目:“那自然是因为太后您的缘故。” 重重销金华衣之下,太后日渐老迈的身量显得单薄而不堪重负。紫株合了一丝安慰,温厚道:“太后放心。一定会的。”两个人紧紧依傍在一起,天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好像悬在窗棂上的薄薄的纸片,摇摇欲坠。 这一日外头风雪初定,皇帝带着宓姌和意欢进来,搓着手道:“外头好冷,皇贵妃这儿倒暖和。” 皇贵妃因靠在床上养息,便只是欠身示意:“皇上万福。” 皇帝穿着一身家常的湖蓝团福纹天马皮长袍,外头罩一件竹青色暗花缎琵琶襟熏貂皮马褂,身后的宓姌和意欢穿着同色的金红羽缎斗篷。倒像两个出塞的昭君。格外娇俏。 皇贵妃命人奉上茶点。笑道:“皇上今日兴致倒好,怎带着两位妹妹来了?” 皇帝道:“姝贵妃素性喜欢梅花,正好舒嫔也在,朕便陪着她们赏梅去了。” 皇贵妃微微一笑。抚着隆起的肚子安闲道:“姝贵妃喜欢什么,皇上倒一直惦记着。” 宓姌盈然含笑:“皇上惦记着臣妾,臣妾也惦记着皇后娘娘。”她唤过涅筠,“宫中绿梅难得,这一柬是臣妾选了梅园中最好的送来给娘娘。”希望娘娘闻着梅香清冽,可以安心养胎。”她转首盈盈对皇帝道,“今日是正月二十五填仓日,也是慧贤贵妃去世一年的日子,臣妾已经命人去咸福宫中供上梅花。略表怀念之情。” 皇贵妃眉心傲曲,很快笑道:“慧贤贵妃生前与姝贵妃不大和睦,如今看见姝贵妃送去的花,也一定会在九泉之下释然的。” 宓姌只是含笑,盈盈望着皇帝道:“臣妾的心意太过绵薄。早起时见皇上在写诗,您只说是悼念慧贤贵妃的,如今大家都在,臣妾便求一个恩典,也摇听听皇上对慧贤贵妃的情意。” 皇帝摆手道:“不过是闲时偶得罢了。朕已经命入抄录出去,送与慧贤贵妃的母家了。” 意欢笑意融融,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不依不饶:“皇上如此,便是对贵妃及其母家最大的恩眷了。想来陶源泽大人得此诗书,一定也感念皇恩。不如皇上也念给臣妾们听听吧。” 意欢甚少这般爱娇,一扫素日清冷,皇帝见她如此,便道:“光春风物和氤氲,日逢晴鬯三农欣。柜敉菜甲酬节令,礼从其俗古所云。忧民之忧乐民乐,翳予忧乐因民托。底事间情一惘然,自为此念奚堪者。” 宓姌侧耳听完,郁然长叹:“底事间情一惘然,自为此念奚堪者。慧贤贵妃虽己过世,皇上还是惦念不己啊。” 皇贵妃极力掩饰好眼底的不豫之色,缓缓笑道:“皇上对贵妃的心意真是难得。恰好臣妾和皇上想到一处去了,想着贵妃身前最喜欢佩戴荷包和香囊,臣妾昨夜缝了一个,今儿中午也让入送去成福宫供着了。” 姝嫔在努道:“皇贵妃娘娘连夜缝制,总说是一点姐妹心意,可见悼念之情。” 皇帝略略点头,神色关切:“皇贵妃有心了。只是你有着身孕,针线上的活计,就交给下人们吧。” 品红抿唇笑道:“其他的也罢了,皇后娘娘还亲手做了一个燧囊送给皇上呢。” 皇贵妃嗔怪似的看了素心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本想赶着新年送给皇上的,可是体力不支,想着今日是填仓日,正月的最后一个节日了,所以特意献给皇上,还请皇上不要嫌弃。” 皇帝从品红手中接过:“是盛装火镰的燧囊?用鹿尾绒毛做的?” 皇贵妃含了几分期盼,望着皇帝道:“去年秋天的时候皇上与臣妾提起关外旧俗,提及祖上刚刚创建帝业之时,衣物装饰都是用鹿尾绒毛搓成线缝在袖口,而不是像如今宫中那样用金线、银线精工细绣而成。臣妾一向主张节俭,觉着宫中用金的玉的自然是好看,可是也奢靡了些。” 皇帝看着手中的燧囊,果然全用鹿毛制成,并无一点缎料,十分朴素,与太祖所用的并无二致,亦感叹道:“如今这样的东西是少见了,难为你记得朕说过的话。” 皇贵妃道:“臣妾想着皇上那日说起时颇有思慕之意,所以特意用鹿尾绒毛搓成线缝制成一个燧囊,希望以此提醒宫中,虽然国库丰裕充盈,天下富庶安康,但后宫不应该养成太过奢靡的风气。越是平安富贵,越该不忘先人创下基业的苦心啊!” 皇帝眼中有赞许,亦闪过一抹感动:“皇贵妃所言甚是,朕会将皇贵妃所制燧囊随身佩戴,以表不忘祖宗辛苦,不忘根本。” 意欢看着皇帝亲手将皇贵妃所做的燧囊佩在身上,淡淡一笑:“也是巧了,臣妾本也做了个燧囊,如今看来,是不配送与皇上了。” 皇帝转脸看着她,带了几分疼惜与娇宠:“舒嫔没有旁的,就是气性大。” 意欢听了皇帝这句,从袖中取出一个黄地金花粉彩燧囊。宓姌一看,亦不觉暗暗赞叹,那燧囊穿系黄绳,绳上有米珠、珊瑚球装饰。器内施松石绿釉,外壁周边饰描金卷草、朵花及缠枝花纹。器腹正反两面有长方形开光,开光内粉彩绘西洋人物“进宝图”,端的是华彩妙丽,映目生辉。 意砍清冷道:“皇上喜欢皇贵妃娘娘的朴素无华,臣妾这个便实在是奢靡太过了,料来是入不了皇上的眼了。”她站起身,见廊下的铜缸里供着水,随手扔了进去道,“既然皇上不会喜欢,臣妾也不送给别人,宁可丢了就是了。” 皇贵妃见她如此’亦不觉膛目:“即便皇上不用,扔了岂不可惜皇上,您实在是宠坏了舒嫔。” 意欢见皇贵妃这样说,也无畏惧介怀之色,只起斜坐一旁,冷然不语。 皇帝抚掌笑道:“舒嫔便是这样的性子,不娇柔造作虽然任性,但也直爽。皇帝吩咐道,“乐子,去捡回来,替朕放在养心殿的书房里。这样精巧的东西,舒嫔一定费了不少心思,朕闲来细赏也是好的。” 意欢这才缓下脸来:“皇上说细赏的,可不许敷衍臣妾。” 皇贵妃见二人取笑,心里不大好受,也不便多言,便换了姿势倚着,含笑道:“今儿内务府来问臣妾一桩事情,臣妾做不得主,正好问一问皇上。” 皇帝和声道:“你说。” 皇贵妃慢声细语:“三月三上巳节,公主、福晋等内命妇都要入宫拜见。臣妾记得茜然唏月为陶妃时,皇上都是让她接受内命妇拜见的。如今姝贵妃和兮贵妃己在去岁行过册封礼,是名正言顺的贵妃,是让她们接受内命妇拜见呢?” 皇帝沉吟片刻,缓声道:“,往后也不必让内命妇拜见贵妃了,只拜见你与太后即可。” 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更多的是一分得意:“那也是应该的,只姝贵妃别在意就好。” “自然不会。皇上爱重慧贤贵妃,宫中人尽皆知,臣妾与兮贵妃又怎会不明事理呢。”宓姌翩然起身,“时近黄昏,皇上若得闲,臣妾很想陪皇上去咸福宫坐坐,略尽心意吧。” (二百八十三) 皇贵妃眼中一热,垂下眼睑,诚挚无比:“臣妾万事当心,是因为病的是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她大着胆子凝视皇帝,恳切道,“皇上这些日子病着,少有言语,臣妾陪在皇上身边,皇上何处不适,想做什么,臣妾一一揣测,倒觉得与皇上从未如此亲近过。” 皇帝沉默片刻,伸手拍一拍皇贵妃的手,温和道:“皇贵妃有心了。” 服完药皇帝便又睡下了。皇贵妃忙碌了大半日,正要歇一歇,却见翠浓进来,低低耳语几句,便强撑着身体起来,走到殿外。 廊下里皆是新贡的桐花树,分两边植在青花莲纹的巨缸内。桐花绵绵密密开了满树,绛紫微白,团团如扇。风过处,便有雅香扑鼻。皇贵妃闻得药味久了,顿觉神清气爽。转眸处,月色朦胧之中,却见一个宫装女子跪在殿前,抬起清艳冷然的面庞,朗声道:“皇上卧病,皇贵妃娘娘为何不许臣妾向皇上请安?” 皇贵妃扶着品红的手,和颜悦色道:“舒嫔,皇上的病容易传染,本宫也是担心你们。与其人人都来探视侍奉,哪一个弱些的受了病气,六宫之中还如何能安生。” 意欢不为所动,只是觑着皇贵妃道:“皇贵妃娘娘好生辛劳,独自守着皇上,却忘了您还有公主要照顾,倒不比臣妾这样无儿无女没有牵挂的,侍奉皇上更为方便。” 皇贵妃站在清朗月色下,自有一股凛然不肯相侵之意:“你自是无儿无女,可你还年轻,万一沾染上疥疮伤了你如花似玉的容貌,那以后还怎么侍奉皇上?便是愉妃,本宫都没有让她过来。” 意欢本就长得清冷如霜,肤白胜雪,一笑之下更如冰雪之上绽放的绰艳花朵,艳光迷离。她施施然站起身,风拂她裙袂。飘舞翩跹:“皇贵妃娘娘真是好贤惠,一人侍奉皇上,不辞辛苦,臣妾等人想见一面都不得。这也罢了,只是臣妾为皇上亲手编了福袋,已请宝华殿法师开光,能否请皇后娘娘转交?” 皇贵妃听她这般说话。丝毫不动气,只是笑:“福袋甚好,只是不如等来日舒嫔亲自交给皇上更有心意。夜来露水清寒,恐伤了妹妹。本宫想。皇上病愈后,一定希望见到妹妹你如花容颜。那么妹妹还是回宫好好歇息吧。”说罢,皇贵妃再不顾她,只低声嘱咐,“品红,还是老规矩,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皇上静养。”她想一想。又道,“龚鲁给本宫准备的坐胎药,一定要记得按时给本宫送来喝。” 品红清脆地答应一声:“其实皇上病着,娘娘何必如此着急?” 皇贵妃压低了声音道:“比起之前皇上对本宫不闻不问,如今已是好了许多。若不趁皇上病势好转对本宫有所垂怜之时怀上龙胎,更待何时?” 品红只得默然,便又守在门外。意欢见皇贵妃如此,也无可奈何,只得揉着跪得酸痛的膝盖。悻悻道:“荷惜,陪本宫去宝华殿吧。” 荷惜担心道:“小主。自从皇上卧病,您一直在宝华殿为皇上祈福,不停编织福袋,描画经幡,奴婢真担心您的身子。何况,太后也没有这样交代啊。” 意欢浅浅横她一眼,已然含了几许不悦之色:“本宫关心皇上,何必要太后交代。你若累了,本宫便自己去。” 荷惜忙道:“奴婢不累。只是您这样做,皇上也看不见啊,白白辛苦了自己。” 意欢仰望满天月华,郁然长叹:“皇上看不见又如何?我只是成全我自己的心意罢了。” 皇帝这一病,缠绵足有百日,待到完全好转,已是六月风荷轻举的时节。而皇贵妃,也因悉心侍疾,复又承恩如初。宓姌侍疾致病,皇帝更是疼惜,又偶然听宓姌说起意欢日夜在宝华殿祈福的心意,对二人宠爱更甚。乍看之下,六宫中无不和睦,自然是圆满至极了。 到了九月金桂飘香之时,更好的消息便从永和宫中传出,己然三十五岁的皇贵妃,终于再度有娠。这一喜非同小可,自肃慧太子早夭之后,盼望嫡子多年,如今骤然有孕,自然喜出望外,宫中连着数日歌舞宴饮不断,遍请王公贵族,举杯相贺。 如此,连承恩最深的宓姌与意欢亦是感叹。意欢羡慕不己:“原本就知道借着这次为皇上侍疾,皇贵妃一定会再次得宠,却不想这么快她连孩子都有了。” 宓姌抚着平坦的小腹,伤感之中亦衔了一丝深浓如锋刃的恨意,只是不肯露了声色:“想来我己二十八岁了,居然从未有孕,当真是福薄。”她停一停,叹道,“皇贵妃有孕,皇上这么高兴,咱们总要去贺一贺的。” 意欢扬了扬细长清媚的凤眼,冷淡道:“何必去赶这个热闹?皇贵妃有孕与我何干,我既不是真心高兴,自然不必假意去道贺!” 宓姌笑语嫣然:“贺的是情面,不是真心。若不去,总落了个嫉妒皇后有孕的嫌疑。” 意欢曲起眉心,嫌道:“姐姐从不在意这些虚情假意的,如今也慎重了。” 宓姌的笑容被细雨打湿,生了微凉之意:“浮沉多年,自然懂得随波逐流也是有好处的。” 意欢沉郁片刻:“姐姐也如此,可见是为难了。 宓姌婉声道:“在宫里,不喜欢的人多了,可是总还要相处下去,彼此总得留几分余地。” 意欢沉吟着道:“我是真不喜欢她们……” 宓姌忙掩住她口,警觉地看了看四周,郑重摇头道:“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妹妹心直口快是好性子,但也会伤了自己。慎言,慎言!” 意欢的唇际挂下如天明前虚浮的弯月,半晌才低低道:“知道了。” 宓姌含笑看着她道:“幸好皇上是喜欢妹妹这性子的,但再喜欢,宫中也不是只有皇上一个。”她略停了停道,“皇贵妃有孕是喜事,妹妹你终究还年轻,不必着急。只要皇上的恩眷在,一定很快会有自已的孩子的。” 意欢玉白面容泛起一丝红晕,含笑低低道:“承姐姐吉言了,皇上待我情深义重,自从齐太医请脉说我身体虚寒不易育孕,每回侍寝之后皇上总是嘱咐太医院送坐胎药给我,只是吃了这几年,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大概真是我身子孱弱的缘故。” 宓姌到底没有生养过,脸皮子薄,如何肯在光天化日下说这些,便也只是含笑:“皇贵妃为了再度得子,吃了多少坐胎药,不也到了今日才有好消息么?你且耐心等一等吧。也就是你得皇上宠爱,咱们侍奉皇上这些年,也从没有侍寝后喝坐胎药的恩典昵。” 意欢面上更红,二人笑语几句,也就罢了。偏生这个时候伺候皇帝的进保进来,笑吟吟道:“给姝贵妃娘娘请安,给舒嫔娘娘请安。。皇上说了,昨夜是舒嫔娘娘侍寝,为绵延帝裔,特赐舒嫔娘娘坐胎药一碗,请舒嫔娘娘趁热即刻喝了吧。” 宓姌“哎哟”一声,忍不住脸红笑道:“一大清早的便喝上这个了。罢了罢了,怕你害臊,我便先走了。” 珊瑚色的红晕迅疾蔓延上意欢的如玉双颊,她赶紧端过药喝得一点儿不剩,才交还到进保手中,拉着宓姌道:“好姐姐,你也取笑我做什么,咱们再说说话吧。” 宓姌见宫人们都出去了,方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宫里谁不盼望孩子,只不知哪种坐胎药更好罢了。你若有心,便把皇上赏你的坐胎药给我留半碗,我若得了孩子,好好谢你便是。” 宓姌听得这话,晕红了脸掩袖笑道:“那有什么难的。等下回进保不留心,我偷留出半碗给你便是了。” 宓姌奇道:“怎么?皇上还非得让进保看着你喝完?” 意欢娇羞不己:“可不是么?实在是不好意思。宓姌见她如此,笑着打趣几声,便也含糊过去了。 然而那边厢,皇贵妃中年有孕,格外当心,除了饮食一律在小厨房中单做,亦是请了龚鲁并太医院中几个最德高望重的太医一日三次轮流伺候。而此时,为皇后搭脉的齐鲁脍色并不十分好看,只是一味拈须不语。 皇贵妃的心一分一分沉下去,忍不住问道:“龚太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龚鲁面色凝重,道:“皇贵妃娘娘此次有孕,本是大喜,从胎象来看,十有八九是个皇子。” 皇贵妃大喜过望:“如此,可要多谢龚太医了。品红,看赏。” 品红捧出一匣银子来,龚鲁慌不迭起身避让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只是皇贵妃娘娘,您的胎象虽好,可是您的脉象……”他迟疑片刻道,“虚滑无力,脉细如丝,怕是……” 皇贵妃一惊,连忙道:“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龚鲁磕了个头道:“微臣该死。恕微臣直言,皇后娘娘已不是有孕的最佳年纪,又因肃慧太子之死忧思过度,这些年神思操劳,导致体质虚弱。虽然微臣一直用药为您催孕,但您有孕之前一直日夜侍疾,以致劳累过度,便是有孕的时机不太对,所以……” (二百八十五) 太后凝神片刻,自嘲地笑笑:“说到底皇帝也不是哀家亲生的,皇贵妃更是名义上的儿媳,自有她娘家人疼爱。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哀家要关心,也不过是脸面上的情分。你没听皇帝病着的那时候,昏昏沉沉地叫‘额娘’,你相信皇帝叫的是哀家么?” 紫株犹豫片刻,替太后添上一壶香片道:“再怎么着,皇上的生母都已经死了。皇上这些年都不提这个人,哪怕梦里软弱些,想着一点半点,也不算要紧事。’ 太后一下一下拨着鎏金珐琅花鸟手炉上的小蒂子,轻嘘了口气道:“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到底不一样,所以哀家也懒得去提点皇贵妃什么。其实她既然要烧艾保胎,又防着旁人,大可不露声色,临到早产时动些手脚,便可除去想除去的人了。只是她一心借着嫡子博皇上怜爱,到底嫩些。” 紫株含笑道:“太后深谋远虑,皇贵妃哪能和太后您比。何况太后不喜欢任何一方独大,那么皇贵妃也好姝贵妃也好,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到底咱们将来的指望,是在黎嫔、舒嫔和庆常在身上呢。” 太后见桌上有切好的雪梨,便取了一片慢慢吃了:“庆常在和黎嫔也罢了,舒嫔倒真的是很得皇帝的恩宠。” “太后千挑万选的人,能不好么?”紫株微微迟疑,“可是这几年龚太医每每暗示,奴婢也留意下来,皇上每次让舒嫔侍寝之后都服用坐胎药,说是盼望早得子嗣,可是奴婢觉得那药不大对头啊。” 太后微微一笑:“对头不对头都不要紧,顶多便是皇帝防着她是叶赫那拉氏的出身,再不济便是防着哀家。” 紫株一凛,旋即道:“那倒不像。皇上若要防着太后,大可不收下庆常在和舒嫔,何必费这种麻烦。” 太后的笑淡淡的,仿佛窗外摇曳的花影依依:“咱们这位皇帝,心思可深着呢。否则当年三阿哥弘时是先帝的长子。身份这样贵重,怎么就能落败在了咱们皇帝手里呢。” 紫株低眉顺目:“那自然是因为太后您的缘故。” 重重销金华衣之下,太后日渐老迈的身量显得单薄而不堪重负。紫株合了一丝安慰,温厚道:“太后放心,一定会的。”两个人紧紧依傍在一起,天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好像悬在窗棂上的薄薄的纸片。摇摇欲坠。 这一日外头风雪初定,皇帝带着宓姌和意欢进来,搓着手道:“外头好冷,皇贵妃这儿倒暖和。” 皇贵妃因靠在床上养息。便只是欠身示意:“皇上万福。” 皇帝穿着一身家常的湖蓝团福纹天马皮长袍,外头罩一件竹青色暗花缎琵琶襟熏貂皮马褂。身后的宓姌和意欢穿着同色的金红羽缎斗篷,倒像两个出塞的昭君,格外娇俏。 皇贵妃命人奉上茶点,笑道:“皇上今日兴致倒好,怎带着两位妹妹来了?” 皇帝道:“姝贵妃素性喜欢梅花,正好舒嫔也在。朕便陪着她们赏梅去了。” 皇贵妃微微一笑,抚着隆起的肚子安闲道:“姝贵妃喜欢什么,皇上倒一直惦记着。” 宓姌盈然含笑:“皇上惦记着臣妾,臣妾也惦记着皇后娘娘。”她唤过涅筠,“宫中绿梅难得,这一柬是臣妾选了梅园中最好的送来给娘娘。”希望娘娘闻着梅香清冽,可以安心养胎。”她转首盈盈对皇帝道,“今日是正月二十五填仓日,也是慧贤贵妃去世一年的日子。臣妾已经命人去咸福宫中供上梅花,略表怀念之情。” 皇贵妃眉心傲曲。很快笑道:“慧贤贵妃生前与姝贵妃不大和睦,如今看见姝贵妃送去的花,也一定会在九泉之下释然的。” 宓姌只是含笑,盈盈望着皇帝道:“臣妾的心意太过绵薄,早起时见皇上在写诗,您只说是悼念慧贤贵妃的,如今大家都在,臣妾便求一个恩典,也摇听听皇上对慧贤贵妃的情意。” 皇帝摆手道:“不过是闲时偶得罢了。朕已经命入抄录出去,送与慧贤贵妃的母家了。” 意欢笑意融融,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不依不饶:“皇上如此,便是对贵妃及其母家最大的恩眷了。想来陶源泽大人得此诗书,一定也感念皇恩。不如皇上也念给臣妾们听听吧。” 意欢甚少这般爱娇,一扫素日清冷,皇帝见她如此,便道:“光春风物和氤氲,日逢晴鬯三农欣。柜敉菜甲酬节令,礼从其俗古所云。忧民之忧乐民乐,翳予忧乐因民托。底事间情一惘然,自为此念奚堪者。” 宓姌侧耳听完,郁然长叹:“底事间情一惘然,自为此念奚堪者。慧贤贵妃虽己过世,皇上还是惦念不己啊。” 皇贵妃极力掩饰好眼底的不豫之色,缓缓笑道:“皇上对贵妃的心意真是难得。恰好臣妾和皇上想到一处去了,想着贵妃身前最喜欢佩戴荷包和香囊,臣妾昨夜缝了一个,今儿中午也让入送去成福宫供着了。” 姝嫔在努道:“皇贵妃娘娘连夜缝制,总说是一点姐妹心意,可见悼念之情。” 皇帝略略点头,神色关切:“皇贵妃有心了。只是你有着身孕,针线上的活计,就交给下人们吧。” 品红抿唇笑道:“其他的也罢了,皇后娘娘还亲手做了一个燧囊送给皇上呢。” 皇贵妃嗔怪似的看了素心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本想赶着新年送给皇上的,可是体力不支,想着今日是填仓日,正月的最后一个节日了,所以特意献给皇上,还请皇上不要嫌弃。” 皇帝从品红手中接过:“是盛装火镰的燧囊?用鹿尾绒毛做的?” 皇贵妃含了几分期盼,望着皇帝道:“去年秋天的时候皇上与臣妾提起关外旧俗,提及祖上刚刚创建帝业之时,衣物装饰都是用鹿尾绒毛搓成线缝在袖口,而不是像如今宫中那样用金线、银线精工细绣而成。臣妾一向主张节俭,觉着宫中用金的玉的自然是好看,可是也奢靡了些。” 皇帝看着手中的燧囊,果然全用鹿毛制成,并无一点缎料,十分朴素,与太祖所用的并无二致,亦感叹道:“如今这样的东西是少见了,难为你记得朕说过的话。” 皇贵妃道:“臣妾想着皇上那日说起时颇有思慕之意,所以特意用鹿尾绒毛搓成线缝制成一个燧囊,希望以此提醒宫中,虽然国库丰裕充盈,天下富庶安康,但后宫不应该养成太过奢靡的风气。越是平安富贵,越该不忘先人创下基业的苦心啊!” 皇帝眼中有赞许,亦闪过一抹感动:“皇贵妃所言甚是,朕会将皇贵妃所制燧囊随身佩戴,以表不忘祖宗辛苦,不忘根本。” 意欢看着皇帝亲手将皇贵妃所做的燧囊佩在身上,淡淡一笑:“也是巧了,臣妾本也做了个燧囊,如今看来,是不配送与皇上了。” 皇帝转脸看着她,带了几分疼惜与娇宠:“舒嫔没有旁的,就是气性大。” 意欢听了皇帝这句,从袖中取出一个黄地金花粉彩燧囊。宓姌一看,亦不觉暗暗赞叹,那燧囊穿系黄绳,绳上有米珠、珊瑚球装饰。器内施松石绿釉,外壁周边饰描金卷草、朵花及缠枝花纹。器腹正反两面有长方形开光,开光内粉彩绘西洋人物“进宝图”,端的是华彩妙丽,映目生辉。 意砍清冷道:“皇上喜欢皇贵妃娘娘的朴素无华,臣妾这个便实在是奢靡太过了,料来是入不了皇上的眼了。”她站起身,见廊下的铜缸里供着水,随手扔了进去道,“既然皇上不会喜欢,臣妾也不送给别人,宁可丢了就是了。” 皇贵妃见她如此’亦不觉膛目:“即便皇上不用,扔了岂不可惜皇上,您实在是宠坏了舒嫔。” 意欢见皇贵妃这样说,也无畏惧介怀之色,只起斜坐一旁,冷然不语。 皇帝抚掌笑道:“舒嫔便是这样的性子,不娇柔造作虽然任性,但也直爽。皇帝吩咐道,“乐子,去捡回来,替朕放在养心殿的书房里。这样精巧的东西,舒嫔一定费了不少心思,朕闲来细赏也是好的。” 意欢这才缓下脸来:“皇上说细赏的,可不许敷衍臣妾。” 皇贵妃见二人取笑,心里不大好受,也不便多言,便换了姿势倚着,含笑道:“今儿内务府来问臣妾一桩事情,臣妾做不得主,正好问一问皇上。” 皇帝和声道:“你说。” 皇贵妃慢声细语:“三月三上巳节,公主、福晋等内命妇都要入宫拜见。臣妾记得茜然唏月为陶妃时,皇上都是让她接受内命妇拜见的。如今姝贵妃和兮贵妃己在去岁行过册封礼,是名正言顺的贵妃,是让她们接受内命妇拜见呢?” 皇帝沉吟片刻,缓声道:“,往后也不必让内命妇拜见贵妃了,只拜见你与太后即可。” (二百八十六) 意欢听了皇帝这句,从袖中取出一个黄地金花粉彩燧囊。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宓姌一看,亦不觉暗暗赞叹,那燧囊穿系黄绳,绳上有米珠、珊瑚球装饰。器内施松石绿釉,外壁周边饰描金卷草、朵花及缠枝花纹。器腹正反两面有长方形开光,开光内粉彩绘西洋人物“进宝图”,端的是华彩妙丽,映目生辉。 意砍清冷道:“皇上喜欢皇贵妃娘娘的朴素无华,臣妾这个便实在是奢靡太过了,料来是入不了皇上的眼了。”她站起身,见廊下的铜缸里供着水,随手扔了进去道,“既然皇上不会喜欢,臣妾也不送给别人,宁可丢了就是了。” 皇贵妃见她如此’亦不觉膛目:“即便皇上不用,扔了岂不可惜皇上,您实在是宠坏了舒嫔。” 意欢见皇贵妃这样说,也无畏惧介怀之色,只起斜坐一旁,冷然不语。 皇帝抚掌笑道:“舒嫔便是这样的性子,不娇柔造作虽然任性,但也直爽。皇帝吩咐道,“乐子,去捡回来,替朕放在养心殿的书房里。这样精巧的东西,舒嫔一定费了不少心思,朕闲来细赏也是好的。” 意欢这才缓下脸来:“皇上说细赏的,可不许敷衍臣妾。” 皇贵妃见二人取笑,心里不大好受,也不便多言,便换了姿势倚着,含笑道:“今儿内务府来问臣妾一桩事情,臣妾做不得主,正好问一问皇上。” 皇帝和声道:“你说。” 皇贵妃慢声细语:“三月三上巳节,公主、福晋等内命妇都要入宫拜见。臣妾记得茜然唏月为陶妃时,皇上都是让她接受内命妇拜见的。如今姝贵妃和兮贵妃己在去岁行过册封礼。是名正言顺的贵妃,是让她们接受内命妇拜见呢?” 皇帝沉吟片刻,缓声道:“,往后也不必让内命妇拜见贵妃了。只拜见你与太后即可。” 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更多的是一分得意:“那也是应该的,只姝贵妃别在意就好。” “自然不会。皇上爱重慧贤贵妃,宫中人尽皆知,臣妾与兮贵妃又怎会不明事理呢。”宓姌翩然起身,“时近黄昏。皇上若得闲,臣妾很想陪皇上去咸福宫坐坐,略尽心意吧。” 皇帝起身,抚过皇后肩头,温声嘱咐:“你好生歇着,明日朕再来看你。” 皇帝行至长春宫外,意欢行了礼道:“皇土,彤妃有孕三个月了,婉常在邀了臣妾去看她。”说罢便告退离去。 皇帝携了宓姌的手并肩同行,良久。他方道:“朕方才不许你和兮贵妃接受命妇拜见,你别多心。” 宓姌轻轻颔首,挽住皇帝的手臂道:“皇上,臣妾说过,不会多心。” 皇帝握住她挽着的手,低声道:陶源泽是朕在前朝的重臣。哪怕慧贤贵妃过世,朕也不能不安抚陶氏一族。皇贵妃也是如此,她出身名门,伯父马齐历相三朝,名望夙重,更有老臣屡屡为皇贵妃进言,朕必须保全皇贵妃的颜面尊容。” 朔风扑面,吹着斗篷上柔软的细毛,沙沙地打着面庞,偶尔一两根拂进眼中。酸酸的似要逼出泪来。宓姌闭目一瞬柔声道:“臣妾的家世比不得皇贵妃和陶贵妃,臣妾都明白。” 皇帝的语气温柔沉沉:“这也是朕对着你可以纵情舒意的缘故。”他拢过她,替她挡着身前的寒风,“联已经想好了,皇贵妃有孕。今年三月的亲蚕礼,由你代替皇贵妃前往西苑太液池北端的先蚕坛进行。” 宓姌似有些不能置信:“天子亲耕南郊,皇贵妃亲蚕北郊。臣妾怎能去行亲蚕礼?” 他微笑,目光中渐有和煦的暖意:“采桑亲蚕是天下织妇必须做的,皇贵妃不便,妃子代行也是寻常。朕希望你去,也只有你去。” 心口有一阵暖融蔓延而上,仿佛阳光透过云层暖暖地裹住周身。她不是不明白皇帝对她的爱重,却未曾想到,皇帝对她如此爱重。她无言应答,只是握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心里。皇帝在她耳边轻言道:“朕知道你还是对皇贵妃介怀,所以今日提起朕写诗悼念陶茜然的事。可是皇贵妃有着身孕,下回别再这样气她了。” 宓姌扑哧一笑:“皇上硬要这么说,臣妾只当自己这点小心思被皇上看穿了吧。” 一行人去得久了,皇贵妃才缓缓沉下脸来,忧然道:“品红,皇上每到陶茜然的忌辰,都要写诗悼念,是不是做给本宫看的?”品红忙扶住皇后道:“怎么会呢?皇上不是说了,悼诗送去了贵妃母家,也是安慰陶茜然在前朝辛苦。” 皇贵妃咬着唇道:“可是彤妃也有了身孕,皇上是不是常去看她?” “没有没有。彤妃比皇贵妃娘娘晚一个月有孕,赶不上娘娘的,何况她的孩子怎么和娘娘比。娘娘万安,千万不要多思伤神。” 皇贵妃咬着牙,忽然呻吟一声,捂着小腹道:“品红……品红……本宫有些不舒服,快去请龚太医进来,快去!” 龚鲁进来,一边搭脉一边摇头皇贵妃后娘娘又是为何动气?微臣说过,娘娘再不能忧思过虑了,否则,您伤的不只是自己,更是腹中的皇子啊。” 皇贵妃呻吟着,竭力道:“本宫不生气!不生气!你,你快些烧艾’快!” 皇贵妃这般保胎,中宫一直汤药不断。待到入了三月中,皇帝来后宫的时候逐渐少了。入春之后,京中大旱无雨,时日长久。这本是要春播的时候,滴雨未下,春耕无法照旧,到了秋日也会颗粒无收。京中若足收成大减,民心必定不稳。为此,皇帝忧心忡忡,不仅素食一月,更是斋戒沐浴,前往斋宫祈福求雨。 后宫亦在宓姌与兮贵妃携领之下,陪同太后在宝华殿祈福。可是偏偏清明都已经过去,还是晴日高照,一片厚云都没有。 这一日皇帝又在斋宫,宓姌与兮贵妃陪着太后在宝华殿静坐,听着法师们诵经声四起,亦拨动念珠,一同吟诵。天己交子时,太后还未有离去之意,宓姌与兮贵妃虽然困顿,但互相交换一个眼色,亦不敢动弹。 正默念间,高一泰在门口绊了一脚,几乎是滚进殿内来的,满脸是笑,一迭声道:“恭喜太岳,恭喜太后!” 太后倏然睁开眼来,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事,高一泰一边说一边比画,激动得流下泪来:“太后,太后,中宫喜降麟儿啊!” 太后忙扶了兮贵妃的手起身,欣喜道:“是么?真的是皇子么?” 兮贵妃稍稍迟疑:“可是日子不对啊。皇贵妃娘娘的身孕离八个月还有两天呢,怎么现在就生了呢?” 高一泰道:“一个时辰前娘娘胎动发作,太医说怕是要生了,烧艾也没有用,只能催生。幸好一切平安,皇子立刻就生下来了。” 太后连连道:“去通知了皇上没有?上天庇佑,中宫生下嫡子。哀家赶紧去看看。”她扶过紫株的手,一边走一边叮嘱高一泰,“皇贵妃是早产,虽然母子平安,但必得悉心照料。” 兮贵妃与宓姌哪敢耽搁,赶紧也跟随了去,才走出宝华殿,忽然听得雷声隐隐,空气中夹带着潮湿的水汽,竟然快要下雨了。 宓姌浅笑道:“真是菩萨显灵,今日四月初八是佛祖诞辰,又逢喜雨降临,皇贵妃的孩子,来得真是有福气。” 兮贵妃伸出手,接住空中偶尔落下的小水滴,似笑非笑道:“是啊。她有了嫡子,咱们的孩子终究只是庶子罢了。嫡庶之差,何止是天渊之别啊。难怪老天爷都要下雨庆贺呢。” 皇帝对于嫡出的皇五子喜爱异常,亲自取名为璞琮。琮为祭地的礼器,又有承兆宗业之意,寄托了皇帝无限厚望。璞琮出生当日正逢亢旱之后大沛甘霖,喜雨如注,又值佛祖诞辰的四月初八。这样万事吉祥,皇帝更是大喜过望,挥笔庆贺爱子的诞生,写下《浴佛日复雨因题》: “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树壁庆居然。人情静验咸和豫,天意钦承倍惕乾。额手但知丰是瑞,颐祈岁岁结为缘。” 待到皇五子满月之日,皇帝更是亲口嘉许:“此子性成夙慧,歧嶷表异,出自正嫡,聪颖殊常,乃朕诸子中最聪慧灵秀者。” 皇帝早有三子,除肃慧太子早夭,诸子一向平分春色。然而阿哥璞琮的殊宠,硬生生将其余几位皇子都比了下去。连三个月后彤妃的六阿哥璞璇出生,皇帝亦不过淡淡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璞琮身上。只可惜璞琮不足八月出生,体质格外虚弱,听不得一点动静响声,早晚便是大哭,又常感染风寒,自幼养在襁褓中,便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地喂养着,不可谓不经心。而皇贵妃因生产艰辛,身子也大不如前,畏热畏寒,经不得半点辛苦劳动。如此,皇帝便把协理六宫的事交给了宓姌,由她慢慢料理。 (二百八十七) 皇贵妃这般保胎,中宫一直汤药不断。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待到入了三月中,皇帝来后宫的时候逐渐少了。入春之后,京中大旱无雨,时日长久。这本是要春播的时候,滴雨未下,春耕无法照旧,到了秋日也会颗粒无收。京中若足收成大减,民心必定不稳。为此,皇帝忧心忡忡,不仅素食一月,更是斋戒沐浴,前往斋宫祈福求雨。 后宫亦在宓姌与兮贵妃携领之下,陪同太后在宝华殿祈福。可是偏偏清明都已经过去,还是晴日高照,一片厚云都没有。 这一日皇帝又在斋宫,宓姌与兮贵妃陪着太后在宝华殿静坐,听着法师们诵经声四起,亦拨动念珠,一同吟诵。天己交子时,太后还未有离去之意,宓姌与兮贵妃虽然困顿,但互相交换一个眼色,亦不敢动弹。 正默念间,高一泰在门口绊了一脚,几乎是滚进殿内来的,满脸是笑,一迭声道:“恭喜太岳,恭喜太后!” 太后倏然睁开眼来,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事,高一泰一边说一边比画,激动得流下泪来:“太后,太后,中宫喜降麟儿啊!” 太后忙扶了兮贵妃的手起身,欣喜道:“是么?真的是皇子么?” 兮贵妃稍稍迟疑:“可是日子不对啊。皇贵妃娘娘的身孕离八个月还有两天呢,怎么现在就生了呢?” 高一泰道:“一个时辰前娘娘胎动发作,太医说怕是要生了,烧艾也没有用。只能催生。幸好一切平安,皇子立刻就生下来了。” 太后连连道:“去通知了皇上没有?上天庇佑,中宫生下嫡子。哀家赶紧去看看。”她扶过紫株的手,一边走一边叮嘱高一泰。“皇贵妃是早产,虽然母子平安,但必得悉心照料。” 兮贵妃与宓姌哪敢耽搁,赶紧也跟随了去,才走出宝华殿,忽然听得雷声隐隐。空气中夹带着潮湿的水汽,竟然快要下雨了。 宓姌浅笑道:“真是菩萨显灵,今日四月初八是佛祖诞辰,又逢喜雨降临,皇贵妃的孩子,来得真是有福气。” 兮贵妃伸出手,接住空中偶尔落下的小水滴,似笑非笑道:“是啊。她有了嫡子,咱们的孩子终究只是庶子罢了。嫡庶之差,何止是天渊之别啊。难怪老天爷都要下雨庆贺呢。” 皇帝对于嫡出的皇五子喜爱异常。亲自取名为璞琮。琮为祭地的礼器,又有承兆宗业之意,寄托了皇帝无限厚望。璞琮出生当日正逢亢旱之后大沛甘霖,喜雨如注,又值佛祖诞辰的四月初八。这样万事吉祥,皇帝更是大喜过望。挥笔庆贺爱子的诞生,写下《浴佛日复雨因题》: “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树壁庆居然。人情静验咸和豫,天意钦承倍惕乾。额手但知丰是瑞,颐祈岁岁结为缘。” 待到皇五子满月之日,皇帝更是亲口嘉许:“此子性成夙慧,歧嶷表异,出自正嫡,聪颖殊常。乃朕诸子中最聪慧灵秀者。” 皇帝早有三子,除肃慧太子早夭,诸子一向平分春色。然而阿哥璞琮的殊宠,硬生生将其余几位皇子都比了下去。连三个月后彤妃的六阿哥璞璇出生,皇帝亦不过淡淡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璞琮身上。只可惜璞琮不足八月出生,体质格外虚弱,听不得一点动静响声,早晚便是大哭,又常感染风寒,自幼养在襁褓中,便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地喂养着,不可谓不经心。而皇贵妃因生产艰辛,身子也大不如前,畏热畏寒,经不得半点辛苦劳动。如此,皇帝便把协理六宫的事交给了宓姌,由她慢慢料理。 彤妃尚在月中,眼见璞璇并不十分得皇帝宠爱,不免郁都。这一日恰逢六阿哥满月,皇帝不过照着宫例赏赐,彤妃私下便怨道:“五阿哥不过比本宫的六阿哥早出生三个月,皇上就为他大赦天下,本宫六阿哥还是足月生的呢,哪像五阿哥那么病猫似的,皇上却偏喜欢那病秧子。” 丽心怯怯劝道:“小主别生气了。奴婢听外头的奴才们说,咀们六阿哥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生的,五阿哥是四月初八佛祖诞辰生的,一佛一鬼,命数差了许多,难怪皇上上不喜六阿哥呢。” 彤妃气得脸色铁青:“这样的昏话旁人为了奉承皇后和七阿哥说说也罢了,也值得你放到咱们自己宫里来说。本宫偏不信了,本宫这么壮健的儿子,会活不过那个小病秧子。” 丽心吓得脸色苍白,恨不能立时去掩彤妃的口,忙道:“小主,这样犯忌讳的话可说不得。”彤妃说完,自己也有些后怕,正见婉婷蝎蝎螫螫地立在门外耍送水进来,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她本已倦了欺辱婉婷,不过是偶然想起来才打骂一阵,今日在气头上见了她,便喝道:“染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婉婷见彤妃这般,吓得腿脚一缩,却不敢不进去。彤妃更是气恼,伸手把一盆热水推在她身上,没头没脑地打了起来。婉婷死死地抱着脑袋,想要哭,却再没眼泪落下来。 京中干热,天气越发炎炎难耐。皇帝的意思,本是要去圆明园消暑的,奈何璞琮和皇贵妃的身子七病八灾的总没个消停,所以太后吩咐下来,今夏只在宫中避暑,另嘱咐了内务府多多供应冰块风轮,以抵挡京城苦热。 晨起时宓姌便觉眼前金光一片,知是朝阳流火,从宝檐琉瓦上反射了过来,亮得刺目。帘外蝉鸣续续的一声半声,传到殿中更显得静。她半阖上眼,蒙眬间又欲睡去。那声音直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再睡。她叹了口气,伸手一摸,旁边的床上是空的,知道皇帝是悄悄上早朝去了,并不肯惊动她。她想着昨夜一晌贪欢,却是有些疲累了,只顾着自己贪睡,脸上便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涅筠发觉她醒了,忙招手示意侍女们进来伺候洗漱。捧着金盆栉巾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并无一点声息。宓姌摸了摸鬓边颈上,果然有些汗津津的,便道:“如今睡着这苇簟有些热,等下换成青竹玉簟吧。都过了中秋,居然还这么热。” 涅筠笑生生道:“前儿皇上正赏了一席蕲州产的竹簟,说是娘娘怕热,睡着最蕴静清凉了,娘娘正好换上试试。” 宓姌不觉含了一缕浅笑:“从前欧阳修说‘蕲州织成双水绞,莹净净滑无埃尘,说的便是蕲州的竹簟了。难为皇上惦记。” 涅筠笑得俏皮:“皇上不惦记咱们宫里,还能惦记哪里呢?” 宓姌脸上飞红,伸手作势拍了她一下,便道:六阿哥满月了,这几日天天抱去皇贵妃宫里请安呢,皇贵妃总说要咱们一起去,也沾沾儿孙气。等下用完早膳,咱们早些过去吧。” 涅筠伺候着她洗漱完了,便道:“皇贵妃只说六阿哥和五阿哥的岁数相近,只差了三个月,好就个伴儿。皇贵妃娘娘也真看得起彤妃。” 宓姌看她一眼:“别说这种话,我倒想着婉婷在彤妃宫里好几年了,一直不能拉拔她出来,如今趁着她带六阿哥忙碌,得想个什么法子带出来才好。 涅筠道:“这件事娘娘心里也过了好几年了,总替林云霄和婉婷想着,也难为他们一片痴心了。” 于是趁着晨凉,宓姌便携了涅筠和菱枝往皇贵妃宫中去。天气燠闷,走不上几步便微微生了汗意,便是绿荫垂地之处,也是一丝风也没有,只看着万千杨柳的绿丝绦安静垂下,纹丝不动。 园中阒然,只闻蝉语切切,暑光漫热。 宓姌披了一件新制的浅妃红双丝绫旗袍,隐隐的花纹绣得繁复却不张扬,只举手投足微风花纹起伏。发髻上亦不过两串鎏金凤衔着的珍珠步摇,在日光下闪烁微粉珠光,投射在她白腻柔婉的脖颈上,倒有一种雨洗桃花的简淡嫣然。 宓姌正立着,却见前头玉妍过来,面白如玉,黛青画眉,鬓黑光净,愈衬光华满身,浑不似刚出月子的模样。尚未走近,宓姌己闻得彤妃满身芳香郁渥,脂粉香泽深透肌理,妍艳无比。彤妃穿着一身耀目的玫瑰红串珠银团绣球夏衣,袖口和领口处打着密密的银线珠络,衣上满满地绣着青莲紫镶银边的玉兰花,碧海蓝镶银线花叶的大朵绣球,配着她头上闪耀烁目的缠丝点翠金饰并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钗,整个人金宝锦绣,迷离而惊艳。 宓姌看着她,微微笑道:“彤妃一过来,真是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彤妃施了一礼:“姝贵妃万安。”乳母亦抱着璞璇半蹲下身,口中道:“璞璇给姝贵妃请安,姝贵妃万福金安。” 宓姌逗了逗璞璇,笑道:“满月了,六阿哥长得越发好了。” 彤妃粉面含春,一双风眼秋水飞扬,恨不得插翅飞上天去:“方才姝贵妃说我迷着您眼睛了,其实姝贵妃哪里知道我这做额娘的高兴。咱们六阿哥到底有福气,紧跟着六阿哥出生了,才能这样合皇贵妃娘娘眼缘。” (二百八十八) 皇帝笑着逗了逗乳母怀中璞璇,正要迈步,只听得后面轻轻一声呻吟,便蹙了蹙眉:“什么声音?” 随侍皇帝的进忠眼尖,忙道:“皇上,好像是个宫女挨了打,脸上受不住疼呢。请使用访问本站。” 彤妃脸上便有些慌张,忙挡着皇帝的视线,笑道:“宫女伺候人哪有不挨打的,臣妾瞧着她就是矫情,在皇上跟前哼唧。” 皇帝看她一眼,漫然道:“朕与皇贵妃一向都宽和待下,从没听说过打人打得宫女都忍不住疼的。进忠,你带上来给朕瞧瞧。” 进忠往跟着的宫人里头一瞧,一眼就看到了脸上带伤的婉婷,便拉了她上来。婉婷仿佛一只风雨中饱受惊吓的燕子,瑟缩着身体,显得格外弱质孱孱。 皇帝凝神瞧她,只见嬿婉素净的一张清水面孔,脂粉不施,雅致得好比一朵小小的临风半开的栀子花。她乌鸦鸦的一头好头发,缠着密密的深青色头绳,一身湖绿纱袍,衣裳间一应绣花点缀俱无,却比得肤白净色,容质玉曜。这样简单的打扮,静若碧水,仿佛映着身边的柳色膏青,娉婷生色,比得她身边珠光宝气的彤妃无端地俗艳了下去。 皇帝的目光如细细透明的蚕丝,在婉婷身上黏了片刻。进忠何等乖觉,忙笑道:“姝贵妃娘娘,奴才说句不知轻重的话,这宫女儿倒有福气,长得有几分像小主年轻时的样子呢。只是无论怎么,却比不上娘娘端贵之姿。” 皇帝听进忠这般说,便向着宓姌道:“这丫头是有三分像你年轻时的样子。又穿着青衣,活脱脱是你刚嫁入宫中时的模样。偏你那时也爱穿青色。” 宓姌微微一笑,淡淡道:“染樱儿是宫女,也喜欢穿青色。” “染儿?”皇帝皱眉,“你叫染儿?” 婉婷睁着一双水雾般蒙眬的眼,低低道:“奴婢原姓魏’名叫婉婷。便是良时嬿婉的婉婷。染儿是彤妃娘娘赏的名字。”她说到“彤妃”二字,又是一脸惊恐的模样,越发往后退了一步。 彤妃见她这般不胜娇弱,越发像自己苛待了她似的,不觉又惊又气;“本宫不过是因为你蠢笨不会伺候,才轻轻打了你一下,你平白做出这戳样子来做什么?” 宓姌本也惊异燕婉在皇帝面前这般口舌伶俐,见彤妃动怒。便不动声色,只闲闲摇着手中的轻罗菱扇,悠然望着天际。 皇帝细看婉婷脸上,尚且留着五个通红的指印,知道彤妃下手重了。皇帝素来不喜嫔妃们苛待宫女,便有些不悦:“宫女好歹都是八旗出身,不比太监是汉人。这样动不动就打骂,也失了自己的体面。”他眉心蹙起更深,仿若一条川字虬曲。“你说染儿是嘉妃给你改的名字?” 婉婷捂着受伤的半边脸,手臂上的衣袖宽大,一分分滑落,露出带着青紫伤痕的胳膊,她怯生生道:“那是娘娘对奴婢的厚爱。” 皇帝看着婉婷手臂上的伤痕,多半是旧伤,也有几道新痕,心中愈加有数,冷冷道:“彤妃对你还真是厚爱。”他转过脸,冷冷目视彤妃。直逼得她娇媚的面庞变得如霜雪般泛白。“你明知道穆姌是姝贵妃的闺名,还让你的宫女改这个名字,穿青色,实在是僭越犯上。” 宓姌以扇障面,柔声道:“皇上,或许彤妃是无心的。” 皇帝嘴角扬起,眼底却殊无笑意:“彤妃倒真是无心。也厚爱这个丫头。既然彤妃这么厚爱,朕也厚爱她一回。”他看着婉婷,眼中多了几分温柔神色,“以后不许叫染儿了,就改回你的本名婉婷。你读过书,知道良时嬿婉?” 婉婷忙道:“阿玛在时,教过奴婢一点。” “你阿玛是……” 嬿婉有些羞赧,亦带了几分愧色:“奴婢的阿玛曾是正黄旗汉军旗包衣内管领清泰……后来犯了事。奴婢全家都被贬为奴了。” 皇帝点头道:“做官的难免有些起落,到底还算好人家的女儿。朕瞧着你眼熟,你多大了?” 婉婷越发羞怯,低眉垂首道:“皇上忘了,几年前奴婢是在怡贵人宫里伺候的,那里皇上就和奴婢说过话。奴婢如今已经二十二了。” 宓姌听着皇帝这般问,心底隐隐不安,忙笑道:“这样好的年华,指出去配个侍卫也是不错的。” 皇帝笑而不语,片刻道:“姌儿,朕瞧她的样子有些像你年轻的时候,便留在朕身边跟你做个伴儿吧。” 宓姌蓦地想起林云霄,心口陡然一沉,勉强笑道:“皇上也是,也不问问婉婷自己的意思,哪能让臣妾跟您就做主了呢。” 宓姌含笑看着婉婷,亲切和婉到了极处,可眼底的意思却再分明不过。她若不愿意,大可自己退却,求得指婚。然而婉婷清甜一笑,已经盈盈拜倒:“奴婢自进宫中,一切都是皇上的。但凭皇上做主,奴婢只愿侍奉皇上左右便可。” 宓姌心头一阵冰凉,从婉婷的眼神中,已经探知林云霄不可挽回的情缘。 皇帝抚掌笑道:“那便好。进忠,传朕的旨意,封宫人魏婉婷为官女子,赐居永寿宫,今夜侍寝。”他挽过宓姌的手,“走,咱们去看皇贵妃和璞琮。” 宓姌唇边带着笑,在皇帝不经意的时候回头望去,深深地剜了婉婷一眼,却在绿柳依依之畔无奈地发觉,婉婷的美,其实是林云霄一生所无法掌握的。 事后舒嫔转出有孕喜讯。 这一日众妃嫔给请安事毕,皇贵妃便让收拾了一些古玩送去舒嫔所住的玉照宫。因舒嫔有了身孕,皇贵妃为表郑重,也不叫品红翠浓等大宫女送去,只嘱咐了彤妃。 宓姌见彤妃出来,便道:“妹妹可是要去玉照宫?” 彤妃满面含笑,亲热道:“正是。皇贵妃吩咐了要交到舒嫔手里的。” 宓姌随口道:“左右我也要去走走散心,不如陪妹妹到玉照宫门口吧。若是妹妹愿意,我宫里有新到的好茶,妹妹可愿意一起来烹茶闲话?” 彤妃笑吟吟道:“那自然好。不过得劳烦姐姐等我完了这趟差使才好。”于是言笑晏晏,携手并行。仿佛彼此从来毫无芥蒂龃龉。 如此想着,玉照宫的路仿佛很近,几步便到了。宓姌站在门外,看着同宫的怡贵人迎了彤妃进去,笑道:“舒嫔需要好好静养,我不便进去,在这等你就是了。” 彤妃逗留良久出来了,怡贵人陪在一边,连打了几个喷嚏,双手情不自禁地抓着身体,似乎浑身发痒,十分难耐。 宓姌关切道:“怡贵人怎么了?好似很不舒服的样子。” 怡贵人不顾仪态,双手乱抓,样子十分痛苦,道:“嫔妾身上突然很痒,实在失仪。” 此时贤妃恰巧经过,见怡贵人这个样子,不由驻足,“像是吃坏了东西过敏了,赶紧叫太医来看看。” 最近的太医,便是伺候在姝嫔身边的卫临。他疾步赶出来,请过怡贵人的手臂一看,道:“是过敏了,只是不见有疹子发出来,倒也不严重。”又问,“请问贵人对何物过敏?” 怡贵人边想边道:“鱼虾都碰不得的。”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避忌,“还有麝香。” “那请问小主这两日食过鱼虾没有?” 怡贵人摇头道:“我既知碰不得,又如何会去食用呢。” 卫临神色微变,看了我与贤妃一眼,道:“此事颇为蹊跷,贵妃娘娘与贤妃娘娘的意思是……” 我与贤妃对视一眼,我肃然道:“既无鱼虾,那就牵涉到了麝香。怡贵人方才去了舒嫔处,舒嫔又是有身孕的,断断疏忽不得。本宫这就遣人去回禀皇上,玉照宫中人等一例不许走动,全都留在此处彻查。”贤妃停一停,“本宫是晚来的,自然没有牵涉其中,那么此事就由本宫做主。”她的目光落在宓姌与彤妃身上,“委屈贵妃与彤妃两也要查一查了。” 贤妃在此入宫最早,言行颇有份量。一时间在场人等都被看管了起来。不过多时瑄祯赶了过来。瑄祯见一切如仪,纹丝不乱,不由向贤妃露出赞许的神色。 贤妃脸上微微一红,很快别过头去,道:“众人皆已在此,皇上可安排人彻查了。” 瑄祯点一点头,关切望着我道“姝贵妃无恙把” 我微微一笑“多谢皇上关怀。” 他转脸问卫临,“舒嫔呢?可有什么损伤?” 卫临道:“舒嫔向来身子弱些,现下有些心悸头晕,还未知是什么原因。” 瑄祯脸色微硬,目光扫过彤妃、怡贵人与一众侍奉舒嫔的宫女桔梗、黄芩、赤芍和竹茹道:“如此,你们就由贤妃安排着一一搜检吧。”他的目光划过彤妃的脸庞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怜惜与温和,“彤儿,委屈你。” 彤妃微显苍白的脸色显得她越发形容绰约,她盈盈道:“臣妾并不委屈。” 贤妃微微咳嗽了一声,向瑄祯道:“既然姝贵妃也在此,少不得也有嫌隙,若撇开她一人不查,岂非不公?” (二百八十九) 彤妃满面含笑,亲热道:“正是。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皇贵妃吩咐了要交到舒嫔手里的。” 宓姌随口道:“左右我也要去走走散心,不如陪妹妹到玉照宫门口吧。若是妹妹愿意,我宫里有新到的好茶,妹妹可愿意一起来烹茶闲话?” 彤妃笑吟吟道:“那自然好。不过得劳烦姐姐等我完了这趟差使才好。”于是言笑晏晏,携手并行。仿佛彼此从来毫无芥蒂龃龉。 如此想着,玉照宫的路仿佛很近,几步便到了。宓姌站在门外,看着同宫的怡贵人迎了彤妃进去,笑道:“舒嫔需要好好静养,我不便进去,在这等你就是了。” 彤妃逗留良久出来了,怡贵人陪在一边,连打了几个喷嚏,双手情不自禁地抓着身体,似乎浑身发痒,十分难耐。 宓姌关切道:“怡贵人怎么了?好似很不舒服的样子。” 怡贵人不顾仪态,双手乱抓,样子十分痛苦,道:“嫔妾身上突然很痒,实在失仪。” 此时贤妃恰巧经过,见怡贵人这个样子,不由驻足,“像是吃坏了东西过敏了,赶紧叫太医来看看。” 最近的太医,便是伺候在姝嫔身边的卫临。他疾步赶出来,请过怡贵人的手臂一看,道:“是过敏了,只是不见有疹子发出来,倒也不严重。”又问,“请问贵人对何物过敏?” 怡贵人边想边道:“鱼虾都碰不得的。”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避忌,“还有麝香。” “那请问小主这两日食过鱼虾没有?” 怡贵人摇头道:“我既知碰不得,又如何会去食用呢。” 卫临神色微变,看了我与贤妃一眼,道:“此事颇为蹊跷,贵妃娘娘与贤妃娘娘的意思是……” 我与贤妃对视一眼,我肃然道:“既无鱼虾。那就牵涉到了麝香。怡贵人方才去了舒嫔处,舒嫔又是有身孕的,断断疏忽不得。本宫这就遣人去回禀皇上,玉照宫中人等一例不许走动,全都留在此处彻查。”贤妃停一停,“本宫是晚来的,自然没有牵涉其中,那么此事就由本宫做主。”她的目光落在宓姌与彤妃身上。“委屈贵妃与彤妃两也要查一查了。” 贤妃在此入宫最早,言行颇有份量。一时间在场人等都被看管了起来。不过多时瑄祯赶了过来。瑄祯见一切如仪,纹丝不乱,不由向贤妃露出赞许的神色。 贤妃脸上微微一红,很快别过头去,道:“众人皆已在此,皇上可安排人彻查了。” 瑄祯点一点头,关切望着我道“姝贵妃无恙把” 我微微一笑“多谢皇上关怀。” 他转脸问卫临,“舒嫔呢?可有什么损伤?” 卫临道:“舒嫔向来身子弱些。现下有些心悸头晕,还未知是什么原因。” 瑄祯脸色微硬,目光扫过彤妃、怡贵人与一众侍奉舒嫔的宫女桔梗、黄芩、赤芍和竹茹道:“如此,你们就由贤妃安排着一一搜检吧。”他的目光划过彤妃的脸庞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怜惜与温和,“彤儿,委屈你。” 彤妃微显苍白的脸色显得她越发形容绰约,她盈盈道:“臣妾并不委屈。” 贤妃微微咳嗽了一声,向瑄祯道:“既然姝贵妃也在此,少不得也有嫌隙,若撇开她一人不查。岂非不公?” 瑄祯看她一眼。“姝贵妃位高权重,自不会如此。” 贤妃不卑不亢,只道:“既然在场,就一起查一查,也好免了旁人揣测。” 瑄祯还要说什么,宓姌已福了一福道:“贤妃姐姐说得有理。臣妾既染了是非之事,未免是非。还是查一查好。” 瑄祯不再说什么,只叫贤妃看着我们一一摘下身上佩戴的饰物搁在紫檀木盘子里让卫临搜检,又请来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品红一一察看是否有涂抹带麝香的脂粉。 不过一盏茶时分,卫临举起一个香囊嗅了一嗅,眉毛一挑,附在瑄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瑄祯脸色微变,道:“那个香囊是谁的?” 盘里托着一个金累丝绣花香囊。彤妃的脸色遽然变得雪白如纸,她慌忙跪下。:“是臣妾所有。”她仰起头来,一双含泪的大眼睛泪光闪烁。楚楚可怜。 瑄祯犹自不信,问道:“果真是你的?” 彤妃惶然道:“是。” 瑄祯冷着脸问赤芍,“最近有谁常来看你们家小主?” 赤芍磕了个头道:“今个只有彤妃奉皇贵妃娘娘之命送东西来,偶尔也陪小主说几句话。” 瑄祯登时大怒,随手扬起香囊砸到彤妃脸上,喝道:“你佩戴装有麝香的香囊接近舒嫔,究竟居心何在?” 香囊虽小,然而瑄祯激怒之下一击之力甚大,香囊掷到彤妃的发髻上,她的发髻立时堕倒,青丝纷纷散落了下来。瑄祯怒气更盛,“朕一向看你温顺安分,这些年来待你不薄,连出身世家的妃嫔都未必及得上,你还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瑄祯胸口起伏未定,众人也不曾想到会是彤妃,俱是面面相觑已。 宓姌婉声道:“皇上切莫太生气了,看气坏了龙体可怎么好?”一面又看卫临,“卫太医可察看清楚了么?这可是大事,关系皇上的子嗣和妃嫔清白,断断不容有错。” 卫临躬身行礼,颇有一丝自负,道:“微臣自信麝香之味是断断不会闻错的。” 一时间众人皆是鸦雀无声,贤妃长叹一声,悠悠道:“彤妃,你何以这样糊涂呢!” 彤妃却一反常态炫嚣,倒不辩白,只一味地垂首哭泣不休。瑄祯更加厌烦,“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几年你在朕身边宠爱不断,何以你还要心存嫉妒,去害别人的胎儿,当真叫朕失望!” 彤妃却只默默哭泣半晌,突然竟晕厥了过去。宓姌心下狐疑,以彤妃同日好占口舌的性子,与在玄凌心里的份量,何以一句也不为自己辩白。 丽心慌忙扶住了彤妃,手忙脚乱地去掐人中捏虎口。瑄祯又是气恼又是失望,一时也不发话叫身边的卫临去照看彤妃。 横斜里骤然冲出一个人来,抢过紫檀木盘子里的香囊,双手高举膝行到玄凌面前,大哭一声道:“皇上明鉴!”却是彤妃的心腹丽蕊,她伏在瑄祯脚下,高声道:“皇上明鉴,这香囊虽然是我们家娘娘贴身所用的,却不是我们娘娘自己做的!” 瑄祯一时有些愕然,道:“那是哪里来的?” 丽蕊把香囊高举到瑄祯面前,哭诉道:“请皇上细看,娘娘曾做了不少绣活送给皇上,皇上应该看得出来这香囊上的针脚不是娘娘自己的绣功。奴婢记得这还是前一阵黎嫔送来的,娘娘瞧着绣样好看,一直贴身带着。谁曾想里头是有麝香的!” 瑄祯一时愕然,一壁叫乐子去传黎嫔来,一壁向卫临道:“糊涂!还不快去看看彤妃怎么了。” 贤妃退后两步,不动声色地向宓姌看了一眼,暗示宓姌不要露了神色。宓姌心下也是惊愕,此事之峰回路转大出她意料之外,一时间连怡贵人也呆住了,悄悄退到一边不作声。 黎嫔很快被叫了来。她尚不知是什么事,只安静行了礼,向瑄祯温柔一笑。瑄祯也按捺住了暂不发作,只把香囊递到她面前,道:“这可是你做的香囊?” 黎嫔仔细看了看,疑惑道:“是臣妾所做,前一些日子前送给彤妃的。作为回礼,彤妃也赏了臣妾一个扇坠子。”说着解下手中团扇上的玉色小扇坠子,递到瑄祯手中。 瑄祯十指发白,紧紧捏住那枚扇坠子负手在身后。瑄祯面无表情,只问:“你可看清了,这香囊真是你做的?没有假手于旁人么?” 黎嫔越发不解,只恭顺答道:“是。当年彤妃娘娘送了扇坠子给臣妾,臣妾为表感激,是亲手做的。” 丽蕊发疯一样指着黎嫔哭喊道:“是你!是你!若不是因为你,娘娘的六阿哥怎会生下来就一直体弱多病,” 黎嫔不解其意,只是看见丽蕊那样的神情,也是骇然,指着丽蕊惊道:“你……你说什么?怎敢对我这样无礼?” 黎嫔这样的神情更叫瑄祯生疑,然而他犹未全信,迟疑道:“芳蕊,这香囊里的麝香真是你做的么?” 黎嫔大惊失色,慌忙跪下道:“臣妾并不知道什么麝香呀!” 丽蕊一脸护主的激愤与忠义,道:“黎嫔适才说了,这香囊是她亲手所制,并无旁人插手。若不是黎嫔下的麝香让我们娘娘一直佩戴,伤及体肤,难道会是娘娘自己下的麝香想伤了肚中的六阿哥么?” 丽蕊的这一声质问让瑄祯神色大为震动,怒色愈盛。黎嫔张口结舌,“臣妾没有要害彤妃娘娘和六阿哥啊!” 正当此时,彤妃在卫临的银针扎穴下“哎呦”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她泪眼迷蒙,轻轻呼道:“皇上……” 瑄祯大步上前扶起她,颇有愧色,“彤儿,你可好些了么?” (二百九十) 彤妃却只默默哭泣半晌,突然竟晕厥了过去。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宓姌心下狐疑,以彤妃同日好占口舌的性子,与在瑄祯心里的份量,何以一句也不为自己辩白。 丽心慌忙扶住了彤妃,手忙脚乱地去掐人中捏虎口。瑄祯又是气恼又是失望,一时也不发话叫身边的卫临去照看彤妃。 横斜里骤然冲出一个人来,抢过紫檀木盘子里的香囊,双手高举膝行到玄凌面前,大哭一声道:“皇上明鉴!”却是彤妃的心腹丽蕊,她伏在瑄祯脚下,高声道:“皇上明鉴,这香囊虽然是我们家娘娘贴身所用的,却不是我们娘娘自己做的!” 瑄祯一时有些愕然,道:“那是哪里来的?” 丽蕊把香囊高举到瑄祯面前,哭诉道:“请皇上细看,娘娘曾做了不少绣活送给皇上,皇上应该看得出来这香囊上的针脚不是娘娘自己的绣功。奴婢记得这还是前一阵黎嫔送来的,娘娘瞧着绣样好看,一直贴身带着。谁曾想里头是有麝香的!” 瑄祯一时愕然,一壁叫乐子去传黎嫔来,一壁向卫临道:“糊涂!还不快去看看彤妃怎么了。” 贤妃退后两步,不动声色地向宓姌看了一眼,暗示宓姌不要露了神色。宓姌心下也是惊愕,此事之峰回路转大出她意料之外,一时间连怡贵人也呆住了,悄悄退到一边不作声。 黎嫔很快被叫了来。她尚不知是什么事,只安静行了礼,向瑄祯温柔一笑。瑄祯也按捺住了暂不发作,只把香囊递到她面前,道:“这可是你做的香囊?” 黎嫔仔细看了看,疑惑道:“是臣妾所做,前一些日子前送给彤妃的。作为回礼,彤妃也赏了臣妾一个扇坠子。”说着解下手中团扇上的玉色小扇坠子。递到瑄祯手中。 瑄祯十指发白,紧紧捏住那枚扇坠子负手在身后。瑄祯面无表情,只问:“你可看清了,这香囊真是你做的?没有假手于旁人么?” 黎嫔越发不解,只恭顺答道:“是。当年彤妃娘娘送了扇坠子给臣妾,臣妾为表感激,是亲手做的。” 丽蕊发疯一样指着黎嫔哭喊道:“是你!是你!若不是因为你,娘娘的六阿哥怎会生下来就一直体弱多病。” 黎嫔不解其意,只是看见丽蕊那样的神情,也是骇然,指着丽蕊惊道:“你……你说什么?怎敢对我这样无礼?” 黎嫔这样的神情更叫瑄祯生疑,然而他犹未全信,迟疑道:“芳蕊,这香囊里的麝香真是你做的么?” 黎嫔大惊失色,慌忙跪下道:“臣妾并不知道什么麝香呀!” 丽蕊一脸护主的激愤与忠义,道:“黎嫔适才说了。这香囊是她亲手所制,并无旁人插手。若不是黎嫔下的麝香让我们娘娘一直佩戴,伤及体肤,难道会是娘娘自己下的麝香想伤了肚中的六阿哥么?” 丽蕊的这一声质问让瑄祯神色大为震动,怒色愈盛。黎嫔张口结舌,“臣妾没有要害彤妃娘娘和六阿哥啊!” 正当此时,彤妃在卫临的银针扎穴下“哎呦”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她泪眼迷蒙,轻轻呼道:“皇上……” 瑄祯大步上前扶起她,颇有愧色。“彤儿。你可好些了么?” 他这句话甫一出口,宓姌与贤妃对视一眼,皆知今日这一番功夫算是白费了。宓姌暗暗发急,向瑄祯道:“此事蹊跷,若真是黎嫔所为,她何必坦然承认是自己所为?推脱干净岂不更好!” 丽蕊忙道:“娘娘细想,咱们都知道这香囊是黎嫔亲手做的。她无可抵赖。若一口推得干净反而落了嫌疑,若自己认了,还可推说是旁人插手了。” 贤妃望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瑟瑟不已的黎嫔,轻声向瑄祯道:“黎嫔虽然是亲手制成的香囊,然而已经多日过去,或许到了彤妃手里后又有旁人碰过也未可知,未必是黎嫔做的手脚。” 彤妃倚在玄凌怀中,柔弱无依。“臣妾所有贴身佩戴的饰物一向都是由丽蕊打理,她很稳重。绝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丽蕊亦道:“这个香囊娘娘一向很喜欢,若不是随身佩戴着,就交由奴婢保管,再不会有旁人碰到的,连丽心和丽茹也不会。” 黎嫔慌得连连辩解。瑄祯恍若未闻,一手扶住彤妃,一手挽起她散落的头发疼惜道:“方才你怎不告诉朕这香囊是黎嫔送给你的?叫朕这样误会你” 彤妃依旧垂泪不止,“臣妾被人暗算竟而不自知,只顾着自己伤心了。臣妾命薄,自己遭罪便也罢了,竟还伤及当日腹中所怀的六阿哥,还因自己的缘故险些牵连了舒嫔腹中胎儿。幸好怡贵人对麝香敏感而发觉得早,若真是伤到了舒嫔,臣妾真是罪该万死。” 瑄祯的怒意在这句话后再次被挑起,他冷冷转头向乐子道:“把黎氏带下去吧。” 乐子恭谨道:“请旨……” 瑄祯的话语简短而没有温度,“褫夺位份,先关进复香轩。”乐子大气不敢喘一声,忙张罗着小内监带着已经吓呆了的黎嫔下去了。 宓姌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绪,柔声道:“到底是舒嫔受了惊,皇上可要去看看她安慰几句?” 瑄祯迟疑片刻,望着怀中弱不禁风的彤妃,道:“朕先陪彤儿回去,等下再回来看舒嫔,这里先叫太医先好生看着。” 宓姌答应着,眼见她们都走了,怡贵人怯怯走宓姌我面前,低低道:“贵妃娘娘……” 宓姌忍气温和道:“回去吧。等下再让卫太医帮你瞧瞧身上的疹子。” 怡贵人点一点头,回转身去,忽然失声道:“舒嫔……” 不知何时,舒嫔已经半倚在玉照宫门内,凄楚得似一片无人注目的落叶嘴角含了一抹凄凉的微笑,驻足看着瑄祯拥着彤妃离开的身影,眼下的一点泪痣鲜红如血珠一般。 宓姌上前搀住她的手,道:“妹妹受惊了,好好进去歇息吧,免得伤了孩子。” 舒嫔的微笑淡淡在唇边绽开,声音哀凉如冬日里凝结的第一朵冰花,茫然道:“娘娘都知道嫔妾受惊了,皇上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心口拂过一丝浅薄的难过,宓姌好言安慰道:“皇上等下就会来看你的,舒嫔别多心。” 舒嫔只是一味微笑,她的笑容看起来比哭泣更叫人伤感:“那么,今日怀着孩子受惊的究竟是嫔妾呢,还是彤妃?” 到长春宫时,贤妃已经泡好了茶水等我了,茶香袅袅之间,让人浑然忘却了方才的种种心机较量,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 贤妃她笑吟吟向宓姌道,“桑菊茶是最下火的,我知道你生气。” 宓姌反问:“姐姐不生气么?” 贤妃微微一笑,“生气归生气,我也只当看好戏罢了。这一次虽不能助你扳倒她,却又何必认真生气呢?”她叹,“只可怜了黎嫔,无端背了这个黑锅。” “我与黎嫔并不熟识,也不了解她为人。姐姐认为她当真无辜?” 贤妃点头,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低声道:“杨芳仪性子至多算温和。”她停一停,“连蚂蚁都不舍得踩的女子,得宠是很应该的。” 宓姌想起敬事房“彤史”上的记录,不觉感叹,“她飞来横祸,只怕是因为近日来得宠的缘故吧。” 她微微冷笑,“彤妃这一招连消带打、借刀杀人真是用得精妙,我自叹弗如。” “的确很妙,”贤妃凝眸于我,“你我算计良久,她自然不会早早就料到咱们突然发难,能如此机变至此,是咱们小觑她了。” 到长春宫时,贤妃已经泡好了茶水等她了,茶香袅袅之间,让人浑然忘却了方才的种种心机较量,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 贤妃她笑吟吟向宓姌道,“桑菊茶是最下火的,我知道你生气。” 宓姌反问:“姐姐不生气么?” 贤妃微微一笑,“生气归生气,我也只当看好戏罢了。这一次虽不能助你扳倒她,却又何必认真生气呢?”她叹,“只可怜了黎嫔,无端背了这个黑锅。” “我与黎嫔并不熟识,也不了解她为人。姐姐认为她当真无辜?” 贤妃点头,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低声道:“杨芳仪性子至多算温和。”她停一停,“连蚂蚁都不舍得踩的女子,得宠是很应该的。” 宓姌想起敬事房“彤史”上的记录,不觉感叹,“她飞来横祸,只怕是因为近日来得宠的缘故吧。” 她微微冷笑,“彤妃这一招连消带打、借刀杀人真是用得精妙,我自叹弗如。” “的确很妙,”贤妃凝眸于我,“你我算计良久,她自然不会早早就料到咱们突然发难,能如此机变至此,是咱们小觑她了。” 宓姌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贤妃窗外的荫荫绿树微微出神,浓荫青翠欲滴,仿佛就要流淌下来一般。 “不是的,她一直就是想嫁祸黎嫔。” (二百九十一) 瑄祯的话语简短而没有温度,“褫夺位份,先关进复香轩。请记住本站的网址:。”乐子大气不敢喘一声,忙张罗着小内监带着已经吓呆了的黎嫔下去了。 宓姌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绪,柔声道:“到底是舒嫔受了惊,皇上可要去看看她安慰几句?” 瑄祯迟疑片刻,望着怀中弱不禁风的彤妃,道:“朕先陪彤儿回去,等下再回来看舒嫔,这里先叫太医先好生看着。” 宓姌答应着,眼见她们都走了,怡贵人怯怯走宓姌我面前,低低道:“贵妃娘娘……” 宓姌忍气温和道:“回去吧。等下再让卫太医帮你瞧瞧身上的疹子。” 怡贵人点一点头,回转身去,忽然失声道:“舒嫔……” 不知何时,舒嫔已经半倚在玉照宫门内,凄楚得似一片无人注目的落叶嘴角含了一抹凄凉的微笑,驻足看着瑄祯拥着彤妃离开的身影,眼下的一点泪痣鲜红如血珠一般。 宓姌上前搀住她的手,道:“妹妹受惊了,好好进去歇息吧,免得伤了孩子。” 舒嫔的微笑淡淡在唇边绽开,声音哀凉如冬日里凝结的第一朵冰花,茫然道:“娘娘都知道嫔妾受惊了,皇上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心口拂过一丝浅薄的难过,宓姌好言安慰道:“皇上等下就会来看你的,舒嫔别多心。” 舒嫔只是一味微笑,她的笑容看起来比哭泣更叫人伤感:“那么,今日怀着孩子受惊的究竟是嫔妾呢,还是彤妃?” 到长春宫时,贤妃已经泡好了茶水等她了,茶香袅袅之间,让人浑然忘却了方才的种种心机较量,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 贤妃她笑吟吟向宓姌道,“桑菊茶是最下火的,我知道你生气。” 宓姌反问:“姐姐不生气么?” 贤妃微微一笑。“生气归生气,我也只当看好戏罢了。这一次虽不能助你扳倒她,却又何必认真生气呢?”她叹,“只可怜了黎嫔,无端背了这个黑锅。” “我与黎嫔并不熟识,也不了解她为人。姐姐认为她当真无辜?” 贤妃点头,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低声道:“杨芳仪性子至多算温和。”她停一停,“连蚂蚁都不舍得踩的女子,得宠是很应该的。” 宓姌想起敬事房“彤史”上的记录。不觉感叹,“她飞来横祸,只怕是因为近日来得宠的缘故吧。” 她微微冷笑,“彤妃这一招连消带打、借刀杀人真是用得精妙。我自叹弗如。” “的确很妙,”贤妃凝眸于我,“你我算计良久,她自然不会早早就料到咱们突然发难,能如此机变至此,是咱们小觑她了。” 宓姌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贤妃窗外的荫荫绿树微微出神,浓荫青翠欲滴,仿佛就要流淌下来一般。“不是的,她一直就是想嫁祸黎嫔。”宓姌转过脸来。缓缓道出心头所想,“那日皇上封了婉婷为官女子之后,彤妃暗下便与我见了一面,我便看到她腰间佩戴的这枚香囊, 那味道与太后原先赐给我的护甲的味道一模一样,我便知道里面一定有麝香,自从舒嫔怀孕后,每次彤妃与之说话的时候都很靠近她。并且都佩戴着这个香囊。而不与她接近的时候。我留意到她并不佩戴这个香囊。所以我揣测,她佩戴这香囊不过是想故计重施而已。能让舒嫔落胎更好,即便不能落胎而被人发现时。她也可以把所以的事都推到黎嫔身上,就如今日一般。所以无论舒嫔是否落胎,黎嫔都迟早会被陷害,只不过是一箭双雕和一箭一雕的区别罢了。” 贤妃明了,默然道:“我们原本是要怡贵人引出彤妃的麝香香囊,没想到彤妃一口引出香囊为黎嫔所赠,。如此重罪之下,黎嫔根本百口莫辩。因为孩子才是后宫女人立足的根本,任谁也不会觉得一个受宠的妃嫔会自己带着麝香避孕。” 宓姌心情沉重如落索的黄叶,“所以,不仅能除去日前得宠的黎嫔,彤妃她自己更是会得皇上怜惜,当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贤妃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可是否除去怡贵人,对彤妃来说并非是紧要的事。” “姐姐这样聪明,岂不闻借刀杀人——自然也有人借了彤妃的手。” “只是今日一番功夫,咱们算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贤妃停一停,意味深长地看着宓姌,“本来这事该让愉妃帮你,怎么倒来找我?” “愉妃与我一向亲近,可如今她已是不必往昔,我实在不想让她再卷入这样是是非非中来。而姐姐从来甚少理事,偶尔在大事上管上一管也是合情合理的。” 贤妃“嗯”了一声,望向窗外阴阴欲雨的天色,“也不知道舒嫔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唉!” 有剧烈的风四处涌动,乌云在天空荡涤如潮,似乎酝酿着一场夏季常见的暴风雨。宓姌幽幽叹息了一声,再无他话。 雷雨是在夜幕降临时分落下的,潇潇的清凉大雨浇退了不少闷热压抑之气。我宓姌在榻上听着急雨如注,心中烦乱不堪。涅筠劝道:“万一娘娘也伤了身子,不是更加亲者痛仇者快么。” 等了良久,才见竹茹满身是雨地跑了进来,慌道:“我们小主一直昏迷不醒,卫太医急得很呢!” 宓姌起身问道:“皇上呢?可到了玉照宫了?” 竹茹满身是水,从裙角淅沥滴落,头发都粘成了几绺粘在雪白的脸上。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没有,黄芩去了好几趟了,连乐公公都没有办法。皇上只在彤妃那里,怕还不知道呢。” “皇贵妃知道了么?” 竹茹咬着唇道:“皇贵妃身体不适,奴婢根本进不了永和宫。” 宓姌沉思片刻,唤过涅筠,“叫人打伞备下车轿,咱们去见太后。”一壁吩咐菱枝去请愉妃同往,一壁吩咐小印子去请兮贵妃前往景春殿叩见瑄祯禀告此事。 宓姌向竹茹道:“赶紧回去守着你家小主。她若有了什么闪失,你们这些伺候的人罪名可是不小。” 竹茹急得脸色发青,道:“小主出了事咱们做奴婢的还有好么?拼一拼罢了!” 宓姌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 她福一福道:“小主跟前人手不够,奴婢先告退了。”说罢转身又冲进了雨里。 宓姌换过衣裳,冒雨到了太后的慈宁宫前,正巧沛涵也到了,我略略和她说了经过,沛涵微一沉吟,道:“这事关系她们母子的安危,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便让小宫女去敲宫门。 小宫女才要上前,小印子撑着伞赶来,顿足道:“启禀娘娘,复香轩传来的消息,黎氏吞金自杀了。” 宓姌大惊失色,“还能救么?” 小印子摇头道:“宫女们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沛涵奇道:“事情并非半分转机也无,怎么她倒先寻了短见!” 宓姌恻然,“又是一个枉死的,这后宫里又添一缕新魂了。” 沛涵亦是黯然。此时风雨之声大作,如孤魂无依的幽泣,格外悲凉凄厉。宓姌身上一个激灵,转头叮嘱小印子:“去告诉通明殿的法师,叫他们悄悄为杨黎氏超度了吧。” 沛涵亦是黯然。此时风雨之声大作,如孤魂无依的幽泣,格外悲凉凄厉。宓姌身上一个激灵,转头叮嘱小印子:“去告诉通明殿的法师,叫他们悄悄为杨黎氏超度了吧。” 沛涵惋惜地摇了摇头,携着我的手拾裙而上。迎出来的正是紫株,她满面诧异,“这么大的风雨,两位娘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宓姌浅笑中带了一抹焦虑,“请姑姑去通传一声,说臣妾有要事要面见太后。” 紫株见她的神情便知要紧,连忙进去了,片刻后又出来道:“太后请两位娘娘进去说话。” 夜来风雨凄凄,太后早已卧床将养,见宓姌与愉妃衣衫头发上皆是水珠,不觉心疼责备,“有什么话不能明日说,这样下着大雨,愉妃的身子又不好,出了事叫谁担待着。”宓姌与沛涵慌忙跪下,太后皱了皱眉道:“动不动就跪做什么?紫株取椅子来。” 宓姌与沛涵谢过,斟酌着如何开口不会让太后着急受惊,又能说清事情的严重。眉沛涵看宓姌一眼,宓姌只得向太后道:“臣妾深夜赶来惊扰太后,只因太医说舒嫔的胎似乎不大好,皇贵妃也病得厉害,皇上又忙于政务一时赶不过去,因而只能来求告太后。” 太后一震,脱口道:“舒嫔?那孩子如何?要不要紧?” 沛涵忙劝慰道:“太后安心就是,几位太医们都在那里呢。” 太后沉吟片刻,沉声道:“若真的太医都在就能无事,你们又何必深夜冒雨前来?”太后的目光中闪过一轮清湛的精光,“舒嫔为何会突然不好了?” 宓姌只得将今日发生之事拣要紧的讲了一遍,故意把瑄祯在彤妃处而未知舒嫔一事掩了下去。 (二百九十二) 到长春宫时,贤妃已经泡好了茶水等她了,茶香袅袅之间,让人浑然忘却了方才的种种心机较量,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贤妃她笑吟吟向宓姌道,“桑菊茶是最下火的,我知道你生气。” 宓姌反问:“姐姐不生气么?” 贤妃微微一笑,“生气归生气,我也只当看好戏罢了。这一次虽不能助你扳倒她,却又何必认真生气呢?”她叹,“只可怜了黎嫔,无端背了这个黑锅。” “我与黎嫔并不熟识,也不了解她为人。姐姐认为她当真无辜?” 贤妃点头,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低声道:“杨芳仪性子至多算温和。”她停一停,“连蚂蚁都不舍得踩的女子,得宠是很应该的。” 宓姌想起敬事房“彤史”上的记录,不觉感叹,“她飞来横祸,只怕是因为近日来得宠的缘故吧。” 她微微冷笑,“彤妃这一招连消带打、借刀杀人真是用得精妙,我自叹弗如。” “的确很妙,”贤妃凝眸于我,“你我算计良久,她自然不会早早就料到咱们突然发难,能如此机变至此,是咱们小觑她了。” 宓姌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贤妃窗外的荫荫绿树微微出神,浓荫青翠欲滴,仿佛就要流淌下来一般。“不是的,她一直就是想嫁祸黎嫔。”宓姌转过脸来,缓缓道出心头所想,“那日皇上封了婉婷为官女子之后,彤妃暗下便与我见了一面,我便看到她腰间佩戴的这枚香囊, 那味道与太后原先赐给我的护甲的味道一模一样,我便知道里面一定有麝香,自从舒嫔怀孕后,每次彤妃与之说话的时候都很靠近她,并且都佩戴着这个香囊。而不与她接近的时候。我留意到她并不佩戴这个香囊。所以我揣测,她佩戴这香囊不过是想故计重施而已。能让舒嫔落胎更好,即便不能落胎而被人发现时,她也可以把所以的事都推到黎嫔身上,就如今日一般。所以无论舒嫔是否落胎,黎嫔都迟早会被陷害,只不过是一箭双雕和一箭一雕的区别罢了。” 贤妃明了,默然道:“我们原本是要怡贵人引出彤妃的麝香香囊,没想到彤妃一口引出香囊为黎嫔所赠,。如此重罪之下。黎嫔根本百口莫辩。因为孩子才是后宫女人立足的根本,任谁也不会觉得一个受宠的妃嫔会自己带着麝香避孕。” 宓姌心情沉重如落索的黄叶,“所以,不仅能除去日前得宠的黎嫔。彤妃她自己更是会得皇上怜惜,当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贤妃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可是否除去怡贵人,对彤妃来说并非是紧要的事。” “姐姐这样聪明,岂不闻借刀杀人——自然也有人借了彤妃的手。” “只是今日一番功夫,咱们算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贤妃停一停。意味深长地看着宓姌,“本来这事该让愉妃帮你,怎么倒来找我?” “愉妃与我一向亲近,可如今她已是不必往昔。我实在不想让她再卷入这样是是非非中来。而姐姐从来甚少理事,偶尔在大事上管上一管也是合情合理的。” 贤妃“嗯”了一声,望向窗外阴阴欲雨的天色,“也不知道舒嫔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唉!” 有剧烈的风四处涌动,乌云在天空荡涤如潮,似乎酝酿着一场夏季常见的暴风雨。宓姌幽幽叹息了一声,再无他话。 雷雨是在夜幕降临时分落下的,潇潇的清凉大雨浇退了不少闷热压抑之气。我宓姌在榻上听着急雨如注。心中烦乱不堪。涅筠劝道:“万一娘娘也伤了身子。不是更加亲者痛仇者快么。” 等了良久,才见竹茹满身是雨地跑了进来,慌道:“我们小主一直昏迷不醒。卫太医急得很呢!” 宓姌起身问道:“皇上呢?可到了玉照宫了?” 竹茹满身是水,从裙角淅沥滴落,头发都粘成了几绺粘在雪白的脸上。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没有,黄芩去了好几趟了,连乐公公都没有办法。皇上只在彤妃那里,怕还不知道呢。” “皇贵妃知道了么?” 竹茹咬着唇道:“皇贵妃身体不适,奴婢根本进不了永和宫。” 宓姌沉思片刻,唤过涅筠,“叫人打伞备下车轿,咱们去见太后。”一壁吩咐菱枝去请愉妃同往,一壁吩咐小印子去请兮贵妃前往景春殿叩见瑄祯禀告此事。 宓姌向竹茹道:“赶紧回去守着你家小主。她若有了什么闪失,你们这些伺候的人罪名可是不小。” 竹茹急得脸色发青,道:“小主出了事咱们做奴婢的还有好么?拼一拼罢了!” 宓姌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 她福一福道:“小主跟前人手不够,奴婢先告退了。”说罢转身又冲进了雨里。 宓姌换过衣裳,冒雨到了太后的慈宁宫前,正巧沛涵也到了,我略略和她说了经过,沛涵微一沉吟,道:“这事关系她们母子的安危,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便让小宫女去敲宫门。 小宫女才要上前,小印子撑着伞赶来,顿足道:“启禀娘娘,复香轩传来的消息,黎氏吞金自杀了。” 宓姌大惊失色,“还能救么?” 小印子摇头道:“宫女们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沛涵奇道:“事情并非半分转机也无,怎么她倒先寻了短见!” 宓姌恻然,“又是一个枉死的,这后宫里又添一缕新魂了。” 沛涵亦是黯然。此时风雨之声大作,如孤魂无依的幽泣,格外悲凉凄厉。宓姌身上一个激灵,转头叮嘱小印子:“去告诉通明殿的法师,叫他们悄悄为杨黎氏超度了吧。” 沛涵惋惜地摇了摇头,携着我的手拾裙而上。迎出来的正是紫株,她满面诧异,“这么大的风雨,两位娘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宓姌浅笑中带了一抹焦虑,“请姑姑去通传一声,说臣妾有要事要面见太后。” 紫株见她的神情便知要紧,连忙进去了,片刻后又出来道:“太后请两位娘娘进去说话。” 夜来风雨凄凄,太后早已卧床将养,见宓姌与愉妃衣衫头发上皆是水珠,不觉心疼责备,“有什么话不能明日说,这样下着大雨,愉妃的身子又不好,出了事叫谁担待着。”宓姌与沛涵慌忙跪下,太后皱了皱眉道:“动不动就跪做什么?紫株取椅子来。” 宓姌与沛涵谢过,斟酌着如何开口不会让太后着急受惊,又能说清事情的严重。眉沛涵看宓姌一眼,宓姌只得向太后道:“臣妾深夜赶来惊扰太后,只因太医说舒嫔的胎似乎不大好,皇贵妃也病得厉害,皇上又忙于政务一时赶不过去,因而只能来求告太后。” 太后一震,脱口道:“舒嫔?那孩子如何?要不要紧?” 沛涵忙劝慰道:“太后安心就是,几位太医们都在那里呢。” 太后沉吟片刻,沉声道:“若真的太医都在就能无事,你们又何必深夜冒雨前来?”太后的目光中闪过一轮清湛的精光,“舒嫔为何会突然不好了?” 宓姌只得将今日发生之事拣要紧的讲了一遍,故意把瑄祯在彤妃处而未知舒嫔一事掩了下去。 太后若有所思,冷笑道:“这后宫里可真热闹,哀家一日不出去就能发生这许多事。好好一个黎嫔,真是可怜孩子。”太后略略一想,“皇上一向重视子嗣,即便有什么国家要事也会放下了赶去,怎么还不见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沛涵简短一句,“兮贵妃已去景春殿求见皇上了。” 太后已然明了,轻哼一声,向紫株道:“从前看彤氏倒还谨慎小心,如今也露出样子来了。”说着便叫紫株,“扶哀家起来,咱们一同去看看。” 沛涵忙劝道:“外头风雨大,太后派紫株姑姑去瞧也是一样的。” 太后恍若未闻,淡淡道:“子嗣固然要紧,只是宫里不能再出一个画苓墨了。” 太后的凤辇到达舒嫔那里之时,瑄祯也恰巧赶到。见太后亦在,瑄祯忙陪笑道:“母后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不如儿臣送母后回宫。”见愉妃亦陪在身边,虽当着太后的面,仍忍不住道,“沛涵,你身子本就不好,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若伤了身可怎么好?” 沛涵忙要欠身答允,太后已然笑道:“皇帝只记着愉妃的身子不好,怎么忘记了这宫里的舒嫔怀着皇上的孩子。皇帝此刻才想到子嗣要紧,那么方才都在哪里呢?” 瑄祯一时讷讷,忙笑道:“彤妃今日受了惊吓,儿臣看望她时一时误了,并不晓得舒嫔身子突然不好。” 太后依旧微笑,而那笑意里含了一丝森冷,道:“如今的内监宫女们越来越会当差了,出了这样的事竟不晓得要即刻禀告皇帝。” 服侍舒嫔的桔梗早已随怡贵人迎在了宫外,见太后这般说,忙道:“奴婢们跑了几回景春殿都不能面见皇上,连乐公公也传不进话去。” (二百九十三) 夜来风雨凄凄,太后早已卧床将养,见宓姌与愉妃衣衫头发上皆是水珠,不觉心疼责备,“有什么话不能明日说,这样下着大雨,愉妃的身子又不好,出了事叫谁担待着。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宓姌与沛涵慌忙跪下,太后皱了皱眉道:“动不动就跪做什么?紫株取椅子来。” 宓姌与沛涵谢过,斟酌着如何开口不会让太后着急受惊,又能说清事情的严重。眉沛涵看宓姌一眼,宓姌只得向太后道:“臣妾深夜赶来惊扰太后,只因太医说舒嫔的胎似乎不大好,皇贵妃也病得厉害,皇上又忙于政务一时赶不过去,因而只能来求告太后。” 太后一震,脱口道:“舒嫔?那孩子如何?要不要紧?” 沛涵忙劝慰道:“太后安心就是,几位太医们都在那里呢。” 太后沉吟片刻,沉声道:“若真的太医都在就能无事,你们又何必深夜冒雨前来?”太后的目光中闪过一轮清湛的精光,“舒嫔为何会突然不好了?” 宓姌只得将今日发生之事拣要紧的讲了一遍,故意把瑄祯在彤妃处而未知舒嫔一事掩了下去。 太后若有所思,冷笑道:“这后宫里可真热闹,哀家一日不出去就能发生这许多事。好好一个黎嫔,真是可怜孩子。”太后略略一想,“皇上一向重视子嗣,即便有什么国家要事也会放下了赶去,怎么还不见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沛涵简短一句,“兮贵妃已去景春殿求见皇上了。” 太后已然明了,轻哼一声,向紫株道:“从前看彤氏倒还谨慎小心,如今也露出样子来了。”说着便叫紫株,“扶哀家起来,咱们一同去看看。” 沛涵忙劝道:“外头风雨大,太后派紫株姑姑去瞧也是一样的。” 太后恍若未闻,淡淡道:“子嗣固然要紧。只是宫里不能再出一个画苓墨了。” 太后的凤辇到达舒嫔那里之时,瑄祯也恰巧赶到。见太后亦在,瑄祯忙陪笑道:“母后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不如儿臣送母后回宫。”见愉妃亦陪在身边,虽当着太后的面,仍忍不住道,“沛涵,你身子本就不好,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若伤了身可怎么好?” 沛涵忙要欠身答允。太后已然笑道:“皇帝只记着愉妃的身子不好,怎么忘记了这宫里的舒嫔怀着皇上的孩子。皇帝此刻才想到子嗣要紧,那么方才都在哪里呢?” 瑄祯一时讷讷,忙笑道:“彤妃今日受了惊吓。儿臣看望她时一时误了,并不晓得舒嫔身子突然不好。” 太后依旧微笑,而那笑意里含了一丝森冷,道:“如今的内监宫女们越来越会当差了,出了这样的事竟不晓得要即刻禀告皇帝。” 服侍舒嫔的桔梗早已随怡贵人迎在了宫外,见太后这般说。忙道:“奴婢们跑了几回景春殿都不能面见皇上,连乐公公也传不进话去。” 太后含了几分厉色,“果然哀家所知不虚。到底是景春殿的人欺上瞒下呢,还是皇帝无心关怀舒嫔之事?”太后不容分辩。冷冷道:“皇帝自然是不会错的,错的是下边的人。去传哀家的意思,景春殿上下人等皆罚俸一年,小惩大戒。” 太后身边的内监旋身去了,只余瑄祯侍立在旁,尴尬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儿臣当时牵挂彤妃,所以……” 太后不置口否。只道:“那么是一个嫔妃的性命要紧呢。还是子嗣要紧?”太后眉目蔼然,语气已转如平日的温然慈祥,“外头雨大。皇帝随哀家一起进去宫内吧。” 瑄祯扶住太后的手进去,宓姌与沛涵、兮贵妃尾随其后。 内室里,舒嫔仿佛虚脱了一般,委软在床上,孱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舒嫔人事不知,良久,只低低唤一声,“皇上……” 瑄祯并非不关心子嗣,此刻亦是心疼焦急,上前拉住舒嫔的手道:“意欢,朕在这里。”说罢向卫临低喝道,“白日里还好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临低首道:“小主是郁结难舒,加上今日情绪大变,便一直发烧不止。再这样下去,恐怕……” 瑄祯微有怒色,叱道:“糊涂!既然发烧,何不用退烧的方子。” 卫临面有难色,道:“舒嫔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不能随意用药。而且……舒嫔身体孱弱,喂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根本咽不下去。” 卫临回话的须臾,徐舒嫔清秀的面庞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低低唤道:“皇上……” 沛涵的手试探着抚到舒嫔的额头,惊道:“怎么这样烫!” 太后扶着紫株的手,一手执了一串佛珠,念念有词。片刻叹息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卫林请出太后与瑄祯,低声请示:“请恕微臣直言,舒嫔若一直吞不下药去只怕有性命之忧。若到万不得已时,母体与胎儿只能择其一保之,请问太后与皇上的意思是……” 瑄祯略略沉吟,微有不舍之态,然而不过片刻,唇齿间含了凌厉决绝的割舍之意,道:“要孩子!” 瑄祯说得太急,太后微微横了他一眼,捻着佛珠道:“舒嫔的胎已经有六个多月了,若要强行催产,大约也能安然养下来。皇上膝下子嗣不多,皇家血脉要紧。能保全大小就要尽力保全,若不能……你们该明白怎么做。” 太后说得缓和而从容,宓姌站在旁边,身上激灵灵一冷,几乎从骨缝内沁出寒意来。沛涵眸光悲凉,低首望着地上。二人皆是默然。宓姌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拉住退下的卫林,低低郑重道:“一定要保住两个,若非要取舍一定要保住母体” 卫林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悲悯,“微臣明白。” 折腾了半晌,太后面上倦色愈浓,兮贵妃扶住太后,婉声劝道:“太后先回宫歇息吧,这边有了消息臣妾会立刻遣人禀告太后。” 太后精力已大不如前,便道:“也好。”她转头嘱咐瑄祯,“皇帝在这里好好陪陪舒嫔吧。倘若真有不测,也是皇帝最后一次陪她了。” 这话说得凄凉,宓姌亦酸楚难言。瑄祯垂眸答应了。太后顾念愉妃的身体,只叫先回去歇息,留了兮贵妃陪伴瑄祯。 宓姌回到柔仪殿,涅筠和菱枝上来服侍着宓姌换过了干净衣裳,又端了热热的姜汤上来。涅筠见她一脸伤感之色,柔声道:“娘娘怎么了?”捏据的声音是很温和的,带着她方言里语调的软糯,让人安心。 宓姌以手支颐,疲倦地闭上眼睛,“唇亡齿寒,我不过是为舒嫔伤心而已。”姜汤的甜与辣混合在口腔里,刺激性地挑动我疲软的精神,“若母子只能选一人而保之,太后和皇上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舍母保子。舒嫔当年如此得宠,如今却是这样,若以后我在生产时遇到任何危险,也会是这样。” 涅筠淡淡道:“没有人会例外,因为这里是后宫。” 宓姌扬一扬唇角,几乎冷笑,“子嗣才是最要紧的。而女人,不过是生育子嗣的工具。皇上会这样想我并不诧异,只是太后也是女人,只因身份不同,她便可以随意决定其他女人的生死。” “这便是权利和帝王家。”涅筠的声音带着一点诱惑和决绝的意味,“娘娘想不想要掌握女人中最大的权利呢?”她不容我回答,又道:“出冷宫之前,娘娘曾郑重告诉奴婢,要舍弃自己的心来适应这个地方的一切。” 宓姌抚摩着香露瓶身上绘有的冰冷而艳泽的蔷薇花瓣,“对舒嫔,我有不忍。所以……”宓姌转身,冷住了神色,“我会尽我的力量去救她。” 一夜风雨潇潇,宓姌在睡梦里都不得片刻安稳。挣扎着醒来已是天明时分,依旧是竹茹过来,满面喜色道:“皇上守了小主一夜,又亲自喂药,现下小主的烧退了,胎动不安的迹象也没有了,一切都好。” 宓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心里有什么重重地落下了。 竹茹笑着退下了。我唤过小印子,低声嘱咐了几句,他便匆匆去了。 因着皇贵妃身子不适,例行的请安也免了。宓姌与涅筠说起昨日太后动怒之事,涅筠抿着嘴唇淡淡微笑,“太后既说要责罚景春殿上下,自然彤妃也脱不了干系。可笑她白日里才得了皇上的怜惜,入夜就受了太后的责罚。” 宓姌半伏在绣架上,仔细璞琪绣一件“双龙抢珠”的肚兜,赤红色的绣缎上,两枚乌黑浑圆的龙眼赫然有神。“若在平常也就罢了,可是有了画苓墨这个前车之鉴,太后恐怕一想到皇上为了彤氏而忽略舒嫔的腹中的孩子,就会坐卧不宁吧。” 涅筠为宓姌比好绣龙鳞的金色丝线,轻笑道:“彤妃千算万算谋尽宠爱,却忘了还有位除了皇贵妃,还有皇太后在,倒真是失算了。” 宓姌拈好丝线,对着针眼小心穿进去,道:“太后久卧病床,若不是有人早早点醒,只怕我也会掉以轻心的。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涅筠明了地微笑。 (二百九十四) 太后说得缓和而从容,宓姌站在旁边,身上激灵灵一冷,几乎从骨缝内沁出寒意来。请使用访问本站。沛涵眸光悲凉,低首望着地上。二人皆是默然。宓姌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拉住退下的卫林,低低郑重道:“一定要保住两个,若非要取舍一定要保住母体” 卫林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悲悯,“微臣明白。” 折腾了半晌,太后面上倦色愈浓,兮贵妃扶住太后,婉声劝道:“太后先回宫歇息吧,这边有了消息臣妾会立刻遣人禀告太后。” 太后精力已大不如前,便道:“也好。”她转头嘱咐瑄祯,“皇帝在这里好好陪陪舒嫔吧。倘若真有不测,也是皇帝最后一次陪她了。” 这话说得凄凉,宓姌亦酸楚难言。瑄祯垂眸答应了。太后顾念愉妃的身体,只叫先回去歇息,留了兮贵妃陪伴瑄祯。 宓姌回到柔仪殿,涅筠和菱枝上来服侍着宓姌换过了干净衣裳,又端了热热的姜汤上来。涅筠见她一脸伤感之色,柔声道:“娘娘怎么了?”捏据的声音是很温和的,带着她方言里语调的软糯,让人安心。 宓姌以手支颐,疲倦地闭上眼睛,“唇亡齿寒,我不过是为舒嫔伤心而已。”姜汤的甜与辣混合在口腔里,刺激性地挑动我疲软的精神,“若母子只能选一人而保之,太后和皇上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舍母保子。舒嫔当年如此得宠,如今却是这样,若以后我在生产时遇到任何危险,也会是这样。” 涅筠淡淡道:“没有人会例外,因为这里是后宫。” 宓姌扬一扬唇角。几乎冷笑,“子嗣才是最要紧的。而女人,不过是生育子嗣的工具。皇上会这样想我并不诧异,只是太后也是女人,只因身份不同,她便可以随意决定其他女人的生死。” “这便是权利和帝王家。”涅筠的声音带着一点诱惑和决绝的意味。“娘娘想不想要掌握女人中最大的权利呢?”她不容我回答,又道:“出冷宫之前,娘娘曾郑重告诉奴婢,要舍弃自己的心来适应这个地方的一切。” 宓姌抚摩着香露瓶身上绘有的冰冷而艳泽的蔷薇花瓣,“对舒嫔,我有不忍。所以……”宓姌转身。冷住了神色,“我会尽我的力量去救她。” 一夜风雨潇潇。宓姌在睡梦里都不得片刻安稳。挣扎着醒来已是天明时分,依旧是竹茹过来,满面喜色道:“皇上守了小主一夜,又亲自喂药,现下小主的烧退了,胎动不安的迹象也没有了。一切都好。” 宓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心里有什么重重地落下了。 竹茹笑着退下了。我唤过小印子,低声嘱咐了几句。他便匆匆去了。 因着皇贵妃身子不适,例行的请安也免了。宓姌与涅筠说起昨日太后动怒之事,涅筠抿着嘴唇淡淡微笑,“太后既说要责罚景春殿上下,自然彤妃也脱不了干系。可笑她白日里才得了皇上的怜惜,入夜就受了太后的责罚。” 宓姌半伏在绣架上,仔细璞琪绣一件“双龙抢珠”的肚兜,赤红色的绣缎上,两枚乌黑浑圆的龙眼赫然有神。“若在平常也就罢了,可是有了画苓墨这个前车之鉴,太后恐怕一想到皇上为了彤氏而忽略舒嫔的腹中的孩子,就会坐卧不宁吧。” 涅筠为宓姌比好绣龙鳞的金色丝线,轻笑道:“彤妃千算万算谋尽宠爱,却忘了还有位除了皇贵妃,还有皇太后在,倒真是失算了。” 宓姌拈好丝线,对着针眼小心穿进去,道:“太后久卧病床,若不是有人早早点醒,只怕我也会掉以轻心的。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涅筠明了地微笑。 等林云霄得知婉婷成了皇上官女子这一消息之时,一颗心几乎都有迸裂了。他借着戌时三刻交班后的空闲,在长街候到了正扶着侍女春蝉与澜翠预备前往养心殿侍寝的婉婷。 婉婷正低声吩咐春蝉:“方才内务府送来的一些赏赐,你得空便挑些好的去打点了养心殿的进忠。我告诉过他,这件事若不成,我便宁可嫁了他做对食。若是成了,便拿一辈子的荣华谢他。这一遭,我总算是赌赢了。” 婉婷犹有余悸,春蝉一壁答应着,一壁道:“幸好小主赢了,否则可要怎么好?宫里跟太监对食的,实则什么也不如了。” “若不这样,进忠怎肯帮我?”婉婷抚着心口,“万幸!万幸!若是不成,我便只有一头撞死,省得受那般苦楚。” 春蝉忙安慰道:“不枉奴婢和澜翠跟着小主。小主虽然在彤妃那儿受苦,仍不忘记挂提携花房的奴婢和澜翠。奴婢一定忠心小主,至死不忘。如今小主的前程已经到了,只要今夜侍寝后皇上喜欢,封了答应,那便是真正的小主了。” 二人正密密说着,犹是惊喜交加。婉婷忽一抬头,见到云霄痴立在长街转角处,心中栗栗一颤,极力维持着沉静的面容,嘱咐侍女们退下稍候。嬿婉已经换了官女子的装束,浅浅的淡橘色无纹锦袍,镶着寸阔的深一色旋波纹缎边,既是吉祥的意思,又是她双十年华的秀美,映着发髻间的星点银饰与脆薄绢花,愈显出尘之美。 婉婷倒不意外,只坦然望着他:“我要去侍寝了,能与你说话的时间并不多。你想说什么,便一并说了吧。” 云霄一路疾奔而来,胸口塞了无数疑问,然而见了她如此淡然自若的神情,不知怎的,只化作了冰凉一片,寒着自己的心。 片刻,他才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是不是有人逼你?” 婉婷一双明眸清亮无波:“彤妃与姝贵妃当时都在场,她们都看见的,是我自愿的。” 云霄不信地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做别人的妾室?” 婉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愿意?做妾室与妻房,在乎嫁的是谁。做皇上的妾室,远比做天下任何人的妻房都尊贵。你难道不明白么?” 云霄如遭重击,怔怔看着她:“你那时在花房受苦,回来说愿意再和我在一起,那些话是不是都是骗我的?” 婉婷摇头,坦然而诚实:“当然不是。人在任何境遇中都想求得最好的出路。那时嫁与你,便是我最好的前途,自然是最真挚的想法,甚至一直被困在彤妃宫里当奴婢羞辱的时候,我都一直是想着的。” 云霄郁郁垂首,两颊失去血色,自嘲道:“原来,你不过当我是一条出路!” 婉婷扬起如繁星微点的眸,在漆黑夜里有冷冽的光:“当然,难不成你会喜欢一块绊脚石么?可惜啊,我如今才明白,我当时的愿望是多么微不足道。我被困彤妃宫中被她欺凌羞辱的那几年,我没有一天不盼望着可以被指婚给你,逃出这鬼地方。可我渐渐发现,原来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帮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寻一条更好的出路帮一帮自己呢?” 云霄看着地上她被拉得悠长的影子,惘然地摇头:“婉婷,你变了。” 是包衣内管领家的格格,可我阿玛一朝失势,我们便只能当奴才,只能做人下人。我连选秀的机会都被剥夺,只能做一个最卑贱的宫女,任人欺辱,遭人白眼。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下去了。我只想过得好一点,也做一回人上人,这辈子让我的家人也得些脸面,不用再活得那么卑微。”她的眼底闪过晶亮的泪痕,很快擦了干净,“所以,我从未有错!” 林云霄无力道:“可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会努力上进,我……” 婉婷不耐地打断:“你再上进,也不过是个侍卫。咱们的儿孙也不过是个奴才。为什么?我要靠着别人得到一点点微薄的荣耀,而不能凭我自己的力量得到更多。我还年轻,我尚有美貌,如果凭自己的一切能换回更多的荣耀,我为何不肯?上一次,我已经失去过机会,失去过接近皇上的最好机会。这一次已成定局,我再不能、也不会错过了。” 林云霄看着她,只觉得自己满腔悲伤,却被这小小女子的一言一语,打得只剩下沉沉碎裂般的痛意。 婉婷沉醉地抚摸着朱红色的宫墙,低低道:“别人侍寝都是坐凤鸾春恩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己走过去么?”她见云霄只是不语,越发低柔道,“我做了那么多年奴婢,一直用脚用膝盖在行走。我很想在我第一天侍寝的日子,用自己的脚去丈量一下,从永寿宫到养心殿有多远,从一个卑贱的宫婢到来日的宠妃,这条路还有多远。” 云霄听得出她口中的坚决之意,这样美丽而娇柔的嬿婉,是那样熟悉,却已然很陌生很陌生云霄苦苦劝道:“你只想着凭自己的年轻貌美得到一时宠眷,有没有想过有一日失去时有多么痛苦?便是聪慧如姝贵妃,也有冷宫饱受折磨的一日,你便不怕自己的来日走得辛苦崎岖,不能回头?”了。 (二百九十五) 婉婷倒不意外,只坦然望着他:“我要去侍寝了,能与你说话的时间并不多。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你想说什么,便一并说了吧。” 云霄一路疾奔而来,胸口塞了无数疑问,然而见了她如此淡然自若的神情,不知怎的,只化作了冰凉一片,寒着自己的心。 片刻,他才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是不是有人逼你?” 婉婷一双明眸清亮无波:“彤妃与姝贵妃当时都在场,她们都看见的,是我自愿的。” 云霄不信地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做别人的妾室?” 婉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愿意?做妾室与妻房,在乎嫁的是谁。做皇上的妾室,远比做天下任何人的妻房都尊贵。你难道不明白么?” 云霄如遭重击,怔怔看着她:“你那时在花房受苦,回来说愿意再和我在一起,那些话是不是都是骗我的?” 婉婷摇头,坦然而诚实:“当然不是。人在任何境遇中都想求得最好的出路。那时嫁与你,便是我最好的前途,自然是最真挚的想法,甚至一直被困在彤妃宫里当奴婢羞辱的时候,我都一直是想着的。” 云霄郁郁垂首,两颊失去血色,自嘲道:“原来,你不过当我是一条出路!” 婉婷扬起如繁星微点的眸,在漆黑夜里有冷冽的光:“当然,难不成你会喜欢一块绊脚石么?可惜啊,我如今才明白,我当时的愿望是多么微不足道。我被困彤妃宫中被她欺凌羞辱的那几年,我没有一天不盼望着可以被指婚给你,逃出这鬼地方。可我渐渐发现。原来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帮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寻一条更好的出路帮一帮自己呢?” 云霄看着地上她被拉得悠长的影子,惘然地摇头:“婉婷,你变了。” 是包衣内管领家的格格。可我阿玛一朝失势,我们便只能当奴才,只能做人下人。我连选秀的机会都被剥夺,只能做一个最卑贱的宫女,任人欺辱,遭人白眼。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下去了。我只想过得好一点,也做一回人上人。这辈子让我的家人也得些脸面,不用再活得那么卑微。”她的眼底闪过晶亮的泪痕,很快擦了干净,“所以,我从未有错!” 林云霄无力道:“可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会努力上进。我……” 婉婷不耐地打断:“你再上进,也不过是个侍卫。咱们的儿孙也不过是个奴才。为什么?我要靠着别人得到一点点微薄的荣耀,而不能凭我自己的力量得到更多。我还年轻。我尚有美貌,如果凭自己的一切能换回更多的荣耀,我为何不肯?上一次,我已经失去过机会,失去过接近皇上的最好机会。这一次已成定局,我再不能、也不会错过了。” 林云霄看着她,只觉得自己满腔悲伤,却被这小小女子的一言一语,打得只剩下沉沉碎裂般的痛意。 婉婷沉醉地抚摸着朱红色的宫墙,低低道:“别人侍寝都是坐凤鸾春恩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己走过去么?”她见云霄只是不语,越发低柔道,“我做了那么多年奴婢,一直用脚用膝盖在行走。我很想在我第一天侍寝的日子,用自己的脚去丈量一下,从永寿宫到养心殿有多远,从一个卑贱的宫婢到来日的宠妃,这条路还有多远。” 云霄听得出她口中的坚决之意,这样美丽而娇柔的嬿婉,是那样熟悉,却已然很陌生很陌生了。 云霄苦苦劝道:“你只想着凭自己的年轻貌美得到一时宠眷,有没有想过有一日失去时有多么痛苦?便是聪慧如姝贵妃,也有冷宫饱受折磨的一日,你便不怕自己的来日走得辛苦崎岖,不能回头?” 婉婷挽起袖口的绸缎,爱惜地摩挲着道:“我在四执库时,成日里看到那么好的衣缎,却只能辛苦熨烫,自知无福也不配穿在身上。如今你瞧,我穿着多好看。已经穿在身上的衣裳,我如何还能脱下来?便是要死,我也得穿着它们死。” 她的声音极轻婉,仿如往日在他耳畔的呢喃低语,却是如今划下楚河汉界的分明与犀利。他忍住喉头的哽咽,沉声道:“你自己选定的路,自己好好往前走吧。但愿你一路顺畅,永无后悔之日。” 婉婷幽幽一笑:“只要你不来阻碍我的前路,我一定会走得很远很好。自然了,你还是与我一同长大的云霄哥哥,我永远都会记得。” 她的笑容转瞬即逝,唤过春蝉与澜翠道:“我们去养心殿吧。”她的眸色中带了一丝凛冽的威严,“林侍卫,你可以退下了。” 云霄茫然地目视于她,仍由痛楚至麻木的躯体半跪而下,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微臣,恭送魏小主。” 他跪在石板上,低头看着石板上镂刻的“春恩常在”的花纹,每一个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口彩,每一个,都是送了婉婷一路远去的灿烂前程。 他的心口一阵阵绞痛,空得好像被蛀蚀着一般,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夏夜的风带着灼热的暑气,一点一点逼住了他,也裹得他失去了力气,完全不能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方淡青色绣着绛色海棠的绢子飘在他眼前。 他见过这方绢子,喃喃道:“姝贵妃娘娘。” 宓姌披着淡淡青色竹叶纹的雪絮绛纱披风,盈盈站在月光皎洁中。她的话语并无过多的安慰:“擦掉你的眼泪。你要记住,永远不要为不会回头的人流半滴眼泪,因为太不值得。” 他紧紧地攥着那方绢子,似要以此来发泄自己无可发泄的痛楚。宓姌轻声道:“我曾经给过婉婷机会,希望她能给自己一条别的出路,可她没有。既然这条路是她自己执意选择的,那么,就由着她走下去吧。” 云霄深吸一口气:“是。” 宓姌笑容澹澹,带着一分懂得的哀伤:“只是这一次,你不要再像上回一般整天喝酒意志消沉了。那样的傻事,做过一次够了。” 云霄的神志仿佛清醒了许多:“是。为同一个人伤心两次,是不值得。” 宓姌赞赏地看他一眼:“这就对了。连婉婷都知道要为自己争气,何况你一个大男人!你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了。” 云霄猛地一凛:“但凭娴贵妃娘娘吩咐。” 宓姌轻轻一笑:“御前,如何?” 皇贵妃用完早膳,便着紧去看璞琮。璞琮还是那样瘦小,睡在乳母怀中,并不太安宁。皇贵妃心疼不已,自己抱着哄了片刻,乳母春娘笑道:“到底五阿哥和额娘最亲,皇贵妃娘娘一抱,他就睡得香了。” 皇贵妃娘娘笑道:“外头给你备了一碗不加盐的肘子,快去喝了。五阿哥喜欢喝你的奶水,这是你的福气。” 春娘答应着下去了。皇贵妃抱着怀中的儿子,怎么都看不够爱不够。正巧品红进来道:“娘娘,方才乐子来传旨,皇上说咱们五阿哥自幼多些病痛,所以打算九月初一与娘娘前往隆兴寺西侧的行宫小住,也好往隆兴寺祈福保佑五阿哥平安。” 皇贵妃喜道:“隆兴寺是千年古刹,寺里供奉的正定大菩萨据说十分灵验,重印帝在世的时候也多次去参拜呢。皇上真是有心。” 品红亦高兴:“可不是,皇上多疼爱咱们五阿哥,一日不见都舍不得呢。”她想了想,微微皱眉,“还有一事。皇上昨夜临幸了魏官女子,就是彤妃嘉妃身边的染儿,今早起来就晋了答应。” 皇贵妃的笑容瞬间凝住:“染儿!怎么彤妃也不得力,一个小丫头也料理不好。” 品红忙赔笑道:“那丫头果然是狐媚东西!彤妃又有两个阿哥,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不过话说回来,到底也只是个答应,能有什么呢!” 皇贵妃稍稍释然:“也是。嘉妃虽然还算得力,但有了两个儿子,也得防着她来日不安分。也好,多个魏婉婷,她也有得闹心。本宫正好得些空闲,好好养好璞琮才是要紧。” 品红诺诺听着,眼波一转,便若无其事陪着皇贵妃一起哄璞琮了。 宓姌再次看到彩珠的时候,已经是瑄祯十二年的冬天。这一年京中痘疫四起,秋燥冬暖,略无霜雪,河井枯涸。自九月间起,痘疫流行,自河北蔓延至京郊,又波及京师,十不救五,小儿之殇,日以百计。 宫中因着从前重印帝福临死于痘疫,所以格外惶恐。皇帝除了忙于前朝痘疫之事,尤其嘱咐阿哥所将各位公主、阿哥都抱到生母或养母宫中养育,小心避痘。宫中供奉了痘神娘娘,为过春节所挂的春联、门神、彩灯全被撤下,同时谕令全国及宫中“毋炒豆、毋点灯、毋泼水”,并颁诏大赦天下。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大为惶恐。 璞琮体弱多病,皇贵妃也格外防备,小心谨慎看顾。永和宫中一律不许生人出入,生怕沾染了痘疫。 (二百九十六) 春娘答应着下去了。请记住本站的网址:。皇贵妃抱着怀中的儿子,怎么都看不够爱不够。正巧品红进来道:“娘娘,方才乐子来传旨,皇上说咱们五阿哥自幼多些病痛,所以打算九月初一与娘娘前往隆兴寺西侧的行宫小住,也好往隆兴寺祈福保佑五阿哥平安。” 皇贵妃喜道:“隆兴寺是千年古刹,寺里供奉的正定大菩萨据说十分灵验,重印帝在世的时候也多次去参拜呢。皇上真是有心。” 品红亦高兴:“可不是,皇上多疼爱咱们五阿哥,一日不见都舍不得呢。”她想了想,微微皱眉,“还有一事。皇上昨夜临幸了魏官女子,就是彤妃嘉妃身边的染儿,今早起来就晋了答应。” 皇贵妃的笑容瞬间凝住:“染儿!怎么彤妃也不得力,一个小丫头也料理不好。” 品红忙赔笑道:“那丫头果然是狐媚东西!彤妃又有两个阿哥,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不过话说回来,到底也只是个答应,能有什么呢!” 皇贵妃稍稍释然:“也是。嘉妃虽然还算得力,但有了两个儿子,也得防着她来日不安分。也好,多个魏婉婷,她也有得闹心。本宫正好得些空闲,好好养好璞琮才是要紧。” 品红诺诺听着,眼波一转,便若无其事陪着皇贵妃一起哄璞琮了。 宓姌再次看到彩珠的时候,已经是瑄祯十二年的冬天。这一年京中痘疫四起,秋燥冬暖,略无霜雪,河井枯涸。自九月间起,痘疫流行。自河北蔓延至京郊,又波及京师,十不救五,小儿之殇,日以百计。 宫中因着从前重印帝福临死于痘疫,所以格外惶恐。皇帝除了忙于前朝痘疫之事。尤其嘱咐阿哥所将各位公主、阿哥都抱到生母或养母宫中养育,小心避痘。宫中供奉了痘神娘娘,为过春节所挂的春联、门神、彩灯全被撤下,同时谕令全国及宫中“毋炒豆、毋点灯、毋泼水”,并颁诏大赦天下。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大为惶恐。 璞琮体弱多病,皇贵妃也格外防备。小心谨慎看顾。永和宫中一律不许生人出入,生怕沾染了痘疫。 而彩珠,便是在那个时候求见宓姌的。彼时宓姌正与沛涵闲话宫中痘疫之事,连一应的乳母保姆都不甚信任,一切都必得自己亲自过手,她听得涅筠小心翼翼提起“彩珠”这个名字。不由得含了几分诧异之色:“彩珠不是伺候慧贤贵妃的贴身丫头么?听说慧贤贵妃死前放心不下他,将她指婚给了守顺贞门的一个侍卫,之后便在古董房当差。她忽然要见咱们做什么?” 璞琪活泼地笑着。越发逗得沛涵笑个不止,拿着拨浪鼓哄了璞琪玩,漫不经心道:“如今皇上只宠着魏常在,眼见着年前必定是要封贵人了。咱们得闲不用伴驾,见一见彩珠便又怎么了。” 宓姌沉默片刻,将璞琪抱到乳母怀中,随着涅筠起身向外去。见到彩珠的时候,是在古董房边一间昏暗的小庑房里,想是她平日当值时所住。彩珠一副妇人装束,簪着白绒团花,枯哑的头发用一支素银平簪紧紧压住。她眼睛通红,人也木木的,像是没有活气似的,哪还有半分像从前宠婢模样。 宓姌和沛涵见彩珠这副打扮,知道她是家中出了丧事,便道:“家里怎么了?是不是有为难的地方?” 彩珠离她们俩远远的,缩在墙角一隅,戚然叹道:“奴婢的丈夫殁了,奴婢今日是过来替他收拾遗物的。” 宓姌叹口气:“涅筠,备下五十两银子给彩珠,就当给她丈夫操办后事。” 涅筠答应一声:“那奴婢回宫去取。” 彩珠惨然一笑:“姝贵妃娘娘,难为你还肯给些赏赐,倒不计较奴婢曾是伺候慧贤贵妃的人。” 窗外寒气犹冽,庑房里并不如嫔妃所居的宫室一般和暖春洋。宓姌远远立在彩珠身前,静静听着,心中忽然有一阵短暂的心安。与晞月十数年的争宠怄气,是落在宫墙缝里的尘灰,抠不出,抹不去,只能任它停留成时光柔和的折痕。当这些曾经轻狂的片段从如懿的回忆中慢慢剥离而出时,她不胜欷歔,然而那欷歔也是属于胜利者的活着的绮想。毕竟如今活着的人,是她自己。所以,她凝望彩珠的目光疏远而冷淡,却不失一缕悲悯之色:“所谓计较,是对活着的人而言。斯人已逝,前尘往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何况你只是慧贤贵妃的侍婢而已,何必再与你有所纠葛?” “那么奴婢来找姝贵妃,果然没有错。”彩珠俯身一拜,“从前奴婢多有不敬,这一拜算是还了。”她微微一笑,叩首道:“只是姝贵妃既然赏赐,五十两银子怎么够?两个人的丧事,要给也是一百两了。” 宓姌的眉心细细地拧起,打量着彩珠道:“这话怎么说?” 彩珠的脸是萎黄的花瓣的颜色,有慢慢颓败的迹象。她惨笑道:“奴婢的丈夫死于痘疫,奴婢服侍了他这些天,恐怕也逃不了了。昨日早上起来,已有呕吐、头疼的症状,今天手臂上发现了两颗红疹子。所以,两位娘娘,奴婢离你们那么远。” 宓姌听得“痘疫”二字,心下一阵紧缩,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沛涵紧依在她身畔,勉强镇静道:“你都得了痘疫,还要见本宫和姝贵妃,是要让我们染上痘疫,好让你替慧贤贵妃报仇么?” 彩珠眼中闪过一丝雪亮的恨意,摇头道:“奴婢知道,慧贤贵妃死不瞑目,最恨的人是谁。慧贤贵妃临死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死死盯着奴婢,奴婢知道,她是要奴婢不要放过那个佛口蛇心得人!” 宓姌凝视她片刻,摇头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些做什么?” 彩珠呵呵笑着,干枯的唇微微张阖:“就是因为奴婢到了这个地步了,才终于有了办法。”她笑起来露出森森的白牙,“慧贤贵妃死前,奴婢就被指了一个侍卫嫁了,为的就是还能留在宫里好寻个机会。可奴婢身份低微,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她连嫡子都生下来,这一生真是顺心遂意啊!可奴婢一直得得慧贤贵妃死前有多恨,奴婢答应过贵妃,一定会替她报仇雪恨。” 沛涵不以为意地摇头,静静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玉髓琢花连理镯,如玉髓莹红通透如石榴籽一般,衬出她一双柔荑如凝脂皓玉:“永和宫禁卫森严,你进不去的。”她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彩珠,“你要本宫帮你?” 彩珠点头道:“奴婢既然得了痘疫,法子反而多了。奴婢知道,娘娘和慧贤贵妃一样恨她。” 沛涵盈然一笑:“你倒真是明白本宫的心思。” 宓姌略想了想,背过身去,只留下华服高鬓的身影:“这件事,本宫不做。”沛涵忙跟过去,语不传六耳,“姌儿,你忘了她是怎么害你的么?你到如今都没有子息,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姌儿若怕脏了手,我来做便是。” 宓姌的心忽然一颤,像是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抽了一鞭,伤口裂开的疼痛上又洒满了雪白的新盐。她握住沛涵的手:“我做和你做有什么区别,咱们都别脏了这个手。” 沛涵急切道:“姌儿是从冷宫里捞回一条命的人,不能有妇人之仁。” 宓姌定定颔首:“不是妇人之仁。你和我都知道,她的这个儿子天生孱弱,活得艰难。再者,说句不怕报应的话,从前没有璞琪,下什么手做什么事都没有后顾之忧。但如今……”她摇头,“不是为了别人,只为璞琪。我从前不懂,只为恨着一个人,便什么事都肯做。如今我和你都算是人母,这件事,不必做了。” 沛涵犹不死心:“姌儿……” 宓姌摆一摆手,转身向彩珠,决然道:“抱歉,本宫与愉妃都帮不了你。”她见彩珠遽然变色,越加宁和道:“本宫知道自己无用,所以有心无力。” 宓姌说罢,旋身便挽着沛涵的手出来。她殷殷道:“咱们走吧。回去好好儿拿药水洗洗,免得染上痘疫。” 沛涵犹不死心,低低道:“姌儿,咱们真的不做?” 宓姌沉声道:“若在从前,我绝无二话。戳她的软肋,我心里痛快。可如今……” 沛涵的声音有些尖锐:“不只是为了璞琪,你也担心地位和尊荣受损,也怕皇上知道吧?从前咱们输得彻底,什么都不怕,如今得到愈多,瞻前顾后也多了。”沛涵微微黯然,“姌儿,我真怕有一日,我们的顾虑太多,便只会束手无能了。” 二人静静地站着,风声被两旁耸立的深墙挤得虎虎乱窜,发出呜呜咽咽的鸣声。宓姌恻然转首,但见婉婷携了侍女澜翠缓缓走来,大约是从养心殿出来。 婉婷见了她们,忙福了福身,剪水双瞳清凌凌的,泛出由衷的欢喜殷切之情:“姝贵妃娘娘万福,愉妃娘娘万福。” (二百九十七) 彩珠呵呵笑着,干枯的唇微微张阖:“就是因为奴婢到了这个地步了,才终于有了办法。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她笑起来露出森森的白牙,“慧贤贵妃死前,奴婢就被指了一个侍卫嫁了,为的就是还能留在宫里好寻个机会。可奴婢身份低微,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她连嫡子都生下来,这一生真是顺心遂意啊!可奴婢一直得得慧贤贵妃死前有多恨,奴婢答应过贵妃,一定会替她报仇雪恨。” 沛涵不以为意地摇头,静静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玉髓琢花连理镯,如玉髓莹红通透如石榴籽一般,衬出她一双柔荑如凝脂皓玉:“永和宫禁卫森严,你进不去的。”她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彩珠,“你要本宫帮你?” 彩珠点头道:“奴婢既然得了痘疫,法子反而多了。奴婢知道,娘娘和慧贤贵妃一样恨她。” 沛涵盈然一笑:“你倒真是明白本宫的心思。” 宓姌略想了想,背过身去,只留下华服高鬓的身影:“这件事,本宫不做。”沛涵忙跟过去,语不传六耳,“姌儿,你忘了她是怎么害你的么?你到如今都没有子息,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姌儿若怕脏了手,我来做便是。” 宓姌的心忽然一颤,像是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抽了一鞭,伤口裂开的疼痛上又洒满了雪白的新盐。她握住沛涵的手:“我做和你做有什么区别,咱们都别脏了这个手。” 沛涵急切道:“姌儿是从冷宫里捞回一条命的人,不能有妇人之仁。” 宓姌定定颔首:“不是妇人之仁。你和我都知道,她的这个儿子天生孱弱,活得艰难。再者。说句不怕报应的话,从前没有璞琪,下什么手做什么事都没有后顾之忧。但如今……”她摇头,“不是为了别人,只为璞琪。我从前不懂,只为恨着一个人。便什么事都肯做。如今我和你都算是人母,这件事,不必做了。” 沛涵犹不死心:“姌儿……” 宓姌摆一摆手,转身向彩珠,决然道:“抱歉,本宫与愉妃都帮不了你。”她见彩珠遽然变色。越加宁和道:“本宫知道自己无用,所以有心无力。” 宓姌说罢。旋身便挽着沛涵的手出来。她殷殷道:“咱们走吧。回去好好儿拿药水洗洗,免得染上痘疫。” 沛涵犹不死心,低低道:“姌儿,咱们真的不做?” 宓姌沉声道:“若在从前,我绝无二话。戳她的软肋,我心里痛快。可如今……” 沛涵的声音有些尖锐:“不只是为了璞琪。你也担心地位和尊荣受损,也怕皇上知道吧?从前咱们输得彻底,什么都不怕。如今得到愈多,瞻前顾后也多了。”沛涵微微黯然,“姌儿,我真怕有一日,我们的顾虑太多,便只会束手无能了。” 二人静静地站着,风声被两旁耸立的深墙挤得虎虎乱窜,发出呜呜咽咽的鸣声。宓姌恻然转首,但见婉婷携了侍女澜翠缓缓走来,大约是从养心殿出来。 婉婷见了她们,忙福了福身,剪水双瞳清凌凌的,泛出由衷的欢喜殷切之情:“姝贵妃娘娘万福,愉妃娘娘万福。” 沛涵见有人来,便欠身道:“姌儿,快到年下了,宫里事多,我先回去了。” 宓姌端正容色,微微颔首。婉婷走到宓姌身前,楚楚的脸庞越加蕴满了自谦的神色:“大冷天的,姝贵妃娘娘怎么立在这儿,小心着了风寒。” 宓姌的客气中带着疏离:“有劳魏常在挂心,本宫正要回去。”说罢,她便径自要离开。婉婷侧了侧身,却并无让她过去的意思,只道:“姝贵妃娘娘还是那么讨厌嫔妾么?” 宓姌淡薄一笑:“常在这话,本宫却不懂了。” 婉婷挥手示意澜翠走远,道:“娘娘一直以为嫔妾是攀龙附凤不念旧情之人,所以屡屡冷淡嫔妾,却不知嫔妾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宓姌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她扬起的唇角勾勒出不屑的弧线,长街猎猎的冷风冷不丁地掀起她玉色长袍,配着纽子上系的青碧流苏金累丝缀明珠香囊,越发如云后淡薄的日光,渺渺不可亲近,“你如何一步一步走来,本宫都是亲眼看着的,又何来苦衷二字?” 婉婷银红色的袍角被风拂起,像一只想飞却飞不高的蝴蝶,颤动着翅膀:“嫔妾听说姝贵妃娘娘出身穆氏家族,这个家族,虽是清白,但在宫中却太过平常,尤其娘娘又身居高位圣眷优渥,想来娘娘当年在冷宫受苦的时候,一定不会忘却自己的家人,所以才奋发而起。嫔妾也是如此,像嫔妾这种出身,所受的种种白眼辛苦,娘娘这样的尊贵之人如何能够体会。但嫔妾不忘家族之心,与娘娘却是一样的。” 宓姌默然叹息:“但是你终究辜负了一颗真心。” 婉婷自嘲地笑笑:“像我们这种人,进了宫中之后,自身的荣耀便与家族的荣耀结为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尤其是嫔妾,既然父母族人不能为嫔妾带来任何荣耀,嫔妾就一定要让自己过得舒心适意。真心这样私己的东西,不能割舍也是要割舍的了。” 宓姌紧了紧披风,漠然以对:“你自己选择的路,自己高兴就好。听说皇上打算封你为贵人了,恭喜!” 婉婷欠了欠身:“但愿以后娘娘不要再鄙夷嫔妾就好。这句恭喜,嫔妾感激不尽。” 宓姌径自离开,澜翠走进婉婷,低声道:“小主何必要理会姝贵妃对您的态度,咱们与她也不想干。” 婉婷轻笑,明媚的眼睛如同天上细细地月牙儿:“怎么不相干?皇贵妃虽然生下了五阿哥,但身子坏了许多,很多时候都不能侍寝。而姝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我自然得格外小心些。”她看澜翠一眼,“对了,我让你去看看舒嫔一直用的是什么坐胎药,你看了没?” 阑翠颔首“舒嫔的坐胎药出来,马上送去太医院,请太医照样子配出一个来给小主服用。” 婉婷颔首道:“快去!我到现在都没有身孕,哪怕皇上晋封,也不过是个小小贵人,何年何月才能熬到主位?宫里的坐胎药那么多,人人都在喝,只有舒嫔的是皇上亲自赏的,一定特别好!况且她如今有了身孕。” 澜翠答应着去了,婉婷抚了抚平坦的肚子,饱含希望地长舒了口气。 三日后黄昏时分,乐子来传召宓姌前往养心殿一起用晚膳。宓姌更衣过后,换上烟霭紫的如意云纹锦袍,清雅的颜色,袖口不过是略深一色的折枝辛夷花纹样,搭着金丝薄烟翠绿缎狐皮坎肩,越发衬得容色多了一分温柔娇艳。 她扶着涅筠的手下了软轿,才走到阶下,见云霄穿着养心殿最末等的侍卫服色,两颊冻得通红,一动不动守卫着。 在经过他时,宓姌悄然低声:“辛苦。” 云霄微微一笑,甘之如饴:“微臣在御前做了这么久的侍卫,奈何出身寒微,只能如此,辜负娘娘期望了。” 宓姌眼中有温情浮漾:“丈夫之志,用十年去实现也不算晚。忍得一时,才能一飞冲天。知道本宫为何一定要调你到御前么?” “御前机会多,不必其他地方。” 宓姌微笑,目光清和:“这只是其一。常常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如何走到另一个男人跟前去,才能真正让你断了念头,磨砺心志。她无情,你更无情,才能无所畏惧。” 云霄懂得:“多些。雪后路滑,娘娘小心足下。” 宓姌裹紧身上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缓步入殿。暖桌上已经布好了热气腾腾的金丝菊炖野鸡锅子,宓姌闻得香气,先笑道:“好香。” 皇帝起身拉住她手,一脸的亲密无间:“今儿晚膳都是你爱吃的菜,这芝麻青鱼脯制得极好,朕让他们试着做了十来次,只有这一次做出来的一点腥味也没有。菠菜和豆腐制成的金镶白玉版十分清甜,入口即融。尤其这道醉虾,融了虾子本身的鲜嫩,配上醇酒调味的甘芳,所以朕急急催促你来。” 宓姌两靥盈盈,眉目澹澹含情:“今儿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好好儿的怎么备下了那么多臣妾爱吃的菜?且都是冬日难得的。” 因着从外头进来,她双手冰冷,皇帝捧着她手,轻轻呵气道:“外面可冷吧。今儿是腊月二十三,也算小年。朕想着快到年下了,你协理后宫忙碌了这些天,也给你松泛松泛,”他亦有几分自得,“如今天下富足,库仓串铜钱的草绳都烂了。你喜欢的东西即便难得,朕若想要取来,也不算难事。” 宓姌心口暖洋洋的,握着皇帝的手,道:“那臣妾能谢皇上的,就是把这桌菜都吃了。” 如是,帝妃二人相对而坐,也不让人服侍,便自自在在动起筷子来。 皇帝看她贪吃了几口醉虾,甚是喜欢的样子,便高兴道:“虽然贪吃也慢些,到底里头是有酒的。咦?你怎么没喝几口酒就红了?” (二百九十八) 婉婷轻笑,明媚的眼睛如同天上细细地月牙儿:“怎么不相干?皇贵妃虽然生下了五阿哥,但身子坏了许多,很多时候都不能侍寝。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而姝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我自然得格外小心些。”她看澜翠一眼,“对了,我让你去看看舒嫔一直用的是什么坐胎药,你看了没?” 阑翠颔首“舒嫔的坐胎药出来,马上送去太医院,请太医照样子配出一个来给小主服用。” 婉婷颔首道:“快去!我到现在都没有身孕,哪怕皇上晋封,也不过是个小小贵人,何年何月才能熬到主位?宫里的坐胎药那么多,人人都在喝,只有舒嫔的是皇上亲自赏的,一定特别好!况且她如今有了身孕。” 澜翠答应着去了,婉婷抚了抚平坦的肚子,饱含希望地长舒了口气。 三日后黄昏时分,乐子来传召宓姌前往养心殿一起用晚膳。宓姌更衣过后,换上烟霭紫的如意云纹锦袍,清雅的颜色,袖口不过是略深一色的折枝辛夷花纹样,搭着金丝薄烟翠绿缎狐皮坎肩,越发衬得容色多了一分温柔娇艳。 她扶着涅筠的手下了软轿,才走到阶下,见云霄穿着养心殿最末等的侍卫服色,两颊冻得通红,一动不动守卫着。 在经过他时,宓姌悄然低声:“辛苦。” 云霄微微一笑,甘之如饴:“微臣在御前做了这么久的侍卫,奈何出身寒微,只能如此,辜负娘娘期望了。” 宓姌眼中有温情浮漾:“丈夫之志,用十年去实现也不算晚。忍得一时。才能一飞冲天。知道本宫为何一定要调你到御前么?” “御前机会多,不必其他地方。” 宓姌微笑,目光清和:“这只是其一。常常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如何走到另一个男人跟前去,才能真正让你断了念头,磨砺心志。她无情,你更无情。才能无所畏惧。” 云霄懂得:“多些。雪后路滑,娘娘小心足下。” 宓姌裹紧身上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缓步入殿。暖桌上已经布好了热气腾腾的金丝菊炖野鸡锅子,宓姌闻得香气,先笑道:“好香。” 皇帝起身拉住她手,一脸的亲密无间:“今儿晚膳都是你爱吃的菜。这芝麻青鱼脯制得极好,朕让他们试着做了十来次。只有这一次做出来的一点腥味也没有。菠菜和豆腐制成的金镶白玉版十分清甜,入口即融。尤其这道醉虾,融了虾子本身的鲜嫩,配上醇酒调味的甘芳,所以朕急急催促你来。” 宓姌两靥盈盈,眉目澹澹含情:“今儿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好好儿的怎么备下了那么多臣妾爱吃的菜?且都是冬日难得的。” 因着从外头进来,她双手冰冷,皇帝捧着她手。轻轻呵气道:“外面可冷吧。今儿是腊月二十三,也算小年。朕想着快到年下了,你协理后宫忙碌了这些天,也给你松泛松泛,”他亦有几分自得,“如今天下富足,库仓串铜钱的草绳都烂了。你喜欢的东西即便难得,朕若想要取来,也不算难事。” 宓姌心口暖洋洋的,握着皇帝的手,道:“那臣妾能谢皇上的,就是把这桌菜都吃了。” 如是,帝妃二人相对而坐,也不让人服侍,便自自在在动起筷子来。 皇帝看她贪吃了几口醉虾,甚是喜欢的样子,便高兴道:“虽然贪吃也慢些,到底里头是有酒的。咦?你怎么没喝几口酒就红了?” 宓姌笑着摸了摸脸:“新描的眼妆,皇上喜欢么?”她且说且笑,如玉双颊上透出几许红晕,似初露的晚霞弥散,眉眼旁都化为淡淡的芙蓉浅红,更显得明眸灿若星子,顾盼蕴漾。 皇帝伸手轻轻抚摸:“姌儿,朕希望你一直这样高兴。” 心跳得有点快,混着红罗轻炭暖融融的气息,将殿中沉水香的气息烘暖出来,徐缓地在空气里面迷漫着。宓姌低下头,莞尔一笑,轻轻挠着他的手心,似小鱼轻啄。这般温存,直到有添酒的小太监步入,才稍稍中止。 乐子随后进来道:“皇上,上回您说要在年前晋封魏常在为贵人,叫内务府拟了封号来看,内务府已经拟了三个送来,想请皇上过目。” 皇帝微一颔首,乐子一拍手,内务府的小太监捧着一个红纹木盘子恭谨入内,上面放着洒金纸,分别写着三个大字:令、恪、琛。 皇帝扫了一眼,随口道:“前两个都俗。琛,美好为琛,这个字前人也未用过,便是这个琛字吧。” “琛贵人?古诗云‘沃野藤溪道,浮琛玉海门。,是赞美如玉般美好珍贵。”宓姌轻吟而念。 她小心觑着皇帝,“皇上似乎很喜欢她。” 皇帝静了须臾,眼底的笑意愈来愈浓,几乎笑得眸如弯月,含了几分促狭道:“宓姌,你是吃醋么?” 宓姌面上微微一红,转首不去看皇帝,故意有些怨怼:“皇上是取笑臣妾么?” 皇帝侧身靠近她,咬着她的耳垂低低道:“‘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的下一句便是‘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乃指两情恩爱,共效于飞之乐。你是觉得朕过于宠爱魏氏了么?” 宓姌嘟了一嘟嘴,面色愈红,极力自持道:“臣妾没有这样想,是皇上最爱多心,胡思乱想。” “好吧,那便是朕胡思乱想。但即便是胡思乱想,也不会是魏氏,而是你。”皇帝捉过她白皙如凝脂的手背轻轻一吻,笑着道:“婉婷有几分像年轻时的你,但青春虽好,却还失了一段成熟风韵,或许年长些会更好。” 听他娓娓说起那样情长的语句,不是不曾有一分心旌动摇,牵起往日的少年恩爱。然而宓姌听完,轻轻啐了一口,便一笑置之:“皇上觉得合心意,那就嘱咐内务府去办吧。”她侧首吩咐侍奉皇帝的毓瑚,“把那甜白釉玉壶春香炉挪远些,里头点了龙涎香,香气太重影响进食。” 毓瑚忙答应着做。二人正说着闲话,只听闻外头细细尖尖的太监的嗓音轻巧道:“皇上,魏常在求见。” 太监的声音一贯尖细如丝,若非听惯,必然觉得扎耳。宓姌抿嘴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魏常在来得好巧。” 皇帝的眼笑得如弯起的新月牙,闪烁着明亮的璀璨,吩咐道:“唤她进来,正好也在用膳,人多热闹些。” 外头厚厚的明黄重锦团福帘一扬,一个清婉女子莲步姗姗而入,彼时地上铺了厚厚的素红色销金绒毯,她的脚步极轻盈,落在地上寂然无声,牵动碧蓝闪银明霞缎长裙扬起浮波似的涟漪,连着洁白耳垂下挂着的二寸长的金坠子和鬓际的浮花银镀金嵌碧玺珠翠簪上垂落的寸许珍珠流苏微微轻颤,如点点光溢。因着年轻,连用的珠花也是那样明媚柔丽,粉红碧玺是盛开的花朵,红宝粒子是娇盈盈的花蕊,黄玉花苞生生待放,绿色碧玺作五瓣花叶。她的脸如天际的霞色,映着鬓边珠翠珊珊,真恍若一道轻霞柔柔撞入眼帘。 宓姌心中微微一颤,无论皇帝如何说婉婷失了成熟韵致,但青春之美,拱得她若一只骄傲的孔雀,那分清艳是那般肆无忌惮。 皇帝见了婉婷便含笑,伸手示意她起身:“不必拘礼。外头天寒,你怎么来了?” 婉婷娇怯怯道:“臣妾炖了一晌午的燕窝,听说皇上和贵妃娘娘正用膳,所以特意奉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品尝。” 宓姌如何不懂她话中之意,蕴了一丝浅浅的笑道:“魏常在的燕窝定是特意备下给皇上的,臣妾沾光了。魏常在来得正好,皇上正说起要给你贵人的位分呢,连封号都拟定了,圣旨一下便是琛贵人了。” 婉婷乍惊乍喜,掩不住唇角满溢的欢愉,连连欠身谢恩不已。皇帝欣赏着她娇媚喜色,亦十分满足。嬿婉脆脆道:“皇上刚有意晋封臣妾,臣妾也备了新制的燕窝,换了新巧的做法进献皇上,真算与皇上心意相通。”她说罢,睇了皇帝一眼,眼波悠悠荡荡,极是轻媚。皇帝看得心醉,婉婷含了几分羞涩,并不与他目光相触,转首唤道:“澜翠,将我备下的燕窝奉上。” 澜翠喜孜孜从五角红纹食盒里小心翼翼捧出一碗燕窝细粉,柔声道:“臣妾家乡盛产绿豆制成的粉丝,家母额娘托人送了些进宫,原是小家子玩意儿,吃个新鲜罢了。臣妾早起用鸽蛋和金针丝煨了,再配三两燕窝炖制浇上,请皇上和贵妃试个新鲜。” 宓姌望了那盏中一眼,细粉原近乎白色,那燕窝更是透明的白,一眼望去,白霜霜堆了满满一盏,几乎要盈了出来。如懿按住心底逸出的一丝诧异,面上淡淡地道:“三两燕窝,所费不少呢。” 澜翠在旁赔笑道:“小主早起便为这道点心费心,还怕皇上吃惯了御膳的菜色,吃说让皇上尝尝心意便是了。只要皇上喜欢,也不怕靡费什么。” (二百九十九) “好吧,那便是朕胡思乱想。请记住本站的网址:。但即便是胡思乱想,也不会是魏氏,而是你。”皇帝捉过她白皙如凝脂的手背轻轻一吻,笑着道:“婉婷有几分像年轻时的你,但青春虽好,却还失了一段成熟风韵,或许年长些会更好。” 听他娓娓说起那样情长的语句,不是不曾有一分心旌动摇,牵起往日的少年恩爱。然而宓姌听完,轻轻啐了一口,便一笑置之:“皇上觉得合心意,那就嘱咐内务府去办吧。”她侧首吩咐侍奉皇帝的毓瑚,“把那甜白釉玉壶春香炉挪远些,里头点了龙涎香,香气太重影响进食。” 毓瑚忙答应着做。二人正说着闲话,只听闻外头细细尖尖的太监的嗓音轻巧道:“皇上,魏常在求见。” 太监的声音一贯尖细如丝,若非听惯,必然觉得扎耳。宓姌抿嘴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魏常在来得好巧。” 皇帝的眼笑得如弯起的新月牙,闪烁着明亮的璀璨,吩咐道:“唤她进来,正好也在用膳,人多热闹些。” 外头厚厚的明黄重锦团福帘一扬,一个清婉女子莲步姗姗而入,彼时地上铺了厚厚的素红色销金绒毯,她的脚步极轻盈,落在地上寂然无声,牵动碧蓝闪银明霞缎长裙扬起浮波似的涟漪,连着洁白耳垂下挂着的二寸长的金坠子和鬓际的浮花银镀金嵌碧玺珠翠簪上垂落的寸许珍珠流苏微微轻颤,如点点光溢。因着年轻,连用的珠花也是那样明媚柔丽,粉红碧玺是盛开的花朵,红宝粒子是娇盈盈的花蕊。黄玉花苞生生待放,绿色碧玺作五瓣花叶。她的脸如天际的霞色,映着鬓边珠翠珊珊,真恍若一道轻霞柔柔撞入眼帘。 宓姌心中微微一颤,无论皇帝如何说婉婷失了成熟韵致,但青春之美。拱得她若一只骄傲的孔雀,那分清艳是那般肆无忌惮。 皇帝见了婉婷便含笑,伸手示意她起身:“不必拘礼。外头天寒,你怎么来了?” 婉婷娇怯怯道:“臣妾炖了一晌午的燕窝,听说皇上和贵妃娘娘正用膳,所以特意奉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品尝。” 宓姌如何不懂她话中之意。蕴了一丝浅浅的笑道:“魏常在的燕窝定是特意备下给皇上的,臣妾沾光了。魏常在来得正好。皇上正说起要给你贵人的位分呢,连封号都拟定了,圣旨一下便是琛贵人了。” 婉婷乍惊乍喜,掩不住唇角满溢的欢愉,连连欠身谢恩不已。皇帝欣赏着她娇媚喜色,亦十分满足。嬿婉脆脆道:“皇上刚有意晋封臣妾。臣妾也备了新制的燕窝,换了新巧的做法进献皇上,真算与皇上心意相通。”她说罢。睇了皇帝一眼,眼波悠悠荡荡,极是轻媚。皇帝看得心醉,婉婷含了几分羞涩,并不与他目光相触,转首唤道:“澜翠,将我备下的燕窝奉上。” 澜翠喜孜孜从五角红纹食盒里小心翼翼捧出一碗燕窝细粉,柔声道:“臣妾家乡盛产绿豆制成的粉丝,家母额娘托人送了些进宫,原是小家子玩意儿,吃个新鲜罢了。臣妾早起用鸽蛋和金针丝煨了,再配三两燕窝炖制浇上,请皇上和贵妃试个新鲜。” 宓姌望了那盏中一眼,细粉原近乎白色,那燕窝更是透明的白,一眼望去,白霜霜堆了满满一盏,几乎要盈了出来。如懿按住心底逸出的一丝诧异,面上淡淡地道:“三两燕窝,所费不少呢。” 澜翠在旁赔笑道:“小主早起便为这道点心费心,还怕皇上吃惯了御膳的菜色,吃说让皇上尝尝心意便是了。只要皇上喜欢,也不怕靡费什么。” 皇帝看了一眼,唇角的笑色越来越浓,几乎忍不住了,他转首看如懿道:“说到制菜,贵妃亦颇为拿手,这道燕窝细粉,贵妃怎么看?” 宓姌看着满桌琳琅菜色,含了薄薄的笑色,语音清朗如珠倾落:“魏常在的燕窝细粉素白一碗,颜色倒颇清爽。”她顿一顿,看着喜不自胜的嬿婉,本不欲往下说,然而她想起婉婷昔日对林云霄的态度,忽然起了几分恶作剧之心,衔了笑意道:“燕窝贵物,原本不许轻用,如必定要用,先得用天泉滚水泡足,须巧手妇人在光下用银针挑去黑丝和细毛,一丝一缕都不得残余,以免损了滋味。若用嫩鸡、新摘菌子并上好火方三样汤滚之,火方则以金华产最佳,细细煨透后除去杂物,撇去油脂,只余清汤慢炖才是最佳。其次以蘑菇丝、笋尖丝、鲫鱼肚、野鸡嫩片炖汤与燕窝同煮亦可。民间常用肉丝、鸡丝夹杂其中,这是吃鸡丝、肉丝,口味浑杂,并非只吃燕窝之妙。如今常在妹妹用三两燕窝盖足碗面,与细粉混同,一眼望去如满碗白发,反不得其美味了。” 皇帝轻嗤道:“东西用得贵而足,但配制不当,真乃乞儿卖富,反露贫相。”他凝视宓姌,笑道:“你善于美味,只是轻易不露真相,如今娓娓道来,可做御厨的师傅了。” 宓姌婉然道:“臣妾卖弄了。本该洗手做羹汤侍奉夫君,只是有御厨专美,臣妾的微末技艺,算得什么。只是与魏常在一般,拿心意侍奉皇上罢了。” 皇帝似想起什么,欢喜之色如孩童一般:“朕记得你从前在潜邸时做过一道冬瓜燕窝,滋味甚佳。以去皮冬瓜之柔配燕窝之柔,以燕窝色泽之清入冬瓜之清,重用鸡汁、菌子汁熬足,入口清醇,一试难忘。”他颇为叹惋,“只是如今你不大肯做了。” 宓姌摆首,含了一缕黠色:“偶尔一试,才能难忘。若是常常吃到,便也没什么稀罕了。而且臣妾多年不做已经手生,若做得不好,却连皇上记忆中的美味都不保,还是不做也罢。” 宓姌的喜色与微嗔都分明落在眉梢眼角,二人一应一答,恍若寻常夫妻。婉婷侍立在旁,听得宓姌字字句句评说,脸早已窘得如煮透的虾子一般红熟。末了皇帝的话,更羞得她成了夹在满桌膳食中的那碗燕窝细粉,一分分尴尬地凉了下午。 还是澜翠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赶紧告退。婉婷竭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道:“皇上与贵妃娘娘用膳,臣妾偶感风寒,还是不陪着了,以免损及皇上与娘娘康健。”殿里暖洋如三春,她只觉得背上黏腻腻的全是汗水,吸住了薄而滑的云丝小衣,闷得透不过气来。皇帝正与宓姌说话,只是草草点了点头,也不多理会。 婉婷匆匆转身,仿佛一刻也待不住了似的,她转得太急,身子撞在了一旁的甜白釉暗花葡萄玉壶春香炉上,炉身一翻,里头的龙涎香洒出大半,殿中立时弥漫了甜腻香气,近乎窒闷。 皇帝不自觉地蹙了蹙眉,睨了婉婷一眼,旋即向毓瑚道:“方才贵妃嘱咐你把香炉放远些,就是怕香气过于浓郁,影响进食的情绪。怎么你还是如此不当心?” 毓瑚忙跪下请罪,婉婷听得皇帝有不悦之意,惴惴不安地欠身:“皇上恕罪,是臣妾不当心,碰翻了这白瓷香炉,不干毓瑚姑姑的事。” 皇帝微微瞠目,旋即失笑:“白瓷?这怎是白瓷?”他从容拂袖,细细道来:“这是甜白釉,乃前明永乐窑所产。甜白釉极莹润,白如凝脂,素犹积雪,几能照见人影,触目便有温柔甜净之感,故称甜白。其名贵难得,怎是寻常白瓷可比?” 寥寥数语,几如措手不及的耳光,打得婉婷几乎站不住。嬿婉的身影微微一颤,好在澜翠在身后紧紧扶住了,她极力自持着颤颤请罪:“臣妾愚昧无知,还请皇上宽宥。” 皇帝摆一摆手,似乎不愿再多言:“依你出身所见,必不知此。罢了,跪安吧。” 皇帝叫臣子“跪安”乃是客气,若是对妃嫔这般说,便是不欲她多留眼前的意思了。婉婷本是新封贵人之喜,此刻只觉足下无丝毫立锥之地,只得讪讪退出。 宓姌望着她仓皇背影,又见宫人退下,方浅笑道:“皇上往日似乎很喜欢魏常在。” 皇帝淡淡含笑:“不过尔尔。只是宫人扰攘,总说魏常在因为像你而得宠,你喜欢么?” 宓姌撇一撇嘴:“有什么可喜欢的?臣妾却不信这样的话。” 皇帝大笑:“啊!原来你觉得婉婷不够美,所以不是因为像你年轻时而得朕欢心。” 宓姌轻一旋身,半开玩笑:“因为臣妾不信人与人可相互替代,容貌与性情也不会重复。皇上喜欢魏常在,自然是有她不可取代的好处。” 皇帝笑着拧一拧她的脸:“姌儿,那么,你也有你不可取代的好处。” 宓姌斜睨他一眼,盈盈双眸几能滴出水来:“臣妾也知道,自己有十足十的坏处,旁人学也学不去。” 皇帝一牵她手,拥入怀中,咬着她耳垂笑道:“那朕来告诉你,你坏在哪儿?” (三百零二) 才走到东暖阁外,只听见里头龚鲁的声音道:“前日中午,魏常在身边的宫女澜翠来,说要照着这瓶子里的坐胎药配一份,恰巧是微臣在太医院当值,便叫留下了。微臣细看之下,那份坐胎药竟是和皇上赐给舒嫔小主的那份是一模一样的,想是魏常在从舒嫔那儿偷弄去的。魏常在一心想要有孕,所以……” 皇帝的口气有些沉肃:“既然魏常在这么想要,你就照样配一份给她。只告诉她那是上好的坐胎药。” 龚鲁连连称是:“舒嫔小主问起时,微臣也是说她体质虚寒,不易有孕罢,想她这样的有孕,也是保不了多久。” 皇帝淡淡道:“也好。这个药朕本来就只是防着舒嫔是太后的人,又是叶赫那拉氏出身,才不想她轻易有孕。那药是你调制的,你自然知道,哪天停了也还是无碍的。魏常在既然动了这心思,朕反正有了那么多皇子,最要紧是有璞琮。旁人能不能生,生儿生女,也无谓得很。” 龚鲁道:“是,皇上仁慈。那微臣这就去办。” 朔风刺寒侵骨,宓姌倚在墙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颗心突突地几乎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她的脑海里一片混沌,只是糊里糊涂地想着。 怎么会这样居然是这样! 隐隐约约地,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慧贤贵妃生前服用的汤药都是加重她病症的。而舒嫔,皇帝更是决绝。也许,皇帝还以为是仁慈的,可不是么?他一定以为,本来一碗汤药就绝育的事情,他却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让她们只是暂且不能受孕而已。 她紧紧按着自己的腹部。心里一阵一阵发凉。这便是帝王家啊!哪怕宠遇再多,恩眷再深,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天与地罢了。她脚下一阵阵发软,有些畏缩地蹲下身。正巧林云霄与人换班经过,见她瑟缩在暖阁后地下,急忙道:“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如懿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亦示意他捂住,拼命地摇头。云霄连拖带拉将她扶到后殿廊下,低声道:“娘娘可不舒服么?” 宓姌强撑着身子起来:“没事,你回去吧。”她挣开他的手,虽然觉得他此时的一句寻常关心,让她在方才巨大的震动与惶惑里觉得有一息的温暖。可她明白。这样失态的自己,是不能让人瞧见的。她茫然地走到后殿,涅筠刚想问她是否找到了耳环,见她这般,便知道不能多问了,忙打发了人出去。独自伺候她沐浴。 宓姌把整个身体浸在滚热的水里,方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一丝暖气。沐浴所用之水最是讲究,按着时气用豆蔻花并佛手柑拧了汁子熬煮的,醇厚中不失清新之气,熏得混沌的脑仁渐渐安静下来。如懿静了良久,方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茫然地转过脸,木木地问:“涅筠,你说会不会有一天,皇上也不许我生下孩子?” 涅筠不知出了何事,忙掩住如懿的口道:“小主,您胡说什么呢?” 宓姌只觉得脸都僵了,只得揉着发酸的面颊道:“是啊,我正是胡说呢。” 豆蔻花被热水浸泡后氤氲的香气兜头兜脸地包围了宓姌,她在那样沉醉的甜美里迟疑地想着,舒嫔该不该知道?或许,舒嫔是爱着皇帝的,才会在皇帝病重不得相见的日子里日日在宝华殿制作福袋祈福,却在皇帝病愈后一言不提自己的辛苦。若她知道,一定会很伤心吧?偏偏,她是那样孤高而骄傲的女子。” 所以,不!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哪怕是骗局,也宁可被欺骗的幸福,而不是清醒后钝刀刺身的痛苦。她紧紧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将整个人浸了下去。 待到沐浴更衣回到寝殿之时,皇帝亦换好了明黄寝衣在等她。养心殿寝殿高高的房梁上,明黄的锦缎帷帐铺天盖地落落垂下,角落蟠龙金鼎内燃着上等紫檀香,青烟一缕一缕渐渐朝上扩散淡开,整个大殿肃穆而安静。宓姌在踏入的一刻已然缓过了神色,温婉如常。 皇帝半垂着眼睑,慵懒道:“有佛手柑的气味,真好闻。”他伸出手向她,似笑非笑,“来,走近些,让朕细细闻闻,仿佛还有豆蔻的甜香。” 宓姌静静一笑,走到榻前的双鹤紫铜烛台前,正要吹熄蜡烛,外头慌乱而仓促的脚步骤然响起,拍门声显然已失却了分寸,皇帝蹙眉道:“越来越没规矩!进来回话!” 扑开门滚进来的是皇贵妃身边的高一鹤,他整张脸都扭曲了,大呼小叫地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五阿哥的乳母出痘了!五阿哥也紧跟着出痘了!他、他染上痘疫了!” 宓姌的心陡然一跳,几乎失去了应有的节拍。积久的怨恨在她身体里如蚁附骨,无声地啃啮着,并随着时光的荡涤愈加深刻。她不是不曾想过,如果当时听了彩珠的话,动了手会是如何?然而她心底一闪而过的阴暗的念头,却以这如刺又平顺的姿态破空来到人世。她还来不及细细去分辨心底是怜悯还是意外,皇帝已然霍地起身,撞翻了身边的双鹤紫铜烛台,火苗顺着明黄色碧金盘龙帐霍霍地燃烧起来。 五皇子永琮是在四日后,瑄祯十二年的腊月二十九去世的。那是除夕的前一夜,他过早降临世间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任何看似微小的病痛,何况是痘疫这样来势汹汹的恶疾。即便是在所有太医的拼力救治下,也未能熬到新的一年。 皇贵妃在目睹亲生儿子死于怀中的一刻昏厥过去,且忧伤成疾,再难起身。 皇帝在悲痛中喃喃不绝:“明日就是腊月三十,过了明天,联的璞琮就长大一岁了。”他大悲之余,特颁谕旨:“皇五子璞琮。毓粹中宫,性成夙慧。 甫及两周,岐嶷表异。圣母皇太后因其出自正嫡,聪颖殊常,钟爱最笃。朕亦深望教养成立,可属承祧。今不意以出痘薨逝,深为轸悼。”然而活着的人哀痛再深,如何能换回死去的孩子,一切也不过徒劳而已。 披着离丧之痛,这个新年自然是过得黯淡无比。过了大年初一,皇帝便开始郑重其事为爱子治丧。正月初二,将璞琮遗体盛入“金棺”。诸王、大臣、官员及公主、福晋等齐集致哀。初四,将“金棺”移至城外暂安,沿途设亲王仪卫。初六,赐永琮谥号为“悼玉皇子”。十一,行“初祭礼”,用金银纸锭一万、纸钱一万、馔筵三十一席。宗室贵族,内廷命妇齐集祭所行礼。 二十三,行“大祭礼”。乾隆皇帝亲临祭所,奠酒三爵。 丧仪再隆重盛大,也洗不去皇帝的哀恸。嫡子夭折,皇贵妃病重,嫔妃们自然不能不极尽哀仪。宓姌协理六宫,费尽心神料理好璞琮身后之事,以求极尽哀荣。私下时也不能不动了疑心,去问沛涵。沛涵却以瞠目之姿显露她同样的意外与震惊,然而她拍手称快:“原来咱们不动手,老天爷也不肯放过她呢!” 这一晚,宓姌正前往永和宫探视悲痛欲绝的帝后,却在长春宫外的长街一侧,以惊鸿一瞥的短促,看到了素服银饰的怡贵人,正望着被凄怆的白色包裹的永和宫,悠然噙着一丝诡艳的笑容。不知怎的,宓姌便想到了那一日,黎嫔生下那个怪异的孩子那一日。这样艳美的笑容,确是久未在她面上出现过了。 这样寻思间,经不住身边小印子的连连催促:“娘娘,宝华殿的超度事宜还等着您来主持呢。”她摇了摇头,便也走了。 瑄祯十三年二月初四,皇帝奉皇太后,欲携后妃,东巡齐地鲁地。秦皇汉武皆有东巡之举,尤以登泰山封禅为盛皇帝登基十三年,自以为江山安定,民众富庶,放眼四海之内,唯一不足唯有嫡子之事,然而困在宫中,亦不过举目伤心罢了,于是便动了效仿皇祖东巡之意。 自从璞琮夭折,皇贵妃大半心气都被挫磨殆尽。在新年后的一个月里,她躺在床上形如幽魂,除了眼泪和绝望,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任何明亮的东西。 而太医带来的消息更让她失去可以支撑的意志。 龚鲁在为皇贵妃搭脉后摇头道:“皇贵妃娘娘,当年您一心催孕,太过心急,是在高龄体弱催得皇子,所以皇子早产,天生孱弱。而您也大伤元气,微臣与太医院同僚诊治过,娘娘想再有子息,只怕是不能了。” (三百零三) 甫及两周,岐嶷表异。圣母皇太后因其出自正嫡,聪颖殊常,钟爱最笃。朕亦深望教养成立,可属承祧。今不意以出痘薨逝,深为轸悼。”然而活着的人哀痛再深,如何能换回死去的孩子,一切也不过徒劳而已。 披着离丧之痛,这个新年自然是过得黯淡无比。过了大年初一,皇帝便开始郑重其事为爱子治丧。正月初二,将璞琮遗体盛入“金棺”。诸王、大臣、官员及公主、福晋等齐集致哀。初四,将“金棺”移至城外暂安,沿途设亲王仪卫。初六,赐永琮谥号为“悼玉皇子”。十一,行“初祭礼”,用金银纸锭一万、纸钱一万、馔筵三十一席。宗室贵族,内廷命妇齐集祭所行礼。 二十三,行“大祭礼”。瑄祯皇帝亲临祭所,奠酒三爵。 丧仪再隆重盛大,也洗不去皇帝的哀恸。嫡子夭折,皇贵妃病重,嫔妃们自然不能不极尽哀仪。宓姌协理六宫,费尽心神料理好璞琮身后之事,以求极尽哀荣。私下时也不能不动了疑心,去问沛涵。沛涵却以瞠目之姿显露她同样的意外与震惊,然而她拍手称快:“原来咱们不动手,老天爷也不肯放过她呢!” 这一晚,宓姌正前往永和宫探视悲痛欲绝的帝后,却在长春宫外的长街一侧,以惊鸿一瞥的短促,看到了素服银饰的怡贵人,正望着被凄怆的白色包裹的永和宫。悠然噙着一丝诡艳的笑容。不知怎的,宓姌便想到了那一日,黎嫔生下那个怪异的孩子那一日。这样艳美的笑容,确是久未在她面上出现过了。 这样寻思间,经不住身边小印子的连连催促:“娘娘,宝华殿的超度事宜还等着您来主持呢。”她摇了摇头。便也走了。 瑄祯十三年二月初四。皇帝奉皇太后,欲携后妃,东巡齐地鲁地。秦皇汉武皆有东巡之举,尤以登泰山封禅为盛皇帝登基十三年,自以为江山安定,民众富庶,放眼四海之内。唯一不足唯有嫡子之事,然而困在宫中,亦不过举目伤心罢了,于是便动了效仿皇祖东巡之意。 自从璞琮夭折,皇贵妃大半心气都被挫磨殆尽。在新年后的一个月里,她躺在床上形如幽魂,除了眼泪和绝望。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任何明亮的东西。 而太医带来的消息更让她失去可以支撑的意志。 龚鲁在为皇贵妃搭脉后摇头道:“皇贵妃娘娘。当年您一心催孕,太过心急,是在高龄体弱催得皇子,所以皇子早产,天生孱弱。而您也大伤元气,微臣与太医院同僚诊治过。娘娘想再有子息,只怕是不能了。”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皇贵妃的眼里只有一片干涸。淡淡的苦笑在她虚弱而下垂的嘴角边显得格外凄怆,她只是瞪着眼睛看着素色瓜瓞绵绵的帐顶,缓声道:“有劳太医。” 过多的悲伤与绝望终于如蚀木的白蚁渐渐毁坏她的身体。皇贵妃一下子苍老如四十许人,一眼望去与年华犹在的太后并无分别。品红替她一点一点梳着蜿蜒在枕上的青丝,那夜夜丛生的白发如秋草衰蓬一般触目惊心。品红一边替她梳理一边想尽量用黑发遮住白发,然而怎么遮也遮不住。品红一急,忍不住默默流下泪来。皇贵妃侧身躺在床上,看了眼品红手中的头发,居然一点焦灼与哀惋也无,只是淡淡道:“有什么可哭的?我本来就老了。” 这是皇贵妃自册封后第一次自称“我”,品红自皇贵妃名位定正之后,知晓皇贵妃极爱惜矜持身份的“本宫”二字,此刻居然以“我”相称,口气中亦不觉如何惊恸。品红才惊觉,她侍奉多年的女子,心气已经灰败到如何地步。 皇贵妃侧了侧身子,微微又窸窣之声,她的声音听上去疲惫到了极点:“一个无法再生育,传不下子嗣的皇贵妃,老了,死了,又有什么要紧?何况是几缕青丝而已。” 品红含泪相望,双手亦有些颤抖:“皇贵妃皇后娘娘不要焦心,您积福积德,上天垂怜,一定还会有皇子的!” 黄股份i诶倚在枕上,神色平静得如一个即将离世之人。她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宁静得如同深渊的殿阁里听来有太多的凄绝与幽惶。 “不能够了,我的身子已经不能够了。品红,我的璞琮都保不住,难道都是报应?” 品红跪在皇贵妃床前,拼命摇头道:“皇贵妃娘娘,不是的,不是的。您只是防着该防的人,又没害死了他们,有什么报应不报应的话?” 皇贵妃所有的意志在这一瞬被和敬眼底的坚毅与不肯服输激得竖硬如铁,她不自禁地伸手抿好蓬乱的鬓发,沉声道:“品红,去传龚太医来,本宫要请他好好看一看了。” 十日之后,皇帝起驾东巡,皇贵妃严妆丽服,从容相随。那样的好气色,连皇帝亦感叹:“本来朕东巡就是想带皇贵妃一同前往散心,可以一起纾解丧子之痛。原以为皇贵妃病卧不起,却不想这么快就见好了。” 皇贵妃含笑雍容:“皇上登基后第一次东巡,臣妾怎可不相伴左右?只是臣妾病体初愈,还得龚太医在侧,随时诊候。” 宓姌与兮贵妃伴随在侧,亦含笑道:“皇贵妃凤体安康,臣妾等也就放心了。” 如此,二月二十四,帝妃至山东曲阜谒孔庙。二月二十九,登东岳泰山。 三月初四,游济南览趵突泉。这般游山玩水,舟车劳顿,皇贵妃却时时陪伴在皇帝身侧,须臾不离片刻。沿途臣民官员们偶然窥见,亦不觉感叹帝后鹩鲽情深,形影相随。 然而,唯有品红知道,皇贵妃每天是如何服下剂量极重的提神益气之药,又以大补人参提气,才支撑着她日渐枯竭的身体陪着皇帝言笑晏晏,游历山水。 而年正十七的和媛公主,她的婚事,便是在东巡至济南行宫时议起的。 事情的起初,蒙古博尔济吉特部求娶的只是嫡出公主,而非意指和媛。皇帝的意思,亦只是以太后的亲生女儿,先帝的幼女柔淑长公主下嫁。 但这一提议,几乎是受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尤其是朝中侍奉过先帝的老臣,反对之声尤为剧烈,皆称“太后长女端淑公主已经嫁准噶尔,幼女再远嫁,于情于理于孝道,都是不合。” 皇帝回到宓姌宫中,神色阴阴欲雨。宓姌知道皇帝心中不悦,便打发了宫人们都下去,在旁折了雪白香花供在清水中,方问道:“皇上为何不高兴?” 皇帝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朕一直尊养太后,孝敬有加。却不想姑息了太后这般权势,在后宫她事事干预也罢,便是前朝也不肯放开手。” 宓姌暗暗一惊,脸上却依旧凝着练达笑色:“后宫不许干政,太后怎会不懂。再说太后的儿子只有皇上一个,但凡太后有权势,那也是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尊敬太后的缘故。” 皇帝的脸色稍稍和缓,摩挲着手边莹润如玉的茶盏:“可朝臣们都极力反对朕将太后幼女柔淑长公主远嫁博尔济吉特部。满蒙联姻乃是旧俗,博尔济吉特氏又是我大鄞历代后妃辈出之地,先祖皇太极与重印爷的皇后都是出自那里,难道柔淑嫁过去还是委屈了她不成?要朕看,那可是一个极好的归宿。” 宓姌沉吟片刻,看着风轮吹过香花缓缓地带来拂面的清馨,柔缓道:“朝臣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臣妾看来,这对柔淑长公主不是委屈,而是极大的抬举了。” 宓姌轻笑,一双美目沉着得辨不出颜色:“太后的长女端淑公主便是远嫁最骁勇善战的准噶尔部,若是柔淑再嫁最富庶尊贵的博尔济吉特部,那么不是蒙古宗亲中最大的两个部落,便可从此紧密联结再无二致了。而皇上治理蒙古之道,一向可提倡花开两朵,平分春色的呀。” 皇帝不觉凛然:“那么,你的意思是……” bsp;宓姌乌黑的眸子里有幽幽的柔光闪烁:“既然博尔济吉特部一直是至亲,那么与至亲联结,密不可分,便由自己的女儿嫁去,才是最好最稳当的。” 皇帝郁然道:“兮贵妃的和玉公主璟妍还小,朕何尝不知道璟瑟是最合适的,可璞琮死了才没多久,璟瑟是皇贵妃唯一的孩子,朕怎么再忍心教皇贵妃承受生离之苦。” 宓姌的眼波里涟漪潋滟,仿佛是夜色的深沉:“和媛公主是皇贵妃唯一的孩子,又是皇上的长女。但国有重用,公主首先是帝王家臣,然后才是父母之女。皇贵妃一向说嫔妃先是皇上臣子,然后才是侍奉皇上的枕边人。皇后以此教导后宫嫔妃,自然也如此教导公主。” 皇帝颇有几分伤感不舍:“联有六个儿子,公主却只有憬瑟和憬妍两个。(百度乐文更新更快)憬瑟自幼承欢膝下,联自然是有些舍不得。最好她嫁得近些,每日都在眼前。这,许联再想想。“索事搜件 (三百零四) 宓姌与兮贵妃伴随在侧,亦含笑道:“皇贵妃凤体安康,臣妾等也就放心了。” 如此,二月二十四,帝妃至山东曲阜谒孔庙。二月二十九,登东岳泰山。 三月初四,游济南览趵突泉。这般游山玩水,舟车劳顿,皇贵妃却时时陪伴在皇帝身侧,须臾不离片刻。沿途臣民官员们偶然窥见,亦不觉感叹帝后鹩鲽情深,形影相随。 然而,唯有品红知道,皇贵妃每天是如何服下剂量极重的提神益气之药,又以大补人参提气,才支撑着她日渐枯竭的身体陪着皇帝言笑晏晏,游历山水。 而年正十七的和媛公主,她的婚事,便是在东巡至济南行宫时议起的。 事情的起初,蒙古博尔济吉特部求娶的只是嫡出公主,而非意指和媛。皇帝的意思,亦只是以太后的亲生女儿,先帝的幼女柔淑长公主下嫁。 但这一提议,几乎是受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尤其是朝中侍奉过先帝的老臣,反对之声尤为剧烈,皆称“太后长女端淑公主已经嫁准噶尔,幼女再远嫁,于情于理于孝道,都是不合。” 皇帝回到宓姌宫中,神色阴阴欲雨。宓姌知道皇帝心中不悦,便打发了宫人们都下去,在旁折了雪白香花供在清水中,方问道:“皇上为何不高兴?” 皇帝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朕一直尊养太后。孝敬有加。却不想姑息了太后这般权势,在后宫她事事干预也罢,便是前朝也不肯放开手。” 宓姌暗暗一惊,脸上却依旧凝着练达笑色:“后宫不许干政,太后怎会不懂。再说太后的儿子只有皇上一个,但凡太后有权势。那也是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尊敬太后的缘故。” 皇帝的脸色稍稍和缓,摩挲着手边莹润如玉的茶盏:“可朝臣们都极力反对朕将太后幼女柔淑长公主远嫁博尔济吉特部。满蒙联姻乃是旧俗,博尔济吉特氏又是我大鄞历代后妃辈出之地,先祖皇太极与重印爷的皇后都是出自那里,难道柔淑嫁过去还是委屈了她不成?要朕看,那可是一个极好的归宿。” 宓姌沉吟片刻,看着风轮吹过香花缓缓地带来拂面的清馨。柔缓道:“朝臣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臣妾看来,这对柔淑长公主不是委屈,而是极大的抬举了。” 宓姌轻笑,一双美目沉着得辨不出颜色:“太后的长女端淑公主便是远嫁最骁勇善战的准噶尔部,若是柔淑再嫁最富庶尊贵的博尔济吉特部,那么不是蒙古宗亲中最大的两个部落,便可从此紧密联结再无二致了。而皇上治理蒙古之道。一向可提倡花开两朵。平分春色的呀。” 皇帝不觉凛然:“那么,你的意思是……” 宓姌乌黑的眸子里有幽幽的柔光闪烁:“既然博尔济吉特部一直是至亲,那么与至亲联结,密不可分,便由自己的女儿嫁去,才是最好最稳当的。” 皇帝郁然道:“兮贵妃的和玉公主璟妍还小。朕何尝不知道璟瑟是最合适的,可璞琮死了才没多久。璟瑟是皇贵妃唯一的孩子,朕怎么再忍心教皇贵妃承受生离之苦。” 宓姌的眼波里涟漪潋滟,仿佛是夜色的深沉:“和媛公主是皇贵妃唯一的孩子,又是皇上的长女。但国有重用,公主首先是帝王家臣,然后才是父母之女。皇贵妃一向说嫔妃先是皇上臣子,然后才是侍奉皇上的枕边人。皇后以此教导后宫嫔妃,自然也如此教导公主。” 皇帝颇有几分伤感不舍:“朕有六个儿子,公主却只有璟瑟和璟妍两个。 璟瑟自幼承欢膝下,朕自然是有些舍不得。最好她嫁得近些,每日都在眼前。 这件事,许朕再想想。” 皇帝这一别,两日都没有到嫔妃宫中来,也不往太后宫中请安,太后自得了要下嫁公主的消息,更兼知是柔淑下嫁的可能最大,急得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但太后在先帝身边多年,却是极沉得住气的,虽然心急如焚,但对着底下的宫人却是如常和缓坦然,只是暗中叮嘱福珈道:“去告诉舒嫔与怡贵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该要她们去好好劝皇帝的时候了。那些朝中的老臣虽然看在先帝的颜面上肯为哀家进言,力劝皇帝不要再嫁幼妹,但他们的话哪里比得上枕头风的厉害。” 紫株答应了一声,又道:“可,姝贵妃那边下午来过人,说是请太后一定要知会朝臣们,以力陈柔淑长公主下嫁的益处为由,极力劝谏。” 太后眉眼间隐隐有青色的憔悴之意,支着下颌道:“她居然这样说?也不知是真心假意,别害了哀家唯一的女儿才好。” 紫株低低道:“太后……” 太后蹙眉良久,一支青玉凤钗垂下的玉流苏停在她耳畔纹丝不动。良久,太后的身体微微一震,恍然含笑道:“这个穆姌……哀家是小瞧她了。紫株,按姝贵妃所言,去叮嘱舒嫔与怡贵人,还有朝中几位老臣。快去!快去!” 舒嫔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如何不落力劝谏。果然,两日后皇帝下了口谕,要宓姌与兮贵妃前往先行劝说,要和媛公主接受下嫁博尔济吉特部之议。 彼时兮贵妃尚未过来,怡贵人伴着如懿闲坐,听闻此事,便冷笑道:“和媛公主是皇贵妃所生,皇后一定常常在公主跟前怨及娘娘和咱们这些人,所以公主才会常常口出狂言,少不得还在皇上面前有不少不中听的话。我倒在想,皇贵妃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不在跟前了,她是怎样的心情!” 宓姌轻笑道:“皇贵妃要心疼也是有的,这些日子她日日陪着皇上,夫妻见面的情分,或许本宫与兮贵妃才劝好公主愿意下嫁,她三言两语便能挑回去了。” 怡贵人神秘地摇摇头:“姝贵妃还不知道么,皇贵妃怕是顾不过来了呢。这些日子您看着她气色极好,内里却虚到了极处,每日里悄悄拿药吊着,所以都不敢留皇上在自己宫里呢。” 宓姌眉心一动,只是含笑:“还是妹妹聪慧仔细。”说罢,便有小太监通传,说兮贵妃已然到了门口,邀了她同往公主住处去,怡贵人便也告退不提。 宓姌与兮贵妃结伴到了和媛公主所住殿阁,和媛正坐在窗下看一本长孙皇后所写的《女则》。见了她二人来,也不过抬了抬眼皮,淡淡吩咐宫女:“上茶。” 宓姌与兮贵妃对视一眼,见她如此倨傲,索性开门见山道:“皇上已经想好了,和媛公主尚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婚期就在明年三月。草长莺飞,春和景明,果然是公主出嫁的好日子。” 大约这些日子总有些风言风语落进她耳朵里,和媛并无丝毫惊动之意,只端然坐着,捧了一卷书道:“我不嫁。” 宓姌微笑不语,兮贵妃笑吟吟道:“公主还不知吧?这位额驸的来头可不小,他是科尔沁扎亲王满珠习礼的玄孙,满珠习礼是孝庄文太后的四哥,说来爱新觉罗家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部的联姻,当其源远流长。到底也是皇上心疼公主是嫡女,所以舍不得嫁给别人,还是给了最尊贵最至亲的王爷。” 和媛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虽然博尔济吉特氏出了好几位皇后、太后,可我大鄞日渐兴盛,蒙古草原依旧是荒蛮落后之辈,我怎能再嫁去边远之地,与牛羊牲畜为伍?” 兮贵妃与宓姌对视一眼,知是谈不下去了。绿筠还不死心,试探着问:“那公主是真不愿意了?” 和媛脸色微微一冷,将手中书卷放下。她原本就是眉目端庄,不怒自威的女子,此刻含气,越发显得神色冷肃。和媛冷冷扫视二人一眼,神色倨傲。 &nbs p;“兮贵妃也好,姝贵妃也好,都不过是皇阿玛的妾室,奉洒扫殷勤之事。我是皇贵妃嫡出,婚嫁大事怎是你们二人可以向我冒昧提及?即便真是要嫁,也该由皇祖母和皇阿玛、皇额娘来向我说才是。再说了,兮贵妃要觉得远嫁甚好,何不让你自己的和玉公主出嫁?” 兮贵妃听得这些话,不觉面红耳赤,分辩道:“璟妍才两岁多,如何出嫁……” 宓姌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笑意:“公主所言极是。本宫与兮贵妃不是公主生母,此事本不该由我二人开口。但公主口口声声自称为中宫嫡出,岂不知皇贵妃病弱,无暇顾及公主,而皇太后年事己高。皇上自认为男子,所以将这推心置腹之事交给本宫与兮贵妃。” 兮贵妃缓了尴尬,微笑道:“是呢。这门婚事,皇上也是看重公主的缘故啊。” 和媛眼角飞起,缥一眼兮贵妃,语含讥消(:“兮贵妃果然是过来人,满眼的门媚与血统,真真是庶妃的小家子气。乐文更新更快)我却不是这样只掂量身世的卑贱之人。兮贵妃被她这样讥刺,登时面上挂不住,只别过脸不再说话。 (三百零五) 宓姌轻笑道:“皇贵妃要心疼也是有的,这些日子她日日陪着皇上,夫妻见面的情分,或许本宫与兮贵妃才劝好公主愿意下嫁,她三言两语便能挑回去了。” 怡贵人神秘地摇摇头:“姝贵妃还不知道么,皇贵妃怕是顾不过来了呢。这些日子您看着她气色极好,内里却虚到了极处,每日里悄悄拿药吊着,所以都不敢留皇上在自己宫里呢。” 宓姌眉心一动,只是含笑:“还是妹妹聪慧仔细。”说罢,便有小太监通传,说兮贵妃已然到了门口,邀了她同往公主住处去,怡贵人便也告退不提。 宓姌与兮贵妃结伴到了和媛公主所住殿阁,和媛正坐在窗下看一本长孙皇后所写的《女则》。见了她二人来,也不过抬了抬眼皮,淡淡吩咐宫女:“上茶。” 宓姌与兮贵妃对视一眼,见她如此倨傲,索性开门见山道:“皇上已经想好了,和媛公主尚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婚期就在明年三月。草长莺飞,春和景明,果然是公主出嫁的好日子。” 大约这些日子总有些风言风语落进她耳朵里,和媛并无丝毫惊动之意,只端然坐着,捧了一卷书道:“我不嫁。” 宓姌微笑不语,兮贵妃笑吟吟道:“公主还不知吧?这位额驸的来头可不小,他是科尔沁扎亲王满珠习礼的玄孙。满珠习礼是孝庄文太后的四哥,说来爱新觉罗家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部的联姻,当其源远流长。到底也是皇上心疼公主是嫡女,所以舍不得嫁给别人,还是给了最尊贵最至亲的王爷。” 和媛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虽然博尔济吉特氏出了好几位皇后、太后。可我大鄞日渐兴盛。蒙古草原依旧是荒蛮落后之辈,我怎能再嫁去边远之地,与牛羊牲畜为伍?” 兮贵妃与宓姌对视一眼,知是谈不下去了。绿筠还不死心,试探着问:“那公主是真不愿意了?” 和媛脸色微微一冷,将手中书卷放下。她原本就是眉目端庄,不怒自威的女子。此刻含气,越发显得神色冷肃。和媛冷冷扫视二人一眼,神色倨傲。 “兮贵妃也好,姝贵妃也好,都不过是皇阿玛的妾室,奉洒扫殷勤之事。我是皇贵妃嫡出,婚嫁大事怎是你们二人可以向我冒昧提及?即便真是要嫁。也该由皇祖母和皇阿玛、皇额娘来向我说才是。再说了。兮贵妃要觉得远嫁甚好,何不让你自己的和玉公主出嫁?” 兮贵妃听得这些话,不觉面红耳赤,分辩道:“璟妍才两岁多,如何出嫁……” 宓姌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笑意:“公主所言极是。本宫与兮贵妃不是公主生母,此事本不该由我二人开口。但公主口口声声自称为中宫嫡出。岂不知皇贵妃病弱,无暇顾及公主。而皇太后年事己高。皇上自认为男子,所以将这推心置腹之事交给本宫与兮贵妃。” 兮贵妃缓了尴尬,微笑道:“是呢。这门婚事,皇上也是看重公主的缘故啊。” 和媛眼角飞起,瞟一眼兮贵妃,语含讥诮:“兮贵妃果然是过来人,满眼的门楣与血统,真真是庶妃的小家子气。我却不是这样只掂量身世的卑贱之人。” 兮贵妃被她这样讥刺,登时面上挂不住,只别过脸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凝住,宓姌只作不觉,微微笑道:“公主乃皇贵妃亲生,自然胸怀天下,何必把嫡庶你我分得如此清楚。要让无知小人传出去,还以为公主不把庶出的弟妹放在眼中,难免让皇上觉得公主心胸狭窄,好好的疑心了公主了呢。” 和媛无从反驳,深深吸一口气,昂首道:“我是皇贵妃亲生,怎可远嫁蒙古这种不毛之地?” “蒙古是不毛之地?”宓姌宛转瞥她一眼,轻声嗤笑,“公主如此轻蔑蒙古,岂不知皇上有多么重视公主口中的不毛之地。满蒙联姻是先祖传下来的规矩,蒙古铁骑向来就是大鄞安顿四方的后援劲旅。”宓姌凝视和媛公主,神色平静如无风无澜的湖面,“你是公主又如何?是皇贵妃i额亲生又如何?皇贵妃也要受皇上约束,受宫规约束,受天下悠悠之口约束。你是公主,享天下之养,自然要为天下倾尽毕生之力。古来公主和亲之事数不胜数,能将一身静胡尘时,多少女子都甘愿舍身,何况只是让公主遵从满蒙姻亲的旧俗呢?” 从未有过的惊恐之色从和媛一贯冷傲的眉梢眼角慢慢渗出,仿佛如冰裂前肆意弥漫的裂痕,终于承受不住那样的重压,碎成满地晶亮的渣滓。不过片刻,和媛凄惶不已,恰如她高高耸起在玉白脖颈边的水绿盘银线立领一般,泛着细碎粼粼的冷色。她不复方才的高傲,只是强撑着道:“父母在,不远游。皇额娘抱病,璞琮夭折,这个时候,璟瑟身为长女,理应承欢膝下,洒扫侍奉,以全孝道。” 兮贵妃绿笑意温婉,却含了几分犀利:“洒扫侍奉,不是我们这些身为皇上妾室的卑贱之人该做的吗?怎敢劳烦公主干金贵体。” 和媛闻言变色,连连冷笑:“我就知道,你们多嫌了我!眼看皇额娘病重,就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皇贵妃,甚至是皇后之位,趁早要先把我赶了出去,你们才安心。” 宓姌端然起身,沉静道:“皇贵妃病重?皇贵妃不是好好的嘛!公主岂能为了婚姻之事,空口白舌诅咒生母?而且这婚事,不是为了我们安心,是为了皇贵妃。” 和媛愣了一愣:“怎么会是皇额娘,她怎么舍得我这个唯一的女儿……” “她舍得!”宓姌横了和媛一眼,口气温和而断然,“因为五阿哥早夭,皇贵妃能依靠的,只有公主您一个了。皇贵妃娘娘已经没了儿子,要让中宫之位稳若泰山,必须要有蒙古这个强有力的后盾作为支援,而公主你嫁往蒙古,才是联合蒙古最好的保障。” 兮贵妃大惊失色,立时不安:“姝贵妃,你和公主说这些做什么?公主她……” “公主她不懂!公主养在深宫无忧无虑,不知父母苦心,所以本宫要说给公主听。”宓姌锐利目光逼向公主,“公主不愿意远嫁,自然有公主的道理。 然公主可听过这四个字,叫作‘无从选择’?” 和媛茫然:“无从选择?” “是。无从选择。”宓姌朗然道,“皇贵妃身为中宫,位同幅后。无从选择她母仪天下应该背负的责任;皇上执掌天下,无从选择安邦定国的职责;公主天之骄女,更不应该只享受俸禄供养,而忘记了自己身为公主无从选择的人生。住这个皇宫里,卑微如奴才,高贵如您,一辈子都只有四个字:无从选择。” 和媛倒退两步,瘫倒在紫檀椅上,再说不出话来。 宓姌的话并没有说错。当和媛公主泪眼婆娑赶到皇贵妃宫中跪求的时候皇贵妃亦只能抱着女儿垂泪道:“孩子,皇额娘实实已经是不能了。你皇阿玛既然让姝贵妃和兮贵妃去劝你,那便等于告诉你,他的决心只差一道圣旨颁布天下了。” 和媛公主无力地伏在皇贵妃膝上,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含了一丝祈望之色,垂泪不已:“皇阿玛是有儿臣和璟妍两个女儿,璟妍固然才两岁,又是庶出,身份不配,可皇阿玛还有柔淑长公主这个妹妹,柔淑长公主还比女儿大了两岁,为什么皇阿玛不选柔淑长公主,偏要选女儿呢?” 皇贵妃穿着湖水色绣春兰秋菊缠金线的云锦丝袍,那云锦质地极为柔软,沾上和敬的泪水,倏然便洇灭不见。皇后头上松松地抓着一把翡翠嵌珊瑚米珠飞凤钿子。因是东巡在外,她也格外讲究气度风仪,一应打扮比在宫内时精心许多,便是昂贵的珠饰,偶尔也肯佩戴。如今她妆饰华贵,点染匀称的面宠也因爱女即将远嫁而染上了伤心泪痕;“你皇阿玛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想到是你。 满蒙联姻是旧俗,尤其是 博尔济吉特部。你皇阿玛原也想着是把柔淑长公主嫁过去,但若真这么做,无疑是加强了太后与蒙古各部的联系。” 和媛抬起朦胧的泪眼,无奈道:“皇额娘的意思是,就是因为太后的端淑长公主嫁去了蒙古,所以柔淑长公主不能再嫁?” 皇贵妃的脸上尽是不舍之意,沉吟片刻,强自维持着冷静道:“是。博尔济,吉特部是大勤最最重要的姻亲,是大勤北方安定的保障。所以要嫁,只能是自己最亲的人。“皇贵妃见身边无人,低沉声音道,“而且,就因为皇额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所以宁可你远嫁,也要嫁得尊,嫁得体面。“了贵和媛再顾不得仪态,苦苦哀求道:''’可蒙古那么远,女儿即使想回来省亲,山高水长,又能多久回来一次?皇额娘只有女儿了,要是女儿不在身边,谁与皇额娘彼此扶持呢?" (三百零六) “她舍得!”宓姌横了和媛一眼,口气温和而断然,“因为五阿哥早夭,皇贵妃能依靠的,只有公主您一个了。皇贵妃娘娘已经没了儿子,要让中宫之位稳若泰山,必须要有蒙古这个强有力的后盾作为支援,而公主你嫁往蒙古,才是联合蒙古最好的保障。” 兮贵妃大惊失色,立时不安:“姝贵妃,你和公主说这些做什么?公主她……” “公主她不懂!公主养在深宫无忧无虑,不知父母苦心,所以本宫要说给公主听。”宓姌锐利目光逼向公主,“公主不愿意远嫁,自然有公主的道理。 然公主可听过这四个字,叫作‘无从选择’?” 和媛茫然:“无从选择?” “是。无从选择。”宓姌朗然道,“皇贵妃身为中宫,位同幅后。无从选择她母仪天下应该背负的责任;皇上执掌天下,无从选择安邦定国的职责;公主天之骄女,更不应该只享受俸禄供养,而忘记了自己身为公主无从选择的人生。住这个皇宫里,卑微如奴才,高贵如您,一辈子都只有四个字:无从选择。” 和媛倒退两步,瘫倒在紫檀椅上,再说不出话来。 宓姌的话并没有说错。当和媛公主泪眼婆娑赶到皇贵妃宫中跪求的时候.皇贵妃亦只能抱着女儿垂泪道:“孩子,皇额娘实实已经是不能了。你皇阿玛既然让姝贵妃和兮贵妃去劝你,那便等于告诉你,他的决心只差一道圣旨颁布天下了。” 和媛公主无力地伏在皇贵妃膝上,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含了一丝祈望之色,垂泪不已:“皇阿玛是有儿臣和璟妍两个女儿,璟妍固然才两岁,又是庶出。身份不配,可皇阿玛还有柔淑长公主这个妹妹,柔淑长公主还比女儿大了两岁,为什么皇阿玛不选柔淑长公主,偏要选女儿呢?” 皇贵妃穿着湖水色绣春兰秋菊缠金线的云锦丝袍,那云锦质地极为柔软。沾上和敬的泪水,倏然便洇灭不见。皇后头上松松地抓着一把翡翠嵌珊瑚米珠飞凤钿子。因是东巡在外。她也格外讲究气度风仪,一应打扮比在宫内时精心许多,便是昂贵的珠饰,偶尔也肯佩戴。如今她妆饰华贵,点染匀称的面宠也因爱女即将远嫁而染上了伤心泪痕;“你皇阿玛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想到是你。 满蒙联姻是旧俗,尤其是博尔济吉特部。你皇阿玛原也想着是把柔淑长公主嫁过去,但若真这么做,无疑是加强了太后与蒙古各部的联系。” 和媛抬起朦胧的泪眼。无奈道:“皇额娘的意思是,就是因为太后的端淑长公主嫁去了蒙古,所以柔淑长公主不能再嫁?” 皇贵妃的脸上尽是不舍之意,沉吟片刻,强自维持着冷静道:“是。博尔济,吉特部是大鄞最最重要的姻亲。是大鄞北方安定的保障。所以要嫁,只能是自己最亲的人。”皇贵妃见身边无人,低沉了声音道,“而且,就因为皇额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所以宁可你远嫁,也要嫁得尊贵。嫁得体面。” 和媛再顾不得仪态,苦苦哀求道:“可蒙古那么远,女儿即使想回来省亲,山高水长,又能多久回来一次?皇额娘只有女儿了,要是女儿不在身边,谁与皇额娘彼此扶持呢?” 皇贵妃疲倦而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紧紧握住和媛的手:“你嫁去蒙古联姻,便是对皇额娘最大的扶持。皇额娘的伯父马齐是两朝重臣,可自从伯父去世,富察氏的声望虽在,但内里实在不比从前了。对皇额娘也好,对富察氏也好,我们都太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来保证现在的地位永无动摇。所以你皇阿玛一说,皇额娘就知道,这是个最好的机会,这样的机会,绝不能给了太后的女儿,必须是在咱们手中。”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而坚定的冷光,那种冷,带了某些无可回旋的余地,她压住了胸腔中的酸涩,静静道,“所以在你来之前,皇额娘看你皇阿玛有所犹豫的时候,皇额娘已经默许,默许是你远嫁蒙古,也只能是你远嫁蒙古。” 和媛从未见过皇贵妃i额以这样感触而不容置疑的口吻对自己说话,她便是满心不情愿,也知事情再无一点指望。她半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哽咽得发不出半点声音。从闪烁的泪花里望出去,皇贵妃的面庞显得熟悉而又格外渺远的陌生。和敬心头大恸,哭得花容失色:“原来姝贵妃说的都是真的。她说皇额娘您绝不会反对,这是真的!” 皇贵妃悄然拭去腮边斑斑泪痕,闻言微微惊讶:“姝贵妃当真这样说?” 和媛并不回答,只是痛哭不已:“皇额娘,您真的舍得?真的愿意?” 皇贵妃严妆的面庞一分分退却了血色,苍白的容色如同窗外纷飞的柳絮,点点飞白如冰寒碎雪:“孩子,原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皇额娘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这个人这条命都是属于富察氏的,皇额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富察氏的荣华显赫。而你一出生,从你获得的荣耀开始,一切都是属于大鄞的。这一点上,你和额娘没有两样。所以,你是大鄞朝的公主,这是你最好的归宿。” 和媛终于在母亲平淡而哀伤的语气里明白了自己不可回转的前途,只得俯下身三拜告别,哀哀道:“既然皇额娘与皇阿玛决心已定,女儿也不能说什么了。女儿既然存定了孝心,也是大鄞朝与皇额娘母家的期望,那么女儿顺从就是。” 和媛吃力地站起身子,任由眼中的泪水和着唇边淡薄削尖的笑意一同凝住,恍惚失神地一步步摇晃着走出了皇贵妃宫中。 皇贵妃看着女儿步出,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似的,一下子瘫坐在了紫檀雕花椅上,任由泪水蔓延肆意。品红正端了药走进,见皇贵妃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面如金纸,不觉慌了手脚,忙搁下药盏替皇贵妃抚胸按背。好一顿推揉,皇贵妃才缓过了气息。品红见皇贵妃好些,忙不迭递上药盏,含泪劝道:“皇贵妃娘娘自然也是舍不得公主,其实何不把话都敞亮了说给公主知道呢?这话吐一半含一半,娘娘难受,公主也不能明白您的苦心。” 皇贵妃就着品红的手把一盏药慢慢喝完了,才支起半分力气道:“本宫何曾不想告诉璟瑟,可她到底还小,有些话听不得的,一听只怕更不肯嫁了。”皇贵妃看一眼品红,神色惨然,“这些日子你跟在本宫身边,难道你不知道本宫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么?” 品红一怔,眼底蓄了半日的泪就涌了出来,她自知哭泣不吉,忙擦了泪面笑道:“皇贵妃娘娘福绥绵长,一定会好起来的。” 皇贵妃盯她看了须臾,不禁苦笑,抚着胸口虚弱道:“你不必哄本宫了,本宫自己知道,要不是龚太医用这么重的药一直吊着,本宫怕是连走出宫门的力气都没有。哪天本宫要是不在了,璟瑟孤零零的,她又是那么高傲的性子,哪怕要嫁人,岂不是也要受那些人的暗亏,落不到一个好人家去。还不如趁着本宫还有一口气,替她安排了好归宿,也卖了太后一个人情,日后可以让太后看在本宫今日保全柔淑长公主的苦心上,可以稍稍善待本宫的女儿。” 品红见皇贵妃连说这几句话都气短力虚,仍是这般殚精竭虑,忍不住落泪道:“皇贵妃娘娘平时嘴上总说最疼五阿哥,未曾好好待公主,其实您心里不知道多疼公主呢。” 皇贵妃满心凄楚,怆然道:“璟瑟虽然只是个女儿,但到底是本宫怀胎十月所生。本宫不争气,保不住皇子,以后富察氏的基业和昌盛,一半是靠自己的功名,一半便是靠璟瑟了。说来也终究是本宫不好,素日里不曾对璟瑟好好用心,临了却不得不让她远嫁来保全富察氏的荣耀。”她越说越是伤心,气息急促如澎湃的海浪,她死死抓着品红的手,凄厉道,“品红,本宫的儿子保不住,女儿也要远嫁,这到底是不是本宫的报应,是不是本宫错了!可本宫做了这么多,只是防着该防的人,求本宫想求的事,并未曾杀人放火伤天害理,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皇贵妃如掏心挖肺一般,一双眼突出如核,直直地瞪着品红。 品红听得“杀人放火”四字,脸色煞白如死,忙好声安慰道:“娘娘确不曾做过,您就别多思伤神了,赶紧歇一歇吧。”像是要压抑住此时难掩的心慌一般,品红的指尖一阵阵发凉,哪里扶得住皇贵妃摇摇欲坠的身体,扬声向外喊道,“翠浓!快进来!快进来扶娘娘!” 翠浓本在门外候着,只顾侧耳听着殿中动静,死死攥紧了手指,任由指甲的尖锐戳进皮肉里,来抵挡皇贵妃一声声追问里勾起的她往日不堪回首的记忆。 (三百零七) 皇贵妃就着品红的手把一盏药慢慢喝完了,才支起半分力气道:“本宫何曾不想告诉璟瑟,可她到底还小,有些话听不得的,一听只怕更不肯嫁了。”皇贵妃看一眼品红,神色惨然,“这些日子你跟在本宫身边,难道你不知道本宫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么?” 品红一怔,眼底蓄了半日的泪就涌了出来,她自知哭泣不吉,忙擦了泪面笑道:“皇贵妃娘娘福绥绵长,一定会好起来的。” 皇贵妃盯她看了须臾,不禁苦笑,抚着胸口虚弱道:“你不必哄本宫了,本宫自己知道,要不是龚太医用这么重的药一直吊着,本宫怕是连走出宫门的力气都没有。哪天本宫要是不在了,璟瑟孤零零的,她又是那么高傲的性子,哪怕要嫁人,岂不是也要受那些人的暗亏,落不到一个好人家去。还不如趁着本宫还有一口气,替她安排了好归宿,也卖了太后一个人情,日后可以让太后看在本宫今日保全柔淑长公主的苦心上,可以稍稍善待本宫的女儿。” 品红见皇贵妃连说这几句话都气短力虚,仍是这般殚精竭虑,忍不住落泪道:“皇贵妃娘娘平时嘴上总说最疼五阿哥,未曾好好待公主,其实您心里不知道多疼公主呢。” 皇贵妃满心凄楚,怆然道:“璟瑟虽然只是个女儿,但到底是本宫怀胎十月所生。本宫不争气,保不住皇子,以后富察氏的基业和昌盛,一半是靠自己的功名,一半便是靠璟瑟了。说来也终究是本宫不好,素日里不曾对璟瑟好好用心,临了却不得不让她远嫁来保全富察氏的荣耀。”她越说越是伤心,气息急促如澎湃的海浪。她死死抓着品红的手,凄厉道,“品红,本宫的儿子保不住,女儿也要远嫁,这到底是不是本宫的报应。是不是本宫错了!可本宫做了这么多,只是防着该防的人。求本宫想求的事,并未曾杀人放火伤天害理,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皇贵妃如掏心挖肺一般,一双眼突出如核,直直地瞪着品红。 品红听得“杀人放火”四字,脸色煞白如死,忙好声安慰道:“娘娘确不曾做过,您就别多思伤神了,赶紧歇一歇吧。”像是要压抑住此时难掩的心慌一般。品红的指尖一阵阵发凉,哪里扶得住皇贵妃摇摇欲坠的身体,扬声向外喊道,“翠浓!快进来!快进来扶娘娘!” 翠浓本在门外候着,只顾侧耳听着殿中动静,死死攥紧了手指。任由指甲的尖锐戳进皮肉里,来抵挡皇贵妃一声声追问里勾起的她往日不堪回首的记忆。 直到品红仓皇呼唤,她才强自定了心神,一如往日的谦卑恭谨,匆匆赶进。翠浓正要帮着伸手扶住皇贵妃,只见皇贵妃气息微弱,身体陡地一仰。已然晕厥过去。品红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一壁和翠浓扶着皇后躺下,一壁吩咐高一鹤去唤了太医来。 太后坐于别馆之内,拿着圣旨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仿佛一朵金丝菊花,泼泼绽开无限欢喜欣慰。怡贵人跪在紫檀脚踏边,拿着象牙小槌为太后轻轻敲打小腿,脆生生笑道:“这道圣旨太后看了一个晚上了,还没够么?” 紫株上来添了茶,在旁笑道:“太后悬了多少年的心事,终于能够放下了。” 太后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多亏得舒嫔与怡贵人争气,这几日没少在皇帝跟前吹风。”她抿了抿唇角,“紫株,你往这茶里加了什么,怎么这样甜?” 紫株笑得合不拢嘴:“不就是寻常的白毫银针,哪里搁什么东西了?架不住太后心里甜,所以茶水入口都成了甜的。” 怡贵人正了正鬓边的玫瑰攒珠花钗,笑道:“可不是呢?臣妾也从未见太后这般高兴过呢。”太后唇边的笑色如同她身上的湖青色金丝云鹤嵌珠袍一般闪耀:“先帝临终前,已经病得万事不能做主了。为保新帝登基后蒙古各部一切稳妥,哀家的端淑便远嫁军力最强的准噶尔部以求安定。如今哀家只剩下柔淑这一个女儿了,能嫁在自己跟前,当然是最好的了。” 紫株笑叹道:“理藩院的侍郎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官职,但到底也还体面,哪怕额驸是领个闲差,公主能在太后跟前常常尽孝,也是极好的。” 怡贵人抬起妩媚纤长的眼角,轻轻柔柔道:“姝贵妃……算是很尽心了。” 太后瞄了她一眼,舒然长叹:“也是。若不是她想到要以退为进,力陈柔淑下嫁蒙古的好处,皇帝未必会听得进去,才反其道而行。这件事,哀家念着姝贵妃的好处。自然了,皇贵妃也是明白事理的。也亏得龚鲁来告诉哀家皇贵妃病重,哀家才能劝得动皇贵妃接受这门婚事。” 怡贵人冷冷一笑:“对皇贵妃来说,是想公主有个婆家的靠山。其实她是最看不穿的,太后娘娘心如明镜,儿女在身边,比什么都要紧得多了。” 太后长叹一声,抚着手腕上的碧玉七宝琉璃镯道:“皇贵妃毕竟还年轻啊。 许多事她还不懂得,只怕以后也来不及懂得了。她的病,皇帝心里有数么?” 怡贵人略略思忖道:“龚鲁虽是皇上身边的人,但一向最油滑老道,左右逢源。这次皇贵妃的病虽然一直瞒得密不透风的,怕是皇上也隐约知道些,所以御驾才吩咐了,明日就要准备回銮。” 太后静了片刻,看着小几上的一缕香烟袅袅缥缈,微眯了眼道:“外面虽好,到底不如宫里舒坦。待了一辈子的地方,还是想着要早点回銮。对了,舒嫔原说要和你一起过来的,怎么这个时辰还没过来。” 紫株忙道:“方才舒嫔那儿来过人了,说是预备着侍寝,就不过来了。” 怡贵人嘴边的笑便化成一缕不屑:“侍寝还早呢,这个时候就说不过来了,也敷衍得很。” 太后微微一笑,对这些争风吃醋之事极为了然:“舒嫔跟在哀家身边的时候没有你长,自然不如你的孝心重。好了,时候不早,你也先回去吧。” 怡贵人这才起身告退。紫株看着她出去,低声道:“论起来,怡贵人待太后的孝心,可比舒嫔多呢。” 太后唇角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你也看出来了?” 紫株微微沉吟:“奴婢冷眼瞧着,舒嫔待皇上的心是比待太后您重多了,这样的人留在皇上身边,还这么得宠……” 太后笑着弹了弹指甲:“皇帝的风流才情,是招女人喜欢。舒嫔的心在皇帝身上也好,有几分真心才更能成事。皇帝自小不得父母亲情,在夫妻情分上也冷淡些,但他一颗心是知道冷暖的,所以舒嫔的好处他都看在心里,才格外相待些。你且看怡贵人的恩宠,到底是不如舒嫔了。” 紫株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太后不怕……” “怕?”太后不屑地嗤笑,“皇帝虽宠爱舒嫔,但他对舒嫔做了什么,真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么?舒嫔的性子刚烈,若来日知道了发起疯来,指不定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夜色阑珊。 济南的夜,无论怎样望,都是隐隐发蓝的黑,璀璨如钻的星辰,像是洒落了满天的明亮与繁灿。不像京城的夜,怎么望都是近在咫尺的墨黑色,好像随时都会压翻在天灵盖上。 皇贵妃醒来时已是半夜,几名太医跪在素纱捻金线芭蕉屏风外候着,听得皇贵妃醒来的动静,方敢进来请脉。皇贵妃有些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皇帝也在身边,慌忙含笑支撑着起身请安:“皇上万福,皇上怎么在这儿?”她极力掩饰着睡中憔悴支离的容颜,“品红,是什么时辰了?” 品红忙回禀道:“回皇贵妃娘娘,是子时二刻了。” 皇帝忙按住她,柔声道:“别挣扎着起来了,闹得一头的虚汗。”说罢,他取过绢子替皇贵妃擦拭着额头汗珠,“朕本来宣了舒嫔侍寝,但不知怎的,总念着你与璟瑟,想来想去觉得心里头不安,便过来看看你。谁知道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口中念念有词。”皇帝的语气愈加温柔,“怎么了?可梦见了什么?” 皇贵妃忙笑道:“难怪臣妾总觉得和谁在说话,口干舌燥,原是说梦话了。”她仔细想了想,“其实这个梦臣妾已经做过好几次了,皇上也是知道的。” 皇帝想了想,抚着皇后青筋暴起的手背道:“皇贵妃又梦到碧霞元君了?” 皇贵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霞色红晕:“此次东巡以来,臣妾一直梦到碧霞元君在睡梦中召唤臣妾。所以臣妾与皇上祭泰山时,特意往碧霞元君祠许愿。可如今臣妾已经离开泰山了,不知为何,碧霞元君仍是在梦中屡屡召唤。” (三百零八) 紫株微微沉吟:“奴婢冷眼瞧着,舒嫔待皇上的心是比待太后您重多了,这样的人留在皇上身边,还这么得宠……” 太后笑着弹了弹指甲:“皇帝的风流才情,是招女人喜欢。舒嫔的心在皇帝身上也好,有几分真心才更能成事。皇帝自小不得父母亲情,在夫妻情分上也冷淡些,但他一颗心是知道冷暖的,所以舒嫔的好处他都看在心里,才格外相待些。你且看怡贵人的恩宠,到底是不如舒嫔了。” 紫株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太后不怕……” “怕?”太后不屑地嗤笑,“皇帝虽宠爱舒嫔,但他对舒嫔做了什么,真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么?舒嫔的性子刚烈,若来日知道了发起疯来,指不定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夜色阑珊。 济南的夜,无论怎样望,都是隐隐发蓝的黑,璀璨如钻的星辰,像是洒落了满天的明亮与繁灿。不像京城的夜,怎么望都是近在咫尺的墨黑色,好像随时都会压翻在天灵盖上。 皇贵妃醒来时已是半夜,几名太医跪在素纱捻金线芭蕉屏风外候着,听得皇贵妃醒来的动静,方敢进来请脉。皇贵妃有些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皇帝也在身边,慌忙含笑支撑着起身请安:“皇上万福,皇上怎么在这儿?”她极力掩饰着睡中憔悴支离的容颜,“品红,是什么时辰了?” 品红忙回禀道:“回皇贵妃娘娘,是子时二刻了。” 皇帝忙按住她,柔声道:“别挣扎着起来了,闹得一头的虚汗。”说罢,他取过绢子替皇贵妃擦拭着额头汗珠,“朕本来宣了舒嫔侍寝,但不知怎的,总念着你与璟瑟。想来想去觉得心里头不安,便过来看看你。谁知道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口中念念有词。”皇帝的语气愈加温柔,“怎么了?可梦见了什么?” 皇贵妃忙笑道:“难怪臣妾总觉得和谁在说话,口干舌燥,原是说梦话了。”她仔细想了想。“其实这个梦臣妾已经做过好几次了,皇上也是知道的。” 皇帝想了想。抚着皇后青筋暴起的手背道:“皇贵妃又梦到碧霞元君了?” 皇贵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霞色红晕:“此次东巡以来,臣妾一直梦到碧霞元君在睡梦中召唤臣妾。所以臣妾与皇上祭泰山时,特意往碧霞元君祠许愿。可如今臣妾已经离开泰山了,不知为何,碧霞元君仍是在梦中屡屡召唤。” 皇帝宽慰道:“民间传说碧霞元君神通广大,尤其能使女子生子,母子无恙。朕知道皇后一心还想为朕添个皇子,所以与皇后在泰山诚心拜求,但愿碧霞元君显灵。皇贵妃既然屡屡梦到碧霞元君召唤。看来朕与皇贵妃i额的心愿都会达成了。” 皇帝既如此说,身边的人哪有不奉承的,连龚鲁也少不得道:“只要皇贵妃娘娘悉心调理,凤体无恙,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皇贵妃明知自己早成了蛀空的腐木,不过外表看着还光鲜罢了。这心愿如何能够得成?只是当着皇帝的面,也只能强颜含笑:“既然如此,皇上不如请钦天监再看看,若是可以,臣妾想再前往碧霞元君祠拜求,希望上天垂怜,实现皇上与臣妾的心愿。” 皇帝略略有些踌躇:“皇贵妃。太医已经为你诊治过,说你身子不适。也是朕不好,这些日子只顾着巡游,让你舟车劳顿。朕已吩咐下去,明日午后御驾回銮,咱们也得回京,议起璟瑟的婚事了。” 皇后心中一酸,怕是皇帝看出了自己病象,不安道:“皇上,臣妾没事。 臣妾……” 皇帝替她掖好被子,柔和道:“皇贵妃,你好好躺下歇息。品红在前厅给朕备了点心,朕去用一些,再进来看你。”说罢,他便领了太医往前厅去。 前厅的案几上放着四色细巧点心,都是山东名产。皇帝无心去动,只黯然道:“皇贵妃的身子,便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么?” 龚鲁领着太医们躬身跪在地上,一时也不敢接话,思忖了半天道:“皇贵妃i额娘娘要强,一心进补提气,原是精神百倍的,但……”他身后一个太医怯怯接口:“但皇贵妃i额娘娘用心过甚,其实大半是心病……微臣们医得了病,却医不得心。”太医们说完,连连磕头请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帝的脸上写满了难以名状的沉郁。乐子悄悄道:“皇上,太医们也是尽力了。您还记得东巡离宫前,您原是不想皇贵妃娘娘随行的,因为钦天监在五阿哥夭折后曾奏,‘客星见离宫,占属中宫一眚’。当时有一颗时隐时现的‘客星’出现在名为离宫的六颗星之中,是为天象大异,钦天监以为这预示中宫将有祸殃临头。” 也好转了许多。这次又有璟瑟下嫁蒙古之事冲喜,你们只要尽力医治,皇贵妃一定会好转的。”他说罢,却见进忠进来道:“皇上,琛贵人听说您忧思伤怀,所以特意在殿外等候,想见皇上。” 皇帝不假思索道:“你们都留下好好照顾皇贵妃乐子,去琛贵人阁中。” 婉婷自封琛贵人之后,皇帝虽也宠爱,但比初初承宠时却逊色了几分,自然也是为了当日燕窝细粉与不辨甜白釉之事。婉婷虽然惴惴,又百般自学以讨皇帝欢心,却也总有些心虚。此刻皇帝宁愿去见她而不留皇贵妃中,乐子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忙答应着伺候皇帝去了。皇贵妃衣强自立在屏风后,眼见着皇帝离去,身体一软,靠在了品红怀中,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失神地絮絮道:“医得了病,医不得心……医得了病,医不得心……” 三月初八,皇帝奉皇太后回銮。皇贵妃病一直忽急忽缓,人也时昏时醒。 虽然还能起身,却消瘦了不少,连早午晚的膳食都不能陪着皇帝一起用。 这一日是三月十一,御驾至德州,弃车登舟,沿运河从水路回京皇贵妃一路车马风尘,极为吃力,忽然到了水上行舟,眼见两岸轻红蘸绿,迤逦十余里不绝,抹出烟霞般柔丽的色泽,隐隐然有了蒙蒙春意,心下也有几分欢悦,便撑着身体与皇帝和嫔妃们一同用了晚膳。 皇帝见皇贵妃起身用膳,心下十分安慰,便先打发了嫔妃们离去,特意陪着皇贵妃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叫人送了皇贵妃回到雀舫上,吩咐乐子召宓姌至龙舟上,欣赏白日里山东巡抚进献的宋代崔白的名画《双喜图》。 皇帝的龙船之后便是皇太后的翟凤大船,再便是皇贵妃坐的青雀舫,其后才是嫔妃们的喜鹊登梅彩船一一跟随。皇太后素喜礼佛,嫔妃们的船尾后专有一船供奉佛像经卷,太后便携了紫株并合船宫人尽数同去焚香祝祷。皇贵妃扶着品红与翠浓的手回到青雀舫上,但见两岸月色如画,一时也起了兴致,在船尾伫立,看着夜色中柳色青青,晓风圆月,也颇有几分动人情致,便贪看住了,道:“今儿月色真好,本宫许久没见这样清朗月光了。” 翠浓忙劝道:“皇贵妃娘娘,您凤体才稍稍见好,仔细着了风,还是进去吧。” 品红悄悄儿向她摆了摆手,道:“娘娘这才真是大好了。这儿是有些风,不如咱们去取件大氅来给娘娘吧。”她见皇贵妃首应允,便恭谨含笑,“娘娘且在这儿立一立,奴婢们速速就来。” 翠浓便也顺水推舟道:“也好,那咱们再取些热茶来。”二人说罢,便匆匆去了。 皇贵妃正看着月色清明如许,似一块牛乳色的软纱轻扬滑落,只听得舟后跟随的是贤妃的船,船上隐隐有女子说笑声如银铃婉转。她认得这些声音,细细听去,分明是怡贵人、 沛涵和贤妃。 皇贵妃虽然不比陶妃与宓姌饱读诗书,可听着这健康而充满欢悦的笑声,不知怎的想起从前自己偶然看过的一首诗:“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旁人风送笑语,自己却是病烦挣扎,孤凉一身。皇贵妃底愈加煎熬,正想要出声呵斥,只听见怡贵人声音格外爽亮,躲也躲不过去似的直直逼来:“东巡前钦天监曾禀报说‘客星见离富,占属中富一眚’,以为是预示皇贵妃将巡前钦天监曾禀报说‘客星见离宫,占属中宫一眚’,以为是预示皇贵妃将有祸殃临头。如今看来,皇贵妃病重,原来就是应了这句天象的。” 沛涵的声音低低切切的:“皇贵妃病了应着天象便罢了,可我怎么听说是应兆五阿哥的死呢。也真是可怜,这么小小一个孩子,发了痘疫说去就去了。” 贤妃连连念佛道:“阿弥陀佛,还好一场痘疫,只是殁了一个七阿哥,别的阿哥、公主都安然无恙,也算是神佛庇佑了。” (三百零九) 三月初八,皇帝奉皇太后回銮。皇贵妃病一直忽急忽缓,人也时昏时醒。 虽然还能起身,却消瘦了不少,连早午晚的膳食都不能陪着皇帝一起用。 这一日是三月十一,御驾至德州,弃车登舟,沿运河从水路回京皇贵妃一路车马风尘,极为吃力,忽然到了水上行舟,眼见两岸轻红蘸绿,迤逦十余里不绝,抹出烟霞般柔丽的色泽,隐隐然有了蒙蒙春意,心下也有几分欢悦,便撑着身体与皇帝和嫔妃们一同用了晚膳。 皇帝见皇贵妃起身用膳,心下十分安慰,便先打发了嫔妃们离去,特意陪着皇贵妃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叫人送了皇贵妃回到雀舫上,吩咐乐子召宓姌至龙舟上,欣赏白日里山东巡抚进献的宋代崔白的名画《双喜图》。 皇帝的龙船之后便是皇太后的翟凤大船,再便是皇贵妃坐的青雀舫,其后才是嫔妃们的喜鹊登梅彩船一一跟随。皇太后素喜礼佛,嫔妃们的船尾后专有一船供奉佛像经卷,太后便携了紫株并合船宫人尽数同去焚香祝祷。皇贵妃扶着品红与翠浓的手回到青雀舫上,但见两岸月色如画,一时也起了兴致,在船尾伫立,看着夜色中柳色青青,晓风圆月,也颇有几分动人情致,便贪看住了,道:“今儿月色真好,本宫许久没见这样清朗月光了。” 翠浓忙劝道:“皇贵妃娘娘,您凤体才稍稍见好,仔细着了风,还是进去吧。” 品红悄悄儿向她摆了摆手,道:“娘娘这才真是大好了。这儿是有些风,不如咱们去取件大氅来给娘娘吧。”她见皇贵妃首应允,便恭谨含笑,“娘娘且在这儿立一立。奴婢们速速就来。” 翠浓便也顺水推舟道:“也好,那咱们再取些热茶来。”二人说罢,便匆匆去了。 皇贵妃正看着月色清明如许,似一块牛乳色的软纱轻扬滑落,只听得舟后跟随的是贤妃的船,船上隐隐有女子说笑声如银铃婉转。她认得这些声音。细细听去,分明是怡贵人、 沛涵和贤妃。 皇贵妃虽然不比陶妃与宓姌饱读诗书。可听着这健康而充满欢悦的笑声,不知怎的想起从前自己偶然看过的一首诗:“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旁人风送笑语,自己却是病烦挣扎,孤凉一身。皇贵妃底愈加煎熬,正想要出声呵斥,只听见怡贵人声音格外爽亮,躲也躲不过去似的直直逼来:“东巡前钦天监曾禀报说‘客星见离富。占属中富一眚’,以为是预示皇贵妃将巡前钦天监曾禀报说‘客星见离宫,占属中宫一眚’,以为是预示皇贵妃将有祸殃临头。如今看来,皇贵妃病重,原来就是应了这句天象的。” 沛涵的声音低低切切的:“皇贵妃病了应着天象便罢了。可我怎么听说是应兆五阿哥的死呢。也真是可怜,这么小小一个孩子,发了痘疫说去就去了。” 贤妃连连念佛道:“阿弥陀佛,还好一场痘疫,只是殁了一个七阿哥,别的阿哥、公主都安然无恙,也算是神佛庇佑了。” 怡贵人看着贤妃。似是关切,亦是怜其不争:“贤妃娘娘便是太好性儿了。前几日我过来与姐姐说话,却看外头送来的贡缎独姐姐这儿短了两匹,姐姐却不争也不问,由着她们好欺负。后来还是彤妃看不过,着人拿了自己的补来。” 沛涵奇道:“竟有这般事?姐姐宫中深远,按说资历最久,本该多体恤些,谁知还总短了缺了的。皆是姐姐性子太好的缘故。” 贤妃微微沉吟,“皇贵妃也是可怜,痛失爱子,病中嫁出独女,哪里还顾得到咱们这些小事。罢了罢了。” 怡贵人的笑语带着神秘的意味,道:“可怜?有什么可怜的?两位姐姐没听说过一种说法么?” 沛涵奇道:“什么?” 怡贵人笑得极爽朗:“就是一报还一报啊!为娘的做了什么孽,便都报应到了孩子身上!五阿哥是健健康康的好孩子,怎么会一个个都早夭了!追根宄底的事咱们都不知道,许多事咱们也都只是看见了果,没看见因而已。” 贤妃忙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道:“怡贵人,你还年轻,可别这样口无遮拦的,若是皇贵妃娘娘听到了……” 怡贵人撇一撇涂得朱红的唇,垂首拨弄着自己养得水葱似的三寸指甲:“哪里这就听见了?难道皇贵妃不挂念她死了的儿子,没事儿将耳报神竖在咱们这里做什么?” 沛涵听她这般说话,忙打了圆场笑道:“怡贵人是爽利人,有什么说什么罢了。”说罢又去按着贤妃“贤妃姐姐也忒小心了。对了,我正有一事要问姐姐呢,上次姐姐说起哪位太医调理妇科一方极好,贤妃身上老不大好,每月月信总害她受苦,姐姐若知道好的,也好请来给怡贵人妹妹瞧瞧。’ 这话一起,难免怡贵人也经了心不觉红了眼圈,愁道:“自从那次之后,我这身子便是作下了病了,近一年来竟是一月不如一月了,如今总不能好好儿伺候皇上,虽说有着贵人,恩宠到底不如从前了。”她瞥了沛涵鬓边簪着的一朵烧蓝溜金蜂点翠蔷薇珠花,不免有些酸溜溜,“贤妃姐姐和愉妃姐姐都得了皇上去年七夕亲赏的六对珠花,贤妃姐姐是绣球的,愉妃姐姐是栀子的,这也是该的,如今竟连比我年轻许多的婉常在也挣上脸来,得了那真珠兰的珠花,我心里……” 贤妃道:“说起来我也不大爱这些花儿朵儿的,也不大戴这些。你若喜欢,我着人取两对送你,如何?” 沛涵知怡贵人失落,忙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四阿哥罢了,有些赏赐也是皇上偶尔给的脸面。你还年轻,若调理得当,迟早也是有孩子的。” 怡贵人尚未龙嗣,听得这样的话难免动了心肠,三人密密说起来闺房私语来,又是一大篇话。 那边厢夜风徐徐之中,皇贵妃是一字不差,尽数落入耳中,“一报还一报”五个字,几乎如钉子一般实实锥在了她心上,痛得仿佛钻肺剜心一般。尖锐的痛楚排山倒海袭来皇贵妃一口气转不过来,只觉得无数面孔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着,直转得天地倒旋,不知身在何处。 皇贵妃只觉得胸腔里一呼一吸格外艰难,正要唤人搀扶,忽然脚下一滑,足下的花盆底全然不受控制一般。船上本就不如平底稳当,皇贵妃身体一个踉跄,还来不及惊呼,便从船尾处“扑通”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贤妃正与沛涵怡贵人在船上的阁子里聊得畅快,忽听得有重物落水之声,不觉止了声。沛涵疑道:“什么东西落水了,还扑腾着呢?” 怡贵人侧耳听了须臾,不以为然地笑道:“怕是岸上什么东西落水了吧?也是的,夜深路滑的,路上行人落水也是有的。” 贤妃到底有些不放心,一双纤纤素手搭在窗扉上便想开启:“不如开窗看看,别是什么人掉下去了吧。” 怡贵人掸一掸身上极喜庆的桃红锦彩绣八团起花琵琶襟旗装,那衣裙上更是遍绣刺银枝满卉纹样,随着她的动作荡起点点银彩光晕。她笑着按住绿筠的手,漫不经心道:“开什么窗,仔细冷风扑进来伤了身子。” 沛涵侧耳听了片刻,把玩着纽子上垂下的绿莹莹翠玉琉璃豆荚珮,笑生生道:“也是。人落水了会不呼救,只顾着扑腾?别是什么猫儿狗儿的,那边好玩儿了。” 三人说笑着,看了看合上的六棱朱漆窗扇,自顾自闲聊去了。 第一个发觉皇贵妃落水的是林云霄。 林云霄本是皇帝身前最低等的御前侍卫,因御船比不得养心殿阔朗,而随行侍卫诸多,最低等的侍卫便被安排到了御船的最末护卫。 夹岸四周隐隐有花香浮动,林云霄闻得出,那是新开的桐花的气味。往日里在家乡的时节,这样并不名贵的花开得夹道都是。桐花万里丹山路,开也烂漫,落也缤纷。他是读过几年私塾的,文字上虽不精深,却也知道些许。 那时春日迟迟,老夫子便摇头晃脑地念:“红千紫百何曾梦?压尾桐花也作尘。”那些散碎的句子,是少年时模糊而温暖的回忆。然而记得清晰的,分明是婉婷春花般灿烂的明亮笑颜。婉婷最喜欢的便是桐花。那绛紫柔白的花朵,有漫天铺地的清甜香气,让人几乎要醉倒其中。婉婷便跳起来去攀折那繁盛花枝,可惜桐花总是长得那么高,她一壁极力去攀,一壁回首笑盈盈道:“云霄哥哥,你瞧那桐花开得那样高,要是做人也能那么一辈子高高在上,便也好了。” 当日的笑语,如今已然遂愿。今时今日的婉婷也算是得到她梦寐以求的高高在上了吧。龙舟上的丝竹管弦和鸣声声,水面倒映着夹岸人家的万千灯火,如同花影浮沉,映着这盛世繁华。而嬿婉,便是这繁华锦绣里开得极艳的一朵花。 (三百一十) 贤妃道:“说起来我也不大爱这些花儿朵儿的,也不大戴这些。你若喜欢,我着人取两对送你,如何?” 沛涵知怡贵人失落,忙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四阿哥罢了,有些赏赐也是皇上偶尔给的脸面。你还年轻,若调理得当,迟早也是有孩子的。” 怡贵人尚未龙嗣,听得这样的话难免动了心肠,三人密密说起来闺房私语来,又是一大篇话。 那边厢夜风徐徐之中,皇贵妃是一字不差,尽数落入耳中,“一报还一报”五个字,几乎如钉子一般实实锥在了她心上,痛得仿佛钻肺剜心一般。尖锐的痛楚排山倒海袭来皇贵妃一口气转不过来,只觉得无数面孔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着,直转得天地倒旋,不知身在何处。 皇贵妃只觉得胸腔里一呼一吸格外艰难,正要唤人搀扶,忽然脚下一滑,足下的花盆底全然不受控制一般。船上本就不如平底稳当,皇贵妃身体一个踉跄,还来不及惊呼,便从船尾处“扑通”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贤妃正与沛涵怡贵人在船上的阁子里聊得畅快,忽听得有重物落水之声,不觉止了声。沛涵疑道:“什么东西落水了,还扑腾着呢?” 怡贵人侧耳听了须臾,不以为然地笑道:“怕是岸上什么东西落水了吧?也是的,夜深路滑的,路上行人落水也是有的。” 贤妃到底有些不放心,一双纤纤素手搭在窗扉上便想开启:“不如开窗看看,别是什么人掉下去了吧。” 怡贵人掸一掸身上极喜庆的桃红锦彩绣八团起花琵琶襟旗装,那衣裙上更是遍绣刺银枝满卉纹样,随着她的动作荡起点点银彩光晕。她笑着按住绿筠的手,漫不经心道:“开什么窗,仔细冷风扑进来伤了身子。” 沛涵侧耳听了片刻。把玩着纽子上垂下的绿莹莹翠玉琉璃豆荚珮,笑生生道:“也是。人落水了会不呼救,只顾着扑腾?别是什么猫儿狗儿的,那边好玩儿了。” 三人说笑着,看了看合上的六棱朱漆窗扇,自顾自闲聊去了。 第一个发觉皇贵妃落水的是林云霄。 林云霄本是皇帝身前最低等的御前侍卫。因御船比不得养心殿阔朗,而随行侍卫诸多。最低等的侍卫便被安排到了御船的最末护卫。 夹岸四周隐隐有花香浮动,林云霄闻得出,那是新开的桐花的气味。往日里在家乡的时节,这样并不名贵的花开得夹道都是。桐花万里丹山路,开也烂漫,落也缤纷。他是读过几年私塾的,文字上虽不精深,却也知道些许。 那时春日迟迟,老夫子便摇头晃脑地念:“红千紫百何曾梦?压尾桐花也作尘。”那些散碎的句子。是少年时模糊而温暖的回忆。然而记得清晰的,分明是婉婷春花般灿烂的明亮笑颜。婉婷最喜欢的便是桐花。那绛紫柔白的花朵,有漫天铺地的清甜香气,让人几乎要醉倒其中。婉婷便跳起来去攀折那繁盛花枝,可惜桐花总是长得那么高,她一壁极力去攀。一壁回首笑盈盈道:“云霄哥哥,你瞧那桐花开得那样高,要是做人也能那么一辈子高高在上,便也好了。” 当日的笑语,如今已然遂愿。今时今日的婉婷也算是得到她梦寐以求的高高在上了吧。龙舟上的丝竹管弦和鸣声声,水面倒映着夹岸人家的万千灯火,如同花影浮沉。映着这盛世繁华。而嬿婉,便是这繁华锦绣里开得极艳的一朵花。 锦上添花,固然美不胜收。 他这样痴痴地想着,仰首望见天际一轮近乎完满的月。近乎完美,便总有些许残缺。便如自己,也算是婉婷春风得意后的一抹残影。有沉缓的春风柔暖拂过,玉白月光在粼粼暗金红的波光星点中漾动,连勉强维持的圆满也有了玉碎沉沙的势态.也许这就是他的人生,在失去心爱的女子之后,即便想要奋发图强,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最末等的御前侍卫,受尽那些出身贵族的侍卫的冷眼与暗讽。 连样的苍凉孤寂之中,唯有那个人,那个曾与她一同在死寂如坟墓的冷宫里挣扎的女子,偶尔投来的一瞥含笑的眼,激励着他忍耐下去,继续去寻找可以撑起未来的任何微小的契机。 所谓半分残缺的圆满,大概如是。 惊动林云霄痴念的,是那一声突然的响动。 他分明看见,皇贵妃以极其古怪且不自然的姿态落入水中。 有那么一瞬,几乎是本能一般,他冲上前一步,想要将落水之人救上来。 可毕竟久在宫中,他很快发觉了奇怪之处,尽管皇贵妃的青雀舫与嫔妃所居之船的距离并不近,但皇贵妃的侍女们,都并未随在身侧。 他警觉地止住脚步,不肯再向前。心中惊动的一刻,忽而念及宓姌在冷宫的无限苦楚,与眼前落水的女子,无一不隐隐相关。 宓姌,她是在自己那样困窘时唯一伸出手的人,他不能不去揣想她的敌意。但若真似如懿所期待的那样,自己的前程来路有所指望,那么此刻,是平生再难一得的时机。 已然不能停驻,向前或退后,都是举步维艰。 河中水花翻腾,隐约是女子的明黄服色,如同月光碎裂的倒影,起伏于河水中央,惊起粼粼波泽,他从未这般为难过,一颗心像是成了一撮烟叶子,被汗湿的手心来来回回地揉搓着。须臾,他的面色渐渐淡然,逐渐成了一种彻骨的冷漠,如同眼前冰冷的河水的泛波。他静静注目,直到看着河中的水花泛起的波澜越来越小。他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搐,再无半分犹豫,跃身跳入水中。 皇贵妃被救上来时,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合宫慌乱,随行的太医被急急召往青雀舫诊治,连太后和皇帝亦被惊动,急急赶往守在皇贵妃阁中。 皇帝焦急地踱来踱去,懊恼道:“朕本与姝贵妃在赏画,因觉得风声略显嘈杂,才传了乐班弹奏,谁知丝竹盈耳,竟未听见皇贵妃落水之声。” 太后轻叹一声:“皇贵妃也真是不当心了。”说罢,便又数着手中的佛珠,默默念念有词。品红和翠浓都吓坏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帝看着二人的模样便生气,喝道:“乐子,给朕狠狠掌这两个贱婢的嘴。” 乐子答应一声,撩起袖子便开始下手。 皇帝听着皮肉相击的声音噼啪作响,犹不解气,叱道:“身为皇贵妃的贴身侍婢,竟然不时时跟着,才致使皇贵妃落水,杀了也不为过!” 嫔妃们守在下首,眼看二人挨打,更是不敢作声。一屋子莺莺翠翠沉默不语,气氛愈加显得沉闷不已。怡贵人听见说皇贵妃是落水,又恰好是在她们闲聊的时候,心下便有些慌,生怕皇帝是知道自己与沛涵、贤妃在一起而没发觉皇贵妃失足落水,便想自己开口分辩几句。沛涵在旁侧看她嘴唇一动,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望着自己的鞋尖恍若无意地摇了摇头。怡贵人犹自不安,但见贤妃只是百无聊赖地拧着绢子玩儿,便也勉强安定下心神。 太后听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道:“停手吧。说到底也是皇贵妃让她们去取东西才没跟着的。平日这两个丫头都还算尽心,还要留着伺候皇贵妃。” 太后这句话多半有安慰皇帝说皇贵妃身体无事的意思。皇帝忍耐着道:“罢了。” 宓姌立在沛涵身边,船在水上漂浮,总觉得足下不安稳似的晃动。太后缓声道:“该罚的也罚了,听说救皇贵妃来的是皇帝身边一个低等的御前侍卫,是么?” 宓姌低眉颔首道:“是。当时林侍卫发现皇贵妃娘娘落水,便下水施救。” 太后点点头,乐子忙道:“那侍卫是皇上御前最末等的蓝翎侍卫,叫林云霄,汉军旗正红旗包衣出身。此刻刚换了衣裳,在外头候着回话呢。” 太后颔首不语,只看着皇帝。皇帝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头,随口道:“既然是蓝翎侍卫,那就传朕的旨意,救护皇贵妃有功,赏白银三百两,升为三等侍卫。不必叫他进来谢恩了。” 宓姌懿淡含笑,余光所及之处,见站在最末的婉婷神色稍不自在,便转过首只看着乐子传旨去了。 龚鲁从皇贵妃殿内出来后,面色便灰扑扑的不太好看,但见皇帝焦灼,忙回道:“皇上,皇贵妃腹中的水都已经控了出来。经微臣和几位太医诊脉,落水对娘娘凤体影响不深,但看娘娘脉象,乃是急怒攻心,心力交瘁之状,此刻痰气上涌,已经迷了心窍。而且皇贵妃的神志一直未曾清醒,说着什么‘一报还一报’的话,只怕……只怕……” 怡贵人听得龚鲁的话,不自觉地往里缩了又缩,恨不得融在人群早才好。 (三百一十一) 皇帝焦急地踱来踱去,懊恼道:“朕本与姝贵妃在赏画,因觉得风声略显嘈杂,才传了乐班弹奏,谁知丝竹盈耳,竟未听见皇贵妃落水之声。” 太后轻叹一声:“皇贵妃也真是不当心了。”说罢,便又数着手中的佛珠,默默念念有词。品红和翠浓都吓坏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帝看着二人的模样便生气,喝道:“乐子,给朕狠狠掌这两个贱婢的嘴。” 乐子答应一声,撩起袖子便开始下手。 皇帝听着皮肉相击的声音噼啪作响,犹不解气,叱道:“身为皇贵妃的贴身侍婢,竟然不时时跟着,才致使皇贵妃落水,杀了也不为过!” 嫔妃们守在下首,眼看二人挨打,更是不敢作声。一屋子莺莺翠翠沉默不语,气氛愈加显得沉闷不已。怡贵人听见说皇贵妃是落水,又恰好是在她们闲聊的时候,心下便有些慌,生怕皇帝是知道自己与沛涵、贤妃在一起而没发觉皇贵妃失足落水,便想自己开口分辩几句。沛涵在旁侧看她嘴唇一动,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望着自己的鞋尖恍若无意地摇了摇头。怡贵人犹自不安,但见贤妃只是百无聊赖地拧着绢子玩儿,便也勉强安定下心神。 太后听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道:“停手吧。说到底也是皇贵妃让她们去取东西才没跟着的。平日这两个丫头都还算尽心,还要留着伺候皇贵妃。” 太后这句话多半有安慰皇帝说皇贵妃身体无事的意思。皇帝忍耐着道:“罢了。” 宓姌立在沛涵身边,船在水上漂浮,总觉得足下不安稳似的晃动。太后缓声道:“该罚的也罚了,听说救皇贵妃来的是皇帝身边一个低等的御前侍卫,是么?” 宓姌低眉颔首道:“是。当时林侍卫发现皇贵妃娘娘落水,便下水施救。” 太后点点头,乐子忙道:“那侍卫是皇上御前最末等的蓝翎侍卫。叫林云霄,汉军旗正红旗包衣出身。此刻刚换了衣裳,在外头候着回话呢。” 太后颔首不语,只看着皇帝。皇帝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头,随口道:“既然是蓝翎侍卫,那就传朕的旨意。救护皇贵妃有功,赏白银三百两。升为三等侍卫。不必叫他进来谢恩了。” 宓姌懿淡含笑,余光所及之处,见站在最末的婉婷神色稍不自在,便转过首只看着乐子传旨去了。 龚鲁从皇贵妃殿内出来后,面色便灰扑扑的不太好看,但见皇帝焦灼,忙回道:“皇上,皇贵妃腹中的水都已经控了出来。经微臣和几位太医诊脉,落水对娘娘凤体影响不深。但看娘娘脉象,乃是急怒攻心,心力交瘁之状,此刻痰气上涌,已经迷了心窍。而且皇贵妃的神志一直未曾清醒,说着什么‘一报还一报’的话。只怕……只怕……” 怡贵人听得龚鲁的话,不自觉地往里缩了又缩,恨不得融在人群早才好。 皇帝心中猛地一沉,已然知道不好,一时恼道:“只怕什么?” 太后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龚鲁,长叹一口气:“哀家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你便直说罢了。” 龚鲁道:“皇贵妃气虚体弱。是油尽灯枯之兆,只怕是在弥留之际了。”他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结结巴巴道,“但……但……皇贵妃福泽深厚,上天庇佑……” 龚鲁话未说完,和媛公主已经忍耐不住,呜咽着呵斥道:“你胡说什么?皇额娘正值盛年,怎么会油尽灯枯?分明是你们医术不够,才胡言乱语!” 太后看了一眼紫株,紫株忙上去扶住了和媛公主,小声地劝慰着什么。太后见皇帝端着茶盏的手凝在了半空中,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替皇帝取过茶盏,温和道:“皇贵妃病得凶险,太医这样说也是情理之中,也唯有龚鲁这样何候多年的人才敢直说。不管皇贵妃境况如何,皇帝,得赶紧通知内务府的人在京中将喜木准备着,哪怕冲一冲也是好的。” 皇帝吃力地闭上眼睛,发白的面孔如被霜雪蒙被。殿阁中静极了,只听到河水蜿蜒潺涴之声,恍若流淌的生命,静静消逝。良久,皇帝才能出声:“一切但凭皇额娘做主。” 太后微微颔首,吩咐道:“龚鲁,好好儿在这儿领人伺候着,有什么动静,赶紧来回禀哀家。”她放柔了声音,“皇帝,你多陪陪皇贵妃。”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嫔妃们出去。婉婷有些依依不舍,还想跟皇帝说些什么,但见太后目光严厉森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随着众人退出去了。 婉婷本就落在人后,徐徐步出船舱,但见林云霄已守在船头,似是戍卫皇帝。她目不斜视,淡淡道:“恭喜,这么多年,终于迸益了。” 林云霄并不看她,不卑不亢道:“多谢琛贵人。” 婉婷望着浑浊的河水,仿佛他不存在似的,自言自语道:“拼了性命去救皇贵妃才得一点小小晋升,值得么?” 林云霄的神色淡得不见丝毫喜怒:“贵人用血肉之躯去换取的,微巨也是一样。既然贵人觉得值得,微臣自然也不会为难。” 婉婷听出他语中讥诮,不觉莞尔:“原来,你还是在乎的。”说罢,她只报以一丝了然的冷艳笑意,径自离开。 云霄也不欲多留,方才宓姌扶了涅筠的手出来,目似无意地剜了他一眼,他便已然会意。眼见婉婷纤柳似的身姿盈然离去,他只觉得满腔郁塞之情亦如明月出云,稍稍纾解,便觑着空隙,悄悄往宓姌船上去了。 宓姌甫坐定抿了一口茶水润泽焦枯的唇舌,便见涅筠引了林云霄进来。她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淡淡笑道:“恭喜了。” 林云霄见她笑意淡淡落落,分明不似素日一般熟络,心中没来由地一慌,旋即跪下道:“微臣侥幸,得此机遇,实在是意外荣耀。” 宓姌何等耳聪目明,眼波微微一沉,宛然间似明月照射下的寒冰千丈。 “你是说,你救了皇贵妃不是偶然?” 林云霄俯身,一脸诚恳:“微臣不敢辜负小主劝诫,极力自强。这次机会实在摘书难逢,但微臣也从未忘记小主冷宫之苦,小主的敌人,便是微臣的敌人。同仇敌忾之意,微臣时刻牢记,所以皇贵妃落水后片刻,微臣才跳下水去救。” 宓姌的面色稍稍见霁,轻拢的云鬓便簪着一支鎏金玉蝶银丝镂翅步摇震颤不已:“谢你有心想着,进退都保全了自己与旁人。” 林云霄微微思忖:“多谢小主体恤,只是微臣眼见皇贵妃孤身落水,实在不是寻常。” “你也觉得古怪?”宓姌眸中一亮,唤过涅筠,“你方才告诉本宫什么,再说给林侍卫听一遍。” 涅筠恭声道:“是。奴婢发觉皇贵妃失足落水之处,有新刷桐油的痕迹。涅筠恭声道:“是。奴婢发觉皇贵妃失足落水之处,有新刷桐油的痕迹。 桐油防水,涂上也无可厚非,但也应该是船只下水前便涂抹好的。咱们出巡改走水路那么久,才突然涂上,岂不奇怪?” 林云霄一怔,旋即道:“桐油滑腻却无色,涂上后不过许久就会干透,根本无迹可寻。若真是有心,那当真百密而无一疏。” 宓姌的思绪有一瞬的飘忽:“原以为只有自己恨透了皇贵妃原来还有人比本宫更想要她死呢。” 怡贵人回到自己船上,过了好一会儿,一颗心犹自惊荡不已。正好可心端了一碗牛乳燕窝来,怡贵人立刻接过一气喝下。可心惊异不已:“小主是累着了还是饿了,仔细呛着。” 怡贵人慢慢抚着心口,小指上的白银玛瑙粒珐琅护甲闪着幽微的光泽,如她此刻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可心去请贤妃和沛涵过来说说话,只见深翡花色金丝边帘子一闪,一个穿着百合粉色小金福字锦袍的女子闪身进来,口中道:“皇贵妃病重,妹妹这儿离皇贵妃的青雀舫最近,我心里慌得很,还是来妹妹这儿坐着等消息吧。” 怡贵人巴不得沛涵来,听得这一句,便往榻上让了让,急惶惶道:“我正等着姐姐来呢。可心,去上壶好茶来。” 沛涵奇道:“我是借妹妹的宝地候着消息,若皇贵妃有什么动静,咱们也好过去。怎么妹妹倒盼起我来了?” 怡贵人忙拉住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方才齐太医的话姐姐可听见了吧?说皇贵妃娘娘从水里捞上来之后,一直在说什么一报还一报的。我想着皇贵妃的船就在咱们的船前面,不会是方才我们说的话,那么巧便给她听去了吧?”怡贵人心慌意乱,“要是皇贵妃苏醒,找我们算账可怎么好?” 直到可心送上茶水来,怡贵人才按住了惶急的神色,勉强静了片刻。沛涵腻白的手指摩挲着细白如玉的瓷盏,仿佛二者浑若一色一般。她含着一缕宁静的笑意,斜签着身子坐着,恍若一枝凝在风中不动的雪白辛夷花。然而海兰面上的宁和之色是秋阳底下的涟漪,微微漾着炫目的光晕,是细细碎碎的不安定。 (三百一十二) 宓姌甫坐定抿了一口茶水润泽焦枯的唇舌,便见涅筠引了林云霄进来。她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淡淡笑道:“恭喜了。” 林云霄见她笑意淡淡落落,分明不似素日一般熟络,心中没来由地一慌,旋即跪下道:“微臣侥幸,得此机遇,实在是意外荣耀。” 宓姌何等耳聪目明,眼波微微一沉,宛然间似明月照射下的寒冰千丈。 “你是说,你救了皇贵妃不是偶然?” 林云霄俯身,一脸诚恳:“微臣不敢辜负小主劝诫,极力自强。这次机会实在摘书难逢,但微臣也从未忘记小主冷宫之苦,小主的敌人,便是微臣的敌人。同仇敌忾之意,微臣时刻牢记,所以皇贵妃落水后片刻,微臣才跳下水去救。” 宓姌的面色稍稍见霁,轻拢的云鬓便簪着一支鎏金玉蝶银丝镂翅步摇震颤不已:“谢你有心想着,进退都保全了自己与旁人。” 林云霄微微思忖:“多谢小主体恤,只是微臣眼见皇贵妃孤身落水,实在不是寻常。” “你也觉得古怪?”宓姌眸中一亮,唤过涅筠,“你方才告诉本宫什么,再说给林侍卫听一遍。” 涅筠恭声道:“是。奴婢发觉皇贵妃失足落水之处,有新刷桐油的痕迹。 桐油防水,涂上也无可厚非,但也应该是船只下水前便涂抹好的。咱们出巡改走水路那么久,才突然涂上,岂不奇怪?” 林云霄一怔。旋即道:“桐油滑腻却无色,涂上后不过许久就会干透。根本无迹可寻。若真是有心,那当真百密而无一疏。” 宓姌的思绪有一瞬的飘忽:“原以为只有自己恨透了皇贵妃原来还有人比本宫更想要她死呢。” 怡贵人回到自己船上,过了好一会儿,一颗心犹自惊荡不已。正好可心端了一碗牛乳燕窝来,怡贵人立刻接过一气喝下。可心惊异不已:“小主是累着了还是饿了,仔细呛着。” 怡贵人慢慢抚着心口。小指上的白银玛瑙粒珐琅护甲闪着幽微的光泽,如她此刻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可心去请贤妃和沛涵过来说说话,只见深翡花色金丝边帘子一闪,一个穿着百合粉色小金福字锦袍的女子闪身进来,口中道:“皇贵妃病重,妹妹这儿离皇贵妃的青雀舫最近,我心里慌得很。还是来妹妹这儿坐着等消息吧。” 怡贵人巴不得沛涵来,听得这一句。便往榻上让了让,急惶惶道:“我正等着姐姐来呢。可心,去上壶好茶来。” 沛涵奇道:“我是借妹妹的宝地候着消息,若皇贵妃有什么动静,咱们也好过去。怎么妹妹倒盼起我来了?” 怡贵人忙拉住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方才龚太医的话姐姐可听见了吧?说皇贵妃娘娘从水里捞上来之后,一直在说什么一报还一报的。我想着皇贵妃的船就在咱们的船前面,不会是方才我们说的话。那么巧便给她听去了吧?”怡贵人心慌意乱,“要是皇贵妃苏醒,找我们算账可怎么好?” 直到可心送上茶水来,怡贵人才按住了惶急的神色。勉强静了片刻。沛涵腻白的手指摩挲着细白如玉的瓷盏,仿佛二者浑若一色一般。她含着一缕宁静的笑意,斜签着身子坐着,恍若一枝凝在风中不动的雪白辛夷花。然而海兰面上的宁和之色是秋阳底下的涟漪,微微漾着炫目的光晕,是细细碎碎的不安定。 怡贵人见宫人们退下了,复又急道,“愉妃姐姐,你说皇贵妃娘娘要真来寻我的麻烦可怎么办,还是我自己先去跪着请罪?” 沛涵见她真着了慌,笃定笑道:“皇贵妃娘娘都那样了,如何会来寻妹妹麻烦?妹妹且安心坐在这里,好好做您的怡贵人就是。” 怡贵人犹自不解,发髻上一支汉白玉红珠风钗沥沥作响,晃得如风摆杨柳,显是担心不已。沛涵轻轻吹着茶水,氤氲的热气拂上面来,那朦胧的淡淡白色,似乎是为她的原本柔和的面庞更添了几许可亲。 沛涵温言道:“皇贵妃娘娘是不敢来找姐姐的。她听了咱们这一句‘一报还一报’,就能吓得失足掉进河里去,被捞上来了还絮絮不止。皇上虽然担心皇贵妃,但听见这些话,只怕皇上心里也在犯嘀咕,皇贵妃娘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到了这个地步?” 怡贵人稍稍松一口气:“真不干咱们的事儿?” 沛涵笑道:“真不相干!” 怡贵人抚着胸口,笑逐颜开:“阿弥陀佛,那就好!方才吓得我……”她神色忽然一敛,又有些不自在起来,“说到报应,五阿哥死了,皇贵妃又成了这个样子,愉妃姐姐,不知怎的,我总想起那五阿哥夭折时的样子……”她的瞳仁碌碌转动,十分不安,“五阿哥的死,到底是咱们……” 沛涵脸上的笑意猛然一收,露出几分悲悯的神色:“妹妹悲天悯人,真是菩萨心肠。五阿哥的死,哪怕咱们再惋惜,也是没有办法。”她清冷的口吻里多了几分无所畏惧的坚毅,“从大公主的夭折,到大阿哥,再到五阿哥,连着皇贵妃娘娘自己,” 其实自从生下璞琪之后,沛涵虽然被封为愉妃,但她身体丑陋,已经多年不能侍寝,也不可能再得到皇帝的欢心。也曾在生下璞琪后三年,有一次,皇帝一时兴致想到了她召进养心殿侍寝,但是当她被锦被裹着抬入养心殿寝殿后不到一刻,便被送了出来。恩宠于她,已经是再难得到的东西。所以这些年来的沛涵,活得太像太像一抹云淡风轻的影子。也便是这样一缕影子般的生存,才让她可以游走于嫔妃之间,从容自得,亦不让人戒备厌烦。 怡贵人听得她这样的话,终于松弛下来,握住她的手感泣不已:“好姐姐,幸好你开解我,否则我可真是怕呀!” 太医的汤药不断灌入之后,皇贵妃终于在亥时一刻清醒过来。皇贵妃的脸色不复方才绝望般的死白,反而多了一点点珊瑚色的红晕,人也有了力气,可以慢慢说出话来了。 她轻微地咳嗽几声,隔着薄薄的素纱屏风,看见外头一道明黄的影子,知道是皇帝守在外边,她齑粉般碎凉的心头微微一暖,吃力地道:“皇上……” 龚鲁闻言出来:“皇上,皇贵妃娘娘醒了。您……” 皇帝的神色痛苦而疲惫,手边的浓茶喝完又添上,已经好几回了。他听得龚鲁来请,便起身道:“朕去看看皇贵妃。” 皇贵妃的殿阁中有浓重的草药气味,混着一个女人行将就木时身上散发出来的颓败气息。那种气味,好像是深地里开到腐烂的花朵,艳丽的花瓣与丰靡的汁液还在,却已露出黑腐萎靡的迹象。 皇帝陡然升起一股怜悯与悲惜,却亦不自觉地想起,他去看望陶茜然时,陶茜然临死前的那副样子。茜然垂死的面孔与皇贵妃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皇帝蹙了蹙眉头,嘴角蕴了一缕彻寒之意,还是坐在了皇贵妃床前,温沉道:“皇贵妃,你醒了?” 皇贵妃的眼角滑落两行清泪,绵绵无力地滑过她苍白而发皱的面庞,缓缓道:“皇上,臣妾进宫多年,经此一劫,即便太医不说,臣妾也知道自己寿数无多了。可臣妾不曾想,一睁开眼来还能一眼看到您在身边。皇上……臣妾,臣妾真的很高兴。” 皇帝的语气轻柔得如同三月的风,熨帖而暖融:“皇贵妃,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好好儿歇着,你只是落水后受惊,养一养便会好的。” 皇贵妃想要摇头,但此刻,摇头对她而言业已是十分劳累之事,费了半天力气,她也不过是轻轻地偏了偏头:“皇上,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臣妾无福,无法为您留住嫡出的阿哥。如今至少璟瑟已经有了好归宿,臣妾请求皇上,不要因为臣妾离世,而让璟瑟守丧三年再出嫁。明年,明年就是个好年头。再不然,就当她早就嫁去了蒙古,明年只是补上婚仪罢了。她已经十七了,从前是舍不得她嫁人,如今却是耽搁不起了。” 皇帝颔首,眼角有微亮的泪光:“璟瑟是朕与皇贵妃唯一的女儿,朕一定会好好疼惜她。皇贵妃安心即是。”他沉吟片刻,似是下定决心,“再不然,朕就破例准许璟瑟出嫁后可另立府邸,与额驸留驻京师。” 皇贵妃眸中一亮,颇有欢欣之意:“臣妾多谢皇上。皇上,可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臣妾自知无福,上天不肯垂爱,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她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皇帝伸手扶住她半边身体,欲要出言相劝,却见她一脸执着,只得道:“皇贵妃有什么话,但说便是。” 皇贵妃依着皇帝的手臂,分明觉得他的手不甚用力,虽是扶着自己,却有着克制的距离和力气。 (三百一十三) 怡贵人听得她这样的话,终于松弛下来,握住她的手感泣不已:“好姐姐,幸好你开解我,否则我可真是怕呀!” 太医的汤药不断灌入之后,皇贵妃终于在亥时一刻清醒过来。皇贵妃的脸色不复方才绝望般的死白,反而多了一点点珊瑚色的红晕,人也有了力气,可以慢慢说出话来了。 她轻微地咳嗽几声,隔着薄薄的素纱屏风,看见外头一道明黄的影子,知道是皇帝守在外边,她齑粉般碎凉的心头微微一暖,吃力地道:“皇上……” 龚鲁闻言出来:“皇上,皇贵妃娘娘醒了。您……” 皇帝的神色痛苦而疲惫,手边的浓茶喝完又添上,已经好几回了。他听得龚鲁来请,便起身道:“朕去看看皇贵妃。” 皇贵妃的殿阁中有浓重的草药气味,混着一个女人行将就木时身上散发出来的颓败气息。那种气味,好像是深地里开到腐烂的花朵,艳丽的花瓣与丰靡的汁液还在,却已露出黑腐萎靡的迹象。 皇帝陡然升起一股怜悯与悲惜,却亦不自觉地想起,他去看望陶茜然时,陶茜然临死前的那副样子。茜然垂死的面孔与皇贵妃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皇帝蹙了蹙眉头,嘴角蕴了一缕彻寒之意,还是坐在了皇贵妃床前,温沉道:“皇贵妃,你醒了?” 皇贵妃的眼角滑落两行清泪,绵绵无力地滑过她苍白而发皱的面庞,缓缓道:“皇上。臣妾进宫多年,经此一劫。即便太医不说,臣妾也知道自己寿数无多了。可臣妾不曾想,一睁开眼来还能一眼看到您在身边。皇上……臣妾,臣妾真的很高兴。” 皇帝的语气轻柔得如同三月的风,熨帖而暖融:“皇贵妃,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好好儿歇着。你只是落水后受惊,养一养便会好的。” 皇贵妃想要摇头,但此刻,摇头对她而言业已是十分劳累之事,费了半天力气,她也不过是轻轻地偏了偏头:“皇上,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臣妾无福。无法为您留住嫡出的阿哥。如今至少璟瑟已经有了好归宿,臣妾请求皇上。不要因为臣妾离世,而让璟瑟守丧三年再出嫁。明年,明年就是个好年头。再不然,就当她早就嫁去了蒙古,明年只是补上婚仪罢了。她已经十七了,从前是舍不得她嫁人,如今却是耽搁不起了。” 皇帝颔首,眼角有微亮的泪光:“璟瑟是朕与皇贵妃唯一的女儿。朕一定会好好疼惜她。皇贵妃安心即是。”他沉吟片刻,似是下定决心,“再不然,朕就破例准许璟瑟出嫁后可另立府邸。与额驸留驻京师。” 皇贵妃眸中一亮,颇有欢欣之意:“臣妾多谢皇上。皇上,可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臣妾自知无福,上天不肯垂爱,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她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皇帝伸手扶住她半边身体,欲要出言相劝,却见她一脸执着,只得道:“皇贵妃有什么话,但说便是。” 皇贵妃依着皇帝的手臂,分明觉得他的手不甚用力,虽是扶着自己,却有着克制的距离和力气。这些年,他与她,名分上是结发夫妻,可这份相守之情,何尝不是如此?这样健硕而温热的身体,却从来不是只属于自己的。皇贵妃油然而生无限凄苦之意,只觉得半生好强之心,尽数化作了一摊灰烬。无数言语挣扎着要从她舌尖蹦将出来,喘息了片刻。方能定住心神:“皇上,臣妾自知不久于世,虽然舍不下与皇上多年情意,但臣妾亦知,天际不可无月,后宫不可无主。”她仰起身,保持着最后一丝皇贵妃的尊严,郑重道,“臣妾半生虽不得凤位,却已执掌凤印,位同幅后,臣妾便以多年协理六宫之情向您举荐继后人选。兮贵妃苏氏诞育皇子,于社稷有功。谨慎侍奉,温厚襄赞,她的德行足以在臣妾身后执掌后宫,继任皇贵妃乃至皇后。” 皇帝眸中一凉,像是秋末最后的清霜,覆上了无垠的旷野。他依旧含着最温和得体的微笑,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亲近之意:“皇贵妃多虑了,你会好起来的。” 皇贵妃咬着暗紫的下唇,勉力摇头:“臣妾知道,臣妾是不能了。臣妾的五公主都在下面等着臣妾了。皇上,兮贵妃她……” 皇帝的笑意沉了沉,勉强再度浮起:“皇贵妃,这些事不该是你思量的。皇后不仅是一个称呼,一个身份,更是朕的枕边人。那是朕该量度的事,而不是你。” 皇贵妃的面色逐渐发青,像一块碧色沉沉的玉,却无半点润泽的光华,她笑容凄苦如残叶瑟瑟:“皇上,恕臣妾多嘴一句。兮贵妃、彤妃、舒嫔哪怕是您要另选女子为中宫,臣妾都不担心。可有一个人,断断不能。”她眼中闪过残忍而怨毒的光芒,“姝贵妃出身宓氏,且先不说宓亦德,当年之罪,就且姝贵妃欺君这一条罪过,就能让她诛九族,这样的家族的后裔,断断不能入主中宫。” 皇帝还是那样平静的口吻,却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冷漠:“皇贵妃,朕讲过,你是多虑。多虑的话朕是不会听的。” 皇贵妃眼中有抑制不住的痛苦,跳跃着几乎要迸出森蓝的火星:“皇上,臣妾自嫁入宫中,您便只叫臣妾为庄妃。臣妾得蒙皇上垂爱,晋为皇贵妃,您却也只称呼臣妾为皇贵妃。庄妃与皇贵妃,不过是一个身份和名号而已。”她喘息着道,“皇上,您很久没有叫过臣妾的名字,您……您记得臣妾的名字么?” 皇帝坐在床沿上,安抚地拍拍皇贵妃的手:“皇贵妃,你身子不好,不要再伤神了。” 皇帝的指尖所经之处,有男子特有的温暖力度,让身体渐渐发冷的皇贵妃,生出无尽的贪恋之意。曾经,曾经这双手亦是自己渴盼的。可从未有过一日,这双手真正属于自己。这一日,它拂过谁红润而娇妍的面颊;那一日,或许又停留在谁饱满而蓬松的青丝之上。皇贵妃这样恍惚地想着,眼中闪过一丝心痛而不甘的光芒,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不过一瞬,就失去了光彩。“皇上,臣妾的名字,名字是……福华,是‘琅媚福地,女中光华’的意思。” 皇帝点点头,眼里露出几分温情,柔缓道:“你的名字。很像一个皇贵妃。” “皇上!”皇贵妃枕在床上,忽地仰起身子,激烈地喊了一声。那声音太过仓猝而凌厉,有着玉碎时清脆的破音。 外头即刻有宫女入内,小心唤了声:“皇上,皇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皇帝温和地摆摆手:“下去吧。皇贵妃只是叫朕一声罢了。”他停一停,又吩咐道,“没朕的传唤,都不许进来扰了朕与皇贵妃说话。” 宫人们恭谨退下,皇贵妃的神色软弱下去,半边削薄的肩靠在苍青色嵌五蝠金线的帐上,整个人恍如一团影子,模糊地印在那里。她的喉间有无声而破碎哽咽:“皇上,为什么臣妾想得到您如妻子一般呼唤一句名字。是这么难?臣妾有时候真的不甘心,也真的害怕。” 皇帝轻轻一嗤,似是不能相信:“害怕?你是富察氏长女,朕唯一的皇贵妃,你有什么可怕的?所谓不甘心,也不过是你贪婪过甚,不肯满足而已。” 烛光盈然照亮一室的昏沉,却仿佛照不亮她暗郁心境。这一刻,她并不像一个母仪天下的尊贵之女,反而像某种瑟缩墙角不能见到天日的阴湿植物,怯弱而卑微。她的神思不知游离何处,痴痴道:“臣妾自闺中起就被教养要如何做一个正妻。相夫教子。主持家事。能够嫁与皇子,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自知道这个消息起,每一日欢欢喜喜,满怀期盼,可皇上,直到臣妾嫁给您的那一天起,臣妾才知道自己的日子并不好过。 您有那么多的宠妾,除了先皇后,贵妃画苓墨,有她阿玛辅佐您:淑妃柳氏骄傲,出身却高贵。二人专宠,臣妾这个妃子更不得不让她们两分。个中委屈,皇上何曾在意过?您眼里的妻妾争宠,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在臣妾眼里,却是攸关荣辱的莫大之事。还好她们彼此争锋不得安宁。还有后来的金氏妩媚,苏氏纯稚,臣妾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一个完整的夫君。可臣妾不能怨,不能恨,更不能诉之于口,失了自习的身份。臣妾真的很想忍,很想做一个好妻子,对得起自己多年教养。可臣妾也不过是个女人,想得到夫君的爱怜,看着您夜夜出入妾室阁中,看她们娇滴滴讨您喜欢,臣妾晋为皇贵妃,身为正室,虽然不屑这样讨好,可心里如何能好过!” 皇帝似乎不忍,也不愿听下去,他的口吻淡漠得听不出任何亲近或疏远,仿佛一个不相干的人一般,只道:“皇贵妃多虑了。” (三百一十四) 皇贵妃依着皇帝的手臂,分明觉得他的手不甚用力,虽是扶着自己,却有着克制的距离和力气。这些年,他与她,名分上是结发夫妻,可这份相守之情,何尝不是如此?这样健硕而温热的身体,却从来不是只属于自己的。皇贵妃油然而生无限凄苦之意,只觉得半生好强之心,尽数化作了一摊灰烬。无数言语挣扎着要从她舌尖蹦将出来,喘息了片刻。方能定住心神:“皇上,臣妾自知不久于世,虽然舍不下与皇上多年情意,但臣妾亦知,天际不可无月,后宫不可无主。”她仰起身,保持着最后一丝皇贵妃的尊严,郑重道,“臣妾半生虽不得凤位,却已执掌凤印,位同幅后,臣妾便以多年协理六宫之情向您举荐继后人选。兮贵妃苏氏诞育皇子,于社稷有功。谨慎侍奉,温厚襄赞,她的德行足以在臣妾身后执掌后宫,继任皇贵妃乃至皇后。 皇帝眸中一凉,像是秋末最后的清霜,覆上了无垠的旷野。他依旧含着最温和得体的微笑,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亲近之意:“皇贵妃多虑了,你会好起来的。” 皇贵妃咬着暗紫的下唇,勉力摇头:“臣妾知道,臣妾是不能了。臣妾的五公主都在下面等着臣妾了。皇上,兮贵妃她……” 皇帝的笑意沉了沉,勉强再度浮起:“皇贵妃,这些事不该是你思量的。皇后不仅是一个称呼,一个身份,更是朕的枕边人。那是朕该量度的事。而不是你。” 皇贵妃的面色逐渐发青,像一块碧色沉沉的玉。却无半点润泽的光华,她笑容凄苦如残叶瑟瑟:“皇上,恕臣妾多嘴一句。兮贵妃、彤妃、舒嫔哪怕是您要另选女子为中宫,臣妾都不担心。可有一个人,断断不能。”她眼中闪过残忍而怨毒的光芒,“姝贵妃出身宓氏。且先不说宓亦德,当年之罪,就且姝贵妃欺君这一条罪过,就能让她诛九族,这样的家族的后裔,断断不能入主中宫。” 皇帝还是那样平静的口吻,却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冷漠:“皇贵妃。朕讲过,你是多虑。多虑的话朕是不会听的。” 皇贵妃眼中有抑制不住的痛苦。跳跃着几乎要迸出森蓝的火星:“皇上,臣妾自嫁入宫中,您便只叫臣妾为庄妃。臣妾得蒙皇上垂爱,晋为皇贵妃,您却也只称呼臣妾为皇贵妃。庄妃与皇贵妃,不过是一个身份和名号而已。”她喘息着道,“皇上,您很久没有叫过臣妾的名字。您……您记得臣妾的名字么?” 皇帝坐在床沿上,安抚地拍拍皇贵妃的手:“皇贵妃,你身子不好,不要再伤神了。” 皇帝的指尖所经之处。有男子特有的温暖力度,让身体渐渐发冷的皇贵妃,生出无尽的贪恋之意。曾经,曾经这双手亦是自己渴盼的。可从未有过一日,这双手真正属于自己。这一日,它拂过谁红润而娇妍的面颊;那一日,或许又停留在谁饱满而蓬松的青丝之上。皇贵妃这样恍惚地想着,眼中闪过一丝心痛而不甘的光芒,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不过一瞬,就失去了光彩。“皇上,臣妾的名字,名字是……福华,是‘琅媚福地,女中光华’的意思。” 皇帝点点头,眼里露出几分温情,柔缓道:“你的名字。很像一个皇贵妃。” “皇上!”皇贵妃枕在床上,忽地仰起身子,激烈地喊了一声。那声音太过仓猝而凌厉,有着玉碎时清脆的破音。 外头即刻有宫女入内,小心唤了声:“皇上,皇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皇帝温和地摆摆手:“下去吧。皇贵妃只是叫朕一声罢了。”他停一停,又吩咐道,“没朕的传唤,都不许进来扰了朕与皇贵妃说话。” 宫人们恭谨退下,皇贵妃的神色软弱下去,半边削薄的肩靠在苍青色嵌五蝠金线的帐上,整个人恍如一团影子,模糊地印在那里。她的喉间有无声而破碎哽咽:“皇上,为什么臣妾想得到您如妻子一般呼唤一句名字。是这么难?臣妾有时候真的不甘心,也真的害怕。” 皇帝轻轻一嗤,似是不能相信:“害怕?你是富察氏长女,朕唯一的皇贵妃,你有什么可怕的?所谓不甘心,也不过是你贪婪过甚,不肯满足而已。” 烛光盈然照亮一室的昏沉,却仿佛照不亮她暗郁心境。这一刻,她并不像一个母仪天下的尊贵之女,反而像某种瑟缩墙角不能见到天日的阴湿植物,怯弱而卑微。她的神思不知游离何处,痴痴道:“臣妾自闺中起就被教养要如何做一个正妻。相夫教子。主持家事。能够嫁与皇子,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自知道这个消息起,每一日欢欢喜喜,满怀期盼,可皇上,直到臣妾嫁给您的那一天起,臣妾才知道自己的日子并不好过。 您有那么多的宠妾,除了先皇后,贵妃画苓墨,有她阿玛辅佐您:淑妃柳氏骄傲,出身却高贵。二人专宠,臣妾这个妃子更不得不让她们两分。个中委屈,皇上何曾在意过?您眼里的妻妾争宠,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在臣妾眼里,却是攸关荣辱的莫大之事。还好她们彼此争锋不得安宁。还有后来的金氏妩媚,苏氏纯稚,臣妾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一个完整的夫君。可臣妾不能怨,不能恨,更不能诉之于口,失了自习的身份。臣妾真的很想忍,很想做一个好妻子,对得起自己多年教养。可臣妾也不过是个女人,想得到夫君的爱怜,看着您夜夜出入妾室阁中,看她们娇滴滴讨您喜欢,臣妾晋为皇贵妃,身为正室,虽然不屑这样讨好,可心里如何能好过!” 皇帝似乎不忍,也不愿听下去,他的口吻淡漠得听不出任何亲近或疏远,仿佛一个不相干的人一般,只道:“皇贵妃多虑了。” “多虑?”皇后的唇边绽开一丝冷冽而不屑的笑意,仿佛一朵素白而冷艳的花,遥遥地开在冰雪之间,“臣妾并非多虑,而是不得不思虑。您抬举高晞月的家世,抬举她的父亲高斌!您暗中扶持乌拉那拉如懿,哪怕她在冷宫之时,您身边还留着她的那块绢子,从未曾忘记她桩桩件件。臣妾如何能够安稳?皇后之位固然好,可历朝以来,宠妃恃宠凌辱皇后之事比比皆是。您喜欢的女人越来越多,您的孩子也会越来越多。臣妾和臣妾的孩子们,得到的眷顾就越来越少。臣妾如何能不怕,如何能甘心?臣妾……臣妾没有一日不是活在这样的畏惧之中不得安生。” “不得安生?”皇帝冷然相对,以唇际不屑的笑意划出楚河汉界般分明的距离,“你有尊贵的出身,嫡妻的身份,儿女双全,位极中宫。你还有什不得安生的?” 皇贵妃的呼吸渐渐受窒,急促而沉重,那声音如错了点的鼓拍,绝望地敲打着。胸中忽然大恸,他的疏离,原来就是她的绝望。那样前所未有的绝望,盘根错节占据了她行将碎裂的身心。 “皇上,您对臣妾若即若离,臣妾从来也抓不住您的心。臣妾知道您要取笑了,可您想过没有,寻常妇人抓不住夫君的心也罢了,可臣妾是皇贵妃,六宫的人堆到一块儿,臣妾站在峰巅上。臣妾没有什么可以依凭的,若您的心意变化,臣妾所拥有的貌似安稳的一切便会烟消云散。”皇贵妃的哭声哀怨沉沉,她本是虚透了的人,如何经得住这样激烈的情绪,不得不躺在床上仰面大口地喘息着,如同一条离开水太久的行将干枯的鱼,殿阁里静极了,青雀舫偶尔随着水面的波动均匀而和缓地起伏,像遥远的时候母亲轻轻摇晃的摇篮,催得人直欲睡去,直欲睡去。鎏金烛台上的红烛烧得久了,烛泪缓缓垂下,嗒一声,嗒一声,累累如珊瑚珠一般。 皇帝静静侧耳,听着周遭细微的响动,良久,他亦动容:“皇贵妃,你从未对朕说过这么多话,从来也没有。所以竟连朕也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不安稳,这样害怕。只是皇贵妃……人的愿望不能太多,太多了,连神灵都不会庇佑。朕自己不是嫡母所生,自小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格外盼望自己的太子能是皇后嫡出。 所以朕敬重你,容忍你,也疼惜你所生的两位阿哥。哪怕璞琮还在襁褓之中,朕也已经有立储之意,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为着阿哥们来日的名声,许多事,朕都睁一眼闭一眼。只作不知。”皇帝忽然放缓了声音,俯下身子,略带神秘之色,在皇贵妃耳边低语如昵喃:“其他的事也罢了,朕听过只当是脏了耳朵,掏干净便是。但过些日子就是哲悯贵妃的生辰了,朕一直很想问问你,淑妃柳氏,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每逢她生辰死忌,你便没有一点不安么?” 仿佛有惊雷隆隆滚过天灵之上,皇后身体剧烈地一震,睁大了浑浊含泪的颤声道:“皇上。多年来宫中一直传言是臣妾嫉妒淑妃得宠,所以害死了她!原来您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俊挺的面庞上疑云深重:“那么惠儿呢,既然惠儿受你安抚指使,那么黎嫔和苏嫔的孩子枉死,自然也是你了,是不是?” (三百一十五) 皇帝似乎不忍,也不愿听下去,他的口吻淡漠得听不出任何亲近或疏远,仿佛一个不相干的人一般,只道:“皇贵妃多虑了。” “多虑?”皇贵妃的唇边绽开一丝冷冽而不屑的笑意,仿佛一朵素白而冷艳的花,遥遥地开在冰雪之间,“臣妾并非多虑,而是不得不思虑。您抬举陶茜然的家世,抬举她的父亲陶源泽中扶持宓姌,哪怕她在冷宫之时,您身边还留着她的那块绢子,从未曾忘记她桩桩件件。臣妾如何能够安稳?皇贵妃之位固然好,可历朝以来,宠妃恃宠凌辱皇贵妃之事比比皆是。您喜欢的女人越来越多,您的孩子也会越来越多。臣妾和臣妾的孩子们,得到的眷顾就越来越少。臣妾如何能不怕,如何能甘心?臣妾……臣妾没有一日不是活在这样的畏惧之中不得安生。” “不得安生?”皇帝冷然相对,以唇际不屑的笑意划出楚河汉界般分明的距离,“你有尊贵的出身,嫡妻的身份,儿女双全,位极中宫。你还有什不得安生的?” 皇贵妃的呼吸渐渐受窒,急促而沉重,那声音如错了点的鼓拍,绝望地敲打着。胸中忽然大恸,他的疏离,原来就是她的绝望。那样前所未有的绝望,盘根错节占据了她行将碎裂的身心。 “皇上,您对臣妾若即若离,臣妾从来也抓不住您的心。臣妾知道您要取笑了,可您想过没有,寻常妇人抓不住夫君的心也罢了,可臣妾是皇贵妃,六宫的人堆到一块儿。臣妾站在峰巅上。臣妾没有什么可以依凭的,若您的心意变化,臣妾所拥有的貌似安稳的一切便会烟消云散。”皇贵妃的哭声哀怨沉沉,她本是虚透了的人,如何经得住这样激烈的情绪,不得不躺在床上仰面大口地喘息着,如同一条离开水太久的行将干枯的鱼,殿阁里静极了,青雀舫偶尔随着水面的波动均匀而和缓地起伏。像遥远的时候母亲轻轻摇晃的摇篮,催得人直欲睡去,直欲睡去。鎏金烛台上的红烛烧得久了,烛泪缓缓垂下,嗒一声,嗒一声,累累如珊瑚珠一般。 皇帝静静侧耳。听着周遭细微的响动,良久,他亦动容:“皇贵妃,你从未对朕说过这么多话,从来也没有。所以竟连朕也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不安稳,这样害怕。只是皇贵妃……人的愿望不能太多,太多了,连神灵都不会庇佑。朕自己不是嫡母所生。自小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格外盼望自己的太子能是皇后嫡出。 所以朕敬重你,容忍你,也疼惜你所生的两位阿哥。哪怕璞琮还在襁褓之中,朕也已经有立储之意,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为着阿哥们来日的名声,许多事。朕都睁一眼闭一眼。只作不知。”皇帝忽然放缓了声音,俯下身子,略带神秘之色,在皇贵妃耳边低语如昵喃:“其他的事也罢了,朕听过只当是脏了耳朵,掏干净便是。但过些日子就是哲悯贵妃的生辰了,朕一直很想问问你,淑妃柳氏,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每逢她生辰死忌,你便没有一点不安么?” 仿佛有惊雷隆隆滚过天灵之上。皇后身体剧烈地一震,睁大了浑浊含泪的颤声道:“皇上。多年来宫中一直传言是臣妾嫉妒淑妃得宠,所以害死了她!原来您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俊挺的面庞上疑云深重:“那么惠儿呢,既然惠儿受你安抚指使,那么黎嫔和苏嫔的孩子枉死,自然也是你了。是不是?” 皇贵妃的声线陡然凄厉,高高抛向云际,复又举起右手指天道:“臣妾发誓,臣妾用富察氏全族百年的荣耀和福祉发誓,淑妃柳氏之死,绝非臣妾所为!而黎嫔与苏嫔之子的的确确是姝贵妃所害,不干臣妾的事!” 皇帝伸出手,轻缓地握住她指天发誓的右手,温和道:“皇贵妃真是病糊涂了,誓言若是有用,朕还要纲纪法度做什么?” 皇贵妃失血的双唇剧烈地颤抖:“臣妾一生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保全富察氏尊贵的荣光,为了对得起富察氏列祖列宗用血汗换来的荣光!不到逼不得已,臣妾何必置人于死地,留下威胁富察氏全族的嫌隙?皇上,臣妾爱子私心,是想让璞璜自生自灭,也曾故意纵容璞璋娇生惯养,可臣妾从未想过要他们死啊!更迫论除去黎嫔、苏嫔之子!她二人出身微贱,便是生下皇子又如何,也断断不会动摇嫡子之位,臣妾费这个心做什么?” “做什么?”皇帝轻嗤一声,“你自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是为了你心心念念的富察氏一族!你一直忌惮宓姌她的出身,也不喜她的性子。除了黎嫔与苏嫔之子,顺带着也除了宓姌,岂不合你心意?再者,苏嫔与黎嫔出身低贱,|那么宓姌和慧贤贵妃若诞下皇子,你便会觉得是在动摇嫡子之位了吧?哪怕对着一直顺服你的慧贤贵妃,你不也赐了她那么珍贵的猫眼水晶护甲以防来日么?便是宓姌进了冷宫,蛇咬火焚,饮食加害,你不也做得得心应手!” 有片刻死寂,几乎要逼得人发疯。皇贵妃哑声笑了起来,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凄然呼道:“是,臣妾是防着身份高贵的宠妃生子,是深恨宓姌从前的张扬而在她入冷宫后加以折磨,可冷宫失火之事,宓姌中毒之事,臣妾真心不知!”她恨到了极处,惶惑地望着四周,枯瘦的手如雪中的残枝紧紧牵缠着床帐上垂落的杏色绞银线流苏。那流苏原是极韧,勒得她的手割出或青或紫的印痕,皇贵妃死死攥着不放,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撑住自己随时都会倒下的身体似的。她原本温和端庄的杏眼睁得滚圆,几乎要核突暴出,她凄厉地嘶声道:“这些事,是谁害臣妾?是谁要害死臣妾?” “谁要害死你?”皇帝忍无可忍,鄙夷道:“自作孽,不可活。你便是自己害死了你自己!” 皇贵妃的目光倏地一跳,骤然死死盯在皇帝身上,由炙热而至冰冷,她的神情近乎痴狂:“原来这些事皇上早就知道,却隐忍至今才来问臣妾。这究竟算是您的恩典还是臣妾的冤孽?” 皇帝的神色平静如水,话语的锋利藏在悠然语调中:“这些年的你的所作所为,朕从旁人口中也算略知一二。你私德有亏,但你是朕的皇贵妃。作为一个皇贵妃,你为朕生儿育女,也算节俭自谦,对着嫔妃也未有忌妒尖酸之色,算是御下宽和,不曾让天下臣民有半分议论。 朕若揭破你,只会让你成为朕山河岁月里的污点,让皇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就像一袭华美的衣袍,纵使底下虫蛀蚁蚀,破败不堪,他也得保留着外表的金玉绮丽。多年夫妻,恩情固然不会少,但她屡屡进逼,不曾领会他的提点,也终将那些年的恩情积郁成了难以言说的厌烦。只是想起他们共同的孩子时,那样纯真的笑脸,才会让他的情绪稍稍缓和。他知道她本性温和,并不如后来所知的那样凌厉,也知道她会极力维持着这样的温和过下去,只不过来日,终究会渐渐疏远,只剩下礼仪所应有的客气。 皇贵妃听着,所有的情绪在她的克制下渐渐平息,终于回到如常的雍容与宁和。她挣扎再挣扎,终于支撑着俯身拜下,冷然道:“皇上这么顾及皇室颜面,顾及自己的颜面保全臣妾,实在是圣恩滔天。”她仰起脸,目视皇帝,“既是皇上恩惠,那臣妾不能不报,就恕臣妾直言一句。臣妾固然是为了富察氏一族殚精竭虑,您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心意无所不用?您这样的性子,固然圣明聪敏,但亲近之人,无不为此所伤。事到如今,臣妾做的孽臣妾自己担着。可来目无论谁为继后,有您在一日,只怕下场都不会好过臣妾今日!臣妾就睁着这双眼睛,在天上看着!” 皇帝施施然站起身,全然不以为意,行至紫檀雕牡丹圆桌前,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点,沉声道:“今世之事未有定数,皇贵妃想着身后的因果么?皇贵妃还是好自保养着,朕与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皇帝走到殿阁外,一阵冰凉的水上夜风扑面而来,无声无息地贴附在他的身体,像不曾经意的侵袭。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心底原本极力压着的恼怒之情,腾地窜起密密的火舌,和着皮肉被舔灼时的焦苦气味,竟有了一缕怜悯之意。这样端正持重的女子,垂垂之际,竟也会如此凄厉哀戚。他从未想过,如她一般的望族之女,也会如自己那些出身寒微的妾室一般,婉转渴盼着他的温柔。 那一瞬,有一个念头,几乎如滚雷般震过他的心头。如果,福华说的是真的;如果,她其实并未做过那么多错事里如果,对宓姌和后宫种种挫磨真的仅止于惠儿的无知和刻毒。 那么这个女子,是不是也曾被他错过了许多? (三百一十六) “做什么?”皇帝轻嗤一声,“你自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是为了你心心念念的富察氏一族!你一直忌惮宓姌她的出身,也不喜她的性子。除了黎嫔与苏嫔之子,顺带着也除了宓姌,岂不合你心意?再者,苏嫔与黎嫔出身低贱,|那么宓姌和慧贤贵妃若诞下皇子,你便会觉得是在动摇嫡子之位了吧?哪怕对着一直顺服你的慧贤贵妃,你不也赐了她那么珍贵的猫眼水晶护甲以防来日么?便是宓姌进了冷宫,蛇咬火焚,饮食加害,你不也做得得心应手!” 有片刻死寂,几乎要逼得人发疯。皇贵妃哑声笑了起来,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凄然呼道:“是,臣妾是防着身份高贵的宠妃生子,是深恨宓姌从前的张扬而在她入冷宫后加以折磨,可冷宫失火之事,宓姌中毒之事,臣妾真心不知!”她恨到了极处,惶惑地望着四周,枯瘦的手如雪中的残枝紧紧牵缠着床帐上垂落的杏色绞银线流苏。那流苏原是极韧,勒得她的手割出或青或紫的印痕,皇贵妃死死攥着不放,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撑住自己随时都会倒下的身体似的。她原本温和端庄的杏眼睁得滚圆,几乎要核突暴出,她凄厉地嘶声道:“这些事,是谁害臣妾?是谁要害死臣妾?” “谁要害死你?”皇帝忍无可忍,鄙夷道:“自作孽,不可活。你便是自己害死了你自己!” 皇贵妃的目光倏地一跳,骤然死死盯在皇帝身上,由炙热而至冰冷,她的神情近乎痴狂:“原来这些事皇上早就知道,却隐忍至今才来问臣妾。这究竟算是您的恩典还是臣妾的冤孽?” 皇帝的神色平静如水。话语的锋利藏在悠然语调中:“这些年的你的所作所为,朕从旁人口中也算略知一二。你私德有亏,但你是朕的皇贵妃。作为一个皇贵妃,你为朕生儿育女,也算节俭自谦,对着嫔妃也未有忌妒尖酸之色,算是御下宽和,不曾让天下臣民有半分议论。 朕若揭破你,只会让你成为朕山河岁月里的污点。让皇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就像一袭华美的衣袍,纵使底下虫蛀蚁蚀,破败不堪,他也得保留着外表的金玉绮丽。多年夫妻,恩情固然不会少,但她屡屡进逼,不曾领会他的提点。也终将那些年的恩情积郁成了难以言说的厌烦。只是想起他们共同的孩子时,那样纯真的笑脸,才会让他的情绪稍稍缓和。他知道她本性温和,并不如后来所知的那样凌厉,也知道她会极力维持着这样的温和过下去,只不过来日,终究会渐渐疏远,只剩下礼仪所应有的客气。 皇贵妃听着,所有的情绪在她的克制下渐渐平息。终于回到如常的雍容与宁和。她挣扎再挣扎,终于支撑着俯身拜下,冷然道:“皇上这么顾及皇室颜面,顾及自己的颜面保全臣妾,实在是圣恩滔天。”她仰起脸,目视皇帝,“既是皇上恩惠。那臣妾不能不报,就恕臣妾直言一句。臣妾固然是为了富察氏一族殚精竭虑,您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心意无所不用?您这样的性子,固然圣明聪敏,但亲近之人,无不为此所伤。事到如今,臣妾做的孽臣妾自己担着。可来目无论谁为继后,有您在一日,只怕下场都不会好过臣妾今日!臣妾就睁着这双眼睛,在天上看着!” 皇帝施施然站起身。全然不以为意,行至紫檀雕牡丹圆桌前,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点,沉声道:“今世之事未有定数,皇贵妃想着身后的因果么?皇贵妃还是好自保养着,朕与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皇帝走到殿阁外。一阵冰凉的水上夜风扑面而来,无声无息地贴附在他的身体,像不曾经意的侵袭。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心底原本极力压着的恼怒之情,腾地窜起密密的火舌,和着皮肉被舔灼时的焦苦气味,竟有了一缕怜悯之意。这样端正持重的女子,垂垂之际,竟也会如此凄厉哀戚。他从未想过,如她一般的望族之女,也会如自己那些出身寒微的妾室一般,婉转渴盼着他的温柔。 那一瞬,有一个念头,几乎如滚雷般震过他的心头。如果,福华说的是真的;如果,她其实并未做过那么多错事里如果,对宓姌和后宫种种挫磨真的仅止于惠儿的无知和刻毒。 那么这个女子,是不是也曾被他错过了许多? 神思蒙昧的瞬间,他突然忆起从前,红烛摇曳成双的那刻,他也曾真心期待过,可以得到一位贤惠温柔的名门闺秀,相伴一生为妻。 福华,固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却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他掀起金线绫罗红盖的那一眼相遇,她也曾真心而期待地说过:“妾身愿以富察氏的百年荣光,相随夫君左右,为夫君生儿育女,为贤良妻室。” 或许曾经,他们都曾真心地期盼过,未来的曰子可以风光明媚,永无险途。 却最后,他和她一一失去自己共同的孩子。长女,第五子。唯余下一个璟瑟,如今也要嫁为人妇,不得承欢膝下。 一场数十年的姻缘所得,只能留下这些么? 皇帝用力摇了摇头,似要摆脱这种不悦情绪的困扰,索性迈步朝前走去。乐子早已带人候在外头,见皇帝独自负手出来,觑着皇帝的神色,乖觉地问道:“皇上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为皇贵妃的病情担心吧?皇上真是情深义重,一直陪着皇贵妃。” 皇帝并不回答,乐子忙收了话头,恭谨问道:“皇上,夜深了。请旨,去哪儿?” 皇帝扬了扬脸,不假思索道:“去姝贵妃处。” 乐子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扶了皇帝道:“嗻。皇上起驾。” 一行人迤逦而行,不过几步,只听得身后哀声大作,宫人们放声大哭。高一鹤疾奔而出,跪倒在皇贵妃青雀舫外悲声大呼:“皇贵妃薨逝——” 皇帝怔了怔,有冷风猝不及防地扑进他的眼,扯动他的睫,那样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疼痛,如细碎的裂纹,渐渐蔓延开去。他的声音恍然有几分凄切,在深沉的夜色里如碎珠散落:“璞琮,你在地下别怕,你的额娘来陪你了。” 瑄祯十三三月十一日亥时,皇贵妃富察福华薨于德州,年三十八。 皇贵妃薨逝那夜,皇帝一直静静坐在自己的龙舟之内,深深的沉默仿佛巨大的山脊将皇帝压得沉重而无声。宓姌闻得消息,早已换过一身素净衣衫,只以素银钗并白色绢花簪鬓。皇帝俊朗的面容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有着虚弱的苍白。想是许久未眠,他的眼微微地肿着,暗红的血丝布满青白色的眼底,如纵横交错的血网。 宓姌依在皇帝身边,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仿佛只有一个似的。相对亦是只影寂寥。夜风吹起涌动的水波,拍在船身之上,悠悠荡荡发出沉闷绵长的声音,和着远远传来的哭声,缓而重地拍在心上。 皇帝定定地看着宓姌,半晌之后才幽幽地轻叹一口气:“皇贵妃死了,但她至死不认。” 宓姌握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手指,和自己的一样,彼此抵触交缠,却始终暖不过来。她的神情平静至极,徐徐道:“至死不认,也已经是做下了的事情。” 皇帝斜倚在椅上,明明是乍暖微凉的春夜,他的长吁如叹,却是秋色初寒的冷:“皇贵妃 拿着富察氏百年的荣耀和福祉发誓,她做过的她认,可冷宫失火之事,黎嫔与苏嫔失子之事,她至死不认。” 宓姌的身体微微一颤,牙关紧咬处有讶然之声逸出。她仰起脸问:“富察氏百年的荣耀和福祉?她真的拿这个来发誓?”连她亦是知道的,身在众星拱月的凤位,心心念念着诞育皇子,稳居后位的女子,最在意的,也不过是富察氏的荣耀。然而她的神色旋即冷了下来:“也不过是发誓而已,臣妾不相信誓言。”她沉吟片刻,“皇上,品红与翠浓是皇后的心腹随身,许多事咱们如有疑问,如今皇贵妃薨逝,,或许可以从她们口中探知些许。” 皇帝静了片刻,沉声唤了乐子,然而入内的却是进忠,他叩首道:“乐公公方才出去了,奴才候着。” 皇帝也不理会,只道:“你在也是一样,去传品红和翠浓过来。” 进忠正答应着要转身出去,忽然见外头帘影一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恭顺地垂首站在一边,道:“奴才乐子给皇上请安。”他跪伏在地,看了进忠一眼,沉声道,“皇上不必去唤品红了,奴才适才出去,便是听人来报说品红触柱而死,殉了皇贵妃娘娘” 皇帝与宓姌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到一丝震惊之色,不禁相顾失声:“品红殉主?” (三百一十七) 皇帝走到殿阁外,一阵冰凉的水上夜风扑面而来,无声无息地贴附在他的身体,像不曾经意的侵袭。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心底原本极力压着的恼怒之情,腾地窜起密密的火舌,和着皮肉被舔灼时的焦苦气味,竟有了一缕怜悯之意。这样端正持重的女子,垂垂之际,竟也会如此凄厉哀戚。他从未想过,如她一般的望族之女,也会如自己那些出身寒微的妾室一般,婉转渴盼着他的温柔。 那一瞬,有一个念头,几乎如滚雷般震过他的心头。如果,福华说的是真的;如果,她其实并未做过那么多错事里如果,对宓姌和后宫种种挫磨真的仅止于惠儿的无知和刻毒。 那么这个女子,是不是也曾被他错过了许多? 神思蒙昧的瞬间,他突然忆起从前,红烛摇曳成双的那刻,他也曾真心期待过,可以得到一位贤惠温柔的名门闺秀,相伴一生为妻。 福华,固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却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他掀起金线绫罗红盖的那一眼相遇,她也曾真心而期待地说过:“妾身愿以富察氏的百年荣光,相随夫君左右,为夫君生儿育女,为贤良妻室。” 或许曾经,他们都曾真心地期盼过,未来的曰子可以风光明媚,永无险途。 却最后,他和她一一失去自己共同的孩子。长女,第五子。唯余下一个璟瑟,如今也要嫁为人妇,不得承欢膝下。 一场数十年的姻缘所得,只能留下这些么? 皇帝用力摇了摇头,似要摆脱这种不悦情绪的困扰。索性迈步朝前走去。乐子早已带人候在外头,见皇帝独自负手出来,觑着皇帝的神色,乖觉地问道:“皇上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为皇贵妃的病情担心吧?皇上真是情深义重,一直陪着皇贵妃。” 皇帝并不回答,乐子忙收了话头,恭谨问道:“皇上,夜深了。请旨。去哪儿?” 皇帝扬了扬脸,不假思索道:“去姝贵妃处。” 乐子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扶了皇帝道:“嗻。皇上起驾。” 一行人迤逦而行,不过几步,只听得身后哀声大作,宫人们放声大哭。高一鹤疾奔而出,跪倒在皇贵妃青雀舫外悲声大呼:“皇贵妃薨逝——” 皇帝怔了怔。有冷风猝不及防地扑进他的眼,扯动他的睫,那样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疼痛,如细碎的裂纹,渐渐蔓延开去。他的声音恍然有几分凄切,在深沉的夜色里如碎珠散落:“璞琮,你在地下别怕,你的额娘来陪你了。” 瑄祯十三三月十一日亥时,皇贵妃富察福华薨于德州。年三十八。 皇贵妃薨逝那夜,皇帝一直静静坐在自己的龙舟之内,深深的沉默仿佛巨大的山脊将皇帝压得沉重而无声。宓姌闻得消息,早已换过一身素净衣衫,只以素银钗并白色绢花簪鬓。皇帝俊朗的面容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有着虚弱的苍白。想是许久未眠,他的眼微微地肿着。暗红的血丝布满青白色的眼底,如纵横交错的血网。 宓姌依在皇帝身边,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仿佛只有一个似的。相对亦是只影寂寥。夜风吹起涌动的水波,拍在船身之上,悠悠荡荡发出沉闷绵长的声音,和着远远传来的哭声,缓而重地拍在心上。 皇帝定定地看着宓姌,半晌之后才幽幽地轻叹一口气:“皇贵妃死了,但她至死不认。” 宓姌握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手指,和自己的一样,彼此抵触交缠,却始终暖不过来。她的神情平静至极,徐徐道:“至死不认,也已经是做下了的事情。” 皇帝斜倚在椅上。明明是乍暖微凉的春夜,他的长吁如叹,却是秋色初寒的冷:“皇贵妃 拿着富察氏百年的荣耀和福祉发誓,她做过的她认,可冷宫失火之事,黎嫔与苏嫔失子之事,她至死不认。” 宓姌的身体微微一颤,牙关紧咬处有讶然之声逸出。她仰起脸问:“富察氏百年的荣耀和福祉?她真的拿这个来发誓?”连她亦是知道的,身在众星拱月的凤位,心心念念着诞育皇子,稳居后位的女子,最在意的,也不过是富察氏的荣耀。然而她的神色旋即冷了下来:“也不过是发誓而已,臣妾不相信誓言。”她沉吟片刻,“皇上,品红与翠浓是皇后的心腹随身,许多事咱们如有疑问,如今皇贵妃薨逝,,或许可以从她们口中探知些许。” 皇帝静了片刻,沉声唤了乐子,然而入内的却是进忠,他叩首道:“乐公公方才出去了,奴才候着。” 皇帝也不理会,只道:“你在也是一样,去传品红和翠浓过来。” 进忠正答应着要转身出去,忽然见外头帘影一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恭顺地垂首站在一边,道:“奴才乐子给皇上请安。”他跪伏在地,看了进忠一眼,沉声道,“皇上不必去唤品红了,奴才适才出去,便是听人来报说品红触柱而死,殉了皇贵妃娘娘” 皇帝与宓姌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到一丝震惊之色,不禁相顾失声:“品红殉主?” 乐子低首道:“是。皇贵妃娘娘薨逝,青雀舫上本有许多事要料理。谁知忙中生乱,翠浓遍寻不着品红,只好知会奴才一起寻她。谁知就在上岸的地方有座牌坊,奴才寻着品红时,她已经在牌坊的石柱子上撞死了。” 宓姌望着皇帝,从他闪烁的神色里读到一丝再清晰不过的狐疑之情。那狐疑,分明也是长在自己心底的,像一根细细的毛刺,隐隐触动着细微的痛和痒:“皇上,殉主是光明正大之事,品红何必悄悄儿地背着人?” 皇帝凝神片刻,问道:“乐子,你去嘱咐毓瑚,她年长稳重,让她去瞧瞧品红的尸身,商量了叫人如何处置。另则,翠浓在哪里?” 乐子一壁答应着,忙回禀道:“翠浓不安,已随奴才过来了,正候在外头呢。” 皇帝不假思索,立时道:“让她进来。” 因是皇贵妃前儿得脸的宫女,翠浓已经换了一身雪白孝服,罩着浅银色弹丝绣暗青往生莲花比甲,黑发用银线挽就,簪着满头白霜霜花朵。她一张容长脸儿极淡漠,细细的眉眼低垂着,眼中虽然含泪,却并无过于悲痛之色。翠浓进来行了礼,便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也不起身,像是知道有话要答似的。 宓姌见翠浓这般,便也懒得费口舌,径直道:“皇贵妃娘娘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和品红同在一处,品红是否早有殉主之意?” 翠浓垂首跪在地上,淡淡道:“有什么事,皇贵妃娘娘和品红也多避着奴婢,只叫奴婢在殿外伺候。倒是皇贵妃这番病了之后,品红还与奴婢有些话说。”她眸光一扬,少了些低眉顺眼,一字字道,“品红说起皇贵妃娘娘的病状,十分忧心,也曾提到家中仍有病弱老母,希望来日可以出宫侍奉左右。”她轻叹,“品红真是孝顺之人,不比奴婢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皇帝与宓姌如何不懂,便是乐子亦惊呼:“品红牵挂家人,怎会突然殉主,想是她知道的事多了,怕获罪才自裁倒说得过去。” 翠浓跪在地上,素白的孝服掩得她身姿格外纤弱,可她的话语却是那般掷地有声,铿锵入耳:“乐公公这话糊涂了。品红是皇贵妃娘娘的奴婢,她若有罪那皇贵妃娘娘成什么了。若想自裁,也不必惦记着家人了。” 乐子一向在皇帝面前得宠,惯是圆滑的,闻言也有些讪讪。 宓姌见皇帝并不作声,只是支着额头,双眸似闭非闭,仿佛只是在听,仿佛亦只是倦了眠一眠。她如何不知其中利害,当下示意乐子出去,方才问出声:“品红是否有罪,皇贵妃成了什么,本宫与皇上都不甚清楚。只是你在皇贵妃身边多年,许多事,你总该知道些许。” 翠浓的目光恍若一渊深潭,乌碧碧的,望得深了也不见底。她俯身叩首,郑重道:“淑妃妃娘娘,许多事奴婢因未能近身,所以懵然不知。但奴婢到底侍奉了皇贵妃多年,也算知道皇贵妃的心性。她虽然难免有私心做些不当之事。但许多事,奴婢觉得她犯不上,也无谓去做。” 宓姌目光一震,只觉胸间五味陈杂,酸涩苦辣一齐逼了上来,只在喉头逼仄涌动。她的眼神与翠浓短暂相接,不自禁地缓缓摇头,莲心以她眼中的一泊清明的闲定安静,默然承受。烛光微微摇曳,带着几分身不由己的萧瑟,映着她白皙的面庞,却未能染上一层稀薄的红晕。良久,宓姌只是轻叹:“难为你肯说这样的话。” 翠浓微微一笑:“奴婢知道姝贵妃娘娘未必相信,但诚如奴婢所言,皇贵妃会因私心而行事不当,但杀人放火的事,她无谓去做,更怕做了会牵连她最重视的富察氏荣耀,还有她日夜期盼的儿子的太子之位。” (三百一十八) 宓姌望着皇帝,从他闪烁的神色里读到一丝再清晰不过的狐疑之情。那狐疑,分明也是长在自己心底的,像一根细细的毛刺,隐隐触动着细微的痛和痒:“皇上,殉主是光明正大之事,品红何必悄悄儿地背着人?” 皇帝凝神片刻,问道:“乐子,你去嘱咐毓瑚,她年长稳重,让她去瞧瞧品红的尸身,商量了叫人如何处置。另则,翠浓在哪里?” 乐子一壁答应着,忙回禀道:“翠浓不安,已随奴才过来了,正候在外头呢。” 皇帝不假思索,立时道:“让她进来。” 因是皇贵妃前儿得脸的宫女,翠浓已经换了一身雪白孝服,罩着浅银色弹丝绣暗青往生莲花比甲,黑发用银线挽就,簪着满头白霜霜花朵。她一张容长脸儿极淡漠,细细的眉眼低垂着,眼中虽然含泪,却并无过于悲痛之色。翠浓进来行了礼,便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也不起身,像是知道有话要答似的。 宓姌见翠浓这般,便也懒得费口舌,径直道:“皇贵妃娘娘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和品红同在一处,品红是否早有殉主之意?” 翠浓垂首跪在地上,淡淡道:“有什么事,皇贵妃娘娘和品红也多避着奴婢,只叫奴婢在殿外伺候。倒是皇贵妃这番病了之后,品红还与奴婢有些话说。”她眸光一扬,少了些低眉顺眼,一字字道,“品红说起皇贵妃娘娘的病状,十分忧心,也曾提到家中仍有病弱老母,希望来日可以出宫侍奉左右。”她轻叹,“品红真是孝顺之人。不比奴婢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皇帝与宓姌如何不懂,便是乐子亦惊呼:“品红牵挂家人。怎会突然殉主,想是她知道的事多了。怕获罪才自裁倒说得过去。” 翠浓跪在地上,素白的孝服掩得她身姿格外纤弱,可她的话语却是那般掷地有声,铿锵入耳:“乐公公这话糊涂了。品红是皇贵妃娘娘的奴婢,她若有罪那皇贵妃娘娘成什么了。若想自裁,也不必惦记着家人了。” 乐子一向在皇帝面前得宠,惯是圆滑的。闻言也有些讪讪。 宓姌见皇帝并不作声,只是支着额头,双眸似闭非闭,仿佛只是在听。仿佛亦只是倦了眠一眠。她如何不知其中利害,当下示意乐子出去,方才问出声:“品红是否有罪,皇贵妃成了什么,本宫与皇上都不甚清楚。只是你在皇贵妃身边多年。许多事,你总该知道些许。” 翠浓的目光恍若一渊深潭,乌碧碧的,望得深了也不见底。她俯身叩首,郑重道:“淑妃妃娘娘。许多事奴婢因未能近身,所以懵然不知。但奴婢到底侍奉了皇贵妃多年,也算知道皇贵妃的心性。她虽然难免有私心做些不当之事。但许多事,奴婢觉得她犯不上,也无谓去做。” 宓姌目光一震,只觉胸间五味陈杂,酸涩苦辣一齐逼了上来,只在喉头逼仄涌动。她的眼神与翠浓短暂相接,不自禁地缓缓摇头,莲心以她眼中的一泊清明的闲定安静,默然承受。烛光微微摇曳,带着几分身不由己的萧瑟,映着她白皙的面庞,却未能染上一层稀薄的红晕。良久,宓姌只是轻叹:“难为你肯说这样的话。” 翠浓微微一笑:“奴婢知道姝贵妃娘娘未必相信,但诚如奴婢所言,皇贵妃会因私心而行事不当,但杀人放火的事,她无谓去做,更怕做了会牵连她最重视的富察氏荣耀,还有她日夜期盼的儿子的太子之位。” 这些话,如同铮铮惊雷滚过如懿的心头,一颗心惊得几乎要翻转过来,忍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若不是自己恨着的那个人,又会是谁?情思恨意于回百转,然而,这一层滋味是无法以言语尽述的。宓姌的脸色像初雪一般苍白至透明,是一种脆弱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一片薄而脆的枯叶,转眼便要随着风飘散了似的。信,抑或不信,曾经以肉身和心肠所承受的种种苦楚,抵死之痛,都已经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去的烙印。时光的荏苒留给她的,是血肉模糊后疤痕依旧的身心和日渐趋于完美的无可挑剔的笑容。 而这些所受,来自于谁,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可如今,却也是糊涂到了极处。 皇帝见宓姌神色恍惚,心中亦是不忍,忙伸手扶住了她道:“夜深了,你再熬着也是苦了自己,赶紧回去歇息吧。”说罢,便吩咐了乐子,殷殷送了宓姌出去。 宓姌才走到皇帝龙舟尾上,却见风露中宵,一位披着莲青色如意云纹披风的玲珑女子立于舟尾,遥遥望着自己,莹白面容上盈出融融笑意。 宓姌原是疲累到了极处,一见她笑盈盈望着自己,不觉心头一暖,疾步上前握住她手道:“沛涵,夜来风寒,怎么这个时候还过来?” 因在夜阃,沛涵只用一枚羊脂白玉嵌碧玺莲荷扁方松松挽着云髻,燕尾上几朵碧玡瑶珠花点缀,越发显得素雅清简。沛涵垂首道:“今日自午膳后便未和你说过话,心里总存着许多事,实在睡不着,便来这里等你了。” 宓姌替沛涵紧了紧披风上的垂珠深紫缎带,露出她颈间一痕吴棉的浅蓝紫连珠暗花锦纹罗衣,嗔道:“生了璞琪后一直畏寒怕风,自己也不仔细些。”她瞥一眼四周,“你若不嫌烦,今夜便在我那里住下,咱们好好儿说说话。” 沛涵眼眸一转,正声道:“那是应该的。皇贵妃娘娘薨逝,姌儿你怕有许多事要照料,我只陪着你,照应些微末琐事吧。兮贵妃早已守在皇贵妃的青雀舫上。”她忽然凝眸,伸手替如懿取过腋下鎏金菡萏花苞纽子上系着的雪青绫销金线滴珠帕子,沾了沾她额头晶莹的汗珠,取笑道,“你怎么了?这会子夜寒,竟出起冷汗来了?” 宓姌与她挽了手走得远些,只觉得牙关一阵阵发紧,哑声道:“她拼死不认想要害死咱们,她说不是她做下的……” 沛涵骤然停住步子,旋身凝视着宓姌。片刻,她樱唇微张,吐出的言语字字雪亮,打断道:“就算不是她做下的事,这些年咱们受的这些苦,都和她脱不了干系!所以,哪怕是她没做,人都死了,算在她头上便又怎的!”她冷笑道,“难不成她做了鬼魂,还要来找咱们分辩不成!我倒盼着她魂魄归来,与我说个明白呢!” 心头如被透明的蚕丝一缕一缕细细牢牢地缠紧,一圈又一圈,几乎透不过气来。宓姌喃喃道:“沛涵,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若害咱们的事不是她做的,那会是谁?她已经死了,陶茜然也死了,我却不知道还要和谁斗下去,那人又躲在哪里?我们活在这儿,却又和草莽野兽有什么区别,夜防日斗,生死相搏,却永不知下一个对手何时会出现,何时会咬住自己的喉咙。” “一身绫罗,不过也是享着荣华的困兽,与它们并无区别。”沛涵笑色宛然,露出糯白细牙,“姌儿,爱,如果能支撑着人活得更好,那恨,于我们了,她是来不及后悔,咱们是犯不上后悔。”她以澹然的目光相望,唇角衔着一丝清淡笑意,掰着纤纤的指道,“姌儿,前头压着咱们的一个个死绝了,也该轮到我们了。” 宓姌只是恍惚地笑着,一双眼藏着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茫然不知望向何处。这样清寒的夜里,|隐隐约约有春鸟的啼啭夹杂在哭声之中,对着杨柳烟,梨花月,无端惹人悲凉。 沛涵上前一步,与她的手紧紧相握:“姌儿,你应该高兴。” 须臾,宓姌向上挑起的唇勉力勾勒出一朵笑纹,却清冷得让人觉得凄凉:“沛涵……我恨了她那么久,如今她死了,我却不觉得高兴。死了惠儿,死了陶茜然,死了富察氏,我恨着她们,算计着她们,彼此缠斗了这么多年,可接下来会是谁?我又为什么高兴?总仿佛这样的日子无穷无尽,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沛涵眉目间清净内敛,语调却冷得如万丈寒冰:“旁人的人生可以删繁就简,安稳一世。可咱们一脚踏进了紫禁城,这一辈子就是今日重复昨日的日子,永无尽头。姌儿,你可以不恨,可以不高兴,但你得明白,我们若不努力活着,今日躺在那儿被别人哭的,就是自己。”她停一停,转首面朝慈宁宫的方向,嘴角现出一抹冷意“况且姌儿,你忘了吗,正真赐你护甲的人还泰然卧于上凤之坐。” 簌簌风露拂面,宓姌独立于月色波毅银光素涟之下,已无太多喜悦或是悲伤,只是有淡淡的倦,并有寒意。听到她此话,却猛然一颤,随即z笑透倦意却带这一丝寒光,道“是了,我怎会忘了她!” (三百一十九) 宓姌替沛涵紧了紧披风上的垂珠深紫缎带,露出她颈间一痕吴棉的浅蓝紫连珠暗花锦纹罗衣,嗔道:“生了璞琪后一直畏寒怕风,自己也不仔细些。”她瞥一眼四周,“你若不嫌烦,今夜便在我那里住下,咱们好好儿说说话。” 沛涵眼眸一转,正声道:“那是应该的。皇贵妃娘娘薨逝,姌儿你怕有许多事要照料,我只陪着你,照应些微末琐事吧。兮贵妃早已守在皇贵妃的青雀舫上。”她忽然凝眸,伸手替如懿取过腋下鎏金菡萏花苞纽子上系着的雪青绫销金线滴珠帕子,沾了沾她额头晶莹的汗珠,取笑道,“你怎么了?这会子夜寒,竟出起冷汗来了?” 宓姌与她挽了手走得远些,只觉得牙关一阵阵发紧,哑声道:“她拼死不认想要害死咱们,她说不是她做下的……” 沛涵骤然停住步子,旋身凝视着宓姌。片刻,她樱唇微张,吐出的言语字字雪亮,打断道:“就算不是她做下的事,这些年咱们受的这些苦,都和她脱不了干系!所以,哪怕是她没做,人都死了,算在她头上便又怎的!”她冷笑道,“难不成她做了鬼魂,还要来找咱们分辩不成!我倒盼着她魂魄归来,与我说个明白呢!” 心头如被透明的蚕丝一缕一缕细细牢牢地缠紧,一圈又一圈,几乎透不过气来。宓姌喃喃道:“沛涵,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若害咱们的事不是她做的,那会是谁?她已经死了,陶茜然也死了,我却不知道还要和谁斗下去,那人又躲在哪里?我们活在这儿,却又和草莽野兽有什么区别,夜防日斗。生死相搏,却永不知下一个对手何时会出现,何时会咬住自己的喉咙。” “一身绫罗。不过也是享着荣华的困兽,与它们并无区别。”沛涵笑色宛然。露出糯白细牙,“姌儿,爱,如果能支撑着人活得更好,那恨,于我们了,她是来不及后悔。咱们是犯不上后悔。”她以澹然的目光相望,唇角衔着一丝清淡笑意,掰着纤纤的指道,“姌儿。前头压着咱们的一个个死绝了,也该轮到我们了。” 宓姌只是恍惚地笑着,一双眼藏着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茫然不知望向何处。这样清寒的夜里,|隐隐约约有春鸟的啼啭夹杂在哭声之中。对着杨柳烟,梨花月,无端惹人悲凉。 沛涵上前一步,与她的手紧紧相握:“姌儿,你应该高兴。” 须臾。宓姌向上挑起的唇勉力勾勒出一朵笑纹,却清冷得让人觉得凄凉:“沛涵……我恨了她那么久,如今她死了,我却不觉得高兴。死了惠儿,死了陶茜然,死了富察氏,我恨着她们,算计着她们,彼此缠斗了这么多年,可接下来会是谁?我又为什么高兴?总仿佛这样的日子无穷无尽,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沛涵眉目间清净内敛,语调却冷得如万丈寒冰:“旁人的人生可以删繁就简,安稳一世。可咱们一脚踏进了紫禁城,这一辈子就是今日重复昨日的日子,永无尽头。姌儿,你可以不恨,可以不高兴,但你得明白,我们若不努力活着,今日躺在那儿被别人哭的,就是自己。”她停一停,转首面朝慈宁宫的方向,嘴角现出一抹冷意“况且姌儿,你忘了吗,正真赐你护甲的人还泰然卧于上凤之坐。” 簌簌风露拂面,宓姌独立于月色波毅银光素涟之下,已无太多喜悦或是悲伤,只是有淡淡的倦,并有寒意。听到她此话,却猛然一颤,随即笑透倦意却含一丝寒光,道“是了,我怎会忘了她!” 龙舟殿阁中静得出奇,翠浓跪在阴影里,大气也不敢出。皇帝只身长立,凝神俯视不语。翠浓的身子俯得越发低了,几乎要匍匐在龙靴边上,那浅金色的靴子,黄漳绒的靴面用夹金线穿着米珠和珊瑚粒,密密匝匝。盯得久了,只觉得自己也成了那靴面上细细一粒,一不留神便会滚落下来,踏成齑粉。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淡淡道:“你是个聪明人,许多事应该明白。” 翠浓恭谨道:“奴婢自然明白,能允许奴婢逃离、能放奴婢生路的,这世间只有皇上一人。若无皇上应允,什么都是虚空。” 皇帝颔首:“翠浓,这便是你比旁人聪明的地方。可你对皇贵妃也算忠心,对她不利的话,你一句不说;对她不利的事,你一件不做。” 翠浓的脸容沉静如水:“奴婢终究是皇贵妃娘娘的奴婢,虽然她曾害得奴婢终身受苦,但背主之事奴婢做不出来。皇贵妃娘娘生前奴婢不能出一句恶语。如今身后,皇上但问,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微微沉吟:“那么,惠儿曾经告诉朕,指使她害姝贵妃、害朕的孩子的人,是皇贵妃和慧贤贵妃。”他缓缓论起,将惠儿昔日之言一一述说。 翠浓皱眉细想了片刻,扬眉道:“皇上不觉得惠儿说的这些话里,屡屡提到品红,却未曾提到是皇贵妃娘娘么?” 皇帝轻晒,仰首望着阁顶繁复的迷金叠彩,那细腻的金粉填在艳色的朱漆上,炫得几乎要花了眼睛:“品红比你更算是皇后的心腹,她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皇贵妃所指使么?” 翠浓一时语塞,她雪白的板缎长袄,裙边绣满浅青并香色缠绕的枝蔓,像一枝没有生气的藤蔓,笔直地僵立在壁间。半晌,她摇头,咬着唇道:“奴婢不知,亦不能答。皇上方才又提起皇贵妃娘娘用冷寒之物毒害冷宫中的姝贵妃,这事奴婢也略听过一二。但奴婢细细想去,皇贵妃娘娘自己素日都不大留心饮食,娘娘离世前几日,太医还曾见品红端了薏米汤饮给娘娘喝。那汤娘娘喝了几日了,反是太医说起薏米清热利水,但颇为寒凉,不宜娘娘饮用。这般想来娘娘其实懵然无知,奴婢也纳罕,为何娘娘对着姝贵妃却又这般懂得了?” 皇帝眸中微寒:“你是说,除了品红和皇贵妃,只怕还有人牵涉其中?素日与皇贵妃往来的,除了慧贤贵妃还有谁?” 翠浓细细想了半日:“兮贵妃、彤妃与婉常在也常常来往。皇贵妃喜欢六阿哥,与彤妃略亲近些。只是彤妃一向与慧贤贵妃只是面子上的和睦,也不大将别人放在眼里,只有和兮贵妃亲近些,皇贵妃娘娘一向顾着彼此的颜面,所以慧贤贵妃若一人来,便不大叫彤妃一起。” 皇帝的眼底闪着幽暗的光芒,旋即自己亦摇头,释然道:“彤妃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得罪了人也不仔细,对着朕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她这样的直肠子的人,应该不是她。” 翠浓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想想却也没什么确实的疑迹,便也无言了。 皇帝神色黯然,挥了挥手:“也罢。翠浓,你在宫中之事已了,朕会让你出宫安置,好好度日吧。” 翠浓一怔,旋然有泪水滑落,郑重三拜,谢恩离去。毓瑚立时进来,端了一盏清茶,悄无声息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皇帝木然站着,淡淡道:“朕无需人伺候,下去吧。” 毓瑚躬身答了一句,却不退下。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枚烧蓝溜金蜂点翠绣球珠花,摊开右手,平伸在皇帝跟前。 那珠花上,分明沾了一丝血痕! 皇帝的身体微微一震,原本空茫的目光骤然缩成一根锐利的银针,几乎能戳穿毓瑚弓腰缩背的身体。他的声音暗哑低涩,像生锈的铁片涩涩地磋磨:“这是朕赏给兮贵妃的!哪儿来的?” 毓瑚到底年长,见惯了御前风雷,便道:“方才奴婢去瞧品红的尸身,想要善后处置,结果在品红拱紧的手心里,发现了这个。”她看一眼皇帝的神色,不动声色道,“品红至死紧紧摇在手里,想是要紧的东西,奴婢不敢错了,也不敢惊动旁人,悄悄取了出来。” 皇帝的神色似是寒霜冻凝:“你做得很好。”他侧一侧脸,毓瑚懂得,将那珠花放在皇帝身后的黄花梨长桌上。她正要离去,皇帝冷冷道:“你也认得是兮贵妃的东西,是不是?” 毓瑚道:“去岁七夕,皇上特为各宫主位所制,说是不要只用主位们素日最爱的花儿朵儿,另外择了的。皇贵妃娘娘用的是佛手花,姝贵妃是玫瑰,兮贵妃是绣球,彤妃是栀子,愉妃是蔷薇,舒嫔是真珠兰,每人六对,都用烧蓝溜金蜂点翠镶了南珠,作簪鬓之用。奴婢前来见皇上前,特意又找内务府的人查问了一番,并无错漏。”她微微迟疑,还是道,“除此之外,奴婢也未查到什么,只是光凭一朵珠花,做不得数的。” “一朵珠花!的确做不得数!”皇帝口吻极淡,“眼下兮贵妃在哪里?” 毓瑚顺从地答:“奴婢从皇贵妃娘娘的青雀舫过来,见兮贵妃与彤妃忙着置办丧仪之事呢。” (三百二十) “一身绫罗,不过也是享着荣华的困兽,与它们并无区别。”沛涵笑色宛然,露出糯白细牙,“姌儿,爱,如果能支撑着人活得更好,那恨,于我们了,她是来不及后悔,咱们是犯不上后悔。”她以澹然的目光相望,唇角衔着一丝清淡笑意,掰着纤纤的指道,“姌儿,前头压着咱们的一个个死绝了,是否也该轮到我们了。” 宓姌只是恍惚地笑着,一双明眸却藏着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茫然不知望向何处。这样清寒的夜里,隐隐约约有春鸟的啼啭夹杂在哭声之中,对着杨柳烟,梨花月,无端惹人悲凉。 沛涵走上前一步,与她的手紧紧相握:“姌儿,你应该高兴。” 须臾,宓姌向上挑起的唇勉力勾勒出一朵笑纹,却清冷得让人觉得凄凉:“是啊,沛涵……我恨了她那么久,如今她死了,我却不觉得高兴。死了惠儿,死了陶茜然,死了富察氏,我恨着她们,算计着她们,彼此缠斗了这么多年,可接下来会是谁?我又为什么高兴?总仿佛这样的日子无穷无尽,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沛涵眉目间清净内敛,语调却冷得如万丈寒冰:“旁人的人生可以删繁就简,安稳一世。可咱们一脚踏进了紫禁城,这一辈子就是今日重复昨日的日子,永无尽头。姌儿,你可以不恨,可以不高兴,但你得明白,我们若不努力活着,今日躺在那儿被别人哭的,就是自己。”她停一停,转首面朝慈宁宫的方向,嘴角现出一抹冷意“况且姌儿,你忘了吗,正真赐你护甲的人还泰然卧于上凤之坐。” 簌簌风露拂面。宓姌独立于月色波毅银光素涟之下,已无太多喜悦或是悲伤,只是有淡淡的倦。并有寒意。听到她此话,却猛然一颤。随即笑透倦意却含一丝寒光,道“是了,我怎会忘了她!” 龙舟殿阁中静得出奇,翠浓跪在阴影里,大气也不敢出。皇帝只身长立,凝神俯视不语。翠浓的身子俯得越发低了,几乎要匍匐在龙靴边上。那浅金色的靴子,黄漳绒的靴面用夹金线穿着米珠和珊瑚粒,密密匝匝。盯得久了,只觉得自己也成了那靴面上细细一粒。一不留神便会滚落下来,踏成齑粉。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淡淡道:“你是个聪明人,许多事应该明白。” 翠浓恭谨道:“奴婢自然明白,能允许奴婢逃离、能放奴婢生路的。这世间只有皇上一人。若无皇上应允,什么都是虚空。” 皇帝颔首:“翠浓,这便是你比旁人聪明的地方。可你对皇贵妃也算忠心,对她不利的话,你一句不说;对她不利的事。你一件不做。” 翠浓的脸容沉静如水:“奴婢终究是皇贵妃娘娘的奴婢,虽然她曾害得奴婢终身受苦,但背主之事奴婢做不出来。皇贵妃娘娘生前奴婢不能出一句恶语。如今身后,皇上但问,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微微沉吟:“那么,惠儿曾经告诉朕,指使她害姝贵妃、害朕的孩子的人,是皇贵妃和慧贤贵妃。”他缓缓论起,将惠儿昔日之言一一述说。 翠浓皱眉细想了片刻,扬眉道:“皇上不觉得惠儿说的这些话里,屡屡提到品红,却未曾提到是皇贵妃娘娘么?” 皇帝轻晒,仰首望着阁顶繁复的迷金叠彩,那细腻的金粉填在艳色的朱漆上,炫得几乎要花了眼睛:“品红比你更算是皇后的心腹,她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皇贵妃所指使么?” 翠浓一时语塞,她雪白的板缎长袄,裙边绣满浅青并香色缠绕的枝蔓,像一枝没有生气的藤蔓,笔直地僵立在壁间。半晌,她摇头,咬着唇道:“奴婢不知,亦不能答。皇上方才又提起皇贵妃娘娘用冷寒之物毒害冷宫中的姝贵妃,这事奴婢也略听过一二。但奴婢细细想去,皇贵妃娘娘自己素日都不大留心饮食,娘娘离世前几日,太医还曾见品红端了薏米汤饮给娘娘喝。那汤娘娘喝了几日了,反是太医说起薏米清热利水,但颇为寒凉,不宜娘娘饮用。这般想来娘娘其实懵然无知,奴婢也纳罕,为何娘娘对着姝贵妃却又这般懂得了?” 皇帝眸中微寒:“你是说,除了品红和皇贵妃,只怕还有人牵涉其中?素日与皇贵妃往来的,除了慧贤贵妃还有谁?” 翠浓细细想了半日:“兮贵妃、彤妃与婉常在也常常来往。皇贵妃喜欢六阿哥,与彤妃略亲近些。只是彤妃一向与慧贤贵妃只是面子上的和睦,也不大将别人放在眼里,只有和兮贵妃亲近些,皇贵妃娘娘一向顾着彼此的颜面,所以慧贤贵妃若一人来,便不大叫彤妃一起。” 皇帝的眼底闪着幽暗的光芒,旋即自己亦摇头,释然道:“彤妃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得罪了人也不仔细,对着朕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她这样的直肠子的人,应该不是她。” 翠浓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想想却也没什么确实的疑迹,便也无言了。 皇帝神色黯然,挥了挥手:“也罢。翠浓,你在宫中之事已了,朕会让你出宫安置,好好度日吧。” 翠浓一怔,旋然有泪水滑落,郑重三拜,谢恩离去。毓瑚立时进来,端了一盏清茶,悄无声息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皇帝木然站着,淡淡道:“朕无需人伺候,下去吧。” 毓瑚躬身答了一句,却不退下。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枚烧蓝溜金蜂点翠绣球珠花,摊开右手,平伸在皇帝跟前。 那珠花上,分明沾了一丝血痕! 皇帝的身体微微一震,原本空茫的目光骤然缩成一根锐利的银针,几乎能戳穿毓瑚弓腰缩背的身体。他的声音暗哑低涩,像生锈的铁片涩涩地磋磨:“这是朕赏给兮贵妃的!哪儿来的?” 毓瑚到底年长,见惯了御前风雷,便道:“方才奴婢去瞧品红的尸身,想要善后处置,结果在品红拱紧的手心里,发现了这个。”她看一眼皇帝的神色,不动声色道,“品红至死紧紧摇在手里,想是要紧的东西,奴婢不敢错了,也不敢惊动旁人,悄悄取了出来。” 皇帝的神色似是寒霜冻凝:“你做得很好。”他侧一侧脸,毓瑚懂得,将那珠花放在皇帝身后的黄花梨长桌上。她正要离去,皇帝冷冷道:“你也认得是兮贵妃的东西,是不是?” 毓瑚道:“去岁七夕,皇上特为各宫主位所制,说是不要只用主位们素日最爱的花儿朵儿,另外择了的。皇贵妃娘娘用的是佛手花,姝贵妃是玫瑰,兮贵妃是绣球,彤妃是栀子,愉妃是蔷薇,舒嫔是真珠兰,每人六对,都用烧蓝溜金蜂点翠镶了南珠,作簪鬓之用。奴婢前来见皇上前,特意又找内务府的人查问了一番,并无错漏。”她微微迟疑,还是道,“除此之外,奴婢也未查到什么,只是光凭一朵珠花,做不得数的。” “一朵珠花!的确做不得数!”皇帝口吻极淡,“眼下兮贵妃在哪里?” 毓瑚顺从地答:“奴婢从皇贵妃娘娘的青雀舫过来,见兮贵妃与彤妃忙着置办丧仪之事呢。” 皇帝目光一瞬:“彤妃也在?” 毓瑚道:“是。彤妃也帮不上什么,一应都是听兮贵妃的安排处置。” 皇帝的声线沙沙的,像是磨着什么铁器似的钝:“彤妃听兮贵妃的安排处置?兮贵妃倒厉害,朕还没吩咐,她便自己上赶着去安置皇贵妃的丧仪了!连彤妃也得听她的,好不简单!” 毓瑚诺诺应着,陪笑道:“兮贵妃年长,又有三阿哥,彤妃平日纵眼高些,也分得轻重缓急。” 皇帝忽地抿紧了唇,像是拼命压抑着某种涌动的情绪,冷冷道:“兮贵妃,倒是养着朕的二阿哥。三阿哥呢!” 毓瑚哪里敢接这样的话,只得屈膝道:“奴婢失言,奴婢没有诋毁兮贵妃的意思。” 皇帝摆了摆手,和言道:“毓瑚,你是从前和朕的……”他似乎意识到不对,立刻改口道,“你是和李太嫔一同进宫伺候的,年久稳重,又怎会失言?” 毓瑚答应着,见皇帝说罢,沉思着良久无言,便也福了福身告退。皇帝只盯着那枚带血痕的珠花,眼底燃起一簇火苗,渐渐燃成焚心火窟,仿佛要将那珠花烧融殆尽,焚为灰末。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慢慢移下了金丝术窗棂上蒙着的索丝云绡。那朦胧的流素清光,映上皇帝哀伤而倦意沉沉的脸。他缓缓起身,步至床榻边,颓然倒下:“皇贵妃,要是朕疑心错了你……”他低喃,语意艰涩,“你别怪朕,你别怪……”他无声地抚着榻上一对空落落的明黄云缎挑蝠枕,微一侧首,有透一明的水痕滑落... (三百二十一) 翠浓一怔,旋然有泪水滑落,郑重三拜,谢恩离去。毓瑚立时进来,端了一盏清茶,悄无声息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皇帝木然站着,淡淡道:“朕无需人伺候,下去吧。” 毓瑚躬身答了一句,却不退下。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枚烧蓝溜金蜂点翠绣球珠花,摊开右手,平伸在皇帝跟前。 那珠花上,分明沾了一丝血痕! 皇帝的身体微微一震,原本空茫的目光骤然缩成一根锐利的银针,几乎能戳穿毓瑚弓腰缩背的身体。他的声音暗哑低涩,像生锈的铁片涩涩地磋磨:“这是朕赏给兮贵妃的!哪儿来的?” 毓瑚到底年长,见惯了御前风雷,便道:“方才奴婢去瞧品红的尸身,想要善后处置,结果在品红拱紧的手心里,发现了这个。”她看一眼皇帝的神色,不动声色道,“品红至死紧紧摇在手里,想是要紧的东西,奴婢不敢错了,也不敢惊动旁人,悄悄取了出来。” 皇帝的神色似是寒霜冻凝:“你做得很好。”他侧一侧脸,毓瑚懂得,将那珠花放在皇帝身后的黄花梨长桌上。她正要离去,皇帝冷冷道:“你也认得是兮贵妃的东西,是不是?” 毓瑚道:“去岁七夕,皇上特为各宫主位所制,说是不要只用主位们素日最爱的花儿朵儿,另外择了的。皇贵妃娘娘用的是佛手花,姝贵妃是玫瑰,兮贵妃是绣球。彤妃是栀子,愉妃是蔷薇,舒嫔是真珠兰,每人六对,都用烧蓝溜金蜂点翠镶了南珠。作簪鬓之用。奴婢前来见皇上前,特意又找内务府的人查问了一番,并无错漏。”她微微迟疑,还是道,“除此之外,奴婢也未查到什么,只是光凭一朵珠花,做不得数的。” “一朵珠花!的确做不得数!”皇帝口吻极淡,“眼下兮贵妃在哪里?” 毓瑚顺从地答:“奴婢从皇贵妃娘娘的青雀舫过来,见兮贵妃与彤妃忙着置办丧仪之事呢。” 皇帝目光一瞬:“彤妃也在?” 毓瑚道:“是。彤妃也帮不上什么。一应都是听兮贵妃的安排处置。” 皇帝的声线沙沙的,像是磨着什么铁器似的钝:“彤妃听兮贵妃的安排处置?兮贵妃倒厉害,朕还没吩咐,她便自己上赶着去安置皇贵妃的丧仪了!连彤妃也得听她的,好不简单!” 毓瑚诺诺应着。陪笑道:“兮贵妃年长。又有三阿哥,彤妃平日纵眼高些,也分得轻重缓急。” 皇帝忽地抿紧了唇,像是拼命压抑着某种涌动的情绪,冷冷道:“兮贵妃,倒是养着朕的二阿哥。三阿哥呢!” 毓瑚哪里敢接这样的话,只得屈膝道:“奴婢失言,奴婢没有诋毁兮贵妃的意思。” 皇帝摆了摆手,和言道:“毓瑚,你是从前和朕的……”他似乎意识到不对。立刻改口道,“你是和李太嫔一同进宫伺候的,年久稳重,又怎会失言?” 毓瑚答应着,见皇帝说罢,沉思着良久无言,便也福了福身告退。皇帝只盯着那枚带血痕的珠花,眼底燃起一簇火苗,渐渐燃成焚心火窟,仿佛要将那珠花烧融殆尽,焚为灰末。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慢慢移下了金丝术窗棂上蒙着的索丝云绡。那朦胧的流素清光,映上皇帝哀伤而倦意沉沉的脸。他缓缓起身,步至床榻边,颓然倒下:“皇贵妃,要是朕疑心错了你……”他低喃,语意艰涩,“你别怪朕,你别怪……”他无声地抚着榻上一对空落落的明黄云缎挑蝠枕,微一侧首,有透一明的水痕滑落... 皇帝念及皇贵妃相伴多年,悲恸良久,命庄亲王瑄曜、恭奉皇太后御舟缓程回京,自己则嘱咐了宓姌和兮贵妃在德州料理主持皇贵妃的丧事。 皇贵妃薨逝次日,皇帝心中苦绵,忆起丧子之痛,哀恸不能自禁。 三月十四,皇帝亲自护送皇贵妃的梓宫到天津。三月十六戌刻,皇贵妃梓宫到京,于永和宫安奉。文武百官及内外命妇缟服跪迎。 皇帝辍朝九日,服缟二十七日;妃嫔、皇子、公主服白布孝服,皇子截发辫,皇子福晋剪发;满朝文武大臣一律百日后才准剃头;停止嫁娶作乐二十七日;国中所有军民,男去冠缨,女去耳环。天下臣民一律为国母故世而服丧。 这样的丧仪,是鄞朝以来前所未有的隆重,而这空前的隆重还不止于此。向来后妃及王大臣凡应赐谥者,皆由大学士酌拟合适字样,奏请钦定。而皇帝根本不理会内阁,自行降旨定皇贵妃谥号为“孝贤”。更晓谕礼部:“皇贵妃富察氏,正位一十三载。逮事皇考克尽孝诚,上奉圣母深蒙慈爱。覃宽仁以逮下,崇节俭以褆躬。追念懿规,良深痛悼。宜加称谥,昭茂典于千秋;永著徽音,播遗芬于奕稷。从来知妻者莫如夫。朕昨赋皇贵妃挽诗。有圣慈深忆孝,宫壶尽称贤之句。思惟孝贤二字之嘉名,实该皇贵妃一生之淑德。应谥为孝贤皇贵妃。” 皇帝郑重以待,宓姌与兮贵妃在内宫之中更是丝毫不敢放松,带领嫔妃宫人极尽哀仪。终于稍稍得空之时,沛涵前来翊坤宫看望如宓姌,亦看望已经长得聪灵俊秀的儿子璞琪。 沛涵抱着璞琪哄了一会儿,不觉仔细端详宓姌连脂粉也遮不住的微微苍白的面色,关切道:“没想到皇贵妃过世,皇上对丧仪这么经心,真是难得了。倒是辛苦了你。” 宓姌半支着身子斜靠在锦绫缎桃叶纹软枕上,翻看着内务府丧仪用度的簿子,神色疲倦:“皇上这么经心,是真对皇贵妃动了悔意了。” 沛涵哄璞琪喝着手里荷叶盏中的牛乳,笑道:“人走了茶都凉,再后悔又有什么?” 宓姌摇摇头:“皇上与皇贵妃有过嫡子,虽然素日有些隔阂,但情分到底不同些。如今人不在了,自然更念着她的好处了。” “再有什么好处,也与我们不相干。倒是皇上对姌儿你另眼相看,将丧仪的事交给了你和兮贵妃一并处置。我原还以为,兮贵妃有两个皇子,这次大行皇后的丧仪,她还要大权独揽呢。”沛涵见涅筠半跪在榻上伺候宓姌捏着肩膀,面前的桌上还搁着一碗凉了的红参茯苓汤,不觉叹气道:“这几日姌儿劳碌归劳碌,有些正经的大事,也该思量起来了。” 宓姌轻轻揉着额头,看着璞琪无忧无虑的笑颜,不自觉便松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说什么。可皇贵妃薨逝,皇上伤心不已,不是筹谋这个事的时候。” 沛涵轻声道:“你不筹谋,别人可已经动了这个心思了。” “这个心思,从皇贵妃薨逝那一刻起,宫中就无人不动了。只是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宓姌说着,便端起眼前的红参茯苓汤正要喝,沛涵忙伸手拦住,嗔道:“都放凉了,仔细喝了伤胃。”她说罢站起身来,从螺钿圆几上捧过一盏双生莲金丝盏来,“我知道你累着了,这是昨日后半夜就熬着的黄芪玉真汤,拿蜜乳调的,益气补身,又能开胃。”宓姌闻言粲然接过手轻轻抿了一口,低声叹道:“难为你的心思了,这些东西容易得,但是熬煮起来最费时不过,又得提前将里头用的黄芪、杏仁、甘草、茴香细细磨碎了。你又心细,不放心旁人动手,这些事必是你自己做的。”宓姌端详着她眼底血丝,实在心疼,“我说你进来时眼睛红红的,你还不认。” 沛涵微垂着粉白的颈,有些不好意思:“我能为姐姐做的,不过是些微末小事罢了。风口浪尖儿上,姐姐更得仔细自己身子。”她想了想,示意惢心抱了璞琪下去,“听说皇贵妃临死前,曾举荐兮贵妃为继后。如今兮贵妃趁着这几日领着嫔妃祭拜,格外示好笼络,连彤妃也巴巴儿地跟着她呢。” 宓姌淡淡一笑,撩拨着耳朵上一串银流苏珍珠耳坠:“这是应该的。如今宫中只有我和她两位贵妃,她位分尊荣,儿子也多,又有皇贵妃临死前的举荐,难免会动心。” 沛涵比着素银缕海棠纹的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掌心:“她的资本,不过是有着两个亲生的皇子罢了。” 宓姌浅浅的笑影在如懿梨涡内一转便消逝了,她微微黯然:“多好的资本啊!” 沛涵轻嗤,并不十分上心:“你也有咱们的璞琪。” 宓姌看她一眼,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生了几分寥落:“璞琪自然是好,可落在旁人眼里,我到底是不能生养的女人。在这宫里,孩子就是恩宠,就是依靠。我却是没有的。” 沛涵有些发急:“难道你真的不想么?除了皇贵妃和慧贤贵妃,你是位分最高的人。” 宓姌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忧色:“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担当后位的资历。所谓的家世其实略等于无。无子,无家世,这能算什么。” (三百二十二) 宓姌半支着身子斜靠在锦绫缎桃叶纹软枕上,翻看着内务府丧仪用度的簿子,神色疲倦:“皇上这么经心,是真对皇贵妃动了悔意了。” 沛涵哄璞琪喝着手里荷叶盏中的牛乳,笑道:“人走了茶都凉,再后悔又有什么?” 宓姌摇摇头:“皇上与皇贵妃有过嫡子,虽然素日有些隔阂,但情分到底不同些。如今人不在了,自然更念着她的好处了。” “再有什么好处,也与我们不相干。倒是皇上对姌儿你另眼相看,将丧仪的事交给了你和兮贵妃一并处置。我原还以为,兮贵妃有两个皇子,这次大行皇后的丧仪,她还要大权独揽呢。”沛涵见涅筠半跪在榻上伺候宓姌捏着肩膀,面前的桌上还搁着一碗凉了的红参茯苓汤,不觉叹气道:“这几日姌儿劳碌归劳碌,有些正经的大事,也该思量起来了。” 宓姌轻轻揉着额头,看着璞琪无忧无虑的笑颜,不自觉便松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说什么。可皇贵妃薨逝,皇上伤心不已,不是筹谋这个事的时候。” 沛涵轻声道:“你不筹谋,别人可已经动了这个心思了。” “这个心思,从皇贵妃薨逝那一刻起,宫中就无人不动了。只是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宓姌说着,便端起眼前的红参茯苓汤正要喝,沛涵忙伸手拦住,嗔道:“都放凉了,仔细喝了伤胃。”她说罢站起身来,从螺钿圆几上捧过一盏双生莲金丝盏来。“我知道你累着了,这是昨日后半夜就熬着的黄芪玉真汤,拿蜜乳调的,益气补身,又能开胃。”宓姌闻言粲然接过手轻轻抿了一口。低声叹道:“难为你的心思了,这些东西容易得,但是熬煮起来最费时不过,又得提前将里头用的黄芪、杏仁、甘草、茴香细细磨碎了。你又心细,不放心旁人动手,这些事必是你自己做的。”宓姌端详着她眼底血丝,实在心疼,“我说你进来时眼睛红红的,你还不认。” 沛涵微垂着粉白的颈,有些不好意思:“我能为姐姐做的。不过是些微末小事罢了。风口浪尖儿上,姐姐更得仔细自己身子。”她想了想,示意惢心抱了璞琪下去,“听说皇贵妃临死前,曾举荐兮贵妃为继后。如今兮贵妃趁着这几日领着嫔妃祭拜。格外示好笼络。连彤妃也巴巴儿地跟着她呢。” 宓姌淡淡一笑,撩拨着耳朵上一串银流苏珍珠耳坠:“这是应该的。如今宫中只有我和她两位贵妃,她位分尊荣,儿子也多,又有皇贵妃临死前的举荐,难免会动心。” 沛涵比着素银缕海棠纹的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掌心:“她的资本,不过是有着两个亲生的皇子罢了。” 宓姌浅浅的笑影在如懿梨涡内一转便消逝了,她微微黯然:“多好的资本啊!” 沛涵轻嗤,并不十分上心:“你也有咱们的璞琪。” 宓姌看她一眼。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生了几分寥落:“璞琪自然是好,可落在旁人眼里,我到底是不能生养的女人。在这宫里,孩子就是恩宠,就是依靠。我却是没有的。” 沛涵有些发急:“难道你真的不想么?除了皇贵妃和慧贤贵妃,你是位分最高的人。” 宓姌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忧色:“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担当后位的资历。所谓的家世其实略等于无。无子,无家世,这能算什么。” 沛涵沉默片刻,凝眉道:“可姌儿,难道你不想么?不想再居于人下,不想再看旁人的颜色,不想再谨小慎微。你就是六宫之主,往大了说你是国母,往小了说,六宫这些女人再想害你,也不敢明目张胆了。” 宓姌凝神须臾,素淡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凌厉之色:“想,可光靠想有什么用?” 沛涵微微露出几分喜色:“那就好。只要姌儿想,那咱们就是一心的。” 宓姌轻轻摇头:“想归想,如今却不合适。你不是不知道,皇贵妃死后,皇上极为哀痛。皇贵妃生前皇上对她并未怎样,可死后皇上却格外情深义重。不管这情深义重是表面还是真心,都表示皇上暂且没有这个想头,咱们还是安静些好。” 沛涵拈这绢子一笑,身上银白仙鹤长春素锦服的袖口便闪过一点柔软的光泽:“咱们想安静,可彤妃那里,却是头一个和兮贵妃走得近呢!也难怪,她再得宠再有儿子,到底是李朝来的,后位也是难指望的,难怪会一反常态去攀着最有指望的兮贵妃了。” 宓姌清冷道:“彤妃一向目中无人,从前只和皇贵妃略亲近些,如今自然更要指着未来的皇后了。由着她去,有些账,我还没好好和她算呢!” 慈宁宫殿中安静得如一潭碧波沉水,连光影也晃晃悠悠,成了水波涟漪半透明的影子。紫株放下暗银色乌金团寿软帘,悄然躬身走到太后身边。太后闭目静坐:“送走了?” 紫株道:“是。” 太后轻轻笑叹了一声:“从前不大见兮贵妃,总觉得她为人喧耀,不堪重用,到如今也算是个贤惠人。如今来慈宁宫多了,仔细相处起来,还真有点迂腐和她说话是有些累。” 紫株点上了一支翡翠镶金嘴水烟袋送到太后手里,笑道:“宫里都是聪明人,难得有个笨笨的也好。光和聪明人打交道,奴婢这样的蠢人听着费脑子。” 太后嗤地一笑,瞟着她道:“你也觉得这样的人不错?” 紫株道:“太后圣明,什么都在太后预料之中。只是姝贵妃也算是个有孝心的了,这些日子太后反而淡淡的,不太理她。” 太后吸了一口水烟袋,默默片刻道:“皇贵妃便是世家大族出身,所以难以把握。姝贵妃的性子是比皇贵妃更刚烈的,又透着聪慧劲儿。她又是宓氏出身,凭她怎么孝心顺服,一想到从前宓亦德的事,哀家也不愿她成为未来的皇后。”她缓一缓,隐然苦笑,“紫株,哀家是不是终究太小心眼了?” 紫株含笑道:“谁心里没个过不去的坎儿呢?兮贵妃出身虽低些,但是个好操控的性子。最要紧的是兮贵妃子嗣多,按年纪就是她亲生的二阿哥了。有儿子的,到底不一样些。且说了,还是皇贵妃临死前亲自向皇上举荐为皇后的。” 太后长叹如幽微的风:“不怪哀家偏心些。说到底,姝贵妃也是吃了没孩子的苦头。看看璞琮夭折后皇贵妃的那个样子,你就知道在宫中有个亲生儿子是多么要紧的事。哀家就是吃亏在这点上,所以一把年纪了,还要费心费神,未雨绸缪。” 紫株忙道:“皇贵妃过世,皇上只顾着伤心。待得后位定了,太后也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太后点头道:“但愿如此。皇帝已经够聪明精干了,若皇后还是伶俐透了的人,哀家就有得受累了,还不如乖乖笨笨的就算了。且你以为皇贵妃有多真心举荐兮贵妃,不过也是为着这样罢了。” 宓姌到了永和宫中,兮贵妃已经领着命妇们按着班序站好,一切井井有条。一众嫔妃命妇围着兮贵妃星捧月似的,兮贵妃也格外地仪态万方,恰如副后一般。彼时彤妃正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自在瑄祯十一年七月生下璞璇后,如今不过一年多,她又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可见圣眷正隆。可饶是如此,她陪在兮贵妃身边,脸上仍挂着奉承的笑意,谦恭无比:“幸好一切有兮贵妃打点,才妥妥当当,没什么差池。若换了旁人,定是不成的。” 其中一个命妇道:“彤妃娘娘说得是。太后不也对兮贵妃娘娘赞不绝口么?且看二阿哥稳重有礼,一看便知是兮贵妃娘娘教导有方。” 彤妃本有着身孕,体态慵憨,闻言便支着腰身笑道:“可不是么?二阿哥是贵妃姐姐亲生的,自然不必说,” 另一常在道:“二阿哥是皇上长子,自然更要有所承担些。也亏得兮贵妃娘娘多年来悉心照顾呢。” 沛涵与宓姌听着她们嘤嘤呖呖地说话,不过相视一笑,便站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向着皇贵妃后的灵位跪下行敬酒礼。 兮贵妃穿着一袭浅银色夹玫瑰金线云锦宫装,裙摆有深一色的银线夹着玄色丝线密密绣着团寿纹样,满头白纷纷珍珠珠流苏如寒光轻漾,在殿中光线掩映之下,更显冷清,恰与她此时疏远与不信任的语调一般,她长长地嘘一口气,“没有自己的儿子,皇贵妃走下来的地方,就别痴心指望着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皇贵妃不也是因为这个羞愧而死的么?” 宓姌回过首,见璞璋在前而立,领着诸位阿哥在灵前尽孝,端然是长兄风范,十分引人注目。“ 彤妃跪在兮贵妃身后,听见二人这般低声言语,眼瞅着妃位以下的嫔御们都退得远了,不觉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慵慵笑道:“娴贵妃不是好歹还抚养着璞琪么?怎么看着旁人的孩子那么眼馋,连兮贵妃的养子您瞧着也是好的。其实您也不怕,不过才过了三十一岁的生辰,便要拼着力气生养一个,也是不难。到底,孩子还是亲生的好啊!” (三百二十三) 紫株道:“太后圣明,什么都在太后预料之中。只是姝贵妃也算是个有孝心的了,这些日子太后反而淡淡的,不太理她。” 太后吸了一口水烟袋,默默片刻道:“皇贵妃便是世家大族出身,所以难以把握。姝贵妃的性子是比皇贵妃更刚烈的,又透着聪慧劲儿。她又是宓氏出身,凭她怎么孝心顺服,一想到从前宓亦德的事,哀家也不愿她成为未来的皇后。”她缓一缓,隐然苦笑,“紫株,哀家是不是终究太小心眼了?” 紫株含笑道:“谁心里没个过不去的坎儿呢?兮贵妃出身虽低些,但是个好操控的性子。最要紧的是兮贵妃子嗣多,按年纪就是她亲生的二阿哥了。有儿子的,到底不一样些。且说了,还是皇贵妃临死前亲自向皇上举荐为皇后的。” 太后长叹如幽微的风:“不怪哀家偏心些。说到底,姝贵妃也是吃了没孩子的苦头。看看璞琮夭折后皇贵妃的那个样子,你就知道在宫中有个亲生儿子是多么要紧的事。哀家就是吃亏在这点上,所以一把年纪了,还要费心费神,未雨绸缪。” 紫株忙道:“皇贵妃过世,皇上只顾着伤心。待得后位定了,太后也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太后点头道:“但愿如此。皇帝已经够聪明精干了,若皇后还是伶俐透了的人,哀家就有得受累了,还不如乖乖笨笨的就算了。且你以为皇贵妃有多真心举荐兮贵妃,不过也是为着这样罢了。” 宓姌到了永和宫中,兮贵妃已经领着命妇们按着班序站好。一切井井有条。一众嫔妃命妇围着兮贵妃星捧月似的,兮贵妃也格外地仪态万方,恰如副后一般。彼时彤妃正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自在瑄祯十一年七月生下璞璇后,如今不过一年多,她又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可见圣眷正隆。可饶是如此,她陪在兮贵妃身边,脸上仍挂着奉承的笑意,谦恭无比:“幸好一切有兮贵妃打点,才妥妥当当,没什么差池。若换了旁人,定是不成的。” 其中一个命妇道:“彤妃娘娘说得是。太后不也对兮贵妃娘娘赞不绝口么?且看二阿哥稳重有礼,一看便知是兮贵妃娘娘教导有方。” 彤妃本有着身孕,体态慵憨,闻言便支着腰身笑道:“可不是么?二阿哥是贵妃姐姐亲生的。自然不必说,” 另一常在道:“二阿哥是皇上长子,自然更要有所承担些。也亏得兮贵妃娘娘多年来悉心照顾呢。” 沛涵与宓姌听着她们嘤嘤呖呖地说话,不过相视一笑,便站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向着皇贵妃后的灵位跪下行敬酒礼。 兮贵妃穿着一袭浅银色夹玫瑰金线云锦宫装。裙摆有深一色的银线夹着玄色丝线密密绣着团寿纹样,满头白纷纷珍珠珠流苏如寒光轻漾,在殿中光线掩映之下,更显冷清,恰与她此时疏远与不信任的语调一般,她长长地嘘一口气,“没有自己的儿子,皇贵妃走下来的地方,就别痴心指望着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皇贵妃不也是因为这个羞愧而死的么?” 宓姌回过首。见璞璋在前而立,领着诸位阿哥在灵前尽孝,端然是长兄风范,十分引人注目。“ 彤妃跪在兮贵妃身后,听见二人这般低声言语,眼瞅着妃位以下的嫔御们都退得远了,不觉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慵慵笑道:“娴贵妃不是好歹还抚养着璞琪么?怎么看着旁人的孩子那么眼馋,连兮贵妃的养子您瞧着也是好的。其实您也不怕,不过才过了三十一岁的生辰,便要拼着力气生养一个,也是不难。到底,孩子还是亲生的好啊!” 宓姌听彤妃尖酸,便淡淡道:“是啊。不经彤妃提醒,我总都忘了自己已经年过三十。其实细算起来,咱们姐妹都是差不多的。彤妃不也三十六岁了么,这样怀着身孕,还要按着规矩行祭礼,真是辛苦了。” 彤妃与兮贵妃都是重印五十二年生的人,足足比宓姌大了五岁。若要拿年纪来细论,她们自然是论不过宓姌的。沛涵跟在宓姌身后,笑得轻巧和婉:“其实细论起来,咱们的年纪都大过了姝贵妃,只不过姝贵妃的位分比我与彤妃高,所以咱们都得称呼一声姐姐。宫里嘛,总是先论位分,再论年纪的。” 沛涵本就是和声细语的人,说得又在情理之中,彤妃虽然不忿,但也不能驳嘴。正巧意欢敬香上前,听得几人言语,细巧的眉眼斜斜一飞:“其实娴贵妃客气了。娴贵妃由着兮贵妃称呼一声妹妹,固然是年纪轻些的缘故,但到底位分搁在那儿呢。” 兮贵妃齿本不及意欢伶俐,如今听她掀起旧事来,只得讪讪不语。还是婉茵打圆场道:“兮贵妃和姝贵妃哪里会计较这个。两位贵妃这样亲近,一句半句的姐妹称呼,算的了什么呢?” 宓姌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看着孝贤皇贵妃乌木漆金的棺樽,这么多年,她害得自己一直没有子息,身体流转的血液里都带着她精心布置的零陵香气息,害得自己做不得一个母亲,一个完整的女人。福华一次次意图逼自己入死地,真的,恨了那么多年,连宓姌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恨已经成为了一种深深的习惯,深入骨血。 可此刻,福华穿戴着整齐而华丽的皇后冠服,静静的躺在棺樽之中,接受着天下臣民的哀哭与追忆。 是,陶茜然已死,福华已死。那些让她警惕的女人,都成了一抔黄土,红颜枯骨。可她却不能松一口气,新人在不断地出现,旧人们也丝毫不肯放松。皇贵妃死前的暗潮汹涌一派和睦终于随着她的死分崩离析,连胆小如兮贵妃,都可以与她冷嘲热讽,赤眉白眼,来日皇后之位虚位以待,尚不知要生出何种事端? 而她宓姌,她算什么呢?不过是无子、无家世,只能依靠着一息微薄的宠爱而生存的女人。而这宠爱,是多么渺茫,仿佛福华灵前跳动的耀目烛火,一阵轻轻的风,都可以肆意扑灭。 她是太知道“恩宠”了。从惠儿的死,茜然的死,到今时今日死去的福华,无一不是受过皇帝的宠爱,并且仿佛身后还享受着这样的宠爱。 她实在是太懂得了。因为懂得,所以彻骨寒凉。 趁着祭酒礼歇的一刻,兮贵妃与宓姌听着各宫各处的太监宫人们来报上琐事。沛涵跪得久了,只觉得膝头酸麻不已,见别的嫔妃们并无进偏殿歇息的样子,便招了招手示意叶心带上药酒,跟着自己往偏殿去。 叶心扶着她出来,低声道:“小主的膝盖不好,经不得这样长跪呢。” 两人正说话,宓姌恰好扶了涅筠出来,打算往偏殿更衣,见了沛涵便道:“是不是膝盖受不住了。你先去偏殿歇一歇,我叫人端碗八宝甜汤来给你,再涂点药酒。” 沛涵摆手道:“生了孩子之后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姐姐悄声些,别让人拿住了话柄说我不敬皇贵妃。” 沛涵这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孝贤皇贵妃死后,皇帝很是哀痛,脾气也喜怒无常,前两日便因指责前朝的几位大臣在丧礼上不够悲痛,便立刻施廷杖打死。如果旁人知道沛涵因为跪在孝贤皇贵妃前而犯了膝头酸痛,不知又有多少是非呢。 宓姌知她言下之意,叹道:“皇上如今的脾气……罢了,皇贵妃过世,皇上失了结发妻子,到底是伤心的。” 沛涵冷笑一声:“生前不见得怎样,如今倒成了恩爱夫妻了。皇贵妃若地下有知,会不会嫌自己弃世太晚,不能早些得到这样的尊重恩情?” 宓姌看了看四下,比起手指轻嘘一声:“说话越发任性了。” 沛涵一脸通透:“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呢?不过是看穿了姌儿你看不穿的宠爱罢了。” 宓姌正挽着沛涵的手要进偏殿,忽然听得里头有窸窣的低语声。 沛涵的声线薄而细韧,仿佛一条拉长的细线,截断细雨如丝的伤感:“姌儿疼爱璞琪么?或许有朝一日,璞琪也会变了不如我们预期中长大。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在这宫中不过是个笑话,不过是写进死后功德里的溢美之词。来日璞琪会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想法,甚至有更多想得到的东西。这世间多的是母子失和,夫妻离心,所以,母子也好,夫妻也罢,这种到头来或许都会疏远的感情,比不上我们姐妹彼此风雨多年的情感。姌儿,或许哪一日,璞琪有了自己的亲人,皇上也彻底不再宠爱,那么只有我和你,继续相伴深宫岁月,一如从前。” 沛涵的语气里有深深的依赖,然而宓姌的心思却在细雨绵绵中飘摇着疑惑不定:“沛涵,我从未问过你,为何你对世间的情爱,这么不能相信?” (三百二十四) 是,陶茜然已死,福华已死。那些让她警惕的女人,都成了一抔黄土,红颜枯骨。可她却不能松一口气,新人在不断地出现,旧人们也丝毫不肯放松。皇贵妃死前的暗潮汹涌一派和睦终于随着她的死分崩离析,连胆小如兮贵妃,都可以与她冷嘲热讽,赤眉白眼,来日皇后之位虚位以待,尚不知要生出何种事端? 而她宓姌,她算什么呢?不过是无子、无家世,只能依靠着一息微薄的宠爱而生存的女人。而这宠爱,是多么渺茫,仿佛福华灵前跳动的耀目烛火,一阵轻轻的风,都可以肆意扑灭。 她是太知道“恩宠”了。从惠儿的死,茜然的死,到今时今日死去的福华,无一不是受过皇帝的宠爱,并且仿佛身后还享受着这样的宠爱。 她实在是太懂得了。因为懂得,所以彻骨寒凉。 趁着祭酒礼歇的一刻,兮贵妃与宓姌听着各宫各处的太监宫人们来报上琐事。沛涵跪得久了,只觉得膝头酸麻不已,见别的嫔妃们并无进偏殿歇息的样子,便招了招手示意叶心带上药酒,跟着自己往偏殿去。 叶心扶着她出来,低声道:“小主的膝盖不好,经不得这样长跪呢。” 两人正说话,宓姌恰好扶了涅筠出来,打算往偏殿更衣,见了沛涵便道:“是不是膝盖受不住了。你先去偏殿歇一歇,我叫人端碗八宝甜汤来给你,再涂点药酒。” 沛涵摆手道:“生了孩子之后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姐姐悄声些,别让人拿住了话柄说我不敬皇贵妃。” 沛涵这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孝贤皇贵妃死后,皇帝很是哀痛。脾气也喜怒无常,前两日便因指责前朝的几位大臣在丧礼上不够悲痛,便立刻施廷杖打死。如果旁人知道沛涵因为跪在孝贤皇贵妃前而犯了膝头酸痛,不知又有多少是非呢。 宓姌知她言下之意,叹道:“皇上如今的脾气……罢了,皇贵妃过世,皇上失了结发妻子。到底是伤心的。” 沛涵冷笑一声:“生前不见得怎样,如今倒成了恩爱夫妻了。皇贵妃若地下有知,会不会嫌自己弃世太晚,不能早些得到这样的尊重恩情?” 宓姌看了看四下,比起手指轻嘘一声:“说话越发任性了。” 沛涵一脸通透:“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呢?不过是看穿了姌儿你看不穿的宠爱罢了。” 宓姌正挽着沛涵的手要进偏殿,忽然听得里头有窸窣的低语声。 沛涵的声线薄而细韧,仿佛一条拉长的细线,截断细雨如丝的伤感:“姌儿疼爱璞琪么?或许有朝一日,璞琪也会变了不如我们预期中长大。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在这宫中不过是个笑话,不过是写进死后功德里的溢美之词。来日璞琪会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想法,甚至有更多想得到的东西。这世间多的是母子失和,夫妻离心,所以。母子也好,夫妻也罢,这种到头来或许都会疏远的感情。比不上我们姐妹彼此风雨多年的情感。姌儿,或许哪一日,璞琪有了自己的亲人,皇上也彻底不再宠爱,那么只有我和你,继续相伴深宫岁月,一如从前。” 沛涵的语气里有深深的依赖,然而宓姌的心思却在细雨绵绵中飘摇着疑惑不定:“沛涵,我从未问过你,为何你对世间的情爱。这么不能相信?” 沛涵的眼角闪过一点晶亮的泪光:“姌儿,你知道我的阿玛和额娘是怎么死的么?我额娘与阿玛年轻时也算是恩爱亲密,可有一日我额娘红颜不再。阿玛喜欢上别的女子,我额娘不能忍受,彼此争执之时失手刺死了阿玛,然后悲愤自尽。我自小被寄养在伯父家长大,所以一直认为,再相爱又如何,到最后因爱生恨的太多太多,与其如此,还不如不曾恩爱如许。世间的男欢女爱,不过是皮肉交合,实在是不可依靠的。” 宓姌默然,只是轻叹一声:“只是沛涵,什么都不相信,会不会太空虚,像找不到依靠?” 海兰轻笑,眼中有深深的依赖:“姐姐,我相信你啊。”她紧紧靠着如懿身侧,“所以姐姐,无论我做什么,你也要相信我。” 如懿温然颔首,一任雨丝凄凄拂上身来:“是,我都相信。” 沛涵轻声道:“姌儿,我知道其实你是有些不一样了。从冷宫出来后,你一直很想劝自己不要去多想,只要相信皇上就好。可一个人这样劝自己,她本身就是已经是开始在不相信了。对么?” 宓姌闭上眼晴,以此来拒绝眼前的虚空:“沛涵,不要再说。” 沛涵懂得地点点头:“那我说另一件事。姌儿,兮贵妃志在后位,她的胜算不小,如今又和慈宁宫走得近。姌儿,咱们得想想办法了。” 有冰冷的感觉蜿蜒心上,宓姌霍然睁开眼:“她最大的胜算,就是子嗣。” 沛涵扬起唇角优美的弧度:“这个我明白。兮贵妃最有利的是什么,我得把她最有利的东西除掉,咱们就安心了。” 沛涵颔首。 沛涵笑了笑,伸手仔细拂去她仙鹤衔梅素白银线锦袍上沾上的晶亮雨丝,她轻舒一口气,“眼下姌儿在风口浪尖上,凡事不动为妙,一切有我。” 宓姌看着帘外细雨阑珊,拂去鬓角雨丝,恍若无心:“如今,皇上最忌讳的可是举丧不哀。咱们去偏殿上了药,赶紧就回去吧。” 宓姌回到殿中,兮贵妃与彤妃着人派发午后歇息时喝的银耳莲子羹,福晋命妇们仿佛预知兮贵妃日后可能会有的荣华锦光,亦格外奉承,直如众星捧月一般。相形之下,缓步入内的宓姌则显得冷清许多,除了意欢、婉婷和婉茵,便少有人笑脸相迎了。宓姌不知为何众人变数这样快,还是意欢忍不住说了一声:“方才太后来过了,体恤福晋们守灵辛苦,所以亲自送了银耳莲子羹来,并嘉奖兮贵妃守丧辛苦却事事妥帖,有大家之风。又说三阿哥虽未成年,却很能照顾几位幼弟,也十分能干。” 孝贤皇贵妃死后,后宫中本已暗潮汹涌,太后如此褒扬,无疑是在立后的立场上更偏向于兮贵妃了,众人如何能不见风使舵,处处恭维兮贵妃。 婉婷与几位答应、常在围着兮贵妃和彤妃热络地说着什么。婉婷小心替兮贵妃拂着衣角的尘灰:“贵妃姐姐仔细脚下,您这么精致的衣袍,沾上尘灰就不好了。” 兮贵妃不以为意地笑笑,坦然接受她的殷勤,口中道:“这些事交给宫人们打理就是了,琛贵人不必如此。” 婉婷蓄足了满脸笑意,正要搭腔,却听彤妃冷不丁笑了一声,扬着手中的杏子绿百绦绢子道:“兮贵妃姐姐不必担心,琛贵人原是我的宫女出身,做这些事最合宜了。” 婉婷如今也算得宠,听了这话脸色刷一下白了起来,又见众人皆捂着口笑看她,越发臊得无地自容,只得讪讪收手避到人后。 彤妃鄙夷一笑,越发与兮贵妃聊得热络,一双手蝶舞似得翻飞着:“我这怀的也不知是个阿哥还是公主,我瞧着公主真是好,满心羡慕。太医也说这一胎像是女胎呢……我只求啊,若是个阿哥能有姐姐的二阿哥一半争气就好了……” 二人说起孩子来,又是扯不完的话。彤妃又一意奉承着兮贵妃,哄得兮贵妃几乎合不拢嘴,亲热地与她牵着手推心置腹。 意欢远远看着,撇了撇樱桃唇道:“一个乐得被巴结,一个嘴上不留德。” 宓姌比了个轻嘘的手势,低声笑道:“就你脾气最好!最不是孤拐性子!” 意欢拈了水蓝色打黄莺儿八宝缨络绢子一晃,轻嗤一声:“我知道自己什么孤拐脾气,左右和她们不一样就是了。”说罢荷惜便来请:“小主,该到吃坐胎药的时候了。” 宓姌微微诧异:“我记得这些日子皇上并不曾召幸啊,怎么你还吃这个药?” “如今大约是盼子心切,我求了皇上两次,便按着两日都送来了。” 宓姌知道端底,又实在不能说破,勉强含笑道:“无论是坐胎药也好,还是什么,是药三分毒,不吃也罢了。当年慧贤贵妃求子心切,也是常常吃坐胎药,却没什么效力。可见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恩宠才是真的。” 意欢的唇角藴了一点甜蜜的笑色:“其实我也知道药石未必有效,但……”她向来冷冽的脸庞上全是甜而柔的红晕,恍若冰雪初融,芙蓉春晓,“但皇上对我好,心疼我,我都是知道的。”她说罢更是含羞,忙扶着荷惜的手走了。 宓姌怔在当地,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悲。她是知道的,唯有她知道,皇帝知道,龚鲁知道。可谁都不会说,不会告诉她。这样的心疼,这样的好,背后是怎样的不堪入目?她唯有闭上眼睛,不可说,不能看,不去想,只当自己是混沌泥潭里的一块污浊,同流合污下去。唯有这样,才是保全了意欢含糊而温柔的一点绮梦。 (三百二十五) 沛涵懂得地点点头:“那我说另一件事。姌儿,兮贵妃志在后位,她的胜算不小,如今又和慈宁宫走得近。姌儿,咱们得想想办法了。” 沛涵扬起唇角优美的弧度:“这个我明白。兮贵妃最有利的是什么,我得把她最有利的东西除掉,咱们就安心了。” 沛涵颔首。 有冰冷的感觉蜿蜒心上,宓姌霍然睁开眼:“她最大的胜算,就是子嗣。” 沛涵笑了笑,伸手仔细拂去她仙鹤衔梅素白银线锦袍上沾上的晶亮雨丝,她轻舒一口气,“眼下姌儿在风口浪尖上,凡事不动为妙,一切有我。” 宓姌看着帘外细雨阑珊,拂去鬓角雨丝,恍若无心:“如今,皇上最忌讳的可是举丧不哀。咱们去偏殿上了药,赶紧就回去吧。” 宓姌回到殿中,兮贵妃与彤妃着人派发午后歇息时喝的银耳莲子羹,福晋命妇们仿佛预知兮贵妃日后可能会有的荣华锦光,亦格外奉承,直如众星捧月一般。相形之下,缓步入内的宓姌则显得冷清许多,除了意欢、婉婷和婉茵,便少有人笑脸相迎了。宓姌不知为何众人变数这样快,还是意欢忍不住说了一声:“方才太后来过了,体恤福晋们守灵辛苦,所以亲自送了银耳莲子羹来,并嘉奖兮贵妃守丧辛苦却事事妥帖,有大家之风。又说三阿哥虽未成年,却很能照顾几位幼弟,也十分能干。” 孝贤皇贵妃死后,后宫中本已暗潮汹涌,太后如此褒扬,无疑是在立后的立场上更偏向于兮贵妃了。众人如何能不见风使舵,处处恭维兮贵妃。 婉婷与几位答应、常在围着兮贵妃和彤妃热络地说着什么。婉婷小心替兮贵妃拂着衣角的尘灰:“贵妃姐姐仔细脚下,您这么精致的衣袍,沾上尘灰就不好了。” 兮贵妃不以为意地笑笑,坦然接受她的殷勤,口中道:“这些事交给宫人们打理就是了,琛贵人不必如此。” 婉婷蓄足了满脸笑意。正要搭腔,却听彤妃冷不丁笑了一声,扬着手中的杏子绿百绦绢子道:“兮贵妃姐姐不必担心,琛贵人原是我的宫女出身,做这些事最合宜了。” 婉婷如今也算得宠,听了这话脸色刷一下白了起来,又见众人皆捂着口笑看她,越发臊得无地自容,只得讪讪收手避到人后。 彤妃鄙夷一笑。越发与兮贵妃聊得热络,一双手蝶舞似得翻飞着:“我这怀的也不知是个阿哥还是公主,我瞧着公主真是好,满心羡慕。太医也说这一胎像是女胎呢……我只求啊,若是个阿哥能有姐姐的二阿哥一半争气就好了……” 二人说起孩子来,又是扯不完的话。彤妃又一意奉承着兮贵妃。哄得兮贵妃几乎合不拢嘴,亲热地与她牵着手推心置腹。 意欢远远看着,撇了撇樱桃唇道:“一个乐得被巴结。一个嘴上不留德。” 宓姌比了个轻嘘的手势,低声笑道:“就你脾气最好!最不是孤拐性子!” 意欢拈了水蓝色打黄莺儿八宝缨络绢子一晃,轻嗤一声:“我知道自己什么孤拐脾气,左右和她们不一样就是了。”说罢荷惜便来请:“小主,该到吃坐胎药的时候了。” 宓姌微微诧异:“我记得这些日子皇上并不曾召幸啊,怎么你还吃这个药?” “如今大约是盼子心切,我求了皇上两次,便按着两日都送来了。” 宓姌知道端底,又实在不能说破,勉强含笑道:“无论是坐胎药也好。还是什么,是药三分毒,不吃也罢了。当年慧贤贵妃求子心切。也是常常吃坐胎药,却没什么效力。可见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恩宠才是真的。” 意欢的唇角藴了一点甜蜜的笑色:“其实我也知道药石未必有效,但……”她向来冷冽的脸庞上全是甜而柔的红晕,恍若冰雪初融,芙蓉春晓,“但皇上对我好,心疼我,我都是知道的。”她说罢更是含羞,忙扶着荷惜的手走了。 宓姌怔在当地,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悲。她是知道的,唯有她知道,皇帝知道,龚鲁知道。可谁都不会说,不会告诉她。这样的心疼,这样的好,背后是怎样的不堪入目?她唯有闭上眼睛,不可说,不能看,不去想,只当自己是混沌泥潭里的一块污浊,同流合污下去。唯有这样,才是保全了意欢含糊而温柔的一点绮梦。 沛涵看她怔在那儿,便牵了璞琪过来道:“姌儿,你瞧着舒嫔做什么?” 宓姌醒过神来,忙笑道:“没什么,原是有些乏了。”她看沛涵牵了璞琪过来,便问:“怎么了?要带璞琪出去?” 沛涵满脸不放心:“方才听璞琪有两声咳嗽,我带他去太医院瞧瞧,看要不要喝点枇杷露。” ,宓姌疼爱地抚了抚璞琪的脸,道:“那就快去快回,路上别着了风。” 沛涵出了永和宫,便牵着璞琪往西长街上走,因居丧不便,只一个亲近的乳母和叶心跟着。才走到储秀宫后头的拐角处,却见璞璋也匆匆往太医院方向走过来,她索性立住脚,扬声道:“璞琪,现在额娘嘱咐你的话,你可要好好听着了。” 璞琪似懂非懂地睁大了眼睛,道:“是。” 沛涵朗声道:“璞琪,后天你皇额娘的梓宫要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那天是大礼,你可万万记得,一定不能哭,不能伤心,知道么?” 璞琪疑惑道:“可姝贵妃额娘嘱咐,是一定要很伤心地哭,否则皇阿玛会生气。” 沛涵弯下腰,神神秘秘道:“平时是这样,可到了后天,姝贵妃娘娘也会这样嘱咐你。那天所有的阿哥公主都会去哭丧,谁都会哭得很伤心。只有你一个人镇定自若,一点也不哭,你皇阿玛便会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是在所有痛哭流涕沉浸于悲哀的人中,唯一保有清醒与理智的一个。” 璞琪的眼神有些迷茫:“额娘,为什么?” 沛涵郑重道:“因为对于你皇阿玛而言,不仅失去了你皇额娘,也失去了你五弟这个嫡子。所以对他而言,得到几个孝子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得到一个不为悲喜所左右的未来的太子,你懂么?” 沛涵转过头,见到璞璋便立在不远处,似乎在侧耳倾听她与璞琪的对话。沛涵立刻有几分慌张不安,紧紧牵过璞琪的手将他掩于身后,有些尴尬地道:“二阿哥,你怎么在这儿?“ 璞璋不以为意地笑笑,谦恭地行礼:“愉娘娘万安,四弟好。” 璞琪亦规规矩矩叫了声“二哥”。璞璋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儿臣见几位弟弟因为劳累都起了口疮,想着接下来还有奉移梓宫的大事,可不能累坏了身子,所以想去太医院取些金银花来煮水给弟弟们喝。” 沛涵不自在地摸着鬓角一朵雪白的海棠花:“二阿哥真是有心。到底是兮贵妃教养出来的好孩子。” 璞璋摆手道:“愉娘娘过奖了。那儿臣先行一步。”他侧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璞琪一眼,含笑离开。 璞璋打点完一切,回到绿筠宫中。他一见兮贵妃,哪里还按得住脾气,便将沛涵叮嘱璞琪之语悉数告知了兮贵妃。兮贵妃绿筠冷笑道:“我原当愉妃是个安分的,原来却动了这个心思。本还以为姝贵妃打的是璞链的主意,如今看来,是我们太小瞧她的心胸了。” 璞璋迟疑:“那额娘的意思是……” 兮贵妃爱惜地抚了抚儿子的辫发,替他整好衣衫:“好儿子,璞琪还小,能有多大的心思。即便是不哭装出一副大人腔调,也只当他发呆不懂事罢了。你好好学着点,璞琪即便不哭,额娘也有本事让他哭了就是。” 璞璋松一口气:“多谢额娘替儿子筹谋。” 兮贵妃心疼道:“你这孩子,跟额娘说起这样见外的话来了。额娘不疼你,还能疼谁。好儿子,阿哥里就数你年纪最长。你是有额娘的,额娘熬到贵妃这个位分上,一切都是为了你,掏心挖肺也是愿意的。你就好好替额娘争口气,得了你皇阿玛的欢心,当上太子就好了。何况,咱们还有皇贵妃临死前的一份举荐呢,更要好好用心。” 璞璋肃然道:“额娘放心,额娘的心愿就是儿子的心愿。那日儿子还会好好劝慰皇阿玛的。” 兮贵妃笃定笑道:“这就好了。额娘已经告诉过你,彤妃便是个聪明人,事事都奉承着额娘。她虽得宠,但到底是李朝贡女,一辈子也指望不上皇后之尊,只要她和咱们一心,你也多一层保障。”她的口气愈加隐秘,“至于璞链,皇上器重他让他主持丧仪,可他到底不经事,你万万留心他一举一动,但凡拿到错处,便好办了。” 璞璋顽皮一笑:“额娘舍得?” 兮贵妃有些难言的伤感:“额娘胆子小,也心软。”她顿一顿,深吸一口气,“可为了你,额娘什么都舍得。” 母子两关上殿门,愈加密密筹谋起来。 (三百二十六) 沛涵朗声道:“璞琪,后天你皇额娘的梓宫要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那天是大礼,你可万万记得,一定不能哭,不能伤心,知道么?” 璞琪疑惑道:“可姝贵妃额娘嘱咐,是一定要很伤心地哭,否则皇阿玛会生气。” 沛涵弯下腰,神神秘秘道:“平时是这样,可到了后天,姝贵妃娘娘也会这样嘱咐你。那天所有的阿哥公主都会去哭丧,谁都会哭得很伤心。只有你一个人镇定自若,一点也不哭,你皇阿玛便会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是在所有痛哭流涕沉浸于悲哀的人中,唯一保有清醒与理智的一个。” 璞琪的眼神有些迷茫:“额娘,为什么?” 沛涵郑重道:“因为对于你皇阿玛而言,不仅失去了你皇额娘,也失去了你五弟这个嫡子。所以对他而言,得到几个孝子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得到一个不为悲喜所左右的未来的太子,你懂么?” 沛涵转过头,见到璞璋便立在不远处,似乎在侧耳倾听她与璞琪的对话。沛涵立刻有几分慌张不安,紧紧牵过璞琪的手将他掩于身后,有些尴尬地道:“二阿哥,你怎么在这儿?“ 璞璋不以为意地笑笑,谦恭地行礼:“愉娘娘万安,四弟好。” 璞琪亦规规矩矩叫了声“二哥”。璞璋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儿臣见几位弟弟因为劳累都起了口疮,想着接下来还有奉移梓宫的大事,可不能累坏了身子,所以想去太医院取些金银花来煮水给弟弟们喝。” 沛涵不自在地摸着鬓角一朵雪白的海棠花:“二阿哥真是有心。到底是兮贵妃教养出来的好孩子。” 璞璋摆手道:“愉娘娘过奖了。那儿臣先行一步。”他侧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璞琪一眼。含笑离开。 璞璋打点完一切,回到绿筠宫中。他一见兮贵妃,哪里还按得住脾气,便将沛涵叮嘱璞琪之语悉数告知了兮贵妃。兮贵妃绿筠冷笑道:“我原当愉妃是个安分的,原来却动了这个心思。本还以为姝贵妃打的是璞链的主意,如今看来,是我们太小瞧她的心胸了。” 璞璋迟疑:“那额娘的意思是……” 兮贵妃爱惜地抚了抚儿子的辫发。替他整好衣衫:“好儿子,璞琪还小,能有多大的心思。即便是不哭装出一副大人腔调,也只当他发呆不懂事罢了。你好好学着点,璞琪即便不哭,额娘也有本事让他哭了就是。” 璞璋松一口气:“多谢额娘替儿子筹谋。” 兮贵妃心疼道:“你这孩子,跟额娘说起这样见外的话来了。额娘不疼你,还能疼谁。好儿子,阿哥里就数你年纪最长。你是有额娘的。额娘熬到贵妃这个位分上,一切都是为了你,掏心挖肺也是愿意的。你就好好替额娘争口气,得了你皇阿玛的欢心,当上太子就好了。何况,咱们还有皇贵妃临死前的一份举荐呢。更要好好用心。” 璞璋肃然道:“额娘放心,额娘的心愿就是儿子的心愿。那日儿子还会好好劝慰皇阿玛的。” 兮贵妃笃定笑道:“这就好了。额娘已经告诉过你,彤妃便是个聪明人。事事都奉承着额娘。她虽得宠,但到底是李朝贡女,一辈子也指望不上皇后之尊,只要她和咱们一心,你也多一层保障。”她的口气愈加隐秘,“至于璞链,皇上器重他让他主持丧仪,可他到底不经事,你万万留心他一举一动,但凡拿到错处。便好办了。” 璞璋顽皮一笑:“额娘舍得?” 兮贵妃有些难言的伤感:“额娘胆子小,也心软。”她顿一顿,深吸一口气。“可为了你,额娘什么都舍得。” 母子两关上殿门,愈加密密筹谋起来。 沛涵候了璞琪从太医院回来,便领着他往养心殿去。才到了阶下,乐子便先迎上来,含笑道:“愉妃娘娘怎么带四阿哥来了?下雨天路滑,您小心脚下。” 沛涵含了极谦和的笑,那笑意是温柔的,含了两份怯怯,如被细雨敲打得低垂下花枝的文心兰,柔弱得不盈一握:“璞琪有两声咳嗽,但还惦记着皇上,一定要过来请安。本宫拗不过,只好带他来了。” 乐子向着璞琪陪了个笑:“四阿哥真是孝心!”他有些为难道:“愉妃娘娘,皇上这几日痛心皇贵妃之死,除了姝贵妃和兮贵妃,还有二阿哥和三阿哥,几乎未见其他嫔妃和阿哥。恐怕……”他垂下眼睛不敢说话。 乐子会意,幽然叹道:“皇贵妃仙逝,本宫也伤心。但皇上总得当心龙体才是啊,否则咱们还哪里有主心骨呢。”她摸了摸璞琪的头,“罢了,你皇阿玛正忙着,咱们也不便打扰。你去殿外叩个头,把额娘炖的参汤留下便是了。” 璞琪乖巧地点了点头,快步走上台阶,在廊下跪倒,磕了头,朗声道:“皇阿玛,儿臣璞琪来给皇阿玛磕头。皇额娘仙逝,儿臣和皇阿玛一样伤心,但请皇阿玛顾念龙体,不要让皇额娘在九泉之下担心不安。请皇阿玛喝一点儿臣炖的参汤,养养神吧。儿臣告退。”璞琪说完,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直磕得砰砰作响,方恭恭敬敬退开了。他才转身走下台阶,只见身后紧闭的朱漆雕花门豁然洞开,皇帝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伸出手道:“璞琪,过来。” 沛涵低首,一双翠绿梅花珍珠耳环碧莹莹地扫过雪白的面颊。她露出一丝淡而浅的笑意,恭谨而温顺。璞琪赶紧跑到皇帝身边,牵住皇帝的手,甜甜唤了一句:“皇阿玛。” 皇帝连日来见着两个皇子,说的都是规矩之中的话,连安慰都是成人式的,早就不胜其烦。听了这一句呼唤,心中不觉一软,俯下身来道:“你怎么来了?” 璞琪垂下脸,似乎有些不安,很快伸出手擦了擦皇帝的脸,道:“皇阿玛,您别伤心了。你要伤心,璞琪也会跟着伤心的。”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温柔与心酸交织的神色,慈爱地揽过璞琪的肩膀:“璞琪,带了你的参汤进来。”他看了站在廊下微雨独立的沛涵,穿着一袭玉白色素缎衫,领口处绣着最简单不过的绿色波纹,下面是墨绿洒银点的百褶长裙,十分素净淡雅,发髻上只戴了一枚银丝盘曲而就的点翠步摇,一根通体莹绿的孔雀石簪配上鬓侧素白菊花,单薄得如同烟雨蒙蒙中一枝随风欲折的花。皇帝虽久未宠幸沛涵,也不免动了几分垂怜之意:“愉妃,你来伺候朕用参汤。” 沛涵温顺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走到皇帝身边,掩上殿门。殿中十分幽暗,更兼挂满了素白的布缦,好像一个个服丧的没有表情的面孔,看起来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死气沉沉。皇帝脸上的胡楂多日未刮了,一张脸瘦削如刀,十分憔悴。 璞琪与沛涵跟着皇帝进了暖阁,见桌上铺着一幅字,墨汁淋漓,想来是新写的。沛涵柔声道:“皇上,殿中这样暗,你要写字,臣妾替你点着灯吧。” 皇帝哑声道:“不必了。皇贵妃在时十分节俭,这样的天气,她是断不会点灯费烛火的。” 沛涵道了“是”便安静守在一旁:“皇上写的这幅字是给皇贵妃的么?” 皇帝颔首:“是给皇贵妃的《述悲赋》,一尽朕哀思。”皇帝看着璞琪,“你说这参汤是你给朕炖的,那你告诉朕,里头有什么?” 璞琪掰着手指头,认真道:“这道参汤叫四参汤。四参者,紫丹参、南沙参、北沙参、玄参也。配黄芪、玉竹、大麦冬、知母、川连、大枣、生甘草,入口甜苦醇厚,有降火宁神、益气补中之效。” 皇帝奇道:“入口甜苦醇厚?你替皇阿玛喝过?” 璞琪仰着天真的脸,拼命点头道:“是啊。《二十四孝》中说汉文帝侍奉生母薄太后至孝,汤药非口亲尝弗进。儿臣不敢自比汉文帝,只是敬慕文帝孝心,所以儿臣准备给皇阿玛的参汤,也尝了尝,怕太苦了皇阿玛不愿意喝。” 皇帝颇为欣慰:“好孩子,朕果然没有白疼你。”皇帝由着沛涵伺候着盛了一碗参汤出来略喝了两口,“《二十四孝》的故事你已经读得很通了,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璞琪坐在皇帝身边,懵懵懂懂道:“皇阿玛,《二十四孝》儿子都明白了,可今天二哥说了一个什么典故,儿子还不大懂,正要打算明天去书房问师傅呢。” 皇帝漫不经心,随口道:“你二哥都忙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给你讲典故?说给朕听听。” 沛涵忙道:“是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你皇阿玛。你皇阿玛学贯古今,有什么不知道的,哪里像额娘,一问三不知的。” 璞琪便道:“今日儿臣在长春宫向皇额娘尽哀礼,后来咳嗽了想找水喝,谁知经过偏殿,听见二哥很伤心地说什么明神宗宠爱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不喜欢恭妃的儿子朱常洛,还说什么明朝有忠臣,所以才有国本之争,自己却连朱常洛都不如。 (三百二十七) 皇帝连日来见着两个皇子,说的都是规矩之中的话,连安慰都是成人式的,早就不胜其烦。听了这一句呼唤,心中不觉一软,俯下身来道:“你怎么来了?” 璞琪垂下脸,似乎有些不安,很快伸出手擦了擦皇帝的脸,道:“皇阿玛,您别伤心了。你要伤心,璞琪也会跟着伤心的。”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温柔与心酸交织的神色,慈爱地揽过璞琪的肩膀:“璞琪,带了你的参汤进来。”他看了站在廊下微雨独立的沛涵,穿着一袭玉白色素缎衫,领口处绣着最简单不过的绿色波纹,下面是墨绿洒银点的百褶长裙,十分素净淡雅,发髻上只戴了一枚银丝盘曲而就的点翠步摇,一根通体莹绿的孔雀石簪配上鬓侧素白菊花,单薄得如同烟雨蒙蒙中一枝随风欲折的花。皇帝虽久未宠幸沛涵,也不免动了几分垂怜之意:“愉妃,你来伺候朕用参汤。” 沛涵温顺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走到皇帝身边,掩上殿门。殿中十分幽暗,更兼挂满了素白的布缦,好像一个个服丧的没有表情的面孔,看起来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死气沉沉。皇帝脸上的胡楂多日未刮了,一张脸瘦削如刀,十分憔悴。 璞琪与沛涵跟着皇帝进了暖阁,见桌上铺着一幅字,墨汁淋漓,想来是新写的。沛涵柔声道:“皇上,殿中这样暗,你要写字,臣妾替你点着灯吧。” 皇帝哑声道:“不必了。皇贵妃在时十分节俭,这样的天气,她是断不会点灯费烛火的。” 沛涵道了“是”便安静守在一旁:“皇上写的这幅字是给皇贵妃的么?” 皇帝颔首:“是给皇贵妃的《述悲赋》,一尽朕哀思。”皇帝看着璞琪。“你说这参汤是你给朕炖的,那你告诉朕,里头有什么?” 璞琪掰着手指头,认真道:“这道参汤叫四参汤。四参者,紫丹参、南沙参、北沙参、玄参也。配黄芪、玉竹、大麦冬、知母、川连、大枣、生甘草,入口甜苦醇厚,有降火宁神、益气补中之效。” 皇帝奇道:“入口甜苦醇厚?你替皇阿玛喝过?” 璞琪仰着天真的脸。拼命点头道:“是啊。《二十四孝》中说汉文帝侍奉生母薄太后至孝,汤药非口亲尝弗进。儿臣不敢自比汉文帝,只是敬慕文帝孝心,所以儿臣准备给皇阿玛的参汤,也尝了尝,怕太苦了皇阿玛不愿意喝。” 皇帝颇为欣慰:“好孩子,朕果然没有白疼你。”皇帝由着沛涵伺候着盛了一碗参汤出来略喝了两口,“《二十四孝》的故事你已经读得很通了,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璞琪坐在皇帝身边。懵懵懂懂道:“皇阿玛,《二十四孝》儿子都明白了,可今天二哥说了一个什么典故,儿子还不大懂,正要打算明天去书房问师傅呢。” 皇帝漫不经心,随口道:“你二哥都忙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给你讲典故?说给朕听听。” 沛涵忙道:“是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你皇阿玛。你皇阿玛学贯古今。有什么不知道的,哪里像额娘,一问三不知的。” 璞琪便道:“今日儿臣在长春宫向皇额娘尽哀礼,后来咳嗽了想找水喝,谁知经过偏殿,听见二哥很伤心地说什么明神宗宠爱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不喜欢恭妃的儿子朱常洛,还说什么明朝有忠臣,所以才有国本之争,自己却连朱常洛都不如。儿臣不知道二哥为什么这样伤心。朱常洛又是谁,大哥怎么拿他和自己比呢?不过儿臣还听见大哥跟大嫂说话呢,不敢多听就走了。” 皇帝轩眉一皱:“既是在给你皇额娘尽哀礼。他们夫妻俩又窃窃私语什么?” 璞琪掰着手指头,稚声稚气道:“不是窃窃私语。大哥说:皇额娘薨逝,弟兄之中唯我居长,自然要多担当些。儿臣觉得大哥说得没错呀!” 皇帝缄默不语,面孔渐渐发青下去,如青瓦冷霜,望之生寒。璞永琪有些害怕起来,看了看愉妃,又看了看皇帝,摇了摇皇帝的手道:“皇阿玛,您怎么了?是不是儿臣说错了什么?” 沛涵愈发惶恐,忙跪下道:“皇上,璞琪年幼无知,若说错了什么,您别怪他。臣妾替璞琪向您请罪了。” 皇帝瞟了沛涵一眼,口气淡漠如云烟霭霭:“你起身吧。朕知道你不看书,不懂得这些。便是宓姌,诗文虽通,这些前明的史书也是不会去看的。璞琪还小,这些话只能是听来的。” 沛涵诚惶诚恐地起身,拉过璞琪在身边。皇帝的手紧紧地握成拳,脸上含了一丝冷漠的笑意,显得格外古怪而可怖:“呵,璞璋,是不是也有朱常洵的样子,敢有他不该有的心思了,也是仗着生母的缘故么?” 沛涵一脸忧惧,小心翼翼道:“皇上说什么仗着生母?臣妾只知道,兮贵妃是要继立为皇后的呀!” 皇帝意外,不觉瞬目道:“什么?” 沛涵睁着无辜而惊惶的眼眸:“皇上还不知么?宫中人人传言,皇贵妃临死前向皇上举荐兮贵妃为继后啊!” 皇帝脸色更寒,沉思片刻,含着笑意看着璞琪:“原来如此啊。璞琪,参汤朕会喝完的,你和愉妃先退下吧。” 沛涵忙带着璞琪告退了,直到走得很远,璞琪才低低道:“额娘,儿子没说漏什么吧?” “说得很好。真是额娘和姝额娘的好孩子,不枉额娘翻了这些天的书教你。”她仰起脸,一任冰凉的雨丝拂上面颊,露出伤感而隐忍的笑意,“姌儿,我终究没听你的。” 京城三月的风颇有凉意,夹杂着雨后的潮湿,腻腻地缠在身上。璞璜只带了一个小太监小丘子,瞅着人不防,悄悄转到宝华殿偏殿来。 小丘子殷勤道:“奴才一应都安排好了,阿哥上了香行了祭礼就好,保准一点儿也不点眼。” 璞璜叹口气:“每年都是你安排的,我很放心。只是今年委屈了额娘,正逢孝贤皇贵妃丧礼,也不能好好祭拜。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为额娘争气,让她和孝贤皇贵妃一样享有身后荣光。” 二人正说着,便进了院落。偏殿外头静悄悄的,一应侍奉的僧人也散了。璞璜正要迈步进去,忽听得里头似有人声,不觉站住了脚细听。 里头一个女子的声音凄惶惶道:“淑妃姐姐,自你去后妹妹日夜不安,逢你生辰死忌,便是不能亲来拜祭,也必在房内焚香祷告。姐姐走得糊涂,妹妹有口难言,所以夜夜魂梦不安。可如今那人追随姐姐到地下,姐姐再有什么冤屈,问她便是。” 璞璜听得这些言语,恍如晴天一道霹雳直贯而下,震得他有些发蒙,他哪里忍得住,直直闯进去道:“你的话不明不白,必得说个清楚。” 那女子吓得一抖,转过脸来却是彤妃失色苍白的面容。身边的贞淑更是花容失色,紧紧依偎着彤妃,颤声道:“二阿哥。” 彤妃勉强笑道:“二阿哥怎么来了?” 璞璜定下神来:“儿臣听不得彤妃娘娘这种糊里糊涂的话。今日既然老天爷要教儿臣得个明白,那儿臣不得不问嘉娘娘了。” 彤妃慌里慌张,连连摆手:“没什么糊涂的,淑妃和孝贤皇贵妃同为富察氏一族……” “可淑妃死得不明不白!方才彤妃娘娘说淑妃走得糊涂。彤妃娘娘的意思是……淑妃本不该这么早走?” 彤妃眼波幽幽,忙取了手中的绢子擦拭眼角:“唉……多久远的事了,有什么可说的。说了也徒添伤心。二阿哥等下还要去主持丧仪呢,这么气急败坏的可要失礼数的。”她见璞璜毫不退让,一壁摇头,似是感伤,“可惜淑妃姐姐走得早,想起当日姐姐与本宫比邻而居,说说笑笑多热闹。唉……” 贞淑一壁连连使眼色,一壁怯生生劝道:“小主……” 彤妃猛地回过神,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瞧本宫这张嘴,什么话想到就说了,竟没半些分寸。这半辈子了,竟也改不得一点!”彤妃轻叹一口气,柔声道:“二阿哥和本宫一样,都是个实心人,却不知实心人是最吃亏的。” 璞璜低声道:“彤妃娘娘心疼儿臣,儿臣心里明白,有些话不妨直说。” 彤妃挺着肚子,眼角微微湿润:“本宫出身李朝,虽然得了妃位,生了皇子,却总被人瞧不起。本宫母家远在千里,我们母子想要寻个依靠也不能啊。” 璞璜连忙笑道:“彤妃娘娘放心。儿臣是诸子中最长的,一定会看顾好各位弟弟。” 彤妃感触到:“有大阿哥这句话,本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忽然屈下膝,行了个大礼道,“但愿二阿哥来日能看顾本宫膝下幼子,不被人轻视,本宫便心满意足了。” 璞璜见她如此郑重,慌了神道:“彤妃娘娘,您快请起。” (三百二十八) “说得很好。真是额娘和姝额娘的好孩子,不枉额娘翻了这些天的书教你。”她仰起脸,一任冰凉的雨丝拂上面颊,露出伤感而隐忍的笑意,“姌儿,我终究没听你的。” 京城三月的风颇有凉意,夹杂着雨后的潮湿,腻腻地缠在身上。璞璜只带了一个小太监小丘子,瞅着人不防,悄悄转到宝华殿偏殿来。 小丘子殷勤道:“奴才一应都安排好了,阿哥上了香行了祭礼就好,保准一点儿也不点眼。” 璞璜叹口气:“每年都是你安排的,我很放心。只是今年委屈了额娘,正逢孝贤皇贵妃丧礼,也不能好好祭拜。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为额娘争气,让她和孝贤皇贵妃一样享有身后荣光。” 二人正说着,便进了院落。偏殿外头静悄悄的,一应侍奉的僧人也散了。璞璜正要迈步进去,忽听得里头似有人声,不觉站住了脚细听。 里头一个女子的声音凄惶惶道:“淑妃姐姐,自你去后妹妹日夜不安,逢你生辰死忌,便是不能亲来拜祭,也必在房内焚香祷告。姐姐走得糊涂,妹妹有口难言,所以夜夜魂梦不安。可如今那人追随姐姐到地下,姐姐再有什么冤屈,问她便是。” 璞璜听得这些言语,恍如晴天一道霹雳直贯而下,震得他有些发蒙,他哪里忍得住,直直闯进去道:“你的话不明不白,必得说个清楚。” 那女子吓得一抖,转过脸来却是彤妃失色苍白的面容。身边的贞淑更是花容失色,紧紧依偎着彤妃,颤声道:“二阿哥。” 彤妃勉强笑道:“二阿哥怎么来了?” 璞璜定下神来:“儿臣听不得彤妃娘娘这种糊里糊涂的话。今日既然老天爷要教儿臣得个明白。那儿臣不得不问嘉娘娘了。” 彤妃慌里慌张,连连摆手:“没什么糊涂的,淑妃和孝贤皇贵妃同为富察氏一族……” “可淑妃死得不明不白!方才彤妃娘娘说淑妃走得糊涂。彤妃娘娘的意思是……淑妃本不该这么早走?” 彤妃眼波幽幽,忙取了手中的绢子擦拭眼角:“唉……多久远的事了,有什么可说的。说了也徒添伤心。二阿哥等下还要去主持丧仪呢,这么气急败坏的可要失礼数的。”她见璞璜毫不退让,一壁摇头。似是感伤,“可惜淑妃姐姐走得早,想起当日姐姐与本宫比邻而居,说说笑笑多热闹。唉……” 贞淑一壁连连使眼色,一壁怯生生劝道:“小主……” 彤妃猛地回过神,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瞧本宫这张嘴,什么话想到就说了,竟没半些分寸。这半辈子了,竟也改不得一点!”彤妃轻叹一口气,柔声道:“二阿哥和本宫一样。都是个实心人,却不知实心人是最吃亏的。” 璞璜低声道:“彤妃娘娘心疼儿臣,儿臣心里明白,有些话不妨直说。” 彤妃挺着肚子,眼角微微湿润:“本宫出身李朝,虽然得了妃位。生了皇子,却总被人瞧不起。本宫母家远在千里,我们母子想要寻个依靠也不能啊。” 璞璜连忙笑道:“彤妃娘娘放心。儿臣是诸子中最长的。一定会看顾好各位弟弟。” 彤妃感触到:“有大阿哥这句话,本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忽然屈下膝,行了个大礼道,“但愿二阿哥来日能看顾本宫膝下幼子,不被人轻视,本宫便心满意足了。” 璞璜见她如此郑重,慌了神道:“彤妃娘娘,您快请起。” 彤妃玉妍执拗,只盯着璞璜,泪眼蒙眬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二阿哥若不答应,本宫不敢起身。” 璞璜拗不过,只得到:“彤妃娘娘所言。儿臣尽力而为便是。” 彤妃这才起身,恢复了殷勤小心的神色,低声道:“慧贤贵妃的宫女去世前曾见过本宫,那时她临死,说起淑妃之死乃是孝贤皇贵妃所为。本宫不知道品红为什么要来告诉本宫,或许她只是想求得一个临终前的心中解脱,或许她觉得本宫曾与淑妃比邻而居,算是有缘。所以二阿哥,作为你对本宫母子未来承诺的保障,本宫愿意将这个秘密告诉你。” 璞璜紧紧握住拳头,直握得青筋暴起,几乎要攥出血来。他极力克制着道:“彤妃娘娘,虽然在潜邸时的奴才们都传言皇额娘不喜欢我额娘先生下了我,可这话干系重大,断断不能开玩笑……” 彤妃摇头道:“,彩月说完之后,不过几天就出痘疫死了,死无对证。”她叹口气,“当时本宫只当她当时病昏了头胡言乱语。不过二阿哥,就算这事是真的,皇贵妃与先皇后也已经离世了。哪怕她生前再介意您这个长子,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事您知道就好,其他的便随风而去,只当本宫没说过就是。” 璞璜越听越是狐疑,面上如被严霜,迫近了彤妃,万分急切道:“合宫都知彤妃娘娘是直性子,最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儿臣自幼丧母,无日无夜不思念万分。彤妃娘娘早入潜邸,又与淑妃娘娘比邻而居,若是觉得有什么突然的地方,还请告知一二。” 彤妃被璞璜吓得连连倒退,倚在贞淑身上,二人彼此扶着,骇得面无人色,只是一味摇头。贞淑扶着彤妃,跺了跺足,发了狠劲道:“小主,从前咱们满心疑惑,却只碍着那人还活着,什么都不敢说。如今人都走了,咱们还怕什么。便是说了出来,也好过您与哲淑妃姐妹一场,为她夜夜揪心。” 璞璜脸色大变,道:“淑妃早逝,许多不明不白的地方,彤妃娘娘知道也不肯告诉,儿臣来日还有何颜面当长子!还请彤妃娘娘成全!” 彤妃忙弯腰拦住,急得赤眼白眉,为难了片刻,顾不得贞淑拉扯,咬着牙道:“罢了,本宫知道什么便全都告诉你就是了。淑妃素无所爱,只是喜欢美食。本宫原也不在意,也不大吃得惯这儿的东西,她邀本宫同食,本宫也多推却了,一直到淑妃暴毙后许久,本宫自己怀了身孕,才知道饮食上必得十分注意,许多相克之物是不能同食的,否则积毒良久,轻则伤身,重则毙命。后来本宫回想起来,淑妃暴毙后许久,本宫自己怀了身孕,才知道饮食上必得十分注意,许多相克之物是不能同食的,否则积毒良久,轻则伤身,重则毙命。后来本宫回想起来,淑妃素日的饮食之中,甲鱼和苋菜,羊肝和竹笋,麦冬和鲫鱼,诸如种种,都是同食则会积毒的。” 璞璜低哑嘶声道:“这些东西,是谁给淑妃吃的?” 彤妃登时花容失色,咬着绢子不敢言语,贞淑只得劝道:“二阿哥别逼迫小主了。当时皇宫之中,一应事务都由皇贵妃料理啊!” 彤妃慌不迭地看着四周,连连哀恳道:“二阿哥,但求你给本宫一条生路,万万别说出来本宫知道这件事!本宫……本宫……”她哪里说得下去,只得扯了贞淑,二人跌跌撞撞走了。 穿过空落落殿堂的风有些冷厉,吹拂起彤妃轻薄的银灰色袍角,似一只怯弱而无助的飞鸟。 三月二十五,孝贤皇贵妃梓宫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皇帝率六宫嫔妃、亲王福晋、宗室大臣同往,并亲自祭酒。皇帝居中,嫔妃以宓姌为首,跪于左列,依次至答应。诸皇子跪于右列,以璞璜为首,自三阿哥璞链以下,皆由乳母陪伴在侧。 皇帝哀恸之至,亲自临棺诵读刑部尚书汪由敦所写的祭文:“……尚忆宫廷相对之日,适当慧贤定谥之初,后忽哽咽以陈词,朕为欷吁而悚听……在贻芬皇贵妃图史,洵乎克践前言;乃朕今稽古典章,竟亦如酬夙诺。兴怀及此,悲恸如何……” 汪由敦是出名的文人,下笔文词委婉,感人至深,更兼皇帝临表涕零,娓娓读来,更是动人心肠。在场之人都含了悲痛之色,见皇帝如此伤感,益发哀哀不止。一时间无人不涕泪纵横。璞链原本尚有犹豫,回头见璞琪果然呆呆跪着,眼中一点泪意也无,一时间下定决心,生生把含在眼里的泪退了回去,朗声道:“皇阿玛请节哀,勿再哭泣伤身。” 皇帝正在伤心欲绝,听得这一声,骤然转过头去。他这一回头,见璞链殊无悲痛之色。 皇帝眼风扫过,见璞链眼中干涸,神情淡漠,想起沛涵言语,不觉沉下了脸。皇帝道:“璞链,你想说什么?” 璞链磕了个头,恭恭敬敬道:“皇阿玛节哀。皇贵妃弃世,多日来皇阿玛一直沉浸于悲痛之中,儿臣心疼不已。但愿皇阿玛以龙体为念,切勿悲伤过度。” 皇帝漠然道:“你好孝心!时时处处挂念朕。只是今日是你嫡母丧礼,你竟一点也不伤心?” 璞链一怔,连忙道:“儿臣不敢!” 皇帝屏息片刻,两眼如炬:“那么璞链,你是为什么,对你的嫡母一滴眼泪都没有?” (三百二十九) 彤妃摇头道:“,彩月说完之后,不过几天就出痘疫死了,死无对证。”她叹口气,“当时本宫只当她当时病昏了头胡言乱语。不过二阿哥,就算这事是真的,皇贵妃与先皇后也已经离世了。哪怕她生前再介意您这个长子,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事您知道就好,其他的便随风而去,只当本宫没说过就是。” 璞璜越听越是狐疑,面上如被严霜,迫近了彤妃,万分急切道:“合宫都知彤妃娘娘是直性子,最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儿臣自幼丧母,无日无夜不思念万分。彤妃娘娘早入潜邸,又与淑妃娘娘比邻而居,若是觉得有什么突然的地方,还请告知一二。” 彤妃被璞璜吓得连连倒退,倚在贞淑身上,二人彼此扶着,骇得面无人色,只是一味摇头。贞淑扶着彤妃,跺了跺足,发了狠劲道:“小主,从前咱们满心疑惑,却只碍着那人还活着,什么都不敢说。如今人都走了,咱们还怕什么。便是说了出来,也好过您与哲淑妃姐妹一场,为她夜夜揪心。” 璞璜脸色大变,道:“淑妃早逝,许多不明不白的地方,彤妃娘娘知道也不肯告诉,儿臣来日还有何颜面当长子!还请彤妃娘娘成全!” 彤妃忙弯腰拦住,急得赤眼白眉,为难了片刻,顾不得贞淑拉扯,咬着牙道:“罢了,本宫知道什么便全都告诉你就是了。淑妃素无所爱,只是喜欢美食。本宫原也不在意,也不大吃得惯这儿的东西,她邀本宫同食,本宫也多推却了。一直到淑妃暴毙后许久,本宫自己怀了身孕,才知道饮食上必得十分注意,许多相克之物是不能同食的,否则积毒良久,轻则伤身,重则毙命。后来本宫回想起来。淑妃暴毙后许久,本宫自己怀了身孕,才知道饮食上必得十分注意,许多相克之物是不能同食的,否则积毒良久,轻则伤身,重则毙命。后来本宫回想起来,淑妃素日的饮食之中,甲鱼和苋菜。羊肝和竹笋,麦冬和鲫鱼,诸如种种,都是同食则会积毒的。” 璞璜低哑嘶声道:“这些东西,是谁给淑妃吃的?” 彤妃登时花容失色,咬着绢子不敢言语。贞淑只得劝道:“二阿哥别逼迫小主了。当时皇宫之中,一应事务都由皇贵妃料理啊!” 彤妃慌不迭地看着四周,连连哀恳道:“二阿哥。但求你给本宫一条生路,万万别说出来本宫知道这件事!本宫……本宫……”她哪里说得下去,只得扯了贞淑,二人跌跌撞撞走了。 穿过空落落殿堂的风有些冷厉,吹拂起彤妃轻薄的银灰色袍角,似一只怯弱而无助的飞鸟。 三月二十五,孝贤皇贵妃梓宫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皇帝率六宫嫔妃、亲王福晋、宗室大臣同往,并亲自祭酒。皇帝居中,嫔妃以宓姌为首,跪于左列。依次至答应。诸皇子跪于右列,以璞璜为首,自三阿哥璞链以下。皆由乳母陪伴在侧。 皇帝哀恸之至,亲自临棺诵读刑部尚书汪由敦所写的祭文:“……尚忆宫廷相对之日,适当慧贤定谥之初,后忽哽咽以陈词,朕为欷吁而悚听……在贻芬皇贵妃图史,洵乎克践前言;乃朕今稽古典章,竟亦如酬夙诺。兴怀及此,悲恸如何……” 汪由敦是出名的文人,下笔文词委婉,感人至深,更兼皇帝临表涕零,娓娓读来,更是动人心肠。在场之人都含了悲痛之色,见皇帝如此伤感,益发哀哀不止。一时间无人不涕泪纵横。璞链原本尚有犹豫,回头见璞琪果然呆呆跪着,眼中一点泪意也无,一时间下定决心,生生把含在眼里的泪退了回去,朗声道:“皇阿玛请节哀,勿再哭泣伤身。” 皇帝正在伤心欲绝,听得这一声,骤然转过头去。他这一回头,见璞链殊无悲痛之色。 皇帝眼风扫过,见璞链眼中干涸,神情淡漠,想起沛涵言语,不觉沉下了脸。皇帝道:“璞链,你想说什么?” 璞链磕了个头,恭恭敬敬道:“皇阿玛节哀。皇贵妃弃世,多日来皇阿玛一直沉浸于悲痛之中,儿臣心疼不已。但愿皇阿玛以龙体为念,切勿悲伤过度。” 皇帝漠然道:“你好孝心!时时处处挂念朕。只是今日是你嫡母丧礼,你竟一点也不伤心?” 璞链一怔,连忙道:“儿臣不敢!” 皇帝屏息片刻,两眼如炬:“那么璞链,你是为什么,对你的嫡母一滴眼泪都没有?” 璞链怔了片刻,只得勉强挤出伤心神色:“儿臣想着皇阿玛过于哀伤,儿臣身为长子,还得替皇阿玛操持着皇贵妃的丧仪,不敢过于悲痛伤身,以免误了差事。” 皇帝大笑一声,右手颤颤指着他,一语不发。嫔妃们突然见生了这样的变故,一时也都惊住了,含着泪不敢言语。皇帝回过神来,脸色生硬如铁,朝着璞链狠狠扇了两耳光,勃然大怒:“不肖子!皇贵妃是你的嫡母,如今薨逝,你却不悲不痛,只顾着内斗相争!朕如何会有你这个不孝不忠的儿子!” 兮贵妃吓得低呼一声,赶紧膝行出列,抱住皇帝的腿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璞链都是为您着想,不敢过于哀哭,也怕您伤了龙体,并非不孝啊!”她惊慌失措,指着璞琪道:“何况也不是璞链不哭,永琪也没有哭啊!” 皇帝冷冷盯住璞琪:“小儿也是这般没心肝么?” 璞琪不解世事,睁大看眼睛,一脸无辜:“皇阿玛,儿臣本来很难过。可儿臣方才看二哥不哭,像皇额娘薨逝与他无关似得。儿臣一时不解,所以不敢哭了。” 兮贵妃气得浑身乱颤:“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也敢扯谎,明明是愉妃……” 璞琪吓得哇一声哭起来,用手背抹着眼泪道:“皇阿玛,儿臣为皇额娘伤心,但额娘说儿臣不该当着皇阿玛的面哭,会让皇阿玛伤心,所以儿臣不知道该不该哭。儿臣好想皇额娘……” 皇帝听得这一句,冷笑连连:“好个璞链!自己不孝,还带坏了弟弟!果然是兄长里的榜样!”皇帝的脸色冷得如数九寒冰,“兮贵妃,你倒真替朕教出好儿子来!” 璞链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叩首不已:“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恕罪!” 宓姌见璞链受责,看皇帝的脸色便知是动了真怒。她膝行上前一步,正要劝解,却发现自己的裙角被沛涵用膝盖死死压住。沛涵谦卑地低着头,却以眼神制止她再向前一步,宓姌还是不能忍耐,唤道:“皇上……璞链也是为您和皇贵妃的丧仪考虑,并非有心不孝……” 皇帝的鼻翼微微翕张,极怒道:“不是有心就如此!若是有心,岂不要弑父弑君!”皇帝指着两个浑身发抖的儿子道:“二阿哥璞链已一十九岁,此次皇贵妃大事,竟然毫不具人子之心,无半点哀慕之忱,实在不孝。以他昏愚之见,必是认定皇贵妃薨逝,弟兄之内以他居长,无嫡立长,日后除他之外无人能肩承社稷重器,才妄生觊觎之心。朕今日就明白告诉,太子之位所关重大,以璞链言行,断不可立之。更无人子之道。朕年幼时如何恪尽孝道,似这般不识大体,朕深愧不止。总之来日,此人断不可承继大统!” 兮贵妃惊呼一声,立时晕在了皇帝脚边,不省人事。皇帝毫不理会,犹自气得浑身乱颤。他双拳紧紧握住,却无人看见,他紧握的袖中,死死握住的,正是那一日品红死时手中攥着的那枚烧蓝溜金蜂点翠绣球珠花。 璞链的师傅与谙达,罚俸,杖责,并未有一丝平息之意。一时之间,满宫之中人人自危,深恐被牵连,曾经门庭若市的钟粹宫,骤然变得门庭冷落,无人探视。 而皇帝又听沛涵说起福华临死前举荐兮贵妃为后之事流传后宫,更认定是兮贵妃身边的人有意泄露,于是将兮贵妃身边伺候过的宫人一一查检,略有不顺眼的便打发出宫。 相反,宓姌的翊坤宫和彤妃的启祥宫却异常热闹起来。因兮贵妃抱病,丧仪的后续事宜都落在了宓姌的肩上。而引领诸阿哥举丧之事,却由年仅九岁的彤妃之子三阿哥璞珹来担当。众人纷纷揣测,璞链被皇帝厌弃之后,璞珹成了最可堪立的皇子。因为璞琪的生母沛涵虽是妃位却无宠,五阿哥夭折,六阿哥璞璇亦是彤妃所生。且彤妃自侍奉皇帝以来,一直宠遇不断,更怀着腹中的孩子,可见皇帝圣眷隆重。这样看来,倒是彤妃更添了几分踏上后位的可能。 为着如此,宓姌反而更谨慎,除了日常在宫中处理六宫琐事,几乎极少与嫔妃们来往,便是沛涵,也见得少了。这一日海兰来看望璞琪,好不容易见上了宓姌,几乎要落下泪来:“姌儿这些日子对我避而不见,是在怪我吗?” 宓姌对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思索不已,冷淡道:“你除去兮贵妃,我无话可说。可璞链,你原不必做得这样绝。” 沛涵道:“你都知道了?” (三百三十) 兮贵妃吓得低呼一声,赶紧膝行出列,抱住皇帝的腿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璞链都是为您着想,不敢过于哀哭,也怕您伤了龙体,并非不孝啊!”她惊慌失措,指着璞琪道:“何况也不是璞链不哭,永琪也没有哭啊!” 皇帝冷冷盯住璞琪:“小儿也是这般没心肝么?” 璞琪不解世事,睁大看眼睛,一脸无辜:“皇阿玛,儿臣本来很难过。可儿臣方才看二哥不哭,像皇额娘薨逝与他无关似得。儿臣一时不解,所以不敢哭了。” 兮贵妃气得浑身乱颤:“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也敢扯谎,明明是愉妃……” 璞琪吓得哇一声哭起来,用手背抹着眼泪道:“皇阿玛,儿臣为皇额娘伤心,但额娘说儿臣不该当着皇阿玛的面哭,会让皇阿玛伤心,所以儿臣不知道该不该哭。儿臣好想皇额娘……” 皇帝听得这一句,冷笑连连:“好个璞链!自己不孝,还带坏了弟弟!果然是兄长里的榜样!”皇帝的脸色冷得如数九寒冰,“兮贵妃,你倒真替朕教出好儿子来!” 璞链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叩首不已:“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恕罪!” 宓姌见璞链受责,看皇帝的脸色便知是动了真怒。她膝行上前一步,正要劝解,却发现自己的裙角被沛涵用膝盖死死压住。沛涵谦卑地低着头,却以眼神制止她再向前一步,宓姌还是不能忍耐。唤道:“皇上……璞链也是为您和皇贵妃的丧仪考虑,并非有心不孝……” 皇帝的鼻翼微微翕张,极怒道:“不是有心就如此!若是有心,岂不要弑父弑君!”皇帝指着两个浑身发抖的儿子道:“二阿哥璞链已一十九岁。此次皇贵妃大事,竟然毫不具人子之心,无半点哀慕之忱,实在不孝。以他昏愚之见,必是认定皇贵妃薨逝,弟兄之内以他居长,无嫡立长,日后除他之外无人能肩承社稷重器,才妄生觊觎之心。朕今日就明白告诉,太子之位所关重大。以璞链言行。断不可立之。更无人子之道。朕年幼时如何恪尽孝道。似这般不识大体,朕深愧不止。总之来日,此人断不可承继大统!” 兮贵妃惊呼一声。立时晕在了皇帝脚边,不省人事。皇帝毫不理会,犹自气得浑身乱颤。他双拳紧紧握住,却无人看见,他紧握的袖中,死死握住的,正是那一日品红死时手中攥着的那枚烧蓝溜金蜂点翠绣球珠花。 璞链的师傅与谙达,罚俸,杖责,并未有一丝平息之意。一时之间。满宫之中人人自危,深恐被牵连,曾经门庭若市的钟粹宫,骤然变得门庭冷落,无人探视。 而皇帝又听沛涵说起福华临死前举荐兮贵妃为后之事流传后宫,更认定是兮贵妃身边的人有意泄露,于是将兮贵妃身边伺候过的宫人一一查检,略有不顺眼的便打发出宫。 相反,宓姌的翊坤宫和彤妃的启祥宫却异常热闹起来。因兮贵妃抱病,丧仪的后续事宜都落在了宓姌的肩上。而引领诸阿哥举丧之事,却由年仅九岁的彤妃之子三阿哥璞珹来担当。众人纷纷揣测,璞链被皇帝厌弃之后,璞珹成了最可堪立的皇子。因为璞琪的生母沛涵虽是妃位却无宠,五阿哥夭折,六阿哥璞璇亦是彤妃所生。且彤妃自侍奉皇帝以来,一直宠遇不断,更怀着腹中的孩子,可见皇帝圣眷隆重。这样看来,倒是彤妃更添了几分踏上后位的可能。 为着如此,宓姌反而更谨慎,除了日常在宫中处理六宫琐事,几乎极少与嫔妃们来往,便是沛涵,也见得少了。这一日海兰来看望璞琪,好不容易见上了宓姌,几乎要落下泪来:“姌儿这些日子对我避而不见,是在怪我吗?” 宓姌对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思索不已,冷淡道:“你除去兮贵妃,我无话可说。可璞链,你原不必做得这样绝。” 沛涵道:“你都知道了?” 宓姌看着棋盘上泾渭分明的黑子与白子,并不看她:“你去对皇上说了什么?你明明知道皇上最恨旁人觊觎太子之位。杀人诛心,你的确很厉害。” 沛涵凝神片刻,低低道:“璞链与璞璜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不过让璞琪在皇上面前提了明神宗的国本之争,说璞链自比长子朱常洛,埋怨皇上宠爱宠妃之子,皇上便信了。皇上如此多疑,可是我左右不得的。” “稚子天真,为你所用。你提明神宗的国本之争,是暗指二阿哥自比朱常洛,埋怨身为父亲的皇上不喜爱自己,不肯立长子为太子,又偏爱宠妃所生的三弟,既有夺位之心,又有不孝之怨。更算准了皇上同样也会疑心璞璋会仗着生母宠爱生出夺位之心,让璞链忌讳。这样一箭双雕,谋算人心,果然一丝不错。” 沛涵分辩道:“我自然不是无意。但你是自己亲耳听见的,如今的璞链这样势利,早不是当年承欢膝下的幼童了。他对姌儿不过是倚仗利用,你又何必对他真心?” 宓姌郁然长叹,摩挲着光润如玉的棋子道:“璞链到了如今的地步,他错在一意谋算人心。可沛涵,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沛涵语气温婉,甚是推心置腹,神色却是冷然:“按姌儿这么说,宫里都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心,和我们并无不同,难道个个都是同类?我一心为你,为自己,并不觉得这样是错。” 桌上的一盏清茶淡淡凉去,温润袅袅的茶烟也只剩下触手生凉的意味。宓姌缓缓道:“你固然没有错。若我是你,也只会怪璞链轻易上当,不懂克己控制情绪。成王败寇,输的人自然只有认命,没什么好说的。可沛涵,他毕竟是孩子。” 沛涵脸上浮上一层如烟般的失望与哀然:“姌儿,你爱过的男人或许有一日会为了别的女人厌弃你,你疼爱过的孩子有一日会为了自己的追求来利用你。即便是我,也会用可能伤到你的法子来帮你帮自己。姌儿,恕我直言,你太重感情,这会是你最大的软肋。” 宓姌默然沉郁:“还好这只是我的软肋,不是你的。” 沛涵缓一缓神,脸上那种柔软的气息渐渐散去,那样小巧温柔的面庞,亦能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决绝寒意:“姌儿,我不妨直言。真正值得被器重的孩子应该是姌儿和我和璞琪。姐姐是璞琪名正言顺的养母,以此为依靠,成为皇后指日可待。这就是我的打算。”她含着几许失落,深深拜别,“这是我和你多年第一次生分吧?我知道姐姐还介意,不敢奢求你原谅。但求我所言所行,姌儿你都能明白便好。” 涅筠看着沛涵离去,为凉透的清茶添上热水,道:“小主,愉妃主子的话并没有大错。她的所作所为,若从为了你您来看,是绝对无可挑剔的。” 宓姌抚摸着渐渐温热的杯盏,低郁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这道坎罢了。”” 沛涵转身步出翊坤宫四月花香弥漫的时节,原该是最温暖而明媚的。她却只觉得森凉的寒意无处不在地逼来,就仿佛许多年前,她亲眼看着阿玛与额娘双双死去,就像她知道自己被一夕宠幸就被抛诸皇帝脑后,那种对未来的坚信失去后的无助与迷茫。她缓步走上长街,回头看着翊坤宫金字绚烂的匾额,忽然眼底多了一层湿润的白气,遮住了她素来温柔低垂却坚毅的眼。 沛涵离开后,随即来拜见的婉婷并未获得进入翊坤宫的准许。小印子挡在宫门外,和颜悦色道:“娘娘已经歇息了,请贵人改日再来吧。” 婉婷赔笑道:“我刚看愉妃娘娘离开,贵妃娘娘这么早就歇息了么?” 小印子笑道:“六宫琐事繁杂,娘娘难免劳累,所以愉妃娘娘也不便打扰,先行离开了。” 婉婷讪讪笑:“那也好,我不打扰贵妃娘娘养神。若娘娘醒来,还请通传一声,说我来请过安。” 小印子笑得谦恭:“那是一定的。请贵人放心。” 婉婷携了侍女春蝉的手离开,春蝉低声道:“贵人别在意。姝贵妃也不是光不见您,六宫的小主,她都避嫌呢。”她思忖道,“其实彤妃娘娘也是后位炙手可热的人选,不如咱们去拜见彤妃娘娘吧。” 婉婷站住脚,剜了她一眼:“你也觉得彤妃有登上后位的可能么?” 春蝉素知她与婉婷的心结,仍然道:“奴婢说句不怕小主忌讳的话,彤妃接连生子,又得皇上宠爱,不能说没有争夺后位的可能。其实无论是姝贵妃或者兮贵妃封后,跟咱们都无干。但若是彤妃娘娘,小主是知道的,她可不是好相与的脾气,只怕第一个要为难的就是小主您。与其如此,不如咱们先低一低头,当是未雨绸缪吧。” (三百三十一) 沛涵凝神片刻,低低道:“璞链与璞璜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不过让璞琪在皇上面前提了明神宗的国本之争,说璞链自比长子朱常洛,埋怨皇上宠爱宠妃之子,皇上便信了。皇上如此多疑,可是我左右不得的。” “稚子天真,为你所用。你提明神宗的国本之争,是暗指二阿哥自比朱常洛,埋怨身为父亲的皇上不喜爱自己,不肯立长子为太子,又偏爱宠妃所生的三弟,既有夺位之心,又有不孝之怨。更算准了皇上同样也会疑心璞璋会仗着生母宠爱生出夺位之心,让璞链忌讳。这样一箭双雕,谋算人心,果然一丝不错。” 沛涵分辩道:“我自然不是无意。但你是自己亲耳听见的,如今的璞链这样势利,早不是当年承欢膝下的幼童了。他对姌儿不过是倚仗利用,你又何必对他真心?” 宓姌郁然长叹,摩挲着光润如玉的棋子道:“璞链到了如今的地步,他错在一意谋算人心。可沛涵,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沛涵语气温婉,甚是推心置腹,神色却是冷然:“按姌儿这么说,宫里都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心,和我们并无不同,难道个个都是同类?我一心为你,为自己,并不觉得这样是错。” 桌上的一盏清茶淡淡凉去,温润袅袅的茶烟也只剩下触手生凉的意味。宓姌缓缓道:“你固然没有错。若我是你,也只会怪璞链轻易上当。不懂克己控制情绪。成王败寇,输的人自然只有认命,没什么好说的。可沛涵,他毕竟是孩子。” 沛涵脸上浮上一层如烟般的失望与哀然:“姌儿。你爱过的男人或许有一日会为了别的女人厌弃你,你疼爱过的孩子有一日会为了自己的追求来利用你。即便是我,也会用可能伤到你的法子来帮你帮自己。姌儿,恕我直言,你太重感情,这会是你最大的软肋。” 宓姌默然沉郁:“还好这只是我的软肋,不是你的。” 沛涵缓一缓神,脸上那种柔软的气息渐渐散去,那样小巧温柔的面庞,亦能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决绝寒意:“姌儿。我不妨直言。真正值得被器重的孩子应该是姌儿和我和璞琪。姐姐是璞琪名正言顺的养母。以此为依靠。成为皇后指日可待。这就是我的打算。”她含着几许失落,深深拜别,“这是我和你多年第一次生分吧?我知道姐姐还介意。不敢奢求你原谅。但求我所言所行,姌儿你都能明白便好。” 涅筠看着沛涵离去,为凉透的清茶添上热水,道:“小主,愉妃主子的话并没有大错。她的所作所为,若从为了你您来看,是绝对无可挑剔的。” 宓姌抚摸着渐渐温热的杯盏,低郁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这道坎罢了。”” 沛涵转身步出翊坤宫四月花香弥漫的时节,原该是最温暖而明媚的。她却只觉得森凉的寒意无处不在地逼来。就仿佛许多年前,她亲眼看着阿玛与额娘双双死去,就像她知道自己被一夕宠幸就被抛诸皇帝脑后,那种对未来的坚信失去后的无助与迷茫。她缓步走上长街,回头看着翊坤宫金字绚烂的匾额,忽然眼底多了一层湿润的白气,遮住了她素来温柔低垂却坚毅的眼。 沛涵离开后,随即来拜见的婉婷并未获得进入翊坤宫的准许。小印子挡在宫门外,和颜悦色道:“娘娘已经歇息了,请贵人改日再来吧。” 婉婷赔笑道:“我刚看愉妃娘娘离开,贵妃娘娘这么早就歇息了么?” 小印子笑道:“六宫琐事繁杂,娘娘难免劳累,所以愉妃娘娘也不便打扰,先行离开了。” 婉婷讪讪笑:“那也好,我不打扰贵妃娘娘养神。若娘娘醒来,还请通传一声,说我来请过安。” 小印子笑得谦恭:“那是一定的。请贵人放心。” 婉婷携了侍女春蝉的手离开,春蝉低声道:“贵人别在意。姝贵妃也不是光不见您,六宫的小主,她都避嫌呢。”她思忖道,“其实彤妃娘娘也是后位炙手可热的人选,不如咱们去拜见彤妃娘娘吧。” 婉婷站住脚,剜了她一眼:“你也觉得彤妃有登上后位的可能么?” 春蝉素知她与婉婷的心结,仍然道:“奴婢说句不怕小主忌讳的话,彤妃接连生子,又得皇上宠爱,不能说没有争夺后位的可能。其实无论是姝贵妃或者兮贵妃封后,跟咱们都无干。但若是彤妃娘娘,小主是知道的,她可不是好相与的脾气,只怕第一个要为难的就是小主您。与其如此,不如咱们先低一低头,当是未雨绸缪吧。” 婉婷原本含了一腔子怒气,见春蝉这般为她打算,亦动了心思:“你的话我如何不明白。也罢了,去吧。” 婉婷正转身要往启祥宫,才走了几步,却见前头煊煊赫赫一行人来,软轿上坐着一个衣饰精丽的女子,一身橘灿色凤穿牡丹云罗长衣,衬着满头水玉珠翠,被落于红墙之上阳光一照,几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婉婷一时看不清是谁,但见迷离繁丽一团,便知位分一定在自己之上,忙侧身屈膝立于长街粉墙之下,低眉垂首,恭敬迎接。 那行仗在经过她是停驻下来,却听一把尖利的女声带了笑音道:“哟,本宫当是谁站在路边候着呢,原来是琛贵人。” 婉婷一听声音,心头不觉一缩,便知道是彤妃。她抬起眼,见软轿之上的女子妩媚万千,因着身孕更添了几分慵懒的高贵与丰腴,朝着她似笑非笑。她忙恭声道:“彤妃娘娘万福金安。” 彤妃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罢了。” 跟着彤妃身边的丽心俏丽笑道:“看琛贵人请安的身段语调,说是贵人的样子,可奴婢瞧着,怎么还是从前伺候娘娘时的身段口吻呢。” 婉婷平身最恨被人提起是玉妍侍女的往事,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仅是刻在心上的羞辱,亦是她最不能提起的伤疤。此刻丽心以这样戏谑的口吻提起,一点也不把她当做嫔妃看待,心下已然含刺。然而她哪里敢露出分毫来,只是一味赔笑:“丽心姑娘说笑了。” 丽心掩了绢子咯咯笑道:“贵人说得对,奴婢是说笑。从前和贵人一同伺候娘娘的时候,咱们可不是这样说笑的么?” 随行的人一同笑了起来,婉婷面红耳赤,只得低下头,更低下头,不让温柔如手儿的四月风拂上面颊,仿佛挨了一掌,又一掌。 彤妃止了笑,看看她来的方向,便问:“刚去了翊坤宫?可见到姝贵妃了?” 婉婷只得道:“嫔妾未进宫门,这个时候,姝贵妃怕是午睡呢。” 彤妃抚着肚子笑吟吟道:“这话你也信?怕是哄你呢。着哪里是午睡的时辰,分明是姝贵妃多嫌了你,不愿见你。”她的笑声听起来尖锐地刮着耳膜,上回你那么巴结兮贵妃,替她去拂衣上的尘埃,如今又掉转头去讨好姝贵妃,她能理你么?换了本宫也看不上你那见风使舵的样子!罢了罢了,你还是乖乖儿……”她正说着,忽然看见玉湖色绣缠枝红萝的鞋尖上落了一点燕子泥,不觉惊叫起来,“哎呀,哪儿来的燕子泥,脏了本宫的新鞋!” 丽心和贞淑忙不迭要替彤妃去擦拭。彤妃眼珠一转,笑道:“哎!你们忙什么?这样的事,可不是琛贵人做惯了的。染儿,你说是不是?”她说完,忙忙掩口,“瞧本宫这记性,有了身孕便忘性大。什么染儿,如今是琛贵人了,是么?” 婉婷望着她绣工精致的鞋面上一点乌灰的燕子泥,心下便忍不住作呕。她如今养尊处优,又颇得皇帝的恩宠,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一时犹豫不前。春蝉忙笑道:“彤妃娘娘,咱们小主戴着护甲不方便,怕勾破了您这么好苏绣鞋面,不如奴婢来动手吧。我们小主常说,奴婢擦东西可干净了。” 彤妃冷下脸道:“你说琛贵人戴了护甲,摘了不就成了。想在本宫跟前伺候,先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她眼中多了一丝鄙夷的锐色,“琛贵人,你不会只愿伺候病歪歪的兮贵妃,而不愿伺候本宫吧?那也好,本宫便向皇上说一声,让你和兮贵妃做伴吧。” 婉婷浑身一凛,她知道的,彤妃有这个本事,也说得上这样的话。眼见兮贵妃是失势了,她如何能把自己填进去。于是顺从地摘下护甲,弯下弱柳似的腰身,用真丝绢子一点一点替彤妃擦拭着鞋子。彤妃舒服地歪着身子:“看你那小腰儿细得,说弯就弯下去了。哪里像本宫,大着快七个月的肚子,动也不方便,只好劳驾你了。” 婉婷死死地咬着舌尖,以此尖锐的疼痛来抵御旁人看她的那种轻视而嘲笑的目光,低声道:“娘娘言重了。” (三百三十二) 婉婷一时看不清是谁,但见迷离繁丽一团,便知位分一定在自己之上,忙侧身屈膝立于长街粉墙之下,低眉垂首,恭敬迎接。 那行仗在经过她是停驻下来,却听一把尖利的女声带了笑音道:“哟,本宫当是谁站在路边候着呢,原来是琛贵人。” 婉婷一听声音,心头不觉一缩,便知道是彤妃。她抬起眼,见软轿之上的女子妩媚万千,因着身孕更添了几分慵懒的高贵与丰腴,朝着她似笑非笑。她忙恭声道:“彤妃娘娘万福金安。” 彤妃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罢了。” 跟着彤妃身边的丽心俏丽笑道:“看琛贵人请安的身段语调,说是贵人的样子,可奴婢瞧着,怎么还是从前伺候娘娘时的身段口吻呢。” 婉婷平身最恨被人提起是玉妍侍女的往事,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仅是刻在心上的羞辱,亦是她最不能提起的伤疤。此刻丽心以这样戏谑的口吻提起,一点也不把她当做嫔妃看待,心下已然含刺。然而她哪里敢露出分毫来,只是一味赔笑:“丽心姑娘说笑了。” 丽心掩了绢子咯咯笑道:“贵人说得对,奴婢是说笑。从前和贵人一同伺候娘娘的时候,咱们可不是这样说笑的么?” 随行的人一同笑了起来,婉婷面红耳赤,只得低下头,更低下头,不让温柔如手儿的四月风拂上面颊,仿佛挨了一掌。又一掌。 彤妃止了笑,看看她来的方向,便问:“刚去了翊坤宫?可见到姝贵妃了?” 婉婷只得道:“嫔妾未进宫门,这个时候。姝贵妃怕是午睡呢。” 彤妃抚着肚子笑吟吟道:“这话你也信?怕是哄你呢。着哪里是午睡的时辰,分明是姝贵妃多嫌了你,不愿见你。”她的笑声听起来尖锐地刮着耳膜,上回你那么巴结兮贵妃,替她去拂衣上的尘埃,如今又掉转头去讨好姝贵妃,她能理你么?换了本宫也看不上你那见风使舵的样子!罢了罢了,你还是乖乖儿……”她正说着,忽然看见玉湖色绣缠枝红萝的鞋尖上落了一点燕子泥,不觉惊叫起来。“哎呀。哪儿来的燕子泥。脏了本宫的新鞋!” 丽心和贞淑忙不迭要替彤妃去擦拭。彤妃眼珠一转,笑道:“哎!你们忙什么?这样的事,可不是琛贵人做惯了的。染儿。你说是不是?”她说完,忙忙掩口,“瞧本宫这记性,有了身孕便忘性大。什么染儿,如今是琛贵人了,是么?” 婉婷望着她绣工精致的鞋面上一点乌灰的燕子泥,心下便忍不住作呕。她如今养尊处优,又颇得皇帝的恩宠,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一时犹豫不前。春蝉忙笑道:“彤妃娘娘。咱们小主戴着护甲不方便,怕勾破了您这么好苏绣鞋面,不如奴婢来动手吧。我们小主常说,奴婢擦东西可干净了。” 彤妃冷下脸道:“你说琛贵人戴了护甲,摘了不就成了。想在本宫跟前伺候,先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她眼中多了一丝鄙夷的锐色,“琛贵人,你不会只愿伺候病歪歪的兮贵妃,而不愿伺候本宫吧?那也好,本宫便向皇上说一声,让你和兮贵妃做伴吧。” 婉婷浑身一凛,她知道的,彤妃有这个本事,也说得上这样的话。眼见兮贵妃是失势了,她如何能把自己填进去。于是顺从地摘下护甲,弯下弱柳似的腰身,用真丝绢子一点一点替彤妃擦拭着鞋子。彤妃舒服地歪着身子:“看你那小腰儿细得,说弯就弯下去了。哪里像本宫,大着快七个月的肚子,动也不方便,只好劳驾你了。” 婉婷死死地咬着舌尖,以此尖锐的疼痛来抵御旁人看她的那种轻视而嘲笑的目光,低声道:“娘娘言重了。” 彤妃打量着她纤纤如春池柳的身量:“话说你承宠的时候也不短了,怎么一直没有身孕呢?到底是沾染了姝贵妃那种不会生儿育女的晦气呢,还是自己本就福薄?熬了这几年,却还是个贵人的位分,本宫看着都替你可怜。” 有滚热的泪一下灼痛了双眼,婉婷死死忍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笑:“彤妃娘娘多子多福,这样的福气,嫔妾怕是不能高攀了。” 彤妃细长的眼眸悠然飞扬,笑容灼得烫人:“你自己明白就好。能伺候在皇上身边已经是你的福气了。别妄求太多,你——不配!” 最后三个字,从彤妃艳而灼的红唇间如吐着瓜子皮一般轻巧吐出,深深刺在婉婷心上。争了那么多,求了那么多,原来还是旁人眼中的不配没有孩子,他便要落到如此境地么?她盯着彤妃隆起的肚子,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她从未觉得,彤妃高高隆起的肚子是这般惹人生厌。 丽心笑眉笑颜道:“还请琛贵人仔细些,别粗手重脚地擦破了小主的鞋。” 彤妃瞥了婉婷一眼,翘起鞋尖,看的确是擦干净了,方才懒懒道:“好了,退下吧。本宫这苏绣的鞋面可比你的手指还娇嫩呢。”她抬起脚尖,顶了顶婉婷的下巴,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苏绣的鞋面光滑得如新生婴儿的肌肤,几乎吹弹可破。那细密的针脚,鲜艳的配色,一针一线的精巧,硌在他的下巴上,却几乎能蹭出心上的血滴子来,婉婷攥着绢子站在玉妍面前,不敢动,也不敢退却,渺小的如同一粒尘芥。她忽然觉得,凭着自己所拥有的微薄恩宠,或许哪一日被掩埋在这红砖青瓦之下,也无人问津。 彤妃正得趣,却见乐子带着林云霄过来,见了她忙打了个千儿道:“彤妃娘娘万福金安。” 彤妃顺势收回脚,端正了神色笑道:“乐公公往哪儿去,这么匆匆忙忙的。” 乐子道:“奴才正要去启祥宫传旨,皇上请娘娘往养心殿共同用晚膳。” 彤妃忙笑道:“有劳公公了,本宫即可就去。”彤妃瞥了婉婷一眼,轻嗤一声,仿佛厌倦了戏弄老鼠的猫,挥手扬长而去。嬿婉身子一晃,春蝉赶紧扶住了,急切道:“小主,您没事吧?”婉婷撑着她的手臂站直身子,望着彤妃远去的背影,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林云霄见彤妃走远,忙向乐子道:“公公,我认识去缎库的路,我自己去就可以。公公还是忙着差事去吧。” 乐子微眯了双眼,手笼在衣袖里,笑道:“也好,林侍卫,皇上记得你救皇贵妃的事,一定要赏你十匹贡缎再做嘉许。你前途无量啊!” 二人拱手而别。婉婷转过脸,见是林云霄,知道方才的窘迫都已经落进了他的眼里,越发觉得难堪,恨不得钻进宫墙的缝隙里才好。婉婷微微横了一眼,春蝉知趣地退开几步,林云霄掏出怀中的手帕递给她:“擦一擦吧。” 婉婷并不去接,林云霄微微尴尬,还是笑了笑:“臣下用的东西,小主怎么肯用呢。” 婉婷将手中的娟子狠狠扔开,抬起绣着白色晓春橘花的袖口用力擦了擦下巴,别过脸道:“我情愿是皇上看见,也不要是你看见。” 林云霄默然片刻:“皇上看见是怜惜动情,微臣看见,不过是故人伤情。” 婉婷哧地一笑,眼里却不由自主冒了几分朦胧的泪气:“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是故人。” 云霄别过脸,清癯的面庞上多了几分英气。是啊,他们都不再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两个渐行渐远的人,如何还有故人心肠。他低声道:“小主要努力忘记的,微臣也会努力忘记。” 婉婷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明色:“云霄哥哥,要努力忘记的,终究是最难忘记的,是不是?” 有一瞬间的怔仲,连婉婷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身为宫妃的日子里,她无时无刻不骄傲地提醒着自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君王的女人。她一直不屑提起过往,克制着想起自己所不屑的时光里的人,譬如,林云霄。所以她一直避免着与她的相见与交谈。 其实他们自己都知道,彼此是常常能见到的。当她去养心殿承恩的时候,被锦被裹着赤裸的身体从围房抬进养心殿的寝殿时,她会在深沉的黑夜里,看见他守在殿外的模糊的面孔。她甚至猜想,若是在风大的夜里,他是否也能听见自己在皇帝身下甜腻而暧昧的娇笑与呻吟。 但,一重门内,一重门外,便是天渊之别。 而分隔这么多年后,这是她第一次,又换回旧日的称呼,叫他“云霄哥哥”,一如从前。 仿佛有水珠从高处清冷落下,嗒一声,重重敲在心上。无数的往事瞬时汹涌上心头,少年时清纯的婉婷与此时高贵而娇艳的嬿婉的面庞互相交叠着,许久也不能叠成同一人。 林云霄看着她眼底有一丝难掩的怜惜:“婉婷,这就是千辛万苦求得的路么?” (三百三十三) 彤妃瞥了婉婷一眼,翘起鞋尖,看的确是擦干净了,方才懒懒道:“好了,退下吧。本宫这苏绣的鞋面可比你的手指还娇嫩呢。”她抬起脚尖,顶了顶婉婷的下巴,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苏绣的鞋面光滑得如新生婴儿的肌肤,几乎吹弹可破。那细密的针脚,鲜艳的配色,一针一线的精巧,硌在他的下巴上,却几乎能蹭出心上的血滴子来,婉婷攥着绢子站在玉妍面前,不敢动,也不敢退却,渺小的如同一粒尘芥。她忽然觉得,凭着自己所拥有的微薄恩宠,或许哪一日被掩埋在这红砖青瓦之下,也无人问津。 彤妃正得趣,却见乐子带着林云霄过来,见了她忙打了个千儿道:“彤妃娘娘万福金安。” 彤妃顺势收回脚,端正了神色笑道:“乐公公往哪儿去,这么匆匆忙忙的。” 乐子道:“奴才正要去启祥宫传旨,皇上请娘娘往养心殿共同用晚膳。” 彤妃忙笑道:“有劳公公了,本宫即可就去。”彤妃瞥了婉婷一眼,轻嗤一声,仿佛厌倦了戏弄老鼠的猫,挥手扬长而去。嬿婉身子一晃,春蝉赶紧扶住了,急切道:“小主,您没事吧?”婉婷撑着她的手臂站直身子,望着彤妃远去的背影,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林云霄见彤妃走远,忙向乐子道:“公公,我认识去缎库的路,我自己去就可以。公公还是忙着差事去吧。” 乐子微眯了双眼,手笼在衣袖里。笑道:“也好,林侍卫,皇上记得你救皇贵妃的事,一定要赏你十匹贡缎再做嘉许。你前途无量啊!” 二人拱手而别。婉婷转过脸。见是林云霄,知道方才的窘迫都已经落进了他的眼里,越发觉得难堪,恨不得钻进宫墙的缝隙里才好。婉婷微微横了一眼,春蝉知趣地退开几步,林云霄掏出怀中的手帕递给她:“擦一擦吧。” 婉婷并不去接,林云霄微微尴尬,还是笑了笑:“臣下用的东西,小主怎么肯用呢。” 婉婷将手中的娟子狠狠扔开,抬起绣着白色晓春橘花的袖口用力擦了擦下巴。别过脸道:“我情愿是皇上看见。也不要是你看见。” 林云霄默然片刻:“皇上看见是怜惜动情。微臣看见,不过是故人伤情。” 婉婷哧地一笑,眼里却不由自主冒了几分朦胧的泪气:“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是故人。” 云霄别过脸,清癯的面庞上多了几分英气。是啊,他们都不再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两个渐行渐远的人,如何还有故人心肠。他低声道:“小主要努力忘记的,微臣也会努力忘记。” 婉婷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明色:“云霄哥哥,要努力忘记的,终究是最难忘记的,是不是?” 有一瞬间的怔仲,连婉婷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身为宫妃的日子里,她无时无刻不骄傲地提醒着自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君王的女人。她一直不屑提起过往,克制着想起自己所不屑的时光里的人,譬如,林云霄。所以她一直避免着与她的相见与交谈。 其实他们自己都知道,彼此是常常能见到的。当她去养心殿承恩的时候,被锦被裹着赤裸的身体从围房抬进养心殿的寝殿时,她会在深沉的黑夜里,看见他守在殿外的模糊的面孔。她甚至猜想,若是在风大的夜里,他是否也能听见自己在皇帝身下甜腻而暧昧的娇笑与呻吟。 但,一重门内,一重门外,便是天渊之别。 而分隔这么多年后,这是她第一次,又换回旧日的称呼,叫他“云霄哥哥”,一如从前。 仿佛有水珠从高处清冷落下,嗒一声,重重敲在心上。无数的往事瞬时汹涌上心头,少年时清纯的婉婷与此时高贵而娇艳的嬿婉的面庞互相交叠着,许久也不能叠成同一人。 林云霄看着她眼底有一丝难掩的怜惜:“婉婷,这就是千辛万苦求得的路么?” 婉婷的眼底涌出晶莹的泪水:“这条路固然不好走,也未必见得比从前的路难走许多。我会自己想尽办法,把这条路变得好走一些。” 云霄尽量冷漠了语气,却仍有一丝难掩的温情:“这样与人争,与人斗,还要被人羞辱。婉婷,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 “所有的路要往前走,都一样辛苦。”婉婷的语气低柔如悄然绽放的花瓣,一点一点摇晃着细而软的蕊,“有你这句关怀,我已经很足够。” 她欠身,缓步离去。在数步之后迎上了春蝉伸来搀扶的收,低沉而坚定:“春蝉,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怀上一个孩子,一定!” 孝贤皇贵妃薨逝后的日子,虽然琐事不断,却也有条不紊安宁地过了下去。绿筠静心“养病”,几乎是自闭于宫中,日日吃斋念佛惟儿女祝祷,盼望着能平息皇帝的盛怒。宫中唯有彤妃张扬些,却也因为怀着身孕,又不能侍寝,众人都让着她,怡贵人的恩宠渐渐不如从前,唯意欢一枝独秀些。另外,便是沛涵、婉婷、陆缨络、婉茵与秀答应了,除了沛涵无须承恩邀宠,其他人也就如常过着。而宓姌,除了料理后宫诸事,便一心一意抚养璞琪。 相对于后宫的平静,前朝却不太安静。孝贤皇贵妃薨逝的余波不断,先是皇帝发现皇贵妃的册封文书译为满文是,误将“皇妣”译为“先太后”,盛怒之下,将管理翰林院的刑部尚书阿克敦按“大不敬”议罪,斩监候后赦免;刑部满汉尚书、侍郎全堂问罪,革职留任。又因翰林院撰拟皇贵妃祭文,用了“泉台”二字,皇帝认为这两字用于常人尚可,“岂可加之皇后之尊”?连带着三朝重臣也受到罚俸处分。 工部因办理皇贵妃册宝“制造粗糙”,全堂问罪。光禄寺因置备皇贵妃祭礼所用之饽饽、桌张“俱不洁净鲜明”,光禄司卿、少卿俱降级调用。宗人府也几次受到申饬。随后,外省满族文武官员五十余人因没有具奏折请赴京叩谒皇贵妃梓宫,或降级或消去军工处分。一批官员在皇贵妃丧期内违制剃发,经查究后受到惩处。两江总督尹继善、闽浙总督喀尔吉善、漕运总督蕴著、浙江巡抚顾琮、江西巡抚开泰、河南巡抚硕色等五十三名,均是在先帝在时便受重用的臣子,此次亦再惩处之列。江南河道总督周学建更因擅自剃发,又发现有贪污行为,赐令自尽。甚至因“违制剃发”,连惠贤贵妃的父亲大学士陶源泽特受到严遣,被皇帝在朝堂上当面申饬。 旁人也就罢了,张玉真乃是三朝重臣,又是一直以来力撑孝贤皇贵妃在后宫地位的老臣之一,此时因孝贤皇贵妃薨逝而获罪,实在是出人意料。更何况惠贤贵妃死后,皇帝追念不已,每到贵妃去世的填仓日,必定作诗悼念,年年如是。又对惠贤贵妃的阿玛都没被顾及,受了这般惩处,实在是皇帝已愤怒到了极点。 所以乐子来请宓姌时,脸色都变了,有些不安地擦着额头上因为一路小跑而出的汗:“姝贵妃,陶源泽大人和张玉真大人都在养心殿被训斥,皇上发了大脾气,这个时候,怕是只有您能去看看了。” 宓姌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八宝五色丝线,问道:“皇上怎么又训斥他们了,不是前两日在朝堂上已经训斥过了么?” 乐子忙道:“张大人和陶大人原是为上次受责的事前来请罪的,不想皇上见了他们说起要将孝贤皇贵妃东巡时所居的大船青雀舫运回京中保存,陶大人原本不敢辩驳,张大人仗着是老臣,先赞许了皇上的伉俪情深,又说此举不妥。” “不妥?”宓姌疑惑道,“青雀舫是孝贤皇贵妃最后所居之地,皇上不过想保留此船,有何不妥么?” 乐子皱了皱眉,比划着道:“船太大了,城门洞狭窄,根本进不了城。皇上就想把城门楼给拆掉。” 宓姌大吃一惊,旋即道:“这样的大事,难怪张玉真要反对了。” 乐子搓着手道:“可不是。所以皇上动怒了,斥责两位大人没心肝!两位大人早了斥责也罢了,皇上气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为着孝贤皇贵妃的丧事,皇上连日来动怒,宓姌心下也有些吃紧,便赶紧吩咐了轿辇随着乐子去了。 养心殿中极安静,宫女太监们都伺候在外,一个个鸦雀无声地垂手侍立着,生怕皇帝的雷霆之怒牵扯到他们。宓姌扶着乐子的手下了辇轿,示意涅筠和菱枝候在阶下。她才步上汉白玉台阶,便已听得皇上的震怒之声:“孝贤皇贵妃虽不是皇后,在朕心中却如是天下之母,朕为天下之母而拆去一座城墙便又如何了?你们家中夫妻两全,朕的丧妻之痛,你们如何能懂得?全是没心肝的东西,之后满口仁义道德。出去!” (三百三十四) “所有的路要往前走,都一样辛苦。”婉婷的语气低柔如悄然绽放的花瓣,一点一点摇晃着细而软的蕊,“有你这句关怀,我已经很足够。” 她欠身,缓步离去。在数步之后迎上了春蝉伸来搀扶的收,低沉而坚定:“春蝉,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怀上一个孩子,一定!” 孝贤皇贵妃薨逝后的日子,虽然琐事不断,却也有条不紊安宁地过了下去。绿筠静心“养病”,几乎是自闭于宫中,日日吃斋念佛惟儿女祝祷,盼望着能平息皇帝的盛怒。宫中唯有彤妃张扬些,却也因为怀着身孕,又不能侍寝,众人都让着她,怡贵人的恩宠渐渐不如从前,唯意欢一枝独秀些。另外,便是沛涵、婉婷、陆缨络、婉茵与秀答应了,除了沛涵无须承恩邀宠,其他人也就如常过着。而宓姌,除了料理后宫诸事,便一心一意抚养璞琪。 相对于后宫的平静,前朝却不太安静。孝贤皇贵妃薨逝的余波不断,先是皇帝发现皇贵妃的册封文书译为满文是,误将“皇妣”译为“先太后”,盛怒之下,将管理翰林院的刑部尚书阿克敦按“大不敬”议罪,斩监候后赦免;刑部满汉尚书、侍郎全堂问罪,革职留任。又因翰林院撰拟皇贵妃祭文,用了“泉台”二字,皇帝认为这两字用于常人尚可,“岂可加之皇后之尊”?连带着三朝重臣也受到罚俸处分。 工部因办理皇贵妃册宝“制造粗糙”,全堂问罪。光禄寺因置备皇贵妃祭礼所用之饽饽、桌张“俱不洁净鲜明”。光禄司卿、少卿俱降级调用。宗人府也几次受到申饬。随后,外省满族文武官员五十余人因没有具奏折请赴京叩谒皇贵妃梓宫,或降级或消去军工处分。一批官员在皇贵妃丧期内违制剃发,经查究后受到惩处。两江总督尹继善、闽浙总督喀尔吉善、漕运总督蕴著、浙江巡抚顾琮、江西巡抚开泰、河南巡抚硕色等五十三名。均是在先帝在时便受重用的臣子,此次亦再惩处之列。江南河道总督周学建更因擅自剃发,又发现有贪污行为,赐令自尽。甚至因“违制剃发”,连惠贤贵妃的父亲大学士陶源泽特受到严遣,被皇帝在朝堂上当面申饬。 旁人也就罢了,张玉真乃是三朝重臣,又是一直以来力撑孝贤皇贵妃在后宫地位的老臣之一,此时因孝贤皇贵妃薨逝而获罪,实在是出人意料。更何况惠贤贵妃死后。皇帝追念不已。每到贵妃去世的填仓日。必定作诗悼念,年年如是。又对惠贤贵妃的阿玛都没被顾及,受了这般惩处。实在是皇帝已愤怒到了极点。 所以乐子来请宓姌时,脸色都变了,有些不安地擦着额头上因为一路小跑而出的汗:“姝贵妃,陶源泽大人和张玉真大人都在养心殿被训斥,皇上发了大脾气,这个时候,怕是只有您能去看看了。” 宓姌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八宝五色丝线,问道:“皇上怎么又训斥他们了,不是前两日在朝堂上已经训斥过了么?” 乐子忙道:“张大人和陶大人原是为上次受责的事前来请罪的,不想皇上见了他们说起要将孝贤皇贵妃东巡时所居的大船青雀舫运回京中保存。陶大人原本不敢辩驳,张大人仗着是老臣,先赞许了皇上的伉俪情深,又说此举不妥。” “不妥?”宓姌疑惑道,“青雀舫是孝贤皇贵妃最后所居之地,皇上不过想保留此船,有何不妥么?” 乐子皱了皱眉,比划着道:“船太大了,城门洞狭窄,根本进不了城。皇上就想把城门楼给拆掉。” 宓姌大吃一惊,旋即道:“这样的大事,难怪张玉真要反对了。” 乐子搓着手道:“可不是。所以皇上动怒了,斥责两位大人没心肝!两位大人早了斥责也罢了,皇上气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为着孝贤皇贵妃的丧事,皇上连日来动怒,宓姌心下也有些吃紧,便赶紧吩咐了轿辇随着乐子去了。 养心殿中极安静,宫女太监们都伺候在外,一个个鸦雀无声地垂手侍立着,生怕皇帝的雷霆之怒牵扯到他们。宓姌扶着乐子的手下了辇轿,示意涅筠和菱枝候在阶下。她才步上汉白玉台阶,便已听得皇上的震怒之声:“孝贤皇贵妃虽不是皇后,在朕心中却如是天下之母,朕为天下之母而拆去一座城墙便又如何了?你们家中夫妻两全,朕的丧妻之痛,你们如何能懂得?全是没心肝的东西,之后满口仁义道德。出去!” 宓姌候在殿外,只见两位老臣面面相觑,狼狈不堪地退了出来,见了宓姌,便躬身请安:“姝贵妃娘娘万福。” 宓姌微微颌首,并不在意他们对于自己的态度不甚恭敬。也是,她与孝贤皇贵妃、惠贤贵妃明争暗斗了半辈子,张玉真一向护持皇后,陶源泽是贵妃的生父,何必要对自己毕恭毕敬。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意味声长地笑了笑,尊重与恭敬,原也不在一时。 她缓缓步入殿内彼氏正值午后,四月曛暖的风被紧闭的窗扇隔绝在了外头,阳光亦成了映在窗上的一缕单薄的影子,飘渺无依。皇帝仰起头躺在冰凉的椅子上,一脸疲惫。 宓姌笑道:“皇上这样仰面躺着倒好,从来人只看自己脚下的路,却很少望望自己头顶上方是什么。以至乌云盖顶都不知,还在匆匆赶路。” 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倦意:“你来了。那朕发脾气,你都听见了。怕不怕人?” 宓姌走近他身边:“君子天怒,四海战栗,臣妾当然怕。何止臣妾怕,方才张玉真与陶源泽两位大人走出去,战战兢兢,如遭雷击。臣妾想,他们真的是害怕了,也只有他们害怕,朝廷上下才都会敬畏皇上,不再把皇上当成刚刚君临天下的年轻君主。” 皇帝舒一口气,以手抵上额头:“宓姌,朕已经三十七岁了。” 宓姌从身后搂住皇帝,感慨良多:“是,臣妾已经陪伴皇上十多年了。十多年来,臣妾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雷霆之怒。”她从按上取过珐琅描花小钵里的薄荷油,往指尖搓了点蘸上,替皇上轻轻揉着额头,“皇上对着外人发发脾气就罢了,可别真动了怒气伤肝伤身。依臣妾来看,皇上今日做的是高兴的事呢。” 皇帝闭目深吟:“朕怎么高兴了?” 宓姌明春一笑:“这些日子来,外人看着皇上肝火甚旺。但皇上处罚的人,或是三朝元老,或是先帝旧臣,或是嫔妃母家。对于尾大不掉,又在前朝倚老卖老掣肘皇上的人,趁这个机会除去,名正言顺,又是皇上情深之举,绝不惹人诟病。” 皇上的嘴角露出几分从容的笑意,伸手攀住她的手道:“姌儿,何必这样聪明” 宓姌伸开细长的手指与皇帝牢牢交握:“不是臣妾聪明,是臣妾与皇上一心” 皇帝将脸颊紧紧贴在她柔滑手背上:“朕喜欢你说这个词,一心。” 宓姌温婉地笑了笑,有一丝感动,亦有一丝疑惑。或许在外人看来,皇帝对皇贵妃这样追念,也是男的的一心了吧。也许所谓的一心,本来就是落在旁人眼里的如花似锦、花团锦簇,而内里却千疮百孔。谁知道呢? 静默了片刻,宓姌还是问:“皇上虽然训斥了张玉真和陶源泽,但移动青雀舫之事,皇上心中应该已有算盘了吧?” 皇上颌首道:“礼部尚书海望替朕想出了一个运船进城的方法,即搭木架从城墙垛口通过。木架上舍友木轨,木轨上铺满鲜菜叶,使之润滑。届时促使千余名工人推扶拉拽,便可将御舟顺利运进城内,既能保住城楼,又可节省大量人力财力。朕思来想去,孝贤皇贵妃死在宫外,最后一息尚存之地是青雀舫,那么朕将青雀舫移入京城,也可略表哀思。” 她垂首:“皇上对皇贵妃心意真切,臣妾敬服。” 皇帝慢慢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孝贤皇贵妃薨逝已是无法挽留之事,朕再伤心,也不过是身外之事。只是朕不若借着这次的事好好肃清朝廷,那么那帮老顽固便真以为朕还是刚刚登基的皇帝了。” 宓姌浅浅微笑:“朝廷上的事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手里提拔上来的,才会真正感恩戴德,没有二心。” 皇帝会意一笑:“朕倒是不怕他们有二心,他们也不敢!只是别总以为自己有着可以倚仗的东西,便自居为老臣,朕喜欢听话的臣子,那些喜欢指手画脚的,便可以退下去歇歇了。” 宓姌心中一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觉得不妥,只得换了无意的口气道:“皇上说的是。只是外人也就罢了,璞链到底是您亲生的孩子,您气过了便也算了。璞链总是垂头丧气的,怪可怜见儿的。” (三百三十五) 更何况惠贤贵妃死后,皇帝追念不已,每到贵妃去世的填仓日,必定作诗悼念,年年如是。又对惠贤贵妃的阿玛都没被顾及,受了这般惩处,实在是皇帝已愤怒到了极点。 所以乐子来请宓姌时,脸色都变了,有些不安地擦着额头上因为一路小跑而出的汗:“姝贵妃,陶源泽大人和张玉真大人都在养心殿被训斥,皇上发了大脾气,这个时候,怕是只有您能去看看了。” 宓姌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八宝五色丝线,问道:“皇上怎么又训斥他们了,不是前两日在朝堂上已经训斥过了么?” 乐子忙道:“张大人和陶大人原是为上次受责的事前来请罪的,不想皇上见了他们说起要将孝贤皇贵妃东巡时所居的大船青雀舫运回京中保存,陶大人原本不敢辩驳,张大人仗着是老臣,先赞许了皇上的伉俪情深,又说此举不妥。” “不妥?”宓姌疑惑道,“青雀舫是孝贤皇贵妃最后所居之地,皇上不过想保留此船,有何不妥么?” 乐子皱了皱眉,比划着道:“船太大了,城门洞狭窄,根本进不了城。皇上就想把城门楼给拆掉。” 宓姌大吃一惊,旋即道:“这样的大事,难怪张玉真要反对了。” 乐子搓着手道:“可不是。所以皇上动怒了,斥责两位大人没心肝!两位大人早了斥责也罢了,皇上气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为着孝贤皇贵妃的丧事。皇上连日来动怒,宓姌心下也有些吃紧,便赶紧吩咐了轿辇随着乐子去了。 养心殿中极安静,宫女太监们都伺候在外。一个个鸦雀无声地垂手侍立着,生怕皇帝的雷霆之怒牵扯到他们。宓姌扶着乐子的手下了辇轿,示意涅筠和菱枝候在阶下。她才步上汉白玉台阶,便已听得皇上的震怒之声:“孝贤皇贵妃虽不是皇后,在朕心中却如是天下之母,朕为天下之母而拆去一座城墙便又如何了?你们家中夫妻两全,朕的丧妻之痛,你们如何能懂得?全是没心肝的东西,之后满口仁义道德。出去!” 宓姌候在殿外,只见两位老臣面面相觑。狼狈不堪地退了出来。见了宓姌。便躬身请安:“姝贵妃娘娘万福。” 宓姌微微颌首,并不在意他们对于自己的态度不甚恭敬。也是,她与孝贤皇贵妃、惠贤贵妃明争暗斗了半辈子。张玉真一向护持皇后,陶源泽是贵妃的生父,何必要对自己毕恭毕敬。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意味声长地笑了笑,尊重与恭敬,原也不在一时。 她缓缓步入殿内彼氏正值午后,四月曛暖的风被紧闭的窗扇隔绝在了外头,阳光亦成了映在窗上的一缕单薄的影子,飘渺无依。皇帝仰起头躺在冰凉的椅子上,一脸疲惫。 宓姌笑道:“皇上这样仰面躺着倒好。从来人只看自己脚下的路,却很少望望自己头顶上方是什么。以至乌云盖顶都不知,还在匆匆赶路。” 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倦意:“你来了。那朕发脾气,你都听见了。怕不怕人?” 宓姌走近他身边:“君子天怒,四海战栗,臣妾当然怕。何止臣妾怕,方才张玉真与陶源泽两位大人走出去,战战兢兢,如遭雷击。臣妾想,他们真的是害怕了,也只有他们害怕,朝廷上下才都会敬畏皇上,不再把皇上当成刚刚君临天下的年轻君主。” 皇帝舒一口气,以手抵上额头:“宓姌,朕已经三十七岁了。” 宓姌从身后搂住皇帝,感慨良多:“是,臣妾已经陪伴皇上十多年了。十多年来,臣妾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雷霆之怒。”她从按上取过珐琅描花小钵里的薄荷油,往指尖搓了点蘸上,替皇上轻轻揉着额头,“皇上对着外人发发脾气就罢了,可别真动了怒气伤肝伤身。依臣妾来看,皇上今日做的是高兴的事呢。” 皇帝闭目深吟:“朕怎么高兴了?” 宓姌明春一笑:“这些日子来,外人看着皇上肝火甚旺。但皇上处罚的人,或是三朝元老,或是先帝旧臣,或是嫔妃母家。对于尾大不掉,又在前朝倚老卖老掣肘皇上的人,趁这个机会除去,名正言顺,又是皇上情深之举,绝不惹人诟病。” 皇上的嘴角露出几分从容的笑意,伸手攀住她的手道:“姌儿,何必这样聪明” 宓姌伸开细长的手指与皇帝牢牢交握:“不是臣妾聪明,是臣妾与皇上一心” 皇帝将脸颊紧紧贴在她柔滑手背上:“朕喜欢你说这个词,一心。” 宓姌温婉地笑了笑,有一丝感动,亦有一丝疑惑。或许在外人看来,皇帝对皇贵妃这样追念,也是男的的一心了吧。也许所谓的一心,本来就是落在旁人眼里的如花似锦、花团锦簇,而内里却千疮百孔。谁知道呢? 静默了片刻,宓姌还是问:“皇上虽然训斥了张玉真和陶源泽,但移动青雀舫之事,皇上心中应该已有算盘了吧?” 皇上颌首道:“礼部尚书海望替朕想出了一个运船进城的方法,即搭木架从城墙垛口通过。木架上舍友木轨,木轨上铺满鲜菜叶,使之润滑。届时促使千余名工人推扶拉拽,便可将御舟顺利运进城内,既能保住城楼,又可节省大量人力财力。朕思来想去,孝贤皇贵妃死在宫外,最后一息尚存之地是青雀舫,那么朕将青雀舫移入京城,也可略表哀思。” 她垂首:“皇上对皇贵妃心意真切,臣妾敬服。” 皇帝慢慢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孝贤皇贵妃薨逝已是无法挽留之事,朕再伤心,也不过是身外之事。只是朕不若借着这次的事好好肃清朝廷,那么那帮老顽固便真以为朕还是刚刚登基的皇帝了。” 宓姌浅浅微笑:“朝廷上的事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手里提拔上来的,才会真正感恩戴德,没有二心。” 皇帝会意一笑:“朕倒是不怕他们有二心,他们也不敢!只是别总以为自己有着可以倚仗的东西,便自居为老臣,朕喜欢听话的臣子,那些喜欢指手画脚的,便可以退下去歇歇了。” 宓姌心中一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觉得不妥,只得换了无意的口气道:“皇上说的是。只是外人也就罢了,璞链到底是您亲生的孩子,您气过了便也算了。璞链总是垂头丧气的,怪可怜见儿的。” 皇帝看她一眼,冷然道:“女人的心思就这么温柔细巧,落不得大台面么?或者说,姌儿,你一向是最聪明通透的,为什么落到了子女身上,便这般看不清楚。” 宓姌一怔。却只能把这惊愕转化为略略郝然的神色:“臣妾不过是个小女子,眼界短浅。偶尔能猜到皇上的心思也不过是侥幸而已,如何真能像皇上一样目光如炬呢?” 皇帝这才释然一笑:“也罢。你一直生活在后宫,所看的世界不过是这紫禁城内的一方天空,难怪许多事被遮了眼睛。” 皇帝的手指扣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有沉闷的笃笃声:“璞链的事,固然有他的不孝之处,但朕也明白,他的不孝,也有孝贤皇贵妃自己的过失在里头,怪不得孩子。” 宓姌见皇帝的口气有点松动,很为璞链松了口气,忙道:“皇上说的是,孩子年轻,毛毛躁躁也是有的。” 皇帝口吻陡地凌厉,他站在紧闭的窗扇下,阳光镂在长窗上的印花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迹,为皇帝的面孔覆上一层浅浅的阴翳,愈发显得他天威难测:“但朕最介意的,是身为朕的长子,他居然觊觎太子之位。他为孝贤皇贵妃守孝以来的种种举止,当朕都看不见么?这些行径,是当朕死了么?” 宓姌见皇帝的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汹涌在河流底下的尖冰,随时可以把人扎得头破血流。她忙伏下身道:“皇上息怒。您正值盛年。阿哥们不敢动这样的心思。尤其是璞链,他不敢有这样的僭越之心。” 皇帝冷哼一声:“再不敢,他也已经动这样的心思。圣祖重印子嗣众多,长子宣禔有夺嫡之意,一直被幽禁而死。前车之鉴,朕如何能不寒心?何况朕的儿子,必须听朕的话,顺从朕的意思。朕伤心的时候他们怎敢不伤心,当着嫔妃亲贵的面与朕不同心同德,朕如何能忍?” 呵,这才是真意了。天家夫妻,皇族父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君臣一般,只能顺从。不,连做臣子也有直言犯谏的时候,他们这样的人却也是不能的。只有低眉,只有顺从,只有隐忍。 她们,和他们一样,从来都不是可以有自己主见与意念的一群人。 宓姌于是缄默,在缄默之中亦明白,永璜与永璋命运的可悲。或许沛涵是对的,她游离于恩宠之外,所以可以看得透彻,一击即中。她推开窗,外头有细细的风推动者金色的阳光涌进,空气里有太甜腻的花香,几乎中人欲醉。那醉,亦是自己醉了自己的。 (三百三十六) 皇帝慢慢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孝贤皇贵妃薨逝已是无法挽留之事,朕再伤心,也不过是身外之事。只是朕不若借着这次的事好好肃清朝廷,那么那帮老顽固便真以为朕还是刚刚登基的皇帝了。” 宓姌浅浅微笑:“朝廷上的事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手里提拔上来的,才会真正感恩戴德,没有二心。” 皇帝会意一笑:“朕倒是不怕他们有二心,他们也不敢!只是别总以为自己有着可以倚仗的东西,便自居为老臣,朕喜欢听话的臣子,那些喜欢指手画脚的,便可以退下去歇歇了。” 宓姌心中一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觉得不妥,只得换了无意的口气道:“皇上说的是。只是外人也就罢了,璞链到底是您亲生的孩子,您气过了便也算了。璞链总是垂头丧气的,怪可怜见儿的。” 皇帝看她一眼,冷然道:“女人的心思就这么温柔细巧,落不得大台面么?或者说,姌儿,你一向是最聪明通透的,为什么落到了子女身上,便这般看不清楚。” 宓姌一怔。却只能把这惊愕转化为略略郝然的神色:“臣妾不过是个小女子,眼界短浅。偶尔能猜到皇上的心思也不过是侥幸而已,如何真能像皇上一样目光如炬呢?” 皇帝这才释然一笑:“也罢。你一直生活在后宫,所看的世界不过是这紫禁城内的一方天空。难怪许多事被遮了眼睛。” 皇帝的手指扣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有沉闷的笃笃声:“璞链的事,固然有他的不孝之处,但朕也明白,他的不孝。也有孝贤皇贵妃自己的过失在里头,怪不得孩子。” 宓姌见皇帝的口气有点松动,很为璞链松了口气,忙道:“皇上说的是,孩子年轻,毛毛躁躁也是有的。” 皇帝口吻陡地凌厉,他站在紧闭的窗扇下,阳光镂在长窗上的印花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迹,为皇帝的面孔覆上一层浅浅的阴翳,愈发显得他天威难测:“但朕最介意的。是身为朕的长子。他居然觊觎太子之位。他为孝贤皇贵妃守孝以来的种种举止。当朕都看不见么?这些行径,是当朕死了么?” 宓姌见皇帝的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汹涌在河流底下的尖冰,随时可以把人扎得头破血流。她忙伏下身道:“皇上息怒。您正值盛年。阿哥们不敢动这样的心思。尤其是璞链,他不敢有这样的僭越之心。” 皇帝冷哼一声:“再不敢,他也已经动这样的心思。圣祖重印帝子嗣众多,长子瑄禔有夺嫡之意,一直被幽禁而死。前车之鉴,朕如何能不寒心?何况朕的儿子,必须听朕的话,顺从朕的意思。朕伤心的时候他们怎敢不伤心,当着嫔妃亲贵的面与朕不同心同德。朕如何能忍?” 呵,这才是真意了。天家夫妻,皇族父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君臣一般,只能顺从。不,连做臣子也有直言犯谏的时候,他们这样的人却也是不能的。只有低眉,只有顺从,只有隐忍。 她们,和他们一样,从来都不是可以有自己主见与意念的一群人。 宓姌于是缄默,在缄默之中亦明白,璞链命运的可悲。或许沛涵是对的,她游离于恩宠之外,所以可以看得透彻,一击即中。她推开窗,外头有细细的风推动者金色的阳光涌进,空气里有太甜腻的花香,几乎中人欲醉。那醉,亦是自己醉了自己的。 是夜,宓姌宿在养心殿。皇帝睡得极熟,她却辗转无眠,只是一任他牵住自己的手沉沉睡去。呵,真是酣眠。她盯着枕边人熟睡中的面孔,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有温暖而诱惑的姿态,眼角新生的细纹亦不能掩饰他巍峨如玉山的容颜。当真是个俊逸的男子,不为岁月所辜负。 她的手与他紧紧交握,在他熟悉的掌纹里默默感知着彼此年华的逝去。到底,他们都已经变了。他不再是翩翩少年,而是颇具城府的帝王;而自己,已不再是纯真淑良的闺秀,而是善于谋算的宫妃。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还是般配的。因着这般配,才不致彼此离散太久。 宓姌出神地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冷。她伸手抓住锦被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却在那一刹那察觉,如果靠近身边身体温暖的男人,会是更好的选择,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自己保护自己,哪怕是在与自己肌肤相亲过的男人身边。 这一种下意识,几乎在瞬间逼出了她一身冷汗。是,或许在她的心底,这个男人未必能保护自己,那么会是谁,谁才能在危险的境地里义无反顾地护住自己。她细细寻思,细细寻觅,唯一能想起的人,居然是林云霄。 那个小小的侍卫,他有着乌墨天空里明灿如星子的眼睛。哪怕你知道,他也心怀向上的欲望,但他的眼睛,不似她一直看过的那些男人的眼睛,只被欲望的权势蒙住了眼睛。 这样隐秘而不可对人言说的想法,让她在温暖绵绵的被褥里冒着凉浸浸的寒意。骤然,皇帝的呻吟声在睡梦中想起,他温柔的呢喃:“福华,福华……” 宓姌仔细分辨片刻,才想起那时孝贤皇贵妃的闺名。在她的记忆里,皇帝从未这样叫过皇贵妃的闺名,他一直是以身份来称呼她,“庄妃“或者”皇贵妃“。 她看着皇帝在睡梦里痛苦的摇着头,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终于忍不住推醒了皇帝,轻柔替他擦拭着汗水:“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惊坐起来,有瞬间的茫然,看着帐外微弱的烛光所能照及的一切,气息起伏不定。 宓姌柔声问:“皇上,您是不是梦魇了?” 皇帝缓过神来,疲乏地靠在枕上,摇头道:“宓姌,朕是梦见了孝贤皇贵妃。她站在朕的床前,满脸泪水地追问朕,日后会有谁取代她甚至是后宫主位。她还直追问朕:皇上皇上,你为什么那么久没叫过臣妾的闺名?你是不是还在怀疑臣妾,怨恨臣妾?”皇帝颓然地低下头,“这样的话,皇贵妃在临终前也问过朕。但朕念着她往日的过错,始终不肯叫她一声‘福华’,所以她追入朕的梦里,死死缠着朕不放。” 宓姌看着皇帝,神色清淡温然,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人无完人。孝贤皇贵妃虽然有她的错失,但她对皇上的心也是无人能取代的。” 烛影摇动暗红烨烨,皇帝清峻的面容在幽暗的寝殿中并不真切,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良久,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唤进毓瑚道:“你去告诉乐子,传朕的旨意,永和宫是孝贤皇贵妃生前的寝宫,朕要保留孝贤皇贵妃居住时的所有陈设,凡是她使用过的奁具、衣物,一切按原样摆放,再将孝贤皇贵妃生前用过的东珠顶冠和东珠朝珠供奉在永和宫。”他思量片刻,有道,“等等,去吧惠贤贵妃的画像也供在那里。还有。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和忌辰时,朕都会前往亲临凭吊。永和宫,朕不会再让别的嫔妃居住。” 毓瑚答应着退了下去,宓姌默默听着皇帝的种种嘱咐,神色安静如常“皇上这样做,孝贤皇贵妃地下有知,也会安慰。皇上可以安心了。” 皇帝郁然长叹:“朕作了一篇怀念孝贤皇贵妃的词。过几日,朕会亲自抄录送与皇贵妃灵前焚化,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与璞琮母子相聚,能够稍稍宽慰吧。” 夜风拂动芙蓉锦帐堆雪似的轻纱,帐上的镂空银线串珠刺绣花纹晶光莹然,床头的赤金九龙帐钩在晃动中轻微作响,连那龙口中含着的明珠亦散出游曳不定的光。皇帝复又躺下,沉沉睡去。如懿望着他,只觉得心底有无数端绪萦绕辗转。最后,亦只能闭上眼,勉力睡去。 这一觉睡得轻浅,如懿醒来时,皇帝正起身准备穿戴了前去上朝。宓姌已无睡意,索性起身服侍皇帝穿上龙袍,扣好盘金纽子。皇帝的眼下有淡淡的墨青色,宓姌站在他跟前,正好够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觉得他呼吸间暖暖的气息拂上面颊亦有滞缓的意味,轻声道:“皇上昨夜没有睡好,等下回来,臣妾熬着杜仲雪参红枣汤等着皇上。” 皇帝温言道:“这些事就交给下人去做吧。你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稳,等下再去眠一眠吧。” 宓姌低低应了一声,侍奉着皇帝离开,便也坐着软轿往翊坤宫中去。天色只在东方遥远的天际露出一色浅浅的鱼肚白,而其余的辽阔天幕,不过是乌成一片,教人神鬼难辨。菱芝伴在她身边,悄声问:“小主,为何孝贤皇贵妃生前皇上对她不过尔尔,她薨逝之后,皇上反而如此情深,念念不忘?” 宓姌淡淡笑道:“有时候人的情深,不仅是做给旁人看的,更是做给自己看的。入戏太深太久,会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三百三十七) 这一种下意识,几乎在瞬间逼出了她一身冷汗。是,或许在她的心底,这个男人未必能保护自己,那么会是谁,谁才能在危险的境地里义无反顾地护住自己。她细细寻思,细细寻觅,唯一能想起的人,居然是林云霄。 那个小小的侍卫,他有着乌墨天空里明灿如星子的眼睛。哪怕你知道,他也心怀向上的欲望,但他的眼睛,不似她一直看过的那些男人的眼睛,只被欲望的权势蒙住了眼睛。 这样隐秘而不可对人言说的想法,让她在温暖绵绵的被褥里冒着凉浸浸的寒意。骤然,皇帝的呻吟声在睡梦中想起,他温柔的呢喃:“福华,福华……” 宓姌仔细分辨片刻,才想起那时孝贤皇贵妃的闺名。在她的记忆里,皇帝从未这样叫过皇贵妃的闺名,他一直是以身份来称呼她,“庄妃“或者”皇贵妃“。 她看着皇帝在睡梦里痛苦的摇着头,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终于忍不住推醒了皇帝,轻柔替他擦拭着汗水:“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惊坐起来,有瞬间的茫然,看着帐外微弱的烛光所能照及的一切,气息起伏不定。 宓姌柔声问:“皇上,您是不是梦魇了?” 皇帝缓过神来,疲乏地靠在枕上,摇头道:“宓姌,朕是梦见了孝贤皇贵妃。她站在朕的床前,满脸泪水地追问朕,日后会有谁取代她甚至是后宫主位。她还直追问朕:皇上皇上。你为什么那么久没叫过臣妾的闺名?你是不是还在怀疑臣妾,怨恨臣妾?”皇帝颓然地低下头,“这样的话,皇贵妃在临终前也问过朕。但朕念着她往日的过错。始终不肯叫她一声‘福华’,所以她追入朕的梦里,死死缠着朕不放。” 宓姌看着皇帝,神色清淡温然,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人无完人。孝贤皇贵妃虽然有她的错失,但她对皇上的心也是无人能取代的。” 烛影摇动暗红烨烨,皇帝清峻的面容在幽暗的寝殿中并不真切,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良久,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唤进毓瑚道:“你去告诉乐子。传朕的旨意。永和宫是孝贤皇贵妃生前的寝宫。朕要保留孝贤皇贵妃居住时的所有陈设,凡是她使用过的奁具、衣物,一切按原样摆放。再将孝贤皇贵妃生前用过的东珠顶冠和东珠朝珠供奉在永和宫。”他思量片刻,有道,“等等,去吧惠贤贵妃的画像也供在那里。还有。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和忌辰时,朕都会前往亲临凭吊。永和宫,朕不会再让别的嫔妃居住。” 毓瑚答应着退了下去,宓姌默默听着皇帝的种种嘱咐,神色安静如常“皇上这样做,孝贤皇贵妃地下有知,也会安慰。皇上可以安心了。” 皇帝郁然长叹:“朕作了一篇怀念孝贤皇贵妃的词。过几日。朕会亲自抄录送与皇贵妃灵前焚化,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与璞琮母子相聚,能够稍稍宽慰吧。” 夜风拂动芙蓉锦帐堆雪似的轻纱,帐上的镂空银线串珠刺绣花纹晶光莹然,床头的赤金九龙帐钩在晃动中轻微作响,连那龙口中含着的明珠亦散出游曳不定的光。皇帝复又躺下,沉沉睡去。如懿望着他,只觉得心底有无数端绪萦绕辗转。最后,亦只能闭上眼,勉力睡去。 这一觉睡得轻浅,如懿醒来时,皇帝正起身准备穿戴了前去上朝。宓姌已无睡意,索性起身服侍皇帝穿上龙袍,扣好盘金纽子。皇帝的眼下有淡淡的墨青色,宓姌站在他跟前,正好够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觉得他呼吸间暖暖的气息拂上面颊亦有滞缓的意味,轻声道:“皇上昨夜没有睡好,等下回来,臣妾熬着杜仲雪参红枣汤等着皇上。” 皇帝温言道:“这些事就交给下人去做吧。你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稳,等下再去眠一眠吧。” 宓姌低低应了一声,侍奉着皇帝离开,便也坐着软轿往翊坤宫中去。天色只在东方遥远的天际露出一色浅浅的鱼肚白,而其余的辽阔天幕,不过是乌成一片,教人神鬼难辨。菱芝伴在她身边,悄声问:“小主,为何孝贤皇贵妃生前皇上对她不过尔尔,她薨逝之后,皇上反而如此情深,念念不忘?” 宓姌淡淡笑道:“有时候人的情深,不仅是做给旁人看的,更是做给自己看的。入戏太深太久,会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菱芝有些茫然:“小主的话,奴婢不懂。” 宓姌长吁一口气:“何必要懂得。你只要知道,你活着的时候他待你好,才是真的好。” 她凝神片刻,待菱芝退下,问一旁的涅筠“,你快三十了吧?总说你二十五岁便让你出宫,可拖着拖着,你都快三十了。九月里是你的生日,便可以放你出宫了。” 涅筠笑道:“是。日子过得真快,二十五岁的时候本可离宫,但总觉得离不开小主,如今都快三十了。” “我刚出冷宫的时候你总说要多陪陪我,如今三十了,可以出宫好好嫁了吧。云昆是个很不错的人选,我会告诉皇上,把你赐婚给她。” 涅筠脸上带着红晕,诚恳道:“可奴婢还想多伺候小主几年。” 宓姌微笑:“年纪不等人,一个女人的好年岁就这么几年,别轻易辜负了,再不嫁了你,不知道云昆背后得多恨本宫呢。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你嫁人了,白日里进宫按班序伺候,晚上出宫,也是无妨的,我希望你好好儿出宫,安稳过日子。” 涅筠激动得满眼含泪,二人正说话,软轿一停,原来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宓姌扶着涅筠的手下了软轿,小印子匆匆迎上道:“小主可回来了。景仁宫递来的消息,愉妃小主从昨夜进了太后宫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跟着伺候的人说,愉妃小主在慈宁宫的院落里跪了一夜,太后到现在都不许她起来。” 宓姌心下一凉,即刻问:“这消息旁人知道么?” 小印子摇头道:“景仁宫的人都是愉妃小主亲自调教出来的,懂得分寸,只敢把消息递到咱们这里,旁人都不知道。” 宓姌略一思忖,往前走了几步:“涅筠,我乏了,再去睡一会。” 涅筠答应着替她接过解下的云丝银罗披风,道:“是。那奴蜱伺候小主睡着,再去请四阿哥。 宓姌走了两步,微叹一口气,终究忍不住转身:“去慈宁宫!” 宓姌赶到慈宁宫外时,天色才蒙蒙亮。熹微的晨光从浓翳的云端洒落,为金碧辉煌的慈宁宫罩上了一层暧昧不定的昏色。如懿伫立片刻,深吸-口气.这个地方,无论她来了多少次,总是有着难以言明的畏惧与敬而远之。 是的,太后曾经救过她,是她的恩人。然,太后又何尝不是一手毁去她们所有荣华与倚仗的仇人呢。 恩仇交织,却不能奈太后何。这才是真正的敬畏。 然而此刻.沛涵在里头,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宓姌隐隐觉得不安。太后虽然主持着六宫事宜,但一向并不插手小事,而且她御下也极温和,甚少会有罚跪一夜的厉举。 所以越走进慈宁富,宓姌心底的惴惴越重。外头的小宫女们一层层通报进去,迎出来的是紫株,她见了如懿不惊不诧,只是如常平和道:“娘娘略坐坐。太后已经起身,梳妆之后就可见娘娘了。” 太后索性喜爱时鲜花卉,皇帝又极尽孝养,故而慈宁富内广植名贵花木,以博太后一笑。诸如海棠、牡丹、玉兰、迎春等皆为上品,又有“玉堂富贵春”的好意头。花房还特拨十名积年老花匠,专心照料太后最爱的几株合欢花。因此慈宁宫内繁花似锦,永远花开不败。更兼夜露莹透,染上花花草革,更是透出别样的娇艳来。 宓姌看了看院子里,除了花草芳菲,唯有两只仙鹤在芭蕉下打盹儿,四下静静的,并无跪着什么人。宓姌越发担心,低声问道:“姑姑,愉妃呢?” 紫株笑吟吟垂着手道:“愉妃娘娘是有位分有孩子的,太后怎会要她如此丢了脸面,要跪也不会跪在这里。否则传了出去,愉妃娘娘还怎么做人呢?” 宓姌猜不透太后的盘算,便跟着紫株进了暖阁坐下。紫株指着案几上一碟莲心酥并一碗核桃酪道:“这是太后昨夜给娘娘备下的夜宵,娘娘没用上,已经凉了,奴婢叫人撤了,换些早膳点心吧。” 宓姌诧异,却只能不动声色含笑道:“姑姑怎知本宫没有用早膳?” 紫株笑道:“奴婢哪里能知道,不过是按着太后的吩咐做事罢了。只不过娘娘昨夜没来,那必定是因为侍寝而不知道。若是侍寝之后即刻回富,那这个时辰知道了会赶来。娘娘一向与愉妃娘娘情同姐妹,不是么?” (三百三十八) 宓姌站在他跟前,正好够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觉得他呼吸间暖暖的气息拂上面颊亦有滞缓的意味,轻声道:“皇上昨夜没有睡好,等下回来,臣妾熬着杜仲雪参红枣汤等着皇上。” 皇帝温言道:“这些事就交给下人去做吧。你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稳,等下再去眠一眠吧。” 宓姌低低应了一声,侍奉着皇帝离开,便也坐着软轿往翊坤宫中去。天色只在东方遥远的天际露出一色浅浅的鱼肚白,而其余的辽阔天幕,不过是乌成一片,教人神鬼难辨。菱芝伴在她身边,悄声问:“小主,为何孝贤皇贵妃生前皇上对她不过尔尔,她薨逝之后,皇上反而如此情深,念念不忘?” 宓姌淡淡笑道:“有时候人的情深,不仅是做给旁人看的,更是做给自己看的。入戏太深太久,会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菱芝有些茫然:“小主的话,奴婢不懂。” 宓姌长吁一口气:“何必要懂得。你只要知道,你活着的时候他待你好,才是真的好。” 她凝神片刻,待菱芝退下,问一旁的涅筠“,你快三十了吧?总说你二十五岁便让你出宫,可拖着拖着,你都快三十了。九月里是你的生日,便可以放你出宫了。” 涅筠笑道:“是。日子过得真快,二十五岁的时候本可离宫,但总觉得离不开小主,如今都快三十了。” “我刚出冷宫的时候你总说要多陪陪我,如今三十了。可以出宫好好嫁了吧。云昆是个很不错的人选,我会告诉皇上,把你赐婚给她。” 涅筠脸上带着红晕,诚恳道:“可奴婢还想多伺候小主几年。” 宓姌微笑:“年纪不等人。一个女人的好年岁就这么几年,别轻易辜负了,再不嫁了你,不知道云昆背后得多恨本宫呢。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你嫁人了,白日里进宫按班序伺候,晚上出宫,也是无妨的,我希望你好好儿出宫,安稳过日子。” 涅筠激动得满眼含泪。二人正说话。软轿一停。原来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宓姌扶着涅筠的手下了软轿,小印子匆匆迎上道:“小主可回来了。景仁宫递来的消息,愉妃小主从昨夜进了太后宫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跟着伺候的人说,愉妃小主在慈宁宫的院落里跪了一夜,太后到现在都不许她起来。” 宓姌心下一凉,即刻问:“这消息旁人知道么?” 小印子摇头道:“景仁宫的人都是愉妃小主亲自调教出来的,懂得分寸,只敢把消息递到咱们这里,旁人都不知道。” 宓姌略一思忖,往前走了几步:“涅筠,我乏了,再去睡一会。” 涅筠答应着替她接过解下的云丝银罗披风。道:“是。那奴蜱伺候小主睡着,再去请四阿哥。 宓姌走了两步,微叹一口气,终究忍不住转身:“去慈宁宫!” 宓姌赶到慈宁宫外时,天色才蒙蒙亮。熹微的晨光从浓翳的云端洒落,为金碧辉煌的慈宁宫罩上了一层暧昧不定的昏色。如懿伫立片刻,深吸-口气.这个地方,无论她来了多少次,总是有着难以言明的畏惧与敬而远之。 是的,太后曾经救过她,是她的恩人。然,太后又何尝不是一手毁去她们所有荣华与倚仗的仇人呢。 恩仇交织,却不能奈太后何。这才是真正的敬畏。 然而此刻.沛涵在里头,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宓姌隐隐觉得不安。太后虽然主持着六宫事宜,但一向并不插手小事,而且她御下也极温和,甚少会有罚跪一夜的厉举。 所以越走进慈宁富,宓姌心底的惴惴越重。外头的小宫女们一层层通报进去,迎出来的是紫株,她见了如懿不惊不诧,只是如常平和道:“娘娘略坐坐。太后已经起身,梳妆之后就可见娘娘了。” 太后索性喜爱时鲜花卉,皇帝又极尽孝养,故而慈宁富内广植名贵花木,以博太后一笑。诸如海棠、牡丹、玉兰、迎春等皆为上品,又有“玉堂富贵春”的好意头。花房还特拨十名积年老花匠,专心照料太后最爱的几株合欢花。因此慈宁宫内繁花似锦,永远花开不败。更兼夜露莹透,染上花花草革,更是透出别样的娇艳来。 宓姌看了看院子里,除了花草芳菲,唯有两只仙鹤在芭蕉下打盹儿,四下静静的,并无跪着什么人。宓姌越发担心,低声问道:“姑姑,愉妃呢?” 紫株笑吟吟垂着手道:“愉妃娘娘是有位分有孩子的,太后怎会要她如此丢了脸面,要跪也不会跪在这里。否则传了出去,愉妃娘娘还怎么做人呢?” 宓姌猜不透太后的盘算,便跟着紫株进了暖阁坐下。紫株指着案几上一碟莲心酥并一碗核桃酪道:“这是太后昨夜给娘娘备下的夜宵,娘娘没用上,已经凉了,奴婢叫人撤了,换些早膳点心吧。” 宓姌诧异,却只能不动声色含笑道:“姑姑怎知本宫没有用早膳?” 紫株笑道:“奴婢哪里能知道,不过是按着太后的吩咐做事罢了。只不过娘娘昨夜没来,那必定是因为侍寝而不知道。若是侍寝之后即刻回富,那这个时辰知道了会赶来。娘娘一向与愉妃娘娘情同姐妹,不是么?” 宓姌暗暗咋舌,太后身边一个姑姑都活成了水晶玻璃通透人儿,何况是太后自己。看着早膳上来,她索性定下神来,用了点奶茶和马蹄饼,又用了一小碗栗子粥。紫株在旁笑眯眯道:“太后临睡前嘱咐了,要是娘娘没有用东西的精神,她便懒得和娘娘多言了。要是娘娘还吃得下,那就还能有心思说话的。” 宓姌心头微微发沉,像是坠着什么重物一般,她依然含笑:“紫株姑姑,本宫已经吃饱了,哪怕太后要拉着本宫和愉妃一切受罚,本宫也有力气支撑。只是愉妃……” 紫株如何不懂,笑道:“娘娘放心。太后罚跪便是罚跪,不会饿着愉妃娘娘的。愉妃娘娘若是能,跪着瞌睡也成。” 如此回答,宓姌亦只能缄默了。静候了一炷香时分,只听见有珠帘挽起的轻晃声清脆玲玲,如同细雨潺潺。隔着一挂碎玉珠帘,有透澈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碎玉的玲珑通透。太后从帘后漫步而出:“哀家就知道,愉妃罚跪,你迟早会来,因为这件事,少不得有你牵连。” 宓姌忙起身行礼,诚惶诚恐:“太后万福金安.富春康宁。” 太后摆手道:“哀家有什么万福的?一下子折了两个皇孙在你们手里,牵连了兮贵妃好让你一人独大。这么好的算盘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哀家想闭上眼睛当看不见也不成啊。” 宓姌保持者恭谨的微笑:“太后的话,臣妾不明白。” 太后看着宫女们布好早膳退下,笑着从紫株手中取过茶水漱口,然后慢慢舀着一碗燕窝粥喝了几口:“不明白?哀家只须看这件事中谁得益最多,便可以猜测是谁做的。怎么,兮贵妃本与你都是贵妃,如今她抱病不出,你一人独大,还有什么可说的么?不过幸好,兮贵妃子嗣众多。除了璞链不懂事,也罢,总还有旁的和璟妍。儿女双全的人哪,总比哀家着样的有福气,更比你有福气。” 宓姌最听不得子嗣之事,心头倏然一刺,仿佛有利针猝不及,逼出细密的血珠。她极力撑着脸上的笑:“太后的福气,自然是谁也比不上的。只是太后所言,无非是觉得臣妾算计了璞链。” 太后搁下燕窝粥,摆手道:“紫株,这粥太淡了,替哀家去兑点牛乳。” 紫株答应了一声,引着众宫女退下,唯余宓姌与太后静静相对。 太后拿绢子擦了擦唇角,随手撂下,转了冰冷脸色:“如今你的心思是越来越厉害了,”太后面色深郁,忽而一笑,“哀家忘记了,你肚子里何曾出过自己的孩子?其余的嘛,自然不必太上心的。” 宓姌纵然历练多年,却也耐不住这样的刺心之语,只觉得满脸滚烫,抬起头道:“太后错了,此次的事,哪怕是臣妾算计了阿哥,却也顶多是让他受一顿训斥而已。只能说臣妾算计了开头也算计不到结尾。皇上这样的雷霆震怒,可以断绝二阿哥的太子之路,连太后抚养皇上多年,都会觉得意外,臣妾又如何能算计得到?” 太后微眯了双眼,神色阴沉不定:“你是说,你与愉妃都无错,是皇帝责罚太重?” “臣妾不敢这样说。但太后心如明镜,皇上登基十二年,早不是以前凡事问询先帝遗臣的新君了。他有自己的主意与见解,旁人只能顺从,不能违背。即便张玉真和陶茜然这样的老臣都如是,何况旁人。”宓姌目视太后,意味声长,“或许在皇上眼中母子之恩’父子之情,夫妻之义,都比不上君臣二字来得要紧呢!” 太后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这是你自己的揣测,还是皇帝告诉你的?” (三百三十九) 宓姌暗暗咋舌,太后身边一个姑姑都活成了水晶玻璃通透人儿,何况是太后自己。看着早膳上来,她索性定下神来,用了点奶茶和马蹄饼,又用了一小碗栗子粥。紫株在旁笑眯眯道:“太后临睡前嘱咐了,要是娘娘没有用东西的精神,她便懒得和娘娘多言了。要是娘娘还吃得下,那就还能有心思说话的。” 宓姌心头微微发沉,像是坠着什么重物一般,她依然含笑:“紫株姑姑,本宫已经吃饱了,哪怕太后要拉着本宫和愉妃一切受罚,本宫也有力气支撑。只是愉妃……” 紫株如何不懂,笑道:“娘娘放心。太后罚跪便是罚跪,不会饿着愉妃娘娘的。愉妃娘娘若是能,跪着瞌睡也成。” 如此回答,宓姌亦只能缄默了。静候了一炷香时分,只听见有珠帘挽起的轻晃声清脆玲玲,如同细雨潺潺。隔着一挂碎玉珠帘,有透澈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碎玉的玲珑通透。太后从帘后漫步而出:“哀家就知道,愉妃罚跪,你迟早会来,因为这件事,少不得有你牵连。” 宓姌忙起身行礼,诚惶诚恐:“太后万福金安.富春康宁。” 太后摆手道:“哀家有什么万福的?一下子折了两个皇孙在你们手里,牵连了兮贵妃好让你一人独大。这么好的算盘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哀家想闭上眼睛当看不见也不成啊。” 宓姌保持者恭谨的微笑:“太后的话,臣妾不明白。” 太后看着宫女们布好早膳退下。笑着从紫株手中取过茶水漱口,然后慢慢舀着一碗燕窝粥喝了几口:“不明白?哀家只须看这件事中谁得益最多,便可以猜测是谁做的。怎么,兮贵妃本与你都是贵妃。如今她抱病不出,你一人独大,还有什么可说的么?不过幸好,兮贵妃子嗣众多。除了璞链不懂事,也罢,总还有旁的和璟妍。儿女双全的人哪,总比哀家着样的有福气,更比你有福气。” 宓姌最听不得子嗣之事,心头倏然一刺,仿佛有利针猝不及。逼出细密的血珠。她极力撑着脸上的笑:“太后的福气。自然是谁也比不上的。只是太后所言。无非是觉得臣妾算计了璞链。” 太后搁下燕窝粥,摆手道:“紫株,这粥太淡了。替哀家去兑点牛乳。” 紫株答应了一声,引着众宫女退下,唯余宓姌与太后静静相对。 太后拿绢子擦了擦唇角,随手撂下,转了冰冷脸色:“如今你的心思是越来越厉害了,”太后面色深郁,忽而一笑,“哀家忘记了,你肚子里何曾出过自己的孩子?其余的嘛,自然不必太上心的。” 宓姌纵然历练多年。却也耐不住这样的刺心之语,只觉得满脸滚烫,抬起头道:“太后错了,此次的事,哪怕是臣妾算计了阿哥,却也顶多是让他受一顿训斥而已。只能说臣妾算计了开头也算计不到结尾。皇上这样的雷霆震怒,可以断绝二阿哥的太子之路,连太后抚养皇上多年,都会觉得意外,臣妾又如何能算计得到?” 太后微眯了双眼,神色阴沉不定:“你是说,你与愉妃都无错,是皇帝责罚太重?” “臣妾不敢这样说。但太后心如明镜,皇上登基十二年,早不是以前凡事问询先帝遗臣的新君了。他有自己的主意与见解,旁人只能顺从,不能违背。即便张玉真和陶茜然这样的老臣都如是,何况旁人。”宓姌目视太后,意味声长,“或许在皇上眼中母子之恩’父子之情,夫妻之义,都比不上君臣二字来得要紧呢!” 太后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这是你自己的揣测,还是皇帝告诉你的?” 宓姌见太后不再动早膳,便盛了一碗牛骨髓汤,恭恭敬敬递到太后手边:“皇上天心难测,臣妾如何能得知,皇上更不会告诉臣妾什么。只是太后养育皇上多年,对皇上之事无不上心,难道会看不出来么?臣妾若真有什么算计,都也是落了‘正巧’二字罢了。若和愉妃有牵扯,那也是偶然。太后是知道的,愉妃生下璞琪后就再不能承宠,她没必要争宠算计。” 熹微的天光从重重垂纱帷帘后薄薄透进,太后背着光宽坐榻上,衣裾在足下铺成舒展优雅的弧度。任凭身后是四月锦绣,花香弥漫的浮光万丈,她的面孔却似浸在阴翳之中,连着浑身的金珠玉视、朱罗灿绣,都成了冰冷的死色。太后打量着宓姌的神色,片刻,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汤,慢慢啜饮:“你倒是越来越懂得看皇帝了。也算你识趣,自己认了算计璞链之事。愉妃跪了一晚上,都还不肯招了和你相关呢。” 宓姌望着太后,心中隐隐有森然畏惧之情,却还是道:“此事与愉妃无甚关系。而且太后是过来人,遇见这样的事,自然明白,不会去怨算计的人有多可怕,而是可怜被算计的人为何这样容易被算计了。” 太后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中却是极淡极淡的邈远之色,仿佛她这个人,永远是高不可攀,难以捉摸她瞥一眼帘后,“愉妃跪在哀家的寝殿外头,你自己去看看吧。” 宓姌本为沛涵担心,听得这一句,忙走到太后寝殿前,见沛涵跪在地上,神色虽然苍白且疲惫不堪,倒也不见受了多大的折磨。 沛涵一见宓姌,忍不住落泪潸潸:“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何必要把事情和我撤清,原本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姌儿从没有做过。” 宓姌示意她噤声,扶着她艰难地站起来,替她揉着膝盖道:“你先坐坐,等下我扶你出去。记得别乱动,跪了一夜,膝盖受不住。” 沛涵含泪点点头,乖乖坐下。宓姌转到殿外暖阁中,跪下道:“太后怜悯,臣妾心领了。自然事事为了你。但许多事,你搁在心里头就是了,不必痴心妄想。” 宓姌静静地听着,目光只落在太后身后那架泥金飞绣敦煌飞仙女散花的紫檀屏风上。那样耀目的泥金玉痕,绚丽的刺绣纷繁,衣饰蹁跹,看得久了,眼前又出现模糊的光晕,好似离了人间。宓姌安分地垂首:“一切由皇上和太后定夺,臣妾不敢痴心妄想。” 太后笃定一笑,叹口气道:“这话虽然老实,却也不敬。后宫的事难道哀家做不得主,还要皇上来定夺?” 宓姌听到此节,心中的畏惧减了几分,轻笑道:“个中的缘由,太后比臣妾清楚。” 太后收敛笑意,淡淡道:“你便不怕哀家把你算计璞链的事告诉皇帝?你害了他的亲生儿子,他便容不得你了。” 宓姌的神情清淡如同一抹云烟:“若说算计,后富里谁不曾算计过?太后一一告诉了皇上,也便是让他成了孤家寡人。太后舍不得的。” 太后冷冷笑道:“哀家舍不舍得,是哀家说了算。你既然来了,哀家也不能不罚你,可为什么罚你,哀家也不能张扬。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皇家的颜面。这件事,哀家便记在心里,你走吧。” 宓姌心头一松,忙道:“多谢太后。那么愉妃……” 太后眼皮也不抬:“你都走了,哀家还留她做什么,一起走吧。” 宓姌如逢大赦,忙与叶心一起扶了沛涵出了慈宁宫。沛涵紧紧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慢。她站在风口上,任由眼泪大滴滑落在天水碧的锦衣上,洇出一朵朵明艳的小花:“我以为姌儿恨我狠毒,再不会理我了。” 宓姌凝视着她:“我早说过,你做与我做有什么区别?我不原谅你,便也是不原谅自己。念头是我自己起的,只不过你伸出手做了。做得绝与不绝,原不在你我,而在皇上。” 沛涵的轻叹如拂过耳畔的风:“姌儿从冷宫出来的那一年,曾告诉我会变得更决绝狠心,不留余地。可今时今日看来,姌儿还是有所牵绊。我一直想,皇上能做到弃绝父子之情,姐姐为何做不到?” 宓姌语气沉沉:“因为我从未走到皇上站过的地方。高处不胜寒,皇上与我们看到的、感受的,自然不一样。” 沛涵望着宓姌,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金镶玉步摇上垂落的玉蝶翅萤石珠络:“所以我希望姌儿可以站到和皇上并肩的位置,和皇上一样俯临四方,胸有决断。” 宓姌的笑凝在唇际,久久不肯退去:“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宓氏的愿望。虽然我知道还有些难,但我会努力做到。” 叶心忙道:“姝贵妃这些日子忙于料理六宫的事,很少和我们小主来往,我们小主虽然不说,但心里不高兴,奴婢是看得出来的。” 沛涵嗔着看了叶心一眼,泪中带笑:“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若是你一直和我生分下去,咱们姐妹会生分到什么地步?” (三百四十) 宓姌望着太后,心中隐隐有森然畏惧之情,却还是道:“此事与愉妃无甚关系。而且太后是过来人,遇见这样的事,自然明白,不会去怨算计的人有多可怕,而是可怜被算计的人为何这样容易被算计了。” 太后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中却是极淡极淡的邈远之色,仿佛她这个人,永远是高不可攀,难以捉摸她瞥一眼帘后,“愉妃跪在哀家的寝殿外头,你自己去看看吧。” 宓姌本为沛涵担心,听得这一句,忙走到太后寝殿前,见沛涵跪在地上,神色虽然苍白且疲惫不堪,倒也不见受了多大的折磨。 沛涵一见宓姌,忍不住落泪潸潸:“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何必要把事情和我撤清,原本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姌儿从没有做过。” 宓姌示意她噤声,扶着她艰难地站起来,替她揉着膝盖道:“你先坐坐,等下我扶你出去。记得别乱动,跪了一夜,膝盖受不住。” 沛涵含泪点点头,乖乖坐下。宓姌转到殿外暖阁中,跪下道:“太后怜悯,臣妾心领了。自然事事为了你。但许多事,你搁在心里头就是了,不必痴心妄想。” 宓姌静静地听着,目光只落在太后身后那架泥金飞绣敦煌飞仙女散花的紫檀屏风上。那样耀目的泥金玉痕,绚丽的刺绣纷繁,衣饰蹁跹,看得久了,眼前又出现模糊的光晕,好似离了人间。宓姌安分地垂首:“一切由皇上和太后定夺。臣妾不敢痴心妄想。” 太后笃定一笑,叹口气道:“这话虽然老实,却也不敬。后宫的事难道哀家做不得主,还要皇上来定夺?” 宓姌听到此节。心中的畏惧减了几分,轻笑道:“个中的缘由,太后比臣妾清楚。” 太后收敛笑意,淡淡道:“你便不怕哀家把你算计璞链的事告诉皇帝?你害了他的亲生儿子,他便容不得你了。” 宓姌的神情清淡如同一抹云烟:“若说算计,后富里谁不曾算计过?太后一一告诉了皇上,也便是让他成了孤家寡人。太后舍不得的。” 太后冷冷笑道:“哀家舍不舍得,是哀家说了算。你既然来了,哀家也不能不罚你,可为什么罚你。哀家也不能张扬。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皇家的颜面。这件事。哀家便记在心里,你走吧。” 宓姌心头一松,忙道:“多谢太后。那么愉妃……” 太后眼皮也不抬:“你都走了。哀家还留她做什么,一起走吧。” 宓姌如逢大赦,忙与叶心一起扶了沛涵出了慈宁宫。沛涵紧紧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慢。她站在风口上,任由眼泪大滴滑落在天水碧的锦衣上,洇出一朵朵明艳的小花:“我以为姌儿恨我狠毒,再不会理我了。” 宓姌凝视着她:“我早说过,你做与我做有什么区别?我不原谅你,便也是不原谅自己。念头是我自己起的,只不过你伸出手做了。做得绝与不绝。原不在你我,而在皇上。” 沛涵的轻叹如拂过耳畔的风:“姌儿从冷宫出来的那一年,曾告诉我会变得更决绝狠心,不留余地。可今时今日看来,姌儿还是有所牵绊。我一直想,皇上能做到弃绝父子之情,姐姐为何做不到?” 宓姌语气沉沉:“因为我从未走到皇上站过的地方。高处不胜寒,皇上与我们看到的、感受的,自然不一样。” 沛涵望着宓姌,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金镶玉步摇上垂落的玉蝶翅萤石珠络:“所以我希望姌儿可以站到和皇上并肩的位置,和皇上一样俯临四方,胸有决断。” 宓姌的笑凝在唇际,久久不肯退去:“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宓氏的愿望。虽然我知道还有些难,但我会努力做到。” 叶心忙道:“姝贵妃这些日子忙于料理六宫的事,很少和我们小主来往,我们小主虽然不说,但心里不高兴,奴婢是看得出来的。” 沛涵嗔着看了叶心一眼,泪中带笑:“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若是你一直和我生分下去,咱们姐妹会生分到什么地步?” 宓姌笑道:“现在还这么想么?” 沛涵思忖片刻:“现在我想,若是我们姐妹连这样的事都没有生分,以后还会为了什么事生分呢?” 宓姌浅浅笑道:“多思多虑,还不赶紧回宫,治治你的膝盖呢!” 宓姌搀着沛涵慢慢走在长街上,远处有明黄辇轿渐渐靠近,疾步向慈宁官走来。宓姌微微有些诧异,忙蹲下身迎候:“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脸上有着深深的关切与担忧:“从慈宁宫出来了?太后有没有为难你们?” 宓姌不知就里,忙道:“这个时候皇上不是刚下朝么?怎么知道臣妾与愉妃在慈宁宫?” 皇帝道:“太后身边的宫人来传话,说你与愉妃在受责罚,朕刚下朝,便赶来看看。”皇帝执过她手,温言道,“不要紧吧?” 皇帝的日艮底似一潭墨玉色的湖,只有她的倒影微澜不动。宓姌心头微微一暖:“皇上放心,已经没事了。” 皇帝微微颔首,柔声道:“你和愉妃先回去,朕正要去向皇额娘请安。”二人退到一边,眼看着皇帝去了,自行回宫不提。 皇帝进了慈宁宫,笑吟吟行了一礼:“皇额娘正用早膳呢,正好儿子刚下朝,也还没用早膳,便陪皇额娘一起吧。” 太后招招手,亲热地笑道:“只怕慈宁宫的吃食不合皇帝你的口味。紫株还不替皇上把冠帽摘了,这样沉甸甸的,怎么能好好儿用膳呢。” 紫株替皇上整理了衣冠,又盛了一碗粥递到皇帝手边。皇帝一脸馋相,仿佛还是昔日膝下幼子,夹了一筷子酱菜,兴致勃勃道:“儿子记得小时候胃口不好最喜欢皇额娘这里的白粥小菜,养胃又清淡。皇额娘每天早起都给儿子备着,还总换着酱菜的花样,只怕儿子吃絮了。” 太后欣慰地笑,一脸慈祥:“难为你还记得。”她看皇上吃的欢喜,便替他夹了一块风干鹅块在碗中,“兮贵妃病了这些日子,皇帝去看过她么?哀家也知道她病着,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拣了些皇帝素日喜欢吃的小菜,也赏了她些。” 皇帝喝完一碗粥,又取了块白玉霜方酥在手:“儿子去看过她两次,不过是心病,太医使不上力,朕也使不上力。” 太后微笑着瞥了皇帝一眼:“太医无能,治不好心病,皇帝难道也不行么?” 皇帝唇边都是笑意,仿佛半开玩笑:“儿子要治好她的心病,就得收回那日说过的话,得告诉兮贵妃璞链还有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儿子还年轻,空口白舌地提起太子不太子的话,实在没意思。” 太后叹口气,替皇帝添了一碗枸杞红枣煲鸡蛋羹,温和道:“慢慢吃那酥,仔细噎着。来,喝点羹汤润一润。” 皇帝快活地一笑:“多谢皇额娘疼惜。”他吩咐道,“毓瑚,朕记得姝贵妃很爱吃这个白玉霜方酥,你取一份送去翊坤宫。” 毓瑚忙答应着端过酥点去了。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帝:“皇帝到很在意姝贵妃啊。” 皇帝生了几分感慨:“当年殿选的福晋只剩了妃子一个,多年夫妻,儿子当然在意。” 太后并无再进食的兴致,接过紫株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皇帝是念旧情的人。裒家冷眼看着,你的许多嫔妃,年轻的时候你待她们不过尔尔,年岁长厂倒更得你的喜爱了。譬如孝贤皇贵妃皇帝哀思多日,从未消减。但有件事皇帝也不能不思量,后富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后位久虚,人心浮动,皇帝在前朝也不能安稳。” 皇帝的笑意如遭了寒雨的绿枝,委垂寒湿:“皇额娘,恕儿子直言。孝贤皇贵妃刚刚去世,儿子实在无心立后。若真要立后,也必得等皇贵妃两年丧期满,就当儿子为她尽一尽为人夫君的心意吧。” 晨光透过浮碧色窗纱洒进来,似凤凰花千丝万缕的浅金绯红的花瓣散散飞进。太后侧身坐在窗下,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人心里去。她沉思着道:“皇帝长情,哀家明白。可六富之事不能无入主持,兮贵妃与姝贵妃都是贵妃,可以一起料理。或者,皇帝也可以先封一位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她悠然叹息,“昨日哀家看到三阿哥来请安,儿女双全的人,真真是有福气啊。” 皇帝眼底的笑影淡薄得如落在枝叶上浅浅的光影:“若以子嗣论,兮贵妃有璞链与璟妍。彤妃有璞珹、璞璇。彤妃腹中这个孩子,太医说了,大约也是个阿哥。兮贵妃性子温和婉转些,彤妃张扬犀利。但……” “但你都不属意?”太后闭目须臾,“可姝贵妃的家世,你是知道的” 皇帝的神色极静:“没有家世,便是最好的家世。” (三百四十一) 沛涵嗔着看了叶心一眼,泪中带笑:“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若是你一直和我生分下去,咱们姐妹会生分到什么地步?” 宓姌笑道:“现在还这么想么?” 沛涵思忖片刻:“现在我想,若是我们姐妹连这样的事都没有生分,以后还会为了什么事生分呢?” 宓姌浅浅笑道:“多思多虑,还不赶紧回宫,治治你的膝盖呢!” 宓姌搀着沛涵慢慢走在长街上,远处有明黄辇轿渐渐靠近,疾步向慈宁官走来。宓姌微微有些诧异,忙蹲下身迎候:“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脸上有着深深的关切与担忧:“从慈宁宫出来了?太后有没有为难你们?” 宓姌不知就里,忙道:“这个时候皇上不是刚下朝么?怎么知道臣妾与愉妃在慈宁宫?” 皇帝道:“太后身边的宫人来传话,说你与愉妃在受责罚,朕刚下朝,便赶来看看。”皇帝执过她手,温言道,“不要紧吧?” 皇帝的日艮底似一潭墨玉色的湖,只有她的倒影微澜不动。宓姌心头微微一暖:“皇上放心,已经没事了。” 皇帝微微颔首,柔声道:“你和愉妃先回去,朕正要去向皇额娘请安。”二人退到一边,眼看着皇帝去了,自行回宫不提。 皇帝进了慈宁宫,笑吟吟行了一礼:“皇额娘正用早膳呢,正好儿子刚下朝。也还没用早膳,便陪皇额娘一起吧。” 太后招招手,亲热地笑道:“只怕慈宁宫的吃食不合皇帝你的口味。紫株还不替皇上把冠帽摘了,这样沉甸甸的。怎么能好好儿用膳呢。” 紫株替皇上整理了衣冠,又盛了一碗粥递到皇帝手边。皇帝一脸馋相,仿佛还是昔日膝下幼子,夹了一筷子酱菜,兴致勃勃道:“儿子记得小时候胃口不好最喜欢皇额娘这里的白粥小菜,养胃又清淡。皇额娘每天早起都给儿子备着,还总换着酱菜的花样,只怕儿子吃絮了。” 太后欣慰地笑,一脸慈祥:“难为你还记得。”她看皇上吃的欢喜,便替他夹了一块风干鹅块在碗中。“兮贵妃病了这些日子。皇帝去看过她么?哀家也知道她病着。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拣了些皇帝素日喜欢吃的小菜,也赏了她些。” 皇帝喝完一碗粥。又取了块白玉霜方酥在手:“儿子去看过她两次,不过是心病,太医使不上力,朕也使不上力。” 太后微笑着瞥了皇帝一眼:“太医无能,治不好心病,皇帝难道也不行么?” 皇帝唇边都是笑意,仿佛半开玩笑:“儿子要治好她的心病,就得收回那日说过的话,得告诉兮贵妃璞链还有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儿子还年轻,空口白舌地提起太子不太子的话。实在没意思。” 太后叹口气,替皇帝添了一碗枸杞红枣煲鸡蛋羹,温和道:“慢慢吃那酥,仔细噎着。来,喝点羹汤润一润。” 皇帝快活地一笑:“多谢皇额娘疼惜。”他吩咐道,“毓瑚,朕记得姝贵妃很爱吃这个白玉霜方酥,你取一份送去翊坤宫。” 毓瑚忙答应着端过酥点去了。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帝:“皇帝到很在意姝贵妃啊。” 皇帝生了几分感慨:“当年殿选的福晋只剩了妃子一个,多年夫妻,儿子当然在意。” 太后并无再进食的兴致,接过紫株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皇帝是念旧情的人。裒家冷眼看着,你的许多嫔妃,年轻的时候你待她们不过尔尔,年岁长厂倒更得你的喜爱了。譬如孝贤皇贵妃皇帝哀思多日,从未消减。但有件事皇帝也不能不思量,后富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后位久虚,人心浮动,皇帝在前朝也不能安稳。” 皇帝的笑意如遭了寒雨的绿枝,委垂寒湿:“皇额娘,恕儿子直言。孝贤皇贵妃刚刚去世,儿子实在无心立后。若真要立后,也必得等皇贵妃两年丧期满,就当儿子为她尽一尽为人夫君的心意吧。” 晨光透过浮碧色窗纱洒进来,似凤凰花千丝万缕的浅金绯红的花瓣散散飞进。太后侧身坐在窗下,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人心里去。她沉思着道:“皇帝长情,哀家明白。可六富之事不能无入主持,兮贵妃与姝贵妃都是贵妃,可以一起料理。或者,皇帝也可以先封一位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她悠然叹息,“昨日哀家看到三阿哥来请安,儿女双全的人,真真是有福气啊。” 皇帝眼底的笑影淡薄得如落在枝叶上浅浅的光影:“若以子嗣论,兮贵妃有璞链与璟妍。彤妃有璞珹、璞璇。彤妃腹中这个孩子,太医说了,大约也是个阿哥。兮贵妃性子温和婉转些,彤妃张扬犀利。但……” “但你都不属意?”太后闭目须臾,“可姝贵妃的家世,你是知道的” 皇帝的神色极静:“没有家世,便是最好的家世。” 太后一笑:“你是怕有人倚仗家世,外戚专权?这样看来,穆氏是比富察氏合适,但兮贵妃的娘家也是小门小户,且兮贵妃有子,姝贵妃无子。宫中,子嗣为上。” 皇帝坦然:“正因无子,才可以对皇嗣一视同仁。” 太后脸色有一瞬的僵冷,很快笑道:“好,好!原来皇帝已经打算这样周全了。原是老太婆操心过头了。“ 皇帝恭谨,欠身道:“皇额娘为儿子操心,儿子都心领了。”他顿一顿,深深敛容,“皇额娘,儿子已经不是黄口小儿,也不是无知少年。儿子虽然是您一手调教长大的,但许多事,儿子自己能有决断,可以做主了。” 挂在檐前垂下摇曳的薛荔花蘅芜丝丝缕缕,碧萝藤花染得湿答答的,将殿内的光线遮得幽幻溟濛。气氛有瞬间的冷,太后凝神良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罢了。孩子长大,总有自己的主意。你既然心里选定了穆氏,哀家说什么也无用了。你们自己好好过日子吧。但哀家不能不说一句,没有家世没有子嗣的皇后,会当得很辛苦。” “是。日子是自个儿的,至于辛不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姝贵妃若不能顺应,便是她自己无能,儿子也无法了。”皇帝说罢起身,“前朝还有事务,儿子先告退了,晚上再来陪皇额娘用膳。” 太后点点头,目送皇帝出去。紫株点了一炉檀香送上来,袅袅的白烟四散,眼前考究而不堂皇的陈设也多一丝柔靡之意。那香烟温润,游龙似的绕住了人,将太后的容颜遮得雾蒙蒙的:“姝贵妃说得对,皇帝果然不是刚登基的皇帝了。皇帝如此桀骜,若是新后再不能把握在手中,哀家在后富的地位岂非形同虚设?” 紫株取过一枚玉搔头,替太后轻轻挠着发际:“太后的阅历,后宫无人能及。姝贵妃也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何况,皇上不是说了先不立后么,只是皇贵妃而已。太后自然可以慢慢瞧着。” 太后无奈一笑,深吸一口气:“这檀香的气味真好。” 瑄祯十三年七月初一,宓姌晋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富事:彤妃晋为贵妃,协理六富;同曰晋舒嫔叶赫那拉氏意欢为舒妃,琛贵人魏婉婷为琛嫔,庆常在陆缨络为庆贵人,婉常在陈婉茵为婉贵人,秀答应为秀常在,还有几位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宫女子,亦进了答应的位分,如揆答应、平答应之流。 而本与宓姌同阶的兮贵妃依旧只是贵妃,更添了彤妃与她平起平坐。这~来’旁人议论起来,更说是因为先皇后在时宓姌便是姝嫔,当时身为庄妃的孝贤皇贵妃与妍嫔的慧贤贵妃都己过身,论次序也当是宓姌了。而更春风得意的是新封的彤贵妃,在晋为贵妃的第八日,产下了皇九子,一举成为三子之母,当真荣耀无比。所以皇帝欣慰喜悦之余,特地允许彤妃接见了来自李朝的贺使与母家的亲眷,并且大为赏赐,一时间风光无限,炙手可热。 然而亦有人是望着启祥宫人人受追捧而不悦的,那便是新封了琛嫔的婉婷。虽然封嫔,但她的恩宠却因着宓姌晋封、彤妃产子而稀落了下来。且此前燕窝细粉之事,总是蒙了一层不悦与惶然,让她面对皇帝之时一壁暗暗勤学,一壁又生怕说错什么惹了皇帝嗤笑,所以总不如往日灵动活泼,那样得宠。此刻她立在启祥宫外的长街上,看着贺喜的人群川流不息,忧然叹息:“愉妃产子后不能再侍寝,虽然晋封妃位,但形同失宠,难道本宫也要步上她的后尘么?”她凝神良久,直到有成列的侍卫戍卫走过,那磔磔的靴声才惊破了她的沉思。她紧紧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咬着唇道:“澜翠,悄悄地去请坤宁宫的赵九霄赵侍卫来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他。” 九霄其实很久未见婉婷了 (三百四十二) 皇帝唇边都是笑意,仿佛半开玩笑:“儿子要治好她的心病,就得收回那日说过的话,得告诉兮贵妃璞链还有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儿子还年轻,空口白舌地提起太子不太子的话,实在没意思。” 太后叹口气,替皇帝添了一碗枸杞红枣煲鸡蛋羹,温和道:“慢慢吃那酥,仔细噎着。来,喝点羹汤润一润。” 皇帝快活地一笑:“多谢皇额娘疼惜。”他吩咐道,“毓瑚,朕记得姝贵妃很爱吃这个白玉霜方酥,你取一份送去翊坤宫。” 毓瑚忙答应着端过酥点去了。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帝:“皇帝到很在意姝贵妃啊。” 皇帝生了几分感慨:“当年殿选的福晋只剩了妃子一个,多年夫妻,儿子当然在意。” 太后并无再进食的兴致,接过紫株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皇帝是念旧情的人。裒家冷眼看着,你的许多嫔妃,年轻的时候你待她们不过尔尔,年岁长厂倒更得你的喜爱了。譬如孝贤皇贵妃皇帝哀思多日,从未消减。但有件事皇帝也不能不思量,后富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后位久虚,人心浮动,皇帝在前朝也不能安稳。” 皇帝的笑意如遭了寒雨的绿枝,委垂寒湿:“皇额娘,恕儿子直言。孝贤皇贵妃刚刚去世,儿子实在无心立后。若真要立后,也必得等皇贵妃两年丧期满,就当儿子为她尽一尽为人夫君的心意吧。” 晨光透过浮碧色窗纱洒进来。似凤凰花千丝万缕的浅金绯红的花瓣散散飞进。太后侧身坐在窗下,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人心里去。她沉思着道:“皇帝长情,哀家明白。可六富之事不能无入主持。兮贵妃与姝贵妃都是贵妃,可以一起料理。或者,皇帝也可以先封一位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她悠然叹息,“昨日哀家看到三阿哥来请安,儿女双全的人,真真是有福气啊。” 皇帝眼底的笑影淡薄得如落在枝叶上浅浅的光影:“若以子嗣论,兮贵妃有璞链与璟妍。彤妃有璞珹、璞璇。彤妃腹中这个孩子,太医说了。大约也是个阿哥。兮贵妃性子温和婉转些。彤妃张扬犀利。但……” “但你都不属意?”太后闭目须臾。“可姝贵妃的家世,你是知道的” 皇帝的神色极静:“没有家世,便是最好的家世。” 太后一笑:“你是怕有人倚仗家世。外戚专权?这样看来,穆氏是比富察氏合适,但兮贵妃的娘家也是小门小户,且兮贵妃有子,姝贵妃无子。宫中,子嗣为上。” 皇帝坦然:“正因无子,才可以对皇嗣一视同仁。” 太后脸色有一瞬的僵冷,很快笑道:“好,好!原来皇帝已经打算这样周全了。原是老太婆操心过头了。“ 皇帝恭谨,欠身道:“皇额娘为儿子操心。儿子都心领了。”他顿一顿,深深敛容,“皇额娘,儿子已经不是黄口小儿,也不是无知少年。儿子虽然是您一手调教长大的,但许多事,儿子自己能有决断,可以做主了。” 挂在檐前垂下摇曳的薛荔花蘅芜丝丝缕缕,碧萝藤花染得湿答答的,将殿内的光线遮得幽幻溟濛。气氛有瞬间的冷,太后凝神良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罢了。孩子长大,总有自己的主意。你既然心里选定了穆氏,哀家说什么也无用了。你们自己好好过日子吧。但哀家不能不说一句,没有家世没有子嗣的皇后,会当得很辛苦。” “是。日子是自个儿的,至于辛不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姝贵妃若不能顺应,便是她自己无能,儿子也无法了。”皇帝说罢起身,“前朝还有事务,儿子先告退了,晚上再来陪皇额娘用膳。” 太后点点头,目送皇帝出去。紫株点了一炉檀香送上来,袅袅的白烟四散,眼前考究而不堂皇的陈设也多一丝柔靡之意。那香烟温润,游龙似的绕住了人,将太后的容颜遮得雾蒙蒙的:“姝贵妃说得对,皇帝果然不是刚登基的皇帝了。皇帝如此桀骜,若是新后再不能把握在手中,哀家在后富的地位岂非形同虚设?” 紫株取过一枚玉搔头,替太后轻轻挠着发际:“太后的阅历,后宫无人能及。姝贵妃也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何况,皇上不是说了先不立后么,只是皇贵妃而已。太后自然可以慢慢瞧着。” 太后无奈一笑,深吸一口气:“这檀香的气味真好。” 瑄祯十三年七月初一,宓姌晋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富事:彤妃晋为贵妃,协理六富;同曰晋舒嫔叶赫那拉氏意欢为舒妃,琛贵人魏婉婷为琛嫔,庆常在陆缨络为庆贵人,婉常在陈婉茵为婉贵人,秀答应为秀常在,还有几位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宫女子,亦进了答应的位分,如揆答应、平答应之流。 而本与宓姌同阶的兮贵妃依旧只是贵妃,更添了彤妃与她平起平坐。这~来’旁人议论起来,更说是因为先皇后在时宓姌便是姝嫔,当时身为庄妃的孝贤皇贵妃与妍嫔的慧贤贵妃都己过身,论次序也当是宓姌了。而更春风得意的是新封的彤贵妃,在晋为贵妃的第八日,产下了皇九子,一举成为三子之母,当真荣耀无比。所以皇帝欣慰喜悦之余,特地允许彤妃接见了来自李朝的贺使与母家的亲眷,并且大为赏赐,一时间风光无限,炙手可热。 然而亦有人是望着启祥宫人人受追捧而不悦的,那便是新封了琛嫔的婉婷。虽然封嫔,但她的恩宠却因着宓姌晋封、彤妃产子而稀落了下来。且此前燕窝细粉之事,总是蒙了一层不悦与惶然,让她面对皇帝之时一壁暗暗勤学,一壁又生怕说错什么惹了皇帝嗤笑,所以总不如往日灵动活泼,那样得宠。此刻她立在启祥宫外的长街上,看着贺喜的人群川流不息,忧然叹息:“愉妃产子后不能再侍寝,虽然晋封妃位,但形同失宠,难道本宫也要步上她的后尘么?”她凝神良久,直到有成列的侍卫戍卫走过,那磔磔的靴声才惊破了她的沉思。她紧紧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咬着唇道:“澜翠,悄悄地去请坤宁宫的赵九霄赵侍卫来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他。” 九霄其实很久未见婉婷了。自从林云霄高升后,便通融了关系,把在冷宫受苦的兄弟赵九霄拨到了坤宁宫,当个安稳闲差。赵九霄自然是感念他兄弟义气。他素日从未进过嫔妃宫殿,在坤宁宫当的又是个闲之又闲的差事,他正和几个侍卫一起喝酒摸骨牌,忽然来了人寻他,又换了太监装束从角门进去,一惊之下不免惴惴。 进了永寿宫,九宵便有些束手束脚,加之穿着不知是哪个小太监的衣裳,紧巴巴的,又有股子太监衣衫上特有的气味,更是浑身别扭。他知道婉婷是有些宠眷的,更见永寿宫布置得颇为奢华,偌大的宫殿之中,静若无人,便规矩极大。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进了殿中,九宵只觉得身上?寒,在外头走了半日的汗意倏然往千百个毛孔里一收,竟有掉进冰窟里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想起六宫中入夏后便开始用冰,却不知能清凉到这种境地,果然是舒坦极了。但见十二扇阔大屏风上描金漆银,雕花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l.四周锦笼纱罩泛着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暗金的西潘莲凿话。他越发眼花缭乱,不知该往何处落脚。 澜翠很瞧不上他那战战兢兢的小家子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轻声喝道:“娘娘在上,你的眼珠子往哪里乱转悠呢?” 赵九宵这才抬起眼来,只见暖阁的榻上斜靠着一个堆纱笼绣的美人儿。他认不清那是什么衣料,只觉得散着明艳的光芒,脸上的艳光亦是带着珠玉的华彩。身边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堆红着绣,戴着烧蓝银器首饰,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正替那美人儿打着一把玳瑁柄蹙金薄纱扇子。他很想仔细看看那两位女子的脸,只是阁中景泰蓝大缸中瓮着冰块冒着丝丝的雪白寒气,加之窗上的湘妃竹帘安静地垂落,那女子的脸便有些光晕模糊。半晌,只听得那榻上的女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声音悠悠晃晃道:“澜翠,人来了么?” 九宵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胡乱朝着前头跪下,口中呼道:“琛嫔娘娘万福金安,琛嫔娘娘万福金安。” 榻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笑吟吟道:“赵大哥,如今怎么这么客气了?快起来吧。” 九宵不是没听过婉婷的声音,当年还是宫女的时候,清脆的,娇俏的,总是围绕着一脸喜悦的林云霄,像只欢快的小黄莺。而如今,这声音如玉旨纶音一般,惊得他拼命磕头道:“琛嫔娘娘恕罪,琛嫔娘娘恕罪,微臣只是喝了点小酒摸了副牌,不是有意偷懒的!” (三百四十三) 瑄祯十三年七月初一,宓姌晋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富事:彤妃晋为贵妃,协理六富;同曰晋舒嫔叶赫那拉氏意欢为舒妃,琛贵人魏婉婷为琛嫔,庆常在陆缨络为庆贵人,婉常在陈婉茵为婉贵人,秀答应为秀常在,还有几位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宫女子,亦进了答应的位分,如揆答应、平答应之流。 而本与宓姌同阶的兮贵妃依旧只是贵妃,更添了彤妃与她平起平坐。这~来’旁人议论起来,更说是因为先皇后在时宓姌便是姝嫔,当时身为庄妃的孝贤皇贵妃与妍嫔的慧贤贵妃都己过身,论次序也当是宓姌了。而更春风得意的是新封的彤贵妃,在晋为贵妃的第八日,产下了皇九子,一举成为三子之母,当真荣耀无比。所以皇帝欣慰喜悦之余,特地允许彤妃接见了来自李朝的贺使与母家的亲眷,并且大为赏赐,一时间风光无限,炙手可热。 然而亦有人是望着启祥宫人人受追捧而不悦的,那便是新封了琛嫔的婉婷。虽然封嫔,但她的恩宠却因着宓姌晋封、彤妃产子而稀落了下来。且此前燕窝细粉之事,总是蒙了一层不悦与惶然,让她面对皇帝之时一壁暗暗勤学,一壁又生怕说错什么惹了皇帝嗤笑,所以总不如往日灵动活泼,那样得宠。此刻她立在启祥宫外的长街上,看着贺喜的人群川流不息,忧然叹息:“愉妃产子后不能再侍寝,虽然晋封妃位。但形同失宠,难道本宫也要步上她的后尘么?”她凝神良久,直到有成列的侍卫戍卫走过,那磔磔的靴声才惊破了她的沉思。她紧紧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咬着唇道:“澜翠,悄悄地去请坤宁宫的赵九霄赵侍卫来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他。” 九霄其实很久未见婉婷了。自从林云霄高升后,便通融了关系,把在冷宫受苦的兄弟赵九霄拨到了坤宁宫,当个安稳闲差。赵九霄自然是感念他兄弟义气。他素日从未进过嫔妃宫殿,在坤宁宫当的又是个闲之又闲的差事,他正和几个侍卫一起喝酒摸骨牌,忽然来了人寻他,又换了太监装束从角门进去。一惊之下不免惴惴。 进了永寿宫。九宵便有些束手束脚。加之穿着不知是哪个小太监的衣裳,紧巴巴的,又有股子太监衣衫上特有的气味。更是浑身别扭。他知道婉婷是有些宠眷的,更见永寿宫布置得颇为奢华,偌大的宫殿之中,静若无人,便规矩极大。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进了殿中,九宵只觉得身上?寒,在外头走了半日的汗意倏然往千百个毛孔里一收,竟有掉进冰窟里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想起六宫中入夏后便开始用冰,却不知能清凉到这种境地。果然是舒坦极了。但见十二扇阔大屏风上描金漆银,雕花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l.四周锦笼纱罩泛着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暗金的西潘莲凿话。他越发眼花缭乱,不知该往何处落脚。 澜翠很瞧不上他那战战兢兢的小家子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轻声喝道:“娘娘在上,你的眼珠子往哪里乱转悠呢?” 赵九宵这才抬起眼来,只见暖阁的榻上斜靠着一个堆纱笼绣的美人儿。他认不清那是什么衣料,只觉得散着明艳的光芒,脸上的艳光亦是带着珠玉的华彩。身边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堆红着绣,戴着烧蓝银器首饰,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正替那美人儿打着一把玳瑁柄蹙金薄纱扇子。他很想仔细看看那两位女子的脸,只是阁中景泰蓝大缸中瓮着冰块冒着丝丝的雪白寒气,加之窗上的湘妃竹帘安静地垂落,那女子的脸便有些光晕模糊。半晌,只听得那榻上的女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声音悠悠晃晃道:“澜翠,人来了么?” 九宵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胡乱朝着前头跪下,口中呼道:“琛嫔娘娘万福金安,琛嫔娘娘万福金安。” 榻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笑吟吟道:“赵大哥,如今怎么这么客气了?快起来吧。” 九宵不是没听过婉婷的声音,当年还是宫女的时候,清脆的,娇俏的,总是围绕着一脸喜悦的林云霄,像只欢快的小黄莺。而如今,这声音如玉旨纶音一般,惊得他拼命磕头道:“琛嫔娘娘恕罪,琛嫔娘娘恕罪,微臣只是喝了点小酒摸了副牌,不是有意偷懒的!” 婉婷娇笑一声,亲切中透着几分沉沉的威严:“澜翠,还不扶赵侍卫起来!做人哪里有不忙里偷闲的,何况本宫与赵侍卫是旧识,便是知道了又是什么大事呢。” 澜翠哪里愿意自己的手去碰到他低等太监的服色,便虚扶了一把道:“赵侍卫快起来吧,咱们娘娘还有话问你昵。” 九宵心头大石落地,这才敢抬起头来:“琛嫔娘娘有什么尽管问,微臣都会知无不畜言无不尽。” 婉婷使了个眼色,澜翠搬了张小杌子来给九宵坐下,春婵停下手中的扇子,递上一杯茶,两人便悄然退下了。九宵捧着那杯热茶,见婉婷只是抚着金丝珐艰护甲含笑不语,便坐也个女,站也不安。片刻,婉婷才闲闲道:“赵大哥如今和林侍卫来往还多么?” 赵九宵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林云霄,便脱臼道:“咱们兄弟,还和以前一样。” 婉婷轻轻一笑,忽而郁郁:“真是羡慕赵大哥啊!本宫与林侍卫青梅竹马,如今竟是生疏了呢。想想本富在宫中可以信赖的旧识,也只有赵大哥和林侍卫了。林侍卫疏远至此,真是可惜了,他怕是已经恨死了本宫吧?” 九宵摸着脑袋道:“那也不会吧。娘娘侍奉皇上……那个……云霄他虽然伤心,但也从未说过恨娘娘啊!” 婉婷满脸忧色,抚着粉红香腮道:“形同陌路,再不过问,和恨本富有什么区别昵?” 九宵愣了愣,正犹豫着该不该说,但见婉婷愁容满面,更见清丽,便忍不住道:“云霄他还是很惦记娘娘的。他受皇贵妃提拔引荐给皇上,也替皇贵妃做事。微臣想,若不是皇贵妃与娘娘有三分相似,云霄也不会替她效力了。” 婉婷听后暗自欣喜,便与九霄闲话一会,赏赐了些许玩物,便让他自去了。 是夜,宓姌便如往常一般在暖各种沐浴梳洗。诵经祈福之后,便为皇帝万寿节的生辰之礼忙碌了很久。孝贤皇贵妃新丧,皇帝的万寿节既不可过于热闹,也不能失了体面,更是要让嫔妃们崭露头角,安慰皇帝。宓姌新摄六宫事,不能不格外用心操持。 宓姌沐浴完毕,涅筠伺候着用大幅丝绸为她包裹全身吸净水分,来保持身体的光滑柔嫩。孝贤皇贵妃在时最爱惜物力,宫中除了启祥宫是特许,一例不许用丝绸沐浴裹体。然而孝贤皇贵妃才过世,自彤妃起便是大肆索用丝绸,那一阵兮贵妃与她亲切,便也不太过问,更喜与彤妃讨教容颜常驻的妙方,也开始享受起来。皇帝素来是喜好奢华,宓姌有意松一松孝贤皇贵妃在世时六宫节俭之状,便也默许了。由此宫中沐浴后便大量使用丝绸,再不吝惜。 银朱红纱帷垂地无声,宓姌用一把水晶钗子挽起半松的云鬓,身上披着一身退红绛绡薄罗衫子,身影如琼枝玉树,掩映其下。身侧的碧水色琉璃缸里满蕴清水,大蓬的粉红雪白亮色晚莲开得如醉如仙。远远有菱歌声和着夜露清亮传来,想是婉婷宫中,正陪着皇帝取乐。听闻婉婷新出了主意,命人采来晚开的红莲,又于夜间捕来流萤点点,散于殿阁中,湘簟月华浮,萤傍藕花流,自是合了皇帝一贯雅好风流的心意。 涅筠听着那银丝般萦萦不断的曲声,只是笑吟吟向宓姌絮絮:“小主今夜披于身上的衫子真好看,红而不娇,像是内务府新制的颜色。” 宓姌知她不愿自己听着旁人宫中承宠欢笑,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道:“半月前皇上读王建的《题所赁宅牡丹花》,其中一句便是‘粉光深紫腻,肉色退红娇’,只觉那‘退红’二字是极好的,只不知如今能不能制出来,便叫内务府一试。内务府绞尽脑汁只作出这一匹,颜色浓淡相宜,娇而不妖,果然是好的。” 那幽幽的一抹退红,是明婉娇嫩的华光潋滟,有晚来微凉的潮湿,是开到了辉煌极处的花朵,将退未退的一点红,娇媚而安静地开着。 涅筠撇嘴笑道:“如今小主新摄六宫事,只弄个退红颜色也罢,便是天水碧那样难的料子,内务府怕也制的欢喜呢。生怕讨好不了小主。” 宓姌斜睨她一眼,扑哧一笑,伸手戳了戳她笑得翘起的唇:“你这小妮子,越发爱胡说了。” 宓姌任由惢心用轻绵的小扑子将敷身的香粉扑上裸露的肌肤。敷粉本事嫔妃宫女每日睡前必做的功课,日日用大量珍珠粉敷遍身体,来保持肌肤的柔软白滑,如一块上好的白玉,细腻通透。 (三百四十四) 赵九宵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林云霄,便脱臼道:“咱们兄弟,还和以前一样。” 婉婷轻轻一笑,忽而郁郁:“真是羡慕赵大哥啊!本宫与林侍卫青梅竹马,如今竟是生疏了呢。想想本富在宫中可以信赖的旧识,也只有赵大哥和林侍卫了。林侍卫疏远至此,真是可惜了,他怕是已经恨死了本宫吧?” 九宵摸着脑袋道:“那也不会吧。娘娘侍奉皇上……那个……云霄他虽然伤心,但也从未说过恨娘娘啊!” 婉婷满脸忧色,抚着粉红香腮道:“形同陌路,再不过问,和恨本富有什么区别昵?” 九宵愣了愣,正犹豫着该不该说,但见婉婷愁容满面,更见清丽,便忍不住道:“云霄他还是很惦记娘娘的。他受皇贵妃提拔引荐给皇上,也替皇贵妃做事。微臣想,若不是皇贵妃与娘娘有三分相似,云霄也不会替她效力了。” 婉婷听后暗自欣喜,便与九霄闲话一会,赏赐了些许玩物,便让他自去了。 是夜,宓姌便如往常一般在暖各种沐浴梳洗。诵经祈福之后,便为皇帝万寿节的生辰之礼忙碌了很久。孝贤皇贵妃新丧,皇帝的万寿节既不可过于热闹,也不能失了体面,更是要让嫔妃们崭露头角,安慰皇帝。宓姌新摄六宫事,不能不格外用心操持。 宓姌沐浴完毕,涅筠伺候着用大幅丝绸为她包裹全身吸净水分,来保持身体的光滑柔嫩。孝贤皇贵妃在时最爱惜物力。宫中除了启祥宫是特许,一例不许用丝绸沐浴裹体。然而孝贤皇贵妃才过世,自彤妃起便是大肆索用丝绸,那一阵兮贵妃与她亲切。便也不太过问,更喜与彤妃讨教容颜常驻的妙方,也开始享受起来。皇帝素来是喜好奢华,宓姌有意松一松孝贤皇贵妃在世时六宫节俭之状,便也默许了。由此宫中沐浴后便大量使用丝绸,再不吝惜。 银朱红纱帷垂地无声,宓姌用一把水晶钗子挽起半松的云鬓,身上披着一身退红绛绡薄罗衫子,身影如琼枝玉树,掩映其下。身侧的碧水色琉璃缸里满蕴清水。大蓬的粉红雪白亮色晚莲开得如醉如仙。远远有菱歌声和着夜露清亮传来。想是婉婷宫中。正陪着皇帝取乐。听闻婉婷新出了主意,命人采来晚开的红莲,又于夜间捕来流萤点点。散于殿阁中,湘簟月华浮,萤傍藕花流,自是合了皇帝一贯雅好风流的心意。 涅筠听着那银丝般萦萦不断的曲声,只是笑吟吟向宓姌絮絮:“小主今夜披于身上的衫子真好看,红而不娇,像是内务府新制的颜色。” 宓姌知她不愿自己听着旁人宫中承宠欢笑,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道:“半月前皇上读王建的《题所赁宅牡丹花》,其中一句便是‘粉光深紫腻,肉色退红娇’。只觉那‘退红’二字是极好的,只不知如今能不能制出来,便叫内务府一试。内务府绞尽脑汁只作出这一匹,颜色浓淡相宜,娇而不妖,果然是好的。” 那幽幽的一抹退红,是明婉娇嫩的华光潋滟,有晚来微凉的潮湿,是开到了辉煌极处的花朵,将退未退的一点红,娇媚而安静地开着。 涅筠撇嘴笑道:“如今小主新摄六宫事,只弄个退红颜色也罢,便是天水碧那样难的料子,内务府怕也制的欢喜呢。生怕讨好不了小主。” 宓姌斜睨她一眼,扑哧一笑,伸手戳了戳她笑得翘起的唇:“你这小妮子,越发爱胡说了。” 宓姌任由惢心用轻绵的小扑子将敷身的香粉扑上裸露的肌肤。敷粉本事嫔妃宫女每日睡前必做的功课,日日用大量珍珠粉敷遍身体,来保持肌肤的柔软白滑,如一块上好的白玉,细腻通透。 宓姌轻轻一嗅,道:“这敷体的香粉可换过了么?记得孝贤皇贵妃在时,这些东西都是从简,不过是拿应季的茉莉、素馨与金银花花瓣拧的花汁掺在珍珠粉里,如今怎么好像换了气味。” 涅筠一壁扑粉一壁道:“小主喜欢白色香花,所以多用茉莉、素馨、栀子花之类,其实若是肌肤好颜色,用玫瑰与桃花沐浴是最好不过的。不过奴婢这些日子去内务府领这些香粉,才发觉已经不太用这些旧东西了。说是皇上偶尔闻小主用的香粉,是用上好的英粉和着益母草灰用牛乳调制的,又用茯苓、香白芷、杏仁、马珂。白梅肉和云母拿玉锤研磨细了,再兑上珍珠粉用的。这还不是只给咱们宫里的,但凡嫔位以上,都用这个。” 宓姌出身名门,见惯了这些豪奢手段,然后听的涅筠一一说来,也不觉暗暗咋舌:“孝贤皇贵妃在时最节俭不过,连嫔妃们的衣衫首饰都有定例。如今人方走,大家便物极必反,穷奢极欲起来,也没个管束。只那马珂一例,便是深海里极不易得的海贝,几与珊瑚同价。” 涅筠听得连连吐了舌头道:“听闻彤贵妃还未出月子,便已经每日用桃花拧了汁子擦拭身体,还催命太医院炮制让身形回复少女柔嫩的香膏,用的什么苏合香、白胶香、冰片、珊瑚、白檀,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奴婢记也记不住,珍珠更是非南珠不用。只是皇帝宠她又生了阿哥,没有不允的。” 宓姌听的连连蹙眉,片刻方轻笑:“世人总是爱做梦,希望重回少女体态,只是若失了少女身段,还配上一副少女心肠,那便是真真无知了。” 涅筠道:“她哪里是无知,是太过自信。以为兮贵妃抱病,又失了二阿哥这个靠山。她便仗着自己生了三个皇子,又新封了贵妃协理六宫,便自以为的得了意了。” 细白的珍珠粉敷及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本就雪白的肌理泛着更不真实的白色。宓姌怅然道:“彤贵妃自然得意。其实能像她一般急欲保养也是好的,哪里像我,或许没有生养过的人,终究不显老些。” 涅筠知宓姌一生最痛,便是不能如一个寻常女人般怀孕生子,她正要出言安慰,忽然听的外头砰一声响,很快有脚步声杂沓纷繁,渐渐有呼号兵器之声,骤然大惊,喝道:“什么事?竟敢惊动小主!” 外头是小印子的声音,惊惶呼喝道:“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小主要紧!” 这一惊非同小可。宓姌本是半裸露着箭头,惢心旋即拿一件素白寝衣将她密密裹住。两人正自不安,恍惚听到外头安静了些许,却是小印子执灯挑帘进来,禀报道:“让小主受惊了。” 宓姌因未曾亲见刺客,倒也渐渐镇定下来:“怎么回事?” 小印子道:“方才奴才烧了热水,打算放在暖阁外供娘娘所用。谁知奴才才过院子,却见有一个红袍刺客翻墙进来,奴才吓得摔了脸盆,那人听见动静立刻翻墙走了。谁知便惊动了外头巡守的侍卫,进来查看。” 宓姌惊怒交加:“翊坤宫竟敢有刺客闯入,实在是笑话!那结果如何?” 小印子惴惴道:“刺客跑得快,已经不见了。” “无用!”宓姌厉声呵斥,心中忽而有不安的涟漪翻腾而起,“你是说你一发现刺客的行踪喊起来,外头巡守经过的侍卫就听见了?” 小印子答了“是”,如懿愈加疑惑:“从来巡守的侍卫经过都有班次,并不该在这个时刻,怎来的这样快?” 小印子寻思着道:“或许是因为小主晋封了皇贵妃,她们格外殷勤些也是有的。” 宓姌心底大为不耐烦,道:“既然殷勤,就不该有刺客闯入。现下又太过殷勤了。”她想了想,“去将今夜之事禀告皇上,再加派宫中人口,彻底搜寻翊坤宫及东西各宫,以免刺客逃窜,惊扰宫中。最要紧的是要护驾。” 小印子赶紧去了,如此喧闹一夜,再查不到刺客踪迹,才安静了下来。 次日一早,皇帝便亲自来探视宓姌,安慰她受惊之苦,又大大申饬了宫中守卫,但见合宫无事,便也罢了。 到了午后时分,宓姌正在盘查翊坤宫的门禁,却听外头乐子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宓姌见了他便有些诧异:“这个时候皇上应当在午睡,你怎么过来了?” 乐子道:“皇上在启祥宫歇的午觉,也只睡了一会儿,彤贵妃陪着皇上说了会子话儿。皇上说请娘娘立刻过去呢。至于什么事儿,奴才也不清楚,大约是皇上还在担心娘娘昨夜受惊的事吧。” 宓姌便道:“那你等等,本宫更衣便去。” 虽然已是八月十一,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但午后总是格外闷热些,宓姌坐在轿辇上一路过来,也不免香汗细细,生了一层黏腻。待走到殿中,便觉清凉了不少。 彤贵妃出身李朝,她的启祥宫也装饰得格外新奇,多以纯白为底,描金绘彩,屏风上所绣的也是李朝一带的山川景色,秀美壮丽。因是在自己宫中,彤贵妃也是偏于李朝的打扮,李朝女子崇尚白色,所以她穿着浅浅乳白色的绣石榴孔雀平金团寿夏衣 (三百四十五) 这一惊非同小可。宓姌本是半裸露着箭头,惢心旋即拿一件素白寝衣将她密密裹住。两人正自不安,恍惚听到外头安静了些许,却是小印子执灯挑帘进来,禀报道:“让小主受惊了。” 宓姌因未曾亲见刺客,倒也渐渐镇定下来:“怎么回事?” 小印子道:“方才奴才烧了热水,打算放在暖阁外供娘娘所用。谁知奴才才过院子,却见有一个红袍刺客翻墙进来,奴才吓得摔了脸盆,那人听见动静立刻翻墙走了。谁知便惊动了外头巡守的侍卫,进来查看。” 宓姌惊怒交加:“翊坤宫竟敢有刺客闯入,实在是笑话!那结果如何?” 小印子惴惴道:“刺客跑得快,已经不见了。” “无用!”宓姌厉声呵斥,心中忽而有不安的涟漪翻腾而起,“你是说你一发现刺客的行踪喊起来,外头巡守经过的侍卫就听见了?” 小印子答了“是”,如懿愈加疑惑:“从来巡守的侍卫经过都有班次,并不该在这个时刻,怎来的这样快?” 小印子寻思着道:“或许是因为小主晋封了皇贵妃,她们格外殷勤些也是有的。” 宓姌心底大为不耐烦,道:“既然殷勤,就不该有刺客闯入。现下又太过殷勤了。”她想了想,“去将今夜之事禀告皇上,再加派宫中人口,彻底搜寻翊坤宫及东西各宫,以免刺客逃窜。惊扰宫中。最要紧的是要护驾。” 小印子赶紧去了,如此喧闹一夜,再查不到刺客踪迹,才安静了下来。 次日一早。皇帝便亲自来探视宓姌,安慰她受惊之苦,又大大申饬了宫中守卫,但见合宫无事,便也罢了。 到了午后时分,宓姌正在盘查翊坤宫的门禁,却听外头乐子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宓姌见了他便有些诧异:“这个时候皇上应当在午睡,你怎么过来了?” 乐子道:“皇上在启祥宫歇的午觉,也只睡了一会儿。彤贵妃陪着皇上说了会子话儿。皇上说请娘娘立刻过去呢。至于什么事儿。奴才也不清楚。大约是皇上还在担心娘娘昨夜受惊的事吧。” 宓姌便道:“那你等等,本宫更衣便去。” 虽然已是八月十一,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但午后总是格外闷热些,宓姌坐在轿辇上一路过来,也不免香汗细细,生了一层黏腻。待走到殿中,便觉清凉了不少。 彤贵妃出身李朝,她的启祥宫也装饰得格外新奇,多以纯白为底,描金绘彩,屏风上所绣的也是李朝一带的山川景色,秀美壮丽。因是在自己宫中。彤贵妃也是偏于李朝的打扮,李朝女子崇尚白色,所以她穿着浅浅乳白色的绣石榴孔雀平金团寿夏衣,耳上坠着华丽及肩的翠玉琉璃金累丝流苏耳饰,头发梳成低低的平髻,以榴红丝带束起,再用拇指粗的赤金双头并蒂的丹珠修翅长钗簪住,顺滑垂落于脑后,两边鬓发上配着金累丝团福镶红绿宝石和田白玉片,微一侧首,上头的镂花串珠金丝便盈盈颤动,浮漾珠芒璀璨。 相形之下,宓姌不过是一袭水天一色海蓝宝蹙银线繁绣长衣,下着水月色云天水意留仙群。云鬓上不过是些寻常的细碎珠花,只在侧首簪了一双赤金丝并蒂海棠花步摇,实在是比不上玉妍的细心雕琢,仪态万千了。 因着畏热,皇帝不过穿着家常的云蓝色银线团福如意纱袍,斜靠在暖阁的榻上。底下的紫檀小几上搁着一碗喝了一半的参鸡汤并一把伽倻琴。想来宓姌来钱,皇帝便是听着彤贵妃弹唱伽倻琴,品着参鸡汤,惬意自在度过午后炎炎。 宓姌福身向皇帝问安,彤贵妃亦起身向她肃了一肃。宓姌便客客气气道:“彤贵妃昨日才出月子,还是不要劳动的好。” 皇帝嘱咐了宓姌坐下,脸上犹自挂着淡淡的笑容:“皇贵妃,听说你最近常去雨花阁祈福?” 宓姌欠身倒:“是。安吉波桑大师难得入宫一回,臣妾想要诚心祝祷,祈求康宁。” 彤贵妃伴在皇帝身边,手里轻摇着一叶半透明的玉兰团扇,闲闲道:“臣妾希望七阿哥平安长大,所以每日晨起都会去雨花阁将前一日所抄写的经文请大师诵读,但皇上知道臣妾信奉檀君教,所以未曾亲自入内。说来皇贵妃比臣妾心意更加诚挚,所以晨昏必去,十分虔诚呢。”她莞尔一笑,瞟了宓姌一眼,“其实呢,也不是臣妾对七阿哥用心不够。只是臣妾身为嫔妃,想着入夜后不变,大师虽然出家修行,但终究是男子啊。” 皇帝的口吻淡淡的,听不出赞许还是否定:“大师到底是大师,你也别多心。” 彤贵妃眼眸轻扬,娇声笑道:“臣妾哪里敢多心,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说来也到底是皇贵妃合波桑大师的眼缘,藏香也好,手串也好,什么都是给皇贵妃的。” 宓姌听的她语气不善,便道:“藏香倒是真的,昨日波桑大师刚送了臣妾一把,臣妾闻着气味不错,想留给太后一些。”她想着彤贵妃笑,“彤贵妃刚出月子,消息便这般灵通了。倒像是跟着我身后盯着呢。至于手串,我倒是不知了,还请叫贵妃细细分说才好。” 得的,认了便也认了。”她击掌两下,换上贴身侍女贞淑。贞淑见了宓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递上一串七宝手串奉于皇帝手中,道:“皇上,昨日奴婢奉小主之命前往雨花阁替七阿哥送经文祝祷,但见安吉波桑大师与皇贵妃举止亲密,窃窃私语。随后波桑大师将一盒藏香、一个青铜香炉交到皇贵妃手中,并将这手串亲自待在皇贵妃手腕上,以作定情之物。” 宓姌闻言,遽然变色道:“好个敢擅自窥探主上的奴才,既然亲眼见大师替本宫戴上手串,并未听的言语,如何知道是定情之物?难不成往日宫中发饰赐福,赠予佛珠佩戴,都成了私相授受么?再者,既然是定情之物,为何不在本宫手腕上,却在你手上?” 宓姌的气质如秋水深潭,若非亲近之人,望之便生清冷素寒,又兼之此刻连声诘问,虽然出语从容,但语中凛冽之气,不觉让贞淑颤颤生畏。 彤贵妃媚眼如丝,轻妩含笑:“皇贵妃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贞淑不过是说出她所见而已。至于手串嘛,是臣妾连着这个东西一起拿到的。”她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玩意儿。 彤贵妃掌心里是一枚折叠精巧的方胜。方胜折的极精巧,折成萱草的图案,原是取“同心双合,彼此相通”之意。她将方胜递给皇帝过目,皇帝额上青筋微微跳突,闭上眼道:“朕已经看过了,你给皇贵妃自己看便是了。” 彤贵妃婉声应答,将方胜递到了宓姌手中,笑吟吟道:“那手串是与这样东西一起在皇贵妃的翊坤宫外捡到的。宫中巡守的侍卫发觉后惶恐不已,不敢交给皇贵妃,便径自来交予我了。我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更不敢看一眼,立刻封了起来先请了皇上做主。皇贵妃先自己看一看吧。” 宓姌抖开方胜,拆开来竟是张薄薄的洒金红梅笺,因她素日喜爱梅花,内务府送入翊坤宫的信笺也以此为多。她心下一凉,之间那洒金红梅笺中间裹着几枚用红丝线穿起的莲子,往下打了一个银丝攒红丝的同心结,却见笺上写着是:“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得君手串相赠,已知两下之情。此物凭涅筠带与君为证,君若有心,今夜候君于翊坤宫冬暖阁,相知相识,如来与卿,愿君两全。” 那一个个乌黑的字迹避无可避地烙进宓姌眼中。她闹钟轰然一震,前几句《西洲曲》原是女子对情郎的执着相思,又有莲子和同心结为证。后面的话,本是情僧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句化用,若真是妃嫔与喇嘛私通,倒真是恰当之极。而真正让她五内俱寒、如浸冰水的,是那几行柔婉的字迹,分明是她自己的笔迹。 皇帝斜倚榻上,缓缓道:“宓姌,你自幼家学,通晓满蒙汗三语,所学的书法师从卫夫人簪花小字,宛然若树,穆若清风。宫中嫔妃通宵诗书的不多,更无其他女子学过卫氏书法,要仿也无从仿起。若是慧贤贵妃还在,或许能临摹几许,但慧贤贵妃早已乘鹤而去,更无旁人了。” 他的声音甫落,彤贵妃已经接口:“臣妾一眼认出上面的是皇贵妃的笔记,皇上也认出了。至于这手串,百日里收进,黄昏时分送出,以作信物引刺客……哦,应该是奸夫……”玉妍掩口,声音如同薄薄的铁片刺啦作响,“是我失言了,引奸夫入翊坤宫相聚,谁知被人无意中发现惊动,刺客慌不择路逃窜时,落在翊坤宫宫墙之外的。” (三百四十六) 彤贵妃伴在皇帝身边,手里轻摇着一叶半透明的玉兰团扇,闲闲道:“臣妾希望七阿哥平安长大,所以每日晨起都会去雨花阁将前一日所抄写的经文请大师诵读,但皇上知道臣妾信奉檀君教,所以未曾亲自入内。说来皇贵妃比臣妾心意更加诚挚,所以晨昏必去,十分虔诚呢。”她莞尔一笑,瞟了宓姌一眼,“其实呢,也不是臣妾对七阿哥用心不够。只是臣妾身为嫔妃,想着入夜后不变,大师虽然出家修行,但终究是男子啊。” 皇帝的口吻淡淡的,听不出赞许还是否定:“大师到底是大师,你也别多心。” 彤贵妃眼眸轻扬,娇声笑道:“臣妾哪里敢多心,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说来也到底是皇贵妃合波桑大师的眼缘,藏香也好,手串也好,什么都是给皇贵妃的。” 宓姌听的她语气不善,便道:“藏香倒是真的,昨日波桑大师刚送了臣妾一把,臣妾闻着气味不错,想留给太后一些。”她想着彤贵妃笑,“彤贵妃刚出月子,消息便这般灵通了。倒像是跟着我身后盯着呢。至于手串,我倒是不知了,还请叫贵妃细细分说才好。” 得的,认了便也认了。”她击掌两下,换上贴身侍女贞淑。贞淑见了宓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递上一串七宝手串奉于皇帝手中,道:“皇上,昨日奴婢奉小主之命前往雨花阁替七阿哥送经文祝祷,但见安吉波桑大师与皇贵妃举止亲密。窃窃私语。随后波桑大师将一盒藏香、一个青铜香炉交到皇贵妃手中,并将这手串亲自待在皇贵妃手腕上,以作定情之物。” 宓姌闻言,遽然变色道:“好个敢擅自窥探主上的奴才。既然亲眼见大师替本宫戴上手串,并未听的言语,如何知道是定情之物?难不成往日宫中发饰赐福,赠予佛珠佩戴,都成了私相授受么?再者,既然是定情之物,为何不在本宫手腕上,却在你手上?” 宓姌的气质如秋水深潭,若非亲近之人,望之便生清冷素寒。又兼之此刻连声诘问。虽然出语从容。但语中凛冽之气,不觉让贞淑颤颤生畏。 彤贵妃媚眼如丝,轻妩含笑:“皇贵妃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贞淑不过是说出她所见而已。至于手串嘛,是臣妾连着这个东西一起拿到的。”她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玩意儿。 彤贵妃掌心里是一枚折叠精巧的方胜。方胜折的极精巧,折成萱草的图案,原是取“同心双合,彼此相通”之意。她将方胜递给皇帝过目,皇帝额上青筋微微跳突,闭上眼道:“朕已经看过了,你给皇贵妃自己看便是了。” 彤贵妃婉声应答,将方胜递到了宓姌手中。笑吟吟道:“那手串是与这样东西一起在皇贵妃的翊坤宫外捡到的。宫中巡守的侍卫发觉后惶恐不已,不敢交给皇贵妃,便径自来交予我了。我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更不敢看一眼,立刻封了起来先请了皇上做主。皇贵妃先自己看一看吧。” 宓姌抖开方胜,拆开来竟是张薄薄的洒金红梅笺,因她素日喜爱梅花,内务府送入翊坤宫的信笺也以此为多。她心下一凉,之间那洒金红梅笺中间裹着几枚用红丝线穿起的莲子,往下打了一个银丝攒红丝的同心结,却见笺上写着是:“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得君手串相赠,已知两下之情。此物凭涅筠带与君为证,君若有心,今夜候君于翊坤宫冬暖阁,相知相识,如来与卿,愿君两全。” 那一个个乌黑的字迹避无可避地烙进宓姌眼中。她闹钟轰然一震,前几句《西洲曲》原是女子对情郎的执着相思,又有莲子和同心结为证。后面的话,本是情僧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句化用,若真是妃嫔与喇嘛私通,倒真是恰当之极。而真正让她五内俱寒、如浸冰水的,是那几行柔婉的字迹,分明是她自己的笔迹。 皇帝斜倚榻上,缓缓道:“宓姌,你自幼家学,通晓满蒙汗三语,所学的书法师从卫夫人簪花小字,宛然若树,穆若清风。宫中嫔妃通宵诗书的不多,更无其他女子学过卫氏书法,要仿也无从仿起。若是慧贤贵妃还在,或许能临摹几许,但慧贤贵妃早已乘鹤而去,更无旁人了。” 他的声音甫落,彤贵妃已经接口:“臣妾一眼认出上面的是皇贵妃的笔记,皇上也认出了。至于这手串,百日里收进,黄昏时分送出,以作信物引刺客……哦,应该是奸夫……”玉妍掩口,声音如同薄薄的铁片刺啦作响,“是我失言了,引奸夫入翊坤宫相聚,谁知被人无意中发现惊动,刺客慌不择路逃窜时,落在翊坤宫宫墙之外的。” 宓姌将洒金红梅笺递到皇帝身前,勉力镇定下来道:“皇上若以为这些字是臣妾写的,那么臣妾也无可辩驳。因为臣妾一见之下,也会以为这些是出自臣妾手笔。可臣妾的确没有写过这样的字,若有人仿照,却也极可能。” 彤贵妃横了宓姌一眼:“若说仿照,除了自己亲手所写之外,谁能这般惟妙惟肖?也真是抬举了那个人,枉费心机来学皇贵妃的字迹。” 宓姌如何肯去理会她,只望着皇帝恳切道:“皇上,请您相信臣妾,臣妾并未做过任何背弃皇上之事。” 皇帝别过脸,慢慢摸着袖口上密密匝匝的刺绣花纹,似是无限心事如洗米的花纹缭乱:“皇贵妃,刺客到来之时,你再做什么?” 宓姌道:“臣妾正在敷粉预备安寝,有涅筠为证。” 皇帝点点头,看着彤贵妃道:“彤儿,你去问过雨花阁,当时安吉波桑在做什么?” 彤贵妃微微得意:“臣妾问过,安吉波桑自称要静修,将自己闭锁在雨花阁二楼,不许僧人出入。而以安吉波桑的修为,要从二楼跃下,一点也不难。” “这个朕知道。”皇帝鼻翼微张,呼吸略略粗重,“皇贵妃,你沐浴敷粉之后便要安寝,刺客也是算准了时候来的。白日有贞淑见到安吉波桑赠你手串,晚上便出了刺客夜往翊坤宫之事。且有侍卫见到刺客穿着红袍,喇嘛的僧袍便是红色的,加之信笺上的诗句,也实在是太巧了。皇贵妃,你告诉朕,除了巧合之外,朕还能用什么对自己解释这件事?” 宓姌听得皇帝的口吻虽然平淡,但语中凛然之意,却似薄薄的刀锋贴着皮肉刮过,生生地逼出一身冷汗涔涔。如懿望着皇帝,眼中的惊惧与惶然渐渐退去,只剩了一重又一重深深的失望:“皇上是不信臣妾了么?既然是臣妾私通僧侣,那么为何没有叮嘱宫人,发觉刺客喊起来的,竟是臣妾宫中的掌势太监小印子” 彤贵妃在旁嗤笑道:“偷情之事,如何能说得人人皆知?自然是十分隐秘的。若有无知人喊了起来,也是有的。自从孝贤皇贵妃仙逝,皇上少来六宫走动,皇贵妃便这般热情如火,耐不住寂寞了么!” 皇帝盯着那张信笺,严重直喷出火来:“朕什么都不信,只信铁证如山。” 彤贵妃道:“皇上,既然信笺上涉及皇贵妃的贴身侍婢涅筠,不如先把涅筠带去慎刑司审问,以求明白。” 宓姌脸色大变,急道:“慎刑司素以刑罚著称,怎能带涅筠去那样的地方?” 彤贵妃笑波流转,望了宓姌一眼:“快到皇上的万寿节了,原以为皇贵妃出入雨花阁是为了皇上的万寿节祝祷,却不晓得祷出这桩奇闻来。皇上这个万寿节收了皇贵妃这么份贺礼,真是堵心了啊!” 皇帝冷了半晌,目光中并无半丝温情,缓缓吐出一字:“查!” 宓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启祥宫的。外头暑气茫茫,流泻在紫禁城的碧瓦金顶之上,蒸腾起灼热的气息,那暑期仿佛一张黏腻的透明的蛛网,死死覆在自己身上,细密密难以动弹。她本在殿内待了许久,只觉得双膝酸软,手足发凉,满心满肺都是厌恶烦恼之意,一想到惢心,更是难过忧惧,一时发作了出来。她兀自难受,陡然被热气一扑,只觉得胸口烦恶不已,立时便要呕吐出来。 林云霄本守在廊下,一见宓姌如此不适,脸色煞白,人也摇摇欲坠,哪里还顾得上规矩,立时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急切道:“皇贵妃怎么了?” 宓姌只觉得浑身发软,金灿灿的日光照得眼前一片晕眩,唯有手臂处,被一股温热的力量牢牢支撑住。她勉强镇定心神,感激地看他一眼,本能的想要抽出被他扶住的手臂,口中只道:“多谢。” 乐子跟着出来,一看这情形,吓得腿也软了,又不敢声张,赶紧上前替过林云霄扶住了宓姌, (三百四十七) 到了十三日,皇帝万寿节,便是数月来抱病不出的绿筠亦盛装入席。而宓姌自新封皇贵妃之后,理应由她主持万寿节大礼,此时对外也只称皇贵妃抱恙,不能出席盛宴。倒成全了彤贵妃,着一身水红色金银双花翟凤氅衣,抱着七阿哥陪在皇帝身侧,风光无限。 翊坤宫遇刺之事早已在宫内传的沸沸扬扬,嫔妃们私下里亦有议论。因为同样奇怪的是,早前嫔妃们虔诚礼佛的雨花阁助威法师,也背闭锁阁中。如此一来,更是流言如沸,让人不自觉地去揣测宓姌的突遭冷落与雨花阁法师有关,渐渐地私通之说不胫而走,沛涵急得几次要去翊坤宫见宓姌,也是不得入内。皇帝那儿更是一面都见不到。连得宠的意欢问起皇贵妃一句,皇帝亦是只字不提。末了,看着万寿节上热热闹闹,皇帝伴着彤贵妃笑语如常,还是太后说了一句:“这便真真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一场,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是夜,皇帝并未留宿任何人宫中,只想独自宿在养心殿。太后知道皇帝的心思,便道:“孝贤皇贵妃刚去世,你的万寿节陪着谁都不安静,还是静静对着她,留一份念想吧。” 皇帝黯然道:“是。往年儿子的万寿节,都是孝贤皇贵妃陪在身边,如今她去了,儿子还是希望她魂梦有知,能够如梦相见一回。” 太后正了正发髻上的翡翠西池献寿簪,和声道:“哀家知道皇帝你烦心什么。但雨花阁的法师到底是修行之人。许多事没有问出端倪之前,实在不宜大肆惊动,以免扰了礼佛尊敬之心。若真的有什么,那也只是其中一人修为不足。不干所有人的事。” 彤贵妃在旁笑道:“臣妾知道,所以雨花阁一切供应如旧,只是为防嫌隙,不许嫔妃宫人们再出入了。拘进慎刑司拷问的,也只有涅筠及那夜巡守拾到证据的几个侍卫。” 太后微微不悦,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只看着皇帝道:“如今皇帝身边的人越发能干了。哀家和皇帝说话,也敢自己插嘴了。” 彤贵妃当下便有些讪讪的,皇帝忙道:“彤贵妃出身李朝,许多事不那么拘束。更率性些。” 太后淡淡“哦”了一声。眸色平淡无波:“原来到底是出身李朝。和咱们不大相同。到底是非我族类啊。”她不顾彤贵妃窘迫,招手向璞链道,“兮贵妃。快带着璞链上来给哀家瞧瞧。抱着怀里的婴儿总是一股奶味,不及璞链虎头虎脑可爱。” 如此,彤贵妃也不敢再在太后跟前,借口说去看自己亲自安排的《流霞舞》,便推到一边去了。 待到彤贵妃再出现时,是在灿灿华灯下,她着一身雪白酒红色泼墨流丽的舞衣,作李朝女子的打扮,带着一众五彩衣裙的舞姬要配长鼓,风情万种的舞了上来。虽然才出月子不久。彤贵妃的身段已经纤秾合度了,恢复了生产前的柔软。 她堆起的云髻上只簪了金银二色流苏,发髻后系着深红色绣韵文的丝缎飘带。不细看,还误以为是月下流云的影子。风吹起她衣衫上的飘带,迤逦轻扬,宛如轻飘的雾霭环绕周身。流苏与珠络簌簌颤抖,她的舞姿柔缓,伴随着清脆的鼓声,就像这静好的月色流动到了身边。 宴乐正式到了热闹极处,繁鼓轻歌响在了耳畔,是彤贵妃打着长鼓跳着李朝风情的舞蹈,自然又赢的了雷动般的欢呼。仿佛她还是那一年李朝进贡的芳华少女,以一曲一朝歌曲,轻而易举的映入皇帝年轻的眼眸。 趁着歌舞的空档,沛涵哄着璞琪往皇帝身前说笑,皇帝亦只是如常。 次日黄昏,御驾前呼后拥,果然到了翊坤宫前。彼时斜阳如金,照在那宫苑重重叠叠的琉璃瓦上,流光如火如霞,刺眼夺目。宓姌只觉得这几日望眼欲穿,心中早就焦虑如焚,只是一向自持身份,不肯在人前流露。如此,却又多了一重压抑。 皇帝到来时太监一下一下的击掌声遥遥递来,外面宫人早跪了一地。宓姌看着皇帝穿着一袭家常的素金色团龙纱袍徐徐步入,面容越发清晰,如能和心中所思的样子密密重合,不知怎的,便生了一重酸涩之意。 从来,他便一直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却并不曾如她期待一般,信重于她。 宓姌这般模糊地想着,皇帝已然步入。宓姌屈膝迎了下去:“皇上万福,臣妾多日不见,在此恭请圣安了。”那四名嬷嬷自是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如看管着犯人一般,寸步不肯放松。皇帝知她从冷宫出来后再未受过这般苦楚,何况她又是心性极高的人,这几日被人时时刻刻盯着,怕也是难受到了极处。 这般一想,皇帝心底无端便柔软了几分,也不看旁人,只挥手道:“下去吧。” 那四名嬷嬷即刻退下,殿中越发静谧,只剩了皇帝与宓姌二人相对。如懿泪眼盈盈,只是倔强着不肯落泪,一身烟青色无绣丝袍穿着,越发显得如一株凌霜的寒竹,细而硬脆。皇帝蓦然轻叹,只是两相无言。他一眼瞥去,见宓姌手边的紫檀小几上搁着一本翻了一半的《菜根谭》,眼底闪过几丝诧异:“这个时候,你倒有心看这个?” 皇帝十指轻翻书页,如同翻着自己忧惶而支离的心情。如懿螓首微垂,低婉的轻叹如薄薄的风:“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臣妾看了半本《菜根谭》,唯有这一句颇合己意。” 皇帝凝视她片刻:“所以你不急着向朕申辩,肯安静禁足。” 这一句颇有温厚之意,勾起宓姌蓄了满眼的泪。宓姌强自撑着道:“痛哭流涕或是苦苦纠缠,不是臣妾的作风。” 皇帝沉默片刻,微微颔首:“所以朕如今才肯来听你说几句。说吧,你有什么可辩的?” 庭前一株株石榴花树,开得团团簇拥,烈烈如焚。她只凝睇着他,执意地问:“臣妾无甚可辩,只问一句,皇上是否肯相信臣妾?” 皇帝并不肯看她。有那么片刻的沉寂,如懿几乎能听见更漏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如千丈碎冰坠落深渊,激起支离破碎的残响。真的,只有那么片刻,仿佛就在那一呼一吸之间,足以让她心底仅余的热情急转直下为荒烟衰草的颓冷。 终于,皇帝的声音渺渺响起:“不是朕肯与不肯,而是朕的眼睛和耳朵能不能让朕的心接受且相信。” 宓姌听皇帝这样说,心里更揪紧了几分。“皇上这样问,是不是因为涅筠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她上前一步跪下,急切道,“皇上,到底涅筠受了多重的刑罚?” 皇帝的神情淡漠得如斜阳下一带脉脉的云烟:“方才还拿《菜根谭》的话劝诫自己毋躁急,一提惢心便急成这样。她不会死的。” 宓姌听皇帝的口风,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只是满腹委屈与凄恨纠缠成一团乱麻,逼得她急切不已:“既然罪在私通,皇上可问过安吉波桑大师了?” 皇帝的语气有棱角分明的弧度:“他只道那日自己独居一室,未曾离开,但是并无人可以为他证明。倒是有几个小喇嘛说起,见过你与他多次私下交谈,比寻常嫔妃更亲密。” 宓姌沉吟片刻,朗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波桑大师是高僧。臣妾与大师交谈,也是视他为佛祖使者,无关男女。” 皇帝瞥她一眼,从袖中掏出那串七宝手串并那枚方胜,霍然扔在她身前的锦花红绒地毯上。那方胜原不过是薄薄的洒金笺,里头又裹着东西,一时受力不住,那莲子便破出来滚了出去。皇帝一时不觉,雪白的靴底踩在莲子之上,发出闷闷的碎裂声响,听得人心神凛凛。那七宝手串仿似一条五彩斑斓的死蛇逶迤在她跟前,吐着僵死的芯子。 皇帝叹道:“既然动了凡俗之念,便是乱了佛法,哪里还记得清规戒律?”他冷哼一声,“圣祖重印爷在世时便出了央嘉措这样的情僧,妄悖佛家至理。如今这一脉俗念竟留在了这些人的血液中,从此只看得见女子,看不见佛祖了么?!” 宓姌陡然闻得皇帝冷声,只觉脊背间有细密的汗珠沁出,似多足的细虫,毛刺刺爬过,所经之处,痛痒难耐。她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那么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波桑大师?” “朕一生的颜面岂可为蝼蚁之人损伤?一旦查证是真,朕会除去安吉波桑。”皇帝的口气轻描淡写,却含着无可比拟的厌憎,“要处死一个人,不必那么费事。有时跌一跤失足摔死,有时吃错了东西暴毙,有的是办法。” “这样的办法,会落在安吉波桑身上,也会落在臣妾身上。不是么?”宓姌无声地冷笑,“人人都是蝼蚁,无论是被尊崇一时的法师还是皇贵妃,不过是在他人指间辗转求存罢了。” (三百四十八) 宓姌这般模糊地想着,皇帝已然步入。宓姌屈膝迎了下去:“皇上万福,臣妾多日不见,在此恭请圣安了。”那四名嬷嬷自是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如看管着犯人一般,寸步不肯放松。皇帝知她从冷宫出来后再未受过这般苦楚,何况她又是心性极高的人,这几日被人时时刻刻盯着,怕也是难受到了极处。 这般一想,皇帝心底无端便柔软了几分,也不看旁人,只挥手道:“下去吧。” 那四名嬷嬷即刻退下,殿中越发静谧,只剩了皇帝与宓姌二人相对。如懿泪眼盈盈,只是倔强着不肯落泪,一身烟青色无绣丝袍穿着,越发显得如一株凌霜的寒竹,细而硬脆。皇帝蓦然轻叹,只是两相无言。他一眼瞥去,见宓姌手边的紫檀小几上搁着一本翻了一半的《菜根谭》,眼底闪过几丝诧异:“这个时候,你倒有心看这个?” 皇帝十指轻翻书页,如同翻着自己忧惶而支离的心情。如懿螓首微垂,低婉的轻叹如薄薄的风:“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臣妾看了半本《菜根谭》,唯有这一句颇合己意。” 皇帝凝视她片刻:“所以你不急着向朕申辩,肯安静禁足。” 这一句颇有温厚之意,勾起宓姌蓄了满眼的泪。宓姌强自撑着道:“痛哭流涕或是苦苦纠缠,不是臣妾的作风。” 皇帝沉默片刻,微微颔首:“所以朕如今才肯来听你说几句。说吧。你有什么可辩的?” 庭前一株株石榴花树,开得团团簇拥,烈烈如焚。她只凝睇着他,执意地问:“臣妾无甚可辩。只问一句,皇上是否肯相信臣妾?” 皇帝并不肯看她。有那么片刻的沉寂,如懿几乎能听见更漏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如千丈碎冰坠落深渊,激起支离破碎的残响。真的,只有那么片刻,仿佛就在那一呼一吸之间,足以让她心底仅余的热情急转直下为荒烟衰草的颓冷。 终于,皇帝的声音渺渺响起:“不是朕肯与不肯,而是朕的眼睛和耳朵能不能让朕的心接受且相信。” 宓姌听皇帝这样说。心里更揪紧了几分。“皇上这样问。是不是因为涅筠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她上前一步跪下。急切道,“皇上,到底涅筠受了多重的刑罚?” 皇帝的神情淡漠得如斜阳下一带脉脉的云烟:“方才还拿《菜根谭》的话劝诫自己毋躁急。一提惢心便急成这样。她不会死的。” 宓姌听皇帝的口风,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只是满腹委屈与凄恨纠缠成一团乱麻,逼得她急切不已:“既然罪在私通,皇上可问过安吉波桑大师了?” 皇帝的语气有棱角分明的弧度:“他只道那日自己独居一室,未曾离开,但是并无人可以为他证明。倒是有几个小喇嘛说起,见过你与他多次私下交谈,比寻常嫔妃更亲密。” 宓姌沉吟片刻,朗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波桑大师是高僧。臣妾与大师交谈,也是视他为佛祖使者,无关男女。” 皇帝瞥她一眼,从袖中掏出那串七宝手串并那枚方胜,霍然扔在她身前的锦花红绒地毯上。那方胜原不过是薄薄的洒金笺,里头又裹着东西,一时受力不住,那莲子便破出来滚了出去。皇帝一时不觉,雪白的靴底踩在莲子之上,发出闷闷的碎裂声响,听得人心神凛凛。那七宝手串仿似一条五彩斑斓的死蛇逶迤在她跟前,吐着僵死的芯子。 皇帝叹道:“既然动了凡俗之念,便是乱了佛法,哪里还记得清规戒律?”他冷哼一声,“圣祖重印爷在世时便出了央嘉措这样的情僧,妄悖佛家至理。如今这一脉俗念竟留在了这些人的血液中,从此只看得见女子,看不见佛祖了么?!” 宓姌陡然闻得皇帝冷声,只觉脊背间有细密的汗珠沁出,似多足的细虫,毛刺刺爬过,所经之处,痛痒难耐。她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那么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波桑大师?” “朕一生的颜面岂可为蝼蚁之人损伤?一旦查证是真,朕会除去安吉波桑。”皇帝的口气轻描淡写,却含着无可比拟的厌憎,“要处死一个人,不必那么费事。有时跌一跤失足摔死,有时吃错了东西暴毙,有的是办法。” “这样的办法,会落在安吉波桑身上,也会落在臣妾身上。不是么?”宓姌无声地冷笑,“人人都是蝼蚁,无论是被尊崇一时的法师还是皇贵妃,不过是在他人指间辗转求存罢了。” 皇帝摇了摇头:“你不必急着拿自己与他相提并论。” 自那日彤贵妃将所谓的“证据”七宝手串交给皇帝之后,宓姌便只匆匆看过一眼。然而,她亦明白,从那日的所谓“遇刺”开始,到巡守侍卫的经过,再到与她字迹一模一样的私通书信,便是一张精心织就的天罗地网,死死地兜住了她。没有破绽,根本毫无破绽可寻。她有些绝望地看着皇帝,一颗心难过得像被浸在滚水里反复地揉着搓着,勉强浮起,又被死死摁到底处。末了,只是虚弱得无力:“臣妾自问与皇上经历过许多事,皇上还不相信臣妾么?” 皇帝微微犹豫,别过脸道:“朕也很想相信你,可是有人证与物证,朕不能什么都不查就全然相信。且朕要的,不只是让朕信服,更要让所有人都信服,你是清白的。” 宓姌盯着皇帝,强忍着心口重重紧皱的郁结,她清静淡漠的眸子依然如旧,仿佛是一泓不见底的深潭,不过轻轻漾了一圈涟漪:“是臣妾糊涂了。臣妾以为凭着多年的情分,相知相许,皇上会相信的。” 那一刻,宓姌眸子似有秋水寒星般的冷冽之光,含幽凝怨,乌定定地直直向他心底钻去。那光似乎有某种灼人的力量,刺得他微微发痛。他有些动容,却转首不经意地避开她的目光:“朕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对你有情分,对后宫诸人都有情分。但是皇贵妃,所谓清白从不是用情分来断定的。” 宓姌仰起脸,缓缓地浮上一层稀薄的笑意,恍若月初时分清冷暗淡的月光:“是啊,原来皇上对臣妾的情分,也是对旁人的情分。” 宓姌颓然俯下身,死死地抓着那串七宝手串。除了涅筠的抵死不认,她并没有多余的办法来证明自己。雪白而模糊的泪光里,她死死盯着手里的七宝手串,原来所谓情分与信任,是可以被这些身外之物轻易击碎的。她唯有自己,唯有沛涵,唯有弥足珍贵的可以信赖的人。而那人,却不是他,不是自己枕畔相守多年之人。 这,算不算一个冷冽的讽刺? 皇帝站起身来:“你若没有话说,朕只能等着慎刑司用完刑罚,涅筠还是说出你未曾私通的供词。受尽刑罚仍不改初衷,朕想,这样的供词,足以服众,足以平息留言。” 宓姌眼中的泪冻在眼底,清冷道:“臣妾无奈,也为涅筠痛惜。皇上若肯,请遍查各宫宫女嫔妃,最好是左右手都写字试试,看谁的字与臣妾的最相似。” 皇帝“嗯”一声:“好。朕自会去查。朕也想查知,朕的皇贵妃清白无污。”他向前几步,眼看着就要跨出门槛去了,宓姌看着自己指尖的七宝手串,细细摩挲着,触目所及处蓦地惊动了心神,大声道:“皇上!皇上留步!” 皇帝停住脚步,却并不转身,只是冷然道:“话已至此,你还想说什么?” 宓姌的一颗心悬在喉头,指间死死攥着那条七宝手串,颤声道:“这几日,皇上可曾细细看过这串手串?” 皇帝的声音里有伤心与厌倦,仿佛蒙蒙的潮湿的雾气,让人觉得窒闷:“这样的污秽东西,朕不想看。” 宓姌膝行上前,遏制不住激动之色,扬声道:“皇上,这串手串不对!” 皇帝本欲抬起的右足霍然定住,转身向她道:“什么?”他的话里有热切的不确定的希冀。 宓姌立刻将七宝手串递到皇帝跟前,切切道:“皇上,此串手串乃是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和玛瑙制成。所谓七宝,因不同经书所记有异,可作七宝圣物的东西有十几种,但密宗七宝中定有西藏盛产的红玉髓而非玛瑙。红玉髓和玛瑙二者颜色与质地相近,看着都是通透嫣红,只是玛瑙更为名贵。大师是密宗高僧,断然不会混淆。” 皇帝的眉头渐渐蹙起,似叠峦山川,曲折难平。他举过那串手串上珠子对着天光细瞧了片刻,重重拍在紫檀螺钿小几上。 乐子一拍脑袋,叫道:“皇上,这手串上用的确实是玛瑙啊。安吉波桑大师是密宗法师,断不会以此相赠,所以说皇贵妃与大师私下往来,绝对是旁人诬害。” 宓姌咬了咬唇,扬声利落道:“那么也不必盘查满宫的宫人嫔妃了。宫中嫔妃都出身满蒙汉,通晓佛教常识,断然不会弄错。能弄错的,一定是不懂的外来女子。” (三百四十九) 皇帝微微犹豫,别过脸道:“朕也很想相信你,可是有人证与物证,朕不能什么都不查就全然相信。且朕要的,不只是让朕信服,更要让所有人都信服,你是清白的。” 宓姌盯着皇帝,强忍着心口重重紧皱的郁结,她清静淡漠的眸子依然如旧,仿佛是一泓不见底的深潭,不过轻轻漾了一圈涟漪:“是臣妾糊涂了。臣妾以为凭着多年的情分,相知相许,皇上会相信的。” 那一刻,宓姌眸子似有秋水寒星般的冷冽之光,含幽凝怨,乌定定地直直向他心底钻去。那光似乎有某种灼人的力量,刺得他微微发痛。他有些动容,却转首不经意地避开她的目光:“朕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对你有情分,对后宫诸人都有情分。但是皇贵妃,所谓清白从不是用情分来断定的。” 宓姌仰起脸,缓缓地浮上一层稀薄的笑意,恍若月初时分清冷暗淡的月光:“是啊,原来皇上对臣妾的情分,也是对旁人的情分。” 宓姌颓然俯下身,死死地抓着那串七宝手串。除了涅筠的抵死不认,她并没有多余的办法来证明自己。雪白而模糊的泪光里,她死死盯着手里的七宝手串,原来所谓情分与信任,是可以被这些身外之物轻易击碎的。她唯有自己,唯有沛涵,唯有弥足珍贵的可以信赖的人。而那人,却不是他,不是自己枕畔相守多年之人。 这,算不算一个冷冽的讽刺? 皇帝站起身来:“你若没有话说。朕只能等着慎刑司用完刑罚,涅筠还是说出你未曾私通的供词。受尽刑罚仍不改初衷,朕想,这样的供词。足以服众,足以平息留言。” 宓姌眼中的泪冻在眼底,清冷道:“臣妾无奈,也为涅筠痛惜。皇上若肯,请遍查各宫宫女嫔妃,最好是左右手都写字试试,看谁的字与臣妾的最相似。” 皇帝“嗯”一声:“好。朕自会去查。朕也想查知,朕的皇贵妃清白无污。”他向前几步,眼看着就要跨出门槛去了,宓姌看着自己指尖的七宝手串。细细摩挲着。触目所及处蓦地惊动了心神。大声道:“皇上!皇上留步!” 皇帝停住脚步,却并不转身,只是冷然道:“话已至此。你还想说什么?” 宓姌的一颗心悬在喉头,指间死死攥着那条七宝手串,颤声道:“这几日,皇上可曾细细看过这串手串?” 皇帝的声音里有伤心与厌倦,仿佛蒙蒙的潮湿的雾气,让人觉得窒闷:“这样的污秽东西,朕不想看。” 宓姌膝行上前,遏制不住激动之色,扬声道:“皇上,这串手串不对!” 皇帝本欲抬起的右足霍然定住。转身向她道:“什么?”他的话里有热切的不确定的希冀。 宓姌立刻将七宝手串递到皇帝跟前,切切道:“皇上,此串手串乃是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和玛瑙制成。所谓七宝,因不同经书所记有异,可作七宝圣物的东西有十几种,但密宗七宝中定有西藏盛产的红玉髓而非玛瑙。红玉髓和玛瑙二者颜色与质地相近,看着都是通透嫣红,只是玛瑙更为名贵。大师是密宗高僧,断然不会混淆。” 皇帝的眉头渐渐蹙起,似叠峦山川,曲折难平。他举过那串手串上珠子对着天光细瞧了片刻,重重拍在紫檀螺钿小几上。 乐子一拍脑袋,叫道:“皇上,这手串上用的确实是玛瑙啊。安吉波桑大师是密宗法师,断不会以此相赠,所以说皇贵妃与大师私下往来,绝对是旁人诬害。” 宓姌咬了咬唇,扬声利落道:“那么也不必盘查满宫的宫人嫔妃了。宫中嫔妃都出身满蒙汉,通晓佛教常识,断然不会弄错。能弄错的,一定是不懂的外来女子。” 乐子踌躇片刻,搓着手道:“皇上,外来女子怕是只有……” 皇帝扬了扬手中的七宝手串,神色冷漠而锋利:“是了。若是信奉佛理之人,怎敢污蔑僧佛,妄造口孽。也唯有别有信奉之人了!乐子,你去告诉彤贵妃宫里,每人用左右手各写下密宗七宝常用之物,谁的字像皇贵妃的字迹,立刻带来见朕。” 乐子“嗻”了一声:“皇上,如今小主们总在启祥宫走动,奴才这么雷厉风行去了,怕是不好。” 皇帝想了想:“内务府有一对新进的步摇,朕原要赏给愉妃的,你便送去给彤贵妃吧。” 乐子答应着,立刻领命去了。 宓姌低首含眉:“臣妾被禁,翊坤宫乃不祥之地,请皇上万勿久留。” 皇帝道:“朕问过你几句,便也罢了。” 宓姌终不肯抬头,只是望着自己素色鞋履上连绵不绝的茉莉花碎纹:“皇上暂肯一顾,许臣妾辩白几句,臣妾感恩不尽。” 她俯首,郑重三拜,依足了臣下的规矩。皇帝默默看着她:“你原不必与朕这般生疏。” 原来,他还是明白的。 宓姌伏在地上,尘灰弥漫于地的气味,微微有些呛人。她分明听得皇帝的足音出去了,眼底的泪忍了再忍,蒙眬里抬起头来,唯有林云霄临去一顾,深深颔首。 蓦地,她心底便安宁了不少。 启祥宫宾客盈门,正莺莺燕燕挤了满殿。兮贵妃本是不大出门,也坐在下首,却不似众人一般笑容满面,只是愁绪满怀,含泪垂眸。 彤贵妃本与兮贵妃皆为贵妃,此刻却坐在上首,更兼她服色鲜明,一袭红衣如一团烈烈榴花一般,更衬得简衣薄鬓的绿筠似畏畏缩缩,困顿不堪。 彤贵妃笑吟吟道:“兮贵妃姐姐所请,不是我不愿,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您知道的,宫中一向能说得上话的是皇贵妃。我虽有协理六宫之名,不过是虚名而已。” 兮贵妃赔笑道:“如今谁不知道皇贵妃自身难保,一切有赖彤贵妃而已。” 彤贵妃笑着瞥了一眼兮贵妃,被蔻丹染得鲜红的指甲点在同样艳红的唇边:“兮贵妃姐姐说这样的话,我可不敢当。” 兮贵妃急切道:“我知道璞链不争气,读书比不上璞珹,甚至连璞琪也比不过。可他到底是皇上的儿子。皇上自从在孝贤皇贵妃丧仪上呵斥璞链,也就更瞧不上他了,见面便是叱责。好好儿的孩子,见了皇上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彤贵妃,我知道璞珹得皇上欢心,你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也请你顾及璞链,顾及我做额娘的一点儿心意,为璞链多说几句好话吧。” 彤贵妃微微正色:“兮贵妃姐姐,你我都是做额娘的人,自然知道孩子争气是得凭自己。我且有三位皇子,如何能顾得过来旁人的孩子呢?没的叫人笑话,说我手太长,去插足你们母子之事。” 兮贵妃语塞,眼看要落下泪来。彤贵妃偏还不肯放过,嚼了一枚香药乳梨道:“兮贵妃,说句实话,我只是嫔妃,不是中宫皇后。若有那一日,璞链成了我的庶子,我自然不能不开口。可今日,罢了吧。” 兮贵妃纵使再好脾气,也按捺不住性子,霍然站起身来。然而,身畔众人只围着彤贵妃说笑,无人将她放在眼里,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限孤清。 彤贵妃毫不在意兮贵妃,只顾着说笑,骤然见了乐子前来,正谈笑风生着,笑纹仍挂在唇边:“乐公公怎的一阵风儿似的来了?” 乐子举起手中的青玉钿盒,笑眉笑眼地道:“皇上新得了一对步摇,让奴才给彤贵妃娘娘送赏赐来。” 为首的庆贵人笑着奉承道:“皇上有好东西只疼彤贵妃娘娘,今日也让我们开开眼。” 怡贵人冷笑道:“皇上对着彤贵妃娘娘,有几日不赏的。只怕打开了启祥宫的库房,还不够庆贵人看的。皇上特地命乐公公前来,怕还有旁的事要吩咐,咱们何必这么不开眼,非杵在这儿呢?” 庆贵人有些讪讪的。绿筠第一个坐不住,也不告辞,立时去了。当下众人亦识趣,便一一告退。 乐子趋奉上前,打开青玉钿盒,满面堆笑:“皇上新得的步摇,特赐予彤贵妃娘娘。” 彤贵妃连声谢了恩,细看道:“这是红玉髓么,还是玛瑙?仿佛是红玉髓吧,二者倒是很像,若不细看,实难分辨。” 乐子道:“二者是相近,但嘉贵妃娘娘好眼力,确是红玉髓。” 彤贵妃当下便笑:“红玉髓不算名贵之物,皇上怎的想起来做步摇了?” 乐子道:“嘉贵妃娘娘忘了?孝贤皇贵妃在时最不喜奢侈矜贵之物,向来朴素。皇上这几日思念孝贤皇贵妃不已,所以拿红玉髓制了步摇,以表哀思,更表对孝贤皇后俭朴的尊崇。”他微微凑近,“彤贵妃如今万人之上,可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彤贵妃与贞淑互视一眼,强压着满腔狂喜,笑道:“本宫只当皇上知道本宫喜欢红色,所以才赏赐的,不意有如此深意。亏了公公明言。” (三百(五十) 兮贵妃纵使再好脾气,也按捺不住性子,霍然站起身来。然而,身畔众人只围着彤贵妃说笑,无人将她放在眼里,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限孤清。 彤贵妃毫不在意兮贵妃,只顾着说笑,骤然见了乐子前来,正谈笑风生着,笑纹仍挂在唇边:“乐公公怎的一阵风儿似的来了?” 乐子举起手中的青玉钿盒,笑眉笑眼地道:“皇上新得了一对步摇,让奴才给彤贵妃娘娘送赏赐来。” 为首的庆贵人笑着奉承道:“皇上有好东西只疼彤贵妃娘娘,今日也让我们开开眼。” 怡贵人冷笑道:“皇上对着彤贵妃娘娘,有几日不赏的。只怕打开了启祥宫的库房,还不够庆贵人看的。皇上特地命乐公公前来,怕还有旁的事要吩咐,咱们何必这么不开眼,非杵在这儿呢?” 庆贵人有些讪讪的。绿筠第一个坐不住,也不告辞,立时去了。当下众人亦识趣,便一一告退。 乐子趋奉上前,打开青玉钿盒,满面堆笑:“皇上新得的步摇,特赐予彤贵妃娘娘。” 彤贵妃连声谢了恩,细看道:“这是红玉髓么,还是玛瑙?仿佛是红玉髓吧,二者倒是很像,若不细看,实难分辨。” 乐子道:“二者是相近,但嘉贵妃娘娘好眼力,确是红玉髓。” 彤贵妃当下便笑:“红玉髓不算名贵之物,皇上怎的想起来做步摇了?” 乐子道:“嘉贵妃娘娘忘了?孝贤皇贵妃在时最不喜奢侈矜贵之物。向来朴素。皇上这几日思念孝贤皇贵妃不已,所以拿红玉髓制了步摇,以表哀思,更表对孝贤皇后俭朴的尊崇。”他微微凑近。“彤贵妃如今万人之上,可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彤贵妃与贞淑互视一眼,强压着满腔狂喜,笑道:“本宫只当皇上知道本宫喜欢红色,所以才赏赐的,不意有如此深意。亏了公公明言。” 乐子拱手含笑:“还有一事,奴才须得禀明彤贵妃娘娘。娘娘知道,宫中出了皇贵妃私通之事,皇上大为不悦,所以要彻查此事。” 彤贵妃道:“这是应当的。” 乐子颔首:“娘娘明白就好。如今皇上说事涉法师。又有七宝手串为证。便要各宫都写下密宗七宝常用之物。如今娘娘位分最尊。此事须得从娘娘宫中而始。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乐子每说一句,玉妍的笑容便淡一分。她沉吟片刻,目光徐徐扫过身侧的贞淑。淡然笑道:“皇上既然这么说,本宫自然推脱不得。贞淑,你便去将合宫宫人都唤来吧。” 然而,并没有谁的字格外像宓姌的,倒是有一个宫人的字奇丑无比,扭扭曲曲。乐子何等机灵,便立刻提了这人来,正是玉妍身边的宫女贞淑。 贞淑颤巍巍跪在坐榻下,因她是跟彤贵妃从李朝来的陪嫁,皇帝对她也格外客气些。道:“这些字写得那么难看,可是你的手笔?” 贞淑低着头畏惧道:“是。” 乐子厉声喝道:“那这些年来写家书总是会的吧!李朝的字虽然比满文汉文简单些,倒也不至于换种字就写得跟蚯蚓爬似的吧?!” 贞淑嗫嚅着道:“宫里不许宫女识字写字,奴婢很久不写,也生疏了。”皇帝笑了笑,眼中却如深渊寒冰一般,唤道:“乐子。” 李玉即刻上前来,递上两颗珠子。皇帝道:“那也无妨。这是朕赏你的玛瑙,你选一颗好的带回去串成链子戴着,也算是对你这么多年伺候彤贵妃的一点儿心意了。” 贞淑不解其意,但见皇帝这么吩咐,惶惑了许久,终于选出其中一颗较红的,欠身道:“奴婢谢皇上赏赐。” 皇帝扬了扬脸,定定道:“乐子,朕方才让你送去给彤贵妃一对步摇,彤贵妃怎么说?” 乐子朗声道:“彤贵妃细问了奴才是红玉髓还是玛瑙,然后谢皇上赏赐的红玉髓步摇。” 皇帝摇头道:“彤贵妃倒识得清楚。” 皇帝瞥了贞淑一眼,定定道:“朕方才说错了,这两颗不是玛瑙,都是红玉髓而已。但无论是与不是,你要选上那么久,朕便知你不识红玉髓。你不能分辨二物,难怪连密宗七宝不用玛瑙而用红玉髓也不知道。”皇帝沉下脸:“乐子,把贞淑送进慎刑司,换了涅筠出来。告诉慎刑司,对贞淑哪里都能用刑,只不许伤了手,直到她能临摹出和皇贵妃一样的字来。” 乐子忙答应着去了,皇帝又唤住他:“送涅筠回来,再请最好的太医来,替涅筠瞧瞧。” 皇帝这么说,宓姌心中更是一沉,忍不住露出几分焦灼神色来。皇帝温然相对:“宓姌,今夜你好好儿歇息,明日是中秋,你是朕的皇贵妃,朕等着你来主持中秋家宴。”说罢,皇帝便起身离去。精奇嬷嬷们也跟随着乐子离开。仿佛不过一瞬,宓姌又从地狱回到人世,回到她暂摄六宫的皇贵妃之尊。 云端地狱两重辛苦,虚得一颗心仿佛落不到实在处。如懿来不及细细去分辨这其中的辛酸甘苦,只是一迭声向外道:“小印子,快去接涅筠回来。” 涅筠是被放在春藤软围上被抬回来的,她已经根本不能站立。盖在她身上遮掩伤势的白布只有薄薄一层,早被鲜血完全浸透,沥沥滴了一路。云昆得了消息,一早便来到了翊坤宫,伴着宓姌心急如焚,立在宫门口候了良久。涅筠的神志尚且清楚,见了宓姌,热泪滚滚而落,强撑着道:“小主,小主,慎刑司的人问不出我什么。” 宓姌望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红,如何还答得出话来,唯有泪水潸然而落。 才说完这一句,涅筠就晕厥了过去。宓姌只留了小宫女菱枝和芸枝在旁伺候惢心,检查伤势。涅筠身上的衣裳不知积了多少层血水,混合着伤口的脓液,一层层黏在皮肉上,根本解不开来,轻轻一碰,便让昏迷中的涅筠发出痛楚的呻吟。宓姌知她必定是受了无数酷刑,一时也不敢乱碰,只得让芸枝端了温水进来,一点一点化开衣服上的血水,再用小银剪子将衣服小心剪开。 见到涅筠的身体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鞭笞、针戳还有棍棒留下的痕迹让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的十根手指受了针刑,那是用细长的银针从指甲缝里穿进,每一根手指都乌黑青紫,积着瘀血。而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腿绵软无力,肿胀得没了腿形,根本碰不得。宓姌心痛如绞,只得忍了泪与恨,由着云昆和几位太医来查验。 等到夜半时分,几位太医才忙完了出来回禀。这些日子的焦灼寒心让宓姌困顿不堪,她勉强沐浴梳洗了,换过燕居的绿纱绣枝梅金团鸾衬衣,坐在灯下默默挑着灯芯。那一颗烧得乌黑卷曲的灯芯便如她自己的心一般,她不敢去细想自己的内心是为何浮动不定,只担心着涅筠,那样忠诚而可靠的涅筠,居然会为了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 云昆带着沉重的神色走到她跟前时,她的心便凉津津的,几乎坠到了谷底,那声音仿佛不像是自己的了:“涅筠到底如何?” 云昆含着愠怒的泪光,痛心不已:“从伤痕来看,受过鞭刑、棍刑,伤口被浇过辣椒水,所以化脓厉害,十指都被穿过针,这些都还能治。可惢心的左腿被上过夹棍,生生夹断了小腿骨,只怕以后便是恢复,她的左腿也不能和常人一样行走了。”云昆切齿道,“皇上是吩咐了用刑,可她们用刑之重,超出慎刑司所能。微臣问了,是彤贵妃吩咐格外用重刑的。涅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竟然被折磨成这样……” 宓姌心头像被火舌滋滋地舔着,烫得皮肉焦裂,可她所承受的惊怕,如何抵得上涅筠这几个日夜的苦楚。她紧紧地攥着绢子,攥得久了,关节也一阵阵酸痛起来。“他们想折磨的,哪里是涅筠?恨不得加诸本宫身上才痛快!”宓姌深吸一口气,“你好好儿治着涅筠,其余不要多想,要用什么尽管说,没有什么药是难得的,统统都用上去,务求还本宫一个好好儿的涅筠。” 云昆沉声道:“是。微臣什么都不会多想,除了治好涅筠,便是要害她的人受一样的苦楚才好。”他仰起脸,“还有一件事,无论涅筠以后如何,能不能正常行走,微臣都想求娶涅筠,照顾她一生一世。” 微红的烛光落在他诚挚的面上,这样深情的男子,不离不弃,亦是世间难得的吧。宓姌忽然明白了自己心底更深的害怕,原来她的惊惧与惘然,是明白自己身边可以仰仗终身的男子并不是这样的良人。然而,能如何呢?她亦只能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继续这样于荣华中颠沛辗转的日子。 宓姌在感触中慨然落泪:“涅筠性子要强,你肯,她未必肯。她只怕拖累了你。” (三百五十一) 涅筠是被放在春藤软围上被抬回来的,她已经根本不能站立。盖在她身上遮掩伤势的白布只有薄薄一层,早被鲜血完全浸透,沥沥滴了一路。云昆得了消息,一早便来到了翊坤宫,伴着宓姌心急如焚,立在宫门口候了良久。涅筠的神志尚且清楚,见了宓姌,热泪滚滚而落,强撑着道:“小主,小主,慎刑司的人问不出我什么。” 宓姌望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红,如何还答得出话来,唯有泪水潸然而落。 才说完这一句,涅筠就晕厥了过去。宓姌只留了小宫女菱枝和芸枝在旁伺候惢心,检查伤势。涅筠身上的衣裳不知积了多少层血水,混合着伤口的脓液,一层层黏在皮肉上,根本解不开来,轻轻一碰,便让昏迷中的涅筠发出痛楚的呻吟。宓姌知她必定是受了无数酷刑,一时也不敢乱碰,只得让芸枝端了温水进来,一点一点化开衣服上的血水,再用小银剪子将衣服小心剪开。 见到涅筠的身体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鞭笞、针戳还有棍棒留下的痕迹让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的十根手指受了针刑,那是用细长的银针从指甲缝里穿进,每一根手指都乌黑青紫,积着瘀血。而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腿绵软无力,肿胀得没了腿形,根本碰不得。宓姌心痛如绞,只得忍了泪与恨,由着云昆和几位太医来查验。 等到夜半时分,几位太医才忙完了出来回禀。这些日子的焦灼寒心让宓姌困顿不堪。她勉强沐浴梳洗了,换过燕居的绿纱绣枝梅金团鸾衬衣,坐在灯下默默挑着灯芯。那一颗烧得乌黑卷曲的灯芯便如她自己的心一般,她不敢去细想自己的内心是为何浮动不定。只担心着涅筠,那样忠诚而可靠的涅筠,居然会为了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 云昆带着沉重的神色走到她跟前时,她的心便凉津津的,几乎坠到了谷底,那声音仿佛不像是自己的了:“涅筠到底如何?” 云昆含着愠怒的泪光,痛心不已:“从伤痕来看,受过鞭刑、棍刑,伤口被浇过辣椒水,所以化脓厉害。十指都被穿过针。这些都还能治。可惢心的左腿被上过夹棍。生生夹断了小腿骨,只怕以后便是恢复,她的左腿也不能和常人一样行走了。”云昆切齿道。“皇上是吩咐了用刑,可她们用刑之重,超出慎刑司所能。微臣问了,是彤贵妃吩咐格外用重刑的。涅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竟然被折磨成这样……” 宓姌心头像被火舌滋滋地舔着,烫得皮肉焦裂,可她所承受的惊怕,如何抵得上涅筠这几个日夜的苦楚。她紧紧地攥着绢子,攥得久了,关节也一阵阵酸痛起来。“他们想折磨的。哪里是涅筠?恨不得加诸本宫身上才痛快!”宓姌深吸一口气,“你好好儿治着涅筠,其余不要多想,要用什么尽管说,没有什么药是难得的,统统都用上去,务求还本宫一个好好儿的涅筠。” 云昆沉声道:“是。微臣什么都不会多想,除了治好涅筠,便是要害她的人受一样的苦楚才好。”他仰起脸,“还有一件事,无论涅筠以后如何,能不能正常行走,微臣都想求娶涅筠,照顾她一生一世。” 微红的烛光落在他诚挚的面上,这样深情的男子,不离不弃,亦是世间难得的吧。宓姌忽然明白了自己心底更深的害怕,原来她的惊惧与惘然,是明白自己身边可以仰仗终身的男子并不是这样的良人。然而,能如何呢?她亦只能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继续这样于荣华中颠沛辗转的日子。 宓姌在感触中慨然落泪:“涅筠性子要强,你肯,她未必肯。她只怕拖累了你。” 云昆的声音沉沉入耳,叫人心生安稳:“微臣中意一人,不在乎她身躯是否残损。” 宓姌微微笑了笑:“你肯,自然是好的。本宫也知道,涅筠没有选错人。等本宫回过了皇上,定会给你一个答复。这些日子你便常来翊坤宫照顾涅筠吧。” 云昆答应着,躬身离去。宓姌望着他的背影,郁然叹了口气,吹熄了蜡烛,任由自己沉浸在孤独的黑暗里。 次日便是中秋团圆夜宴。嫔妃们见宓姌照常以皇贵妃身份主持宫仪,前日里趾高气扬的彤贵妃反而默默无声,一时也不敢多加揣测,只是如常般欢笑饮宴。皇帝似是极高兴,对嫔妃们的欢声笑语殷勤劝酒来者不拒,终致醉倒,斜斜支在青玉案上,如玉山倾颓,伏几醺睡。 筵席上丝竹歌舞的迷媚间,宓姌以雍容清远的姿态,含着得体而温煦的笑意冷眼相望,一壁吩咐乐子:“好好儿扶皇上回去。”她的目光对上婉婷渴盼的眼,不动声色地嘱咐,“送皇上送琛嫔宫中吧。” 嫔妃们一一散去,沛涵主持着殿中纸醉金迷的残局,一一收拾。宓姌只觉得意懒,仿佛这盛世华章,亦不过是余烬人生的浮华点缀。唯有满月悬于高空,以事不关己的姿态,嘲弄着人间的世事无常。 她轻叹间,望见身边一脉长影。她认得出是谁的影子,便轻声唤:“林大人。” 一语间,是难言的怅然与感激。林云霄语意寥寥:“夜凉,皇贵妃不宜立于此地。” 宓姌转身看着他,一任裙裾旋成流霞旖旎的盈然。她轻笑如珠:“再冷的地方都待过,这里已经很好。” 这话听在云霄耳中,分明是伤感的。他无言以对,只是道:“皇贵妃受苦了。” “你眼中本宫的苦,在旁人眼中却是本宫大幸。怕是许多人都在想,瞧,这个女人竟又爬了起来,站得那么稳!”她似笑非笑,倚阑轻叹,“世人只敬仰成功,却无人理会孤寒苦痛。” 云霄坦然:“所以皇贵妃娘娘后福无穷。” “并非本宫后福无穷。”她深深凝睇,“危局之中,是你偷天换日救了本宫。彤贵妃的那串七宝手串并无问题,的确用的是红玉髓,是你和沛涵替本宫换了一颗近乎一样的玛瑙上去。金玉妍本性奢靡,也唯有她弄错,才会让人相信。因为只有她不信佛理。” 云霄端方的容颜谦逊之至:“也是愉妃娘娘问起微臣是否见过那串七宝手串,微臣才想到这个。而宫婢大多不识玛瑙与红玉髓的不同,便是彤贵妃只怕一时也难分辨。皇上既然疑心深重,自然会肯相信。微臣只是想,她既本意要害娘娘,那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不算错。” 仿佛一道幽细的微光从阴暗的深邃处蓦然照亮内心深弥的曲折。原来他与沛涵一样,无论惊涛骇浪,依旧一叶相随。云霄一语既了,明如寒星的眼闪过一丝心安理得的快意。宓姌与他相视一笑,同望朗朗皎月,心内亦有明澈。 到了十六那日,宓姌陪着皇帝在养心殿一一赏玩各王府公侯家送来的节礼。皇帝尤喜欢一个珐琅内绘童子赏春的鼻烟壶,叫人赏赐给了和亲王宣昼。另有一对金凤出云点金滚玉合欢步摇,最是精美不过,皇帝亲手簪在如懿的青丝之上,含笑道:“合欢寓意两情欢好,朕替你簪上,再合适不过。”宓姌亦只是低头浅笑,谢恩而已。真的,所谓两情欢好,只在彼此情意与信任上,若要步步疑心,步步惊心,一丝安稳也难得,又何来合欢情好呢? 此时,乐子捧着一张纸进来道:“皇上,奴才用刑下去,贞淑依旧不肯招供。倒是奴才询问了一些与她亲近的宫人才推得些消息,理出这份供状。又迫使贞淑用左手书写申冤,其中几个字与陷害皇贵妃娘娘的几个字十分相似,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肯动笔,那么再要极力扭曲字迹掩饰也难。难为你这般用心,查得一清二楚。”皇帝瞥了几眼,“用左手写的?倒真和皇贵妃的字迹一模一样。”他递给宓姌:“你自己瞧瞧。” 倒真是如出一辙。宓姌冷笑:“难为她一个李朝女子,倒和本宫的字这么像。” 乐子道:“是。奴才问过了。贞淑在李朝时就习过书法,又略懂医道,所以才成为彤贵妃陪嫁。贞淑咬死了什么也不肯招供,是启祥宫的小宫女偶然见她藏了几张皇贵妃的临帖私下练字,奴才才有迹可循。可那些宫人们说,自孝贤皇贵妃逝世后,贞淑便常常背着人研习各种字迹,务求练得一模一样,想来对皇贵妃的字也是了如指掌。”他摇头道,“啧啧,彤贵妃真是有心。孝贤皇后才刚仙逝,她就动了这样害人的念头了,这心思想得真是长远。除了皇贵妃,还指不定对着谁呢。” 皇帝随手将纸抛掷于地,冷冷道:“贵妃?传旨六宫,彤贵妃卫氏不敬孝贤皇贵妃,骄恣妄为,不睦六宫,降为嫔位,禁足于启祥宫思过。”他想一想,“这样的额娘,不配养育她所生的三位阿哥。乐子,立刻着人领回她的三个阿哥,就交在阿哥所抚养。” (三百五十二) 宓姌微微笑了笑:“你肯,自然是好的。本宫也知道,涅筠没有选错人。等本宫回过了皇上,定会给你一个答复。这些日子你便常来翊坤宫照顾涅筠吧。” 云昆答应着,躬身离去。宓姌望着他的背影,郁然叹了口气,吹熄了蜡烛,任由自己沉浸在孤独的黑暗里。 次日便是中秋团圆夜宴。嫔妃们见宓姌照常以皇贵妃身份主持宫仪,前日里趾高气扬的彤贵妃反而默默无声,一时也不敢多加揣测,只是如常般欢笑饮宴。皇帝似是极高兴,对嫔妃们的欢声笑语殷勤劝酒来者不拒,终致醉倒,斜斜支在青玉案上,如玉山倾颓,伏几醺睡。 筵席上丝竹歌舞的迷媚间,宓姌以雍容清远的姿态,含着得体而温煦的笑意冷眼相望,一壁吩咐乐子:“好好儿扶皇上回去。”她的目光对上婉婷渴盼的眼,不动声色地嘱咐,“送皇上送琛嫔宫中吧。” 嫔妃们一一散去,沛涵主持着殿中纸醉金迷的残局,一一收拾。宓姌只觉得意懒,仿佛这盛世华章,亦不过是余烬人生的浮华点缀。唯有满月悬于高空,以事不关己的姿态,嘲弄着人间的世事无常。 她轻叹间,望见身边一脉长影。她认得出是谁的影子,便轻声唤:“林大人。” 一语间,是难言的怅然与感激。林云霄语意寥寥:“夜凉,皇贵妃不宜立于此地。” 宓姌转身看着他,一任裙裾旋成流霞旖旎的盈然。她轻笑如珠:“再冷的地方都待过。这里已经很好。” 这话听在云霄耳中,分明是伤感的。他无言以对,只是道:“皇贵妃受苦了。” “你眼中本宫的苦,在旁人眼中却是本宫大幸。怕是许多人都在想。瞧,这个女人竟又爬了起来,站得那么稳!”她似笑非笑,倚阑轻叹,“世人只敬仰成功,却无人理会孤寒苦痛。” 云霄坦然:“所以皇贵妃娘娘后福无穷。” “并非本宫后福无穷。”她深深凝睇,“危局之中,是你偷天换日救了本宫。彤贵妃的那串七宝手串并无问题,的确用的是红玉髓,是你和沛涵替本宫换了一颗近乎一样的玛瑙上去。金玉妍本性奢靡。也唯有她弄错。才会让人相信。因为只有她不信佛理。” 云霄端方的容颜谦逊之至:“也是愉妃娘娘问起微臣是否见过那串七宝手串。微臣才想到这个。而宫婢大多不识玛瑙与红玉髓的不同,便是彤贵妃只怕一时也难分辨。皇上既然疑心深重,自然会肯相信。微臣只是想。她既本意要害娘娘,那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不算错。” 仿佛一道幽细的微光从阴暗的深邃处蓦然照亮内心深弥的曲折。原来他与沛涵一样,无论惊涛骇浪,依旧一叶相随。云霄一语既了,明如寒星的眼闪过一丝心安理得的快意。宓姌与他相视一笑,同望朗朗皎月,心内亦有明澈。 到了十六那日,宓姌陪着皇帝在养心殿一一赏玩各王府公侯家送来的节礼。皇帝尤喜欢一个珐琅内绘童子赏春的鼻烟壶,叫人赏赐给了和亲王宣昼。另有一对金凤出云点金滚玉合欢步摇,最是精美不过。皇帝亲手簪在如懿的青丝之上,含笑道:“合欢寓意两情欢好,朕替你簪上,再合适不过。” 宓姌亦只是低头浅笑,谢恩而已。真的,所谓两情欢好,只在彼此情意与信任上,若要步步疑心,步步惊心,一丝安稳也难得,又何来合欢情好呢? 此时,乐子捧着一张纸进来道:“皇上,奴才用刑下去,贞淑依旧不肯招供。倒是奴才询问了一些与她亲近的宫人才推得些消息,理出这份供状。又迫使贞淑用左手书写申冤,其中几个字与陷害皇贵妃娘娘的几个字十分相似,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肯动笔,那么再要极力扭曲字迹掩饰也难。难为你这般用心,查得一清二楚。”皇帝瞥了几眼,“用左手写的?倒真和皇贵妃的字迹一模一样。”他递给宓姌:“你自己瞧瞧。” 倒真是如出一辙。宓姌冷笑:“难为她一个李朝女子,倒和本宫的字这么像。” 乐子道:“是。奴才问过了。贞淑在李朝时就习过书法,又略懂医道,所以才成为彤贵妃陪嫁。贞淑咬死了什么也不肯招供,是启祥宫的小宫女偶然见她藏了几张皇贵妃的临帖私下练字,奴才才有迹可循。可那些宫人们说,自孝贤皇贵妃逝世后,贞淑便常常背着人研习各种字迹,务求练得一模一样,想来对皇贵妃的字也是了如指掌。”他摇头道,“啧啧,彤贵妃真是有心。孝贤皇后才刚仙逝,她就动了这样害人的念头了,这心思想得真是长远。除了皇贵妃,还指不定对着谁呢。” 皇帝随手将纸抛掷于地,冷冷道:“贵妃?传旨六宫,彤贵妃卫氏不敬孝贤皇贵妃,骄恣妄为,不睦六宫,降为嫔位,禁足于启祥宫思过。”他想一想,“这样的额娘,不配养育她所生的三位阿哥。乐子,立刻着人领回她的三个阿哥,就交在阿哥所抚养。” 乐子答应着去了。宓姌抚摸着发髻上冰冷的金线缀珠流苏,心有戚戚:“卫氏心思狠毒,皇上只降位为嫔位,臣妾真是可惜了涅筠的一条左腿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眼波并无一丝起伏:“知道朕为什么明知涅筠受了重刑也不过问么?” 宓姌泪眼婆娑,心底一片哀凉:“臣妾不知。” 皇帝的声音沉稳而笃定,并无一丝迟疑,朗朗道:“朕的心思很简单,就如同先升你做皇贵妃一般。朕想着的是要许你皇后之位。” “皇后?”宓姌不是不明白,封皇贵妃,摄六宫事,本就是通向后位的必经之路,她以抗拒的姿态面对皇帝的淡然自若,“可涅筠,为何要涅筠受尽酷刑?” “朕知道慎刑司刑罚残酷,打残了涅筠一条腿是委屈了她。可朕不能不委屈她。因为涅筠打死不招,你才是清白的。只有你是清白的,才可以做朕的皇后。” 仿佛被倏然抛进冰冻的湖水之中,周身凄寒彻骨。她掩不住心底的冷笑,抬起眼盯着皇帝:“皇上,清者自清,臣妾本就是清白的!” 皇帝微合的眼眸如秋末清凛的风,冷冷掠过:“姌儿啊,你在深宫多年,难道不明白,有时候清白不是由自己证明,而是需要旁人佐证的么?清者自清,连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也需时时有人歌颂明白,何况是红墙之中的波云诡谲。” 皇帝的话固然有直剖心胸的冷酷,但确实有几分道理。然而,她的心仿佛覆着厚厚的冰,寒冷而沉重:“那么如果臣妾没有从那串七宝手串上找出嫌疑,皇上是要处死涅筠来力证臣妾清白么?” 皇帝的神情并无半分迟疑:“她不会死。死人是不能用来证明清白的,有时候还会归于畏罪自尽,更让你百口莫辩。只有受尽酷刑而不改口供,那才是真的。” 宓姌心中的震惊如裂帛碎石,有震腑之痛:“皇上的意思是……要涅筠赔上自己手足,成了一个活活的废人,才能让皇上相信臣妾清白。” 皇帝看她如此激动,换了温和的语气,伸手向她道:“姌儿,这回的事朕疑心本不深,直到不断有人证咬定你与人私通,朕才下决心彻查此事。朕不仅要自己相信,更是要所有人都相信,要所有人都对你没有异议与微词。” 宓姌并没有以手相应,凝视他良久。她下颌微扬,与纤美挺直的脖颈形成清傲的弧度,唇角忽地上挑,拉出道冷冷的月弧:“不,皇上是天下之君,只要您深信不疑,流言不能撼动臣妾。皇上所谓的让所有人相信,其实是最想让自己相信。”她笑色凉薄,凄然落泪,“以一个小小奴婢的残废来换取您的安心,换取您挑选国母的眼光,太合算了。” 皇帝的眼神仿佛铅水凝滞,是沉甸甸的铁灰的冷与硬:“皇贵妃,你何时学会说话这般刻薄,不知轻重?” 有凉风猛烈吹进,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刮过,虽不疼却是冷浸浸的冰凉透心。宓姌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真的是自己不知轻重么,还是真相,已经习惯了被温存婉转的表象所覆盖? 她跪坐在厚厚的绒毯上,初秋绚金的阳光从镂花长窗中映照而进。她浑身沐浴在明媚的光影里,然而,金子一样灿烂的阳光并没能给她带来如释重负的心情,相反,在这温暖的阳光里,她竟觉得自己成了华美缎子上一点被火焰烧焦的香灰色,瑟缩黯淡,不合时宜。 那泣声哀婉孤清,若一缕轻烟一线游丝,无力地袅袅飘浮于烛影中,好似吹口气便断了。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经是如何忍泪不哭,而此刻,此种悲泣无异于斩断了对于夫君最深重的信任。 (三百五十三) 皇帝随手将纸抛掷于地,冷冷道:“贵妃?传旨六宫,彤贵妃卫氏不敬孝贤皇贵妃,骄恣妄为,不睦六宫,降为嫔位,禁足于启祥宫思过。”他想一想,“这样的额娘,不配养育她所生的三位阿哥。乐子,立刻着人领回她的三个阿哥,就交在阿哥所抚养。” 乐子答应着去了。宓姌抚摸着发髻上冰冷的金线缀珠流苏,心有戚戚:“卫氏心思狠毒,皇上只降位为嫔位,臣妾真是可惜了涅筠的一条左腿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眼波并无一丝起伏:“知道朕为什么明知涅筠受了重刑也不过问么?” 宓姌泪眼婆娑,心底一片哀凉:“臣妾不知。” 皇帝的声音沉稳而笃定,并无一丝迟疑,朗朗道:“朕的心思很简单,就如同先升你做皇贵妃一般。朕想着的是要许你皇后之位。” “皇后?”宓姌不是不明白,封皇贵妃,摄六宫事,本就是通向后位的必经之路,她以抗拒的姿态面对皇帝的淡然自若,“可涅筠,为何要涅筠受尽酷刑?” “朕知道慎刑司刑罚残酷,打残了涅筠一条腿是委屈了她。可朕不能不委屈她。因为涅筠打死不招,你才是清白的。只有你是清白的,才可以做朕的皇后。” 仿佛被倏然抛进冰冻的湖水之中,周身凄寒彻骨。她掩不住心底的冷笑,抬起眼盯着皇帝:“皇上,清者自清。臣妾本就是清白的!” 皇帝微合的眼眸如秋末清凛的风,冷冷掠过:“姌儿啊,你在深宫多年,难道不明白。有时候清白不是由自己证明,而是需要旁人佐证的么?清者自清,连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也需时时有人歌颂明白,何况是红墙之中的波云诡谲。” 皇帝的话固然有直剖心胸的冷酷,但确实有几分道理。然而,她的心仿佛覆着厚厚的冰,寒冷而沉重:“那么如果臣妾没有从那串七宝手串上找出嫌疑,皇上是要处死涅筠来力证臣妾清白么?” 皇帝的神情并无半分迟疑:“她不会死。死人是不能用来证明清白的,有时候还会归于畏罪自尽,更让你百口莫辩。只有受尽酷刑而不改口供。那才是真的。” 宓姌心中的震惊如裂帛碎石。有震腑之痛:“皇上的意思是……要涅筠赔上自己手足。成了一个活活的废人,才能让皇上相信臣妾清白。” 皇帝看她如此激动,换了温和的语气。伸手向她道:“姌儿,这回的事朕疑心本不深,直到不断有人证咬定你与人私通,朕才下决心彻查此事。朕不仅要自己相信,更是要所有人都相信,要所有人都对你没有异议与微词。” 宓姌并没有以手相应,凝视他良久。她下颌微扬,与纤美挺直的脖颈形成清傲的弧度,唇角忽地上挑,拉出道冷冷的月弧:“不。皇上是天下之君,只要您深信不疑,流言不能撼动臣妾。皇上所谓的让所有人相信,其实是最想让自己相信。”她笑色凉薄,凄然落泪,“以一个小小奴婢的残废来换取您的安心,换取您挑选国母的眼光,太合算了。” 皇帝的眼神仿佛铅水凝滞,是沉甸甸的铁灰的冷与硬:“皇贵妃,你何时学会说话这般刻薄,不知轻重?” 有凉风猛烈吹进,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刮过,虽不疼却是冷浸浸的冰凉透心。宓姌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真的是自己不知轻重么,还是真相,已经习惯了被温存婉转的表象所覆盖? 她跪坐在厚厚的绒毯上,初秋绚金的阳光从镂花长窗中映照而进。她浑身沐浴在明媚的光影里,然而,金子一样灿烂的阳光并没能给她带来如释重负的心情,相反,在这温暖的阳光里,她竟觉得自己成了华美缎子上一点被火焰烧焦的香灰色,瑟缩黯淡,不合时宜。 那泣声哀婉孤清,若一缕轻烟一线游丝,无力地袅袅飘浮于烛影中,好似吹口气便断了。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经是如何忍泪不哭,而此刻,此种悲泣无异于斩断了对于夫君最深重的信任。 皇帝以为她伤心感触到了极致,抑或是他太少见到宓姌的泪,终于缓和了口吻,扶她起身:“好了,朕是皇帝,身边的亲人太多,会算计朕的亲人也太多。证据罗列眼前,朕偶尔也会有一丝疑心。但朕终于还是选择相信你,你便不要怨朕,也不能怨朕了。” 宓姌怔怔片刻,缓缓道:“是,皇上是没有错的。” 她在皇帝身边多年,不是听不出皇帝的语气里已经是最后的包容和耐心。再有哭诉与不满,都不过是自毁长城。对于聪明人而言,时间是最好的师者,日复一日,将她的聪明调教成智慧。而大部分的智慧,与隐忍和适可而止有关。 皇帝已经年近四十了,即便是保养得宜,眉心也有了岁月经过的浅浅划痕,此刻,那些痕迹随着笑意渐渐疏淡。他爱怜地拍了拍如懿的手:“好了,朕自然是没有错的。”他想了想,或许觉得这样的表示太过于凛冽,“或许朕也会有错,但朕是天子,即便有错,也不是朕的本意。” 这,也许算是最委婉的表达了吧。她太明白这个答案底下的凛冽与深寒,亦知是不能揭破的。一旦揭破,便是无可挽回的错误。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千辛万苦,如履薄冰,断不能再失去了。 于是,宓姌含了恰到好处的笑意,有委屈,有柔婉,有近乎于谅解和懂得的情绪:“是,臣妾明白。只是涅筠已然废了一条腿,以后在臣妾身边侍奉也不方便。臣妾想,涅筠的年纪也大了,太医院的云昆向臣妾求娶过涅筠,不如皇上赏涅筠一点儿脸面,将涅筠赐婚云太医吧。” 皇帝颔首道:“涅筠忠心可嘉,又是潜邸的旧婢,大可指一个朕御前得力的侍卫,譬如林云霄也好。一介太医,前程上是没什么指望的。” 宓姌不意皇帝会突然提起林云霄,仿佛是谁的指甲重重弹在了心肉上,忙笑道:“云昆有心,臣妾问了涅筠也愿意,也算是两情相悦。” 皇帝不以为意:“也好,那朕就成全了他们俩吧。那涅筠不在你身边伺候了,你也要挑几个得力的人上来。” 宓姌沉默片刻,笑容静若秋水:“臣妾身边比不得嘉贵妃,有那么多得力的人。皇上赏赐了涅筠的忠心,那么是否也应该赏罚分明?” 皇帝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道:“贞淑是从李朝跟来的人,即便她受刑不招,朕也不便赐死了她,即刻叫人送回李朝去便是。至于卫氏,朕已经下旨降为嫔位,闭宫思过,无事不许到朕跟前来伺候。” 宓姌垂下脸,低低道:“皇上赏罚分明,臣妾安心了。” 皇帝沉沉道:“你要安心的不只是这个。从此之后,无人会再质疑你。皇贵妃之后,你的后位之路也会安稳妥当。朕会一直陪着你,走到皇后的宝座之上。” 心底有无声的震动,是,她走到了于后位无限靠近的距离,却也失去了对这个男人发自内心的依靠与信任。她伏在他怀里,将脸埋入他的胸膛,试图再次获取这种依靠与信任,却只是更孤寂地感知这种徒劳无功的索然。 宓姌欲离开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时分。她陪着皇帝用了晚膳,以此温暖家常的情景来告诫自己适应种种变故,又回到了昔日的宁静安详之中。打破这种气氛的是养心殿外传来的已被降为嘉嫔的卫千桦砰砰的磕头声。 没有别的言语,也没有哀切的申诉,更没有伤心欲绝的哭泣,卫千桦默叩首,以额头与金砖地面碰触的沉闷声响,来向皇帝脉脉倾诉。贞淑被赶回李朝,形同告知她失去赖以依靠的母族,她身边的孤立无援已然显露失宠的败迹。那是最大的危险,远胜于位分的起落,意味着依附在她身上的母族的荣宠也会随之减色。所以她亦明白,自己只能如此,不能哀哭申辩。 殿中静若深水,外头的声响仿佛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沉闷而邈远。宓姌陪着皇帝临着董其昌的字。自康雍以来,世人多推崇董其昌的书法,皇帝自然也有涉猎。外头响声绵绵不绝,皇帝也不抬头,只问:“谁在外头?” 这话自然不是问宓姌的,乐子打开殿门看了一眼,低声道:“回皇上的话,是彤嫔。” 皇帝淡淡点头,也不理会。乐子似乎有些动容,忍不住劝道:“皇上,您没看见彤嫔小主在外头的样子。可怜彤嫔小主已经三十六岁了,还这样伏地叩首,还当着底下奴才们的面,实在是……到底也是三子之母了,得顾及着阿哥们的颜面呀。” 宓姌站在皇帝身边,脸色沉静如水,恍若未闻,只悄悄与乐子目光相接。这便是日夜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说话的好处了,不动声色地提醒着皇帝,这个心机深重谋夺后位的女子年华已逝又如此不顾身份。 (三百五十四) 皇帝不以为意:“也好,那朕就成全了他们俩吧。那涅筠不在你身边伺候了,你也要挑几个得力的人上来。” 宓姌沉默片刻,笑容静若秋水:“臣妾身边比不得嘉贵妃,有那么多得力的人。皇上赏赐了涅筠的忠心,那么是否也应该赏罚分明?” 皇帝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道:“贞淑是从李朝跟来的人,即便她受刑不招,朕也不便赐死了她,即刻叫人送回李朝去便是。至于卫氏,朕已经下旨降为嫔位,闭宫思过,无事不许到朕跟前来伺候。” 宓姌垂下脸,低低道:“皇上赏罚分明,臣妾安心了。” 皇帝沉沉道:“你要安心的不只是这个。从此之后,无人会再质疑你。皇贵妃之后,你的后位之路也会安稳妥当。朕会一直陪着你,走到皇后的宝座之上。” 心底有无声的震动,是,她走到了于后位无限靠近的距离,却也失去了对这个男人发自内心的依靠与信任。她伏在他怀里,将脸埋入他的胸膛,试图再次获取这种依靠与信任,却只是更孤寂地感知这种徒劳无功的索然。 宓姌欲离开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时分。她陪着皇帝用了晚膳,以此温暖家常的情景来告诫自己适应种种变故,又回到了昔日的宁静安详之中。打破这种气氛的是养心殿外传来的已被降为嘉嫔的卫千桦砰砰的磕头声。 没有别的言语,也没有哀切的申诉。更没有伤心欲绝的哭泣,卫千桦默叩首,以额头与金砖地面碰触的沉闷声响,来向皇帝脉脉倾诉。贞淑被赶回李朝。形同告知她失去赖以依靠的母族,她身边的孤立无援已然显露失宠的败迹。那是最大的危险,远胜于位分的起落,意味着依附在她身上的母族的荣宠也会随之减色。所以她亦明白,自己只能如此,不能哀哭申辩。 殿中静若深水,外头的声响仿佛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沉闷而邈远。宓姌陪着皇帝临着董其昌的字。自康雍以来,世人多推崇董其昌的书法,皇帝自然也有涉猎。外头响声绵绵不绝。皇帝也不抬头。只问:“谁在外头?” 这话自然不是问宓姌的。乐子打开殿门看了一眼,低声道:“回皇上的话,是彤嫔。” 皇帝淡淡点头。也不理会。乐子似乎有些动容,忍不住劝道:“皇上,您没看见彤嫔小主在外头的样子。可怜彤嫔小主已经三十六岁了,还这样伏地叩首,还当着底下奴才们的面,实在是……到底也是三子之母了,得顾及着阿哥们的颜面呀。” 宓姌站在皇帝身边,脸色沉静如水,恍若未闻,只悄悄与乐子目光相接。这便是日夜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说话的好处了。不动声色地提醒着皇帝,这个心机深重谋夺后位的女子年华已逝又如此不顾身份。 皇帝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几分。宓姌轻挽衣袖,不急不缓替皇帝研墨,道:“董其昌云,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此时叩首声扰耳,无论取韵、取法还是取意,都是不能的了。皇上还是暂且停笔,让臣妾为皇上磨出颜色适合的墨汁吧。” 皇帝伸笔饱蘸墨汁,下笔如行云流水,曳曳生姿,丝毫不见滞缓,道:“姌儿,你出去,以皇贵妃的身份告诉她,从此刻起,她已经不是彤嫔,而是彤贵人。若再吵扰一次,便再降一等,直到被废为庶人为止。” 宓姌明白皇帝言出必行的性子,便福一福身,缓步走到外头。阔大的廊下,硕大环抱的红柱林立,如巨大的壁垒,将跪伏于地的金玉妍衬得渺小而卑微。千桦穿着一身月白的素色无纹长袍,袖口与衣襟滚着浅银灰的镶边。她脱簪披发,换下象征嫔妃身份的花盆底,只穿平底软鞋,跪在殿外不断叩首。 在看到千桦面容的一刻,如懿有微微的惊诧,这个一向妩媚娇艳的女子,却未在此时展露她梨花带雨的更能惹人怜爱的哭容,只是倔强地抿着嘴,重重低下一贯高昂的头颅。 宓姌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将皇帝的话复述完毕,方才吩咐进忠道:“送彤贵人回启祥宫,无事不必再出来了。” 千桦素白的没有任何脂粉装饰的脸,除了眼角细微的如金鱼尾上柔软摇曳的纹理,依旧那样完美,是几乎没有瑕疵的玉璧。甚至连续以额叩地后带来的肿起红色,亦不过为她无神的面孔增加了一点儿明艳的桃色芳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声音并不如她的容颜一般诱惑,充满了愤恨与恼怒:“我分得清玛瑙和红玉髓!就算贞淑分不清,那算得什么!这不是真的!是你害我!” 宓姌双眸微扬,顺手将鬓边一缕垂覆的红璎玉滴珠流苏掠起,那瞬间流露的神采有几分淡然的鄙夷,隐约又带着倔强的不屑,轻轻一嗤:“在这宫里,真相从来就不重要。许多事,根本无人在意它是真是假,而是在于是否有人相信。其实你和我都是一样,都是在赌,只赌皇上信还是不信。”她剜了千桦一眼,目光似森冷的磨着骨片嚓嚓微响的刀,“或者,你也可以告诉皇上,你明明白白知道那七宝手串上本就是用的红玉髓,根本不是玛瑙。那么你猜,皇上会不会想,只有主使之人才会那么明白确凿呢?当然了,这也是你告诉皇上的,那日得了这些东西,你可一眼都不敢看便封起来给皇上了。” 千桦的身体栗栗颤抖着:“皇上不会这么待我的,我为皇上生了三位皇子!一定是你挑唆的!是你!皇上才会不信我!”她咬着嘴唇,全然不顾雪白的齿落在暗红而柔软的唇上咬出深深的印迹。 宓姌冷淡的眉眼仿若这个季节最末的流火炎炎,隐隐带着冷峻与肃杀将来的气息:“是我么,还是你自作自受?就如我分明与波桑大师没有任何瓜田李下之事,但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让人信以为真而已!” 有泪水在眼眶里泫然欲落,千桦用力举袖狠狠擦拭,抹杀了那即将要涌出的泪水滴落的可能,继而以灼灼的目光直视着宓姌,仰着脸道:“你想挑唆我和皇上,你想看我伤心难过,我偏不哭,偏不让你如愿!” 任何神情都不足以表示宓姌的鄙夷和愤怒,她的眼神冷漠如十二月的霜雪,覆落于玉妍之身:“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远胜于一切挑唆!皇上这么做,已是看在你生育皇子的分上格外留情了。”宓姌说罢,嫌恶地不欲看她狼狈而狰狞的面容。 千桦忽地站起身,扑上前来欲扇宓姌脸孔。她张扬的手高高扬起,凌厉的风贴着皮肉刮过的一瞬,宓姌不避不闪,淡然道:“你要打只管打,只是这巴掌一落下来,位分不说,你的三个阿哥必定是不能再接回你身边养育了。你可想清楚了么?” 千桦举起的手掌悬在离如懿的面孔只有半寸之地瑟瑟发颤,仿佛找不到着落一般。许久,那白如葱根的手终于重重落在了她自己的脸颊上,响亮的耳光声和着她的悲鸣凄幽无尽。“皇上……皇上……您不能弃绝臣妾,弃绝臣妾母族啊!皇上!皇上!您可以责怪臣妾,惩罚臣妾,但求不要迁怒臣妾的母族,臣妾求您了!” 宓姌缓缓摇头,注目她良久:“没有人要弃绝你,是你弃绝了你自己,是你为求荣宠不择手段才可能会牵累了你的母族。私通?”她不屑,“你的脑袋里除了这些污秽东西,难道生你养你的李朝便没有教给你一点点聪明良善与懂得进退么?” 鄙弃的神色如刻在千桦面庞上一般不可抹去:“皇贵妃,你以为你是什么良善之人么?你和我都不是善男信女,又何必说这样的套话?你有你想维护的东西,我有我不能不得的东西,既然狭路相逢,我算不过你的心机计谋,便也罢了。但我身为李朝宗室之女,责罚可受,颜面绝不可丢!我才不会哭,不会任由你看我的笑话!” 玉妍一壁说,一壁有热泪无可抑制地滚滚而下。她一向自恃身份,将自己与李朝的颜面看得极重,如今提及,显然是伤心害怕到了极处。她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越是擦泪水越多,将她的袖口染上星星点点的圆晕,仿如灰败的落花,四散弥漫。她极力遏制着喉间可能溢出的悲声凝泣,梗着脖子道:“我不会哭,不会让你看见我哭!不会让你笑我李朝失了颜面!” “颜面失却与否,只在你自己做了什么。愿赌服输,你承受自己的恶果便是。”宓姌俯视于她,凝神片刻,悄然迫近,衔了一丝诡谲的笑意,极轻极轻地道,“卫千桦,你猜一猜,这次,本宫为什么赢得那么快?” 卫千桦睁大了眼,像僵死而不能瞑目一般:“你说什么?” (三百五十五) 皇帝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几分。宓姌轻挽衣袖,不急不缓替皇帝研墨,道:“董其昌云,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此时叩首声扰耳,无论取韵、取法还是取意,都是不能的了。皇上还是暂且停笔,让臣妾为皇上磨出颜色适合的墨汁吧。” 皇帝伸笔饱蘸墨汁,下笔如行云流水,曳曳生姿,丝毫不见滞缓,道:“姌儿,你出去,以皇贵妃的身份告诉她,从此刻起,她已经不是彤嫔,而是彤贵人。若再吵扰一次,便再降一等,直到被废为庶人为止。” 宓姌明白皇帝言出必行的性子,便福一福身,缓步走到外头。阔大的廊下,硕大环抱的红柱林立,如巨大的壁垒,将跪伏于地的金玉妍衬得渺小而卑微。千桦穿着一身月白的素色无纹长袍,袖口与衣襟滚着浅银灰的镶边。她脱簪披发,换下象征嫔妃身份的花盆底,只穿平底软鞋,跪在殿外不断叩首。 在看到千桦面容的一刻,如懿有微微的惊诧,这个一向妩媚娇艳的女子,却未在此时展露她梨花带雨的更能惹人怜爱的哭容,只是倔强地抿着嘴,重重低下一贯高昂的头颅。 宓姌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将皇帝的话复述完毕,方才吩咐进忠道:“送彤贵人回启祥宫,无事不必再出来了。” 千桦素白的没有任何脂粉装饰的脸,除了眼角细微的如金鱼尾上柔软摇曳的纹理。依旧那样完美,是几乎没有瑕疵的玉璧。甚至连续以额叩地后带来的肿起红色,亦不过为她无神的面孔增加了一点儿明艳的桃色芳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声音并不如她的容颜一般诱惑。充满了愤恨与恼怒:“我分得清玛瑙和红玉髓!就算贞淑分不清,那算得什么!这不是真的!是你害我!” 宓姌双眸微扬,顺手将鬓边一缕垂覆的红璎玉滴珠流苏掠起,那瞬间流露的神采有几分淡然的鄙夷,隐约又带着倔强的不屑,轻轻一嗤:“在这宫里,真相从来就不重要。许多事,根本无人在意它是真是假,而是在于是否有人相信。其实你和我都是一样,都是在赌。只赌皇上信还是不信。”她剜了千桦一眼。目光似森冷的磨着骨片嚓嚓微响的刀。“或者,你也可以告诉皇上,你明明白白知道那七宝手串上本就是用的红玉髓。根本不是玛瑙。那么你猜,皇上会不会想,只有主使之人才会那么明白确凿呢?当然了,这也是你告诉皇上的,那日得了这些东西,你可一眼都不敢看便封起来给皇上了。” 千桦的身体栗栗颤抖着:“皇上不会这么待我的,我为皇上生了三位皇子!一定是你挑唆的!是你!皇上才会不信我!”她咬着嘴唇,全然不顾雪白的齿落在暗红而柔软的唇上咬出深深的印迹。 宓姌冷淡的眉眼仿若这个季节最末的流火炎炎,隐隐带着冷峻与肃杀将来的气息:“是我么,还是你自作自受?就如我分明与波桑大师没有任何瓜田李下之事。但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让人信以为真而已!” 有泪水在眼眶里泫然欲落,千桦用力举袖狠狠擦拭,抹杀了那即将要涌出的泪水滴落的可能,继而以灼灼的目光直视着宓姌,仰着脸道:“你想挑唆我和皇上,你想看我伤心难过,我偏不哭,偏不让你如愿!” 任何神情都不足以表示宓姌的鄙夷和愤怒,她的眼神冷漠如十二月的霜雪,覆落于玉妍之身:“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远胜于一切挑唆!皇上这么做,已是看在你生育皇子的分上格外留情了。”宓姌说罢,嫌恶地不欲看她狼狈而狰狞的面容。 千桦忽地站起身,扑上前来欲扇宓姌脸孔。她张扬的手高高扬起,凌厉的风贴着皮肉刮过的一瞬,宓姌不避不闪,淡然道:“你要打只管打,只是这巴掌一落下来,位分不说,你的三个阿哥必定是不能再接回你身边养育了。你可想清楚了么?” 千桦举起的手掌悬在离如懿的面孔只有半寸之地瑟瑟发颤,仿佛找不到着落一般。许久,那白如葱根的手终于重重落在了她自己的脸颊上,响亮的耳光声和着她的悲鸣凄幽无尽。“皇上……皇上……您不能弃绝臣妾,弃绝臣妾母族啊!皇上!皇上!您可以责怪臣妾,惩罚臣妾,但求不要迁怒臣妾的母族,臣妾求您了!” 宓姌缓缓摇头,注目她良久:“没有人要弃绝你,是你弃绝了你自己,是你为求荣宠不择手段才可能会牵累了你的母族。私通?”她不屑,“你的脑袋里除了这些污秽东西,难道生你养你的李朝便没有教给你一点点聪明良善与懂得进退么?” 鄙弃的神色如刻在千桦面庞上一般不可抹去:“皇贵妃,你以为你是什么良善之人么?你和我都不是善男信女,又何必说这样的套话?你有你想维护的东西,我有我不能不得的东西,既然狭路相逢,我算不过你的心机计谋,便也罢了。但我身为李朝宗室之女,责罚可受,颜面绝不可丢!我才不会哭,不会任由你看我的笑话!” 玉妍一壁说,一壁有热泪无可抑制地滚滚而下。她一向自恃身份,将自己与李朝的颜面看得极重,如今提及,显然是伤心害怕到了极处。她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越是擦泪水越多,将她的袖口染上星星点点的圆晕,仿如灰败的落花,四散弥漫。她极力遏制着喉间可能溢出的悲声凝泣,梗着脖子道:“我不会哭,不会让你看见我哭!不会让你笑我李朝失了颜面!” “颜面失却与否,只在你自己做了什么。愿赌服输,你承受自己的恶果便是。”宓姌俯视于她,凝神片刻,悄然迫近,衔了一丝诡谲的笑意,极轻极轻地道,“卫千桦,你猜一猜,这次,本宫为什么赢得那么快?” 卫千桦睁大了眼,像僵死而不能瞑目一般:“你说什么?” 宓姌伸出纤长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晃:“孝贤皇贵妃也好,慧贤贵妃也好,如果真是她们要害本宫,如今人死尘烟散,也该尘埃落定了。可若她们也是为人挑唆,那么她们一个个死绝了,那个躲在背后的人,也该自己上场了。说到底,皇后之位近在眼前,你终于忍不住了,是不是?” 千桦吃惊地看着如懿,双肩不由自主地一抖,往后缩去。她一贯妩媚轻柔的双眸里隐着尖锐如针芒的冷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千桦的牙齿发出咯咯的磨磋声,若不是进忠眼疾手快按住了她,她几乎要忍不住猱身扑上来。千桦厉声道:“你胡说!你胡说什么!” 当然只是胡说,宓姌哪里有半分凭证。唯一所有的,不过是孝贤皇贵妃前的厉声呼号,和一点点辨无可辨的蛛丝般的痕迹。 宓姌懒得与她多费口舌,正漠然相对间,却见安吉波桑大师身着红袍,手持一串橙黄的蜜蜡佛珠,神态祥和,缓缓步上养心殿的台阶。 宓姌颔首施礼:“大师安好。” 安吉波桑眉眼间有淡泊清澈的笑意:“皇贵妃积福,一切安好。” 宓姌瞥了掩面啜泣的千桦一眼:“有大师佛法庇佑,邪灵不侵。” 安吉波桑微微一笑:“姜女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即便尘埃拂身,亦终归洁净之道。” 宓姌会意,眼底闪过一抹明亮的笑影,如澹澹天光。“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2]。即便身陷淤泥,亦能不染自身。”她欠身,温言道,“大师为何此刻来养心殿?” 安吉波桑和缓含笑,有拈花看尘的闲雅之态,道:“中秋已过,特来向皇上辞行。” 宓姌微微黯然:“宫中污秽,不是大师清修之地。” 安吉波桑微笑道:“修行处虽然苦寒,但自有清静大自在。”他侧过脸,看着千桦的目光无比悲悯而慈和:“你有一张美丽胜过格桑花的脸,却没有一颗美丽的心。你有你的孩子,有你的家族,有你的未来,为何不体会清净圆明的自在?不要求无相,求虚妄,否则你的罪过会绵延到你的孩子身上,让他们来承受母亲的业报。” 千桦美丽而狭长的眼睛鄙夷地转过,她娇艳的嘴唇间狠狠往地上啐出了一口唾沫,以此来表示她的愤恨与不满。 安吉波桑宽和地微笑,对着宓姌道:“皇贵妃,你以后的路还很远,荆棘与险阻还很多。那日你问我什么是禅,其实圆明清净就是禅,不是麻木不仁,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一切声音动作清清楚楚,而此心明白,了无挂碍,毫无执着,一片祥和。这样,所有的尘埃都侵扰不了你,因为你没有破绽。” 宓姌双手合十:“多谢大师提点。” 波桑含笑:“我也只是提点而已。在雨花阁那几日,我已经发现,皇贵妃娘娘虽然来雨花阁参拜,但所求皆为宫中之事,从不为自己,娘娘其实是不信神佛的。” 宓姌失笑:“大师目光清明,被您看穿了。本宫向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三百五十六) 千桦举起的手掌悬在离如懿的面孔只有半寸之地瑟瑟发颤,仿佛找不到着落一般。许久,那白如葱根的手终于重重落在了她自己的脸颊上,响亮的耳光声和着她的悲鸣凄幽无尽。“皇上……皇上……您不能弃绝臣妾,弃绝臣妾母族啊!皇上!皇上!您可以责怪臣妾,惩罚臣妾,但求不要迁怒臣妾的母族,臣妾求您了!” 宓姌缓缓摇头,注目她良久:“没有人要弃绝你,是你弃绝了你自己,是你为求荣宠不择手段才可能会牵累了你的母族。私通?”她不屑,“你的脑袋里除了这些污秽东西,难道生你养你的李朝便没有教给你一点点聪明良善与懂得进退么?” 鄙弃的神色如刻在千桦面庞上一般不可抹去:“皇贵妃,你以为你是什么良善之人么?你和我都不是善男信女,又何必说这样的套话?你有你想维护的东西,我有我不能不得的东西,既然狭路相逢,我算不过你的心机计谋,便也罢了。但我身为李朝宗室之女,责罚可受,颜面绝不可丢!我才不会哭,不会任由你看我的笑话!” 玉妍一壁说,一壁有热泪无可抑制地滚滚而下。她一向自恃身份,将自己与李朝的颜面看得极重,如今提及,显然是伤心害怕到了极处。她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越是擦泪水越多,将她的袖口染上星星点点的圆晕,仿如灰败的落花,四散弥漫。她极力遏制着喉间可能溢出的悲声凝泣。梗着脖子道:“我不会哭,不会让你看见我哭!不会让你笑我李朝失了颜面!” “颜面失却与否,只在你自己做了什么。愿赌服输,你承受自己的恶果便是。”宓姌俯视于她。凝神片刻,悄然迫近,衔了一丝诡谲的笑意,极轻极轻地道,“卫千桦,你猜一猜,这次,本宫为什么赢得那么快?” 卫千桦睁大了眼,像僵死而不能瞑目一般:“你说什么?” 宓姌伸出纤长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晃:“孝贤皇贵妃也好。慧贤贵妃也好。如果真是她们要害本宫。如今人死尘烟散,也该尘埃落定了。可若她们也是为人挑唆,那么她们一个个死绝了。那个躲在背后的人,也该自己上场了。说到底,皇后之位近在眼前,你终于忍不住了,是不是?” 千桦吃惊地看着如懿,双肩不由自主地一抖,往后缩去。她一贯妩媚轻柔的双眸里隐着尖锐如针芒的冷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千桦的牙齿发出咯咯的磨磋声,若不是进忠眼疾手快按住了她,她几乎要忍不住猱身扑上来。千桦厉声道:“你胡说!你胡说什么!” 当然只是胡说。宓姌哪里有半分凭证。唯一所有的,不过是孝贤皇贵妃前的厉声呼号,和一点点辨无可辨的蛛丝般的痕迹。 宓姌懒得与她多费口舌,正漠然相对间,却见安吉波桑大师身着红袍,手持一串橙黄的蜜蜡佛珠,神态祥和,缓缓步上养心殿的台阶。 宓姌颔首施礼:“大师安好。” 安吉波桑眉眼间有淡泊清澈的笑意:“皇贵妃积福,一切安好。” 宓姌瞥了掩面啜泣的千桦一眼:“有大师佛法庇佑,邪灵不侵。” 安吉波桑微微一笑:“姜女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即便尘埃拂身,亦终归洁净之道。” 宓姌会意,眼底闪过一抹明亮的笑影,如澹澹天光。“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2]。即便身陷淤泥,亦能不染自身。”她欠身,温言道,“大师为何此刻来养心殿?” 安吉波桑和缓含笑,有拈花看尘的闲雅之态,道:“中秋已过,特来向皇上辞行。” 宓姌微微黯然:“宫中污秽,不是大师清修之地。” 安吉波桑微笑道:“修行处虽然苦寒,但自有清静大自在。”他侧过脸,看着千桦的目光无比悲悯而慈和:“你有一张美丽胜过格桑花的脸,却没有一颗美丽的心。你有你的孩子,有你的家族,有你的未来,为何不体会清净圆明的自在?不要求无相,求虚妄,否则你的罪过会绵延到你的孩子身上,让他们来承受母亲的业报。” 千桦美丽而狭长的眼睛鄙夷地转过,她娇艳的嘴唇间狠狠往地上啐出了一口唾沫,以此来表示她的愤恨与不满。 安吉波桑宽和地微笑,对着宓姌道:“皇贵妃,你以后的路还很远,荆棘与险阻还很多。那日你问我什么是禅,其实圆明清净就是禅,不是麻木不仁,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一切声音动作清清楚楚,而此心明白,了无挂碍,毫无执着,一片祥和。这样,所有的尘埃都侵扰不了你,因为你没有破绽。” 宓姌双手合十:“多谢大师提点。” 波桑含笑:“我也只是提点而已。在雨花阁那几日,我已经发现,皇贵妃娘娘虽然来雨花阁参拜,但所求皆为宫中之事,从不为自己,娘娘其实是不信神佛的。” 宓姌失笑:“大师目光清明,被您看穿了。本宫向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波桑凝视她须臾:“信神佛的人有心软之处,只信自己的人必然受过谁都不可信的创痛。但皇贵妃娘娘终有一日或许也会觉得,神佛不在于多么神明灵验,而是让漂泊无助之心有一寄托安慰之处,扶持来日之路而已。” 他待要再说,乐子已经出来,满面笑容道:“大师,皇上在里头等您了,快请吧。” 宓姌见安吉波桑进殿,静静看着进忠半押半送了千桦回去,便也离开了。 并不愿坐辇轿,也不愿侍从随行,连小印子和菱枝也被打发开去,茕茕独行,更适合宓姌此时的心境。 五味杂陈。她没有言声,只是默默前行,企图消弭心底汹涌而来的迷茫与怅然若失的惊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有一道身影一直紧随在身后,如同自己的影子一般,不曾离去。她转首,看见提着羊角风灯跟随在后的林云霄,淡淡问:“跟着本宫做什么?” 林云霄跟随在宓姌身后三尺远:“本来陪着进忠公公护送彤贵人回宫,但见娘娘心情不佳,微臣不能劝解,所以一路随行。” 宓姌无心顾他,懒懒道:“那就应该提灯在前,而非跟随在后。” 他眉目间清澈内敛,笑容仿佛天边清淡如许的月光:“娘娘自己看得清前路走向何方,微臣只需伴随身后,为娘娘照亮后头走过的路,不至于回头之时,心下茫然,连退路都难以看清。” 初秋的月光静谧铺满宫院的每一个角落,一丛丛深红的秋海棠开得正盛,绚烂至寂寞。宓姌无谓地笑笑:“也好。本宫此刻的心境,不喜有人陪得太近,但一个人走,又太寂寞惶然。你在,总是好的。” 云霄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跟随。当翊坤宫门前火红的绢纱宫灯照亮了宓姌苍白的容颜时,他方才低声问道:“为什么娘娘脸上的表情一如微臣当年?” “什么当年?” “就像微臣已经明白失去了从前的秋凉。” 宓姌感知于他的敏锐,轻声道:“你说得不错,本宫便是如此。本宫得到了一件极要紧的东西,也失去了一件非常要紧的东西。这般得失,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其实是得不偿失。”她微笑,“不过,也谢谢你的秋凉。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她肯在我危困之时向皇上求情,也是难得了。” 云霄苦笑,拱手施礼:“微臣只希望,娘娘以后的路平安顺遂,再无荆棘风雨。” 有一瞬的感动犹如江潮汹涌,没顶的一刻,居然只是想着,原来还有人这样关切着自己。她旋即含笑,明白自己此刻的身份:“林云霄,云昆已经向本宫求娶涅筠。你的年纪不小,如今也有了前程,是否也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本宫可以为你安排,求娶淑女。” 云霄的神情转瞬黯然:“娘娘关心了。微臣一个人很自在,实在不想多了家室负累。”他停一停,“能伴随皇上与娘娘身边,已是微臣的福气。” 宓姌微微颔首,仰首看着清明月色,如被霜雪:“自己能觉得是福气,那就真的是福气了。” 涅筠到底年轻,仗着素来底子好,皮肉的外伤倒也渐渐好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的左腿伤得厉害,足足养了小半年才能下地。云昆又担心着冬日里寒气太过,伤了元气,一日三次端了温补药物来给涅筠服用,连菱枝亦笑:“还好涅筠姑姑有着自己的月例,还有小主的赏赐,否则云太医的俸禄全给姑姑换了补药吃都不够。” 云昆倒真是尽心,涅筠能起身后腿脚一直不利索,她心里难过,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都是云昆开解她:“只要人没事,走路慢些又有什么要紧。” 除了云昆,乐子得空儿亦常来看望涅筠,时常默默良久,只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三百五十七) 安吉波桑宽和地微笑,对着宓姌道:“皇贵妃,你以后的路还很远,荆棘与险阻还很多。那日你问我什么是禅,其实圆明清净就是禅,不是麻木不仁,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一切声音动作清清楚楚,而此心明白,了无挂碍,毫无执着,一片祥和。这样,所有的尘埃都侵扰不了你,因为你没有破绽。” 宓姌双手合十:“多谢大师提点。” 波桑含笑:“我也只是提点而已。在雨花阁那几日,我已经发现,皇贵妃娘娘虽然来雨花阁参拜,但所求皆为宫中之事,从不为自己,娘娘其实是不信神佛的。” 宓姌失笑:“大师目光清明,被您看穿了。本宫向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波桑凝视她须臾:“信神佛的人有心软之处,只信自己的人必然受过谁都不可信的创痛。但皇贵妃娘娘终有一日或许也会觉得,神佛不在于多么神明灵验,而是让漂泊无助之心有一寄托安慰之处,扶持来日之路而已。” 他待要再说,乐子已经出来,满面笑容道:“大师,皇上在里头等您了,快请吧。” 宓姌见安吉波桑进殿,静静看着进忠半押半送了千桦回去,便也离开了。 并不愿坐辇轿,也不愿侍从随行,连小印子和菱枝也被打发开去,茕茕独行,更适合宓姌此时的心境。 五味杂陈。她没有言声,只是默默前行。企图消弭心底汹涌而来的迷茫与怅然若失的惊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有一道身影一直紧随在身后,如同自己的影子一般,不曾离去。她转首。看见提着羊角风灯跟随在后的林云霄,淡淡问:“跟着本宫做什么?” 林云霄跟随在宓姌身后三尺远:“本来陪着进忠公公护送彤贵人回宫,但见娘娘心情不佳,微臣不能劝解,所以一路随行。” 宓姌无心顾他,懒懒道:“那就应该提灯在前,而非跟随在后。” 他眉目间清澈内敛,笑容仿佛天边清淡如许的月光:“娘娘自己看得清前路走向何方,微臣只需伴随身后,为娘娘照亮后头走过的路。不至于回头之时。心下茫然。连退路都难以看清。” 初秋的月光静谧铺满宫院的每一个角落,一丛丛深红的秋海棠开得正盛,绚烂至寂寞。宓姌无谓地笑笑:“也好。本宫此刻的心境。不喜有人陪得太近,但一个人走,又太寂寞惶然。你在,总是好的。” 云霄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跟随。当翊坤宫门前火红的绢纱宫灯照亮了宓姌苍白的容颜时,他方才低声问道:“为什么娘娘脸上的表情一如微臣当年?” “什么当年?” “就像微臣已经明白失去了从前的秋凉。” 宓姌感知于他的敏锐,轻声道:“你说得不错,本宫便是如此。本宫得到了一件极要紧的东西,也失去了一件非常要紧的东西。这般得失,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其实是得不偿失。”她微笑,“不过,也谢谢你的秋凉。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她肯在我危困之时向皇上求情,也是难得了。” 云霄苦笑,拱手施礼:“微臣只希望,娘娘以后的路平安顺遂,再无荆棘风雨。” 有一瞬的感动犹如江潮汹涌,没顶的一刻,居然只是想着,原来还有人这样关切着自己。她旋即含笑,明白自己此刻的身份:“林云霄,云昆已经向本宫求娶涅筠。你的年纪不小,如今也有了前程,是否也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本宫可以为你安排,求娶淑女。” 云霄的神情转瞬黯然:“娘娘关心了。微臣一个人很自在,实在不想多了家室负累。”他停一停,“能伴随皇上与娘娘身边,已是微臣的福气。” 宓姌微微颔首,仰首看着清明月色,如被霜雪:“自己能觉得是福气,那就真的是福气了。” 涅筠到底年轻,仗着素来底子好,皮肉的外伤倒也渐渐好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的左腿伤得厉害,足足养了小半年才能下地。云昆又担心着冬日里寒气太过,伤了元气,一日三次端了温补药物来给涅筠服用,连菱枝亦笑:“还好涅筠姑姑有着自己的月例,还有小主的赏赐,否则云太医的俸禄全给姑姑换了补药吃都不够。” 云昆倒真是尽心,涅筠能起身后腿脚一直不利索,她心里难过,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都是云昆开解她:“只要人没事,走路慢些又有什么要紧。” 除了云昆,乐子得空儿亦常来看望涅筠,时常默默良久,只站在一边不言不语。宓姌偶尔问起,乐子慨然落泪:“奴才与涅筠相识多年,看她从一个活泼泼的姑娘家,生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他跪下,动容道,“小主,别让涅筠在宫里熬着了。咱们是一辈子出不去的人,涅筠,让她出去吧。” 乐子的心意何尝不是自己的心意?便是在望见飞鸟掠过碧蓝的天空时,她也由衷地生出一丝渴慕,如果从未进宫,如果可以出去,那该有多好。 外面的世界,她从未想象过,但总不会如此被长困于红墙之内,于长街深处望着那一痕碧色蓝天,无尽遐想。 宓姌与云昆的心意沉沉坚定。涅筠原嫌自己残废了,怕拖累了云昆,每每只道:“你如今在太医院受器重,要什么好的妻房没有。我年岁渐长,人又残废了,嫁了你也不般配。”便一直不肯松口嫁他。只是天长日久,见云昆这般痴心,宓姌又屡屡劝解,终是答应了。宓姌择了一个艳阳天,由皇帝将涅筠赐婚与云昆。 赐婚出嫁那一日,自然是合宫惊动,上至兮贵妃,下至宫人,一一都来相送。一则自然是顾及皇帝赐婚的荣耀,宓姌又是皇贵妃之尊,自然乐得锦上添花;二则涅筠是宓姌身边多年心腹,更兼慎刑司一事绝不肯出卖主上,人人钦佩她忠义果敢,自然钦慕。所以那一日的热闹,直如格格出阁一般。 宓姌反复叮嘱了云昆要善待涅筠,终至哽咽,还是兮贵妃扶住了道:“皇贵妃是欢喜过头了,好日子怎可哭泣。来来,本宫替涅筠来盖上盖头。” 兮贵妃这般赏面儿,自然是因为千桦落魄,遂了她的心意。沛涵与意欢素来与宓姌交好,更是足足添了妆奁,欢欢喜喜送了涅筠出宫。 终于到了宫门边,宓姌再不能出去,唯有乐子赶来陪伴。乐子殷殷道:“我与云昆、涅筠都是旧日相识,起于寒微。如今涅筠有个好归宿,我也心安。好好儿过日子,宫里自有我伺候皇贵妃娘娘。还有,京郊有三十亩良田,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可不许推辞。” 云昆与涅筠再四谢过,携了手出去。乐子目送良久,直到黄昏烟尘四起,才垂着脊梁,缓缓离去。 宓姌目视乐子背影,似乎从他过于欢喜与颓然的姿态中,窥得一点儿不能言说的心意。 如此,云昆置了小小一处宅子,两人安心度日,涅筠得闲便来宫中当几日差。宓姌也舍不得她多动,便只让她调教着小宫女规矩。如此,翊坤宫中只剩了菱枝和芸枝两个大宫女,宓姌亦不愿兴师动众从内务府调度人手,便也这般勉强度日。 婉婷自为宓姌求情后,往来翊坤宫也多了。皇帝对她的宠爱虽是有一日没一日的,但她年轻乖巧,又能察言观色,总是易得圣心。而最得宠的,便是宓姌和舒妃。 到了孝贤皇贵妃薨逝一年之际,皇后母族惴惴于宫中无富察氏女子侍奉在侧,便选了一位年方二八的女子送来。那女孩子出于富察氏旁系,相貌清丽可人,丰润如玉。皇帝倒也礼遇,始入宫便封为贵人,赐号“珅”,住在景阳宫。而李朝也因千桦的失宠,送了几名年轻貌美的李朝女子来,皇帝并未留下,都赏赐了各府亲王。千桦本以为有了转机,屡屡献上自己所做的吃食和绣品,皇帝也只是收下,却不过问她的情形。如此,千桦宫中的伽倻琴哀彻永夜,绵绵无绝,只落了婉婷一句笑话:“真以为琴声能招徕人么?连人都不配了,还在那儿徐娘半老自作多情?” 千桦本就是牙尖嘴利的人,素来同好不多,婉婷这句笑话,不多时便传得尽人皆知。千桦羞愤难当,苦于不得与婉婷争辩,更失了贞淑,无人可倾诉,只得煎熬着苦闷度日。皇帝充耳不闻,疼惜了婉婷之时,也将潜邸旧人里的婉贵人封了嫔位。即便宫中入了新人,倒也一切和睦安宁。 入春之后,太医院回禀了几次,说千桦所生的七阿哥一直伤风咳嗽,并不大好。七阿哥身体十分孱弱,自出生之后便听不得大响动,格外瘦小。皇帝虽然担心,但毕竟子嗣众多,又是失宠妃子所生的孩子,也不过是嘱咐了太医和阿哥所多多关照而已。云昆得到消息,连连冷笑:“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但也要看是谁的孩子。额娘作了孽,孩子便要受罪,不是么?” (三百五十八) 乐子的心意何尝不是自己的心意?便是在望见飞鸟掠过碧蓝的天空时,她也由衷地生出一丝渴慕,如果从未进宫,如果可以出去,那该有多好。 外面的世界,她从未想象过,但总不会如此被长困于红墙之内,于长街深处望着那一痕碧色蓝天,无尽遐想。 宓姌与云昆的心意沉沉坚定。涅筠原嫌自己残废了,怕拖累了云昆,每每只道:“你如今在太医院受器重,要什么好的妻房没有。我年岁渐长,人又残废了,嫁了你也不般配。”便一直不肯松口嫁他。只是天长日久,见云昆这般痴心,宓姌又屡屡劝解,终是答应了。宓姌择了一个艳阳天,由皇帝将涅筠赐婚与云昆。 赐婚出嫁那一日,自然是合宫惊动,上至兮贵妃,下至宫人,一一都来相送。一则自然是顾及皇帝赐婚的荣耀,宓姌又是皇贵妃之尊,自然乐得锦上添花;二则涅筠是宓姌身边多年心腹,更兼慎刑司一事绝不肯出卖主上,人人钦佩她忠义果敢,自然钦慕。所以那一日的热闹,直如格格出阁一般。 宓姌反复叮嘱了云昆要善待涅筠,终至哽咽,还是兮贵妃扶住了道:“皇贵妃是欢喜过头了,好日子怎可哭泣。来来,本宫替涅筠来盖上盖头。” 兮贵妃这般赏面儿,自然是因为千桦落魄,遂了她的心意。沛涵与意欢素来与宓姌交好,更是足足添了妆奁。欢欢喜喜送了涅筠出宫。 终于到了宫门边,宓姌再不能出去,唯有乐子赶来陪伴。乐子殷殷道:“我与云昆、涅筠都是旧日相识,起于寒微。如今涅筠有个好归宿。我也心安。好好儿过日子,宫里自有我伺候皇贵妃娘娘。还有,京郊有三十亩良田,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可不许推辞。” 云昆与涅筠再四谢过,携了手出去。乐子目送良久,直到黄昏烟尘四起,才垂着脊梁,缓缓离去。 宓姌目视乐子背影,似乎从他过于欢喜与颓然的姿态中。窥得一点儿不能言说的心意。 如此。云昆置了小小一处宅子。两人安心度日,涅筠得闲便来宫中当几日差。宓姌也舍不得她多动,便只让她调教着小宫女规矩。如此。翊坤宫中只剩了菱枝和芸枝两个大宫女,宓姌亦不愿兴师动众从内务府调度人手,便也这般勉强度日。 婉婷自为宓姌求情后,往来翊坤宫也多了。皇帝对她的宠爱虽是有一日没一日的,但她年轻乖巧,又能察言观色,总是易得圣心。而最得宠的,便是宓姌和舒妃。 到了孝贤皇贵妃薨逝一年之际,皇后母族惴惴于宫中无富察氏女子侍奉在侧,便选了一位年方二八的女子送来。那女孩子出于富察氏旁系。相貌清丽可人,丰润如玉。皇帝倒也礼遇,始入宫便封为贵人,赐号“珅”,住在景阳宫。而李朝也因千桦的失宠,送了几名年轻貌美的李朝女子来,皇帝并未留下,都赏赐了各府亲王。千桦本以为有了转机,屡屡献上自己所做的吃食和绣品,皇帝也只是收下,却不过问她的情形。如此,千桦宫中的伽倻琴哀彻永夜,绵绵无绝,只落了婉婷一句笑话:“真以为琴声能招徕人么?连人都不配了,还在那儿徐娘半老自作多情?” 千桦本就是牙尖嘴利的人,素来同好不多,婉婷这句笑话,不多时便传得尽人皆知。千桦羞愤难当,苦于不得与婉婷争辩,更失了贞淑,无人可倾诉,只得煎熬着苦闷度日。皇帝充耳不闻,疼惜了婉婷之时,也将潜邸旧人里的婉贵人封了嫔位。即便宫中入了新人,倒也一切和睦安宁。 入春之后,太医院回禀了几次,说千桦所生的七阿哥一直伤风咳嗽,并不大好。七阿哥身体十分孱弱,自出生之后便听不得大响动,格外瘦小。皇帝虽然担心,但毕竟子嗣众多,又是失宠妃子所生的孩子,也不过是嘱咐了太医和阿哥所多多关照而已。云昆得到消息,连连冷笑:“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但也要看是谁的孩子。额娘作了孽,孩子便要受罪,不是么?” 那日沛涵、婉婷与婉茵一起来陪宓姌说话,暖阁窗下打着一张花梨边漆心罗汉围榻,铺着香色闪银心缎坐褥。榻上设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头搁着用净水湃过的时新瓜果,众人谈起七阿哥,亦不免感叹。 沛涵轻嘘一口气:“听说这些日子皇上虽然关心七阿哥身体,但一直没理会彤贵人。且贞淑被赶回了李朝,她既失了颜面,也失了臂膀,只怕日子更难过呢。” 婉婷听得专注,那一双眼睛分外地乌澄晶莹。她扑哧一笑,掩口道:“皇上不是说了么,彤贵人若再胡闹,便要贬她为庶人呢。且她到底是李朝人,没了心腹在身边出谋划策,瞧她怎么扑腾。”她喜滋滋地看着宓姌,“皇上金口玉言,可当着皇贵妃的面亲口说的呢。” 宓姌不置可否,笑意中却微露厌倦之色:“皇上是金口玉言,但有些话说说也罢了。你我都不是不知,彤贵人出身李朝,身份不同寻常。” 婉婷颇为不解:“那又如何?李朝原本依附我大鄞,一直进献女子为宫中妃嫔。既为妃嫔,就得守宫规。这次不就严惩了琛贵人么?” “虽然严惩,但不至于绝情。”宓姌神色淡然,亦有一分无奈,“从前李朝依附前明,屡屡有女子入宫为妃。重印皇帝的恭献贤妃权氏更因姿质秾粹,善吹玉箫而宠擅一时。我大鄞方入关时,李朝曾有‘尊王攘夷’之说,历代先祖笼络多时,才算安稳下来。卫千桦也算李朝第一个嫁入大清的宗室王女。所以无论如何,皇上都会顾及李朝颜面。如今打发了她的心腹臂膀,也算是惩戒了。”她颇有意味地看了婉婷一眼,“再要如何,怕也不能了。” 婉婷颇有几分失望:“可彤贵人如此作孽——” 沛涵温和一笑,浅浅打断:“作孽之人自有孽果,我等凡俗之人,又何必操心因果报应之事呢。” 婉婷眸中一动,旋即明白,只衔了一丝温静笑意,乖巧道:“愉妃姐姐说得是,是妹妹愚昧了。” 婉茵生性胆小,一壁听着,一壁连连念佛道:“当初彤贵人就不该鬼迷了心窍,污蔑皇贵妃与安吉波桑大师。不为别的,就为了佛法庄严,怎能轻易亵渎呢。皇上心里又是个尊佛重道之人,真是……” 沛涵睇她一眼,玩笑道:“婉嫔心中真当是有皇上呢。”她见婉茵面泛红晕,也不欲再与她取笑,只看着宓姌殿阁中供着的一尊小叶紫檀佛像,双手合十道:“安吉波桑大师曾希望嘉贵人可以体会清净圆明的自在,否则她的罪过会绵延到她的孩子身上,让他们来承受母亲的业报。波桑大师修行高深,这么说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如今看来,七阿哥的病痛,岂非彤贵人的缘故么?” 婉婷拿绢子绕在指尖捻着玩儿,笑道:“好好儿的,咱们说这些个不吉利的人不吉利的事做什么?我倒觉得奇怪呢,今年三月初三的亲桑礼,往年孝贤皇贵妃在时,皇上有时是让皇贵妃代行礼仪的,如今孝贤皇贵妃离世,怎么皇上反而不行此礼了呢?” 宓姌叹道:“皇上顾念旧情也是有的。毕竟孝贤皇贵妃去世不过一年,和媛公主又刚出嫁,皇上难免伤怀。” 婉婷便笑:“也是。姐姐已经是皇贵妃,封后指日可待,也不差这些虚礼儿。也许是皇上想念孝贤皇贵妃,这些日子去珅贵人的宫里也多,每每宠幸之后还赏赐了坐胎药,大约是希望能再有一个富察氏的孩子吧。” 这样闲话一晌,便有宫人来请宓姌往养心殿,说是皇帝自如意馆中取出了画师禹之鼎的名作《月波吹笛图》与她同赏。众人知道皇帝素来爱与宓姌品鉴书画,偶尔兴起,还会亲自画了图样让内务府烧制瓷器,便也识趣,一时都散了。婉婷带着春婵和澜翠回去,想着要给永寿宫里添置些春日里所用的颜色瓷器,便绕过御花园往东五所的古董房去。 正巧前头兮贵妃携了侍女漫步过来,看她愁眉轻锁,似有不悦之态。婉婷忙轻轻巧巧请了个安道:“兮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娘娘怎的愁容满面?” 兮贵妃嘱了她起来,苦笑道:“皇上刚传了璞链去养心殿查问功课,令嫔也知道本宫这个儿子……” 婉婷笑道:“娘娘的阿哥自然是好的。便是学识上弱些,人是最温和敦厚的性子,皇上自然是知道的。德行乃立身之本,皇上也是看着二阿哥品行不差,才对他学业这般上心。” 一席话说得兮贵妃眉开眼笑,连连道:“难怪皇上疼爱琛嫔,果然见微知著,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婉婷忙谢了,又道:“听闻前些日子彤贵人对娘娘不敬,幸好娘娘也是个宽厚人儿,如今她落魄,娘娘也不曾对她如何。” (三百五十九) 那日沛涵、婉婷与婉茵一起来陪宓姌说话,暖阁窗下打着一张花梨边漆心罗汉围榻,铺着香色闪银心缎坐褥。榻上设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头搁着用净水湃过的时新瓜果,众人谈起七阿哥,亦不免感叹。 沛涵轻嘘一口气:“听说这些日子皇上虽然关心七阿哥身体,但一直没理会彤贵人。且贞淑被赶回了李朝,她既失了颜面,也失了臂膀,只怕日子更难过呢。” 婉婷听得专注,那一双眼睛分外地乌澄晶莹。她扑哧一笑,掩口道:“皇上不是说了么,彤贵人若再胡闹,便要贬她为庶人呢。且她到底是李朝人,没了心腹在身边出谋划策,瞧她怎么扑腾。”她喜滋滋地看着宓姌,“皇上金口玉言,可当着皇贵妃的面亲口说的呢。” 宓姌不置可否,笑意中却微露厌倦之色:“皇上是金口玉言,但有些话说说也罢了。你我都不是不知,彤贵人出身李朝,身份不同寻常。” 婉婷颇为不解:“那又如何?李朝原本依附我大鄞,一直进献女子为宫中妃嫔。既为妃嫔,就得守宫规。这次不就严惩了琛贵人么?” “虽然严惩,但不至于绝情。”宓姌神色淡然,亦有一分无奈,“从前李朝依附前明,屡屡有女子入宫为妃。重印皇帝的恭献贤妃权氏更因姿质秾粹,善吹玉箫而宠擅一时。我大鄞方入关时,李朝曾有‘尊王攘夷’之说。历代先祖笼络多时,才算安稳下来。卫千桦也算李朝第一个嫁入大清的宗室王女。所以无论如何,皇上都会顾及李朝颜面。如今打发了她的心腹臂膀,也算是惩戒了。”她颇有意味地看了婉婷一眼。“再要如何,怕也不能了。” 婉婷颇有几分失望:“可彤贵人如此作孽——” 沛涵温和一笑,浅浅打断:“作孽之人自有孽果,我等凡俗之人,又何必操心因果报应之事呢。” 婉婷眸中一动,旋即明白,只衔了一丝温静笑意,乖巧道:“愉妃姐姐说得是,是妹妹愚昧了。” 婉茵生性胆小,一壁听着。一壁连连念佛道:“当初彤贵人就不该鬼迷了心窍。污蔑皇贵妃与安吉波桑大师。不为别的。就为了佛法庄严,怎能轻易亵渎呢。皇上心里又是个尊佛重道之人,真是……” 沛涵睇她一眼。玩笑道:“婉嫔心中真当是有皇上呢。”她见婉茵面泛红晕,也不欲再与她取笑,只看着宓姌殿阁中供着的一尊小叶紫檀佛像,双手合十道:“安吉波桑大师曾希望嘉贵人可以体会清净圆明的自在,否则她的罪过会绵延到她的孩子身上,让他们来承受母亲的业报。波桑大师修行高深,这么说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如今看来,七阿哥的病痛,岂非彤贵人的缘故么?” 婉婷拿绢子绕在指尖捻着玩儿,笑道:“好好儿的。咱们说这些个不吉利的人不吉利的事做什么?我倒觉得奇怪呢,今年三月初三的亲桑礼,往年孝贤皇贵妃在时,皇上有时是让皇贵妃代行礼仪的,如今孝贤皇贵妃离世,怎么皇上反而不行此礼了呢?” 宓姌叹道:“皇上顾念旧情也是有的。毕竟孝贤皇贵妃去世不过一年,和媛公主又刚出嫁,皇上难免伤怀。” 婉婷便笑:“也是。姐姐已经是皇贵妃,封后指日可待,也不差这些虚礼儿。也许是皇上想念孝贤皇贵妃,这些日子去珅贵人的宫里也多,每每宠幸之后还赏赐了坐胎药,大约是希望能再有一个富察氏的孩子吧。” 这样闲话一晌,便有宫人来请宓姌往养心殿,说是皇帝自如意馆中取出了画师禹之鼎的名作《月波吹笛图》与她同赏。众人知道皇帝素来爱与宓姌品鉴书画,偶尔兴起,还会亲自画了图样让内务府烧制瓷器,便也识趣,一时都散了。婉婷带着春婵和澜翠回去,想着要给永寿宫里添置些春日里所用的颜色瓷器,便绕过御花园往东五所的古董房去。 正巧前头兮贵妃携了侍女漫步过来,看她愁眉轻锁,似有不悦之态。婉婷忙轻轻巧巧请了个安道:“兮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娘娘怎的愁容满面?” 兮贵妃嘱了她起来,苦笑道:“皇上刚传了璞链去养心殿查问功课,令嫔也知道本宫这个儿子……” 婉婷笑道:“娘娘的阿哥自然是好的。便是学识上弱些,人是最温和敦厚的性子,皇上自然是知道的。德行乃立身之本,皇上也是看着二阿哥品行不差,才对他学业这般上心。” 一席话说得兮贵妃眉开眼笑,连连道:“难怪皇上疼爱琛嫔,果然见微知著,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婉婷忙谢了,又道:“听闻前些日子彤贵人对娘娘不敬,幸好娘娘也是个宽厚人儿,如今她落魄,娘娘也不曾对她如何。” 可心道:“可不是?彤贵人担心七阿哥身体,总是在阿哥所外徘徊,想要见七阿哥。但宫规所限,哪里能够呢?而且七阿哥日夜啼哭不安,我们小主可怜孩子,还叫人送了玉瓶去安枕。这般宽宏大量,也唯有小主了。” 绿筠叹息道:“永璋年幼时也不得养在我身边,母子分离之苦,我是知道的。何况九阿哥病着,我何必再去与嘉贵人计较。” 二人这般说着,便也散了。 婉婷笑道:“这般懦弱性子,难怪身为贵妃还是一事无成,这辈子也便这样了。” 正进了古董房,掌事太监呵斥着宫人们道:“手脚仔细点儿。前儿个不知哪儿来的老鼠撞跌了一个珐琅瓶儿,叫管事的吃了二十鞭子,再毛手毛脚的,仔细你们的皮!”他正数落着,回头见是婉婷来了,忙堆起笑奉承着。 澜翠也不理会,只管道:“如今都四月里了,我们小主想换些颜色鲜亮些的瓶儿罐儿摆在阁里,也好让皇上来了看着新鲜舒坦。可有什么好东西么?” 婉婷眼尖,见着博古架上放着一尊白玉花瓶,看着细腻如脂,光华莹然,便伸出纤纤玉指一晃,笑道:“那个却还不错。” 掌事太监见婉婷喜欢那个,立刻赔了十足十的笑容道:“哎哟,琛嫔娘娘眼力真好。这个玉瓶是彤贵人生了七阿哥的时候李朝使者送来的。这回兮贵妃听说七阿哥伤风受寒,日夜啼哭,所以让奴才们把这个玉瓶儿送去阿哥所给七阿哥镇着的,也是取玉器宁神之效了。” 澜翠轻哼一声:“你们也太不识轻重了。七阿哥不过是个贵人生的,咱们小主可是嫔位,看上李朝进献来的东西,是抬举了他们。” 婉婷横了一眼,澜翠忙吓得不敢作声。婉婷温然含笑:“小丫头嘴上没个轻重,叫公公笑话永寿宫没规矩了。” 那掌事太监连声道了“不敢”,婉婷笑吟吟道:“七九阿哥乃是皇嗣,皇嗣不安,便是皇上圣心不安。有什么好东西,还是赶紧送去阿哥所吧,别耽搁了。”罢,她随意拣选了几样瓷器,便也走了。 出了古董房,澜翠犹自不满:“兮贵妃也太会抓乖卖好了,用李朝进献的东西去给七阿哥安神,没费她什么东西,只动动嘴皮子,就给皇上落了个贤惠的印象。” 婉婷倏然收住脚,伸出手指在她嘴上一戳,沉下脸道:“嘴皮子碰两下就是给本宫出气了么?只长了嘴没长了脑子的,不配留在本宫身边伺候。” 澜翠吓得噤若寒蝉,忙跪下道:“小主,奴婢再不敢多嘴了。” 婉婷轻嘘一口气:“真想给本宫出气,让本宫痛快的话,就去替本宫做一件事。” 澜翠忙道:“但凭小主吩咐就是。” 婉婷举眸良久,望着幽蓝辽远的天际,轻声道:“方才他们说什么东西撞着珐琅瓶儿了?” 春日的黄昏暗下来早,夜色朦胧如纱,和着最后一道明紫霞光,将阿哥所披拂于沉沙般暗金之色下。窗外的梨花开到盛极,只消一场春雨,便可断送了最后的繁华。偶尔有风吹过,拂动满树雪色芳菲,花影沉沉欲坠。 千桦在阿哥所外徘徊许久,苦于不得进殿,正巧兮贵妃经过,她也不理会,别过脸只作不见。 倒是兮贵妃却不过情面,先唤了一句:“彤贵人如何在这里?” 千桦草草行了一礼,倔强道:“兮贵妃娘娘可要指责嫔妾擅自离宫?皇上是责骂嫔妾,让嫔妾无事不得离宫,可嫔妾的七阿哥体弱不安,嫔妾也不能来阿哥所看看么?” 可心不忿道:“彤贵人曾经也做过贵妃,协理六宫,自然知道祖宗规矩。探望阿哥有时日安排,不是凭谁想进阿哥所就能进的。” 兮贵妃忙按住可心道:“彤贵人,伺候七阿哥的嬷嬷是一直跟着你的,想来对七阿哥也会精心照料,你安心就是。” “奴才嘛,都贱!”千桦瞟着可心道,“一日不打不骂就要翻天了,离了启祥宫,没有我盯着,哪里还能照顾好孩子。” (三百六十) 掌事太监见婉婷喜欢那个,立刻赔了十足十的笑容道:“哎哟,琛嫔娘娘眼力真好。这个玉瓶是彤贵人生了七阿哥的时候李朝使者送来的。这回兮贵妃听说七阿哥伤风受寒,日夜啼哭,所以让奴才们把这个玉瓶儿送去阿哥所给七阿哥镇着的,也是取玉器宁神之效了。” 澜翠轻哼一声:“你们也太不识轻重了。七阿哥不过是个贵人生的,咱们小主可是嫔位,看上李朝进献来的东西,是抬举了他们。” 婉婷横了一眼,澜翠忙吓得不敢作声。婉婷温然含笑:“小丫头嘴上没个轻重,叫公公笑话永寿宫没规矩了。” 那掌事太监连声道了“不敢”,婉婷笑吟吟道:“七九阿哥乃是皇嗣,皇嗣不安,便是皇上圣心不安。有什么好东西,还是赶紧送去阿哥所吧,别耽搁了。”罢,她随意拣选了几样瓷器,便也走了。 出了古董房,澜翠犹自不满:“兮贵妃也太会抓乖卖好了,用李朝进献的东西去给七阿哥安神,没费她什么东西,只动动嘴皮子,就给皇上落了个贤惠的印象。” 婉婷倏然收住脚,伸出手指在她嘴上一戳,沉下脸道:“嘴皮子碰两下就是给本宫出气了么?只长了嘴没长了脑子的,不配留在本宫身边伺候。” 澜翠吓得噤若寒蝉,忙跪下道:“小主,奴婢再不敢多嘴了。” 婉婷轻嘘一口气:“真想给本宫出气,让本宫痛快的话。就去替本宫做一件事。” 澜翠忙道:“但凭小主吩咐就是。” 婉婷举眸良久,望着幽蓝辽远的天际,轻声道:“方才他们说什么东西撞着珐琅瓶儿了?” 春日的黄昏暗下来早,夜色朦胧如纱。和着最后一道明紫霞光,将阿哥所披拂于沉沙般暗金之色下。窗外的梨花开到盛极,只消一场春雨,便可断送了最后的繁华。偶尔有风吹过,拂动满树雪色芳菲,花影沉沉欲坠。 千桦在阿哥所外徘徊许久,苦于不得进殿,正巧兮贵妃经过,她也不理会,别过脸只作不见。 倒是兮贵妃却不过情面。先唤了一句:“彤贵人如何在这里?” 千桦草草行了一礼。倔强道:“兮贵妃娘娘可要指责嫔妾擅自离宫?皇上是责骂嫔妾。让嫔妾无事不得离宫,可嫔妾的七阿哥体弱不安,嫔妾也不能来阿哥所看看么?” 可心不忿道:“彤贵人曾经也做过贵妃。协理六宫,自然知道祖宗规矩。探望阿哥有时日安排,不是凭谁想进阿哥所就能进的。” 兮贵妃忙按住可心道:“彤贵人,伺候七阿哥的嬷嬷是一直跟着你的,想来对七阿哥也会精心照料,你安心就是。” “奴才嘛,都贱!”千桦瞟着可心道,“一日不打不骂就要翻天了,离了启祥宫,没有我盯着。哪里还能照顾好孩子。”接着,千桦冷笑道:“兮贵妃也是有儿女之人,虽然自己的孩子教养不善,也不必这么对旁人的孩子。要知道,若是对孩子关心不够,来日还不知养出什么黑心种子来呢。” 兮贵妃凡事好性,却最听不得指摘自己孩子的话,一时如何能忍,讥诮道:“彤贵人这话说得不错!要是为娘的其身不正,的确是要报应在孩子身上。本来这个时候,七阿哥是该养在您身边,不必这般受苦吧!” 千桦气得面红耳赤,正要辩驳,刚巧古董房的掌事太监送了东西过来,见了兮贵妃忙趋奉道:“兮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彤贵人安。” 可心道:“彤贵人一味只会讥嘲旁人,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若不是有小主操持,七阿哥只怕连些安枕的玉器都得不上。能指望彤贵人这位额娘做什么呢?” 千桦见来人多了,也不便久留,气哼哼道:“别假惺惺的!你的所作所为,真以为我不知么?”说罢,便拂袖而去。 兮贵妃连连苦笑:“我都知道收敛本性,为了孩子安分守己,彤贵人这般性子,可怎么收场呢?” 可心道:“人在做,天在看,由着她去吧。小主就该告诉皇上,彤贵人擅自出宫,顶撞小主。” 兮贵妃抚了抚鬓角,摇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苦与人为难。也是可怜她为人额娘的心肠吧。”说着,便也由可心扶着去了。 古董房的掌事太监便把一应的玉器瓶罐送进了七阿哥房中,在他枕边的紫檀长桌上罗列排好,叮嘱了乳母道:“这是兮贵妃吩咐的,玉器都要放在离七阿哥近的地方,以作宁神安枕之用,可别错了地方。” 乳母们因着彤贵人失宠,对七阿哥也没那么上心,嘴里答应着,身上却懒懒的。到了夜间时分,乳母们愈加懈怠,其中一个陈嬷嬷道:“太医说七阿哥喝不下药去,那药太苦,七阿哥一喝便吐,便让我们喝了化作奶水喂给七阿哥。” 另一个李嬷嬷道:“那药比黄连还苦,七阿哥的舌头怕苦喝不下,咱们的舌头难道就不是人的舌头了?我喝了一口就悄悄倒了,阿弥陀佛,喝了一碗蜜都还缓不过劲儿来呢。” 陈嬷嬷笑道:“原来姐姐和我一样。其实不就是伤风,盖严实点就好了,吃那么多药也没用。”正说着,七阿哥又嘤嘤哭起来,陈嬷嬷厌烦道:“早也哭晚也哭,总没个歇着的时候。他没哭累,咱们倒先听累了。” 李嬷嬷摆手道:“罢了罢了,还是看着些吧。彤贵人那个爆炭脾气,要听见了又以为咱们苛待了七阿哥呢。昨儿上午来见七阿哥瘦了,又责骂了咱们一通。” 陈嬷嬷冷笑道:“她还当自己是彤贵妃呢,如今可是彤嘉贵人,差了一个字就是天差地别了。每次来都打鸡骂狗的,我瞧七阿哥就是摊上这么个额娘才落得这个地步。”说着,她打了个呵欠,“晌午哭得我睡不好,我去后头睡一会儿,你先看着。” 李嬷嬷答应了一声,解开衣衫喂七阿哥喝了几口奶,见七阿哥恹恹的没什么胃口,便皱眉道:“喝奶也喝不成个样子。”便抱了在床上,胡乱拍了几下哄他入睡,自己也伏在床边打起了瞌睡。 夜深人静,红烛高照,散发着幽幽的火光。七阿哥哭得累了,终于睡了过去。桌上的玉瓶透着莹润微光,一阵窸窸窣窣的吱吱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地诡异。忽然,玉瓶晃了几下,咕咚一声歪了过来,滴溜溜在桌上滚了一圈,碰倒了旁边两个青玉双耳花罐。那几个瓶瓶罐罐都打磨得极圆润,一下从一人高的长桌上哐啷摔了下来,砸了个粉碎响亮。 七阿哥骤然听了这巨大的碰摔之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李嬷嬷也被惊醒了,揉了揉眼一看地上一只灰色的老鼠爬过,便举起扫把赶了赶道:“真晦气,好好儿一只老鼠出来撞了东西。”说罢又连连可惜,“这么好的玉瓶儿,就这么摔碎了,可值不少钱呢。” 她略扫了扫,不耐烦地去拍七阿哥哄着,才拍了几下,只见七阿哥面色铁青,翻着白眼,肚子一抽一抽地搐动着,浑身冒着豆大的汗珠,哭声也越来越微弱。她有些着慌,忙不迭唤了陈嬷嬷出来,两人一起看时,七阿哥已经脸都白了,手脚也不会动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两人对视一眼,慌不迭冲出去喊道:“太医,太医,七阿哥不好了!” 七阿哥是在太医赶到之前停了气息的。待皇帝赶来阿哥所探视的时候,千桦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死死抱着七阿哥已经冰凉的尸身不肯撒手。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想是睡梦中被惊醒的,脸上脂粉不施,越发显得脸儿黄黄的,凄楚可怜。皇帝见她如此,也难免动了几分怜悯,忙叫进忠和毓瑚扶了千桦起来。 皇帝向着乳母怒道:“好好儿的,你们是怎么照顾阿哥的?” 跪在地上的太医是院判龚鲁,他忙道:“皇上,七阿哥本就伤风啼哭,心肺脆弱,乍然听了玉瓶跌碎的大响动,饱受惊恐,惊厥而死。” 皇帝看了满地的玉器碎片:“好好儿的玉瓶怎么会跌下来,是不是你们不当心?!” 李嬷嬷吓得慌忙回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这些玉瓶是黄昏的时候古董房送来的,说是兮贵妃叫送来宁神安枕的。奴婢守着七阿哥睡觉,不知怎的,房中溜进了老鼠,撞碎了瓶子才会惊吓到了阿哥。” 陈嬷嬷也拼命磕头道:“皇上,奴婢们不敢撒谎,的确是守着阿哥一步也不敢走开。本来奴婢们还给七阿哥喂了奶,七阿哥睡得香呢。谁也不知道畜生是怎么溜进来做害的。” 龚鲁道:“七阿哥本来就有伤风之症,加上从娘胎里带来的孱弱,听不得大响动。太医院这些日子给七阿哥对症下药,可方才从微臣查验七阿哥来看,这些药七阿哥并没喝多少,病势沉重,加上受惊吓,才会等不到太医来就过身了。” (三百六十一) 千桦在阿哥所外徘徊许久,苦于不得进殿,正巧兮贵妃经过,她也不理会,别过脸只作不见。 倒是兮贵妃却不过情面,先唤了一句:“彤贵人如何在这里?” 千桦草草行了一礼,倔强道:“兮贵妃娘娘可要指责嫔妾擅自离宫?皇上是责骂嫔妾,让嫔妾无事不得离宫,可嫔妾的七阿哥体弱不安,嫔妾也不能来阿哥所看看么?” 可心不忿道:“彤贵人曾经也做过贵妃,协理六宫,自然知道祖宗规矩。探望阿哥有时日安排,不是凭谁想进阿哥所就能进的。” 兮贵妃忙按住可心道:“彤贵人,伺候七阿哥的嬷嬷是一直跟着你的,想来对七阿哥也会精心照料,你安心就是。” “奴才嘛,都贱!”千桦瞟着可心道,“一日不打不骂就要翻天了,离了启祥宫,没有我盯着,哪里还能照顾好孩子。”接着,千桦冷笑道:“兮贵妃也是有儿女之人,虽然自己的孩子教养不善,也不必这么对旁人的孩子。要知道,若是对孩子关心不够,来日还不知养出什么黑心种子来呢。” 兮贵妃凡事好性,却最听不得指摘自己孩子的话,一时如何能忍,讥诮道:“彤贵人这话说得不错!要是为娘的其身不正,的确是要报应在孩子身上。本来这个时候,七阿哥是该养在您身边,不必这般受苦吧!” 千桦气得面红耳赤,正要辩驳。刚巧古董房的掌事太监送了东西过来,见了兮贵妃忙趋奉道:“兮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彤贵人安。” 可心道:“彤贵人一味只会讥嘲旁人,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若不是有小主操持。七阿哥只怕连些安枕的玉器都得不上。能指望彤贵人这位额娘做什么呢?” 千桦见来人多了,也不便久留,气哼哼道:“别假惺惺的!你的所作所为,真以为我不知么?”说罢,便拂袖而去。 兮贵妃连连苦笑:“我都知道收敛本性,为了孩子安分守己,彤贵人这般性子,可怎么收场呢?” 可心道:“人在做,天在看,由着她去吧。小主就该告诉皇上。彤贵人擅自出宫。顶撞小主。” 兮贵妃抚了抚鬓角。摇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苦与人为难。也是可怜她为人额娘的心肠吧。”说着,便也由可心扶着去了。 古董房的掌事太监便把一应的玉器瓶罐送进了七阿哥房中。在他枕边的紫檀长桌上罗列排好,叮嘱了乳母道:“这是兮贵妃吩咐的,玉器都要放在离七阿哥近的地方,以作宁神安枕之用,可别错了地方。” 乳母们因着彤贵人失宠,对七阿哥也没那么上心,嘴里答应着,身上却懒懒的。到了夜间时分,乳母们愈加懈怠,其中一个陈嬷嬷道:“太医说七阿哥喝不下药去。那药太苦,七阿哥一喝便吐,便让我们喝了化作奶水喂给七阿哥。” 另一个李嬷嬷道:“那药比黄连还苦,七阿哥的舌头怕苦喝不下,咱们的舌头难道就不是人的舌头了?我喝了一口就悄悄倒了,阿弥陀佛,喝了一碗蜜都还缓不过劲儿来呢。” 陈嬷嬷笑道:“原来姐姐和我一样。其实不就是伤风,盖严实点就好了,吃那么多药也没用。”正说着,七阿哥又嘤嘤哭起来,陈嬷嬷厌烦道:“早也哭晚也哭,总没个歇着的时候。他没哭累,咱们倒先听累了。” 李嬷嬷摆手道:“罢了罢了,还是看着些吧。彤贵人那个爆炭脾气,要听见了又以为咱们苛待了七阿哥呢。昨儿上午来见七阿哥瘦了,又责骂了咱们一通。” 陈嬷嬷冷笑道:“她还当自己是彤贵妃呢,如今可是彤嘉贵人,差了一个字就是天差地别了。每次来都打鸡骂狗的,我瞧七阿哥就是摊上这么个额娘才落得这个地步。”说着,她打了个呵欠,“晌午哭得我睡不好,我去后头睡一会儿,你先看着。” 李嬷嬷答应了一声,解开衣衫喂七阿哥喝了几口奶,见七阿哥恹恹的没什么胃口,便皱眉道:“喝奶也喝不成个样子。”便抱了在床上,胡乱拍了几下哄他入睡,自己也伏在床边打起了瞌睡。 夜深人静,红烛高照,散发着幽幽的火光。七阿哥哭得累了,终于睡了过去。桌上的玉瓶透着莹润微光,一阵窸窸窣窣的吱吱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地诡异。忽然,玉瓶晃了几下,咕咚一声歪了过来,滴溜溜在桌上滚了一圈,碰倒了旁边两个青玉双耳花罐。那几个瓶瓶罐罐都打磨得极圆润,一下从一人高的长桌上哐啷摔了下来,砸了个粉碎响亮。 七阿哥骤然听了这巨大的碰摔之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李嬷嬷也被惊醒了,揉了揉眼一看地上一只灰色的老鼠爬过,便举起扫把赶了赶道:“真晦气,好好儿一只老鼠出来撞了东西。”说罢又连连可惜,“这么好的玉瓶儿,就这么摔碎了,可值不少钱呢。” 她略扫了扫,不耐烦地去拍七阿哥哄着,才拍了几下,只见七阿哥面色铁青,翻着白眼,肚子一抽一抽地搐动着,浑身冒着豆大的汗珠,哭声也越来越微弱。她有些着慌,忙不迭唤了陈嬷嬷出来,两人一起看时,七阿哥已经脸都白了,手脚也不会动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两人对视一眼,慌不迭冲出去喊道:“太医,太医,七阿哥不好了!” 七阿哥是在太医赶到之前停了气息的。待皇帝赶来阿哥所探视的时候,千桦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死死抱着七阿哥已经冰凉的尸身不肯撒手。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想是睡梦中被惊醒的,脸上脂粉不施,越发显得脸儿黄黄的,凄楚可怜。皇帝见她如此,也难免动了几分怜悯,忙叫进忠和毓瑚扶了千桦起来。 皇帝向着乳母怒道:“好好儿的,你们是怎么照顾阿哥的?” 跪在地上的太医是院判龚鲁,他忙道:“皇上,七阿哥本就伤风啼哭,心肺脆弱,乍然听了玉瓶跌碎的大响动,饱受惊恐,惊厥而死。” 皇帝看了满地的玉器碎片:“好好儿的玉瓶怎么会跌下来,是不是你们不当心?!” 李嬷嬷吓得慌忙回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这些玉瓶是黄昏的时候古董房送来的,说是兮贵妃叫送来宁神安枕的。奴婢守着七阿哥睡觉,不知怎的,房中溜进了老鼠,撞碎了瓶子才会惊吓到了阿哥。” 陈嬷嬷也拼命磕头道:“皇上,奴婢们不敢撒谎,的确是守着阿哥一步也不敢走开。本来奴婢们还给七阿哥喂了奶,七阿哥睡得香呢。谁也不知道畜生是怎么溜进来做害的。” 龚鲁道:“七阿哥本来就有伤风之症,加上从娘胎里带来的孱弱,听不得大响动。太医院这些日子给七阿哥对症下药,可方才从微臣查验七阿哥来看,这些药七阿哥并没喝多少,病势沉重,加上受惊吓,才会等不到太医来就过身了。” 皇帝惊怒交加,喝道:“为什么七阿哥有风寒却没有吃药?他的药呢,都上哪儿去了?” 陈嬷嬷与李嬷嬷吓得面面相觑:“汤药太苦,小阿哥喝不下去,所以,所以……” 龚鲁道:“阿哥年幼,喝不下药也是有的,乳母可以自己喝下化作乳汁给阿哥,也是一样的。可从七阿哥最后的样子来看,这些药也没到乳母们的嘴里。怕是药太苦,所以乳母们不肯喝吧。” 千桦听到这里,呆滞的眼神转了两圈,一把将怀中的七阿哥塞给毓瑚,发疯似的冲上来抓着两个乳母又撕又打:“你们这些黑了心肠的女人,平素不好好儿照顾七阿哥,偷懒懈怠!如今倒好,生生害死我的七阿哥!”她恨到了极点,下手极凶,如同疯狂的母兽一般撕拉抓扯,乳母们也不敢躲避,被她抓得满脸血痕,狼狈不堪。 皇帝实在看不下去,挥了挥手示意拉住了千桦。陈嬷嬷忍不住道:“彤贵人这会儿来怪奴婢,奴婢不敢分辩!只是要不是贵人自己存了害人的念头,七阿哥还好好儿地养在您身边,由不得您每次到阿哥所打鸡骂狗的。您的宫里可混不进老鼠去!” 彤贵人哭得两眼发直,皇帝冷道:“做错事还敢犟嘴!乐子,这两个贱婢照顾皇子不善,致使夭折,立刻拖出去打断手脚再赐死。” 千桦见乳母被拖了出去,抱着皇帝的腿哭道:“皇上,皇上!兮贵妃没安好心,她一直疑心是臣妾挑拨了二阿哥失宠于您,所以送了玉瓶来害七阿哥,臣妾的七阿哥死得好冤啊!” 皇帝摆手道:“好了。这玉瓶朕看过了,是李朝送来的贡品,兮贵妃做不了什么手脚。但凡兮贵妃有错,也只是错在太关心你的儿子。朕看方才两个乳母的样子,想来你平时对她们也不好,她们才敢疏忽了七阿哥。别哭成这么个样子,好歹你还有璞珹和璞璇呢。” (三百六十二) 陈嬷嬷冷笑道:“她还当自己是彤贵妃呢,如今可是彤嘉贵人,差了一个字就是天差地别了。每次来都打鸡骂狗的,我瞧七阿哥就是摊上这么个额娘才落得这个地步。”说着,她打了个呵欠,“晌午哭得我睡不好,我去后头睡一会儿,你先看着。” 李嬷嬷答应了一声,解开衣衫喂七阿哥喝了几口奶,见七阿哥恹恹的没什么胃口,便皱眉道:“喝奶也喝不成个样子。”便抱了在床上,胡乱拍了几下哄他入睡,自己也伏在床边打起了瞌睡。 夜深人静,红烛高照,散发着幽幽的火光。七阿哥哭得累了,终于睡了过去。桌上的玉瓶透着莹润微光,一阵窸窸窣窣的吱吱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地诡异。忽然,玉瓶晃了几下,咕咚一声歪了过来,滴溜溜在桌上滚了一圈,碰倒了旁边两个青玉双耳花罐。那几个瓶瓶罐罐都打磨得极圆润,一下从一人高的长桌上哐啷摔了下来,砸了个粉碎响亮。 七阿哥骤然听了这巨大的碰摔之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李嬷嬷也被惊醒了,揉了揉眼一看地上一只灰色的老鼠爬过,便举起扫把赶了赶道:“真晦气,好好儿一只老鼠出来撞了东西。”说罢又连连可惜,“这么好的玉瓶儿,就这么摔碎了,可值不少钱呢。” 她略扫了扫,不耐烦地去拍七阿哥哄着,才拍了几下,只见七阿哥面色铁青。翻着白眼,肚子一抽一抽地搐动着,浑身冒着豆大的汗珠,哭声也越来越微弱。她有些着慌。忙不迭唤了陈嬷嬷出来,两人一起看时,七阿哥已经脸都白了,手脚也不会动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两人对视一眼,慌不迭冲出去喊道:“太医,太医,七阿哥不好了!” 七阿哥是在太医赶到之前停了气息的。待皇帝赶来阿哥所探视的时候,千桦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死死抱着七阿哥已经冰凉的尸身不肯撒手。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想是睡梦中被惊醒的。脸上脂粉不施。越发显得脸儿黄黄的,凄楚可怜。皇帝见她如此,也难免动了几分怜悯。忙叫进忠和毓瑚扶了千桦起来。 皇帝向着乳母怒道:“好好儿的,你们是怎么照顾阿哥的?” 跪在地上的太医是院判龚鲁,他忙道:“皇上,七阿哥本就伤风啼哭,心肺脆弱,乍然听了玉瓶跌碎的大响动,饱受惊恐,惊厥而死。” 皇帝看了满地的玉器碎片:“好好儿的玉瓶怎么会跌下来,是不是你们不当心?!” 李嬷嬷吓得慌忙回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这些玉瓶是黄昏的时候古董房送来的。说是兮贵妃叫送来宁神安枕的。奴婢守着七阿哥睡觉,不知怎的,房中溜进了老鼠,撞碎了瓶子才会惊吓到了阿哥。” 陈嬷嬷也拼命磕头道:“皇上,奴婢们不敢撒谎,的确是守着阿哥一步也不敢走开。本来奴婢们还给七阿哥喂了奶,七阿哥睡得香呢。谁也不知道畜生是怎么溜进来做害的。” 龚鲁道:“七阿哥本来就有伤风之症,加上从娘胎里带来的孱弱,听不得大响动。太医院这些日子给七阿哥对症下药,可方才从微臣查验七阿哥来看,这些药七阿哥并没喝多少,病势沉重,加上受惊吓,才会等不到太医来就过身了。” 皇帝惊怒交加,喝道:“为什么七阿哥有风寒却没有吃药?他的药呢,都上哪儿去了?” 陈嬷嬷与李嬷嬷吓得面面相觑:“汤药太苦,小阿哥喝不下去,所以,所以……” 龚鲁道:“阿哥年幼,喝不下药也是有的,乳母可以自己喝下化作乳汁给阿哥,也是一样的。可从七阿哥最后的样子来看,这些药也没到乳母们的嘴里。怕是药太苦,所以乳母们不肯喝吧。” 千桦听到这里,呆滞的眼神转了两圈,一把将怀中的七阿哥塞给毓瑚,发疯似的冲上来抓着两个乳母又撕又打:“你们这些黑了心肠的女人,平素不好好儿照顾七阿哥,偷懒懈怠!如今倒好,生生害死我的七阿哥!”她恨到了极点,下手极凶,如同疯狂的母兽一般撕拉抓扯,乳母们也不敢躲避,被她抓得满脸血痕,狼狈不堪。 皇帝实在看不下去,挥了挥手示意拉住了千桦。陈嬷嬷忍不住道:“彤贵人这会儿来怪奴婢,奴婢不敢分辩!只是要不是贵人自己存了害人的念头,七阿哥还好好儿地养在您身边,由不得您每次到阿哥所打鸡骂狗的。您的宫里可混不进老鼠去!” 彤贵人哭得两眼发直,皇帝冷道:“做错事还敢犟嘴!乐子,这两个贱婢照顾皇子不善,致使夭折,立刻拖出去打断手脚再赐死。” 千桦见乳母被拖了出去,抱着皇帝的腿哭道:“皇上,皇上!兮贵妃没安好心,她一直疑心是臣妾挑拨了二阿哥失宠于您,所以送了玉瓶来害七阿哥,臣妾的七阿哥死得好冤啊!” 皇帝摆手道:“好了。这玉瓶朕看过了,是李朝送来的贡品,兮贵妃做不了什么手脚。但凡兮贵妃有错,也只是错在太关心你的儿子。朕看方才两个乳母的样子,想来你平时对她们也不好,她们才敢疏忽了七阿哥。别哭成这么个样子,好歹你还有璞珹和璞璇呢。” 千桦哭得声嘶力竭,伏倒在地:“皇上,臣妾哪怕有错,但臣妾的爱子之心没有错啊!臣妾跟随您那么多年,一心一意伺候您,为您诞育皇嗣。如今臣妾连幼子都失去了,若没有您在身边,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说罢,昏头涨脑地爬起身来,便往墙上撞去。 幸好乐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皇帝见她如此,又是生气又是怜悯,便吩咐龚鲁道:“彤贵人伤心过度,给她服点安神药。”龚鲁答应着,皇帝又道:“乐子,等下好好儿送彤贵人回宫,再通知内务府,办好七阿哥的身后事。”说罢,他将最后的温情留于手心,抚摸着七阿哥已经冰冷的小脸,眼角闪过一丝泪光,迈着疲倦的步伐出去了。 七阿哥的突然夭折,令千桦伤心得难以言喻。因着千桦失宠的缘故,七阿哥一直没有取名,此时皇帝亦是难过,吩咐了七阿哥随葬在端慧皇太子园寝,一切按照郡王身份举丧。而千桦每次见到皇帝,必要疑心是兮贵妃暗害的七阿哥,少不得皇帝冷落了兮贵妃,更少往钟粹宫去。 兮贵妃诉苦无门,只得拉着宓姌泣道:“皇贵妃娘娘必要替我做主才好。那玉瓶虽是我送的,可谁知道有那畜生爬进去。皇上心疼七阿哥,也不能让我受这不白之冤啊。” 宓姌虽然不信兮贵妃会害七阿哥,但也无从说起,只得好言安慰道:“兮贵妃别伤心,皇上也是心疼七阿哥,怕彤贵人伤心头上再胡闹生事,所以且冷一冷你,避避嫌疑。” 兮贵妃且哭且诉:“如今我便知道了。这样没影儿的事皇上都半信半疑,可见从不曾相信我们。我好歹侍奉皇上十数年,为他生儿育女,却连这点信任都得不到,要我日后如何立足?更难怪我连我的孩子都护不住了。” 兮贵妃语出伤心,何尝又不是宓姌的锥心之痛。原来她与旁人也并无二致。 倒是婉婷从旁劝阻:“兮贵妃看得通透,却也别太难过。皇上对您如此,对彤贵人何尝也不如此。”她长叹不息,“或许除了孝贤皇贵妃,真的无人走得到皇上心里去。” 兮贵妃闻言愈加悲伤:“那么我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儿女不可庇护,恩情不得长久,空有这贵妃位分,却是形单影只。我又为何要来此走一遭呢?”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宓姌心底的哀凉、疑惑,不过也同兮贵妃一般。这一生辛苦辗转,苦苦挣扎所求,到底求得了什么呢? 皇帝虽然不喜千桦陷害宓姌之事,但看她为爱子如此伤心,亦不觉怜悯。正逢李朝闻知七阿哥夭折之事,上书表示慰问,皇帝亦不能太不顾李朝的颜面。连宓姌亦劝:“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还有璞珹和璞璇,皇上是该去好好儿安慰彤贵人。” 乐子亦道:“彤贵人都三十七了,眼看着幼子逝去,以后只怕也不能再诞育皇子,哪能不伤心得发狂。” 彼时云昆在旁为宓姌请平安脉,听完这些之后,看着皇帝离去,方才冷笑:“乐公公的话最是滴水不漏,既做了好人,又提醒着皇上彤贵人的年老色衰。” 宓姌微微一笑,低头绣着紫檀绣架上绷着的春意枝头图:“那么告诉本宫,你又做了什么?” 云昆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贵妃。微臣做不了害人的狠心事,只是在七阿哥的伤风药里多加了一味黄连。这样,七阿哥喝不下去,那些受了彤贵人打骂的乳母也不肯喝,七阿哥的病自然难好了。但是黄连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的功效,治高热神昏、心烦不寐是最有效的。微臣可没下错药。” (三百六十三) 皇帝摆手道:“好了。这玉瓶朕看过了,是李朝送来的贡品,兮贵妃做不了什么手脚。但凡兮贵妃有错,也只是错在太关心你的儿子。朕看方才两个乳母的样子,想来你平时对她们也不好,她们才敢疏忽了七阿哥。别哭成这么个样子,好歹你还有璞珹和璞璇呢。” 千桦哭得声嘶力竭,伏倒在地:“皇上,臣妾哪怕有错,但臣妾的爱子之心没有错啊!臣妾跟随您那么多年,一心一意伺候您,为您诞育皇嗣。如今臣妾连幼子都失去了,若没有您在身边,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说罢,昏头涨脑地爬起身来,便往墙上撞去。 幸好乐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皇帝见她如此,又是生气又是怜悯,便吩咐龚鲁道:“彤贵人伤心过度,给她服点安神药。”龚鲁答应着,皇帝又道:“乐子,等下好好儿送彤贵人回宫,再通知内务府,办好七阿哥的身后事。”说罢,他将最后的温情留于手心,抚摸着七阿哥已经冰冷的小脸,眼角闪过一丝泪光,迈着疲倦的步伐出去了。 七阿哥的突然夭折,令千桦伤心得难以言喻。因着千桦失宠的缘故,七阿哥一直没有取名,此时皇帝亦是难过,吩咐了七阿哥随葬在端慧皇太子园寝,一切按照郡王身份举丧。而千桦每次见到皇帝,必要疑心是兮贵妃暗害的七阿哥,少不得皇帝冷落了兮贵妃,更少往钟粹宫去。 兮贵妃诉苦无门。只得拉着宓姌泣道:“皇贵妃娘娘必要替我做主才好。那玉瓶虽是我送的,可谁知道有那畜生爬进去。皇上心疼七阿哥,也不能让我受这不白之冤啊。” 宓姌虽然不信兮贵妃会害七阿哥,但也无从说起。只得好言安慰道:“兮贵妃别伤心,皇上也是心疼七阿哥,怕彤贵人伤心头上再胡闹生事,所以且冷一冷你,避避嫌疑。” 兮贵妃且哭且诉:“如今我便知道了。这样没影儿的事皇上都半信半疑,可见从不曾相信我们。我好歹侍奉皇上十数年,为他生儿育女,却连这点信任都得不到,要我日后如何立足?更难怪我连我的孩子都护不住了。” 兮贵妃语出伤心,何尝又不是宓姌的锥心之痛。原来她与旁人也并无二致。 倒是婉婷从旁劝阻:“兮贵妃看得通透。却也别太难过。皇上对您如此。对彤贵人何尝也不如此。”她长叹不息。“或许除了孝贤皇贵妃,真的无人走得到皇上心里去。” 兮贵妃闻言愈加悲伤:“那么我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儿女不可庇护。恩情不得长久,空有这贵妃位分,却是形单影只。我又为何要来此走一遭呢?”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宓姌心底的哀凉、疑惑,不过也同兮贵妃一般。这一生辛苦辗转,苦苦挣扎所求,到底求得了什么呢? 皇帝虽然不喜千桦陷害宓姌之事,但看她为爱子如此伤心,亦不觉怜悯。正逢李朝闻知七阿哥夭折之事,上书表示慰问。皇帝亦不能太不顾李朝的颜面。连宓姌亦劝:“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还有璞珹和璞璇,皇上是该去好好儿安慰彤贵人。” 乐子亦道:“彤贵人都三十七了,眼看着幼子逝去,以后只怕也不能再诞育皇子,哪能不伤心得发狂。” 彼时云昆在旁为宓姌请平安脉,听完这些之后,看着皇帝离去,方才冷笑:“乐公公的话最是滴水不漏,既做了好人,又提醒着皇上彤贵人的年老色衰。” 宓姌微微一笑,低头绣着紫檀绣架上绷着的春意枝头图:“那么告诉本宫,你又做了什么?” 云昆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贵妃。微臣做不了害人的狠心事,只是在七阿哥的伤风药里多加了一味黄连。这样,七阿哥喝不下去,那些受了彤贵人打骂的乳母也不肯喝,七阿哥的病自然难好了。但是黄连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的功效,治高热神昏、心烦不寐是最有效的。微臣可没下错药。” 宓姌浅笑如烟:“用一味黄连,让彤贵人也尝尝你和涅筠的黄连之苦吧。” 云昆心疼道:“一想到涅筠的腿再不能像常人一般行走,微臣就痛心不已。本来只想让七阿哥受点病痛折磨,没想到他会受了惊吓夭折。”他嗤笑,“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不爽吧。不过皇上如今肯去启祥宫看她,也算她因祸得福了。” 眼看着皇帝的明黄御驾进了启祥宫,婉婷站在月色底下,体会四月微温的夜风带着木兰的花香愉悦地拂上面颊。天际有阴云掩过,蔽了半面弯月,那半月映照在红墙耸立之上,在浮光如锦的琉璃瓦摇碎的粼粼光影中浮沉漾动,渐渐有了支离破碎的势态,映得婉婷姣好的面庞也有了几分碎玉般的暗影。 澜翠颇为担心道:“皇上这几日日日都去看望彤贵人,听进忠的口风,皇上只怕要晋她的位分了。小主,咱们会不会是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婉婷含着一缕清浅的微笑:“晋位就晋位,探视就探视,左右皇上这些脸面都是给李朝看的,不只给彤贵人一个。再说了,她都三十七了。女人啊,一过四十就跟开败的花似的,花无百日红,她还能有几天呢。本宫年轻,容得下皇上对她的一时怜悯。” 澜翠道了“是”。婉婷笑盈盈握住她的手,将手上一串赤金八宝手串顺势推到了她的手腕上。澜翠忙要退下来,急切道:“小主赏赐,奴婢不敢受。” 婉婷含笑道:“这回的事你做得好,本宫该赏你的。” 澜翠抿嘴笑道:“奴婢不过是抓了一只饿急了的老鼠悄悄塞进玉瓶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畜生闻到奶香,哪有不急着出来的。那玉瓶口子细长肚子大,塞进去了便爬不出瓶口,就只能打翻了玉瓶儿逃出来了。” 婉婷笑道:“所谓打老鼠惊了玉瓶儿,便是如此。你是做得好。这事皇上要怪,也只能怪兮贵妃多事献殷勤罢了。” 次日,皇帝便下了旨意,复千桦为嫔位。接着又回书李朝,向李朝国主对彤嫔与皇嗣的关怀略表谢意。 沛涵便向宓姌笑道:“表面看来皇上是安慰了彤嫔的丧子之痛,其实明升暗降,倒是便宜了琛嫔,与彤嫔平起平坐呢。” 婉婷便笑吟吟向如懿道:“妹妹一直受彤嫔的脸色,哪怕和她是一样的嫔位,可有皇子到底是不同的。”她抚着肚子道,“妹妹承恩这么久,也总是没有身孕,真不知……” 婉婷说到一半,才想起宓姌也一直膝下空空,连忙起身:“皇贵妃娘娘恕罪,妹妹不是有心的。” 宓姌淡然微笑:“妹妹不必吃心,你还年轻,迟早会有孩子的。”她看着坐在一旁眼眶微红的意欢,温言道:“舒妃也是,许多事在天意,不只在人为,只要有心,总会有的。” 意欢拭了拭眼角,嘴上却强撑着:“多谢皇贵妃关怀。” 宓姌温和道:“其实皇上对舒妃妹妹和珅贵人都格外体贴,也是想你们早早有孕,所以一直赏赐着坐胎药。听说最近连彤嫔也在向太医院要坐胎药喝了,以期再为皇上添一个皇子。” 嬿婉听得“彤嫔”二字,脸色便不好看:“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死心,一味折腾着要生皇子做什么?自己不争气,生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她气咻咻说罢,见宓姌也不放在心上,忙赔着笑亦试探着道:“皇贵妃娘娘正当盛年,也该喝些坐胎药,以求早日生下皇子。” 宓姌含笑道:“年轻的时候,本宫和慧贤贵妃都着急没有孩子,眼看着别人的孩子一个个落地了,长大了,哪里有不心急的。一碗碗坐胎药喝下去,喝得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是后来想明白了,太医院的药再好,毕竟是药三分毒。再说,子嗣之事是命里注定的,所以也不强求了。” 婉婷看着宓姌的神色,见她不像作假,便也笑道:“娘娘说得是。妹妹们受教了。” 意欢亦道:“也是的,这些年喝着这些坐胎药,一开始十分想要得子的心也喝得淡了,总之,听天由命吧。” 出了翊坤宫,婉婷便有些神色悒悒,春婵知她又在伤心子嗣之事,便道:“小主,今儿是十五,去宝华殿上香最灵验,奴婢陪小主走一趟吧。” 婉婷有些痴怔:“春婵,你说本宫吃那些坐胎药吃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若不然,便停了那些药吧,喝得本宫心都烦了。” 春婵道:“这药是皇上赏赐舒妃的,咱们偷偷弄来已经不易,若是不喝,怕更难有孕了。” 婉婷思忖片刻,犹豫着道:“也是,那本宫喝着只当求个安慰吧。对了,彤嫔也跟太医院求取坐胎药了,仔细咱们那个方子,别被她学去了。” (三百六十四) 婉婷笑道:“所谓打老鼠惊了玉瓶儿,便是如此。你是做得好。这事皇上要怪,也只能怪兮贵妃多事献殷勤罢了。” 次日,皇帝便下了旨意,复千桦为嫔位。接着又回书李朝,向李朝国主对彤嫔与皇嗣的关怀略表谢意。 沛涵便向宓姌笑道:“表面看来皇上是安慰了彤嫔的丧子之痛,其实明升暗降,倒是便宜了琛嫔,与彤嫔平起平坐呢。” 婉婷便笑吟吟向如懿道:“妹妹一直受彤嫔的脸色,哪怕和她是一样的嫔位,可有皇子到底是不同的。”她抚着肚子道,“妹妹承恩这么久,也总是没有身孕,真不知……” 婉婷说到一半,才想起宓姌也一直膝下空空,连忙起身:“皇贵妃娘娘恕罪,妹妹不是有心的。” 宓姌淡然微笑:“妹妹不必吃心,你还年轻,迟早会有孩子的。”她看着坐在一旁眼眶微红的意欢,温言道:“舒妃也是,许多事在天意,不只在人为,只要有心,总会有的。” 意欢拭了拭眼角,嘴上却强撑着:“多谢皇贵妃关怀。” 宓姌温和道:“其实皇上对舒妃妹妹和珅贵人都格外体贴,也是想你们早早有孕,所以一直赏赐着坐胎药。听说最近连彤嫔也在向太医院要坐胎药喝了,以期再为皇上添一个皇子。” 嬿婉听得“彤嫔”二字,脸色便不好看:“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死心。一味折腾着要生皇子做什么?自己不争气,生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她气咻咻说罢,见宓姌也不放在心上,忙赔着笑亦试探着道:“皇贵妃娘娘正当盛年。也该喝些坐胎药,以求早日生下皇子。” 宓姌含笑道:“年轻的时候,本宫和慧贤贵妃都着急没有孩子,眼看着别人的孩子一个个落地了,长大了,哪里有不心急的。一碗碗坐胎药喝下去,喝得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是后来想明白了,太医院的药再好,毕竟是药三分毒。再说,子嗣之事是命里注定的。所以也不强求了。” 婉婷看着宓姌的神色。见她不像作假。便也笑道:“娘娘说得是。妹妹们受教了。” 意欢亦道:“也是的,这些年喝着这些坐胎药,一开始十分想要得子的心也喝得淡了。总之,听天由命吧。” 出了翊坤宫,婉婷便有些神色悒悒,春婵知她又在伤心子嗣之事,便道:“小主,今儿是十五,去宝华殿上香最灵验,奴婢陪小主走一趟吧。” 婉婷有些痴怔:“春婵,你说本宫吃那些坐胎药吃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若不然。便停了那些药吧,喝得本宫心都烦了。” 春婵道:“这药是皇上赏赐舒妃的,咱们偷偷弄来已经不易,若是不喝,怕更难有孕了。” 婉婷思忖片刻,犹豫着道:“也是,那本宫喝着只当求个安慰吧。对了,彤嫔也跟太医院求取坐胎药了,仔细咱们那个方子,别被她学去了。” 春婵连忙道:“那是。太医院的坐胎药,再好也好不过皇上赏赐的。小主这几年吃的那药,都是奴婢取了方子自己熬的,彤嫔知道不了。” 婉婷抚着心口,手指上的翡翠嵌珠护甲映得她的下颌碧色莹莹:“不过彤嫔没了七阿哥伤心成那个样子,本宫可真是痛快!且连消带打又让兮贵妃更受了冷落,也算一举两得。” 春婵笑道:“可不是。当初兮贵妃以为要当皇后了,多么得意。后来,她二阿哥失宠,要说她去害彤嫔的孩子,人人都信呢。” 二人正笑着,正见林云霄领了两个侍卫从前头过来。林云霄行礼如仪:“琛嫔娘娘万安。” 婉婷矜持地扬了扬下巴:“林大人好。” 林云霄向身后的两个侍卫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自行退开。云霄道:“琛嫔娘娘似乎很高兴。” 婉婷略略不自在:“本宫没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云霄沉吟片刻,直视她道:“有件事恕微臣大胆了。七阿哥的死琛嫔娘娘可知么?” 婉婷眉毛一扬:“宫中无人不知。”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是否与你有关?” 婉婷沉下脸:“大胆!东西是兮贵妃叫送去的,你竟敢肆意怀疑本宫?” 林云霄带着意味深长的苦笑:“人人都以为这件事和兮贵妃脱不了干系,可微臣的揣测不是怀疑,而是了解。令嫔娘娘,微臣方才去了古董房,听闻七阿哥房中的玉瓶在送去的路上,曾碰到过娘娘身边的澜翠,而澜翠碰过那些玉瓶。微臣想,阿哥所怎么突然进了老鼠,又那么恰好碰倒了玉瓶惊吓了七阿哥?” 婉婷神色微变,略略惊惶:“那你打算如何?” 云霄不卑不亢道:“若微臣打算如实禀告皇上,由皇上定夺。娘娘以为如何?” 婉婷惊得倒退一步:“你敢!” 云霄凝神良久,拱手道:“琛嫔娘娘,微臣所知,本来仅限于澜翠碰到过古董房的人,至于澜翠有没有碰到玉瓶,连古董房的人自己都只顾说笑,没看清楚。可您的反应却告诉微臣,微臣的揣测是事实了。” 婉婷惊怒交加:“你敢试探本宫?!” “琛嫔娘娘敢谋害皇嗣,微臣为何不敢试探娘娘?”他起身径直向前。婉婷慌了手脚,喝道:“林云霄!” 林云霄并不回头,婉婷紧赶了几步,拦下他道:“云霄哥哥,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 云霄打断她,伤感道:“从你骗我进永寿宫那天,我们便已经没有情分了。” 婉婷娇美如水仙的容颜因为紧张和焦急而微微扭曲,她急急拉住云彻的衣袖,将他拽进近旁甬道,连声音都变了腔调:“云霄哥哥,我这么做固然是为了自己,可也是为了皇贵妃啊。彤嫔以私通的罪名诬陷皇贵妃,那几日皇贵妃禁足翊坤宫,涅筠惢心被关进慎刑司拷打,你不也是很着急么?我为了替皇贵妃求情,在养心殿外跪了那么久,你也是亲眼看见的。我只是想救皇贵妃,想替皇贵妃报仇,那有什么错?”她慌不择言,“而且……而且要不是彤嫔自己存了坏心,她的孩子怎么会那么不禁吓,一吓就死了。这是报应,不是我!” 云霄气恼:“孩子不禁吓?是你的手太狠!” 婉婷见他难以说动,亦不觉动了气:“我的手狠?这宫里谁的手不狠?!谁的手上没沾过些脏东西?!便是皇贵妃,如今看着在万人之上,谁知道她的手曾经做过什么?” 林云霄的神色冷若寒冰,亦闪过一丝悲悯:“皇贵妃做过些什么,我不能去指摘。婉婷,我知道彤嫔一直欺辱你,可你害了七阿哥,也冤了兮贵妃。你要自保不难,为何要学彤嫔?你也不怕自己有报应么?” 婉婷冷笑道:“报应?我还能有什么报应?左右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和皇贵妃是一样的。若这是报应,那皇贵妃也是报应。” 林云霄摇头:“我以为你做这事是攀附皇贵妃的恩宠,向她寻个依靠,原来你对她也不过如此而已。婉婷,我与你,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婉婷深吸一口气:“是。你与我早无话可说。只不过你一定要向皇上揭发这次的事是我做的,我便告诉皇上,是皇贵妃和愉妃指使我做的。反正彤嫔死了孩子,兮贵妃被冷落,这样一箭双雕的事,怎么着别人也更相信是皇贵妃和愉妃为了巩固地位所做的。” 云霄逼近一步,脸色深寒:“你敢!” 婉婷索性笑得笃定:“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自己死了。你的荣华富贵是皇贵妃给你的,你就看我敢不敢!” 云霄用力甩开她的手:“魏秋凉,你真是变得面目全非。” 婉婷冰冷的语调中带了几分伤感:“你又何尝不是?从前你只在乎我,现在你不仅在意荣华富贵,也在意皇贵妃了。” 云霄心头微微一颤:“皇贵妃是我的恩人。” 婉婷迫视着他的眼睛:“但她也是个女人。”她忽然含了几分得意,“不过,只是一个和我长得有些相似,却比我年老的女人。” 云霄以目光坦然承受她的笑意:“皇贵妃的确比你年长,但你知道为何皇贵妃比你更得宠?” 婉婷目光一缩:“我比她年轻,我一定会比她更得宠。” 林云霄微微摇头,沉笃道:“我知道她的手也未必干净,但她还有自己的底线,而不像你,除了依附献媚,便是阴谋害人。” 他拂袖欲去,婉婷眼中忽然沁出了泪水:“云霄哥哥,我即便再不好,你也别忘了我们的青梅竹马之情。我,我即使变得再多,也从未忘记过。” 云霄微微一怔,神色复杂难言,茕茕离去。 兮贵妃被冷落一直到了瑄祯十五年的春天,而千桦,亦在这个春天复位彤妃,但无论如何,恩宠是比不上从前了。而常常陪伴皇帝身侧的,是一直以来圣眷不断的舒妃意欢。 (三百六十五) 云霄凝神良久,拱手道:“琛嫔娘娘,微臣所知,本来仅限于澜翠碰到过古董房的人,至于澜翠有没有碰到玉瓶,连古董房的人自己都只顾说笑,没看清楚。可您的反应却告诉微臣,微臣的揣测是事实了。” 婉婷惊怒交加:“你敢试探本宫?!” “琛嫔娘娘敢谋害皇嗣,微臣为何不敢试探娘娘?”他起身径直向前。婉婷慌了手脚,喝道:“林云霄!” 林云霄并不回头,婉婷紧赶了几步,拦下他道:“云霄哥哥,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 云霄打断她,伤感道:“从你骗我进永寿宫那天,我们便已经没有情分了。” 婉婷娇美如水仙的容颜因为紧张和焦急而微微扭曲,她急急拉住云彻的衣袖,将他拽进近旁甬道,连声音都变了腔调:“云霄哥哥,我这么做固然是为了自己,可也是为了皇贵妃啊。彤嫔以私通的罪名诬陷皇贵妃,那几日皇贵妃禁足翊坤宫,涅筠惢心被关进慎刑司拷打,你不也是很着急么?我为了替皇贵妃求情,在养心殿外跪了那么久,你也是亲眼看见的。我只是想救皇贵妃,想替皇贵妃报仇,那有什么错?”她慌不择言,“而且……而且要不是彤嫔自己存了坏心,她的孩子怎么会那么不禁吓,一吓就死了。这是报应,不是我!” 云霄气恼:“孩子不禁吓?是你的手太狠!” 婉婷见他难以说动,亦不觉动了气:“我的手狠?这宫里谁的手不狠?!谁的手上没沾过些脏东西?!便是皇贵妃。如今看着在万人之上,谁知道她的手曾经做过什么?” 林云霄的神色冷若寒冰,亦闪过一丝悲悯:“皇贵妃做过些什么,我不能去指摘。婉婷。我知道彤嫔一直欺辱你,可你害了七阿哥,也冤了兮贵妃。你要自保不难,为何要学彤嫔?你也不怕自己有报应么?” 婉婷冷笑道:“报应?我还能有什么报应?左右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和皇贵妃是一样的。若这是报应,那皇贵妃也是报应。” 林云霄摇头:“我以为你做这事是攀附皇贵妃的恩宠,向她寻个依靠,原来你对她也不过如此而已。婉婷,我与你,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婉婷深吸一口气:“是。你与我早无话可说。只不过你一定要向皇上揭发这次的事是我做的。我便告诉皇上。是皇贵妃和愉妃指使我做的。反正彤嫔死了孩子。兮贵妃被冷落,这样一箭双雕的事,怎么着别人也更相信是皇贵妃和愉妃为了巩固地位所做的。” 云霄逼近一步。脸色深寒:“你敢!” 婉婷索性笑得笃定:“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自己死了。你的荣华富贵是皇贵妃给你的,你就看我敢不敢!” 云霄用力甩开她的手:“魏秋凉,你真是变得面目全非。” 婉婷冰冷的语调中带了几分伤感:“你又何尝不是?从前你只在乎我,现在你不仅在意荣华富贵,也在意皇贵妃了。” 云霄心头微微一颤:“皇贵妃是我的恩人。” 婉婷迫视着他的眼睛:“但她也是个女人。”她忽然含了几分得意,“不过,只是一个和我长得有些相似,却比我年老的女人。” 云霄以目光坦然承受她的笑意:“皇贵妃的确比你年长,但你知道为何皇贵妃比你更得宠?” 婉婷目光一缩:“我比她年轻。我一定会比她更得宠。” 林云霄微微摇头,沉笃道:“我知道她的手也未必干净,但她还有自己的底线,而不像你,除了依附献媚,便是阴谋害人。” 他拂袖欲去,婉婷眼中忽然沁出了泪水:“云霄哥哥,我即便再不好,你也别忘了我们的青梅竹马之情。我,我即使变得再多,也从未忘记过。” 云霄微微一怔,神色复杂难言,茕茕离去。 兮贵妃被冷落一直到了瑄祯十五年的春天,而千桦,亦在这个春天复位彤妃,但无论如何,恩宠是比不上从前了。而常常陪伴皇帝身侧的,是一直以来圣眷不断的舒妃意欢。 黄昏时分流霞满天,余晖金光不减,缠着绵绵的醉紫红铺满长空。晚霞渐渐变为绛紫,空透了一般,烙在万寿长春的支窗上。 宓姌进了养心殿书房,见意欢陪侍在侧,与皇帝一起翻着一本诗集细赏。她行礼如仪,却也有几分尴尬,只笑道:“皇上万安,臣妾来得不是时候呢。” 意欢起身肃了一肃,面色微红:“皇贵妃最爱说笑了。妹妹不过是陪皇上小坐怡情而已。” 皇帝笑着起身,牵过宓姌的手:“这时候怪热的,怎么想着过来了?仔细路上沾了暑气。” 宓姌因见意欢在侧,脸上一烧,忙抽了手道:“一路上乘着轿辇,并不很热。” 涅筠伴在一旁,吐了吐舌头笑道:“回皇上的话,我们小主听说这两日天气热,皇上进御膳房的点心都进得不香,所以特意制了些糕点送来给皇上。” 意欢抿嘴笑道:“皇贵妃的手艺妹妹竟未尝过呢?今儿倒是巧了。”她侧首望着涅筠手里的食盒,“皇上素来畏热,御膳房的点心又甜腻得很,仿佛离了糖汁便做不出味道来似的,真真无趣。” 皇帝好奇,便伸手去掀食盒:“做了什么?朕瞧瞧。” 宓姌卷起绣着连珠葡萄的浅紫袖口,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细腕,端了几个素白小碟出来,一一指着道:“这一碟是紫阳湖产的白菱藕,只切成薄片,脆爽甜津,若嫌味薄,也可佐以酸梅汤浇汁。” 意欢似乎颇为中意:“酸梅汤色泽深红,淋在白藕上倒也好看。只是莲藕只取其清甜就已上佳,不用旁的也罢。” 宓姌略点头,又道:“这一碟是脂油糕。” 皇帝皱眉,不觉好笑:“朕素日是爱吃这个,但如今天这样热,脂油糕这样油腻的东西怎能下咽?” 宓姌睇他一眼,旋又笑道:“臣妾所做和皇上往常吃的不一样。”她盈盈端起,托到皇帝鼻端,眼见皇帝似乎很被香气吸引,忍着得意的欢喜道,“这脂油糕是将仲春盛开的紫藤花剪下,只挑纯正的紫色用,留下开到八分及未开的花苞,只要花瓣,截蒂去蕊后拿蜂蜜拌了取小坛子封好。那蜜也有讲究,须得是紫藤花蜜,才能气味纯净而不掺杂。等要吃的时候,拿纯糯粉拌切成细丁的脂油,再加冰糖捶碎,一层面一层花瓣拌起来放盘中蒸熟,再用冰块煨得微冷,这便成了。” 意欢看着那盘浅紫糕点,很是喜欢:“寻常脂油俗气,藤花清甜解腻,看着晶莹剔透,倒像是春意融融一般。” 宓姌听了这赞便道:“舒妃妹妹若喜欢,可得多尝几块。”她才说完,皇帝已经取过银筷夹了一片入口,连连赞道:“清香甜软,的确不错。”说着又眼馋,“还有别的什么?” 宓姌的眉眼间含着慧黠跳脱,笑着道:“还有一碟软香糕和一盏甘草冰雪冷圆子。这甘草冰雪冷圆子倒也寻常,入口生津罢了。软香糕是用粳米粉兑了薄荷汁做的,入口清爽生凉。”她边说边递给皇帝和意欢,不觉生了几分怀念之色,“臣妾幼年随阿玛在苏州小住,最爱这软香糕。别处再比不上。臣妾随阿玛回京后十余年间再未曾尝到,后来自己按照记忆中的口味试做了几次也不甚佳。今日又做一次,倒还能入口。” 皇帝和意欢尝过,便牵了宓姌坐下,感叹道:“你幼时在苏州小住,至今念念不忘。朕每次听你提起,都十分神往。”他抚着宓姌的手背,和缓而坚定,“你放心。朕所喜的杭州,你所爱的苏州,便是人间天堂。朕有生之年,一定会带你去苏杭山水间。” 宓姌心头微暖,脸色淡淡地透出了几分芙蓉晕红之意,一抹少有的旖旎微笑点缀于上,竟是奇异动人:“皇上有心,臣妾多谢了。” 皇帝注目片刻,不觉心旌动摇,越发低柔道:“前儿朕嘱咐如意馆的画师郎世宁为你画了像,你可喜欢?朕觉得郎世宁笔法甚佳,不同于朝中画师的拘束古板,只是怕他一向画惯了吉服正容的模样,画不出你此刻的温柔旖旎。” 宓姌见意欢抿着唇笑吟吟听着,越发地窘,眼波横流,睨了皇帝一眼:“郎世宁又不是第一次为臣妾画了,一向也都好。” 皇帝叹道:“先祖重印时的画师禹之鼎,最善画人物小像,清俊动人。”他笑意温盈,“可惜画像再好,总不及真人风流清朗。你曾说人老画不老,岁月匆匆,铭记一刻也好。朕会命郎世宁为你一一写实,留待日后细细赏玩。” 意欢微微一怔,似是入神想了片刻,不觉艳羡道:“皇贵妃福气真好。皇贵妃说过的,皇上总惦记着。且不说旁的,这一年一度苏州进贡的绿梅,只有皇贵妃才有呢。” (三百六十六) 宓姌卷起绣着连珠葡萄的浅紫袖口,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细腕,端了几个素白小碟出来,一一指着道:“这一碟是紫阳湖产的白菱藕,只切成薄片,脆爽甜津,若嫌味薄,也可佐以酸梅汤浇汁。” 意欢似乎颇为中意:“酸梅汤色泽深红,淋在白藕上倒也好看。只是莲藕只取其清甜就已上佳,不用旁的也罢。” 宓姌略点头,又道:“这一碟是脂油糕。” 皇帝皱眉,不觉好笑:“朕素日是爱吃这个,但如今天这样热,脂油糕这样油腻的东西怎能下咽?” 宓姌睇他一眼,旋又笑道:“臣妾所做和皇上往常吃的不一样。”她盈盈端起,托到皇帝鼻端,眼见皇帝似乎很被香气吸引,忍着得意的欢喜道,“这脂油糕是将仲春盛开的紫藤花剪下,只挑纯正的紫色用,留下开到八分及未开的花苞,只要花瓣,截蒂去蕊后拿蜂蜜拌了取小坛子封好。那蜜也有讲究,须得是紫藤花蜜,才能气味纯净而不掺杂。等要吃的时候,拿纯糯粉拌切成细丁的脂油,再加冰糖捶碎,一层面一层花瓣拌起来放盘中蒸熟,再用冰块煨得微冷,这便成了。” 意欢看着那盘浅紫糕点,很是喜欢:“寻常脂油俗气,藤花清甜解腻,看着晶莹剔透,倒像是春意融融一般。” 宓姌听了这赞便道:“舒妃妹妹若喜欢,可得多尝几块。”她才说完,皇帝已经取过银筷夹了一片入口。连连赞道:“清香甜软,的确不错。”说着又眼馋,“还有别的什么?” 宓姌的眉眼间含着慧黠跳脱,笑着道:“还有一碟软香糕和一盏甘草冰雪冷圆子。这甘草冰雪冷圆子倒也寻常。入口生津罢了。软香糕是用粳米粉兑了薄荷汁做的,入口清爽生凉。”她边说边递给皇帝和意欢,不觉生了几分怀念之色,“臣妾幼年随阿玛在苏州小住,最爱这软香糕。别处再比不上。臣妾随阿玛回京后十余年间再未曾尝到,后来自己按照记忆中的口味试做了几次也不甚佳。今日又做一次,倒还能入口。” 皇帝和意欢尝过,便牵了宓姌坐下,感叹道:“你幼时在苏州小住,至今念念不忘。朕每次听你提起。都十分神往。”他抚着宓姌的手背。和缓而坚定。“你放心。朕所喜的杭州,你所爱的苏州,便是人间天堂。朕有生之年。一定会带你去苏杭山水间。” 宓姌心头微暖,脸色淡淡地透出了几分芙蓉晕红之意,一抹少有的旖旎微笑点缀于上,竟是奇异动人:“皇上有心,臣妾多谢了。” 皇帝注目片刻,不觉心旌动摇,越发低柔道:“前儿朕嘱咐如意馆的画师郎世宁为你画了像,你可喜欢?朕觉得郎世宁笔法甚佳,不同于朝中画师的拘束古板,只是怕他一向画惯了吉服正容的模样。画不出你此刻的温柔旖旎。” 宓姌见意欢抿着唇笑吟吟听着,越发地窘,眼波横流,睨了皇帝一眼:“郎世宁又不是第一次为臣妾画了,一向也都好。” 皇帝叹道:“先祖重印时的画师禹之鼎,最善画人物小像,清俊动人。”他笑意温盈,“可惜画像再好,总不及真人风流清朗。你曾说人老画不老,岁月匆匆,铭记一刻也好。朕会命郎世宁为你一一写实,留待日后细细赏玩。” 意欢微微一怔,似是入神想了片刻,不觉艳羡道:“皇贵妃福气真好。皇贵妃说过的,皇上总惦记着。且不说旁的,这一年一度苏州进贡的绿梅,只有皇贵妃才有呢。” 皇帝意态闲闲,睨了意欢一眼笑道:“舒妃这是吃醋么?四季百花繁盛,皇贵妃却只爱梅花一种,尤其是绿梅。朕起初也疑惑她为何喜欢,后来一见才知,梅花中唯绿梅色泽纯绿,枝梗亦青色,恍如翠袖笼寒映素肌,特为清妍别致。有好事者比之为九疑仙子萼绿华,倒也合宜。” 意欢俏生生的脸孔一板,取了一片软香糕嚼了道:“臣妾不过叹一句羡慕罢了,皇上便要这般取笑,真是无趣。” 皇帝满眼皆是笑意,只看着宓姌牵着她的袖子道:“你瞧,舒妃生气了,你可要怎么赔补才好?” 宓姌低低啐了一口,笑着道:“皇上自己惹的祸害,关臣妾何事?岂有让臣妾赔补的道理!” 皇帝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二人道:“你们俩一个个牙尖嘴利,算是朕说不过你们。罢了罢了,朕只是觉得这糕点十分惬意,但得配个什么茶才算极佳。” 涅筠忙道:“皇上说得是。可不是,咱们小主就备下了。”说罢端出一把青玉茶壶,倒出清洌茶汤,道,“这是松阳进贡的银猴茶,小主说了,也不是什么最名贵的茶,但胜在山野清新,颇有雅趣,配着这些江南糕点,最是回味甘芳。” 皇帝举杯抿了一口,便道:“入口鲜醇甘爽,仿佛有点栗子香。” 意欢品了半盏,便道:“臣妾也曾听闻银猴茶,只是难得见到罢了。配着今日的点心,果然最相宜。” 皇帝夹了一片白菱藕送到宓姌口边:“你忙碌那么久,自己也不尝尝么?”宓姌拗不过皇帝,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片,道:“臣妾其实并不擅长厨艺,只不过尽力一试罢了。” 还不待皇帝说话,意欢轻摇罗扇,似笑似嗔道:“是不是只有皇上喜欢的,皇贵妃才会尽力一试?” 宓姌见她一双眸子晶光潋滟,也不知她是玩笑还是醋意,只蕴了浅浅笑色道:“换作舒妃妹妹也会这样,是不是?”她眼见意欢的脸越来越红,仿佛不胜羞涩,只暗自好笑,转头看着皇帝手边的书卷问:“方才皇上和舒妃妹妹在瞧什么书,这样有趣?” 皇帝将手边的书卷递给宓姌,笑道:“是纳兰容若的《饮水词》,算来也是舒妃的娘家人了,都是叶赫那拉氏的文笔。” 意欢素来清冷的脸庞含了一抹温柔笑色,仿佛二月枝头新绽的鹅黄嫩叶。她低下头卷着衣角,轻声道:“臣妾是真喜欢纳兰容若的词,倒不是因为都是叶赫那拉氏的缘故。臣妾进宫前就知道,皇上喜欢纳兰词。” 皇帝看她一眼,甚是温柔。他的手指笃笃敲在桌上,激起沉沉的余音袅袅:“朕喜欢的,你都很喜欢。朕也觉得纳兰的词极好,读来口角噙香。” 意欢纤纤手指翻过浅黄书页,指着其中一篇道:“旁的也就罢了。臣妾细细读来,觉得这一首《采桑子》最佳。”她细细吟哦,语调清婉,“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宓姌见意欢临风窗下,着一身碧水色银丝长衫,清粹冷冽如凝于细翠青竹上的白露。她虽是女子,看在眼中亦觉心旌动摇。意欢真是美,难怪这么多年承宠,恩眷不断。皇帝虽不容她生子,却也舍不得丢开。其实宓姌也是美的。宓姌的美是要在姹紫嫣红的娇艳中才格外出挑,静静地处于明艳之间,便如一枝萼华绿梅,或是一方美玉翡翠,沉静地散发温润光华。比之彤妃美得让人觉得不留余地,分分寸寸逼迫于眼前,意欢更像芝兰玉树,盈然出脱于冰雪晶莹之上,让人心醉神迷。 此刻,宓姌听她语声如大珠小珠散落玉盘,十分清越,便道:“纳兰容若的词以‘真’字取胜,写情真挚浓烈,却非如烈火烹煮,烧得灰飞烟灭,必得细细读来,以为是淡淡忧伤,回味却是深深黯然。臣妾以为,容若之词比柳永、晏几道的更清淡,却更隽永,算是本朝佳作了。” 意欢听得宓姌娓娓道来,不觉颔首:“皇贵妃说到晏几道的词,我却以为有一首可堪与容若的《采桑子》情境相较。” 宓姌抿嘴一笑:“舒妃妹妹且别说,由得我猜一猜。”她沉吟片刻,眼中一亮,“休休莫莫,离多还是因缘恶。有情无奈思量着。月夜佳期,近写青笺约。心心口口长恨昨,分飞容易当时错。后期休似前欢薄。买断青楼,莫放春闲却。可是这一首《醉落魄》?” 皇帝抚掌轻笑:“不知舒妃说的是不是?朕想的也是这一首。” 意欢素来清冷如冰雪,如今一笑,却似雪上红梅绽放,光艳夺目。她取过桌上切好的两片雪梨,分别递与皇帝与如懿,笑道:“猜得不错,便是这个做嘉赏了。” 皇帝唇边的笑意恬淡如天际薄薄的云:“良日如斯,是该与两位爱妃把酒论诗,闲散度日,总胜过与那些前朝的老头子聒噪了。” 宓姌不觉问:“皇上有烦心事?臣妾本是来禀告这个月六宫用度的。皇上若心烦,臣妾更不敢说了。” 皇帝笑着摆手:“六宫的事,你掌度着便是,不必时时来回禀朕。” (三百六十七) 皇帝夹了一片白菱藕送到宓姌口边:“你忙碌那么久,自己也不尝尝么?”宓姌拗不过皇帝,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片,道:“臣妾其实并不擅长厨艺,只不过尽力一试罢了。” 还不待皇帝说话,意欢轻摇罗扇,似笑似嗔道:“是不是只有皇上喜欢的,皇贵妃才会尽力一试?” 宓姌见她一双眸子晶光潋滟,也不知她是玩笑还是醋意,只蕴了浅浅笑色道:“换作舒妃妹妹也会这样,是不是?”她眼见意欢的脸越来越红,仿佛不胜羞涩,只暗自好笑,转头看着皇帝手边的书卷问:“方才皇上和舒妃妹妹在瞧什么书,这样有趣?” 皇帝将手边的书卷递给宓姌,笑道:“是纳兰容若的《饮水词》,算来也是舒妃的娘家人了,都是叶赫那拉氏的文笔。” 意欢素来清冷的脸庞含了一抹温柔笑色,仿佛二月枝头新绽的鹅黄嫩叶。她低下头卷着衣角,轻声道:“臣妾是真喜欢纳兰容若的词,倒不是因为都是叶赫那拉氏的缘故。臣妾进宫前就知道,皇上喜欢纳兰词。” 皇帝看她一眼,甚是温柔。他的手指笃笃敲在桌上,激起沉沉的余音袅袅:“朕喜欢的,你都很喜欢。朕也觉得纳兰的词极好,读来口角噙香。” 意欢纤纤手指翻过浅黄书页,指着其中一篇道:“旁的也就罢了。臣妾细细读来,觉得这一首《采桑子》最佳。”她细细吟哦。语调清婉,“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宓姌见意欢临风窗下,着一身碧水色银丝长衫,清粹冷冽如凝于细翠青竹上的白露。她虽是女子,看在眼中亦觉心旌动摇。意欢真是美,难怪这么多年承宠,恩眷不断。皇帝虽不容她生子,却也舍不得丢开。其实宓姌也是美的。宓姌的美是要在姹紫嫣红的娇艳中才格外出挑,静静地处于明艳之间,便如一枝萼华绿梅。或是一方美玉翡翠。沉静地散发温润光华。比之彤妃美得让人觉得不留余地。分分寸寸逼迫于眼前,意欢更像芝兰玉树,盈然出脱于冰雪晶莹之上。让人心醉神迷。 此刻,宓姌听她语声如大珠小珠散落玉盘,十分清越,便道:“纳兰容若的词以‘真’字取胜,写情真挚浓烈,却非如烈火烹煮,烧得灰飞烟灭,必得细细读来,以为是淡淡忧伤,回味却是深深黯然。臣妾以为。容若之词比柳永、晏几道的更清淡,却更隽永,算是本朝佳作了。” 意欢听得宓姌娓娓道来,不觉颔首:“皇贵妃说到晏几道的词,我却以为有一首可堪与容若的《采桑子》情境相较。” 宓姌抿嘴一笑:“舒妃妹妹且别说,由得我猜一猜。”她沉吟片刻,眼中一亮,“休休莫莫,离多还是因缘恶。有情无奈思量着。月夜佳期,近写青笺约。心心口口长恨昨,分飞容易当时错。后期休似前欢薄。买断青楼,莫放春闲却。可是这一首《醉落魄》?” 皇帝抚掌轻笑:“不知舒妃说的是不是?朕想的也是这一首。” 意欢素来清冷如冰雪,如今一笑,却似雪上红梅绽放,光艳夺目。她取过桌上切好的两片雪梨,分别递与皇帝与如懿,笑道:“猜得不错,便是这个做嘉赏了。” 皇帝唇边的笑意恬淡如天际薄薄的云:“良日如斯,是该与两位爱妃把酒论诗,闲散度日,总胜过与那些前朝的老头子聒噪了。” 宓姌不觉问:“皇上有烦心事?臣妾本是来禀告这个月六宫用度的。皇上若心烦,臣妾更不敢说了。” 皇帝笑着摆手:“六宫的事,你掌度着便是,不必时时来回禀朕。” 意欢取过一只新橙:“那雪梨太甜腻了,还是吃点酸甜的好。”她拾起果盘边的小银并刀,另一手扶定新橙轻轻一剖,橙子旋即裂开,露出满盈莹亮水色的深红色果肉,犹有汁水饱满溢出。意欢有条不紊地将新橙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搁入雪白的素纹碟中,碧意盈然的织锦袖口下露出一截如玉皓腕,让人注目。 意欢分好橙子,望着皇帝盈然有情意流转,笑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连宋徽宗都有为了李师师不提政事暂且沉醉的时候,皇上怎么还要提那些前朝不高兴的事?” 宓姌知道意欢是在宽解皇帝心绪,但能让她这般费心劝解,想来皇帝是动过真怒的。她当下也不多言,只屏息敛神,取过橙子咬了一片,道:“新橙降火,舒妃有心了。” 皇帝摇头笑道:“朕真能不烦躁便好了。昨日在朝堂上,礼部提起孝贤皇贵妃离世已是第三年了,又说立后之事。谁知朕还没言语,张真玉便向朕道,富察氏乃满洲八大姓之一,在我朝又家世显赫,若要选立继后,当以富察氏出身最佳。他提了这一句也罢了,朝中居然立时有许多人附和,提出要立珅贵人为后。” 意欢微微震惊,与宓姌对视一眼,很快垂眸道:“珅贵人入宫不久,出身虽好,资历却浅,只怕难以服众。” 珅贵人年轻貌美,又出身后族,皇帝难免在她宫中多留了几夜,的确也是得宠。但宓姌何曾会把这样一个年轻丫头放在眼里,何况皇帝名为恩宠之下赏赐的坐胎药,便够她松一口气了。 宓姌微微沉吟,眸中清亮:“皇上生气的不是珅贵人能否当得起皇后之位,而是张真玉在朝中一呼百应。” 皇帝的眸底闪过一丝阴郁:“先帝驾崩时,留下鄂尔泰与张真玉为辅政大臣,朕一即位,就下令予二人来日配享太庙的待遇。配享太庙是臣属至高无上的荣耀,但因两位都是老臣,辅佐先帝尽心,朕也都肯许他们。现在看来,张真玉虽不动声色,却极难缠。” 宓姌觑着皇帝神色,轻声道:“张真玉本家和亲家姚家有二三十个人在朝中或地方上做官,若加上其门生故旧,势力实在不小。难怪才提了一句要立珅贵人为后,便有那么多人附和。” “他们附和便附和,朕不肯就是了。朕以潜邸次序论,说起你以贵妃之位居孝贤皇贵妃之后,资历又深。再者,还有兮贵妃、贤妃彤妃和愉妃,有这些潜邸旧人在,珅贵人实在难以服众。又岂有以区区贵人之位一跃而至皇后的?” 意欢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容:“那么以那些人的心胸,必定要提起孝贤皇贵妃的临终举荐,要荐兮贵妃为后了?” 皇帝冷笑一声:“你倒乖觉,张真玉所言和你如出一辙。” 意欢秀眉微蹙:“这样的胡话后宫里传来传去,也当是妇人之见了。怎么朝堂上的大臣也这样不堪了?皇后之位取决于皇上,怎是前任皇后选定后任,或是由大臣们商讨皇上的家事呢?若不是张真玉糊涂,便是他僭越了。” 纱窗隔断的阳光只留下淡漠的晖迹,遥远天边的云霞却有炫目的光亮。皇帝捻着一个新橙搓揉着:“糊涂也好,僭越也好,朕怎会容他肆意置喙朕的家事国事,又这般广布党羽,群起进言!这朝廷是朕的,可不是张真玉的。于是张真玉便奏告朕,以年老上奏请求告老还乡。折子里有这么一句话,说‘以世宗遗诏许配享太庙,乞上一言为券’。” 宓姌微微变色:“怎么?张真玉还怕皇上不许他已经答允的事,一定要皇上有所保证么?这实在是太无礼了。这么看,他这请求告老还乡的折子,竟有几分试探皇上的意思了。” 皇帝接过意欢递来的橙子吃了一片,缓缓道:“他要试探,朕便成全。只要他安安分分从朕眼前走开,朕便许他一个安稳到老。朕已让军机大臣汪由敦拟好了折子来看,明日就可发出去了。” 宓姌微微松一口气:“那就好。”她迟疑片刻,还是道,“皇上,臣妾有一事不得不禀告,只请皇上听了不要气急忧心。” 皇帝瞟她一眼,淡淡道:“你说就是了。” 宓姌宁静而柔和,含有难得的凝重,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她见皇帝脸色松动了些许,才敢婉声劝道:“皇上。璞链的福晋伊拉里氏来回禀,开春之后璞链身上就很不好,一日不如一日。请皇上若得空儿,一定要去瞧一瞧。” 皇帝的侧脸棱角分明,平静而至淡漠:“璞链的病情朕也略知一二。无非是他自己心思重,又都是些不该有的心思。朕已经让最好的太医去瞧了,也吩咐下去,璞链每日要吃山参吊精神,只要他吃得下,便是每日十斤,朕这个做皇阿玛的也给得起。只求他心思安分些,别再做些无妄之念。” (三百六十八) 宓姌知道意欢是在宽解皇帝心绪,但能让她这般费心劝解,想来皇帝是动过真怒的。她当下也不多言,只屏息敛神,取过橙子咬了一片,道:“新橙降火,舒妃有心了。” 皇帝摇头笑道:“朕真能不烦躁便好了。昨日在朝堂上,礼部提起孝贤皇贵妃离世已是第三年了,又说立后之事。谁知朕还没言语,张真玉便向朕道,富察氏乃满洲八大姓之一,在我朝又家世显赫,若要选立继后,当以富察氏出身最佳。他提了这一句也罢了,朝中居然立时有许多人附和,提出要立珅贵人为后。” 意欢微微震惊,与宓姌对视一眼,很快垂眸道:“珅贵人入宫不久,出身虽好,资历却浅,只怕难以服众。” 珅贵人年轻貌美,又出身后族,皇帝难免在她宫中多留了几夜,的确也是得宠。但宓姌何曾会把这样一个年轻丫头放在眼里,何况皇帝名为恩宠之下赏赐的坐胎药,便够她松一口气了。 宓姌微微沉吟,眸中清亮:“皇上生气的不是珅贵人能否当得起皇后之位,而是张真玉在朝中一呼百应。” 皇帝的眸底闪过一丝阴郁:“先帝驾崩时,留下鄂尔泰与张真玉为辅政大臣,朕一即位,就下令予二人来日配享太庙的待遇。配享太庙是臣属至高无上的荣耀,但因两位都是老臣,辅佐先帝尽心,朕也都肯许他们。现在看来,张真玉虽不动声色。却极难缠。” 宓姌觑着皇帝神色,轻声道:“张真玉本家和亲家姚家有二三十个人在朝中或地方上做官,若加上其门生故旧,势力实在不小。难怪才提了一句要立珅贵人为后。便有那么多人附和。” “他们附和便附和,朕不肯就是了。朕以潜邸次序论,说起你以贵妃之位居孝贤皇贵妃之后,资历又深。再者,还有兮贵妃、贤妃彤妃和愉妃,有这些潜邸旧人在,珅贵人实在难以服众。又岂有以区区贵人之位一跃而至皇后的?” 意欢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容:“那么以那些人的心胸,必定要提起孝贤皇贵妃的临终举荐,要荐兮贵妃为后了?” 皇帝冷笑一声:“你倒乖觉,张真玉所言和你如出一辙。” 意欢秀眉微蹙:“这样的胡话后宫里传来传去。也当是妇人之见了。怎么朝堂上的大臣也这样不堪了?皇后之位取决于皇上。怎是前任皇后选定后任。或是由大臣们商讨皇上的家事呢?若不是张真玉糊涂,便是他僭越了。” 纱窗隔断的阳光只留下淡漠的晖迹,遥远天边的云霞却有炫目的光亮。皇帝捻着一个新橙搓揉着:“糊涂也好。僭越也好,朕怎会容他肆意置喙朕的家事国事,又这般广布党羽,群起进言!这朝廷是朕的,可不是张真玉的。于是张真玉便奏告朕,以年老上奏请求告老还乡。折子里有这么一句话,说‘以世宗遗诏许配享太庙,乞上一言为券’。” 宓姌微微变色:“怎么?张真玉还怕皇上不许他已经答允的事,一定要皇上有所保证么?这实在是太无礼了。这么看,他这请求告老还乡的折子。竟有几分试探皇上的意思了。” 皇帝接过意欢递来的橙子吃了一片,缓缓道:“他要试探,朕便成全。只要他安安分分从朕眼前走开,朕便许他一个安稳到老。朕已让军机大臣汪由敦拟好了折子来看,明日就可发出去了。” 宓姌微微松一口气:“那就好。”她迟疑片刻,还是道,“皇上,臣妾有一事不得不禀告,只请皇上听了不要气急忧心。” 皇帝瞟她一眼,淡淡道:“你说就是了。” 宓姌宁静而柔和,含有难得的凝重,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她见皇帝脸色松动了些许,才敢婉声劝道:“皇上。璞链的福晋伊拉里氏来回禀,开春之后璞链身上就很不好,一日不如一日。请皇上若得空儿,一定要去瞧一瞧。” 皇帝的侧脸棱角分明,平静而至淡漠:“璞链的病情朕也略知一二。无非是他自己心思重,又都是些不该有的心思。朕已经让最好的太医去瞧了,也吩咐下去,璞链每日要吃山参吊精神,只要他吃得下,便是每日十斤,朕这个做皇阿玛的也给得起。只求他心思安分些,别再做些无妄之念。” 宓姌听皇帝口气,仍是对璞链昔年欲为太子之心十分介怀:“那臣妾可否去看望,也好稍稍宽慰……” 皇帝摆手道:“罢了。你如今是皇贵妃,身份贵重。你一去,不知道璞链又要动什么心思。璞链有兮贵妃探视,你便少去这是非之地。” 宓姌只得起身应允。正好乐子进来,道:“皇上,张真玉大人求见。” 皇帝不悦道:“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乐子道:“张真玉大人喜滋滋的,说知道皇上下旨许他配享太庙,所以特来谢恩。” 这一来,不仅皇帝,连宓姌和意欢都变了脸色。皇帝径自起身,走到书房翻了翻奏折,矍然变色:“朕的奏折刚批复完不久,尚未发出,张真玉怎会知道?”他横一眼乐子,带了一抹厉色道:“乐子!” 乐子吓得忙跪下:“皇上,奴才不敢!” 宓姌忙道:“皇上,乐子不敢。内监不得干政,他不敢看皇上的折子。” “那么,便只有汪由敦了!”皇帝的脸色极难看,“是了。汪由敦出自张真玉门下,定是他提前给张真玉透了风。真是大胆!竟敢擅自透露朕的旨意,到底在汪由敦心里,朕是皇帝还是张真玉是皇帝?朕为天下主,而今在朝大臣因师生而成门户党羽,怎可姑容!” 意欢冷冷道:“皇上自然是皇上,可他这个门生竟忘了天地君亲师,反而将师长凌驾于君主之上,实在是不该!” 皇帝沉下脸:“张真玉既然来了,朕就见见他。乐子,去传!” 乐子忙不迭去了。宓姌与意欢不敢在侧,便也告退离开。才出殿门,便见张真玉满脸喜色候在殿外。张真玉行礼道:“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舒妃娘娘万福金安。” 宓姌与意欢微微欠身,看他踌躇满志地入内。意欢不屑:“自作聪明才自取其辱!他以为扶持了一位富察氏的皇贵妃便得意了?” 宓姌悄然一笑:“内外互为援引,一直是后宫与前朝的生存之道。张真玉即便为三朝老臣,也不能免俗。只是皇上心性极强,岂是轻易可以左右的?” 意欢笑道:“他越是举荐旁人,越是成全了姐姐。我便先恭喜姐姐了。” 果然,皇帝勃然大怒,斥责张真玉道:“太庙配享的都是功勋卓越的元老,你张真玉何德何能,有何功绩,可以和那些元勋比肩?鄂尔泰他还算有平定苗疆的功劳,你张真玉所擅长的,不过是谨慎自将、传写谕旨,竟也狂妄自大如此!” 一席话骂得张真玉冷汗淋淋,皇帝犹不解气,下令革去张真玉的伯爵之位,只以大学士衔告老还乡,又下诏解除汪由敦协办大学士和刑部尚书之职,仍旧让他在刑部任上赎罪。自此,再无人敢随意置喙立后之事了。 这一日天高气爽,明朗天光在紫禁城中无遮无拦地流动,宛如潺湲的河水。静静停滞的团云,自由盘旋的飞鸟,连绵如重山的殿脊,沉寂的宫阙掩映了平日的喧嚣,让人心意闲闲。宓姌闲来无事,便往储秀宫看意欢。宓姌才扶着侍女的手进了殿中,便禁不住笑道:“从前进来,你的殿中草药气味最重,如今倒淡了许多,只闻得花香清淡了。” 意欢正捧了一束新折的玉色百合插瓶,莲青色的缂花袖下露出素白的十指尖尖,纤长的深碧花叶垂在她三寸阔袖上,那袖口滚了三层云霞缎的暗纹边,上头绣着星星点点的橘花,显得格外明艳。意欢的身形高挑,身影最是纤细瘦美,一枚白玉鎏金蝴蝶压发扣在燕尾之上,垂落细长的碎银流苏,被风徐徐拂动,更添了几许难得的柔美。意欢笑盈盈睇她一眼,侧身让了让宓姌坐下,轻轻嘘了一声:“去岁听了皇贵妃的话,如今是想开了。皇上照例还是赏赐了坐胎药,嫔妃们也都自己找了方子喝。其实有什么呢,我如今也是有一遭没一遭的,惦记着就喝了,没惦记着也便罢了。” 宓姌笑道:“你自己想得开便是了。我如今也不大喝这个了,左右到了这个年纪了,有没有子嗣都看天意吧。” 意欢笑意幽妍:“是啊,心思都在那上头,成日里也不快活。倒不如闲下来侍弄侍弄花草,心里也清静些。” 画眉子和云雀在廊下嘀呖啼啭,一唱一和,啼破金屋无人的静寂。如懿笑道:“皇上喜欢在圆明园养这些鸟雀,你也喜欢。”她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伸手刮着意欢的脸颊道,“只是皇上这样宠爱你,前两日连内务府新绣的一床满绣合欢鸳鸯连珠帐也独赏了你,可算是娇眠锦衾里,展转双鸳鸯。既有了鸳鸯,你还要别的鸟儿做什么呢?” (三百六十九) 乐子忙不迭去了。宓姌与意欢不敢在侧,便也告退离开。才出殿门,便见张真玉满脸喜色候在殿外。张真玉行礼道:“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舒妃娘娘万福金安。” 宓姌与意欢微微欠身,看他踌躇满志地入内。意欢不屑:“自作聪明才自取其辱!他以为扶持了一位富察氏的皇贵妃便得意了?” 宓姌悄然一笑:“内外互为援引,一直是后宫与前朝的生存之道。张真玉即便为三朝老臣,也不能免俗。只是皇上心性极强,岂是轻易可以左右的?” 意欢笑道:“他越是举荐旁人,越是成全了姐姐。我便先恭喜姐姐了。” 果然,皇帝勃然大怒,斥责张真玉道:“太庙配享的都是功勋卓越的元老,你张真玉何德何能,有何功绩,可以和那些元勋比肩?鄂尔泰他还算有平定苗疆的功劳,你张真玉所擅长的,不过是谨慎自将、传写谕旨,竟也狂妄自大如此!” 一席话骂得张真玉冷汗淋淋,皇帝犹不解气,下令革去张真玉的伯爵之位,只以大学士衔告老还乡,又下诏解除汪由敦协办大学士和刑部尚书之职,仍旧让他在刑部任上赎罪。自此,再无人敢随意置喙立后之事了。 这一日天高气爽,明朗天光在紫禁城中无遮无拦地流动,宛如潺湲的河水。静静停滞的团云,自由盘旋的飞鸟,连绵如重山的殿脊,沉寂的宫阙掩映了平日的喧嚣。让人心意闲闲。宓姌闲来无事,便往储秀宫看意欢。宓姌才扶着侍女的手进了殿中,便禁不住笑道:“从前进来,你的殿中草药气味最重。如今倒淡了许多,只闻得花香清淡了。” 意欢正捧了一束新折的玉色百合插瓶,莲青色的缂花袖下露出素白的十指尖尖,纤长的深碧花叶垂在她三寸阔袖上,那袖口滚了三层云霞缎的暗纹边,上头绣着星星点点的橘花,显得格外明艳。意欢的身形高挑,身影最是纤细瘦美,一枚白玉鎏金蝴蝶压发扣在燕尾之上,垂落细长的碎银流苏。被风徐徐拂动。更添了几许难得的柔美。意欢笑盈盈睇她一眼。侧身让了让宓姌坐下,轻轻嘘了一声:“去岁听了皇贵妃的话,如今是想开了。皇上照例还是赏赐了坐胎药。嫔妃们也都自己找了方子喝。其实有什么呢,我如今也是有一遭没一遭的,惦记着就喝了,没惦记着也便罢了。” 宓姌笑道:“你自己想得开便是了。我如今也不大喝这个了,左右到了这个年纪了,有没有子嗣都看天意吧。” 意欢笑意幽妍:“是啊,心思都在那上头,成日里也不快活。倒不如闲下来侍弄侍弄花草,心里也清静些。” 画眉子和云雀在廊下嘀呖啼啭,一唱一和。啼破金屋无人的静寂。如懿笑道:“皇上喜欢在圆明园养这些鸟雀,你也喜欢。”她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伸手刮着意欢的脸颊道,“只是皇上这样宠爱你,前两日连内务府新绣的一床满绣合欢鸳鸯连珠帐也独赏了你,可算是娇眠锦衾里,展转双鸳鸯。既有了鸳鸯,你还要别的鸟儿做什么呢?” 意欢面颊一红,啐了一口道:“这也是皇贵妃说的话?没半点儿尊重!”她忽然定了乌澄的眼眸,盯着如懿道,“皇贵妃这般说,可是拈我的酸呢?” 意欢的话,五分玩笑,五分认真。宓姌心头微微一颤,这清光悠长之中,因了她的猝然一问,触动一时情肠。她不愿去思索,由着性子道:“若说不拈酸,都是女子心肠,难免有时小气。况你初初承宠那些日子,也是我最受苦的日子。这样想起来,我能不心酸?只是自你我相识,总觉得心性投契,且在宫里久了,方知寻常人家的拈酸吃醋到了这里竟也是多余,徒增烦恼而已。” 仿若一滴清澈的雨水无意颤起铺满澄阳的湖面,漾起金色的涟漪点点,意欢清冽的眸光微有痴怔:“姐姐说的这话,也是我的心思。皇上纵然疼我,但见他宠幸旁人,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便是对姐姐,有几次也是忍不住。可日子长了,才觉这心思除了挫磨自己受苦,也无旁用,所以我才养些鸟儿花儿,散散闲心。且在宫里,说话做事都不得不逼着自己小心。有时候不能对着人说的话,不如对着这些鸟儿说说,也当解了自己的心事了。” 意欢自在皇帝身边,便深得圣眷。她有时说话尖锐,待人亦不热络,因着皇帝的爱宠纵容,也无人敢明着计较。这些年,在旁人眼中,她总是活得纵情恣意的,可在背人处,她也竟有这样的凄清。 宓姌温然相望,抚摸着娇妍的花瓣,柔声道:“那是你不爱往别人宫里去走动。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了,除了我宫里,也难得看你和旁人来往。” 意欢取过小银剪子,细细修完花枝,洒了一点儿清水在花叶上,转首道:“我肯与姐姐来往,是性子相投。与其费那些力气和不相干的人来往,我还不如拾掇拾掇自己。” 宓姌看着疏朗殿内,布置大气,并不像是寻常女子的闺阁香艳而秾丽,除了满架子诗书,再无多少锦绣装饰。“宫里除了你,再没有谁能把自己拾掇得这样干净舒服了。” 意欢道:“人干净了,心也干净。” “咱们身在这地方,周遭的污浊血腥自是不必说了,有时候难免连自己的手也不干净。能求得心有几分干净,也算难得。”宓姌莞尔一笑,看她手边搁着一本温庭筠的诗集,道,“那日在皇上跟前,他不过提了句温庭筠的诗好,你便留心上了。” 意欢脸上绯红如流霞:“姐姐一直忙着,今日难得有空儿,还替我留心起这些了。我不过是听皇上说起,随手翻翻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小印子跑了进来道:“小主,小主,不好了。” 宓姌沉下脸道:“好好儿回话,这么毛毛躁躁的。” 小印子擦了把汗道:“回娘娘的话,二阿哥府里来传话,二阿哥病重,怕是不好了。” 宓姌霍地起身,起得太快,身子不觉晃了一晃,便道:“兮贵妃知道了么?” 小印子道:“二阿哥福晋先来禀报的皇贵妃,钟粹宫只怕还不知道。” 宓姌忙道:“兮贵妃是二阿哥生母,让菱枝赶紧去钟粹宫通报。你亲自去养心殿告诉皇上,再吩咐备轿,本宫去瞧璞链。” 意欢见宓姌担心,亦叹道:“自从孝贤皇贵妃去世,璞链被申饬,终究积郁成疾。好好儿的一个皇子,唉……姐姐路上小心些,别太心急了。” 宓姌哪里还能和她细细分说,忙出了储秀宫去。才过长康右门的夹道,却见一众年长宫女正立在红墙下,一个个四十上下的年纪,都是出宫后无依无靠才继续留在宫中服侍的。一众人等正在听内务府太监的调拨。如懿只看了一眼,芸枝道:“回皇贵妃的话,这是内务府新从圆明园拨来的一批宫女,说是做惯了事极老练的,正训了话要拨去各宫呢。” 宓姌点点头,也不欲过问。突然,宫女里一个穿蓝衣的宫女跑了出来,喝道:“赵公公,凭什么你收了她们的银子便拨去东西六宫,咱们几个没钱使银子给你,你便拨咱们去冷宫当差。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宓姌听得“冷宫”二字,触动旧事,不觉多看了两眼。那赵公公五大三粗,拉过那宫女拖在地上拽了两圈,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搡了一下,喝道:“你们这班圆明园来的宫女,外来的人敢唱内行的戏,猪油蒙了心吧?本公公肯收钱是给你们脸,你给不起就是自己没脸,还敢叫唤?打死了你都没人知道。” 宓姌虽然赶着去永璜府邸,亦不觉蹙眉,唤过跟前的小太监小安道:“小安,去把那个赵太监拉过来,说他的专横霸道本宫都知道了,让他自己去慎刑司领五十大棍,从此不必在内务府当差了。” 小安赶紧着上前去了,那赵公公看见宓姌来,早吓得腿软了。宓姌哪里肯听他啰唆,留下了小安去内务府知会宫女人选的分配,便要离开。方才挨打的宫女忙膝行到宓姌跟前道:“多谢皇贵妃娘娘主持公道。” 宓姌见她挨了打,神色却十分倔强,一点儿也不害怕,便道:“你倒是个直性子的,只是什么话都喊出来,也不怕自己吃亏么?” 那宫女不卑不亢道:“奴婢自己吃亏不要紧,不能让没钱的姐妹都吃了亏。” 宓姌见她被打得灰头土脸的,仔细看相貌却也端庄整齐,落落大方,像是个有主意的,想着涅筠伤了腿之后自己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便道:“你这样的性子是吃亏,可本宫喜欢。等下洗漱干净了去翊坤宫等着,留在本宫宫里当差吧。”她说罢,便急匆匆去了。 待赶到璞链府里时,一众的福晋格格们都跪在地下,嘤嘤地哭泣着。 (三百七十) “咱们身在这地方,周遭的污浊血腥自是不必说了,有时候难免连自己的手也不干净。能求得心有几分干净,也算难得。”宓姌莞尔一笑,看她手边搁着一本温庭筠的诗集,道,“那日在皇上跟前,他不过提了句温庭筠的诗好,你便留心上了。” 意欢脸上绯红如流霞:“姐姐一直忙着,今日难得有空儿,还替我留心起这些了。我不过是听皇上说起,随手翻翻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小印子跑了进来道:“小主,小主,不好了。” 宓姌沉下脸道:“好好儿回话,这么毛毛躁躁的。” 小印子擦了把汗道:“回娘娘的话,二阿哥府里来传话,二阿哥病重,怕是不好了。” 宓姌霍地起身,起得太快,身子不觉晃了一晃,便道:“兮贵妃知道了么?” 小印子道:“二阿哥福晋先来禀报的皇贵妃,钟粹宫只怕还不知道。” 宓姌忙道:“兮贵妃是二阿哥生母,让菱枝赶紧去钟粹宫通报。你亲自去养心殿告诉皇上,再吩咐备轿,本宫去瞧璞链。” 意欢见宓姌担心,亦叹道:“自从孝贤皇贵妃去世,璞链被申饬,终究积郁成疾。好好儿的一个皇子,唉……姐姐路上小心些,别太心急了。” 宓姌哪里还能和她细细分说,忙出了储秀宫去。才过长康右门的夹道,却见一众年长宫女正立在红墙下。一个个四十上下的年纪,都是出宫后无依无靠才继续留在宫中服侍的。一众人等正在听内务府太监的调拨。如懿只看了一眼,芸枝道:“回皇贵妃的话,这是内务府新从圆明园拨来的一批宫女。说是做惯了事极老练的,正训了话要拨去各宫呢。” 宓姌点点头,也不欲过问。突然,宫女里一个穿蓝衣的宫女跑了出来,喝道:“赵公公,凭什么你收了她们的银子便拨去东西六宫,咱们几个没钱使银子给你,你便拨咱们去冷宫当差。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宓姌听得“冷宫”二字,触动旧事,不觉多看了两眼。那赵公公五大三粗。拉过那宫女拖在地上拽了两圈。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搡了一下。喝道:“你们这班圆明园来的宫女,外来的人敢唱内行的戏,猪油蒙了心吧?本公公肯收钱是给你们脸。你给不起就是自己没脸,还敢叫唤?打死了你都没人知道。” 宓姌虽然赶着去永璜府邸,亦不觉蹙眉,唤过跟前的小太监小安道:“小安,去把那个赵太监拉过来,说他的专横霸道本宫都知道了,让他自己去慎刑司领五十大棍,从此不必在内务府当差了。” 小安赶紧着上前去了,那赵公公看见宓姌来,早吓得腿软了。宓姌哪里肯听他啰唆。留下了小安去内务府知会宫女人选的分配,便要离开。方才挨打的宫女忙膝行到宓姌跟前道:“多谢皇贵妃娘娘主持公道。” 宓姌见她挨了打,神色却十分倔强,一点儿也不害怕,便道:“你倒是个直性子的,只是什么话都喊出来,也不怕自己吃亏么?” 那宫女不卑不亢道:“奴婢自己吃亏不要紧,不能让没钱的姐妹都吃了亏。” 宓姌见她被打得灰头土脸的,仔细看相貌却也端庄整齐,落落大方,像是个有主意的,想着涅筠伤了腿之后自己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便道:“你这样的性子是吃亏,可本宫喜欢。等下洗漱干净了去翊坤宫等着,留在本宫宫里当差吧。”她说罢,便急匆匆去了。 待赶到璞链府里时,一众的福晋格格们都跪在地下,嘤嘤地哭泣着。兮贵妃已经先到了,与伊拉里氏陪在床前,她见了宓姌进来,少不得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肃了一肃道:“皇贵妃万安。” 宓姌见阁中一片凄云惨雾,忙按住绿筠的手道:“这个时候了,还闹这些虚文做什么。”说罢便转首急急问伊拉里氏:“太医看过了么?可怎么说?” 伊拉里氏哭得两眼核桃似的,听得宓姌问,忙止了泪站起身来,道:“回娴娘娘的话,太医说扑来年梦魇缠身,日夜不安,心气断断续续的,只怕是……” 宓姌心中一沉,脸色便有些不好:“别胡说!璞链才十九岁,怎么会心气断续?” 伊拉里氏说不上两句,呜咽道:“这两年璞链身上总不大好,忧思过虑,像是总转着什么念头,又不肯告诉妾身。好几次从梦里惊醒,总是大哭说自己不孝。前几日是孝贤皇贵妃的忌辰,璞链梦魇更厉害,说要去找孝贤皇贵妃理论。妾身也吓坏了……” 伊拉里氏话未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掌。兮贵妃脸色煞白,气急败坏地指着她道:“终究是你没照顾好璞链,还一味胡说八道!璞链最有孝心,他梦魇什么?要去找仙逝的孝贤皇贵妃理论什么?糊涂油蒙了心,红口白舌地来拉扯璞链不孝!依本宫看,璞链身上不好,都是素日里你们这些不知轻重的人调唆得他没养好身子。” 兮贵妃性子和缓,如今突然发作,宓姌自然明白是因为伊拉里氏的话没说好。这样的话若是落到皇帝耳朵里,又惦记起昔年璞链灵前不孝的事,更会惹得皇帝不高兴。 宓姌忙拉住兮贵妃劝道:“姐姐别生气。媳妇儿素日是懂事的,只是一时情急说话不当心罢了。”她盯着伊拉里氏,温声嘱咐道:“这样的话再不许提了。”宓姌看着床上昏睡的璞链,见他满头豆大的虚汗,冒了一层又是一层。她看着心疼不已,忙取过绢子替他仔细擦了又擦,心中愈加内疚不已。璞链似是感觉到她的动作,稍稍有些清醒。他动了动身子,忽然睁开了眼,直瞪瞪地望着帐顶,大声道:“额娘,额娘,你别走,您等等儿子,心疼心疼儿子。” 兮贵妃忙坐到榻边,拉住璞链的手垂泪道:“璞链,璞链,额娘在这里。”宓姌听他呼喊哀切,一时触动了心肠,切切唤道:“璞链。” 兮贵妃眼底一酸:“璞链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正巧太医进来,翻了翻璞链眼皮,忙灌了一碗汤药下去,磕个头道:“皇贵妃娘娘恕罪,兮贵妃娘娘恕罪,二阿哥怕是回光返照了。有什么话,能说的就赶紧说了吧。” 宓姌听了这话悲从中来,转过脸呜咽起来。汤药灌下去,璞链果然清醒了些,两眼也渐渐有神,盯着兮贵妃道:“母亲来了。” 兮贵妃叹口气道:“璞链好歹也曾养在皇贵妃膝下过,我是没用,孩子都遭了皇上的训斥,抬不起头来做人。有什么话,皇贵妃陪着说说吧。”她说罢,便扶着几个福晋的手一同出去了。 阁中静静的,恍若一潭幽寂深水,日光细碎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一个幽若的梦。璞链咳嗽了几声,轻轻道:“多谢母亲还惦记着儿子。幼时养育之恩,儿子一直不敢忘记。” 宓姌含了泪,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好孩子。母亲也都还记得,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唯独母子情分上亏欠了。” 扑来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虚弱的酡红,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一口气:“儿子自知是不能了。这些日子一直梦见额娘对着儿子含泪不语,总像是有许多委屈,却说不出来。前几日孝贤皇贵妃忌辰,儿子更梦见孝贤皇贵妃喂淑妃吃些什么,淑妃娘娘吃完就七窍流血。母亲,儿子心里明白,是孝贤皇贵妃害死了淑娘娘!” 宓姌看着他颧骨高耸,两眼深深地凹了进去,难过道:“哲悯淑妃之死本来就蹊跷,母亲是听过这样的闲话的。可永璜,闲话是不能过心的,一旦过了心,挣不出来,成了你的心魔,你就害死你自己了。” 璞链呜呜咽咽地哭着,那样幽咽而绝望的哭泣,像于深夜中迷失了方向的孩童。“儿阿玛骂儿子对孝贤皇贵妃不孝,儿子是真的孝敬不了。是她害得我在阿哥所受苦,是她害死淑娘娘,是她给淑娘娘吃了那么多相克积毒的食物,甲鱼和苋菜,麦冬和鲫鱼……诸如种种,都是同食则会积毒的。淑娘娘就是这样被她慢慢毒死的,我怎么能对着她尽孝……我……我……再不要、不要在这污秽之地了!” 宓姌抱着璞链,心绪哀恸的须臾,有浓墨般的疑惑如同泼洒于素白生绢之上,迅疾流泻,扩散渗染。她抑不住一颗几乎要跳跃出来的心,紧紧攥住他的手道:“这些食物相克积毒是谁告诉你的?愉妃告诉过你是孝贤皇贵妃害死淑娘娘,可她从来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告诉母亲,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璞链一时急切,一口痰涌了上来,咳咳道:“彤……彤……” 多年来如在迷雾中穿行,终于有隐约窥得的明亮,宓姌连连追问:“是彤千桦是不是?是不是?”永璜拼命张大了嘴,极力晃着脑袋想要点头。宓姌见他如此,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忙唤道:“太医,太医!” (三百七十一) 伊拉里氏说不上两句,呜咽道:“这两年璞链身上总不大好,忧思过虑,像是总转着什么念头,又不肯告诉妾身。好几次从梦里惊醒,总是大哭说自己不孝。前几日是孝贤皇贵妃的忌辰,璞链梦魇更厉害,说要去找孝贤皇贵妃理论。妾身也吓坏了……” 伊拉里氏话未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掌。兮贵妃脸色煞白,气急败坏地指着她道:“终究是你没照顾好璞链,还一味胡说八道!璞链最有孝心,他梦魇什么?要去找仙逝的孝贤皇贵妃理论什么?糊涂油蒙了心,红口白舌地来拉扯璞链不孝!依本宫看,璞链身上不好,都是素日里你们这些不知轻重的人调唆得他没养好身子。” 兮贵妃性子和缓,如今突然发作,宓姌自然明白是因为伊拉里氏的话没说好。这样的话若是落到皇帝耳朵里,又惦记起昔年璞链灵前不孝的事,更会惹得皇帝不高兴。 宓姌忙拉住兮贵妃劝道:“姐姐别生气。媳妇儿素日是懂事的,只是一时情急说话不当心罢了。”她盯着伊拉里氏,温声嘱咐道:“这样的话再不许提了。”宓姌看着床上昏睡的璞链,见他满头豆大的虚汗,冒了一层又是一层。她看着心疼不已,忙取过绢子替他仔细擦了又擦,心中愈加内疚不已。璞链似是感觉到她的动作,稍稍有些清醒。他动了动身子,忽然睁开了眼,直瞪瞪地望着帐顶。大声道:“额娘,额娘,你别走,您等等儿子。心疼心疼儿子。” 兮贵妃忙坐到榻边,拉住璞链的手垂泪道:“璞链,璞链,额娘在这里。”宓姌听他呼喊哀切,一时触动了心肠,切切唤道:“璞链。” 兮贵妃眼底一酸:“璞链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正巧太医进来,翻了翻璞链眼皮,忙灌了一碗汤药下去,磕个头道:“皇贵妃娘娘恕罪,兮贵妃娘娘恕罪。二阿哥怕是回光返照了。有什么话。能说的就赶紧说了吧。” 宓姌听了这话悲从中来。转过脸呜咽起来。汤药灌下去,璞链果然清醒了些,两眼也渐渐有神。盯着兮贵妃道:“母亲来了。” 兮贵妃叹口气道:“璞链好歹也曾养在皇贵妃膝下过,我是没用,孩子都遭了皇上的训斥,抬不起头来做人。有什么话,皇贵妃陪着说说吧。”她说罢,便扶着几个福晋的手一同出去了。 阁中静静的,恍若一潭幽寂深水,日光细碎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一个幽若的梦。璞链咳嗽了几声,轻轻道:“多谢母亲还惦记着儿子。幼时养育之恩。儿子一直不敢忘记。” 宓姌含了泪,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好孩子。母亲也都还记得,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唯独母子情分上亏欠了。” 扑来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虚弱的酡红,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一口气:“儿子自知是不能了。这些日子一直梦见额娘对着儿子含泪不语,总像是有许多委屈,却说不出来。前几日孝贤皇贵妃忌辰,儿子更梦见孝贤皇贵妃喂淑妃吃些什么,淑妃娘娘吃完就七窍流血。母亲,儿子心里明白,是孝贤皇贵妃害死了淑娘娘!” 宓姌看着他颧骨高耸,两眼深深地凹了进去,难过道:“哲悯淑妃之死本来就蹊跷,母亲是听过这样的闲话的。可璞链,闲话是不能过心的,一旦过了心,挣不出来,成了你的心魔,你就害死你自己了。” 璞链呜呜咽咽地哭着,那样幽咽而绝望的哭泣,像于深夜中迷失了方向的孩童。“儿阿玛骂儿子对孝贤皇贵妃不孝,儿子是真的孝敬不了。是她害得我在阿哥所受苦,是她害死淑娘娘,是她给淑娘娘吃了那么多相克积毒的食物,甲鱼和苋菜,麦冬和鲫鱼……诸如种种,都是同食则会积毒的。淑娘娘就是这样被她慢慢毒死的,我怎么能对着她尽孝……我……我……再不要、不要在这污秽之地了!” 宓姌抱着璞链,心绪哀恸的须臾,有浓墨般的疑惑如同泼洒于素白生绢之上,迅疾流泻,扩散渗染。她抑不住一颗几乎要跳跃出来的心,紧紧攥住他的手道:“这些食物相克积毒是谁告诉你的?愉妃告诉过你是孝贤皇贵妃害死淑娘娘,可她从来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告诉母亲,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璞链一时急切,一口痰涌了上来,咳咳道:“彤……彤……” 多年来如在迷雾中穿行,终于有隐约窥得的明亮,宓姌连连追问:“是彤千桦是不是?是不是?”永璜拼命张大了嘴,极力晃着脑袋想要点头。宓姌见他如此,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忙唤道:“太医,太医!” 璞链在她怀里挣扎着,如同脱水之鱼,苟延残喘。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终于吃力地闭上了眼睛,回归至永久的安宁。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仿佛秋日黄昏时随风涌动的尘埃,轻得几乎没有半分力气,却萦萦绕绕缠到身上,闷住了心肺鼻息,竟生出一种彻骨的惶然无力。仿佛还是在小时候,璞链不过七八岁,下了学乏了,便是这样靠在宓姌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太医扯着袍子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进来,摸了摸璞链的鼻息,垂头丧气道:“皇贵妃娘娘节哀,二阿哥已经去了。” 宓姌轻缓地摸着永璜的脸,低声道:“好孩子,睡吧,睡吧,你就能见着你的淑娘娘了。”她捂着嘴,压抑着喉间的呜咽,终于在沉默中让眼泪肆意地流了下来。 瑄祯十五年庚午三月十五日申时,皇二子璞链薨,追封定亲王,谥曰安。 宓姌进养心殿向皇帝禀报璞链的丧仪时,皇帝正横躺在暖阁的榻上。金立屏,软烟绮,莲瓣枕,枕边螺钿几上供着一尊釉里红缠枝瓶,瓶中斜斜插着一把姿态妖娆的曼陀罗,雪白浅紫的花瓣碎碎流溢下来,蜿蜒成清媚的风姿。 一切陈设一如往日,却毫无生气。 春日明媚清澈的阳光透过细雕花红木格窗,如一片金色的软纱轻扬起落,无声覆盖在他面上,却亦不能遮去分毫憔悴与神伤之色。 皇帝摩挲着手中一枚子母狮和田青玉佩,听得她足音轻悄,只是微微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嘶哑着喉咙道:“你来了。”皇帝转过脸,露出几日未刮的青青的胡楂,颇有神骨清羸、沈腰潘鬓的支离。 宓姌心头一沉,竟泛起些微酸楚的涟漪。原本在璞链府中处理丧仪,皇帝迟迟不肯露面,她虽然只做了璞链几日的养母,心中也不免怨怼,皇帝对这二子竟连最后的颜面也不给。但如今见他这般,宓姌亦不由得生出一分哀悯,转了低柔的语声:“皇上放心,一切都料理好了。” 皇帝将手中的子母狮和田青玉佩递到宓姌眼前。那是一枚肉质的青玉佩,玉质细腻油润,幽光沉静,刀工古朴流畅,包浆熟美,一大一小两头狮子神态亲昵,依偎在一起,一看便是积古之物。皇帝的言语间凭空透出几许悲凉:“朕找了很久,真的很久。你去主持璞链的丧仪,朕就一直在找,想找出一样诸瑛用过的东西,可以做个念想。可朕一直找不到,还是毓瑚想起来,从库房的锦匣里找到了这个。朕记得很清楚,这是诸瑛的陪嫁。虽然都是富察氏,但她远不比福华,所以这玉也不算十分名贵。可她戴了很久,一直到死才摘下来。朕叫人封存起来。”他絮絮地说着,“你看,这对子母狮多亲热,天伦之乐,毫无嫌隙。” 宓姌的瞳孔蓦然收紧:“皇上的意思是,天家父子还不如这一对狮子。” 皇帝瞥她一眼,并不动怒,只是将那玉佩握在手中,细细抚摩:“这样的话,只有你会说。宓姌,你倒真的不怕。”他苦笑,声音像是垫在香炉下的霞色锦缎,星星点点溅着烧煳的焦灰迹子,“朕真的觉得对不住诸瑛。她是朕的第一个女人,若不是那一刻的动心,朕也不会留下她。她是那么天真单纯的女子,看见朕就会笑得那么高兴。” 皇帝的眉宇间衔着温默与疲倦,缓缓地道:“朕不是故意不给璞链脸面,不去他的丧仪。”他握住宓姌的手,“姌儿,朕是真的不敢看,更不敢去面对。璞链病着的那些日子,朕不愿意听到一点儿他病重的消息,也不愿去看他。朕怕他看朕的眼光只剩了怨恨。朕更怕,怕自己又一次看见朕的孩子走在了朕的前头。” 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亦从腔子里慢慢涌上了喉头。他固然狠心,却原来也是这样难。如懿只得柔声道:“臣妾知道。臣妾把皇上的意思都告诉了璞链府里,所有的阿哥、命妇都去致丧了。” 皇帝挪了挪身子,虚弱地靠在宓姌的腿上,颓丧得像个受了伤的孩子。 (三百七十二) 宓姌看着他颧骨高耸,两眼深深地凹了进去,难过道:“哲悯淑妃之死本来就蹊跷,母亲是听过这样的闲话的。可璞链,闲话是不能过心的,一旦过了心,挣不出来,成了你的心魔,你就害死你自己了。” 璞链呜呜咽咽地哭着,那样幽咽而绝望的哭泣,像于深夜中迷失了方向的孩童。“儿阿玛骂儿子对孝贤皇贵妃不孝,儿子是真的孝敬不了。是她害得我在阿哥所受苦,是她害死淑娘娘,是她给淑娘娘吃了那么多相克积毒的食物,甲鱼和苋菜,麦冬和鲫鱼……诸如种种,都是同食则会积毒的。淑娘娘就是这样被她慢慢毒死的,我怎么能对着她尽孝……我……我……再不要、不要在这污秽之地了!” 宓姌抱着璞链,心绪哀恸的须臾,有浓墨般的疑惑如同泼洒于素白生绢之上,迅疾流泻,扩散渗染。她抑不住一颗几乎要跳跃出来的心,紧紧攥住他的手道:“这些食物相克积毒是谁告诉你的?愉妃告诉过你是孝贤皇贵妃害死淑娘娘,可她从来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告诉母亲,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璞链一时急切,一口痰涌了上来,咳咳道:“彤……彤……” 多年来如在迷雾中穿行,终于有隐约窥得的明亮,宓姌连连追问:“是彤千桦是不是?是不是?”永璜拼命张大了嘴,极力晃着脑袋想要点头。宓姌见他如此,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忙唤道:“太医,太医!” 璞链在她怀里挣扎着,如同脱水之鱼,苟延残喘。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终于吃力地闭上了眼睛,回归至永久的安宁。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仿佛秋日黄昏时随风涌动的尘埃,轻得几乎没有半分力气,却萦萦绕绕缠到身上,闷住了心肺鼻息,竟生出一种彻骨的惶然无力。仿佛还是在小时候,璞链不过七八岁,下了学乏了,便是这样靠在宓姌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太医扯着袍子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进来。摸了摸璞链的鼻息。垂头丧气道:“皇贵妃娘娘节哀,二阿哥已经去了。” 宓姌轻缓地摸着永璜的脸,低声道:“好孩子。睡吧,睡吧,你就能见着你的淑娘娘了。”她捂着嘴,压抑着喉间的呜咽,终于在沉默中让眼泪肆意地流了下来。 瑄祯十五年庚午三月十五日申时,皇二子璞链薨,追封定亲王,谥曰安。 宓姌进养心殿向皇帝禀报璞链的丧仪时,皇帝正横躺在暖阁的榻上。金立屏,软烟绮。莲瓣枕,枕边螺钿几上供着一尊釉里红缠枝瓶,瓶中斜斜插着一把姿态妖娆的曼陀罗,雪白浅紫的花瓣碎碎流溢下来,蜿蜒成清媚的风姿。 一切陈设一如往日,却毫无生气。 春日明媚清澈的阳光透过细雕花红木格窗,如一片金色的软纱轻扬起落,无声覆盖在他面上,却亦不能遮去分毫憔悴与神伤之色。 皇帝摩挲着手中一枚子母狮和田青玉佩,听得她足音轻悄,只是微微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嘶哑着喉咙道:“你来了。”皇帝转过脸,露出几日未刮的青青的胡楂,颇有神骨清羸、沈腰潘鬓的支离。 宓姌心头一沉,竟泛起些微酸楚的涟漪。原本在璞链府中处理丧仪,皇帝迟迟不肯露面,她虽然只做了璞链几日的养母,心中也不免怨怼,皇帝对这二子竟连最后的颜面也不给。但如今见他这般,宓姌亦不由得生出一分哀悯,转了低柔的语声:“皇上放心,一切都料理好了。” 皇帝将手中的子母狮和田青玉佩递到宓姌眼前。那是一枚肉质的青玉佩,玉质细腻油润,幽光沉静,刀工古朴流畅,包浆熟美,一大一小两头狮子神态亲昵,依偎在一起,一看便是积古之物。皇帝的言语间凭空透出几许悲凉:“朕找了很久,真的很久。你去主持璞链的丧仪,朕就一直在找,想找出一样诸瑛用过的东西,可以做个念想。可朕一直找不到,还是毓瑚想起来,从库房的锦匣里找到了这个。朕记得很清楚,这是诸瑛的陪嫁。虽然都是富察氏,但她远不比福华,所以这玉也不算十分名贵。可她戴了很久,一直到死才摘下来。朕叫人封存起来。”他絮絮地说着,“你看,这对子母狮多亲热,天伦之乐,毫无嫌隙。” 宓姌的瞳孔蓦然收紧:“皇上的意思是,天家父子还不如这一对狮子。” 皇帝瞥她一眼,并不动怒,只是将那玉佩握在手中,细细抚摩:“这样的话,只有你会说。宓姌,你倒真的不怕。”他苦笑,声音像是垫在香炉下的霞色锦缎,星星点点溅着烧煳的焦灰迹子,“朕真的觉得对不住诸瑛。她是朕的第一个女人,若不是那一刻的动心,朕也不会留下她。她是那么天真单纯的女子,看见朕就会笑得那么高兴。” 皇帝的眉宇间衔着温默与疲倦,缓缓地道:“朕不是故意不给璞链脸面,不去他的丧仪。”他握住宓姌的手,“姌儿,朕是真的不敢看,更不敢去面对。璞链病着的那些日子,朕不愿意听到一点儿他病重的消息,也不愿去看他。朕怕他看朕的眼光只剩了怨恨。朕更怕,怕自己又一次看见朕的孩子走在了朕的前头。” 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亦从腔子里慢慢涌上了喉头。他固然狠心,却原来也是这样难。如懿只得柔声道:“臣妾知道。臣妾把皇上的意思都告诉了璞链府里,所有的阿哥、命妇都去致丧了。” 皇帝挪了挪身子,虚弱地靠在宓姌的腿上,颓丧得像个受了伤的孩子。“从瑄祯三年端慧太子去世,十二年五阿哥去世,去岁七阿哥去世,如今又是朕的二阿哥。朕登基以来,一直敬慕上天,尊崇佛理,为什么朕的儿子一个个先朕而去,让朕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有泪意模糊地盈上羽睫,仿佛暮霭沉沉时分欲落的雨水。如懿低低道:“皇上,人哪,吃五谷杂粮的身子有病,经不住世事的便是心病。这不是您的错。” 皇帝以手覆额,叹道:“朕知道你说什么,也只有你会告诉朕,璞链的死是心病。自从孝贤皇贵妃死后,朕知道璞链有夺嫡之心,朕便忌讳着他。他是朕的儿子,他刚刚成年,还那么年轻,朕却渐渐开始老了。朕不能不忌讳,不能不疑心……” 心中的触动如潮水上涌,宓姌伸出手指,覆住皇帝的口:“皇上,您正当盛年,如日中天……” 皇帝的眼底露出几分颓丧和阴郁:“如日中天之后便是夕阳西下,哪里比得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皇帝似是在问,却无人也无话可以应答。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儿子长成自然欢喜,可长大了,无能让人担心,有野心又让人害怕。姌儿,有时候连朕自己也觉得,自己宠爱公主比皇子更甚。因为对女儿,不会又爱又怕。从太祖努尔哈赤以来,长子争权已经成了本朝君王不得不忌惮的事。太祖的长子褚英仗着战功便心胸狭隘,鄞朝算功臣,最后被太祖下令绞杀;太宗皇太极的长子豪格觊觎皇位,屡生事端,结果死于亲王之手;圣祖爷的长子暄禔因魇咒太子胤礽,谋夺储位,被削爵囚禁;先帝重印的长子,朕的大哥瑄时,为逆臣进言,被先帝逐出宗籍。姌儿,朕是经历过昔年的瑄时之乱的,朕更害怕,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会和列祖列宗的长子们一样,所以朕申饬璞链严厉,但朕的心里还是疼爱璞链的,毕竟朕的这些孩子里,他是陪着朕最久的一个啊!” 宓姌眼中一酸,终于有泪含着温热的气息垂垂而落。她哽咽,极力平复着气息,缓缓道来:“皇上,璞链要是明白您的心思,在九泉之下也会有所安慰。” 皇帝的声音极轻,如在梦呓:“朕不是对哲悯淑妃的死全无疑心。昔年朕不懂得保护她,让她盛年之时便稀里糊涂离世。”他轻轻握住宓姌的手,手心潮湿而微凉,“姌儿,朕在万人之上,俯视万千。可这万人之上却也是无人之巅,让朕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没有人可以陪着宓姌的手指抚在皇帝发辫之上,发尾上系着一颗墨绿的玉髓珠子并一颗镂空赤金珠。皇帝束发素来只用明黄一色,然而,不知怎的,宓姌只觉得那明亮的金色也变得乌沉沉的,让人心头发坠。她柔声道:“皇上不要多思多虑。您是皇上,亦是人夫,人父,有时候走下来片刻,也未必不好。” 皇帝倦怠地摇头:“这个地方,朕一旦走上去,便已经下不来了。朕从前一直以为孝贤皇贵妃太像一个皇贵妃,而不像一个女人,可如今朕却明白了,她也有她的身不由己。姌儿,朕的皇后之位一直空缺,朕很想你快点来,来到朕身边,咱们站在一块儿。” (三百七十三) 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亦从腔子里慢慢涌上了喉头。他固然狠心,却原来也是这样难。如懿只得柔声道:“臣妾知道。臣妾把皇上的意思都告诉了璞链府里,所有的阿哥、命妇都去致丧了。” 皇帝挪了挪身子,虚弱地靠在宓姌的腿上,颓丧得像个受了伤的孩子。“从瑄祯三年端慧太子去世,十二年五阿哥去世,去岁七阿哥去世,如今又是朕的二阿哥。朕登基以来,一直敬慕上天,尊崇佛理,为什么朕的儿子一个个先朕而去,让朕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有泪意模糊地盈上羽睫,仿佛暮霭沉沉时分欲落的雨水。如懿低低道:“皇上,人哪,吃五谷杂粮的身子有病,经不住世事的便是心病。这不是您的错。” 皇帝以手覆额,叹道:“朕知道你说什么,也只有你会告诉朕,璞链的死是心病。自从孝贤皇贵妃死后,朕知道璞链有夺嫡之心,朕便忌讳着他。他是朕的儿子,他刚刚成年,还那么年轻,朕却渐渐开始老了。朕不能不忌讳,不能不疑心……” 心中的触动如潮水上涌,宓姌伸出手指,覆住皇帝的口:“皇上,您正当盛年,如日中天……” 皇帝的眼底露出几分颓丧和阴郁:“如日中天之后便是夕阳西下,哪里比得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皇帝似是在问,却无人也无话可以应答。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儿子长成自然欢喜。可长大了,无能让人担心,有野心又让人害怕。姌儿,有时候连朕自己也觉得。自己宠爱公主比皇子更甚。因为对女儿,不会又爱又怕。从太祖努尔哈赤以来,长子争权已经成了本朝君王不得不忌惮的事。太祖的长子褚英仗着战功便心胸狭隘,鄞朝算功臣,最后被太祖下令绞杀;太宗皇太极的长子豪格觊觎皇位,屡生事端,结果死于亲王之手;圣祖爷的长子暄禔因魇咒太子胤礽,谋夺储位,被削爵囚禁;先帝重印的长子,朕的大哥瑄时。为逆臣进言。被先帝逐出宗籍。姌儿。朕是经历过昔年的瑄时之乱的,朕更害怕,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会和列祖列宗的长子们一样。所以朕申饬璞链严厉,但朕的心里还是疼爱璞链的,毕竟朕的这些孩子里,他是陪着朕最久的一个啊!” 宓姌眼中一酸,终于有泪含着温热的气息垂垂而落。她哽咽,极力平复着气息,缓缓道来:“皇上,璞链要是明白您的心思,在九泉之下也会有所安慰。” 皇帝的声音极轻,如在梦呓:“朕不是对哲悯淑妃的死全无疑心。昔年朕不懂得保护她。让她盛年之时便稀里糊涂离世。”他轻轻握住宓姌的手,手心潮湿而微凉,“姌儿,朕在万人之上,俯视万千。可这万人之上却也是无人之巅,让朕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没有人可以陪着宓姌的手指抚在皇帝发辫之上,发尾上系着一颗墨绿的玉髓珠子并一颗镂空赤金珠。皇帝束发素来只用明黄一色,然而,不知怎的,宓姌只觉得那明亮的金色也变得乌沉沉的,让人心头发坠。她柔声道:“皇上不要多思多虑。您是皇上,亦是人夫,人父,有时候走下来片刻,也未必不好。” 皇帝倦怠地摇头:“这个地方,朕一旦走上去,便已经下不来了。朕从前一直以为孝贤皇贵妃太像一个皇贵妃,而不像一个女人,可如今朕却明白了,她也有她的身不由己。姌儿,朕的皇后之位一直空缺,朕很想你快点来,来到朕身边,咱们站在一块儿。” 她意外到了极处,也震惊到了极处,不意皇帝会在这个关节上提起立后之事。然而,心底还是有蒙昧的欢喜:“一块儿?” 皇帝重重颔首,软弱而温存:“姌儿,告诉朕,这么多年形影相随,无论朕厚待你、冷弃你,你对朕是否有些许真心?” “真心?”她的欢喜抽离得如此迅疾。终究,还是清醒的吧。哪怕可以拥有与他并肩而立的荣耀与名位,到底还是在乎那一丝真心。“皇上,臣妾一直以为,相信真心的人是不会这般问的。” 皇帝重重叹一口气,握着她手的掌心潮湿得如被眼泪倾覆:“姌儿,朕也很想去相信,时时处处相信,没有半分疑惑。可朕的身边,太多的女子,对朕的心意未必那般真诚。也许,在她们眼里,朕所能带给她们的尊荣与贵宠,甚至朕的这件龙袍,都远远胜过朕这个人。” “不是的,不是的。”她急急地分辩,仿佛是为了那一缕一直不肯被尘埃泯去的真意,“皇上,臣妾相随您左右。臣妾真的希望,臣妾与您,可以是少年时的相伴,白头后的不离。” 她满心满肺的恳切,似是要将多年的心思与委屈一并诉出。皇帝温柔地沉默须臾,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唤她:“姌儿。” 宓姌轻叹一声,有无限岁月凝聚的酸涩一同凝在那叹息的尾音里:“臣妾有自知之明,宫中府中佳丽如云,臣妾并不是最美,性子也算不得最好。作为儿媳,臣妾并不是太后所属意的皇后人选。” 皇帝嘘一口气:“朕知道,不过,孝贤皇贵妃就是当年太后与先帝为朕所选,后来太后待她也不过尔尔。”他深吸一口气,眸中深沉,有星芒一般的光熠熠闪过,朗然道,“可朕是皇帝,朕才是天下之主!若连立谁为皇后都由不得自己,那朕算什么皇帝!张真玉已经走了,太后也不是当年能事事调教朕的太后,谁也不能再约束着朕。哪怕有谁不愿意,朕也必要纵情任意一回!” 心里有绵绵的暖意,仿佛少年的时光再度回到她与他的掌心,盛放出连枝并蒂的缠绵。曾经,她是那样爱慕他,仰望他,是他给了自己救赎,让自己不必成为一辈子的失意人。宓姌依着皇帝的肩,轻声道:“可皇上,也是您说的,那是无人之巅,太过清寒。” 皇帝的笑意如透过云层的光。“所以,咱们在一块儿。”他长嘘一口气,“朕已经失去了一个长子,两个嫡子。朕希望册立你为皇后之后,朕还是会有自己的嫡子。” 宓姌垂下头,语意伤感:“可臣妾已经是三十三岁了,未必能有所生育。” 皇帝伸开手掌,与她的十指一根根交握:“天命顾及,自然会诞育嫡子;天命若不顾,你与朕最喜爱的孩子,就交给你抚养,可以是咱们的嫡子。所以,你不会膝下孤单。” 宓姌轻轻颔首,垂下脸和皇帝紧紧贴在一起:“那么,臣妾可不可以更贪心一些。臣妾日夜期许的,不仅是与皇上有夫妻之情,更有知己之谊,骨血之亲。” “姌儿,你是觉得男女欢爱太过缥缈?” “是。”她心意沉沉,“臣妾所有,不过是与皇上的名分所在。如果可以,臣妾更希望牢牢把握不会轻易碎裂的情分。” 他拥着她,以保护的姿态,颔首允诺:“朕答允你。姌儿,朕答允你。” 她与他的感情,其实一开始就并不纯粹——是她,为了父亲,嫁入宗室,半委屈半期待着嫁作他的妃子;是他,借着她与旁人家族的显赫,一步一步走到九五之尊的地位,才渐渐生出几许真心。这一路走来,明媚欢悦固然不少,可艰难崎岖,也几乎曾要了她的性命,却从未想过,居然也能走到今日。 窗外,有春色如许,遍耀光年。 仿佛所有带着脂粉气的残酷凄烈,种种的波云诡谲、暗潮汹涌,在那一刻都戛然而止,急速归于平静。待回到翊坤宫中,合宫上下已皆知皇帝的立后之意。虽然在皇长子丧中,欢喜不能形于色,可是这么些年的艰难苦辛、辗转流离,终于到了这一步。 沛涵早已等在了翊坤宫中,在垂花门下徘徊相候。宓姌远远见了她,穿着一袭新崭崭的天水蓝袍子,衣衫上是不同深浅的亮银与暗蓝的颜色,捧出大朵大朵栀子花的影彩,是静默而深沉的真心欢悦。宓姌不知怎的,见了沛涵,整个人才从虚茫茫的震动和喜悦里落定了心意。好似方才那一路,欢喜而恍惚,竟是稀里糊涂回来的。 沛涵见了宓姌,疾步上前,想要笑,却是落了泪,紧紧执着她的手,哽咽道:“姐姐,终于有这一日了。” 宓姌亦是慨然,隐然有泪光涌动:“是。只是赔上了璞链一条命,才成全了我。” 沛涵闻言止了泪,正了容色道:“只有到了皇后之位,姐姐才稍稍安全些。所以,不管谁赔了进去,都不可惜。” 夏日天光极长,夕阳的余晖斜斜铺开红河金光,曳满长空。晚霞渐渐变为绛紫与暗蓝交织的宝带,晚霞背后是烧灼了的深红色云彩,将天际都燃得空透了一般,影影绰绰烙在殿前“光明盛昌”的屏门上,蔓延倒影在青石砖地上,似水墨画上泼斜的花枝。 (三百七十四) 皇帝嘘一口气:“朕知道,不过,孝贤皇贵妃就是当年太后与先帝为朕所选,后来太后待她也不过尔尔。”他深吸一口气,眸中深沉,有星芒一般的光熠熠闪过,朗然道,“可朕是皇帝,朕才是天下之主!若连立谁为皇后都由不得自己,那朕算什么皇帝!张真玉已经走了,太后也不是当年能事事调教朕的太后,谁也不能再约束着朕。哪怕有谁不愿意,朕也必要纵情任意一回!” 心里有绵绵的暖意,仿佛少年的时光再度回到她与他的掌心,盛放出连枝并蒂的缠绵。曾经,她是那样爱慕他,仰望他,是他给了自己救赎,让自己不必成为一辈子的失意人。宓姌依着皇帝的肩,轻声道:“可皇上,也是您说的,那是无人之巅,太过清寒。” 皇帝的笑意如透过云层的光。“所以,咱们在一块儿。”他长嘘一口气,“朕已经失去了一个长子,两个嫡子。朕希望册立你为皇后之后,朕还是会有自己的嫡子。” 宓姌垂下头,语意伤感:“可臣妾已经是三十三岁了,未必能有所生育。” 皇帝伸开手掌,与她的十指一根根交握:“天命顾及,自然会诞育嫡子;天命若不顾,你与朕最喜爱的孩子,就交给你抚养,可以是咱们的嫡子。所以,你不会膝下孤单。” 宓姌轻轻颔首,垂下脸和皇帝紧紧贴在一起:“那么,臣妾可不可以更贪心一些。臣妾日夜期许的,不仅是与皇上有夫妻之情,更有知己之谊,骨血之亲。” “姌儿,你是觉得男女欢爱太过缥缈?” “是。”她心意沉沉,“臣妾所有,不过是与皇上的名分所在。如果可以,臣妾更希望牢牢把握不会轻易碎裂的情分。” 他拥着她。以保护的姿态,颔首允诺:“朕答允你。姌儿,朕答允你。” 她与他的感情,其实一开始就并不纯粹——是她,为了父亲。嫁入宗室。半委屈半期待着嫁作他的妃子;是他,借着她与旁人家族的显赫,一步一步走到九五之尊的地位。才渐渐生出几许真心。这一路走来,明媚欢悦固然不少,可艰难崎岖,也几乎曾要了她的性命,却从未想过,居然也能走到今日。 窗外,有春色如许,遍耀光年。 仿佛所有带着脂粉气的残酷凄烈,种种的波云诡谲、暗潮汹涌。在那一刻都戛然而止,急速归于平静。待回到翊坤宫中,合宫上下已皆知皇帝的立后之意。虽然在皇长子丧中,欢喜不能形于色,可是这么些年的艰难苦辛、辗转流离,终于到了这一步。 沛涵早已等在了翊坤宫中。在垂花门下徘徊相候。宓姌远远见了她,穿着一袭新崭崭的天水蓝袍子,衣衫上是不同深浅的亮银与暗蓝的颜色,捧出大朵大朵栀子花的影彩,是静默而深沉的真心欢悦。宓姌不知怎的。见了沛涵,整个人才从虚茫茫的震动和喜悦里落定了心意。好似方才那一路,欢喜而恍惚,竟是稀里糊涂回来的。 沛涵见了宓姌,疾步上前,想要笑,却是落了泪,紧紧执着她的手,哽咽道:“姐姐,终于有这一日了。” 宓姌亦是慨然,隐然有泪光涌动:“是。只是赔上了璞链一条命,才成全了我。” 沛涵闻言止了泪,正了容色道:“只有到了皇后之位,姐姐才稍稍安全些。所以,不管谁赔了进去,都不可惜。” 夏日天光极长,夕阳的余晖斜斜铺开红河金光,曳满长空。晚霞渐渐变为绛紫与暗蓝交织的宝带,晚霞背后是烧灼了的深红色云彩,将天际都燃得空透了一般,影影绰绰烙在殿前“光明盛昌”的屏门上,蔓延倒影在青石砖地上,似水墨画上泼斜的花枝。暮色中的二人披着金黄而模糊的光辉,偶尔有乍暖还凉的风拂掠起袍子飞扬的边角,人也成了茫茫暑气中花叶缭乱的微渺的一枝。 宓姌的手心有黏腻的微凉汗珠,她悄然紧握沛涵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是。我们所走过的路都是必经之路,所做的事都是不可避免之事。哪怕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但永璜已死,我固然伤心,却也知道一件秘事。原来除了你,彤千桦也对璞链说过哲淑妃被孝贤皇贵妃所害。” 沛涵眼中有迷惑的旋影波转,她惊诧道:“彤千桦?” 如懿含着凛冽的警醒:“彤千桦所言,比你细致许多,连淑妃如何被害死的细枝末节都无一不知,且告诉璞链哲悯淑妃是吃了哪些相克的食物而死。”她的声音失却这个季节应有的余温,“皇上曾经与我说过,孝贤皇贵妃至死也不认害死哲悯淑妃……我从前从不相信,如今看来,却真有几分可信了……” 沛涵深吸一口气,蹙起了眉头,但随即又以一贯平和无害的微笑抚平了那一丝凌厉的警惕:“若孝贤皇贵妃所言是真,那么唯一能把如何害死哲悯淑妃的始末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才是真正下手害死哲悯淑妃之人。”她屏息凝神,呼吸渐渐有了明显的起伏,“姐姐记得么?孝贤皇贵妃生前对饮食性寒性热之事几乎一无所知,连自己的一饮一食都不甚注意,还是彤千桦偶尔提醒。虽然惠儿都说过,是慧贤贵妃和孝贤皇贵妃在咱们冷宫的饮食里加了许多寒湿之物,可是背后主使,或许另有其人。且还有许多事,孝贤皇贵妃也是至死不认的。” 宓姌眯起眼眸,有一种细碎的光刺在她的眸底幽沉地晃:“如今看来,这个人倒更像是彤千桦呢。只是沛涵,她出身李朝,看似不如慧贤贵妃和孝贤皇贵妃出身高门华第、身份尊贵,但皇上为了顾着主属两邦之谊,不到绝处,绝不会轻易动她。” 沛涵侧了侧首,牵动云鬟上珠影翠微,闪着掠青曳碧的冷光。她拍一拍如懿的手,屏声静气道:“从前不知敌人身在何处,才受了无数暗算。如今知道是谁了,又已经剪除了她的羽翼,只须看得死死的,还怕她能翻出天去么?不怕!天长日久,闲来无事,这些账便一笔笔慢慢算吧。” 宓姌的声线里有沉沉的决断与冷冽:“是,是要慢慢算。我们在这宫里多年,唯一学会的,不就是将对方最引以为傲、赖以为生的东西慢慢挫磨殆尽么?下半生还长着呢,咱们还在一块儿,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同一份心力。” 她们彼此相握的手指紧紧收拢,关节因为过于郑重和用力而微微泛白。哪怕有更辉煌的荣耀即将披拂于身,她们依然是昔年彼此依靠的姐妹,相伴同行,从未有异。 之后再有嫔妃来贺,宓姌一概都谦逊推却了。皇帝在立后的旨意之后,也于同日下旨,在八月初四,也就是立后之后的两天,复彤千桦贵妃之位。这样的安慰,既是因为千桦的丧子之痛,也是因为立后大典有万国来朝,不能不顾着李朝的颜面。 立后的典礼一切皆有成例,由礼部和内务府全权主持。繁文缛节自然无须宓姌过问,她忽然松了一口气,仿佛回到了初嫁的时候,由着旁人一一安排,她便只需安安心心等着披上嫁衣便是。如今也是,只像一个木偶似的,等着一件件衣裳上身量定,看着凤冠制成送到眼前来。皇帝自然是用心的,一切虽然有先皇后的册封礼可援作旧例,皇帝还是吩咐了一样一样精心制作。绫罗绸缎细细裁剪,凤冠霞帔密密铸成,看得多了,一切也都成了璀璨星河中随手一拘,不值一提。 涅筠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在宫中帮忙。这个时候,宓姌便察觉了新来的宫女的好处。那个宫女,便是盈月。 盈月生着容长脸儿,细细的眉眼扫过去,冷冷淡淡的没有表情,一身素色斜襟宫女装裹着她瘦削笔直的腰身,紧绷绷地利索。盈月出身下五旗,因在底下时受尽了白眼,如今被人捧着也不为所动,谁也不亲近。她的性子极为利落果敢,做起事来亦十分精明,有着泼辣大胆的一面,亦懂得适时沉默。对着内务府一帮做事油惯了的太监,她心细如发,不卑不亢,将封后的种种细碎事宜料理得妥妥当当。但凡有浑水摸鱼不当心的,她提醒一次便罢,若有第二次,巴掌便招呼上去,半点也不容情。 沛涵见了几回,不觉笑道:“这丫头性子厉害,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新来的。” 宓姌亦笑:“盈月是个能主事的厉害角色,她放得开手,我也能省心些。” 然而沛涵亦担心:“盈月突然进了翊坤宫,底细可清楚么?” 宓姌颔首:“小印子都细细查摸过她的底细了。孤苦孩子,无根无依,倒也清静。” 这样伺候了些日子,连涅筠亦赞:“有盈月伺候娘娘,奴婢也能安心出去了。” (三百七十五) 如懿含着凛冽的警醒:“彤千桦所言,比你细致许多,连淑妃如何被害死的细枝末节都无一不知,且告诉璞链哲悯淑妃是吃了哪些相克的食物而死。”她的声音失却这个季节应有的余温,“皇上曾经与我说过,孝贤皇贵妃至死也不认害死哲悯淑妃……我从前从不相信,如今看来,却真有几分可信了……” 沛涵深吸一口气,蹙起了眉头,但随即又以一贯平和无害的微笑抚平了那一丝凌厉的警惕:“若孝贤皇贵妃所言是真,那么唯一能把如何害死哲悯淑妃的始末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才是真正下手害死哲悯淑妃之人。”她屏息凝神,呼吸渐渐有了明显的起伏,“姐姐记得么?孝贤皇贵妃生前对饮食性寒性热之事几乎一无所知,连自己的一饮一食都不甚注意,还是彤千桦偶尔提醒。虽然惠儿都说过,是慧贤贵妃和孝贤皇贵妃在咱们冷宫的饮食里加了许多寒湿之物,可是背后主使,或许另有其人。且还有许多事,孝贤皇贵妃也是至死不认的。” 宓姌眯起眼眸,有一种细碎的光刺在她的眸底幽沉地晃:“如今看来,这个人倒更像是彤千桦呢。只是沛涵,她出身李朝,看似不如慧贤贵妃和孝贤皇贵妃出身高门华第、身份尊贵,但皇上为了顾着主属两邦之谊,不到绝处,绝不会轻易动她。” 沛涵侧了侧首,牵动云鬟上珠影翠微,闪着掠青曳碧的冷光。她拍一拍如懿的手,屏声静气道:“从前不知敌人身在何处,才受了无数暗算。如今知道是谁了,又已经剪除了她的羽翼,只须看得死死的,还怕她能翻出天去么?不怕!天长日久,闲来无事,这些账便一笔笔慢慢算吧。” 宓姌的声线里有沉沉的决断与冷冽:“是。是要慢慢算。我们在这宫里多年,唯一学会的,不就是将对方最引以为傲、赖以为生的东西慢慢挫磨殆尽么?下半生还长着呢,咱们还在一块儿,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同一份心力。” 她们彼此相握的手指紧紧收拢。关节因为过于郑重和用力而微微泛白。哪怕有更辉煌的荣耀即将披拂于身,她们依然是昔年彼此依靠的姐妹,相伴同行。从未有异。 之后再有嫔妃来贺,宓姌一概都谦逊推却了。皇帝在立后的旨意之后,也于同日下旨,在八月初四,也就是立后之后的两天,复彤千桦贵妃之位。这样的安慰,既是因为千桦的丧子之痛,也是因为立后大典有万国来朝,不能不顾着李朝的颜面。 立后的典礼一切皆有成例。由礼部和内务府全权主持。繁文缛节自然无须宓姌过问,她忽然松了一口气,仿佛回到了初嫁的时候,由着旁人一一安排,她便只需安安心心等着披上嫁衣便是。如今也是,只像一个木偶似的。等着一件件衣裳上身量定,看着凤冠制成送到眼前来。皇帝自然是用心的,一切虽然有先皇后的册封礼可援作旧例,皇帝还是吩咐了一样一样精心制作。绫罗绸缎细细裁剪,凤冠霞帔密密铸成。看得多了,一切也都成了璀璨星河中随手一拘,不值一提。 涅筠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在宫中帮忙。这个时候,宓姌便察觉了新来的宫女的好处。那个宫女,便是盈月。 盈月生着容长脸儿,细细的眉眼扫过去,冷冷淡淡的没有表情,一身素色斜襟宫女装裹着她瘦削笔直的腰身,紧绷绷地利索。盈月出身下五旗,因在底下时受尽了白眼,如今被人捧着也不为所动,谁也不亲近。她的性子极为利落果敢,做起事来亦十分精明,有着泼辣大胆的一面,亦懂得适时沉默。对着内务府一帮做事油惯了的太监,她心细如发,不卑不亢,将封后的种种细碎事宜料理得妥妥当当。但凡有浑水摸鱼不当心的,她提醒一次便罢,若有第二次,巴掌便招呼上去,半点也不容情。 沛涵见了几回,不觉笑道:“这丫头性子厉害,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新来的。” 宓姌亦笑:“盈月是个能主事的厉害角色,她放得开手,我也能省心些。” 然而沛涵亦担心:“盈月突然进了翊坤宫,底细可清楚么?” 宓姌颔首:“小印子都细细查摸过她的底细了。孤苦孩子,无根无依,倒也清静。” 这样伺候了些日子,连涅筠亦赞:“有盈月伺候娘娘,奴婢也能安心出去了。” 自此,宓姌便把盈月视作了心腹臂膀,格外看重。而盈月因着宓姌那日相救,也格外地忠心耿耿,除了宓姌,旁的人一个不听,也一个不认。 然而,对于这次的立后,也不是人人都心服的。 自从璞链死后,彤千桦是对儿子的前程心有戚戚,不仅日日奉佛念经,渐渐也吃起斋来。若无大事,也不大出门了。如兮贵妃,私下无人偶然相见时,亦黯然神伤道:“皇贵妃,你虽然出身贵族,但细论起来,你家世破落,又不为太后中意,并不比汉军旗出身的我好多少。若论美貌,你也不是宫中最美最好的,皇上对你也不算椒房专宠,更何况你连一个公主都没有生过,可是到了最后,竟是你成了皇后。是为了什么呢?” 兮贵妃的迷惑,或许也是许多人不能言说的不解吧。 彼时的宓姌,正是盛世芳华,着华丽纯粹的郁金香红锦袍,那样纯色的红,只在双袖和领口微微缀绣金线夹着玉白色的并蒂昙花纹,袍角长长地拂在霞色云罗缀明珠的鞋面上,泛着浅淡的金银色泽,华丽如艳阳。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当之无愧地承担着这样热烈而纯粹的颜色,并以淡然之势,逼得那明艳的红亦生生黯淡了几分。 “是为了什么呢?”宓姌自嘲地笑笑,“我本是成也家世,败也家世。我没有最耀眼的美貌,没有深重的宠爱,贤名也不如孝贤皇贵妃。至于孩子,我确实比不上你儿女双全,多子多福。我只有这一条命,一口气,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可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我才可以做一个无所畏惧的皇后。”宓姌深深凝睇兮贵妃渐渐被岁月侵蚀后细纹顿生而微微松弛的脸庞,还有经过孝贤皇贵妃灵前痛责之事后那种深入骨髓的灰心与颓然,像一层蒙蒙的灰网如影随形紧紧覆盖,她不觉生出几分唇亡齿寒的伤感,“还有,换作我,绝不会如你一般问出,凭什么是谁当皇后这样的话。” 兮贵妃注视宓姌良久,遗下一束灰暗的目光,垂下哀伤的面孔:“这些年我不求别的,只求我的孩子能平安有福地长大。为了这个,多少委屈我也受得。终于,等啊等,居然那些人都死在了我这个不中用的人前头。我便生了痴心妄想,也听信了彤千桦的奉承,以为自己也有资本争一争皇后之位,至少能为我的孩子们争得一个嫡出的身份,争得一个不再被人欺侮的前程。可是,我终究不如你命好。所以,你要怪罪我当初和你争夺后位的心思,我也只能自作自受而已。” 兮贵妃的痛苦宓姌何尝不懂得,也因这懂得而生出一分悲悯。宓姌面色宁和,柔和地望着她:“你一切所为,不过是为了你孩子的前程,并非有意害我。因为我膝下无子,所以不会偏袒任何一位皇子,更不会与你计较旧事。” 兮贵妃眼中一亮,心被温柔地牵动,感泣道:“真的?” 宓姌坦然目视她,平静道:“自然。” 兮贵妃迎着风,落下感动的泪。璞链的连番打击,早已让兮贵妃的恩宠不复旧日,连宫人们也避之不及。世态炎凉如此,不过倚仗着往年的资历熬油似的度日罢了。而她,除了尊贵的身份,早已挽留不住什么,甚至,连渐渐逝去的年华都不曾眷顾她。比之同岁的彤千桦,兮贵妃的衰老过于明显,而千桦,至少在艳妆之下,还保留着昔年的风华与韶艳。 绿兮贵妃离开后,沛涵却是在长春宫寻到了宓姌的踪迹。 长春宫中一切布置如孝贤皇贵妃所在之时,只是伊人已去,上泉碧落,早已渺渺。 宓姌静静立于暖阁之中,宛然如昨日重来。 沛涵款步走近:“不承想姌儿你在这里。” 宓姌淡淡而笑:“皇上常来长春宫坐坐,感怀孝贤皇贵妃。今日,我也来看看故人故地。” 沛涵轻嗤:“皇上情深,姌儿大可不必如此。” 宓姌螓首微摇:“不!时至今日,我才发觉,当年与孝贤皇贵妃彼此纠葛是多么无知!我们用了彼此一生最好的年华,互相憎恨,互相残害,一刻也不肯放过。到头来,却成全了谁呢?” 沛涵垂眸:“左右她是对不起姌儿的。” “我也对不起她!”宓姌瞬然睁眸,“是我,害死了她心爱的孩子!只要我一闭上眼,我就会害怕,会后悔!” (三百七十六) 自此,宓姌便把盈月视作了心腹臂膀,格外看重。而盈月因着宓姌那日相救,也格外地忠心耿耿,除了宓姌,旁的人一个不听,也一个不认。 然而,对于这次的立后,也不是人人都心服的。 自从璞链死后,彤千桦是对儿子的前程心有戚戚,不仅日日奉佛念经,渐渐也吃起斋来。若无大事,也不大出门了。如兮贵妃,私下无人偶然相见时,亦黯然神伤道:“皇贵妃,你虽然出身贵族,但细论起来,你家世破落,又不为太后中意,并不比汉军旗出身的我好多少。若论美貌,你也不是宫中最美最好的,皇上对你也不算椒房专宠,更何况你连一个公主都没有生过,可是到了最后,竟是你成了皇后。是为了什么呢?” 兮贵妃的迷惑,或许也是许多人不能言说的不解吧。 彼时的宓姌,正是盛世芳华,着华丽纯粹的郁金香红锦袍,那样纯色的红,只在双袖和领口微微缀绣金线夹着玉白色的并蒂昙花纹,袍角长长地拂在霞色云罗缀明珠的鞋面上,泛着浅淡的金银色泽,华丽如艳阳。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当之无愧地承担着这样热烈而纯粹的颜色,并以淡然之势,逼得那明艳的红亦生生黯淡了几分。 “是为了什么呢?”宓姌自嘲地笑笑,“我本是成也家世,败也家世。我没有最耀眼的美貌,没有深重的宠爱,贤名也不如孝贤皇贵妃。至于孩子,我确实比不上你儿女双全,多子多福。我只有这一条命,一口气,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可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我才可以做一个无所畏惧的皇后。”宓姌深深凝睇兮贵妃渐渐被岁月侵蚀后细纹顿生而微微松弛的脸庞,还有经过孝贤皇贵妃灵前痛责之事后那种深入骨髓的灰心与颓然。像一层蒙蒙的灰网如影随形紧紧覆盖,她不觉生出几分唇亡齿寒的伤感,“还有,换作我,绝不会如你一般问出。凭什么是谁当皇后这样的话。” 兮贵妃注视宓姌良久。遗下一束灰暗的目光,垂下哀伤的面孔:“这些年我不求别的,只求我的孩子能平安有福地长大。为了这个。多少委屈我也受得。终于,等啊等,居然那些人都死在了我这个不中用的人前头。我便生了痴心妄想,也听信了彤千桦的奉承,以为自己也有资本争一争皇后之位,至少能为我的孩子们争得一个嫡出的身份,争得一个不再被人欺侮的前程。可是,我终究不如你命好。所以,你要怪罪我当初和你争夺后位的心思。我也只能自作自受而已。” 兮贵妃的痛苦宓姌何尝不懂得,也因这懂得而生出一分悲悯。宓姌面色宁和,柔和地望着她:“你一切所为,不过是为了你孩子的前程,并非有意害我。因为我膝下无子,所以不会偏袒任何一位皇子。更不会与你计较旧事。” 兮贵妃眼中一亮,心被温柔地牵动,感泣道:“真的?” 宓姌坦然目视她,平静道:“自然。” 兮贵妃迎着风,落下感动的泪。璞链的连番打击。早已让兮贵妃的恩宠不复旧日,连宫人们也避之不及。世态炎凉如此,不过倚仗着往年的资历熬油似的度日罢了。而她,除了尊贵的身份,早已挽留不住什么,甚至,连渐渐逝去的年华都不曾眷顾她。比之同岁的彤千桦,兮贵妃的衰老过于明显,而千桦,至少在艳妆之下,还保留着昔年的风华与韶艳。 绿兮贵妃离开后,沛涵却是在长春宫寻到了宓姌的踪迹。 长春宫中一切布置如孝贤皇贵妃所在之时,只是伊人已去,上泉碧落,早已渺渺。 宓姌静静立于暖阁之中,宛然如昨日重来。 沛涵款步走近:“不承想姌儿你在这里。” 宓姌淡淡而笑:“皇上常来长春宫坐坐,感怀孝贤皇贵妃。今日,我也来看看故人故地。” 沛涵轻嗤:“皇上情深,姌儿大可不必如此。” 宓姌螓首微摇:“不!时至今日,我才发觉,当年与孝贤皇贵妃彼此纠葛是多么无知!我们用了彼此一生最好的年华,互相憎恨,互相残害,一刻也不肯放过。到头来,却成全了谁呢?” 沛涵垂眸:“左右她是对不起姌儿的。” “我也对不起她!”宓姌瞬然睁眸,“是我,害死了她心爱的孩子!只要我一闭上眼,我就会害怕,会后悔!” 沛涵沉吟片刻,方问:“所以今日姌儿由此及彼,肯不顾昔日争夺后位的种种,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兮贵妃么?” 宓姌凝神片刻,缓缓道:“昔日争夺后位,兮贵妃既是因为爱子之心,也是因为受了孝贤皇贵妃临死举荐的牵累,更有彤千桦的挑唆。” 沛涵微微蹙眉:“可她到底是有那份心的。” 宓姌衔了一抹澹然笑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即将正位中宫,许多事,狠辣自然需要,但也须多一些宽和手段,否则逼得太紧了,也是无益。兮贵妃在嫔妃中位分仅次于我,平伏了她,也是平伏了底下一些人。不为别的,只为到底是我牵累了璞链。我一直未曾忘却璞链死在我怀中的模样。” 沛涵抿唇而笑,陪伴在宓姌身侧:“姌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皇后了。” 宓姌颦起了纤细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如寒鸦欲振的飞翅,在眼下覆就了浅青色的轻烟,戴着金镶珠琥珀双鸳镯的一痕雪腕抚上金丝玉白昙花的袖,轻声道:“越来越像皇后?沛涵,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最常想到谁?” 沛涵立于她身后,穿了一件新制的月白色缕金线暗花长衣,外罩碧玉色银线素绡软烟罗比甲,手中素白绣玉兰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双眼睛似睁非睁:“你是想起从前的海纳赫先皇后了么?” 宓姌环视长春宫,静静道:“有这一日,我也算略略对得住死不瞑目的父亲。只是我最常想到的,却是海纳赫皇后。”她见海兰浑不在意,继续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身为中宫,海纳赫皇后明面上也算无可挑剔,为何皇上却总对她若即若离,似乎总有些戒心。细想起来,自成为正妻,便无一日真正快活过。对着自己的夫君,自己的枕边人,如履薄冰。” 沛涵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姌儿替旁人操心做什么?” 宓姌咬一咬唇,还是抵不住舌尖冲口欲出的话语:“沛涵,我一直在想,若孝贤皇后只是妾而非正妻,不曾有与皇上并肩而立同治家国的权柄,会不会皇上待她,会像待其他女人一般,更多些温存蜜爱?会不会——” 沛涵柔声道,“姐姐的话,便是教我这样冷心冷意的人听了,也心里发慌。总不会姐姐是觉得,即将正位中宫,反而惹了皇上疑忌吧?姌儿,你是欢喜过头了,才会这么胡思乱想。皇上固然一向自负,不愿权柄下移,更不许任何人违逆,但……总不至于此吧。” 勉强一笑:“或许我真是多心了。”明灿的日色顺着熠熠生辉的琉璃碧瓦纷洒而下,在她半张面上铺出一层浅灰的暗影,柔情与心颤、光明与阴暗的分割好似天与地的相隔,却又在无尽处重合,分明而模糊。她只是觉得心底有一种无可言喻的阴冷慢慢地滋生,即使被夏日温暖的阳光包围着,那种凄微的寒意仍然从身体的深处开始蔓延,随着血脉的流动一点一点渗透开去。 瑄祯十五年八月初二,皇帝正式下诏,命大学士傅恒为正使,大学士史贻直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穆姌为皇后。 册文隆重而华辞并茂: 朕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恒资于内职,家邦之化斯隆。惟中阃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皇贵妃穆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早从潜邸,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遵慈谕。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显命有光。鸿庥滋至钦哉。 立后这日清晨,天气并不如何烦热,皇帝执手含笑:“朕选在三月初二,那是你当年嫁入皇宫的日子。八月,也和朕的万寿节,又和中秋团圆同一个月。朕希望与你朝朝暮暮相见,年年岁岁团圆。” 宓姌着皇后朝服,正衣冠,趁着立后大典之前前往慈宁宫拜见太后。彼时太后已经换好朝服,佩戴金冠,见她来,只是默然受礼。 宓姌伏首三拜,诚恳道:“无论皇额娘是否愿意儿臣成为皇后,但儿臣能有今日,终究得多谢皇额娘指点提拔。” 太后抚着衣襟上金龙妆花,目色平淡宁和:“你虽然不是哀家最中意的皇后人选,但也终究是你,能走到这个位置。” ps: 实在不好意思,前一章的二更打成了五更,各位见谅。 (三百七十七) 宓姌环视长春宫,静静道:“有这一日,我也算略略对得住死不瞑目的父亲。只是我最常想到的,却是海纳赫皇后。”她见海兰浑不在意,继续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身为中宫,海纳赫皇后明面上也算无可挑剔,为何皇上却总对她若即若离,似乎总有些戒心。细想起来,自成为正妻,便无一日真正快活过。对着自己的夫君,自己的枕边人,如履薄冰。” 沛涵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姌儿替旁人操心做什么?” 宓姌咬一咬唇,还是抵不住舌尖冲口欲出的话语:“沛涵,我一直在想,若孝贤皇后只是妾而非正妻,不曾有与皇上并肩而立同治家国的权柄,会不会皇上待她,会像待其他女人一般,更多些温存蜜爱?会不会——” 沛涵柔声道,“姐姐的话,便是教我这样冷心冷意的人听了,也心里发慌。总不会姐姐是觉得,即将正位中宫,反而惹了皇上疑忌吧?姌儿,你是欢喜过头了,才会这么胡思乱想。皇上固然一向自负,不愿权柄下移,更不许任何人违逆,但……总不至于此吧。” 勉强一笑:“或许我真是多心了。”明灿的日色顺着熠熠生辉的琉璃碧瓦纷洒而下,在她半张面上铺出一层浅灰的暗影,柔情与心颤、光明与阴暗的分割好似天与地的相隔,却又在无尽处重合,分明而模糊。她只是觉得心底有一种无可言喻的阴冷慢慢地滋生,即使被夏日温暖的阳光包围着,那种凄微的寒意仍然从身体的深处开始蔓延,随着血脉的流动一点一点渗透开去。 瑄祯十五年八月初二,皇帝正式下诏,命大学士傅恒为正使,大学士史贻直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穆姌为皇后。 册文隆重而华辞并茂: 朕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恒资于内职,家邦之化斯隆。惟中阃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皇贵妃穆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早从潜邸。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遵慈谕。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显命有光。鸿庥滋至钦哉。 立后这日清晨,天气并不如何烦热,皇帝执手含笑:“朕选在三月初二,那是你当年嫁入皇宫的日子。八月,也和朕的万寿节,又和中秋团圆同一个月。朕希望与你朝朝暮暮相见,年年岁岁团圆。” 宓姌着皇后朝服,正衣冠。趁着立后大典之前前往慈宁宫拜见太后。彼时太后已经换好朝服,佩戴金冠,见她来,只是默然受礼。 宓姌伏首三拜,诚恳道:“无论皇额娘是否愿意儿臣成为皇后,但儿臣能有今日。终究得多谢皇额娘指点提拔。” 太后抚着衣襟上金龙妆花,目色平淡宁和:“你虽然不是哀家最中意的皇后人选,但也终究是你,能走到这个位置。” 宓姌恭顺低首:“多谢皇额娘夸奖。” 太后平和地摇头:“不是夸奖。是你身上流着的血液,那种骨子里的血性。是谁也及不上的。” 宓姌微微惊讶,在她的印象中,太后一向是城府极深、妙算心至的。 她沉默须臾,道:“皇额娘,儿臣有一事一直不明,还请明示。” 太后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说吧。” 宓姌直视太后,目光中有太多不解与疑惑:“当年重印帝的发妻,贵为中宫,又是智敬宪皇后的亲妹,圣为何会在太后您手下一败涂地,最后惨死冷宫?” 太后微微一笑,眼底是深不可测的寒意:“今日是你的喜日,偏要问这么晦气的话么?” 宓姌的笑意静静的,像瑰丽日光下凝然不动的鸳鸯瓦,瑰丽中却让人沉得下心气:“问了晦气的话,是指望自己的来日不会晦气。但请皇额娘成全。” 太后望着殿外浮金万丈,微微眯了双眼,似是沉溺在久远的往事之中,幽幽道:“自作孽,不可活。” 宓姌微一沉吟,雪白的齿轻轻咬住:“宫中何人不作孽,为何独独她不可活?” 太后望向宓姌,细细打量了片刻:“你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不输天下的气度。只可惜……”太后摇摇头,徐徐道,“她就是太在意了,太在意子嗣,太在意后位,更在意君心。其实,皇后就是一个供奉着的神位,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只要能不出错,不为人所害,终究等得到一生荣华平安。” 宓姌迟疑片刻:“那么子嗣、后位、君心,在乎就不对了么?或者,皇额娘不在乎?” 太后从容笑道:“总有人不在乎一些,总有人更在乎一些。更在乎的那些人,露了自己在乎什么,就等于告诉别人自己的致命伤在何处,总让人有机可乘,害了自身。而且,哀家可以再说一次,哀家从未斗赢过她。能斗赢她这位当年的皇后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先帝,当时的万乘之尊。” 宓姌听闻过旧事,抬起明亮的眼眸注目于太后:“是。可是昔年,后宫缭乱,她的后位也并不稳当。” 太后的声音是苍老中的冷静,便如秋日冷雨后的檐下,郁积着的水珠一滴滴重重坠在光滑的石阶上,激起沉闷的回响:“你错了。历朝历代,即便有宠妃专权,使皇后之位不稳当的,那也只是不稳当而已。从来能动摇后位的,只有皇帝一个。成亦皇帝,败亦皇帝。” 宓姌了然于心,扬眸微笑:“所以儿臣一身所系,只在皇上,无关他人。儿臣只要做好皇上的妻子便是了。” 太后亦是笑亦是叹:“能说这话,所以你能坐上后位。但你要明白,你不仅是皇帝的妻子、盟友,也是他的臣子、奴才。即便你是皇后,也是一样。”太后注目片刻,忽而笑得明澈,“从此,你就是万千人之上的皇后,但是,鄞朝的皇后,少有善终啊。” 太后的话,似是诅咒,亦是事实。太祖的大妃富察氏,被太宗皇太极殉葬后,并追夺一切尊号,下场极为凄凉。而两位先皇后,又何尝不凄凉,一个个无子而死。到了自己,自己的来日,又会如何? 她来不及细想,亦没有时间容她细想。喜悦的礼乐声已经响起,迎候她成为这个王朝的女主人,与主宰天下的男子共同成为辽阔天日下并肩而立的身影。 宓姌叩首,缓步离开。走出慈宁宫的一刻,她转头回望,日色如金下,慈宁宫的匾额恍如灿灿的金粉挥扬。或许有一日,与太后一样成为慈宁宫的主人,鞠养深宫终老一生,将会是她作为一个皇后最好的归宿吧。 册立之时,钦天监报告吉时已到,午门鸣起钟鼓。皇帝至太和殿后降舆。銮仪卫官赞“鸣鞭”,丹陛大乐队也奏起“庆平之章”的乐声。皮鞭落在宫中的汉白玉石台上格外清脆有力,仿佛整个紫禁城都充满这震撼人心又让人心神眩晕的巨大回声。 宓姌站在翊坤宫的仪门外,天气正暑热,微微一动,便易汗流浃背,湿了衣衫。盈月和涅筠一直伺候在侧,小心替她正好衣衫,除去汗迹,保持着端正的仪容。其实,比之皇贵妃的服制,皇后的服制又厚重了不少,穿在身上,如同重重金丝枷锁,困住了一身。然而,这身衣衫又是后宫多少女子的向往,一经穿上,便是凌云直上,万人之巅。明亮得发白的日光晒得她微微晕眩,无数金灿灿的光圈逼迫到她眼前,将她绚烂庄重的服色照得如在云端,让人不敢逼视,连身上精工刺绣的飞凤也跃跃欲试,腾云欲飞。 终于走到与自己的男人并肩的一刻,宓姌忽然想到了从前的人。同样是继后,在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是否如自己一样,激动中带着丝丝的平静与终于达成心愿的喜悦,感慨万千。 而翊坤宫之侧便是从前先皇贵妃所居的长春宫,比对着翊坤宫的热闹非凡、万众瞩目,用来被皇帝寄托哀思的长春宫显得格外冷清而荒落。或许,连孝贤皇贵妃也未曾想到,最后入主中宫的人,居然会是她,宓姌。 阳光太过明丽眩烈,让宓姌在微眯的视线中看见正副册使承命而来,内监依次手捧节、册、宝由中门入宫,将节陈放于中案,册文和宝文陈放于东案。再由引礼女官引如懿在拜位北面立,以册文奉送,如懿行六肃三跪三拜礼。至此,册立皇后礼成。 次日,皇帝在王公和文武大臣的陪同之下,到皇太后宫行礼。礼毕,御太和殿。诸王、文武百官各上表行庆贺礼。而宓姌也要到皇太后宫行礼,礼毕再至皇帝前行礼。之后,贵妃携妃嫔众人及公主、福晋与内外命妇至翊坤宫内行礼。 而那一日,宓姌见到了归宁观礼的和媛公主。 (三百七十八) 太后平和地摇头:“不是夸奖。是你身上流着的血液,那种骨子里的血性,是谁也及不上的。” 宓姌微微惊讶,在她的印象中,太后一向是城府极深、妙算心至的。 她沉默须臾,道:“皇额娘,儿臣有一事一直不明,还请明示。” 太后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说吧。” 宓姌直视太后,目光中有太多不解与疑惑:“当年重印帝的发妻,贵为中宫,又是智敬宪皇后的亲妹,圣为何会在太后您手下一败涂地,最后惨死冷宫?” 太后微微一笑,眼底是深不可测的寒意:“今日是你的喜日,偏要问这么晦气的话么?” 宓姌的笑意静静的,像瑰丽日光下凝然不动的鸳鸯瓦,瑰丽中却让人沉得下心气:“问了晦气的话,是指望自己的来日不会晦气。但请皇额娘成全。” 太后望着殿外浮金万丈,微微眯了双眼,似是沉溺在久远的往事之中,幽幽道:“自作孽,不可活。” 宓姌微一沉吟,雪白的齿轻轻咬住:“宫中何人不作孽,为何独独她不可活?” 太后望向宓姌,细细打量了片刻:“你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不输天下的气度。只可惜……”太后摇摇头,徐徐道,“她就是太在意了,太在意子嗣,太在意后位,更在意君心。其实,皇后就是一个供奉着的神位,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只要能不出错,不为人所害,终究等得到一生荣华平安。” 宓姌迟疑片刻:“那么子嗣、后位、君心,在乎就不对了么?或者,皇额娘不在乎?” 太后从容笑道:“总有人不在乎一些,总有人更在乎一些。更在乎的那些人,露了自己在乎什么。就等于告诉别人自己的致命伤在何处,总让人有机可乘,害了自身。而且,哀家可以再说一次,哀家从未斗赢过她。能斗赢她这位当年的皇后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先帝,当时的万乘之尊。” 宓姌听闻过旧事,抬起明亮的眼眸注目于太后:“是。可是昔年。后宫缭乱,她的后位也并不稳当。” 太后的声音是苍老中的冷静,便如秋日冷雨后的檐下,郁积着的水珠一滴滴重重坠在光滑的石阶上,激起沉闷的回响:“你错了。历朝历代,即便有宠妃专权,使皇后之位不稳当的,那也只是不稳当而已。从来能动摇后位的,只有皇帝一个。成亦皇帝。败亦皇帝。” 宓姌了然于心,扬眸微笑:“所以儿臣一身所系,只在皇上,无关他人。儿臣只要做好皇上的妻子便是了。” 太后亦是笑亦是叹:“能说这话,所以你能坐上后位。但你要明白,你不仅是皇帝的妻子、盟友。也是他的臣子、奴才。即便你是皇后,也是一样。”太后注目片刻,忽而笑得明澈,“从此,你就是万千人之上的皇后。但是,鄞朝的皇后,少有善终啊。” 太后的话,似是诅咒,亦是事实。太祖的大妃富察氏,被太宗皇太极殉葬后,并追夺一切尊号,下场极为凄凉。而两位先皇后,又何尝不凄凉,一个个无子而死。到了自己,自己的来日,又会如何? 她来不及细想,亦没有时间容她细想。喜悦的礼乐声已经响起,迎候她成为这个王朝的女主人,与主宰天下的男子共同成为辽阔天日下并肩而立的身影。 宓姌叩首,缓步离开。走出慈宁宫的一刻,她转头回望,日色如金下,慈宁宫的匾额恍如灿灿的金粉挥扬。或许有一日,与太后一样成为慈宁宫的主人,鞠养深宫终老一生,将会是她作为一个皇后最好的归宿吧。 册立之时,钦天监报告吉时已到,午门鸣起钟鼓。皇帝至太和殿后降舆。銮仪卫官赞“鸣鞭”,丹陛大乐队也奏起“庆平之章”的乐声。皮鞭落在宫中的汉白玉石台上格外清脆有力,仿佛整个紫禁城都充满这震撼人心又让人心神眩晕的巨大回声。 宓姌站在翊坤宫的仪门外,天气正暑热,微微一动,便易汗流浃背,湿了衣衫。盈月和涅筠一直伺候在侧,小心替她正好衣衫,除去汗迹,保持着端正的仪容。其实,比之皇贵妃的服制,皇后的服制又厚重了不少,穿在身上,如同重重金丝枷锁,困住了一身。然而,这身衣衫又是后宫多少女子的向往,一经穿上,便是凌云直上,万人之巅。明亮得发白的日光晒得她微微晕眩,无数金灿灿的光圈逼迫到她眼前,将她绚烂庄重的服色照得如在云端,让人不敢逼视,连身上精工刺绣的飞凤也跃跃欲试,腾云欲飞。 终于走到与自己的男人并肩的一刻,宓姌忽然想到了从前的人。同样是继后,在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是否如自己一样,激动中带着丝丝的平静与终于达成心愿的喜悦,感慨万千。 而翊坤宫之侧便是从前先皇贵妃所居的长春宫,比对着翊坤宫的热闹非凡、万众瞩目,用来被皇帝寄托哀思的长春宫显得格外冷清而荒落。或许,连孝贤皇贵妃也未曾想到,最后入主中宫的人,居然会是她,宓姌。 阳光太过明丽眩烈,让宓姌在微眯的视线中看见正副册使承命而来,内监依次手捧节、册、宝由中门入宫,将节陈放于中案,册文和宝文陈放于东案。再由引礼女官引如懿在拜位北面立,以册文奉送,如懿行六肃三跪三拜礼。至此,册立皇后礼成。 次日,皇帝在王公和文武大臣的陪同之下,到皇太后宫行礼。礼毕,御太和殿。诸王、文武百官各上表行庆贺礼。而宓姌也要到皇太后宫行礼,礼毕再至皇帝前行礼。之后,贵妃携妃嫔众人及公主、福晋与内外命妇至翊坤宫内行礼。 而那一日,宓姌见到了归宁观礼的和媛公主。一别数年,公主出落成一个明艳照人的妇人,蒙古的水草丰美让她显得丰腴而娇艳,风沙的吹拂让她更添了一丝坚毅凛冽。她扬着美眸望着宓姌,那目光无所顾忌地扫视在身上,终于沉沉道:“我没有想到,居然是你成了皇后。直到皇阿玛下旨命我回来观礼之时,我都不能相信。总觉得是兮贵妃也好,彤妃也好,总轮不到你的。”她的笑意有些古怪,有些鄙夷,“凭什么呢?你配么?” 宓姌对着她的视线静静回望:“世间事唯有做不到,少有想不到。何况配与不配,今日本宫与公主,终究也成了名分上的母女。” 和媛骄傲地仰起头:“我皇额娘是嫡后,我是嫡长公主,你不过是继后而已。民间继室入门,见嫡妻牌位要执妾礼,所以,无论如何,你是不能与我皇额娘比肩的。” 宓姌笑意蔼蔼,不动声色地将气得脸色发青的盈月掩到身后:“孝贤皇贵妃以‘贤’字为谥,本宫自认,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一个‘贤’字为谥了。德行既不能与孝贤皇贵妃比肩,家世亦难望其项背,本宫只有将这后位坐得长久些,恪尽皇后之责,才能稍稍弥补了。” 和媛乍然变色,但闻得周遭贺喜声连绵不绝,她亦不敢多生了是非:“只可惜……我皇额娘早逝,幼弟也无福留在人世,才落魄如此,由得你这般破落户忝居后位。”她重重地咬着唇,衔了冷毒的目光,忽而冷笑声声,“享得住这泼天的富贵,也要受得住来日弥天的大祸。我且看着,看你得意多久?” 宓姌望着她年轻的面庞,仔细看着,真是肖似当年的孝贤皇贵妃。她不觉叹了口气,和缓了语调道:“公主,当年孝贤皇贵妃执意将你嫁去蒙古,为的是保有尊荣之余亦可以避开宫中祸端。既然如此,你何不平心静气,好好儿守住自己这一段姻缘。要知道,如今你是蒙古王妃,你的一言一行,系着蒙古安宁与富察氏的荣耀,切记,切记!” 宓姌才说罢,便有执礼女官催促她往皇帝身边去,只余下和媛呆立当地,怔怔不言。 日光是一条一条极细淡的金色,宓姌仿佛走了很远,终于走到了皇帝身边。皇帝望着她,含着笑意,向她伸出手来,引她至自己身边。 宓姌立在皇帝身侧,只觉得自己俯视在万人之上,看着欢呼如山,敬贺之声排山倒海。她有渺茫的错觉,仿佛在浩瀚云端飘浮,相伴终身的人虽在身边,却如一朵若即若离的云,那样不真实。 可是,终也是他,带自己来到这里,不必簇拥在万人中央,举目仰望。宓姌的眼角闪过一滴泪,皇帝及时地发现了,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朕在这里。” 宓姌温柔颔首,微微抬起脸,感受着日光拂面的轻柔,浅浅地微笑出来。 种种繁文缛节,宓姌在兴奋庄正之余,亦觉得疲累不堪。然而,那疲累亦是粉了彩绘了金的,像脸上的笑,再酸,也不会凋零。 真正的大婚之夜,便是在这一晚。 虽然已是嫁过一次的了,然而,皇帝还是郑重其事,洞房便设在了养心殿的寝殿之中。 (三百七十九) 太后亦是笑亦是叹:“能说这话,所以你能坐上后位。但你要明白,你不仅是皇帝的妻子、盟友,也是他的臣子、奴才。即便你是皇后,也是一样。”太后注目片刻,忽而笑得明澈,“从此,你就是万千人之上的皇后,但是,鄞朝的皇后,少有善终啊。” 太后的话,似是诅咒,亦是事实。太祖的大妃富察氏,被太宗皇太极殉葬后,并追夺一切尊号,下场极为凄凉。而两位先皇后,又何尝不凄凉,一个个无子而死。到了自己,自己的来日,又会如何? 她来不及细想,亦没有时间容她细想。喜悦的礼乐声已经响起,迎候她成为这个王朝的女主人,与主宰天下的男子共同成为辽阔天日下并肩而立的身影。 宓姌叩首,缓步离开。走出慈宁宫的一刻,她转头回望,日色如金下,慈宁宫的匾额恍如灿灿的金粉挥扬。或许有一日,与太后一样成为慈宁宫的主人,鞠养深宫终老一生,将会是她作为一个皇后最好的归宿吧。 册立之时,钦天监报告吉时已到,午门鸣起钟鼓。皇帝至太和殿后降舆。銮仪卫官赞“鸣鞭”,丹陛大乐队也奏起“庆平之章”的乐声。皮鞭落在宫中的汉白玉石台上格外清脆有力,仿佛整个紫禁城都充满这震撼人心又让人心神眩晕的巨大回声。 宓姌站在翊坤宫的仪门外,天气正暑热,微微一动,便易汗流浃背,湿了衣衫。盈月和涅筠一直伺候在侧,小心替她正好衣衫,除去汗迹,保持着端正的仪容。其实,比之皇贵妃的服制,皇后的服制又厚重了不少。穿在身上,如同重重金丝枷锁,困住了一身。然而,这身衣衫又是后宫多少女子的向往,一经穿上。便是凌云直上。万人之巅。明亮得发白的日光晒得她微微晕眩,无数金灿灿的光圈逼迫到她眼前,将她绚烂庄重的服色照得如在云端。让人不敢逼视,连身上精工刺绣的飞凤也跃跃欲试,腾云欲飞。 终于走到与自己的男人并肩的一刻,宓姌忽然想到了从前的人。同样是继后,在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是否如自己一样,激动中带着丝丝的平静与终于达成心愿的喜悦,感慨万千。 而翊坤宫之侧便是从前先皇贵妃所居的长春宫,比对着翊坤宫的热闹非凡、万众瞩目。用来被皇帝寄托哀思的长春宫显得格外冷清而荒落。或许,连孝贤皇贵妃也未曾想到,最后入主中宫的人,居然会是她,宓姌。 阳光太过明丽眩烈,让宓姌在微眯的视线中看见正副册使承命而来。内监依次手捧节、册、宝由中门入宫,将节陈放于中案,册文和宝文陈放于东案。再由引礼女官引如懿在拜位北面立,以册文奉送,如懿行六肃三跪三拜礼。至此。册立皇后礼成。 次日,皇帝在王公和文武大臣的陪同之下,到皇太后宫行礼。礼毕,御太和殿。诸王、文武百官各上表行庆贺礼。而宓姌也要到皇太后宫行礼,礼毕再至皇帝前行礼。之后,贵妃携妃嫔众人及公主、福晋与内外命妇至翊坤宫内行礼。 而那一日,宓姌见到了归宁观礼的和媛公主。一别数年,公主出落成一个明艳照人的妇人,蒙古的水草丰美让她显得丰腴而娇艳,风沙的吹拂让她更添了一丝坚毅凛冽。她扬着美眸望着宓姌,那目光无所顾忌地扫视在身上,终于沉沉道:“我没有想到,居然是你成了皇后。直到皇阿玛下旨命我回来观礼之时,我都不能相信。总觉得是兮贵妃也好,彤妃也好,总轮不到你的。”她的笑意有些古怪,有些鄙夷,“凭什么呢?你配么?” 宓姌对着她的视线静静回望:“世间事唯有做不到,少有想不到。何况配与不配,今日本宫与公主,终究也成了名分上的母女。” 和媛骄傲地仰起头:“我皇额娘是嫡后,我是嫡长公主,你不过是继后而已。民间继室入门,见嫡妻牌位要执妾礼,所以,无论如何,你是不能与我皇额娘比肩的。” 宓姌笑意蔼蔼,不动声色地将气得脸色发青的盈月掩到身后:“孝贤皇贵妃以‘贤’字为谥,本宫自认,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一个‘贤’字为谥了。德行既不能与孝贤皇贵妃比肩,家世亦难望其项背,本宫只有将这后位坐得长久些,恪尽皇后之责,才能稍稍弥补了。” 和媛乍然变色,但闻得周遭贺喜声连绵不绝,她亦不敢多生了是非:“只可惜……我皇额娘早逝,幼弟也无福留在人世,才落魄如此,由得你这般破落户忝居后位。”她重重地咬着唇,衔了冷毒的目光,忽而冷笑声声,“享得住这泼天的富贵,也要受得住来日弥天的大祸。我且看着,看你得意多久?” 宓姌望着她年轻的面庞,仔细看着,真是肖似当年的孝贤皇贵妃。她不觉叹了口气,和缓了语调道:“公主,当年孝贤皇贵妃执意将你嫁去蒙古,为的是保有尊荣之余亦可以避开宫中祸端。既然如此,你何不平心静气,好好儿守住自己这一段姻缘。要知道,如今你是蒙古王妃,你的一言一行,系着蒙古安宁与富察氏的荣耀,切记,切记!” 宓姌才说罢,便有执礼女官催促她往皇帝身边去,只余下和媛呆立当地,怔怔不言。 日光是一条一条极细淡的金色,宓姌仿佛走了很远,终于走到了皇帝身边。皇帝望着她,含着笑意,向她伸出手来,引她至自己身边。 宓姌立在皇帝身侧,只觉得自己俯视在万人之上,看着欢呼如山,敬贺之声排山倒海。她有渺茫的错觉,仿佛在浩瀚云端飘浮,相伴终身的人虽在身边,却如一朵若即若离的云,那样不真实。 可是,终也是他,带自己来到这里,不必簇拥在万人中央,举目仰望。宓姌的眼角闪过一滴泪,皇帝及时地发现了,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朕在这里。” 宓姌温柔颔首,微微抬起脸,感受着日光拂面的轻柔,浅浅地微笑出来。 种种繁文缛节,宓姌在兴奋庄正之余,亦觉得疲累不堪。然而,那疲累亦是粉了彩绘了金的,像脸上的笑,再酸,也不会凋零。 真正的大婚之夜,便是在这一晚。 虽然已是嫁过一次的了,然而,皇帝还是郑重其事,洞房便设在了养心殿的寝殿之中。自大婚前一月,皇帝已不在养心殿中召幸嫔妃,仿佛只为静待着大婚之夜。 宓姌缓步踏上养心殿熟悉的台阶时,有一瞬的错觉,好像这个地方她是第一次来。如何不是呢?从前侍寝,她亦不过是芸芸众妃之一,被裹在锦缎被幅中,只露出一把青丝婉转,被抬入寝殿,从皇帝的脚边匍匐入内。 比起那时,或许此刻的自己真的是有尊严了太多。宓姌静静地想,或许,她所争取的只是这一点儿生存的尊严吧。当然,这或许是太过奢侈的事。 她缓步走完重重台阶,那样静,连裙角拂过玉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仰起脸时,先看到的居然是林云霄的面孔,他笑意欣慰,屈膝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这两日一声声入耳皆是“皇后娘娘”,听得连自己都恍惚了,此刻从他口中唤出,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意味。宓姌含笑:“林侍卫。” 林云霄起身相迎:“微臣在此恭迎娘娘千岁。恭喜娘娘如愿以偿。”他微微侧身,“这一路并不好走,幸好,娘娘走到了。” 宓姌盈然微笑:“多谢你,等本宫走到这里。” 他拱手,神态萧肃:“微臣会一直陪着娘娘走到想去的地方。” 宓姌颔首,亦不多言。彼此懂得,何须再多言呢,就如她伤心之时,林云霄只默默身后相随,便是最好的陪伴与宽慰。 宓姌行至殿外,是乐子躬身相迎:“皇后娘娘,里头布置妥当,请娘娘举步入内。” 宓姌推门而入,素日见惯的寝殿点缀满了让人炫目的红色和金色,连垂落的云锦鲛绡帐也绞了赤金钩帘,缀着樱红流苏。阁中仿佛成了炫彩的海洋,人也成了一点,融入其中,分不清颜色。如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换下白日的皇后吉服,按着皇帝送来的衣衫,穿上了八团龙凤双喜的正红色锦绣长袍。那锦袍用的是极轻薄软和的联珠对纹锦,触肌微凉,袖口与盘领皆以金线穿雪色小珠密密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金云鸾纹小轮花。裙底以捻银丝和水钻做云水潇湘纹,显出蔚蓝迷离的变幻之色。两肩、前后胸和前后下摆绣金龙凤同合纹八团,以攒枝千叶海棠牡丹簇拥,点缀在每羽花瓣上的是细小而饱满的蔷薇晶与海明珠。除此之外,通身遍饰红双喜、团金万寿字的吉祥纹样,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透着繁迷贵气。锦袍下质地轻柔的罗裙,是浑然一体的郁金香色,透明却泛着浅淡的金银色泽,仿佛日出时浅浅的辉光,光艳如流霞。 (三百八十) 和媛乍然变色,但闻得周遭贺喜声连绵不绝,她亦不敢多生了是非:“只可惜……我皇额娘早逝,幼弟也无福留在人世,才落魄如此,由得你这般破落户忝居后位。”她重重地咬着唇,衔了冷毒的目光,忽而冷笑声声,“享得住这泼天的富贵,也要受得住来日弥天的大祸。我且看着,看你得意多久?” 宓姌望着她年轻的面庞,仔细看着,真是肖似当年的孝贤皇贵妃。她不觉叹了口气,和缓了语调道:“公主,当年孝贤皇贵妃执意将你嫁去蒙古,为的是保有尊荣之余亦可以避开宫中祸端。既然如此,你何不平心静气,好好儿守住自己这一段姻缘。要知道,如今你是蒙古王妃,你的一言一行,系着蒙古安宁与富察氏的荣耀,切记,切记!” 宓姌才说罢,便有执礼女官催促她往皇帝身边去,只余下和媛呆立当地,怔怔不言。 日光是一条一条极细淡的金色,宓姌仿佛走了很远,终于走到了皇帝身边。皇帝望着她,含着笑意,向她伸出手来,引她至自己身边。 宓姌立在皇帝身侧,只觉得自己俯视在万人之上,看着欢呼如山,敬贺之声排山倒海。她有渺茫的错觉,仿佛在浩瀚云端飘浮,相伴终身的人虽在身边,却如一朵若即若离的云,那样不真实。 可是,终也是他,带自己来到这里,不必簇拥在万人中央,举目仰望。宓姌的眼角闪过一滴泪。皇帝及时地发现了,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朕在这里。” 宓姌温柔颔首。微微抬起脸,感受着日光拂面的轻柔,浅浅地微笑出来。 种种繁文缛节,宓姌在兴奋庄正之余,亦觉得疲累不堪。然而,那疲累亦是粉了彩绘了金的,像脸上的笑,再酸,也不会凋零。 真正的大婚之夜,便是在这一晚。 虽然已是嫁过一次的了。然而。皇帝还是郑重其事。洞房便设在了养心殿的寝殿之中。自大婚前一月,皇帝已不在养心殿中召幸嫔妃,仿佛只为静待着大婚之夜。 宓姌缓步踏上养心殿熟悉的台阶时。有一瞬的错觉,好像这个地方她是第一次来。如何不是呢?从前侍寝,她亦不过是芸芸众妃之一,被裹在锦缎被幅中,只露出一把青丝婉转,被抬入寝殿,从皇帝的脚边匍匐入内。 比起那时,或许此刻的自己真的是有尊严了太多。宓姌静静地想,或许,她所争取的只是这一点儿生存的尊严吧。当然。这或许是太过奢侈的事。 她缓步走完重重台阶,那样静,连裙角拂过玉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仰起脸时,先看到的居然是林云霄的面孔,他笑意欣慰,屈膝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这两日一声声入耳皆是“皇后娘娘”,听得连自己都恍惚了,此刻从他口中唤出,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意味。宓姌含笑:“林侍卫。” 林云霄起身相迎:“微臣在此恭迎娘娘千岁。恭喜娘娘如愿以偿。”他微微侧身,“这一路并不好走,幸好,娘娘走到了。” 宓姌盈然微笑:“多谢你,等本宫走到这里。” 他拱手,神态萧肃:“微臣会一直陪着娘娘走到想去的地方。” 宓姌颔首,亦不多言。彼此懂得,何须再多言呢,就如她伤心之时,林云霄只默默身后相随,便是最好的陪伴与宽慰。 宓姌行至殿外,是乐子躬身相迎:“皇后娘娘,里头布置妥当,请娘娘举步入内。” 宓姌推门而入,素日见惯的寝殿点缀满了让人炫目的红色和金色,连垂落的云锦鲛绡帐也绞了赤金钩帘,缀着樱红流苏。阁中仿佛成了炫彩的海洋,人也成了一点,融入其中,分不清颜色。如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换下白日的皇后吉服,按着皇帝送来的衣衫,穿上了八团龙凤双喜的正红色锦绣长袍。那锦袍用的是极轻薄软和的联珠对纹锦,触肌微凉,袖口与盘领皆以金线穿雪色小珠密密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金云鸾纹小轮花。裙底以捻银丝和水钻做云水潇湘纹,显出蔚蓝迷离的变幻之色。两肩、前后胸和前后下摆绣金龙凤同合纹八团,以攒枝千叶海棠牡丹簇拥,点缀在每羽花瓣上的是细小而饱满的蔷薇晶与海明珠。除此之外,通身遍饰红双喜、团金万寿字的吉祥纹样,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透着繁迷贵气。锦袍下质地轻柔的罗裙,是浑然一体的郁金香色,透明却泛着浅淡的金银色泽,仿佛日出时浅浅的辉光,光艳如流霞。 这并不是寻常的皇后服色,乃是皇帝亲许内务府裁制,仅供这一夜穿着。连佩戴的珠饰也尽显玲珑别致的心思。绿云鬟髻正中是一支九转连珠赤金双鸾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其尾坠有三缕细长的翡翠华题,深碧色的玉辉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间隐有光华流转熠熠。髻边点缀一双流苏长簪,流苏顶端是一羽点翠蝙蝠,蝠嘴里衔着三串流云珍珠红宝石坠角长穗,都以红珊瑚雕琢的双喜间隔,垂落至肩头。髻后是三对小巧的日永琴书簪,皆是以白玉做成,在云鬓间温润有辉。因如懿素喜绿梅,点缀的零星珠花皆以梅花为题,散落其中。而宫中素来爱以鲜花簪发,宓姌便在内务府所供的鲜花中弃了牡丹,只用一朵开得全盛的“醉仙枝”玫瑰,如红云初绽,妩媚姣妍。 那时盈月便笑言:“衣裳上已经有牡丹,再用牡丹便俗了。还是玫瑰大方别致,也告诉别人,花儿又红又香却有刺,谁也别错了主意。” 是呢。这样步步走来,谁还是无知的清水百合,任人攀折。再美,终究亦是带了刺的。 乐子引着宓姌坐下,轻声道:“皇后娘娘安坐,皇上稍后便到。” 宓姌安静坐下,描金宽榻上的杏子红苏织龙追凤逐金锦平整地铺着,被幅四周的合欢并蒂莲花纹重重叠叠扭合成曼妙连枝,好似红霞云花铺展而开。被子的正中压着一把金玉镶宝石如意和一个通红圆润的苹果。她凭着直觉去摸了摸被子的四角,下面果然放置枣子、花生、桂圆、栗子,取其早生贵子之意。 宓姌怔了怔,缓缓有热泪涌至眼底,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能哭,忍了又忍,只是没想到,重重的失望复希望之后,皇帝还这样待她,以民间的嫁娶之道,再还她一次新婚之夜。 因为,那是她所缺失的。当年以秀女身份入宫,到底也是妾室,哪里有红烛高照,对影成双的时刻,那时她的房中,最艳的亦不过是粉色而已。而粉色,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侧室之色。 如今,皇帝是补她一次昔日的亏欠,让她再无遗憾。 浸淫在往事的唏嘘中,皇帝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内,凝视她道:“想什么这样出神?” 宓姌有些不好意思,忙拭了拭眼角道:“皇上万安。” 皇帝温然含笑,眉目澹澹,似有无限情深:“今夜,朕不是万岁,而是寻常夫君。”他有些愧然,“姌儿,朕很想还你一个真正的大婚之夜。但再四问了礼部,皇帝只有登基之后第一次册立皇后,才能在坤宁宫举行大婚,否则便不能了。朕思来想去,祖宗规矩既不能改,那么朕便许你一个民间的婚仪,明媒正娶一回。” 宓姌只觉得一颗心温软如春水,绵绵直欲化去:“虽然皇上不是亲自来迎娶臣妾,但能有此刻,臣妾已经心满意足。” 皇帝仔细端详她,温柔道:“寻常的皇后服制太过死板严肃,朕希望给你一夜美满,所以特意嘱咐内务府制了这身衣裙,既有皇后服色的规制,也不失华美妩媚。朕希望朕亲自选定的皇后,可以与众不同。” 宓姌温柔绵绵,如要化去:“即便只穿一夜,臣妾亦会珍藏。” 皇帝牵着她手并肩坐下,击掌两下,福珈和毓瑚便满面堆笑地进来,把皇帝的右衣襟压在宓姌的左衣襟之上。毓瑚端上备好的红玉酒盏,道:“请皇上皇后饮交杯酒。” 宓姌与皇帝相视一笑,取过酒盏互换饮下。许是喝得急了,宓姌唇边滑落一滴清绵酒水,皇帝以手擦去,温柔一笑。 紫株喜滋滋端过一盘子孙饽饽,屈膝道:“请皇上皇后用子孙饽饽。” 宓姌取过银筷子夹起吃了一口,连忙皱眉道:“哎呀,是生的!” 紫株笑意浓浓道:“千金难换皇后这句话呀!” 宓姌这才回过味来,不觉脸上飞红。皇帝已笑得痴了,便也吃了一口道:“皇后说是生的,那自然是生的。” 紫株道:“交杯酒已经喝过,子孙饽饽也已经吃了,请皇上与皇后听一听《合婚歌》吧。”她说罢,打开寝殿的长窗,窗外庭院中立着的四位年长的亲王福晋唱起了《合婚歌》。《合婚歌》共分三节,每唱一节后,左首的年长福晋即割肉一片掷向天,注酒一盅倾于地,以供神享,祝愿帝后和和美美。 (三百八十一) 这并不是寻常的皇后服色,乃是皇帝亲许内务府裁制,仅供这一夜穿着。连佩戴的珠饰也尽显玲珑别致的心思。绿云鬟髻正中是一支九转连珠赤金双鸾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其尾坠有三缕细长的翡翠华题,深碧色的玉辉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间隐有光华流转熠熠。髻边点缀一双流苏长簪,流苏顶端是一羽点翠蝙蝠,蝠嘴里衔着三串流云珍珠红宝石坠角长穗,都以红珊瑚雕琢的双喜间隔,垂落至肩头。髻后是三对小巧的日永琴书簪,皆是以白玉做成,在云鬓间温润有辉。因如懿素喜绿梅,点缀的零星珠花皆以梅花为题,散落其中。而宫中素来爱以鲜花簪发,宓姌便在内务府所供的鲜花中弃了牡丹,只用一朵开得全盛的“醉仙枝”玫瑰,如红云初绽,妩媚姣妍。 那时盈月便笑言:“衣裳上已经有牡丹,再用牡丹便俗了。还是玫瑰大方别致,也告诉别人,花儿又红又香却有刺,谁也别错了主意。” 是呢。这样步步走来,谁还是无知的清水百合,任人攀折。再美,终究亦是带了刺的。 乐子引着宓姌坐下,轻声道:“皇后娘娘安坐,皇上稍后便到。” 宓姌安静坐下,描金宽榻上的杏子红苏织龙追凤逐金锦平整地铺着,被幅四周的合欢并蒂莲花纹重重叠叠扭合成曼妙连枝,好似红霞云花铺展而开。被子的正中压着一把金玉镶宝石如意和一个通红圆润的苹果。她凭着直觉去摸了摸被子的四角,下面果然放置枣子、花生、桂圆、栗子。取其早生贵子之意。 宓姌怔了怔,缓缓有热泪涌至眼底,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能哭,忍了又忍。只是没想到,重重的失望复希望之后,皇帝还这样待她,以民间的嫁娶之道,再还她一次新婚之夜。 因为,那是她所缺失的。当年以秀女身份入宫,到底也是妾室,哪里有红烛高照,对影成双的时刻,那时她的房中。最艳的亦不过是粉色而已。而粉色。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侧室之色。 如今。皇帝是补她一次昔日的亏欠,让她再无遗憾。 浸淫在往事的唏嘘中,皇帝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内。凝视她道:“想什么这样出神?” 宓姌有些不好意思,忙拭了拭眼角道:“皇上万安。” 皇帝温然含笑,眉目澹澹,似有无限情深:“今夜,朕不是万岁,而是寻常夫君。”他有些愧然,“姌儿,朕很想还你一个真正的大婚之夜。但再四问了礼部,皇帝只有登基之后第一次册立皇后,才能在坤宁宫举行大婚。否则便不能了。朕思来想去,祖宗规矩既不能改,那么朕便许你一个民间的婚仪,明媒正娶一回。” 宓姌只觉得一颗心温软如春水,绵绵直欲化去:“虽然皇上不是亲自来迎娶臣妾,但能有此刻,臣妾已经心满意足。” 皇帝仔细端详她,温柔道:“寻常的皇后服制太过死板严肃,朕希望给你一夜美满,所以特意嘱咐内务府制了这身衣裙,既有皇后服色的规制,也不失华美妩媚。朕希望朕亲自选定的皇后,可以与众不同。” 宓姌温柔绵绵,如要化去:“即便只穿一夜,臣妾亦会珍藏。” 皇帝牵着她手并肩坐下,击掌两下,福珈和毓瑚便满面堆笑地进来,把皇帝的右衣襟压在宓姌的左衣襟之上。毓瑚端上备好的红玉酒盏,道:“请皇上皇后饮交杯酒。” 宓姌与皇帝相视一笑,取过酒盏互换饮下。许是喝得急了,宓姌唇边滑落一滴清绵酒水,皇帝以手擦去,温柔一笑。 紫株喜滋滋端过一盘子孙饽饽,屈膝道:“请皇上皇后用子孙饽饽。” 宓姌取过银筷子夹起吃了一口,连忙皱眉道:“哎呀,是生的!” 紫株笑意浓浓道:“千金难换皇后这句话呀!” 宓姌这才回过味来,不觉脸上飞红。皇帝已笑得痴了,便也吃了一口道:“皇后说是生的,那自然是生的。” 紫株道:“交杯酒已经喝过,子孙饽饽也已经吃了,请皇上与皇后听一听《合婚歌》吧。”她说罢,打开寝殿的长窗,窗外庭院中立着的四位年长的亲王福晋唱起了《合婚歌》。《合婚歌》共分三节,每唱一节后,左首的年长福晋即割肉一片掷向天,注酒一盅倾于地,以供神享,祝愿帝后和和美美。 终于,曲终人亦散去,寝殿中亦安静了下来。 皇帝的眼中有如许情深,似要将宓姌刻进自己的眼眸最深处:“姌儿,这两天,朕虽然亲自下旨册封你为皇后,可也只有此时此刻,你与朕宁静相对,朕才觉得,你是真的成了朕的皇后了。” 宓姌温婉侧首:“臣妾与皇上一样,如在梦中,此刻才觉美梦成真。” 皇帝轻轻握住宓姌的手,低头吻了一吻,那掌心的暖意,便这样分分寸寸地蔓延上心来,一脉一脉暖了肌肤,融了心意。 皇帝执着她的手,声音低而沉稳,仿若青山逶迤,岿然不动:“姌儿,朕能许你天下女子中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却不能许你一心一意的夫妻安稳。哪怕从前,此刻,还是以后,朕都不能许你。这是朕对不住你的地方,亦是朕最不能给你的。” 宓姌微微低下头,鎏金百合大鼎里有缥缈的香烟淡若薄雾,袅袅逸出。她从未曾发觉,那样轻的烟雾,也会有淡淡水墨般的影子,笼上人阴翳的心间。 这样的话,从前她不是不知,一路妻妾成群过来,她不能,也不敢期许什么。哪怕是午夜梦回,孤身醒转的一瞬,曾经这样盼望过,也不敢当了真。可如今听他亲口这样说出来,哪怕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也生了几分失落。 她依偎在皇帝胸前,轻声道:“皇上说的,臣妾都明白。臣妾所企求的,从来不是位分与尊荣。” 皇帝轻轻颔首,下颌抵在她光洁的眉心,仿佛叹息:“可是姌儿,不管皇额娘是否反对,朕都会立你为皇后。或许皇后之位也不是最要紧的,朕能给你的,是朕心里的一份真心意。或许,这份真心意抵不上荣华富贵、权倾后宫来得实在,可是这是唯一能由着朕自己、不被人左右的东西。” 宓姌心头震动,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眼前这个相守相伴了十数年的男子,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多疑他的反复,也不是不知道他身边从来有无数的姹紫嫣红。可是她深深地觉得,哪怕是陪在他身边最长久的时刻,也比不上这一刻内心的百感交集,倾尽真心。 宓姌微微含泪,紧紧伏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跳沉沉入耳,只是想,倾这一生,有这一刻,便也足够了。她这般凝神,伸手缓缓解下衣袍下一个金线绣芙蓉鸳鸯荷包,荷包上缀赤金红丝流苏,鸳鸯成双,花开并蒂,是花好月圆影成双的文采。 她轻轻解开荷包,一样一样取出其间物什,呢喃低语:“这是臣妾嫁给皇上那日戴过的一双耳坠,这是皇上第一次写给臣妾的家书,这是臣妾在宫中第一次生辰时皇上所赠的玉佩……”她一一数了七八样,无一不爱惜珍重。 皇帝拈起一个薄薄的胭脂红纸包抖开,里头是两束发丝,一粗一细,各自用细巧红绳分别扎好,并排放着,显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人。皇帝的眼里忽然沁出星子般的光,冲口而出:“朕记得这个。这是你初嫁那夜,朕与你各自剪下一缕发丝作存,以待来日白首之时再见。你竟然真还存着!” 浅笑的唇线牵动一弧梨涡浮现于宓姌面上:“臣妾一直仔细保存,便是进冷宫前,亦交由沛涵保管。幸好,一直以来都未曾错失。”她有些不好意思,引过华彩映红的袍袖掩在唇际,“只是那年,臣妾嫁与皇上为贵人,所以这两束发丝可放在一处已是皇上格外垂怜,却不可行结发之仪。” 皇帝慨然微叹:“那年大婚,与朕能结发的唯有嫡妻,所以朕与福华是结发之礼。” 这样明好的夜里,谈起故去的人,总有几分伤感。皇帝很快撇开这些情绪的浮缕,和声道:“不过今夜,你终于是朕的妻子了。” 一双明眸水光潋滟,宓姌将手心之物珍重存起,期许而感慨:“臣妾左思右想,皇上为了今日费尽心思博臣妾欢悦之心,臣妾所有皆是为皇上所赐,无以为报,只能将旧年岁月里值得珍惜之物一一保存妥帖,以表臣妾之心。” 皇帝的眼里是满满的感动:“谁说你无以为报?这两根头发不能结也罢了。”他手指轻溜,滑至她发髻后拨出细细一缕,取过紫檀台上的小银剪子,又缕出自己辫梢一缕一并剪下,对着灼灼明火用一根红绳仔细结好,放入胭脂红纸中一并叠好,“那是从前的不够完美,这是今夜结发往后,一并存起。” 宓姌怔怔地看着,有泪水轻轻溢上眼睫,她只是一味垂首,摇头道:“皇上不可。少年结缡,原配夫妻才可为结发。臣妾不是。” (三百八十二) 皇帝仔细端详她,温柔道:“寻常的皇后服制太过死板严肃,朕希望给你一夜美满,所以特意嘱咐内务府制了这身衣裙,既有皇后服色的规制,也不失华美妩媚。朕希望朕亲自选定的皇后,可以与众不同。” 宓姌温柔绵绵,如要化去:“即便只穿一夜,臣妾亦会珍藏。” 皇帝牵着她手并肩坐下,击掌两下,福珈和毓瑚便满面堆笑地进来,把皇帝的右衣襟压在宓姌的左衣襟之上。毓瑚端上备好的红玉酒盏,道:“请皇上皇后饮交杯酒。” 宓姌与皇帝相视一笑,取过酒盏互换饮下。许是喝得急了,宓姌唇边滑落一滴清绵酒水,皇帝以手擦去,温柔一笑。 紫株喜滋滋端过一盘子孙饽饽,屈膝道:“请皇上皇后用子孙饽饽。” 宓姌取过银筷子夹起吃了一口,连忙皱眉道:“哎呀,是生的!” 紫株笑意浓浓道:“千金难换皇后这句话呀!” 宓姌这才回过味来,不觉脸上飞红。皇帝已笑得痴了,便也吃了一口道:“皇后说是生的,那自然是生的。” 紫株道:“交杯酒已经喝过,子孙饽饽也已经吃了,请皇上与皇后听一听《合婚歌》吧。”她说罢,打开寝殿的长窗,窗外庭院中立着的四位年长的亲王福晋唱起了《合婚歌》。《合婚歌》共分三节,每唱一节后,左首的年长福晋即割肉一片掷向天,注酒一盅倾于地。以供神享,祝愿帝后和和美美。 终于,曲终人亦散去,寝殿中亦安静了下来。 皇帝的眼中有如许情深。似要将宓姌刻进自己的眼眸最深处:“姌儿,这两天,朕虽然亲自下旨册封你为皇后,可也只有此时此刻,你与朕宁静相对,朕才觉得,你是真的成了朕的皇后了。” 宓姌温婉侧首:“臣妾与皇上一样,如在梦中,此刻才觉美梦成真。” 皇帝轻轻握住宓姌的手,低头吻了一吻。那掌心的暖意。便这样分分寸寸地蔓延上心来。一脉一脉暖了肌肤,融了心意。 皇帝执着她的手,声音低而沉稳。仿若青山逶迤,岿然不动:“姌儿,朕能许你天下女子中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却不能许你一心一意的夫妻安稳。哪怕从前,此刻,还是以后,朕都不能许你。这是朕对不住你的地方,亦是朕最不能给你的。” 宓姌微微低下头,鎏金百合大鼎里有缥缈的香烟淡若薄雾,袅袅逸出。她从未曾发觉。那样轻的烟雾,也会有淡淡水墨般的影子,笼上人阴翳的心间。 这样的话,从前她不是不知,一路妻妾成群过来,她不能,也不敢期许什么。哪怕是午夜梦回,孤身醒转的一瞬,曾经这样盼望过,也不敢当了真。可如今听他亲口这样说出来,哪怕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也生了几分失落。 她依偎在皇帝胸前,轻声道:“皇上说的,臣妾都明白。臣妾所企求的,从来不是位分与尊荣。” 皇帝轻轻颔首,下颌抵在她光洁的眉心,仿佛叹息:“可是姌儿,不管皇额娘是否反对,朕都会立你为皇后。或许皇后之位也不是最要紧的,朕能给你的,是朕心里的一份真心意。或许,这份真心意抵不上荣华富贵、权倾后宫来得实在,可是这是唯一能由着朕自己、不被人左右的东西。” 宓姌心头震动,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眼前这个相守相伴了十数年的男子,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多疑他的反复,也不是不知道他身边从来有无数的姹紫嫣红。可是她深深地觉得,哪怕是陪在他身边最长久的时刻,也比不上这一刻内心的百感交集,倾尽真心。 宓姌微微含泪,紧紧伏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跳沉沉入耳,只是想,倾这一生,有这一刻,便也足够了。她这般凝神,伸手缓缓解下衣袍下一个金线绣芙蓉鸳鸯荷包,荷包上缀赤金红丝流苏,鸳鸯成双,花开并蒂,是花好月圆影成双的文采。 她轻轻解开荷包,一样一样取出其间物什,呢喃低语:“这是臣妾嫁给皇上那日戴过的一双耳坠,这是皇上第一次写给臣妾的家书,这是臣妾在宫中第一次生辰时皇上所赠的玉佩……”她一一数了七八样,无一不爱惜珍重。 皇帝拈起一个薄薄的胭脂红纸包抖开,里头是两束发丝,一粗一细,各自用细巧红绳分别扎好,并排放着,显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人。皇帝的眼里忽然沁出星子般的光,冲口而出:“朕记得这个。这是你初嫁那夜,朕与你各自剪下一缕发丝作存,以待来日白首之时再见。你竟然真还存着!” 浅笑的唇线牵动一弧梨涡浮现于宓姌面上:“臣妾一直仔细保存,便是进冷宫前,亦交由沛涵保管。幸好,一直以来都未曾错失。”她有些不好意思,引过华彩映红的袍袖掩在唇际,“只是那年,臣妾嫁与皇上为贵人,所以这两束发丝可放在一处已是皇上格外垂怜,却不可行结发之仪。” 皇帝慨然微叹:“那年大婚,与朕能结发的唯有嫡妻,所以朕与福华是结发之礼。” 这样明好的夜里,谈起故去的人,总有几分伤感。皇帝很快撇开这些情绪的浮缕,和声道:“不过今夜,你终于是朕的妻子了。” 一双明眸水光潋滟,宓姌将手心之物珍重存起,期许而感慨:“臣妾左思右想,皇上为了今日费尽心思博臣妾欢悦之心,臣妾所有皆是为皇上所赐,无以为报,只能将旧年岁月里值得珍惜之物一一保存妥帖,以表臣妾之心。” 皇帝的眼里是满满的感动:“谁说你无以为报?这两根头发不能结也罢了。”他手指轻溜,滑至她发髻后拨出细细一缕,取过紫檀台上的小银剪子,又缕出自己辫梢一缕一并剪下,对着灼灼明火用一根红绳仔细结好,放入胭脂红纸中一并叠好,“那是从前的不够完美,这是今夜结发往后,一并存起。” 宓姌怔怔地看着,有泪水轻轻溢上眼睫,她只是一味垂首,摇头道:“皇上不可。少年结缡,原配夫妻才可为结发。臣妾不是。” 皇帝将温柔眸光深深凝住:“朕知道与你不是原配,结发之礼不甚相宜,所以只取其‘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之意。” 莫名的情绪泛着巨大的甜蜜,和那甜蜜里的一丝酸楚,她无言,只能感受着泪水的润与热,与她的心潮一般,温柔地汹涌,喃喃细语:“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满人不可轻易剪发,皇上是为了臣妾,臣妾都知道。” 他且行且笑:“是了。满人头发珍贵,若无决绝之事,不可断发,否则形同悖逆。可今夜朕与你,是欢喜之事。”他缓身行至攒枝金线合欢花粟玉枕边,俯身取出一个浮雕象牙锦匣,打开莲瓣宝珠金纽,里头薄薄一方丝帕,只绣了几只殷红荔枝,并几朵淡青色的樱花。他叹道:“穆姌,瑄祯,并存于此,便是你最好的回报。”他轻吻她眉心,温柔得如同栖落花瓣的蝶,“你出冷宫之后,朕告诉过你,希望和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穆姌,如今你是朕的妻子,生同床,死同穴,会一直一直、永永远远和朕在一起了。” 她无言应对,唯有以感动的蒙眬泪眼相望,还报情深,低低吟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皇上说过的话,臣妾都记得。”她垂首,略有几分无奈,却终究仰望着他,切切道,“臣妾知道,往昔来日,臣妾择不尽皇上身边的人。臣妾所求,唯有一句。” 皇帝拥着她,问道:“什么?” 她郑重而恳切:“臣妾不敢求皇上一心,但求此生长久,不相欺,不相负!不管去到何处,皇上总是信臣妾的,便如臣妾信皇上一般。” 皇帝亦是沉沉慨然:“姌儿,此生长久,不相欺,不相负!君无戏言,这个君,既是天子君王,亦是你枕畔夫君。” 穆姌有说不出的感动,一颗心像被浪潮裹袭着,退却又卷近,唯有巨大的喜悦与温情将她密密匝匝包裹,让她去释怀,去原谅,去遗忘。 皇帝的吻落下来,那是一对经年夫妻的轻车熟路,彼此熟知。她以温柔的低吟浅唱相应,看着红罗帐软肆意覆落,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唯余龙凤花烛,红影双双,照彻一室旖旎。 殿中的烛火越来越暗,终于只剩下了一双花烛如双如对的影子。守夜的太监在廊下打开了蒲团和被铺守着。乐子打了个呵欠道:“皇上和皇后都睡下了。你们也都散了吧。”便有小太监将檐下悬挂的水红绢纱灯笼摘下了一半,守在养心殿外的侍卫也散去了两列。林云霄亦在其中。 乐子拱手道:“这一日辛苦了。林大人早些回去歇息吧。” 林云霄道:“哪里比得上乐公公的辛劳,皇上大婚,一刻也离不开您上上下下打点着。”二人寒暄罢,便也各自散了。 (三百八十三) 赵九宵凑近了道:“就是琛嫔娘娘宫里的澜翠,那模样那身段儿,我……” 林云霄横了他一眼,道:“别人也就罢了,要是永寿宫,想都别想!” 赵九宵啧啧道:“你这个人也太小心眼儿了!人往高处走嘛,也不能都说她不对。你就这么忌恨琛嫔娘娘?” 林云霄冷冷不言,赵九宵也无趣了:“弄了半天,你不高兴也不是为了琛嫔娘娘?我还当皇上立了新后,你是心疼她被冷落了呢。” 林云霄喝了几大杯酒,那是关外的烧刀子,入口烫喉,一阵阵热到肠子里,却也容易上头。他有些昏昏沉沉:“皇后?你以为立了皇后就好么?从前的海纳赫皇后出身名门,还不是活得战战兢兢的?我是心疼,心疼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人会受苦。” 赵九宵也有些晕了,往他胸口戳了一拳,道:“谁的婆娘谁心疼!你心疼个什么劲儿?这个年纪了,也不成个家,孤零零的什么意思?” 林云霄按着自己的心口:“我也不知道,孤零零地为了什么;我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我心里落了个影儿。这么个只能远不能近的影儿。她伤心的时候我只敢远远看着她,可是她的伤心,我都明白。如今见她好,我自然高兴,可是高兴了还是担心来日她还会遇到什么。” 赵九宵吃了筷牛肉,伏在桌上昏昏沉沉道:“你看,你看,你还是想着琛嫔娘娘不是?” 林云霄苦笑了一刻,仰起头,把酒浇入了喉中。任由酒气杀烈,弥漫心间。 紫株回到慈宁宫中时已是夜深,她悄然入内,却见暖阁中灯火通明,太后托腮凝神,双眼微闭。听得她来。太后只是轻声相询:“回来了?” 紫株吃了一惊。忙道:“太后怎么还不安置呢?时辰不早了。” 太后淡淡一笑,睁开眼道:“知道。只是喧闹了这两日,总觉得喜悦声还聒噪在耳边,嗡嗡的,让人不想睡。” 紫株忙道:“那奴婢去点安神香吧。” 太后摆摆手,支起身来,道:“人老了就是心事多,不容易睡着。你陪哀家说说话。” 紫株应了声“是”,在太后膝边坐下。太后出神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养心殿那儿都好了?” 紫株嘴角不觉多了一丝笑意:“都好了。这个时辰。怕已经安置下了。洞房花烛,皇上对皇后真是有心了。” 太后颔首道:“皇帝肯用心。真是难得。”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空茫的一点,多了一丝沉溺的微笑,隐隐却又带了不可言喻的淡淡哀伤“肯被人这样用心相待,又能用心待之,真好。宓姌,他的女儿,到底是有福的。” 紫株心中一跳。明了这句话的深浅,垂下脸,恭谨道:“皇后的福气再好,又怎能与太后比。” 太后微微侧首,一串碧棱双枝长簪垂下蓝宝流苏微微摇曳:“哀家到底没有做过皇后,不能与她相比了。只是皇帝的用心,男人的用心啊……” 紫株低眉敛目:“太后见过的真心,绝对胜于今时今日皇上对皇后的。” 太后似有万千感触,眼中莹然有光:“是。只是怕真心相待太短。伸手挽留也留不住。” 紫株微笑:“但是只消一刻,便已经胜却人间无数。” 太后唇边有沉醉的笑意,片刻,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静:“是啊,但愿男女相悦之心,能得长久,而非一时之兴。” 宓姌睡在皇帝身侧,一夜都做着繁迷的梦。梦里,有皇帝的执手相看两不厌,有琅的泪眼哀怨,亦有云彻与沛涵的相伴在侧。 她从梦中醒来,隐隐觉得夜凉如水,似游弋浮动在身侧。皇帝仍在熟睡,眉心带着舒展的笑意,大约是个好梦。她披衣坐起,才发觉寝殿的窗扇不知何时已微微开了一隙,凉风徐徐穿入。她正要起身关窗,忽然周身的血液一凉,竟呆住了。 案几上所供的龙凤花烛,不知何时,那支凤烛上的火焰已然湮灭,只余一卷烧焦了的烛芯,映着累累烛泪,似一只流泪至盲的眼睛。 心中的恐惧骤然冰裂贯入,不是没有听说过,龙凤花烛要在大婚之夜亮至天明,若有一支先灭,便是夫妻中有一人早亡,或是半路分折,恩爱两绝。民间传闻虽然有些无稽,谁能保证夫妻能白首到老,又同年同月逝去,只是这样夜半夭灭一支,却也实在是不吉。 她回头见皇帝犹自沉睡,忙关上了窗扇,又仔细检视一遍无碍,重新点燃了凤烛。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发抖。 原来她还是怕的,是那样怕,怕夫妻恩情中道断绝。宓姌回到皇帝身边,紧紧依在他身侧,仿佛只有他的温热才能提醒着自己一切的美好才刚刚开始。 这样思虑,再度入梦便有些艰难。蒙蒙眬眬中,便已天色微明。皇帝照例要去早朝,嘱咐她起身后再休息片刻。宓姌想着今日是嫔妃陛见的日子,也随着皇帝起身,一同穿戴整齐,含笑送了皇帝出门,亦回自己宫中去。 彤千桦自七阿哥夭折后脾气越发不大好。皇帝看在她丧子之痛,着意安慰,又再立后次日重新复她贵妃之位以示恩遇,沉寂多时之后,她也终算扬眉了。 这一日是立后之后嫔妃第一次合宫拜见。如懿不愿摆足新后的架子,便按着时辰在翊坤宫与嫔妃们相见,倒是众人矜守身份,越发早便候在了宫中。 因着是正日,宓姌换了一身正红色龙凤勾莲暗花纱氅衣,发髻上多以纯金为饰,夹杂红宝,喜庆中不失华贵雍容。 彼时彤贵妃千桦与兮贵妃分列左右首的位置,兮贵妃下首为愉妃沛涵、琛嫔婉婷、婉嫔婉茵、庆贵人缨络、秀常在,千桦之下为舒妃意欢、晋贵人、平常在、揆常在及几个末位的答应。为免妨皇后正红之色,嫔妃们多穿湖蓝、罗翠、银珠、淡粉、霞紫,颜色明丽,绣色繁复娇艳,却不敢有一人与宓姌的穿戴相近,便是嫔妃中位列第一的兮贵妃,也不过是一身桔色七宝绣芍药玉堂春色氅衣,配着翠绿银丝嵌宝石福寿绵长佃子,有陪同着喜悦的得体,也是谦逊的退让。 嫔妃之中,唯有新复位的千桦一身胭脂红缀绣八团簇牡丹氅衣,青云华髻上缀着点满满翠镶珊瑚金菱花并一对祥云镶金串珠石榴石凤尾簪,明艳华贵,直逼宓姌。 宓姌心中不悦,却也不看她,只对着兮贵妃和颜悦色:“本宫新得了乌木红珊瑚笔架一座,白玉笔领一双,想着璞瑢正学书法,等下你带去便好。” 兮贵妃见宓姌关爱自己儿子,最是欢喜不过,忙起身谢道:“皇后娘娘新喜,还顾念着臣妾的孩子,臣妾真是感激不尽。“说罢便向着千桦道:”彤贵妃复位,又贺皇后娘娘正宫中位之喜,难得打扮得这样娇艳,咱们看着也欢喜。” 婉婷温婉道:“臣妾等侍奉皇后娘娘,穿的再好看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薄皇后娘娘一笑罢了。能让皇后娘娘高兴,也不枉彤贵妃穿了这么一身颜色衣裳。好赖都是讨主子娘娘欢喜罢了。” 千桦的笑冷艳幽异:“琛嫔一心想着讨好主子娘娘,本宫倒是巧合,只不过惦记着皇上说过,喜欢本宫穿红色而已。” 婉婷有些窘迫,掩饰着取了一枚樱桃吃了,倒是沛涵笑道:“皇上与皇后娘娘本是夫妻一体,彤贵妃记得皇上,便是记得皇后娘娘了。” 千桦见宓姌端坐其上,慢慢合着青花洞石花卉茶盅的盖子,热气氤氲蒙上她姣美的脸:“皇后是新后,翊坤宫却是旧殿。臣妾记得当时皇上把翊坤宫上次给还是淑妃的皇后娘娘居住,便是取翊为辅佐之意,请娘娘辅佐坤宁,原是副使的意思,怎么如今成了中宫之主,娘娘住的还是辅佐之殿呢?” 这话问得极犀利。宓姌想起封后之前,皇帝原也提起过换个宫殿居住,但东西六宫中,只有长春宫,威福宫、承乾宫不曾有人居住。长春宫供奉着孝贤皇贵妃的遗物;威福宫乃是慧贤贵妃的旧居,慧贤贵妃死后便空置着;皇帝倒也说起,承乾宫意为上承乾坤,历来为后宫最受宠的女子所居住,重印帝的孝献皇后氏便是,但年久失修,总得修一修才能让宓姌居住。只是,这样的话何必要对她彤千桦解释。 宓姌便只是浅笑不语,不去理会。婉婷抿起唇角轻笑,纤细的手抬起粉彩绣荷叶田田的袍袖掩在唇际,带着一丝讥诮的眸光潋滟,拨着耳上翠绿的水玉滴坠子,柔柔道:“皇后便是皇后,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不拘住在哪里。都是皇上的正妻,咱们的主子娘娘。” 千桦笑意幽微,微微侧首,满头珠翠,便曳过星灿似的光芒,晃着人的眼:“主子娘娘倒都是主子娘娘,但正妻嘛......”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对着兮贵妃道:“兮贵妃出身汉军旗,自然知道民间有这么个说法吧?续弦是不是?还是填房,继妻?”她甩起手里的打乌金络子杏色手绢,笑道:“到底是续娶的妻子,是和嫡妻不一样的吧?” (三百八十四) 太后唇边有沉醉的笑意,片刻,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静:“是啊,但愿男女相悦之心,能得长久,而非一时之兴。” 宓姌睡在皇帝身侧,一夜都做着繁迷的梦。梦里,有皇帝的执手相看两不厌,有琅的泪眼哀怨,亦有云彻与沛涵的相伴在侧。 她从梦中醒来,隐隐觉得夜凉如水,似游弋浮动在身侧。皇帝仍在熟睡,眉心带着舒展的笑意,大约是个好梦。她披衣坐起,才发觉寝殿的窗扇不知何时已微微开了一隙,凉风徐徐穿入。她正要起身关窗,忽然周身的血液一凉,竟呆住了。 案几上所供的龙凤花烛,不知何时,那支凤烛上的火焰已然湮灭,只余一卷烧焦了的烛芯,映着累累烛泪,似一只流泪至盲的眼睛。 心中的恐惧骤然冰裂贯入,不是没有听说过,龙凤花烛要在大婚之夜亮至天明,若有一支先灭,便是夫妻中有一人早亡,或是半路分折,恩爱两绝。民间传闻虽然有些无稽,谁能保证夫妻能白首到老,又同年同月逝去,只是这样夜半夭灭一支,却也实在是不吉。 她回头见皇帝犹自沉睡,忙关上了窗扇,又仔细检视一遍无碍,重新点燃了凤烛。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发抖。 原来她还是怕的,是那样怕,怕夫妻恩情中道断绝。宓姌回到皇帝身边,紧紧依在他身侧,仿佛只有他的温热才能提醒着自己一切的美好才刚刚开始。 这样思虑,再度入梦便有些艰难。蒙蒙眬眬中,便已天色微明。皇帝照例要去早朝,嘱咐她起身后再休息片刻。宓姌想着今日是嫔妃陛见的日子,也随着皇帝起身,一同穿戴整齐,含笑送了皇帝出门,亦回自己宫中去。 彤千桦自七阿哥夭折后脾气越发不大好。皇帝看在她丧子之痛,着意安慰。又再立后次日重新复她贵妃之位以示恩遇。沉寂多时之后,她也终算扬眉了。 这一日是立后之后嫔妃第一次合宫拜见。如懿不愿摆足新后的架子,便按着时辰在翊坤宫与嫔妃们相见,倒是众人矜守身份,越发早便候在了宫中。 因着是正日,宓姌换了一身正红色龙凤勾莲暗花纱氅衣,发髻上多以纯金为饰,夹杂红宝,喜庆中不失华贵雍容。 彼时彤贵妃千桦与兮贵妃分列左右首的位置,兮贵妃下首为愉妃沛涵、琛嫔婉婷、婉嫔婉茵、庆贵人缨络、秀常在。千桦之下为舒妃意欢、晋贵人、平常在、揆常在及几个末位的答应。为免妨皇后正红之色,嫔妃们多穿湖蓝、罗翠、银珠、淡粉、霞紫。颜色明丽,绣色繁复娇艳,却不敢有一人与宓姌的穿戴相近,便是嫔妃中位列第一的兮贵妃,也不过是一身桔色七宝绣芍药玉堂春色氅衣,配着翠绿银丝嵌宝石福寿绵长佃子,有陪同着喜悦的得体。也是谦逊的退让。 嫔妃之中,唯有新复位的千桦一身胭脂红缀绣八团簇牡丹氅衣,青云华髻上缀着点满满翠镶珊瑚金菱花并一对祥云镶金串珠石榴石凤尾簪,明艳华贵,直逼宓姌。 宓姌心中不悦,却也不看她,只对着兮贵妃和颜悦色:“本宫新得了乌木红珊瑚笔架一座,白玉笔领一双,想着璞瑢正学书法。等下你带去便好。” 兮贵妃见宓姌关爱自己儿子,最是欢喜不过,忙起身谢道:“皇后娘娘新喜,还顾念着臣妾的孩子,臣妾真是感激不尽。“说罢便向着千桦道:”彤贵妃复位,又贺皇后娘娘正宫中位之喜,难得打扮得这样娇艳,咱们看着也欢喜。” 婉婷温婉道:“臣妾等侍奉皇后娘娘,穿的再好看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薄皇后娘娘一笑罢了。能让皇后娘娘高兴,也不枉彤贵妃穿了这么一身颜色衣裳。好赖都是讨主子娘娘欢喜罢了。” 千桦的笑冷艳幽异:“琛嫔一心想着讨好主子娘娘,本宫倒是巧合,只不过惦记着皇上说过,喜欢本宫穿红色而已。” 婉婷有些窘迫,掩饰着取了一枚樱桃吃了,倒是沛涵笑道:“皇上与皇后娘娘本是夫妻一体,彤贵妃记得皇上,便是记得皇后娘娘了。” 千桦见宓姌端坐其上,慢慢合着青花洞石花卉茶盅的盖子,热气氤氲蒙上她姣美的脸:“皇后是新后,翊坤宫却是旧殿。臣妾记得当时皇上把翊坤宫上次给还是淑妃的皇后娘娘居住,便是取翊为辅佐之意,请娘娘辅佐坤宁,原是副使的意思,怎么如今成了中宫之主,娘娘住的还是辅佐之殿呢?” 这话问得极犀利。宓姌想起封后之前,皇帝原也提起过换个宫殿居住,但东西六宫中,只有长春宫,威福宫、承乾宫不曾有人居住。长春宫供奉着孝贤皇贵妃的遗物;威福宫乃是慧贤贵妃的旧居,慧贤贵妃死后便空置着;皇帝倒也说起,承乾宫意为上承乾坤,历来为后宫最受宠的女子所居住,重印帝的孝献皇后氏便是,但年久失修,总得修一修才能让宓姌居住。只是,这样的话何必要对她彤千桦解释。 宓姌便只是浅笑不语,不去理会。婉婷抿起唇角轻笑,纤细的手抬起粉彩绣荷叶田田的袍袖掩在唇际,带着一丝讥诮的眸光潋滟,拨着耳上翠绿的水玉滴坠子,柔柔道:“皇后便是皇后,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不拘住在哪里。都是皇上的正妻,咱们的主子娘娘。” 千桦笑意幽微,微微侧首,满头珠翠,便曳过星灿似的光芒,晃着人的眼:“主子娘娘倒都是主子娘娘,但正妻嘛......”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对着兮贵妃道:“兮贵妃出身汉军旗,自然知道民间有这么个说法吧?续弦是不是?还是填房,继妻?”她甩起手里的打乌金络子杏色手绢,笑道:“到底是续娶的妻子,是和嫡妻不一样的吧?” 这话,确是刻薄了。兮贵妃一时也不敢接话,只是转头讪讪和意欢说了句什么,掩饰了过去。 其实,有什么要紧?真的,在这个位置的唯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人,之前之后,都只是虚妄而已。 宓姌侧脸,召唤容珮:“去将本宫备下给兮贵妃与彤贵妃的耳环呈上来。” 盈月答应了一声,立刻从小宫女手中接过了一个水曲木镂牡丹穿风长盘,上面搁着两只粉红色织锦缎圆盒。她利落打开,按着位序先送到兮贵妃面前,那是一对玛瑙穿明珠玉珏耳环,颜色大方又不失明亮,极适合兮贵妃的年纪与身份。兮贵妃忙起身谢过:“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宓姌淡淡含笑:“等下还有三把玉如意,你带回去给阿哥,公主,也是本宫的一点儿心意。” 兮贵妃再次谢过,神色恭谨。盈月又将另一对耳环送到千桦面前,宓姌温然含笑:“这一对耳环与兮贵妃那对不同,专是为你选的。彤贵妃应该会喜欢吧?” 千桦只瞟了一眼,矍然变色,宓姌恍若未见,如常道:“给彤贵妃的这一对是红玉髓的耳环,配着七宝中所用的松石和珊瑚点缀,在最末垂下拇指大的雕花金珠,颜色明丽,很适合彤贵妃这样亮烈妩媚的性子,只是,红玉髓到底不如玛瑙名贵,那也是没办法的,兮贵妃到底资历深厚,儿女双全,自然是在彤贵妃之上了。” 这话,既是褒奖兮贵妃众妃之首的超然地位,稳了璞链被贬斥后惶惑不安的心思,亦是提点着千桦当日一图用七宝手串暗害她的事。前因后果,她都记得分明。 千桦果然有些失色,脸色微微发白,并无意愿去接那对耳环。 宓姌的脸色稍稍沉下,如秋日阴翳下的湖面:“怎么?彤贵妃不愿接受本宫的心意么?” 兮贵妃到底还乖觉,忙摘下自己耳垂上的碧玺琉璃叶水晶耳坠,将宓姌赏赐的耳环戴上,起身道:“皇后娘娘赏赐,臣妾铭记于心,此刻便戴上,以表对娘娘尊敬。” 宓姌满意地颔首,平静目视千桦,千桦勉强道:“谢过皇后,臣妾回去自会戴上。” 婉婷轻笑,脆生生道:“这是咱们第一日拜见皇后娘娘,彤贵妃若有心,此刻戴上便是了,何必分回去不回去?再说了,怎么回去不都是在皇后娘娘所辖的六宫里。” 意欢素来不喜千桦,侧目道:“彤贵妃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何必伪作托词,可见为人不实。” 婉茵亦劝:“彤贵妃,皇后娘娘赏赐的耳环极好看,也便只有你和兮贵妃有,咱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千桦只得伸手掂了掂耳坠,勉强道:“皇后娘娘可真实诚,这么大的金珠子,想必是实心的吧,臣妾戴着只怕耳朵疼呢,昔年孝贤皇贵妃在时,最忌奢侈华丽,这么华贵的耳坠,臣妾实在不敢受。” 这一来,已经戴上耳环的兮贵妃不免尴尬,还是沛涵笑道:“孝贤皇贵妃节俭,那是因为皇上才登基,万事草创。如今皇上是太平富贵天子,富有四海,便是贵妃戴一双华贵些的耳环怎么了,只怕皇上瞧见了更欢喜呢。” (三百八十五) 兮贵妃见宓姌关爱自己儿子,最是欢喜不过,忙起身谢道:“皇后娘娘新喜,还顾念着臣妾的孩子,臣妾真是感激不尽。“说罢便向着千桦道:”彤贵妃复位,又贺皇后娘娘正宫中位之喜,难得打扮得这样娇艳,咱们看着也欢喜。” 婉婷温婉道:“臣妾等侍奉皇后娘娘,穿的再好看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薄皇后娘娘一笑罢了。能让皇后娘娘高兴,也不枉彤贵妃穿了这么一身颜色衣裳。好赖都是讨主子娘娘欢喜罢了。” 千桦的笑冷艳幽异:“琛嫔一心想着讨好主子娘娘,本宫倒是巧合,只不过惦记着皇上说过,喜欢本宫穿红色而已。” 婉婷有些窘迫,掩饰着取了一枚樱桃吃了,倒是沛涵笑道:“皇上与皇后娘娘本是夫妻一体,彤贵妃记得皇上,便是记得皇后娘娘了。” 千桦见宓姌端坐其上,慢慢合着青花洞石花卉茶盅的盖子,热气氤氲蒙上她姣美的脸:“皇后是新后,翊坤宫却是旧殿。臣妾记得当时皇上把翊坤宫上次给还是淑妃的皇后娘娘居住,便是取翊为辅佐之意,请娘娘辅佐坤宁,原是副使的意思,怎么如今成了中宫之主,娘娘住的还是辅佐之殿呢?” 这话问得极犀利。宓姌想起封后之前,皇帝原也提起过换个宫殿居住,但东西六宫中,只有长春宫,威福宫、承乾宫不曾有人居住。长春宫供奉着孝贤皇贵妃的遗物;威福宫乃是慧贤贵妃的旧居,慧贤贵妃死后便空置着;皇帝倒也说起,承乾宫意为上承乾坤,历来为后宫最受宠的女子所居住,重印帝的孝献皇后氏便是,但年久失修,总得修一修才能让宓姌居住。只是,这样的话何必要对她彤千桦解释。 宓姌便只是浅笑不语,不去理会。婉婷抿起唇角轻笑,纤细的手抬起粉彩绣荷叶田田的袍袖掩在唇际。带着一丝讥诮的眸光潋滟。拨着耳上翠绿的水玉滴坠子,柔柔道:“皇后便是皇后,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不拘住在哪里。都是皇上的正妻,咱们的主子娘娘。” 千桦笑意幽微,微微侧首,满头珠翠,便曳过星灿似的光芒,晃着人的眼:“主子娘娘倒都是主子娘娘,但正妻嘛......”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对着兮贵妃道:“兮贵妃出身汉军旗,自然知道民间有这么个说法吧?续弦是不是?还是填房。继妻?”她甩起手里的打乌金络子杏色手绢,笑道:“到底是续娶的妻子,是和嫡妻不一样的吧?” 这话,确是刻薄了。兮贵妃一时也不敢接话,只是转头讪讪和意欢说了句什么,掩饰了过去。 其实,有什么要紧?真的。在这个位置的唯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人,之前之后,都只是虚妄而已。 宓姌侧脸,召唤容珮:“去将本宫备下给兮贵妃与彤贵妃的耳环呈上来。” 盈月答应了一声,立刻从小宫女手中接过了一个水曲木镂牡丹穿风长盘,上面搁着两只粉红色织锦缎圆盒。她利落打开,按着位序先送到兮贵妃面前,那是一对玛瑙穿明珠玉珏耳环。颜色大方又不失明亮,极适合兮贵妃的年纪与身份。兮贵妃忙起身谢过:“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宓姌淡淡含笑:“等下还有三把玉如意,你带回去给阿哥,公主,也是本宫的一点儿心意。” 兮贵妃再次谢过,神色恭谨。盈月又将另一对耳环送到千桦面前,宓姌温然含笑:“这一对耳环与兮贵妃那对不同,专是为你选的。彤贵妃应该会喜欢吧?” 千桦只瞟了一眼,矍然变色,宓姌恍若未见,如常道:“给彤贵妃的这一对是红玉髓的耳环,配着七宝中所用的松石和珊瑚点缀,在最末垂下拇指大的雕花金珠,颜色明丽,很适合彤贵妃这样亮烈妩媚的性子,只是,红玉髓到底不如玛瑙名贵,那也是没办法的,兮贵妃到底资历深厚,儿女双全,自然是在彤贵妃之上了。” 这话,既是褒奖兮贵妃众妃之首的超然地位,稳了璞链被贬斥后惶惑不安的心思,亦是提点着千桦当日一图用七宝手串暗害她的事。前因后果,她都记得分明。 千桦果然有些失色,脸色微微发白,并无意愿去接那对耳环。 宓姌的脸色稍稍沉下,如秋日阴翳下的湖面:“怎么?彤贵妃不愿接受本宫的心意么?” 兮贵妃到底还乖觉,忙摘下自己耳垂上的碧玺琉璃叶水晶耳坠,将宓姌赏赐的耳环戴上,起身道:“皇后娘娘赏赐,臣妾铭记于心,此刻便戴上,以表对娘娘尊敬。” 宓姌满意地颔首,平静目视千桦,千桦勉强道:“谢过皇后,臣妾回去自会戴上。” 婉婷轻笑,脆生生道:“这是咱们第一日拜见皇后娘娘,彤贵妃若有心,此刻戴上便是了,何必分回去不回去?再说了,怎么回去不都是在皇后娘娘所辖的六宫里。” 意欢素来不喜千桦,侧目道:“彤贵妃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何必伪作托词,可见为人不实。” 婉茵亦劝:“彤贵妃,皇后娘娘赏赐的耳环极好看,也便只有你和兮贵妃有,咱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千桦只得伸手掂了掂耳坠,勉强道:“皇后娘娘可真实诚,这么大的金珠子,想必是实心的吧,臣妾戴着只怕耳朵疼呢,昔年孝贤皇贵妃在时,最忌奢侈华丽,这么华贵的耳坠,臣妾实在不敢受。” 这一来,已经戴上耳环的兮贵妃不免尴尬,还是沛涵笑道:“孝贤皇贵妃节俭,那是因为皇上才登基,万事草创。如今皇上是太平富贵天子,富有四海,便是贵妃戴一双华贵些的耳环怎么了,只怕皇上瞧见了更欢喜呢。” 千桦仔细看那耳坠,穿孔的针原是银针做的,头上比寻常的耳坠弯针尖些,针身却粗了两倍不只,便道:“这耳针这么粗,臣妾耳洞细小,怕是穿不过的。” 宓姌不欲与她多言,扬了扬下巴,盈月会意,便道:“戴耳坠原不是彤贵妃娘娘的事,穿不穿的进是奴婢的本事,肯不肯让奴婢穿便是彤贵妃自己的心意。” 宓姌微微斜过身子,拨弄着身旁一大捧新折的深红芙蓉,笑吟吟道:“彤贵妃自然知道本宫为何要赏你红玉髓耳坠。本宫的心思,你明白就好,若是说穿了,你这个贵妃之位复位男的,别再轻易丢了。” 千桦满脸恼怒,到底也不敢发作,只得低下了头对着盈月厉色道:“仔细你的爪子,别弄伤了本宫。” 盈月答应一声,摘下玉妍原本的耳环,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她的耳孔便硬生生扎了下去,那耳针尖锐,触到皮肉一阵刺痛,很快被粗粗的针身阻住,怎么也穿不进去。容珮才不理会,硬生生还是往里穿,好像那不是人的皮肉耳洞似的。玉妍起先还稍稍隐忍,后来实在吃痛,转头喝道:“不是教你仔细些了么?你那手爪子是什么做的,还不快给本宫松下来!” 盈月面无表情,手上却不肯松劲儿,只板着脸道:“不是奴婢不当心,是奴婢的手不当心,认不得人。当初彤贵妃把涅筠姑姑送进慎刑司,自己可没做什么,可慎刑司那些奴才不就是彤贵妃您的手爪子么,您的手爪子遂不遂您的心奴婢不知道,可现在奴婢的手爪子不听自己使唤了,非要钻您的耳朵,您说怎么办呢?” 千桦又惊又怒,痛得脸孔微微扭曲:“皇后娘娘!你就这么纵容你的奴婢欺凌臣妾么?” 宓姌含笑不语,似乎只是看着一场有趣的笑剧,吩咐道:“涅筠,给各位小主添些茶点。你的腿脚不好,慢慢走吧,不必着急。” 千桦见宓姌如此,愈加惊恼:“涅筠的腿坏了,是慎刑司的人下手太重,皇上也已经贬斥过臣妾。如今臣妾复位,那是皇上不计较了。皇上都不计较,皇后还敢计较么?” 宓姌看着她,和煦如春风:“皇上不计较是皇上仁慈,本宫不计较是与皇上同心一体,所以,本宫眼下是赏赐你,而不是惩罚你,你可别会错了意。” 盈月冷着脸道:“彤贵妃,耳针已经穿进去了,您要再这么挣扎乱动,可别怪自己不当心伤了自己的耳朵。再说了,您规规矩矩一些,奴婢立刻就穿过去了,您也少受些罪不是?” 千桦恨得双眼通红:“皇后娘娘,您是拿着赏赐来报自己的私仇!臣妾不服!” 宓姌笑得从容淡然:“你从来都是不服的,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而且,本宫大可明明白白告诉你,不是本宫要报自己的私仇,而是你承担自己做过的事!所以对你,赏也是罚,罚也是赏!” 婉婷伸着柔若无骨的指,缓缓地剥着一枚枇杷:“皇后娘娘已经是足够宽宏大量了。身为嫔妃,对着皇后娘娘你呀你的,敬语也不用,还敢撩了皇后娘娘的颜色。说白了,彤贵妃再尊贵,再远道而来,还不是和咱们一样,都是妾罢了。我倒是听说,在李朝遵守儒法,妾室永远是正室的奴婢,妾室所生的孩子永远是正室孩子的奴婢。怎么到了这儿,彤贵妃就忘了训导,尊卑不分了呢?若是皇上知道,大约也会很后悔那么早就复位您的贵妃之位了。这么不懂事,可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么?” (三百八十六) 千桦仔细看那耳坠,穿孔的针原是银针做的,头上比寻常的耳坠弯针尖些,针身却粗了两倍不只,便道:“这耳针这么粗,臣妾耳洞细小,怕是穿不过的。” 宓姌不欲与她多言,扬了扬下巴,盈月会意,便道:“戴耳坠原不是彤贵妃娘娘的事,穿不穿的进是奴婢的本事,肯不肯让奴婢穿便是彤贵妃自己的心意。” 宓姌微微斜过身子,拨弄着身旁一大捧新折的深红芙蓉,笑吟吟道:“彤贵妃自然知道本宫为何要赏你红玉髓耳坠。本宫的心思,你明白就好,若是说穿了,你这个贵妃之位复位男的,别再轻易丢了。” 千桦满脸恼怒,到底也不敢发作,只得低下了头对着盈月厉色道:“仔细你的爪子,别弄伤了本宫。” 盈月答应一声,摘下玉妍原本的耳环,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她的耳孔便硬生生扎了下去,那耳针尖锐,触到皮肉一阵刺痛,很快被粗粗的针身阻住,怎么也穿不进去。容珮才不理会,硬生生还是往里穿,好像那不是人的皮肉耳洞似的。玉妍起先还稍稍隐忍,后来实在吃痛,转头喝道:“不是教你仔细些了么?你那手爪子是什么做的,还不快给本宫松下来!” 盈月面无表情,手上却不肯松劲儿,只板着脸道:“不是奴婢不当心,是奴婢的手不当心,认不得人。当初彤贵妃把涅筠姑姑送进慎刑司,自己可没做什么,可慎刑司那些奴才不就是彤贵妃您的手爪子么,您的手爪子遂不遂您的心奴婢不知道,可现在奴婢的手爪子不听自己使唤了,非要钻您的耳朵,您说怎么办呢?” 千桦又惊又怒,痛得脸孔微微扭曲:“皇后娘娘!你就这么纵容你的奴婢欺凌臣妾么?” 宓姌含笑不语,似乎只是看着一场有趣的笑剧,吩咐道:“涅筠。给各位小主添些茶点。你的腿脚不好。慢慢走吧,不必着急。” 千桦见宓姌如此,愈加惊恼:“涅筠的腿坏了,是慎刑司的人下手太重,皇上也已经贬斥过臣妾。如今臣妾复位,那是皇上不计较了。皇上都不计较,皇后还敢计较么?” 宓姌看着她,和煦如春风:“皇上不计较是皇上仁慈,本宫不计较是与皇上同心一体,所以。本宫眼下是赏赐你,而不是惩罚你。你可别会错了意。” 盈月冷着脸道:“彤贵妃,耳针已经穿进去了,您要再这么挣扎乱动,可别怪自己不当心伤了自己的耳朵。再说了,您规规矩矩一些,奴婢立刻就穿过去了,您也少受些罪不是?” 千桦恨得双眼通红:“皇后娘娘。您是拿着赏赐来报自己的私仇!臣妾不服!” 宓姌笑得从容淡然:“你从来都是不服的,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而且,本宫大可明明白白告诉你,不是本宫要报自己的私仇,而是你承担自己做过的事!所以对你,赏也是罚,罚也是赏!” 婉婷伸着柔若无骨的指,缓缓地剥着一枚枇杷:“皇后娘娘已经是足够宽宏大量了。身为嫔妃,对着皇后娘娘你呀你的。敬语也不用,还敢撩了皇后娘娘的颜色。说白了,彤贵妃再尊贵,再远道而来,还不是和咱们一样,都是妾罢了。我倒是听说,在李朝遵守儒法,妾室永远是正室的奴婢,妾室所生的孩子永远是正室孩子的奴婢。怎么到了这儿,彤贵妃就忘了训导,尊卑不分了呢?若是皇上知道,大约也会很后悔那么早就复位您的贵妃之位了。这么不懂事,可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么?” 千桦听得“皇上”二字,到底也不敢再多争辩,只得红了眼睛,死死咬牙忍住。盈月下手毫不容情,仿佛那只是一块切下来挂在钩子上的五花肉,不知疼痛、不知冷热的,举了耳针就拼命钻。千桦痛得流下泪来,她真觉得这对耳垂不是自己的了。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每夜每夜用雪白的萃取了花汁的珍珠粉扑着身子的每一寸,把每一分肌理都养得嫩如羊脂,如何能受得起这般折腾。可是,她望向身边的每一个人,便是最胆小善良的婉茵,也只是低垂了脸不敢看她。而其他人,都是那样冷漠,只顾着自己说说笑笑,偶尔看她一眼,亦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千桦狠狠地咬住了唇,原来在这深宫里,她位分再高,皇子再多,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异类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盈月终于替千桦穿上了耳坠,那赤纯的的金珠子闪耀无比,带着她耳垂上滴下的血珠子,越发夺目。容珮的指尖亦沾着腥红的血点子,她毫不在乎的神情让人忘记了那是新鲜的人血,而觉得是胭脂或是别的什么。倒是玉妍雪白的耳垂上,那过于重的耳坠撕扯着她破裂的耳洞,流下两道鲜红的痕迹,滴答滴答,融进了新后宫中厚密的地毯。 有须臾的安静,所有人被这一刻悲怒而绮艳的画面怔住。 宓姌面对千桦的怒意与不甘,亦只沉着微笑。她是痛快的。此刻的痛快最要紧,何况作为新任的皇后,自己从妃妾的地位一步步艰难上来,她懂得要如何宽严并济,所以平抚了兮贵妃,弹压了彤千桦。 宓姌笑意吟吟地打量着千桦带血的艳丽耳垂,那种鲜红的颜色,让她纾解了些许涅筠残废的心痛和自己被诬私通的屈辱。她含笑道:“真好看!不过,痛么?” 千桦分明是恨极了,却失了方才那种嚣张凌厉,有些怯怯道:“当然痛。” 宓姌笑着弹了弹金镶玉的护甲:“痛就好。痛过,才记得教训!起来坐吧。” 千桦身边的丽心吓得发怔,听得宓姌吩咐才回过神来,畏怯地扶了千桦起身坐下。 意欢瞟了眼丽心,语气冷若秋霜:“你可得好好儿伺候彤贵妃,别和贞淑似的,一个不慎被送回了李朝、贞淑有李朝可回,你可没有!” 丽心吓得战战兢兢,哪里还敢作声。 盈月见千桦脸色还存了几分怒意,便板着面孔冷冷道:“彤贵妃的眼泪珠子太珍贵,要流别流在奴婢面前,在奴婢眼里,那和屋檐上底下的脏水没分别!但您若要把您的泪珠子甩到皇上跟前去,奴婢便也当着各位小主的面回清楚了。皇后娘娘给的是赏赐,是奴婢给您戴上的,要有伤着碰着,您尽管冲着奴婢来,奴婢没有一句二话。但若您要把脏水往皇后娘娘身泼,那么您就歇了这份心吧,所有的小主都看着呢,您是自己也愿意承受的。不为别的,只为您自己做了亏心事,那是该受着的。” 众嫔妃何等会察言观色,忙随着为首的兮贵妃起身道:“是。臣妾们眼见耳闻,绝非皇后娘娘之责。” 宓姌和颜悦色,笑对众人:“盈月,把本宫备下的礼物赏给各宫吧。” 如是,嫔妃们又陪着宓姌说笑了一会儿,便也散了。 到了晚间时分,皇帝早早便过来陪宓姌用膳。宓姌站在回廊下,遥遥望见了皇帝便笑:“皇上来得好早,便是怪臣妾还没有备好晚膳呢。” 涅筠道:“可不是!皇上来得急,皇后娘娘亲自给备下的云片火腿煨紫鸡才滚了一遭,还喝不得呢。” 皇帝挽过宓姌的手,极是亲密无间:“别行礼了,动静又是一身汗。”他朝着惢心笑道:“不拘吃什么,朕批完了折子,只是想早些来陪皇后坐坐。” 宓姌笑道:“皇上说不拘吃什么就好,有刚凉下的冰糖百合莲子羹,皇上可要尝尝么?” 皇帝眼底的清澈几乎能映出宓姌含笑的仿佛正在盛放的莲一般的面容:“自然好,百合百合,百年合欢,是好意头。” 宓姌婉然睨他一眼:“一碗羹而已,能得皇上这样的念想,已是它的福气了。” 涅筠顷刻便端了百合莲子羹来,又奉上一碗冰碗给宓姌。那冰碗是宫中解暑的佳品,用鲜藕切片,鲜菱角去皮切成小丁块,莲子水泡后去掉皮和莲心,加清水蒸熟,再放入切好的蜜瓜、鲜桃和西瓜置于荷叶之上,放入冰块冰镇待用。这般清甜,宓姌亦十分喜欢。 宓姌才舀了一口,皇帝便伸手过来抢了她手中银勺:“欸,看你吃得香甜,原来和朕的不一样。”说着便就着宓姌用过的银勺吃了一口,叹道,:“好甜!” 宓姌奇道:“臣妾并不十分喜甜,所以这冰碗里不会加许多糖啊” 皇帝便道:“不信,你自己再尝尝。” 宓姌又尝了一口,道:“皇上果然诳臣妾呢。” 皇帝忍不住笑了,凑到她耳边低低道:“是朕自己心里觉得甜。” 宓姌笑着嗔了皇帝一眼,啐道:“皇上惯会油嘴滑舌。” 皇帝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油嘴滑舌?也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朕油嘴滑舌啊。”他陪着宓姌用完点心,话锋骤然一转,“对了,方才彤贵妃来养心殿见朕,哭哭啼啼的,耳垂也弄伤了。是怎么了?” (三百八十七) 也不知过了多久,盈月终于替千桦穿上了耳坠,那赤纯的的金珠子闪耀无比,带着她耳垂上滴下的血珠子,越发夺目。容珮的指尖亦沾着腥红的血点子,她毫不在乎的神情让人忘记了那是新鲜的人血,而觉得是胭脂或是别的什么。倒是玉妍雪白的耳垂上,那过于重的耳坠撕扯着她破裂的耳洞,流下两道鲜红的痕迹,滴答滴答,融进了新后宫中厚密的地毯。 有须臾的安静,所有人被这一刻悲怒而绮艳的画面怔住。 宓姌面对千桦的怒意与不甘,亦只沉着微笑。她是痛快的。此刻的痛快最要紧,何况作为新任的皇后,自己从妃妾的地位一步步艰难上来,她懂得要如何宽严并济,所以平抚了兮贵妃,弹压了彤千桦。 宓姌笑意吟吟地打量着千桦带血的艳丽耳垂,那种鲜红的颜色,让她纾解了些许涅筠残废的心痛和自己被诬私通的屈辱。她含笑道:“真好看!不过,痛么?” 千桦分明是恨极了,却失了方才那种嚣张凌厉,有些怯怯道:“当然痛。” 宓姌笑着弹了弹金镶玉的护甲:“痛就好。痛过,才记得教训!起来坐吧。” 千桦身边的丽心吓得发怔,听得宓姌吩咐才回过神来,畏怯地扶了千桦起身坐下。 意欢瞟了眼丽心,语气冷若秋霜:“你可得好好儿伺候彤贵妃,别和贞淑似的,一个不慎被送回了李朝、贞淑有李朝可回,你可没有!” 丽心吓得战战兢兢,哪里还敢作声。 盈月见千桦脸色还存了几分怒意,便板着面孔冷冷道:“彤贵妃的眼泪珠子太珍贵,要流别流在奴婢面前,在奴婢眼里,那和屋檐上底下的脏水没分别!但您若要把您的泪珠子甩到皇上跟前去,奴婢便也当着各位小主的面回清楚了。皇后娘娘给的是赏赐,是奴婢给您戴上的。要有伤着碰着。您尽管冲着奴婢来,奴婢没有一句二话。但若您要把脏水往皇后娘娘身泼,那么您就歇了这份心吧,所有的小主都看着呢,您是自己也愿意承受的。不为别的,只为您自己做了亏心事,那是该受着的。” 众嫔妃何等会察言观色,忙随着为首的兮贵妃起身道:“是。臣妾们眼见耳闻,绝非皇后娘娘之责。” 宓姌和颜悦色,笑对众人:“盈月。把本宫备下的礼物赏给各宫吧。” 如是,嫔妃们又陪着宓姌说笑了一会儿。便也散了。 到了晚间时分,皇帝早早便过来陪宓姌用膳。宓姌站在回廊下,遥遥望见了皇帝便笑:“皇上来得好早,便是怪臣妾还没有备好晚膳呢。” 涅筠道:“可不是!皇上来得急,皇后娘娘亲自给备下的云片火腿煨紫鸡才滚了一遭,还喝不得呢。” 皇帝挽过宓姌的手,极是亲密无间:“别行礼了。动静又是一身汗。”他朝着惢心笑道:“不拘吃什么,朕批完了折子,只是想早些来陪皇后坐坐。” 宓姌笑道:“皇上说不拘吃什么就好,有刚凉下的冰糖百合莲子羹,皇上可要尝尝么?” 皇帝眼底的清澈几乎能映出宓姌含笑的仿佛正在盛放的莲一般的面容:“自然好,百合百合,百年合欢,是好意头。” 宓姌婉然睨他一眼:“一碗羹而已,能得皇上这样的念想。已是它的福气了。” 涅筠顷刻便端了百合莲子羹来,又奉上一碗冰碗给宓姌。那冰碗是宫中解暑的佳品,用鲜藕切片,鲜菱角去皮切成小丁块,莲子水泡后去掉皮和莲心,加清水蒸熟,再放入切好的蜜瓜、鲜桃和西瓜置于荷叶之上,放入冰块冰镇待用。这般清甜,宓姌亦十分喜欢。 宓姌才舀了一口,皇帝便伸手过来抢了她手中银勺:“欸,看你吃得香甜,原来和朕的不一样。”说着便就着宓姌用过的银勺吃了一口,叹道,:“好甜!” 宓姌奇道:“臣妾并不十分喜甜,所以这冰碗里不会加许多糖啊” 皇帝便道:“不信,你自己再尝尝。” 宓姌又尝了一口,道:“皇上果然诳臣妾呢。” 皇帝忍不住笑了,凑到她耳边低低道:“是朕自己心里觉得甜。” 宓姌笑着嗔了皇帝一眼,啐道:“皇上惯会油嘴滑舌。” 皇帝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油嘴滑舌?也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朕油嘴滑舌啊。”他陪着宓姌用完点心,话锋骤然一转,“对了,方才彤贵妃来养心殿见朕,哭哭啼啼的,耳垂也弄伤了。是怎么了?” 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宓姌羽睫低垂,暗自冷笑,彤千桦果然是耐不住性子去了。她抬起眼,看着皇帝的眼睛笑意盈盈道:“是是非非,皇上也已经听彤贵妃自己哭诉了一遍,臣妾便是不饶舌了。” 皇帝慢慢舀了一颗莲子在银勺里:“她说的话自然是维护她自己的,朕想听听你的说辞。” 宓姌不假思索道:“后宫是归臣妾的,更是归皇上的。臣妾不会蓄意惹是生非。” 皇帝粲然一笑,眉毛一根根舒展开来:“有你这句话,朕便放心了。其实你不说朕也知道。彤贵妃刚刚复位,难免有些桀骜,从哪里争口气来恢复自己往日的尊荣,挣回些面子。你初登后位,若不稍加弹压,往后也的确难以压制” 宓姌低眉颔首,十分温婉:“皇上说得是,彤贵妃出身李朝,本该格外优容。可是前两日臣妾见到和敬公主,深觉公主有句话讲得极是。” 皇帝饶有兴味,笑道:“和媛嫁为人妇,如今也不再任性。她说出什么话来,叫朕听听。” 宓姌拨着手里的钥匙,轻轻笑道:“公主说,享得住泼天的富贵,也要受得住来日弥天的大祸。” 皇帝轩眉一挑,显是不豫:“前两日是朕的立后大典,她说这般话,是何用心?” 宓姌知他不悦,浅浅笑道:“公主这句话放诸六宫皆准,臣妾觉得倒也不差。皇上开恩垂爱,彤贵妃便更应谨言慎行,不要再犯昔日之错。” 皇帝摆手,温言道:“彤贵妃之事你已经处置了便好。和敬......她到底已经出嫁,你也不必多理会。对了,再过几日便是朕的万寿节。朕想来想去,有一样东西要送与你。” 描绘得精致的远山黛眉轻逸扬起,宓姌笑道:“这便奇了。皇上的生辰,该是臣妾送上贺礼才是,怎么皇上却倒过来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眼中有绵密情意:“朕今日往漱芳斋过,想起你在冷宫居住数年,苦不堪言,而同住的女子,多半也是先帝遗妃。所以,朕已经下了旨意,将这些女子尽数遣往热河行宫,择一处僻静之处养老,不要再活得这般苦不堪言。” 有轻微的震动涌过心泉,好像是冰封的泉面地下有温热的泉水潺潺涌动,宓姌似乎不敢相信,轻声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不想宫中再有冷宫了。”皇帝执着宓姌的手郑重道,“没有冷宫,是朕要宫中夫妻一心,再无情绝相弃之时” 心中的温热终于破冰而出,宓姌回望着皇帝,笑意温柔:“皇上情意深重,六宫同沐恩泽。” 殿中清凉如许,宓姌只觉得心中温暖。只是在那温暖之中,亦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惆怅涌过。其实,冷宫也不过是一座宫殿,若有朝一日皇恩断绝,哪怕身处富贵锦绣之地,何尝不是身在冷宫,凄苦无依呢? 只是这样的话,太过不吉。她不会问,亦不肯问。只静默地伏在皇帝肩头,劝住自己安享这一刻的沉静与温柔。 已是黄昏时分,晨昏定省的时刻快到,婉婷候在翊坤宫外,微湿了眼眶,低低道:“春婵,也不知本宫的额娘在家如何了,有心要见一见,可本宫到底不算是得宠的嫔妃,家中又无人在朝为官,想见一面也不能够。” 春婵好生安慰道:“小主想见家人又有什么难的,您与皇后娘娘常有来往,请皇后娘娘的恩典便是了。” 婉婷迟疑:“也不知皇后娘娘肯不肯?” 春婵笑道:“彤贵妃的事小主是出了力的,皇后娘娘自然会疼小主呢。而且,皇后娘娘刚被册封,自然是肯施恩惠下的。” 婉婷想了想,果然去求了宓姌,宓姌亦允准了,慨叹道:“你家人原在盛京,本宫让人早些准备下去,好接你家人入宫探视。” 婉婷的母亲和弟弟便是在十来日后入宫的,那一日晨起,婉婷便吩咐备下了母亲和弟弟喜爱的点心,又将永寿宫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更换了重罗新衣,打扮得格外珠翠琳琅,只候着家里人到来。 果然,到了午后时分,宓姌身边的小印子已经带着婉婷的母亲和弟弟入内,打了个千儿便告退了。 婉婷多年未见母弟,一时情动,忍不住落泪,伏在母亲怀中道:“额娘,弟弟,你们总算来了。” 魏夫人仔仔细细打量着永寿宫的布置,又推开怀中的女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方郑重了神色问道:“小主可有喜了么?” (三百八十八) 涅筠道:“可不是!皇上来得急,皇后娘娘亲自给备下的云片火腿煨紫鸡才滚了一遭,还喝不得呢。” 皇帝挽过宓姌的手,极是亲密无间:“别行礼了,动静又是一身汗。”他朝着惢心笑道:“不拘吃什么,朕批完了折子,只是想早些来陪皇后坐坐。” 宓姌笑道:“皇上说不拘吃什么就好,有刚凉下的冰糖百合莲子羹,皇上可要尝尝么?” 皇帝眼底的清澈几乎能映出宓姌含笑的仿佛正在盛放的莲一般的面容:“自然好,百合百合,百年合欢,是好意头。” 宓姌婉然睨他一眼:“一碗羹而已,能得皇上这样的念想,已是它的福气了。” 涅筠顷刻便端了百合莲子羹来,又奉上一碗冰碗给宓姌。那冰碗是宫中解暑的佳品,用鲜藕切片,鲜菱角去皮切成小丁块,莲子水泡后去掉皮和莲心,加清水蒸熟,再放入切好的蜜瓜、鲜桃和西瓜置于荷叶之上,放入冰块冰镇待用。这般清甜,宓姌亦十分喜欢。 宓姌才舀了一口,皇帝便伸手过来抢了她手中银勺:“欸,看你吃得香甜,原来和朕的不一样。”说着便就着宓姌用过的银勺吃了一口,叹道,:“好甜!” 宓姌奇道:“臣妾并不十分喜甜,所以这冰碗里不会加许多糖啊” 皇帝便道:“不信,你自己再尝尝。” 宓姌又尝了一口,道:“皇上果然诳臣妾呢。” 皇帝忍不住笑了,凑到她耳边低低道:“是朕自己心里觉得甜。” 宓姌笑着嗔了皇帝一眼。啐道:“皇上惯会油嘴滑舌。” 皇帝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油嘴滑舌?也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朕油嘴滑舌啊。”他陪着宓姌用完点心,话锋骤然一转,“对了,方才彤贵妃来养心殿见朕,哭哭啼啼的,耳垂也弄伤了。是怎么了?” 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宓姌羽睫低垂。暗自冷笑,彤千桦果然是耐不住性子去了。她抬起眼,看着皇帝的眼睛笑意盈盈道:“是是非非,皇上也已经听彤贵妃自己哭诉了一遍,臣妾便是不饶舌了。” 皇帝慢慢舀了一颗莲子在银勺里:“她说的话自然是维护她自己的。朕想听听你的说辞。” 宓姌不假思索道:“后宫是归臣妾的,更是归皇上的。臣妾不会蓄意惹是生非。” 皇帝粲然一笑,眉毛一根根舒展开来:“有你这句话,朕便放心了。其实你不说朕也知道。彤贵妃刚刚复位,难免有些桀骜,从哪里争口气来恢复自己往日的尊荣。挣回些面子。你初登后位,若不稍加弹压,往后也的确难以压制” 宓姌低眉颔首。十分温婉:“皇上说得是,彤贵妃出身李朝,本该格外优容。可是前两日臣妾见到和敬公主,深觉公主有句话讲得极是。” 皇帝饶有兴味。笑道:“和媛嫁为人妇,如今也不再任性。她说出什么话来,叫朕听听。” 宓姌拨着手里的钥匙,轻轻笑道:“公主说,享得住泼天的富贵,也要受得住来日弥天的大祸。” 皇帝轩眉一挑,显是不豫:“前两日是朕的立后大典。她说这般话,是何用心?” 宓姌知他不悦,浅浅笑道:“公主这句话放诸六宫皆准,臣妾觉得倒也不差。皇上开恩垂爱,彤贵妃便更应谨言慎行,不要再犯昔日之错。” 皇帝摆手,温言道:“彤贵妃之事你已经处置了便好。和敬......她到底已经出嫁,你也不必多理会。对了,再过几日便是朕的万寿节。朕想来想去,有一样东西要送与你。” 描绘得精致的远山黛眉轻逸扬起,宓姌笑道:“这便奇了。皇上的生辰,该是臣妾送上贺礼才是,怎么皇上却倒过来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眼中有绵密情意:“朕今日往漱芳斋过,想起你在冷宫居住数年,苦不堪言,而同住的女子,多半也是先帝遗妃。所以,朕已经下了旨意,将这些女子尽数遣往热河行宫,择一处僻静之处养老,不要再活得这般苦不堪言。” 有轻微的震动涌过心泉,好像是冰封的泉面地下有温热的泉水潺潺涌动,宓姌似乎不敢相信,轻声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不想宫中再有冷宫了。”皇帝执着宓姌的手郑重道,“没有冷宫,是朕要宫中夫妻一心,再无情绝相弃之时” 心中的温热终于破冰而出,宓姌回望着皇帝,笑意温柔:“皇上情意深重,六宫同沐恩泽。” 殿中清凉如许,宓姌只觉得心中温暖。只是在那温暖之中,亦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惆怅涌过。其实,冷宫也不过是一座宫殿,若有朝一日皇恩断绝,哪怕身处富贵锦绣之地,何尝不是身在冷宫,凄苦无依呢? 只是这样的话,太过不吉。她不会问,亦不肯问。只静默地伏在皇帝肩头,劝住自己安享这一刻的沉静与温柔。 已是黄昏时分,晨昏定省的时刻快到,婉婷候在翊坤宫外,微湿了眼眶,低低道:“春婵,也不知本宫的额娘在家如何了,有心要见一见,可本宫到底不算是得宠的嫔妃,家中又无人在朝为官,想见一面也不能够。” 春婵好生安慰道:“小主想见家人又有什么难的,您与皇后娘娘常有来往,请皇后娘娘的恩典便是了。” 婉婷迟疑:“也不知皇后娘娘肯不肯?” 春婵笑道:“彤贵妃的事小主是出了力的,皇后娘娘自然会疼小主呢。而且,皇后娘娘刚被册封,自然是肯施恩惠下的。” 婉婷想了想,果然去求了宓姌,宓姌亦允准了,慨叹道:“你家人原在盛京,本宫让人早些准备下去,好接你家人入宫探视。” 婉婷的母亲和弟弟便是在十来日后入宫的,那一日晨起,婉婷便吩咐备下了母亲和弟弟喜爱的点心,又将永寿宫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更换了重罗新衣,打扮得格外珠翠琳琅,只候着家里人到来。 果然,到了午后时分,宓姌身边的小印子已经带着婉婷的母亲和弟弟入内,打了个千儿便告退了。 婉婷多年未见母弟,一时情动,忍不住落泪,伏在母亲怀中道:“额娘,弟弟,你们总算来了。” 魏夫人仔仔细细打量着永寿宫的布置,又推开怀中的女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方郑重了神色问道:“小主可有喜了么?” 婉婷满心感泣,冷不防母亲问出这句来,不觉怔住。还是澜翠乖觉,忙道:“魏夫人和公子一路上辛苦了,赶紧进暖阁坐吧,小主都备下了两位最喜爱的点心呢。” 魏夫人不过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烟灰红的丝绸袍子,打扮得倒也精神。而婉婷的弟弟虽然身子壮健,但一身锦袍穿在身上怎么看着都别扭,只一双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周围,没个定性。魏夫人虽然看着有些显老,但一双眼睛十分精刮,像刀片子似的往澜翠身上一扫,道:“你是伺候琛嫔的?” 澜翠忙答了“是”,魏夫人才肯伸出手,由着她搀扶进去了。 到了暖阁中坐下,澜翠和春婵忙将茶点一样一样恭敬奉上,便垂手退在一边。魏夫人尝了几样,看婉婷的弟弟佐禄只管自己狼吞虎咽,也不理会,倒是澜翠递上了一盏牛乳茶过去,道:“公子,喝口茶润润吧,仔细噎着。” 佐禄不过十六七岁,看着澜翠生得娇丽,伺候又殷勤,忍不住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涎着脸笑道:“好滑。” 澜翠自幼在宫里当差,哪里见过这般不懂规矩的人,一时便有些着恼,只是不敢露出来,只得悻悻退到后头,委屈得满脸通红。 婉婷脸上挂不住,忙喝道:“这是宫里,你当是哪儿呢?” 佐禄便垂下脸,抓了一块点心咬着,轻轻哼了一声。 魏夫人什么都落在了眼里,便沉下脸道:“左不过是伺候你的奴才,也就是伺候你弟弟的奴才,摸一把便摸一把,能少了块肉怎的。”婉婷一向视澜翠与春婵作左膀右臂,听母亲这般说,只怕澜翠脸皮薄生了恼意,再要笼络也难了,便嘱咐道:“澜翠,你出去伺候。” 魏夫人立刻拦下,也不顾澜翠窘迫,张嘴便道:“出去做什么?当奴才的,这些话难道也听不得了?”她见婉婷紫涨了脸,也不顾及,只盯着婉婷的肚子道:“方才我看小主你吃那些甜食吃得津津有味,偏不爱吃那些酸梅辣姜丝儿,怕是肚子里还没有货搁着吧?” 婉婷听她母亲说得粗俗,原有十分好强之心,此刻也被挫磨得没了,急得眼圈发红道:“额娘,这命里时候还没到的事,女儿急也急不来啊。” 魏夫人嘴角一垂,冷下脸道:“急不来?还是你自己没用拢不住皇上的心?别怪你兄弟眼皮子浅,连伺候你的奴才的手都要摸一把。话说回来,还是你不争气的缘故,要是多得宠些,生了个阿哥,也可以多给咱们家里些嚼用,多给你兄弟娶几个媳妇儿,也不会落得他今天这个样子了。” (三百八十九) 魏夫人不过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烟灰红的丝绸袍子,打扮得倒也精神。而婉婷的弟弟虽然身子壮健,但一身锦袍穿在身上怎么看着都别扭,只一双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周围,没个定性。魏夫人虽然看着有些显老,但一双眼睛十分精刮,像刀片子似的往澜翠身上一扫,道:“你是伺候琛嫔的?” 澜翠忙答了“是”,魏夫人才肯伸出手,由着她搀扶进去了。 到了暖阁中坐下,澜翠和春婵忙将茶点一样一样恭敬奉上,便垂手退在一边。魏夫人尝了几样,看婉婷的弟弟佐禄只管自己狼吞虎咽,也不理会,倒是澜翠递上了一盏牛乳茶过去,道:“公子,喝口茶润润吧,仔细噎着。” 佐禄不过十六七岁,看着澜翠生得娇丽,伺候又殷勤,忍不住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涎着脸笑道:“好滑。” 澜翠自幼在宫里当差,哪里见过这般不懂规矩的人,一时便有些着恼,只是不敢露出来,只得悻悻退到后头,委屈得满脸通红。 婉婷脸上挂不住,忙喝道:“这是宫里,你当是哪儿呢?” 佐禄便垂下脸,抓了一块点心咬着,轻轻哼了一声。 魏夫人什么都落在了眼里,便沉下脸道:“左不过是伺候你的奴才,也就是伺候你弟弟的奴才,摸一把便摸一把,能少了块肉怎的。”婉婷一向视澜翠与春婵作左膀右臂,听母亲这般说,只怕澜翠脸皮薄生了恼意。再要笼络也难了,便嘱咐道:“澜翠,你出去伺候。” 魏夫人立刻拦下,也不顾澜翠窘迫,张嘴便道:“出去做什么?当奴才的,这些话难道也听不得了?”她见婉婷紫涨了脸,也不顾及。只盯着婉婷的肚子道:“方才我看小主你吃那些甜食吃得津津有味,偏不爱吃那些酸梅辣姜丝儿,怕是肚子里还没有货搁着吧?” 婉婷听她母亲说得粗俗,原有十分好强之心,此刻也被挫磨得没了。急得眼圈发红道:“额娘,这命里时候还没到的事,女儿急也急不来啊。” 魏夫人嘴角一垂,冷下脸道:“急不来?还是你自己没用拢不住皇上的心?别怪你兄弟眼皮子浅,连伺候你的奴才的手都要摸一把。话说回来,还是你不争气的缘故。要是多得宠些,生了个阿哥,也可以多给咱们家里些嚼用。多给你兄弟娶几个媳妇儿,也不会落得他今天这个样子了。” 佐禄听母亲训斥姐姐,吸了吸鼻子,哼道:“不会下蛋的母鸡!” 婉婷自侍奉皇帝身侧。虽然明里暗里有许多委屈,但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嫔妃,再未受过母弟这么粗鲁的奚落。如瑾母女重逢,又听见幼年时听惯了的冷言冷语,禁不住落下泪来:“旁人怎么说是旁人的事,怎么额娘和弟弟也这么说我?这些年我有什么好的都给了家里,满心的委屈你们只看不见。好容易来了宫里一趟,人家都欢欢喜喜的,偏你们要来戳我的痛处!” 魏夫人一不高兴,神色更加难看:“人家欢喜是因为人家高兴,我们有什么可高兴的?你伺候了皇上这么些年,怎么到了今天还是个嫔位?嫔位也就罢了,这肚子怎么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你这个年纪,我们庄上多少人都拖儿带女一大群了。” 春婵听不过,只得赔笑道:“夫人别在意,小主一直吃着坐胎药呢,小主心里也急啊!再说了,孩子跟恩宠也没什么关系,愉妃有四阿哥,皇上还不是不大理会她,便是皇后娘娘,也还没有子嗣呢,可皇上还不是照样封了她为皇后。” 魏夫人浑不理会,横了春婵一眼:“人家的福气是生在骨子里的,咱们姑娘的福气是要自己去争取来的,她要有皇后娘娘这个本事,一个孩子也没有便封了皇后,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记得我们姑娘这个嫔位总有两年没动了吧,伺候皇上也四五年了,眼见着年纪是越来越大了,我这个当娘的能不着急么?都说进了宫是掉在金银堆里了,福气是堆在眼前的,怎么偏咱们就不是呢?”她看着婉婷道:“你看,额娘来了,坐了这么久,皇上那边连个使唤的人也没派来看看,可见你的恩宠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吧。” 春婵听魏夫人说的话句句戳心,实在是太不管不顾,便她是个宫女也听不下去了,忙将嬿婉准备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一一捧上来给魏夫人看了,殷勤道:“这些绸缎都是江南织造进贡的,宫里没几个小主轮得上有。这些首饰有小主自己的,也有皇后娘娘知道了夫人要来特意赏赐的,夫人都带回家去吧。来一趟不容易,小主的孝心都到跟前了呢,” 魏夫人看一样便念一句佛,眼见得东西精致,脸色也和缓了许多:“还是皇后娘娘慈悲。”她看完,神神秘秘对着婉婷道:“听说皇后娘娘跟你长得有几分相像,真的假的?怎么她成了皇后,你连个妃子也没攀上呢?要不,皇后娘娘赏赐了这许多,我也带了你弟弟去给皇后娘娘谢个恩?” 婉婷听得这一句,急得眉毛都竖了起来,哪肯母亲去翊坤宫丢丑。还是春婵机敏,笑吟吟劝道:“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怕是在处理六宫的事宜呢,不见人的。”如此,魏夫人才肯罢休。 好容易时辰到了,小太监来催着离宫,魏夫人抱着一堆东西,气都缓不过来了,还是连连转头嘱咐:“赶紧怀上个孩子,否则你阿玛死了也不肯闭眼睛,要从九泉之下来找你的。” 魏夫人一走,婉婷还来不及关上殿门,便落下泪来:“旁人的家人入宫探望,都是一家子欢喜团圆的,怎么偏本宫就这么难堪。原以为可以聚一聚,最后还是打了自己的脸。”她拉过澜翠的手,“还连累了你被本宫那不争气的兄弟欺负。” 澜翠见婉婷伤心,哪里还敢委屈,只得道:“小主待奴婢好,奴婢都是知道的,奴婢不敢委屈。” 春婵叹气道:“奴婢们委屈,哪里比得上小主的委屈。自己的额娘兄弟都这么逼着,心里更不好受了。其实,夫人的话也是好心,就是逼得急了,慢慢来,小主总会有孩子的。便是恩宠,小主还年轻,怕什么呢。” 婉婷紧紧攥了手中的绢子,在伤感中沉声道:“可不是呢。娘家没有依靠的人,一切便只能靠自己了。” 册后大典的半个月后,皇帝便陪着新后宓姌展谒祖陵,祭告列祖列宗,西巡嵩洛,又至五台山进香,游历名山大川。 而除了皇后之外,所带的亦不过是兮贵妃、彤贵妃、舒妃、琛嫔而已。宫中之事,则一应留给了愉妃海兰料理。 细细算来,那一定是一生中难得的与皇帝独处的时光。他与她一起看西山红叶绚烂,一起看蝶落纷飞,暮霭沉沉。在无数个清晨,晨光熹微时,哪怕只是无言并立,静看朝阳将热烈无声披拂。虽然也有嫔妃陪伴在侧,但亦只是陪侍。每一夜,都是皇帝与如懿宁静相对,相拥而眠,想想亦是奢侈。然而,这奢侈叫人欢喜,因为她是名正言顺的皇后,皇帝理当与她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后宫的日子宁和而悠逸,而前朝的风波却自老臣张廷玉再度受到皇帝斥责而始,震荡着整个九月时节。 自皇长子永璜离世,初祭刚过,张真玉不顾自己是璞链老师的身份,就急着匆匆地向皇帝奏请回乡。皇帝不禁动怒,斥责道:“试想你曾侍朕讲读,又曾为皇三子师傅,如今皇三子离世不久,你便告老还乡,乃漠然无情至此,尚有人心么?” 张真玉遭此严斥,惶惶不安。之后,皇帝命令九卿讨论张真玉是否有资格配享太庙,并定议具奏。九卿大臣如何看不出皇帝的心意,一致以为应该罢免张真玉配享太庙。皇帝便以此为依据,修改先帝遗诏,罢除了张真玉死后配享太庙的待遇。自此,朝中张真玉的势力,便被瓦解大半。 宓姌这新后的位置,因着孝贤皇贵妃去世时慧贤贵妃母家被贬斥,而孝贤皇贵妃的伯父马齐早在瑄祯四年去世,最大的支持者张真玉也就此回了桐城老家。据说地方大官为了避嫌,无一人出面迎接,只有一位侄子率几位家人把他接进了老宅之中。 前朝自此风平浪静,连匈奴郡王珠尔墨特那木扎勒的叛乱亦很快被岳钟琪率兵入藏平定,成为云淡风轻之事。皇帝可谓是踌躇满志。而为了安抚张真玉所支支持的富察氏,皇帝亦遥封晋贵人为晋嫔,以示恩遇隆宠,亦安了孝贤皇贵妃母家之心。 这样的日子让宓姌过得心安理得,而很快地,后宫中便也有了一桩突如其来的喜事。 这一年十一月的一夜,皇帝正在行宫书房中察看岳钟琪平定西藏的折子,宓姌陪伴在侧红袖添香;婉婷则轻抚月琴,将新学得彝家小曲轻巧拨动,慢慢奏来;而意欢则临灯对花,伏在案上,将皇帝的御诗一首首工整抄录。 (三百九十) 荷惜掰着指头道:“可不是。左右小主也已经两个多月未曾有月信了。”她忽然欢喜起来,“奴婢听说有喜的人就会头晕不适,小主看着却像呢。” 婉婷看着荷惜的喜悦,心中像坠着一块铅块似的,扯着五脏六腑都不情愿地发沉。她脱口道:“这样的话不许乱说。咱们这儿谁都没生养过,万一别是病了硬当成身孕,耽搁了就不好了,还是请太医来瞧瞧。” 这一语提醒了众人,皇帝沉声道:“乐子,急召龚鲁前来,替舒妃瞧瞧。” 乐子当下回道:“正巧呢。这个时候齐太医要来给皇上请平安脉,这会儿正候在外头。” 说罢,乐子便引了龚鲁进来,为舒妃请过脉后,龚鲁的神色便有些惊疑不定,只是一味沉吟。皇帝显然有些焦灼:“舒妃不适,到底是怎么回事?” 龚鲁忙起身,毕恭毕敬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舒妃小主的脉象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呢。”齐鲁虽是道贺,口中却无格外欢喜的口吻,只是以惴惴不安的目光去探询皇帝的反应。 行宫的殿外种了成片的翠竹,如今寒夜里贴着风声吹过,像是无数的浪涛涌起,沙沙地打在心头。 宓姌心中一沉,不自觉地便去瞧着皇帝的脸色。皇帝的唇边有一抹薄薄的笑意,带着一丝矜持,简短道:“甚好。” 这句话过于简短,宓姌难以去窥测皇帝背后真正的喜忧。只是此时此刻,她能露出的。亦只有正宫雍容宽和的笑意:“是啊,恭喜皇上和舒妃了。” 意欢久久怔在原地,一时还不能相信,听如懿这般恭喜,这才回过神来。想要笑,一滴清泪却先涌了出来。她轻声道:“盼了这么些年......”话未完,自己亦哽咽了。只得掩了绢子,且喜且泪。 皇帝不意她高兴至此,亦有些不忍与震动,柔声道:“别哭,别哭。这是喜事。你若这样激动。反而伤了身子。” 宓姌见婉婷痴痴地有些不自在,知道她是感伤自己久久无子之事,便对着意欢道:“从前木兰秋狩,舒妃你总能陪着皇上去跑一圈,如今可在不能了吧。好好儿养着身子要紧。”她看一眼婉婷,向皇帝道:“皇上。这些日子舒妃得好好儿养着,怕是不能总侍奉在侧了,令嫔。一切便多劳烦你了。” 婉婷低低答了声“是”,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许,便道:“舒妃姐姐要好好儿保养着身子呢,头一胎得格外当心才好。”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着舒妃的肚子,满脸艳羡,“还是姐姐的福气好,妹妹便也沾一沾喜气吧!” 意欢低头含羞一笑,按住婉婷的手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多谢妹妹,但愿妹妹也早日心愿得偿。” 皇帝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得如四月里和暖的风:“舒妃。你既有孕,那朕赏你的坐胎药以后便不要喝了。”他一顿,“许是你一直喝得勤,苍天眷顾,终于遂了心愿。” 意欢小心地侧身坐下,珍重地抚着小腹:“说来惭愧,臣妾喝了那么些年坐胎药,总以为没了指望,所以这一两年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喝着。这次出宫以来,皇上一直无须臣妾陪伴,这身孕怕还是在宫里的时候便结下的。仿佛臣妾是有好几次耽搁着没喝了,谁知竟有了!” 龚鲁忙赔笑道:“那坐胎药本是强壮了底子有助于怀孕的。小主的体质虚寒,再加下以前一直一心求子,心情紧张,反而不易受孕。如今底子调理得壮健了,心思又松快,哪怕少喝一次半次,也是不打紧的。但若无前些年那么多坐胎药喝下去调理,也不能说有孕便有孕了。” 意欢连连颔首,恳切道:“龚太医说得是,只是这般说来,宫中还是兮贵妃与彤贵妃的身子最好,所以才子嗣连绵。” 龚鲁道:“兮贵妃一向身子壮健,而彤贵妃出身李朝,自小人参滋补,体质格外温厚,所以有所不同。” 意欢笑靥微生,信任地望向龚鲁道:“那本宫以后的调理补养,都得问问齐太医了。” 龚鲁诺诺答应。皇帝温声嘱咐道:“龚鲁是太医院的国手,资历又深,你若喜欢,朕便指了他来照顾你便是。” 意欢眉眼盈盈,如一汪含情春水,有无限情深感动:“臣妾多谢皇上。” 皇帝嘱咐了几句,宓姌亦道:“幸好御驾很快就要回宫了,但还有几日在路上。皇上,臣妾还是陪舒妃回她阁中看看,她有了身孕,不要疏漏了什么才好。” 婉婷亦道:“那臣妾也一起陪舒妃姐姐回去。” 皇帝颔首道:“那一切便有劳皇后了。” 三人告退离去,皇帝的脸色慢慢沉下来,寒冽如冰:“龚鲁,怎么回事?” 龚鲁听皇帝说完,不觉神色惶恐:“舒妃娘娘突然有孕,而坐胎药也没有按时喝下,那必定是坐胎药上出了缘故。皇上,因您怜惜舒妃娘娘,所以那坐胎药并非是绝育的药,而是每次临幸后喝下,才可保无虞,漏个两次三次也无妨。只是听舒妃娘娘的口气,大约是有一年两年这么喝得断断续续了,药力有失也是有的,才会一朝疏漏,怀上了龙胎。” 皇帝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舒妃或许知道了那坐胎药不妥当?” 龚鲁想了想,摇头道:“未必。若是真知道了,大可一口不喝,怎会断断续续地喝?怕是舒妃娘娘对子嗣之事不再指望,所以没有按时喝下坐胎药,反而意外得子。”他忙磕了个头,诚惶诚恐道:“微臣请旨,舒妃娘娘的身孕该如何处置?” 皇帝脱口道:“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龚鲁不想皇帝有此反问,只得冒着冷汗答道:“若皇上不想舒妃娘娘继续有孕,那微臣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落胎。左右舒妃是初胎,保不住也是极有可能的。”他沉声道:“宫里,有的是一时不慎。” 皇帝有些迟疑,喃喃道:“一时不慎?” 龚鲁颔首,伏在地上道:“是。或者皇上慈悲,怜惜舒妃和负重胎儿也罢。” 皇帝怔怔良久,搓着拇指上一颗硕大的琥珀扳指,沉吟不语。许久,皇帝才低低道:“舒妃......她是皇额娘的人,她也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她......她只是个女人,一个对朕颇有情意的女人。” 龚鲁见皇帝语气松动,立刻道:“皇上说得是。舒妃娘娘腹中的孩子,也有一半的可能是公主。即便是皇子,到底年幼,也只是稚子可爱而已。” “稚子可爱,稚子也无辜!”皇帝长叹一声,“罢了!她既然有福气有孕,朕又何必亲手伤了自己的骨血!留下这孩子,是朕悲悯苍生,为免伤了阴鹜。至于这孩子以后养不养的大,会不会像朕的端慧太子和六阿哥一般天不假年,那便是他自己的福气了。你便好好儿替舒妃保着胎吧。” 龚鲁得了皇帝这一句吩咐,如逢大赦一般:“那么,琛嫔娘娘和宫里的珅嫔娘娘也还喝着那坐胎药呢,是否如旧还给两位小主喝?” 皇帝的手指笃笃地敲着乌木书桌,思忖着道:“琛嫔么,喝不喝原是由她自己的性子,朕可从来没给她喝过,是她自己要心太强了,反而折了自己。至于珅嫔......”皇帝一摆手,冷冷道,“她还是没有孩子的好,免得富察氏的人又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左右你想个法子,让她永无后顾之忧便是。” 龚鲁道:“用药是好,但就怕次数频繁了太过显眼。” 皇帝犹豫再三,便道:“也是。那就朕来。” 龚鲁听皇帝一一吩咐停当,擦着满头冷汗唯唯诺诺退却了。 从意欢阁中出来已经是皓月正当空的时分了。如懿吩咐了侍女们换了柔软的被褥,每日奉上温和滋补的汤饮,又叮嘱了不要轻易挪动,要善自保养。 宓姌守在意欢身侧,见她行动格外小心翼翼,便笑道:“你也忒糊涂了,自己有了身子竟也不知道。” 意欢且喜且叹:“总以为臣妾身子孱弱,是不能有的。哪里想到有今日呢。”宓姌见她手边的鸡翅木小几上搁着一盘脆炸辣子,掩袖更笑:“这么爱吃辣?也不觉得自己口味变了。” 婉婷忙笑道:“酸儿辣女,说不定舒妃姐姐也会喜欢吃酸的了呢。” 意欢红晕满面:“男女都好。我一贯爱吃辣,总觉得痛快,所以口味也无甚变化。” 宓姌伸出手去刮她的脸:“你呀!只顾着自己痛快淋漓,以后也少吃些,辛辣总是刺激腹中胎儿的。” 意欢殷殷听着,一壁低下雪白柔婉的颈,唏嘘道:“从未想过,竟也有今天。” 婉婷赔笑道:“其实依照舒妃姐姐的盛宠,怀上龙胎也是迟早的事。” 意欢略略沉吟,重重摇头:“不是的,不是。男欢女爱,终究只是肌肤相亲。圣宠再盛,也不过是君恩流水,归于虚空。只有孩子,是我与他的骨血融合而成。从此天地间,有了我与皇上不可分割的联结。只有这样,才不枉我来这一场。” (三百九十一) 意欢小心地侧身坐下,珍重地抚着小腹:“说来惭愧,臣妾喝了那么些年坐胎药,总以为没了指望,所以这一两年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喝着。这次出宫以来,皇上一直无须臣妾陪伴,这身孕怕还是在宫里的时候便结下的。仿佛臣妾是有好几次耽搁着没喝了,谁知竟有了!” 龚鲁忙赔笑道:“那坐胎药本是强壮了底子有助于怀孕的。小主的体质虚寒,再加下以前一直一心求子,心情紧张,反而不易受孕。如今底子调理得壮健了,心思又松快,哪怕少喝一次半次,也是不打紧的。但若无前些年那么多坐胎药喝下去调理,也不能说有孕便有孕了。” 意欢连连颔首,恳切道:“龚太医说得是,只是这般说来,宫中还是兮贵妃与彤贵妃的身子最好,所以才子嗣连绵。” 龚鲁道:“兮贵妃一向身子壮健,而彤贵妃出身李朝,自小人参滋补,体质格外温厚,所以有所不同。” 意欢笑靥微生,信任地望向龚鲁道:“那本宫以后的调理补养,都得问问齐太医了。” 龚鲁诺诺答应。皇帝温声嘱咐道:“龚鲁是太医院的国手,资历又深,你若喜欢,朕便指了他来照顾你便是。” 意欢眉眼盈盈,如一汪含情春水,有无限情深感动:“臣妾多谢皇上。” 皇帝嘱咐了几句,宓姌亦道:“幸好御驾很快就要回宫了,但还有几日在路上。皇上,臣妾还是陪舒妃回她阁中看看。她有了身孕,不要疏漏了什么才好。” 婉婷亦道:“那臣妾也一起陪舒妃姐姐回去。” 皇帝颔首道:“那一切便有劳皇后了。” 三人告退离去,皇帝的脸色慢慢沉下来,寒冽如冰:“龚鲁,怎么回事?” 龚鲁听皇帝说完,不觉神色惶恐:“舒妃娘娘突然有孕,而坐胎药也没有按时喝下。那必定是坐胎药上出了缘故。皇上,因您怜惜舒妃娘娘,所以那坐胎药并非是绝育的药,而是每次临幸后喝下,才可保无虞。漏个两次三次也无妨。只是听舒妃娘娘的口气,大约是有一年两年这么喝得断断续续了,药力有失也是有的,才会一朝疏漏,怀上了龙胎。” 皇帝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舒妃或许知道了那坐胎药不妥当?” 龚鲁想了想。摇头道:“未必。若是真知道了,大可一口不喝,怎会断断续续地喝?怕是舒妃娘娘对子嗣之事不再指望。所以没有按时喝下坐胎药,反而意外得子。”他忙磕了个头,诚惶诚恐道:“微臣请旨,舒妃娘娘的身孕该如何处置?” 皇帝脱口道:“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龚鲁不想皇帝有此反问。只得冒着冷汗答道:“若皇上不想舒妃娘娘继续有孕,那微臣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落胎。左右舒妃是初胎,保不住也是极有可能的。”他沉声道:“宫里,有的是一时不慎。” 皇帝有些迟疑,喃喃道:“一时不慎?” 龚鲁颔首,伏在地上道:“是。或者皇上慈悲,怜惜舒妃和负重胎儿也罢。” 皇帝怔怔良久。搓着拇指上一颗硕大的琥珀扳指,沉吟不语。许久,皇帝才低低道:“舒妃......她是皇额娘的人,她也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她......她只是个女人,一个对朕颇有情意的女人。” 龚鲁见皇帝语气松动,立刻道:“皇上说得是。舒妃娘娘腹中的孩子,也有一半的可能是公主。即便是皇子,到底年幼,也只是稚子可爱而已。” “稚子可爱,稚子也无辜!”皇帝长叹一声,“罢了!她既然有福气有孕,朕又何必亲手伤了自己的骨血!留下这孩子,是朕悲悯苍生,为免伤了阴鹜。至于这孩子以后养不养的大,会不会像朕的端慧太子和六阿哥一般天不假年,那便是他自己的福气了。你便好好儿替舒妃保着胎吧。” 龚鲁得了皇帝这一句吩咐,如逢大赦一般:“那么,琛嫔娘娘和宫里的珅嫔娘娘也还喝着那坐胎药呢,是否如旧还给两位小主喝?” 皇帝的手指笃笃地敲着乌木书桌,思忖着道:“琛嫔么,喝不喝原是由她自己的性子,朕可从来没给她喝过,是她自己要心太强了,反而折了自己。至于珅嫔......”皇帝一摆手,冷冷道,“她还是没有孩子的好,免得富察氏的人又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左右你想个法子,让她永无后顾之忧便是。” 龚鲁道:“用药是好,但就怕次数频繁了太过显眼。” 皇帝犹豫再三,便道:“也是。那就朕来。” 龚鲁听皇帝一一吩咐停当,擦着满头冷汗唯唯诺诺退却了。 从意欢阁中出来已经是皓月正当空的时分了。如懿吩咐了侍女们换了柔软的被褥,每日奉上温和滋补的汤饮,又叮嘱了不要轻易挪动,要善自保养。 宓姌守在意欢身侧,见她行动格外小心翼翼,便笑道:“你也忒糊涂了,自己有了身子竟也不知道。” 意欢且喜且叹:“总以为臣妾身子孱弱,是不能有的。哪里想到有今日呢。”宓姌见她手边的鸡翅木小几上搁着一盘脆炸辣子,掩袖更笑:“这么爱吃辣?也不觉得自己口味变了。” 婉婷忙笑道:“酸儿辣女,说不定舒妃姐姐也会喜欢吃酸的了呢。” 意欢红晕满面:“男女都好。我一贯爱吃辣,总觉得痛快,所以口味也无甚变化。” 宓姌伸出手去刮她的脸:“你呀!只顾着自己痛快淋漓,以后也少吃些,辛辣总是刺激腹中胎儿的。” 意欢殷殷听着,一壁低下雪白柔婉的颈,唏嘘道:“从未想过,竟也有今天。” 婉婷赔笑道:“其实依照舒妃姐姐的盛宠,怀上龙胎也是迟早的事。” 意欢略略沉吟,重重摇头:“不是的,不是。男欢女爱,终究只是肌肤相亲。圣宠再盛,也不过是君恩流水,归于虚空。只有孩子,是我与他的骨血融合而成。从此天地间,有了我与皇上不可分割的联结。只有这样,才不枉我来这一场。” 宓姌听得怔怔,心底的酸涩与欢喜,执着与期盼,意欢果然是自己的知己。她何尝不是只希望有一个小小的人儿,由他和她而来,在苍茫天地间,证明他们的情分不是虚妄。这般想着,不觉握住了意欢的手,彼此无言,也皆明白到了极处。 如此,知道意欢有些倦怠,宓姌才回自己宫中去。 婉婷伴在宓姌身边,侍奉的宫人都离了一丈远跟着。宓姌看着婉婷犹自残留了一丝笑意的脸,婉声道:“是不是笑得脸颊都酸了?” 婉婷摸了摸自己的脸,低低道:“看着舒妃姐姐如愿以偿,是为她高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酸。” 宓姌喜欢她这样不加掩饰的口吻:“心里再酸,脸上也别露出来。再好的姐妹,你脸上酸了一酸,也难免有让人吃心的时候。记着,待在这宫里,该笑的时候,再想哭也得笑;该哭的时候,再高兴也得哭出来。如果连自己的悲喜都不能掌控,那就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了。” 婉婷眼波流转,低柔若叹息:“娘娘一晚上都很是高兴,嘱咐了舒妃姐姐那么多有孕的保养之道,其实娘娘心里也不好受吧?” 宓姌伸出手,接住细细一脉枝头垂落的清凉夜露:“诚如你所言,是为舒妃高兴,也是为自己伤感。懂得那么多有孕的保养之道,却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婉婷一语勾中心思,不觉泪光盈然:“皇后娘娘,不瞒您,舒妃喝什么坐胎药,臣妾也一样喝了。这么多年,却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可见是无福了。” 宓姌虽然明白个中原委,但如何能够说破,只得婉转劝慰道:“舒妃有孕,到底也是意料之外。她侍奉皇上也八九年了,谁能想到呢?你也是太想得子了,或许如舒妃一般,停一停药,或许就能有了也未可知啊!” 婉婷语气幽微如诉:“但愿吧!但愿臣妾能如舒妃姐姐一般,得上苍垂怜照顾。” 宓姌替她拂了拂鬓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绺银丝紫金流苏,和婉道:“本宫虽然被册封为皇后,一时得皇上宠爱,但到底也是三十三岁的人了。兮贵妃与彤贵妃的年纪犹在本宫之上,年轻的嫔妃里,你是拔尖儿的。凡事不要急,放宽了心,自然会好的。” 如在冰天雪地中忽得一碗热汤在手,婉婷心头一暖,眼中噙了晶莹的泪:“多谢皇后娘娘眷顾。” 婉婷的殿中烛火幽微,那昏暗的光线自然比不上舒妃宫中的灯火通明、敞亮欢喜。婉婷的面前摆了十几碗乌沉沉的汤药,那气味熏得人脑中发沉。婉婷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发了狠一般,带着几欲癫狂的神情,一碗碗往喉咙里灌着墨汁般的汤药。 春婵看着胆战心惊,在她喝了七八碗之后不得不拦下道:“小主,别喝了!别喝了!您这样猛喝,这到底是药啊,就是补汤也吃不消这么喝啊!” (三百九十二) 婉婷忙笑道:“酸儿辣女,说不定舒妃姐姐也会喜欢吃酸的了呢。” 意欢红晕满面:“男女都好。我一贯爱吃辣,总觉得痛快,所以口味也无甚变化。” 宓姌伸出手去刮她的脸:“你呀!只顾着自己痛快淋漓,以后也少吃些,辛辣总是刺激腹中胎儿的。” 意欢殷殷听着,一壁低下雪白柔婉的颈,唏嘘道:“从未想过,竟也有今天。” 婉婷赔笑道:“其实依照舒妃姐姐的盛宠,怀上龙胎也是迟早的事。” 意欢略略沉吟,重重摇头:“不是的,不是。男欢女爱,终究只是肌肤相亲。圣宠再盛,也不过是君恩流水,归于虚空。只有孩子,是我与他的骨血融合而成。从此天地间,有了我与皇上不可分割的联结。只有这样,才不枉我来这一场。” 宓姌听得怔怔,心底的酸涩与欢喜,执着与期盼,意欢果然是自己的知己。她何尝不是只希望有一个小小的人儿,由他和她而来,在苍茫天地间,证明他们的情分不是虚妄。这般想着,不觉握住了意欢的手,彼此无言,也皆明白到了极处。 如此,知道意欢有些倦怠,宓姌才回自己宫中去。 婉婷伴在宓姌身边,侍奉的宫人都离了一丈远跟着。宓姌看着婉婷犹自残留了一丝笑意的脸,婉声道:“是不是笑得脸颊都酸了?” 婉婷摸了摸自己的脸,低低道:“看着舒妃姐姐如愿以偿,是为她高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酸。” 宓姌喜欢她这样不加掩饰的口吻:“心里再酸,脸上也别露出来。再好的姐妹,你脸上酸了一酸,也难免有让人吃心的时候。记着,待在这宫里,该笑的时候,再想哭也得笑;该哭的时候。再高兴也得哭出来。如果连自己的悲喜都不能掌控,那就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了。” 婉婷眼波流转,低柔若叹息:“娘娘一晚上都很是高兴,嘱咐了舒妃姐姐那么多有孕的保养之道,其实娘娘心里也不好受吧?” 宓姌伸出手。接住细细一脉枝头垂落的清凉夜露:“诚如你所言,是为舒妃高兴,也是为自己伤感。懂得那么多有孕的保养之道,却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婉婷一语勾中心思,不觉泪光盈然:“皇后娘娘,不瞒您。舒妃喝什么坐胎药,臣妾也一样喝了。这么多年,却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可见是无福了。” 宓姌虽然明白个中原委。但如何能够说破,只得婉转劝慰道:“舒妃有孕,到底也是意料之外。她侍奉皇上也八九年了,谁能想到呢?你也是太想得子了。或许如舒妃一般,停一停药,或许就能有了也未可知啊!” 婉婷语气幽微如诉:“但愿吧!但愿臣妾能如舒妃姐姐一般,得上苍垂怜照顾。” 宓姌替她拂了拂鬓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绺银丝紫金流苏,和婉道:“本宫虽然被册封为皇后,一时得皇上宠爱,但到底也是三十三岁的人了。兮贵妃与彤贵妃的年纪犹在本宫之上。年轻的嫔妃里,你是拔尖儿的。凡事不要急,放宽了心,自然会好的。” 如在冰天雪地中忽得一碗热汤在手,婉婷心头一暖,眼中噙了晶莹的泪:“多谢皇后娘娘眷顾。” 婉婷的殿中烛火幽微,那昏暗的光线自然比不上舒妃宫中的灯火通明、敞亮欢喜。婉婷的面前摆了十几碗乌沉沉的汤药,那气味熏得人脑中发沉。婉婷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发了狠一般,带着几欲癫狂的神情,一碗碗往喉咙里灌着墨汁般的汤药。 春婵看着胆战心惊,在她喝了七八碗之后不得不拦下道:“小主,别喝了!别喝了!您这样猛喝,这到底是药啊,就是补汤也吃不消这么喝啊!” 婉婷夺过春婵拦下的药盏,又喝了一碗,恨恨道:“舒妃和本宫一样喝着坐胎药,她都怀上了,为什么本宫还不能怀上!我偏不信!哪怕本宫的恩宠不如她,多喝几碗药也补得上了!” 她话未说完,喉头忽然一涌,喝下的药汤全吐了出来,一口一口呕在衣衫上,滑下浑浊的水迹。 春婵心疼道:“小主,您别这样,太伤自己的身子了!您还年轻,来日方长啊!” 婉婷痴痴哭道:“来日方长?本宫还有什么来日?恩宠不如旧年,连本宫的额娘都嫌弃本宫生不出孩子!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算是什么!” 春婵吓得赶紧去捂婉婷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小声些,皇后娘娘听见算什么呢!” 嬿婉吓得愣了愣,禁不住泪水横流,捂着唇极力压抑着哭声。她看着春婵替自己擦拭着身上呕吐下来的汤药,忽然手忙脚乱又去抓桌上的汤碗,近乎魔怔地道:“不行,不行!吐了那么多,怎么还有用呢?本宫再喝几碗,得补回来!一定得补回来!” 春婵吓得赶紧跪下劝道:“小主您别这样!这坐胎药也不一定管用。您看舒妃小主不就说么,她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喝着,忽然就有了!”她凝神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小主,您不觉得奇怪么?当初舒妃小主每次喝每次喝也没怀上,怎么有一顿没一顿的时候就怀上了。难不成她是不喝了才怀上的?或者您不喝这坐胎药了,也能怀上也说不准!” 婉婷当即翻脸,喝道:“你胡说什么?这药方子给宫里的太医们都看了,都是坐胎助孕的好药!” 春婵迟疑着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宫里的药......宫里的药也不好说。小主不如停一停这药,把药渣包起来送出去叫人瞧瞧,看是什么东西!” 婉婷柳眉竖起,连声音都变了:“你是疑心这药不对?” 春婵忙道:“对与不对,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咱们多个心眼儿吧!谁让舒妃是断断续续喝着药才有孕的呢,奴婢听了心里直犯嘀咕。” 婉婷被她一说,也有些狐疑起来:“那好。这件事本宫便交给你办,办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春婵磕了个头道:“奴婢不敢求小主的赏,只是替小主安安心罢了。奴婢的姑母就在京中,等回去奴婢就托她去给外头的大夫瞧瞧。这些日子小主先别喝这坐胎药就是了。” 婉婷沉静片刻:“好!本宫就先不喝了。” 春婵忙道:“是啊。小主总急着想有了身孕可以固宠,其实换过来想想,咱们先争了恩宠再有孩子也不迟啊!左右宫里头的嫔妃一直是舒妃最得宠,如今她有了身孕也好,正好腾出空儿来给小主机会啊!” 婉婷的神色稍稍恢复过来,她掰着指头,素白手指上的鎏金玛瑙双喜护甲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道流丽的光彩:“宫里的女人里头,皇后、兮贵妃、彤贵妃、愉妃和婉嫔都已经年过三十,再得宠也不过如此了。年轻的里头也就是舒妃和珅嫔得脸些罢了。舒妃这个时候有孕,倒实在是个好机会。” 春婵笑道:“如此,小主可以宽心了。那么奴婢去端碗黑米牛乳羹来,小主喝了安神睡下吧。” 御驾是在九日后回到宫中的。意欢直如众星捧月一般被送回了储秀宫,而珅嫔亦在来看望意欢时被如懿发觉了她手上那串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嬿婉一时瞧见,便道“眼熟”,晋嫔半是含笑半是得意道:“是皇上赏赐给臣妾的晋封之礼,说是从前慧贤贵妃的爱物。” 婉婷闻言不免有些嫉妒:“慧贤皇贵妃当年多得宠,咱们也是知道些的。瞧皇上多心疼你。” 那东西实在是太眼熟了,宓姌看着眼皮微微发跳,一颗心又恨又乱,面上却笑得波澜不惊:“这镯子还是当年在潜邸的时候孝贤皇贵妃赏下的,本宫和慧贤贵妃各有一串,如今千回百转,孝贤皇贵妃赏的东西,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家人的手里。” 众人笑了一会儿,便也只是羡慕,围着晋嫔夸赞了几句,便也散了。 这一日陪在宓姌身边的恰是进宫当值的涅筠,背着人便有些不忍,垂着脸容道:“珅嫔小主年轻轻的,竟这样被蒙在鼓里,若断了一辈子的生育,不也可怜。” 有隐约的怒意浮上眉间,如懿冷下脸道:“你没听见是皇上赏的?慧贤贵妃死前是什么都和皇上说了的,皇上既还赏这个,是铁了心不许珅嫔有孕。左右是富察氏作的孽落在了富察氏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说的!” 涅筠默然点头:“也是!当年孝贤皇贵妃一时错了念头,如今流毒自家,可见做人,真当是要顾着后头的。” 檐下秋风幽幽拂面,寂寞而无声。半晌,宓姌缓了心境,徐徐道:“若告诉了珅嫔,反而惹她一辈子伤心,还是不知道的好,只当是自己没福罢了。” 太后得到意欢有孕的消息时正站在廊下逗着一双红嘴绿鹦哥儿,她拈了一支赤金长簪在手,调弄那鸟儿唱出一串嘀呖啼啭,在那明快的清脆声声里且喜且疑:“过了这么些年了,哀家都以为舒妃能恩宠不衰便不错了。皇帝不许她生育,连自作聪明的琛嫔都吃了暗亏,怎么如今却突然有了?” (三百九十三) 婉婷的神色稍稍恢复过来,她掰着指头,素白手指上的鎏金玛瑙双喜护甲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道流丽的光彩:“宫里的女人里头,皇后、兮贵妃、彤贵妃、愉妃和婉嫔都已经年过三十,再得宠也不过如此了。年轻的里头也就是舒妃和珅嫔得脸些罢了。舒妃这个时候有孕,倒实在是个好机会。” 春婵笑道:“如此,小主可以宽心了。那么奴婢去端碗黑米牛乳羹来,小主喝了安神睡下吧。” 御驾是在九日后回到宫中的。意欢直如众星捧月一般被送回了储秀宫,而珅嫔亦在来看望意欢时被如懿发觉了她手上那串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嬿婉一时瞧见,便道“眼熟”,晋嫔半是含笑半是得意道:“是皇上赏赐给臣妾的晋封之礼,说是从前慧贤贵妃的爱物。” 婉婷闻言不免有些嫉妒:“慧贤皇贵妃当年多得宠,咱们也是知道些的。瞧皇上多心疼你。” 那东西实在是太眼熟了,宓姌看着眼皮微微发跳,一颗心又恨又乱,面上却笑得波澜不惊:“这镯子还是当年在潜邸的时候孝贤皇贵妃赏下的,本宫和慧贤贵妃各有一串,如今千回百转,孝贤皇贵妃赏的东西,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家人的手里。” 众人笑了一会儿,便也只是羡慕,围着晋嫔夸赞了几句,便也散了。 这一日陪在宓姌身边的恰是进宫当值的涅筠,背着人便有些不忍,垂着脸容道:“珅嫔小主年轻轻的。竟这样被蒙在鼓里,若断了一辈子的生育,不也可怜。” 有隐约的怒意浮上眉间,如懿冷下脸道:“你没听见是皇上赏的?慧贤贵妃死前是什么都和皇上说了的,皇上既还赏这个,是铁了心不许珅嫔有孕。左右是富察氏作的孽落在了富察氏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说的!” 涅筠默然点头:“也是!当年孝贤皇贵妃一时错了念头。如今流毒自家,可见做人,真当是要顾着后头的。” 檐下秋风幽幽拂面,寂寞而无声。半晌,宓姌缓了心境。徐徐道:“若告诉了珅嫔,反而惹她一辈子伤心,还是不知道的好,只当是自己没福罢了。” 太后得到意欢有孕的消息时正站在廊下逗着一双红嘴绿鹦哥儿,她拈了一支赤金长簪在手,调弄那鸟儿唱出一串嘀呖啼啭。在那明快的清脆声声里且喜且疑:“过了这么些年了,哀家都以为舒妃能恩宠不衰便不错了。皇帝不许她生育,连自作聪明的琛嫔都吃了暗亏。怎么如今却突然有了?” 紫株含笑道:“或许皇上宠爱了舒妃这么多年,也放下了心,不忌讳她叶赫那拉氏的出身了。” 太后松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这也可能。到底舒妃得宠多年。终究人非草木,皇帝感念她痴心也是有的。” 紫株亦是怜惜:“太后说得是。也难为了舒妃小主一片情深,这些年纵然暗中为太后探知皇上心意,为长公主之事进言,可对皇上也是情真意切。如今求子得子,也真是福报!” 太后停下手中长簪,瞟一眼福珈。淡淡道:“所谓一赏一罚,皆是帝王雨露恩泽。所以生与不生,都是皇帝许给宫中女子的恩典,只能受着罢了。不告诉她明白,有时也比告诉更留了情面。糊涂啊,未必不是福气。何况对咱们来说,舒妃有孕自然多一重安稳,可若一直未孕,也不算坏事。” 紫株幽幽道:“奴婢明白。舒妃对皇上情深,有孕自然是地位更稳,无孕也少了她与皇上之间的羁绊,所以太后一直恍若不知,袖手未理。” 太后不置可否,只道:“对了,舒妃有孕,皇帝是何态度?” 紫株笑道:“皇上说舒妃小主是头胎,叫好生保养着,很是上心呢。” 太后一脸慈祥和悦:“皇帝是这个意思就好。那你也仔细着些,好生照顾舒妃的身子。记着,别太落了痕迹,反而惹皇帝疑心。” 紫株笑容满面答应着:“以后是不能落了痕迹,可眼下有孕,也是该好好儿赏赐的。” 太后笑道:“可不是,人老了多虑便是哀家这样的。那你即刻去小库房寻两株上好的玉珊瑚送去给舒妃安枕。还有,哀家记得上回李朝遣使者来朝时有几株上好的雪参是给哀家的,也挑最好的送去。告诉舒妃好好儿安胎,一切有哀家。” 紫株应道:“是。可是太医院刚来回话,说珅嫔小主身子不大好,太后要不要赏些什么安慰她,到底也是富察氏出来的人。” 太后漫不经心地给手边的鸟儿添了点儿水,,听着它们叫得嘀呖婉转,惊破了晨梦依稀:“珅嫔的病来得蹊跷,这里怕是有咱们不知道的缘故1,还是别多理会,你就去看一眼,送点哀家上回吃絮了的阿胶核桃膏去就是了。”她想了想,“舒妃有孕,怡贵人的宠遇一般,身子也不大好了,哀家手头也没什么新人备着。” 紫株想了半日,为难地道:“庆贵人年轻,容颜也好,可以稍稍调教。” 太后点头道:“也罢。总不能皇帝身边没一个得宠的是咱们的人,你便去安排吧。” 这边厢意欢初初有孕,宫中往来探视不断,极是热闹,连千桦也生了妒意,不免嘀咕道:“不就是怀个孩子么,好像谁没怀过似的,眼皮子这样浅!”然而,她这样的话只敢在背后说说,自上次被当众穿耳之后,她也安分了些许,又见皇帝不偏帮着自己,只好愈加收敛。 而婉婷这边厢,春婵的手脚很快,将药托相熟的采办小太监送出去给了姑母,只说按药拟个方子,让瞧瞧是怎么用的。她姑母受了重托,倒也很快带回了消息。 嬿婉望着方子上的白纸黑字,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她震惊不已,紧紧攥着手道:“不会的!怎么会?怎么会!” 春婵吓了一跳,忙凑到嬿婉跟前拿起那张方子看,上面却是落笔郑重的几行字:“避孕去胎,此方极佳,事后服用,可保一时之效。” 阳光从明纸长窗照进,映得婉婷的面孔如昨夜初下的雪珠一般苍白寒冷。嬿婉的手在剧烈地发抖,连着满头银翠珠花亦沥沥作响。春婵知道她是惊怒到了极点,忙递了盏热茶捧到她手里头道:“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小主千万别这个样子。” 婉婷的手哪里捧得住那白粉地油红开光菊石茶盏,眼看着茶水险些泼出来,她放下了茶盏颤声道:“你姑母都找了些什么大夫瞧的?别是什么大夫随便看了看就拿到本宫面前来应付。” 春婵满脸谨慎道:“小主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奴婢和姑母怎敢随意,都是找京城里的名医看的。姑母不放心,还看了三四家呢。您瞧,看过的大夫都在上头写了名字,是有据可查的。小主,咱们是真的吃了亏了!” 婉婷摊开掌心,只见如玉洁白的手心上已被养得寸把长的指甲掐出了三四个血印子,婉婷浑然不觉得疼,沉痛道:“是吃了大亏了!偏偏这亏还是自己找来的!”她沉沉落下泪来,又狠狠抹去,“把避孕药当坐胎药吃了这些年,难怪没有孩子!” 春婵见她气痛得有些痴了,忙劝解道:“小主,咱们立刻停了这药就没事了。方子上说得明明白白,这药是每次侍寝后吃才见效的,舒妃小主停了几次就怀上了,咱们也可以的,小主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婉婷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可是这药是皇上赏给舒妃,后来又一模一样赏给晋嫔的。咱们还问过了那么多太医,他们都说是坐胎的好药,他们......” 春婵忙看了看四周,见并无人在,只得低声道:“说明皇上有心不想让舒妃和珅嫔有孕,而小主只是误打误撞,皇上并非不想让小主有孕的!” 婉婷惊怕不已:“那皇上为什么不许她们有孕,皇上明明是很宠爱舒妃和晋嫔的......” 春婵也有些惶惑,只得道:“皇上不许,总有皇上的道理。譬如舒妃是叶赫那拉氏的出身,皇上总有些忌讳......” 婉婷脸上的惊慌渐渐淡去,抓住春婵的手道:“会不会是舒妃已经察觉了不妥,所以才停了那药,这才有了身孕?”她秀丽的脸庞上有狠辣的厉色刻入,“她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春婵忙道:“小主,小主,咱们喝那药是悄悄儿的,舒妃不知道,倒是皇后跟前您提过两句的。” 婉婷雪白的牙森森咬在没有血色的唇上:“是了。皇后屡次在本宫和舒妃面前提起要少喝些坐胎药,要听天由命,要随缘。这件事,怕不只是皇上的主意,皇后也是知道的。” 春婵惊道:“小主一向与皇后娘娘交好,皇后娘娘知道,竟然都不告诉您?或者舒妃小主也是听了她的劝才停了药的,她只告诉舒妃,却不告诉您?您可是为了皇后娘娘下了好大的力气整治嘉贵妃的呀。皇后娘娘的心也太狠了!” (三百九十四) 太后笑道:“可不是,人老了多虑便是哀家这样的。那你即刻去小库房寻两株上好的玉珊瑚送去给舒妃安枕。还有,哀家记得上回李朝遣使者来朝时有几株上好的雪参是给哀家的,也挑最好的送去。告诉舒妃好好儿安胎,一切有哀家。” 紫株应道:“是。可是太医院刚来回话,说珅嫔小主身子不大好,太后要不要赏些什么安慰她,到底也是富察氏出来的人。” 太后漫不经心地给手边的鸟儿添了点儿水,,听着它们叫得嘀呖婉转,惊破了晨梦依稀:“珅嫔的病来得蹊跷,这里怕是有咱们不知道的缘故1,还是别多理会,你就去看一眼,送点哀家上回吃絮了的阿胶核桃膏去就是了。”她想了想,“舒妃有孕,怡贵人的宠遇一般,身子也不大好了,哀家手头也没什么新人备着。” 紫株想了半日,为难地道:“庆贵人年轻,容颜也好,可以稍稍调教。” 太后点头道:“也罢。总不能皇帝身边没一个得宠的是咱们的人,你便去安排吧。” 这边厢意欢初初有孕,宫中往来探视不断,极是热闹,连千桦也生了妒意,不免嘀咕道:“不就是怀个孩子么,好像谁没怀过似的,眼皮子这样浅!”然而,她这样的话只敢在背后说说,自上次被当众穿耳之后,她也安分了些许,又见皇帝不偏帮着自己,只好愈加收敛。 而婉婷这边厢,春婵的手脚很快,将药托相熟的采办小太监送出去给了姑母,只说按药拟个方子,让瞧瞧是怎么用的。她姑母受了重托。倒也很快带回了消息。 嬿婉望着方子上的白纸黑字,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她震惊不已,紧紧攥着手道:“不会的!怎么会?怎么会!” 春婵吓了一跳,忙凑到嬿婉跟前拿起那张方子看,上面却是落笔郑重的几行字:“避孕去胎。此方极佳,事后服用,可保一时之效。” 阳光从明纸长窗照进。映得婉婷的面孔如昨夜初下的雪珠一般苍白寒冷。嬿婉的手在剧烈地发抖,连着满头银翠珠花亦沥沥作响。春婵知道她是惊怒到了极点,忙递了盏热茶捧到她手里头道:“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小主千万别这个样子。” 婉婷的手哪里捧得住那白粉地油红开光菊石茶盏,眼看着茶水险些泼出来,她放下了茶盏颤声道:“你姑母都找了些什么大夫瞧的?别是什么大夫随便看了看就拿到本宫面前来应付。” 春婵满脸谨慎道:“小主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奴婢和姑母怎敢随意。都是找京城里的名医看的。姑母不放心。还看了三四家呢。您瞧。看过的大夫都在上头写了名字,是有据可查的。小主,咱们是真的吃了亏了!” 婉婷摊开掌心,只见如玉洁白的手心上已被养得寸把长的指甲掐出了三四个血印子,婉婷浑然不觉得疼,沉痛道:“是吃了大亏了!偏偏这亏还是自己找来的!”她沉沉落下泪来,又狠狠抹去。“把避孕药当坐胎药吃了这些年,难怪没有孩子!” 春婵见她气痛得有些痴了,忙劝解道:“小主,咱们立刻停了这药就没事了。方子上说得明明白白,这药是每次侍寝后吃才见效的,舒妃小主停了几次就怀上了,咱们也可以的,小主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婉婷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可是这药是皇上赏给舒妃,后来又一模一样赏给晋嫔的。咱们还问过了那么多太医,他们都说是坐胎的好药,他们......” 春婵忙看了看四周,见并无人在,只得低声道:“说明皇上有心不想让舒妃和珅嫔有孕,而小主只是误打误撞,皇上并非不想让小主有孕的!” 婉婷惊怕不已:“那皇上为什么不许她们有孕,皇上明明是很宠爱舒妃和晋嫔的......” 春婵也有些惶惑,只得道:“皇上不许,总有皇上的道理。譬如舒妃是叶赫那拉氏的出身,皇上总有些忌讳......” 婉婷脸上的惊慌渐渐淡去,抓住春婵的手道:“会不会是舒妃已经察觉了不妥,所以才停了那药,这才有了身孕?”她秀丽的脸庞上有狠辣的厉色刻入,“她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春婵忙道:“小主,小主,咱们喝那药是悄悄儿的,舒妃不知道,倒是皇后跟前您提过两句的。” 婉婷雪白的牙森森咬在没有血色的唇上:“是了。皇后屡次在本宫和舒妃面前提起要少喝些坐胎药,要听天由命,要随缘。这件事,怕不只是皇上的主意,皇后也是知道的。” 春婵惊道:“小主一向与皇后娘娘交好,皇后娘娘知道,竟然都不告诉您?或者舒妃小主也是听了她的劝才停了药的,她只告诉舒妃,却不告诉您?您可是为了皇后娘娘下了好大的力气整治嘉贵妃的呀。皇后娘娘的心也太狠了!” 婉婷死死地咬着嘴唇,却不肯作声,任由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湮没了她痛惜而沉郁的脸庞。 这一日是意欢怀孕满三月之喜,因为胎象稳固,太后也颇喜悦,便在储秀宫中办了一场小小的家宴以作庆贺。 席间言笑晏晏,便是皇帝也早早自来朝归来,陪伴意欢,太后颇为喜悦,酒过三巡,便问道:“近些日子时气不大好,皇帝要留心调节衣食才是。” 皇帝坐于意欢身侧,忙陪笑道:“请皇额娘放心,儿子一定随时注意。”他转脸对着意欢,关切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增衣添裳更要当心。” 意欢满面红晕,只痴痴望着皇帝,含羞一笑,一一谢过。 太后的韶华日渐消磨于波云诡谲的周旋中,彷佛是紫禁城中红墙巍巍,碧瓦巍峨,却被风霜侵蚀太久,隐隐有了苍黄而沉重的气息。然而,岁月的浸润,深宫颐养的日子却又赋予她另一种庄静宁和的气度,不怒自威的神色下游如玉般光润的和婉,声音亦是柔软的。和蔼的:“看舒妃盼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身孕,哀家也高兴。只是舒妃如今不能陪侍皇帝,皇帝可要仔细。” 皇帝极为恭敬:“是。巡幸归来,前朝的事情多。儿子多半在养心殿安置了。” 太后夹了一筷子凤尾鱼翅吃了,慢悠悠道:“皇帝来回养心殿,都会经过蟲斯门吧?” 皇帝不意太后有此问,便笑道:“是,儿子来回后宫,时常经过蟲斯门。” 太后停了手里的银累丝祥云筷子,庄重道:“皇帝知道蟲斯门的来历么?” 皇帝神色悠然,缓缓吟道:“蟲斯羽,诀诀兮,宜尔子孙,振振兮。”他停一停,环视殿内,将众妃仰慕的神色尽收眼底,有几分得意,“蟲斯门的典故源自《诗经?周南?蟲斯》,儿子都记得的。” 宓姌伴在皇帝身侧,微微地偏过头,精致的红翡六叶宫花,玲珑的花枝东菱玉钿,随着她语调的起伏悠悠地晃:“皇上博学,此诗是说蟲斯聚集一方,子孙众多。”她与皇帝相视一笑,又面向太后道:“内廷西六宫的麟趾门相对应而取吉瑞之意,便也是意在祈盼皇室多子多孙,帝祚永延。” 太后微微眯眼,颌首道:“皇帝与皇后博学通识,琴瑟和鸣,哀家看在眼里真是高兴。先帝在时,常与哀家说起蟲斯门的典故。说蟲斯门原来是明朝的旧名,祖先进关以后,更改明宫旧名,想扫除旧日之气,却在看到蟲斯门时心有所触,说这个名字甚好,是让咱们子孙后代繁盛的意思,所以就留了下来。也是,雄蟲斯一振动翅膀叫起来,雌蟲斯便蜂拥而至,每个都给它生下九十九个孩子,当真兴旺繁盛!” 原先渺然的心便在此刻沉沉坠下,宓姌如何不明白太后所指,只得不安地起身,毕恭毕敬地垂手而听。皇帝的面色也渐渐郑重,在底下悄悄握了握宓姌的手,起身笑道:“皇额娘的教诲,儿子都明白。正因为皇额娘对上缅怀祖先,对下垂念子孙位,儿子才能有今日儿女满膝下的盛景啊。” 皇帝此言,兮贵妃、彤千桦、意欢、海兰等有所生育的嫔妃都起身,端正向太后敬酒道:“祖宗福泽,太后垂爱,臣妾等才能为大清绵延子嗣。” 太后脸上含着淡淡笑意,却未举杯接受众人的敬酒。皇帝眼神一扫,其余的嫔妃都止了笑容,战战兢兢站起身来,一脸敬畏与不安:“臣妾等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臣妾等有愧。” 太后仍是不言,只是以眼角的余光缓缓从宓姌面上扫过。宓姌只觉得心底一阵酸涩,仿佛谁的手狠狠绞着她的心一般,痛得连耳根后都一阵阵滚烫起来,不由得面红耳赤。她行至太后跟前,跪下道:“臣妾身为皇后,未能为皇上诞有一子半女,臣妾忝居后位,实在有愧。” (三百九十五) 婉婷雪白的牙森森咬在没有血色的唇上:“是了。皇后屡次在本宫和舒妃面前提起要少喝些坐胎药,要听天由命,要随缘。这件事,怕不只是皇上的主意,皇后也是知道的。” 春婵惊道:“小主一向与皇后娘娘交好,皇后娘娘知道,竟然都不告诉您?或者舒妃小主也是听了她的劝才停了药的,她只告诉舒妃,却不告诉您?您可是为了皇后娘娘下了好大的力气整治嘉贵妃的呀。皇后娘娘的心也太狠了!” 婉婷死死地咬着嘴唇,却不肯作声,任由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湮没了她痛惜而沉郁的脸庞。 这一日是意欢怀孕满三月之喜,因为胎象稳固,太后也颇喜悦,便在储秀宫中办了一场小小的家宴以作庆贺。 席间言笑晏晏,便是皇帝也早早自来朝归来,陪伴意欢,太后颇为喜悦,酒过三巡,便问道:“近些日子时气不大好,皇帝要留心调节衣食才是。” 皇帝坐于意欢身侧,忙陪笑道:“请皇额娘放心,儿子一定随时注意。”他转脸对着意欢,关切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增衣添裳更要当心。” 意欢满面红晕,只痴痴望着皇帝,含羞一笑,一一谢过。 太后的韶华日渐消磨于波云诡谲的周旋中,彷佛是紫禁城中红墙巍巍,碧瓦巍峨,却被风霜侵蚀太久,隐隐有了苍黄而沉重的气息。然而,岁月的浸润,深宫颐养的日子却又赋予她另一种庄静宁和的气度,不怒自威的神色下游如玉般光润的和婉,声音亦是柔软的。和蔼的:“看舒妃盼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身孕,哀家也高兴。只是舒妃如今不能陪侍皇帝。皇帝可要仔细。” 皇帝极为恭敬:“是。巡幸归来,前朝的事情多。儿子多半在养心殿安置了。” 太后夹了一筷子凤尾鱼翅吃了,慢悠悠道:“皇帝来回养心殿,都会经过蟲斯门吧?” 皇帝不意太后有此问,便笑道:“是。儿子来回后宫,时常经过蟲斯门。” 太后停了手里的银累丝祥云筷子,庄重道:“皇帝知道蟲斯门的来历么?” 皇帝神色悠然。缓缓吟道:“蟲斯羽,诀诀兮,宜尔子孙,振振兮。”他停一停,环视殿内,将众妃仰慕的神色尽收眼底,有几分得意。“蟲斯门的典故源自《诗经?周南?蟲斯》。儿子都记得的。” 宓姌伴在皇帝身侧。微微地偏过头,精致的红翡六叶宫花,玲珑的花枝东菱玉钿,随着她语调的起伏悠悠地晃:“皇上博学,此诗是说蟲斯聚集一方,子孙众多。”她与皇帝相视一笑,又面向太后道:“内廷西六宫的麟趾门相对应而取吉瑞之意。便也是意在祈盼皇室多子多孙,帝祚永延。” 太后微微眯眼,颌首道:“皇帝与皇后博学通识,琴瑟和鸣,哀家看在眼里真是高兴。先帝在时,常与哀家说起蟲斯门的典故。说蟲斯门原来是明朝的旧名,祖先进关以后,更改明宫旧名,想扫除旧日之气,却在看到蟲斯门时心有所触,说这个名字甚好,是让咱们子孙后代繁盛的意思,所以就留了下来。也是,雄蟲斯一振动翅膀叫起来,雌蟲斯便蜂拥而至,每个都给它生下九十九个孩子,当真兴旺繁盛!” 原先渺然的心便在此刻沉沉坠下,宓姌如何不明白太后所指,只得不安地起身,毕恭毕敬地垂手而听。皇帝的面色也渐渐郑重,在底下悄悄握了握宓姌的手,起身笑道:“皇额娘的教诲,儿子都明白。正因为皇额娘对上缅怀祖先,对下垂念子孙位,儿子才能有今日儿女满膝下的盛景啊。” 皇帝此言,兮贵妃、彤千桦、意欢、海兰等有所生育的嫔妃都起身,端正向太后敬酒道:“祖宗福泽,太后垂爱,臣妾等才能为大清绵延子嗣。” 太后脸上含着淡淡笑意,却未举杯接受众人的敬酒。皇帝眼神一扫,其余的嫔妃都止了笑容,战战兢兢站起身来,一脸敬畏与不安:“臣妾等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臣妾等有愧。” 太后仍是不言,只是以眼角的余光缓缓从宓姌面上扫过。宓姌只觉得心底一阵酸涩,仿佛谁的手狠狠绞着她的心一般,痛得连耳根后都一阵阵滚烫起来,不由得面红耳赤。她行至太后跟前,跪下道:“臣妾身为皇后,未能为皇上诞有一子半女,臣妾忝居后位,实在有愧。” 太后并不看她,脸上早已没了笑容,只是淡淡道:“皇后出身大家,知书识礼,对于蟲斯门的见解甚佳。但,不能只限于言而无行动。”她的目光从宓姌平坦的腹部扫过,忧然垂眸,“太祖努尔哈赤的孝慈高皇后、孝烈武皇后皆有所出;太宗的孝庄文皇后诞育世祖福临,孝端文皇后亦有公主;重印爷的皇后更不必说;先帝的孝敬宪皇后,便是连皇帝过世的孝贤皇贵妃也生了一子一女。哀家说的这些人里,缺了谁,你可知么?” 宓姌心口剧烈一缩,却不敢露出丝毫神色来,只得以更加谦卑的姿态道:“皇额娘所言历代祖先中,唯有世祖福临的两位蒙古皇后,废后静妃和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没有生育,无子无女而终。” 太后眉眼微垂,一脸沉肃道:“两位博尔济吉特氏皇后,一被废,一失宠,命运不济才会如此。可是皇后,你深得皇帝宠爱,可是不应该啊!” 脸上仿佛挨了重重一掌,宓姌只觉得脸上烧得滚烫,像一盆沸水扑面而来。她只能忍耐,挤出笑道:“皇额娘教诲得是,是臣妾自己福薄。” 沛涵看着宓姌委屈,心头不知怎的便生了股勇气,切切道:“太后,皇后娘娘多年照顾璞琪,尽心尽力,璞琪也会孝顺皇后娘娘的。” 太后一嗤,冷然不屑道:“是么?” 皇帝上前一步,将酒敬到太后跟前,连连赔笑道:“儿子明白,儿子知罪了。这些年让皇额娘操心,是儿子不该,只是皇后未有所出,也是儿子陪伴皇后不多之过,还请皇额娘体谅。而且儿子有其他妃嫔诞育子嗣,如今舒妃也见喜,皇额娘不必为儿子的子嗣担心。” 太后的长叹恍若秋叶纷然坠落:“皇帝,你以为哀家只是为你的子嗣操心么?皇后无子,六宫不安。哀家到底是为了谁呢?” 皇帝忙道:“皇额娘自然是关心皇后了,但皇后是中宫,无论谁有子,皇后都是嫡母,也是一样的。” 有温暖的感动如春风沉醉,如懿不自觉地望了皇帝一眼,满心的屈辱与尴尬才稍稍减了几分。到底,他是顾着自己的。 意欢见彼此僵持,忙欠身含笑:“太后关心皇后娘娘,众人皆知。只是臣妾也是侍奉皇上多年才有身孕,皇后娘娘也会有这般后福的。” 许是看在意欢有孕的面上,太后到底还是笑了笑,略略举杯道:“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哀家也是看着舒妃的身孕才提几句罢了。皇后,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有空儿时,变多去蟲斯门下站一站,想想祖先的苦心吧。” 宓姌诺诺答应,硬撑着发酸的双膝撑起身子,转眼看见千桦讥诮的笑色,心头更是沉重。她默默回到座位,才惊觉额上、背上已逼出了薄薄的汗。仿佛激烈挣扎扑腾过,面上却不得不支起笑颜,一脸云淡风轻,以此敷衍着皇帝关切的神色。到底,这一顿饭也是食之无味了。 自储秀宫归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宓姌回到宫中,卸了晚妆,看着象牙明花镂春和景明的铜镜中微醺的自己,不觉抚了抚脸道:“今儿真是喝多了,脸这样红。” 盈月替宓姌解散了头发拿篦子细细地篦着道:“娘娘今儿是为舒妃高兴,也是为皇上高兴,所以喝了这些酒,得梳梳头发散发散才好。” 盈月说罢,便一下一下更用心为宓姌篦发,又让菱枝和芸枝在宓姌床头的莲花鎏金香球里安放进玉华醒醉香。那是一种专用于帮助醉酒的人摆脱醺意的香饼,翊坤宫的宫女们会在阳春盛时采摘下牡丹的花蕊,与荼蘼花放在一起,浇入清酒充分地浸润牡丹花蕊和荼蘼花瓣,然后在阴凉处放置一夜,再用杵捣,将花蕊与花瓣一起捣成花泥,把花泥捻成小饼,外刷一层龙脑粉,以它散发出的天然花香,让人在睡梦中轻轻地摆脱醉酒的不适。 宓姌素来雅好香料,尤其是以鲜花制成的香饵,此刻闻得殿中清馨郁郁,不觉道:“舒妃有孕,本宫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沉吟着道,“前儿内务府说送来了几坛子玫瑰和桂花酿的清酿,说是跟蜜汁儿似得,拿来给本宫尝一尝吧。” 盈月知道她心中伤感与委屈,便劝道:“娘娘,那酒入口虽甜,后劲儿却有些足,娘娘今日已经饮过酒了,还是不喝了吧?” 宓姌笑:“喝酒最讲究兴致。兴之所至,为何不能略尝?你快去吧!” (三百九十六) 太后脸上含着淡淡笑意,却未举杯接受众人的敬酒。皇帝眼神一扫,其余的嫔妃都止了笑容,战战兢兢站起身来,一脸敬畏与不安:“臣妾等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臣妾等有愧。” 太后仍是不言,只是以眼角的余光缓缓从宓姌面上扫过。宓姌只觉得心底一阵酸涩,仿佛谁的手狠狠绞着她的心一般,痛得连耳根后都一阵阵滚烫起来,不由得面红耳赤。她行至太后跟前,跪下道:“臣妾身为皇后,未能为皇上诞有一子半女,臣妾忝居后位,实在有愧。” 太后并不看她,脸上早已没了笑容,只是淡淡道:“皇后出身大家,知书识礼,对于蟲斯门的见解甚佳。但,不能只限于言而无行动。”她的目光从宓姌平坦的腹部扫过,忧然垂眸,“太祖努尔哈赤的孝慈高皇后、孝烈武皇后皆有所出;太宗的孝庄文皇后诞育世祖福临,孝端文皇后亦有公主;重印爷的皇后更不必说;先帝的孝敬宪皇后,便是连皇帝过世的孝贤皇贵妃也生了一子一女。哀家说的这些人里,缺了谁,你可知么?” 宓姌心口剧烈一缩,却不敢露出丝毫神色来,只得以更加谦卑的姿态道:“皇额娘所言历代祖先中,唯有世祖福临的两位蒙古皇后,废后静妃和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没有生育,无子无女而终。” 太后眉眼微垂,一脸沉肃道:“两位博尔济吉特氏皇后,一被废,一失宠,命运不济才会如此。可是皇后,你深得皇帝宠爱,可是不应该啊!” 脸上仿佛挨了重重一掌。宓姌只觉得脸上烧得滚烫,像一盆沸水扑面而来。她只能忍耐,挤出笑道:“皇额娘教诲得是,是臣妾自己福薄。” 沛涵看着宓姌委屈,心头不知怎的便生了股勇气。切切道:“太后,皇后娘娘多年照顾璞琪,尽心尽力。璞琪也会孝顺皇后娘娘的。” 太后一嗤,冷然不屑道:“是么?” 皇帝上前一步,将酒敬到太后跟前,连连赔笑道:“儿子明白,儿子知罪了。这些年让皇额娘操心,是儿子不该,只是皇后未有所出。也是儿子陪伴皇后不多之过。还请皇额娘体谅。而且儿子有其他妃嫔诞育子嗣。如今舒妃也见喜,皇额娘不必为儿子的子嗣担心。” 太后的长叹恍若秋叶纷然坠落:“皇帝,你以为哀家只是为你的子嗣操心么?皇后无子,六宫不安。哀家到底是为了谁呢?” 皇帝忙道:“皇额娘自然是关心皇后了,但皇后是中宫,无论谁有子,皇后都是嫡母。也是一样的。” 有温暖的感动如春风沉醉,如懿不自觉地望了皇帝一眼,满心的屈辱与尴尬才稍稍减了几分。到底,他是顾着自己的。 意欢见彼此僵持,忙欠身含笑:“太后关心皇后娘娘,众人皆知。只是臣妾也是侍奉皇上多年才有身孕,皇后娘娘也会有这般后福的。” 许是看在意欢有孕的面上,太后到底还是笑了笑,略略举杯道:“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哀家也是看着舒妃的身孕才提几句罢了。皇后,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有空儿时,变多去蟲斯门下站一站,想想祖先的苦心吧。” 宓姌诺诺答应,硬撑着发酸的双膝撑起身子,转眼看见千桦讥诮的笑色,心头更是沉重。她默默回到座位,才惊觉额上、背上已逼出了薄薄的汗。仿佛激烈挣扎扑腾过,面上却不得不支起笑颜,一脸云淡风轻,以此敷衍着皇帝关切的神色。到底,这一顿饭也是食之无味了。 自储秀宫归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宓姌回到宫中,卸了晚妆,看着象牙明花镂春和景明的铜镜中微醺的自己,不觉抚了抚脸道:“今儿真是喝多了,脸这样红。” 盈月替宓姌解散了头发拿篦子细细地篦着道:“娘娘今儿是为舒妃高兴,也是为皇上高兴,所以喝了这些酒,得梳梳头发散发散才好。” 盈月说罢,便一下一下更用心为宓姌篦发,又让菱枝和芸枝在宓姌床头的莲花鎏金香球里安放进玉华醒醉香。那是一种专用于帮助醉酒的人摆脱醺意的香饼,翊坤宫的宫女们会在阳春盛时采摘下牡丹的花蕊,与荼蘼花放在一起,浇入清酒充分地浸润牡丹花蕊和荼蘼花瓣,然后在阴凉处放置一夜,再用杵捣,将花蕊与花瓣一起捣成花泥,把花泥捻成小饼,外刷一层龙脑粉,以它散发出的天然花香,让人在睡梦中轻轻地摆脱醉酒的不适。 宓姌素来雅好香料,尤其是以鲜花制成的香饵,此刻闻得殿中清馨郁郁,不觉道:“舒妃有孕,本宫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沉吟着道,“前儿内务府说送来了几坛子玫瑰和桂花酿的清酿,说是跟蜜汁儿似得,拿来给本宫尝一尝吧。” 盈月知道她心中伤感与委屈,便劝道:“娘娘,那酒入口虽甜,后劲儿却有些足,娘娘今日已经饮过酒了,还是不喝了吧?” 宓姌笑:“喝酒最讲究兴致。兴之所至,为何不能略尝?你快去吧!” 盈月经不得她催促,只好去取了来:“那娘娘少喝一些,免得酒醉伤身。” 宓姌斟了一杯在手,望着盈白杯盏中乳金色的液体,笑吟吟道:“伤身啊,总比伤心好多了!” 盈月知她心意,见她印了一杯,便又在添上一杯:“娘娘今日是伤感了。”她的声音更低,同情而不服,“今儿这么多人,太后也是委屈您了。” 宓姌仰起脸将酒倒进喉中,擦了擦唇边流下的酒液,哧哧笑道:“不是太后委屈本宫,是本宫自己不争气。太后让本宫去蟲斯门下站着,本宫一点儿也不觉得那是惩罚!若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让本宫在蟲斯门下站成一块石头,本宫也愿意!”她眼巴巴地望着容珮,眼里闪过蒙眬的晶亮,“真的,本宫都愿意!舒妃入宫这么多年,喝了这么多年的坐胎药,如今多听了几回,便也怀上了。到底是上苍眷顾,不曾断了她的念想。可是本宫呢?本宫已经三十三岁了,三十三岁的女人,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孩子,那算什么女人?!” 盈月难过道:“娘娘,你还年轻!不信,您照照镜子,看起来和舒妃。庆贵人她们也差不多呢。” 宓姌带着几分醉意,摸着自己的脸,凄然含泪:“是么?没有生养过的女人,看起来或许年轻些。可是年轻有什么用?!这么些年,本宫做梦都盼着有自己的孩子。”她拉着盈月的手往自己的小腹上按,“你摸摸看,本宫的肚子扁的,它从来没有鼓起来过。盈月,本宫是真心不喜欢彤贵妃,可是也打心眼儿里羡慕她。她的肚子一次又一次鼓起来,鼓得多好看,像个石榴似的饱满。她们都说怀了孕的女人不经看,可是本宫眼里,那是最好看的!” 盈月眼里沁出了泪水:“娘娘,从奴婢第一次看到您,奴婢就打心眼儿里服您。宫里那么多小主娘娘,可您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人家的眼睛是流着眼泪珠子的,您的眼睛在愁苦也是忍着泪的。奴婢佩服您这样的硬气,也担心您这样的硬气。不爱哭的人都是伤了心的了。奴婢的额娘也是,她生了那么多孩子,还是挨我阿玛的打。我阿玛打她就像打沙袋似的,一点儿都不懂的心疼。最后奴婢的额娘是一边生着孩子一边挨着我那醉鬼阿玛的打死去的。那时候奴婢就想,做人就的硬气些,凭什么受那样人的挫磨。可是娘娘,现在奴婢看您哭,奴婢还是心疼,奴婢求求老天爷,让一个孩子来您的肚子里吧!” 宓姌伏在桌上,俏色莲蓬绣成的八宝瑞兽桌布扎在脸上硬硬地发刺,她伸着手茫然地摩挲着:“还有兮贵妃,这辈子她的恩宠是淡了,可是她什么都不比怕,儿女双全,来日还能含饴弄孙。公里活得最自在最安稳的人就是她。” 盈月从未见过宓姌这般伤心,只得替她披上了一件绛红色的廿金大氅:“娘娘,您是皇后,不管谁的孩子,您都是嫡母,她们的子孙,也都是您的子孙。” 宓姌凄然摇首:“盈月,那是不一样的,人家流的是一样的血,是骨肉至深。而你呢,不过是神庙上的一座神像,受着香火受着敬拜,却都是敷衍着的。” 盈月实在无法,只得道:“娘娘,好歹您还有五阿哥啊,五阿哥多争气,被您调教的文武双全,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满蒙汉三语,皇上不知道多喜欢他呢!来日五阿哥若是得皇上器重,您固然是母后皇太后,愉妃娘娘是圣母皇太后,一家子在一块儿也极好呢。” 宓姌带着眼泪的脸在明艳灼灼的烛光下显出一种苍白的娇美,如同夜间一朵白色的优昙,独自含着清露绽放:“永琪自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是盈月,每一次盼望之后,本宫都恨极了。 (三百九十七) 宓姌斟了一杯在手,望着盈白杯盏中乳金色的液体,笑吟吟道:“伤身啊,总比伤心好多了!” 盈月知她心意,见她印了一杯,便又在添上一杯:“娘娘今日是伤感了。”她的声音更低,同情而不服,“今儿这么多人,太后也是委屈您了。” 宓姌仰起脸将酒倒进喉中,擦了擦唇边流下的酒液,哧哧笑道:“不是太后委屈本宫,是本宫自己不争气。太后让本宫去蟲斯门下站着,本宫一点儿也不觉得那是惩罚!若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让本宫在蟲斯门下站成一块石头,本宫也愿意!”她眼巴巴地望着容珮,眼里闪过蒙眬的晶亮,“真的,本宫都愿意!舒妃入宫这么多年,喝了这么多年的坐胎药,如今多听了几回,便也怀上了。到底是上苍眷顾,不曾断了她的念想。可是本宫呢?本宫已经三十三岁了,三十三岁的女人,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孩子,那算什么女人?!” 盈月难过道:“娘娘,你还年轻!不信,您照照镜子,看起来和舒妃。庆贵人她们也差不多呢。” 宓姌带着几分醉意,摸着自己的脸,凄然含泪:“是么?没有生养过的女人,看起来或许年轻些。可是年轻有什么用?!这么些年,本宫做梦都盼着有自己的孩子。”她拉着盈月的手往自己的小腹上按,“你摸摸看,本宫的肚子扁的,它从来没有鼓起来过。盈月,本宫是真心不喜欢彤贵妃,可是也打心眼儿里羡慕她。她的肚子一次又一次鼓起来,鼓得多好看,像个石榴似的饱满。她们都说怀了孕的女人不经看,可是本宫眼里。那是最好看的!” 盈月眼里沁出了泪水:“娘娘,从奴婢第一次看到您,奴婢就打心眼儿里服您。宫里那么多小主娘娘。可您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人家的眼睛是流着眼泪珠子的。您的眼睛在愁苦也是忍着泪的。奴婢佩服您这样的硬气,也担心您这样的硬气。不爱哭的人都是伤了心的了。奴婢的额娘也是,她生了那么多孩子,还是挨我阿玛的打。我阿玛打她就像打沙袋似的,一点儿都不懂的心疼。最后奴婢的额娘是一边生着孩子一边挨着我那醉鬼阿玛的打死去的。那时候奴婢就想,做人就的硬气些,凭什么受那样人的挫磨。可是娘娘。现在奴婢看您哭,奴婢还是心疼,奴婢求求老天爷,让一个孩子来您的肚子里吧!” 宓姌伏在桌上。俏色莲蓬绣成的八宝瑞兽桌布扎在脸上硬硬地发刺,她伸着手茫然地摩挲着:“还有兮贵妃,这辈子她的恩宠是淡了,可是她什么都不比怕,儿女双全。来日还能含饴弄孙。公里活得最自在最安稳的人就是她。” 盈月从未见过宓姌这般伤心,只得替她披上了一件绛红色的廿金大氅:“娘娘,您是皇后,不管谁的孩子,您都是嫡母。她们的子孙,也都是您的子孙。” 宓姌凄然摇首:“盈月,那是不一样的,人家流的是一样的血,是骨肉至深。而你呢,不过是神庙上的一座神像,受着香火受着敬拜,却都是敷衍着的。” 盈月实在无法,只得道:“娘娘,好歹您还有五阿哥啊,五阿哥多争气,被您调教的文武双全,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满蒙汉三语,皇上不知道多喜欢他呢!来日五阿哥若是得皇上器重,您固然是母后皇太后,愉妃娘娘是圣母皇太后,一家子在一块儿也极好呢。” 宓姌带着眼泪的脸在明艳灼灼的烛光下显出一种苍白的娇美,如同夜间一朵白色的优昙,独自含着清露绽放:“永琪自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是盈月,每一次盼望之后,本宫都恨极了。恨极了自己当年那么蠢钝,被人算计多年也不自知,恨极了孝贤皇贵妃的心思歹毒。所以,本宫一点儿都不后悔,旁人是怎样害得本宫绝了子嗣的希望,本宫便也要绝了她所有的希望。可是容珮,再怎么样,本宫的孩子都来不了了!” 迷蒙的泪眼里,翊坤宫是这般热闹,新封的皇后,金粉细细描绘的人生,怎么看都是姹紫嫣红,一路韶华繁盛下去。可是只有宓姌自己知道,那些恩爱荣华之后,她是如何孤独。夜静人散之后,宫里只剩下她。阔大的紫檀莲花雕花床上铺着一对馥香花团纹鸳鸯软枕,上面是金红和银绿两床苏织华丝凤栖梧桐被,皇帝在时,那自然是如双如对的合欢欣意。可是皇帝不在的日子,她便清楚地意识到,那才是她未来真正的日子。她会老,会失宠,会有“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的日子。那种日子的寂寞里,她连一点儿可以依靠可以寄托的骨血都没有。只能嗅着陈旧而金贵的古旧器皿发出陈年的郁郁的暗香,淡淡地,像沉浸在水里发黄的旧蚕丝,一丝一缕地裹缠着自己,直到老,直到死。 那就是她的未来,一个皇后的未来,和一个答应,一个常在,没有任何区别。 盈月自知是劝不得了。她只能任由如懿发泄着她从未肯这般宣之于口的哀伤与疼痛,任由酒液一杯杯倾入愁肠,代替一切的话语与动作安慰着她。 过了片刻,芸枝进来低声道:“盈姐姐,琛嫔小主来了,想求见皇后娘娘了。” 盈月有些为难地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如懿,轻声道:“娘娘酒醉,怕是不能见人了,这样吧,你去好生回了琛嫔小主,请她先回去吧。” 芸枝答应着到了外头,见了盈月道:“琛嫔小主,皇后娘娘方才从储秀宫回来,此刻醉满了,怕是不能见小主了。” 嬿婉想着暖阁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方才看娘娘从储秀宫回来有些薄醉,所以特意回宫拿了些醒酒汤来,怎么此刻就醉倒了呢?” 芸枝笑道:“娘娘回来还喝了些酒呢。今儿酒兴真是好!” 婉婷心中一突,很快笑道:“是啊。舒妃有喜,娘娘与舒妃交好,自然是高兴了,所以酒兴才好!” 正说着,却见菱枝端了一碗醒酒汤走到殿外,容珮开了门道:“娘娘醉得厉害,吐得身上都是,快去端热水来,醒酒汤我来喂娘娘喝下吧!” 菱枝忙着答应了。婉婷一时瞧见,不觉道:“皇后娘娘醉得真厉害,本宫便不妨碍你们伺候了,好好儿照顾着吧。” 芸枝恭恭敬敬送了嬿婉出去。春婵候在仪门外,见嬿婉这么快出来,不觉诧异道:“小主这么快出来,皇后娘娘睡下了么?” 澜翠本跟着嬿婉进去,嘴快道:“什么睡下,是喝醉了。” 春婵打趣道:“哎呦!贵妃醉酒也罢了,怎么皇后也醉酒呢!” 婉婷嘴角衔了一缕冷笑,道:“贵妃醉酒也好,皇后醉酒也好,不过都是伤心罢了。本宫还以为皇后多雍容大度呢,巴巴儿地提醒了舒妃坐胎药的事,原来还是过不了女人那一关,也是个妒忌小心眼而罢了。” 春婵笑道:“小主说的是,女人就是女人,哪怕是皇后也不能免俗。” 嬿婉长睫毛轻扬,点漆双眸幽幽一转:“所以啊,来日哪怕舒妃的胎出了什么事儿,也是小心眼儿的人的罪过,跟咱们是不相干的。” 春婵会心一笑,扶着婉婷悠然回宫。 瑄祯十六年,前朝安静,西藏的骚乱也早已平定,皇帝以西北无忧,便更重视江南河务海防与官方戎政。正月,皇帝以了解民间疾苦为由,奉母游览,第一次南巡江浙。 起初,倒颇有几位朝中官员觐见,以为南巡江浙,行程千里,惊动沿途官员百姓,趋奉迎接,未免靡费。皇帝便有几分不悦:“如今你们都称天下安定富庶,这安定富庶朕都是在奏折上看到的,未曾眼见。圣祖重印爷也曾南巡,下江南与官民同乐,了解民生疾苦。朕为圣祖子孙,理当效仿。” 如此,再不敢有人谏言。待回到宫中,皇帝见宓姌已经候在养心殿暖阁等候他下朝,那笑意便不觉从唇边溢出,照的眉眼都熠熠生辉。 宓姌忍不住笑:“皇上虽然喜爱江南风景,但也不必如此喜形于色啊。” 皇帝握住她手,附近她耳边轻声道:“你幼时曾去过苏州,每每与朕说起,都十分向往可以再去。朕当日只是幌子,并不能擅自带你离京。如今,朕便与你一同实现心愿。去咱们最想去的地方走一走。”他眼底有明亮的光,像星子在墨蓝夜空里闪出钻石般璀璨的星芒,“朕大云你,不仅是这次,往后咱们还有许多时日,朕会一直陪着你去山水之间。” 心底的暖色仿佛敷锦凝绣的桃花,迎着春风一树一树绽放到极致,那样轻盈而芬芳,充斥着她的一颗心。她依在皇帝胸前,依依婉然道:“只要是皇上想去的地方,臣妾一定伴随身侧,绝不轻离。” 窗外仍有薄薄的飞雪如柳絮轻扬,而他与她的眸光相融间,唯有无限欢喜与安宁。 按着皇太后的意思,因是巡幸江南烟柔之地,随行的嫔妃除了皇后,便以汉军旗出身的兮贵妃、琛嫔、怡贵人,婉嫔庆贵人和李朝出身的彤贵妃陪伴。 皇帝对太后的安排甚是满意,便将六宫中事都托了愉妃沛涵照应。临行前,宓姌又去探望了意欢,彼时意欢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逐渐隆起的腹部显得她格外有一种初为人母的圆润美满。宓姌含笑抚着她的肚子道:“一切可都还好么?” (三百九十八) 瑄祯十六年,前朝安静,西藏的骚乱也早已平定,皇帝以西北无忧,便更重视江南河务海防与官方戎政。正月,皇帝以了解民间疾苦为由,奉母游览,第一次南巡江浙。 起初,倒颇有几位朝中官员觐见,以为南巡江浙,行程千里,惊动沿途官员百姓,趋奉迎接,未免靡费。皇帝便有几分不悦:“如今你们都称天下安定富庶,这安定富庶朕都是在奏折上看到的,未曾眼见。圣祖重印爷也曾南巡,下江南与官民同乐,了解民生疾苦。朕为圣祖子孙,理当效仿。” 如此,再不敢有人谏言。待回到宫中,皇帝见宓姌已经候在养心殿暖阁等候他下朝,那笑意便不觉从唇边溢出,照的眉眼都熠熠生辉。 宓姌忍不住笑:“皇上虽然喜爱江南风景,但也不必如此喜形于色啊。” 皇帝握住她手,附近她耳边轻声道:“你幼时曾去过苏州,每每与朕说起,都十分向往可以再去。朕当日只是幌子,并不能擅自带你离京。如今,朕便与你一同实现心愿。去咱们最想去的地方走一走。”他眼底有明亮的光,像星子在墨蓝夜空里闪出钻石般璀璨的星芒,“朕大云你,不仅是这次,往后咱们还有许多时日,朕会一直陪着你去山水之间。” 心底的暖色仿佛敷锦凝绣的桃花,迎着春风一树一树绽放到极致,那样轻盈而芬芳,充斥着她的一颗心。她依在皇帝胸前,依依婉然道:“只要是皇上想去的地方,臣妾一定伴随身侧,绝不轻离。” 窗外仍有薄薄的飞雪如柳絮轻扬,而他与她的眸光相融间,唯有无限欢喜与安宁。 按着皇太后的意思。因是巡幸江南烟柔之地,随行的嫔妃除了皇后,便以汉军旗出身的兮贵妃、琛嫔、怡贵人。婉嫔庆贵人和李朝出身的彤贵妃陪伴。 皇帝对太后的安排甚是满意,便将六宫中事都托了愉妃沛涵照应。临行前。宓姌又去探望了意欢,彼时意欢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逐渐隆起的腹部显得她格外有一种初为人母的圆润美满。宓姌含笑抚着她的肚子道:“一切可都还好么?” 身下浅碧色的玉兰花样坐褥软似棉堆,意欢爱惜地将手搭在腹部:“一切都还好。只是总觉得像是在梦里似得,不太真切。” 宓姌忍不住取笑:“肚子都这么大了,孩子也会踢你了,还总是如在梦中么?” 窗外的雪光透过明纸映得满殿亮堂。意欢满面红晕的脸有着难言的柔美,似有无限情深:“娘娘知道么?臣妾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是在入宫的前一年,皇上祭陵回来。街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臣妾便跟着阿玛也在茶楼上看热闹,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臣妾居然能看清皇上的脸。在此之前,臣妾作为备选的秀女也曾熟读皇上的御诗。可是臣妾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有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从那时开始,这个人便扎在了臣妾心理,知道皇上那年不选秀的时候,臣妾哭得很伤心。却也没想到会被太后选中入宫侍奉。跟着太后的日子里,太后待臣妾很好,他告诉臣妾皇上喜欢翰墨,喜欢诗词,喜欢画画。咱们满人马背上得天下,可是皇帝精通琴棋书画风雅典趣,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有时候皇上来慈宁宫,臣妾便躲在屏风后悄悄瞧他一眼,那时臣妾真是高兴,原来我一生为人,熟读诗书,都是为了要走到这个人身边去。” 宓姌见她痴痴地欢喜,隐隐却有了莫名的忧愁盘旋在心间,她只得笑道:“妹妹如今又有了孩子,是该高兴。” 意欢眼底有明亮的光彩,仿佛满天银河也倾不出她心中的喜悦与幸福:“臣妾一直觉得,能在皇上身边是最大的福气。因为这福气太大,所以折损了臣妾的子嗣。皇后娘娘,这话臣妾对谁说她们都不会明白,但是娘娘一定会懂得,满宫里这么些人,她们看着皇上的眼神,她们的笑,都是赤裸裸的欲望。只有皇后娘娘和臣妾一样,您看皇上的眼神,和臣妾是一样的。” 果真一样么?她在心底惆怅的想,其实连她自己也怀疑,当初所谓的真心,经过岁月的粗糙挫磨,还剩了几许?看到的越多,听到的越多,她质疑和不信任的也越来越多,那样纯粹的爱慕,或许是她珍惜意欢愿意与之相交的最大缘由,那是因为,她看见得意欢,恍然也是已然失去的曾经的自己。可那样的自己,那样的意欢,又能得到些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脑中肆意穿行,直到荷惜担心的上前劝道:“小主一直害喜得厉害,到了如今,闻见些什么气味不好还是呕的厉害。这会子说了这许多话,等下又要难受了。” 宓姌强按下自己纷繁的念想,关切道:“你是头胎,难免怀着身孕吃力些,不过本宫也听人说,越是害喜得厉害,腹中的孩子往后便越聪明。你大可安心就是。”说罢又嘱咐了伺候的荷惜,那些东西不能碰不能闻,连茶水也要格外当心。 荷惜笑道:“皇后娘娘嘱咐了许多次了,奴婢一定会当心的。” 宓姌叹道:“不是本宫不放心,本该留着江与彬伺候你的,可是他如今在太医院颇有资历,也得皇上信任,要跟着南巡一路伺候,所以你这里要格外小心留意。” 意欢颔首道:“皇后娘娘对臣妾这一胎的关切,臣妾铭感于心,好在愉妃姐姐是个细心的,有她在,皇后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宓姌含笑道:“可不是,本宫就是看你有孕了欢喜,所以左也放不下右也放不下的。不过话说回来,本宫此次跟着皇上南巡,璞琪年幼不能带在身边,沛涵又要照顾永琪,又要料理后宫中事,只怕也是吃力。凡是你自己多小心。” 意欢且笑且忧,小心翼翼地护着小腹:“且不说前朝如何,就是当今。从苏嫔、黎嫔的孩子的事儿,还有愉妃姐姐生产时的凶险。臣妾还不知道警惕么?这个孩子是臣妾与皇上多年情意的见证,臣妾必定好好儿爱护,不许任何人任何机会伤他分毫!” 这一年正月十三,皇帝奉皇太后离京,经直隶、山东至江苏清口。二月初八,渡黄河阅天妃闸、高家堰,皇帝下诏准许兴修高家堰的里坝等处。然后由运河乘船南下,经扬州、镇江。丹阳、常州至苏州。三月,御驾到达杭州,观敷文书院。登观潮楼阅兵,遍游西湖名胜。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何况是江南三月,柳绿烟蓝,动若莲步轻移。婀娜多姿;静如少女独处,袅袅婷婷,姹紫嫣红,浓淡相宜,就那样偎依在西湖的周围。晕染着。守望着西湖一湾碧水。 皇帝对江南向往已久,终于一偿夙愿,守着晴也是景,雨也是景,烟雾蒙蒙又是一景的西湖,沉醉其间,如溺醇酒,不能自拔。 除了与文官诗酒相和,宓姌亦陪着皇帝尝了新摘的雨后龙井,鲜美的西湖莼菜和宋嫂醋鱼,还有藕粉甜汤、桂花蜜糕。虽然年年有岁贡,但新鲜所得比之宫中份例,自然更受一筹。闲暇之时,苏堤春晓、柳浪闻莺、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都留下皇帝纵情浏览的足迹。 然而,人后皇帝亦感叹,虽然是春来万物生,自然有“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酌酒会临泉水,抱琴好倚长松”之美,但断桥残雪不能访见,曲院风荷亦是新叶青青,未见满池红艳擎出了。 这一夜本是宫中夜宴,皇帝陪着太后与诸位王公、嫔妃临酒西湖之上。亲贵们自然是携带福晋,相随而行;后妃们亦是华衫彩服,珠坠摇曳,更不时有阵阵娇声软语传开。人们挨次而入,列上珍馐佳肴,白玉瑞兽口高足杯中盛着碧莹莹的醇香琼浆,更要添一枝明艳似得,陪行的官员将侍奉的女子都换成年方二八的少女,软于烟罗。嫔妃们虽然出身汉军旗,却也不得不稍逊江南女子的柔媚了。 皇帝叹道:“皇额娘属意曲院美景,只是风荷未开,唯有绿叶初见,不能不引以为憾了。” 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承皇帝的孝心,才得六十天灵还能一睹江南风光。爱家知道皇帝最爱苏堤春晓,可惜在咱们不能在杭州留到夏日,所以也难见曲院风荷美景了,只是哀家想,既然来了,荷叶都见着了,怎么也得瞧一瞧荷花再走啊。” 说罢,太后轻轻击掌,却见原本宁静的湖面上缓缓飘过碧绿的荷叶与粉红荷花。那荷叶也罢了,大如青盏,卷如珠贝,小如银钱,想是用色色青绿生绢裁剪而成,与湖上的真荷叶掺杂其间,一时难辨真假。而那一箭箭荷花直直刺出水面,深红浅白,如胭脂,如粉黛,如雪花,荷叶田田,菡萏妖娆,清波照红湛碧。偶尔有淡淡烟波浮过,映着夹岸的水灯觳波,便是天上夭桃,云中娇杏,也难以比拟那种水上繁春凝伫,潋滟彩幻。 其中两朵荷花格外大,几油斑人许高,在烟波微澜之后渐渐张开粉艳的花瓣。花蕊之上,有两个穿着羽黄绢衣的女子端坐其中,恰如荷蕊灿灿一点。二人翩翩若飞鸿轻扬,一个缓弹琵琶,一个轻唱软曲。 灯火通明的湖面渐渐安静下来,在极轻极细的香风中,琵琶声淙淙,有轻柔舒缓的女子歌声传来,唱出令人沉醉的音律: 西湖烟水茫茫,百顷风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浓妆。尾尾相衔画舫,尽欢声无日不笙簧。春暖花香,岁稔时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那女子的歌声虽不算有凤凰泣露之美,但隔着春水波清韵,一咏三叹,格外入耳,更兼那琵琶声幽丽入骨,缠绵不尽,只觉得骨酥神迷,醉倒其间。直到有水鸟掠过湖面,又倏忽飞入茫茫夜气,才有人醒转过来,先击节赞赏。 皇帝亦不觉赞叹,侧身向如懿道:“词应景,曲亦好,琵琶也相映成趣。这些也就罢了,只这曲子选的格外有心。” 宓姌低首笑道:“素来个赞西湖的词曲多是汉人所作,只这一首《仙吕?太常引》乃是女真人所写,且情词独到,毫不逊色于他作。” 皇帝不觉含笑:“皇后一向好汉家词曲,也读过奥敦周卿?” 宓姌轻轻侧首,牵动耳边珠络玲珑:“臣妾不是只知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元曲名家如奥敦周卿,还是知道一些的。” 皇帝伸出手,在袖底握一握她被夜风吹得微凉的手:“朕与你初见未久,在宫中一起看的第一出戏便是这白朴的《墙头马上》。”他的笑意温柔而深邃,如破云凌空的旖旎月色,“朕从未忘记。” 宓姌含羞亦含笑,与他十指交握。比之年轻嫔妃的独出心裁,事事剔透,她是一国之母,不能轻歌,亦无从曼舞,只能在不动声色处,拨撩起皇帝的点滴情意,保全此身长安。 太后转首笑道:“皇帝是在与皇后品评么?如何?” 皇帝笑着举杯相敬,道:“皇额娘又为儿子准备了新人么?” 太后笑着摇首,招手唤荷花中二女走近:“皇帝看看,可是新人么?”她的目光在宓姌面上逡巡而过,仿佛不经意一般,“宫中新人太多,只怕皇后要埋怨哀家不顾她这个皇后的辛劳了。” (三百九十九) 这一夜本是宫中夜宴,皇帝陪着太后与诸位王公、嫔妃临酒西湖之上。亲贵们自然是携带福晋,相随而行;后妃们亦是华衫彩服,珠坠摇曳,更不时有阵阵娇声软语传开。人们挨次而入,列上珍馐佳肴,白玉瑞兽口高足杯中盛着碧莹莹的醇香琼浆,更要添一枝明艳似得,陪行的官员将侍奉的女子都换成年方二八的少女,软于烟罗。嫔妃们虽然出身汉军旗,却也不得不稍逊江南女子的柔媚了。 皇帝叹道:“皇额娘属意曲院美景,只是风荷未开,唯有绿叶初见,不能不引以为憾了。” 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承皇帝的孝心,才得六十天灵还能一睹江南风光。爱家知道皇帝最爱苏堤春晓,可惜在咱们不能在杭州留到夏日,所以也难见曲院风荷美景了,只是哀家想,既然来了,荷叶都见着了,怎么也得瞧一瞧荷花再走啊。” 说罢,太后轻轻击掌,却见原本宁静的湖面上缓缓飘过碧绿的荷叶与粉红荷花。那荷叶也罢了,大如青盏,卷如珠贝,小如银钱,想是用色色青绿生绢裁剪而成,与湖上的真荷叶掺杂其间,一时难辨真假。而那一箭箭荷花直直刺出水面,深红浅白,如胭脂,如粉黛,如雪花,荷叶田田,菡萏妖娆,清波照红湛碧。偶尔有淡淡烟波浮过,映着夹岸的水灯觳波,便是天上夭桃,云中娇杏,也难以比拟那种水上繁春凝伫,潋滟彩幻。 其中两朵荷花格外大,几油斑人许高,在烟波微澜之后渐渐张开粉艳的花瓣。花蕊之上,有两个穿着羽黄绢衣的女子端坐其中,恰如荷蕊灿灿一点。二人翩翩若飞鸿轻扬。一个缓弹琵琶,一个轻唱软曲。 灯火通明的湖面渐渐安静下来,在极轻极细的香风中。琵琶声淙淙,有轻柔舒缓的女子歌声传来。唱出令人沉醉的音律: 西湖烟水茫茫,百顷风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浓妆。尾尾相衔画舫,尽欢声无日不笙簧。春暖花香,岁稔时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那女子的歌声虽不算有凤凰泣露之美。但隔着春水波清韵,一咏三叹,格外入耳,更兼那琵琶声幽丽入骨。缠绵不尽,只觉得骨酥神迷,醉倒其间。直到有水鸟掠过湖面,又倏忽飞入茫茫夜气,才有人醒转过来。先击节赞赏。 皇帝亦不觉赞叹,侧身向如懿道:“词应景,曲亦好,琵琶也相映成趣。这些也就罢了,只这曲子选的格外有心。” 宓姌低首笑道:“素来个赞西湖的词曲多是汉人所作。只这一首《仙吕?太常引》乃是女真人所写,且情词独到,毫不逊色于他作。” 皇帝不觉含笑:“皇后一向好汉家词曲,也读过奥敦周卿?” 宓姌轻轻侧首,牵动耳边珠络玲珑:“臣妾不是只知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元曲名家如奥敦周卿,还是知道一些的。” 皇帝伸出手,在袖底握一握她被夜风吹得微凉的手:“朕与你初见未久,在宫中一起看的第一出戏便是这白朴的《墙头马上》。”他的笑意温柔而深邃,如破云凌空的旖旎月色,“朕从未忘记。” 宓姌含羞亦含笑,与他十指交握。比之年轻嫔妃的独出心裁,事事剔透,她是一国之母,不能轻歌,亦无从曼舞,只能在不动声色处,拨撩起皇帝的点滴情意,保全此身长安。 太后转首笑道:“皇帝是在与皇后品评么?如何?” 皇帝笑着举杯相敬,道:“皇额娘又为儿子准备了新人么?” 太后笑着摇首,招手唤荷花中二女走近:“皇帝看看,可是新人么?”她的目光在宓姌面上逡巡而过,仿佛不经意一般,“宫中新人太多,只怕皇后要埋怨哀家不顾她这个皇后的辛劳了。” 宓姌心头一突,却笑得得体:“有皇额娘在,儿臣怎么会辛劳呢?” 太后不置可否地一笑,只是看着近前的两名女子,弹琵琶的是怡贵人,而唱歌的竟是入宫多年却一直不甚得宠的庆贵人。 千桦举起自己手中的酒盏,抿嘴笑道:“旧瓶装新酒,原来是这个意思。” 皇帝颇有几分惊喜之意:“缨络,怎么是你?” 兮贵妃亦笑:“怡贵人的琵琶咱们都知道的,除了先前的慧贤贵妃,便数怡贵人了,但是庆贵人的歌声这样好,咱们姐妹倒也是第一次听闻呢。” 众人的目光都只瞧着庆贵人,唯独怡贵人立在如懿身旁。宓姌无意中扫她一眼,却见她脸色不大好,便是在娇艳的脂粉也挡不住面上的蜡黄气息。她正暗暗诧异,却听太后和缓问道:“庆贵人,你是哪一年伺候皇帝的?” 庆贵人依依望着皇帝,目中隐约有幽怨之色,道:“瑄祯四年。” 太后叹息一声:“是啊,都十二年了呢,哀家记得,你刚侍奉皇帝那年是十五岁。” 庆贵人垂下娇怯怯的脸庞:“是。太后好记性。” “哀家记得,你刚伺候皇帝的时候,并不会唱歌。” 庆贵人害羞带怯望了皇帝一眼,很有几分眉弯秋月、羞晕彩霞的风采:“臣妾自知不才,所以微末技艺,也是这十二年中慢慢学会,闲来打发时光的。还请皇上和太后不要见笑。” 庆贵人这几句话说的楚楚可怜,皇帝听得此处,不觉生了几分怜惜:“这些年是朕少少冷落了你,以致你长守空闺,孤灯寂寞,只能自吟自唱打发时光,以后必不会了。” 千桦媚眼横流,笑吟吟道:“皇上待咱们姐妹,总是新欢旧爱都不辜负的。” 婉婷亦打趣:“彤贵妃难不成还说自己是新欢么?自然是最难忘的旧爱了。” 如此闲话一响,太后略觉得湖上风大,便先回去。只留了嫔妃们陪伴皇帝笑语。 彼时皓月当空,湖上波光粼粼,有三五宫裳乐伎坐于湖上扁舟之中,或素手抚琴。或朱唇启笛。笛声顺着和煦的微风飘来,细长有如山泉溪水,醇和好似玉露琼浆。丝丝绵绵宛若缠萦的轻烟柔波,在耳畔萦绕不绝。湖边彩灯画带,悉数投影在微凉如绸的湖水中,让人仿似身处灿灿星河之中。 皇帝与身侧的庆贵人絮絮低语,也不知是谁先来惊唤起来:“是下雪了么?” 此时正当三月时节,南地温暖,何曾见三月飘雪。然而,众人抬起头来。却果然见有细碎白点缓缓洒落,尽数落在了湖上,恍惚不清。 有站在湖岸近处的宮眷伸手揽住,唤起来道:“不是雪花。是白色的梅花呢!” 宓姌惊喜:“人间三月芳菲盛,怎么此时还会有梅花?” 和亲王素来好风雅,便道:“皇嫂有所不知,孤山与灵峰的寒梅开得晚,或许还有晚梅可寻。再不然。附近的深山里也还有呢。”他转首惊叹:“寒梅若雪,此人倒有点心思。” 宓姌微微不悦:“梅花清雅,乃高洁之物,只这般轻易抛撒,若为搏一时之兴。实在是可惜了。” 千桦托腮欣赏,手指上累累的宝石戒指发出炫目的光。只见一叶墨色扁舟不知何时已经驶到了漫天如虹的绸缎之下,一名着莹白色薄缦纱杉的女子俏立当中,举着一枝盛开的红梅和韵轻盈起舞。她的衣衫上遍绣银线梅花,上面缀满银丝米珠,盈盈一动,便有无限浅浅的银光流转,仿若星芒萦绕周身。画舫上的彩灯将湖面映得透亮,连夜空也有几分透亮,照得那女子眉目如画,顾盼生情,更兼大片月光倾泻如瀑,玉人容色柔美,如浸润星月光灿中,温柔甜软,人咫尺可探。更有身后青衫乐姬相衬,几乎要让人以为身处蓬莱仙岛之境。 婉婷低声惊道:“这不是嫔么?” 千桦看了片刻,手上绕着绢子,撇嘴冷笑道:“今儿晚上可真是乏味,除了歌便是舞,咱们宫里的女人既便是卯足了心思争宠,也得会点儿别的吧。老跟个歌舞乐伎似的,自贬了身价,有什么趣儿。” 兮贵妃笑着瞥了眼千桦,慢悠悠说道:“彤贵妃也别总说别人,你忘了自己刚入潜邸那会儿,什么长鼓舞啊扁鼓舞啊扇舞啊剑舞啊,又会锤短萧又会弹伽倻琴,一天一个花样儿,皇上宠你宠的不得了,如今也惯会说嘴了,也不许别人学一点儿你的样儿么?” 千桦嗤笑道:“那也得舞得起弹得出才好啊。我出身李朝,学的也是李朝的歌舞,到底还能让皇上喜欢个新鲜。可如今庆贵人和琛嫔她们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兮贵妃叹了口气,有些自怨自艾:“东施效颦也得看是谁效啊,像我和彤贵妃都是半老徐娘了,哪里比得上十几二十来岁的妹妹们年轻水嫩呢。” 千桦笑道:“那也难说,有时候女人的韵味,非得年级长一点而才能出来。岂不知半老徐娘还风韵犹存呢。姐姐忘了,我生三阿哥那会儿是二十六岁,愉妃生四阿哥也是二十三了,舒妃如今头胎也是二十六了。姐姐生二阿哥是二十三岁,那还算是早的。咱们皇上啊,或许就是觉得十几岁的丫头们嫩瓜秧子似的,伺候的不精细。且看庆贵人就知道了,从前十几岁的时候跟着皇上也不得宠,倒是如今开了点儿眉眼了。所以啊,姐姐别整天念叨着人老珠黄,除了把自己念叨得絮烦了,其他真没什么好处。” 宓姌笑道:“有彤贵妃这句话,本宫也宽心多了,原来越老,好处越在后头了。” 千桦犹自在哪儿絮絮,只见湖上景致一变,四艘青舫小舟遍盛鲜花围了过来,舫上一页页窗扇打开,连起来竟是一幅幅西湖四时图,嬿婉曼步舞在那绸带之间,衣袂飘飘,宛若凌波微步,跌宕生姿。最后轻妙一个旋身,往最末的舫上一靠,身姿纤柔,竟融进了西湖冬雪寒梅图中。 高台之上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歌舞乐姬在众人的赞叹中逐一退场。 皇帝抚掌叹道:“舞也罢了,最难得的是匠心独运,白衣红梅,轻轻一靠,便融入画中。”他轻含了一缕薄笑,“如今琛嫔也进益了,不是当日只知燕窝细粉,连白瓷和田百优也不分的少女了。” 宓姌闻言而知意,当下亦点头:“在皇上身边多年,耳濡目染,自然长进,此刻琛嫔白衣胜雪,手中红梅艳烈,果然是用心思了。” 千桦轻哼一声:“这样的好心思怕也是皇后娘娘的安排吧。” 宓姌懒得顾及,只淡漠道:“心思若是用在讨皇上喜欢也罢了,若是一味地旁门左道,可真是白费了一番心思了。” 千桦见皇帝笑意吟吟,目光只凝在舫中寻找婉婷的身影。也不觉有些讪讪。 皇帝眼中有无限惊艳赞叹之意,扬声道:“琛嫔,再不出来,真要化作雪中红梅了么?” 须臾,婉婷从冬雪寒梅图中盈然而出,捧着手中一束红梅,却先奉到宓姌身前,盈然一笑若春桃轻绽:“臣妾知道皇后娘娘素爱绿梅,原想去寻些绿梅来奉与皇后娘娘的,只是绿梅难得。虽是红梅,却也请皇后娘娘笑纳吧。” 宓姌凝眸嬿婉手中所捧,乃是江南盛产的杏梅,花头甚丰,叶重数层,繁密斑斓如红杏一般,大似酒晕染上玉色肌肤。宓姌一时未伸手去接,只是笑得意味深长:“这些日子不见妹妹,原来是在忙这些呢。” 婉婷眼波流漾:“臣妾能懂什么,不过是花点儿心思博皇上和皇后一笑罢了。” 宓姌见她将红梅捧在手中,进退有些难堪,也不欲把这些心思露在人前,便颔首示意盈月接过。 皇帝笑着招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下:“庆贵人与怡贵人弹琴唱曲,确实有心,你却能融情于景,借着西湖三月落一点儿白雪之意。” 婉婷低眉浅笑:“臣妾曾听皇后娘娘读张岱之文,向往雪湖之美,虽不能够逼真,也多一分意境罢了。” 皇帝笑着在她的鼻尖一刮:“意境二字最好,朕最喜欢。” 话音尚未散去,敬事房总管太监徐玉上前道:“皇上,该翻牌子了。” 皇帝执着婉婷的手,笑语亲昵:“不必翻了,便是琛妃吧。” 这一言,举座皆惊,还是徐玉反映的快,忙躬身道:“是。恭喜琛妃娘娘。” 皇帝与婉婷笑意盈盈,眉眼生春。宓姌如何不知趣,借着不胜酒力,便带着嫔妃们先告辞了。 千桦十分不满,想着绿筠轻哼道:“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当年都是生了皇子才封的妃位,她凭什么,便也一跃封妃了?” 兮贵妃扬了扬绢子道:“那有什么?舒妃当年不也没生孩子便封妃了么?” 千桦轻嗤一声道:“那可不一样!舒妃是满军旗贵族的出身,又得太后亲自举荐,得了皇上多年宠爱。舒妃是汉军旗下五旗的出身,怎能和她比呢?” (三百五十) 宓姌微笑着劝慰道:“皇上还在养心殿忙着处理政务,是本宫先来看你,大家同为女人,你何必在乎这些。” 沛涵勉强笑道:“这些日子,舒妃妹妹也只肯见臣妾罢了。”她环顾四周,“连殿里都这么暗沉沉的,半点儿光也不肯透进来。” 宓姌懂得地点点头,搂过璞琪:“璞琪病了这些日子,脸也小了一圈,叫皇额娘好好儿瞧瞧。” 沛涵心疼道:“可不是,总是断断续续的,幸好二十多日前云太医终于赶回来了,可算治好了。” 宓姌蹙眉:“不晓得什么缘故?” 沛涵摇头:“小孩子家的病,左右是晚上踢了被子什么的受了凉,乳母们一时没看严。” 宓姌沉吟道:“那几个乳母便不能用了,立即打发出去。” 沛涵微微点头:“打发出去前得好好儿问问,别是什么人派来害我们璞琪的。”她疑惑,“可若真是害璞琪,偏又害得那么不在点子上,只是让臣妾揪心,分不得身罢了。” 云昆请完了脉,宓姌问:“不要紧么?” 云昆温和道:“就是脱发,其他也无碍。” 意欢缓过劲儿来,终于肯侧转身来。她前额的头发掉了好些,发际线拢得老高老高,只有头上笼着的发髻还异常饱满乌黑,许是觉得额头太高太阔了不好看,又剪了好些刘海儿下来。偏偏她的头发掉得稀稀拉拉的,像枯草般发黄,遮住了前头遮不住后头,越发显得欲盖弥彰。女子素来以“淡扫蛾眉朝画师,同心华髻结青丝”为美,头发少了,难免使她容貌折损。 宓姌忙道:“发髻还厚重,可是江太医调理了之后见好了些?” 意欢难过道:“发髻是掺了假发的,若是散下来,臣妾自己的头发已经掉了大半。根本不能看了。吃了多少黑芝麻和核桃。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论容貌,意欢乃是宫中嫔妃的翘楚,与彤千桦可算是花开并蒂,一清冷一妩媚,恰如白莲红薇。偏偏意欢的性子与千桦爱惜美貌瑜命不同,她拥有清如上弦月的美貌,却从不以为自己美。但女子始终是女子,在如何疏淡容貌,如今青丝凋零,倒也真的是难过。宓姌只得安慰道:“你现如今怀着孩子呢,肾气虚弱也是有的。等生下了孩子月子里好好儿调理。便能好了。”她爱惜且艳羡地抚着意欢高高隆起的肚子,又问:“孩子都还好么?” 意欢这才破涕为笑,欣慰道:“幸亏孩子一切都好。” 沛涵抱着璞琪慨叹道:“只要孩子好。做母亲的稍稍委屈些,便又怎样呢?花无百日红,青春貌美终究都是虚空,有个孩子才是实实在在的要紧呢。” 意欢怀着深沉的喜悦:“是啊,这是我和皇上的孩子呢。真好。” 沛涵这话是肺腑之言,意欢也是由衷的欢喜。宓姌怕惹起彼此的伤感,便问:“你又不爱出去,也不喜见人,老这样闷着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呢?” 意欢脸上闪过一点儿羞赧的笑色,像是任春风把殿外千瓣凤凰花的粉色吹到了她略显苍白的面颊上,她招招手,示意荷惜将梨花木书桌上厚厚一沓纸全拿了过来。递给宓姌,道:“皇后娘娘瞧瞧,臣妾把皇上自幼以来所写的所有御制诗都抄录了下来,若有一个字不工整便都弃了,只留下这些抄的最好的。臣妾想好了,要用这些手抄的御制诗制成一本诗集,也不必和外头那些臭墨子文臣一般讨好奉承了编成诗集,便是自己随手翻来看看,可不是好?” 沛涵笑道:“还是舒妃妹妹有心了,皇上一直雅好诗文,咱们却没想出这么个妙事儿来。” 宓姌笑道:“若是人人都想到,便没什么稀罕的了。这心意就是难得才好啊!什么时候见了皇上,本宫必得告诉皇上这件妙事才好。” 意欢红了脸,忙拦下道:“皇后娘娘别急,事情才做了一半儿呢,等全好了再告诉皇上也不迟。” 从意欢宫中走出来时,沛涵望着庭院中晴丝袅袅一线,穿过大片灿烂的凤凰花落下晴明不定的光晕,半是含笑半是慨叹:“舒妃妹妹实在是个痴心人儿。” 宓姌被她一语,想起了自己初嫁皇帝时的时光,那样的日子是被春雨润透了的桃红明绿,如这大片大片洵烂的凤凰花,美得让人无法相信。原来自己也曾经这样绽放过。 诚然,封后之后,皇帝待她是好的,恩宠有加,也颇为礼遇。但那宠爱与礼遇比起新婚燕尔的时光,到底是不同了,像画笔染就的珊红,再怎么艳,都不是鲜活的。 宓姌笑了笑,便有些怅惘:“痴心也有痴心的好处,一点点满足就那样高兴。” 沛涵深以为然:“是。娘娘看咱们一个个怀着孩子,都是为了荣宠,为了自己的将来,只有舒妃,她和咱们是不一样的。看着冷冷清清一个人儿,对皇上的心却那么热。” 宓姌道:“这样也好。否则活着只营营役役的,有什么趣儿呢?” 沛涵长叹一声:“但愿舒妃有福气些,别痴心太过了。人啊,痴心太过,便是伤心了。” 二人说着,便走到了长街上。在外许久,突然走在宫内长长的甬道上,看着高高的红墙隔出一线天似的蓝色天空,便觉得无比憋气,好像活在一个囚笼里似的。可是这球笼里,终究是有人快乐的。 宓姌这样想着,却见前头的转角处裙裾一闪,似乎是玫嫔的身影,却没有一个宫女跟着,宓姌道:“沛涵,本宫是不是眼花了,前面过去的是怡贵人么?怎么鬼鬼祟祟的?” 沛涵笑着啐道:“宫里的女人,活得像鹦哥儿,像老鼠,像金鱼,那个动起心思来不是鬼鬼祟祟的?”她低声道,“皇后娘娘不知道么?怡贵人的身子坏了。” 宓姌想起在杭州的时候,她那样费尽心思和庆嫔一起讨皇帝的欢心,最后还是受了冷落,及不上琛妃和庆嫔的千宠万爱。而且,她的脸色那样不好,想着便疑云顿生。宓姌问道:“是怎么坏了?” 沛涵叹口气:“臣妾也是偶然看她吃药才知道的。许是那年生下了那个死孩子之后便坏了,玫嫔这些年总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听伺候它的宫人说起来,常常是大半年都没有月信,以来便是一两个月,身子都做弄坏了。” 宓姌惊道:“有这样的事?云昆也不曾和本宫提起?” 沛涵摆摆手,也动了恻隐之心:“这有什么可提的?女人的身体,熬不住就坏了呗。也是常事。况且她这些年不如从前得宠了,年纪到了,也没个孩子,更没什么家世,就这样熬着呗。” 宓姌想起怡贵人的身世和那个只见过一眼便离开了人世的孩子,心下仿佛被秋风打着,沙沙地酸楚。她想说什么,微微张了唇,也唯有一声幽凉叹息而已。 人后不防时,宓姌便召来了云昆问起意欢的身体。 云昆说起来便很是忧虑,道:“舒妃娘娘有身孕后一直有呕吐害喜得症状,呕吐之后便有胃疼,这原也常见。为了止胃疼,医治舒妃娘娘的太医用的是朱砂莲,算是对症下药。朱砂莲是一味十分难得的药材,可见太医是用了心思的,这朱砂莲磨水饮服见效最快,却也伤肾。且舒妃娘娘越到怀孕后几个月,水肿越是厉害,微臣看了药渣中有关木通和甘遂两味药,那都是泻水除湿热的好药,可却和朱砂莲一样用量要十分精准,否则多一点点也是伤肾的。舒妃娘娘常年所服的坐胎药,喝酒了本来会使肾气虚弱,长此以往,也算是积下的旧病了。有孕在身本就耗费肾气,只需一点点药,就能使得肾虚脱发,容颜毁损,一时间想要补回来,却也是难。” 宓姌听了他这一大篇话,心想一点点沉下去:“你的意思,替舒妃诊治的太医是有人指使?” 云昆思虑再三,谨慎道:“这个不好说,用的都是好药,不是毒药,但凡是药总有两面,中药讲求君臣互补之道,但是在烹煮时若有一点儿不当,哪怕是三碗水该煎成一碗被建成了两碗,或是煎药的时间长或短了,都必然会影响药性。” 宓姌沉吟道:“那舒妃的头发若要涨回来,得要多久?” 云昆掰着指头想了想:“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 宓姌无奈,只得问:“那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云昆道:“一定会。母体肾气虚弱,胎儿又怎会强健?所以十阿哥在腹中一直体弱,怕是得费好大的力气保养。只是,若生下来了,能得好好儿调养,也是能见好的。” 宓姌扶着额头,头痛道:“原以为是昔年坐胎药之故,却原来左防右防的,还是落了错失。” 云昆道:“坐胎药伤的是根本,但到底不是绝育的药,只是每次侍寝后用过,不算十分厉害。女子怀胎十月,肾气关联胎儿,原本就疲累,未曾补益反而损伤,的确是雪上加霜,掏空了底子。再加上微臣在山东境内腹痛腹泻,耽搁了半个多月才好,也实在是误了医治舒妃娘娘最好的时候。” 宓姌眉心暗了下去:“你也觉得你在山东的病不太寻常?” 〔四百〕 彼时宓姌正倚在窗下,细细翻看着内务府的记账。闻言,她半垂着羽睫轻轻一颤,却也不抬,只淡淡问:“事情已经了了,本宫遂了她的心愿,难道她还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么?” 涅筠沉吟着道:“怡贵人小主只求见娘娘,只怕知道要走了,有什么话要说吧。”她说罢又央求,“皇后娘娘,奴婢看怡贵人小主怪可怜见儿的,您就许她一回吧,她只想在临走前见见娘娘,说几句话。她是要死的人了,娘娘……” 宓姌念着与怡贵人同在宫中多年,涅筠又苦苦央告,便点了点头,道:“等晚些本宫便去看她。” 永和宫中安静如常,怡贵人所居的正殿平静得一如往日,连侍奉的宫人也神色如常,唯有来迎驾的平常在和揆常在的面上露出的惶惶不安或幸灾乐祸的神色,才暗示着永和宫中不同于往日的波澜。 宓姌也不看她们的嘴脸,只淡淡道:“不干你们的事,不必掺和进去。” 平常在看着小印子手里端着的木盘,上头孤零零落着一个钧釉灵芝执壶并一个桃心忍冬纹的钧釉杯,不由的有些害怕,垂着脸畏惧地看着宓姌,揆常在答应了一声,努了努嘴堆了笑道:“皇后娘娘,那贱人一回来就待在自己房里没脸出来呢,也真是的,怎么做下这种脏事儿。说来贱人也不安分,还让自己的贴身侍女请了您来的吧,还是想求情饶她那条贱命么?” 揆常在是五王爷宣昼的侧福晋送进宫来的美人儿,桃花蘸水的脸容长得妖妖调调的,素来不大合宓姌的眼缘,眼下张口闭口又是一个“贱”字,听得宓姌越发不悦。听得宓姌越发不悦,宓姌皱了皱眉,横她一眼:“她做的什么事儿,用得着你的嘴去说么?” 宓姌素来不大言笑,揆常在听得这句,更是诺诺称是。平常在扯了扯揆常在的袖子。揆忙缩到一边,再不敢说话了。宓姌懒得与她费口舌,瞥了涅筠一眼,吩咐道:“你去瞧瞧。”说罢,便往内殿去了。 外头的太监们伺候着推开正殿的殿门,宓姌踏入的一瞬。有沉闷的风扑上面孔,恍惚片刻,仿佛是许多年前,她也来过这里,陪着皇帝的还是新宠的怡贵人。十几年后。宫中的陈设还是一如往常,只是浓墨重彩的金粉黯淡了些许,雕梁画栋的彩绘亦褪了些颜色。缥缈的暮气沉沉缠绕其间,好像住在这宫里的人一样,年华老去,红颜残褪,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江湖子弟江湖老,深宫红颜深宫凋。其实,是一样的。 晚来的天气有些微凉,殿内因此有一种垂死的气息。尽管灯火如常点着。但宓姌依旧觉得眼前是一片深深幽暗,唯有妆台上几朵行将凋零的暗红色雏菊闪烁着稀薄的红影,像是拼死绽放着最后的艳丽。 宓姌依稀记得,那朵采胜是昔年怡贵人得宠时候皇帝赏赐给她的首饰中的一件,她格外喜欢,所以常常佩戴。那意头也好,是年年岁岁花面交相映,更是朱颜不辞明镜,两情长悦相惜之意。 宓姌在后头望着她静静梳妆的样子,心下一酸。温言道:“皇上并没有废去你的位分,好好儿打扮着吧,真好看。” 怡贵人从镜中望见是她,便缓缓侧首过来:“皇后娘娘来了。”她并不起身,亦不行礼,只是以眸光相迎,却自有一股娴静宜雅,裙带翩然间有着如水般的温柔。 宓姌也不在意礼数,只是伸出手折下一小朵雏菊簪在她的鬓边,柔声道:“好好儿的,怎么对庆嫔做了这样的事?在宫里活了十几年,难道活腻了么?” 怡贵人轻轻点头,洁白如天鹅的脖颈垂成优美的弧度。“每天这样活着,真是活腻了。”她看着宓姌,定定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吧?我和庆嫔,还有舒妃,都是太后的人。” 宓姌的惊异亦只是死水微澜:“哦?” 怡贵人取过蔻丹,细细地涂着自己养的如水葱似的指甲,妩然一笑:“是啊,天下女人中最尊贵的老佛爷,皇太后,皇上的额娘,也要在后宫安置自己的人,是不是很好笑?” 宓姌的神色倒是平静:“人有所求,必有所为。没什么好笑的。” 怡贵人嫣然一嗤:“也是,哪怕是万人之上的皇太后,也有害怕的时候啊,安置着我们这些人在皇上身边,该窥探的时候窥探,该进言的时候进言,该献媚的时候献媚,太后和长公主才能以保万全无虞啊!” 宓姌奇道:“既然你和庆嫔是一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害庆嫔?” 仪贵人看着自己玫瑰红的指甲,露出几分得意:“太后自己的人给自己人下了毒药,绝了子嗣,伤了身子,好不好玩儿?”她慵懒一笑,似一朵开得半残的花又露出几瓣红艳凝香,越发有种妖异得近乎诡艳的美,“反正众人都以为在曲院风荷那一夜,庆嫔占尽风光,我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做了陪衬,那便随便吧,反正我是看穿了,说我嫉妒便是嫉妒好了,什么都不打紧。” 宓姌轻颦浅蹙,凝视她片刻:“你若真嫉妒庆嫔,就应该下足了草乌毒死她,何必只是多加了那么多牛膝让她血崩不止,伤了本元,生不了孩子呢?你既是太后调教出来的人,就该知道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办法。这半吊子的手法,除了叫人以为你无能,没有别的。” “我无能?”怡贵人抹得艳红的唇衬得粉霜厚重的苍白的脸上有种幽诡凄艳的美,她郁郁自叹,幽幽飘忽,“是啊!一辈子为人驱使,为人利用,是无能,不过,话说回来,有点儿利用价值的人总比没有好吧。这样想想,我也不算是无能到底。”她微微欠身,“皇后娘娘,请您来不为别的,只为在宫里十几年,临了快死了,想来想去欠了人情的,只有你一个。” “你要谢本宫替你好好安葬了你的孩子?”宓姌凄微一笑,“本宫这一世都注定了是没有孩子的人,替你的孩子做了旁人忌讳的事,就当了了当年见过他的一面之缘。” 怡贵人的眸中盈起一点儿悲艳的晶莹:“我知道。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一个怪物,可是多谢你,愿意为我的孩子做这些事。” “他不是怪物,是个很好看的孩子。”宓姌的声音极柔和,像是抚慰着一个无助的孩子。“他很清秀,像你。” 一阵斜风卷过,宓姌不觉生了一层恻恻的寒意,伸手掩上扑棱的窗。怡贵人痴痴地坐着,不能动弹,不能言语,唯有眼中的泪越蓄越满,终于从长长的睫毛落下一滴泪珠,清澈如同朝露,转瞬消失不见。片刻,她极力镇定了情绪:“谢谢你,唯有你会告诉我,他是个好看的孩子。不过,无论旁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孩子。” 宓姌懂得地凝视着她:“你的孩子进不了宗谱玉牒,死了只能无声无息地去乱葬岗。本宫曾经想做这件事,但终究不敢。如今选了风水宝地重新安葬,又好好儿超度了孩子,就当是送你一程,让你们母子地下相见,再不用生死相离了。” 怡贵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面上细细一层泪痕水珠瞬间凝成寒霜蒙蒙,绽出冷雪般的笑意:“是啊!我这个做额娘的,到了地下,终于可以有脸见我的孩子了。他刚走的那些年,我可真是怕啊。怕他在地下孤单单的。都没个兄弟可以和他就伴儿。你猜猜,这个时候,我的孩子是会和孝贤皇贵妃的二阿哥璞琏在一起呢,还是更喜欢和他年纪相近的六阿哥璞琮?” 宓姌见她这般冷毒而笃定的笑容,蓦地想起一事,心中狠狠一搐:“璞琮?”她情不自禁地迫近怡贵人,“璞琮好好儿地得了痘疫,跟你扯不开干系的,是不是?” 像是挨了重重一记鞭子,怡贵人霍地抬起头:“自然了!孝贤皇后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拿她儿子的一条命来赔,一命抵一命,公平得很!” 宓姌极力压着心口澎湃的潮涌,不动声色地问:“六阿哥是怎么死的?” 极度的欣慰和满足洋溢在怡贵人的面容上,恰如她吉服上所绣的瑞枝花,不真实的繁复花枝,色泽明如玉,开得恣意而绚丽,是真实的欢喜。她拨弄着胸前垂下的细米珠流苏,缓缓道:“皇后娘娘,不是只有你见过茉心,我也见了,她求不到你,便来求了我。” 宓姌一怔:“茉心求过你?”她的眉头因为疑惑而微微蹙起,“你不过是小小嫔位,不易接近孝贤皇后的长春宫,也未必有能力做这些事,茉心怎会来求你?” 怡贵人语气一滞,也不答,只顾着自己道:“我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我都蒙在鼓里呢。那时候,你被指着害了我和怡嫔的孩子,其实我的心里终没有信了十分!但是只有你进了冷宫,皇上才会看见我的可怜。看见我和我的孩子的苦,看见我们母子俩不是妖孽!所以我打了你,我指着你朝皇上哭诉!没办法,我坐南府里出来,好容易走到了那一日,我得救我自己!不能再掉回南府里过那种孤苦下贱的日子!”她含了几分歉然,“皇后娘娘,对不住!” 宓姌也未放在心上,缓和道:“本宫知道,那个时候,人人都认定是本宫害了你们,你怒气冲心也好,自保也好,做也做了,但是本宫出了冷宫之后,你并未为难过本宫。” (四百零一) 宓姌奇道:“既然你和庆嫔是一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害庆嫔?” 仪贵人看着自己玫瑰红的指甲,露出几分得意:“太后自己的人给自己人下了毒药,绝了子嗣,伤了身子,好不好玩儿?”她慵懒一笑,似一朵开得半残的花又露出几瓣红艳凝香,越发有种妖异得近乎诡艳的美,“反正众人都以为在曲院风荷那一夜,庆嫔占尽风光,我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做了陪衬,那便随便吧,反正我是看穿了,说我嫉妒便是嫉妒好了,什么都不打紧。” 宓姌轻颦浅蹙,凝视她片刻:“你若真嫉妒庆嫔,就应该下足了草乌毒死她,何必只是多加了那么多牛膝让她血崩不止,伤了本元,生不了孩子呢?你既是太后调教出来的人,就该知道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办法。这半吊子的手法,除了叫人以为你无能,没有别的。” “我无能?”怡贵人抹得艳红的唇衬得粉霜厚重的苍白的脸上有种幽诡凄艳的美,她郁郁自叹,幽幽飘忽,“是啊!一辈子为人驱使,为人利用,是无能,不过,话说回来,有点儿利用价值的人总比没有好吧。这样想想,我也不算是无能到底。”她微微欠身,“皇后娘娘,请您来不为别的,只为在宫里十几年,临了快死了,想来想去欠了人情的,只有你一个。” “你要谢本宫替你好好安葬了你的孩子?”宓姌凄微一笑,“本宫这一世都注定了是没有孩子的人,替你的孩子做了旁人忌讳的事,就当了了当年见过他的一面之缘。” 怡贵人的眸中盈起一点儿悲艳的晶莹:“我知道。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一个怪物,可是多谢你,愿意为我的孩子做这些事。” “他不是怪物。是个很好看的孩子。”宓姌的声音极柔和,像是抚慰着一个无助的孩子。“他很清秀,像你。” 一阵斜风卷过,宓姌不觉生了一层恻恻的寒意,伸手掩上扑棱的窗。怡贵人痴痴地坐着,不能动弹。不能言语,唯有眼中的泪越蓄越满,终于从长长的睫毛落下一滴泪珠,清澈如同朝露,转瞬消失不见。片刻,她极力镇定了情绪:“谢谢你。唯有你会告诉我,他是个好看的孩子。不过,无论旁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孩子。” 宓姌懂得地凝视着她:“你的孩子进不了宗谱玉牒。死了只能无声无息地去乱葬岗。本宫曾经想做这件事,但终究不敢。如今选了风水宝地重新安葬,又好好儿超度了孩子,就当是送你一程,让你们母子地下相见,再不用生死相离了。” 怡贵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面上细细一层泪痕水珠瞬间凝成寒霜蒙蒙,绽出冷雪般的笑意:“是啊!我这个做额娘的,到了地下,终于可以有脸见我的孩子了。他刚走的那些年。我可真是怕啊。怕他在地下孤单单的。都没个兄弟可以和他就伴儿。你猜猜,这个时候,我的孩子是会和孝贤皇贵妃的二阿哥璞琏在一起呢,还是更喜欢和他年纪相近的六阿哥璞琮?” 宓姌见她这般冷毒而笃定的笑容,蓦地想起一事,心中狠狠一搐:“璞琮?”她情不自禁地迫近怡贵人,“璞琮好好儿地得了痘疫,跟你扯不开干系的,是不是?” 像是挨了重重一记鞭子,怡贵人霍地抬起头:“自然了!孝贤皇后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拿她儿子的一条命来赔,一命抵一命,公平得很!” 宓姌极力压着心口澎湃的潮涌,不动声色地问:“六阿哥是怎么死的?” 极度的欣慰和满足洋溢在怡贵人的面容上,恰如她吉服上所绣的瑞枝花,不真实的繁复花枝,色泽明如玉,开得恣意而绚丽,是真实的欢喜。她拨弄着胸前垂下的细米珠流苏,缓缓道:“皇后娘娘,不是只有你见过茉心,我也见了,她求不到你,便来求了我。” 宓姌一怔:“茉心求过你?”她的眉头因为疑惑而微微蹙起,“你不过是小小嫔位,不易接近孝贤皇后的长春宫,也未必有能力做这些事,茉心怎会来求你?” 怡贵人语气一滞,也不答,只顾着自己道:“我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我都蒙在鼓里呢。那时候,你被指着害了我和怡嫔的孩子,其实我的心里终没有信了十分!但是只有你进了冷宫,皇上才会看见我的可怜。看见我和我的孩子的苦,看见我们母子俩不是妖孽!所以我打了你,我指着你朝皇上哭诉!没办法,我坐南府里出来,好容易走到了那一日,我得救我自己!不能再掉回南府里过那种孤苦下贱的日子!”她含了几分歉然,“皇后娘娘,对不住!” 宓姌也未放在心上,缓和道:“本宫知道,那个时候,人人都认定是本宫害了你们,你怒气冲心也好,自保也好,做也做了,但是本宫出了冷宫之后,你并未为难过本宫。” 怡贵人颔首道:“是了。老天有眼,我日思夜想,终于知道了仇人是谁,该怎么报仇!我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立即让人将春娘送去浣洗的贴身衣物偷偷拿去给茉心穿了几日再送回来。茉心穿着那些衣裳的时候,身上的痘都发成脓包了。她还怕不足,特特儿刺破了脓包涂了上去。我再让人用夹子夹了取回来混进春娘的衣物里,真好啊!春娘毫无察觉地穿着,每天都抱着永琮喂奶,神不知鬼不觉地,春娘染了痘疫,永琮也染上了。”她轻嘘一声,晃着水葱似的指甲,森森地笑得前仰后合,“可怜的孩子啊,就这样断送在她狠心的额娘手里了。”她痛快地笑着,眼里闪过恶毒而愉悦的光,“孝贤皇贵妃活着的时候害得你和愉妃那么惨,你们怕是也恨毒了她,茉心求你们,你们居然不答应。白白把这么好的时机给了我。” 宓姌张着自己素白的手掌:“因为本宫的手沾过不该沾的血,因为本宫发觉,有些事,看似是孝贤皇后所为,其实未必是她所为,许多蹊跷处。本宫自己也不明白。” 怡贵人狠狠白了宓姌一眼:“不是她,还会有谁要这么防着我们的孩子?一命抵一命,我心里痛快极了!” 阁中静谧异常,四目相股,彼此都明白对方眸中刻着的是怎样的繁情复绪。 宓姌如在梦呓之中:“如今,心里痛快了么?” 怡贵人抚着心口。紧紧攥着垂落的雪珠碎玉流苏珞子,畅然道:“很痛快!但是更痛!我的孩子,就这么白白被人算计了,死得那样惨!甚至,富察氏都比我幸运多了。至少她是看着她的儿子死的,而我,连我的孩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怡贵人狂热的痛楚无声无息地勾起宓姌昔年的隐痛,那个曾经害过自己的人,那个或许还隐隐躲在烟云深处伸出利爪的人,还有那个被自己与沛涵,兮贵妃静静掩去的幼小的生命。她的手,比起怡贵人,又何尝干净过。有时候,人静处。瞧着自己保养得宜的雪白细嫩的手,半透明的粉红的指甲,会骤然心惊,恍惚看见了指甲缝里残留的暗红发乌的血迹和零碎的皮肉,那股血腥气,无论如何都是洗不去的了。她不得不涂上艳色的蔻丹,套着尖锐而优雅的护甲,以宝石和金器冷淡的光艳,以护甲冰冷的坚硬,来树起自己看似的坚不可催。呼吸的悠缓间,她沉声道:“都已经过去了,至少你的丧子之痛,那人已经感同身受,甚至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她的惨烈不下于你!” 怡贵人原本清秀而憔悴的脸因为强烈的恨意而狰狞扭曲:“还好我见到了茉心,否则我这个没用的额娘就什么都做不了,至死也被蒙在鼓里!” 宓姌静了静心神,轻声问:“本宫听说,茉心痘疫发作,是跪在地上朝着咸福宫的方向死的。” 怡贵人微微颔首:“我吩咐人把她送去烧了,也算了她一片忠心!她紧紧攥着手,直到指节都泛白了,“那些日子,听着长春宫的哭声,我真是高兴啊!我从没听过比那更好听的声音,一报还一报,这是皇贵妃的报应啊!”她的嘴角衔着怨毒的快意,一字一字仿佛锋利的刀片,沙沙划过皮肤,划进血肉,泛出暗红的沫子,“我原以为,这辈子连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可那一刻,害死她儿子的那一刻,我真高兴!我苦命的孩子,额娘终于替你报仇了,额娘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她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汹涌而出,如决堤的河水,肆意流淌,“可是,我的孩子,额娘却连你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来日到了地下,咱们母子怎么相见呢?额娘多怕,多怕见不到你,认不出你。” 心底有潮湿而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像是孩子软软的手柔柔拂动,牵起最深处的酸楚,如懿柔声道:“母子血浓于水,他会认得你的。” 怡贵人的眼神近乎疯狂,充斥着浓浓的慈爱与悲决,呜咽着道:“也许吧,孩子,别人嫌弃你,额娘不会,额娘疼你,额娘爱你。”她向虚空里伸出颤抖的枯瘦的手,仿佛抱着她失去已久的孩子,露出甜蜜而温柔的笑容,“我的好孩子,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额娘最爱的好孩子。” 宓姌看着她,好像生吞了一个青涩的梅子一般,酸得舌尖都发苦了,在这华丽的宫殿里,她们固然貌美如花,争奇斗艳,固然心狠手辣,如地狱的阿修罗,可心底,总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抑或坚持,抑或疯狂,宓姌不自禁地弯下腰枝,伸手扶住她:“你又何必如此?” (四百零二) 极度的欣慰和满足洋溢在怡贵人的面容上,恰如她吉服上所绣的瑞枝花,不真实的繁复花枝,色泽明如玉,开得恣意而绚丽,是真实的欢喜。她拨弄着胸前垂下的细米珠流苏,缓缓道:“皇后娘娘,不是只有你见过茉心,我也见了,她求不到你,便来求了我。” 宓姌一怔:“茉心求过你?”她的眉头因为疑惑而微微蹙起,“你不过是小小嫔位,不易接近孝贤皇后的长春宫,也未必有能力做这些事,茉心怎会来求你?” 怡贵人语气一滞,也不答,只顾着自己道:“我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我都蒙在鼓里呢。那时候,你被指着害了我和怡嫔的孩子,其实我的心里终没有信了十分!但是只有你进了冷宫,皇上才会看见我的可怜。看见我和我的孩子的苦,看见我们母子俩不是妖孽!所以我打了你,我指着你朝皇上哭诉!没办法,我坐南府里出来,好容易走到了那一日,我得救我自己!不能再掉回南府里过那种孤苦下贱的日子!”她含了几分歉然,“皇后娘娘,对不住!” 宓姌也未放在心上,缓和道:“本宫知道,那个时候,人人都认定是本宫害了你们,你怒气冲心也好,自保也好,做也做了,但是本宫出了冷宫之后,你并未为难过本宫。” 怡贵人颔首道:“是了。老天有眼,我日思夜想,终于知道了仇人是谁,该怎么报仇!我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立即让人将春娘送去浣洗的贴身衣物偷偷拿去给茉心穿了几日再送回来。茉心穿着那些衣裳的时候,身上的痘都发成脓包了。她还怕不足。特特儿刺破了脓包涂了上去。我再让人用夹子夹了取回来混进春娘的衣物里,真好啊!春娘毫无察觉地穿着,每天都抱着永琮喂奶,神不知鬼不觉地,春娘染了痘疫,永琮也染上了。”她轻嘘一声。晃着水葱似的指甲,森森地笑得前仰后合,“可怜的孩子啊,就这样断送在她狠心的额娘手里了。”她痛快地笑着,眼里闪过恶毒而愉悦的光,“孝贤皇贵妃活着的时候害得你和愉妃那么惨。你们怕是也恨毒了她,茉心求你们,你们居然不答应,白白把这么好的时机给了我。” 宓姌张着自己素白的手掌:“因为本宫的手沾过不该沾的血,因为本宫发觉。有些事,看似是孝贤皇后所为,其实未必是她所为,许多蹊跷处,本宫自己也不明白。” 怡贵人狠狠白了宓姌一眼:“不是她,还会有谁要这么防着我们的孩子?一命抵一命,我心里痛快极了!” 阁中静谧异常,四目相股,彼此都明白对方眸中刻着的是怎样的繁情复绪。 宓姌如在梦呓之中:“如今,心里痛快了么?” 怡贵人抚着心口。紧紧攥着垂落的雪珠碎玉流苏珞子,畅然道:“很痛快!但是更痛!我的孩子,就这么白白被人算计了,死得那样惨!甚至,富察氏都比我幸运多了,至少她是看着她的儿子死的,而我,连我的孩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怡贵人狂热的痛楚无声无息地勾起宓姌昔年的隐痛,那个曾经害过自己的人,那个或许还隐隐躲在烟云深处伸出利爪的人。还有那个被自己与沛涵,兮贵妃静静掩去的幼小的生命。她的手,比起怡贵人,又何尝干净过。有时候,人静处,瞧着自己保养得宜的雪白细嫩的手,半透明的粉红的指甲,会骤然心惊,恍惚看见了指甲缝里残留的暗红发乌的血迹和零碎的皮肉,那股血腥气,无论如何都是洗不去的了。她不得不涂上艳色的蔻丹,套着尖锐而优雅的护甲,以宝石和金器冷淡的光艳,以护甲冰冷的坚硬,来树起自己看似的坚不可催,呼吸的悠缓间,她沉声道:“都已经过去了,至少你的丧子之痛,那人已经感同身受,甚至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她的惨烈不下于你!” 怡贵人原本清秀而憔悴的脸因为强烈的恨意而狰狞扭曲:“还好我见到了茉心,否则我这个没用的额娘就什么都做不了,至死也被蒙在鼓里!” 宓姌静了静心神,轻声问:“本宫听说,茉心痘疫发作,是跪在地上朝着咸福宫的方向死的。” 怡贵人微微颔首:“我吩咐人把她送去烧了,也算了她一片忠心!她紧紧攥着手,直到指节都泛白了,“那些日子,听着长春宫的哭声,我真是高兴啊!我从没听过比那更好听的声音,一报还一报,这是皇贵妃的报应啊!”她的嘴角衔着怨毒的快意,一字一字仿佛锋利的刀片,沙沙划过皮肤,划进血肉,泛出暗红的沫子,“我原以为,这辈子连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可那一刻,害死她儿子的那一刻,我真高兴!我苦命的孩子,额娘终于替你报仇了,额娘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她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汹涌而出,如决堤的河水,肆意流淌,“可是,我的孩子,额娘却连你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来日到了地下,咱们母子怎么相见呢?额娘多怕,多怕见不到你,认不出你。” 心底有潮湿而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像是孩子软软的手柔柔拂动,牵起最深处的酸楚,如懿柔声道:“母子血浓于水,他会认得你的。” 怡贵人的眼神近乎疯狂,充斥着浓浓的慈爱与悲决,呜咽着道:“也许吧,孩子,别人嫌弃你,额娘不会,额娘疼你,额娘爱你。”她向虚空里伸出颤抖的枯瘦的手,仿佛抱着她失去已久的孩子,露出甜蜜而温柔的笑容,“我的好孩子,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额娘最爱的好孩子。” 宓姌看着她,好像生吞了一个青涩的梅子一般,酸得舌尖都发苦了,在这华丽的宫殿里。她们固然貌美如花,争奇斗艳,固然心狠手辣,如地狱的阿修罗,可心底,总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抑或坚持,抑或疯狂,宓姌不自禁地弯下腰枝,伸手扶住她:“你又何必如此?” 怡贵人仿佛在酣梦中醒来,怔怔落下两滴清泪,落在香色锦衣之上。洇出一朵朵枯萎而焦黄的花朵。“是啊!我何必如此,只是不能不如此罢了。”她抬起脸,死死地盯着宓姌,“你想想知道为什么?你敢知道?” 宓姌静静相望:“从本宫踏进这里开始,不管你说了什么。她们都会以为你什么都对本宫说了。” 怡贵人的眼睛睁得极大,青灰色的面孔因为过于激动而洇出病态的潮红,衬着盛妆胭脂柔丽如霞光的红晕,一双占漆黑眸烧着余烬的火光,灼灼逼人。她颓然一笑:“你说得不错。所以不管我说什么,都只是为了还皇后娘娘今日为我和我孩子所做的一切。” 心头闷闷一震,仿佛有微凉的露水沁进骨缝,让宓姌隐隐感知即将到来的迷雾深深后的森寒,她的点头有些艰涩:“有什么便说吧。” 怡贵人仰着脸,神色坚毅而清冷。嘴角的笑意却是冷冽的妩媚与不屑:“皇后娘娘,你猜,我为什么要害庆嫔?是谁指使的我?” 屏息凝神片刻,宓姌凝视着她略带嘲讽的面容,淡淡道:“固然不是太后,但旁人也指使不了你。你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怕。”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意欢,骤然惊道,“难道是……” 怡贵人哧哧地笑着。那声音是透明而坚韧的丝线,扯着尖细的尾音,绷着如懿因极度震惊而混乱的脑仁,雪白的牙齿切切咬在玫嫔暗紫的唇上:“你猜到了,但你不敢说是不是?你不敢说,便是猜准了哈!”她止了笑,厉声道,“太后固然老谋深算,但皇上也不是一个真正足以托付的枕边人,一个男人,能把在深宫里浸淫多年的女人都给算计了,让太后吃了亏都说不出来,只能怨自己选错了人在皇上身边,这样的手段,你说厉害不厉害?皇上的心思一告诉我,我便吸人五体投地,心悦诚服,我便知道太后赢不了皇上。罢了,左右我的身子也坏透了,不过就是这几年的命,从我的防卫镄后,从我报了仇之后,我已经没有活着的心劲儿了,一个黑锅背下来,能换来家里人几辈子的荣华富贵,便也值得了。”她逼视着宓姌,“皇后娘娘,我的话,您都明白了么?” 宓姌的背抵在墙上,仿佛不如此,便不能的的抵御玫嫔这些言语所带来的刮骨的冷寒一般:“是皇上借你的手?” 怡贵人冷笑道:“借谁的手不是手?是皇上可怜我,临死了还给我这么个机会,左右我在太后跟前也是个不得宠的弃子,能被皇上用一遭便是一遭吧。一颗棋子,能为人所利用,才是它的价值所在,否则它就不该留在这世上,不是么?” 宓姌的牙根都要颤抖,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冲口而出的话语:“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曲院风荷那一夜,或者更早,为柔淑长公主劝婚的时候。”她瞥宓姌一眼,“皇后娘娘,我记得那时您也为柔淑长公主进言了吧。仔细着皇上也疑心上了您。”她轻笑道,“咱们这位皇上啊,疑心比谁都重,却什么也不爱说出来,只自己琢磨着,他以为自己琢磨上什么了,不管你说什么,也都认定自己是琢磨对的了。皇后娘娘,陪着这样一个良人,您的日子不大好过吧?” 宓姌心底有些难过,那难过像吃着一个带了虫子的果子,想咽咽不进,想吐吐不出,只得忍耐着道:“好不好过,本宫都是皇后。” 怡贵人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眼里却有着深深的希翼。“皇后娘娘,告诉您这些话,便处是报了当年您的恩情了。您的日子比我长,只怕受的苦也不会比我眼下少,好好儿过着吧。”她的眼中渐渐平静如死水,“皇上打算怎么赐死我?白绫吊了脖子会成个吐着舌头死的鬼儿,往身上插一刀会有个洞眼,皇后娘娘,我想体体面面齐齐整整地下去见我的孩子,不想吓着他。” 宓姌的眼底有点潮潮的湿润,她别过脸道:“鸩酒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是皇上御赐的,你不会走得太难过。”她击掌两下,小印子捧了酒进来。 怡贵人笑了笑,起身道:“皇后,我这样打扮好看么?” 心头的酸楚一阵阵泛起涌动的涟漪,宓姌还是勉力点头:“很好看,你的孩子见了你。会很骄傲他有一个这么美的额娘。” (四百零三) 宓姌静了静心神,轻声问:“本宫听说,茉心痘疫发作,是跪在地上朝着咸福宫的方向死的。” 怡贵人微微颔首:“我吩咐人把她送去烧了,也算了她一片忠心!她紧紧攥着手,直到指节都泛白了,“那些日子,听着长春宫的哭声,我真是高兴啊!我从没听过比那更好听的声音,一报还一报,这是皇贵妃的报应啊!”她的嘴角衔着怨毒的快意,一字一字仿佛锋利的刀片,沙沙划过皮肤,划进血肉,泛出暗红的沫子,“我原以为,这辈子连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可那一刻,害死她儿子的那一刻,我真高兴!我苦命的孩子,额娘终于替你报仇了,额娘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她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汹涌而出,如决堤的河水,肆意流淌,“可是,我的孩子,额娘却连你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来日到了地下,咱们母子怎么相见呢?额娘多怕,多怕见不到你,认不出你。” 心底有潮湿而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像是孩子软软的手柔柔拂动,牵起最深处的酸楚,如懿柔声道:“母子血浓于水,他会认得你的。” 怡贵人的眼神近乎疯狂,充斥着浓浓的慈爱与悲决,呜咽着道:“也许吧,孩子,别人嫌弃你,额娘不会,额娘疼你,额娘爱你。”她向虚空里伸出颤抖的枯瘦的手,仿佛抱着她失去已久的孩子,露出甜蜜而温柔的笑容,“我的好孩子,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额娘最爱的好孩子。” 宓姌看着她,好像生吞了一个青涩的梅子一般,酸得舌尖都发苦了。在这华丽的宫殿里,她们固然貌美如花,争奇斗艳,固然心狠手辣,如地狱的阿修罗,可心底,总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抑或坚持。抑或疯狂,宓姌不自禁地弯下腰枝,伸手扶住她:“你又何必如此?” 怡贵人仿佛在酣梦中醒来,怔怔落下两滴清泪。落在香色锦衣之上,洇出一朵朵枯萎而焦黄的花朵。“是啊!我何必如此,只是不能不如此罢了。”她抬起脸,死死地盯着宓姌,“你想想知道为什么?你敢知道?” 宓姌静静相望:“从本宫踏进这里开始,不管你说了什么,她们都会以为你什么都对本宫说了。” 怡贵人的眼睛睁得极大,青灰色的面孔因为过于激动而洇出病态的潮红,衬着盛妆胭脂柔丽如霞光的红晕。一双占漆黑眸烧着余烬的火光。灼灼逼人。她颓然一笑:“你说得不错。所以不管我说什么,都只是为了还皇后娘娘今日为我和我孩子所做的一切。” 心头闷闷一震,仿佛有微凉的露水沁进骨缝,让宓姌隐隐感知即将到来的迷雾深深后的森寒,她的点头有些艰涩:“有什么便说吧。” 怡贵人仰着脸。神色坚毅而清冷,嘴角的笑意却是冷冽的妩媚与不屑:“皇后娘娘,你猜,我为什么要害庆嫔?是谁指使的我?” 屏息凝神片刻,宓姌凝视着她略带嘲讽的面容,淡淡道:“固然不是太后,但旁人也指使不了你。你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怕。”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意欢,骤然惊道,“难道是……” 怡贵人哧哧地笑着,那声音是透明而坚韧的丝线,扯着尖细的尾音,绷着如懿因极度震惊而混乱的脑仁,雪白的牙齿切切咬在玫嫔暗紫的唇上:“你猜到了,但你不敢说是不是?你不敢说,便是猜准了哈!”她止了笑,厉声道,“太后固然老谋深算,但皇上也不是一个真正足以托付的枕边人,一个男人,能把在深宫里浸淫多年的女人都给算计了,让太后吃了亏都说不出来,只能怨自己选错了人在皇上身边,这样的手段,你说厉害不厉害?皇上的心思一告诉我,我便吸人五体投地,心悦诚服,我便知道太后赢不了皇上。罢了,左右我的身子也坏透了,不过就是这几年的命,从我的防卫镄后,从我报了仇之后,我已经没有活着的心劲儿了,一个黑锅背下来,能换来家里人几辈子的荣华富贵,便也值得了。”她逼视着宓姌,“皇后娘娘,我的话,您都明白了么?” 宓姌的背抵在墙上,仿佛不如此,便不能的的抵御玫嫔这些言语所带来的刮骨的冷寒一般:“是皇上借你的手?” 怡贵人冷笑道:“借谁的手不是手?是皇上可怜我,临死了还给我这么个机会,左右我在太后跟前也是个不得宠的弃子,能被皇上用一遭便是一遭吧。一颗棋子,能为人所利用,才是它的价值所在,否则它就不该留在这世上,不是么?” 宓姌的牙根都要颤抖,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冲口而出的话语:“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曲院风荷那一夜,或者更早,为柔淑长公主劝婚的时候。”她瞥宓姌一眼,“皇后娘娘,我记得那时您也为柔淑长公主进言了吧。仔细着皇上也疑心上了您。”她轻笑道,“咱们这位皇上啊,疑心比谁都重,却什么也不爱说出来,只自己琢磨着,他以为自己琢磨上什么了,不管你说什么,也都认定自己是琢磨对的了。皇后娘娘,陪着这样一个良人,您的日子不大好过吧?” 宓姌心底有些难过,那难过像吃着一个带了虫子的果子,想咽咽不进,想吐吐不出,只得忍耐着道:“好不好过,本宫都是皇后。” 怡贵人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眼里却有着深深的希翼。“皇后娘娘,告诉您这些话,便处是报了当年您的恩情了。您的日子比我长,只怕受的苦也不会比我眼下少,好好儿过着吧。”她的眼中渐渐平静如死水,“皇上打算怎么赐死我?白绫吊了脖子会成个吐着舌头死的鬼儿,往身上插一刀会有个洞眼,皇后娘娘,我想体体面面齐齐整整地下去见我的孩子,不想吓着他。” 宓姌的眼底有点潮潮的湿润,她别过脸道:“鸩酒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是皇上御赐的,你不会走得太难过。”她击掌两下,小印子捧了酒进来。 怡贵人笑了笑,起身道:“皇后,我这样打扮好看么?” 心头的酸楚一阵阵泛起涌动的涟漪,宓姌还是勉力点头:“很好看,你的孩子见了你。会很骄傲他有一个这么美的额娘。” 怡贵人绷紧的神色松弛下来,温婉的点点头,接过鸩酒一饮而尽,并无一丝犹豫,她走到床边,安静地躺下,闭上眼,含着笑,仿佛期待着有一个美梦。药性发作得很快,她的身份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嘴角流下一抹黑色的血液,终于回复沉睡般的平静。 那是宓姌最后一次凝视玫嫔的美丽,恰如晚霞的艳沉里含露的蔷薇,凝住了最后一刻芳华。这些年,怡贵人并非宠冠后宫,可年轻的日子里,总有过那样的好时候,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笑是甜的,情是暖的,那样迷醉,总以为一生一世都是那样的好时光,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只是,终究年华会老,容貌会朽,情爱会转淡薄,成了旧恨飘零同落叶,春风空绕万年枝。 宓姌摘下手钏上系着的素色绫绢,轻柔地替她抹去唇角的血液:“好好儿去吧。你最爱的孩子在下面等着你,和你再续母子情分。” 春风吹过,宓姌觉得脸上湿湿的,又有些发凉,风吹得满殿漫漫深深的珠绣纱帷轻拂如缭绕的雾,让人茫然不知所在。 紧闭的门扇戛然而开,有风乍然旋起,是涅筠闪身进来,她戚然望着锦榻上怡贵人恬静的容貌,轻声道:“娘娘,怡贵人小主去了?” 宓姌微微颔首,夜风扑着裙裾缠丝明丽的一角,宛如春日繁花间蝴蝶的翅,扇动她的思绪更加烦乱,她按下心神,问道:“方才揆常在说怡贵人遣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出去,是去了哪里?” 涅筠眼波微流,低声道:“奴婢去查了,怡贵人遣了她的贴身侍女去过启祥宫,但启祥宫的人并未见她,连宫门都不曾开。奴婢想着,怡贵人与启祥宫素无来往,怎么巴巴地派人去了,问了那宫女,她也说不出什么头尾,只说怡贵人着她向彤贵妃磕个头,若是见不着,在启祥宫外磕个头便走就是了。” 涅筠答得行云流水,想是细细查问过了。宓姌微眯着眼,有一种细碎的光凝成疑虑的波彀,在她的眼眸里流过:“你告诉了玫嫔为她孩子超度善后之事,她要见本宫言谢,那也算情理之中。可去启祥宫这便奇怪了,没头没尾的,去做什么呢?” 涅筠揣度着道:“奴婢想着,怡贵人小主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娘娘替她了结了她孩子的事,她自然要谢娘娘。且说来怡贵人小主也够委屈的,一辈子的苦楚说不得言不得,不能说出口一句,怕许多事许多话,一辈子也要烂在自个儿肚子里,带到地下去了。” 涅筠说者无心,宓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被一根银针挑动了最痛楚的神经,她哑声道:“是彤千桦!一定是彤千桦!孝贤皇贵妃的六阿哥莫名染上痘疫离世,怡贵人说是她自己做下的,可是她只是一个嫔位,哪里有能力做到这样左右逢源,天衣无缝!只怕,是因为她想着临死前谢了所有该谢的人,就像她一定要见本宫一般。所以……所以……” (四百零四) 宓姌的牙根都要颤抖,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冲口而出的话语:“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曲院风荷那一夜,或者更早,为柔淑长公主劝婚的时候。”她瞥宓姌一眼,“皇后娘娘,我记得那时您也为柔淑长公主进言了吧。仔细着皇上也疑心上了您。”她轻笑道,“咱们这位皇上啊,疑心比谁都重,却什么也不爱说出来,只自己琢磨着,他以为自己琢磨上什么了,不管你说什么,也都认定自己是琢磨对的了。皇后娘娘,陪着这样一个良人,您的日子不大好过吧?” 宓姌心底有些难过,那难过像吃着一个带了虫子的果子,想咽咽不进,想吐吐不出,只得忍耐着道:“好不好过,本宫都是皇后。” 怡贵人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眼里却有着深深的希翼。“皇后娘娘,告诉您这些话,便处是报了当年您的恩情了。您的日子比我长,只怕受的苦也不会比我眼下少,好好儿过着吧。”她的眼中渐渐平静如死水,“皇上打算怎么赐死我?白绫吊了脖子会成个吐着舌头死的鬼儿,往身上插一刀会有个洞眼,皇后娘娘,我想体体面面齐齐整整地下去见我的孩子,不想吓着他。” 宓姌的眼底有点潮潮的湿润,她别过脸道:“鸩酒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是皇上御赐的,你不会走得太难过。”她击掌两下,小印子捧了酒进来。 怡贵人笑了笑,起身道:“皇后,我这样打扮好看么?” 心头的酸楚一阵阵泛起涌动的涟漪,宓姌还是勉力点头:“很好看,你的孩子见了你。会很骄傲他有一个这么美的额娘。” 怡贵人绷紧的神色松弛下来,温婉的点点头。接过鸩酒一饮而尽,并无一丝犹豫,她走到床边,安静地躺下,闭上眼,含着笑,仿佛期待着有一个美梦。药性发作得很快。她的身份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嘴角流下一抹黑色的血液,终于回复沉睡般的平静。 那是宓姌最后一次凝视玫嫔的美丽,恰如晚霞的艳沉里含露的蔷薇,凝住了最后一刻芳华。这些年。怡贵人并非宠冠后宫,可年轻的日子里,总有过那样的好时候,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笑是甜的,情是暖的,那样迷醉,总以为一生一世都是那样的好时光,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只是。终究年华会老。容貌会朽,情爱会转淡薄,成了旧恨飘零同落叶,春风空绕万年枝。 宓姌摘下手钏上系着的素色绫绢,轻柔地替她抹去唇角的血液:“好好儿去吧。你最爱的孩子在下面等着你。和你再续母子情分。” 春风吹过,宓姌觉得脸上湿湿的,又有些发凉,风吹得满殿漫漫深深的珠绣纱帷轻拂如缭绕的雾,让人茫然不知所在。 紧闭的门扇戛然而开,有风乍然旋起,是涅筠闪身进来,她戚然望着锦榻上怡贵人恬静的容貌,轻声道:“娘娘,怡贵人小主去了?” 宓姌微微颔首,夜风扑着裙裾缠丝明丽的一角,宛如春日繁花间蝴蝶的翅,扇动她的思绪更加烦乱,她按下心神,问道:“方才揆常在说怡贵人遣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出去,是去了哪里?” 涅筠眼波微流,低声道:“奴婢去查了,怡贵人遣了她的贴身侍女去过启祥宫,但启祥宫的人并未见她,连宫门都不曾开。奴婢想着,怡贵人与启祥宫素无来往,怎么巴巴地派人去了,问了那宫女,她也说不出什么头尾,只说怡贵人着她向彤贵妃磕个头,若是见不着,在启祥宫外磕个头便走就是了。” 涅筠答得行云流水,想是细细查问过了。宓姌微眯着眼,有一种细碎的光凝成疑虑的波彀,在她的眼眸里流过:“你告诉了玫嫔为她孩子超度善后之事,她要见本宫言谢,那也算情理之中。可去启祥宫这便奇怪了,没头没尾的,去做什么呢?” 涅筠揣度着道:“奴婢想着,怡贵人小主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娘娘替她了结了她孩子的事,她自然要谢娘娘。且说来怡贵人小主也够委屈的,一辈子的苦楚说不得言不得,不能说出口一句,怕许多事许多话,一辈子也要烂在自个儿肚子里,带到地下去了。” 涅筠说者无心,宓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被一根银针挑动了最痛楚的神经,她哑声道:“是彤千桦!一定是彤千桦!孝贤皇贵妃的六阿哥莫名染上痘疫离世,怡贵人说是她自己做下的,可是她只是一个嫔位,哪里有能力做到这样左右逢源,天衣无缝!只怕,是因为她想着临死前谢了所有该谢的人,就像她一定要见本宫一般。所以……所以……” 涅筠一步上前,紧紧扶住被怒火与恨意烧得灼痛的宓姌,隐忍着道:“皇后娘娘,如果孝贤皇贵妃临死前的话是真的,许多事她没做过,那么如今的事,真的很可能是兮贵妃指使,若是连孝贤皇贵妃的七阿哥都能死得无声无息,那这个女人的阴毒,实在是在咱们意料之外。”她越说越痛,情不自禁俯下身抚摸着自己伤残的腿脚,切齿道:“皇后娘娘,她能害了奴婢和您一次,就能害咱们许多次。” 宓姌紧紧地攥着手指,骨节发出咯咯的脆硬声,似重重叩在心上,她的声音并不如内心沸腾的火,显得格外平静而森:“涅筠,无处防范是最可怕的事,只要知道了是谁,有了防范,便不必再怕。” 涅筠垂着头,懊丧道:“只可惜,彤贵妃有李朝的身份,轻易动她不得,只是,不能除去这样的人,日日在身边,真是芒刺在背。” 宓姌摇了摇头,将无奈躁郁之情深深摁入情绪的最底处,轻吁道:“即便我贵为皇后,许多事也不能如愿以偿,眼下能做的,也唯有如此而已。” 她在踏出殿门的一刻,最后望向怡贵人沉浸在死亡中显得平和的脸容,有一瞬间的恍然与迷茫;若有来日,自己的下场,会不会比怡贵人好一点点?还是一样,终身限于利用和被利用的旋涡之中,沉沦到底? 怡贵人的丧礼办得极为草草,没有追封,没有丧仪,没有哀乐,更没有葬入妃陵的嘉遇,白布一裹便送还了母家。皇帝不过问,太后亦当没有这个人,仿佛宫里从来就没有过玫嫔,连嫔妃的言谈之间,也自觉地掩过了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倒是数十日后,与宓姌一起时,皇帝才淡淡问起:“那日送鸩酒,听说皇后亲自去了,玫嫔对你说了什么?” 宓姌坐在曝光晴明底下,拈着一枚白玉棋子,专心于棋盘之上,不以为意道:“姐妹一场,终究得去送一送,怡贵人倒是说了几句,但都是疯话,不值得臣妾入耳,更不值得皇上入耳。” 皇帝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疯话也是人话,说给朕听听。” 宓姌支着腮,思忖片刻,郑重其事地下了一枚子,方才松了口气道:“怡贵人想知道,当年她死去的孩子长得什么模样?” 静室内幽幽泛着微凉,角落里放着一尊鎏金龙鼎炉,毓瑚捻着尺余长的细金箸,熟练拨弄中炉内浅银色的细灰,又撒落一把龙涎香,香料燃烧,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越发衬得四周的空气安静若一潭碧水,皇帝道:“只是这样?” 宓姌扬起眼眸,平视着皇帝:“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一面,是最大的缺撼,足以抱憾终身。” 墨玉的棋子落下时有袅袅余音,皇帝嘘一口气:“你告诉她了?” 宓姌的目光微有悲悯:“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皇帝微凉的手指像带着微湿的水汽,抚过她的手背:“皇后慈悲。” 宓姌有难以言说的心绪,细细辩来,居然是一种畏惧:“是皇上慈悲,怡贵人自裁,皇上并未牵连她家人。” 皇帝的口气淡得如一抹云烟:“她也是一时糊涂。” 隐忍已久的哀凉如涌动于薄冰之下的冷水,无法静止。宓姌只觉得齿冷,那种凉薄的心境,如山巅经年不散的浓雾,阴翳成无法穿破的困境,她终于忍不住道:“是。与其一世再这么糊涂下去,还不如自己了断了自己,由得自己一个痛快。” 如此寥寥几语,两人亦是相对默然了。殿中紫檀架上的青瓷阔口瓶中供着一丛丛茶蘼,雪白的一大蓬一大蓬,团团如轻绵的云,散着如蜜般清甜的雅香,垂落翠色的阴凉。置身花叶之侧,相顾无言久了,人也成了花气芬氲里薄薄的一片,疑被芳影静静埋没。幸好,意欢诞育的消息及时地拯救了彼此略显难堪的静默。乐子喜滋滋地叩门而入:“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舒妃小主生了,是个阿哥!” 皇帝喜悦表情后有一瞬的失望:“是个阿哥?” 宓姌及时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笑道:“皇上跟前如今只有一个四公主,一定盼着舒妃生一个和她一般玲珑剔透的公主吧?其实阿哥也好公主也好,不都是皇上的骨血么?” (四百零五) 涅筠说者无心,宓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被一根银针挑动了最痛楚的神经,她哑声道:“是彤千桦!一定是彤千桦!孝贤皇贵妃的六阿哥莫名染上痘疫离世,怡贵人说是她自己做下的,可是她只是一个嫔位,哪里有能力做到这样左右逢源,天衣无缝!只怕,是因为她想着临死前谢了所有该谢的人,就像她一定要见本宫一般。所以……所以……” 涅筠一步上前,紧紧扶住被怒火与恨意烧得灼痛的宓姌,隐忍着道:“皇后娘娘,如果孝贤皇贵妃临死前的话是真的,许多事她没做过,那么如今的事,真的很可能是兮贵妃指使,若是连孝贤皇贵妃的七阿哥都能死得无声无息,那这个女人的阴毒,实在是在咱们意料之外。”她越说越痛,情不自禁俯下身抚摸着自己伤残的腿脚,切齿道:“皇后娘娘,她能害了奴婢和您一次,就能害咱们许多次。” 宓姌紧紧地攥着手指,骨节发出咯咯的脆硬声,似重重叩在心上,她的声音并不如内心沸腾的火,显得格外平静而森:“涅筠,无处防范是最可怕的事,只要知道了是谁,有了防范,便不必再怕。” 涅筠垂着头,懊丧道:“只可惜,彤贵妃有李朝的身份,轻易动她不得,只是,不能除去这样的人,日日在身边,真是芒刺在背。” 宓姌摇了摇头,将无奈躁郁之情深深摁入情绪的最底处,轻吁道:“即便我贵为皇后,许多事也不能如愿以偿,眼下能做的,也唯有如此而已。” 她在踏出殿门的一刻,最后望向怡贵人沉浸在死亡中显得平和的脸容,有一瞬间的恍然与迷茫;若有来日。自己的下场,会不会比怡贵人好一点点?还是一样,终身限于利用和被利用的旋涡之中,沉沦到底? 怡贵人的丧礼办得极为草草,没有追封,没有丧仪,没有哀乐。更没有葬入妃陵的嘉遇。白布一裹便送还了母家。皇帝不过问,太后亦当没有这个人,仿佛宫里从来就没有过玫嫔,连嫔妃的言谈之间。也自觉地掩过了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倒是数十日后,与宓姌一起时,皇帝才淡淡问起:“那日送鸩酒,听说皇后亲自去了,玫嫔对你说了什么?” 宓姌坐在曝光晴明底下,拈着一枚白玉棋子,专心于棋盘之上,不以为意道:“姐妹一场,终究得去送一送。怡贵人倒是说了几句。但都是疯话,不值得臣妾入耳,更不值得皇上入耳。” 皇帝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疯话也是人话,说给朕听听。” 宓姌支着腮,思忖片刻。郑重其事地下了一枚子,方才松了口气道:“怡贵人想知道,当年她死去的孩子长得什么模样?” 静室内幽幽泛着微凉,角落里放着一尊鎏金龙鼎炉,毓瑚捻着尺余长的细金箸,熟练拨弄中炉内浅银色的细灰,又撒落一把龙涎香,香料燃烧,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越发衬得四周的空气安静若一潭碧水,皇帝道:“只是这样?” 宓姌扬起眼眸,平视着皇帝:“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一面,是最大的缺撼,足以抱憾终身。” 墨玉的棋子落下时有袅袅余音,皇帝嘘一口气:“你告诉她了?” 宓姌的目光微有悲悯:“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皇帝微凉的手指像带着微湿的水汽,抚过她的手背:“皇后慈悲。” 宓姌有难以言说的心绪,细细辩来,居然是一种畏惧:“是皇上慈悲,怡贵人自裁,皇上并未牵连她家人。” 皇帝的口气淡得如一抹云烟:“她也是一时糊涂。” 隐忍已久的哀凉如涌动于薄冰之下的冷水,无法静止。宓姌只觉得齿冷,那种凉薄的心境,如山巅经年不散的浓雾,阴翳成无法穿破的困境,她终于忍不住道:“是。与其一世再这么糊涂下去,还不如自己了断了自己,由得自己一个痛快。” 如此寥寥几语,两人亦是相对默然了。殿中紫檀架上的青瓷阔口瓶中供着一丛丛茶蘼,雪白的一大蓬一大蓬,团团如轻绵的云,散着如蜜般清甜的雅香,垂落翠色的阴凉。置身花叶之侧,相顾无言久了,人也成了花气芬氲里薄薄的一片,疑被芳影静静埋没。幸好,意欢诞育的消息及时地拯救了彼此略显难堪的静默。乐子喜滋滋地叩门而入:“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舒妃小主生了,是个阿哥!” 皇帝喜悦表情后有一瞬的失望:“是个阿哥?” 宓姌及时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笑道:“皇上跟前如今只有一个四公主,一定盼着舒妃生一个和她一般玲珑剔透的公主吧?其实阿哥也好公主也好,不都是皇上的骨血么?” 皇帝笑笑道:“甚好,按着规矩赏赐下去吧,叮嘱舒妃好好儿养着。朕和皇后晚上再去瞧她。” 乐子答应着,满面堆笑地下去了。 宓姌轻声道:“皇上不高兴?” 棋盘上密密麻麻落满黑子白子,皇帝懒懒地伸手抚过:“没有。皇后多思了,只是有了那么多阿哥,又添上一个,没有从前那般欢喜罢了。” 彼时宓姌与皇帝尚未踏足储秀宫,太后已经由紫株陪着去看了新生的十阿哥,欢喜之余更赏下了无数补品。其中更有一支千年紫参,用香色的宫缎精致地裹在外头,上面刺绣着童子送春来的烦琐花样,足有小儿手臂粗细,就连参须也是纤长饱满的——自然是紫参中的极品了。恰好嫔妃们都在,连见惯了人参的玉妍亦连连啧叹:“太后娘娘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便是咱们没见过的稀罕物儿。” 紫株笑道:“可不是!这也算咱们太后压箱底的宝贝之一了,还是旧年间马齐大人在世的时候孝敬的。太后一直也舍不得,如今留着给舒妃小主了。” 意欢自然是感谢不已:“太后,臣妾年轻,哪里吃得了这样的好东西。” 太后笑叹着慈爱道:“自孝贤皇贵妃去世后,皇帝一直郁郁不乐。你诞下皇子,这样让皇帝高兴的事,哀家自然疼你,且你生这个孩子受了多少的辛苦,临了生了,肚子里孩子的胞衣又下不来,硬生生让接生嬷嬷剥下来的,又受了一番苦楚,哀家疼你,更是疼皇帝和皇孙。” 意欢抱着怀中粉色的婴儿,仿佛看不够似的:“只要孩子安好,臣妾怎么样都是值当的。” 嫔妃们见太后如此看重,愈加奉承得紧,储秀宫中一片笑语连绵。 待回到自己宫中,婉婷才沉下脸来,拿着玉轮慢慢地摩挲着脸颊,一手举着一面铜鎏花小圆镜仔细端详着,不耐烦道:“陪着在那儿笑啊笑的,笑得脸都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长出细纹来。” 澜翠正蹲在地上替婉婷垂着腿,忙笑着道:“怎么会呢?小主年轻貌美,哪像舒妃在坐蓐,眼浮面肿,口歪鼻斜的。” 婉婷丢下手里的小镜子,懒懒道:“舒妃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丑,本宫看她除了头发少些,也没什么大碍啊!” 澜翠不敢接嘴,却是春婵进来道:“小主,田嬷嬷来了。” 婉婷神情一变,忙敛容正色道:“请她进来。” 田嬷嬷是个半老的婆子,穿了一身下人的服色,打扮得倒也干净,一看就是在宫里伺候久了的嬷嬷。十分世故老练,只是一笑起来,那笑容便能腻死个人。 婉婷见她进来,倒也不急着说话,由着澜翠给田嬷嬷搬了张小杌子坐下,自已慢慢喝下了一碗冰豆香薷饮,才闲闲道:“如今天热了,不喝点子解暑消闷的东西,心里总是闷得慌。” 田嬷嬷忙同赔着笑脸道:“琛妃娘娘说得是,这过日子谁没点儿闷着憋屈着的时候呀,奴婢这不就给您送痛快来了么?” 婉婷的表情有些不大舒服:“舒妃不知道?” 田嬷嬷信心满怀:“这个自然,女人生下孩子之后,总得一刻钟到半个时辰的工夫,这胞衣才会娩出来。奴婢便假称舒妃小主的胞衣脱不下来,时辰未到就硬生生探手到宫体里给她硬扯了下来。”她得意地摆弄着右手道,“这一扯呀,手法可轻可重,奴婢的手一重,便是伤着宫体了,舒妃小主生下了十阿哥是她的福气,可再要生育,那便是再也不能了。”她说罢,眼巴巴地瞧着嬿婉,谄媚地笑,“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主的吩咐,奴婢做得还好么?” 婉婷强忍着恶心与害怕,点点头:“做得是不错。可接生的嬷嬷不只你一个,还有太医在,你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田嬷嬷得意道:“人虽多,但奴婢是积年的老嬷嬷了,论起接生来,谁的资格也比不过奴婢。奴婢说的话,他们都得听着,都信。且太医到底是男人,虽然伺候在旁,却不敢乱看的,小主放心就是。” (四百零六) 如此寥寥几语,两人亦是相对默然了。殿中紫檀架上的青瓷阔口瓶中供着一丛丛茶蘼,雪白的一大蓬一大蓬,团团如轻绵的云,散着如蜜般清甜的雅香,垂落翠色的阴凉。置身花叶之侧,相顾无言久了,人也成了花气芬氲里薄薄的一片,疑被芳影静静埋没。幸好,意欢诞育的消息及时地拯救了彼此略显难堪的静默。乐子喜滋滋地叩门而入:“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舒妃小主生了,是个阿哥!” 皇帝喜悦表情后有一瞬的失望:“是个阿哥?” 宓姌及时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笑道:“皇上跟前如今只有一个四公主,一定盼着舒妃生一个和她一般玲珑剔透的公主吧?其实阿哥也好公主也好,不都是皇上的骨血么?” 皇帝笑笑道:“甚好,按着规矩赏赐下去吧,叮嘱舒妃好好儿养着。朕和皇后晚上再去瞧她。” 乐子答应着,满面堆笑地下去了。 宓姌轻声道:“皇上不高兴?” 棋盘上密密麻麻落满黑子白子,皇帝懒懒地伸手抚过:“没有。皇后多思了,只是有了那么多阿哥,又添上一个,没有从前那般欢喜罢了。” 彼时宓姌与皇帝尚未踏足储秀宫,太后已经由紫株陪着去看了新生的十阿哥,欢喜之余更赏下了无数补品。其中更有一支千年紫参,用香色的宫缎精致地裹在外头,上面刺绣着童子送春来的烦琐花样,足有小儿手臂粗细,就连参须也是纤长饱满的——自然是紫参中的极品了。恰好嫔妃们都在,连见惯了人参的玉妍亦连连啧叹:“太后娘娘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便是咱们没见过的稀罕物儿。” 紫株笑道:“可不是!这也算咱们太后压箱底的宝贝之一了,还是旧年间马齐大人在世的时候孝敬的。太后一直也舍不得。如今留着给舒妃小主了。” 意欢自然是感谢不已:“太后,臣妾年轻,哪里吃得了这样的好东西。” 太后笑叹着慈爱道:“自孝贤皇贵妃去世后,皇帝一直郁郁不乐。你诞下皇子,这样让皇帝高兴的事,哀家自然疼你,且你生这个孩子受了多少的辛苦。临了生了。肚子里孩子的胞衣又下不来,硬生生让接生嬷嬷剥下来的,又受了一番苦楚,哀家疼你。更是疼皇帝和皇孙。” 意欢抱着怀中粉色的婴儿,仿佛看不够似的:“只要孩子安好,臣妾怎么样都是值当的。” 嫔妃们见太后如此看重,愈加奉承得紧,储秀宫中一片笑语连绵。 待回到自己宫中,婉婷才沉下脸来,拿着玉轮慢慢地摩挲着脸颊,一手举着一面铜鎏花小圆镜仔细端详着,不耐烦道:“陪着在那儿笑啊笑的。笑得脸都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长出细纹来。” 澜翠正蹲在地上替婉婷垂着腿,忙笑着道:“怎么会呢?小主年轻貌美,哪像舒妃在坐蓐,眼浮面肿,口歪鼻斜的。” 婉婷丢下手里的小镜子。懒懒道:“舒妃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丑,本宫看她除了头发少些,也没什么大碍啊!” 澜翠不敢接嘴,却是春婵进来道:“小主,田嬷嬷来了。” 婉婷神情一变,忙敛容正色道:“请她进来。” 田嬷嬷是个半老的婆子,穿了一身下人的服色,打扮得倒也干净,一看就是在宫里伺候久了的嬷嬷。十分世故老练,只是一笑起来,那笑容便能腻死个人。 婉婷见她进来,倒也不急着说话,由着澜翠给田嬷嬷搬了张小杌子坐下,自已慢慢喝下了一碗冰豆香薷饮,才闲闲道:“如今天热了,不喝点子解暑消闷的东西,心里总是闷得慌。” 田嬷嬷忙同赔着笑脸道:“琛妃娘娘说得是,这过日子谁没点儿闷着憋屈着的时候呀,奴婢这不就给您送痛快来了么?” 婉婷的表情有些不大舒服:“舒妃不知道?” 田嬷嬷信心满怀:“这个自然,女人生下孩子之后,总得一刻钟到半个时辰的工夫,这胞衣才会娩出来。奴婢便假称舒妃小主的胞衣脱不下来,时辰未到就硬生生探手到宫体里给她硬扯了下来。”她得意地摆弄着右手道,“这一扯呀,手法可轻可重,奴婢的手一重,便是伤着宫体了,舒妃小主生下了十阿哥是她的福气,可再要生育,那便是再也不能了。”她说罢,眼巴巴地瞧着嬿婉,谄媚地笑,“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主的吩咐,奴婢做得还好么?” 婉婷强忍着恶心与害怕,点点头:“做得是不错。可接生的嬷嬷不只你一个,还有太医在,你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田嬷嬷得意道:“人虽多,但奴婢是积年的老嬷嬷了,论起接生来,谁的资格也比不过奴婢。奴婢说的话,他们都得听着,都信。且太医到底是男人,虽然伺候在旁,却不敢乱看的,小主放心就是。” 婉婷这才笑了笑,示意澜翠取出了银票给她:“三百两银票,你收好了。” 田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将银票仔细叠好收进怀里。 婉婷惋惜地摇摇头,撩拨着冻青釉双耳壶扁瓶中一束盛开的雪白茶蘼,那香花的甜气幽幽缠绕在她纤纤素手之间,如她的神情一般,“只是舒妃到底有神气,十阿哥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生下来了。” “不能不生下来,那么多太医和嬷嬷在,又有太后万全的嘱咐,小主便容她一回吧。”田嬷嬷笑得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生下来了,养不养得大还是一说呢。舒妃小主有孕的时候肾气太弱,生的若是个公主还好,可是个阿哥,那就难了。” 婉婷眼中微微一亮,不动声色道:“真的难?” “真的难!”田嬷嬷会心一笑,“那奴婢不扰小主歇息,先告退了。” 婉婷凝视着田嬷嬷离去的背影,冷冷地笑了笑,任由微红的烛光照耀着她恬美容颜。 日子平静地过去,仿佛是随手牵同的大片锦缎,华美绚烂又乏善可陈。 怡贵人与庆嫔缨络的事仿佛也一页黄纸,揭过去也便揭过去了。太后依旧是慈宁宫中颐养天年的太后,皇帝依旧是人前的孝子皇帝,连庆嫔身体见好后都依旧得宠,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意欢这一生生育到底伤了元气,头发也没长回来多少。皇帝虽然常常去看望意欢和新生的八阿哥,并且嘱咐了太医仔细治疗脱发之首,但甚少再传她侍寝。意欢将何首乌汤一碗碗地喝下去,效果也是若有若无的,幸好她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得闲便整理皇帝的御诗打发时日,倒也不甚在意。 而八阿哥仿佛一只病弱的小猫,一点点风凉雨寒都能惹起他的不适,扯去意欢所有的心血精力,但,这也不过是漫长年岁里小小的波澜而已。日子就这样平静祥和地过着,仿佛也能过到天荒地老去 然而,打破这平静的,是平常而又不平常的一夜。 作为一个陪着同一个男人从少年同眠到中年的女人,宓姌是难以忘却这特殊的一次的。 养心殿中小小一双红烛的火光跳跃着,照得双眼发涩。风凉雨软,吹得帐幕微微掀起,那灯光便又忽忽闪闪,这是一个寻常不过的秋天的夜晚,窗外天色阴沉,半点月光也没有,连星星都被银线般的雨丝淹没了,细雨绵延不绝地落在殿前的花树上,从树叶黄灿的枝条上溅起碎玉般凌冽的声音。 皇帝在她身上吃力地起伏着,分明已经汗流浃背了,却还是徒劳。宓姌敏锐地发现了皇帝眼睛里深深的恐惧和迷乱,像一张布满毒丝的蛛网,先蒙住了他,然后蒙住了自己。 宓姌的手指像春水一样在皇帝身上淙淙流淌,抚摸过他的面颊,他的耳垂,他的胸膛,她极力镇静着自已的心神,以此来面对皇帝从未有过的突如其来的失败。 皇帝的声音像漏着风,失去了一贯的沉稳笃定,变得软弱而胆怯:“宓姌,宓姌。”好似这样,便能唤回一点儿自信与精神似的。 如懿用明黄色赤线腾龙滑丝锦被遮住自己的身体,凝视着窗上一小块被雨淋湿的旋罗绢的窗纱,那种半干半湿的痕迹像某种开到糜烂的植物,散发着香气熏人而行将枯萎的气味,她的心绪烦躁而恐惧,有个念头秘不可示地转过,年过四十的皇帝,开始出现衰老的迹象。 皇帝绷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松弛下去,成了一摊软绵绵的滑腻的肉,养尊处优多年,皮肉是光滑滑而富有弹性的,夹杂着力不从心后汗水黏腻的气味。她情不自禁地哀伤起来,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七岁的男子,可是,这样的情绪她又怎敢流露。终于,克制住心神,极尽所能地柔声道:“皇上日理万机,是太累了。”她替他掩好被子,“皇上,先睡一会儿歇一歇吧。” (四百零七) 奴婢便假称舒妃小主的胞衣脱不下来,时辰未到就硬生生探手到宫体里给她硬扯了下来。”她得意地摆弄着右手道,“这一扯呀,手法可轻可重,奴婢的手一重,便是伤着宫体了,舒妃小主生下了十阿哥是她的福气,可再要生育,那便是再也不能了。”她说罢,眼巴巴地瞧着嬿婉,谄媚地笑,“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主的吩咐,奴婢做得还好么?” 婉婷强忍着恶心与害怕,点点头:“做得是不错。可接生的嬷嬷不只你一个,还有太医在,你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田嬷嬷得意道:“人虽多,但奴婢是积年的老嬷嬷了,论起接生来,谁的资格也比不过奴婢。奴婢说的话,他们都得听着,都信。且太医到底是男人,虽然伺候在旁,却不敢乱看的,小主放心就是。” 婉婷这才笑了笑,示意澜翠取出了银票给她:“三百两银票,你收好了。” 田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将银票仔细叠好收进怀里。 婉婷惋惜地摇摇头,撩拨着冻青釉双耳壶扁瓶中一束盛开的雪白茶蘼,那香花的甜气幽幽缠绕在她纤纤素手之间,如她的神情一般,“只是舒妃到底有神气,十阿哥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生下来了。” “不能不生下来,那么多太医和嬷嬷在,又有太后万全的嘱咐,小主便容她一回吧。”田嬷嬷笑得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生下来了,养不养得大还是一说呢。舒妃小主有孕的时候肾气太弱,生的若是个公主还好,可是个阿哥,那就难了。” 婉婷眼中微微一亮,不动声色道:“真的难?” “真的难!”田嬷嬷会心一笑。“那奴婢不扰小主歇息,先告退了。” 婉婷凝视着田嬷嬷离去的背影,冷冷地笑了笑,任由微红的烛光照耀着她恬美容颜。 日子平静地过去,仿佛是随手牵同的大片锦缎,华美绚烂又乏善可陈。 怡贵人与庆嫔缨络的事仿佛也一页黄纸,揭过去也便揭过去了。太后依旧是慈宁宫中颐养天年的太后。皇帝依旧是人前的孝子皇帝。连庆嫔身体见好后都依旧得宠,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意欢这一生生育到底伤了元气,头发也没长回来多少。皇帝虽然常常去看望意欢和新生的八阿哥。并且嘱咐了太医仔细治疗脱发之首,但甚少再传她侍寝。意欢将何首乌汤一碗碗地喝下去,效果也是若有若无的,幸好她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得闲便整理皇帝的御诗打发时日,倒也不甚在意。 而八阿哥仿佛一只病弱的小猫,一点点风凉雨寒都能惹起他的不适,扯去意欢所有的心血精力,但。这也不过是漫长年岁里小小的波澜而已。日子就这样平静祥和地过着。仿佛也能过到天荒地老去 然而,打破这平静的,是平常而又不平常的一夜。 作为一个陪着同一个男人从少年同眠到中年的女人,宓姌是难以忘却这特殊的一次的。 养心殿中小小一双红烛的火光跳跃着,照得双眼发涩。风凉雨软。吹得帐幕微微掀起,那灯光便又忽忽闪闪,这是一个寻常不过的秋天的夜晚,窗外天色阴沉,半点月光也没有,连星星都被银线般的雨丝淹没了,细雨绵延不绝地落在殿前的花树上,从树叶黄灿的枝条上溅起碎玉般凌冽的声音。 皇帝在她身上吃力地起伏着,分明已经汗流浃背了,却还是徒劳。宓姌敏锐地发现了皇帝眼睛里深深的恐惧和迷乱,像一张布满毒丝的蛛网,先蒙住了他,然后蒙住了自己。 宓姌的手指像春水一样在皇帝身上淙淙流淌,抚摸过他的面颊,他的耳垂,他的胸膛,她极力镇静着自已的心神,以此来面对皇帝从未有过的突如其来的失败。 皇帝的声音像漏着风,失去了一贯的沉稳笃定,变得软弱而胆怯:“宓姌,宓姌。”好似这样,便能唤回一点儿自信与精神似的。 如懿用明黄色赤线腾龙滑丝锦被遮住自己的身体,凝视着窗上一小块被雨淋湿的旋罗绢的窗纱,那种半干半湿的痕迹像某种开到糜烂的植物,散发着香气熏人而行将枯萎的气味,她的心绪烦躁而恐惧,有个念头秘不可示地转过,年过四十的皇帝,开始出现衰老的迹象。 皇帝绷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松弛下去,成了一摊软绵绵的滑腻的肉,养尊处优多年,皮肉是光滑滑而富有弹性的,夹杂着力不从心后汗水黏腻的气味。她情不自禁地哀伤起来,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七岁的男子,可是,这样的情绪她又怎敢流露。终于,克制住心神,极尽所能地柔声道:“皇上日理万机,是太累了。”她替他掩好被子,“皇上,先睡一会儿歇一歇吧。” 皇帝把身体翻转过来,仰面朝着空茫无迹里的一点儿,嘴唇颤动着,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相信。” 皇帝一向自重身份,对尊卑之分极为看重,很少在旁人面前自称是“我”,便是宓姌陪伴他多年,在登基后的日子里,也极少极少听他这样自称。 他静了静,向外呼喝道:“乐子,乐子!朕的参汤呢?” 这样的呼喊含着某种暴戾的气息,李玉不知就里,忙端着参汤上来。皇帝一口气喝了,将珐琅戗金盖碗狠狠砸了出去,喝道:“滚出去!” 乐子吓得连滚带爬出去,皇帝还未等他将沉重的殿门合上,便再度翻上了宓姌的身体,低低喝道:“再来!” 这证据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皇帝的手势很用力,像发了狠劲在宣泄着什么似的。半透明的霞影纱帐下,被子上的腾龙仿佛是活的,缠绕着一个女人饱满的躯体,宓姌忍着身上传来的痛楚,用力地咬着嘴唇,把那种声音变得更像是一种隐忍的不能克制的呻吟。她无法感受到欢悦的来临,只能死死盯着帐顶,微弱的烛火照在那帐上,上头所绘碧金纹饰,便泛起如七宝琉璃般的华彩。 那样的璀璨夺目在夜里看来像是锐利的芒刺,直刺入心似的。宓姌一根一根数着穗子的数目,来抵挡无计可施的迷茫。良久,皇帝的精神气也没被那一碗参汤唤回来,他瘫下疲软的身体,虚弱而敷衍地亲了亲宓姌的耳垂:“你来。” 宓姌是懂得这句话的含意的,所以当她的唇吻上了皇帝的身体时,只觉得一把绯色的火影颤抖着在自己的血液里焚烧起来,恍如野火,把浓浓的夜色焚成了情欲的艳娆。 然而,是徒劳的,这把火终究没烧到皇帝的体内,最后,连皇帝自己也不耐烦了,推开了她,侧转了身。寝殿里很静,连平缓而迟钝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皇帝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他身上滚烫的气息逐渐散去,只剩下了冷汗流淌过的迹子,湿嗒嗒地腻。如懿摸索着悄无声息地换上了寝衣,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偌大的床帐里,溢着一晕一晕昏黄的光,那寂寞和空虚也是一晕一晕地荡涤着,逐渐湮没了帐内的全部空隙。 宓姌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倚在枕上暗自神伤。窗外的纱绣宫灯在夜来的风雨中飘摇不定,而庭院里的枯得有些蜷曲发黄的芭蕉和满地堆积的黄花上响起一片沙沙之声,这样的雨夜里,许多曾经茂盛的植物都在静静等待腐烂。 宓姌黯然地想,原来好时光就是这样逝去的。不仅是精力,亦是肉体的颓靡,而她,竟然也和他这样慢慢地步入了不可预知的衰老,一步步走向白头,她这样念着,转过身,从背后拥住皇帝,很想对他倾诉,他会老,她亦会老。男欢女爱的欢愉终有一日会在他们身上逝去,那并不要紧,所谓的相濡以沫,并非只是以体液彼此温润,如果可以,绛纱帐内的十指相扣,并枕而眠,一夜倾谈,更能于身体痴缠的浅薄处,透出彼此相依为命的深情。 只是这样的话,她如何敢说,尤其是皇帝良久后寥落的一声:“姌儿,朕是不是老了?” 她只得愈紧地拥住他,温言道:“不,皇上只是为国家大事操心,太累了。只要慢慢养着,你的精神会回来的。” 的确,皇帝这些日子是忙而累的。自从七月河南阳武十三堡黄河决口之后,皇帝便重新起用备受贬斥的慧贤贵妃的父亲陶源泽赴河南办阳武河工。这似乎意味着陶氏家族的复恩之兆,陶源泽自然是尽心竭力去办这一桩河南阳武黄河决口合龙的辛苦差事。 前朝的事错综复杂,宓姌虽然不喜陶源泽的复起,但也习惯了不轻易表达,皇帝倦倦地追问了一句:“是么?朕只是累了而已么?” 宓姌用力颔首道:“自然,彤贵妃不是又怀上身孕了么?皇上怎么会老呢?” 皇帝虚软地点了点头,如意绞金丝帐帷层层叠叠地垂落下来,把两个孤清的身影隔绝在芸芸众生之外,他们所拥有的,除了那高处不胜寒的唏嘘,还有世人都会有的,对于苍老逼近后的深深惶恐。 千桦的再度有孕是在意欢诞下十阿哥不久之后,这个喜讯足以让复位后受过惩罚曾经一度惴惴不安的她再度趾高气扬起来。然而,再如何得意,对宓姌亦不会再有一毫放松。 (四百零八) 皇帝绷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松弛下去,成了一摊软绵绵的滑腻的肉,养尊处优多年,皮肉是光滑滑而富有弹性的,夹杂着力不从心后汗水黏腻的气味。她情不自禁地哀伤起来,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七岁的男子,可是,这样的情绪她又怎敢流露。终于,克制住心神,极尽所能地柔声道:“皇上日理万机,是太累了。”她替他掩好被子,“皇上,先睡一会儿歇一歇吧。” 皇帝把身体翻转过来,仰面朝着空茫无迹里的一点儿,嘴唇颤动着,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相信。” 皇帝一向自重身份,对尊卑之分极为看重,很少在旁人面前自称是“我”,便是宓姌陪伴他多年,在登基后的日子里,也极少极少听他这样自称。 他静了静,向外呼喝道:“乐子,乐子!朕的参汤呢?” 这样的呼喊含着某种暴戾的气息,李玉不知就里,忙端着参汤上来。皇帝一口气喝了,将珐琅戗金盖碗狠狠砸了出去,喝道:“滚出去!” 乐子吓得连滚带爬出去,皇帝还未等他将沉重的殿门合上,便再度翻上了宓姌的身体,低低喝道:“再来!” 这证据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皇帝的手势很用力,像发了狠劲在宣泄着什么似的。半透明的霞影纱帐下,被子上的腾龙仿佛是活的,缠绕着一个女人饱满的躯体,宓姌忍着身上传来的痛楚,用力地咬着嘴唇,把那种声音变得更像是一种隐忍的不能克制的呻吟。她无法感受到欢悦的来临,只能死死盯着帐顶,微弱的烛火照在那帐上,上头所绘碧金纹饰。便泛起如七宝琉璃般的华彩。 那样的璀璨夺目在夜里看来像是锐利的芒刺,直刺入心似的。宓姌一根一根数着穗子的数目,来抵挡无计可施的迷茫。良久,皇帝的精神气也没被那一碗参汤唤回来,他瘫下疲软的身体,虚弱而敷衍地亲了亲宓姌的耳垂:“你来。” 宓姌是懂得这句话的含意的,所以当她的唇吻上了皇帝的身体时。只觉得一把绯色的火影颤抖着在自己的血液里焚烧起来。恍如野火,把浓浓的夜色焚成了情欲的艳娆。 然而,是徒劳的,这把火终究没烧到皇帝的体内。最后,连皇帝自己也不耐烦了,推开了她,侧转了身。寝殿里很静,连平缓而迟钝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皇帝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他身上滚烫的气息逐渐散去,只剩下了冷汗流淌过的迹子,湿嗒嗒地腻。如懿摸索着悄无声息地换上了寝衣,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偌大的床帐里。溢着一晕一晕昏黄的光,那寂寞和空虚也是一晕一晕地荡涤着,逐渐湮没了帐内的全部空隙。 宓姌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倚在枕上暗自神伤。窗外的纱绣宫灯在夜来的风雨中飘摇不定,而庭院里的枯得有些蜷曲发黄的芭蕉和满地堆积的黄花上响起一片沙沙之声。这样的雨夜里,许多曾经茂盛的植物都在静静等待腐烂。 宓姌黯然地想,原来好时光就是这样逝去的。不仅是精力,亦是肉体的颓靡,而她,竟然也和他这样慢慢地步入了不可预知的衰老,一步步走向白头,她这样念着,转过身,从背后拥住皇帝,很想对他倾诉,他会老,她亦会老。男欢女爱的欢愉终有一日会在他们身上逝去,那并不要紧,所谓的相濡以沫,并非只是以体液彼此温润,如果可以,绛纱帐内的十指相扣,并枕而眠,一夜倾谈,更能于身体痴缠的浅薄处,透出彼此相依为命的深情。 只是这样的话,她如何敢说,尤其是皇帝良久后寥落的一声:“姌儿,朕是不是老了?” 她只得愈紧地拥住他,温言道:“不,皇上只是为国家大事操心,太累了。只要慢慢养着,你的精神会回来的。” 的确,皇帝这些日子是忙而累的。自从七月河南阳武十三堡黄河决口之后,皇帝便重新起用备受贬斥的慧贤贵妃的父亲陶源泽赴河南办阳武河工。这似乎意味着陶氏家族的复恩之兆,陶源泽自然是尽心竭力去办这一桩河南阳武黄河决口合龙的辛苦差事。 前朝的事错综复杂,宓姌虽然不喜陶源泽的复起,但也习惯了不轻易表达,皇帝倦倦地追问了一句:“是么?朕只是累了而已么?” 宓姌用力颔首道:“自然,彤贵妃不是又怀上身孕了么?皇上怎么会老呢?” 皇帝虚软地点了点头,如意绞金丝帐帷层层叠叠地垂落下来,把两个孤清的身影隔绝在芸芸众生之外,他们所拥有的,除了那高处不胜寒的唏嘘,还有世人都会有的,对于苍老逼近后的深深惶恐。 千桦的再度有孕是在意欢诞下十阿哥不久之后,这个喜讯足以让复位后受过惩罚曾经一度惴惴不安的她再度趾高气扬起来。然而,再如何得意,对宓姌亦不会再有一毫放松。 也是,对于一个入宫便恩宠不断的女子,在三十八岁的时候再度有孕,的确是让人万分欣喜的,这足以安慰了千桦痛丧七阿哥的哀伤与难过,更意味着她在皇帝跟前长久的恩宠不哀。这一点,足以羡煞宫中所有的女子。 那一日,酷暑炎炎的天气下,千桦兴致恹恹地看着嫔妃们一一向宓姌请安,一手搭在腹部,似笑非笑地看着宓姌,许久不肯起身。 宓姌久在宫中,怎肯为这一点儿小事向她发作,遂也只是微笑:“若彤贵妃伺候皇上伺候得手足酸软,本宫也不勉强彤贵妃了。” 千桦迎着她的目光站起身,慢悠悠抚着平坦的小腹,骄傲地抬起脸:“让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妾只是又有了身孕,所以起身才有些迟缓……”她说着,便用势欲呕,赶紧有宫女七手八脚地替她端茶的端茶,抚胸的抚胸,忙作一团。 兮贵妃很有些看不上千桦的矫情样子,拿绢子掩了掩鼻子,向着沛涵轻声不屑道:“瞧她那样子,像谁没生过孩子似的。” 沛涵贝齿轻露,微微一笑:“这个年纪还能有,当然不容易。”她说得轻婉,但咬在“这个年纪”四字上,让两个女人都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千桦并不理会她们,只是微斜了凤眼,瞟着婉婷道:“其实本宫的雨露之恩哪时比得上琛妃妹妹呢,只是令妃妹妹的肚子有点儿不大争气啊。” 这下庆嫔亦有些不悦:“琛妃姐姐还年轻,不怕没有孩子。” 千桦轻蔑地笑了笑,傲然道:“是么?” 宓姌感受酷暑的烈日照透宫殿后那种薄薄的云翳似的微凉,她含着淡如浮云的笑意,徐徐道:“彤贵妃不是第一次做额娘的人了,也不当心些,有话慢慢说就是了。” 千桦娇俏一笑,直视着宓姌,以倨傲的姿态相对:“臣妾一次次有身孕,让皇后娘娘费心,实在是过意不去。说来,皇后娘娘自己都没有孩子,还要了及臣妾的龙胎,恐怕真是费心不少了。” 千桦手上的赤金红宝珠子护甲太过耀眼,在阳光下流转出针芒样的刺眼光芒,如她的话语一般让人觉得不悦。 宓姌太阳穴的青筋倏地一跳,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盈月便笑道:“皇后娘娘抚养着四阿哥,又是所有阿哥公主的嫡母,自然是把每一位皇嗣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除了皇后娘娘,还有谁有,谁配操持这份心呢?只要彤贵妃自己当心,龙胎在您肚子里自然是安安稳稳的。” 千桦的眼风在容珮脸上凌厉一转,笑着抚了半月髻上的赤金流珠累丝簪:“可不是,皇后娘娘是所有皇嗣的嫡母,为了公平照顾,不偏不倚,哪怕委屈自已些暂时没有孩子,也是应当的,到底臣妾见识短浅,不及娘娘宅心仁厚,思虑深远。” 千桦嘴上这样说,手却搭在自己腹部,露出无限得意之姿。宓姌微微黯然,脸上却维持着一个皇后应有的威仪与和蔼,平视着前方,将自己无声的痛苦,默默地掩饰在平静之下。 千桦得意扬扬地离开之后,宓姌不无伤感地道:“平时总说彤贵妃嘴上刻薄,人也轻佻,可是她的福气就这般好,伺候皇上这么些年,就一次接一次地怀上了龙胎,不管是男是女,那总是人为母亲的福气啊。” 盈月咬着唇,低声道:“会生孩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有娘娘在,她还能翻出天去。” 宓姌愈加黯然。或许,昨夜皇帝意外的失败,更是昭示了她终身不可有孕的悲剧。她这样沉默着,脑海里盘旋着千桦趾高气扬的笑声,忽然有些难掩地恶心。 但这样的情绪,是会让向来敏感的皇帝误会的,她只能极力忍耐着,无趣地想,这才九月初,怎么秋凉这么早就来了呢? 这一夜半梦半醒,睡得便不大安稳。四更时分,皇帝起身,宓姌便也醒了。皇帝一早便犯了起床气,脸色阴沉沉的,如同眼睛底下那一片憔悴的青晕一般,宫人们们伺候得格外小心翼翼,还是免不了受了几声呵斥。宓姌想着是睡不着了,便起身亲自侍奉皇上更衣洗漱。一切停当之后,乐子便击掌两下,唤了进中端了一碗银耳羹进来。 (四百零九) 千桦的再度有孕是在意欢诞下十阿哥不久之后,这个喜讯足以让复位后受过惩罚曾经一度惴惴不安的她再度趾高气扬起来。然而,再如何得意,对宓姌亦不会再有一毫放松。 也是,对于一个入宫便恩宠不断的女子,在三十八岁的时候再度有孕,的确是让人万分欣喜的,这足以安慰了千桦痛丧七阿哥的哀伤与难过,更意味着她在皇帝跟前长久的恩宠不哀。这一点,足以羡煞宫中所有的女子。 那一日,酷暑炎炎的天气下,千桦兴致恹恹地看着嫔妃们一一向宓姌请安,一手搭在腹部,似笑非笑地看着宓姌,许久不肯起身。 宓姌久在宫中,怎肯为这一点儿小事向她发作,遂也只是微笑:“若彤贵妃伺候皇上伺候得手足酸软,本宫也不勉强彤贵妃了。” 千桦迎着她的目光站起身,慢悠悠抚着平坦的小腹,骄傲地抬起脸:“让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妾只是又有了身孕,所以起身才有些迟缓……”她说着,便用势欲呕,赶紧有宫女七手八脚地替她端茶的端茶,抚胸的抚胸,忙作一团。 兮贵妃很有些看不上千桦的矫情样子,拿绢子掩了掩鼻子,向着沛涵轻声不屑道:“瞧她那样子,像谁没生过孩子似的。” 沛涵贝齿轻露,微微一笑:“这个年纪还能有,当然不容易。”她说得轻婉,但咬在“这个年纪”四字上,让两个女人都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千桦并不理会她们,只是微斜了凤眼,瞟着婉婷道:“其实本宫的雨露之恩哪时比得上琛妃妹妹呢,只是令妃妹妹的肚子有点儿不大争气啊。” 这下庆嫔亦有些不悦:“琛妃姐姐还年轻,不怕没有孩子。” 千桦轻蔑地笑了笑,傲然道:“是么?” 宓姌感受酷暑的烈日照透宫殿后那种薄薄的云翳似的微凉。她含着淡如浮云的笑意,徐徐道:“彤贵妃不是第一次做额娘的人了,也不当心些,有话慢慢说就是了。” 千桦娇俏一笑,直视着宓姌,以倨傲的姿态相对:“臣妾一次次有身孕,让皇后娘娘费心。实在是过意不去。说来。皇后娘娘自己都没有孩子,还要了及臣妾的龙胎,恐怕真是费心不少了。” 千桦手上的赤金红宝珠子护甲太过耀眼,在阳光下流转出针芒样的刺眼光芒。如她的话语一般让人觉得不悦。 宓姌太阳穴的青筋倏地一跳,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盈月便笑道:“皇后娘娘抚养着四阿哥,又是所有阿哥公主的嫡母,自然是把每一位皇嗣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除了皇后娘娘,还有谁有,谁配操持这份心呢?只要彤贵妃自己当心,龙胎在您肚子里自然是安安稳稳的。” 千桦的眼风在容珮脸上凌厉一转,笑着抚了半月髻上的赤金流珠累丝簪:“可不是。皇后娘娘是所有皇嗣的嫡母。为了公平照顾,不偏不倚,哪怕委屈自已些暂时没有孩子,也是应当的,到底臣妾见识短浅。不及娘娘宅心仁厚,思虑深远。” 千桦嘴上这样说,手却搭在自己腹部,露出无限得意之姿。宓姌微微黯然,脸上却维持着一个皇后应有的威仪与和蔼,平视着前方,将自己无声的痛苦,默默地掩饰在平静之下。 千桦得意扬扬地离开之后,宓姌不无伤感地道:“平时总说彤贵妃嘴上刻薄,人也轻佻,可是她的福气就这般好,伺候皇上这么些年,就一次接一次地怀上了龙胎,不管是男是女,那总是人为母亲的福气啊。” 盈月咬着唇,低声道:“会生孩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有娘娘在,她还能翻出天去。” 宓姌愈加黯然。或许,昨夜皇帝意外的失败,更是昭示了她终身不可有孕的悲剧。她这样沉默着,脑海里盘旋着千桦趾高气扬的笑声,忽然有些难掩地恶心。 但这样的情绪,是会让向来敏感的皇帝误会的,她只能极力忍耐着,无趣地想,这才九月初,怎么秋凉这么早就来了呢? 这一夜半梦半醒,睡得便不大安稳。四更时分,皇帝起身,宓姌便也醒了。皇帝一早便犯了起床气,脸色阴沉沉的,如同眼睛底下那一片憔悴的青晕一般,宫人们们伺候得格外小心翼翼,还是免不了受了几声呵斥。宓姌想着是睡不着了,便起身亲自侍奉皇上更衣洗漱。一切停当之后,乐子便击掌两下,唤了进中端了一碗银耳羹进来。 这一碗银耳羹是皇帝每日早起必饮的,只为清甜入口,延年益寿。做法也不过是以冰糖清炖,熬得绵软,入口即化。 这一日也是如此。才用完银耳羹,离上朝还有一些时候,皇帝仍有些闷闷的。宓姌见皇帝梳好的辫子有些毛了,想着皇帝不看见便好,一旦看见,那梳头的太监少不得是一顿打死。恰巧乐子也瞧见了,只不敢出声,急得满脸冒汗。 宓姌灵机一动,便道:“皇上,臣妾好久没替您篦头发了。时辰还早,臣妾替您篦一篦,发散发散吧。’ 皇帝夜来没睡好,也有些昏乏,便道:“用薄荷松针水篦一篦就好。” 皇帝对吃穿用度一想惊喜,所用的篦子亦是用象牙雕琢成松鹤延年的图案,而握手处却是一块老坑细糯翡翠做成,触而温润,十分趁手。宓姌解开皇帝的辫子,蘸了点薄荷松针水,不动声色替皇帝梳理着头发。 然而在一切行将完成时,她却彻底愣住了。 皇帝乌黑浓密的发丝间,有一根银白的发丝赫然跃出,生生的刺着宓姌的双眼。她反反复复地想着,皇帝才四十一岁啊,居然也有白头发了。 她下意识便是要掩饰过去。拔是不能拔的,否则皇帝一定会发现。但若是不拔,迟早也会被皇帝发现。这么一瞬间的迟疑,皇帝便已经敏锐的发现了,立刻问:“什么?” 宓姌知道掩饰不过去了,索性拔下了那根白发,轻描淡写地道:“臣妾在想,臣妾的阿玛三十岁时便由白发了,皇上怎么如今才长第一根。” 这句话大大缓和了皇帝紧张的面色,他接过宓姌手中的白发看了一眼,紧紧握在手心里道:“这是朕的第一根白发。” 宓姌见皇帝并未大发雷霆,心头大石便放下一半:“圣祖重印爷在世时很喜欢喝乌桑葚茶,臣妾也想嘱咐太医院做一些,皇上愿意讲究臣妾一起尝尝么?” 皇帝看她一眼,神色稍稍松驰:“皇后喜欢的话,朕陪皇后。” 宓姌恍若若无其事般替皇帝结好了辫发,皇帝低低道:“再没有了吧?” 皇帝的语气是微凉的潮湿,如懿点点头,温柔道:“哪里来这样多,一根而已。臣妾倒想着,若臣妾与皇上都有了白发,那也算是白头到老了呢。” 皇帝笑了笑,静默着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也难怪,皇帝素来极重养生之道,每日晨起必得先饮一碗银耳羹,早朝回来便在庭院中打一套五行拳舒筋散骨,午睡后照例是一碗浓浓的枸杞黑豆茶,晚膳后必含了参片养神片刻,到了睡前又是一碗宁神燕窝安眠。这些规矩,宓姌跟了皇帝多年,也学了大半。除了不懂打拳,早晚也是如是保养。此外,皇帝连一饮一食都格外注意,喝酒不必多饮,更不曾醉,顶多喝一些太医院和御膳一起调制的龟龄酒喝松龄太平春酒,可活血安神,益气健身。而壮阳气的鹿肉更是膳食上最常见的东西,除此,便是十分清淡的新鲜时蔬了。 皇帝这般精心保养,最恨自己见老。此时见到自己华发暗生,又想起昨夜的失败,如何能不气恼伤感。宓姌虽然有心开解,却也只能无言,这样静默着,她便又觉得有点恶心,只好极力忍耐着道:“皇上,时候不早,臣妾恭送您早朝。” 接下来一连数日,宓姌便再难见到皇帝了,一查敬事房的记档,才知这些日子皇帝得空儿便在几个年轻的妃嫔那里,不是饮酒作乐,便是歌舞清赏。而去得最多的,便是嬿婉宫中。 盈月神神秘秘道:“最近彤贵妃忙着替腹中的龙胎挑选乳娘,听说琛妃宫中也悄悄挑了几个呢。 宓姌正对镜敷着脂粉,闻言不觉停了手,疑惑道;“平白无故的,她要挑选乳娘做什么?” 盈月见四下并无其它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皇上这几日都歇在琛妃宫中,每日琛妃都命奶娘挤了人乳,兑了奶茶给皇上喝。” 宓姌入耳便不舒服,一个恶心,胸口有难言的窒闷,不禁弯了腰呕出了几口清水。 盈月吓得赶紧给她递了绢子擦拭:“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这几日您的面色都不好看呢。” 宓姌摇头道:“本宫是听着太恶心了。” 盈月忙道:“娘娘这几日老觉得胸闷不适,奴婢还是去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宓姌摇头道:“涅筠刚生了孩子正在坐月子呢,云昆从两个月前便忙着照顾涅筠,本宫就干脆打发他回去休息三个月再回宫当差。除了他,本宫也不放心别人来请脉。也就是恶心一下,不打紧的。” (五百) 盈月见四下并无其它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皇上这几日都歇在琛妃宫中,每日琛妃都命奶娘挤了人乳,兑了奶茶给皇上喝。” 宓姌入耳便不舒服,一个恶心,胸口有难言的窒闷,不禁弯了腰呕出了几口清水。 盈月吓得赶紧给她递了绢子擦拭:“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这几日您的面色都不好看呢。” 宓姌摇头道:“本宫是听着太恶心了。” 盈月忙道:“娘娘这几日老觉得胸闷不适,奴婢还是去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宓姌摇头道:“涅筠刚生了孩子正在坐月子呢,云昆从两个月前便忙着照顾涅筠,本宫就干脆打发他回去休息三个月再回宫当差。除了他,本宫也不放心别人来请脉。也就是恶心一下,不打紧的。” 盈月犹豫地猜:“娘娘不会是有喜了吧?奴婢看娘娘这两个月月信未至,而且彤贵妃也有喜了,就是这么恶心啊恶心的。” 宓姌不以为然:“本宫这一世要真能有孩子便好了,只怕梦也梦不到。那月信……本宫一向是有的没有的,也惯了。”她撇开话,只管又问:“那些人乳皇上都喝了么?” 盈月有些不敢说了:“为了能延年益寿,青春常驻,皇上当然喝啊。琛妃也陪着喝,还兑了珍珠粉,每天都不落下。” 宓姌只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似的,只差没再吐出来。她想起前几日兮贵妃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暧昧而揣测,只是心照不宣地彼此暗示,皇帝的身体起了异样。 而太医院得来的消息更让人震惊,除了大量进服补益强身的药物之外,皇帝已经开始每日饮用新鲜的鹿血酒了。 宓姌是知道鹿血的功效的。鹿血主阳痿,益精血,止腰痛,大补虚损,和酒之后效力更佳。御苑中便养着百十头马鹿和梅花鹿,随时供宫中刺鹿头角间血,和酒生饮。先帝晚年沉迷丹药之时。亦大量地补服过鹿血。甚至在年轻时,因为在热河行宫误饮鹿血,才在神智昏聩之中仓促临幸了皇帝的生母李金桂,并深以为耻。以致皇帝年幼时一直郁郁不得重视。 盈月忧心忡忡道:“皇上服用这么多鹿血酒,本就阳气太盛,若再频频临幸,只怕是上身哪!” 这样的话,宫中也只有宓姌和太后劝得。然而皇帝却未必喜欢太后知道。宓姌想劝,却又无从开口,沉吟许久才道:“盈月,去炖一碗绿豆莲心汤来。” 盈月讶异道:“皇后娘娘,已经入秋。不是喝绿豆莲心汤的时候啊!” 宓姌拂袖起身。道:“本宫何尝不知道是不合时宜。但也只能不合时宜一回了。” 宓姌进了永寿宫的庭院时,宫人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战战兢兢。伺候婉婷的太监王蟾端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黄杨木方盘从内殿出来,见了宓姌刚要喊出声,盈月眼疾手快。“啪”一个耳光上去,低声道:“皇后娘娘面前,少胡乱动你的舌头。” 盈月看了看他端着的盘子上犹有几滴血迹,伸出手来蘸了蘸一嗅,向宓姌回禀道:“是鹿血酒。”她转脸问王蟾:“送了几碗进去?有一句不实的,立即拖出去打死!” 王蟾知道怕了,老老实实道:“四碗。” 里头隐隐约约有女子响亮的调笑声传出来,在白日里听着显得格外放诞而妖调。宓姌听了一刻钟工夫,里头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方才平静着声气道:“谁在里头,请出来吧。” 王蟾慌慌张张的进去了,不过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艳妆女子鱼贯而出。 宓姌原以为永寿宫中只有婉婷,却不想出来的是平常在、揆常在、秀常在、珅嫔,一个个都在,又毛躁了鬓发,钗环松散。尤其是珅嫔,一颗织金缎玉片扣还送送地解开着,她自己却未发觉。 宓姌见她们如此,可以想见寝殿之内皇帝一碗碗鹿血酒喝下去是如何的胡天胡地。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几乎是要破裂一般,冷冷喝道:“跪下。” 年轻的女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脸色和言语。平常在、揆常在、秀贵人三个先跪了下来,珅嫔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一个人站着,只好也跟着跪了下来。 宓姌不屑与她们说话,只冷着脸道:“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在哪里?’ 其余三人涨红了脸色低首不语,眼看窘得都要哭出来了。倒是珅嫔扭着绢子嘟囔道;“什么错处,不过是侍奉皇上罢了。’ 宓姌扬了扬唇角算是笑,眼中却清冽如寒冰:“孝贤皇贵妃在世的时候最讲规矩,约束后宫。要知道她身死之后她的族人富察氏的女子这般不知检点侍奉皇上,那可真是在九泉之下都蒙羞了。” 珅嫔仗着这些日子得宠,气鼓鼓道:“臣妾伺候皇上,皇上也愿意臣妾伺候,有什么蒙羞不蒙羞的?皇后娘娘别是自己不能再皇上跟前侍奉讨皇上喜欢,便把气撒在臣妾身上吧?” 宓姌似笑非笑道:“果然是富察氏家出来的,牙尖嘴利。”她扬了扬脸,盈月会意,上千揪住珅嫔的衣领子一扯,笑嘻嘻道:“珅嫔小主,光天化日的,您散着领口和皇后娘娘说话,您不觉得羞耻,皇后娘娘还替您觉得羞耻呢,这要传出去或是被人瞧见了,您富察氏家大族的颜面还要不要呢?” 珅嫔一低头,不觉含羞带气,手忙脚乱的地头扣上了纽子。 宓姌扫了四人一眼,望着王蟾道:“怎么?就她们几个,永寿宫的主位呢?” 正问着话,婉婷穿着一袭家常的桃花色直径地纳纱绣金丝风流散花氅衣,一壁急急地系着水色芙蓉领子,忙跪下了满面通红道:“不知皇后娘娘凤驾来临,臣妾未能远迎,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宓姌看了看她,发髻显然是匆匆挽起的。还有几缕碎发散在一边,几朵金雀珠花松松的坠着,犹自有些娇喘细细。 宓姌心中有气,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呢?” 婉婷一脸楚楚:“皇上刚睡下了,臣妾在旁伺候,不敢打扰。” 宓姌问:“喝了四碗鹿血酒就睡了?” 嬿婉听她直截了当挑破,更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宓姌慢步上前。以护甲的尖锐拨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鹿血酒喝了是要发散的,你都不让皇上发散出来就睡下了,是成心要皇上难受么?” 婉婷嗫嚅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转折,半晌,声如细蚊:“已经发散了。” “发散了?”宓姌脸色骤然一变,又是心痛又是气急,“凭你们五个?” 婉婷一脸无辜的望着宓姌道:“皇后娘娘,臣妾也想劝皇上注意龙体,可是劝不住啊。皇上一定要累了,才肯睡过去。” 婉婷逼视着她,沉肃道:“这些天。皇上都在永寿宫里。都是这样才肯睡下的?” 婉婷窘得满脸紫涨,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看了看其余几人,道:“是。” 宓姌的目光冷厉如剑:“这几个人中就属你位份最高,又是永寿宫的主位。偌大的永寿宫都归你处置。你若劝不住,大可来告诉本宫和太后。你存心不说便是居心不良,有意纵着皇上的性子来。”宓姌唤过小印子:“印子,去穿内务府的人过来记档。十六年十月初二未时二刻,琛妃,珅嫔,秀贵人,平常在,揆常在于永寿宫侍寝。” 婉婷登时脸色大变,面上红了又白,哀求道:“皇后娘娘留些脸面吧,皇上说了,今儿的事不记档。” “不记档?”宓姌的神色淡淡的,望着游廊雕梁上龙腾凤逐的描金蓝彩,并不看她们,“那若是你们几个之中谁有了身孕,那算怎么回事?没有记档的事情可是说不清的。” 婉婷惨白了脸道:“就当是臣妾替晋嫔她们几个求求皇后娘娘了。这不是臣妾们几个的脸面,是皇上的脸面。” 宓姌冷笑道:“皇上的脸面?皇上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在永寿宫了。” 珅嫔犹自不服:“皇上就是要咱们几个伺候,那便怎么了?琛妃娘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是皇上的女人,伺候皇上是光明正大的。” 婉婷急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你懂什么?” 宓姌的目光扫视着她们,疾言厉色道:“珅嫔是不懂,但其中的厉害,琛妃你是懂的吧。太后一旦查问起来,看了记档问皇上为何会有五女相陪,且是青天白日的这么不爱惜自己,你们这五条性命还要不要?淫乱后宫,迷惑皇上的罪名,是连你们母家的族人都要一起担待的。” 话音未落,只听见永寿宫正殿的大门霍然打开,一个气恼的声音道:“是朕要她们伺候的,一切都由朕担着。’ 宓姌见皇帝扬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江绸平金银缠枝菊金龙纹便袍,想试方才的话皇帝都听到了,便索性道:“皇上万福金安,臣妾恭请圣安。” 皇帝不耐烦道:“朕有什么安不安的,连个午觉都睡不安稳,听着你们吵吵闹闹,不成个体统。” 他这话虽然是对着众人说的,然而,目光只落在宓姌身上。珅嫔立刻看懂了皇帝眼色,揉着膝盖娇声道:“皇上,臣妾跪得膝盖都疼了,臣妾能起来么?” 皇帝皱眉道:“大白天的,一排跪在滴水檐下成什么样子,回自己宫里去。” 珅嫔得意的扭着腰身站起来,朝着宓姌横了一眼。宓姌也不愿再众人面前再僵持着,便由着她们离开。晋嫔等人走得,婉婷却走不得。 (五百零一) 宓姌不屑与她们说话,只冷着脸道:“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在哪里?’ 其余三人涨红了脸色低首不语,眼看窘得都要哭出来了。倒是珅嫔扭着绢子嘟囔道;“什么错处,不过是侍奉皇上罢了。’ 宓姌扬了扬唇角算是笑,眼中却清冽如寒冰:“孝贤皇贵妃在世的时候最讲规矩,约束后宫。要知道她身死之后她的族人富察氏的女子这般不知检点侍奉皇上,那可真是在九泉之下都蒙羞了。” 珅嫔仗着这些日子得宠,气鼓鼓道:“臣妾伺候皇上,皇上也愿意臣妾伺候,有什么蒙羞不蒙羞的?皇后娘娘别是自己不能再皇上跟前侍奉讨皇上喜欢,便把气撒在臣妾身上吧?” 宓姌似笑非笑道:“果然是富察氏家出来的,牙尖嘴利。”她扬了扬脸,盈月会意,上千揪住珅嫔的衣领子一扯,笑嘻嘻道:“珅嫔小主,光天化日的,您散着领口和皇后娘娘说话,您不觉得羞耻,皇后娘娘还替您觉得羞耻呢,这要传出去或是被人瞧见了,您富察氏家大族的颜面还要不要呢?” 珅嫔一低头,不觉含羞带气,手忙脚乱的地头扣上了纽子。 宓姌扫了四人一眼,望着王蟾道:“怎么?就她们几个,永寿宫的主位呢?” 正问着话,婉婷穿着一袭家常的桃花色直径地纳纱绣金丝风流散花氅衣,一壁急急地系着水色芙蓉领子,忙跪下了满面通红道:“不知皇后娘娘凤驾来临,臣妾未能远迎,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宓姌看了看她,发髻显然是匆匆挽起的,还有几缕碎发散在一边。几朵金雀珠花松松的坠着,犹自有些娇喘细细。 宓姌心中有气,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呢?” 婉婷一脸楚楚:“皇上刚睡下了,臣妾在旁伺候,不敢打扰。” 宓姌问:“喝了四碗鹿血酒就睡了?” 嬿婉听她直截了当挑破,更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宓姌慢步上前。以护甲的尖锐拨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鹿血酒喝了是要发散的,你都不让皇上发散出来就睡下了,是成心要皇上难受么?” 婉婷嗫嚅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转折。半晌,声如细蚊:“已经发散了。” “发散了?”宓姌脸色骤然一变,又是心痛又是气急,“凭你们五个?” 婉婷一脸无辜的望着宓姌道:“皇后娘娘,臣妾也想劝皇上注意龙体,可是劝不住啊。皇上一定要累了,才肯睡过去。” 婉婷逼视着她,沉肃道:“这些天,皇上都在永寿宫里。都是这样才肯睡下的?” 婉婷窘得满脸紫涨。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看了看其余几人,道:“是。” 宓姌的目光冷厉如剑:“这几个人中就属你位份最高,又是永寿宫的主位,偌大的永寿宫都归你处置。你若劝不住。大可来告诉本宫和太后。你存心不说便是居心不良,有意纵着皇上的性子来。”宓姌唤过小印子:“印子,去穿内务府的人过来记档。十六年十月初二未时二刻,琛妃,珅嫔,秀贵人,平常在,揆常在于永寿宫侍寝。” 婉婷登时脸色大变,面上红了又白,哀求道:“皇后娘娘留些脸面吧,皇上说了,今儿的事不记档。” “不记档?”宓姌的神色淡淡的,望着游廊雕梁上龙腾凤逐的描金蓝彩,并不看她们,“那若是你们几个之中谁有了身孕,那算怎么回事?没有记档的事情可是说不清的。” 婉婷惨白了脸道:“就当是臣妾替晋嫔她们几个求求皇后娘娘了。这不是臣妾们几个的脸面,是皇上的脸面。” 宓姌冷笑道:“皇上的脸面?皇上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在永寿宫了。” 珅嫔犹自不服:“皇上就是要咱们几个伺候,那便怎么了?琛妃娘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是皇上的女人,伺候皇上是光明正大的。” 婉婷急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你懂什么?” 宓姌的目光扫视着她们,疾言厉色道:“珅嫔是不懂,但其中的厉害,琛妃你是懂的吧。太后一旦查问起来,看了记档问皇上为何会有五女相陪,且是青天白日的这么不爱惜自己,你们这五条性命还要不要?淫乱后宫,迷惑皇上的罪名,是连你们母家的族人都要一起担待的。” 话音未落,只听见永寿宫正殿的大门霍然打开,一个气恼的声音道:“是朕要她们伺候的,一切都由朕担着。’ 宓姌见皇帝扬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江绸平金银缠枝菊金龙纹便袍,想试方才的话皇帝都听到了,便索性道:“皇上万福金安,臣妾恭请圣安。” 皇帝不耐烦道:“朕有什么安不安的,连个午觉都睡不安稳,听着你们吵吵闹闹,不成个体统。” 他这话虽然是对着众人说的,然而,目光只落在宓姌身上。珅嫔立刻看懂了皇帝眼色,揉着膝盖娇声道:“皇上,臣妾跪得膝盖都疼了,臣妾能起来么?” 皇帝皱眉道:“大白天的,一排跪在滴水檐下成什么样子,回自己宫里去。” 珅嫔得意的扭着腰身站起来,朝着宓姌横了一眼。宓姌也不愿再众人面前再僵持着,便由着她们离开。晋嫔等人走得,婉婷却走不得。 皇帝瞥了婉婷一眼:“你还跪在这儿做什么?不是给朕炖了茯苓地黄大补汤么,还不叫人端了来?” 宓姌使了个眼色,盈月端着绿豆莲心汤来。宓姌尽力温婉了声线道:“皇上若是渴了,臣妾熬了绿豆莲心汤来,正好解渴。” 皇帝不悦的看了一眼:“又不是大伏天,送这么不合时宜的东西来作什么?” 宓姌婉声道:“皇上这些日子连着进补鹿血,那东西的性子是热的。臣妾怕皇上烈性的东西喝的多了,所以特意送了性凉解热的绿豆莲心汤来,请皇上一尝。” 皇帝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皇后什么时候学会拐着弯子骂人了?’ 宓姌忙屈膝垂首:“皇上,臣妾不敢。’ “不敢?”皇帝冷哼一声,“你晚上扫朕的兴致,白天也来扫朕的兴致。你就这么容不得朕舒心一会儿吗?” 这句话仿佛一个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宓姌晕头转向。她怔了半天,只觉得眼底一阵阵滚热,分明有什么东西要汹涌而出。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了唇,仰起脸死死忍住眼底那阵热流,以清冷相对,道:“是臣妾扫了皇上的兴致么?” 皇帝正被几个年轻貌美的嫔妃奉承得惯了,如何受得了这一句,不觉得冷笑连连:“皇后没扫朕的兴致,难道是琛妃珅嫔她们扫了朕的兴致么?朕倒觉得,在她们面前,朕也年轻了许多,不像对着皇后,不温不火惯了。” 宓姌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芒刺堆里滚来扎去,扎得到处都痛,偏偏又拔不出来,却又实在忍不得这样的罪名和指责,只能低首道:“皇上的兴致若要一碗碗的鹿血酒喝大补汤吊着,臣妾也不敢劝皇上要爱惜身子这样的话了。臣妾立刻去奉先殿跪着,向列祖列宗请求宽恕便是。” 皇帝登时恼羞成怒,喝道:“你去奉先殿?就凭你是皇后么?” 宓姌镇声道:“是!皇上封了臣妾为皇后,臣妾便不能不言。” 皇帝在懊丧中口不择言:“且不说你是继后,便是先皇后这位嫡后在这里也不能扭了朕的性子!且你能去奉先殿做什么?去奉先殿告诉列祖列宗身为朕的皇后却不能绵延子嗣,为瑄氏生下嫡子嫡孙吗?皇后无能,无皇嗣可诞,朕为江山万代计,宠幸几个嫔妃又怎么了?” 是啊,她原本就是继后,哪怕是他亲自封了自己为后,心里到底也是这般瞧不起的。宓姌满脸血红,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儿:“臣妾无子是臣妾无能,但皇上不爱惜自己的龙体,便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和天下苍生。”她接过盈月手里的汤盏捧过头顶,极力忍着眼泪道:“臣妾不敢有什么劝谏的话,所有臣妾要说的都在这碗汤里了。” 皇帝登时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一盏绿豆莲心汤砸得粉碎,连着汤水淋淋沥沥洒了如懿满头满身。那碎瓷片飞溅起来,直刮到如懿手背上,刮出一道鲜红的血口子,瞬间有鲜血涌了出来。 婉婷吓得花容失色,指着如懿的手背道:“血,皇后娘娘,有血。’” 宓姌猛地擦去手背上的血液,浑身狼狈,却不肯放柔了语气,道:“臣妾这点子血,比起皇上的精血实在算不上什么,皇上生气,要打要罚臣妾无怨无悔,但皇上不爱惜自己,臣妾哪怕是覥着脸也要跪在这儿求皇上明白的。” 皇帝又气又恼,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要跪便跪在这儿,少去奉先殿丢人现眼!”他转身吩咐:“琛妃,跟朕进去,朕要你伺候着。” (五百零二) 宓姌的目光扫视着她们,疾言厉色道:“珅嫔是不懂,但其中的厉害,琛妃你是懂的吧。太后一旦查问起来,看了记档问皇上为何会有五女相陪,且是青天白日的这么不爱惜自己,你们这五条性命还要不要?淫乱后宫,迷惑皇上的罪名,是连你们母家的族人都要一起担待的。” 话音未落,只听见永寿宫正殿的大门霍然打开,一个气恼的声音道:“是朕要她们伺候的,一切都由朕担着。’ 宓姌见皇帝扬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江绸平金银缠枝菊金龙纹便袍,想试方才的话皇帝都听到了,便索性道:“皇上万福金安,臣妾恭请圣安。” 皇帝不耐烦道:“朕有什么安不安的,连个午觉都睡不安稳,听着你们吵吵闹闹,不成个体统。” 他这话虽然是对着众人说的,然而,目光只落在宓姌身上。珅嫔立刻看懂了皇帝眼色,揉着膝盖娇声道:“皇上,臣妾跪得膝盖都疼了,臣妾能起来么?” 皇帝皱眉道:“大白天的,一排跪在滴水檐下成什么样子,回自己宫里去。” 珅嫔得意的扭着腰身站起来,朝着宓姌横了一眼。宓姌也不愿再众人面前再僵持着,便由着她们离开。晋嫔等人走得,婉婷却走不得。 皇帝瞥了婉婷一眼:“你还跪在这儿做什么?不是给朕炖了茯苓地黄大补汤么,还不叫人端了来?” 宓姌使了个眼色,盈月端着绿豆莲心汤来。宓姌尽力温婉了声线道:“皇上若是渴了,臣妾熬了绿豆莲心汤来,正好解渴。” 皇帝不悦的看了一眼:“又不是大伏天,送这么不合时宜的东西来作什么?” 宓姌婉声道:“皇上这些日子连着进补鹿血,那东西的性子是热的。臣妾怕皇上烈性的东西喝的多了。所以特意送了性凉解热的绿豆莲心汤来,请皇上一尝。” 皇帝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皇后什么时候学会拐着弯子骂人了?’ 宓姌忙屈膝垂首:“皇上,臣妾不敢。’ “不敢?”皇帝冷哼一声,“你晚上扫朕的兴致,白天也来扫朕的兴致。你就这么容不得朕舒心一会儿吗?” 这句话仿佛一个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宓姌晕头转向。她怔了半天,只觉得眼底一阵阵滚热。分明有什么东西要汹涌而出。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了唇。仰起脸死死忍住眼底那阵热流,以清冷相对,道:“是臣妾扫了皇上的兴致么?” 皇帝正被几个年轻貌美的嫔妃奉承得惯了,如何受得了这一句。不觉得冷笑连连:“皇后没扫朕的兴致,难道是琛妃珅嫔她们扫了朕的兴致么?朕倒觉得,在她们面前,朕也年轻了许多,不像对着皇后,不温不火惯了。” 宓姌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芒刺堆里滚来扎去,扎得到处都痛,偏偏又拔不出来,却又实在忍不得这样的罪名和指责。只能低首道:“皇上的兴致若要一碗碗的鹿血酒喝大补汤吊着。臣妾也不敢劝皇上要爱惜身子这样的话了。臣妾立刻去奉先殿跪着,向列祖列宗请求宽恕便是。” 皇帝登时恼羞成怒,喝道:“你去奉先殿?就凭你是皇后么?” 宓姌镇声道:“是!皇上封了臣妾为皇后,臣妾便不能不言。” 皇帝在懊丧中口不择言:“且不说你是继后,便是先皇后这位嫡后在这里也不能扭了朕的性子!且你能去奉先殿做什么?去奉先殿告诉列祖列宗身为朕的皇后却不能绵延子嗣。为瑄氏生下嫡子嫡孙吗?皇后无能,无皇嗣可诞,朕为江山万代计,宠幸几个嫔妃又怎么了?” 是啊,她原本就是继后,哪怕是他亲自封了自己为后,心里到底也是这般瞧不起的。宓姌满脸血红,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儿:“臣妾无子是臣妾无能,但皇上不爱惜自己的龙体,便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和天下苍生。”她接过盈月手里的汤盏捧过头顶,极力忍着眼泪道:“臣妾不敢有什么劝谏的话,所有臣妾要说的都在这碗汤里了。” 皇帝登时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一盏绿豆莲心汤砸得粉碎,连着汤水淋淋沥沥洒了如懿满头满身。那碎瓷片飞溅起来,直刮到如懿手背上,刮出一道鲜红的血口子,瞬间有鲜血涌了出来。 婉婷吓得花容失色,指着如懿的手背道:“血,皇后娘娘,有血。’” 宓姌猛地擦去手背上的血液,浑身狼狈,却不肯放柔了语气,道:“臣妾这点子血,比起皇上的精血实在算不上什么,皇上生气,要打要罚臣妾无怨无悔,但皇上不爱惜自己,臣妾哪怕是覥着脸也要跪在这儿求皇上明白的。” 皇帝又气又恼,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要跪便跪在这儿,少去奉先殿丢人现眼!”他转身吩咐:“琛妃,跟朕进去,朕要你伺候着。” 宓姌进退不得,直直跪在殿门前,看着婉婷携着皇帝的手亲亲热热的进去。 盈月吓得脸色发青,忙陪着宓姌跪下,低声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宓姌望着那紧闭的门扇,镂花朱漆填金的大门,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云幅八宝团纹,团花以芍药为心,五蝠衔银锭,灵芝,如意,菊花,珊瑚分布于四周,本是极热闹的华彩,却像是缭乱纷飞的蝙蝠翅膀上的刚刺,一扑一扑,触目惊心。 “何苦?”她怔怔地落下泪来,“皇上的龙体……难道是本宫的错吗?夫君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作为妻子不能劝一劝么?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本宫是臣子,亦不能劝一劝么?” 盈月无言以对,只得踌躇着道:“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也不高兴,也在气恼性子头上,皇上他……不找自己亲近的人撒气找谁呢?” 宓姌用力抹去腮边的泪:“所以,本宫就要忍受皇上当着妾室的面这样羞辱么?” 盈月扶住了宓姌,忍耐着抹去眼角的酸涩。 婉婷陪着皇帝进了寝殿,一下一下替皇帝揉着心口道:“皇上别生气了,皇后娘娘也只是气臣妾们伺候了您,所以才会一时口不择言的。” 皇帝闭着眼睛道:“你伺候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后一向挺喜欢你,今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一定要这么不依不饶?” 婉婷伏在皇帝肩头,柔声道:“皇后娘娘也是关心皇上,皇上一碗碗的鹿血酒喝下去,别说皇后娘娘,臣妾看着都怕。” 皇帝暧昧地看她一眼,沿着她的手腕慢慢地摸下去:“怕?你有什么可怕的?” 婉婷无限娇柔地一笑,咬着皇帝的耳垂道:“臣妾就是怕嘛,怕吃不消您。” 皇帝满脸的阴郁顿时消散,搂过她道:“朕原以为你和皇后容貌有些相像,可是仔细辨起来,你们俩的性子却完全不同。皇后是刚烈脾气,宁死不折;你却是绕指柔情,追魂蚀骨。” 嬿婉哧哧笑着,故意笑得大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娇滴滴道:“皇后娘娘的样子臣妾可是学不来。皇后娘娘如今的脾气这么刚烈,就是因为她一心只以为是您的妻子,是大清国的皇后,却忘了她和臣妾一样,都先是您的臣子您的奴才,然后才是伺候您的枕边人哪。” 皇上笑着在她脸上抚了一把:”你倒是懂事“ 眉梢眼角缓然生出一段妩媚风情,婉婷柔到了极处,几乎要化了去,嘤咛一声道:”不是臣妾懂事,是臣妾时时刻刻都记着,臣妾就是伺候您的,只要您高兴,臣妾做什么都愿意的。“ 皇帝低低地在她耳边笑了声,说了一句什么,便道:”这样你也愿意么?“ 婉婷粉脸通红,娇羞地在皇帝胸膛捶了一下:”臣妾说了,为了皇上,臣妾什么都愿意。“ 也不知跪了多久,秋末的毛太阳晒在身上轻绵绵的,好像带着刺,痒丝丝的,如懿望着门上云幅八宝团花纹,明明是五只一格的蝙蝠扑棱着翅膀,她的眼前一片花白,越数越多。五只……六只,十只…… 宓姌轻轻地呻吟一声:“盈月……这些蝙蝠怎么多了……” 她的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软,发晕倒了下去。盈月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宓姌惊呼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 宓姌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翊坤宫里。床前床后围了一圈的人,一个个笑脸盈盈的,连天青色暗织芍药春睡纱帐不知何时也换成了了海棠红和合童子牡丹长春的图案。那样喜庆的红色,绣着金银丝穿嫩黄蜜蜡珠子的图案,牡丹是金边锦红的,长春花也是热热闹闹簇拥着的淡粉色,密密的让她生厌。宓姌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没个落处,头是晕乏的,眼是酸涩的,身上也使不上力气。她心下极是不耐烦,半闭着眼睛转过身去:“都笑什么,下去!” 却是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喜气盈盈道:“姌儿,你有身孕了!” (五百零三) 婉婷吓得花容失色,指着如懿的手背道:“血,皇后娘娘,有血。’” 宓姌猛地擦去手背上的血液,浑身狼狈,却不肯放柔了语气,道:“臣妾这点子血,比起皇上的精血实在算不上什么,皇上生气,要打要罚臣妾无怨无悔,但皇上不爱惜自己,臣妾哪怕是覥着脸也要跪在这儿求皇上明白的。” 皇帝又气又恼,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要跪便跪在这儿,少去奉先殿丢人现眼!”他转身吩咐:“琛妃,跟朕进去,朕要你伺候着。” 宓姌进退不得,直直跪在殿门前,看着婉婷携着皇帝的手亲亲热热的进去。 盈月吓得脸色发青,忙陪着宓姌跪下,低声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宓姌望着那紧闭的门扇,镂花朱漆填金的大门,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云幅八宝团纹,团花以芍药为心,五蝠衔银锭,灵芝,如意,菊花,珊瑚分布于四周,本是极热闹的华彩,却像是缭乱纷飞的蝙蝠翅膀上的刚刺,一扑一扑,触目惊心。 “何苦?”她怔怔地落下泪来,“皇上的龙体……难道是本宫的错吗?夫君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作为妻子不能劝一劝么?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本宫是臣子,亦不能劝一劝么?” 盈月无言以对,只得踌躇着道:“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也不高兴,也在气恼性子头上,皇上他……不找自己亲近的人撒气找谁呢?” 宓姌用力抹去腮边的泪:“所以,本宫就要忍受皇上当着妾室的面这样羞辱么?” 盈月扶住了宓姌,忍耐着抹去眼角的酸涩。 婉婷陪着皇帝进了寝殿,一下一下替皇帝揉着心口道:“皇上别生气了,皇后娘娘也只是气臣妾们伺候了您,所以才会一时口不择言的。” 皇帝闭着眼睛道:“你伺候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后一向挺喜欢你,今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一定要这么不依不饶?” 婉婷伏在皇帝肩头,柔声道:“皇后娘娘也是关心皇上,皇上一碗碗的鹿血酒喝下去,别说皇后娘娘,臣妾看着都怕。” 皇帝暧昧地看她一眼。沿着她的手腕慢慢地摸下去:“怕?你有什么可怕的?” 婉婷无限娇柔地一笑。咬着皇帝的耳垂道:“臣妾就是怕嘛,怕吃不消您。” 皇帝满脸的阴郁顿时消散,搂过她道:“朕原以为你和皇后容貌有些相像,可是仔细辨起来。你们俩的性子却完全不同。皇后是刚烈脾气,宁死不折;你却是绕指柔情,追魂蚀骨。” 嬿婉哧哧笑着,故意笑得大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娇滴滴道:“皇后娘娘的样子臣妾可是学不来。皇后娘娘如今的脾气这么刚烈,就是因为她一心只以为是您的妻子,是大清国的皇后,却忘了她和臣妾一样,都先是您的臣子您的奴才。然后才是伺候您的枕边人哪。” 皇上笑着在她脸上抚了一把:”你倒是懂事“ 眉梢眼角缓然生出一段妩媚风情。婉婷柔到了极处,几乎要化了去,嘤咛一声道:”不是臣妾懂事,是臣妾时时刻刻都记着,臣妾就是伺候您的。只要您高兴,臣妾做什么都愿意的。“ 皇帝低低地在她耳边笑了声,说了一句什么,便道:”这样你也愿意么?“ 婉婷粉脸通红,娇羞地在皇帝胸膛捶了一下:”臣妾说了,为了皇上,臣妾什么都愿意。“ 也不知跪了多久,秋末的毛太阳晒在身上轻绵绵的,好像带着刺,痒丝丝的,如懿望着门上云幅八宝团花纹,明明是五只一格的蝙蝠扑棱着翅膀,她的眼前一片花白,越数越多。五只……六只,十只…… 宓姌轻轻地呻吟一声:“盈月……这些蝙蝠怎么多了……” 她的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软,发晕倒了下去。盈月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宓姌惊呼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 宓姌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翊坤宫里。床前床后围了一圈的人,一个个笑脸盈盈的,连天青色暗织芍药春睡纱帐不知何时也换成了了海棠红和合童子牡丹长春的图案。那样喜庆的红色,绣着金银丝穿嫩黄蜜蜡珠子的图案,牡丹是金边锦红的,长春花也是热热闹闹簇拥着的淡粉色,密密的让她生厌。宓姌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没个落处,头是晕乏的,眼是酸涩的,身上也使不上力气。她心下极是不耐烦,半闭着眼睛转过身去:“都笑什么,下去!” 却是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喜气盈盈道:“姌儿,你有身孕了!” 这句话不啻一个惊雷响在耳边,宓姌急忙坐起身来。一起来才发觉自己起的急了,只怕是伤着了哪里,于是半僵着身体,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犹自不信:“皇上说什么?” 然而皇帝是那样欢喜,方才在永寿宫的雷霆之怒全然化作了春风晴日。他握着宓姌的手,有些愧疚:“如懿,你方才在永寿宫外晕了过去。朕赶紧抱了你回来让龚鲁一瞧,你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婉婷陪在皇帝身后,满面的笑中有些畏惧:“皇上一听说娘娘发晕,急得什么似的,丢下了臣妾就抱着娘娘冲出了永寿宫。” 盈月忙挤上前来替如懿在身后垫了几个垫子,把琛妃挤到了身后,道:“娘娘仔细凤体,慢慢起身。” 宓姌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仿佛是在空茫的大海上飘荡着。怎么会有孩子呢?怎么会有孩子呢? 宓姌慌慌张张地抚着肚子,肚子是平坦的,怎么就会有孩子在里头了呢?可若不是有了孩子,皇帝怎么会这样高兴?她急忙唤道:“云昆呢?” 龚鲁忙膝行向前道:“皇后娘娘安心,云太医还在家中呢。微臣已经跟皇后娘娘搭过脉了,确实是有了身孕无疑。但皇后娘娘之前未有生育,这是第一胎,一定一定要格外小心。” 皇帝的心情极好,朗声道:“龚鲁,朕便把皇后的身孕全权都交与你了。若是有一点儿错失……” 龚鲁赶紧趴下了身体道:“微臣不敢,若有闪失,微臣便不敢要这条老命了。” 皇帝笑道:“那就好。皇后一向是由龚太医请平安脉,你便和他一起照顾着,以求万全。” 宓姌的神色还是有些疲乏,并不愿十分搭理皇帝,连笑也是一抹淡淡山岚。还是乐子乖觉:“皇后娘娘可是乏了?奴才立刻让龚太医去熬上好的安胎药,娘娘好好儿歇一会儿吧。” 婉婷忙堆了一脸柔绵的笑容,道:“那臣妾伺候皇上先回永寿宫吧。晚膳备好了,是皇上最喜欢的炙鹿肉呢。” 宓姌的眼光飘渺拂过婉婷的脸,皇帝清了清嗓子,道:“这些日子都是鹿肉啊野鸡啊,朕都吃絮了,不去了。” 婉婷还欲陪着皇帝,有些眷恋不舍。皇帝也不看她,摆手道:“你先跪安吧,朕想陪陪皇后。” 婉婷只得讪讪告辞。众人散去后,皇帝对宓姌作小服低:“姌儿,朕今日是在永寿宫喝酒昏了头了。” 宓姌侧身朝着里头,淡淡道:“皇上是喝多了酒,臣妾会让盈月熬好了醒酒汤给皇上的。请皇上恕罪,臣妾怀着身孕,怕酒气过给了孩子,还请皇上去暖阁歇着吧。” 皇上眼里浮起些许内疚,像浮于春水之上逐渐融化的碎冰:“姌儿,你别生气,会伤者你腹中咱们的孩子的。” 如懿心中一酸,抚着肚子发怔。是啊,若不是这个孩子,今日她又会到什么田地呢?明明不是她的错,他却能轻而易举的将所有的错处都落在她身上,在妾室们面前这样折辱她。 她眼中酸极,像小时候那手剥完了青梅又揉了揉眼睛,几乎逼得她想落下泪来。可是落泪又能如何呢?她在永寿宫前落了再多伤心痛惜的泪也无济于事,若不是这个孩子,她的伤心担忧,不过也都是白费而已。 她望着帐上浮动的幽影,轻声道:“若不是臣妾突然有了这个孩子,皇上也不会对臣妾这样说话吧?” 皇帝略略有几分尴尬:‘姌儿,朕不喜欢你这样。“ 宓姌长叹一声:’臣妾让皇上不喜欢的地方太多了。臣妾不过是继后,人微言轻,行事莽撞,难免让皇上不喜欢。” 皇上轻吁道:“皇后,你真要为朕一句醉话计较到这种地步吗?‘ 宓姌侧过身子,未语,泪先涌出:’臣妾怎刚计较皇上,臣妾只是计较自己。皇上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无非是臣妾无能而已,臣妾还有何面目见皇上呢?” 皇帝的神色有几分伤感,仿佛凝于秋日红叶之上的清霜:“姌儿,朕是皇帝,也是男人。所有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朕着急,也生气,那是对着自己的人啊,气急交加的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糊涂了的。你若在这个时候计较朕的糊涂,朕也无话可说。今日的事,朕是纵情任性了些,但几个年轻嫔妃在侧,朕一时兴致上来,她们也没劝……”他有些尴尬,说不下去,“总之,朕不再那样了就是。” (五百零四) 皇帝略略有几分尴尬:‘姌儿,朕不喜欢你这样。“ 宓姌长叹一声:’臣妾让皇上不喜欢的地方太多了。臣妾不过是继后,人微言轻,行事莽撞,难免让皇上不喜欢。” 皇上轻吁道:“皇后,你真要为朕一句醉话计较到这种地步吗?‘ 宓姌侧过身子,未语,泪先涌出:’臣妾怎刚计较皇上,臣妾只是计较自己。皇上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无非是臣妾无能而已,臣妾还有何面目见皇上呢?” 皇帝的神色有几分伤感,仿佛凝于秋日红叶之上的清霜:“姌儿,朕是皇帝,也是男人。所有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朕着急,也生气,那是对着自己的人啊,气急交加的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糊涂了的。你若在这个时候计较朕的糊涂,朕也无话可说。今日的事,朕是纵情任性了些,但几个年轻嫔妃在侧,朕一时兴致上来,她们也没劝……”他有些尴尬,说不下去,“总之,朕不再那样了就是。” 宓姌垂下的眼眸微微一扬:‘那臣妾不为别的,只为皇上说的这一句,皇上一时兴致上来,她们也没劝。臣妾就不得不给琛妃和珅嫔一个教训,“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只要你高兴,你腹中的孩子高兴,朕没什么可说的。“ 宓姌故意盯着他:”皇上不心疼?“ 皇帝笑,一字一字咬重了道;’自然。你是朕的正妻,责罚妾室,朕有什么可心疼的。” 宓姌爽然道:“那么,臣妾就请皇上允准,自今日起至臣妾平安诞下孩子满月之后,琛妃、珅嫔全数罚奉,秀贵人、平常在、揆常在罚奉一半,如何?‘ 皇帝笑着抚上宓姌的小腹。亲昵道:“朕都由得你。” 宓姌半笑着唏嘘道:“有什么由不由得臣妾的,只要皇上爱惜龙体,保养自身,臣妾便什么话都没了。” 殿中有清明的日光摇曳浮沉,初秋的静好时光便渐渐弥漫开来。这一切似乎是那样完满。自然。也只能一味它是完满的。 沛涵和意欢结伴来看望如懿时,宓姌正倚在长窗的九枝梅花塌上,盖着一床麒麟同春的水红锦被。看着菱枝领着小宫女们在庭院里收拾花草。 各宫嫔妃都来贺喜过,连太后也亲在来安慰了。宓姌应付的多了,也有些疲乏。用过午膳,也许是有孕的缘故,总是懒怠动弹。宫人们虽都在外头忙活,但个个屏气吸声的,一丁儿点声音都没有,生怕惊扰了她静养。于是,翊坤宫中也就静得如千年的古刹。带着淡淡的香烟缭绕的气息,静而安稳。 宓姌戴着银嵌宝石碧玉琢蝴蝶纹细钿子,里头是烟霞色配浅紫瓣兰刺绣的衬衣,身上披着玫瑰紫刺金边的氅衣,春意融融的颜色,偏又有一分说不出的华贵。长长娥衣摆拖曳在松茸色地毯上,仿佛是被夕阳染了色的春溪一般蜿蜒流淌。 暖阁内的纱窗上糊着“杏花沾雨”的霞影纱,在寂寞的秋末时节看来,外头枯凉的景色也被笼罩在一层浅淡的杏雨蒙蒙,温润而舒展。 沛涵比意欢早跨进一步。欲笑,泪却先漫上了睫毛。她在宓姌身边坐下,执了宓姌的手含泪笑道:’想不到,原来还有今日。‘ 意欢忙笑道:“瑜妃姐姐高兴过头了。这是喜事,不能哭啊!”她虽这样说,眼眶也不觉湿润了:“皇后娘娘别嫌咱们来得最晚。一大早人来人往的,人多了都是应酬的话,咱们反而不能说说体己话了。” 宓姌忙挽了意欢的手坐下;‘多谢你们,沾了你们的福气。“ 沛涵忙拭了泪道:”皇后娘娘,等了这么多年……“ 是啊,等了这么多年,梦了这么多年,无数次在梦里都梦见了抱着自己的孩子的那种喜悦,可最后,却是一场空梦。梦醒后泪湿罗衫,却不想,还有今日。 意欢接口道:”只要等到了,多晚都不算晚。“她不免感触,”皇后娘娘等到了,臣妾不也等到了么?一定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意欢穿着湘妃竹绿的软缎滚银线长衣,袖口略略点缀了几朵黄蕊白瓣的水仙。发髻上也只是以简单的和田玉点缀,雕琢着盛开的水仙花。那是她最喜爱的花朵,也极衬她的气质,那样的凌波之态,轻盈亮洁,便如她一般,临水照花,自开自落的芬芳。她从袖中取出一个一盘花籽香荷包,打开抖出一串双喜珊瑚十八子手串,那珊瑚珠一串十八颗,白玉结珠,系珊瑚杵,翡翠双喜背云,十分精巧可爱。 意欢含笑道:“这还是臣妾入宫的时候家中的陪嫁,想来想去,送给皇后娘娘最合适了。” 沛涵笑着看她:“你轻易可不送礼,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好东西。” 宓姌推却道:“既是你的陪嫁,好好儿收着吧。等十阿哥娶妻的时候,传给你的媳妇儿。” 意欢从来对婉婷也只是淡淡的,如今更多了几分鄙夷之色,失笑道:“那里等的到那时候,臣妾也不过是什么人送什么东西罢了。虽说琛妃每常和咱们也有来往,可她若怀孕,臣妾才不送她这个。‘ 沛涵从藕荷色缎彩绣折枝藤萝纹衣的纽子上解下闪色销金绢子扬了扬,嫌恶地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意欢轻轻啐了一口,冷然道:“要不是她这么狐媚皇上,今日娘娘在永寿宫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过。若是不小心伤了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好?” 说起这个来,沛涵亦是叹气:“皇上年过不惑,怎么越来越由着性子来了呢?”她看着宓姌道:‘娘娘有时便是太在意皇上了。许多事松一松,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时候,平日让琛妃和珅嫔她们看了笑话。“她犹疑着道,”其实皇上要多喝几口鹿血酒要寻些乐子,便也由着他吧.‘ 意欢咬了咬贝齿,轻声而坚决道:“臣妾说句不知死活的话,今日若是臣妾在皇后娘娘这个位置,也必是要争一争的。” 沛涵瞪大了眼道:“你是指太后会责怪皇后娘娘不能进言?” 意欢摇摇头,微红了眼圈:“不只是太后,便为夫妻二字,这些话便只能由皇后娘娘来说。” 沛涵沉默片刻,叹息道:“说句看不破的话,你们呀,便是太在意夫妻二字了。无论民间宫中,不过恩爱时是夫妻,冷漠时是路人,不,却连路人也不如,还是个仇人呢。凡事太在意了,总归没意思。”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沛涵只得勉强笑道:“臣妾好好儿地又说这个做什么?左右该罚的也都罚了,臣妾过来的时候,还听见珅嫔在自己宫里哭呢。也是,做出这般迷惑圣心的事来,真是丢了她富察氏的脸面!” 她唤过叶心,捧上一个朱漆描金万福如意盘子,垫着青紫色缎面,内中放着二十来个颜色大小各不同的肚兜,有玉堂富贵、福寿三多、瑞鹊衔花、鸳鸯莲鹭、锦上添花、群仙贺寿,还坠着攒心梅花,蝉通天意、双色连环、柳叶合心的串珠络子,簇在一堆花团锦簇,甚是好看。 宓姌拣了一个玉堂富贵的同心方胜杏黄肚兜,讶异道:“哪里来这么些肚兜,本宫瞧这宝照大花锦是皇上刚登基时内务府最喜欢用的布料,如今皇上用的都没有这么精细的东西了,你一时怎么找出来的?” 沛涵抿着嘴儿笑道:“只许娘娘盼着,也不许臣妾替娘娘想个盼头么?从臣妾伺候皇上开始,就替娘娘攒着了。一年只攒一个,用当年最好的料子,挑最好的时日里最好的时辰。臣妾就想着,到了哪一年,臣妾绣第几个肚兜的时候,娘娘就能有身孕了。不只不觉,也攒了这些年了。” 宓姌心中感动,比之皇帝的喜怒无常,情意寡淡,反而是姐妹之间多年相依的绵长情意更为稳笃而融洽。或许怀着这个孩子,也唯有沛涵和意欢,是真心替她高兴的。她爱惜地抚着这些肚兜:“沛涵,也只有你有这样的心意。”她吩咐道:“盈月,好好儿收起来,等以后孩子长大了,都一一穿上吧.‘ 沛涵眉眼盈盈,全是笑意,道:”其实皇上赏的哪里会少,臣妾不过是一点儿心意罢了。娘娘只看舒妃妹妹就知道了,自从生下十阿哥,皇上没个三五日就要赏赐呢!“ 意欢虽然带着澹澹的笑意,眼角眉稍却添了几分薄雾似的惆怅。她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虽然是用了假发,但那把青丝还是看起来薄薄脆脆的,让她昔日容颜失色了不少。”东西是赏了,可人却少见了。从前总以为多年相随的情分,到头来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若不是这个孩子,只怕臣妾早已经闭锁深宫,再不的见君颜了。“ 此话亦勾起沛涵的愁意:”不过有个孩子总是好的。红颜易逝,谁又能保得住一辈子的花容月貌呢?不过是上半辈子靠着君恩怜惜,下半辈子依仗着孩子罢了。比起婉婷无宠无子,咱们已经算是好的了。“ 宓姌怅然道:”你们说的何尝不是。没有孩子,哪怕本宫位居皇后至尊,也是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五百零五) 意欢穿着湘妃竹绿的软缎滚银线长衣,袖口略略点缀了几朵黄蕊白瓣的水仙。发髻上也只是以简单的和田玉点缀,雕琢着盛开的水仙花。那是她最喜爱的花朵,也极衬她的气质,那样的凌波之态,轻盈亮洁,便如她一般,临水照花,自开自落的芬芳。她从袖中取出一个一盘花籽香荷包,打开抖出一串双喜珊瑚十八子手串,那珊瑚珠一串十八颗,白玉结珠,系珊瑚杵,翡翠双喜背云,十分精巧可爱。 意欢含笑道:“这还是臣妾入宫的时候家中的陪嫁,想来想去,送给皇后娘娘最合适了。” 沛涵笑着看她:“你轻易可不送礼,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好东西。” 宓姌推却道:“既是你的陪嫁,好好儿收着吧。等十阿哥娶妻的时候,传给你的媳妇儿。” 意欢从来对婉婷也只是淡淡的,如今更多了几分鄙夷之色,失笑道:“那里等的到那时候,臣妾也不过是什么人送什么东西罢了。虽说琛妃每常和咱们也有来往,可她若怀孕,臣妾才不送她这个。‘ 沛涵从藕荷色缎彩绣折枝藤萝纹衣的纽子上解下闪色销金绢子扬了扬,嫌恶地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意欢轻轻啐了一口,冷然道:“要不是她这么狐媚皇上,今日娘娘在永寿宫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过。若是不小心伤了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好?” 说起这个来,沛涵亦是叹气:“皇上年过不惑,怎么越来越由着性子来了呢?”她看着宓姌道:‘娘娘有时便是太在意皇上了。许多事松一松,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时候,平日让琛妃和珅嫔她们看了笑话。“她犹疑着道,”其实皇上要多喝几口鹿血酒要寻些乐子,便也由着他吧.‘ 意欢咬了咬贝齿,轻声而坚决道:“臣妾说句不知死活的话,今日若是臣妾在皇后娘娘这个位置。也必是要争一争的。” 沛涵瞪大了眼道:“你是指太后会责怪皇后娘娘不能进言?” 意欢摇摇头,微红了眼圈:“不只是太后,便为夫妻二字,这些话便只能由皇后娘娘来说。” 沛涵沉默片刻,叹息道:“说句看不破的话。你们呀。便是太在意夫妻二字了。无论民间宫中,不过恩爱时是夫妻,冷漠时是路人。不,却连路人也不如,还是个仇人呢。凡事太在意了,总归没意思。”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沛涵只得勉强笑道:“臣妾好好儿地又说这个做什么?左右该罚的也都罚了,臣妾过来的时候,还听见珅嫔在自己宫里哭呢。也是,做出这般迷惑圣心的事来,真是丢了她富察氏的脸面!” 她唤过叶心。捧上一个朱漆描金万福如意盘子,垫着青紫色缎面,内中放着二十来个颜色大小各不同的肚兜,有玉堂富贵、福寿三多、瑞鹊衔花、鸳鸯莲鹭、锦上添花、群仙贺寿,还坠着攒心梅花,蝉通天意、双色连环、柳叶合心的串珠络子。簇在一堆花团锦簇,甚是好看。 宓姌拣了一个玉堂富贵的同心方胜杏黄肚兜,讶异道:“哪里来这么些肚兜,本宫瞧这宝照大花锦是皇上刚登基时内务府最喜欢用的布料,如今皇上用的都没有这么精细的东西了。你一时怎么找出来的?” 沛涵抿着嘴儿笑道:“只许娘娘盼着,也不许臣妾替娘娘想个盼头么?从臣妾伺候皇上开始,就替娘娘攒着了。一年只攒一个,用当年最好的料子,挑最好的时日里最好的时辰。臣妾就想着,到了哪一年,臣妾绣第几个肚兜的时候,娘娘就能有身孕了。不只不觉,也攒了这些年了。” 宓姌心中感动,比之皇帝的喜怒无常,情意寡淡,反而是姐妹之间多年相依的绵长情意更为稳笃而融洽。或许怀着这个孩子,也唯有沛涵和意欢,是真心替她高兴的。她爱惜地抚着这些肚兜:“沛涵,也只有你有这样的心意。”她吩咐道:“盈月,好好儿收起来,等以后孩子长大了,都一一穿上吧.‘ 沛涵眉眼盈盈,全是笑意,道:”其实皇上赏的哪里会少,臣妾不过是一点儿心意罢了。娘娘只看舒妃妹妹就知道了,自从生下十阿哥,皇上没个三五日就要赏赐呢!“ 意欢虽然带着澹澹的笑意,眼角眉稍却添了几分薄雾似的惆怅。她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虽然是用了假发,但那把青丝还是看起来薄薄脆脆的,让她昔日容颜失色了不少。”东西是赏了,可人却少见了。从前总以为多年相随的情分,到头来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若不是这个孩子,只怕臣妾早已经闭锁深宫,再不的见君颜了。“ 此话亦勾起沛涵的愁意:”不过有个孩子总是好的。红颜易逝,谁又能保得住一辈子的花容月貌呢?不过是上半辈子靠着君恩怜惜,下半辈子依仗着孩子罢了。比起婉婷无宠无子,咱们已经算是好的了。“ 宓姌怅然道:”你们说的何尝不是。没有孩子,哪怕本宫位居皇后至尊,也是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沛涵与意欢相对默然,彼此伤感。半晌,意欢才笑了笑道:”瞧咱们,明明是来给皇后娘娘贺喜的,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只盼着娘娘放宽心,平平安安生下个小阿哥才好呢,也好给四阿哥和十阿哥做个伴儿啊!“ 宓姌亦笑:”可不是。四阿哥虽然养在本宫膝下,但本宫如今有孕,怕也顾不上。还是沛涵自己带回去照顾方便些吧。“ 沛涵接了璞琪在身边,自然是欢喜的,于是聊起养儿的话来,细细碎碎又是一大篇,直到晚膳时分,才各自回宫去。 翊坤宫中一团喜庆,中宫有喜,那是最大的喜事。皇帝择了良辰吉日祭告奉先殿,连太后也颇为欣慰:”自从孝贤皇后夭折两字,中宫新立,也是该添位皇子了。“ 而几家欢喜几家愁。永寿宫中却是一片寂静,半点儿声响也不敢出。 婉婷忍着气闷坐在榻上,一团木樨血燕羹在手边已经搁的没半点儿热气了。春蝉小心翼翼劝道:”怒气伤肝,小主还是宽宽心,喝了这碗血燕羹吧。“ 婉婷恼恨道:”喝了这碗还有下一碗吗?停了本宫这么久的月俸,以后眼看着连碗银耳羹都喝不上了,还血燕呢?“她想象更加气恼,”偏偏本宫的额娘不知好歹,又来跟本宫伸手要钱。钱钱钱,哪里变出这么多钱来,难不成还要去变卖皇上给的赏赐吗?“ 春蝉半跪着替嬿婉捏着小腿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皇上喜爱小主,明里暗里的赏赐下来,小主还在乎这点月俸吗?“ 婉婷愁眉不展,道:”月俸虽小,也是银子。在宫中哪里不要赏人的,否则使唤得动谁?银子流水价出去,本宫本来就没有个富贵娘家,一切都指望着皇上的赏赐和月俸,如今少了这一桩进项,到底难些。“ 春蝉帮着出主意道:”那也没什么。有时候织造府和内务府送来孝敬的料子堆了半库房呢,咱们也穿不了那么多,有的是送出去变卖的法子。左右也不过这一年,等皇后娘娘出了月子合宫大赏的时候,多少爷熬出来了。“ 婉婷听到这个就有气,顺手端起那碗木樨血燕羹便要往地下砸,恨道:‘舒妃生了阿哥,皇后也有孕!为什么只有本宫没有?明明本宫最年轻,明明本宫最得宠!为什么?为什么本宫偏没有?” 春蝉吓得立刻跪在地上,死死拦住婉婷的手道:“小主,小主,奴婢宁可您把奴婢当成个实心肉凳子,狠狠砸在了奴婢头上,也不能有那么大动静啊!” 婉婷怔了一怔,手悬在半空中,汤汁淋淋漓漓地洒了春蝉半身,到底也没砸在地上。春蝉瞅着她发怔的瞬间,也顾不得擦拭自己,忙接过了汤羹搁下道:”小主细想想,若被外人听见,皇后娘娘有孕这么高兴的时候您却不高兴了,那要生出多大的是非啊。好容易您才的了皇上那么多的宠爱呢。皇后娘娘这个时候有孕也好,她不便伺候皇上,您便死死抓住皇上的心吧。有皇上的恩宠,您什么都不必怕。“ 婉婷缓缓地坐下身,解下手边的翠蓝绡金绫绢子递给她:”好好擦一擦吧。本宫架子上有套新做的银红织金缎子对襟配蓝缎子裙儿,原是要打发给娘家表妹的,便赏给你穿了。“ 春蝉千恩万谢地答应了,越发殷勤伺候不停。 然而,宓姌的有孕,并未让婉婷有意料之中的继得君恩。皇帝仿佛是含了对宓姌的愧意,除了每日取陪宓姌或是千桦用膳,平日里便只歇在兮贵妃和庆嫔处。连太后也不禁感叹:“日久见人心,伺候皇帝的人还是要沉稳些的好,便足见庆嫔的可贵了。那日永寿宫那样胡闹,到底也不见庆嫔厮混了进去。” 这番话,便是对婉婷等人婉转的申斥了。如此,皇帝亦不肯轻易往这几个人宫中去,只耐着性子保养身体,到底也冷落了下来。 (五百零六) 意欢虽然带着澹澹的笑意,眼角眉稍却添了几分薄雾似的惆怅。她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虽然是用了假发,但那把青丝还是看起来薄薄脆脆的,让她昔日容颜失色了不少。”东西是赏了,可人却少见了。从前总以为多年相随的情分,到头来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若不是这个孩子,只怕臣妾早已经闭锁深宫,再不的见君颜了。“ 此话亦勾起沛涵的愁意:”不过有个孩子总是好的。红颜易逝,谁又能保得住一辈子的花容月貌呢?不过是上半辈子靠着君恩怜惜,下半辈子依仗着孩子罢了。比起婉婷无宠无子,咱们已经算是好的了。“ 宓姌怅然道:”你们说的何尝不是。没有孩子,哪怕本宫位居皇后至尊,也是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沛涵与意欢相对默然,彼此伤感。半晌,意欢才笑了笑道:”瞧咱们,明明是来给皇后娘娘贺喜的,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只盼着娘娘放宽心,平平安安生下个小阿哥才好呢,也好给四阿哥和十阿哥做个伴儿啊!“ 宓姌亦笑:”可不是。四阿哥虽然养在本宫膝下,但本宫如今有孕,怕也顾不上。还是沛涵自己带回去照顾方便些吧。“ 沛涵接了璞琪在身边,自然是欢喜的,于是聊起养儿的话来,细细碎碎又是一大篇,直到晚膳时分,才各自回宫去。 翊坤宫中一团喜庆,中宫有喜,那是最大的喜事。皇帝择了良辰吉日祭告奉先殿,连太后也颇为欣慰:”自从孝贤皇后夭折两字,中宫新立,也是该添位皇子了。“ 而几家欢喜几家愁。永寿宫中却是一片寂静,半点儿声响也不敢出。 婉婷忍着气闷坐在榻上,一团木樨血燕羹在手边已经搁的没半点儿热气了。春蝉小心翼翼劝道:”怒气伤肝,小主还是宽宽心。喝了这碗血燕羹吧。“ 婉婷恼恨道:”喝了这碗还有下一碗吗?停了本宫这么久的月俸,以后眼看着连碗银耳羹都喝不上了,还血燕呢?“她想象更加气恼,”偏偏本宫的额娘不知好歹,又来跟本宫伸手要钱。钱钱钱。哪里变出这么多钱来。难不成还要去变卖皇上给的赏赐吗?“ 春蝉半跪着替嬿婉捏着小腿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皇上喜爱小主,明里暗里的赏赐下来。小主还在乎这点月俸吗?“ 婉婷愁眉不展,道:”月俸虽小,也是银子。在宫中哪里不要赏人的,否则使唤得动谁?银子流水价出去,本宫本来就没有个富贵娘家,一切都指望着皇上的赏赐和月俸,如今少了这一桩进项,到底难些。“ 春蝉帮着出主意道:”那也没什么。有时候织造府和内务府送来孝敬的料子堆了半库房呢,咱们也穿不了那么多。有的是送出去变卖的法子。左右也不过这一年,等皇后娘娘出了月子合宫大赏的时候,多少爷熬出来了。“ 婉婷听到这个就有气,顺手端起那碗木樨血燕羹便要往地下砸,恨道:‘舒妃生了阿哥,皇后也有孕!为什么只有本宫没有?明明本宫最年轻。明明本宫最得宠!为什么?为什么本宫偏没有?” 春蝉吓得立刻跪在地上,死死拦住婉婷的手道:“小主,小主,奴婢宁可您把奴婢当成个实心肉凳子,狠狠砸在了奴婢头上。也不能有那么大动静啊!” 婉婷怔了一怔,手悬在半空中,汤汁淋淋漓漓地洒了春蝉半身,到底也没砸在地上。春蝉瞅着她发怔的瞬间,也顾不得擦拭自己,忙接过了汤羹搁下道:”小主细想想,若被外人听见,皇后娘娘有孕这么高兴的时候您却不高兴了,那要生出多大的是非啊。好容易您才的了皇上那么多的宠爱呢。皇后娘娘这个时候有孕也好,她不便伺候皇上,您便死死抓住皇上的心吧。有皇上的恩宠,您什么都不必怕。“ 婉婷缓缓地坐下身,解下手边的翠蓝绡金绫绢子递给她:”好好擦一擦吧。本宫架子上有套新做的银红织金缎子对襟配蓝缎子裙儿,原是要打发给娘家表妹的,便赏给你穿了。“ 春蝉千恩万谢地答应了,越发殷勤伺候不停。 然而,宓姌的有孕,并未让婉婷有意料之中的继得君恩。皇帝仿佛是含了对宓姌的愧意,除了每日取陪宓姌或是千桦用膳,平日里便只歇在兮贵妃和庆嫔处。连太后也不禁感叹:“日久见人心,伺候皇帝的人还是要沉稳些的好,便足见庆嫔的可贵了。那日永寿宫那样胡闹,到底也不见庆嫔厮混了进去。” 这番话,便是对婉婷等人婉转的申斥了。如此,皇帝亦不肯轻易往这几个人宫中去,只耐着性子保养身体,到底也冷落了下来。 在得知宓姌的身孕不久之后,皇帝便开始了一次隆而重之的选秀。三年一次的选秀时祖宗成例。可是皇帝登基后一直励精图治,将心思放在前朝。且又有从宫女或各府选取妙龄女子为嫔妃的途径,所以一直未曾好好选秀过一次。如今乍然提出,只说是以太后六旬万寿之名选取秀女侍奉宫中,太后与宓姌虽然惊愕,也知是祖宗规矩。且自皇帝冷落了婉婷等人,宓姌和千桦也有孕不便伺候皇帝,宫中只几个老人儿侍奉也很不成样子,便也只能由着皇帝的性子张罗起来。 因着宓姌有孕不能操劳,太后又安于享受六十大寿的喜庆,所以便由内务府和礼部操办,皇帝亲自选定了人选。 盈月私下里对宓姌道:“选秀本该是皇后娘娘主持的事,皇上却连露面都不允,可是恼了皇后娘娘上回送绿豆莲心汤之事?” 宓姌扶着腰肢慢慢在庭院中踱步,抚着一枝开得茂盛的金桂道:“事无完全,你若以为皇上是有心冷落,削了本宫的皇后颜面,那便是如此。你若以为皇上只是体贴本宫有孕,那便也是皇上的一番苦心了。” 太后寿辰之前,皇帝选了巡抚鄂舜之女西林觉罗氏为禧常在,都统纳亲之女巴林氏为颖贵人,拜唐阿佛音之女林氏为恭常在,德穆齐塞音察克之女拜尔果斯氏为恪常在。 许是因为宫中汉军旗女子不少,皇帝此次所选多为满蒙亲贵之女。宓姌在皇帝处看到入选秀女的名单时,不觉笑道:“这是皇帝第一次选秀,怎么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只选了4个出来?” 皇帝笑道:“这便够了。选了4个,四角齐全就好。” 宓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轻笑道:“那想必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儿了。只是臣妾想着,皇帝今春刚南巡回来,会多选几个汉军旗的女孩子呢。” 皇帝将内务府定好的封号给了宓姌看,道:“西林觉罗氏是满军旗,林氏虽然是汉军旗的,但她阿玛拜唐阿佛音是蒙军旗的,拜尔果斯氏和巴林氏也都是蒙军旗的。皇后看看,宫室该如何安排?” 宓姌思忖着道:“自从先帝的乌拉那拉皇后过身之后,景仁宫一直空着,倒也可惜。还是慧贤贵妃的咸福宫。臣妾想着,不如让恭常在和禧在住景仁宫,颖贵人和恪常在住咸福宫。” 皇帝道:“那也好。即日着人打扫出来吧。尤其颖贵人和恪常在是蒙古亲贵之女,布置上要格外有些蒙古的风味。” 宓姌笑盈盈颔首:“是,皇上不久才刚在前朝平定西藏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叛乱之事,如今准格尔内讧,正在蠢蠢欲动,这样的人选,倒是对满蒙尤其是蒙古各部极好的安抚。” 皇帝搁下笔,意味深长地看了宓姌一眼,口气温和关切而不容置疑:“皇后有着身孕,才三个月吧,还是不宜多思,尤其是前朝的闲话,也不要多听。” 宓姌心头徒地一跳,忙欠身道:“臣妾也只是随口说起选秀的家事,若惹皇上不悦,是臣妾的过失。” 皇帝笑了笑,那笑影却未曾弥漫到眼睛里,只是道:“皇后有孕辛苦,还是早点儿回宫休息吧。朕去瞧瞧庆斌。”说罢,起身便传轿出去。 宓姌看着皇帝的身影,不觉百感交集,抚着小腹,神色黯然。这便是君恩了,虽则有了身孕,虽永寿宫那场风波,到底是伤了里子了。” 借着这样的由头,十一月太后的六旬万寿,皇帝亦是办的热热闹闹,风光无限,除了循例的歌舞献寿,奉上珍宝之外,更在太后的徽号“崇庆慈宣”之后又加四字“康惠敦和”,便尊称“崇庆慈宣康惠敦和”皇太后。 然而,宓姌亦知,这样的尊荣背后,更是因为太后的长女端淑长公主嫁在了准格尔内讧颇有牵制之效,皇帝才会如此歌舞升平。但太每每关心起端淑之事,皇帝便笑着挡回去:“妹妹一切安好,又有公主之尊,皇额娘什么都不必担心。” 到了十二月里,新人入宫,皇帝颇为垂卒,侍寝也常常是这四人。其中颖贵人长得杏眼樱口,脸若粉雪,年轻娇憨又带了几分草原的泼辣爽利,格外得皇帝的喜欢,近新年时便封了颖嫔,可谓一枝独秀。如此,婉婷日渐被冷落,日子也越发难过了。 (五百零七) 然而,宓姌的有孕,并未让婉婷有意料之中的继得君恩。皇帝仿佛是含了对宓姌的愧意,除了每日取陪宓姌或是千桦用膳,平日里便只歇在兮贵妃和庆嫔处。连太后也不禁感叹:“日久见人心,伺候皇帝的人还是要沉稳些的好,便足见庆嫔的可贵了。那日永寿宫那样胡闹,到底也不见庆嫔厮混了进去。” 这番话,便是对婉婷等人婉转的申斥了。如此,皇帝亦不肯轻易往这几个人宫中去,只耐着性子保养身体,到底也冷落了下来。 在得知宓姌的身孕不久之后,皇帝便开始了一次隆而重之的选秀。三年一次的选秀时祖宗成例。可是皇帝登基后一直励精图治,将心思放在前朝。且又有从宫女或各府选取妙龄女子为嫔妃的途径,所以一直未曾好好选秀过一次。如今乍然提出,只说是以太后六旬万寿之名选取秀女侍奉宫中,太后与宓姌虽然惊愕,也知是祖宗规矩。且自皇帝冷落了婉婷等人,宓姌和千桦也有孕不便伺候皇帝,宫中只几个老人儿侍奉也很不成样子,便也只能由着皇帝的性子张罗起来。 因着宓姌有孕不能操劳,太后又安于享受六十大寿的喜庆,所以便由内务府和礼部操办,皇帝亲自选定了人选。 盈月私下里对宓姌道:“选秀本该是皇后娘娘主持的事,皇上却连露面都不允,可是恼了皇后娘娘上回送绿豆莲心汤之事?” 宓姌扶着腰肢慢慢在庭院中踱步,抚着一枝开得茂盛的金桂道:“事无完全,你若以为皇上是有心冷落。削了本宫的皇后颜面,那便是如此。你若以为皇上只是体贴本宫有孕,那便也是皇上的一番苦心了。” 太后寿辰之前,皇帝选了巡抚鄂舜之女西林觉罗氏为禧常在,都统纳亲之女巴林氏为颖贵人,拜唐阿佛音之女林氏为恭常在,德穆齐塞音察克之女拜尔果斯氏为恪常在。 许是因为宫中汉军旗女子不少。皇帝此次所选多为满蒙亲贵之女。宓姌在皇帝处看到入选秀女的名单时,不觉笑道:“这是皇帝第一次选秀,怎么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只选了4个出来?” 皇帝笑道:“这便够了。选了4个,四角齐全就好。” 宓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轻笑道:“那想必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儿了。只是臣妾想着,皇帝今春刚南巡回来,会多选几个汉军旗的女孩子呢。” 皇帝将内务府定好的封号给了宓姌看,道:“西林觉罗氏是满军旗,林氏虽然是汉军旗的,但她阿玛拜唐阿佛音是蒙军旗的。拜尔果斯氏和巴林氏也都是蒙军旗的。皇后看看,宫室该如何安排?” 宓姌思忖着道:“自从先帝的乌拉那拉皇后过身之后,景仁宫一直空着。倒也可惜。还是慧贤贵妃的咸福宫。臣妾想着,不如让恭常在和禧在住景仁宫,颖贵人和恪常在住咸福宫。” 皇帝道:“那也好。即日着人打扫出来吧。尤其颖贵人和恪常在是蒙古亲贵之女,布置上要格外有些蒙古的风味。” 宓姌笑盈盈颔首:“是。皇上不久才刚在前朝平定西藏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叛乱之事,如今准格尔内讧,正在蠢蠢欲动,这样的人选,倒是对满蒙尤其是蒙古各部极好的安抚。” 皇帝搁下笔,意味深长地看了宓姌一眼,口气温和关切而不容置疑:“皇后有着身孕。才三个月吧,还是不宜多思,尤其是前朝的闲话,也不要多听。” 宓姌心头徒地一跳,忙欠身道:“臣妾也只是随口说起选秀的家事,若惹皇上不悦,是臣妾的过失。” 皇帝笑了笑,那笑影却未曾弥漫到眼睛里,只是道:“皇后有孕辛苦,还是早点儿回宫休息吧。朕去瞧瞧庆斌。”说罢,起身便传轿出去。 宓姌看着皇帝的身影,不觉百感交集,抚着小腹,神色黯然。这便是君恩了,虽则有了身孕,虽永寿宫那场风波,到底是伤了里子了。” 借着这样的由头,十一月太后的六旬万寿,皇帝亦是办的热热闹闹,风光无限,除了循例的歌舞献寿,奉上珍宝之外,更在太后的徽号“崇庆慈宣”之后又加四字“康惠敦和”,便尊称“崇庆慈宣康惠敦和”皇太后。 然而,宓姌亦知,这样的尊荣背后,更是因为太后的长女端淑长公主嫁在了准格尔内讧颇有牵制之效,皇帝才会如此歌舞升平。但太每每关心起端淑之事,皇帝便笑着挡回去:“妹妹一切安好,又有公主之尊,皇额娘什么都不必担心。” 到了十二月里,新人入宫,皇帝颇为垂卒,侍寝也常常是这四人。其中颖贵人长得杏眼樱口,脸若粉雪,年轻娇憨又带了几分草原的泼辣爽利,格外得皇帝的喜欢,近新年时便封了颖嫔,可谓一枝独秀。如此,婉婷日渐被冷落,日子也越发难过了。 年下时天气寒冷,接连下了几场雪,皇帝索性除了养心殿,便只宿在咸福宫力,嬿婉益发不得见皇帝,不觉也着急起来。然而颖嫔出得恩宠,却也有些手段,和恪常在将皇帝围得水泄不通,嬿婉如何能见到,去了咸福宫几次,反而被颖嫔瞧见受了好些闲话。“令妃放心,皇上在我这儿好好的,怎么也不会贪喝鹿血酒了。” 颖嫔风头正盛,嬿婉也只得悻悻的回来了。这一来,嬿婉气急交加,少不得吩咐春蝉唤了田嬷嬷过来说话。 田嬷嬷倒也还殷勤,见了面便说笑:“小主这个时候唤奴婢过来,可是看上了彤贵妃身上的胞衣?算着彤贵妃可也快生了呢。” 婉婷一时也不接话,只往桌上一指。那里原放着一匣子银子,婉婷扬了扬脸,澜翠又添上一小盆珠宝,看得田嬷嬷的眼睛都直了。 婉婷笑道:“听说田嬷嬷的独生儿子要捐前程了,这些东西正好帮得上忙吧!” 田嬷嬷收回了直要黏到那些珠宝上的目光,会心一笑,道:“小主要什么,直说吧。奴婢一定尽力而为。” 嬿婉含笑抿了口茶;“嘉贵妃的胞衣本宫不在意,要就要最好的。皇后身上那张,如何?”田嬷嬷愣了愣,像被针扎了似的赶紧缩回几欲抚上那些银子的手,咋舌到:“小主的意思是,像对着淑妃那样如法炮制?” 婉婷抚了抚鬓边一对金蔓枝攒心碧玺珠花,慢条斯理到:“皇后娘娘生产,嬷嬷资历最深,一定会去接生的。一回生二回熟,嬷嬷熟能生巧,一定能再次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田嬷嬷脸都不敢抬起来:“小主,那可是皇后娘娘!” “一样是女人,有什么不同的?对着舒妃你敢下手,对着皇后就不敢了?” 婉婷莞尔一笑,“本宫也没叫你杀了皇后腹中的孩子,只是希望皇后不要再生育罢了。皇后娘娘三十多岁了,生了一胎再不能生,也不奇怪啊!没人会疑心你的。”她伸出纤细的这么一剥,撕下胞衣,扯伤了宫体,一了百了。” 田嬷嬷吓得脸都变了,腿脚一软就跪在婉婷跟前,哀求道:“琛妃娘娘,可不敢啊!那不是旁人,是皇后娘娘!” 婉婷扬了扬青黛色的柳眉,不屑道:“舒妃也是宠妃,你怎么敢?” 田嬷嬷伏在地上拼命磕头:“舒妃小主是叶赫那拉氏的,不比皇后娘娘是中宫国母。而且皇后娘娘是头胎的嫡出,皇上这么郑重,还去奉先殿祈福祷告了。连太后平日里那么不待见皇后娘娘,也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个节骨眼上,便是杀了奴婢也不敢啊1” 嬿婉婷见她磕的额头也青了,怕旁人见了要问,忙止住道:“好了1‘ 田嬷嬷吓得忙跪直了身体,直瞪瞪得看着婉婷。婉婷烦恼地摆了摆手;’罢了。本宫不过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愿便算了。澜翠,好好儿送田嬷嬷出去。‘ 澜翠答应着半搀半扶拖了田嬷嬷出去,春蝉见婉婷一脸阴郁,便递了茶上前低声道:”其实要田嬷嬷做也不难,就拿她上回害舒妃的事要挟她,谅她也不敢不对皇后下手。“ 婉婷托腮凝神,道:“田嬷嬷是个派得上用场的人,逼急了她,以后一拍两散,对谁都没有好处。本宫没有娘家,宫里能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用上。” 春蝉愤愤,亦为难道:“皇后娘娘害的小主没有自己的孩子,她和舒妃却一个个都怀上了咱们难道一点法子都没有吗?” 婉婷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恨恨道:“本宫也不敢弄死了皇上的孩子,只是要她们尝尝和本宫一样生不出孩子的痛苦罢了。”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有些憔悴的泛着鸭蛋青的脸上,“哎,要是皇上肯来,本宫也不比那么难过了。要紧的,还是君恩阿!” 然而,天际唯有一抹云翳,淡淡遮蔽了那抹淡月的痕迹。清冷的永寿宫,仿佛连一点儿月光的照拂也不能得了。 (五百零八) 到了十二月里,新人入宫,皇帝颇为垂卒,侍寝也常常是这四人。其中颖贵人长得杏眼樱口,脸若粉雪,年轻娇憨又带了几分草原的泼辣爽利,格外得皇帝的喜欢,近新年时便封了颖嫔,可谓一枝独秀。如此,婉婷日渐被冷落,日子也越发难过了。 年下时天气寒冷,接连下了几场雪,皇帝索性除了养心殿,便只宿在咸福宫力,嬿婉益发不得见皇帝,不觉也着急起来。然而颖嫔出得恩宠,却也有些手段,和恪常在将皇帝围得水泄不通,嬿婉如何能见到,去了咸福宫几次,反而被颖嫔瞧见受了好些闲话。“令妃放心,皇上在我这儿好好的,怎么也不会贪喝鹿血酒了。” 颖嫔风头正盛,嬿婉也只得悻悻的回来了。这一来,嬿婉气急交加,少不得吩咐春蝉唤了田嬷嬷过来说话。 田嬷嬷倒也还殷勤,见了面便说笑:“小主这个时候唤奴婢过来,可是看上了彤贵妃身上的胞衣?算着彤贵妃可也快生了呢。” 婉婷一时也不接话,只往桌上一指。那里原放着一匣子银子,婉婷扬了扬脸,澜翠又添上一小盆珠宝,看得田嬷嬷的眼睛都直了。 婉婷笑道:“听说田嬷嬷的独生儿子要捐前程了,这些东西正好帮得上忙吧!” 田嬷嬷收回了直要黏到那些珠宝上的目光,会心一笑,道:“小主要什么,直说吧。奴婢一定尽力而为。” 嬿婉含笑抿了口茶;“嘉贵妃的胞衣本宫不在意,要就要最好的。皇后身上那张。如何?”田嬷嬷愣了愣,像被针扎了似的赶紧缩回几欲抚上那些银子的手,咋舌到:“小主的意思是,像对着淑妃那样如法炮制?” 婉婷抚了抚鬓边一对金蔓枝攒心碧玺珠花,慢条斯理到:“皇后娘娘生产,嬷嬷资历最深,一定会去接生的。一回生二回熟。嬷嬷熟能生巧,一定能再次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田嬷嬷脸都不敢抬起来:“小主,那可是皇后娘娘!” “一样是女人,有什么不同的?对着舒妃你敢下手,对着皇后就不敢了?” 婉婷莞尔一笑。“本宫也没叫你杀了皇后腹中的孩子,只是希望皇后不要再生育罢了。皇后娘娘三十多岁了,生了一胎再不能生,也不奇怪啊!没人会疑心你的。”她伸出纤细的这么一剥,撕下胞衣,扯伤了宫体。一了百了。” 田嬷嬷吓得脸都变了,腿脚一软就跪在婉婷跟前,哀求道:“琛妃娘娘。可不敢啊!那不是旁人,是皇后娘娘!” 婉婷扬了扬青黛色的柳眉,不屑道:“舒妃也是宠妃,你怎么敢?” 田嬷嬷伏在地上拼命磕头:“舒妃小主是叶赫那拉氏的。不比皇后娘娘是中宫国母。而且皇后娘娘是头胎的嫡出,皇上这么郑重,还去奉先殿祈福祷告了。连太后平日里那么不待见皇后娘娘,也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个节骨眼上,便是杀了奴婢也不敢啊1” 嬿婉婷见她磕的额头也青了,怕旁人见了要问。忙止住道:“好了1‘ 田嬷嬷吓得忙跪直了身体,直瞪瞪得看着婉婷。婉婷烦恼地摆了摆手;’罢了。本宫不过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愿便算了。澜翠,好好儿送田嬷嬷出去。‘ 澜翠答应着半搀半扶拖了田嬷嬷出去,春蝉见婉婷一脸阴郁,便递了茶上前低声道:”其实要田嬷嬷做也不难,就拿她上回害舒妃的事要挟她,谅她也不敢不对皇后下手。“ 婉婷托腮凝神,道:“田嬷嬷是个派得上用场的人,逼急了她,以后一拍两散,对谁都没有好处。本宫没有娘家,宫里能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用上。” 春蝉愤愤,亦为难道:“皇后娘娘害的小主没有自己的孩子,她和舒妃却一个个都怀上了咱们难道一点法子都没有吗?” 婉婷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恨恨道:“本宫也不敢弄死了皇上的孩子,只是要她们尝尝和本宫一样生不出孩子的痛苦罢了。”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有些憔悴的泛着鸭蛋青的脸上,“哎,要是皇上肯来,本宫也不比那么难过了。要紧的,还是君恩阿!” 然而,天际唯有一抹云翳,淡淡遮蔽了那抹淡月的痕迹。清冷的永寿宫,仿佛连一点儿月光的照拂也不能得了。 宓姌怀到第六个月时,太后派遣了紫株姑姑来看时亦笑。 其实有孕五月时,皇帝每每看着宓姌渐渐隆起的肚子,便慨叹:“若是位嫡子……”他见宓姌笑容淡淡的,便笑着道:“当然,公主也是好的。” 宓姌便笑吟吟地缝着一件水蓝色的婴儿衣衫:“也是,皇帝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和敬公主又嫁去了蒙古,臣妾也想添一个公主呢。女儿多贴心啊。” 背转身无人之际,宓姌便盯着云昆道:“胎象如何?” 云昆含笑躬身:“一切安稳。” 宓姌掂量着问:“男胎女胎?” 云昆拱手贺道脉象强劲有力,皇上会心想事成,有一位嫡子。” 宓姌松一口气:“本宫相信你说的事实话。龚鲁老成谨慎,他不敢对本宫论男女,也不敢对皇上说。” 云昆笑言:“自然不敢。说了之后,万一不对,可是死罪。” 宓姌笑着瞟他一眼:“你却敢说?” “那是因为皇后娘娘不会杀了微臣。” 宓姌扑哧一笑,继而正色,捻了一片酸梅糕吃了:“男胎也好。可本宫不想让皇上高兴得太早,也不想让旁人不高兴得太早。” 云昆懂得:“胎象的事,除了请脉的人,旁人都不知道。他们若要揣测娘娘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只能看娘娘的饮食。” 宓姌举着酸梅糕笑:“酸儿辣女?” “民间传闻,有一定的道理。” 宓姌微微一笑:“本宫嗜酸,如今可要多多吃辣了。” 于是小厨房流水价端上的彩色,色色以辣为主,辛辣的气味便在翊坤宫中弥漫开来,让所有进进出出的鼻子都闻见了。” 便有好事之人开始揣测:“皇后娘娘那么爱吃辣,别是位公主吧?” 有人便附和:“可不是?酸儿辣女。彤贵妃怀德每一胎,都是爱吃酸的。今儿午膳还吃了一大盘她家乡的渍酸菜和一碗酸汤鱼了。” “还是彤贵妃好福气,胎胎都是皇子。皇后娘娘年纪大了,好容易怀上一胎,却是个公主,白费力气了。” “皇上做梦都盼着是位嫡子,要是公主,可不知要多失望呢。” “啧啧,那彤贵妃不是更得宠了?” 这样的传言,在瑄祯十七年二月初七,千桦剩下八阿哥璞瑆之后更是甚嚣尘上。连宫人们望向宓姌的眼神也不觉多了一丝怜悯,似乎在慨叹这位大龄初孕的皇后生不出皇子的悲剧命运。 且不说婉婷和千桦,连皇帝新宠的颖嫔亦在背后笑:“好容易怀上了孩子,不过是个公主,有什么趣儿。听说内务府又送了几匹粉紫嫣红的料子去给皇后腹中的孩子做衣裳呢。” 婉婷闻得流言纷纷,也不过一笑。临近生产,盈月领着合宫宫人愈加警觉,只是那警觉不是明面上的劳师动众,而是暗地里事无巨细的查看。宓姌入口的一饮一食均是用银针仔细检查过,再叫云昆细看了才能入口。连生产时的银剪子,白软布,乃至一应器皿及衣衫被褥,都反复严查,生怕有一丝错漏,直熬的盈月两眼发绿,看谁都是森森的。 而宓姌,便好整以暇的看着钦天监博士张镇息在翊坤宫后殿东门边选了“刨喜坑”的“吉位”,来作为掩埋来日生产后孩子胎盘和脐带的吉地。三名太监刨好“喜坑”,两名嬷嬷在喜坑前念喜歌,撒放一些筷子、红绸子和金银八宝,取意“快生吉祥” 宓姌陪着太后笑吟吟看着,满心期待与喜悦,享受着初为人母的骄傲与忐忑。 次日,内务府送来精奇嬷嬷、灯火嬷嬷、水上嬷嬷各十名,宓姌亲自挑选了两名身份最高,儿女双全的嬷嬷备用1。另有四名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从三月初一起,在翊神宫“上夜守喜”,太医院也有六名御医轮流值班,以备不时之需。 宓姌只敢把酸杏子藏在锦被底下,偷偷吃一个,吃一个,酸的直冒眼泪。 盈月笑吟吟道:“这是昌平进贡的酸杏,奴婢偷偷拿了的,好吃么?” 宓姌笑道:“晚膳吃了那么多辣,辣的胃里直冒火儿,现下吃了杏子才舒服些.” 盈月悄悄道“奴婢藏了好些呢。娘娘要吃就告诉奴婢,晚上是奴婢守夜,尽着娘娘吃,没人知道。“说罢又慨叹,“您是皇后娘娘,怀了皇子也不敢随便叫人知道,奴婢看着真是辛苦”。 “树大招风,当年孝庄皇贵妃怀着皇子的时候,多少眼睛盯着呢。本宫比不得孝庄皇后有家室,凡是只能自己小心。”宓姌扶着隆起的肚子道,“如今在肚子里还算是安稳的,若生下来,还不知得如何小心呢。” (五百零九) 然而,天际唯有一抹云翳,淡淡遮蔽了那抹淡月的痕迹。清冷的永寿宫,仿佛连一点儿月光的照拂也不能得了。 宓姌怀到第六个月时,太后派遣了紫株姑姑来看时亦笑。 其实有孕五月时,皇帝每每看着宓姌渐渐隆起的肚子,便慨叹:“若是位嫡子……”他见宓姌笑容淡淡的,便笑着道:“当然,公主也是好的。” 宓姌便笑吟吟地缝着一件水蓝色的婴儿衣衫:“也是,皇帝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和敬公主又嫁去了蒙古,臣妾也想添一个公主呢。女儿多贴心啊。” 背转身无人之际,宓姌便盯着云昆道:“胎象如何?” 云昆含笑躬身:“一切安稳。” 宓姌掂量着问:“男胎女胎?” 云昆拱手贺道脉象强劲有力,皇上会心想事成,有一位嫡子。” 宓姌松一口气:“本宫相信你说的事实话。龚鲁老成谨慎,他不敢对本宫论男女,也不敢对皇上说。” 云昆笑言:“自然不敢。说了之后,万一不对,可是死罪。” 宓姌笑着瞟他一眼:“你却敢说?” “那是因为皇后娘娘不会杀了微臣。” 宓姌扑哧一笑,继而正色,捻了一片酸梅糕吃了:“男胎也好。可本宫不想让皇上高兴得太早,也不想让旁人不高兴得太早。” 云昆懂得:“胎象的事,除了请脉的人,旁人都不知道。他们若要揣测娘娘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只能看娘娘的饮食。” 宓姌举着酸梅糕笑:“酸儿辣女?” “民间传闻,有一定的道理。” 宓姌微微一笑:“本宫嗜酸,如今可要多多吃辣了。” 于是小厨房流水价端上的彩色,色色以辣为主,辛辣的气味便在翊坤宫中弥漫开来,让所有进进出出的鼻子都闻见了。” 便有好事之人开始揣测:“皇后娘娘那么爱吃辣,别是位公主吧?” 有人便附和:“可不是?酸儿辣女。彤贵妃怀德每一胎。都是爱吃酸的。今儿午膳还吃了一大盘她家乡的渍酸菜和一碗酸汤鱼了。” “还是彤贵妃好福气,胎胎都是皇子。皇后娘娘年纪大了,好容易怀上一胎,却是个公主,白费力气了。” “皇上做梦都盼着是位嫡子。要是公主,可不知要多失望呢。” “啧啧,那彤贵妃不是更得宠了?” 这样的传言,在瑄祯十七年二月初七,千桦剩下八阿哥璞瑆之后更是甚嚣尘上。连宫人们望向宓姌的眼神也不觉多了一丝怜悯,似乎在慨叹这位大龄初孕的皇后生不出皇子的悲剧命运。 且不说婉婷和千桦。连皇帝新宠的颖嫔亦在背后笑:“好容易怀上了孩子,不过是个公主,有什么趣儿。听说内务府又送了几匹粉紫嫣红的料子去给皇后腹中的孩子做衣裳呢。” 婉婷闻得流言纷纷。也不过一笑。临近生产,盈月领着合宫宫人愈加警觉,只是那警觉不是明面上的劳师动众,而是暗地里事无巨细的查看。宓姌入口的一饮一食均是用银针仔细检查过。再叫云昆细看了才能入口。连生产时的银剪子,白软布,乃至一应器皿及衣衫被褥,都反复严查,生怕有一丝错漏,直熬的盈月两眼发绿,看谁都是森森的。 而宓姌。便好整以暇的看着钦天监博士张镇息在翊坤宫后殿东门边选了“刨喜坑”的“吉位”,来作为掩埋来日生产后孩子胎盘和脐带的吉地。三名太监刨好“喜坑”,两名嬷嬷在喜坑前念喜歌,撒放一些筷子、红绸子和金银八宝,取意“快生吉祥” 宓姌陪着太后笑吟吟看着,满心期待与喜悦,享受着初为人母的骄傲与忐忑。 次日,内务府送来精奇嬷嬷、灯火嬷嬷、水上嬷嬷各十名,宓姌亲自挑选了两名身份最高,儿女双全的嬷嬷备用1。另有四名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从三月初一起,在翊神宫“上夜守喜”,太医院也有六名御医轮流值班,以备不时之需。 宓姌只敢把酸杏子藏在锦被底下,偷偷吃一个,吃一个,酸的直冒眼泪。 盈月笑吟吟道:“这是昌平进贡的酸杏,奴婢偷偷拿了的,好吃么?” 宓姌笑道:“晚膳吃了那么多辣,辣的胃里直冒火儿,现下吃了杏子才舒服些.” 盈月悄悄道“奴婢藏了好些呢。娘娘要吃就告诉奴婢,晚上是奴婢守夜,尽着娘娘吃,没人知道。“说罢又慨叹,“您是皇后娘娘,怀了皇子也不敢随便叫人知道,奴婢看着真是辛苦”。 “树大招风,当年孝庄皇贵妃怀着皇子的时候,多少眼睛盯着呢。本宫比不得孝庄皇后有家室,凡是只能自己小心。”宓姌扶着隆起的肚子道,“如今在肚子里还算是安稳的,若生下来,还不知得如何小心呢。” 盈月一脸郑重:“娘娘放心,奴婢拼死也会护着娘娘和皇子的。” 在众人或嗤笑或疑惑的目光中,瑄祯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寅时,宓姌在阵痛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诞下了一位皇子。 寝殿内放着光可鉴人的小巧樱桃木摇篮,明黄色的上等云缎精心包裹着孩子娇嫩柔软的身体,孩子乌黑的胎发间凑出两个圆圆的旋涡,粉白一团的小脸泛着可人的娇红,十分糯软可爱。 彼时皇帝正守在奉先殿内,闻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向列祖列宗敬香后,即刻感到翊坤宫。 沛涵早已陪侯在宓姌身侧,皇帝看过了新生的皇子,见了宓姌便亲手替她擦拭汗水,喂了宁神汤药,笑道:“此子是朕膝下唯一嫡子,可续基页,便叫璞基可好?” 宓姌吃力的点点头,看着乳母抱了孩子在身侧,含笑欣慰不已。 沛涵笑道:“臣妾生下璞琪的时候,皇上便说,琪基,玉属也。永琪与永基,果然是对好兄弟呢。” 璞基的出生倒是很好的缓和了帝后之间自永寿宫风波后的若即若离。宓姌有时会想,难怪男人和女人之间一定要有孩子,孩子就是相连相通的骨血。原本只是肌肤相亲的两个人,再黏腻再换号,也不过是皮相的紧贴,肉体的依附。可有了孩子,彼此的血液就有了一个共通的凝处,打不开分不散的。 而皇帝亦对璞基十分爱护,特许如懿养在了自己宫里,并不曾送到阿哥所去。因为有乳母照护,又有母亲在身边悉心照拂,宓姌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待到八月时,宓姌已能陪着皇帝木兰秋狩,策马扬鞭了。她便在那一年,以自己春风得意的眼,再度撞上了林云霄落魄的面容。 彼时凌林云霄已到木兰围场待了很长的一段时日,木兰围场是一处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草原,虽然皇帝每年都要率王公大臣、八旗精兵到这里举行秋狩,但过了这一阵热闹,这里除了浩瀚林海、广袤草原,平日里便极少有人来往,只得与落叶山风、禽兽野兽为伴了。 这于林云霄无疑是一重极大的痛苦,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背着这样香艳而猥琐,屈辱的罪名离开了宫廷,所以当宓姌在围场随扈的苦役之中看见凌云彻消瘦而胡子拉碴的面庞时,亦不觉惊了目,惊了心。 彼时人多,皇帝携了和亲王宣昼,十九岁的二阿哥璞璋,十四岁的三阿哥璞珹,十二岁的四阿哥璞琪,还有一众亲贵大臣,正准备逐鹿围场,行一场尽兴的秋狩,宓姌便和几位阿哥的生母跟随在后,望着众人策马而去的方向,露出期待的笑容。 兮贵妃笑色满目,道:“没想到四阿哥年纪最小,跑起马来一点儿都不输给两个哥哥呢。” 沛涵腼腆道:“小孩子家的,哥哥们让着他罢了。” 千桦亦不肯示弱:“是么?怎么我瞧着三阿哥跑得最快呀!” 兮贵妃素知千桦心性,便也只是一笑置之:“三阿哥跟着彤贵妃吃了那么多李朝的山参进补,体格能不好么?等下怕是老虎也打得死了。要好好儿在皇上面前显露一手呢。” 澜翠答应着半搀半扶拖了田嬷嬷出去,春蝉见婉婷一脸阴郁,便递了茶上前低声道:”其实要田嬷嬷做也不难,就拿她上回害舒妃的事要挟她,谅她也不敢不对皇后下手。“ 婉婷托腮凝神,道:“田嬷嬷是个派得上用场的人,逼急了她,以后一拍两散,对谁都没有好处。本宫没有娘家,宫里能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用上。” 春蝉愤愤,亦为难道:“皇后娘娘害的小主没有自己的孩子,她和舒妃却一个个都怀上了咱们难道一点法子都没有吗?” 婉婷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恨恨道:“本宫也不敢弄死了皇上的孩子,只是要她们尝尝和本宫一样生不出孩子的痛苦罢了。”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有些憔悴的泛着鸭蛋青的脸上,“哎,要是皇上肯来,本宫也不比那么难过了。要紧的,还是君恩阿!” (五百一十) 这样的传言,在瑄祯十七年二月初七,千桦剩下八阿哥璞瑆之后更是甚嚣尘上。连宫人们望向宓姌的眼神也不觉多了一丝怜悯,似乎在慨叹这位大龄初孕的皇后生不出皇子的悲剧命运。 且不说婉婷和千桦,连皇帝新宠的颖嫔亦在背后笑:“好容易怀上了孩子,不过是个公主,有什么趣儿。听说内务府又送了几匹粉紫嫣红的料子去给皇后腹中的孩子做衣裳呢。” 婉婷闻得流言纷纷,也不过一笑。临近生产,盈月领着合宫宫人愈加警觉,只是那警觉不是明面上的劳师动众,而是暗地里事无巨细的查看。宓姌入口的一饮一食均是用银针仔细检查过,再叫云昆细看了才能入口。连生产时的银剪子,白软布,乃至一应器皿及衣衫被褥,都反复严查,生怕有一丝错漏,直熬的盈月两眼发绿,看谁都是森森的。 而宓姌,便好整以暇的看着钦天监博士张镇息在翊坤宫后殿东门边选了“刨喜坑”的“吉位”,来作为掩埋来日生产后孩子胎盘和脐带的吉地。三名太监刨好“喜坑”,两名嬷嬷在喜坑前念喜歌,撒放一些筷子、红绸子和金银八宝,取意“快生吉祥” 宓姌陪着太后笑吟吟看着,满心期待与喜悦,享受着初为人母的骄傲与忐忑。 次日,内务府送来精奇嬷嬷、灯火嬷嬷、水上嬷嬷各十名,宓姌亲自挑选了两名身份最高,儿女双全的嬷嬷备用1。另有四名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从三月初一起,在翊神宫“上夜守喜”,太医院也有六名御医轮流值班,以备不时之需。 宓姌只敢把酸杏子藏在锦被底下,偷偷吃一个,吃一个,酸的直冒眼泪。 盈月笑吟吟道:“这是昌平进贡的酸杏。奴婢偷偷拿了的,好吃么?” 宓姌笑道:“晚膳吃了那么多辣,辣的胃里直冒火儿,现下吃了杏子才舒服些.” 盈月悄悄道“奴婢藏了好些呢。娘娘要吃就告诉奴婢,晚上是奴婢守夜。尽着娘娘吃,没人知道。“说罢又慨叹,“您是皇后娘娘,怀了皇子也不敢随便叫人知道,奴婢看着真是辛苦”。 “树大招风,当年孝庄皇贵妃怀着皇子的时候。多少眼睛盯着呢。本宫比不得孝庄皇后有家室,凡是只能自己小心。”宓姌扶着隆起的肚子道,“如今在肚子里还算是安稳的。若生下来,还不知得如何小心呢。” 盈月一脸郑重:“娘娘放心,奴婢拼死也会护着娘娘和皇子的。” 在众人或嗤笑或疑惑的目光中,瑄祯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寅时。宓姌在阵痛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诞下了一位皇子。 寝殿内放着光可鉴人的小巧樱桃木摇篮,明黄色的上等云缎精心包裹着孩子娇嫩柔软的身体,孩子乌黑的胎发间凑出两个圆圆的旋涡,粉白一团的小脸泛着可人的娇红,十分糯软可爱。 彼时皇帝正守在奉先殿内,闻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向列祖列宗敬香后,即刻感到翊坤宫。 沛涵早已陪侯在宓姌身侧,皇帝看过了新生的皇子,见了宓姌便亲手替她擦拭汗水,喂了宁神汤药,笑道:“此子是朕膝下唯一嫡子,可续基页,便叫璞基可好?” 宓姌吃力的点点头,看着乳母抱了孩子在身侧,含笑欣慰不已。 沛涵笑道:“臣妾生下璞琪的时候,皇上便说,琪基,玉属也。永琪与永基,果然是对好兄弟呢。” 璞基的出生倒是很好的缓和了帝后之间自永寿宫风波后的若即若离。宓姌有时会想,难怪男人和女人之间一定要有孩子,孩子就是相连相通的骨血。原本只是肌肤相亲的两个人,再黏腻再换号,也不过是皮相的紧贴,肉体的依附。可有了孩子,彼此的血液就有了一个共通的凝处,打不开分不散的。 而皇帝亦对璞基十分爱护,特许如懿养在了自己宫里,并不曾送到阿哥所去。因为有乳母照护,又有母亲在身边悉心照拂,宓姌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待到八月时,宓姌已能陪着皇帝木兰秋狩,策马扬鞭了。她便在那一年,以自己春风得意的眼,再度撞上了林云霄落魄的面容。 彼时凌林云霄已到木兰围场待了很长的一段时日,木兰围场是一处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草原,虽然皇帝每年都要率王公大臣、八旗精兵到这里举行秋狩,但过了这一阵热闹,这里除了浩瀚林海、广袤草原,平日里便极少有人来往,只得与落叶山风、禽兽野兽为伴了。 这于林云霄无疑是一重极大的痛苦,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背着这样香艳而猥琐,屈辱的罪名离开了宫廷,所以当宓姌在围场随扈的苦役之中看见凌云彻消瘦而胡子拉碴的面庞时,亦不觉惊了目,惊了心。 彼时人多,皇帝携了和亲王宣昼,十九岁的二阿哥璞璋,十四岁的三阿哥璞珹,十二岁的四阿哥璞琪,还有一众亲贵大臣,正准备逐鹿围场,行一场尽兴的秋狩,宓姌便和几位阿哥的生母跟随在后,望着众人策马而去的方向,露出期待的笑容。 兮贵妃笑色满目,道:“没想到四阿哥年纪最小,跑起马来一点儿都不输给两个哥哥呢。” 沛涵腼腆道:“小孩子家的,哥哥们让着他罢了。” 千桦亦不肯示弱:“是么?怎么我瞧着三阿哥跑得最快呀!” 兮贵妃素知千桦心性,便也只是一笑置之:“三阿哥跟着彤贵妃吃了那么多李朝的山参进补,体格能不好么?等下怕是老虎也打得死了。要好好儿在皇上面前显露一手呢。” 千桦扬一扬手中春蝶般招展的娟子,掩口笑道:“能显什么身手呢?太子和六阿哥不在了,二阿哥这位长子这么显眼,哪里轮得到咱们的三阿哥呢?” 兮贵妃闻言便有些不悦,自从孝贤皇贵妃丧礼时二阿哥被申饬,一直是兮贵妃的一块心并不是。且皇帝渐有年事,对立太子一说抑或是立长一说十分忌讳,大阿哥璞链便是死在这个忌讳上,谁又敢再提呢。 兮贵妃的脸色冷了又冷,即刻向着宓姌,一脸恭顺道:“彤贵妃是越发爱说笑了,都是皇上绷着她。咱们的孩子再好,也渤是臣下的料子,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的八阿哥呢。且不说八阿哥在襁褓之中,便是五阿哥也是极好的呢。” 宓姌与沛涵对视一眼,亦不作声。这些年如何用心教导璞琪,如何悉心培育,且在人前韬光养晦,积蓄十数年的功夫,岂可一朝轻露?便也是含笑道:“这个时候不看狩猎,说这些没影子的话做什么呢?” 皇帝猎兴最盛,跟随的侍卫和亲贵们心下明白,便故意越跑越慢,扯开了一段距离,前头尽数是围场上放养的各色禽兽,以鹿、麋、羊、兔、獐为多,更有几头蓄养的半大豹子混杂其中,以助兴致。 那些温驯的牲畜如何能入皇帝的眼,唯有那金色的奔窜的半大豹子,才让皇帝热血沸腾,他正策马疾追,横刺里一匹不知马的马匹疾奔而过,鬃发油亮,身形高大,马色如霜纨一般,直如一道雪白闪电横刺而过。相形之下,连御马也被比得温驯而矮小。 皇帝眸中大亮,兴奋道:“哪儿来的野马?真乃千里驹!”他手中马鞭一扬,重重道:“此马良骏,看朕怎么收服它!” 皇帝素来爱马,又深感御马温驯不够雄峻,眼见此良驹,怎不心花怒放,众人深知皇帝脾气,亦不敢再追! 策马奔过红松洼,丘陵连绵起伏,皇帝原本有尽让侍众们跟着一段距离,奈何那野马性烈,奔跑飞快,皇帝一时急起来,也顾不得后头,加紧扬鞭而去。 很快奔至一茂密林中,落叶厚积,道路逐渐狭小,跑得再快的马也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缓步悠悠。北方高大的树木林叶厚密,蔽住了大部分阳光,只偶有几点斑驳的亮点洒落,像金色的铜钱,晃悠悠亮得灼目。四周逐渐安静,身后的马蹄声,旌旗招展声,呼呼的风声都远离了许多,唯有渐渐阴郁潮湿的空气与干燥的夏末的风混合,夹杂着藤萝灌木积久腐败的气息,不时刺激着鼻端。 四下渺然,一时难觅野马踪影。皇帝有些悻悻,正欲转身,只见左前方灌木丛中有一皮色雪白的小东西在隐隐窜动,皇帝一眼瞥见是只野兔,却不愿轻易放过,立刻搭箭而上。然而,在他的箭啸声未曾响起之时,另一声更低沉的箭羽刺破空气的声响死死钻入了他的耳际。 皇帝一惊之下本能地矮下身子,紧紧伏在马背上,一支绿幽幽的暗箭恰好掠过皇帝的金翎头盔。“咔”的一声轻脆的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断了。 是有人在施放冷箭! 皇帝尚未回过神来,另一声箭响再度响起。皇帝正要策马往前,只见前头灌木丛中仰起一张野马的脸。那是一张受到惊吓后激起突变的脸,它面孔扭曲,前蹄高高扬起,朝着正前方的皇帝当胸踢来。皇帝有一瞬间的犹疑,若是向前,难免受到惊马的伤害,便是拔箭射杀也来不及;而后头逼来的利箭,已经让他无从躲避,更不得退后。 (五百一十一) 待到八月时,宓姌已能陪着皇帝木兰秋狩,策马扬鞭了。她便在那一年,以自己春风得意的眼,再度撞上了林云霄落魄的面容。 彼时凌林云霄已到木兰围场待了很长的一段时日,木兰围场是一处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草原,虽然皇帝每年都要率王公大臣、八旗精兵到这里举行秋狩,但过了这一阵热闹,这里除了浩瀚林海、广袤草原,平日里便极少有人来往,只得与落叶山风、禽兽野兽为伴了。 这于林云霄无疑是一重极大的痛苦,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背着这样香艳而猥琐,屈辱的罪名离开了宫廷,所以当宓姌在围场随扈的苦役之中看见凌云彻消瘦而胡子拉碴的面庞时,亦不觉惊了目,惊了心。 彼时人多,皇帝携了和亲王宣昼,十九岁的二阿哥璞璋,十四岁的三阿哥璞珹,十二岁的四阿哥璞琪,还有一众亲贵大臣,正准备逐鹿围场,行一场尽兴的秋狩,宓姌便和几位阿哥的生母跟随在后,望着众人策马而去的方向,露出期待的笑容。 兮贵妃笑色满目,道:“没想到四阿哥年纪最小,跑起马来一点儿都不输给两个哥哥呢。” 沛涵腼腆道:“小孩子家的,哥哥们让着他罢了。” 千桦亦不肯示弱:“是么?怎么我瞧着三阿哥跑得最快呀!” 兮贵妃素知千桦心性,便也只是一笑置之:“三阿哥跟着彤贵妃吃了那么多李朝的山参进补,体格能不好么?等下怕是老虎也打得死了。要好好儿在皇上面前显露一手呢。” 千桦扬一扬手中春蝶般招展的娟子。掩口笑道:“能显什么身手呢?太子和六阿哥不在了,二阿哥这位长子这么显眼,哪里轮得到咱们的三阿哥呢?” 兮贵妃闻言便有些不悦,自从孝贤皇贵妃丧礼时二阿哥被申饬,一直是兮贵妃的一块心并不是。且皇帝渐有年事,对立太子一说抑或是立长一说十分忌讳,大阿哥璞链便是死在这个忌讳上。谁又敢再提呢。 兮贵妃的脸色冷了又冷,即刻向着宓姌,一脸恭顺道:“彤贵妃是越发爱说笑了,都是皇上绷着她。咱们的孩子再好,也渤是臣下的料子。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的八阿哥呢。且不说八阿哥在襁褓之中,便是五阿哥也是极好的呢。” 宓姌与沛涵对视一眼,亦不作声。这些年如何用心教导璞琪,如何悉心培育,且在人前韬光养晦,积蓄十数年的功夫。岂可一朝轻露?便也是含笑道:“这个时候不看狩猎,说这些没影子的话做什么呢?” 皇帝猎兴最盛,跟随的侍卫和亲贵们心下明白。便故意越跑越慢,扯开了一段距离,前头尽数是围场上放养的各色禽兽,以鹿、麋、羊、兔、獐为多。更有几头蓄养的半大豹子混杂其中,以助兴致。 那些温驯的牲畜如何能入皇帝的眼,唯有那金色的奔窜的半大豹子,才让皇帝热血沸腾,他正策马疾追,横刺里一匹不知马的马匹疾奔而过,鬃发油亮。身形高大,马色如霜纨一般,直如一道雪白闪电横刺而过。相形之下,连御马也被比得温驯而矮小。 皇帝眸中大亮,兴奋道:“哪儿来的野马?真乃千里驹!”他手中马鞭一扬,重重道:“此马良骏,看朕怎么收服它!” 皇帝素来爱马,又深感御马温驯不够雄峻,眼见此良驹,怎不心花怒放,众人深知皇帝脾气,亦不敢再追! 策马奔过红松洼,丘陵连绵起伏,皇帝原本有尽让侍众们跟着一段距离,奈何那野马性烈,奔跑飞快,皇帝一时急起来,也顾不得后头,加紧扬鞭而去。 很快奔至一茂密林中,落叶厚积,道路逐渐狭小,跑得再快的马也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缓步悠悠。北方高大的树木林叶厚密,蔽住了大部分阳光,只偶有几点斑驳的亮点洒落,像金色的铜钱,晃悠悠亮得灼目。四周逐渐安静,身后的马蹄声,旌旗招展声,呼呼的风声都远离了许多,唯有渐渐阴郁潮湿的空气与干燥的夏末的风混合,夹杂着藤萝灌木积久腐败的气息,不时刺激着鼻端。 四下渺然,一时难觅野马踪影。皇帝有些悻悻,正欲转身,只见左前方灌木丛中有一皮色雪白的小东西在隐隐窜动,皇帝一眼瞥见是只野兔,却不愿轻易放过,立刻搭箭而上。然而,在他的箭啸声未曾响起之时,另一声更低沉的箭羽刺破空气的声响死死钻入了他的耳际。 皇帝一惊之下本能地矮下身子,紧紧伏在马背上,一支绿幽幽的暗箭恰好掠过皇帝的金翎头盔。“咔”的一声轻脆的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断了。 是有人在施放冷箭! 皇帝尚未回过神来,另一声箭响再度响起。皇帝正要策马往前,只见前头灌木丛中仰起一张野马的脸。那是一张受到惊吓后激起突变的脸,它面孔扭曲,前蹄高高扬起,朝着正前方的皇帝当胸踢来。皇帝有一瞬间的犹疑,若是向前,难免受到惊马的伤害,便是拔箭射杀也来不及;而后头逼来的利箭,已经让他无从躲避,更不得退后。 只那么一瞬,皇帝便觉得一股劲风袭来,有人将自己从马上扑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下,避过了那随后追来的一支冷箭。皇帝在惊魂未定中看清了救自己的那张脸,熟悉,却一时想不到名字,只得脱口而出道:“是你!” 林云霄护住皇帝,道:“微臣林云霄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这一巨大的响动,显然是刺激到了前方灌木丛中的那匹发性的野马,未经驯化的马匹身上腥臭的风渐渐逼近。 若是寻常,那是不必怕的。比之林云霄的赤手空拳,皇帝有弓箭在手。然而,在转身的瞬间,皇帝才发现落马之时背囊散开,弓虽在手,但箭却四散落了一地,连最近的一支也离了两三尺远。而那高高踢起的铁蹄,几乎已要落在自己三步之前! 林云霄有一瞬的绝望,难道一番苦心,真要葬送在野马蹄下?他的意志只软弱了片刻,念及再凶猛也不过是匹野马而已,立刻冷静而坚决道:“微臣会护着皇上!”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斜刺里一个人影贴着草皮滚过,大喊了一声:“皇阿玛”,便挡在了身前。同时,一支长箭在身后放出,正中前方野马的额头中心,直贯入脑,只听一声狂啸,那野马剧痛之下惊跳数步,终于随着额头一缕浓血的流出,倒地而亡。 皇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裳。片刻,他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四子璞琪张开双臂,死死挡在那野马奔袭过来的方向,而三子璞珹背着箭囊赶了过来,伏地道:“儿臣救驾来迟,皇阿玛没事吧?” 皇帝从箭翎的颜色上分辨出那是璞珹的箭,不觉惊喜交加,紧紧揽住璞珹肩头道:“好儿子!是朕的好儿子!” 璞珹激动得满面通红,连连谢过皇帝的夸赞。而璞琪只是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松了松手脚,默默地站在兄长之后。 还是林云霄先问:“四阿哥没有受伤吧?” 璞琪摇了摇头:“皇阿玛没事就好。” 皇帝笑了笑,显然那笑不如对着璞珹般亲热而赞许,只是随口问:“方才你先过来抢到朕身前,怎么不先射野马,反而只促手待着?” 璞琪淡然自若道:“儿臣方才的距离,拔箭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儿臣听师傅说过,猛兽伤人,往往得一而止。儿臣护在皇阿玛身前,那野马伤了儿臣,便不会再伤害皇阿玛了。” 年方十二的孩子,这番话说来十分诚恳。皇帝不觉动容,抚摸他的额头:“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皇帝余悸未消地摘下自己的金翎头盔,发现那金色的尾翎已经被箭矢射断。他示意璞珹小心捡起那两支冷箭,仔细看过,冷下脸凝道:“有没有毒?” 璞珹仔细查验了道:“无毒。” 皇帝的目光在冰寒如铁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发觉的恐惧与阴鸷:“谁在施放冷箭?谁想害朕?” 璞琪低眉顺目,沉声道:“想害皇阿玛的人,最终都不会得逞的。” 皇帝朝四面的山坡树林眺望着,沉默良久道:“忠于朕的人都来救朕了!害朕的人,此时一定躲得最远!”他沉下声,以委以重任的口吻吩咐永珹:“璞珹,带人搜遍围场,朕就要看谁有这样的胆子,竟敢谋害天子!” 十四岁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红晕,大声道:“是!” 而璞琪,只是依偎在父亲身边,扶住了他的手,紧紧护卫他左右。 皇帝走了几步,回过头看林云霄:“朕记得你本来在朕身边当差的,为什么走的?” 林云霄有些羞赧,低头道:“微臣被冤偷了彤贵妃的肚兜,因此被遣来围场做苦役。” (五百一十二) 四下渺然,一时难觅野马踪影。皇帝有些悻悻,正欲转身,只见左前方灌木丛中有一皮色雪白的小东西在隐隐窜动,皇帝一眼瞥见是只野兔,却不愿轻易放过,立刻搭箭而上。然而,在他的箭啸声未曾响起之时,另一声更低沉的箭羽刺破空气的声响死死钻入了他的耳际。 皇帝一惊之下本能地矮下身子,紧紧伏在马背上,一支绿幽幽的暗箭恰好掠过皇帝的金翎头盔。“咔”的一声轻脆的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断了。 是有人在施放冷箭! 皇帝尚未回过神来,另一声箭响再度响起。皇帝正要策马往前,只见前头灌木丛中仰起一张野马的脸。那是一张受到惊吓后激起突变的脸,它面孔扭曲,前蹄高高扬起,朝着正前方的皇帝当胸踢来。皇帝有一瞬间的犹疑,若是向前,难免受到惊马的伤害,便是拔箭射杀也来不及;而后头逼来的利箭,已经让他无从躲避,更不得退后。 只那么一瞬,皇帝便觉得一股劲风袭来,有人将自己从马上扑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下,避过了那随后追来的一支冷箭。皇帝在惊魂未定中看清了救自己的那张脸,熟悉,却一时想不到名字,只得脱口而出道:“是你!” 林云霄护住皇帝,道:“微臣林云霄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这一巨大的响动,显然是刺激到了前方灌木丛中的那匹发性的野马,未经驯化的马匹身上腥臭的风渐渐逼近。 若是寻常,那是不必怕的。比之林云霄的赤手空拳。皇帝有弓箭在手。然而,在转身的瞬间,皇帝才发现落马之时背囊散开,弓虽在手,但箭却四散落了一地,连最近的一支也离了两三尺远。而那高高踢起的铁蹄,几乎已要落在自己三步之前! 林云霄有一瞬的绝望。难道一番苦心,真要葬送在野马蹄下?他的意志只软弱了片刻,念及再凶猛也不过是匹野马而已,立刻冷静而坚决道:“微臣会护着皇上!”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斜刺里一个人影贴着草皮滚过。大喊了一声:“皇阿玛”,便挡在了身前。同时,一支长箭在身后放出,正中前方野马的额头中心,直贯入脑,只听一声狂啸。那野马剧痛之下惊跳数步,终于随着额头一缕浓血的流出,倒地而亡。 皇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裳。片刻,他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四子璞琪张开双臂。死死挡在那野马奔袭过来的方向,而三子璞珹背着箭囊赶了过来,伏地道:“儿臣救驾来迟,皇阿玛没事吧?” 皇帝从箭翎的颜色上分辨出那是璞珹的箭,不觉惊喜交加,紧紧揽住璞珹肩头道:“好儿子!是朕的好儿子!” 璞珹激动得满面通红,连连谢过皇帝的夸赞。而璞琪只是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松了松手脚,默默地站在兄长之后。 还是林云霄先问:“四阿哥没有受伤吧?” 璞琪摇了摇头:“皇阿玛没事就好。” 皇帝笑了笑,显然那笑不如对着璞珹般亲热而赞许,只是随口问:“方才你先过来抢到朕身前,怎么不先射野马,反而只促手待着?” 璞琪淡然自若道:“儿臣方才的距离,拔箭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儿臣听师傅说过,猛兽伤人,往往得一而止。儿臣护在皇阿玛身前,那野马伤了儿臣,便不会再伤害皇阿玛了。” 年方十二的孩子,这番话说来十分诚恳。皇帝不觉动容,抚摸他的额头:“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皇帝余悸未消地摘下自己的金翎头盔,发现那金色的尾翎已经被箭矢射断。他示意璞珹小心捡起那两支冷箭,仔细看过,冷下脸凝道:“有没有毒?” 璞珹仔细查验了道:“无毒。” 皇帝的目光在冰寒如铁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发觉的恐惧与阴鸷:“谁在施放冷箭?谁想害朕?” 璞琪低眉顺目,沉声道:“想害皇阿玛的人,最终都不会得逞的。” 皇帝朝四面的山坡树林眺望着,沉默良久道:“忠于朕的人都来救朕了!害朕的人,此时一定躲得最远!”他沉下声,以委以重任的口吻吩咐永珹:“璞珹,带人搜遍围场,朕就要看谁有这样的胆子,竟敢谋害天子!” 十四岁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红晕,大声道:“是!” 而璞琪,只是依偎在父亲身边,扶住了他的手,紧紧护卫他左右。 皇帝走了几步,回过头看林云霄:“朕记得你本来在朕身边当差的,为什么走的?” 林云霄有些羞赧,低头道:“微臣被冤偷了彤贵妃的肚兜,因此被遣来围场做苦役。” 皇帝点点头:“朕从前不信你被冤,现下信了。因为觊觎朕的女人的人,是不会拼死来救朕的。跟朕回去吧,在围场吹风是浪费了你!” 林间的风夹杂着八月初北地的秋意,带给皮肤低凉的温度,却没有心底衍生的滚热更畅快。林云霄将一缕狂喜死死压了下去,恭声道:“微臣谨遵皇上旨意。” 木兰围场的猎猎风声无法告知暗害者的身份,亦彻底败坏了皇帝狩猎的兴致。唯一可知的,不过是那野马奔驰至林间,是有母马发情时的体液蹭于草木之上,才引得野马发狂而至。而那冷箭,却是早有弓箭安放在隐蔽的林梢,以银丝牵动,一触即发。林场官员连连告饶,实在不知是有人安放弓箭本欲射马才阴差阳错危及帝君,还是真有人悉心安排这一场阴谋。但有人擅闯皇家猎场布置这一切,却是毋庸置疑,皇帝又惊又怒,派了傅恒细细追查,然而,仓促之下,这一场风波终究以冷箭施放者的无迹可寻而告终。 自此皇帝心性更伤,偶有几次惊梦,总道梦见当日冷箭呼啸而过的情景,却不知暗害者谁,唯有利刃在背之感,宓姌只得紧紧抱住了皇帝的肩,以此安慰这一场莫名惊险后的震怒与不安。 待消息传到宫中,饶是太后久经风波,亦惊得失了颜色,扶着紫株的手臂久久无言。 紫株温声道:“太后安心,奴婢细细查问过,皇上一切安好,太后可以放心。奴婢也着人传话过去,以表太后对皇上关爱之意,只是这件事……太后是否要彻查。” 太后思忖片刻,断然道:“不可!这件事皇帝自己会查,且风口浪尖上,人人都怕惹事,警惕最高,也难查出原委。如今风声鹤唳,皇帝最是疑心的时候,哀家若贸然过问,反倒惹皇帝不快。” 紫株心疼,亦有些怨:“太后也是关心皇上,倒怕着皇上多心似的。反而疏远了。” 太后抚着手中一把青金石嵌珊瑚如意,那触手的微凉总是让人在安逸中生出一缕警醒。恰如这皇家的母慈子孝,都是明面上的繁华煊赫,底下却是那不能轻触的冷硬隔膜。须臾,她郁郁叹道:“毕竟不是亲生,总有嫌隙,皇帝自小是个有主意的人,年长后更恨掣肘。哀家凡事能婉劝绝不硬迫。且你看他如今遴选妃嫔是何等谨慎,便知咱们的前事皇帝是有所知觉了,哀家只求女儿安稳,余者就当自己是个只懂享受的老婆子吧。” 自木兰围场回宫,风波余影渐淡去,却生出一种煊煊的热闹,除了林云霄成为御前二等侍卫,深得皇帝信任之外,利益最多的便是千桦的三阿哥璞珹。首先是皇帝对千桦的频频临幸,继而是对璞珹学业和骑射的格外关照,每三日必要过问。这一年皇帝的万寿节,李朝使者来贺,皇帝便命璞珹应待。而璞珹亦十分争气,颇得使者赞许。而最令后宫与朝野震动的是,在重阳之后,皇帝便封了璞珹为贝勒。 这不啻是巨石入水,引得众人侧目。因为已经成年娶亲的二阿哥璞璋尚未封爵,反而是这位尚未成年的三弟拔了头筹。而对四阿哥璞琪,皇帝虽然倍加怜爱,诸多赏赐,但却无对待璞珹这般器重,所以璞琪也不免黯然失色了。 林云霄回言之后,比之从前更加谨言慎行,更因少了世家子弟的纨绔习气,皇帝十分倚重。 这一日皇帝正因木兰秋狩之事欲责罚围场诸人,正巧三阿哥璞璋前来请安,听见皇帝龙颜震怒,欲牵连众多,便劝了一句道:“儿臣以为此次秋狩之事查不出元凶,也是因为围场服役之人过多,一时难以彻查。皇阿玛若都责罚了,谁还能继续为皇阿玛查人呢?” 这话本也在情理之中,然而,皇帝经此一事,疑心更胜从前,当下拍案怒道:“你是朕诸子中最长,本应是你救驾才对!一来围场之事有疏漏,你这个长子有托管不力之嫌;二来救驾来迟则属不孝不忠,能力庸常,不及两个弟弟;三来事后粗漏,不能为君父分忧,反而为一已美名,轻饶轻恕,不以君父安危为念!朕要你这样的儿子,又有何用?” 皇帝这般雷霆震怒,将璞璋骂得汗湿重衣,满头冷汗,只得诺诺告退。 (五百一十三) 璞珹仔细查验了道:“无毒。” 皇帝的目光在冰寒如铁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发觉的恐惧与阴鸷:“谁在施放冷箭?谁想害朕?” 璞琪低眉顺目,沉声道:“想害皇阿玛的人,最终都不会得逞的。” 皇帝朝四面的山坡树林眺望着,沉默良久道:“忠于朕的人都来救朕了!害朕的人,此时一定躲得最远!”他沉下声,以委以重任的口吻吩咐永珹:“璞珹,带人搜遍围场,朕就要看谁有这样的胆子,竟敢谋害天子!” 十四岁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红晕,大声道:“是!” 而璞琪,只是依偎在父亲身边,扶住了他的手,紧紧护卫他左右。 皇帝走了几步,回过头看林云霄:“朕记得你本来在朕身边当差的,为什么走的?” 林云霄有些羞赧,低头道:“微臣被冤偷了彤贵妃的肚兜,因此被遣来围场做苦役。” 皇帝点点头:“朕从前不信你被冤,现下信了。因为觊觎朕的女人的人,是不会拼死来救朕的。跟朕回去吧,在围场吹风是浪费了你!” 林间的风夹杂着八月初北地的秋意,带给皮肤低凉的温度,却没有心底衍生的滚热更畅快。林云霄将一缕狂喜死死压了下去,恭声道:“微臣谨遵皇上旨意。” 木兰围场的猎猎风声无法告知暗害者的身份,亦彻底败坏了皇帝狩猎的兴致。唯一可知的,不过是那野马奔驰至林间,是有母马发情时的体液蹭于草木之上,才引得野马发狂而至。而那冷箭,却是早有弓箭安放在隐蔽的林梢,以银丝牵动。一触即发。林场官员连连告饶,实在不知是有人安放弓箭本欲射马才阴差阳错危及帝君,还是真有人悉心安排这一场阴谋。但有人擅闯皇家猎场布置这一切。却是毋庸置疑,皇帝又惊又怒。派了傅恒细细追查,然而,仓促之下,这一场风波终究以冷箭施放者的无迹可寻而告终。 自此皇帝心性更伤,偶有几次惊梦,总道梦见当日冷箭呼啸而过的情景,却不知暗害者谁。唯有利刃在背之感,宓姌只得紧紧抱住了皇帝的肩,以此安慰这一场莫名惊险后的震怒与不安。 待消息传到宫中,饶是太后久经风波。亦惊得失了颜色,扶着紫株的手臂久久无言。 紫株温声道:“太后安心,奴婢细细查问过,皇上一切安好,太后可以放心。奴婢也着人传话过去。以表太后对皇上关爱之意,只是这件事……太后是否要彻查。” 太后思忖片刻,断然道:“不可!这件事皇帝自己会查,且风口浪尖上,人人都怕惹事。警惕最高,也难查出原委。如今风声鹤唳,皇帝最是疑心的时候,哀家若贸然过问,反倒惹皇帝不快。” 紫株心疼,亦有些怨:“太后也是关心皇上,倒怕着皇上多心似的。反而疏远了。” 太后抚着手中一把青金石嵌珊瑚如意,那触手的微凉总是让人在安逸中生出一缕警醒。恰如这皇家的母慈子孝,都是明面上的繁华煊赫,底下却是那不能轻触的冷硬隔膜。须臾,她郁郁叹道:“毕竟不是亲生,总有嫌隙,皇帝自小是个有主意的人,年长后更恨掣肘。哀家凡事能婉劝绝不硬迫。且你看他如今遴选妃嫔是何等谨慎,便知咱们的前事皇帝是有所知觉了,哀家只求女儿安稳,余者就当自己是个只懂享受的老婆子吧。” 自木兰围场回宫,风波余影渐淡去,却生出一种煊煊的热闹,除了林云霄成为御前二等侍卫,深得皇帝信任之外,利益最多的便是千桦的三阿哥璞珹。首先是皇帝对千桦的频频临幸,继而是对璞珹学业和骑射的格外关照,每三日必要过问。这一年皇帝的万寿节,李朝使者来贺,皇帝便命璞珹应待。而璞珹亦十分争气,颇得使者赞许。而最令后宫与朝野震动的是,在重阳之后,皇帝便封了璞珹为贝勒。 这不啻是巨石入水,引得众人侧目。因为已经成年娶亲的二阿哥璞璋尚未封爵,反而是这位尚未成年的三弟拔了头筹。而对四阿哥璞琪,皇帝虽然倍加怜爱,诸多赏赐,但却无对待璞珹这般器重,所以璞琪也不免黯然失色了。 林云霄回言之后,比之从前更加谨言慎行,更因少了世家子弟的纨绔习气,皇帝十分倚重。 这一日皇帝正因木兰秋狩之事欲责罚围场诸人,正巧三阿哥璞璋前来请安,听见皇帝龙颜震怒,欲牵连众多,便劝了一句道:“儿臣以为此次秋狩之事查不出元凶,也是因为围场服役之人过多,一时难以彻查。皇阿玛若都责罚了,谁还能继续为皇阿玛查人呢?” 这话本也在情理之中,然而,皇帝经此一事,疑心更胜从前,当下拍案怒道:“你是朕诸子中最长,本应是你救驾才对!一来围场之事有疏漏,你这个长子有托管不力之嫌;二来救驾来迟则属不孝不忠,能力庸常,不及两个弟弟;三来事后粗漏,不能为君父分忧,反而为一已美名,轻饶轻恕,不以君父安危为念!朕要你这样的儿子,又有何用?” 皇帝这般雷霆震怒,将璞璋骂得汗湿重衣,满头冷汗,只得诺诺告退。 皇帝随后便问随侍在旁的林云霄道:“你瞧瞧璞璋这般请求轻恕木兰围场之人,那日冷箭之事会否与他有关?” 凌林云霄谨道:“二阿哥是皇上的亲子。” 皇帝摇头,呼吸粗重:“天家父子,不比寻常人家。可为父子,可为君臣,亦可为伊雠!圣祖康熙爷晚年九子夺嫡之事,朕想来就惊心不已。” 林云霄道:“皇上年富力强,没有谁敢,也没有能力敢谋害皇上!” 皇帝听得此言,稍稍宽慰:“那木兰围场诸人,你觉得当不当罚?” 林云霄恭顺着垂着眼眸,感受着孔雀花翎在脑后那种轻飘又沉着的质感,想起在木兰围场那些望着月忍着屈辱受人白眼的日子,道:“有错当罚,有功当赏。皇上赏罚分明,胸中自有定夺,微臣又怎敢妄言。” 皇帝笑着画下朱批,赞许道:“甚好。” 这句话不知是皇帝赞许自己的举措还是夸奖林云霄的慎言。林云霄正暗自揣摩,皇帝忽而笑道:“你已年过三十,尚未成家,也不像个样子。”他随手一指,唤过御前一个青衣小宫女道:“茂倩,你也二十五了,快要出宫,朕就将你赐给林侍卫为妻,如何?” 那宫女一怔,旋即跪下,眉开眼笑道:“奴婢谢过皇上。” 凌云彻愣在当地,脑中一片空白,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乐子在旁推他的手臂,笑眯眯道:“瞧林大人,这是欢喜傻了吧?快谢恩哪!”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见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笑意,茫然跪下身行礼,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恩典。 至此,璞璋的失宠便已成定局,而璞琪得了宓姌与沛涵的嘱咐,只潜心学业,若非皇帝召唤,亦不多往皇帝跟前去。 这一日,林云霄自养心殿送璞琪回翊坤宫,便顺道来向宓姌请安。宓姌正在廊下看着侍女调弄桂花蜜。她静静立于飞檐之下,裙裾拂过地,淡淡紫色如木兰花开,夕阳流丽蕴彩的光就在她身后,铺陈开一天一地的华丽,更映得她风华如雪,澹澹而开。 宓姌见了他便含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林云霄屈膝拱手,正色道:“皇后娘娘曾要微臣堂堂正正地走回来,微臣不敢辜负皇后娘娘的期望。” 宓姌端详他片刻:“被北边的风吹得脸更黑了。但,能这样风光地回来就好。本宫更得多谢你,救了皇上。” 云霄见她欢悦之色,不觉低下头道:“这是微臣的本分。” “有功也不忘本,才能在皇上跟前处得长远,你很好。”她笑道,“你在皇上跟前如此得脸,也是该娶亲成家了,皇上亲自赐婚,这是无上的荣耀,旁人求也求不来呢。” 林云霄心头一抖,忽然一颗心便飘到了木兰围场的那些日子,孤清的寒夜里,常常想起的,居然是宓姌含笑的清婉脸庞。 那是唯一的念想,连着她的嘱咐,一路引着他不惜一切也要走回紫禁城,堂堂正正地走回来。 这样的念头不过在脑中转了一瞬,他便按捺了下去,淡淡道:“微臣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是女人。” 宓姌的眸光幽然垂落,略带惋惜地看着他:“还是因为她伤害过你的缘故么?” 云霄别过脸,抿紧了薄薄的唇:“微臣不想再记得。” 宓姌的笑意愈加清婉,仿佛天边明丽的霞光映照:“不想记得也好。皇上御前的宫女出身尊贵,都是满军旗的女儿,你有这样的妻子,对你的出身和门楣也有益。对了,你家里有谁帮你操办喜事么?” 云霄有些失神,道:“父母已在几年前亡故,无人安排。”他微微苦笑,“微臣终于能回到紫禁城中,不负娘娘所望,但皇上赐婚这样的意外之喜,也实在是太意外了。” (五百一时四) 自木兰围场回宫,风波余影渐淡去,却生出一种煊煊的热闹,除了林云霄成为御前二等侍卫,深得皇帝信任之外,利益最多的便是千桦的三阿哥璞珹。首先是皇帝对千桦的频频临幸,继而是对璞珹学业和骑射的格外关照,每三日必要过问。这一年皇帝的万寿节,李朝使者来贺,皇帝便命璞珹应待。而璞珹亦十分争气,颇得使者赞许。而最令后宫与朝野震动的是,在重阳之后,皇帝便封了璞珹为贝勒。 这不啻是巨石入水,引得众人侧目。因为已经成年娶亲的二阿哥璞璋尚未封爵,反而是这位尚未成年的三弟拔了头筹。而对四阿哥璞琪,皇帝虽然倍加怜爱,诸多赏赐,但却无对待璞珹这般器重,所以璞琪也不免黯然失色了。 林云霄回言之后,比之从前更加谨言慎行,更因少了世家子弟的纨绔习气,皇帝十分倚重。 这一日皇帝正因木兰秋狩之事欲责罚围场诸人,正巧三阿哥璞璋前来请安,听见皇帝龙颜震怒,欲牵连众多,便劝了一句道:“儿臣以为此次秋狩之事查不出元凶,也是因为围场服役之人过多,一时难以彻查。皇阿玛若都责罚了,谁还能继续为皇阿玛查人呢?” 这话本也在情理之中,然而,皇帝经此一事,疑心更胜从前,当下拍案怒道:“你是朕诸子中最长,本应是你救驾才对!一来围场之事有疏漏,你这个长子有托管不力之嫌;二来救驾来迟则属不孝不忠,能力庸常,不及两个弟弟;三来事后粗漏,不能为君父分忧,反而为一已美名,轻饶轻恕。不以君父安危为念!朕要你这样的儿子,又有何用?” 皇帝这般雷霆震怒,将璞璋骂得汗湿重衣。满头冷汗,只得诺诺告退。 皇帝随后便问随侍在旁的林云霄道:“你瞧瞧璞璋这般请求轻恕木兰围场之人。那日冷箭之事会否与他有关?” 凌林云霄谨道:“二阿哥是皇上的亲子。” 皇帝摇头,呼吸粗重:“天家父子,不比寻常人家。可为父子,可为君臣,亦可为伊雠!圣祖康熙爷晚年九子夺嫡之事,朕想来就惊心不已。” 林云霄道:“皇上年富力强,没有谁敢。也没有能力敢谋害皇上!” 皇帝听得此言,稍稍宽慰:“那木兰围场诸人,你觉得当不当罚?” 林云霄恭顺着垂着眼眸,感受着孔雀花翎在脑后那种轻飘又沉着的质感。想起在木兰围场那些望着月忍着屈辱受人白眼的日子,道:“有错当罚,有功当赏。皇上赏罚分明,胸中自有定夺,微臣又怎敢妄言。” 皇帝笑着画下朱批。赞许道:“甚好。” 这句话不知是皇帝赞许自己的举措还是夸奖林云霄的慎言。林云霄正暗自揣摩,皇帝忽而笑道:“你已年过三十,尚未成家,也不像个样子。”他随手一指,唤过御前一个青衣小宫女道:“茂倩。你也二十五了,快要出宫,朕就将你赐给林侍卫为妻,如何?” 那宫女一怔,旋即跪下,眉开眼笑道:“奴婢谢过皇上。” 凌云彻愣在当地,脑中一片空白,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乐子在旁推他的手臂,笑眯眯道:“瞧林大人,这是欢喜傻了吧?快谢恩哪!”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见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笑意,茫然跪下身行礼,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恩典。 至此,璞璋的失宠便已成定局,而璞琪得了宓姌与沛涵的嘱咐,只潜心学业,若非皇帝召唤,亦不多往皇帝跟前去。 这一日,林云霄自养心殿送璞琪回翊坤宫,便顺道来向宓姌请安。宓姌正在廊下看着侍女调弄桂花蜜。她静静立于飞檐之下,裙裾拂过地,淡淡紫色如木兰花开,夕阳流丽蕴彩的光就在她身后,铺陈开一天一地的华丽,更映得她风华如雪,澹澹而开。 宓姌见了他便含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林云霄屈膝拱手,正色道:“皇后娘娘曾要微臣堂堂正正地走回来,微臣不敢辜负皇后娘娘的期望。” 宓姌端详他片刻:“被北边的风吹得脸更黑了。但,能这样风光地回来就好。本宫更得多谢你,救了皇上。” 云霄见她欢悦之色,不觉低下头道:“这是微臣的本分。” “有功也不忘本,才能在皇上跟前处得长远,你很好。”她笑道,“你在皇上跟前如此得脸,也是该娶亲成家了,皇上亲自赐婚,这是无上的荣耀,旁人求也求不来呢。” 林云霄心头一抖,忽然一颗心便飘到了木兰围场的那些日子,孤清的寒夜里,常常想起的,居然是宓姌含笑的清婉脸庞。 那是唯一的念想,连着她的嘱咐,一路引着他不惜一切也要走回紫禁城,堂堂正正地走回来。 这样的念头不过在脑中转了一瞬,他便按捺了下去,淡淡道:“微臣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是女人。” 宓姌的眸光幽然垂落,略带惋惜地看着他:“还是因为她伤害过你的缘故么?” 云霄别过脸,抿紧了薄薄的唇:“微臣不想再记得。” 宓姌的笑意愈加清婉,仿佛天边明丽的霞光映照:“不想记得也好。皇上御前的宫女出身尊贵,都是满军旗的女儿,你有这样的妻子,对你的出身和门楣也有益。对了,你家里有谁帮你操办喜事么?” 云霄有些失神,道:“父母已在几年前亡故,无人安排。”他微微苦笑,“微臣终于能回到紫禁城中,不负娘娘所望,但皇上赐婚这样的意外之喜,也实在是太意外了。” 宓姌意味深长地目视于他:“无论是否意外,皇上的恩赐是不容许你有一丝不悦和推脱的,茂倩是御前的人,你须得好好儿待她。”她温然含笑,“至于你家中无人,江与彬与惢心就在京中,本宫让他们为你打点,助你一臂之力。” 云霄勉力微笑,振作精神答应:“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他看着宓姌身边的乳母怀中抱着的婴儿,心中有了一丝伤感的欣喜,“虽然微臣身在围场,但也听说娘娘喜获麟儿,微臣在此贺过。” 宓姌颔首道:“有心了。” 云霄懂得地道:“彼此过得好才是最有心。”他还想再说什么,皇帝身边的乐子已经来传旨,皇帝会来陪着宓姌用晚膳。他即刻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不合时宜,就好像翊坤宫所有描画的鸳鸯龙凤都是成双成对,比翼交颈,花纹都以莲花与合欢为主。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他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连自己,很快不也要如此么?他只得躬身,恭恭敬敬告退离去。 从翊坤宫出来之后,林云霄便见到了婉婷,婉婷茕茕走在暮色四合的长街上,夹道高耸的红墙被夕阳染上一种垂死之人面孔上才有的红晕,黯淡而无一丝生气。而一身华服的婉婷,似乎也失却了他离开那时的因为恩宠而带来的光艳,像一个华丽的布偶,没有生气。 在与他目光相触之后,婉婷眸中有明显的惊异和畏惧:“你回来了?” 云霄有礼地躬身:“有负小主的期望,微臣还是回来了。” 婉婷很快掩饰了自己不应有的情绪:“那就好。听说你高升了,也由皇上赐婚,即将娶亲,恭喜。” 云霄直截了当道:“小主还是那么喜欢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 婉婷不悦地皱眉:“即便你得皇上宠幸,就可以这样和本宫说话么?害你的人是彤贵妃,有什么话冲着她说去,别来赖本宫。” 云霄澹然一笑,了然道:“彤贵妃凭什么要害微臣?宫中谁容不下微臣,微臣明白。” 他走近一步,婉婷显然对他这样的举动很是不安,诧异地退了一步,道:“你要做什么?你……”她眼中有深深的戒备,“若有证据,你大可去告诉皇上!” “所谓证据,有时只在一个眼神,一种了解。”林云霄哑声道:“你不必害怕,我与我都已非从前的自己,只要相安无事就能各保平安。但,你也别想再害我。”他深深地看了婉婷一眼,如同最彻底的告别,“这些话,便是从前所有的情分所在了。你再敢害我,我也有的是把柄。” 婉婷靠在墙上,怔怔地看他离开,似乎在思索着他语中的深意。良久,终于自嘲地笑笑:“可不是?一个不得宠的女人,帮得了谁,双害得了谁?”她含了一缕怨恨之意,望着斜阳渐渐坠入西山,浓墨般的天色随即吞噬了她孤清的身影与面容。 从木兰围场回来后数月,宓姌很快发觉自己又有了身孕。也许是生子之后皇帝的眷顾有加。也许是江与彬调息多年后身体的复苏。瑄祯十七年秋天的时候,宓姌再度怀上了身孕。而云霄,也在这个秋天迎娶了茂倩过门。娶亲后的他似乎愈加忙碌,除了该当值的日子,也总是替别的侍卫轮守,一心一意侍奉在皇帝身边,也更得皇帝倚重。 (五百一十五) 宓姌的眸光幽然垂落,略带惋惜地看着他:“还是因为她伤害过你的缘故么?” 云霄别过脸,抿紧了薄薄的唇:“微臣不想再记得。” 宓姌的笑意愈加清婉,仿佛天边明丽的霞光映照:“不想记得也好。皇上御前的宫女出身尊贵,都是满军旗的女儿,你有这样的妻子,对你的出身和门楣也有益。对了,你家里有谁帮你操办喜事么?” 云霄有些失神,道:“父母已在几年前亡故,无人安排。”他微微苦笑,“微臣终于能回到紫禁城中,不负娘娘所望,但皇上赐婚这样的意外之喜,也实在是太意外了。” 宓姌意味深长地目视于他:“无论是否意外,皇上的恩赐是不容许你有一丝不悦和推脱的,茂倩是御前的人,你须得好好儿待她。”她温然含笑,“至于你家中无人,江与彬与惢心就在京中,本宫让他们为你打点,助你一臂之力。” 云霄勉力微笑,振作精神答应:“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他看着宓姌身边的乳母怀中抱着的婴儿,心中有了一丝伤感的欣喜,“虽然微臣身在围场,但也听说娘娘喜获麟儿,微臣在此贺过。” 宓姌颔首道:“有心了。” 云霄懂得地道:“彼此过得好才是最有心。”他还想再说什么,皇帝身边的乐子已经来传旨,皇帝会来陪着宓姌用晚膳。他即刻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不合时宜,就好像翊坤宫所有描画的鸳鸯龙凤都是成双成对,比翼交颈,花纹都以莲花与合欢为主。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他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连自己,很快不也要如此么?他只得躬身。恭恭敬敬告退离去。 从翊坤宫出来之后,林云霄便见到了婉婷,婉婷茕茕走在暮色四合的长街上。夹道高耸的红墙被夕阳染上一种垂死之人面孔上才有的红晕,黯淡而无一丝生气。而一身华服的婉婷。似乎也失却了他离开那时的因为恩宠而带来的光艳,像一个华丽的布偶,没有生气。 在与他目光相触之后,婉婷眸中有明显的惊异和畏惧:“你回来了?” 云霄有礼地躬身:“有负小主的期望,微臣还是回来了。” 婉婷很快掩饰了自己不应有的情绪:“那就好。听说你高升了,也由皇上赐婚,即将娶亲。恭喜。” 云霄直截了当道:“小主还是那么喜欢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 婉婷不悦地皱眉:“即便你得皇上宠幸,就可以这样和本宫说话么?害你的人是彤贵妃,有什么话冲着她说去。别来赖本宫。” 云霄澹然一笑,了然道:“彤贵妃凭什么要害微臣?宫中谁容不下微臣,微臣明白。” 他走近一步,婉婷显然对他这样的举动很是不安,诧异地退了一步。道:“你要做什么?你……”她眼中有深深的戒备,“若有证据,你大可去告诉皇上!” “所谓证据,有时只在一个眼神,一种了解。”林云霄哑声道:“你不必害怕。我与我都已非从前的自己,只要相安无事就能各保平安。但,你也别想再害我。”他深深地看了婉婷一眼,如同最彻底的告别,“这些话,便是从前所有的情分所在了。你再敢害我,我也有的是把柄。” 婉婷靠在墙上,怔怔地看他离开,似乎在思索着他语中的深意。良久,终于自嘲地笑笑:“可不是?一个不得宠的女人,帮得了谁,双害得了谁?”她含了一缕怨恨之意,望着斜阳渐渐坠入西山,浓墨般的天色随即吞噬了她孤清的身影与面容。 从木兰围场回来后数月,宓姌很快发觉自己又有了身孕。也许是生子之后皇帝的眷顾有加。也许是江与彬调息多年后身体的复苏。瑄祯十七年秋天的时候,宓姌再度怀上了身孕。而云霄,也在这个秋天迎娶了茂倩过门。娶亲后的他似乎愈加忙碌,除了该当值的日子,也总是替别的侍卫轮守,一心一意侍奉在皇帝身边,也更得皇帝倚重。 中宫接连有喜是合宫欢悦之事。有了璞璂的出生,这一胎是男是女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宓姌而言,再添一个皇子固然是锦上添花;但若有个女儿,才真真是儿女双全的贴心温暖。 而彼时,意欢的爱子七阿哥却渐渐不大好了。 也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肾气虚弱的病症,随着七阿哥的日渐长大,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渐渐成了扼住他生命的一道绳索,并且越勒越紧,仿佛再一抽紧,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去。 那段时间的储秀宫总是隐隐透着一股阴云笼罩的气息,哪怕太后和宓姌已经遣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守在储秀宫延医问药,但意欢隐隐约约的哭声,似乎暗示着阴霾不会散去。 入春之后,为了让七阿哥养息得更好,也为了宓姌能好好儿养胎,皇帝便携带太后与嫔妃们去了秋水园暂住怡情。 秋水元从圣祖手中便有所兴建,到了先帝重印时着手大力修建,依山傍水,景致极佳。到了皇帝手中,因着皇帝素性雅好园林景致,又依仗着天下太平,国富力强,便精心修建。园中亭台楼阁,山石树木;将江南秀丽景致与北地燕歌气息融于一园。 春风开紫殿,天乐下朱楼。莺歌闻太液,风凤吹绕瀛洲。迟日明歌席,新花艳舞衣。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比之宫内的拘束,在秋水元,便是这样随心如流水的日子。 皇帝喜欢湖上清风拂绕的惬意,照例是住在了九州清晏,宓姌便住在东边离皇帝最邻近的天地一家春,紧依着王陵春色。颖嫔恩宠深厚,皇帝喜欢她在身边,便将西边的露香斋给了她住。兮贵妃上了年纪,沛涵恩宠淡薄,便择了最古朴有村野之趣的杏花春馆,带着儿女为乐。千桦住了天然图画的五福堂,庭前修篁万竿,与双桐相映,风枝露俏,绿满襟袖,倒也清静。尤其三阿哥璞珹甚得皇帝钟爱,对他读书之事颇为上心,便亲自指了这样清雅宜人的地方给他读书,亦方便日常相见。 庆嫔和几位新入宫的常在分住在茹古涵今的茂育斋和竹香斋,茹古涵今四周嘉树丛卉,生香蓊葧,缭以曲垣,邃馆明窗,亦别有一番情致。意欢为求十阿哥安静养病,便住了稍远的春雨舒和。如懿因忌讳着嬿婉,便让她住着最远的武陵春色的绾春轩,与同样失宠的晋嫔的翠扶楼相近,太后喜好清静,长春仙馆屋宇深邃,重檐羊槛,逶迤相接,庭径有梧有石,最合她心意,其余嫔妃,便闲散在于其间,彼此倒也惬意。 宓姌的产期是在七月初,她除了素日去看望意欢和七阿哥,时时加以安慰,便也只安心养胎而已,后宫里的日子不过如此,有再大的波澜,亦不过激荡在死水里的。不过一时便安静了。而真正的不安,是在前朝。 因着宓姌生下了嫡子璞璂,皇帝圣心大悦,五月之时,再度大赦天下,减秋审、朝审缓决三次以上罪。这本是天下太平的好事,然而,国中这般安宁,准噶尔却又渐渐不安静起来了。 昔年准噶尔首领噶尔丹策零死后,留有三子。长子多尔札,困是庶出不得立位:次子纳木札因母贵而嗣汗位;幼子策妄达什,为大策零敦多布拥护,纳木札尔的姐夫萨奇伯勒克相助多尔札灭了纳木札尔,遂使多尔札取得汗位,但他的登位遭到准噶尔贵族反对,朝廷为平息准噶尔的乱象,便于当年下安胎太后亲女端淑长公主为多尔札之妻,以示朝廷的安稳之意,多年来,多尔札一直狂妄自傲,耽于酒色,又为防兵变再现,杀了幼弟策妄达什,十分不得人心,准噶尔贵族们忍耐不得,只好转而拥立准噶尔另一亲贵达瓦亲。达瓦亲是巴图尔珲台吉之后,大策零敦多布之孙,趁着准噶尔部人心浮动,趁机率兵绕道入伊犁,趁多尔札不备,将其趋而斩之,抚定部落,自此,达瓦齐自立。 这一来。朝野惊动,连太后亦不得不过问了。 只因准噶尔台吉多尔札乃太后长女端淑固伦长公主的夫君,虽然这些年多尔札多有内宠,性格又极为强悍骄傲,夫妻感情淡淡的,并不算十分融洽,甚至公主下嫁多年,连一儿半女也未有出。但毕竟夫妻一场,维系着朝廷与准噶尔的安稳。达瓦齐这一拥兵自立,准噶尔部大乱,端淑长公主也不得不亲笔家书传入宫宫,请求皇帝干预,为夫君平反报仇,平定准噶尔内乱。 然而,端淑长公主的家书才到宫中,准噶尔便传来消息,达瓦齐要求迎娶端淑长公主为下威,这一言不啻一石激起千层浪,瑄氏虽然是由关外兴起,兄娶弟媳,子承父妾之事数不胜数。哪怕是刚刚入关初定中原之时,这样的事也屡有发生,当年便有孝庄皇太后下嫁摄政王的流言,便是重印帝亦娶了弟弟博果尔的遗孀董鄂氏为贵妃。 (五百一十六) 也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肾气虚弱的病症,随着七阿哥的日渐长大,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渐渐成了扼住他生命的一道绳索,并且越勒越紧,仿佛再一抽紧,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去。 那段时间的储秀宫总是隐隐透着一股阴云笼罩的气息,哪怕太后和宓姌已经遣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守在储秀宫延医问药,但意欢隐隐约约的哭声,似乎暗示着阴霾不会散去。 入春之后,为了让七阿哥养息得更好,也为了宓姌能好好儿养胎,皇帝便携带太后与嫔妃们去了秋水园暂住怡情。 秋水元从圣祖手中便有所兴建,到了先帝重印时着手大力修建,依山傍水,景致极佳。到了皇帝手中,因着皇帝素性雅好园林景致,又依仗着天下太平,国富力强,便精心修建。园中亭台楼阁,山石树木;将江南秀丽景致与北地燕歌气息融于一园。 春风开紫殿,天乐下朱楼。莺歌闻太液,风凤吹绕瀛洲。迟日明歌席,新花艳舞衣。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比之宫内的拘束,在秋水元,便是这样随心如流水的日子。 皇帝喜欢湖上清风拂绕的惬意,照例是住在了九州清晏,宓姌便住在东边离皇帝最邻近的天地一家春,紧依着王陵春色。颖嫔恩宠深厚,皇帝喜欢她在身边,便将西边的露香斋给了她住。兮贵妃上了年纪,沛涵恩宠淡薄,便择了最古朴有村野之趣的杏花春馆,带着儿女为乐。千桦住了天然图画的五福堂,庭前修篁万竿,与双桐相映,风枝露俏,绿满襟袖,倒也清静。尤其三阿哥璞珹甚得皇帝钟爱,对他读书之事颇为上心。便亲自指了这样清雅宜人的地方给他读书,亦方便日常相见。 庆嫔和几位新入宫的常在分住在茹古涵今的茂育斋和竹香斋,茹古涵今四周嘉树丛卉,生香蓊葧,缭以曲垣,邃馆明窗,亦别有一番情致。意欢为求十阿哥安静养病。便住了稍远的春雨舒和。如懿因忌讳着嬿婉,便让她住着最远的武陵春色的绾春轩。与同样失宠的晋嫔的翠扶楼相近,太后喜好清静,长春仙馆屋宇深邃,重檐羊槛,逶迤相接,庭径有梧有石,最合她心意,其余嫔妃,便闲散在于其间,彼此倒也惬意。 宓姌的产期是在七月初。她除了素日去看望意欢和七阿哥,时时加以安慰,便也只安心养胎而已,后宫里的日子不过如此,有再大的波澜。亦不过激荡在死水里的。不过一时便安静了。而真正的不安,是在前朝。 因着宓姌生下了嫡子璞璂,皇帝圣心大悦,五月之时,再度大赦天下,减秋审、朝审缓决三次以上罪。这本是天下太平的好事,然而,国中这般安宁,准噶尔却又渐渐不安静起来了。 昔年准噶尔首领噶尔丹策零死后,留有三子。长子多尔札,困是庶出不得立位:次子纳木札因母贵而嗣汗位;幼子策妄达什,为大策零敦多布拥护,纳木札尔的姐夫萨奇伯勒克相助多尔札灭了纳木札尔,遂使多尔札取得汗位,但他的登位遭到准噶尔贵族反对,朝廷为平息准噶尔的乱象,便于当年下安胎太后亲女端淑长公主为多尔札之妻,以示朝廷的安稳之意,多年来,多尔札一直狂妄自傲,耽于酒色,又为防兵变再现,杀了幼弟策妄达什,十分不得人心,准噶尔贵族们忍耐不得,只好转而拥立准噶尔另一亲贵达瓦亲。达瓦亲是巴图尔珲台吉之后,大策零敦多布之孙,趁着准噶尔部人心浮动,趁机率兵绕道入伊犁,趁多尔札不备,将其趋而斩之,抚定部落,自此,达瓦齐自立。 这一来。朝野惊动,连太后亦不得不过问了。 只因准噶尔台吉多尔札乃太后长女端淑固伦长公主的夫君,虽然这些年多尔札多有内宠,性格又极为强悍骄傲,夫妻感情淡淡的,并不算十分融洽,甚至公主下嫁多年,连一儿半女也未有出。但毕竟夫妻一场,维系着朝廷与准噶尔的安稳。达瓦齐这一拥兵自立,准噶尔部大乱,端淑长公主也不得不亲笔家书传入宫宫,请求皇帝干预,为夫君平反报仇,平定准噶尔内乱。 然而,端淑长公主的家书才到宫中,准噶尔便传来消息,达瓦齐要求迎娶端淑长公主为下威,这一言不啻一石激起千层浪,瑄氏虽然是由关外兴起,兄娶弟媳,子承父妾之事数不胜数。哪怕是刚刚入关初定中原之时,这样的事也屡有发生,当年便有孝庄皇太后下嫁摄政王的流言,便是重印帝亦娶了弟弟博果尔的遗孀董鄂氏为贵妃。 但大鄞入主中原百年,渐渐为孔孟之道所洗礼,亦要顺应民心,尊崇礼仪。所以顺治之后,再无此等乱伦娶亲之事,连亲贵之中丧夫再嫁之事亦少。而准噶尔为蒙古部落,一向将这些事看得习以为常,所以提出娶再嫁之女也是寻常。 这般棘手的事,皇帝自然每日都在勤政殿与大臣们议政,更抽不得身往后宫半步。 这一日午后,宓姌正在西窗下酣眠,窗外枝头的夏蝉咝咝吟唱,催得人睡意更沉。九扇风轮辘辘转动,将殿中供着的雪白素馨花吹得满室芬芳。容珮进来在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急着要见您呢。” 这一语,便足以惊醒了宓姌,她立刻起身传轿,换了一身家常中略带郑重的碧色缎织暗花竹叶氅衣,只用几颗珍珠纽子点缀,下身穿一条曳地的荷叶色绛碧绫长裙,莲步轻移,亦不过是素色姗姗。她佩戴金累点翠嵌翡翠花簪钿子,在时近六月的闷热天气里,多了一抹清淡爽宜,一副乖巧勤谨的家媳模样。她想了想,还是道:“给皇上炖的湘莲燕窝雪梨爽好了么?” 盈月道:“已经炖好凉下了,等下便可以给皇上送去。这些日子里皇上心火旺,勤政殿寻边回话说,皇上喝着这个正好呢。” 宓姌正了正衣襟上和田白玉竹节领扣,点头道:“备下一份,本宫送去长春仙馆。” 长春仙馆空旷深邃,有重重翠色梧桐掩映,浓荫匝地,十分清凉。庭前廊下又放置数百盆茉莉、素馨、剑兰、朱槿、红蕉,红红翠翠,十分宜人。偶尔有凉风过,便是满殿清芬。宓姌入殿时,太后穿了一身黑地折枝花卉绣耀眼松鹤春茂纹大襟纱氅衣,想是无心梳妆,头发松松地挽起,佩着点翠嵌福寿绵长钿子,菘蓝宝绿的点翠原本极为明艳,此时映着太后忧心忡忡的面庞,亦压得那明蓝隐隐仿佛成了灰沉沉的烧墨。 太后的幼女淑长公主便陪坐在太后膝下垂泪,一身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长衣,棠色长裙婉顺曳下,宛如流云。柔淑戴着乳白色玉珰耳坠,一枚玉簪从轻轻的如雾云髻中轻轻斜出,金凤钗衔了一串长长的珠珞,更添了她几分婉约动人。而此时,她的温婉笑靥亦似被梅雨时节的雨水泡足了,唯有泪水潸潸滑落,将那宝石青的衣衫沾染成了雨后淋漓的暗青。 宓姌见此情景,便晓得不好。彼时她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行动起坐十分不便,太后早免了她见面的礼数。然而,眼下这个样子,宓姌只得规规矩矩屈膝道:“皇额娘万安,长公主万安。” 柔淑虽然伤心,忙也起身回礼:“皇嫂万安。” 太后摇着手中的金华紫纶罗团扇,那是一柄羊脂白玉制成的团扇,上覆金华紫纶罗为面,暗金配着亮紫,格外夺目华贵。而彼时太后穿着黑色地纱氅衣,那上面的缠枝花卉是暗绿、宝蓝、金棕、米灰的颜色,配着灼热耀目的金松鹤纹和手中的团扇,却撞得那华丽夺目的团扇颜色亦被压了下去,带着一种欲腾未腾的压抑,屏着一股闷气似的。 太后瞥宓姌一眼,扑了扑团扇道:“皇帝忙于朝政,三五日不进长春仙馆了。国事为重,哀家这个老婆子自然说不得什么。但是皇后,”她指了指向边的柔淑道,“柔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哀家见不得儿子,只能和女儿说说话排解心意。但是儿媳,哀家总还是有的吧?” 宓姌闻言,立刻郑重跪下,诚惶诚恐道:“皇额娘言重了,儿臣在宫中,无一日不敢不侍奉在皇额娘身边。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皇额娘恕罪。” 太后凝视她片刻,叹口气道:“盈月,看你主子可怜见儿的,月份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跪,不知道的还当哀家这个婆母怎么苛待她了呢,快扶起来吧。” 宓姌地着腰身,起身便有些艰难,忙赔笑道:“儿臣年轻不懂事,一切还得皇额娘调教,但儿臣敬爱皇额娘之心半点不敢有失,儿臣知道这几日天热烦躁,特意给皇额娘炖了湘莲燕窝雪梨爽,已经配着冰块凉好了,请皇额娘宽宽心,略尝一尝吧。” (五百一十七) 宓姌的产期是在七月初,她除了素日去看望意欢和七阿哥,时时加以安慰,便也只安心养胎而已,后宫里的日子不过如此,有再大的波澜,亦不过激荡在死水里的。不过一时便安静了。而真正的不安,是在前朝。 因着宓姌生下了嫡子璞璂,皇帝圣心大悦,五月之时,再度大赦天下,减秋审、朝审缓决三次以上罪。这本是天下太平的好事,然而,国中这般安宁,准噶尔却又渐渐不安静起来了。 昔年准噶尔首领噶尔丹策零死后,留有三子。长子多尔札,困是庶出不得立位:次子纳木札因母贵而嗣汗位;幼子策妄达什,为大策零敦多布拥护,纳木札尔的姐夫萨奇伯勒克相助多尔札灭了纳木札尔,遂使多尔札取得汗位,但他的登位遭到准噶尔贵族反对,朝廷为平息准噶尔的乱象,便于当年下安胎太后亲女端淑长公主为多尔札之妻,以示朝廷的安稳之意,多年来,多尔札一直狂妄自傲,耽于酒色,又为防兵变再现,杀了幼弟策妄达什,十分不得人心,准噶尔贵族们忍耐不得,只好转而拥立准噶尔另一亲贵达瓦亲。达瓦亲是巴图尔珲台吉之后,大策零敦多布之孙,趁着准噶尔部人心浮动,趁机率兵绕道入伊犁,趁多尔札不备,将其趋而斩之,抚定部落,自此,达瓦齐自立。 这一来。朝野惊动,连太后亦不得不过问了。 只因准噶尔台吉多尔札乃太后长女端淑固伦长公主的夫君,虽然这些年多尔札多有内宠,性格又极为强悍骄傲,夫妻感情淡淡的,并不算十分融洽,甚至公主下嫁多年,连一儿半女也未有出。但毕竟夫妻一场,维系着朝廷与准噶尔的安稳。达瓦齐这一拥兵自立,准噶尔部大乱。端淑长公主也不得不亲笔家书传入宫宫,请求皇帝干预,为夫君平反报仇,平定准噶尔内乱。 然而,端淑长公主的家书才到宫中,准噶尔便传来消息,达瓦齐要求迎娶端淑长公主为下威。这一言不啻一石激起千层浪,瑄氏虽然是由关外兴起。兄娶弟媳,子承父妾之事数不胜数。哪怕是刚刚入关初定中原之时,这样的事也屡有发生,当年便有孝庄皇太后下嫁摄政王的流言,便是重印帝亦娶了弟弟博果尔的遗孀董鄂氏为贵妃。 但大鄞入主中原百年,渐渐为孔孟之道所洗礼,亦要顺应民心,尊崇礼仪。所以顺治之后,再无此等乱伦娶亲之事,连亲贵之中丧夫再嫁之事亦少。而准噶尔为蒙古部落。一向将这些事看得习以为常,所以提出娶再嫁之女也是寻常。 这般棘手的事,皇帝自然每日都在勤政殿与大臣们议政,更抽不得身往后宫半步。 这一日午后,宓姌正在西窗下酣眠。窗外枝头的夏蝉咝咝吟唱,催得人睡意更沉。九扇风轮辘辘转动,将殿中供着的雪白素馨花吹得满室芬芳。容珮进来在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急着要见您呢。” 这一语,便足以惊醒了宓姌,她立刻起身传轿,换了一身家常中略带郑重的碧色缎织暗花竹叶氅衣,只用几颗珍珠纽子点缀,下身穿一条曳地的荷叶色绛碧绫长裙,莲步轻移,亦不过是素色姗姗。她佩戴金累点翠嵌翡翠花簪钿子,在时近六月的闷热天气里,多了一抹清淡爽宜,一副乖巧勤谨的家媳模样。她想了想,还是道:“给皇上炖的湘莲燕窝雪梨爽好了么?” 盈月道:“已经炖好凉下了,等下便可以给皇上送去。这些日子里皇上心火旺,勤政殿寻边回话说,皇上喝着这个正好呢。” 宓姌正了正衣襟上和田白玉竹节领扣,点头道:“备下一份,本宫送去长春仙馆。” 长春仙馆空旷深邃,有重重翠色梧桐掩映,浓荫匝地,十分清凉。庭前廊下又放置数百盆茉莉、素馨、剑兰、朱槿、红蕉,红红翠翠,十分宜人。偶尔有凉风过,便是满殿清芬。宓姌入殿时,太后穿了一身黑地折枝花卉绣耀眼松鹤春茂纹大襟纱氅衣,想是无心梳妆,头发松松地挽起,佩着点翠嵌福寿绵长钿子,菘蓝宝绿的点翠原本极为明艳,此时映着太后忧心忡忡的面庞,亦压得那明蓝隐隐仿佛成了灰沉沉的烧墨。 太后的幼女淑长公主便陪坐在太后膝下垂泪,一身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长衣,棠色长裙婉顺曳下,宛如流云。柔淑戴着乳白色玉珰耳坠,一枚玉簪从轻轻的如雾云髻中轻轻斜出,金凤钗衔了一串长长的珠珞,更添了她几分婉约动人。而此时,她的温婉笑靥亦似被梅雨时节的雨水泡足了,唯有泪水潸潸滑落,将那宝石青的衣衫沾染成了雨后淋漓的暗青。 宓姌见此情景,便晓得不好。彼时她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行动起坐十分不便,太后早免了她见面的礼数。然而,眼下这个样子,宓姌只得规规矩矩屈膝道:“皇额娘万安,长公主万安。” 柔淑虽然伤心,忙也起身回礼:“皇嫂万安。” 太后摇着手中的金华紫纶罗团扇,那是一柄羊脂白玉制成的团扇,上覆金华紫纶罗为面,暗金配着亮紫,格外夺目华贵。而彼时太后穿着黑色地纱氅衣,那上面的缠枝花卉是暗绿、宝蓝、金棕、米灰的颜色,配着灼热耀目的金松鹤纹和手中的团扇,却撞得那华丽夺目的团扇颜色亦被压了下去,带着一种欲腾未腾的压抑,屏着一股闷气似的。 太后瞥宓姌一眼,扑了扑团扇道:“皇帝忙于朝政,三五日不进长春仙馆了。国事为重,哀家这个老婆子自然说不得什么。但是皇后,”她指了指向边的柔淑道,“柔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哀家见不得儿子,只能和女儿说说话排解心意。但是儿媳,哀家总还是有的吧?” 宓姌闻言,立刻郑重跪下,诚惶诚恐道:“皇额娘言重了,儿臣在宫中,无一日不敢不侍奉在皇额娘身边。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皇额娘恕罪。” 太后凝视她片刻,叹口气道:“盈月,看你主子可怜见儿的,月份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跪,不知道的还当哀家这个婆母怎么苛待她了呢,快扶起来吧。” 宓姌地着腰身,起身便有些艰难,忙赔笑道:“儿臣年轻不懂事,一切还得皇额娘调教,但儿臣敬爱皇额娘之心半点不敢有失,儿臣知道这几日天热烦躁,特意给皇额娘炖了湘莲燕窝雪梨爽,已经配着冰块凉好了,请皇额娘宽宽心,略尝一尝吧。” 宓姌说罢,盈月便从雕花提梁食盒昌取出了一盅汤羹,外砂全用冰块瓮着。盈月打开来,但见汤色雪白透明,雪梨炖得极酥软,配着大颗湘莲并丝丝缕缕的燕窝,让人顿生清凉之意。 柔淑长公主勉强笑道:“这汤羹很清爽,儿臣看着也有胃口。皇额娘便尝一尝吧。好歹是皇嫂的一份心意。” 太后扫了一眼,颔首道:“难为皇后的一片心了。哀家没有儿子在跟前,也只得你们两个还略有孝心。只是哀家即便没有胃口,也没心思。这些日子心里火烧炎燎的。没个安静的时候,只怕再好的东西也喝不下了。” 宓姌明白太后话中所指,只得赔笑道:“皇额娘担心端淑长公主,儿臣和皇上心里也是一样的。这日子皇上在勤政殿里与大臣们议事,忙得连膳食都是端进去用的,不就是为了准噶尔的事么?” 太后一扬团扇,羊脂玉柄上垂下的流苏便簌簌如颤动的流水。太后双眉紧蹙,扬声道:“皇帝忙着议事,哀家本无话可说。可若是议准噶尔的事,哀家听了便要生气。这有什么可议的?!哀家成日只坐在宫里坐井观天,也知道达瓦齐拥兵造反,杀害台吉多尔札,乃是乱臣贼子,怎的皇帝不早早下旨平定内乱,以安准噶尔!” 宓姌听着太后字字犀利,如何敢应对,只得赔笑道:“皇额娘所言极是。但儿臣身在内宫,如何敢置喙朝廷政事,且多日未见皇上,皇额娘所言儿臣更无从说起啊!”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即将自己撇清,又提醒太后内宫不得干政,太后眸光微转,取过手边一碗浮了碎冰的蜜煎荔枝浆饮了一口,略略润唇。 那荔枝浆原是用生荔枝剥了榨出其浆,然后蜜煮之,再加冰块取其甜润冰凉之意,然而,此时此刻却丝毫未能消减太后的盛怒。太后冷笑道:“皇后说得好!内宫不得干政!那哀家不与你说政事,你是国母,又是皇后,家事总是说得的吧?” 宓姌忙欠身,恭顺道:“皇额娘畅所欲言,儿臣洗耳恭听。” 太后重重放下手中的荔枝浆,沉声道:“大清开国以来,从无公主丧夫再嫁这富。若不幸丧偶,或独居公主府,或回宫安养,再嫁之事闻所未闻,更遑论要嫁与自己的杀夫仇人!皇帝为公主兄长,不怜妹妹远嫁蒙古之苦,还要商议她亡夫之事,有何可议?派兵平定准噶尔,杀达瓦齐,迎回端淑安养宫中便是!” (五百一十八) 宓姌地着腰身,起身便有些艰难,忙赔笑道:“儿臣年轻不懂事,一切还得皇额娘调教,但儿臣敬爱皇额娘之心半点不敢有失,儿臣知道这几日天热烦躁,特意给皇额娘炖了湘莲燕窝雪梨爽,已经配着冰块凉好了,请皇额娘宽宽心,略尝一尝吧。” 宓姌说罢,盈月便从雕花提梁食盒昌取出了一盅汤羹,外砂全用冰块瓮着。盈月打开来,但见汤色雪白透明,雪梨炖得极酥软,配着大颗湘莲并丝丝缕缕的燕窝,让人顿生清凉之意。 柔淑长公主勉强笑道:“这汤羹很清爽,儿臣看着也有胃口。皇额娘便尝一尝吧。好歹是皇嫂的一份心意。” 太后扫了一眼,颔首道:“难为皇后的一片心了。哀家没有儿子在跟前,也只得你们两个还略有孝心。只是哀家即便没有胃口,也没心思。这些日子心里火烧炎燎的。没个安静的时候,只怕再好的东西也喝不下了。” 宓姌明白太后话中所指,只得赔笑道:“皇额娘担心端淑长公主,儿臣和皇上心里也是一样的。这日子皇上在勤政殿里与大臣们议事,忙得连膳食都是端进去用的,不就是为了准噶尔的事么?” 太后一扬团扇,羊脂玉柄上垂下的流苏便簌簌如颤动的流水。太后双眉紧蹙,扬声道:“皇帝忙着议事,哀家本无话可说。可若是议准噶尔的事,哀家听了便要生气。这有什么可议的?!哀家成日只坐在宫里坐井观天,也知道达瓦齐拥兵造反,杀害台吉多尔札,乃是乱臣贼子,怎的皇帝不早早下旨平定内乱,以安准噶尔!” 宓姌听着太后字字犀利,如何敢应对,只得赔笑道:“皇额娘所言极是。但儿臣身在内宫。如何敢置喙朝廷政事,且多日未见皇上,皇额娘所言儿臣更无从说起啊!”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即将自己撇清,又提醒太后内宫不得干政,太后眸光微转,取过手边一碗浮了碎冰的蜜煎荔枝浆饮了一口。略略润唇。 那荔枝浆原是用生荔枝剥了榨出其浆,然后蜜煮之。再加冰块取其甜润冰凉之意,然而,此时此刻却丝毫未能消减太后的盛怒。太后冷笑道:“皇后说得好!内宫不得干政!那哀家不与你说政事,你是国母,又是皇后,家事总是说得的吧?” 宓姌忙欠身,恭顺道:“皇额娘畅所欲言,儿臣洗耳恭听。” 太后重重放下手中的荔枝浆,沉声道:“大清开国以来,从无公主丧夫再嫁这富。若不幸丧偶。或独居公主府,或回宫安养,再嫁之事闻所未闻,更遑论要嫁与自己的杀夫仇人!皇帝为公主兄长,不怜妹妹远嫁蒙古之苦。还要商议她亡夫之事,有何可议?派兵平定准噶尔,杀达瓦齐,迎回端淑安养宫中便是!” 宓姌端然含笑道:“皇额娘说得在理。皇上心中哪有不眷顾端淑长公主的,自幼一起长大,情分固然不同,何况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的隽永,“且皇额娘有心如此,皇上是您亲子,母子连心,又怎会不听皇额娘的话?” 这一语,便是挑破了种种无奈,太后纵然位极天下群女之首,但皇帝实际并非她亲生,许多事她虽有意,又能奈何? 太后语塞片刻,柔淑长公主温声细语道:“儿臣记得皇兄东巡齐鲁也好,巡幸江南也好,但凡过孔庙,必亲自行礼,异常郑重。皇嫂说是么?”未等宓姌反应过来,柔淑再度宁和微笑,“可见孔孟礼仪,已深入皇兄之心,大约不是做个样子给人瞧瞧的吧。既然如此,皇兄又遣亲妹再嫁,又是嫁与杀夫仇人,若为天下知,岂不令人嗤笑我鄞朝国君行事做作,表里不一?” 同在宫中多年,柔淑长公主给她的印象一直如她的封号一般,温柔婉约,宁静如碧。便是嫁为人妻之后,亦从不自恃太后亲女的身份而盛气凌人,仿佛一枝临水照花的柔弱迎春,有洁净的姿态和婉顺的弧度。而记忆中的端淑,却是傲骨凛然,如一支凛然绽放于寒雪中的红梅。却不想柔淑也有这般犀利的时候,她不觉含笑,原来太后的女儿,都是这般不可轻视的。 宓姌温然欠身:“皇上敬慕孔孟之心,长公主与本宫皆是了然,只是国事为上,本宫虽然在意姑嫂之情,但许多事许多话,碍于身份,都无法进言。” 柔淑含着温柔的笑意,轻摇手中的素色纨扇:“皇嫂与旁人是不同的。皇嫂贵为皇后,又诞育嫡子,且此刻怀有身孕,所以即便您说什么,皇兄都不会在意。”她的目光中含了一缕寸薄的悲悯与怅然,“皇兄忙于国事,我只是公主,皇额娘也不能干预国事,只是想皇兄能于百忙之中相见,让皇额娘亲自与皇兄共叙天伦,不知如此,皇嫂可愿意否?” 宓姌垂眸凝神,须臾,低低道:“其实皇额娘苦心多年,也是知道儿臣的话未必管用,如今的情形,便是孝贤皇贵妃在世也怕是难以置喙,若是舒妃和庆嫔……” 太后眸光微微一颤,含了一缕凄悯的苦笑,道:“不中用了!嫔妃不过只是嫔妃,而你是皇后。”太后有一瞬的茫然,“这些日子,哀家多次让福珈去请皇帝,皇帝却只托言政事忙碌,未肯一顾,哀家是怕,皇帝是有心要让端淑再安胎了。”她眼中盈然有泪,“端淑是哀家长女,先前是嫁蒙古,是为国事。哀家虽然不舍,也不能阻止,但如今端淑丧夫,哀家如何忍心让她嫁于弑夫之人,终身为流言蜚语所苦。”她别过头,极力忍住泪,“哀家,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回到身边安度余生,皇后,你能够懂得么?” 柔淑在旁轻声道:“无他,皇嫂只所孔孟之礼与皇额娘的话带到即可。我与皇额娘不勉强皇嫂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她双眸微微一瞬,极其明亮,“不为别的,只为皇嫂还能看在皇额娘拉了你一把出冷宫的分上。” 有片刻的沉默,殿中置有数个巨大银公盆,堆满冬天存于冰库的积雪,此刻积雪融化之声静静入耳,滴答一声,又是一声,竟似无限心潮就此浮动。 太后的声息略微平静:“哀家对你,亦算不薄。”她闭目长叹,“如何取舍,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何取舍?一直走到勤政殿东侧的芳碧丛时,宓姌犹自沉吟。脚步的沉缓,一进一退皆是犹豫的心肠。 太后固然是自己的恩人,却也是整自己的仇人。若非太后,自己固然走不到今日万人之上的荣耀,安为国母?但同样若非太后,初入宫闱那些年,她怎会走得如此辛苦,举步维艰? 芳碧丛是皇帝夏日避暑理政之地。皇帝素爱江南园林以石做“瘦、漏、透”之美,庭中便置太湖石层峦奇岫,林立错落,引水至顶倾泻而下。玉瀑飞空,翠竹掩映。风吹时,便有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绵凉爽宜人,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一路是绿绿的阔大芭蕉,被小太监们用清水新洗过,绿得要滴出水来一般,如懿伸手轻佛,仿佛还闻得到青叶末子的香。园中深处还养着几只丹顶鹤,在石间花丛中剔翎摆翅,悠然自乐,檐下的精致雀笼里亦挂着一排各色珍奇鸟儿,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悠悠鸣声。 乐子正领着小太监们用粘竿粘了树上恣意鸣叫的暗里是蝉儿,见了宓姌,忙迎了上来,轻声道:“皇后娘娘怎么来了?您小心身子。” 宓姌轻婉一笑,望着殿内道:“皇上还在议事么?” 李玉悄悄儿道:“几位大人半个时辰前走的,皇上刚刚睡下,这几日,皇上是累着了,眼睛都熬红了。” 宓姌思忖片刻道:“那本宫不便进去了?” 乐子抿嘴笑得乖觉:“旁人便罢了,您自然不会。皇上这些日子虽忙,却总惦记着您和您腹中的孩子呢,还一直说不得空儿去看看七阿哥。” 或许是“孩子”二字挑动了宓姌犹豫不定的神经,她终于敛衣整肃,缓声道:“那引本宫去见见皇上吧。” 从芳碧丛出来之时,已经是暮色沉沉的时分,她与皇帝说了什么,自然只有她自己与皇帝知,但是她明白,她说的话,还是打动了皇帝。 夕阳西坠,碎金色的余晖像是红金的颜料一样浓墨重彩地流淌。暮霭中微黄的云彩时卷时舒,幻化出变幻莫测的形状,让人生出一种随波逐流的无力,有清风在琼楼玉宇间流动,微皱的湖面上泛出金光粼粼的波纹,好似幽幽明灭的一湖心事。 盈月扶着她自后湖便沿着九幽廊桥回去,贴心道:“今日之事是叫娘娘为难,可娘娘为什么还是去劝皇上了?” 宓姌将被风吹得松散的发丝抿好,正一正发髻边的一支佛手纹镶珊瑚珠栀子钗,轻声道:“你也觉得本宫犯不上?” 盈月想一想,低眉顺目道:“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娘娘现下事事安稳,稳坐后宫,何必去蹚这摊浑水呢。”她有些担心,“万一惹恼了皇上……” 宓姌淡然道:“皇上和太后到底是母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是要见的。” “可舒妃和庆嫔是太后的人,太后不用她们,而用娘娘您,这件事便不好办……自然娘娘是能办好的,只是太冒险了些。” (五百一十九) 柔淑含着温柔的笑意,轻摇手中的素色纨扇:“皇嫂与旁人是不同的。皇嫂贵为皇后,又诞育嫡子,且此刻怀有身孕,所以即便您说什么,皇兄都不会在意。”她的目光中含了一缕寸薄的悲悯与怅然,“皇兄忙于国事,我只是公主,皇额娘也不能干预国事,只是想皇兄能于百忙之中相见,让皇额娘亲自与皇兄共叙天伦,不知如此,皇嫂可愿意否?” 宓姌垂眸凝神,须臾,低低道:“其实皇额娘苦心多年,也是知道儿臣的话未必管用,如今的情形,便是孝贤皇贵妃在世也怕是难以置喙,若是舒妃和庆嫔……” 太后眸光微微一颤,含了一缕凄悯的苦笑,道:“不中用了!嫔妃不过只是嫔妃,而你是皇后。”太后有一瞬的茫然,“这些日子,哀家多次让福珈去请皇帝,皇帝却只托言政事忙碌,未肯一顾,哀家是怕,皇帝是有心要让端淑再安胎了。”她眼中盈然有泪,“端淑是哀家长女,先前是嫁蒙古,是为国事。哀家虽然不舍,也不能阻止,但如今端淑丧夫,哀家如何忍心让她嫁于弑夫之人,终身为流言蜚语所苦。”她别过头,极力忍住泪,“哀家,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回到身边安度余生,皇后,你能够懂得么?” 柔淑在旁轻声道:“无他,皇嫂只所孔孟之礼与皇额娘的话带到即可。我与皇额娘不勉强皇嫂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她双眸微微一瞬,极其明亮。“不为别的,只为皇嫂还能看在皇额娘拉了你一把出冷宫的分上。” 有片刻的沉默,殿中置有数个巨大银公盆,堆满冬天存于冰库的积雪,此刻积雪融化之声静静入耳。滴答一声,又是一声,竟似无限心潮就此浮动。 太后的声息略微平静:“哀家对你,亦算不薄。”她闭目长叹,“如何取舍,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何取舍?一直走到勤政殿东侧的芳碧丛时,宓姌犹自沉吟。脚步的沉缓,一进一退皆是犹豫的心肠。 太后固然是自己的恩人。却也是整自己的仇人。若非太后,自己固然走不到今日万人之上的荣耀,安为国母?但同样若非太后,初入宫闱那些年,她怎会走得如此辛苦,举步维艰? 芳碧丛是皇帝夏日避暑理政之地。皇帝素爱江南园林以石做“瘦、漏、透”之美,庭中便置太湖石层峦奇岫。林立错落,引水至顶倾泻而下。玉瀑飞空。翠竹掩映。风吹时,便有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绵凉爽宜人,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一路是绿绿的阔大芭蕉,被小太监们用清水新洗过,绿得要滴出水来一般,如懿伸手轻佛,仿佛还闻得到青叶末子的香。园中深处还养着几只丹顶鹤,在石间花丛中剔翎摆翅。悠然自乐,檐下的精致雀笼里亦挂着一排各色珍奇鸟儿,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悠悠鸣声。 乐子正领着小太监们用粘竿粘了树上恣意鸣叫的暗里是蝉儿,见了宓姌,忙迎了上来,轻声道:“皇后娘娘怎么来了?您小心身子。” 宓姌轻婉一笑,望着殿内道:“皇上还在议事么?” 李玉悄悄儿道:“几位大人半个时辰前走的。皇上刚刚睡下,这几日,皇上是累着了,眼睛都熬红了。” 宓姌思忖片刻道:“那本宫不便进去了?” 乐子抿嘴笑得乖觉:“旁人便罢了,您自然不会。皇上这些日子虽忙,却总惦记着您和您腹中的孩子呢,还一直说不得空儿去看看七阿哥。” 或许是“孩子”二字挑动了宓姌犹豫不定的神经,她终于敛衣整肃,缓声道:“那引本宫去见见皇上吧。” 从芳碧丛出来之时,已经是暮色沉沉的时分,她与皇帝说了什么,自然只有她自己与皇帝知,但是她明白,她说的话,还是打动了皇帝。 夕阳西坠,碎金色的余晖像是红金的颜料一样浓墨重彩地流淌。暮霭中微黄的云彩时卷时舒,幻化出变幻莫测的形状,让人生出一种随波逐流的无力,有清风在琼楼玉宇间流动,微皱的湖面上泛出金光粼粼的波纹,好似幽幽明灭的一湖心事。 盈月扶着她自后湖便沿着九幽廊桥回去,贴心道:“今日之事是叫娘娘为难,可娘娘为什么还是去劝皇上了?” 宓姌将被风吹得松散的发丝抿好,正一正发髻边的一支佛手纹镶珊瑚珠栀子钗,轻声道:“你也觉得本宫犯不上?” 盈月想一想,低眉顺目道:“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娘娘现下事事安稳,稳坐后宫,何必去蹚这摊浑水呢。”她有些担心,“万一惹恼了皇上……” 宓姌淡然道:“皇上和太后到底是母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是要见的。” “可舒妃和庆嫔是太后的人,太后不用她们,而用娘娘您,这件事便不好办……自然娘娘是能办好的,只是太冒险了些。” 宓姌凝望着红河日下,巨大而无所不在的余晖将圆明园中的一切都笼罩其下,染上一抹金紫色的暗光。 “太阳总会下山,就如花总会凋谢。不为过去的恩怨,也不为眼前的得失,只为来日。”宓姌的语中带了一分冷静至极的无奈,“来日,本宫总有花残粉褪,红颜衰老的时刻,彼时若因本宫失宠而连累自己的孩子,那么太后还可以是最后一重依靠。哪怕没有权势,太后终究还是太后,本宫没有母族可以依靠,若连自己都靠不住,那么今日帮太后一把,便是帮来日的自己一把了。” 盈月忙伸手掩住她的口,急急道:“娘娘正当盛宠,又接连有孕,怎会如此呢?” 宓姌眼中是一片清明的了然:“有盛,便有盛极而衰的时候,谁也逃不过。” 盈月微微颔首,忽然道:“若是先皇后在世,不知会作何感想?” 宓姌笑着戳了戳她:“以她的明智,一定不会如本宫这般犹疑,而是立刻便会答应了。” 到了晚膳时分,皇帝便急急进了长春仙馆,皇帝进了殿,见侍奉的宫人们一应退下了,连太后最信任的福珈亦不在身边,便知太后是有要紧的话要说,忙恭恭敬敬请了安,坐在下首。 为怕烟火气息灼热,殿中烛火点得不多,有些沉浊偏暗。初夏傍晚的暑意被殿中银盆里蓄着的积雪冲淡,那凉意缓缓如水,透骨袭来。手边一盏玉色嵌螺钿云龙纹盖碗里泡着上好的碧螺春,第二开滚水冲泡之后的翠绿叶面都已经尽情舒展开来,衬着玉色茶盏色泽更加绿润莹透。 皇帝眼看着太后沉着脸,周身散发着微沉而凛冽的气息,心底便隐隐有些不安。名为母子这么多年,皇帝自十余岁时便养在太后膝下,从未见过太后有这般隐怒沉沉的时候,便是昔日皇后步步紧逼之时,太后亦是笑容恬淡,不露一毫声色。 这样的女子,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皇帝默默想着,在惊诧之余,亦多了一分平和从容,原来再睿智相谋的女子,亦不过逃不脱儿女柔肠。 这样想着,他的神色便松弛了不少,口吻愈加温和孝谨:“皇额娘急召儿子来此,不知为何?若是天气炎热,宫人供奉不周,皇额娘尽管告知儿子就是。” 太后的脸色被耳畔郁蓝的嵌东珠点翠金耳坠掩映得有些肃然发青:“宫人伺候不周,哀家自然可以告诉皇帝,若哀家自己的儿子不孝,哀家又能告诉谁去?” 皇帝闻得此言,遽然起身道:“皇额娘的话,儿子不敢承受。” 太后冷然目视片刻,沉沉道:“皇帝不敢?国事要紧,哀家不敢计较皇帝晨昏定省的礼节,只是有一句话,不得不问问皇帝。”她深深吸一口气,“自达瓦齐求亲以来已有十日,皇帝如何定夺自己亲妹的来日?” 皇帝垂眸片刻,温和地一字一字道:“端淑妹妹自幼为先帝掌上明珠,朕怎肯让妹妹孤老终身,达瓦齐骁勇善战,刚毅有谋,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太后几乎倒吸一口凉气,双唇颤颤良久,方说得出话来:“皇帝的意思是……” 皇帝和缓地笑:“妹妹嫁与准噶尔许久,与多尔札一直不睦,未曾生养。如今天意如此,要妹妹再嫁一位合意郎君。儿子这个做兄长的,岂有不成全的?想来皇额娘得右,也一定为得佳婿而欣慰。” 太后震颤须臾,厉声道:“端淑初嫁不睦,哀家不能怪皇帝。当时先帝病重垂危,端淑虽然年幼,但先帝再无年长的亲女,为保社稷安定,为保皇帝安然顺遂登基,哀家再不舍也只能遂了皇帝的心意,让她下嫁准噶尔。可如今她夫君已死,准噶尔内乱,皇帝身为兄长,身为人君,不接回身处动乱之中的妹妹,还要她再度出嫁,还是嫁与手刃夫君的仇人,这置孔孟之道于何地?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五百二十) 芳碧丛是皇帝夏日避暑理政之地。皇帝素爱江南园林以石做“瘦、漏、透”之美,庭中便置太湖石层峦奇岫,林立错落,引水至顶倾泻而下。玉瀑飞空,翠竹掩映。风吹时,便有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绵凉爽宜人,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一路是绿绿的阔大芭蕉,被小太监们用清水新洗过,绿得要滴出水来一般,如懿伸手轻佛,仿佛还闻得到青叶末子的香。园中深处还养着几只丹顶鹤,在石间花丛中剔翎摆翅,悠然自乐,檐下的精致雀笼里亦挂着一排各色珍奇鸟儿,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悠悠鸣声。 乐子正领着小太监们用粘竿粘了树上恣意鸣叫的暗里是蝉儿,见了宓姌,忙迎了上来,轻声道:“皇后娘娘怎么来了?您小心身子。” 宓姌轻婉一笑,望着殿内道:“皇上还在议事么?” 李玉悄悄儿道:“几位大人半个时辰前走的,皇上刚刚睡下,这几日,皇上是累着了,眼睛都熬红了。” 宓姌思忖片刻道:“那本宫不便进去了?” 乐子抿嘴笑得乖觉:“旁人便罢了,您自然不会。皇上这些日子虽忙,却总惦记着您和您腹中的孩子呢,还一直说不得空儿去看看七阿哥。” 或许是“孩子”二字挑动了宓姌犹豫不定的神经,她终于敛衣整肃,缓声道:“那引本宫去见见皇上吧。” 从芳碧丛出来之时,已经是暮色沉沉的时分。她与皇帝说了什么,自然只有她自己与皇帝知,但是她明白,她说的话,还是打动了皇帝。 夕阳西坠。碎金色的余晖像是红金的颜料一样浓墨重彩地流淌。暮霭中微黄的云彩时卷时舒,幻化出变幻莫测的形状,让人生出一种随波逐流的无力,有清风在琼楼玉宇间流动,微皱的湖面上泛出金光粼粼的波纹,好似幽幽明灭的一湖心事。 盈月扶着她自后湖便沿着九幽廊桥回去,贴心道:“今日之事是叫娘娘为难,可娘娘为什么还是去劝皇上了?” 宓姌将被风吹得松散的发丝抿好。正一正发髻边的一支佛手纹镶珊瑚珠栀子钗,轻声道:“你也觉得本宫犯不上?” 盈月想一想,低眉顺目道:“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娘娘现下事事安稳,稳坐后宫,何必去蹚这摊浑水呢。”她有些担心。“万一惹恼了皇上……” 宓姌淡然道:“皇上和太后到底是母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是要见的。” “可舒妃和庆嫔是太后的人,太后不用她们,而用娘娘您,这件事便不好办……自然娘娘是能办好的,只是太冒险了些。” 宓姌凝望着红河日下,巨大而无所不在的余晖将圆明园中的一切都笼罩其下,染上一抹金紫色的暗光。 “太阳总会下山,就如花总会凋谢。不为过去的恩怨。也不为眼前的得失,只为来日。”宓姌的语中带了一分冷静至极的无奈,“来日,本宫总有花残粉褪,红颜衰老的时刻,彼时若因本宫失宠而连累自己的孩子,那么太后还可以是最后一重依靠。哪怕没有权势。太后终究还是太后,本宫没有母族可以依靠,若连自己都靠不住,那么今日帮太后一把,便是帮来日的自己一把了。” 盈月忙伸手掩住她的口,急急道:“娘娘正当盛宠,又接连有孕,怎会如此呢?” 宓姌眼中是一片清明的了然:“有盛,便有盛极而衰的时候,谁也逃不过。” 盈月微微颔首,忽然道:“若是先皇后在世,不知会作何感想?” 宓姌笑着戳了戳她:“以她的明智,一定不会如本宫这般犹疑,而是立刻便会答应了。” 到了晚膳时分,皇帝便急急进了长春仙馆,皇帝进了殿,见侍奉的宫人们一应退下了,连太后最信任的福珈亦不在身边,便知太后是有要紧的话要说,忙恭恭敬敬请了安,坐在下首。 为怕烟火气息灼热,殿中烛火点得不多,有些沉浊偏暗。初夏傍晚的暑意被殿中银盆里蓄着的积雪冲淡,那凉意缓缓如水,透骨袭来。手边一盏玉色嵌螺钿云龙纹盖碗里泡着上好的碧螺春,第二开滚水冲泡之后的翠绿叶面都已经尽情舒展开来,衬着玉色茶盏色泽更加绿润莹透。 皇帝眼看着太后沉着脸,周身散发着微沉而凛冽的气息,心底便隐隐有些不安。名为母子这么多年,皇帝自十余岁时便养在太后膝下,从未见过太后有这般隐怒沉沉的时候,便是昔日皇后步步紧逼之时,太后亦是笑容恬淡,不露一毫声色。 这样的女子,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皇帝默默想着,在惊诧之余,亦多了一分平和从容,原来再睿智相谋的女子,亦不过逃不脱儿女柔肠。 这样想着,他的神色便松弛了不少,口吻愈加温和孝谨:“皇额娘急召儿子来此,不知为何?若是天气炎热,宫人供奉不周,皇额娘尽管告知儿子就是。” 太后的脸色被耳畔郁蓝的嵌东珠点翠金耳坠掩映得有些肃然发青:“宫人伺候不周,哀家自然可以告诉皇帝,若哀家自己的儿子不孝,哀家又能告诉谁去?” 皇帝闻得此言,遽然起身道:“皇额娘的话,儿子不敢承受。” 太后冷然目视片刻,沉沉道:“皇帝不敢?国事要紧,哀家不敢计较皇帝晨昏定省的礼节,只是有一句话,不得不问问皇帝。”她深深吸一口气,“自达瓦齐求亲以来已有十日,皇帝如何定夺自己亲妹的来日?” 皇帝垂眸片刻,温和地一字一字道:“端淑妹妹自幼为先帝掌上明珠,朕怎肯让妹妹孤老终身,达瓦齐骁勇善战,刚毅有谋,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太后几乎倒吸一口凉气,双唇颤颤良久,方说得出话来:“皇帝的意思是……” 皇帝和缓地笑:“妹妹嫁与准噶尔许久,与多尔札一直不睦,未曾生养。如今天意如此,要妹妹再嫁一位合意郎君。儿子这个做兄长的,岂有不成全的?想来皇额娘得右,也一定为得佳婿而欣慰。” 太后震颤须臾,厉声道:“端淑初嫁不睦,哀家不能怪皇帝。当时先帝病重垂危,端淑虽然年幼,但先帝再无年长的亲女,为保社稷安定,为保皇帝安然顺遂登基,哀家再不舍也只能遂了皇帝的心意,让她下嫁准噶尔。可如今她夫君已死,准噶尔内乱,皇帝身为兄长,身为人君,不接回身处动乱之中的妹妹,还要她再度出嫁,还是嫁与手刃夫君的仇人,这置孔孟之道于何地?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皇帝不惊不恼,含着笃然的笑意,垂眸以示恭顺:“皇额娘放心,皇家的颜面就是公主再嫁嫁得风光体面,保住一方安宁。孔孟之道朕虽然尊崇,但那到底是汉人的礼节,咱们满蒙之人不必事事遵从。否则,当年重印帝娶弟妇董皇贵妃,岂非要成为千夫所指,让儿臣这个为人子孙的,也要站出来谴责么?” 太后目光坚定,毫无退让之意:“重印帝娶弟妇董皇贵妃之时,是我大鄞刚刚入关未顺民俗之时。可如今我大鄞开国百年,难道还要学关外那些未开化之时的遗俗。让百姓们在背后讥笑咱们还是关外的蛮子,睡在京城的地界上还留着满洲帐篷和地窖子的习气?” 皇帝俊秀的面容上笼上一层薄薄的笑容,带着薄薄若飞霜的肃然:“皇额娘不必动气,儿臣何尝不想迎回妹妹?但如今达瓦齐在噶尔颇得人心,深得亲贵拥戴。朕若强行用兵,一来边境不宁;二来不啻与整个准噶尔为敌,更为艰难;三来,天山一带的大小和卓隐隐有蠢蠢欲动之势,朕若让他们连成一片,必会成为心腹大患。” 太后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耀下显得阴暗不定,冷笑道:“皇帝到底是以江山为要,嫡亲妹妹亦可弃之不顾啊!果然是个好皇帝,好皇帝!” 皇帝脸色渐渐不豫,仍极力勉强着口吻上的恭顺:“皇额娘指责儿子,儿子无话可回。但皇额娘可曾想过,即便朕即刻发兵前往准噶尔平息达瓦齐,但端淑妹妹身在准噶尔早已被软禁,若达瓦齐恼羞成怒,一时毁了妹妹名节,或不顾一切杀了妹妹,皇额娘是否又要怪罪儿子不孝?这样的结果,皇额娘可曾想过?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将妹妹嫁与达瓦齐,便也无事了。也当是妹妹初婚不慎,多尔札对妹妹不甚爱重,如今天意所在,要让妹妹得个一心想娶她的好夫君吧!” 太后像受不住寒冷似的,浑身栗栗发颤,良久,郎然笑道:“好!好!好!皇帝这般思虑周全,倒是哀家这个老婆子多操心了。”她缓缓地站起身,那目光仿佛最锋利的宝剑一样凝固着凌杀之意,直锥到皇帝心底。“其实皇帝最怕的,是达瓦齐要用你妹妹的性命来要挟皇帝付出其他的东西吧。如今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了准噶尔的叛乱,皇帝你自然是肯的。”她仰起脸长笑不已,“宫里的女人啊,哪怕是贵为公主,还是逃不掉受人摆布的命运,真是天可怜见儿?!” (五百二十一) “太阳总会下山,就如花总会凋谢。不为过去的恩怨,也不为眼前的得失,只为来日。”宓姌的语中带了一分冷静至极的无奈,“来日,本宫总有花残粉褪,红颜衰老的时刻,彼时若因本宫失宠而连累自己的孩子,那么太后还可以是最后一重依靠。哪怕没有权势,太后终究还是太后,本宫没有母族可以依靠,若连自己都靠不住,那么今日帮太后一把,便是帮来日的自己一把了。” 盈月忙伸手掩住她的口,急急道:“娘娘正当盛宠,又接连有孕,怎会如此呢?” 宓姌眼中是一片清明的了然:“有盛,便有盛极而衰的时候,谁也逃不过。” 盈月微微颔首,忽然道:“若是先皇后在世,不知会作何感想?” 宓姌笑着戳了戳她:“以她的明智,一定不会如本宫这般犹疑,而是立刻便会答应了。” 到了晚膳时分,皇帝便急急进了长春仙馆,皇帝进了殿,见侍奉的宫人们一应退下了,连太后最信任的福珈亦不在身边,便知太后是有要紧的话要说,忙恭恭敬敬请了安,坐在下首。 为怕烟火气息灼热,殿中烛火点得不多,有些沉浊偏暗。初夏傍晚的暑意被殿中银盆里蓄着的积雪冲淡,那凉意缓缓如水,透骨袭来。手边一盏玉色嵌螺钿云龙纹盖碗里泡着上好的碧螺春,第二开滚水冲泡之后的翠绿叶面都已经尽情舒展开来,衬着玉色茶盏色泽更加绿润莹透。 皇帝眼看着太后沉着脸。周身散发着微沉而凛冽的气息,心底便隐隐有些不安。名为母子这么多年,皇帝自十余岁时便养在太后膝下,从未见过太后有这般隐怒沉沉的时候,便是昔日皇后步步紧逼之时。太后亦是笑容恬淡,不露一毫声色。 这样的女子,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皇帝默默想着,在惊诧之余,亦多了一分平和从容,原来再睿智相谋的女子,亦不过逃不脱儿女柔肠。 这样想着,他的神色便松弛了不少。口吻愈加温和孝谨:“皇额娘急召儿子来此,不知为何?若是天气炎热,宫人供奉不周,皇额娘尽管告知儿子就是。” 太后的脸色被耳畔郁蓝的嵌东珠点翠金耳坠掩映得有些肃然发青:“宫人伺候不周,哀家自然可以告诉皇帝,若哀家自己的儿子不孝,哀家又能告诉谁去?” 皇帝闻得此言。遽然起身道:“皇额娘的话,儿子不敢承受。” 太后冷然目视片刻。沉沉道:“皇帝不敢?国事要紧,哀家不敢计较皇帝晨昏定省的礼节,只是有一句话,不得不问问皇帝。”她深深吸一口气,“自达瓦齐求亲以来已有十日,皇帝如何定夺自己亲妹的来日?” 皇帝垂眸片刻,温和地一字一字道:“端淑妹妹自幼为先帝掌上明珠,朕怎肯让妹妹孤老终身,达瓦齐骁勇善战。刚毅有谋,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太后几乎倒吸一口凉气,双唇颤颤良久,方说得出话来:“皇帝的意思是……” 皇帝和缓地笑:“妹妹嫁与准噶尔许久,与多尔札一直不睦,未曾生养。如今天意如此,要妹妹再嫁一位合意郎君。儿子这个做兄长的。岂有不成全的?想来皇额娘得右,也一定为得佳婿而欣慰。” 太后震颤须臾,厉声道:“端淑初嫁不睦,哀家不能怪皇帝。当时先帝病重垂危,端淑虽然年幼,但先帝再无年长的亲女,为保社稷安定,为保皇帝安然顺遂登基,哀家再不舍也只能遂了皇帝的心意,让她下嫁准噶尔。可如今她夫君已死,准噶尔内乱,皇帝身为兄长,身为人君,不接回身处动乱之中的妹妹,还要她再度出嫁,还是嫁与手刃夫君的仇人,这置孔孟之道于何地?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皇帝不惊不恼,含着笃然的笑意,垂眸以示恭顺:“皇额娘放心,皇家的颜面就是公主再嫁嫁得风光体面,保住一方安宁。孔孟之道朕虽然尊崇,但那到底是汉人的礼节,咱们满蒙之人不必事事遵从。否则,当年重印帝娶弟妇董皇贵妃,岂非要成为千夫所指,让儿臣这个为人子孙的,也要站出来谴责么?” 太后目光坚定,毫无退让之意:“重印帝娶弟妇董皇贵妃之时,是我大鄞刚刚入关未顺民俗之时。可如今我大鄞开国百年,难道还要学关外那些未开化之时的遗俗。让百姓们在背后讥笑咱们还是关外的蛮子,睡在京城的地界上还留着满洲帐篷和地窖子的习气?” 皇帝俊秀的面容上笼上一层薄薄的笑容,带着薄薄若飞霜的肃然:“皇额娘不必动气,儿臣何尝不想迎回妹妹?但如今达瓦齐在噶尔颇得人心,深得亲贵拥戴。朕若强行用兵,一来边境不宁;二来不啻与整个准噶尔为敌,更为艰难;三来,天山一带的大小和卓隐隐有蠢蠢欲动之势,朕若让他们连成一片,必会成为心腹大患。” 太后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耀下显得阴暗不定,冷笑道:“皇帝到底是以江山为要,嫡亲妹妹亦可弃之不顾啊!果然是个好皇帝,好皇帝!” 皇帝脸色渐渐不豫,仍极力勉强着口吻上的恭顺:“皇额娘指责儿子,儿子无话可回。但皇额娘可曾想过,即便朕即刻发兵前往准噶尔平息达瓦齐,但端淑妹妹身在准噶尔早已被软禁,若达瓦齐恼羞成怒,一时毁了妹妹名节,或不顾一切杀了妹妹,皇额娘是否又要怪罪儿子不孝?这样的结果,皇额娘可曾想过?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将妹妹嫁与达瓦齐,便也无事了。也当是妹妹初婚不慎,多尔札对妹妹不甚爱重,如今天意所在,要让妹妹得个一心想娶她的好夫君吧!” 太后像受不住寒冷似的,浑身栗栗发颤,良久,郎然笑道:“好!好!好!皇帝这般思虑周全,倒是哀家这个老婆子多操心了。”她缓缓地站起身,那目光仿佛最锋利的宝剑一样凝固着凌杀之意,直锥到皇帝心底。“其实皇帝最怕的,是达瓦齐要用你妹妹的性命来要挟皇帝付出其他的东西吧。如今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了准噶尔的叛乱,皇帝你自然是肯的。”她仰起脸长笑不已,“宫里的女人啊,哪怕是贵为公主,还是逃不掉受人摆布的命运,真是天可怜见儿?!” 烛火在皇帝眉心跃跃跳动,皇帝十分镇定,慢慢啜了口茶,道:“皇额娘不必过于担心,孝贤皇贵妃是儿子的结发妻子,当年蒙古求娶孝贤皇后的嫡女和敬公主,她亦能深明大义啊。” “皇帝有此贤妻,真是皇帝的好福气。”她颓然含笑,脸上多了几许无能为力的苍老,“哀家无用,这辈子只得两个公主,帮不了皇帝的千秋江山多久,如今啊,你的皇后又怀了身孕,皇帝你已经有那么多阿哥了,若是得个公主多好,来日一个个替你和亲远嫁,平定江山,可胜过百万雄兵呢。” 皇帝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搐,有冷冽的怒意划过眼底,旋即含了不动声色的笑意道:“皇额娘说得极是。女子倾城一笑,有时更胜男子孔武之力。当年孝仁皇太后为力保重印爷的江山,不惜以一身牵制摄政王。”她将这一抹笑意化作深深一揖,“自然了,儿子不会那么不孝,舍出自己的亲额娘去,自然会为皇额娘颐养天年,以尽人子孝道。” 太后一怔,跌坐于九凤宝座之内,伸出手颤颤指着皇帝道:“你……你……皇帝,你好!你好!” 皇帝含笑,恭谨道:“有皇额娘调教多年,儿子自然不敢不好。夜深,皇额娘早些睡吧。不日端淑长公主大婚,一切礼仪,还得皇额娘主持呢。这样,妹妹才好嫁得风风光光啊!” 太后看着皇帝萧然离去,怔怔地落下泪来,向着帘后转出的福珈道:“紫株!紫株!这就是哀家当年选出的好儿子!他……他竟是这样任性执妄,听不得旁人半句啊!” 紫株默然落泪,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言语,只得紧紧拥住太后,任由她伤心欲绝。 鎏金青兽烛台上的烛火跳跃几下,被从长窗灌入的凉风忽地扑灭,只袅袅升起一缕乳白轻烟,仿似最无奈的一声叹息,幽幽化作深宫里一抹凄微的苍凉。 数日后,宓姌与沛涵结伴而行,后湖上一湖新荷嫩绿,风凉似玉,曲水回廊悠悠转转,倒有不胜清凉之意。 沛涵搀扶着宓姌缓缓行走,端详着宓姌的身形道:“娘娘的身子更圆润了些。臣妾瞧着上一胎肚子尖尖儿的,这一胎却有些圆,怕是个公主吧。” 宓姌见侍女们远远跟着,低声笑道:“生璞璂的时候多少谨慎,想吃酸的也不敢露出来,只肯说吃辣的。如今倒真是爱吃辣的了,连小厨房都开玩笑,说给本宫炒菜的锅子都变辣了。” (五百二十二) 太后的脸色被耳畔郁蓝的嵌东珠点翠金耳坠掩映得有些肃然发青:“宫人伺候不周,哀家自然可以告诉皇帝,若哀家自己的儿子不孝,哀家又能告诉谁去?” 皇帝闻得此言,遽然起身道:“皇额娘的话,儿子不敢承受。” 太后冷然目视片刻,沉沉道:“皇帝不敢?国事要紧,哀家不敢计较皇帝晨昏定省的礼节,只是有一句话,不得不问问皇帝。”她深深吸一口气,“自达瓦齐求亲以来已有十日,皇帝如何定夺自己亲妹的来日?” 皇帝垂眸片刻,温和地一字一字道:“端淑妹妹自幼为先帝掌上明珠,朕怎肯让妹妹孤老终身,达瓦齐骁勇善战,刚毅有谋,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太后几乎倒吸一口凉气,双唇颤颤良久,方说得出话来:“皇帝的意思是……” 皇帝和缓地笑:“妹妹嫁与准噶尔许久,与多尔札一直不睦,未曾生养。如今天意如此,要妹妹再嫁一位合意郎君。儿子这个做兄长的,岂有不成全的?想来皇额娘得右,也一定为得佳婿而欣慰。” 太后震颤须臾,厉声道:“端淑初嫁不睦,哀家不能怪皇帝。当时先帝病重垂危,端淑虽然年幼,但先帝再无年长的亲女,为保社稷安定,为保皇帝安然顺遂登基,哀家再不舍也只能遂了皇帝的心意,让她下嫁准噶尔。可如今她夫君已死,准噶尔内乱,皇帝身为兄长。身为人君,不接回身处动乱之中的妹妹,还要她再度出嫁,还是嫁与手刃夫君的仇人。这置孔孟之道于何地?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皇帝不惊不恼,含着笃然的笑意,垂眸以示恭顺:“皇额娘放心,皇家的颜面就是公主再嫁嫁得风光体面,保住一方安宁。孔孟之道朕虽然尊崇,但那到底是汉人的礼节。咱们满蒙之人不必事事遵从。否则,当年重印帝娶弟妇董皇贵妃,岂非要成为千夫所指,让儿臣这个为人子孙的,也要站出来谴责么?” 太后目光坚定,毫无退让之意:“重印帝娶弟妇董皇贵妃之时,是我大鄞刚刚入关未顺民俗之时。可如今我大鄞开国百年,难道还要学关外那些未开化之时的遗俗。让百姓们在背后讥笑咱们还是关外的蛮子,睡在京城的地界上还留着满洲帐篷和地窖子的习气?” 皇帝俊秀的面容上笼上一层薄薄的笑容,带着薄薄若飞霜的肃然:“皇额娘不必动气。儿臣何尝不想迎回妹妹?但如今达瓦齐在噶尔颇得人心,深得亲贵拥戴。朕若强行用兵,一来边境不宁;二来不啻与整个准噶尔为敌,更为艰难;三来,天山一带的大小和卓隐隐有蠢蠢欲动之势,朕若让他们连成一片。必会成为心腹大患。” 太后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耀下显得阴暗不定,冷笑道:“皇帝到底是以江山为要,嫡亲妹妹亦可弃之不顾啊!果然是个好皇帝,好皇帝!” 皇帝脸色渐渐不豫,仍极力勉强着口吻上的恭顺:“皇额娘指责儿子,儿子无话可回。但皇额娘可曾想过,即便朕即刻发兵前往准噶尔平息达瓦齐,但端淑妹妹身在准噶尔早已被软禁,若达瓦齐恼羞成怒,一时毁了妹妹名节。或不顾一切杀了妹妹,皇额娘是否又要怪罪儿子不孝?这样的结果,皇额娘可曾想过?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将妹妹嫁与达瓦齐。便也无事了。也当是妹妹初婚不慎,多尔札对妹妹不甚爱重,如今天意所在,要让妹妹得个一心想娶她的好夫君吧!” 太后像受不住寒冷似的,浑身栗栗发颤,良久,郎然笑道:“好!好!好!皇帝这般思虑周全,倒是哀家这个老婆子多操心了。”她缓缓地站起身,那目光仿佛最锋利的宝剑一样凝固着凌杀之意,直锥到皇帝心底。“其实皇帝最怕的,是达瓦齐要用你妹妹的性命来要挟皇帝付出其他的东西吧。如今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了准噶尔的叛乱,皇帝你自然是肯的。”她仰起脸长笑不已,“宫里的女人啊,哪怕是贵为公主,还是逃不掉受人摆布的命运,真是天可怜见儿?!” 烛火在皇帝眉心跃跃跳动,皇帝十分镇定,慢慢啜了口茶,道:“皇额娘不必过于担心,孝贤皇贵妃是儿子的结发妻子,当年蒙古求娶孝贤皇后的嫡女和敬公主,她亦能深明大义啊。” “皇帝有此贤妻,真是皇帝的好福气。”她颓然含笑,脸上多了几许无能为力的苍老,“哀家无用,这辈子只得两个公主,帮不了皇帝的千秋江山多久,如今啊,你的皇后又怀了身孕,皇帝你已经有那么多阿哥了,若是得个公主多好,来日一个个替你和亲远嫁,平定江山,可胜过百万雄兵呢。” 皇帝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搐,有冷冽的怒意划过眼底,旋即含了不动声色的笑意道:“皇额娘说得极是。女子倾城一笑,有时更胜男子孔武之力。当年孝仁皇太后为力保重印爷的江山,不惜以一身牵制摄政王。”她将这一抹笑意化作深深一揖,“自然了,儿子不会那么不孝,舍出自己的亲额娘去,自然会为皇额娘颐养天年,以尽人子孝道。” 太后一怔,跌坐于九凤宝座之内,伸出手颤颤指着皇帝道:“你……你……皇帝,你好!你好!” 皇帝含笑,恭谨道:“有皇额娘调教多年,儿子自然不敢不好。夜深,皇额娘早些睡吧。不日端淑长公主大婚,一切礼仪,还得皇额娘主持呢。这样,妹妹才好嫁得风风光光啊!” 太后看着皇帝萧然离去,怔怔地落下泪来,向着帘后转出的福珈道:“紫株!紫株!这就是哀家当年选出的好儿子!他……他竟是这样任性执妄,听不得旁人半句啊!” 紫株默然落泪,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言语,只得紧紧拥住太后,任由她伤心欲绝。 鎏金青兽烛台上的烛火跳跃几下,被从长窗灌入的凉风忽地扑灭,只袅袅升起一缕乳白轻烟,仿似最无奈的一声叹息,幽幽化作深宫里一抹凄微的苍凉。 数日后,宓姌与沛涵结伴而行,后湖上一湖新荷嫩绿,风凉似玉,曲水回廊悠悠转转,倒有不胜清凉之意。 沛涵搀扶着宓姌缓缓行走,端详着宓姌的身形道:“娘娘的身子更圆润了些。臣妾瞧着上一胎肚子尖尖儿的,这一胎却有些圆,怕是个公主吧。” 宓姌见侍女们远远跟着,低声笑道:“生璞璂的时候多少谨慎,想吃酸的也不敢露出来,只肯说吃辣的。如今倒真是爱吃辣的了,连小厨房都开玩笑,说给本宫炒菜的锅子都变辣了。” 沛涵小心翼翼地抚着如懿的肚子微笑:“是个公主便好。女儿是额娘的贴心小棉袄,臣妾便一直遗憾,膝下只有一个永琪,来日分府出宫,臣妾便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宓姌望着湖上碧波盈盈,莲舟荡漾,翠色荷叶接天碧,芙蕖映日别样红,水波荡漾间,折出凌波水华,流光千转。风送荷芰十里香,宫人们采莲的歌声在碧叶红莲间萦绕,依稀唱的是:“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风,闻歌始觉有人来……” 歌声回环轻旋,隔着水上觳波听来,犹有一唱三叹,敲晶破玉之妙,她知道,那是千桦承宠的新主意,十分合皇帝的心意。 这样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唱起来歌喉如珠,十分动人。宓姌有些黯然,谁知道此刻欢欢喜喜唱着歌的少女,来日的命途又是如何呢? 她抚着自己肚子的手便有些迟缓,郁然叹道:“真是公主又如何?你且看太后亲生的公主尚且如此……” 沛涵瞧了瞧四周,连忙掩住她口:“娘娘不要说不吉利之言。” 宓姌黯然垂眸:“本宫不过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罢了。” 沛涵闻言亦有些伤感,便问:“端淑长公主再嫁之事定下了么?” 宓姌颔首道:“已成定局,皇上已经下旨,封准噶尔台吉达瓦齐为亲王,于九月十二日迎娶端淑固伦长公主,如今礼部和内务府都已经忙起来了。” 沛涵微微颔首:“再忙也是悄悄儿的。大鄞至今未出过公主再嫁之事,到底也是要脸面的。公主这次大婚可比不上上回风光了。” “公主上回远嫁,正逢先帝垂危。一起仓促就事,哪里能多体面呢。这次嫁的更是自己的杀夫仇人。听说皇上已经给了公主密旨,要她一切以国事为重,不许有轻生之念。” 沛涵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在外是太后的掣肘,太后在内更是公主的顾虑,彼此牵念,最后只能遂了皇上的心意了。” 宓姌明艳饱满的神色逐渐失去华彩:“端淑长公主如此,孝贤皇后亲生的和敬公主亦如此,别的公主还能如何呢?不过是生于帝王家,万般皆无奈罢了。” (五百二十三) 皇帝脸色渐渐不豫,仍极力勉强着口吻上的恭顺:“皇额娘指责儿子,儿子无话可回。但皇额娘可曾想过,即便朕即刻发兵前往准噶尔平息达瓦齐,但端淑妹妹身在准噶尔早已被软禁,若达瓦齐恼羞成怒,一时毁了妹妹名节,或不顾一切杀了妹妹,皇额娘是否又要怪罪儿子不孝?这样的结果,皇额娘可曾想过?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将妹妹嫁与达瓦齐,便也无事了。也当是妹妹初婚不慎,多尔札对妹妹不甚爱重,如今天意所在,要让妹妹得个一心想娶她的好夫君吧!” 太后像受不住寒冷似的,浑身栗栗发颤,良久,郎然笑道:“好!好!好!皇帝这般思虑周全,倒是哀家这个老婆子多操心了。”她缓缓地站起身,那目光仿佛最锋利的宝剑一样凝固着凌杀之意,直锥到皇帝心底。“其实皇帝最怕的,是达瓦齐要用你妹妹的性命来要挟皇帝付出其他的东西吧。如今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了准噶尔的叛乱,皇帝你自然是肯的。”她仰起脸长笑不已,“宫里的女人啊,哪怕是贵为公主,还是逃不掉受人摆布的命运,真是天可怜见儿?!” 烛火在皇帝眉心跃跃跳动,皇帝十分镇定,慢慢啜了口茶,道:“皇额娘不必过于担心,孝贤皇贵妃是儿子的结发妻子,当年蒙古求娶孝贤皇后的嫡女和敬公主,她亦能深明大义啊。” “皇帝有此贤妻,真是皇帝的好福气。”她颓然含笑,脸上多了几许无能为力的苍老。“哀家无用,这辈子只得两个公主,帮不了皇帝的千秋江山多久,如今啊。你的皇后又怀了身孕,皇帝你已经有那么多阿哥了,若是得个公主多好,来日一个个替你和亲远嫁,平定江山,可胜过百万雄兵呢。” 皇帝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搐。有冷冽的怒意划过眼底,旋即含了不动声色的笑意道:“皇额娘说得极是。女子倾城一笑,有时更胜男子孔武之力。当年孝仁皇太后为力保重印爷的江山,不惜以一身牵制摄政王。”她将这一抹笑意化作深深一揖,“自然了,儿子不会那么不孝,舍出自己的亲额娘去,自然会为皇额娘颐养天年,以尽人子孝道。” 太后一怔,跌坐于九凤宝座之内。伸出手颤颤指着皇帝道:“你……你……皇帝,你好!你好!” 皇帝含笑,恭谨道:“有皇额娘调教多年,儿子自然不敢不好。夜深,皇额娘早些睡吧。不日端淑长公主大婚,一切礼仪。还得皇额娘主持呢。这样,妹妹才好嫁得风风光光啊!” 太后看着皇帝萧然离去,怔怔地落下泪来,向着帘后转出的福珈道:“紫株!紫株!这就是哀家当年选出的好儿子!他……他竟是这样任性执妄,听不得旁人半句啊!” 紫株默然落泪,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言语,只得紧紧拥住太后,任由她伤心欲绝。 鎏金青兽烛台上的烛火跳跃几下,被从长窗灌入的凉风忽地扑灭,只袅袅升起一缕乳白轻烟。仿似最无奈的一声叹息,幽幽化作深宫里一抹凄微的苍凉。 数日后,宓姌与沛涵结伴而行,后湖上一湖新荷嫩绿,风凉似玉。曲水回廊悠悠转转,倒有不胜清凉之意。 沛涵搀扶着宓姌缓缓行走,端详着宓姌的身形道:“娘娘的身子更圆润了些。臣妾瞧着上一胎肚子尖尖儿的,这一胎却有些圆,怕是个公主吧。” 宓姌见侍女们远远跟着,低声笑道:“生璞璂的时候多少谨慎,想吃酸的也不敢露出来,只肯说吃辣的。如今倒真是爱吃辣的了,连小厨房都开玩笑,说给本宫炒菜的锅子都变辣了。” 沛涵小心翼翼地抚着如懿的肚子微笑:“是个公主便好。女儿是额娘的贴心小棉袄,臣妾便一直遗憾,膝下只有一个永琪,来日分府出宫,臣妾便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宓姌望着湖上碧波盈盈,莲舟荡漾,翠色荷叶接天碧,芙蕖映日别样红,水波荡漾间,折出凌波水华,流光千转。风送荷芰十里香,宫人们采莲的歌声在碧叶红莲间萦绕,依稀唱的是:“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风,闻歌始觉有人来……” 歌声回环轻旋,隔着水上觳波听来,犹有一唱三叹,敲晶破玉之妙,她知道,那是千桦承宠的新主意,十分合皇帝的心意。 这样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唱起来歌喉如珠,十分动人。宓姌有些黯然,谁知道此刻欢欢喜喜唱着歌的少女,来日的命途又是如何呢? 她抚着自己肚子的手便有些迟缓,郁然叹道:“真是公主又如何?你且看太后亲生的公主尚且如此……” 沛涵瞧了瞧四周,连忙掩住她口:“娘娘不要说不吉利之言。” 宓姌黯然垂眸:“本宫不过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罢了。” 沛涵闻言亦有些伤感,便问:“端淑长公主再嫁之事定下了么?” 宓姌颔首道:“已成定局,皇上已经下旨,封准噶尔台吉达瓦齐为亲王,于九月十二日迎娶端淑固伦长公主,如今礼部和内务府都已经忙起来了。” 沛涵微微颔首:“再忙也是悄悄儿的。大鄞至今未出过公主再嫁之事,到底也是要脸面的。公主这次大婚可比不上上回风光了。” “公主上回远嫁,正逢先帝垂危。一起仓促就事,哪里能多体面呢。这次嫁的更是自己的杀夫仇人。听说皇上已经给了公主密旨,要她一切以国事为重,不许有轻生之念。” 沛涵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在外是太后的掣肘,太后在内更是公主的顾虑,彼此牵念,最后只能遂了皇上的心意了。” 宓姌明艳饱满的神色逐渐失去华彩:“端淑长公主如此,孝贤皇后亲生的和敬公主亦如此,别的公主还能如何呢?不过是生于帝王家,万般皆无奈罢了。” 沛涵默然哀伤,亦不知如何接话,只掐了一脉荷叶默默地掰着,看着自己断月形的指甲印将那荷叶掐得凌乱不堪。 正沉吟间,只见印子匆匆赶上来,打了个千儿道:“皇后娘娘,愉妃娘娘,舒妃那儿……” 宓姌遽然转身,问道:“是不是十阿哥……” 印子垂首道:“是。十阿哥不幸,已经过世了。” 宓姌与沛涵对视一眼,只觉得心中一阵阵抽痛,那个孩子,尚未来得及取名的孩子,幼小的,柔软的,又是如此苍白的,意这么去了。她不敢想象意欢会有多么伤心,十阿哥病着的这些日子里,意欢的眼睛已经成了两汪泉水,无止境地淌着眼泪,仿佛那些眼泪永远也流淌不完一样。 宓姌情不自禁地便往回走,印子急得拼命爬到她身前磕头道:“皇后娘娘,您不能去,您不能去!” 宓姌喝道:“起开!” 沛涵忙扶着宓姌,手上加紧了力气,扯住宓姌道:“娘娘!是不能去!您怀着身孕,快要生产了,丧仪悲伤之地,您是不能踏足的!” 宓姌吃力地撑起腰肢,正色道:“本宫是皇后,一切邪妄不至本宫之身,本宫不怕的,本宫的孩子自然不会怕!” 宓姌和沛涵赶到春雨舒和之时,宫人们都已经退到了庭院之外,开始用白色的布缦来装点这座失去了幼小生命的宫苑。 宓姌悄然步入寝殿,只见意欢穿着一袭棠色暗花缎大镶边纱氅,一把青丝以素金镂空扁方高高挽起,疏疏缀以几点青玉珠花,打扮得甚是清爽整齐,并无半点哀伤之色,如懿正自诧异,悄悄走近,却见意欢安静地坐在孩子的摇篮边,双手怀抱胸前,紧紧抱着一个洋红缎打籽彩绣襁褓,口中轻轻地哼着:“风吹号,雷打鼓,松树伴着桦树舞,哈哈带着弓和箭,打猎进山谷,哟哟呼,打猎不怕苦,过雪坎,爬冰湖,藏在老虎必经路,拉满弓来猛射箭,哟哟呼,除掉拦路虎……” 她轻轻地哼唱着,歌声中带了如许温然慈爱之意,一抹如懿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如涟漪般在她唇边轻轻漾开,一手抚摸着怀中孩子已经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 宓姌望着她,心中似一块薄瓷,渐渐蔓延上细碎而酸楚的裂纹,她回首看了沛涵一眼,沛涵走近了,柔声笑着哄道:“好妹妹,你也抱得累了,我来替你抱一抱十阿哥吧。” 意欢警觉地抬起头,紧紧抱着孩子往后一缩,以戒备的目光看着宓姌和沛涵。 沛涵温声道:“你唱得累不累?是不是渴了?”她从桌边倒了一盏热茶,招手道:“快来喝口水,否则嗓子唱哑了,可不好听了,十阿哥不会喜欢呢。” 意欢无限爱怜地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温柔道:“十阿哥不会喜欢?” 沛涵笑意温婉,亲热道:“可不是?十阿哥听了你唱歌可喜欢呢,等下我的四阿哥也来,好么?” (五百二十四) 沛涵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在外是太后的掣肘,太后在内更是公主的顾虑,彼此牵念,最后只能遂了皇上的心意了。” 宓姌明艳饱满的神色逐渐失去华彩:“端淑长公主如此,孝贤皇后亲生的和敬公主亦如此,别的公主还能如何呢?不过是生于帝王家,万般皆无奈罢了。” 沛涵默然哀伤,亦不知如何接话,只掐了一脉荷叶默默地掰着,看着自己断月形的指甲印将那荷叶掐得凌乱不堪。 正沉吟间,只见印子匆匆赶上来,打了个千儿道:“皇后娘娘,愉妃娘娘,舒妃那儿……” 宓姌遽然转身,问道:“是不是十阿哥……” 印子垂首道:“是。十阿哥不幸,已经过世了。” 宓姌与沛涵对视一眼,只觉得心中一阵阵抽痛,那个孩子,尚未来得及取名的孩子,幼小的,柔软的,又是如此苍白的,意这么去了。她不敢想象意欢会有多么伤心,十阿哥病着的这些日子里,意欢的眼睛已经成了两汪泉水,无止境地淌着眼泪,仿佛那些眼泪永远也流淌不完一样。 宓姌情不自禁地便往回走,印子急得拼命爬到她身前磕头道:“皇后娘娘,您不能去,您不能去!” 宓姌喝道:“起开!” 沛涵忙扶着宓姌,手上加紧了力气,扯住宓姌道:“娘娘!是不能去!您怀着身孕,快要生产了,丧仪悲伤之地。您是不能踏足的!” 宓姌吃力地撑起腰肢,正色道:“本宫是皇后,一切邪妄不至本宫之身,本宫不怕的。本宫的孩子自然不会怕!” 宓姌和沛涵赶到春雨舒和之时,宫人们都已经退到了庭院之外,开始用白色的布缦来装点这座失去了幼小生命的宫苑。 宓姌悄然步入寝殿,只见意欢穿着一袭棠色暗花缎大镶边纱氅,一把青丝以素金镂空扁方高高挽起,疏疏缀以几点青玉珠花。打扮得甚是清爽整齐,并无半点哀伤之色,如懿正自诧异,悄悄走近,却见意欢安静地坐在孩子的摇篮边,双手怀抱胸前,紧紧抱着一个洋红缎打籽彩绣襁褓,口中轻轻地哼着:“风吹号,雷打鼓,松树伴着桦树舞。哈哈带着弓和箭,打猎进山谷,哟哟呼,打猎不怕苦,过雪坎,爬冰湖。藏在老虎必经路,拉满弓来猛射箭,哟哟呼,除掉拦路虎……” 她轻轻地哼唱着,歌声中带了如许温然慈爱之意,一抹如懿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如涟漪般在她唇边轻轻漾开,一手抚摸着怀中孩子已经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 宓姌望着她,心中似一块薄瓷,渐渐蔓延上细碎而酸楚的裂纹,她回首看了沛涵一眼。沛涵走近了,柔声笑着哄道:“好妹妹,你也抱得累了,我来替你抱一抱十阿哥吧。” 意欢警觉地抬起头,紧紧抱着孩子往后一缩。以戒备的目光看着宓姌和沛涵。 沛涵温声道:“你唱得累不累?是不是渴了?”她从桌边倒了一盏热茶,招手道:“快来喝口水,否则嗓子唱哑了,可不好听了,十阿哥不会喜欢呢。” 意欢无限爱怜地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温柔道:“十阿哥不会喜欢?” 沛涵笑意温婉,亲热道:“可不是?十阿哥听了你唱歌可喜欢呢,等下我的四阿哥也来,好么?” 意欢微微松了松手,不知是否该放下怀中的孩子,宓姌好声好气地哄着道:“你去喝水吧,孩子的襁褓该换一换啦!本宫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十阿哥,本宫来吧。你放心的,是不是?” 意欢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宓姌怀中,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脸,浅笑如冬日里最贴身的锦衾一般暖和,她柔声道:“额娘去喝口水,立刻回来,好孩子,你别怕啊!” 意欢双手放开的一瞬,宓姌摸到了孩子的脸,那脸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活气,甚至有些僵硬了。宓姌心中一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她如何敢给意欢瞧见,慌忙背转身擦去了。 意欢匆匆喝完水,只盯着宓姌怀中的孩子,迫不及待伸手要抱回。她迫切而不舍地道:“我的孩子只肯要我抱的,给我吧。” 宓姌见她如此,仿佛还不知道孩子早已死去,只得柔声道:“意欢,你累了,本宫替你抱一会儿吧。” 意欢脸上的慈爱之色顿时消去,如一匹警觉的母狼,狠狠盯着宓姌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抢我的孩子做什么?” 沛涵忍不住拭泪道:“舒妃,十阿哥已经过去了,你……” 她话音尚未落,意欢用力搡了宓姌一把,扑上前从宓姌怀中夺过孩子紧紧抱住,将脸贴在他全然失去温度的小脸上,她的神色旋即温和,温柔甜美的笑容像从花间飞起蹁跹的蝴蝶,游弋在她的青黛眉宇之间。她继续轻轻地哼唱。回首盈然一笑:“小点儿声,十阿哥睡着了,他不喜欢别人吵着他睡觉呢。” 沛涵看了看宓姌,带了一抹酸楚的不忍,轻声道:“舒妃妹妹怕是伤心得神志不清了。”她转而担忧不已,“这可怎么好?” 暮色以优柔的姿态渐渐拂上宫苑的琉璃碧瓦,流泻下轻瀑般淡金的光芒,穿过重重纱帷的风极轻柔,轻轻地拔弄着如懿鬓边一支九转金枝玲珑步摇,垂下的水晶串珠莹莹晃动,风时有几丝幽幽甜甜的花香,细细嗅去,竟是茶蘼的气味,淡雅得让人觉得全身都融化在这样轻柔的风里似的。 明明是这样温暖的斜阳庭院,宓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日,仿佛还是意欢初初承宠的日子。某一日绿琐窗纱明月透的时候,看她独立淡月疏风之下,看她翔鸾妆详、粲花衫绣,轻轻吟唱不知谁的词句。那婉转的诗句此刻却分明在心头,“淡烟疏风冷黄昏,零落茶蘼花片,损春痕”。 如今的余晖斜灿,却何尝不是淡烟疏风冷黄昏,眼看着茶蘼落尽,一场花事了。 沛涵与宓姌陪在一侧,看着意欢神志迷乱,满心不忍,却又实在劝不得。沛涵便问守在一旁的荷惜:“皇上知道了么?可去请过了?” 荷惜揉着发红的眼睛:“去请了。可皇上正和内务府商议端淑长公主再嫁准噶尔达瓦齐之事,一时不得空儿过来。” 沛涵看着宓姌,忧烦道:“怕不只是为了政事,皇上亦是怕触景伤情吧?” 宓姌心底蓦地一动,冷笑道:“触景伤情?” 是呢,可不是要触景伤情?十阿哥生下来便是肾虚体弱,缠绵病中,与药石为伍,焉知不是当年皇帝一碗碗堕胎药赏给意欢喝下的缘故,伤了母体,亦损了孩子。 所以,才不敢,也不愿来吧! 宓姌的心肠转瞬刚硬,徐徐抬起手腕,玉镯与雕银臂环铮铮碰撞有声,仿佛是最静柔的召唤。她探手至意欢身边,含了几许柔和的声音,却有着旁观的冷静与清定,道:“孩子已经死了!意欢,去!去给皇上亲眼瞧瞧,瞧瞧他的孩子是怎么先天不足不治而死的!只有让他自己瞧瞧,才能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意欢猛然抬首,死死地盯着宓姌,发出一声凄恻悲凉的哀呼:“不!我的孩子没有死!没有死!”她紧紧搂着怀中的孩子,“他会笑,会哭,会动,会喊我额娘了。我打得孩子不会死!不会死!” 她的哭声悲鸣呜咽,如同母兽向月的凄呼,响彻宫阙九霄,久久不散。 沛涵扶住她肩膀,落泪道:“舒妃妹妹,十阿哥真的已经过去了。你若有心,就让他皇阿玛见见他最后一面。这个孩子,毕竟是你和皇上唯一的孩子啊。” 许是沛涵所言的“唯一”打动了她,意欢隐忍许久的泪终于喷薄而出。宓姌牵着她的手出去:“把你的眼泪去掉给皇上看,你的丧子之痛,也应该是他的痛彻心扉。” 意欢抱着孩子疾奔而出,海兰依傍在如懿身边,仿佛一枝婉转的女萝,奇怪道:“娘娘此举,仿佛是深怨皇上?” 宓姌的唇角含了一缕苦笑:“或许是本宫在宫中浸淫日深,本宫所能想到的,是这个孩子不能白白死去,意欢不能白白伤心。且孩子的死,难道皇上没有牵涉前因于其中么?” 沛涵浅浅一笑,好似一江刚刚融化的春水:“娘娘这样,臣妾很高兴。”她眸中微微一亮,仿佛彩虹的光霓,“这才是深处宫中的存活之道啊!” 十阿哥的丧仪已经过了头七,而意欢,仍旧沉溺于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 许是十阿哥的死去后凄惨模样刺激了身为人父的皇帝,皇帝特许恩遇早夭的十阿哥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这样的殊荣,亦可见皇帝对十阿哥之死的伤怀了。 意欢深深谢恩之后,仍是伤心不已,卧床难起。宓姌前去探望时,她仅着一层素白如霜的单衣躺在床上,手中死死抓着十阿哥穿过的肚兜贴在面颊上,血色自唇上浅浅隐去,青丝如衰蓬苦草无力地自枕上蜿蜒倾下,锦被下的她脆弱得仿佛若一片即将被暖阳化去的青雪。 (五百二十五) 沛涵忍不住拭泪道:“舒妃,十阿哥已经过去了,你……” 她话音尚未落,意欢用力搡了宓姌一把,扑上前从宓姌怀中夺过孩子紧紧抱住,将脸贴在他全然失去温度的小脸上,她的神色旋即温和,温柔甜美的笑容像从花间飞起蹁跹的蝴蝶,游弋在她的青黛眉宇之间。她继续轻轻地哼唱。回首盈然一笑:“小点儿声,十阿哥睡着了,他不喜欢别人吵着他睡觉呢。” 沛涵看了看宓姌,带了一抹酸楚的不忍,轻声道:“舒妃妹妹怕是伤心得神志不清了。”她转而担忧不已,“这可怎么好?” 暮色以优柔的姿态渐渐拂上宫苑的琉璃碧瓦,流泻下轻瀑般淡金的光芒,穿过重重纱帷的风极轻柔,轻轻地拔弄着如懿鬓边一支九转金枝玲珑步摇,垂下的水晶串珠莹莹晃动,风时有几丝幽幽甜甜的花香,细细嗅去,竟是茶蘼的气味,淡雅得让人觉得全身都融化在这样轻柔的风里似的。 明明是这样温暖的斜阳庭院,宓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日,仿佛还是意欢初初承宠的日子。某一日绿琐窗纱明月透的时候,看她独立淡月疏风之下,看她翔鸾妆详、粲花衫绣,轻轻吟唱不知谁的词句。那婉转的诗句此刻却分明在心头,“淡烟疏风冷黄昏,零落茶蘼花片,损春痕”。 如今的余晖斜灿,却何尝不是淡烟疏风冷黄昏,眼看着茶蘼落尽,一场花事了。 沛涵与宓姌陪在一侧。看着意欢神志迷乱,满心不忍,却又实在劝不得。沛涵便问守在一旁的荷惜:“皇上知道了么?可去请过了?” 荷惜揉着发红的眼睛:“去请了。可皇上正和内务府商议端淑长公主再嫁准噶尔达瓦齐之事,一时不得空儿过来。” 沛涵看着宓姌,忧烦道:“怕不只是为了政事,皇上亦是怕触景伤情吧?” 宓姌心底蓦地一动,冷笑道:“触景伤情?” 是呢,可不是要触景伤情?十阿哥生下来便是肾虚体弱。缠绵病中,与药石为伍,焉知不是当年皇帝一碗碗堕胎药赏给意欢喝下的缘故,伤了母体,亦损了孩子。 所以,才不敢,也不愿来吧! 宓姌的心肠转瞬刚硬。徐徐抬起手腕,玉镯与雕银臂环铮铮碰撞有声,仿佛是最静柔的召唤。她探手至意欢身边,含了几许柔和的声音,却有着旁观的冷静与清定,道:“孩子已经死了!意欢,去!去给皇上亲眼瞧瞧。瞧瞧他的孩子是怎么先天不足不治而死的!只有让他自己瞧瞧,才能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意欢猛然抬首,死死地盯着宓姌,发出一声凄恻悲凉的哀呼:“不!我的孩子没有死!没有死!”她紧紧搂着怀中的孩子,“他会笑,会哭,会动,会喊我额娘了。我打得孩子不会死!不会死!” 她的哭声悲鸣呜咽,如同母兽向月的凄呼。响彻宫阙九霄,久久不散。 沛涵扶住她肩膀,落泪道:“舒妃妹妹,十阿哥真的已经过去了。你若有心,就让他皇阿玛见见他最后一面。这个孩子,毕竟是你和皇上唯一的孩子啊。” 许是沛涵所言的“唯一”打动了她,意欢隐忍许久的泪终于喷薄而出。宓姌牵着她的手出去:“把你的眼泪去掉给皇上看,你的丧子之痛。也应该是他的痛彻心扉。” 意欢抱着孩子疾奔而出,海兰依傍在如懿身边,仿佛一枝婉转的女萝,奇怪道:“娘娘此举。仿佛是深怨皇上?” 宓姌的唇角含了一缕苦笑:“或许是本宫在宫中浸淫日深,本宫所能想到的,是这个孩子不能白白死去,意欢不能白白伤心。且孩子的死,难道皇上没有牵涉前因于其中么?” 沛涵浅浅一笑,好似一江刚刚融化的春水:“娘娘这样,臣妾很高兴。”她眸中微微一亮,仿佛彩虹的光霓,“这才是深处宫中的存活之道啊!” 十阿哥的丧仪已经过了头七,而意欢,仍旧沉溺于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 许是十阿哥的死去后凄惨模样刺激了身为人父的皇帝,皇帝特许恩遇早夭的十阿哥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这样的殊荣,亦可见皇帝对十阿哥之死的伤怀了。 意欢深深谢恩之后,仍是伤心不已,卧床难起。宓姌前去探望时,她仅着一层素白如霜的单衣躺在床上,手中死死抓着十阿哥穿过的肚兜贴在面颊上,血色自唇上浅浅隐去,青丝如衰蓬苦草无力地自枕上蜿蜒倾下,锦被下的她脆弱得仿佛若一片即将被暖阳化去的青雪。 宓姌倚在门边,想起自己从冷宫出来时初见意欢的那一日,墨瞳淡淡潋滟如浮波,笑意娆柔如临水花颜。那样明亮的容颜,几乎如一道雪紫电光,划破了暗沉天际,让人无法逼视。 宓姌自知劝不得,亦不忍观,只得将带来的燕窝汤羹放在她身前喂她喝了半盏,才默默离去。 离开春雨舒和之后,宓姌心情郁郁不乐,便扶了容璟往四宜书屋去探望正在读书的璞琪。 彼时正在午后,宫中人大多正在酣眠,庭院楼台格外寂静。天光疏疏落落,雨线漫漫如纷白的蚕丝,将这渺渺无极的空远的天与地,就这样缠绵逶迤在一起,再难隔离。宓姌穿着半旧的月白色团荷花暗纹薄绸长衣,漫着明珠丝履,扶着腰缓缓走过悠长曲折的回廊。雨滴打在重重垂檐青瓦上,打在中庭芭蕉舒展开的新嫩阔大绿叶上,清越之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绕过武陵春色的绾春轩时,宓姌尚闷闷不觉。武陵春色四周遍种山桃千百株,参错夹杂林麓间。若待三月时节,落英缤纷,浮漾水面,或朝曦夕阳,光炫绮树,酣雪烘霞,其美莫可名状。 而此时,亦不当桃花时节,再好的武陵人远,也是春色空负。 吸引宓姌的,是一串骊珠声声和韵闲。 那分明是一副极不错的嗓音,若得时日调教,自然会更清妙,一声声唱着的,是极端艳袅娜的一首唱词: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倒一倒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俺的谁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出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静静的午后,沿着雨声绵绵,那声线清亮好似莺莺燕燕春语关关。过了片刻,那女声幽咽婉扬,又唱到: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也十分欢忭。 虽无人应和,但那歌声与雨声相伴,似名泉花低流溪涧,十分动听。 宓姌沉下了脸,冷冷道:“十阿哥新丧,皇上与舒妃都陈郁不悦,谁在这里唱这样靡艳的词调?” 印子上前道:“回娘娘的话,绾春轩是琛妃的住处。听闻这些日子皇上都甚少招幸琛妃,所以她闲下来在向南府的歌伎学习昆曲唱词呢。” 宓姌面无表情:“印子,去绾春轩查看,不论是谁在十阿哥丧中不知轻重唱这些欢词靡曲,一律掌嘴五十,让她去十阿哥梓宫前跪上一日一夜作罚。” 第二日,宓姌便在为十阿哥上香时,看到了双目红肿,两颊高高肿起带着红痕的婉婷。 婉婷见了如懿便有些怯怯的,缩着身子伏在地上:“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宓姌并不顾目于她,只拈香敬上。许久,她才缓缓道:“本宫责罚你,算是轻的。” 婉婷哀哀垂泪,十分恭谨:“臣妾一时忘情,自知不该在十阿哥丧期唱曲。皇后娘娘无论怎样责罚,臣妾都甘心承受。只是娘娘……”她仰起墨玉色的眸子,含了楚楚的泪,“不知为何,臣妾总觉得娘娘对臣妾不如往日了。是否臣妾莽撞,无意中做了冒犯娘娘之事,还请娘娘明言,臣妾愿意承受一切后果,但求与娘娘相待如往日。” 她楚楚可怜的神色在瞬间激起宓姌最心底的不屑与鄙夷,然后,她不认为有必要与之多言,只淡然道:“这两年来你所做的这些事,当本宫都不知道么?” 婉婷伏下身体,如一只卑躬屈膝的受惊的小兽,俯首低眉,道:“皇后娘娘所言若是指臣妾当日一时糊涂未能劝得皇上饮鹿血之事,臣妾真心知错。若娘娘还不解气,臣妾任凭责罚。” 宓姌看着她姣好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摇首道:“本宫对你所做的责罚只是明面上之事,你私下的所作所为,你自己当一清二楚。若以后你安分度日,本宫可以不与你计较;若再想施什么手段,本宫也容不得你。”她说罢,拂袖离去。 婉婷在她走后,旋即仰起身体。春婵忙扶住婉婷起身道:“小主,仔细跪得膝盖疼。” 婉婷冷笑数声:“好厉害的皇后!好大的口气!”她到底有些许不安。“春婵,你说,皇后到底知道了什么?” (五百二十六) 意欢深深谢恩之后,仍是伤心不已,卧床难起。宓姌前去探望时,她仅着一层素白如霜的单衣躺在床上,手中死死抓着十阿哥穿过的肚兜贴在面颊上,血色自唇上浅浅隐去,青丝如衰蓬苦草无力地自枕上蜿蜒倾下,锦被下的她脆弱得仿佛若一片即将被暖阳化去的青雪。 宓姌倚在门边,想起自己从冷宫出来时初见意欢的那一日,墨瞳淡淡潋滟如浮波,笑意娆柔如临水花颜。那样明亮的容颜,几乎如一道雪紫电光,划破了暗沉天际,让人无法逼视。 宓姌自知劝不得,亦不忍观,只得将带来的燕窝汤羹放在她身前喂她喝了半盏,才默默离去。 离开春雨舒和之后,宓姌心情郁郁不乐,便扶了容璟往四宜书屋去探望正在读书的璞琪。 彼时正在午后,宫中人大多正在酣眠,庭院楼台格外寂静。天光疏疏落落,雨线漫漫如纷白的蚕丝,将这渺渺无极的空远的天与地,就这样缠绵逶迤在一起,再难隔离。宓姌穿着半旧的月白色团荷花暗纹薄绸长衣,漫着明珠丝履,扶着腰缓缓走过悠长曲折的回廊。雨滴打在重重垂檐青瓦上,打在中庭芭蕉舒展开的新嫩阔大绿叶上,清越之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绕过武陵春色的绾春轩时,宓姌尚闷闷不觉。武陵春色四周遍种山桃千百株,参错夹杂林麓间。若待三月时节,落英缤纷,浮漾水面。或朝曦夕阳,光炫绮树,酣雪烘霞,其美莫可名状。 而此时,亦不当桃花时节,再好的武陵人远,也是春色空负。 吸引宓姌的,是一串骊珠声声和韵闲。 那分明是一副极不错的嗓音。若得时日调教,自然会更清妙,一声声唱着的,是极端艳袅娜的一首唱词: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倒一倒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俺的谁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出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静静的午后,沿着雨声绵绵,那声线清亮好似莺莺燕燕春语关关。过了片刻,那女声幽咽婉扬。又唱到: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也十分欢忭。 虽无人应和,但那歌声与雨声相伴,似名泉花低流溪涧,十分动听。 宓姌沉下了脸,冷冷道:“十阿哥新丧,皇上与舒妃都陈郁不悦,谁在这里唱这样靡艳的词调?” 印子上前道:“回娘娘的话,绾春轩是琛妃的住处。听闻这些日子皇上都甚少招幸琛妃,所以她闲下来在向南府的歌伎学习昆曲唱词呢。” 宓姌面无表情:“印子,去绾春轩查看。不论是谁在十阿哥丧中不知轻重唱这些欢词靡曲,一律掌嘴五十,让她去十阿哥梓宫前跪上一日一夜作罚。” 第二日,宓姌便在为十阿哥上香时,看到了双目红肿,两颊高高肿起带着红痕的婉婷。 婉婷见了如懿便有些怯怯的,缩着身子伏在地上:“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宓姌并不顾目于她,只拈香敬上。许久。她才缓缓道:“本宫责罚你,算是轻的。” 婉婷哀哀垂泪,十分恭谨:“臣妾一时忘情,自知不该在十阿哥丧期唱曲。皇后娘娘无论怎样责罚。臣妾都甘心承受。只是娘娘……”她仰起墨玉色的眸子,含了楚楚的泪,“不知为何,臣妾总觉得娘娘对臣妾不如往日了。是否臣妾莽撞,无意中做了冒犯娘娘之事,还请娘娘明言,臣妾愿意承受一切后果,但求与娘娘相待如往日。” 她楚楚可怜的神色在瞬间激起宓姌最心底的不屑与鄙夷,然后,她不认为有必要与之多言,只淡然道:“这两年来你所做的这些事,当本宫都不知道么?” 婉婷伏下身体,如一只卑躬屈膝的受惊的小兽,俯首低眉,道:“皇后娘娘所言若是指臣妾当日一时糊涂未能劝得皇上饮鹿血之事,臣妾真心知错。若娘娘还不解气,臣妾任凭责罚。” 宓姌看着她姣好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摇首道:“本宫对你所做的责罚只是明面上之事,你私下的所作所为,你自己当一清二楚。若以后你安分度日,本宫可以不与你计较;若再想施什么手段,本宫也容不得你。”她说罢,拂袖离去。 婉婷在她走后,旋即仰起身体。春婵忙扶住婉婷起身道:“小主,仔细跪得膝盖疼。” 婉婷冷笑数声:“好厉害的皇后!好大的口气!”她到底有些许不安。“春婵,你说,皇后到底知道了什么?” 春婵柔顺道:“皇后娘娘此举,大约只是因为与舒妃交好,同情她丧子的缘故。若真知道了什么,以皇后娘娘今日的态度,哪里能容得下小主呢?” 婉婷的脸色如寒潮即将来临前浓翳的天色,望向宓姌背景的目光,含了一丝不驯的阴翳神色,宛如夜寒林间的孤鸮厉鹫,竦寒惊独,在静默中散出怨恨而厉毒的光芒。 比之伤心欲绝,更让宓姌担心的是意欢的彻底麻木。意欢仿佛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知觉,不会哭,不会笑,对任何人的言语都置若罔闻。待到数日后意欢能勉强起身之时,便只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抄录皇帝的御诗之上。 皇帝亦来看望过她几次,甚至不得已硬生生夺去了她手中的笔墨。然而,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皇帝,伸出手道:“还给我,还给我!” 皇帝不禁揽住她落泪:“意欢,你还年轻,会有孩子的。” 她只死死将孩子的衣物抱在怀中,喃喃道:“我只要这个孩子,只要这个!” 然后,在悲痛之余,将自己更疯狂地沉浸在纸张与笔墨之中。 一开始没有人敢去懂意欢辛苦手抄的御诗,直到最后,众人渐渐明白,她是在皇帝早年所作的御诗里,寻找着自己爱过、存活过的痕迹和那些爱情带来的短暂而苦涩的结果。 意欢迅速地憔悴下去,像一脉失去了水分的干枯花朵,只等着彻底萎谢的那一天。 有几次宓姌和沛涵在她身边陪守着她,亦不能感觉到她抄写之余其他活着的痕迹。连每一次前往十阿哥的梓宫焚烧遗物与经卷,亦是不落一滴眼泪,更不许人陪伴,只她一人守着孩子的棺椁,低低倾诉。 宫人们私下都议论,舒妃因着十阿哥的死形同疯魔,连太后的劝说亦不管不顾,充耳未闻。唯有沛涵向宓姌凄然低诉,那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死,不可挽回。 这一日,意欢到十阿哥的梓宫前,正见婉婷穿了一袭银白色素纱点桃氅衣,打扮得十分素净,跪在十阿哥的棺椁前,慢慢地往火盆里烧着一卷经幡,垂泪不已。 意欢静静在她身边跪下,打开一个黑雕漆长抽匣,将里面折好的元宝彩纸一一取出,神色十分冷淡:“不是你的孩子,你来做什么?” 婉婷的泪落在咝咝窜起火苗内,溅起骤然跳动的火花,哀戚道:“姐姐是来哭十阿哥,我是来哭一哭自己的孩子。” 意欢自永寿宫之后便不大喜欢嬿婉的妩媚惑主,她又是个喜怒形于色不喜欢掩饰之人,所以见了婉婷便淡淡地不甚搭理。然而,此刻看婉婷如此伤心欲绝,亦不觉触动了心肠,放缓了声音道:“你有什么孩子?” 婉婷伸出手,试探地抚上意欢的小腹。意欢下意识地退避了寸许,见婉婷神色痴痴惘惘,并无任何恶意,亦不知她要做什么,便直直僵在了那里不动。婉婷的手势十分柔缓,像拂面的春风,轻淡而温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低柔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是为十阿哥伤心,伤心得连自己都不要了。其实细想想,你总比我好多了。你的孩子好歹在你肚子里,你享了怀胎十月的期待,一朝降生的喜悦,你看过他的笑,陪过他哭,和他一起悲喜。可是,我的孩子呢?”她睁大了凄惶欲绝的眼,盯着意欢,喃喃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婉婷的双手冰凉,隔着衣衫意欢也能感觉到她指尖潮湿的寒意,意欢有些不忍,亦奇怪:“你的孩子?” 蜿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魔怔了一般,“是啊,姐姐,你的孩子好歹还在你的腹中活过,好歹还在这个世间露了个脸,陪了你一遭。可是我的孩子呢?”她紧紧抚住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惶然落泪,“我的孩子连到我肚子里待上片刻的运气也没有。我盼啊盼,盼得眼睛都直了,我的孩子也来不了!他来不了我的肚子里,更来不了这个世上。”她睁着泪水迷蒙的眼,近乎癫狂般伤心,“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意欢怔怔地道:“为什么?” (五百二十七) 宓姌看着她姣好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摇首道:“本宫对你所做的责罚只是明面上之事,你私下的所作所为,你自己当一清二楚。若以后你安分度日,本宫可以不与你计较;若再想施什么手段,本宫也容不得你。”她说罢,拂袖离去。 婉婷在她走后,旋即仰起身体。春婵忙扶住婉婷起身道:“小主,仔细跪得膝盖疼。” 婉婷冷笑数声:“好厉害的皇后!好大的口气!”她到底有些许不安。“春婵,你说,皇后到底知道了什么?” 春婵柔顺道:“皇后娘娘此举,大约只是因为与舒妃交好,同情她丧子的缘故。若真知道了什么,以皇后娘娘今日的态度,哪里能容得下小主呢?” 婉婷的脸色如寒潮即将来临前浓翳的天色,望向宓姌背景的目光,含了一丝不驯的阴翳神色,宛如夜寒林间的孤鸮厉鹫,竦寒惊独,在静默中散出怨恨而厉毒的光芒。 比之伤心欲绝,更让宓姌担心的是意欢的彻底麻木。意欢仿佛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知觉,不会哭,不会笑,对任何人的言语都置若罔闻。待到数日后意欢能勉强起身之时,便只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抄录皇帝的御诗之上。 皇帝亦来看望过她几次,甚至不得已硬生生夺去了她手中的笔墨。然而,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皇帝,伸出手道:“还给我,还给我!” 皇帝不禁揽住她落泪:“意欢。你还年轻,会有孩子的。” 她只死死将孩子的衣物抱在怀中,喃喃道:“我只要这个孩子,只要这个!” 然后,在悲痛之余,将自己更疯狂地沉浸在纸张与笔墨之中。 一开始没有人敢去懂意欢辛苦手抄的御诗,直到最后,众人渐渐明白。她是在皇帝早年所作的御诗里,寻找着自己爱过、存活过的痕迹和那些爱情带来的短暂而苦涩的结果。 意欢迅速地憔悴下去,像一脉失去了水分的干枯花朵,只等着彻底萎谢的那一天。 有几次宓姌和沛涵在她身边陪守着她,亦不能感觉到她抄写之余其他活着的痕迹。连每一次前往十阿哥的梓宫焚烧遗物与经卷,亦是不落一滴眼泪,更不许人陪伴。只她一人守着孩子的棺椁,低低倾诉。 宫人们私下都议论,舒妃因着十阿哥的死形同疯魔,连太后的劝说亦不管不顾,充耳未闻。唯有沛涵向宓姌凄然低诉,那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死,不可挽回。 这一日。意欢到十阿哥的梓宫前,正见婉婷穿了一袭银白色素纱点桃氅衣,打扮得十分素净,跪在十阿哥的棺椁前,慢慢地往火盆里烧着一卷经幡,垂泪不已。 意欢静静在她身边跪下,打开一个黑雕漆长抽匣,将里面折好的元宝彩纸一一取出,神色十分冷淡:“不是你的孩子,你来做什么?” 婉婷的泪落在咝咝窜起火苗内。溅起骤然跳动的火花,哀戚道:“姐姐是来哭十阿哥,我是来哭一哭自己的孩子。” 意欢自永寿宫之后便不大喜欢嬿婉的妩媚惑主,她又是个喜怒形于色不喜欢掩饰之人,所以见了婉婷便淡淡地不甚搭理。然而,此刻看婉婷如此伤心欲绝,亦不觉触动了心肠,放缓了声音道:“你有什么孩子?” 婉婷伸出手。试探地抚上意欢的小腹。意欢下意识地退避了寸许,见婉婷神色痴痴惘惘,并无任何恶意,亦不知她要做什么。便直直僵在了那里不动。婉婷的手势十分柔缓,像拂面的春风,轻淡而温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低柔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是为十阿哥伤心,伤心得连自己都不要了。其实细想想,你总比我好多了。你的孩子好歹在你肚子里,你享了怀胎十月的期待,一朝降生的喜悦,你看过他的笑,陪过他哭,和他一起悲喜。可是,我的孩子呢?”她睁大了凄惶欲绝的眼,盯着意欢,喃喃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婉婷的双手冰凉,隔着衣衫意欢也能感觉到她指尖潮湿的寒意,意欢有些不忍,亦奇怪:“你的孩子?” 蜿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魔怔了一般,“是啊,姐姐,你的孩子好歹还在你的腹中活过,好歹还在这个世间露了个脸,陪了你一遭。可是我的孩子呢?”她紧紧抚住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惶然落泪,“我的孩子连到我肚子里待上片刻的运气也没有。我盼啊盼,盼得眼睛都直了,我的孩子也来不了!他来不了我的肚子里,更来不了这个世上。”她睁着泪水迷蒙的眼,近乎癫狂般伤心,“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意欢怔怔地道:“为什么?” 婉婷仰天凄苦地笑,抹去眼角的泪,打开手边的乌木镇漆四色菊花捧盒,端出一碗乌墨色的汤药,药汁显然刚熬好没多久,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嬿婉端到意欢鼻尖,含泪道:“这碗汤药的味道,姐姐一定觉得很熟悉吧?” 意欢大为诧异,双眸一瞬闪过深深的不解:“你怎么会有我的坐胎药?” 婉婷的泪如散落的珍珠,滚滚坠落在碗中,晕开乌墨的涟漪:“姐姐,是我蠢,是我贪心。我羡慕皇上赏赐你坐胎药的恩遇,我也想早日怀上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偷偷捡了你喝过的药渣配了一模一样的坐胎药,偷偷地喝。甚至我喝得比你还勤快,每次侍寝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喝,连药渣也不剩下!” 意欢震惊不已:“那你……还没有孩子?” 婉婷抹去腮边的泪,痴痴道:“是啊!我喝得比你勤快,却没有孩子。姐姐漏喝了几次,却反而有了孩子。”她逼视着她,目中灼灼有凌厉的光,“所以,姐姐,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可是太医圣手龚鲁配的药啊!” 意欢战栗地退后一步,紧紧靠在十阿哥的棺椁边缘:“奇怪?有什么课奇怪的?” “坐胎药没让咱们快快怀上孩子,这不奇怪么?于是,我去太医院私下找了好些太医询问,他们都是同一张嘴同一条舌头,都说这是上好的坐胎药。我便信了。可是姐姐,是你告诉我的,你漏喝了很多次反而有孕了。所以,我便托人去了宫外,拿药渣子和方子一问,才知道啊……”她拖长了音调,迟迟不肯说下去,只斜飞了清亮而无辜的眼,欲语还休,清泪纵横。 意欢似乎意识到什么,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知道什么?” 婉婷的泪汹涌滑落,逼视着她,不留分毫余地:“姐姐啊,难道你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否则你为什么不喝?” 意欢稍稍平静:“我不喝,只是因为喝了这些年都未有动静,也灰了心了。连皇后娘娘也说,天意而已,何必苦苦依赖药物,所以我的求子之心也淡了。” 嬿婉蹙眉:“难道皇后娘娘也没告诉你是什么?” 意欢沉静道:“皇后娘娘甚少喝坐胎药,她自然没有告诉过我。” 婉婷的震惊只是瞬间,转瞬平静道:“那么,我来告诉你。”她的唇角衔了一丝决绝而悲切的笑容,“我和姐姐喝了多年的,从来不是坐胎药。皇上嫌你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子,嫌你会生出爱新觉罗氏仇雠的种子,所以给你喝的是避免有孕的药物。” 意欢大为震惊,脸色顿时雪白,舌尖颤颤:“我不相信!” 婉婷取出袖中的方子,抖到她眼前:“姐姐不信?姐姐且看这方子上的药物有没有错。上面所书此药是避免有孕之物,乃是出自京中几位名医之手,怎么有错?”她看着意欢的目光在接触到方子之时的瞬间如燃烧殆尽的灰烬,死沉沉地发暗,继续道:“皇后娘娘说得对,是药三分毒啊,所以我得知真相后停了药至今也怀不上孩子。所以姐姐怀着十阿哥的时候肾虚且带入了十阿哥的胎里,才使得十阿哥天生虚弱,不治而死啊!”她双膝一软,跪倒在火盆前,手里松松抓了一把纸钱扬起漫天如雪,又哭又笑,“孩子啊,可怜的孩子啊,你死在谁手里不好,偏偏是你的阿玛害死了你啊。什么恩宠,什么疼爱,都是假的啊!我可怜的孩子!” 婉婷恸哭失声,直到身后剧烈的狂奔之声散去,才缓缓站起身,抚着十阿哥的棺椁,露出了一丝怨毒而快意的笑容。 意欢直闯进芳碧丛的时候,皇帝正握了一卷雪白画轴在手,临窗细观。一缕缕淡金色的日光透进屋子,卷起碎金似的微尘,恍若幽幽一梦。那光线洒落皇帝全身,点染勾勒出清朗的轮廓,衬着皇帝身后一座十二扇镂雕古檀黑木卷草缠枝屏风,繁绮华丽中透着缥缈的仙风意境。 意欢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泪便漫上了眼眶。泪眼朦胧里,恍惚看见十数年前初见时的皇帝,风姿迢迢,玉树琳琅,便这样在她面前,露出初阳般明耀的笑容。 (五百二十八) 蜿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魔怔了一般,“是啊,姐姐,你的孩子好歹还在你的腹中活过,好歹还在这个世间露了个脸,陪了你一遭。可是我的孩子呢?”她紧紧抚住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惶然落泪,“我的孩子连到我肚子里待上片刻的运气也没有。我盼啊盼,盼得眼睛都直了,我的孩子也来不了!他来不了我的肚子里,更来不了这个世上。”她睁着泪水迷蒙的眼,近乎癫狂般伤心,“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意欢怔怔地道:“为什么?” 婉婷仰天凄苦地笑,抹去眼角的泪,打开手边的乌木镇漆四色菊花捧盒,端出一碗乌墨色的汤药,药汁显然刚熬好没多久,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嬿婉端到意欢鼻尖,含泪道:“这碗汤药的味道,姐姐一定觉得很熟悉吧?” 意欢大为诧异,双眸一瞬闪过深深的不解:“你怎么会有我的坐胎药?” 婉婷的泪如散落的珍珠,滚滚坠落在碗中,晕开乌墨的涟漪:“姐姐,是我蠢,是我贪心。我羡慕皇上赏赐你坐胎药的恩遇,我也想早日怀上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偷偷捡了你喝过的药渣配了一模一样的坐胎药,偷偷地喝。甚至我喝得比你还勤快,每次侍寝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喝,连药渣也不剩下!” 意欢震惊不已:“那你……还没有孩子?” 婉婷抹去腮边的泪,痴痴道:“是啊!我喝得比你勤快,却没有孩子。姐姐漏喝了几次。却反而有了孩子。”她逼视着她,目中灼灼有凌厉的光,“所以,姐姐,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可是太医圣手龚鲁配的药啊!” 意欢战栗地退后一步,紧紧靠在十阿哥的棺椁边缘:“奇怪?有什么课奇怪的?” “坐胎药没让咱们快快怀上孩子,这不奇怪么?于是,我去太医院私下找了好些太医询问。他们都是同一张嘴同一条舌头,都说这是上好的坐胎药。我便信了。可是姐姐,是你告诉我的,你漏喝了很多次反而有孕了。所以,我便托人去了宫外,拿药渣子和方子一问,才知道啊……”她拖长了音调。迟迟不肯说下去,只斜飞了清亮而无辜的眼,欲语还休,清泪纵横。 意欢似乎意识到什么,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知道什么?” 婉婷的泪汹涌滑落,逼视着她,不留分毫余地:“姐姐啊。难道你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否则你为什么不喝?” 意欢稍稍平静:“我不喝,只是因为喝了这些年都未有动静,也灰了心了。连皇后娘娘也说,天意而已,何必苦苦依赖药物,所以我的求子之心也淡了。” 嬿婉蹙眉:“难道皇后娘娘也没告诉你是什么?” 意欢沉静道:“皇后娘娘甚少喝坐胎药,她自然没有告诉过我。” 婉婷的震惊只是瞬间,转瞬平静道:“那么,我来告诉你。”她的唇角衔了一丝决绝而悲切的笑容,“我和姐姐喝了多年的。从来不是坐胎药。皇上嫌你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子,嫌你会生出爱新觉罗氏仇雠的种子,所以给你喝的是避免有孕的药物。” 意欢大为震惊,脸色顿时雪白,舌尖颤颤:“我不相信!” 婉婷取出袖中的方子,抖到她眼前:“姐姐不信?姐姐且看这方子上的药物有没有错。上面所书此药是避免有孕之物,乃是出自京中几位名医之手,怎么有错?”她看着意欢的目光在接触到方子之时的瞬间如燃烧殆尽的灰烬。死沉沉地发暗,继续道:“皇后娘娘说得对,是药三分毒啊,所以我得知真相后停了药至今也怀不上孩子。所以姐姐怀着十阿哥的时候肾虚且带入了十阿哥的胎里。才使得十阿哥天生虚弱,不治而死啊!”她双膝一软,跪倒在火盆前,手里松松抓了一把纸钱扬起漫天如雪,又哭又笑,“孩子啊,可怜的孩子啊,你死在谁手里不好,偏偏是你的阿玛害死了你啊。什么恩宠,什么疼爱,都是假的啊!我可怜的孩子!” 婉婷恸哭失声,直到身后剧烈的狂奔之声散去,才缓缓站起身,抚着十阿哥的棺椁,露出了一丝怨毒而快意的笑容。 意欢直闯进芳碧丛的时候,皇帝正握了一卷雪白画轴在手,临窗细观。一缕缕淡金色的日光透进屋子,卷起碎金似的微尘,恍若幽幽一梦。那光线洒落皇帝全身,点染勾勒出清朗的轮廓,衬着皇帝身后一座十二扇镂雕古檀黑木卷草缠枝屏风,繁绮华丽中透着缥缈的仙风意境。 意欢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泪便漫上了眼眶。泪眼朦胧里,恍惚看见十数年前初见时的皇帝,风姿迢迢,玉树琳琅,便这样在她面前,露出初阳般明耀的笑容。 那是她这一生见过的最美好的笑容。 年轻的宫女半蹲半跪侍奉在侧打着羽扇。殿中极静,只有他沉缓的呼吸与八珍兽角镂空小铜炉里香片焚烧时哗剥的微响。那是上好的龙诞香,只需一星,香气便染上衣襟透入肌理,往往数日不散。 这样的气味,是她这么些年的安心所在,而此时此刻,却觉得陌生而森然。 皇帝对她的无礼的突如其来并不十分诧异,笑意如温煦的六月晨曦:“怎么这么急匆匆跑来了?满头都是汗!”他看着跟进来意图阻止的李玉,挥手道:“去取一块温毛巾来替舒妃擦一擦,别拿凉的,一热一凉,容易风寒。” 这般脉脉温情,是意欢数十年来珍惜且安享惯了的,可是此时听得入耳,却似薄薄的利刃刮着耳膜,生生地疼。 乐子安静退了出去,连皇帝身边的宫女亦看出她神情的异样,手中羽扇不知不觉缓下来,生怕有丝毫惊动。 意欢觉得躯体都有些僵硬了,勉强福了一福道:“皇上,臣妾有话对您说。”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人出去,恰逢乐子端了温毛巾上来,皇帝亲自去了,欲替她拭了汗水。意欢不自觉地避开他的手,皇帝有些微的尴尬,还是伸手替她擦了,温声道:“大热天的,怎么反而是一头冷汗?” 乐子看着情形不对,赶紧退下了。意欢的手有些发颤,欲语,先红了眼眶:“皇上,你这样对臣妾好,是真心的么?” 皇帝眼中有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底色:“怎么好好儿问起这样的话来?” 他的语气温暖如常,听不出一丝异样,连意欢都疑惑了,难道她所知的,并不真么?于是索性问出:“皇上,这些年来,您给臣妾喝的坐胎药到低是什么?” 皇帝取过桌上一把折扇,缓缓摇着道:“坐胎药当然是让你有孕的药,否则你怎么会和朕有孩子呢?” 意欢心底一软,旋即道:“可是臣妾私下托人去问了,那些药并不是坐胎药,而是让人侍寝后不能有孕的药。”她睁大了疑惑的眼,颤颤道:“皇上,否则臣妾怎么会断断续续停了药之后反而有孕,之前每次服用却一直未能有孕呢?” 皇帝有片刻的失神,方淡淡道:“外头江湖游医的话不足取信,宫中都是太医,难道太医的医术还不及他们么?” 不过是一瞬间的无语凝滞,已经落入意欢眼中。她拼命摇头,泪水已经忍不住潸潸落下:“皇上,臣妾也想知道。宫外的也是名医,为何他们的喉舌不同与太医院的喉舌?其实,自从怀上十阿哥之后,臣妾也一直心存疑惑,为何之前屡屡坐胎药不见效,却是停药之后便有了孩子?而十阿哥为何会肾虚体弱,臣妾有孕的时候也是肾虚体弱?安知不是这坐胎药久服伤身的缘故么?” 仿若一卷冰浪陡然澎湃击下,震惊与激冷之余,皇帝无言以对。半响,他的叹息如扫过落叶的秋风:“舒妃,有些事何必追根究底,寻思太多,只是陡然增加自己的痛苦罢了。” 意欢脚下一个踉跄,似是震惊到了极处,亦不可置信到了极处。“追根究底?原来皇上也怕臣妾追根究底!”她的泪水无声地滚落,夹杂着深深酸楚与难言的恨意,“那么再容许臣妾追根究底一次。皇上多年来对臣妾虚情假意,屡屡不许臣妾有孕,难道是因为臣妾的出身叶赫那拉氏的缘故么?” 皇帝收了折扇,重重落在案几上,神色间多了几分凛冽:“舒妃,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在朕的身边,你当朕真的不知么?就算太后当日举荐了你侍奉朕左右,朕可以当你是懵然无知,但为了和敬与柔淑谁下嫁蒙古之事你劝朕的那些话,你和你身后的人,心思便是昭然若揭了。” 意欢眼中的沉痛如随波浮漾的碎冰,未曾刺伤别人,先伤了自己。“皇上认定了臣妾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是瑄氏仇雠,所以会受旁人摆布,谋害皇上?所以防备臣妾忌讳臣妾到如此地步?” 皇帝沉声道:“叶赫那拉氏也罢了,朕不是不知道,你是太后挑给朕的人,一直安在朕身边,是什么居心?” (五百二十九) 意欢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泪便漫上了眼眶。泪眼朦胧里,恍惚看见十数年前初见时的皇帝,风姿迢迢,玉树琳琅,便这样在她面前,露出初阳般明耀的笑容。 那是她这一生见过的最美好的笑容。 年轻的宫女半蹲半跪侍奉在侧打着羽扇。殿中极静,只有他沉缓的呼吸与八珍兽角镂空小铜炉里香片焚烧时哗剥的微响。那是上好的龙诞香,只需一星,香气便染上衣襟透入肌理,往往数日不散。 这样的气味,是她这么些年的安心所在,而此时此刻,却觉得陌生而森然。 皇帝对她的无礼的突如其来并不十分诧异,笑意如温煦的六月晨曦:“怎么这么急匆匆跑来了?满头都是汗!”他看着跟进来意图阻止的李玉,挥手道:“去取一块温毛巾来替舒妃擦一擦,别拿凉的,一热一凉,容易风寒。” 这般脉脉温情,是意欢数十年来珍惜且安享惯了的,可是此时听得入耳,却似薄薄的利刃刮着耳膜,生生地疼。 乐子安静退了出去,连皇帝身边的宫女亦看出她神情的异样,手中羽扇不知不觉缓下来,生怕有丝毫惊动。 意欢觉得躯体都有些僵硬了,勉强福了一福道:“皇上,臣妾有话对您说。”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人出去,恰逢乐子端了温毛巾上来,皇帝亲自去了,欲替她拭了汗水。意欢不自觉地避开他的手,皇帝有些微的尴尬。还是伸手替她擦了,温声道:“大热天的,怎么反而是一头冷汗?” 乐子看着情形不对,赶紧退下了。意欢的手有些发颤,欲语,先红了眼眶:“皇上,你这样对臣妾好,是真心的么?” 皇帝眼中有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底色:“怎么好好儿问起这样的话来?” 他的语气温暖如常,听不出一丝异样,连意欢都疑惑了,难道她所知的,并不真么?于是索性问出:“皇上,这些年来,您给臣妾喝的坐胎药到低是什么?” 皇帝取过桌上一把折扇。缓缓摇着道:“坐胎药当然是让你有孕的药,否则你怎么会和朕有孩子呢?” 意欢心底一软,旋即道:“可是臣妾私下托人去问了,那些药并不是坐胎药,而是让人侍寝后不能有孕的药。”她睁大了疑惑的眼,颤颤道:“皇上,否则臣妾怎么会断断续续停了药之后反而有孕。之前每次服用却一直未能有孕呢?” 皇帝有片刻的失神,方淡淡道:“外头江湖游医的话不足取信,宫中都是太医,难道太医的医术还不及他们么?” 不过是一瞬间的无语凝滞,已经落入意欢眼中。她拼命摇头,泪水已经忍不住潸潸落下:“皇上,臣妾也想知道。宫外的也是名医,为何他们的喉舌不同与太医院的喉舌?其实,自从怀上十阿哥之后,臣妾也一直心存疑惑。为何之前屡屡坐胎药不见效,却是停药之后便有了孩子?而十阿哥为何会肾虚体弱,臣妾有孕的时候也是肾虚体弱?安知不是这坐胎药久服伤身的缘故么?” 仿若一卷冰浪陡然澎湃击下,震惊与激冷之余,皇帝无言以对。半响,他的叹息如扫过落叶的秋风:“舒妃,有些事何必追根究底,寻思太多。只是陡然增加自己的痛苦罢了。” 意欢脚下一个踉跄,似是震惊到了极处,亦不可置信到了极处。“追根究底?原来皇上也怕臣妾追根究底!”她的泪水无声地滚落,夹杂着深深酸楚与难言的恨意。“那么再容许臣妾追根究底一次。皇上多年来对臣妾虚情假意,屡屡不许臣妾有孕,难道是因为臣妾的出身叶赫那拉氏的缘故么?” 皇帝收了折扇,重重落在案几上,神色间多了几分凛冽:“舒妃,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在朕的身边,你当朕真的不知么?就算太后当日举荐了你侍奉朕左右,朕可以当你是懵然无知,但为了和敬与柔淑谁下嫁蒙古之事你劝朕的那些话,你和你身后的人,心思便是昭然若揭了。” 意欢眼中的沉痛如随波浮漾的碎冰,未曾刺伤别人,先伤了自己。“皇上认定了臣妾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是瑄氏仇雠,所以会受旁人摆布,谋害皇上?所以防备臣妾忌讳臣妾到如此地步?” 皇帝沉声道:“叶赫那拉氏也罢了,朕不是不知道,你是太后挑给朕的人,一直安在朕身边,是什么居心?” 太阳的光影疏疏地从窗棂里漏进来。皇帝原本便俽长的背影被拉得老长老长,斜斜映在漫地金砖之上。她的心骤然疼痛起来,那种痛更胜于孩子死在她怀中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积累的伤口都彻底裂开了,被狠狠洒满了新盐。 意欢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凄然厉声道:“臣妾虽然是太后挑选了送与皇上的,又得太后悉心点拨皇上的喜好厌恶。能得以陪伴皇上身侧,臣妾真心感激太后。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臣妾会受太后所指。臣妾对皇上的心是真的!这些年来,难道皇上都不知么?” 皇帝的眼底闪过一丝疑忌,唇边的笑意如一柄刮骨利剑,让人森冷不已。他轻诮笑道:“太后在深宫多年,怎么会调教出一个对朕有真心的女子陪侍在朕身边,这样如何为她做事为她说话?不只是你,庆嫔7也好玫嫔也好,即便是富察氏送来的珅嫔,也不过如此罢了。” 意欢的泪凝在腮边,她狠狠抹去,浑不在意花了妆容,一抹唇脂凝在颔下,仿佛一道凄艳的血痕。她恨声道:“好厉害的皇上,好算计的太后!你们母子彼此较量,扯了我进去做什么?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原以为受了太后引荐之恩,可以陪在自己心爱的男子身边,所以有时亦肯为太后进言几句。但我一心一意只在皇上你身边,却白白做了你们母子争执的棋子,毁我一生,连我的孩子亦不能保全!”她死死盯着皇帝,似乎要从他心底探寻出什么,“那么皇上,既然你如此疑忌太后,大可将我们这样的人弃之如敝屣,何必虚与委蛇,非得做出一副恩爱不已的样子,让人恶心!” “恶心?”皇帝勃然变色,索性坦然道,“你们不也乐在其中安享朕的恩宠么?太后喜欢朕宠爱你们,朕就宠爱给她看!也叫她老人家放心!”他冷冷道,“人生如戏,左右大家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戏子而已。” 意欢静默片刻,终于戚然冷笑,那笑声仿佛霜雪覆于冰湖之上,彻骨生冷:“原来这些年,都是错的!只我还蒙在鼓里,以为一心待皇上,皇上待我也总有几分真心。原来错了啊,都是错了啊!” 她在雪白而模糊的泪光里,望着那座十二扇镂雕古檀黒木卷草缠枝屏风,上头用大团簇拥的牡丹环绕口吐明珠的瑞兽,屏身乃上等墨玉精心雕琢镂空,枝蔓花朵,一花一叶,无不栩栩如生,屏风两端各有一联,是乌沉沉的墨色混了金粉,一书“和合长久”,一书“芳辰如意”。那是多好的祝词,仿佛这人间无不顺心遂意,花好月圆人长久,却原来不过是芳心绮梦,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冰冷空虚而已。 皇帝的目光,如寒潭,如深渊,有深不见底的澈寒:“舒妃,你是错了。你的错便是不该去探寻所谓的真相。很多的美好便在与不知,你又何必要来问朕?既然你问朕,又不欲朕骗你,便是你自寻烦恼了。” 意欢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皇帝的声音像是在极远处,渺渺飘飘地又近了,浮浮沉沉入了耳。意欢浑身簌簌发抖,仿佛小时贪那雪花洁白,执意久久握在手中。雪融化了,便再抓一把,结果直冷到心尖里。她强撑着福了一福,惨然笑道:“皇上说得是,是臣妾的错,臣妾有罪,是臣妾不该,在那年皇上祭陵归来时,摇摇一见倾心。是臣妾……都是臣妾的错。” 她木然转身,脚步虚浮地离开。乐子候在门边,有些担心地望着皇帝,试探着道:“皇上……” 皇帝并不以为意:“罢了,这是舒妃自己想听的话,不必理会。只看着她,不许去旁人那里胡言乱语。” 意欢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春雨舒和的。仿佛魂魄还留在芳碧丛,躯体却无知无觉地游弋回来了。她遣开随侍的宫女,将自己闭锁殿阁内,一张一张翻出多年来抄录的皇帝的御诗。 在皇帝身边多年,便是一直承恩殊遇。意欢并不是善于邀宠的女子,虽然自知美貌,或许皇帝喜爱的也只是她的貌美。可这么多年的日夜相随,他容忍自己的率性直言,容忍着自己的冷傲不群,总以为是有些真心的,为着这些真心,她亦深深爱慕着他,爱慕他的俊朗,他的才华,他的风姿,那万人之上的男子,对自己的深深眷顾,她能回报的,只是在他身后,将他多年所作的诗文——工整抄录,视若珍宝。 却原来啊,不过是活在谎言与欺骗之中,累了自己,也累了孩子。 (五百三十) 意欢眼中的沉痛如随波浮漾的碎冰,未曾刺伤别人,先伤了自己。“皇上认定了臣妾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是瑄氏仇雠,所以会受旁人摆布,谋害皇上?所以防备臣妾忌讳臣妾到如此地步?” 皇帝沉声道:“叶赫那拉氏也罢了,朕不是不知道,你是太后挑给朕的人,一直安在朕身边,是什么居心?” 太阳的光影疏疏地从窗棂里漏进来。皇帝原本便俽长的背影被拉得老长老长,斜斜映在漫地金砖之上。她的心骤然疼痛起来,那种痛更胜于孩子死在她怀中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积累的伤口都彻底裂开了,被狠狠洒满了新盐。 意欢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凄然厉声道:“臣妾虽然是太后挑选了送与皇上的,又得太后悉心点拨皇上的喜好厌恶。能得以陪伴皇上身侧,臣妾真心感激太后。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臣妾会受太后所指。臣妾对皇上的心是真的!这些年来,难道皇上都不知么?” 皇帝的眼底闪过一丝疑忌,唇边的笑意如一柄刮骨利剑,让人森冷不已。他轻诮笑道:“太后在深宫多年,怎么会调教出一个对朕有真心的女子陪侍在朕身边,这样如何为她做事为她说话?不只是你,庆嫔7也好玫嫔也好,即便是富察氏送来的珅嫔,也不过如此罢了。” 意欢的泪凝在腮边,她狠狠抹去,浑不在意花了妆容。一抹唇脂凝在颔下,仿佛一道凄艳的血痕。她恨声道:“好厉害的皇上,好算计的太后!你们母子彼此较量,扯了我进去做什么?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原以为受了太后引荐之恩,可以陪在自己心爱的男子身边,所以有时亦肯为太后进言几句。但我一心一意只在皇上你身边,却白白做了你们母子争执的棋子。毁我一生,连我的孩子亦不能保全!”她死死盯着皇帝,似乎要从他心底探寻出什么,“那么皇上,既然你如此疑忌太后,大可将我们这样的人弃之如敝屣,何必虚与委蛇。非得做出一副恩爱不已的样子,让人恶心!” “恶心?”皇帝勃然变色,索性坦然道,“你们不也乐在其中安享朕的恩宠么?太后喜欢朕宠爱你们,朕就宠爱给她看!也叫她老人家放心!”他冷冷道,“人生如戏,左右大家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戏子而已。” 意欢静默片刻。终于戚然冷笑,那笑声仿佛霜雪覆于冰湖之上,彻骨生冷:“原来这些年,都是错的!只我还蒙在鼓里,以为一心待皇上,皇上待我也总有几分真心。原来错了啊,都是错了啊!” 她在雪白而模糊的泪光里,望着那座十二扇镂雕古檀黒木卷草缠枝屏风,上头用大团簇拥的牡丹环绕口吐明珠的瑞兽,屏身乃上等墨玉精心雕琢镂空。枝蔓花朵,一花一叶,无不栩栩如生,屏风两端各有一联,是乌沉沉的墨色混了金粉,一书“和合长久”,一书“芳辰如意”。那是多好的祝词,仿佛这人间无不顺心遂意。花好月圆人长久,却原来不过是芳心绮梦,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冰冷空虚而已。 皇帝的目光,如寒潭。如深渊,有深不见底的澈寒:“舒妃,你是错了。你的错便是不该去探寻所谓的真相。很多的美好便在与不知,你又何必要来问朕?既然你问朕,又不欲朕骗你,便是你自寻烦恼了。” 意欢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皇帝的声音像是在极远处,渺渺飘飘地又近了,浮浮沉沉入了耳。意欢浑身簌簌发抖,仿佛小时贪那雪花洁白,执意久久握在手中。雪融化了,便再抓一把,结果直冷到心尖里。她强撑着福了一福,惨然笑道:“皇上说得是,是臣妾的错,臣妾有罪,是臣妾不该,在那年皇上祭陵归来时,摇摇一见倾心。是臣妾……都是臣妾的错。” 她木然转身,脚步虚浮地离开。乐子候在门边,有些担心地望着皇帝,试探着道:“皇上……” 皇帝并不以为意:“罢了,这是舒妃自己想听的话,不必理会。只看着她,不许去旁人那里胡言乱语。” 意欢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春雨舒和的。仿佛魂魄还留在芳碧丛,躯体却无知无觉地游弋回来了。她遣开随侍的宫女,将自己闭锁殿阁内,一张一张翻出多年来抄录的皇帝的御诗。 在皇帝身边多年,便是一直承恩殊遇。意欢并不是善于邀宠的女子,虽然自知美貌,或许皇帝喜爱的也只是她的貌美。可这么多年的日夜相随,他容忍自己的率性直言,容忍着自己的冷傲不群,总以为是有些真心的,为着这些真心,她亦深深爱慕着他,爱慕他的俊朗,他的才华,他的风姿,那万人之上的男子,对自己的深深眷顾,她能回报的,只是在他身后,将他多年所作的诗文——工整抄录,视若珍宝。 却原来啊,不过是活在谎言与欺骗之中,累了自己,也累了孩子。 她痴痴地笑着,在明朗白昼里点起蜡烛,将那叠细心整理了多年,连稍有一笔不整都要全盘重新抄录的诗文一张一张点到烛火上烧了起来。她点燃一张,便扔一张,亦不管是扔到了纱帐上还是桌帷上。 泪水汹涌地滑落,滴在烧起来的纸张上,滋起更盛的火焰。她全不理会火苗灼烧上了宛若春葱芊芊的手指,只望着满殿飞舞的火蝶黑焰,满面晶莹的泪珠,哀婉吟道:“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无来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犁花月又西。”她痴痴怔怔地笑着,“而今才道当时错……都是错!都是错的啊!” 她一遍一遍地吟唱,仿佛吟唱着自己醉梦迷离的人生,一别当欢。 待宓姌得知失火的消息匆匆赶到时,春雨舒和的殿阁已经焚烧成一片火海。宫人们拼命呼喊号叫,端着一切可用的器物往里泼着水,然而,火势实在太大,又值盛夏,连水龙亦显得微不足道。 乐子指挥着一众宫人,满头灰汗,急的连连跺脚不已,见了如懿,忍不住呜咽道:“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好?” 宓姌急急问道:“人有没有事?舒妃呢?” 乐子哭丧着脸道:“发现起火耳朵时候已经晚了,舒妃娘娘一早把人都赶到了外头,等赶过来救火的时候,里头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了。只怕是……” 宓姌心下大怆,一个踉跄,勉强扶住盈月的手站稳了道:“救人!快救人!” 乐子跪下道:“皇后娘娘,怕是不成了。火势太大,没人冲的进去。而且这把火,怕就是舒妃娘娘自己烧起来的。她是一心寻死啊!” 有清泪肆意蜿蜒而下,如懿怆然道:“她为什么突然寻死?为什么?” 乐子期期艾艾道:“舒妃自焚前,曾发了疯一样冲进了芳碧丛寻皇上,奴才守在外头,隐隐约约听得什么坐胎药,什么太后指使,旁的也不知了。” 宓姌顿时了然,心中彻痛如数九寒冰。 这样烈性的女子,若然知道那碗坐胎药背后的真相,如何肯苟活,再伴随那个男人身旁。 盈月急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救救舒妃啊。娘娘,您说是不是?” 宓姌望着漫天大火熊熊吞灭了殿宇,心下如大雨滂沱抽挞,终如死灰般哀寂,凄然转首道:“不必了。” 意欢,这个剔透如玉髓冰魄的女子,便这样将自己化于一片烈火之中,焚心以火,不留自己与旁人半分余地。 这世上,有哪个少女不曾怀着最绮丽的一颗春心?初初入宫时的意欢,绮年玉貌的意欢,独承恩露的意欢,对未来的深宫生涯一定有着无限美好的憧憬。那站在万人中央的拥有万张荣光的九五之尊,会携过她的手,与她一生情长。以为是满城芳菲,却已经春色和烟老,落花委地凉。 宓姌怔怔地想着,一步一伤,心里似有千万东西涌了出来,无穷无尽的悲哀芳菲脱缰的野马齐齐撞向胸口,那种疼痛芳菲是从心头游曳而下,直直坠入腹中,像冰冷的小蛇吐着鲜红的芯子,咝咝地琢咬啃啮着。她痛得弯下腰去,死死按住了小腹,混不觉身后逶迤一地,已经有鲜血淋漓蜿蜒。直到盈月的惊呼声骤然响起,她终于在惊痛之中,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醒来时已是天色将暮,宓姌一直在沉沉的昏睡之中,只觉得四体百骸,无一不在疼痛,似乎有无数人在呼唤着她,除了腹中下坠般的绞痛,她使不出半点儿力气。 最后的最后,是新生儿的啼哭,让她渐渐清醒。醒转时沛涵已经伴在了身侧,且喜且忧,抱过粉色的襁褓,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喜极而泣:“皇后娘娘,是一位公主呢。” 瑄祯十八年六月二十三,如懿生下了皇五女。这亦是和敬公主之后皇帝膝下唯一一位嫡出的公主。许是皇帝女儿稀少,许是五公主出生半月前皇十子的夭折,皇帝对五公主格外珍视,特早早定了封号“宣宜”,取其“万事皆宜”之意,又取了乳名“璟兕”。 (五百三十一) 却原来啊,不过是活在谎言与欺骗之中,累了自己,也累了孩子。 她痴痴地笑着,在明朗白昼里点起蜡烛,将那叠细心整理了多年,连稍有一笔不整都要全盘重新抄录的诗文一张一张点到烛火上烧了起来。她点燃一张,便扔一张,亦不管是扔到了纱帐上还是桌帷上。 泪水汹涌地滑落,滴在烧起来的纸张上,滋起更盛的火焰。她全不理会火苗灼烧上了宛若春葱芊芊的手指,只望着满殿飞舞的火蝶黑焰,满面晶莹的泪珠,哀婉吟道:“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无来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犁花月又西。”她痴痴怔怔地笑着,“而今才道当时错……都是错!都是错的啊!” 她一遍一遍地吟唱,仿佛吟唱着自己醉梦迷离的人生,一别当欢。 待宓姌得知失火的消息匆匆赶到时,春雨舒和的殿阁已经焚烧成一片火海。宫人们拼命呼喊号叫,端着一切可用的器物往里泼着水,然而,火势实在太大,又值盛夏,连水龙亦显得微不足道。 乐子指挥着一众宫人,满头灰汗,急的连连跺脚不已,见了如懿,忍不住呜咽道:“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好?” 宓姌急急问道:“人有没有事?舒妃呢?” 乐子哭丧着脸道:“发现起火耳朵时候已经晚了。舒妃娘娘一早把人都赶到了外头,等赶过来救火的时候,里头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了。只怕是……” 宓姌心下大怆,一个踉跄,勉强扶住盈月的手站稳了道:“救人!快救人!” 乐子跪下道:“皇后娘娘,怕是不成了。火势太大。没人冲的进去。而且这把火。怕就是舒妃娘娘自己烧起来的。她是一心寻死啊!” 有清泪肆意蜿蜒而下,如懿怆然道:“她为什么突然寻死?为什么?” 乐子期期艾艾道:“舒妃自焚前,曾发了疯一样冲进了芳碧丛寻皇上,奴才守在外头,隐隐约约听得什么坐胎药,什么太后指使,旁的也不知了。” 宓姌顿时了然。心中彻痛如数九寒冰。 这样烈性的女子,若然知道那碗坐胎药背后的真相,如何肯苟活,再伴随那个男人身旁。 盈月急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救救舒妃啊。娘娘,您说是不是?” 宓姌望着漫天大火熊熊吞灭了殿宇,心下如大雨滂沱抽挞。终如死灰般哀寂。凄然转首道:“不必了。” 意欢,这个剔透如玉髓冰魄的女子,便这样将自己化于一片烈火之中,焚心以火,不留自己与旁人半分余地。 这世上,有哪个少女不曾怀着最绮丽的一颗春心?初初入宫时的意欢。绮年玉貌的意欢,独承恩露的意欢。对未来的深宫生涯一定有着无限美好的憧憬。那站在万人中央的拥有万张荣光的九五之尊,会携过她的手,与她一生情长。以为是满城芳菲,却已经春色和烟老,落花委地凉。 宓姌怔怔地想着,一步一伤,心里似有千万东西涌了出来,无穷无尽的悲哀芳菲脱缰的野马齐齐撞向胸口,那种疼痛芳菲是从心头游曳而下,直直坠入腹中,像冰冷的小蛇吐着鲜红的芯子,咝咝地琢咬啃啮着。她痛得弯下腰去,死死按住了小腹,混不觉身后逶迤一地,已经有鲜血淋漓蜿蜒。直到盈月的惊呼声骤然响起,她终于在惊痛之中,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醒来时已是天色将暮,宓姌一直在沉沉的昏睡之中,只觉得四体百骸,无一不在疼痛,似乎有无数人在呼唤着她,除了腹中下坠般的绞痛,她使不出半点儿力气。 最后的最后,是新生儿的啼哭,让她渐渐清醒。醒转时沛涵已经伴在了身侧,且喜且忧,抱过粉色的襁褓,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喜极而泣:“皇后娘娘,是一位公主呢。” 瑄祯十八年六月二十三,如懿生下了皇五女。这亦是和敬公主之后皇帝膝下唯一一位嫡出的公主。许是皇帝女儿稀少,许是五公主出生半月前皇十子的夭折,皇帝对五公主格外珍视,特早早定了封号“宣宜”,取其“万事皆宜”之意,又取了乳名“璟兕”。 “兕”者,小雌犀牛也。皇帝每每与宓姌言起,便希望这位年幼娇嫩的女儿如小犀牛一般健康,能抵挡一切不测和疾病。 宓姌虽是笑言,却也隐隐觉得不详,只道:“唐太宗钟爱长孙皇后所生的幼女晋阳公主,公主的乳名也叫兕子,只可惜未能养大。” 皇帝摆手,爽朗笑道:“所以,咱们的女儿是璟兕啊。璟乃玉之光彩,既美丽剔透,又强壮健康。”他说罢又抱起璟兕亲了又亲,璟兕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昵的举动,直朝着皇帝笑。 皇帝十分欣悦:“朕有这么多儿女,唯有璟兕,朕抱着她的时候她会笑得那么甜。” 皇帝这样喜悦,浑然忘了春雨舒和大火中自焚而死的意欢,那样刚烈的女子,连一死也不能在皇帝心上划下深深的印迹。 总在生下女儿的欢喜空隙里感到唇亡齿寒的悲凉。因为十阿哥和舒妃的接连去世,所以连着璟兕出生的喜事,宓姌也将应赏给一应伺候宫人和接生嬷嬷们的赏银减半赐下。虽然为首的田嬷嬷也赔着笑脸向宓姌提起赏银减半之事,如懿亦只道:“十阿哥与舒妃过世,本该赏赐你们的喜事也不能张扬。这次且自委屈你们了,下回再有嫔妃生产,一定一应补足你们。” 田嬷嬷哪里忍得,一时笑道:“舒妃再怎么也不过是妃妾,如何能与皇后娘娘比尊贵。便是她没了,也不能损了娘娘生下小公主的喜庆啊。” 宓姌正痛惜舒妃之死,这话听得十分不耐,便沉下脸不语。 如此,田嬷嬷再要抓乖卖巧分辨些什么,但见宓姌神色不豫,也只得掩下了眉间悻悻之色,再也无话。 宓姌趁着皇帝高兴,婉转提起:“皇上这么疼爱公主,臣妾自然高兴。只是公主出生那一日,便是舒妃离世那一日,还是请皇上看在公主面上,不要责怪舒妃自戕之罪。” 皇帝只顾着怀中小小的人儿,微微皱眉道:“既然皇后求情,朕便罢了。只是这样张狂的女子,焚火烧宫,实在可恶。” 宓姌心中一搐,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舒妃之死,大概也是过于绝望吧。” 皇帝的笑意冷凝在嘴角,旋即看她一眼,眸光微冷:“皇后此话何意?” 宓姌平静的神色在烈烈日光下显得无可挑剔,道:“舒妃痛失爱子,可不是绝望了么?” 皇帝的笑意便有些萧索:“十阿哥,是可惜了。”他低首,见璟兕可爱的笑容,忍不住伸手逗弄,“只是,既然留不住的,那便是没缘分,也不必多想了。” 宓姌望着皇帝对璟兕疼爱的笑容,亦是默然。皇帝还欲多陪陪宓姌与璟兕,乐子却在外头相请,道诸臣已在御书房等候,商议洪泽湖水患一事。 宓姌隐隐约约知道,洪泽湖水大溢,卲伯运河二闸冲决,高邮、宝应诸县都被水淹严重,当下也不敢阻拦,只得殷殷送了皇帝出去。 皇帝离去后,盈月替宓姌披了一袭雪絮纱的虹影披风在身,悄然劝道:“皇上正在兴头上,您瞧皇上多疼爱小公主啊,何必这个时候扫兴,提起舒妃小主呢?” 宓姌眸子里掠过一点星火,旋即黯然不已:“本宫若不提,后宫之中便无人再敢提。你瞧着舒妃过身之后,皇上何曾提过她一句,只当没这个人罢了。”她的眉心凝住了一丝疑惑,“只是本宫一直疑惑,乐子说舒妃自焚前曾闯入芳碧丛向皇上提起坐胎药之事,这件事本宫也是偶然得知,显然皇上一直不欲人张扬,那么舒妃又如何得知?” 盈月眸光一转,旋即低眉顺目:“奴婢偶然得知,那日舒妃前往芳碧丛之前,曾到十阿哥梓宫前。所说……”她声音压得愈加低,“琛妃也去过。” 宓姌描得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仿佛蜷曲的螺子,登时警觉:“她去做什么?” 盈月抿了抿唇道:“娘娘也这样想?奴婢总觉得琛妃小主阴晴不定,难以把握。许多事或许捉不住她做的,可总有个疑影儿,让人心里不安。” 宓姌舒了一口气道:“原来你和本宫想的一样。这样,晚膳后你便去绾春轩瞧瞧,先不要张扬,找了琛妃过来。” 盈月忙应着道:“是。奴婢会做得掩密一些。只是娘娘也不必担心什么,如今娘娘儿女双全,皇上又这样对待您,您的中宫之位稳如磐石,要处置谁便是谁罢了。” 案上的鎏金博山炉中,香气细细,淡薄如天上的浮云。许多事,明明恍如就在眼前,确实捉摸不定,难以把握。宓姌的笑仿佛是井底舀起来的水波,不够清澈,带着青苔的幽腻和波影晃动的破碎:“盈月,你也觉得皇上待本宫很好?” (五百三十二) “兕”者,小雌犀牛也。皇帝每每与宓姌言起,便希望这位年幼娇嫩的女儿如小犀牛一般健康,能抵挡一切不测和疾病。 宓姌虽是笑言,却也隐隐觉得不详,只道:“唐太宗钟爱长孙皇后所生的幼女晋阳公主,公主的乳名也叫兕子,只可惜未能养大。” 皇帝摆手,爽朗笑道:“所以,咱们的女儿是璟兕啊。璟乃玉之光彩,既美丽剔透,又强壮健康。”他说罢又抱起璟兕亲了又亲,璟兕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昵的举动,直朝着皇帝笑。 皇帝十分欣悦:“朕有这么多儿女,唯有璟兕,朕抱着她的时候她会笑得那么甜。” 皇帝这样喜悦,浑然忘了春雨舒和大火中自焚而死的意欢,那样刚烈的女子,连一死也不能在皇帝心上划下深深的印迹。 总在生下女儿的欢喜空隙里感到唇亡齿寒的悲凉。因为十阿哥和舒妃的接连去世,所以连着璟兕出生的喜事,宓姌也将应赏给一应伺候宫人和接生嬷嬷们的赏银减半赐下。虽然为首的田嬷嬷也赔着笑脸向宓姌提起赏银减半之事,如懿亦只道:“十阿哥与舒妃过世,本该赏赐你们的喜事也不能张扬。这次且自委屈你们了,下回再有嫔妃生产,一定一应补足你们。” 田嬷嬷哪里忍得,一时笑道:“舒妃再怎么也不过是妃妾,如何能与皇后娘娘比尊贵。便是她没了。也不能损了娘娘生下小公主的喜庆啊。” 宓姌正痛惜舒妃之死,这话听得十分不耐,便沉下脸不语。 如此,田嬷嬷再要抓乖卖巧分辨些什么,但见宓姌神色不豫,也只得掩下了眉间悻悻之色。再也无话。 宓姌趁着皇帝高兴。婉转提起:“皇上这么疼爱公主,臣妾自然高兴。只是公主出生那一日,便是舒妃离世那一日,还是请皇上看在公主面上,不要责怪舒妃自戕之罪。” 皇帝只顾着怀中小小的人儿,微微皱眉道:“既然皇后求情,朕便罢了。只是这样张狂的女子。焚火烧宫,实在可恶。” 宓姌心中一搐,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舒妃之死,大概也是过于绝望吧。” 皇帝的笑意冷凝在嘴角,旋即看她一眼,眸光微冷:“皇后此话何意?” 宓姌平静的神色在烈烈日光下显得无可挑剔,道:“舒妃痛失爱子。可不是绝望了么?” 皇帝的笑意便有些萧索:“十阿哥。是可惜了。”他低首,见璟兕可爱的笑容,忍不住伸手逗弄,“只是,既然留不住的,那便是没缘分。也不必多想了。” 宓姌望着皇帝对璟兕疼爱的笑容,亦是默然。皇帝还欲多陪陪宓姌与璟兕。乐子却在外头相请,道诸臣已在御书房等候,商议洪泽湖水患一事。 宓姌隐隐约约知道,洪泽湖水大溢,卲伯运河二闸冲决,高邮、宝应诸县都被水淹严重,当下也不敢阻拦,只得殷殷送了皇帝出去。 皇帝离去后,盈月替宓姌披了一袭雪絮纱的虹影披风在身,悄然劝道:“皇上正在兴头上,您瞧皇上多疼爱小公主啊,何必这个时候扫兴,提起舒妃小主呢?” 宓姌眸子里掠过一点星火,旋即黯然不已:“本宫若不提,后宫之中便无人再敢提。你瞧着舒妃过身之后,皇上何曾提过她一句,只当没这个人罢了。”她的眉心凝住了一丝疑惑,“只是本宫一直疑惑,乐子说舒妃自焚前曾闯入芳碧丛向皇上提起坐胎药之事,这件事本宫也是偶然得知,显然皇上一直不欲人张扬,那么舒妃又如何得知?” 盈月眸光一转,旋即低眉顺目:“奴婢偶然得知,那日舒妃前往芳碧丛之前,曾到十阿哥梓宫前。所说……”她声音压得愈加低,“琛妃也去过。” 宓姌描得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仿佛蜷曲的螺子,登时警觉:“她去做什么?” 盈月抿了抿唇道:“娘娘也这样想?奴婢总觉得琛妃小主阴晴不定,难以把握。许多事或许捉不住她做的,可总有个疑影儿,让人心里不安。” 宓姌舒了一口气道:“原来你和本宫想的一样。这样,晚膳后你便去绾春轩瞧瞧,先不要张扬,找了琛妃过来。” 盈月忙应着道:“是。奴婢会做得掩密一些。只是娘娘也不必担心什么,如今娘娘儿女双全,皇上又这样对待您,您的中宫之位稳如磐石,要处置谁便是谁罢了。” 案上的鎏金博山炉中,香气细细,淡薄如天上的浮云。许多事,明明恍如就在眼前,确实捉摸不定,难以把握。宓姌的笑仿佛是井底舀起来的水波,不够清澈,带着青苔的幽腻和波影晃动的破碎:“盈月,你也觉得皇上待本宫很好?” 盈月笑道:“可不是?皇上来得最多的就是咱们这儿了。” 宓姌浅浅笑道:“这样的念头,曾几何时,孝贤皇贵妃转过,彤贵妃转过,舒妃也转过。可是后来啊,都成了镜花水月。本宫一直想,本宫以为得到的,美好的,是不是只是一梦无痕。或者只是这样,盈月,本宫便是得到了举案齐眉。心中亦是意难平。” 盈月蹙眉,不解道:“意难平?娘娘有什么不平的?” 如懿欲言,想想便也罢了,只是笑:“你不懂,不过,不懂也好。舒妃便是懂得太多,才容不得自己的心在这污浊的尘世里了。” 太阳虽已落山,天色却还延续着虚弱不堪的亮白,只是有半边天空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暗沉,仿佛墨汁欲化未化,凝成疏散的云条的形状。桌上铺着的锦帷是古翠银线绣的西番莲花纹,发着暗定定的光,看得久了,眼前也有些发晕。 太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是年老的女子特有的质感,像是焚久了的香料,带着古旧的气息:“怎么?跪不住了?” 婉婷的膝盖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顺服地低着头:“臣妾不敢。”她偷眼看着窗外,薄薄的夜色如同涨潮的无声江水,迅猛而沉静地吞没了大片天空,将最后仅剩的亮色逼迫成只有西山落日处还剩余一痕极淡的深红,旋即连那最后的微亮亦沉没殆尽,只剩下大雨将至前的沉闷气息逐渐蔓延。 这样压抑的枯寂里,只听得一脉袅袅如风起涟漪般的笛声,自庭院廊下舒展而来。那笛声极为凄婉,仿佛沾染了秋日院中衰败与西风中的采木枯萎的香干,摇曳婉转,扶摇抑扬。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由着紫株半跪在脚边用玉槌有节奏地敲着小腿,取过一枚玉搔头挠了挠,惬意道:“听得出是什么曲子么?” 婉婷战战兢兢地道:“是《惊梦》。” 太后微微一笑,将玉搔头随手一撂:“听说你在跟南府的乐师学唱《牡丹亭》,耳力倒是见长。” 婉婷低垂着头,不安道:“臣妾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太后了然道:“怎么?不急着见皇帝邀宠,反而闲下心来了?这倒不太像你的性子啊。” 婉婷面红耳赤,只得道:“是臣妾无能。” “你会无能?”太后嗤笑一声,坐起身来,肃然道:“你都惊了旁人的梦了,填进了舒妃和十阿哥的命了,你还无能?” 婉婷惊了一身冷汗,立刻扬起身子道:“太后恕罪,臣妾不敢!” “不敢的事情你不也——做了么?”太后缓和的语气,一一道来,“从舒妃突然闯入芳碧丛问起坐胎药一事,哀家就觉得奇怪。那坐胎药里的古怪,皇上知,太医知,他们却都不知道哀家也知。舒妃一直蒙在鼓里,突然知道了,自然不会是从咱们嘴里说出去的。而你偷偷学着舒妃的坐胎药喝,后来却突然不喝了,自然是知道了其中的古怪。而舒妃去见皇帝之前只在十阿哥的梓宫前见过你。除了你,还会有谁来告诉她真相?” 婉婷听着太后一一道来,恍如五雷轰顶,瑟瑟不已,只喃喃道:“太后,太后……” 太后冷笑一声,拨着小指上的金錾古云纹米珠图案寿护甲,慢条斯理道:“只是光一碗坐胎药,舒妃到底连十阿哥也生了,哪怕是皇帝做过这些事,也是不能作数的了。她也不至于心智迷糊立刻去寻皇帝。除非啊,这碗坐胎药喝她的丧子之痛有关,她才会禁不住刺激发了狂。所以哀家便疑心了,那碗坐胎药若是真的损失肾器,那也不会到了孕中才致使舒妃脱发肾虚,以致伤了十阿哥,坐下了胎里带出来的病痛,该早早儿出现些症状才是。哀家这样疑心,顺藤摸瓜查了下去,终于查出了一些好东西。”她唤道:“福珈,叫琛妃瞧瞧。” 紫株答应着起身,从黄杨木屉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来,放到她跟前,太后道:“妃琛,舒妃有孕的时候,你给她吃的东西全在这儿了。哀家不说别的,每一日一包,你自己来哀家宫里吃下去,哀家便什么也不说了。” (五百三十三) 盈月忙应着道:“是。奴婢会做得掩密一些。只是娘娘也不必担心什么,如今娘娘儿女双全,皇上又这样对待您,您的中宫之位稳如磐石,要处置谁便是谁罢了。” 案上的鎏金博山炉中,香气细细,淡薄如天上的浮云。许多事,明明恍如就在眼前,确实捉摸不定,难以把握。宓姌的笑仿佛是井底舀起来的水波,不够清澈,带着青苔的幽腻和波影晃动的破碎:“盈月,你也觉得皇上待本宫很好?” 盈月笑道:“可不是?皇上来得最多的就是咱们这儿了。” 宓姌浅浅笑道:“这样的念头,曾几何时,孝贤皇贵妃转过,彤贵妃转过,舒妃也转过。可是后来啊,都成了镜花水月。本宫一直想,本宫以为得到的,美好的,是不是只是一梦无痕。或者只是这样,盈月,本宫便是得到了举案齐眉。心中亦是意难平。” 盈月蹙眉,不解道:“意难平?娘娘有什么不平的?” 如懿欲言,想想便也罢了,只是笑:“你不懂,不过,不懂也好。舒妃便是懂得太多,才容不得自己的心在这污浊的尘世里了。” 太阳虽已落山,天色却还延续着虚弱不堪的亮白,只是有半边天空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暗沉,仿佛墨汁欲化未化,凝成疏散的云条的形状。桌上铺着的锦帷是古翠银线绣的西番莲花纹,发着暗定定的光。看得久了,眼前也有些发晕。 太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是年老的女子特有的质感,像是焚久了的香料,带着古旧的气息:“怎么?跪不住了?” 婉婷的膝盖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顺服地低着头:“臣妾不敢。”她偷眼看着窗外。薄薄的夜色如同涨潮的无声江水。迅猛而沉静地吞没了大片天空,将最后仅剩的亮色逼迫成只有西山落日处还剩余一痕极淡的深红,旋即连那最后的微亮亦沉没殆尽,只剩下大雨将至前的沉闷气息逐渐蔓延。 这样压抑的枯寂里,只听得一脉袅袅如风起涟漪般的笛声,自庭院廊下舒展而来。那笛声极为凄婉,仿佛沾染了秋日院中衰败与西风中的采木枯萎的香干。摇曳婉转,扶摇抑扬。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由着紫株半跪在脚边用玉槌有节奏地敲着小腿,取过一枚玉搔头挠了挠,惬意道:“听得出是什么曲子么?” 婉婷战战兢兢地道:“是《惊梦》。” 太后微微一笑,将玉搔头随手一撂:“听说你在跟南府的乐师学唱《牡丹亭》,耳力倒是见长。” 婉婷低垂着头。不安道:“臣妾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太后了然道:“怎么?不急着见皇帝邀宠,反而闲下心来了?这倒不太像你的性子啊。” 婉婷面红耳赤,只得道:“是臣妾无能。” “你会无能?”太后嗤笑一声,坐起身来,肃然道:“你都惊了旁人的梦了,填进了舒妃和十阿哥的命了。你还无能?” 婉婷惊了一身冷汗,立刻扬起身子道:“太后恕罪。臣妾不敢!” “不敢的事情你不也——做了么?”太后缓和的语气,一一道来,“从舒妃突然闯入芳碧丛问起坐胎药一事,哀家就觉得奇怪。那坐胎药里的古怪,皇上知,太医知,他们却都不知道哀家也知。舒妃一直蒙在鼓里,突然知道了,自然不会是从咱们嘴里说出去的。而你偷偷学着舒妃的坐胎药喝,后来却突然不喝了,自然是知道了其中的古怪。而舒妃去见皇帝之前只在十阿哥的梓宫前见过你。除了你,还会有谁来告诉她真相?” 婉婷听着太后一一道来,恍如五雷轰顶,瑟瑟不已,只喃喃道:“太后,太后……” 太后冷笑一声,拨着小指上的金錾古云纹米珠图案寿护甲,慢条斯理道:“只是光一碗坐胎药,舒妃到底连十阿哥也生了,哪怕是皇帝做过这些事,也是不能作数的了。她也不至于心智迷糊立刻去寻皇帝。除非啊,这碗坐胎药喝她的丧子之痛有关,她才会禁不住刺激发了狂。所以哀家便疑心了,那碗坐胎药若是真的损失肾器,那也不会到了孕中才致使舒妃脱发肾虚,以致伤了十阿哥,坐下了胎里带出来的病痛,该早早儿出现些症状才是。哀家这样疑心,顺藤摸瓜查了下去,终于查出了一些好东西。”她唤道:“福珈,叫琛妃瞧瞧。” 紫株答应着起身,从黄杨木屉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来,放到她跟前,太后道:“妃琛,舒妃有孕的时候,你给她吃的东西全在这儿了。哀家不说别的,每一日一包,你自己来哀家宫里吃下去,哀家便什么也不说了。” 婉婷看着那包东西,想要伸手,却在碰到的一刻如触电般缩回了手,柔弱香肩随着她不可控制的啜泣轻轻颤抖,再不敢打开。 太后的神色阴沉不可捉摸,喝道:“怎么?敢给别人吃的东西,自己便不敢吃了么?吃!” 婉婷仿佛面对强敌的小兽,吓得站站不能自已,拼命叩首道:“太后恕罪,太后恕罪。臣妾再也不敢了!” “不敢?”太后神情一松,笑道:“那你自己说吧,到底对舒妃和十阿哥做了什么?” 婉婷瘫软在地上,泪流满面,声音控制不住似的从喉间发出:“太后明鉴,是臣妾一时糊涂油蒙了心,嫉妒舒妃承恩有孕,在她的饮食中加入会慢慢肾虚脱发的药物。臣妾……臣妾……只是想她容貌稍稍损毁,不再得皇上盛宠,并非有意毒害十阿哥的。” “那么,云昆得皇后嘱咐,赶回来为舒妃医治,却中途因病耽搁,也是你做的手脚了?” 嬿婉惶惶道:“是。是臣妾买通了驿丞给他们下了腹泻的药物,又耽搁延医问药的时候,让他们阻在了半路,不能及时赶回。” “就算没了江与彬,愉妃是个心细的,她受皇后之托照拂舒妃,你要让她分心无暇顾及,必然是要找五阿哥下手了?” 婉婷只得承认:“也是臣妾收服了五阿哥的乳母,在五阿哥入睡后悄悄掀开衣被让他受凉,使愉妃忙于照顾亲子,无暇顾及舒妃并不十分明显的抱恙。” 太后长叹一口气:“紫株,你听听,这样好的心思谋算,便是当年的皇后也不能及啊!哀家在深宫里寂寞了这些年,倒真遇上了一个厉害的人物呢!” 紫株轻声道:“太后不寂寞了。只是满宫的嫔妃皇嗣都要折损了。”她说罢,退到一旁,又点亮了几盏描金蟠枝烛。 天色已然全黑,外头欲雨未雨的闷风吹得檐下宫灯簌簌摇曳,漾出不安的昏黄光影。 太后的目光冰冷如寒锥:“你有多少本事,敢谋害皇嗣?谋害皇帝的宠妃?” 婉婷一气儿说了出来,倒也镇静了许多,索性坦承道:“太后如此在意舒妃,无非舒妃是太后举荐的才貌双全之人。但皇上归根究底还是在意她叶赫那拉氏的出身,到底不是万全之人。恐怕皇上也觉得是太后举荐的枕边人,还不大放心呢。”她扣了首,仰起娇美而年轻的面庞,“左右舒妃怀孕的时候伤了肾气,容貌毁损,补也补不回来了。如今人也死了,太后何必还介意她这颗废子呢?” 太后冷笑道:“舒妃是废子,那你是什么?” 婉婷思量着道:“臣妾是害舒妃不错,但舒妃身为太后亲手调教的人,居然禁不住臣妾几句言语,也未免无用!且臣妾是害她,却未曾逼迫她自焚,她这般不爱惜性命,自然是因为对皇上用心太过的缘故,既然她侍奉太后,怎可对皇上过于有心呢?” 太后舒展笑道:“哀家自然知道舒妃对皇帝有心的,为着她有心哀家才肯重用她。因为有心有情,才是真作假时假亦真,才会让人难以辨别,也只有舒妃替哀家说话的嘴怀着的是一颗对皇帝的真心,自然也会让人以为她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了。” 婉婷深吸一口气道:“臣妾也对皇上有心,但臣妾是依附之心,邀宠之心。或者说,臣妾对皇上的真心,恰如皇上对臣妾那么多,一点点,指甲盖似的。而非像舒妃一样愚蠢,付出一颗全部真心,不能自拔。”她的笑容意味深长,“若是自己深陷其中,又如何能对太后全心全意呢?” 长久的静默,烛火一跳一跳,摇曳不定,将殿中暗红的流苏锦帐透成沉闷不可言的绛紫色。待得久了,好似人也成了其中一粒,暗淡而无声。 “哀家留心这么多年,舒妃是棵极好的苗子,只可惜用心太深,反而害了自己的一生!”太后喟然摇首,“可见这宫里,你可以有野心,可以有假意,但绝不能有一丝真心,否则就是害人害己,自寻死路了。” 嬿婉深深伏拜:“太后教诲,臣妾铭记于心。”她仰起脸大着胆子道:“臣妾斗胆,舒妃能为太后效力的,从此之后,臣妾也会为太后效犬马之劳。” (五百三十四) 紫株答应着起身,从黄杨木屉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来,放到她跟前,太后道:“妃琛,舒妃有孕的时候,你给她吃的东西全在这儿了。哀家不说别的,每一日一包,你自己来哀家宫里吃下去,哀家便什么也不说了。” 婉婷看着那包东西,想要伸手,却在碰到的一刻如触电般缩回了手,柔弱香肩随着她不可控制的啜泣轻轻颤抖,再不敢打开。 太后的神色阴沉不可捉摸,喝道:“怎么?敢给别人吃的东西,自己便不敢吃了么?吃!” 婉婷仿佛面对强敌的小兽,吓得站站不能自已,拼命叩首道:“太后恕罪,太后恕罪。臣妾再也不敢了!” “不敢?”太后神情一松,笑道:“那你自己说吧,到底对舒妃和十阿哥做了什么?” 婉婷瘫软在地上,泪流满面,声音控制不住似的从喉间发出:“太后明鉴,是臣妾一时糊涂油蒙了心,嫉妒舒妃承恩有孕,在她的饮食中加入会慢慢肾虚脱发的药物。臣妾……臣妾……只是想她容貌稍稍损毁,不再得皇上盛宠,并非有意毒害十阿哥的。” “那么,云昆得皇后嘱咐,赶回来为舒妃医治,却中途因病耽搁,也是你做的手脚了?” 嬿婉惶惶道:“是。是臣妾买通了驿丞给他们下了腹泻的药物,又耽搁延医问药的时候,让他们阻在了半路。不能及时赶回。” “就算没了江与彬,愉妃是个心细的,她受皇后之托照拂舒妃,你要让她分心无暇顾及,必然是要找五阿哥下手了?” 婉婷只得承认:“也是臣妾收服了五阿哥的乳母,在五阿哥入睡后悄悄掀开衣被让他受凉。使愉妃忙于照顾亲子。无暇顾及舒妃并不十分明显的抱恙。” 太后长叹一口气:“紫株,你听听,这样好的心思谋算,便是当年的皇后也不能及啊!哀家在深宫里寂寞了这些年,倒真遇上了一个厉害的人物呢!” 紫株轻声道:“太后不寂寞了。只是满宫的嫔妃皇嗣都要折损了。”她说罢,退到一旁,又点亮了几盏描金蟠枝烛。 天色已然全黑。外头欲雨未雨的闷风吹得檐下宫灯簌簌摇曳,漾出不安的昏黄光影。 太后的目光冰冷如寒锥:“你有多少本事,敢谋害皇嗣?谋害皇帝的宠妃?” 婉婷一气儿说了出来,倒也镇静了许多,索性坦承道:“太后如此在意舒妃,无非舒妃是太后举荐的才貌双全之人。但皇上归根究底还是在意她叶赫那拉氏的出身,到底不是万全之人。恐怕皇上也觉得是太后举荐的枕边人。还不大放心呢。”她扣了首。仰起娇美而年轻的面庞,“左右舒妃怀孕的时候伤了肾气,容貌毁损,补也补不回来了。如今人也死了,太后何必还介意她这颗废子呢?” 太后冷笑道:“舒妃是废子,那你是什么?” 婉婷思量着道:“臣妾是害舒妃不错。但舒妃身为太后亲手调教的人,居然禁不住臣妾几句言语。也未免无用!且臣妾是害她,却未曾逼迫她自焚,她这般不爱惜性命,自然是因为对皇上用心太过的缘故,既然她侍奉太后,怎可对皇上过于有心呢?” 太后舒展笑道:“哀家自然知道舒妃对皇帝有心的,为着她有心哀家才肯重用她。因为有心有情,才是真作假时假亦真,才会让人难以辨别,也只有舒妃替哀家说话的嘴怀着的是一颗对皇帝的真心,自然也会让人以为她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了。” 婉婷深吸一口气道:“臣妾也对皇上有心,但臣妾是依附之心,邀宠之心。或者说,臣妾对皇上的真心,恰如皇上对臣妾那么多,一点点,指甲盖似的。而非像舒妃一样愚蠢,付出一颗全部真心,不能自拔。”她的笑容意味深长,“若是自己深陷其中,又如何能对太后全心全意呢?” 长久的静默,烛火一跳一跳,摇曳不定,将殿中暗红的流苏锦帐透成沉闷不可言的绛紫色。待得久了,好似人也成了其中一粒,暗淡而无声。 “哀家留心这么多年,舒妃是棵极好的苗子,只可惜用心太深,反而害了自己的一生!”太后喟然摇首,“可见这宫里,你可以有野心,可以有假意,但绝不能有一丝真心,否则就是害人害己,自寻死路了。” 嬿婉深深伏拜:“太后教诲,臣妾铭记于心。”她仰起脸大着胆子道:“臣妾斗胆,舒妃能为太后效力的,从此之后,臣妾也会为太后效犬马之劳。” 太后微眯了双眼,蓄起一丝锐利的光芒:“你的心思倒打量得好,既要哀家饶恕了你,以后还得哀家保全,还要美名其曰为哀家办事。你这样的心有七窍的伶俐人儿,哀家怕还来不及,哪里还敢用你呢?” 嬿婉俯下身体,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无路可去的小兽,虽然狡猾,却无力自保:“太后历经三朝,有什么人没见过,有什么事没经历过,臣妾再伶俐,如何及得上太后分毫呢,生死荣辱也在太后一念之间。若得太后成全,臣妾粉身碎骨,也必当涌泉相报。” 嬿婉十分谦恭,几乎如卑微的尘芥俯首与太后足下。太后正欲言,却见小宫女喜珀进来,请了个安道:“太后,琛妃小主宫里的人来请,说皇后娘娘打发了盈月在寻琛妃小主呢,看样子像是有点儿着急。” 婉婷身子一颤,畏惧地缩紧了身子,睁着惊慌无助的眸,膝行到太后跟前,抱着她的双膝道:“太后,太后,皇后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以皇后的聪慧,倒也难说!”太后俯视着她,笑意清冷而透彻,如雪上月光清寒,“怎么?自己做过的事,这便怕了?” 婉婷谦恭地将自己的身体俯到太后的足边,几乎将额头磕在她雪青色掐金满绣竹蝶纹落珠软底鞋的鞋尖:“太后,臣妾求您庇佑,求您庇佑!往后臣妾一定唯太后之命是从,甘受太后驱使,以报太后今日之恩。” 片刻的沉吟,静寂得能听见窗外风声悠悠穿过廊下的声音。太后抚着护甲,漫不经心道:“好了。哀家既然受了你的心意,自然会庇佑你。皇后能疑心的,不过就是和哀家一样,知道舒妃死前在十阿哥的梓宫前见过你。你便记得告诉皇后,是哀家知道了你在十阿哥死后学唱昆曲犯了忌讳,所以责罚了你,要你去十阿哥梓宫前思过,你才会遇上了舒妃的。” 婉婷的眼底迸发出闪亮的喜色,心悦诚服地再度拜倒:“臣妾歇过太后。” 天后微微颔首:“那你赶紧去吧。记得,皇后如今正当盛宠,她又是个严性子,你越谦卑越自责便好。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也不能把你怎样。” 婉婷答应着,忙恭恭敬敬整衣而去。 紫株看着她离开,捡起地上的纸包,笑吟吟道:“太后准备的是什么?把琛妃吓得什么话都说了。” 太后失笑,拿护甲尖点着那纸包拨弄:“你不信哀家备下了令妃害舒妃的毒药?” 紫株低眉顺目道:“这件事当时去查或许还有蛛丝马迹,如今隔了那么久,哪里还有痕迹可循呢?”她莞尔一笑,“别是太后吓唬琛妃的吧?” 太后嗤地一笑:“那你自己喝了吧,也就是寻常的一副泻药,她要真吃了一时腹痛如绞,痛得怕了,也会自己说出来。左右哀家就是试她一试罢了,果然还是年轻,经不得吓。” “如今是还年轻,但这样的心机深沉,滴水不漏,若再长些年纪,心术只会更坏。”紫株有些鄙薄,亦有些担心,“这样公=工于心计手段狠辣的人,太后真要用她?” 太后沉吟片刻,才下定决心般颔首道:“自然了。要用就得用这样狡猾如狐的人,要只单纯可爱的白兔来做什么?养着好玩儿么?之前哀家所用的舒妃、玫嫔和庆嫔,玫嫔嫉妒,窝里乱起来,害得庆嫔不能生育,也害了自己。舒妃是美艳绝伦,又有才学,但凡是看不破,身陷情字不能自拔,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个个落了旁人的算计而不自知。所以琛妃是个可以用的人。” 紫株沉吟道:“可以琛妃刚侍奉皇上的时候倒好得宠,如今却不如从前了。” 太后浑然不以为意,只道:“琛妃恩宠淡薄,才知道要来求助于哀家。否则她从不从哀家身上有所求,自然也不有所依附了。哀家看她家世寒微,出身又低,却有万分好强之心。如今她在宫里处境如此尴尬,哀家拉她一把,她自然知道哀家的好处,也落了把柄在哀家手里,以后只能乖乖顺服听话。” 紫株心悦诚服:“太后心胸有万全之策,奴婢远远不及。不过以奴婢愚见,要琛妃娘娘得宠只怕也不难,她这张脸,可是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又比皇后年轻。” (五百三十五) 嬿婉深深伏拜:“太后教诲,臣妾铭记于心。”她仰起脸大着胆子道:“臣妾斗胆,舒妃能为太后效力的,从此之后,臣妾也会为太后效犬马之劳。” 太后微眯了双眼,蓄起一丝锐利的光芒:“你的心思倒打量得好,既要哀家饶恕了你,以后还得哀家保全,还要美名其曰为哀家办事。你这样的心有七窍的伶俐人儿,哀家怕还来不及,哪里还敢用你呢?” 嬿婉俯下身体,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无路可去的小兽,虽然狡猾,却无力自保:“太后历经三朝,有什么人没见过,有什么事没经历过,臣妾再伶俐,如何及得上太后分毫呢,生死荣辱也在太后一念之间。若得太后成全,臣妾粉身碎骨,也必当涌泉相报。” 嬿婉十分谦恭,几乎如卑微的尘芥俯首与太后足下。太后正欲言,却见小宫女喜珀进来,请了个安道:“太后,琛妃小主宫里的人来请,说皇后娘娘打发了盈月在寻琛妃小主呢,看样子像是有点儿着急。” 婉婷身子一颤,畏惧地缩紧了身子,睁着惊慌无助的眸,膝行到太后跟前,抱着她的双膝道:“太后,太后,皇后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以皇后的聪慧,倒也难说!”太后俯视着她,笑意清冷而透彻,如雪上月光清寒,“怎么?自己做过的事,这便怕了?” 婉婷谦恭地将自己的身体俯到太后的足边。几乎将额头磕在她雪青色掐金满绣竹蝶纹落珠软底鞋的鞋尖:“太后,臣妾求您庇佑,求您庇佑!往后臣妾一定唯太后之命是从,甘受太后驱使,以报太后今日之恩。” 片刻的沉吟,静寂得能听见窗外风声悠悠穿过廊下的声音。太后抚着护甲。漫不经心道:“好了。哀家既然受了你的心意。自然会庇佑你。皇后能疑心的,不过就是和哀家一样,知道舒妃死前在十阿哥的梓宫前见过你。你便记得告诉皇后,是哀家知道了你在十阿哥死后学唱昆曲犯了忌讳,所以责罚了你,要你去十阿哥梓宫前思过,你才会遇上了舒妃的。” 婉婷的眼底迸发出闪亮的喜色。心悦诚服地再度拜倒:“臣妾歇过太后。” 天后微微颔首:“那你赶紧去吧。记得,皇后如今正当盛宠,她又是个严性子,你越谦卑越自责便好。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也不能把你怎样。” 婉婷答应着,忙恭恭敬敬整衣而去。 紫株看着她离开,捡起地上的纸包。笑吟吟道:“太后准备的是什么?把琛妃吓得什么话都说了。” 太后失笑。拿护甲尖点着那纸包拨弄:“你不信哀家备下了令妃害舒妃的毒药?” 紫株低眉顺目道:“这件事当时去查或许还有蛛丝马迹,如今隔了那么久,哪里还有痕迹可循呢?”她莞尔一笑,“别是太后吓唬琛妃的吧?” 太后嗤地一笑:“那你自己喝了吧,也就是寻常的一副泻药,她要真吃了一时腹痛如绞。痛得怕了,也会自己说出来。左右哀家就是试她一试罢了。果然还是年轻,经不得吓。” “如今是还年轻,但这样的心机深沉,滴水不漏,若再长些年纪,心术只会更坏。”紫株有些鄙薄,亦有些担心,“这样公=工于心计手段狠辣的人,太后真要用她?” 太后沉吟片刻,才下定决心般颔首道:“自然了。要用就得用这样狡猾如狐的人,要只单纯可爱的白兔来做什么?养着好玩儿么?之前哀家所用的舒妃、玫嫔和庆嫔,玫嫔嫉妒,窝里乱起来,害得庆嫔不能生育,也害了自己。舒妃是美艳绝伦,又有才学,但凡是看不破,身陷情字不能自拔,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个个落了旁人的算计而不自知。所以琛妃是个可以用的人。” 紫株沉吟道:“可以琛妃刚侍奉皇上的时候倒好得宠,如今却不如从前了。” 太后浑然不以为意,只道:“琛妃恩宠淡薄,才知道要来求助于哀家。否则她从不从哀家身上有所求,自然也不有所依附了。哀家看她家世寒微,出身又低,却有万分好强之心。如今她在宫里处境如此尴尬,哀家拉她一把,她自然知道哀家的好处,也落了把柄在哀家手里,以后只能乖乖顺服听话。” 紫株心悦诚服:“太后心胸有万全之策,奴婢远远不及。不过以奴婢愚见,要琛妃娘娘得宠只怕也不难,她这张脸,可是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又比皇后年轻。” 紫株低首道:“那么舒妃小主的身后事……” 太后闲闲地拔着纽子上坠下的玛瑙松石塔坠儿,断然道:“诚如琛妃所言,舒妃早已是一颗废子。人都死了,公道于她也无关紧要了,不必理会也罢。左右皇帝是要脸面的人,慧贤贵妃和孝贤皇贵妃身前有差错,惠嫔更是不堪,皇帝对外到底不肯声张,给她们留了颜面的。舒妃顶多是惹了皇帝嫌恶,外面的丧仪总是要过过面子的。” 紫株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依旧恭顺道:“是。” 太后缓了一口气,伸手拔下发髻后的银簪子挑了挑烧得乌黑蜷曲的烛芯,有些郁然道:“紫株,你是不是觉得哀家太过狠心了?” 紫株面色柔婉,一如她身上的浅绛色暗花缎如意坎肩底下的牙色长袍,温和得没有半点属于自己的光彩:“太后的心胸和眼界,奴婢如何敢揣测。” 太后以手支颐,脂粉均和的面庞下有细细如鱼尾纹的衰老蔓延耳上,她的无奈与苍老一般无可回避,哀然道:“哀家能有什么心胸和眼界?所有的心胸和眼界,都大不过皇帝的意思去。哀家的端淑和柔淑……”太后沉静片刻,声音微微哽咽,“不能再有这样的事了。哀家费尽心思,只不过想保护自己两个女儿的周全,却也是不能。端淑像颗棋子似的被摆布一生……若再发生些什么……哀家实在是不敢想。若是皇帝身边没个咱们的自己的人,若真有点什么动静,咱们就真的是蒙在鼓里,一点儿办法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 紫株的声音如温暖厚实的棉絮:“太后别担心。” 太后紧紧攥住紫株的手,像是寻找支撑住自己力气的似的:“哀家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想皇帝身边能有一双自己的耳朵,知道皇帝想什么做什么,别在牵扯了哀家的女儿就好。”她伏在紫株的手臂上,虚弱地喃喃道:“别怪哀家狠心,哀家也没有办法。” 太后低低地啜泣着,素日的刚强褪尽,她也不过是一个母亲,一个无能为力的母亲而已。 紫株伸过手,安抚似的搭着太后的肩,眸中微含着泪光,沉静道:“太后,不会了,再不会了。” 意欢惨烈的自焚,对外亦不过是道她忆子成狂心智损伤,才会不慎之下焚火烧了自己的殿宇,困死在其中。为此,意欢啊阿玛兵部左侍郎永绶尚且来不及为爱女的早亡抹一把伤心泪,先战战兢兢请罪,自承教女无方,失火焚殿之罪。 盈月闻知了,鄙夷不已:“是亲生的女儿要紧还是钰明园的一座偏殿要紧?永绶也太不知好歹了!” 宓姌看着摇篮中沉沉睡着的幼女,叹息道:“永绶便是知道好歹轻重,才会先行请罪,女儿和外孙都不在了,总还有别的亲眷在。他这样做,是以免皇上责怪牵连了家人。” 盈月摇头感慨道:“真是可怜!” 宓姌披着一件雪色底的浅碧云纹披风,身上是一色的碧湖青色罗衣,衣襟四周刺绣锦纹也是略深一些绿色藤萝缠花样,如泛漪微绿。头上用青玉东珠扁方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翡翠珠花。唯一夺目些的,是一对攒珠笄垂落到耳侧的长长珠玉璎珞,和百褶垂花如意裙上绣着的一双金鹧鸪,依偎在密织银线浅红海棠花枝上,嘀呖婉转。 这样清淡的打扮,似一株吐露昙花,虽然不似皇后的尊荣华贵,但也合她刚出月的样子。 紫株俯下身,盯着年幼的女儿熟睡中安详的笑容,别过头道“是可怜!生在这儿是可怜,一个个被送进这里更可怜。皇上没有追封舒妃,只是按着妃位下葬,可知心里是极忌讳焚宫的事的,若传出去,岂不坏了皇上最在意的圣明名声。” 盈月急道:“十阿哥和舒妃都死了,难不成皇上还要追究?” 窗外花盛似海,如锦如绣,端的是一派盛世华景。如懿淡然道:“追究才是真坏了名声,皇上一定会安抚永绶几句,把这事儿含糊过去的。” 盈月松了一口气,手里轻摇着一叶半透明的芙蓉团扇,替如懿驱赶着午后酷热的暑意。殿中风轮轻轻,送来玉簪花甜甜的气息,混合着黄底寿字如意纹大瓮中供着的硕大冰块,殿中颇有几分蕴静的凉意。 (五百三十六) 紫株低首道:“那么舒妃小主的身后事……” 太后闲闲地拔着纽子上坠下的玛瑙松石塔坠儿,断然道:“诚如琛妃所言,舒妃早已是一颗废子。人都死了,公道于她也无关紧要了,不必理会也罢。左右皇帝是要脸面的人,慧贤贵妃和孝贤皇贵妃身前有差错,惠嫔更是不堪,皇帝对外到底不肯声张,给她们留了颜面的。舒妃顶多是惹了皇帝嫌恶,外面的丧仪总是要过过面子的。” 紫株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依旧恭顺道:“是。” 太后缓了一口气,伸手拔下发髻后的银簪子挑了挑烧得乌黑蜷曲的烛芯,有些郁然道:“紫株,你是不是觉得哀家太过狠心了?” 紫株面色柔婉,一如她身上的浅绛色暗花缎如意坎肩底下的牙色长袍,温和得没有半点属于自己的光彩:“太后的心胸和眼界,奴婢如何敢揣测。” 太后以手支颐,脂粉均和的面庞下有细细如鱼尾纹的衰老蔓延耳上,她的无奈与苍老一般无可回避,哀然道:“哀家能有什么心胸和眼界?所有的心胸和眼界,都大不过皇帝的意思去。哀家的端淑和柔淑……”太后沉静片刻,声音微微哽咽,“不能再有这样的事了。哀家费尽心思,只不过想保护自己两个女儿的周全,却也是不能。端淑像颗棋子似的被摆布一生……若再发生些什么……哀家实在是不敢想。若是皇帝身边没个咱们的自己的人。若真有点什么动静,咱们就真的是蒙在鼓里,一点儿办法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 紫株的声音如温暖厚实的棉絮:“太后别担心。” 太后紧紧攥住紫株的手,像是寻找支撑住自己力气的似的:“哀家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想皇帝身边能有一双自己的耳朵,知道皇帝想什么做什么。别在牵扯了哀家的女儿就好。”她伏在紫株的手臂上。虚弱地喃喃道:“别怪哀家狠心,哀家也没有办法。” 太后低低地啜泣着,素日的刚强褪尽,她也不过是一个母亲,一个无能为力的母亲而已。 紫株伸过手,安抚似的搭着太后的肩,眸中微含着泪光。沉静道:“太后,不会了,再不会了。” 意欢惨烈的自焚,对外亦不过是道她忆子成狂心智损伤,才会不慎之下焚火烧了自己的殿宇,困死在其中。为此,意欢啊阿玛兵部左侍郎永绶尚且来不及为爱女的早亡抹一把伤心泪。先战战兢兢请罪。自承教女无方,失火焚殿之罪。 盈月闻知了,鄙夷不已:“是亲生的女儿要紧还是钰明园的一座偏殿要紧?永绶也太不知好歹了!” 宓姌看着摇篮中沉沉睡着的幼女,叹息道:“永绶便是知道好歹轻重,才会先行请罪,女儿和外孙都不在了。总还有别的亲眷在。他这样做,是以免皇上责怪牵连了家人。” 盈月摇头感慨道:“真是可怜!” 宓姌披着一件雪色底的浅碧云纹披风。身上是一色的碧湖青色罗衣,衣襟四周刺绣锦纹也是略深一些绿色藤萝缠花样,如泛漪微绿。头上用青玉东珠扁方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翡翠珠花。唯一夺目些的,是一对攒珠笄垂落到耳侧的长长珠玉璎珞,和百褶垂花如意裙上绣着的一双金鹧鸪,依偎在密织银线浅红海棠花枝上,嘀呖婉转。 这样清淡的打扮,似一株吐露昙花,虽然不似皇后的尊荣华贵,但也合她刚出月的样子。 紫株俯下身,盯着年幼的女儿熟睡中安详的笑容,别过头道“是可怜!生在这儿是可怜,一个个被送进这里更可怜。皇上没有追封舒妃,只是按着妃位下葬,可知心里是极忌讳焚宫的事的,若传出去,岂不坏了皇上最在意的圣明名声。” 盈月急道:“十阿哥和舒妃都死了,难不成皇上还要追究?” 窗外花盛似海,如锦如绣,端的是一派盛世华景。如懿淡然道:“追究才是真坏了名声,皇上一定会安抚永绶几句,把这事儿含糊过去的。” 盈月松了一口气,手里轻摇着一叶半透明的芙蓉团扇,替如懿驱赶着午后酷热的暑意。殿中风轮轻轻,送来玉簪花甜甜的气息,混合着黄底寿字如意纹大瓮中供着的硕大冰块,殿中颇有几分蕴静的凉意。 庭院中有幼蝉微弱的鸣叫声,一丝递着一丝,把声线拉又细又长,听得人昏昏欲睡。宓姌闭目正欲谁去,忽然听得盈月轻声问道:“娘娘方才说人一个个送进来,是指……” 宓姌嗤地一笑,睁开眼眸道:“本宫才出了月子,不能伺候皇上,舒妃骤然离世,眼下彤贵妃虽然得宠,但到底也是年轻了。皇上跟前不能没有人伺候,可不是如今有了合适的人了?” 盈月扇着扇子,道:“皇后娘娘是说戴湄若?” 宓姌轻轻瞟她一眼:“封疆大吏,正二品闽浙总督那苏图的女儿,镶黄旗人。可算是出身尊贵了吧?” 盈月掰着指头道:“大鄞朝也不过只设了八个总督。直隶、两江、陕甘、闽浙、湖广、两广、四川、云贵。”她咋舌,“再加上镶黄旗的出身,乖乖,可了不得了。这一来,进宫怕是封个贵人也不够了吧?” 宓姌拨着耳垂上翠玉片海棠叶耳坠:“贵人可不委屈了。封嫔封妃,至少是一宫之主。”她听得摇篮中的璟兕在睡梦嘤嘤不安地哭了两声,忙俯身抱起哄了半响,才道,“你可知那苏图是什么来历?他的伯父白海青出使准噶尔时坚贞不屈,极力护得大清的颜面,自此加太子太保赠一品大臣。白海青的长子来文任镇江将军,次子佛伦任领侍卫内大臣,三子戴鹤由副都统征准噶尔,前番阵亡,皇上便赠云骑尉祀昭忠祠。其家可见显赫。” 盈月迟疑道:“事关准噶尔?皇上不是许嫁了端淑长公主以和为贵么?怎么对准噶尔征战不屈的也加赏了?” “宽严并济,本乃为君之道。皇上岂会落人口实,以为只凭一个公主求得安宁。战许功,和是为了百姓,这才是皇上的君威所在啊。” 盈月托腮凝神道:“这戴氏会什么样的妙人儿呢?总不会丑若无盐吧?那便好玩儿了。” 宓姌轻轻排着怀中的女儿,嗤笑道:“便是无盐,皇上也不会冷落。何况以皇上的眼力。怎会要一个无盐的女入宫?左右七月二十日戴氏入宫,便能见到了。” 盈月正要说话,却见云枝捧了银盅药盏进来,道:“皇后娘娘,您的汤药好了。” 盈月伸手接过,试了试温度道:“正好热热儿,皇后娘娘可以喝了。这汤药是云太医特意拟的方子,以当归、川芎、桃仁、干姜、甘草灸和黄酒入药,特意加了肉桂,化瘀生新,温经止痛的。娘娘喝了吧。” 宓姌伸手接过仰头喝了:“本宫记得这样的药是产后七日内服用的,怎么如今又用上了,还添了一味肉桂?” 盈月不假思索道:“云太医亲拟的方子,必然是好的。前些日子嬷嬷小腹冷痛,想是淤血不下,所以云太医又叮嘱了用这汤药。”她所有所思,不禁有些艳羡,云太医为人忠心,对涅筠姑姑又这般好,涅筠姑姑好福气。” 宓姌偏过头看着她笑叹道:“涅筠半生辛苦,若不是为了本宫,早该嫁与云昆,不必落得半身残疾。所幸,将与并是个好夫君。这样的福气,便不说你,本宫也难盼得。” 宓姌忙看了看四周,见四遭无人,方低声道:“这样的话,默默再说不得。” 盈月跪下道:“娘娘是皇后,又儿女双全,这样的事永远落不到皇后娘娘身上。” 宓姌微微出神,看着窗下一蓬石榴开得如火如荼,那灼烈的红色,在红墙围起的圈禁之中,倒映这天光幽蓝,几乎要燃烧起来一般。她缓缓道:“这样的话,当年也有人对孝贤皇贵妃说过,后来还不是红颜枯骨,百计不能免除么。”她见容珮还要劝,勉强笑道:“瞧本宫,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倒是你,是该给你留心,好好儿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盈月慌忙磕了个头,正色道:“奴婢不嫁,奴婢要终身追随皇后娘娘。这宫里在哪里都要受人欺负,出了宫又有什么好的,万一嫁的男人只是看中奴婢伺候过娘娘的身份,那下半辈子有什么趣儿。奴婢就只跟着娘娘,一世陪着娘娘。” 宓姌心下感动,挽住她的手道:“好盈月,亏得你的性子能在本宫身边辅助。也罢,若有了可心的人,你在高速本宫,本宫替你做主吧。”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印子便清嗓子道:“皇后娘娘,愉妃小主过来请安了。” 宓姌忙道:“快请进来。” 外头湘妃竹帘打起,一个纤瘦的身影盈盈一动,已然进来,福了福身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五百三十七) 庭院中有幼蝉微弱的鸣叫声,一丝递着一丝,把声线拉又细又长,听得人昏昏欲睡。宓姌闭目正欲谁去,忽然听得盈月轻声问道:“娘娘方才说人一个个送进来,是指……” 宓姌嗤地一笑,睁开眼眸道:“本宫才出了月子,不能伺候皇上,舒妃骤然离世,眼下彤贵妃虽然得宠,但到底也是年轻了。皇上跟前不能没有人伺候,可不是如今有了合适的人了?” 盈月扇着扇子,道:“皇后娘娘是说戴湄若?” 宓姌轻轻瞟她一眼:“封疆大吏,正二品闽浙总督那苏图的女儿,镶黄旗人。可算是出身尊贵了吧?” 盈月掰着指头道:“大鄞朝也不过只设了八个总督。直隶、两江、陕甘、闽浙、湖广、两广、四川、云贵。”她咋舌,“再加上镶黄旗的出身,乖乖,可了不得了。这一来,进宫怕是封个贵人也不够了吧?” 宓姌拨着耳垂上翠玉片海棠叶耳坠:“贵人可不委屈了。封嫔封妃,至少是一宫之主。”她听得摇篮中的璟兕在睡梦嘤嘤不安地哭了两声,忙俯身抱起哄了半响,才道,“你可知那苏图是什么来历?他的伯父白海青出使准噶尔时坚贞不屈,极力护得大清的颜面,自此加太子太保赠一品大臣。白海青的长子来文任镇江将军,次子佛伦任领侍卫内大臣,三子戴鹤由副都统征准噶尔,前番阵亡,皇上便赠云骑尉祀昭忠祠。其家可见显赫。” 盈月迟疑道:“事关准噶尔?皇上不是许嫁了端淑长公主以和为贵么?怎么对准噶尔征战不屈的也加赏了?” “宽严并济。本乃为君之道。皇上岂会落人口实,以为只凭一个公主求得安宁。战许功,和是为了百姓,这才是皇上的君威所在啊。” 盈月托腮凝神道:“这戴氏会什么样的妙人儿呢?总不会丑若无盐吧?那便好玩儿了。” 宓姌轻轻排着怀中的女儿。嗤笑道:“便是无盐,皇上也不会冷落。何况以皇上的眼力。怎会要一个无盐的女入宫?左右七月二十日戴氏入宫,便能见到了。” 盈月正要说话,却见云枝捧了银盅药盏进来,道:“皇后娘娘,您的汤药好了。” 盈月伸手接过,试了试温度道:“正好热热儿,皇后娘娘可以喝了。这汤药是云太医特意拟的方子,以当归、川芎、桃仁、干姜、甘草灸和黄酒入药。特意加了肉桂,化瘀生新,温经止痛的。娘娘喝了吧。” 宓姌伸手接过仰头喝了:“本宫记得这样的药是产后七日内服用的,怎么如今又用上了,还添了一味肉桂?” 盈月不假思索道:“云太医亲拟的方子,必然是好的。前些日子嬷嬷小腹冷痛,想是淤血不下,所以云太医又叮嘱了用这汤药。”她所有所思,不禁有些艳羡,云太医为人忠心。对涅筠姑姑又这般好,涅筠姑姑好福气。” 宓姌偏过头看着她笑叹道:“涅筠半生辛苦,若不是为了本宫,早该嫁与云昆,不必落得半身残疾。所幸,将与并是个好夫君。这样的福气,便不说你,本宫也难盼得。” 宓姌忙看了看四周,见四遭无人。方低声道:“这样的话。默默再说不得。” 盈月跪下道:“娘娘是皇后,又儿女双全。这样的事永远落不到皇后娘娘身上。” 宓姌微微出神,看着窗下一蓬石榴开得如火如荼,那灼烈的红色。在红墙围起的圈禁之中,倒映这天光幽蓝,几乎要燃烧起来一般。她缓缓道:“这样的话,当年也有人对孝贤皇贵妃说过,后来还不是红颜枯骨,百计不能免除么。”她见容珮还要劝,勉强笑道:“瞧本宫,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倒是你,是该给你留心,好好儿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盈月慌忙磕了个头,正色道:“奴婢不嫁,奴婢要终身追随皇后娘娘。这宫里在哪里都要受人欺负,出了宫又有什么好的,万一嫁的男人只是看中奴婢伺候过娘娘的身份,那下半辈子有什么趣儿。奴婢就只跟着娘娘,一世陪着娘娘。” 宓姌心下感动,挽住她的手道:“好盈月,亏得你的性子能在本宫身边辅助。也罢,若有了可心的人,你在高速本宫,本宫替你做主吧。”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印子便清嗓子道:“皇后娘娘,愉妃小主过来请安了。” 宓姌忙道:“快请进来。” 外头湘妃竹帘打起,一个纤瘦的身影盈盈一动,已然进来,福了福身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因着天气炎热,沛涵只穿了一件藕荷色暗绣玉兰纱氅衣,底下是月色水纹绫波裥裙,连陪着的雪白领子,亦是颜色淡淡的点点暗金桂花纹样。恰如他的装扮一般,脂粉均淡,最寻常的宫样发髻亦不过星星点点烧蓝银翠珠花点缀,并斜簪一枚小巧的银丝曲簪而已。 沛涵挽了她的手起来,亲热道:“外头怪热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盈月快去取一盏凉好的冰碗来。”她说罢,将手里的绢子递给她,“走得满头是汗,快擦一擦吧。” 沛涵伸手接过,略拭了拭汗,抿嘴一笑:“哪里这么热了,娘娘这儿安静凉快得很,臣妾坐下便舒畅多了。” 宓姌打量着她的装束,未免有些嗔怪道:“好歹也是妃位,又是阿哥的生母,怎么打扮得越发清简了。” 沛涵接过盈月递上来的冰碗,轻轻啜了一口,浅浅笑得温暖:“左右臣妾也不必在皇上跟前伺候,偶尔被皇上叫去问问璞琪的起居,也不过略说说话就回来了,着实不必打扮。” 宓姌微微沉吟,想起海兰平生,虽然位居妃位,但君王的恩宠却早早就断了绝,实在也是可怜,便道:“话虽这样说……” 沛涵却不以为意,只是含了一抹深浅得宜的笑:“话虽这样说,只要皇上如今心里眼里有璞琪,臣妾也便心安了。” 宓姌握一握她的手道:“你放心,求仁得仁。对了,这个时辰,璞琪在午睡吧?” 沛涵白净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却又担忧:“璞琪性子好强,哪肯歇一歇。皇上前几日偶然提了一句圣祖康熙爷精通天文历算,他便在苦学呢。臣妾怕他热坏了身子,要他休息片刻,他也不肯,只喝了点绿豆百合汤便忙着读书了。” 宓姌颔首道:“永琪争气是好事,也让咱们两个做额娘的欣慰。只是用功虽好,也要顾着点儿自己的身子。” 沛涵轻轻搅着冰碗里的蜜瓜,银勺触及碗中的碎冰,声音清冽而细碎。她笑嗔道:“娘娘说得是。只是皇上如今更器重嘉贵妃的四阿哥璞珹,每隔三日就要召唤到身边问功课的,璞琪不过五六日才被叫去一次。臣妾也叮嘱了璞琪,虽然用功,但不可露了痕迹,太过点眼。皇后娘娘是知道彤贵妃的性子的,一向目下无人,如今她的儿子得意,更容不下旁人了。” 宓姌听得十分入心,便道:“你的心思和本宫一样。来日方长,咱们不争这一时的长短,且由她得意吧。” 沛涵抚摸着手上一颗蜜蜡戒指,颇为犹疑:“这些日子臣妾的耳朵里刮过几阵风,不知可也刮到娘娘耳朵里了?” 宓姌取了一枚青杏放在口中,酸得微微闭上了眼镜,道:“每日刮的风多了,你且说说,是哪一阵风让你也留心了。” 沛涵欲言又止,然而,还是耐不住,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小公主,爱怜地抚摸上她苹果般红润的脸庞,道:“皇后娘娘生下了玉雪可爱的公主,有子有女,便是一个好字,可是落在旁人眼里,却未必见得是好。” 宓姌爽然一笑,示意她吃一粒缠丝玛瑙盘中的杏子:“你且尝尝这个,酸酸的很生津止渴额。”她理了理衣襟上鎏金光素圆扣垂下的金金细丝流苏,笑道:“本宫觉得好的,旁人未必觉得是好。在宫里,生个公主算得什么,只有皇子才是依靠。纯贵妃生了两个皇子之后才得以为四公主,皇上虽然喜爱,可彤贵妃自己却不过可可。彤贵妃更是,每每许愿,只求得子,勿要生女。无非就是因为皇子才是地位荣宠的依靠,而公主却是可有可无的。是么?” 沛涵微微颔首,牵动发髻边的银线流苏脉脉晃出一点儿薄薄的微亮:“臣妾只有璞琪一个儿子,娘娘亦只有十二阿哥。想当年,孝贤黄股份i诶在世,有富察氏的身家深厚,也盼望多多得子。可见皇子多些,地位是可安稳不少。”她盈盈一笑,略略提起精神,“幸好皇后娘娘恩眷正盛,只怕很快就会又有一位皇子了。” 宓姌掩唇一笑清妍幽幽:“承你吉言,若真这样生下去,可成什么了?”她拍一拍沛涵的手,“但本宫知道,宫中也唯有你,才会这样真心祝愿本宫。” (五百三十八)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印子便清嗓子道:“皇后娘娘,愉妃小主过来请安了。” 宓姌忙道:“快请进来。” 外头湘妃竹帘打起,一个纤瘦的身影盈盈一动,已然进来,福了福身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因着天气炎热,沛涵只穿了一件藕荷色暗绣玉兰纱氅衣,底下是月色水纹绫波裥裙,连陪着的雪白领子,亦是颜色淡淡的点点暗金桂花纹样。恰如他的装扮一般,脂粉均淡,最寻常的宫样发髻亦不过星星点点烧蓝银翠珠花点缀,并斜簪一枚小巧的银丝曲簪而已。 沛涵挽了她的手起来,亲热道:“外头怪热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盈月快去取一盏凉好的冰碗来。”她说罢,将手里的绢子递给她,“走得满头是汗,快擦一擦吧。” 沛涵伸手接过,略拭了拭汗,抿嘴一笑:“哪里这么热了,娘娘这儿安静凉快得很,臣妾坐下便舒畅多了。” 宓姌打量着她的装束,未免有些嗔怪道:“好歹也是妃位,又是阿哥的生母,怎么打扮得越发清简了。” 沛涵接过盈月递上来的冰碗,轻轻啜了一口,浅浅笑得温暖:“左右臣妾也不必在皇上跟前伺候,偶尔被皇上叫去问问璞琪的起居,也不过略说说话就回来了,着实不必打扮。” 宓姌微微沉吟,想起海兰平生,虽然位居妃位,但君王的恩宠却早早就断了绝。实在也是可怜,便道:“话虽这样说……” 沛涵却不以为意,只是含了一抹深浅得宜的笑:“话虽这样说,只要皇上如今心里眼里有璞琪。臣妾也便心安了。” 宓姌握一握她的手道:“你放心,求仁得仁。对了,这个时辰,璞琪在午睡吧?” 沛涵白净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却又担忧:“璞琪性子好强,哪肯歇一歇。皇上前几日偶然提了一句圣祖康熙爷精通天文历算,他便在苦学呢。臣妾怕他热坏了身子,要他休息片刻,他也不肯。只喝了点绿豆百合汤便忙着读书了。” 宓姌颔首道:“永琪争气是好事,也让咱们两个做额娘的欣慰。只是用功虽好,也要顾着点儿自己的身子。” 沛涵轻轻搅着冰碗里的蜜瓜,银勺触及碗中的碎冰,声音清冽而细碎。她笑嗔道:“娘娘说得是。只是皇上如今更器重嘉贵妃的四阿哥璞珹,每隔三日就要召唤到身边问功课的,璞琪不过五六日才被叫去一次。臣妾也叮嘱了璞琪,虽然用功,但不可露了痕迹,太过点眼。皇后娘娘是知道彤贵妃的性子的。一向目下无人,如今她的儿子得意,更容不下旁人了。” 宓姌听得十分入心,便道:“你的心思和本宫一样。来日方长,咱们不争这一时的长短,且由她得意吧。” 沛涵抚摸着手上一颗蜜蜡戒指,颇为犹疑:“这些日子臣妾的耳朵里刮过几阵风,不知可也刮到娘娘耳朵里了?” 宓姌取了一枚青杏放在口中,酸得微微闭上了眼镜。道:“每日刮的风多了。你且说说,是哪一阵风让你也留心了。” 沛涵欲言又止。然而,还是耐不住,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小公主。爱怜地抚摸上她苹果般红润的脸庞,道:“皇后娘娘生下了玉雪可爱的公主,有子有女,便是一个好字,可是落在旁人眼里,却未必见得是好。” 宓姌爽然一笑,示意她吃一粒缠丝玛瑙盘中的杏子:“你且尝尝这个,酸酸的很生津止渴额。”她理了理衣襟上鎏金光素圆扣垂下的金金细丝流苏,笑道:“本宫觉得好的,旁人未必觉得是好。在宫里,生个公主算得什么,只有皇子才是依靠。纯贵妃生了两个皇子之后才得以为四公主,皇上虽然喜爱,可彤贵妃自己却不过可可。彤贵妃更是,每每许愿,只求得子,勿要生女。无非就是因为皇子才是地位荣宠的依靠,而公主却是可有可无的。是么?” 沛涵微微颔首,牵动发髻边的银线流苏脉脉晃出一点儿薄薄的微亮:“臣妾只有璞琪一个儿子,娘娘亦只有十二阿哥。想当年,孝贤黄股份i诶在世,有富察氏的身家深厚,也盼望多多得子。可见皇子多些,地位是可安稳不少。”她盈盈一笑,略略提起精神,“幸好皇后娘娘恩眷正盛,只怕很快就会又有一位皇子了。” 宓姌掩唇一笑清妍幽幽:“承你吉言,若真这样生下去,可成什么了?”她拍一拍沛涵的手,“但本宫知道,宫中也唯有你,才会这样真心祝愿本宫。” 沛涵的眼角闪过一丝凄楚:“若是舒妃还在,一定也会这样真心祝福娘娘。只可惜君情淡薄,可惜了她绮年玉貌了。”她微带了一丝哽咽,“只是也怪舒妃太看不穿了,宫中何来夫妻真心,她看得太重,所以连自己也赔了进去。”她说罢,只是摇头叹息。 宓姌神色黯然如秋风黄叶,缓缓坠落:“很早之前,你便有这样的言语提醒本宫。所以本宫万幸,比舒妃多明白一些。” 沛涵默默片刻,眼中有清明的懂得:“皇后娘娘久在宫中,看过的也比一叶障目的舒妃多得多。臣妾只求……” 宓姌未及她说完,低低道:“你要说的本宫明白。求不得情,便求一条命在,一世安稳。” 沛涵露出了然的笑意,与宓姌双手交握:“皇后娘娘有嫡子十二阿哥,璞琪来日一定会好好儿辅佐十二阿哥,咱们会一世都安安稳稳的。”她轻声道,“这个心愿这样小,臣妾每每礼佛参拜,都许这个愿望。佛祖听见,一定会成全的。” 宓姌婉然笑道:“是,一定会成全的。” 圆明园虽然比宫中清凉,但京中的天气向来是秋冬极寒、夏日苦热,如懿午睡醒来,哄了哄璟兕,又陪着永璂玩耍了一会儿,便携了容珮往芳碧丛去。 七月正是京中最为酷热之时,皇帝心性最不耐热,按着以往的规矩,便要去承德的避暑山庄,正好也可行木兰秋狩。这几日不知为何事耽搁了,一直滞留在书房中,夜夜也招幸嫔妃。如懿心中疑惑,也少不得去看看。 宓姌才下了辇轿,却见彤千桦携了四阿哥璞珹喜滋滋从芳碧丛正殿出来,母子俩俱是一脸欢喜自傲。宓姌坐在辇轿中,本已闷热难当,骤然看了玉妍得意扬扬的样子,心中愈加不悦。倒是乐子乖觉,忙扶了宓姌的手低声道:“皇后娘娘,这几日皇上不招幸嫔妃,彤贵妃便借口暑热难行,怕四阿哥中暑,每每都陪着四阿哥来见皇上。” 宓姌轻轻一嗤:“她倒聪明!总能想着法子见皇上!” 乐子恭敬道:“那是因为彤贵妃比不得皇后娘娘,可以任何时候都能见到皇上。身份不同,自然行事也不同了。” 宓姌一笑置之,举目望见千桦的容颜,虽然年过四十,却丝毫不见美人迟暮之色。她纵使不喜千桦,亦不得不感叹,此女艳妆的面庞丝毫无可挑剔,恍若是初入潜邸的年岁,风华如攀上枝头盛开的凌霄花,明艳不可方物。仿佛连岁月也对她格外厚待,不曾让她失去最美好的容色。 宓姌不觉感慨:“难怪皇上这些年都宠爱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盈月低笑道:“彤贵妃最擅养颜,听闻她平时总以红参煮了汤汁沐浴浸泡,又以此物洗面浸手,才会肤白胜雪,容颜长驻。左不过她娘家李朝最盛产这个,难不成娘娘还以为她最喜食家乡泡菜,才会如此曼妙?” 宓姌笑道:“当真有此奇效,也是她有耐心了。” 宓姌扶了容珮的手缓缓步上台阶。殿前皆是金砖曼地,乌沉沉的如上好的墨玉,被日头一晒,反起一片白茫茫的刺眼,越加觉得烦热难当。 千桦见是如懿,便牵着璞珹的手施礼相见。宓姌倒也客气:“天气这么热,永城还来皇上跟前伴驾,可见皇上对永珹的器重。” 千桦着一身锦茜色八团喜春逢如意襟展衣,裙裾上更是遍刺金枝纹样,头上亦是金宝红翠,摇曳生辉。在艳阳之下,格外刺眼夺目,更显得花枝招展,一团华贵喜气。玉妍见儿子得脸,亦不觉露了几分得意之色,道:“皇后娘娘说得是。皇上说璞珹长大了,前头大阿哥和二阿哥不在了,三阿哥又庸碌,许多事只跟璞珹商量。只要能为皇上分忧,这天气哪怕是要晒化了咱们母子,也是要来的。” 宓姌听得这些话不入耳,当下也不计较,左右人多耳杂,自然有人会把这样的话传去给永璋的生母纯贵妃绿筠听。她只是见永珹长成了英气勃勃的少年,眉眼间却是和他母亲一般的得意,便含笑道:“永珹,皇阿玛如此器重你,你可要格外用心,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师傅,也可指点你一二。” (五百三十九) 沛涵微微颔首,牵动发髻边的银线流苏脉脉晃出一点儿薄薄的微亮:“臣妾只有璞琪一个儿子,娘娘亦只有十二阿哥。想当年,孝贤黄股份i诶在世,有富察氏的身家深厚,也盼望多多得子。可见皇子多些,地位是可安稳不少。”她盈盈一笑,略略提起精神,“幸好皇后娘娘恩眷正盛,只怕很快就会又有一位皇子了。” 宓姌掩唇一笑清妍幽幽:“承你吉言,若真这样生下去,可成什么了?”她拍一拍沛涵的手,“但本宫知道,宫中也唯有你,才会这样真心祝愿本宫。” 沛涵的眼角闪过一丝凄楚:“若是舒妃还在,一定也会这样真心祝福娘娘。只可惜君情淡薄,可惜了她绮年玉貌了。”她微带了一丝哽咽,“只是也怪舒妃太看不穿了,宫中何来夫妻真心,她看得太重,所以连自己也赔了进去。”她说罢,只是摇头叹息。 宓姌神色黯然如秋风黄叶,缓缓坠落:“很早之前,你便有这样的言语提醒本宫。所以本宫万幸,比舒妃多明白一些。” 沛涵默默片刻,眼中有清明的懂得:“皇后娘娘久在宫中,看过的也比一叶障目的舒妃多得多。臣妾只求……” 宓姌未及她说完,低低道:“你要说的本宫明白。求不得情,便求一条命在,一世安稳。” 沛涵露出了然的笑意,与宓姌双手交握:“皇后娘娘有嫡子十二阿哥,璞琪来日一定会好好儿辅佐十二阿哥,咱们会一世都安安稳稳的。”她轻声道。“这个心愿这样小,臣妾每每礼佛参拜,都许这个愿望。佛祖听见,一定会成全的。” 宓姌婉然笑道:“是。一定会成全的。” 圆明园虽然比宫中清凉,但京中的天气向来是秋冬极寒、夏日苦热,如懿午睡醒来,哄了哄璟兕,又陪着永璂玩耍了一会儿,便携了容珮往芳碧丛去。 七月正是京中最为酷热之时,皇帝心性最不耐热,按着以往的规矩,便要去承德的避暑山庄。正好也可行木兰秋狩。这几日不知为何事耽搁了,一直滞留在书房中,夜夜也招幸嫔妃。如懿心中疑惑,也少不得去看看。 宓姌才下了辇轿,却见彤千桦携了四阿哥璞珹喜滋滋从芳碧丛正殿出来,母子俩俱是一脸欢喜自傲。宓姌坐在辇轿中,本已闷热难当,骤然看了玉妍得意扬扬的样子,心中愈加不悦。倒是乐子乖觉,忙扶了宓姌的手低声道:“皇后娘娘。这几日皇上不招幸嫔妃,彤贵妃便借口暑热难行,怕四阿哥中暑,每每都陪着四阿哥来见皇上。” 宓姌轻轻一嗤:“她倒聪明!总能想着法子见皇上!” 乐子恭敬道:“那是因为彤贵妃比不得皇后娘娘,可以任何时候都能见到皇上。身份不同,自然行事也不同了。” 宓姌一笑置之,举目望见千桦的容颜,虽然年过四十,却丝毫不见美人迟暮之色。她纵使不喜千桦。亦不得不感叹。此女艳妆的面庞丝毫无可挑剔,恍若是初入潜邸的年岁。风华如攀上枝头盛开的凌霄花,明艳不可方物。仿佛连岁月也对她格外厚待,不曾让她失去最美好的容色。 宓姌不觉感慨:“难怪皇上这些年都宠爱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盈月低笑道:“彤贵妃最擅养颜,听闻她平时总以红参煮了汤汁沐浴浸泡,又以此物洗面浸手,才会肤白胜雪,容颜长驻。左不过她娘家李朝最盛产这个,难不成娘娘还以为她最喜食家乡泡菜,才会如此曼妙?” 宓姌笑道:“当真有此奇效,也是她有耐心了。” 宓姌扶了容珮的手缓缓步上台阶。殿前皆是金砖曼地,乌沉沉的如上好的墨玉,被日头一晒,反起一片白茫茫的刺眼,越加觉得烦热难当。 千桦见是如懿,便牵着璞珹的手施礼相见。宓姌倒也客气:“天气这么热,永城还来皇上跟前伴驾,可见皇上对永珹的器重。” 千桦着一身锦茜色八团喜春逢如意襟展衣,裙裾上更是遍刺金枝纹样,头上亦是金宝红翠,摇曳生辉。在艳阳之下,格外刺眼夺目,更显得花枝招展,一团华贵喜气。玉妍见儿子得脸,亦不觉露了几分得意之色,道:“皇后娘娘说得是。皇上说璞珹长大了,前头大阿哥和二阿哥不在了,三阿哥又庸碌,许多事只跟璞珹商量。只要能为皇上分忧,这天气哪怕是要晒化了咱们母子,也是要来的。” 宓姌听得这些话不入耳,当下也不计较,左右人多耳杂,自然有人会把这样的话传去给永璋的生母纯贵妃绿筠听。她只是见永珹长成了英气勃勃的少年,眉眼间却是和他母亲一般的得意,便含笑道:“永珹,皇阿玛如此器重你,你可要格外用心,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师傅,也可指点你一二。” 璞珹少年心性,也不加掩饰,便道:“回皇额娘的话,皇阿玛问儿子的,书房的师傅也指点不了。” 宓姌奇道:“哦?本宫也听闻皇上这些天忙于政事,和群臣商议,原来也告诉你了。果然,咱们这些妇道人家,都是耳聋目盲,什么都不知道的。” 少年郎的眼中闪耀着明亮的欢喜:“是。皇阿玛这些日子都在为南河侵亏案烦恼。” 宓姌略有耳闻,便道:“京中酷热,但南方淫雨连绵。听闻洪泽湖水位暴涨,漫过坝口,邵伯运河二闸冲决,淹了高邮、宝应诸县。” 璞珹一一道来:“皇阿玛如今已经命刑部尚书刘统勋、兵部尚书舒赫德及署河臣策楞赶赴水患工次督工赈灾,查办此事。还拨了江西、湖北米粮各十万石赈江南灾,至于拨米粮之事,都已交给儿臣跟着查办了,也让五弟跟着儿子一起学着。” 他说到末了一句,唇边已颇有趾高气扬之色,仿佛璞琪亦不过是他小小的随从。千桦看着儿子,一脸的喜不自禁,拿了绢子替他擦汗,口中似是嗔怪,唇边却笑意深深:“好了。你皇阿玛交代你去做,你好好儿做便是了,也别忘了提携提携你五弟。听说这河运上的事是陶源泽管照的,亏他还是慧贤贵妃的阿玛呢,原该做事做老成了的,却也这样无用!” 宓姌的笑容淡了下来,盯着永珹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提携不提携的话。兄友弟恭,皇上自然会欢喜的。” 璞珹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得垂首答了“是。” 千桦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讲这样的话,却也不便发作,便抚着璞珹的肩膀道:璞珹,额娘平生最得意有三件事。一是以李朝宗室王女的身份许嫁上国;二是得幸嫁与你皇阿玛,恩爱多年;三便是生了你们兄弟几个,个个是儿子。”她妩媚的眼波流盼生辉,似笑非笑地嗔了宓姌一眼,只看着璞珹道,“有时候啊,额娘也想生个女儿,可是细想想,女儿有什么用啊,文不能建基业,武不能上战场,一个不好,便和端淑长公主似的嫁了好远不能回身边,还要喝蛮子们厮混,真是……”她细白滑腻的手指扬了扬手中的洒金水红娟子,像一只招摇飞展的蝴蝶,微微欠了身子娇滴滴道:“哎呀!皇后娘娘,臣妾失言,可不是说皇后娘娘生了公主有什么不好。儿女双全,又是在这个年岁上得的一对儿金童玉女,真真是难得的福气呢。” 盈月听她说得不堪,皱了皱眉便要说话,宓姌暗暗按住她的手,淡淡笑道:“岁月不饶人,想来嘉贵妃虚长本宫几岁,一定更有感触呢。”她转而笑得恬淡从容,“出身李朝就是这般好,听闻李朝盛产红参,每年奉与彤贵妃许多,听闻同贵妃常用红参水沐浴洗漱,所以才得这般容颜光滑,可见李朝的妙人妙物真是不少呢。” 千桦越发得意,笑吟吟道:“其实这些好有什么呢,只要臣妾的几位阿哥争气,有什么好儿是将来没有的呢。” 宓姌暗暗失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可不是?只是彤贵妃和李朝的娘家也未免小气了一些,这么好的红参藏着掖着不给宫里的姐妹用也罢了,怎么连太后也不奉与呢?为媳为妾之道,难道李朝都没有教与嘉贵妃么?” 千桦蹙了蹙描得秀长的柳叶眉,有些不服气道:“不仅臣妾,李朝每年进奉太后的红参也不少呢。” 盈月轻轻“咦”了一声,恭恭敬敬道:“嘉贵妃小主对太后一片孝心,李朝也恭谨有加。只是这孝心对着太后,还是彤贵妃小主自己的私心重了点儿啊,否则怎么奉与太后的红参还不够太后沐浴保养呢。啧啧……真是……” 千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正欲辩白,如懿温然笑着,含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盈月,当然不是嘉贵妃和李朝小气,是太后节俭,不喜奢靡罢了。佛家曰人生在世不过一皮囊而已。爱憎嗔痴喜怒哀乐都须节制,更不必为贪嗔喜恶怒着迷陷入其中。”她垂眸望着永珹:“璞珹,你皇阿玛喜欢你器重你,把你作为储位皇子的表率,你更不宜轻言喜怒,露了轻狂神色,叫奴才们笑话。” (五百四十) 千桦着一身锦茜色八团喜春逢如意襟展衣,裙裾上更是遍刺金枝纹样,头上亦是金宝红翠,摇曳生辉。在艳阳之下,格外刺眼夺目,更显得花枝招展,一团华贵喜气。千桦见儿子得脸,亦不觉露了几分得意之色,道:“皇后娘娘说得是。皇上说璞珹长大了,前头大阿哥和二阿哥不在了,三阿哥又庸碌,许多事只跟璞珹商量。只要能为皇上分忧,这天气哪怕是要晒化了咱们母子,也是要来的。” 宓姌听得这些话不入耳,当下也不计较,左右人多耳杂,自然有人会把这样的话传去给璞璋的生母兮贵妃听。她只是见永珹长成了英气勃勃的少年,眉眼间却是和他母亲一般的得意,便含笑道:“璞珹,皇阿玛如此器重你,你可要格外用心,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师傅,也可指点你一二。” 璞珹少年心性,也不加掩饰,便道:“回皇额娘的话,皇阿玛问儿子的,书房的师傅也指点不了。” 宓姌奇道:“哦?本宫也听闻皇上这些天忙于政事,和群臣商议,原来也告诉你了。果然,咱们这些妇道人家,都是耳聋目盲,什么都不知道的。” 少年郎的眼中闪耀着明亮的欢喜:“是。皇阿玛这些日子都在为南河侵亏案烦恼。” 宓姌略有耳闻,便道:“京中酷热,但南方淫雨连绵。听闻洪泽湖水位暴涨,漫过坝口,邵伯运河二闸冲决。淹了高邮、宝应诸县。” 璞珹一一道来:“皇阿玛如今已经命刑部尚书刘统勋、兵部尚书舒赫德及署河臣策楞赶赴水患工次督工赈灾,查办此事。还拨了江西、湖北米粮各十万石赈江南灾,至于拨米粮之事,都已交给儿臣跟着查办了。也让五弟跟着儿子一起学着。” 他说到末了一句,唇边已颇有趾高气扬之色,仿佛璞琪亦不过是他小小的随从。千桦看着儿子,一脸的喜不自禁。拿了绢子替他擦汗,口中似是嗔怪,唇边却笑意深深:“好了。你皇阿玛交代你去做,你好好儿做便是了,也别忘了提携提携你五弟。听说这河运上的事是陶源泽管照的,亏他还是慧贤贵妃的阿玛呢,原该做事做老成了的,却也这样无用!” 宓姌的笑容淡了下来,盯着永珹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提携不提携的话。兄友弟恭。皇上自然会欢喜的。” 璞珹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得垂首答了“是。” 千桦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讲这样的话,却也不便发作。便抚着璞珹的肩膀道:璞珹,额娘平生最得意有三件事。一是以李朝宗室王女的身份许嫁上国;二是得幸嫁与你皇阿玛。恩爱多年;三便是生了你们兄弟几个,个个是儿子。”她妩媚的眼波流盼生辉,似笑非笑地嗔了宓姌一眼,只看着璞珹道,“有时候啊,额娘也想生个女儿,可是细想想,女儿有什么用啊,文不能建基业,武不能上战场,一个不好,便和端淑长公主似的嫁了好远不能回身边,还要喝蛮子们厮混,真是……”她细白滑腻的手指扬了扬手中的洒金水红娟子,像一只招摇飞展的蝴蝶,微微欠了身子娇滴滴道:“哎呀!皇后娘娘,臣妾失言,可不是说皇后娘娘生了公主有什么不好。儿女双全,又是在这个年岁上得的一对儿金童玉女,真真是难得的福气呢。” 盈月听她说得不堪,皱了皱眉便要说话,宓姌暗暗按住她的手,淡淡笑道:“岁月不饶人,想来嘉贵妃虚长本宫几岁,一定更有感触呢。”她转而笑得恬淡从容,“出身李朝就是这般好,听闻李朝盛产红参,每年奉与彤贵妃许多,听闻同贵妃常用红参水沐浴洗漱,所以才得这般容颜光滑,可见李朝的妙人妙物真是不少呢。” 千桦越发得意,笑吟吟道:“其实这些好有什么呢,只要臣妾的几位阿哥争气,有什么好儿是将来没有的呢。” 宓姌暗暗失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可不是?只是彤贵妃和李朝的娘家也未免小气了一些,这么好的红参藏着掖着不给宫里的姐妹用也罢了,怎么连太后也不奉与呢?为媳为妾之道,难道李朝都没有教与嘉贵妃么?” 千桦蹙了蹙描得秀长的柳叶眉,有些不服气道:“不仅臣妾,李朝每年进奉太后的红参也不少呢。” 盈月轻轻“咦”了一声,恭恭敬敬道:“嘉贵妃小主对太后一片孝心,李朝也恭谨有加。只是这孝心对着太后,还是彤贵妃小主自己的私心重了点儿啊,否则怎么奉与太后的红参还不够太后沐浴保养呢。啧啧……真是……” 千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正欲辩白,如懿温然笑着,含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盈月,当然不是彤贵妃和李朝小气,是太后节俭,不喜奢靡罢了。佛家曰人生在世不过一皮囊而已。爱憎嗔痴喜怒哀乐都须节制,更不必为贪嗔喜恶怒着迷陷入其中。”她垂眸望着璞珹:“璞珹,你皇阿玛喜欢你器重你,把你作为储位皇子的表率,你更不宜轻言喜怒,露了轻狂神色,叫奴才们笑话。” 璞珹听宓姌郑重教诲,也即刻收了得意之色,垂首答允。 盈月撇了一抹笑道:“四阿哥有什么不知道,尽管请教皇后娘娘,娘娘是您的嫡母,与皇上体通一心,比不得那些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生生教坏了您,让您失了皇上的喜欢。” 千桦面色铁青,如被眼霜,却也实在挑不出什么,只得拽了璞珹的手,施礼退开。 宓姌看了看千桦的神色,不觉低声笑道:“盈月,你的嘴也太坏了。” 盈月有些讪讪,却也直言:“奴婢对着心坏的人嘴才坏。娘娘何曾看奴婢对愉妃小主和舒妃小主她们这么说过话么?” 宓姌笑着戳了戳她的面颊,便进殿去了。 芳碧丛书房里极安静。为着皇帝这几日繁忙喜静,连廊下素日挂着的各色鸟笼都摘走了,只怕哪一声嘀咕莺啭吵着了皇帝,惹来弥天大祸,殿中虽供着风轮,仍有两对小宫女站在皇帝身后举着芭蕉翠明扇交相鼓风,却不敢有一点儿呼吸声重了,怕吵着皇帝。 宓姌见皇帝只是伏案疾书,便示意跟着的菱枝放下手中的食盒,和盈月一起退下去。宓姌行礼如仪,皇帝扶了她一把,道:“天气热,皇后刚出月子,一路过来,仔细中暑。” 宓姌听他声音闷闷的,想是为国事烦忧,也不敢多言,便静静守在一旁,替皇帝研墨。皇帝很快在奏折上写了几笔,揉了揉额角,转首见小太监伺候在侧,便扬了扬脸示意他们下去,方道:“你来得正好,朕忙了一日,正想和你说说话。” 宓姌笑道:“臣妾还怕吵着皇上,惹皇上烦恼呢。” 皇帝扬了扬嘴角算是笑:“怎会?朕只要一想到咱们的璟兕,心里欢喜,怎么会烦恼呢?” 宓姌停下手中的墨,替皇帝斟上茶水,道:“皇上喝几杯茶润润喉吧。” 皇帝饮了口茶,如话家常:“朕偶尔听见后宫几句闲话,说舒妃任性纵火焚宫,是因为与皇后亲近,一向得皇后纵容的缘故?” 宓姌见皇帝似是开着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并无多少认真的神色,可是背后不禁一凉,仿佛风轮吹着冰雕的寒意透过澹澹衣衫,直坠入四肢百骸。皇帝近日并不曾招幸嫔妃,既是因为意欢自焚难免郁郁,另则又忙于政事,若说听到后宫的闲话,无非只是见过彤千桦而已。宓姌心中暗恨,不觉咬紧了贝齿,更不敢将皇帝的话当做玩笑来听,即可屈身跪下道:“皇上这样的话,虽是玩笑一句,可臣妾实不敢听。不知后宫有谁这样不把皇上天威放在眼中,敢这样肆意胡言,真是臣妾管教后宫不严之过。” 皇帝笑容微敛,眼底多了几分漆黑的凝重:“哦?这话怎么是不把朕的天威放在眼中了?” 宓姌垂首谨慎道:“舒妃宫中失火,后宫上下皆知是她思念十阿哥,伤心过甚,才会一时烛火不慎惹起大火,也折损了自己。谁又敢胡言舒妃自焚?妃嫔自裁本是大罪,何况是烧宫且活生生烧死了自己?这样胡嚼舌根的话传出去,旁人还当皇上的后宫是个什么逼死人的地方呢。”宓姌说到此处,不免抬头看了眼皇帝,见他只是以沉默相对,眼中却多了几分薄而透的凛冽,仿佛细碎的冰屑,微微扎着肌肤。她垂下眼睑,一脸自责,“何况臣妾虽喜爱舒妃,但也是因为她侍奉皇上多年,心中唯有皇上一人,又诞育了十阿哥。平时虽然不与宫中姐妹多亲热,但也是个知道分寸、言行不得罪人的。若论臣妾与舒妃亲近,哪比得上舒妃多年来得皇上宠爱关怀,所以皇上听来的这些话,明里指着臣妾纵容舒妃,岂不知是暗指皇上宠爱舒妃才骄纵出焚宫的祸事。这样的大不敬冒犯皇上的话,臣妾如何敢入耳呢?” (五百四十一) 千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正欲辩白,如懿温然笑着,含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盈月,当然不是彤贵妃和李朝小气,是太后节俭,不喜奢靡罢了。佛家曰人生在世不过一皮囊而已。爱憎嗔痴喜怒哀乐都须节制,更不必为贪嗔喜恶怒着迷陷入其中。”她垂眸望着璞珹:“璞珹,你皇阿玛喜欢你器重你,把你作为储位皇子的表率,你更不宜轻言喜怒,露了轻狂神色,叫奴才们笑话。” 璞珹听宓姌郑重教诲,也即刻收了得意之色,垂首答允。 盈月撇了一抹笑道:“四阿哥有什么不知道,尽管请教皇后娘娘,娘娘是您的嫡母,与皇上体通一心,比不得那些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生生教坏了您,让您失了皇上的喜欢。” 千桦面色铁青,如被眼霜,却也实在挑不出什么,只得拽了璞珹的手,施礼退开。 宓姌看了看千桦的神色,不觉低声笑道:“盈月,你的嘴也太坏了。” 盈月有些讪讪,却也直言:“奴婢对着心坏的人嘴才坏。娘娘何曾看奴婢对愉妃小主和舒妃小主她们这么说过话么?” 宓姌笑着戳了戳她的面颊,便进殿去了。 芳碧丛书房里极安静。为着皇帝这几日繁忙喜静,连廊下素日挂着的各色鸟笼都摘走了,只怕哪一声嘀咕莺啭吵着了皇帝,惹来弥天大祸,殿中虽供着风轮,仍有两对小宫女站在皇帝身后举着芭蕉翠明扇交相鼓风,却不敢有一点儿呼吸声重了。怕吵着皇帝。 宓姌见皇帝只是伏案疾书,便示意跟着的菱枝放下手中的食盒,和盈月一起退下去。宓姌行礼如仪,皇帝扶了她一把。道:“天气热,皇后刚出月子,一路过来,仔细中暑。” 宓姌听他声音闷闷的。想是为国事烦忧,也不敢多言,便静静守在一旁,替皇帝研墨。皇帝很快在奏折上写了几笔,揉了揉额角,转首见小太监伺候在侧,便扬了扬脸示意他们下去,方道:“你来得正好,朕忙了一日。正想和你说说话。” 宓姌笑道:“臣妾还怕吵着皇上。惹皇上烦恼呢。” 皇帝扬了扬嘴角算是笑:“怎会?朕只要一想到咱们的璟兕。心里欢喜,怎么会烦恼呢?” 宓姌停下手中的墨,替皇帝斟上茶水。道:“皇上喝几杯茶润润喉吧。” 皇帝饮了口茶,如话家常:“朕偶尔听见后宫几句闲话。说舒妃任性纵火焚宫,是因为与皇后亲近,一向得皇后纵容的缘故?” 宓姌见皇帝似是开着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并无多少认真的神色,可是背后不禁一凉,仿佛风轮吹着冰雕的寒意透过澹澹衣衫,直坠入四肢百骸。皇帝近日并不曾招幸嫔妃,既是因为意欢自焚难免郁郁,另则又忙于政事,若说听到后宫的闲话,无非只是见过彤千桦而已。宓姌心中暗恨,不觉咬紧了贝齿,更不敢将皇帝的话当做玩笑来听,即可屈身跪下道:“皇上这样的话,虽是玩笑一句,可臣妾实不敢听。不知后宫有谁这样不把皇上天威放在眼中,敢这样肆意胡言,真是臣妾管教后宫不严之过。” 皇帝笑容微敛,眼底多了几分漆黑的凝重:“哦?这话怎么是不把朕的天威放在眼中了?” 宓姌垂首谨慎道:“舒妃宫中失火,后宫上下皆知是她思念十阿哥,伤心过甚,才会一时烛火不慎惹起大火,也折损了自己。谁又敢胡言舒妃自焚?妃嫔自裁本是大罪,何况是烧宫且活生生烧死了自己?这样胡嚼舌根的话传出去,旁人还当皇上的后宫是个什么逼死人的地方呢。”宓姌说到此处,不免抬头看了眼皇帝,见他只是以沉默相对,眼中却多了几分薄而透的凛冽,仿佛细碎的冰屑,微微扎着肌肤。她垂下眼睑,一脸自责,“何况臣妾虽喜爱舒妃,但也是因为她侍奉皇上多年,心中唯有皇上一人,又诞育了十阿哥。平时虽然不与宫中姐妹多亲热,但也是个知道分寸、言行不得罪人的。若论臣妾与舒妃亲近,哪比得上舒妃多年来得皇上宠爱关怀,所以皇上听来的这些话,明里指着臣妾纵容舒妃,岂不知是暗指皇上宠爱舒妃才骄纵出焚宫的祸事。这样的大不敬冒犯皇上的话,臣妾如何敢入耳呢?” 皇帝静了片刻,似是在审视如懿,但见她神色坦荡,并无半分矫饰之意,眼中是寒冰亦化作了三月的绿水宁和,伸手笑着扶起如懿道:“皇后的话入情入理。朕不过也是一句听来的闲话而已。” 御座旁边放置了黄底万寿海水纹大氅,上头供着雕刻成玲珑亭台楼阁的冰雕,因着放得久了,那冰雕慢慢融化,再美的雕刻也渐渐成了面目全非,只听得水滴声缓缓一落,一落,如敲打在心间。 宓姌屈膝久了,膝盖似被虫蚁咬啮着,一阵阵酸痛发痒,顺势扶着皇帝的手臂站起身来,盈盈一笑,转而正色道:“皇上说得是。只是皇上可以把这样的话当玩笑当闲话,臣妾却不敢。舒妃虽死,到底是后宫姐妹一场。她尸骨未寒,又有皇上和臣妾为平息奴才们的胡乱揣测,反复言说舒妃宫中失火只是意外,为何还有这样昏聩的话说出来。臣妾细细想来,不觉心惊,能说出这样糊涂话来的,不仅没把一同伺候皇上的情分算进去,更是把臣妾与皇上的嘱咐当作耳旁风了。”她抬眼看着皇帝的神色,旋即如常道:“自然了。臣妾想,这样没心智的话,能说出来也只能是底下伺候的糊涂奴才罢了,必不会是嫔妃宫眷。待臣妾回去,一定命人严查,看谁的舌头这么不安分,臣妾必定狠狠惩治。” 宓姌素来神色清冷,即便一笑亦有几分月淡霜浓的意味。此刻窗外蓬勃的艳阳透过明媚的花树妍影,无遮无拦照进来,映在她微微苍白的脸上,越显得她肤色如霜华澹澹。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很快笑着欣慰地拍拍宓姌的手,神色和悦如九月金澄澄的暖阳:“有皇后在,朕自然放心。” 宓姌莞尔一笑,似是鱼皇帝亲密无间,但唯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皇帝必定是听信了彤千桦的言语来试探与她,却是如何让她汗湿了重衣,仿佛芒刺在背。当真是一步也轻易不得。然而,她亦不能不心惊,璞珹日渐得皇帝器重,他毕竟在诸位皇子中年纪颇长,璞璂年幼尚不知事,璞琪出身不如璞珹,暂时只得韬光养晦。母凭子贵,金玉妍的一言一行在皇帝心中分量日重,宓姌自己便是由着贵妃、皇贵妃之位一步步登上后位的,如何能不介意。想到此节,宓姌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绢子,那绢子上的金丝八宝缨子细细地磨着掌心,被冷汗洇湿了,痒痒地发刺。她只得愈加用力攥住了,才能屛住脸上气定神闲的温柔乡笑意。 殿中关闭得久了,有些微微地气闷。宓姌伸手推开后窗,但见午后的阳光安静地铺满朱红碧翠宫苑的每一个角落,一树一树红白紫薇簌簌当风开得正盛,衬着日色浓淡相宜。日光洒过窗外宫殿飞翘的棱角投下影来,在室中缓缓移动,风姿绰绰,好似涟漪轻漾,恍然生出了一种无言相对的忧郁和惆怅。偶尔有凉风徐徐贯入,拂来殿中一脉清透。隔着远远的山水泼墨透纱屏风,吹动帏帘下素银镂花香球微击有声,像是夜半雨霖铃。满室都是这样空茫的风声与雨声,倒不像是在酷热的日子里了。 宓姌从泥金花瓣匣里取了几片新鲜刮辣的薄荷叶放进青铜顶球麒麟香炉里,那浓郁至甜腻的百合香亦多了几分清醒的气息。她做完这一切,方从带来的红竹食盒里取出一碗莲子百合红豆羹来,柔婉笑道:“一早冰着的甜羹,怕太冰了伤胃。此刻凉凉的,正好喝呢。” 皇帝瞧了一眼,不觉笑着刮了刮宓姌的脸颊道:“红豆生南国,最是相思物。皇后有心。” 宓姌轻巧侧首一避,笑道:“百年和好,莲子通心,皇上怎的只看见红豆了?” 皇帝舀了一口,闭目品位道:“是用莲花上的露水熬的羹汤,有清甜的气味。一碗甜羹,皇后也用心至此么?” 宓姌的笑如同一位痴痴望着夫君额妻子,温婉而满足:“臣妾再用心也不过这些小巧而已,不必璞珹和璞琪能干,能为皇上分忧。” 皇帝道:“来时碰到璞珹与彤贵妃了?” 宓姌替皇帝揉着肩膀,缓声道:“彤贵妃教子有方,不只永珹,以后璞璇和璞瑆也能学着哥哥的样子呢。” 皇帝倒是对璞珹颇为赞许:“彤贵妃虽然拔尖儿要强,有些轻浮不大稳重,但璞珹却是极好的。上次木兰围场之事后,朕实在对他刮目相看,又比璞琪更机灵好胜。男儿家嘛,好胜也不是坏事。” 宓姌俨然是一副慈母情怀,接口道:“最难得是兄友弟恭,不骄不矜,还口口声声说要提携四阿哥呢。也是愉妃出身寒微,不能与彤贵妃相较。难得嘉贵妃有这份心,这般教导孩儿重视手足之情。” (五百四十二) 皇帝静了片刻,似是在审视如懿,但见她神色坦荡,并无半分矫饰之意,眼中是寒冰亦化作了三月的绿水宁和,伸手笑着扶起如懿道:“皇后的话入情入理。朕不过也是一句听来的闲话而已。” 御座旁边放置了黄底万寿海水纹大氅,上头供着雕刻成玲珑亭台楼阁的冰雕,因着放得久了,那冰雕慢慢融化,再美的雕刻也渐渐成了面目全非,只听得水滴声缓缓一落,一落,如敲打在心间。 宓姌屈膝久了,膝盖似被虫蚁咬啮着,一阵阵酸痛发痒,顺势扶着皇帝的手臂站起身来,盈盈一笑,转而正色道:“皇上说得是。只是皇上可以把这样的话当玩笑当闲话,臣妾却不敢。舒妃虽死,到底是后宫姐妹一场。她尸骨未寒,又有皇上和臣妾为平息奴才们的胡乱揣测,反复言说舒妃宫中失火只是意外,为何还有这样昏聩的话说出来。臣妾细细想来,不觉心惊,能说出这样糊涂话来的,不仅没把一同伺候皇上的情分算进去,更是把臣妾与皇上的嘱咐当作耳旁风了。”她抬眼看着皇帝的神色,旋即如常道:“自然了。臣妾想,这样没心智的话,能说出来也只能是底下伺候的糊涂奴才罢了,必不会是嫔妃宫眷。待臣妾回去,一定命人严查,看谁的舌头这么不安分,臣妾必定狠狠惩治。” 宓姌素来神色清冷,即便一笑亦有几分月淡霜浓的意味。此刻窗外蓬勃的艳阳透过明媚的花树妍影,无遮无拦照进来,映在她微微苍白的脸上。越显得她肤色如霜华澹澹。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很快笑着欣慰地拍拍宓姌的手,神色和悦如九月金澄澄的暖阳:“有皇后在,朕自然放心。” 宓姌莞尔一笑。似是鱼皇帝亲密无间,但唯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皇帝必定是听信了彤千桦的言语来试探与她,却是如何让她汗湿了重衣。仿佛芒刺在背。当真是一步也轻易不得。然而,她亦不能不心惊,璞珹日渐得皇帝器重,他毕竟在诸位皇子中年纪颇长,璞璂年幼尚不知事,璞琪出身不如璞珹,暂时只得韬光养晦。母凭子贵,金玉妍的一言一行在皇帝心中分量日重,宓姌自己便是由着贵妃、皇贵妃之位一步步登上后位的。如何能不介意。想到此节。宓姌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绢子。那绢子上的金丝八宝缨子细细地磨着掌心,被冷汗洇湿了,痒痒地发刺。她只得愈加用力攥住了。才能屛住脸上气定神闲的温柔乡笑意。 殿中关闭得久了,有些微微地气闷。宓姌伸手推开后窗。但见午后的阳光安静地铺满朱红碧翠宫苑的每一个角落,一树一树红白紫薇簌簌当风开得正盛,衬着日色浓淡相宜。日光洒过窗外宫殿飞翘的棱角投下影来,在室中缓缓移动,风姿绰绰,好似涟漪轻漾,恍然生出了一种无言相对的忧郁和惆怅。偶尔有凉风徐徐贯入,拂来殿中一脉清透。隔着远远的山水泼墨透纱屏风,吹动帏帘下素银镂花香球微击有声,像是夜半雨霖铃。满室都是这样空茫的风声与雨声,倒不像是在酷热的日子里了。 宓姌从泥金花瓣匣里取了几片新鲜刮辣的薄荷叶放进青铜顶球麒麟香炉里,那浓郁至甜腻的百合香亦多了几分清醒的气息。她做完这一切,方从带来的红竹食盒里取出一碗莲子百合红豆羹来,柔婉笑道:“一早冰着的甜羹,怕太冰了伤胃。此刻凉凉的,正好喝呢。” 皇帝瞧了一眼,不觉笑着刮了刮宓姌的脸颊道:“红豆生南国,最是相思物。皇后有心。” 宓姌轻巧侧首一避,笑道:“百年和好,莲子通心,皇上怎的只看见红豆了?” 皇帝舀了一口,闭目品位道:“是用莲花上的露水熬的羹汤,有清甜的气味。一碗甜羹,皇后也用心至此么?” 宓姌的笑如同一位痴痴望着夫君额妻子,温婉而满足:“臣妾再用心也不过这些小巧而已,不必璞珹和璞琪能干,能为皇上分忧。” 皇帝道:“来时碰到璞珹与彤贵妃了?” 宓姌替皇帝揉着肩膀,缓声道:“彤贵妃教子有方,不只永珹,以后璞璇和璞瑆也能学着哥哥的样子呢。” 皇帝倒是对璞珹颇为赞许:“彤贵妃虽然拔尖儿要强,有些轻浮不大稳重,但璞珹却是极好的。上次木兰围场之事后,朕实在对他刮目相看,又比璞琪更机灵好胜。男儿家嘛,好胜也不是坏事。” 宓姌俨然是一副慈母情怀,接口道:“最难得是兄友弟恭,不骄不矜,还口口声声说要提携四阿哥呢。也是愉妃出身寒微,不能与彤贵妃相较。难得嘉贵妃有这份心,这般教导孩儿重视手足之情。” 皇帝的脸色登时有几分不豫:“他们是兄弟,即便愉妃出身差些,伺候朕的时候不多,但也不说不上要璞珹提携璞琪,都是庶子罢了。何况璞琪还养在皇后你的膝下,有半个嫡子的名分在。” “什么嫡子庶子!”宓姌蕴了三分笑意,“臣妾心里,能为皇上分忧的,才是好孩子。”她半是叹半是赞,“到底是璞珹能干,小小年纪,也能在运河钱娘上为皇上分担了。可见得这些事,还是自己的孩子来办妥当。有句话彤贵妃说得对,陶源泽是做事做老成了,却也不济事了。” 皇帝剑眉一扬,已含了几分不满,声线亦提高:“这样的话是彤贵妃说的?她身为嫔妃,怎可妄言政事!这几日她陪永珹进来,朕但凡与璞珹论及南河侵亏案时,也只许她在侧殿候着。可见这样的话,必是永璞说与他额娘听的!” 宓姌有些战战兢兢,忙看了一眼皇帝,欠身谢罪道:“皇上恕罪,彤贵妃是璞珹的生母,璞珹说些给他额娘听,也不算大罪啊!”她一脸的谨小慎微,“何况皇上偶尔也会和臣妾提起几句政事,臣妾无知应答几句,看来是臣妾悖妄了。” 皇帝含怒叹息道:“宓姌,你便不知了。朕是皇帝,你是皇后,有些话朕可以说,你可以听。但璞珹刚涉政事,朕愿意听听他的见解,也叮嘱过他,身为皇子,凡事不可轻易对人言,喜恶不可轻易为人知,连对身边至亲之人亦是如此。”他摇头,“不想他一转身,还是忘了朕的叮嘱。” 宓姌赔笑道:“璞珹年轻,有些不谨慎也是有的。” 皇帝道:“这便是璞琪的好处了。说话不多,朕有问才答,也不肯妄言。陶源泽在南河案上是有不妥,但毕竟是朕的老臣,好与不好,也轮不到彤贵妃与璞珹来置喙。看来是朕太过宠着永珹,让他过于得志了。” 宓姌见皇帝动气,忙替他抚了抚心口,婉声道:“皇上所言极是。璞珹心直口快,将皇上嘱咐办的事和臣妾或是彤贵妃说说便算了,若出去也这般胸无城府,轻率直言,可便露了皇上的心思了。本来嘛,天威深远,岂是臣下可以随意揣测的,更何况轻易告诉人知道。” 皇帝眸中的阴沉更深,如懿也不再言,只是又添了甜羹,奉与皇帝。二人正相对,却见乐子进来道:“皇上,后日辰时二刻,总督那苏图之女戴氏湄若便将入宫。请旨,何处安置。” 皇帝徐徐喝完一碗甜羹,道:“皇后在此,问皇后便是。” 宓姌想了想道:“且不知皇上打算给戴氏什么位分,臣妾也好安排合她身份的住所。”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戴氏是总督之女,又是镶黄旗的出生。她尚年轻,便给个嫔位吧。”他的手指笃笃敲在沉香木的桌上,思量着道:“封号便拟为忻字,取欢欣喜悦之情,为六宫添一点儿喜气吧。” 宓姌即可道:“那臣妾便将同乐院指给忻嫔吧。”她屈身万福,保持着皇后应有的气度,将一缕酸辛无声地抿下,“恭喜皇上新得佳人。” 皇帝浅浅笑着:“皇后如此安排甚好。乐子,你便去打点着吧。” 此后几日,宓姌再未听闻彤千桦陪伴璞珹前往芳碧丛觐见皇帝,每每求见,也是乐子客客气气挡在外头,寻个由头回绝。便是永珹,见皇帝的时候也不如往常这般多了。 这一日的午睡刚起,宓姌只觉得身上乏力,哄了一会儿永琪和璟兕,便看着盈月捧了花房里新供的大蓬淡红蔷薇来插瓶。 那样娇艳的花朵,带露沁香,仿若芳华正盛的美人,惹人怜爱。 宓姌掩唇慵懒打了个呵欠,靠在丝绣玉兰花软枕上,慵懒道:“皇上昨夜又是歇在忻嫔那儿?” 盈月将插着蔷薇花的青金白纹瓶捧到如懿跟前,道:“可不是?自从皇上那日在柳荫深处偶遇了忻嫔,便喜欢得不得了。” 宓姌取过一把小银剪子,随手剪去多余的花枝:“那时忻嫔刚进宫,不认识皇上,语言天真,反而让皇上十分中意,可见也是缘分。” (五百四十三) 宓姌修剪着瓶中大蓬蔷薇的花枝,淡淡道:“忻嫔出身高贵,性子活泼烂漫,皇上宠爱她也是情理之中。何况自从玫嫔离世,舒妃自焚,彤贵妃也被皇上冷落,兮贵妃与愉妃、婉嫔都不甚得宠,唯有庆嫔和颖嫔出挑些,再不然就是几个位分低的贵人、常在,皇上跟前是许久没有新人了。” 盈月撇撇嘴道:“年轻貌美是好,可谁不是从年轻貌美过来的?奴婢听闻皇上这些日子夜夜歇在忻嫔的同乐院,又赏赐无数,真真是殊宠呢。” 宓姌转过脸,对着妆台上的紫铜鸾花镜,细细端详地看着镜中的女子,纵然是云鬓如雾,风姿宛然依稀如当年,仔细描摹后眉如远山含翠,唇如红缨沁朱,一颦一笑皆是国母的落落大方,气镇御内。只是眉梢眼角悄悄攀援而上的细纹已如春草蔓生,不可阻挡。她的美好,已经如盛放到极致的花朵,有种芳华将衰开到荼蘼的艳致。连自己都明白,这样的好,终将一日不如一日了。 宓姌下意识地取出一盒绿梅粉,想要补上眼角的细碎的纹路,才扑了几下,不觉黯然失笑:“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时候看着今日容颜老于昨日,还总是痴心妄想,想多留住一颗青春也是好的,却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终究是老了,也难怪皇上喜欢新人。” 盈月朗声正气道:“中宫便是中宫,正室便是正室,哪怕有些妾侍个个貌美如花。也不能和娘娘比肩的。” 宓姌微微颔首,语意沉着:“也是。是人如何会不老,红颜青春与年轻时的爱恋一般恍如朝露,逝去无痕。又何必苦苦执着。拿得住在手心里的,从来不是这些。” 盈月眉目肃然,沉吟着道:“娘娘说得极是。只是皇后娘娘方才说起嫔妃们,还忘了还有一位琛妃。” 宓姌仔细避开蔷薇花枝上的细刺。冷冷道:“本宫没忘。虽然上回着你去寻琛妃,你回禀本宫她正在太后宫中受训斥,又说为了十阿哥死后唱昆曲见罪于本宫,才被与太后罚去十阿哥灵前跪着,偶遇了舒妃,与舒妃的死并无干系。但不知怎的,本宫心里总不舒服。这些日子她都自闭与宫中思过,倒是安静些了。”她的心思微沉,“这几日她日日写了请罪表献于本宫。述及往日情分。言辞倒也可怜。” 盈月轻哼一声道:“狐媚子都是狐媚子。再请罪也脱不了那可怜巴巴样儿!至于她安静不安静,一路看着才知道。” 宓姌闻着清甜的花香,心中稍稍愉悦:“好了。那便不必理会她,由着她去吧。皇上过几日要去木兰围场秋狩。本宫才出月子不久,自然不能相陪,皇上可挑了什么人陪去伺候么?” 盈月道:“除了最得宠的忻嫔,便是颖嫔和恪常在。另则,皇上带了四阿哥和五阿哥,自然也带了嘉贵妃和愉妃小主。” 宓姌听得“愉妃”二字,心下稍暖:“其实沛涵虽然失宠,但皇上总愿意和她说说话,与她解语相伴,又用璞琪争气,倒也稳妥,不失为一条求存之道。” 盈月微微凝眉:“娘娘这样说,有句话奴婢倒是僭越了,但不说出来,奴婢到底心中每个着落,还请娘娘宽恕奴婢失言之罪。” 宓姌折了一枝浅红蔷薇簪在鬓边,照花前后镜,口中徐徐道:“你说便是。” 盈月道:“如今皇上的储位皇子之中,没了大阿哥和二阿哥不提,三阿哥郁郁不得志。皇子之中,咱们十二阿哥固然是嫡子,但到底年幼,眼下皇上又最喜欢四阿哥。这些日子皇子固然有些疏远嘉贵妃和四阿哥,但是四阿哥极力奔走,为江南筹集钱粮,十分卖力,皇上又喜欢了。奴婢想……”她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奴婢想彤贵妃一心是个不安分的,又有李朝的娘家靠山,怕是想替四阿哥谋夺太子之位也未可知。” 宓姌轻轻一嗤:“什么也未可知,这是笃定的心思。彤贵妃当年盯着后位不放,如今自然是看着太子之位。” 盈月见宓姌这样说,越发大了胆子道:“奴婢想着,除了四阿哥,皇上还喜欢五阿哥。若皇上动了立长的心思,咱们看来,自然是选五阿哥比选四阿哥好。可即便是五阿哥养在娘娘下过,恕奴婢说句不知轻重的话,五阿哥到底不是娘娘肚子里出来的,再好再孝顺也是隔了层肚皮的。” 宓姌正拨弄着手中一把象牙嵌青玉月牙梳,听得此言,手势也缓了下来。外头暑气正盛,人声寂寂,唯有翠盖深处的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咝一声又咝一声地枯寂。那声音听得久了,像一条细细的绳索勒在心上,七缠八绕的,烦乱不堪。 宓姌长嘘一口气道:“容珮,除了你也不会再有第二人来和本宫说这样的话。便是海兰和本宫如此亲近,这一层上也是有忌讳的。这件事本宫自生了永璂,心里颠来倒去想了许多次,如今也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吧。”她镇一镇,声音沉缓入耳,“只要本宫是皇太后,璞璂未必要是太子。” 盈月浑身一震,神色大变,旋即跪下道:“娘娘的意思是……” 宓姌握紧了手中的梳子,神色沉缓如磐石:“璞璂还小,虽然是嫡子,但一切尚未可知。若永琪贤能有担当,他为储君也是好事,何必妄求亲子?永璂来日若做一个富贵王爷,也是好的。” 盈月低头思索片刻,道:“娘娘真这样想。” 宓姌看着她,眸中澄静一片:“你与本宫之间,没有虚言。” 盈月定了定神,道:“无论娘娘怎么选怎么做,奴婢都追随娘娘。” 正说着,只见乐子进来道:“皇后娘娘,皇上说了,请您晚膳时分带着五公主往芳碧丛一同用膳。” 宓姌颔首道:“知道了。” 乐子躬身退下,宓姌吩咐道:“盈月,去准备沐浴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天色将晚,暑气隐隐退却,凉风如玉而至,渐渐清凉,倒也惬意。宓姌抱着璟兕与皇帝一同用膳。 皇帝见了宓姌,便伸手挽了她一同坐下。皇帝才要侧身,不觉留驻,在她鬓边轻嗅流连,展颜笑道:“今日怎么这样香,可是用了上回西洋送来的香水?” 宓姌轻俏一笑:“一路过来荷香满苑,若说衣染荷花清芬,倒是有几分道理。” 盈月在旁笑得抿嘴:“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总说那西洋香水不易得,皇上除了给太后和几位长公主,满宫里只给娘娘留了两瓶,娘娘倒不大舍得用它呢。倒是皇上上回送来的西洋自鸣钟,娘娘喜欢得紧,只是如今怕吵着五公主,也收起来了。” 皇帝笑道:“宓姌宓姌,你也真是小气。什么好的不用,都收着做什么?” 宓姌笑吟吟睇着他:“知道皇上心疼璟兕,但凡好的,臣妾都留给璟兕做嫁妆吧,到时候皇上便说臣妾大方又舍得了。” 盈月亦笑:“皇后娘娘别的小气,可皇上为娘娘亲制的绿梅粉,皇后娘娘最是舍得,每日必用无疑。” 皇帝旋即明白,抚掌道:“是了。你一向喜爱天然气味,所以连宫中制香也不甚用,何况西洋香水。”他撇嘴,眼底含着一抹深深的笑意,“原来朕赏错了人,反倒错费了。” 宓姌摇首长叹:“可不是呢。臣妾心里原是将一番心意看得比千里迢迢来的西洋玩意儿重得多了。”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皇帝罢手道:“都做额娘的人了,还这般伶牙俐齿。朕便找个与你性子相投的人来。” 乐子忙到:“回皇上皇后的话,忻嫔小主已在外候着了,预备为皇上皇后侍膳。奴才即刻去请。”说罢湘妃竹帘一打,只见一个玲珑娇小的女子盈盈而入,俏生生行了礼道:“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说罢又向着宓姌行大礼,“臣妾忻嫔戴氏,叩见皇后娘娘。” 宓姌见她抬头,果真生得极是妍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目间迤逦光耀,肌映晨霞,云鬓翠翘,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娇丽之色便在艳阳之下也唔半分瑕疵。她活像一枚红儿饱满的石榴子,甜蜜多汁,晶莹得让人忍不住去亲吻细啜。宫中美人虽多,然而,像忻嫔一般澄澈中带着清甜的,却真是少有。 宓姌便含笑:“快起来吧。在外头候着本就热,一进来又跪又拜,仔细一个脚滑跌成个不倒翁,皇上可要心疼了。” 忻嫔一双眸子如暗夜里星光璀璨,立即笑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喜欢不倒翁。臣妾再家时收了好些,还有无锡的大阿福。臣妾初初入宫,想着宫里什么都有,所以特备了一些打算送给十二阿哥和五公主呢。” 宓姌听她言语俏皮,虽然出身大家,却无一点儿娇矜之气,活泼爽快之余也不失了分寸。又看她侍奉膳食时笑语如珠,并无寻常嫔妃的拘谨约束,心下便有几分欢喜。 (五百四十四) 宓姌正拨弄着手中一把象牙嵌青玉月牙梳,听得此言,手势也缓了下来。外头暑气正盛,人声寂寂,唯有翠盖深处的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咝一声又咝一声地枯寂。那声音听得久了,像一条细细的绳索勒在心上,七缠八绕的,烦乱不堪。 宓姌长嘘一口气道:“容珮,除了你也不会再有第二人来和本宫说这样的话。便是海兰和本宫如此亲近,这一层上也是有忌讳的。这件事本宫自生了永璂,心里颠来倒去想了许多次,如今也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吧。”她镇一镇,声音沉缓入耳,“只要本宫是皇太后,璞璂未必要是太子。” 盈月浑身一震,神色大变,旋即跪下道:“娘娘的意思是……” 宓姌握紧了手中的梳子,神色沉缓如磐石:“璞璂还小,虽然是嫡子,但一切尚未可知。若永琪贤能有担当,他为储君也是好事,何必妄求亲子?永璂来日若做一个富贵王爷,也是好的。” 盈月低头思索片刻,道:“娘娘真这样想。” 宓姌看着她,眸中澄静一片:“你与本宫之间,没有虚言。” 盈月定了定神,道:“无论娘娘怎么选怎么做,奴婢都追随娘娘。” 正说着,只见乐子进来道:“皇后娘娘,皇上说了,请您晚膳时分带着五公主往芳碧丛一同用膳。” 宓姌颔首道:“知道了。” 乐子躬身退下,宓姌吩咐道:“盈月,去准备沐浴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天色将晚,暑气隐隐退却,凉风如玉而至,渐渐清凉。倒也惬意。宓姌抱着璟兕与皇帝一同用膳。 皇帝见了宓姌,便伸手挽了她一同坐下。皇帝才要侧身,不觉留驻,在她鬓边轻嗅流连。展颜笑道:“今日怎么这样香,可是用了上回西洋送来的香水?” 宓姌轻俏一笑:“一路过来荷香满苑,若说衣染荷花清芬,倒是有几分道理。” 盈月在旁笑得抿嘴:“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总说那西洋香水不易得,皇上除了给太后和几位长公主,满宫里只给娘娘留了两瓶,娘娘倒不大舍得用它呢。倒是皇上上回送来的西洋自鸣钟,娘娘喜欢得紧,只是如今怕吵着五公主。也收起来了。” 皇帝笑道:“宓姌宓姌。你也真是小气。什么好的不用。都收着做什么?” 宓姌笑吟吟睇着他:“知道皇上心疼璟兕,但凡好的,臣妾都留给璟兕做嫁妆吧。到时候皇上便说臣妾大方又舍得了。” 盈月亦笑:“皇后娘娘别的小气,可皇上为娘娘亲制的绿梅粉。皇后娘娘最是舍得,每日必用无疑。” 皇帝旋即明白,抚掌道:“是了。你一向喜爱天然气味,所以连宫中制香也不甚用,何况西洋香水。”他撇嘴,眼底含着一抹深深的笑意,“原来朕赏错了人,反倒错费了。” 宓姌摇首长叹:“可不是呢。臣妾心里原是将一番心意看得比千里迢迢来的西洋玩意儿重得多了。”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皇帝罢手道:“都做额娘的人了,还这般伶牙俐齿。朕便找个与你性子相投的人来。” 乐子忙到:“回皇上皇后的话,忻嫔小主已在外候着了,预备为皇上皇后侍膳。奴才即刻去请。”说罢湘妃竹帘一打,只见一个玲珑娇小的女子盈盈而入,俏生生行了礼道:“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说罢又向着宓姌行大礼,“臣妾忻嫔戴氏,叩见皇后娘娘。” 宓姌见她抬头,果真生得极是妍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目间迤逦光耀,肌映晨霞,云鬓翠翘,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娇丽之色便在艳阳之下也唔半分瑕疵。她活像一枚红儿饱满的石榴子,甜蜜多汁,晶莹得让人忍不住去亲吻细啜。宫中美人虽多,然而,像忻嫔一般澄澈中带着清甜的,却真是少有。 宓姌便含笑:“快起来吧。在外头候着本就热,一进来又跪又拜,仔细一个脚滑跌成个不倒翁,皇上可要心疼了。” 忻嫔一双眸子如暗夜里星光璀璨,立即笑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喜欢不倒翁。臣妾再家时收了好些,还有无锡的大阿福。臣妾初初入宫,想着宫里什么都有,所以特备了一些打算送给十二阿哥和五公主呢。” 宓姌听她言语俏皮,虽然出身大家,却无一点儿娇矜之气,活泼爽快之余也不失了分寸。又看她侍奉膳食时笑语如珠,并无寻常嫔妃的拘谨约束,心下便有几分欢喜。 一时饭毕,皇帝兴致颇好,便道:“圆明园中荷花正盛,让朕想起那年去杭州,未曾逢上六月荷花别样红,当真是遗憾。” 忻嫔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水漱了口,乖巧道:“臣妾碎阿玛一直住在杭州,如今进了秋明园,觉得园子里兼有北地与南方两样风光,许多地方修得和江南风景一般无二,真正好呢。” 宓姌笑道:“忻嫔的阿玛是闽浙总督,一直在南边长大,她说不错,必然是不错的。” 彼时小太监进忠端了水来伺候皇帝洗手,便道:“奴才今儿下午经过福海一带,见那里荷花正开得好呢,十里荷香,奴才都舍不得离开了。” 皇帝拿帕子拭净了手,起身道:“那便去吧。” 福海边凉风徐至,十里风荷如朝云缓缓,轻曳于烟水渺渺间,带着水波茫茫清气,格外凉爽宜人。 皇帝笑道:“不是朕宠坏了忻嫔,是她的确有可宠爱之处。” 宓姌含笑道:“若说宫中嫔妃如繁花似锦,殷红粉白,那忻嫔便是开得格外清新俏丽的一朵。” 皇帝笑着握住她的手:“皇后的比方不错,可朕更觉得忻嫔的性子如凉风宜人,拂面清爽。” 宓姌逗弄着乳母怀中的璟兕:“皇上这句可是极高的褒奖,真要羡煞宫中的姐妹了。” 皇帝笑叹着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为江南水灾之事烦恼,也幸得忻嫔言语天真,才让朕高兴了些。朕也想皇后方才的比方来说忻嫔实在不够出挑,可若真论出挑,宫中性子对别致的却是舒妃,如翠竹生生,宁折不弯……”皇帝话未说完,自己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摆手道:“罢了,不说她了。这么傲气本不是什么好事。” 忻嫔转过头,鬓边的碎珠流苏如水波轻漾,有行云流水般的轻俏,她好奇道:“舒妃是谁?怎会有女子如翠竹?”她见皇帝脸色不豫,很快醒神,脆生生笑道:“其实太过傲气有什么好,譬如翠竹,譬如梅花,被积雪一压容易折断,换作臣妾呀,便喜欢做一枝女萝,有乔木可以依托便是了。” 宓姌听忻嫔说得无忧无虑,蓦然想起前人的诗句:女萝附松柏,妄谓可始终。大概世间许多女子的梦想,只是希望有乔木松柏般的男子可以依托始终而已吧。 皇帝笑着捏一捏忻嫔红润的脸,笑道:“朕便是喜欢女萝的婉顺。” 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萝附。如懿低下头来,看着荔枝红缠枝金丝葡萄纹饰的袖口,繁复的金丝刺绣,缠绕着紫瑛与浅绿莹石密密堆砌三寸来阔的葡萄纹堆绣花边。那样果实累累的葡萄,原来也有着最柔软的藤蔓,才能攀援依附,求得保全。她微微一笑,凝视着十指尖尖,指甲上凤仙花染出的红痕似那一日春雨舒和的火色,红得刺痛眼眸。 她想,或许她和意欢这些年的亲近,也是因为彼此都不是女萝心性的人吧。 宓姌知道皇帝心中介怀,也不顺嘴说下去,便指着一丛深红玫瑰向璟兕道:“玫瑰花儿好看,又红又香,只是多刺,璟兕可喜欢么?” 皇帝伸手抚着璟兕的脸庞,疼惜道:“身为公主,可不得像玫瑰一般,没点儿刺儿也太轻易被人折去了。” 忻嫔正折了一枝紫薇比在腮边,笑道:“公主还没长成,皇上就先怕被惜花人采折了呢,可真真是阿玛最疼女儿啊。” 宓姌见她言语毫无心机,便也笑道:“你在家时,你阿玛一定也最疼你。” 忻嫔满脸骄傲:“皇后娘娘说得对极了!阿玛有好几个儿子,可是却最疼臣妾,总说臣妾是他的小棉袄,最贴心了。” 宓姌故意扑一扑手中的刺绣玉兰叶子青罗扇,扇柄上的杏红流苏垂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像流霞迷离。她仰面看天叹道:“难怪了。如今正值盛暑,忻嫔你的阿玛热得受不了小棉袄了,便只好送进宫来了。” 忻嫔脸上红霞飞转,“哎呀”一声,躲到皇帝身后去了,片刻才探头道:“皇后娘娘原来这么爱笑话人。” 正说笑着,只听云间微风过,引来湖上清雅歌声,带着青萍红菱的淡淡香气,零零散散地飘来。 那是一把清婉遏云的女声,曼声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五百四十五) 宓姌听她言语俏皮,虽然出身大家,却无一点儿娇矜之气,活泼爽快之余也不失了分寸。又看她侍奉膳食时笑语如珠,并无寻常嫔妃的拘谨约束,心下便有几分欢喜。 一时饭毕,皇帝兴致颇好,便道:“圆明园中荷花正盛,让朕想起那年去杭州,未曾逢上六月荷花别样红,当真是遗憾。” 忻嫔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水漱了口,乖巧道:“臣妾碎阿玛一直住在杭州,如今进了秋明园,觉得园子里兼有北地与南方两样风光,许多地方修得和江南风景一般无二,真正好呢。” 宓姌笑道:“忻嫔的阿玛是闽浙总督,一直在南边长大,她说不错,必然是不错的。” 彼时小太监进忠端了水来伺候皇帝洗手,便道:“奴才今儿下午经过福海一带,见那里荷花正开得好呢,十里荷香,奴才都舍不得离开了。” 皇帝拿帕子拭净了手,起身道:“那便去吧。” 福海边凉风徐至,十里风荷如朝云缓缓,轻曳于烟水渺渺间,带着水波茫茫清气,格外凉爽宜人。 皇帝笑道:“不是朕宠坏了忻嫔,是她的确有可宠爱之处。” 宓姌含笑道:“若说宫中嫔妃如繁花似锦,殷红粉白,那忻嫔便是开得格外清新俏丽的一朵。” 皇帝笑着握住她的手:“皇后的比方不错,可朕更觉得忻嫔的性子如凉风宜人,拂面清爽。” 宓姌逗弄着乳母怀中的璟兕:“皇上这句可是极高的褒奖。真要羡煞宫中的姐妹了。” 皇帝笑叹着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为江南水灾之事烦恼,也幸得忻嫔言语天真,才让朕高兴了些。朕也想皇后方才的比方来说忻嫔实在不够出挑,可若真论出挑,宫中性子对别致的却是舒妃,如翠竹生生,宁折不弯……”皇帝话未说完,自己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摆手道:“罢了,不说她了。这么傲气本不是什么好事。” 忻嫔转过头,鬓边的碎珠流苏如水波轻漾,有行云流水般的轻俏,她好奇道:“舒妃是谁?怎会有女子如翠竹?”她见皇帝脸色不豫,很快醒神,脆生生笑道:“其实太过傲气有什么好,譬如翠竹,譬如梅花。被积雪一压容易折断,换作臣妾呀,便喜欢做一枝女萝。有乔木可以依托便是了。” 宓姌听忻嫔说得无忧无虑。蓦然想起前人的诗句:女萝附松柏,妄谓可始终。大概世间许多女子的梦想,只是希望有乔木松柏般的男子可以依托始终而已吧。 皇帝笑着捏一捏忻嫔红润的脸,笑道:“朕便是喜欢女萝的婉顺。” 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萝附。如懿低下头来,看着荔枝红缠枝金丝葡萄纹饰的袖口,繁复的金丝刺绣。缠绕着紫瑛与浅绿莹石密密堆砌三寸来阔的葡萄纹堆绣花边。那样果实累累的葡萄,原来也有着最柔软的藤蔓,才能攀援依附,求得保全。她微微一笑,凝视着十指尖尖。指甲上凤仙花染出的红痕似那一日春雨舒和的火色,红得刺痛眼眸。 她想。或许她和意欢这些年的亲近,也是因为彼此都不是女萝心性的人吧。 宓姌知道皇帝心中介怀,也不顺嘴说下去,便指着一丛深红玫瑰向璟兕道:“玫瑰花儿好看,又红又香,只是多刺,璟兕可喜欢么?” 皇帝伸手抚着璟兕的脸庞,疼惜道:“身为公主,可不得像玫瑰一般,没点儿刺儿也太轻易被人折去了。” 忻嫔正折了一枝紫薇比在腮边,笑道:“公主还没长成,皇上就先怕被惜花人采折了呢,可真真是阿玛最疼女儿啊。” 宓姌见她言语毫无心机,便也笑道:“你在家时,你阿玛一定也最疼你。” 忻嫔满脸骄傲:“皇后娘娘说得对极了!阿玛有好几个儿子,可是却最疼臣妾,总说臣妾是他的小棉袄,最贴心了。” 宓姌故意扑一扑手中的刺绣玉兰叶子青罗扇,扇柄上的杏红流苏垂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像流霞迷离。她仰面看天叹道:“难怪了。如今正值盛暑,忻嫔你的阿玛热得受不了小棉袄了,便只好送进宫来了。” 忻嫔脸上红霞飞转,“哎呀”一声,躲到皇帝身后去了,片刻才探头道:“皇后娘娘原来这么爱笑话人。” 正说笑着,只听云间微风过,引来湖上清雅歌声,带着青萍红菱的淡淡香气,零零散散地飘来。 那是一把清婉遏云的女声,曼声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歌声倒是极应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极目望去,之间菰叶丛丛,莲叶田田,举出半人高的荷枝殷红如剑,如何看得见歌者是谁。唯有那拖得长长的音调如泣如诉,仿佛初春夜的融雪化开,檐头叮当,亦似朝露清圆,滚落与莲叶,坠于浮萍,更添了入暮时分的缠绵和哀怨。 芙蕖盈芳,成双的白鹭在粼粼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鸳鸯成双成对悠游而过,绵绵的歌声再度在碧波红莲间萦回。 皇帝似乎听得入神,便也停下了脚步,静静侧耳细听。 黄昏的流霞铺散如绮艳的锦,一叶扁舟于潺潺流水中划出,舟上堆满荷花莲叶,沐着清风徐徐,浅浅划近。一个身影纤纤的素衣女子坐在船上,缓缓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 这一声声女儿心肠既艳且悲,如诉衷肠,且那女声清澈高扬,飞旋而上,如被流云阻住,凄绝缠绵处,连禽鸟无知也难免幽幽咽咽,垂首黯然。 宓姌隐隐听得耳熟,已然明白是谁。转首却见皇帝脸庞的棱角因这歌声而清润柔和,露出温煦如初阳般的笑意,不觉退后一步,正对上随侍在皇帝身后的林云霄懂的眼。 果然,林云霄亦猜到了那人是谁,只是微微摇头,便垂眸守在一遍,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宓姌的嘴角微沉,神色便阴了下去。 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声里,璟兕虽年幼,亦止了笑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曲罢了,忻嫔忍不住拍手道:“唱得真好!臣妾在江南听了那么多昆曲,没有人能唱得这般情韵婉转,臣妾的心肠都被她唱软了。” 皇帝负手长立,温然轻吁道:“歌声柔婉,让朕觉得圆明园高墙无情,棱角生硬,亦少了许多粗粝,生出几许温柔。” 林云霄眉心灼灼一跳,恭声道:“皇上与忻嫔小主说得是,微臣久听昆曲,也觉得是宫中南府戏班的最好。可见世间好的,都已在宫中了。” 皇帝颔首:“嗯,唱词既艳,情致又深,大约真是南府的歌伎了。”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红莲当前,佳人便在眼前,皇上真是好艳福呢。”如懿畅然吟诵,向忻嫔使个眼色,忻嫔虽然心思简单,但也聪明,即刻挽住皇上的手臂道:“这不知是南府哪位歌伎唱昆曲呢,臣妾倒觉得,水面风荷圆,此时唱这首《游园惊梦》不算最合时宜,《采莲曲》才是最佳的。不如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移步,往臣妾宫里一同听曲吧。” 宓姌见忻嫔这般乖觉,心中愈加欢喜,也乐得顺水推舟:“也好,外头到底还有些热,五公主年幼,怕身子吃不消。如此,便打扰忻嫔妹妹了。” 皇帝似有几分犹豫,举眸往那船上望去,宓姌看一眼乐子,乐子忙拍了拍额头道:“哎呀!都怪奴才,往日里皇上少往福海来,怕有婢子不知,在此练曲呢。奴才这便去看看。” 皇帝还要再看,忻嫔已然挽住了皇帝,笑着去了。 宓姌微微松了一口气,落后两步:“是琛妃?” 林云霄苦笑道:“是她的嗓音。少年时她便喜爱昆曲,有几分功底,微臣听得出她的声音。” 盈月哼道:“原以为她安静了几日,原来躲在这里呢。” 宓姌瞥她一眼:“你既不喜欢,就替本宫去打发了她,不许在有这狐媚样子了。” 盈月即刻答应了“是”,雷厉风行地去了。盈月才绕过双曲桥到了湖边,却见小舟已然停泊在岸,乐子正躬身和一素衣女子说话。盈月心里没好气,却不肯露了鄙薄的神色拉低了自己的身份,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琛妃娘娘万安。” 婉婷原见乐子到来,知道皇帝就在近侧,以为是皇帝遣乐子来传自己,正喜滋滋问了一声:“是皇上派公公前来么?”此时乍然见了盈月,不觉花容乍变,勉强镇定道:“容姑姑怎么来了?” (五百四十六) 正说笑着,只听云间微风过,引来湖上清雅歌声,带着青萍红菱的淡淡香气,零零散散地飘来。 那是一把清婉遏云的女声,曼声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歌声倒是极应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极目望去,之间菰叶丛丛,莲叶田田,举出半人高的荷枝殷红如剑,如何看得见歌者是谁。唯有那拖得长长的音调如泣如诉,仿佛初春夜的融雪化开,檐头叮当,亦似朝露清圆,滚落与莲叶,坠于浮萍,更添了入暮时分的缠绵和哀怨。 芙蕖盈芳,成双的白鹭在粼粼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鸳鸯成双成对悠游而过,绵绵的歌声再度在碧波红莲间萦回。 皇帝似乎听得入神,便也停下了脚步,静静侧耳细听。 黄昏的流霞铺散如绮艳的锦,一叶扁舟于潺潺流水中划出,舟上堆满荷花莲叶,沐着清风徐徐,浅浅划近。一个身影纤纤的素衣女子坐在船上,缓缓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 这一声声女儿心肠既艳且悲,如诉衷肠,且那女声清澈高扬。飞旋而上,如被流云阻住,凄绝缠绵处,连禽鸟无知也难免幽幽咽咽,垂首黯然。 宓姌隐隐听得耳熟,已然明白是谁。转首却见皇帝脸庞的棱角因这歌声而清润柔和,露出温煦如初阳般的笑意,不觉退后一步。正对上随侍在皇帝身后的林云霄懂的眼。 果然,林云霄亦猜到了那人是谁,只是微微摇头,便垂眸守在一遍,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宓姌的嘴角微沉,神色便阴了下去。 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声里,璟兕虽年幼,亦止了笑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曲罢了。忻嫔忍不住拍手道:“唱得真好!臣妾在江南听了那么多昆曲,没有人能唱得这般情韵婉转,臣妾的心肠都被她唱软了。” 皇帝负手长立。温然轻吁道:“歌声柔婉。让朕觉得圆明园高墙无情,棱角生硬,亦少了许多粗粝,生出几许温柔。” 林云霄眉心灼灼一跳,恭声道:“皇上与忻嫔小主说得是,微臣久听昆曲。也觉得是宫中南府戏班的最好。可见世间好的,都已在宫中了。” 皇帝颔首:“嗯,唱词既艳,情致又深,大约真是南府的歌伎了。”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红莲当前,佳人便在眼前,皇上真是好艳福呢。”如懿畅然吟诵,向忻嫔使个眼色,忻嫔虽然心思简单,但也聪明,即刻挽住皇上的手臂道:“这不知是南府哪位歌伎唱昆曲呢,臣妾倒觉得,水面风荷圆,此时唱这首《游园惊梦》不算最合时宜,《采莲曲》才是最佳的。不如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移步,往臣妾宫里一同听曲吧。” 宓姌见忻嫔这般乖觉,心中愈加欢喜,也乐得顺水推舟:“也好,外头到底还有些热,五公主年幼,怕身子吃不消。如此,便打扰忻嫔妹妹了。” 皇帝似有几分犹豫,举眸往那船上望去,宓姌看一眼乐子,乐子忙拍了拍额头道:“哎呀!都怪奴才,往日里皇上少往福海来,怕有婢子不知,在此练曲呢。奴才这便去看看。” 皇帝还要再看,忻嫔已然挽住了皇帝,笑着去了。 宓姌微微松了一口气,落后两步:“是琛妃?” 林云霄苦笑道:“是她的嗓音。少年时她便喜爱昆曲,有几分功底,微臣听得出她的声音。” 盈月哼道:“原以为她安静了几日,原来躲在这里呢。” 宓姌瞥她一眼:“你既不喜欢,就替本宫去打发了她,不许在有这狐媚样子了。” 盈月即刻答应了“是”,雷厉风行地去了。盈月才绕过双曲桥到了湖边,却见小舟已然停泊在岸,乐子正躬身和一素衣女子说话。盈月心里没好气,却不肯露了鄙薄的神色拉低了自己的身份,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琛妃娘娘万安。” 婉婷原见乐子到来,知道皇帝就在近侧,以为是皇帝遣乐子来传自己,正喜滋滋问了一声:“是皇上派公公前来么?”此时乍然见了盈月,不觉花容乍变,勉强镇定道:“容姑姑怎么来了?” 盈月气定神闲道:“奴婢陪皇上、皇后娘娘、忻嫔小主和五公主散步,偶然听到昆曲,皇上和皇后娘娘随口问了一句,便派奴婢和乐公公前来查看。”她见婉婷一身浅柳色的蹙银线丝绣蝴蝶兰素纱衣深浅重叠,点缀着点点粉色桃花落在衣襟袖口,仿佛轻轻一呵就能化去。那粉红浅绿簇拥在一起本是庸俗,奈何她身段如弱柳纤纤,容貌一如夹岸桃花蘸水轻敷,胭色娇秾,只显得她愈加明艳动人。 盈月看着她便有气,脸上去笑着道:“皇上说,是哪家南府的歌伎不知礼数,在此唱曲惊扰圣驾,惹得忻嫔小主说唱这曲子不合时宜,还不如听《采莲曲》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努努嘴,“原来是琛妃娘娘啊,那奴婢还是去回禀一声吧。”她故作为难道,“可是叫奴婢怎么回呢?难不成说皇上的嫔妃唱曲而跟南府的歌伎似的吧。这可真真是为难了。” 婉婷听得此节,一腔欢喜期盼如被泼了兜头霜雪,脸色不可控制地灰败下去,只是尚不能完全相信,巴巴儿看着乐子。 乐子见婉婷的泪光泛了上来,笑眯眯道:“容姑姑来得正好,奴才也正为这如何回话的事烦恼呢。这照实回吧,怕皇上说琛妃娘娘不自重,被人以为是南府的歌伎,皇上的面子也过不去。若不回呢,这皇上问起是谁,还不好充数。” 盈月一脸的无奈与为难:“可不是?这曲儿若皇上喜欢,请琛妃娘娘在皇上面前私下娱情,那是闺房之乐。可若皇上一时起了兴致,说让琛妃娘娘当着皇后娘娘和各宫小主的面再唱一回,那可怎么算呢?” 婉婷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却也不敢露了一分不满,只得拼命压抑着,委委屈屈道:“既然皇上以为是南府的歌伎,那……那便还是请李公公这般回了吧。本宫……”她缓一缓气息,露出如常的如花笑靥,“本宫不过是自己唱着玩儿罢了,不曾想会惊动了皇上和皇后。” 盈月微微一笑:“既然琛妃娘娘自己也不想惊动,那乐公公便好回话了。” 乐子一揖到底:“如此,奴才便可回禀了,多谢琛妃娘娘教诲。” 经了这事,婉婷更加郁郁沉寂,不几日皇帝领了嫔妃们前往热河秋狩,她也便称了病,日日请了太医延医问药。宓姌与太后尚留在圆明园中避暑清养,听得盈月回禀,还以为婉婷做作,打发了太医去看,果然回说是郁闷伤肝,要仔细调养。 皇帝既去了避暑山庄,宓姌也不欲婉婷在眼前,立刻遣人送她回紫禁城静养,得了眼前的清静。 自皇帝携了几个亲近的嫔妃前往热河秋狩,也远了紫禁城中的宫规森严。宓姌与余下的嫔妃们住在圆明园中,倒也清闲自在。沛涵本是要陪伴永琪一同随皇帝前往避暑山庄伴驾的,只是念着宓姌才出月子不久,心力不如以前,一味吃药调理着,便自请留在了圆明园中陪伴,于是素日里往来的便也是兮贵妃沛涵和婉茵了。 宓姌见沛涵时时陪在跟前,便道:“皇上许你去热河伴驾是好事,你何必自己推脱了。” 沛涵逗弄着九曲回廊下银笼架上的一双黄鹂,道:“有彤贵妃那趾高气扬的人在,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这儿清清静静的。且臣妾不去,也是圆了兮贵妃的面子,她的三阿哥也没得去热河呢。” 宓姌斜靠在红木卷牡丹纹美人靠上,笑吟吟道:“你倒是打算得精刮,只是你不去,璞琪怕没人照应。” 沛涵给架子上的黄鹂添上一斛清水,细长的珐琅点翠护甲闪着幽蓝莹莹的光,侍弄得颇有兴致,口中道:“臣妾不能陪璞琪一辈子的,许多事他自己去做反而干净利落。扯上臣妾这样的额娘,本不是什么光彩事。” 宓姌婉转看她一眼,嗔道:“你呀,又来了!做人要看以后福气,璞珹有彤贵妃这样的额娘,未必就多光彩了。” 沛涵唇边安静的笑色如她耳垂上一对雪色珍珠耳坠一般,再美亦是不夺目的温润光泽:“也是。只是光彩不光彩的,咱们也只能暗中看着防着彤贵妃罢了。她做的那许多事,终究也没法子处置了她。”她微微沉吟,道,“最近皇上屡屡赞许永珹协办赈济江南的钱粮得力,虽然不太宠幸彤贵妃,但对她也总还和颜悦色。不过臣妾冷眼看着,皇帝对彤贵妃到底是不如往日了,有时候想想,彤贵妃有三个儿子,娘家又得力,又是潜邸伺候上来的老人了,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再看看自己,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五百四十七) 婉婷原见乐子到来,知道皇帝就在近侧,以为是皇帝遣乐子来传自己,正喜滋滋问了一声:“是皇上派公公前来么?”此时乍然见了盈月,不觉花容乍变,勉强镇定道:“容姑姑怎么来了?” 盈月气定神闲道:“奴婢陪皇上、皇后娘娘、忻嫔小主和五公主散步,偶然听到昆曲,皇上和皇后娘娘随口问了一句,便派奴婢和乐公公前来查看。”她见婉婷一身浅柳色的蹙银线丝绣蝴蝶兰素纱衣深浅重叠,点缀着点点粉色桃花落在衣襟袖口,仿佛轻轻一呵就能化去。那粉红浅绿簇拥在一起本是庸俗,奈何她身段如弱柳纤纤,容貌一如夹岸桃花蘸水轻敷,胭色娇秾,只显得她愈加明艳动人。 盈月看着她便有气,脸上去笑着道:“皇上说,是哪家南府的歌伎不知礼数,在此唱曲惊扰圣驾,惹得忻嫔小主说唱这曲子不合时宜,还不如听《采莲曲》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努努嘴,“原来是琛妃娘娘啊,那奴婢还是去回禀一声吧。”她故作为难道,“可是叫奴婢怎么回呢?难不成说皇上的嫔妃唱曲而跟南府的歌伎似的吧。这可真真是为难了。” 婉婷听得此节,一腔欢喜期盼如被泼了兜头霜雪,脸色不可控制地灰败下去,只是尚不能完全相信,巴巴儿看着乐子。 乐子见婉婷的泪光泛了上来,笑眯眯道:“容姑姑来得正好,奴才也正为这如何回话的事烦恼呢。这照实回吧。怕皇上说琛妃娘娘不自重,被人以为是南府的歌伎,皇上的面子也过不去。若不回呢,这皇上问起是谁,还不好充数。” 盈月一脸的无奈与为难:“可不是?这曲儿若皇上喜欢,请琛妃娘娘在皇上面前私下娱情,那是闺房之乐。可若皇上一时起了兴致,说让琛妃娘娘当着皇后娘娘和各宫小主的面再唱一回。那可怎么算呢?” 婉婷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却也不敢露了一分不满,只得拼命压抑着,委委屈屈道:“既然皇上以为是南府的歌伎,那……那便还是请李公公这般回了吧。本宫……”她缓一缓气息,露出如常的如花笑靥,“本宫不过是自己唱着玩儿罢了,不曾想会惊动了皇上和皇后。” 盈月微微一笑:“既然琛妃娘娘自己也不想惊动,那乐公公便好回话了。” 乐子一揖到底:“如此。奴才便可回禀了,多谢琛妃娘娘教诲。” 经了这事,婉婷更加郁郁沉寂。不几日皇帝领了嫔妃们前往热河秋狩。她也便称了病,日日请了太医延医问药。宓姌与太后尚留在圆明园中避暑清养,听得盈月回禀,还以为婉婷做作,打发了太医去看,果然回说是郁闷伤肝。要仔细调养。 皇帝既去了避暑山庄,宓姌也不欲婉婷在眼前,立刻遣人送她回紫禁城静养,得了眼前的清静。 自皇帝携了几个亲近的嫔妃前往热河秋狩,也远了紫禁城中的宫规森严。宓姌与余下的嫔妃们住在圆明园中。倒也清闲自在。沛涵本是要陪伴永琪一同随皇帝前往避暑山庄伴驾的,只是念着宓姌才出月子不久。心力不如以前,一味吃药调理着,便自请留在了圆明园中陪伴,于是素日里往来的便也是兮贵妃沛涵和婉茵了。 宓姌见沛涵时时陪在跟前,便道:“皇上许你去热河伴驾是好事,你何必自己推脱了。” 沛涵逗弄着九曲回廊下银笼架上的一双黄鹂,道:“有彤贵妃那趾高气扬的人在,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这儿清清静静的。且臣妾不去,也是圆了兮贵妃的面子,她的三阿哥也没得去热河呢。” 宓姌斜靠在红木卷牡丹纹美人靠上,笑吟吟道:“你倒是打算得精刮,只是你不去,璞琪怕没人照应。” 沛涵给架子上的黄鹂添上一斛清水,细长的珐琅点翠护甲闪着幽蓝莹莹的光,侍弄得颇有兴致,口中道:“臣妾不能陪璞琪一辈子的,许多事他自己去做反而干净利落。扯上臣妾这样的额娘,本不是什么光彩事。” 宓姌婉转看她一眼,嗔道:“你呀,又来了!做人要看以后福气,璞珹有彤贵妃这样的额娘,未必就多光彩了。” 沛涵唇边安静的笑色如她耳垂上一对雪色珍珠耳坠一般,再美亦是不夺目的温润光泽:“也是。只是光彩不光彩的,咱们也只能暗中看着防着彤贵妃罢了。她做的那许多事,终究也没法子处置了她。”她微微沉吟,道,“最近皇上屡屡赞许永珹协办赈济江南的钱粮得力,虽然不太宠幸彤贵妃,但对她也总还和颜悦色。不过臣妾冷眼看着,皇帝对彤贵妃到底是不如往日了,有时候想想,彤贵妃有三个儿子,娘家又得力,又是潜邸伺候上来的老人了,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再看看自己,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宓姌的神色淡然宁静,掐下廊边一盆海棠花的嫣红花骨朵儿在手中把玩:“新人像御花园里的鲜花一茬一茬开不败,谁还顾得上流连从前看过的花儿呢。便是芳华正浓都会看腻,何况是花期将过。所以在宫里不要妄图去挽留什么,抓得住眼前能抓的东西才最要紧。” 沛涵轻笑着按住宓姌的手,拈起一朵海棠在如懿唇边一晃,骤然正色道:“哀音易生悲兆。皇后娘娘儿女双全,这样没福气的话不能出自您的扣。”她抿嘴,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活,“听说前几日琛妃又不安分,还是娘娘弹压了她。其实琛妃已然失宠,又生性狐媚,娘娘何不干净利落处置了,省得在眼前讨嫌。” 宓姌见周遭并无旁人,闲闲取过一把青玉螺钿缀胭脂缠丝玛瑙的小扇轻摇:“沛涵,琛妃固然失宠,皇上却未曾废除她位分,依然留着她妃位的尊位,你知道是为何么?” 沛涵冷冷一嗤,自嘲道:“年轻貌美,自然让人存有旧情。若是都如臣妾一般让人见之生厌,倒也清静了。” 宓姌伸出手,替她正一正燕尾后一把小巧的金粉莲花紫翡七齿梳,柔声道:“宫中若论绣工,无人可出你右。” 沛涵握住她的手,恳切道:“姐姐腹有诗书气自华。” 宓姌羽睫微垂,只是浅浅一笑,似乎不以为然:“腹有诗书,温柔婉约,不是慧贤贵妃最擅长的么?孝皇后克己持家,也算精打细算,有主母之风。彤贵妃精通李朝器乐,剑舞鼓瑟样样都精绝,所以哪怕屡次不得圣意,也还有如今的尊荣。怡贵人弹得一手好琵琶,庆嫔会得唱元曲。舒妃精通诗词,书法清丽。颖嫔弓马骑射,无一不精。便是忻嫔新贵上位,宠擅一时,也是因为幼承闺训,小儿女情态中不失大家风范。唯有琛妃,她是不同的。” 沛涵撇了撇嘴,不甚放在心上:“她出身宫女,大字不识几个。便是年幼家中富足,也未得好好儿教养,一味轻薄狐媚,辜负了那张与娘娘有三分相似的面孔。” 宓姌喟然轻叹:“你的眼光精到。这固然是琛妃的短处,却不知也是她的长处。” 沛涵睁大了眼,似是不信:“长处?” 宓姌婉声道:“我们所拥有的技艺与学识,涵养与气质,都是在见到皇上前已经所有的。皇上所欣赏的,是一个已然完成的成品。而比之我们,琛妃在见到皇上时,更像一张未曾落笔的白纸,无知、简单,却可以由着皇上的性子肆意描绘。纵然她拿着燕窝细粉挥霍暴发,纵然她连甜白釉也不识,可是一旦她所学所知,气度愈加恬美清雅,轻柔妩媚,那都是在见到皇上后所得,或者说,皇上不经意间一手培养的,所以皇上看着今时今日的她,总还会有几分怜惜与容忍。” 沛涵凝神片刻,锋锐的护甲划过半透明的轻罗蒙就的扇面,发出轻微的行将破碎的咝咝声:“那就更留不得了。” 宓姌轻缓地拍拍她的手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做那样的事。”她的神色着烟雨蒙蒙的哀声与愧疚,“沛涵,许多话,本宫可以瞒着任何人,却无须瞒你。孝贤皇后的二阿哥……本宫总是日夜不安。尤其为人母亲之后,更是念及便心惊不已。沛涵,若说本宫毕生有一亏心事,便是这桩了。所以,许多事,未必赶尽杀绝才是好。” 沛涵见宓姌动了哀情,雪白的面孔在明耀的日光下隐隐发青,不免生了不安之意,忙挽了宓姌的手进内殿,道:“不过小小嫔妃,不值得娘娘伤神。”她望了望过于炫目的天光,关切道:“外头热,娘娘仔细中暑才是。” 恰好有小宫女捧上酸梅汤来,宓姌勉强和缓了神色,正端起欲饮,沛涵见了忙道:“娘娘才出月子没多久,可不能吃酸梅这样收敛的东西,否则气血不畅可便坏了。”她唤来盈月:“如今虽是盛暑,娘娘的东西可碰不得酸凉的,还是换一碗薏仁红枣羹来,去湿补血最好不过的。” (五百四十八) 沛涵唇边安静的笑色如她耳垂上一对雪色珍珠耳坠一般,再美亦是不夺目的温润光泽:“也是。只是光彩不光彩的,咱们也只能暗中看着防着彤贵妃罢了。她做的那许多事,终究也没法子处置了她。”她微微沉吟,道,“最近皇上屡屡赞许永珹协办赈济江南的钱粮得力,虽然不太宠幸彤贵妃,但对她也总还和颜悦色。不过臣妾冷眼看着,皇帝对彤贵妃到底是不如往日了,有时候想想,彤贵妃有三个儿子,娘家又得力,又是潜邸伺候上来的老人了,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再看看自己,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宓姌的神色淡然宁静,掐下廊边一盆海棠花的嫣红花骨朵儿在手中把玩:“新人像御花园里的鲜花一茬一茬开不败,谁还顾得上流连从前看过的花儿呢。便是芳华正浓都会看腻,何况是花期将过。所以在宫里不要妄图去挽留什么,抓得住眼前能抓的东西才最要紧。” 沛涵轻笑着按住宓姌的手,拈起一朵海棠在如懿唇边一晃,骤然正色道:“哀音易生悲兆。皇后娘娘儿女双全,这样没福气的话不能出自您的扣。”她抿嘴,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活,“听说前几日琛妃又不安分,还是娘娘弹压了她。其实琛妃已然失宠,又生性狐媚,娘娘何不干净利落处置了,省得在眼前讨嫌。” 宓姌见周遭并无旁人,闲闲取过一把青玉螺钿缀胭脂缠丝玛瑙的小扇轻摇:“沛涵。琛妃固然失宠,皇上却未曾废除她位分,依然留着她妃位的尊位,你知道是为何么?” 沛涵冷冷一嗤,自嘲道:“年轻貌美,自然让人存有旧情。若是都如臣妾一般让人见之生厌,倒也清静了。” 宓姌伸出手,替她正一正燕尾后一把小巧的金粉莲花紫翡七齿梳。柔声道:“宫中若论绣工,无人可出你右。” 沛涵握住她的手,恳切道:“姐姐腹有诗书气自华。” 宓姌羽睫微垂,只是浅浅一笑,似乎不以为然:“腹有诗书,温柔婉约,不是慧贤贵妃最擅长的么?孝皇后克己持家,也算精打细算,有主母之风。彤贵妃精通李朝器乐。剑舞鼓瑟样样都精绝,所以哪怕屡次不得圣意,也还有如今的尊荣。怡贵人弹得一手好琵琶。庆嫔会得唱元曲。舒妃精通诗词。书法清丽。颖嫔弓马骑射,无一不精。便是忻嫔新贵上位,宠擅一时,也是因为幼承闺训,小儿女情态中不失大家风范。唯有琛妃,她是不同的。” 沛涵撇了撇嘴。不甚放在心上:“她出身宫女,大字不识几个。便是年幼家中富足,也未得好好儿教养,一味轻薄狐媚,辜负了那张与娘娘有三分相似的面孔。” 宓姌喟然轻叹:“你的眼光精到。这固然是琛妃的短处。却不知也是她的长处。” 沛涵睁大了眼,似是不信:“长处?” 宓姌婉声道:“我们所拥有的技艺与学识。涵养与气质,都是在见到皇上前已经所有的。皇上所欣赏的,是一个已然完成的成品。而比之我们,琛妃在见到皇上时,更像一张未曾落笔的白纸,无知、简单,却可以由着皇上的性子肆意描绘。纵然她拿着燕窝细粉挥霍暴发,纵然她连甜白釉也不识,可是一旦她所学所知,气度愈加恬美清雅,轻柔妩媚,那都是在见到皇上后所得,或者说,皇上不经意间一手培养的,所以皇上看着今时今日的她,总还会有几分怜惜与容忍。” 沛涵凝神片刻,锋锐的护甲划过半透明的轻罗蒙就的扇面,发出轻微的行将破碎的咝咝声:“那就更留不得了。” 宓姌轻缓地拍拍她的手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做那样的事。”她的神色着烟雨蒙蒙的哀声与愧疚,“沛涵,许多话,本宫可以瞒着任何人,却无须瞒你。孝贤皇后的二阿哥……本宫总是日夜不安。尤其为人母亲之后,更是念及便心惊不已。沛涵,若说本宫毕生有一亏心事,便是这桩了。所以,许多事,未必赶尽杀绝才是好。” 沛涵见宓姌动了哀情,雪白的面孔在明耀的日光下隐隐发青,不免生了不安之意,忙挽了宓姌的手进内殿,道:“不过小小嫔妃,不值得娘娘伤神。”她望了望过于炫目的天光,关切道:“外头热,娘娘仔细中暑才是。” 恰好有小宫女捧上酸梅汤来,宓姌勉强和缓了神色,正端起欲饮,沛涵见了忙道:“娘娘才出月子没多久,可不能吃酸梅这样收敛的东西,否则气血不畅可便坏了。”她唤来盈月:“如今虽是盛暑,娘娘的东西可碰不得酸凉的,还是换一碗薏仁红枣羹来,去湿补血最好不过的。” 盈月抿嘴笑道:“是奴婢们不当心了,多谢愉妃小主提点,说来江太医也算是个心细的了,竟还是比不过愉妃小主,事事替娘娘留心。” 沛涵望着宓姌,一脸真诚:“那有什么,娘娘怎么替本宫留心的,本宫也是一样的。”她见盈月退下,便低声道:“璞琪跟着璞珹一起调度钱粮,永珹事事争先,拔尖卖乖,臣妾已经按着娘娘的嘱咐,要璞琪万事唯永珹马首是瞻,不要争先出头。” 宓姌拿着一方葡萄紫綾销如意云纹绢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道:“如今璞珹得意,且由他得意。少年气盛,容易登高,也必跌重。等哪天璞珹落下来了,便也轮到璞琪锋芒毕露的时候,不必急于一时。” 正说着,菱枝进来奉上一个锦盒,道:“皇后娘娘,内务府新制了一批镂金红宝的护甲,请娘娘赏玩。” 宓姌“嗯”了一声,挥手示意菱枝退下。沛涵剥了颗葡萄递到宓姌手中:“有皇后娘娘为璞琪筹谋,臣妾很安心。”她想起一事,“对了,上回听说琛妃抱病,如今送回宫中,也有十来日了吧。” 宓姌打开锦盒,随手翻看盒中宝光流离的各色护甲,漫不经心道:“琛妃既病着,本宫就由她落个清静。左右宫里的嫔妃都跟着来圆明园避暑了,让她回宫和先帝的老太妃们做伴儿,也静静心。” 沛涵一笑,便和宓姌抵着头一起炼选护甲比在指上把玩。二人正得趣,只见小印子急急进来打了千儿道:“皇后娘娘,乐公公从避暑山庄传来的消息,请您过目。”他说罢,递上一个宫中最寻常的宫样荷包,便是宫女们最常佩戴的普通样式。宓姌颔首示意他退下,取过一把银剪子剔开荷包缝合处的绣线,取出一张纸条来。如懿才看了一眼,脸色微白,旋即冷笑一声,手心紧紧蜷起。 沛涵见宓姌如此,亦知必生了事端,忙接过她手中的纸条一看,矍然变色:“琛妃复宠?她不是回紫禁城了么?” 宓姌取了一枚翡翠七金绞丝护甲套在指上,微微一笑:“本宫当她回了紫禁城,却不想在避暑山庄唱出这么一出好戏来,不能亲眼看见,真是可惜了!”宓姌一笑如春华生露,映着朝阳晨光莹然,然而,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那种清冷的神色,如她指上护甲的尖端金光一闪,让人寒意顿生。 沛涵的颓然如秋风中瑟瑟的叶:“琛妃的手脚倒是快,一个不留神便复宠了。”她攥紧了手中的纸条,反反复复地揉搓着:“只是已然复宠,咱们想阻止也难了。”她峨眉轻扬,将那颓然即刻扫去,恍若又是一潭静水深沉,“只是啊,能复宠的,也还会再失宠。皇后娘娘,咱们不怕等。” 宓姌笃定一笑,并不十分放在心上:“本宫已经和你说过皇上的心思,看来倒真是防不胜防。罢了,潮起潮落见得多了,不在这一时。何况身为皇后,若是时时事事只专注于和嫔妃争宠计较,怕也是真真忙不过来,反倒失了大局。” 如此留了心意,消息接二连三传来,不外是婉婷如何到了避暑山庄,如何扮成小宫女的样子在清晨时分初秋红叶下素衣微凉,临风吟唱昆曲,引得皇帝心意迟迟,一举复宠。又如何陪着皇帝策马行猎,英姿飒爽。如何与颖嫔、忻嫔平分春色,渐渐更胜一筹。 宓姌听在耳中,却也不意外:“琛妃在皇上身边多年,自然比新得宠的颖嫔、忻嫔更懂得皇上的心思。何况她大起大落过,比一直顺风顺水的嫔妃们更懂得把握。” 沛涵凝眉一笑,落了一子在棋盘上:“所以啊,有时候光是年轻貌美也不是够的,年岁是资历,亦是风情啊。” 宓姌凝神片刻,也落了一子。那棋子是象牙雕琢而成的,落在汉白玉的棋盘上玎玲有声:“何必拐着弯把大家都夸进去,倒说得咱们这些半老徐娘都得意。”宓姌一笑,“也别总想着咱们这些女儿家的事,后宫的事,顶破了天也只是女人们的是非。对了,璞琪如何?” (五百四十九) 沛涵轻笑着按住宓姌的手,拈起一朵海棠在如懿唇边一晃,骤然正色道:“哀音易生悲兆。皇后娘娘儿女双全,这样没福气的话不能出自您的扣。”她抿嘴,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活,“听说前几日琛妃又不安分,还是娘娘弹压了她。其实琛妃已然失宠,又生性狐媚,娘娘何不干净利落处置了,省得在眼前讨嫌。” 宓姌见周遭并无旁人,闲闲取过一把青玉螺钿缀胭脂缠丝玛瑙的小扇轻摇:“沛涵,琛妃固然失宠,皇上却未曾废除她位分,依然留着她妃位的尊位,你知道是为何么?” 沛涵冷冷一嗤,自嘲道:“年轻貌美,自然让人存有旧情。若是都如臣妾一般让人见之生厌,倒也清静了。” 宓姌伸出手,替她正一正燕尾后一把小巧的金粉莲花紫翡七齿梳,柔声道:“宫中若论绣工,无人可出你右。” 沛涵握住她的手,恳切道:“姐姐腹有诗书气自华。” 宓姌羽睫微垂,只是浅浅一笑,似乎不以为然:“腹有诗书,温柔婉约,不是慧贤贵妃最擅长的么?孝皇后克己持家,也算精打细算,有主母之风。彤贵妃精通李朝器乐,剑舞鼓瑟样样都精绝,所以哪怕屡次不得圣意,也还有如今的尊荣。怡贵人弹得一手好琵琶,庆嫔会得唱元曲。舒妃精通诗词,书法清丽。颖嫔弓马骑射,无一不精。便是忻嫔新贵上位,宠擅一时。也是因为幼承闺训,小儿女情态中不失大家风范。唯有琛妃,她是不同的。” 沛涵撇了撇嘴,不甚放在心上:“她出身宫女,大字不识几个。便是年幼家中富足,也未得好好儿教养,一味轻薄狐媚,辜负了那张与娘娘有三分相似的面孔。” 宓姌喟然轻叹:“你的眼光精到。这固然是琛妃的短处。却不知也是她的长处。” 沛涵睁大了眼,似是不信:“长处?” 宓姌婉声道:“我们所拥有的技艺与学识,涵养与气质,都是在见到皇上前已经所有的。皇上所欣赏的,是一个已然完成的成品。而比之我们,琛妃在见到皇上时,更像一张未曾落笔的白纸,无知、简单,却可以由着皇上的性子肆意描绘。纵然她拿着燕窝细粉挥霍暴发。纵然她连甜白釉也不识,可是一旦她所学所知,气度愈加恬美清雅。轻柔妩媚。那都是在见到皇上后所得,或者说,皇上不经意间一手培养的,所以皇上看着今时今日的她,总还会有几分怜惜与容忍。” 沛涵凝神片刻,锋锐的护甲划过半透明的轻罗蒙就的扇面。发出轻微的行将破碎的咝咝声:“那就更留不得了。” 宓姌轻缓地拍拍她的手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做那样的事。”她的神色着烟雨蒙蒙的哀声与愧疚,“沛涵,许多话,本宫可以瞒着任何人。却无须瞒你。孝贤皇后的二阿哥……本宫总是日夜不安。尤其为人母亲之后,更是念及便心惊不已。沛涵。若说本宫毕生有一亏心事,便是这桩了。所以,许多事,未必赶尽杀绝才是好。” 沛涵见宓姌动了哀情,雪白的面孔在明耀的日光下隐隐发青,不免生了不安之意,忙挽了宓姌的手进内殿,道:“不过小小嫔妃,不值得娘娘伤神。”她望了望过于炫目的天光,关切道:“外头热,娘娘仔细中暑才是。” 恰好有小宫女捧上酸梅汤来,宓姌勉强和缓了神色,正端起欲饮,沛涵见了忙道:“娘娘才出月子没多久,可不能吃酸梅这样收敛的东西,否则气血不畅可便坏了。”她唤来盈月:“如今虽是盛暑,娘娘的东西可碰不得酸凉的,还是换一碗薏仁红枣羹来,去湿补血最好不过的。” 盈月抿嘴笑道:“是奴婢们不当心了,多谢愉妃小主提点,说来江太医也算是个心细的了,竟还是比不过愉妃小主,事事替娘娘留心。” 沛涵望着宓姌,一脸真诚:“那有什么,娘娘怎么替本宫留心的,本宫也是一样的。”她见盈月退下,便低声道:“璞琪跟着璞珹一起调度钱粮,永珹事事争先,拔尖卖乖,臣妾已经按着娘娘的嘱咐,要璞琪万事唯永珹马首是瞻,不要争先出头。” 宓姌拿着一方葡萄紫綾销如意云纹绢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道:“如今璞珹得意,且由他得意。少年气盛,容易登高,也必跌重。等哪天璞珹落下来了,便也轮到璞琪锋芒毕露的时候,不必急于一时。” 正说着,菱枝进来奉上一个锦盒,道:“皇后娘娘,内务府新制了一批镂金红宝的护甲,请娘娘赏玩。” 宓姌“嗯”了一声,挥手示意菱枝退下。沛涵剥了颗葡萄递到宓姌手中:“有皇后娘娘为璞琪筹谋,臣妾很安心。”她想起一事,“对了,上回听说琛妃抱病,如今送回宫中,也有十来日了吧。” 宓姌打开锦盒,随手翻看盒中宝光流离的各色护甲,漫不经心道:“琛妃既病着,本宫就由她落个清静。左右宫里的嫔妃都跟着来圆明园避暑了,让她回宫和先帝的老太妃们做伴儿,也静静心。” 沛涵一笑,便和宓姌抵着头一起炼选护甲比在指上把玩。二人正得趣,只见小印子急急进来打了千儿道:“皇后娘娘,乐公公从避暑山庄传来的消息,请您过目。”他说罢,递上一个宫中最寻常的宫样荷包,便是宫女们最常佩戴的普通样式。宓姌颔首示意他退下,取过一把银剪子剔开荷包缝合处的绣线,取出一张纸条来。如懿才看了一眼,脸色微白,旋即冷笑一声,手心紧紧蜷起。 沛涵见宓姌如此,亦知必生了事端,忙接过她手中的纸条一看,矍然变色:“琛妃复宠?她不是回紫禁城了么?” 宓姌取了一枚翡翠七金绞丝护甲套在指上,微微一笑:“本宫当她回了紫禁城,却不想在避暑山庄唱出这么一出好戏来,不能亲眼看见,真是可惜了!”宓姌一笑如春华生露,映着朝阳晨光莹然,然而,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那种清冷的神色,如她指上护甲的尖端金光一闪,让人寒意顿生。 沛涵的颓然如秋风中瑟瑟的叶:“琛妃的手脚倒是快,一个不留神便复宠了。”她攥紧了手中的纸条,反反复复地揉搓着:“只是已然复宠,咱们想阻止也难了。”她峨眉轻扬,将那颓然即刻扫去,恍若又是一潭静水深沉,“只是啊,能复宠的,也还会再失宠。皇后娘娘,咱们不怕等。” 宓姌笃定一笑,并不十分放在心上:“本宫已经和你说过皇上的心思,看来倒真是防不胜防。罢了,潮起潮落见得多了,不在这一时。何况身为皇后,若是时时事事只专注于和嫔妃争宠计较,怕也是真真忙不过来,反倒失了大局。” 如此留了心意,消息接二连三传来,不外是婉婷如何到了避暑山庄,如何扮成小宫女的样子在清晨时分初秋红叶下素衣微凉,临风吟唱昆曲,引得皇帝心意迟迟,一举复宠。又如何陪着皇帝策马行猎,英姿飒爽。如何与颖嫔、忻嫔平分春色,渐渐更胜一筹。 宓姌听在耳中,却也不意外:“琛妃在皇上身边多年,自然比新得宠的颖嫔、忻嫔更懂得皇上的心思。何况她大起大落过,比一直顺风顺水的嫔妃们更懂得把握。” 沛涵凝眉一笑,落了一子在棋盘上:“所以啊,有时候光是年轻貌美也不是够的,年岁是资历,亦是风情啊。” 宓姌凝神片刻,也落了一子。那棋子是象牙雕琢而成的,落在汉白玉的棋盘上玎玲有声:“何必拐着弯把大家都夸进去,倒说得咱们这些半老徐娘都得意。”宓姌一笑,“也别总想着咱们这些女儿家的事,后宫的事,顶破了天也只是女人们的是非。对了,璞琪如何?” 沛涵笑吟吟道:“左右风头都是璞珹的。对了,臣妾倒是听说河务布政使富勒赫奏劾外河同知陈克济、海防同知王德宜亏帑贪污,并言及洪泽湖水溢,通判周冕未为准备,致使水漫不能抵挡。” 宓姌捻了一枚棋子蹙眉道:“这些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沛涵将雪白一子落在宓姌的半局黑子之中:“这些人都是陶源泽的部下,而陶源泽这些日子都在何工上奉职,这也是他的分内之事。皇后娘娘忘了么?” 宓姌轻嗤道:“皇上年年写悼诗追念慧贤皇贵妃,不知这份恩义会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淡薄呢?” 沛涵的脸庞恬淡若秋水宁和:“璞琪递回来的消息,皇上严责高斌徇纵,似有拿陶源泽革职之意。” 宓姌沉吟:“似乎有不代表一定会。” 沛涵浅浅笑道:“那臣妾让璞琪推把手吧。虽然人已入土,往日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但想到慧贤贵妃在世对臣妾的苛待,臣妾真是终身难以忘怀啊!” 宓姌会心一笑:“虽然慧贤贵妃离世多年,但本宫也不希望看到她的母家在前朝蹦跶了。”她随手翻乱棋局,“就这么着了吧。” 预告篇 一(寻秀)(1) 一,程府初进。 “沈夫人金夫人安”大丫头梅香进了东暖阁先福了安,后走到右榻程夫人身侧,压低了声道“门房左总管回了人来说四姑娘已被安在了福园西厢房,来请夫人的意思。” 程夫人略一蹙眉“哪个四姑娘?” 梅香道“便是前些个从六安乡下来的那位亲戚,原本今日要来给夫人问安的,偏不巧沈夫人金夫人来访,左总管便私下了做主安置了她去。” 程夫人这才想起来,她淡淡道“福园虽是偏远,也是个静谧安然的所在,安置了她倒是很好,你让小厨房做几道六安的茶点,再从库房值几支花钗珠翠十两银子的打发罢了,传话不必让她给老祖宗问安,我这里也不必她来。” 梅香应了一声是,接着又道“只是…总归是从六安来的,若是不让老祖宗见了,来日她老人家问起来,只恐担待不起。” 程夫人轻嗤一声“什么担待,府上的远亲家戚多如过江之鲫,到底是哪族哪宗的,早无从考究,若不辩真伪,一一让老祖宗见了,那才真是担待不起,你便按了我意去吩咐,若有了事,自有我担待。” 梅香领了话自退去。 沈夫人捻了一枚牡丹卷道“府上可是有贵客临门?” 程夫人努嘴一笑“哪里的贵客,不过上门投奔的远亲罢了,年年都有打了这般名号的上门,临了年关更是络绎。” 金夫人澹然笑道“人之常情。打发些许金银便也随着去。只当积了阴骘” 程夫人附和笑言“可不是”她唤了竹翠又各往金夫人沈夫人杯中添了茶水。 金夫人吩咐身边小厮取了几批缎子摆上香几,嘴边笑意淡如天际薄云“这是从湘江一带贡进的蜀锦,我选了几匹,送作表侄女的嫁妆。” 四大绸缎中,最为蜀锦贵重难得,且那几匹油光水滑,绣艺精良,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上品。若非了皇家贵胄,即便程府如此富甲之家也难见几匹,程夫人自是欢喜谢过。 沈夫人也唤了丫鬟取出锦盒,笑言“金妹妹出手豪阔,夫家虽不能相比,我这做婆婆的也不能打了亲家脸子,这一株家传红珊瑚手钏原是婚夜送出的,我便私做主先赠儿媳。” 金夫人笑嗔道“瞧瞧,这还男未娶女未嫁。沈姐姐倒先着急了,你是怕你的好儿媳被人抢了去?倒与我较上了劲,还怕日后你这做婆婆的少了送儿媳的物件吗。” 沈夫人已是笑意连连。“两位夫人自是疼惜我家婉姐儿。”说了嘱咐竹翠去请上婉“两位夫人等许久了也不见婉姐儿过来道安,去湘香阁瞧瞧” 话音一毕,且听帘外松盈请礼声“给大姑娘请安,夫人正与金家沈家两位夫人吃茶,大姑娘来的好时候。” 但见自锦帘后袅袅娜娜走来一女子,柳眉杏眼。弯月似得嘴角,未语三分笑,一身湘绣的芙蓉花鹅黄色小段衫配了月合色锦绣裙,随着走动间荡起的裙抉好如一朵恣意盛开的白莲。 “金婶婶沈婶婶安好”上婉依次福了安,又替过竹翠给金夫人沈夫人碗中填茶水。 只道沈夫人瞧着上婉温尔娴熟的模样。愈发喜欢,亲切拉住上婉的手让她在自己身侧坐下。笑道“婉儿如今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我瞧在眼里实在欢喜,也不知我那儿上世积了什么善,能娶到这么一位玉儿人。” 上婉笑容温顺,唇嫣齿贝道“沈婶婶这样疼婉儿,婉儿能伺候婶婶,才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沈夫人登时心花怒放,金夫人在一旁瞧着,笑道“可不是这样一位好儿媳让姐姐抢了先,也就是姐姐了,若选作旁人,我铁定不能让了去。” 沈夫人道“两位夫人将我家婉姐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沈世郎与我家婉姐儿自小青梅竹马,两个小辈自是情投意合,金夫人令郎,少年得志,英姿勃发,我家婉姐儿怎么 配得上。” 提起金暄,金夫人便郁郁,但一想现在诉起有些不合时宜,便一笑了之。 沈夫人道“趁着今日,你我两家不妨把婉儿与卫儿的日子一定,前些日我请测字先生择出吉日,亲家觉得如何”沈夫人是个急性子,如此一壁说一壁从袖中掏出两张花笺。 程夫人笑说“依我说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两家老爷都没表意思,卫儿又不在,我们且这样定下来,是否有些草率?” 沈夫人宽袖一摆“何以草率,我家老爷早便将婉儿当作自己的儿媳,卫儿更是不必说,只看亲家的意思了。” 程夫人道“我这边自然是好的,”如此一说,两家就将喜事敲定了吉日。 翌日梅香奉了沈夫人之意,正往福园去,就见伺候二夫人的幽兰迎上来带了十足十的笑意道“呦,梅香姐姐今儿这一身春衫当真漂亮,瞧着花色新作的吧?” 梅香笑里含了几分得意“你倒眼尖,是前儿夫人新赏的。” 幽兰当即奉承道“怪不得,这样好的料子也就梅香姐姐配得上了。” 梅香嘴角愈发上扬,瞥了她几眼道“你有话便说,干什么拐弯抹角的。” 幽兰道“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她凑近了道“我听人说昨个沈夫人来府里了,是不是沈家少爷与大姑娘的喜事将近。” 梅香斜睨了她,道“没事吓打听这些做什么。”说罢,有意在幽兰面前显摆,便道“喜事将近是自然,沈家少爷与我家姑娘早是郎情妾意,两家又是通好之交,差的不过只是面上的事了。” 幽兰心中一跳,紧着恭维道“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沈家权势皆有,当真是府里头一等喜事。” 梅香道“这个自然。” 幽兰回了南苑,打了帘子进了正房,就见敬宝斋的掌柜哈腰站在一旁,香几上摆满了珠宝花饰,二夫人倚在湘妃榻上,正捡了一只猫眼翡翠镯对着皓腕比对。瞧见幽兰便让其他人退下,问“交代你的事都打听妥了?” 幽兰一掬身,道“二夫人,打听妥了,确是沈家嫡长子与大姑娘的喜事,见北苑房里人的神色,怕便是一二日后了。” 二夫人霎时捏紧手中的镯子,柳眉紧蹙道“不是说灯会且过吗,怎么提前这么些日子,老爷可知晓?” 幽兰道“北苑人说通禀了。” 二夫人将镯子一扣,咬牙恨恨道“我就知道老爷偏心北苑,都不是嫡出,不就长了一岁,她大姑娘是千金,难道二姑娘就不是了吗?” 毕了,吩咐幽兰去文莱阁请二姑娘。 幽兰刚踏出房门,雪莲听见房里动静便偎上来小声问“又怎么了?” 幽兰两手一摊,低声回道“且闹呢,这些日子没事少在夫人面前,省的她说。”话毕,又道“快去文莱阁请来二姑娘,晚了又是一通念叨。” 福园地处府上最南边,极为偏僻萧索,梅香刚进园子,就见门口有一丫头拿着扫帚在打扫庭院。 程府虽算不上簪缨望族,却也是诗礼人家,对待下人章法严明,礼节有度。然而梅香有心在旁人面前立一立程府威严,便厉声呵道“哪里来的使唤丫头,不知道程府的一草一木没有老爷夫人的意思,皆不得随意妄动吗!” 那丫头本就年虽不大,处事生涩,这样一听,更是畏首畏尾,愧色难当,当即福了一福,正要回话,房中走出一女子,盈盈道“实在对不住,初入贵府,府上规矩还多有不知,多有得罪实则愧疚,还望海涵。” 这一把脆生生的嗓音,虽不如大姑娘轻柔,二姑娘娇媚,却温润清亮如同春日里的细风,平白的让人觉得舒朗通透,梅香忍不住定睛打量女子,但见她一身素衣,身姿纤削,浅眉浓睫,肌瓷皓齿,婉约素雅好似染墨画中走出的丽人。 再瞧那一双善睐明眸,梅香蓦然心头一跳,语气不由自主得失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只道“初来乍到,不知也算是情理之中,敢问姑娘可是从六安来的?” 女子道“是” 梅香又试探问“不知姑娘何以排行为四?” 女子轻轻一笑“我自小与娘亲相依,也随了母室的名次,排行第四。” “那…”梅香狐疑得望着她“姑娘又是哪边的亲戚与我们程府是远亲?” 女子略略停顿,脸上微有迟疑神色,须臾道“亲戚也是隔得远一辈了,贵府老祖宗曾在六安停住,我的祖母与老祖宗原是同族胞亲,也是家道中落,承蒙府上不弃,愿收留我二人。” “原来如此”梅香眼眸一转,当即变了神色,笑吟吟道“既然是同族胞亲,便是我程府上的贵客,四姑娘且安心住下,若有缺的少的尽管告知便可。” 程上瑾入了南苑正房,便见二夫人倚在榻上假寐,幽兰半跪着替她轻轻捶打腿部,上瑾进前道了安,见香几上珠翠玉饰摆了整案,喜从心来,道“这样多的玉饰,额娘不选赏选赏,只顾着一旁假寐做什么。” 二夫人睁眼望她,美眸含了三分殷切七分焦急“还有什么心思赏这些,你姐姐就快与沈家嫡长子成亲了,你可知晓?” (寻秀)(2) 这一把脆生生的嗓音,虽不如大姑娘轻柔,二姑娘娇媚,却温润清亮如同春日里的细风,平白的让人觉得舒朗通透,梅香忍不住定睛打量女子,但见她一身素衣,身姿纤削,浅眉浓睫,肌瓷皓齿,婉约素雅好似染墨画中走出的丽人。 再瞧那一双善睐明眸,梅香蓦然心头一跳,语气不由自主得失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只道“初来乍到,不知也算是情理之中,敢问姑娘可是从六安来的?” 女子道“是” 梅香又试探问“不知姑娘何以排行为四?” 女子轻轻一笑“我自小与娘亲相依,也随了母室的名次,排行第四。” “那…”梅香狐疑得望着她“姑娘又是哪边的亲戚与我们程府是远亲?” 女子略略停顿,脸上微有迟疑神色,须臾道“亲戚也是隔得远一辈了,贵府老祖宗曾在六安停住,我的祖母与老祖宗原是同族胞亲,也是家道中落,承蒙府上不弃,愿收留我二人。” “原来如此”梅香眼眸一转,当即变了神色,笑吟吟道“既然是同族胞亲,便是我程府上的贵客,四姑娘且安心住下,若有缺的少的尽管告知便可。” 程上瑾入了南苑正房,便见二夫人倚在榻上假寐,幽兰半跪着替她轻轻捶打腿部,上瑾进前道了安,见香几上珠翠玉饰摆了整案,喜从心来,道“这样多的玉饰,额娘不选赏选赏,只顾着一旁假寐做什么。” 二夫人睁眼望她,美眸含了三分殷切七分焦急“还有什么心思赏这些,你姐姐就快与沈家嫡长子成亲了,你可知晓?” 程上瑾坐在一旁香榻上,捻了盘中一只葡萄送入口中。目不转睛地得望着案上玉饰,道“知晓。” 二夫人见她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更是怒从心起。“你倒还有这些闲情雅致,我且问你。你,你姐姐与沈家嫡子一同长大,按说都是青梅竹马,论模样,你不比谁差,论机会,你更不比谁少。为何倒叫你姐姐捷足先登,与那沈公子成了一对?” 上瑾原就心有不服,再提此事更是来气,郁郁道“同样的相处。偏她程上婉有手段耍心机,沈哥哥被她迷住了眼,我又能如何,况且不是还有金公子。” 二夫人道“我劝你莫妄想,金家是什么身份。人家如何瞧得上你?况且金家公子可不比沈少爷,那是什么人物,旁人不晓得,你还不晓得,这念头你早早打消了。” “什么人物。自然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况且连当今圣上都赞其少年老成,颇有镇国大将军当年的风范…” “正因如此,那些传闻难道你只做耳旁风?额娘就你这一个掌上明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额娘问谁去要人?” 上瑾截过话道“那些不过是以讹传讹,吓唬吓唬那些一心只为攀龙附凤的人,怎么额娘你也信,再说,金家虽然家大势大,可我们程府也不是无名之辈,怎么就配不上了。” 二夫人见她话语斩钉截铁,知必拗不过她如此心思,怒极反笑道“你连沈家少爷的心都留不住,更遑论金公子?你还是莫做白日梦了。” 上瑾虽嘴上逞强,却也是个没注意的人,“那娘你说还能如何,沈家与姐姐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她扯着袖上的缎花,气急败坏道“程上婉她攀高枝嫁了,若是随便挑了人便嫁,莫说女儿不愿意,就是娘脸上也无光啊,除却金公子,还有谁家能与沈家相提并论。” “那为娘也不能拿你一辈子做赌注,”二夫人思忖片刻,忽而现出一抹诡异笑容,朝上瑾勾勾手“来来来,且听为娘的锦囊妙计…” 梅香刚入北苑,便见竹翠引了花涧绣坊的几位绣娘裁缝往厢房去,她拦住松盈问“这是要做什么?” 松盈道“你晓得花涧绣坊的绣工针活最富盛名,夫人请了那里的翘楚师傅们来为大姑娘赶制嫁衣,现下去了厢房替姑娘量身呢。” 这自然是一件极光彩的事,依梅香的性子,就算没大肆宣扬也早是乐在心中,只是她现下心里装着另一桩事,只敷衍几句便罢。 她接着又问“夫人现下心气如何?” 松盈奇怪的看了她“这话且问得,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她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去了福园,可曾打发走那人?” 梅香心事满满地说“先别多问,你先去夫人那里伺候着,过了午时你来找我,我有话同你讲。”这样一交代,梅香像是松了口气。 二,醉香春 这日,程夫人正清点着各府送来的贺礼单,就听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会儿便是三姨太晚棠打帘进来,一双妙目打量了满桌贺礼,道“我道几日不见姐姐,原来偷闲在这里替大姑娘数彩礼呢!” 程夫人一见她,便笑意盈盈地吩咐让座,又唤竹翠上了茶点。 晚棠道“我家婉姐儿好大的面子,听说连侯爷府都送来了贺礼。” 程夫人笑道“哪里是她的面子大,侯爷府还不是看在程府与老爷的面子上。” 晚棠连连笑道“是是是,总归还是我家婉姐儿好福气,嫁到程家,给姐姐争气,只怕叫那南苑咬碎银牙又是好一通记挂了。” 程夫人听得她话里有话,问“你这是何意?” 晚棠冷笑道“姐姐还不知道吧,我听说南苑那位从敬宝斋挑了好些宝贝送去了尚寿园,”她嗤了一声“只可惜老祖宗是何人物,什么宝贝没见过,只留下一件,其余的全给退了回去。” 程夫人淡笑道“这有何稀奇的,许是南苑的孝心了。” 晚棠道“姐姐就是好性子,其实姐姐还不知道那位什么意思吗,不就是她眼红咱们婉姐儿嫁得好了,赶紧巴结巴结老祖宗,希望找个好亲家,可她二姑娘如何能与咱们大姑娘相比,论礼节,论气度,论琴棋书画,都生生比婉姐儿差了一大截。” 程夫人道“这便是老人家的智慧了,即不让那位太过难堪,也中持了态度,让人捉摸不透。至于旁的,自有明眼人,你又何必较那真儿。” 晚棠撇嘴一笑,问“婉姐儿呢?” 程夫人道“在房里试新嫁衣,正好你去瞧瞧,看看有无什么不妥。” 晚棠颔首正要去,忽见窗棂外有一小片黑影,正要厉喝,程夫人已悄然示意竹翠出去看个究竟。 须臾,竹翠打帘进来,身后还随着一人。 程夫人定眼一看,奇道“梅香,怎么是你?” 彼时福园内,盈月端了一盘点心放在桌几上,问道“小姐,想好了?” 上善从包袱中取出两套一色青布男装,思忖片刻道“从六安来时,我听人说,这锦州城内有一酒肆最奇,不但是客贵酒好,更有许多隐秘的消息,在旁处不易得知,在那却轻易探听得到,咱们不如去那里看看。” 盈月道“甚好。” 两人一商定,即刻便换了男装从小路出了程府。 颜上善所言的酒肆正是醉明春。此时余晖西斜,道路昏暗,行人稀少,醉明春却是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两人刚进酒肆,丝竹琴笙悠扬,不绝于耳。这酒肆布局精妙绝伦,室内皆有古树藤蔓、小桥流水的布景,四周是竹木环绕的雅阁,正中红幕高台,正是大盘灭国棋的唱盘。 迎来便是一妙龄侍女殷殷笑问“敢问二位先生,酒道,棋道,茶道。” 上善略略一想“棋。” “请”随后被女子引上二楼。 梯旁一雅阁正有两人对弈,输家愁眉奄奄,道“吴国分明优势,怎么就莫名其妙输了?” 那赢家沾沾得意,道“吴国虽大,不如我鲁国根基深厚,败局已定。足下还不服吗?” 上善望了望那棋阵,忽而低低一笑,正欲走开,雅阁中人却叫住她“这位公子” 那人下榻走来道“这位公子笑什么,可是对棋局有异议?” 上善轻轻一笑“没有。”说罢欲走,另一人又叫住她“公子留步。” 上善回首,只见那人极斯文的作揖一礼,道“公子若有什么高招,请赐教在下,我已经连输了三局。” 上善见此人谦逊有礼,反观另一人却是眼高目空,态度傲慢。便道“吴国一子可挽败局,下九五路。” 那输家按法一下,果真如此,高声赞道“妙,妙啊。吴国化险为夷,反败为胜啊。”他起身又工工整整的一个大礼“多谢公子赐教。” 上善澹然而笑“鲁国机敏有余,大处不足。” 赢家不屑道“公子的评判,只怕大而无当。既然如此,在下敢情公子一局。” 那输家立刻迎合道“好啊,两位高手,正好来个大盘灭国棋,如何?” 上善正欲拒绝,却见周围众人皆有附和之意,便道“奉陪一局无妨。”说罢,两人一同入阁,上善这才看见,雅阁中另有两人,一位身着白衣,手扣扇柄,态度适闲,面容清俊。而另一人,一身深服,闭眼假寐,修眉斜飞入鬓,轮廓深邃。两人的模样都好似不在棋中,身近神远。 (寻秀)(3) “请”随后被女子引上二楼。 梯旁一雅阁正有两人对弈,输家愁眉奄奄,道“吴国分明优势,怎么就莫名其妙输了?” 那赢家沾沾得意,道“吴国虽大,不如我鲁国根基深厚,败局已定。足下还不服吗?” 上善望了望那棋阵,忽而低低一笑,正欲走开,雅阁中人却叫住她“这位公子” 那人下榻走来道“这位公子笑什么,可是对棋局有异议?” 上善轻轻一笑“没有。”说罢欲走,另一人又叫住她“公子留步。” 上善回首,只见那人极斯文的作揖一礼,道“公子若有什么高招,请赐教在下,我已经连输了三局。” 上善见此人谦逊有礼,反观另一人却是眼高目空,态度傲慢。便道“吴国一子可挽败局,下九五路。” 那输家按法一下,果真如此,高声赞道“妙,妙啊。吴国化险为夷,反败为胜啊。”他起身又工工整整的一个大礼“多谢公子赐教。” 上善澹然而笑“鲁国机敏有余,大处不足。” 赢家不屑道“公子的评判,只怕大而无当。既然如此,在下敢情公子一局。” 那输家立刻迎合道“好啊,两位高手,正好来个大盘灭国棋,如何?” 上善正欲拒绝,却见周围众人皆有附和之意,便道“奉陪一局无妨。”说罢,两人一同入阁,上善这才看见,雅阁中另有两人,一位身着白衣,手扣扇柄,态度适闲,面容清俊。而另一人。一身深服,闭眼假寐,修眉斜飞入鬓。轮廓深邃。两人的模样都好似不在棋中,身近神远。 上善收回目光。侍女即刻呈来托盘,盘中两樽酒“一酒励士,灭国称雄。” 她正要取酒,身旁盈月急急扯住她正待出声劝阻,上善已递了安好的神色,取过酒盏一饮而尽。 侍女接过空杯,接着道“敢情两位定国。”另有一侍女呈上托盘。道“选国,左手为先。” 赢家选出铜牌,唱家唱道“左手,大夏国” 上善稍有停顿。须臾,取出了铜牌。 “右手岳国” 唱家话音一毕,四周一片哗然,白衣男子亦抬眼望向上善。 众所周知,天下五大诸侯国。以夏国最为强大,而岳国却是弱小贫穷,连年的穷兵黩武,早已是穷寇末路。旁人对其无不退避三舍,而今竟有人择他。真不知此人自满太过还是自毁棋路,众人皆睁大眼睛瞧得仔细,连方才态度傲慢的赢家亦变了神情。 而上善依旧泰然自若,笑意无变。 摆上棋盘,二人入榻,赢家道“足下弱岳,不如换给在下。” 那输家也道“公子,国别强弱定棋运,公子三思。” 上善嫣然一笑“强弱之势,古无定则,先生看棋便是。”话毕,一子已落。 唱家道“岳国第一手,天元。” 赢家道“许公子重来,不要儿戏岳国。” 上善轻笑反问“中枢之地辐射四极,雄视八荒,何谈儿戏?” 赢家衔子而落“我若占地,先生之势,荡然无存。” 唱家:“吴国第一手,左下三三” “好坚实,好棋好棋”众人拥戴赞护。 却见上善不慌不忙,轻轻一落。 唱家:“岳国,右上星座。” 众人接道“虚手,虚手。岳国必亡。” 赢家继而发难,上善手姿娴熟,应付裕如。 唱家:“岳国四六,夏国八二。岳国三四,夏国六二。岳国四八,夏国六四。岳国七二,夏国五六。岳国三五路,夏国九八路……” 几个回合下来,众人瞧得渍渍称奇,赢家下得虽已是虚汗连连,亦反唇相讥道“公子招招高位,步步悬空,全无根基实地。” 上善也不恼,只道“但有高位,岂无实地。看好先生夏国便是。”又一子落。 下座有人高声道:“夏国八二,先生但下,棋卜国运,夏国灭岳。”又是引来一片附和。 然,唱家逐而高唱,一锤定音:“岳国四六路,岳国胜。” “岳国胜?”台前一片质疑声,待看清上善的招招式式,无不心服口服。 那赢家亦是哑口无言,钦佩难当,起身向上善做了大揖“公子棋道高远,在下心服口服。” 上善回了一礼,笑言“不敢当。” 旁站侍女道“醉明春惯例,灭国胜者,自解棋道。请公子言明。” 上善不愿在这大庭广众太过引人瞩目,便道“不过侥幸,并无什么要解得,恕在下失礼。” 恰在此时,却听那白衣男子朗声道“棋道如国,怎会侥幸?况且夏岳两国实力悬殊,更无侥幸可言”他温然一笑,逐道“望公子言明赐教。” 他的言神谦和有礼,上善自当再无法推却。 她面向四下众人裣衽一礼,娓娓道来“世间万物,皆环环相围而生。民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被造物围,最终,造物友被芸芸众生围,此为棋道,更是天道人道,所以,棋以围命名。正合天地万物之法。” 言毕场静,鸦雀无声。 黑衣男子却霍然睁眼,直直看向上善,道“岳国如何胜夏?” 此人眸光冷冽,话语掷地,字字珠玑。 这冷,竟如高峰寒雪。让上善生生一凝。 电光石火间,她已然回道“棋道,以围地为归宿,但必以取势为根本,势高,则围广。势卑,则围小。方才之棋,若岳国处处与夏国纠缠争地,则岳国早已不能支撑,若以高远之势围地,再乘机削弱夏国,则岳国自胜” 几秒安静,霎似沸油遇水,众人如醍醐灌顶。 那赢家鞠身大礼,折服道“先生才识,我等望洋兴叹,敢情先生,畅饮一夜。” 上善正欲与他回旋,却见黑衣男子目视自己,眸光幽冽,喻意不详。当即漫不经心道“不必,我还有事”言毕扬长而去。 暖铜香炉烟气袅袅,晚棠妙目一转,斜睨着她“我道是谁,原来是夫人面前得脸的梅丫头,我原先瞧着也是个挺伶俐的人,如今到学会学鬼鬼祟祟听窗风了?” 梅香原就心里张皇,如今听了晚棠扣下的帽子,吓得急忙跪下叩首道“夫人明鉴,奴婢是断然不敢如此。” “好了,晚棠”程夫人截住晚棠的话头,向她道“你跟在我身边时日也不短了,我自然知道你的秉性,说说,遇见何事?” 梅香听程夫人这句话登时感激涕零,原有的顾虑也抛之脑后,道“明禀夫人,金日奴婢奉了夫人的意去福园打发那四姑娘,谁知今日一见,竟发现四姑娘长得与一位故人十分相似,那一双眸子,更如一个模子刻出的一般。奴婢不敢私下做主,便留那姑娘在府里小住,等禀明了夫人,请夫人决断。” 晚棠不耐道“像是哪位故人你倒说通透,卖什么关子。” 梅香不敢隐瞒,小心翼翼道“像…像大夫人” “你说”程夫人像是没听清,盯住了梅香问道“像谁?” 梅香霎时明白自己失言,忙改口道“回夫人,像老爷的原配。” 只听噗通一声,竟是晚棠跌坐在榻上,不可置信的望向程夫人“难道…是她?” 程夫人目光如炬,极锐利的盯了晚棠一眼,而后道“若真是她,倒也算程府的喜事,只不过,时过境迁些许年,仅凭面容就私下妄定,只怕不妥。这一点,梅香你做的不错。” 她接着道“那四姑娘就先安置在福园,不必让她走,也不必引了见老祖宗或是老爷,等婉姐儿的事了了,我去见见这个姑娘。” 等梅香下去后,晚棠急切道“夫人,这个四姑娘怎么能留在程府,不如安置到城西的庄里去。” “你怕什么?”程夫人悠然一笑“不过是像几分罢了,一个小姑娘还能潘云覆雨不成?话且说回来,那毕竟是老爷的唯一嫡女,想想半大的孩子一人在外,也觉得可怜见的。” 晚棠摸不透程夫人之意,只得道“夫人若是这样说,我也无话,只是夫人应早决断,我也安心些。” 程夫人笑睨了她“安什么心?你就是操心太过。” 暮色漆漆,上将军府邸重兵驻守,火焰高燃,照黑如昼。 正厅当中烛光盈亮,换去白衫一身家常的沈玉清居于侧位,一脸温然。 上座空无,旁下两席上的左申与田鄞相顾疑惑,左申祷手一礼,道“沈少,不知上将军…” 沈玉清温言道“上将军常日征战沙场,枕戈待旦,如今好容易空闲,各位且让上将军好好眠一眠,不必叨扰。” 田鄞道“沈少所言甚是,敢问沈少,对今日醉明春那对弈后生有何见地?” 沈玉清道“依田公之见呢?” 田鄞回道“依老夫之见,此人一鸣惊人,颇有气象。” “田公所言差矣”左申反驳道“,一局好棋,一番论词,纵然出彩,终究是泛泛而谈罢了。” 田鄞反问道“照左丞所言,此人只是巧言令色,不堪重用?” “一介布衣,如何堪用?”左申语透傲慢“田公观人,只在表象,绝非幸事。” (寻秀)(4) 梅香不敢隐瞒,小心翼翼道“像…像大夫人” “你说”程夫人像是没听清,盯住了梅香问道“像谁?” 梅香霎时明白自己失言,忙改口道“回夫人,像老爷的原配。” 只听噗通一声,竟是晚棠跌坐在榻上,不可置信的望向程夫人“难道…是她?” 程夫人目光如炬,极锐利的盯了晚棠一眼,而后道“若真是她,倒也算程府的喜事,只不过,时过境迁些许年,仅凭面容就私下妄定,只怕不妥。这一点,梅香你做的不错。” 她接着道“那四姑娘就先安置在福园,不必让她走,也不必引了见老祖宗或是老爷,等婉姐儿的事了了,我去见见这个姑娘。” 等梅香下去后,晚棠急切道“夫人,这个四姑娘怎么能留在程府,不如安置到城西的庄里去。” “你怕什么?”程夫人悠然一笑“不过是像几分罢了,一个小姑娘还能潘云覆雨不成?话且说回来,那毕竟是老爷的唯一嫡女,想想半大的孩子一人在外,也觉得可怜见的。” 晚棠摸不透程夫人之意,只得道“夫人若是这样说,我也无话,只是夫人应早决断,我也安心些。” 程夫人笑睨了她“安什么心?你就是操心太过。” 暮色漆漆,上将军府邸重兵驻守,火焰高燃,照黑如昼。 正厅当中烛光盈亮,换去白衫一身家常的沈玉清居于侧位,一脸温然。 上座空无,旁下两席上的左申与田鄞相顾疑惑,左申祷手一礼,道“沈少,不知上将军…” 沈玉清温言道“上将军常日征战沙场。枕戈待旦,如今好容易空闲,各位且让上将军好好眠一眠。不必叨扰。” 田鄞道“沈少所言甚是,敢问沈少。对今日醉明春那对弈后生有何见地?” 沈玉清道“依田公之见呢?” 田鄞回道“依老夫之见,此人一鸣惊人,颇有气象。” “田公所言差矣”左申反驳道“,一局好棋,一番论词,纵然出彩,终究是泛泛而谈罢了。” 田鄞反问道“照左丞所言。此人只是巧言令色,不堪重用?” “一介布衣,如何堪用?”左申语透傲慢“田公观人,只在表象。绝非幸事。” 沈玉清慢慢品过一盏茶,笑道“左丞田公皆是所言不差,各有其理”言毕,唤来侍卫,吩咐道“查清此人虚实。随时来报。” 择日晨曦,上善正捧了《将苑》研读。 盈月推门而入,神色匆然,将一圈信笺递给上善,低声道“小姐。牙昀回音了。” 上善展开信笺,只见上面所述:郡主代安,委托一事已查明,昨日郡主在醉明春所遇之人正是宸国上将军金暄,郡主小心行事,另择,乱世当前,郡主独身在外,一切谨慎,万望君安,敬此。 上善折了信笺对着烛火焚烧,“没被人发现罢” 盈月答道“小姐放心,我方才放信鸽时,竟看见了昨日在醉明春的白衣男子往程家大姑娘那里去了,想必此人正是沈府小侯爷沈玉清。” 上善颔首道“你猜得没错”思忖片刻,继而道“备衣,今日再去醉明春。” 醉明春内,觥筹交错,丝竹绵绵。 上善盈月刚入厅内,便见一身着儒袍之人站在红幕高台之中,慷慨陈词,周围一片喝彩之声。 只听此人道“在下法家士子瑜章,我认为夏国丞相夏侯渊谢世,公子吕继任丞相,夏国将有一变,天下也将有一变。可能引起列国第二次变法” 台下有人发问“这位先生,你先说说,夏国会怎么变呢” 瑜章道“诸位,夏国之变,在与霸权衰落,夏侯渊领政,夏国防范严密,既不许弱国挑战夏国霸权,也不冒然吞并他国,其例证便是对岳以及周边小国,如尚,赵等方略,既反击岳复仇之战,又不主张强兵灭岳,由此分寸,才使夏国保持了长期霸权,公子吕好大喜功,没有稳定的国策谋划,其人领国,他国将军的强兵灭国方略,就失去制衡,魏国必然多面出击,与各列国间的冲突越来越多,其战车必定打滑,例证必是四国分岳的迅速夭折” 上善祷手一礼,朗声问“敢问这位先生,夏国有变,将天下何变?” 瑜章朗然一笑,回道“夏国霸权失压,列国松动,天下安得不变……” 上善听了一会儿,便转入诗酒苑,盈月小声问“小姐,方才那人之讲如何?” 上善笑道“自有他的独到之处,然,他是法家学派,自古以来法家唯有融入纵横或儒或道,才可得到其效,乃至长久,否则,不足以长远。” 盈月似懂非懂,她环视四周,突然唤上善“小姐,你看。” 上善循着她所指之处望去,果见金暄独坐一台,戍守远远守在一边。遥遥望去,他位靠凭栏,独斟自饮,然而气势却如泰山逶迤,容不得旁人靠近一步。 上善吩咐盈月等候在一旁,然后举步靠近,几米之隔时,隐在暗处的戍守蓦然而出,拦住她道“请公子止步。” 戍守臂如钢甲,那人依然举杯自饮,目不斜视。上善妙目微转,心中已有筹算。朗声道“吴国酒性绵,配先生不觉屈就?” 金暄抬眸望向她,朝戍守挥挥手。 上善进前,向他裣衽一礼,笑容灿然“叨扰了,不知先生可还记得昨日一面之缘?” 金暄阔袖一摆,声音清冽“何言屈就?” 上善笑而自若“吴酒虽好,却不配先生,依鄙之见,岳国酒更能印景。烈焰神韵,肃杀凛冽。所谓冰山烈焰,兼具一身。” 金暄执杯一饮,问“夏酒如何?” 上善负手摇头道“孤寒萧瑟,何值一提” 金暄打量着她“那宸酒呢?” “宸酒”上善神色淡淡,语调却铿锵有力“诚如宸国,生僻无神。” 此言一毕,守在边上的戍守皆握紧手中利剑,他的眸光幽深锐利,然而上善却坦然直视,不卑不亢。 金暄清冽一笑“公子哪国人?” 上善略一思忖,如实回答“六安人士。” “六安人士便是尚国小域”金暄指尖摩挲着手中杯盏,澹然道“只恐差矣,宸人殷商后裔,讲求实际,不务虚名,宸酒温润醇和,公子蔑视宸人宸酒,未免持论偏颇” 上善道“酒醇和,无劲力。人醇和,无血气。大争之世,凡有血气才有争心。宸人温润醇和,自安自保,只能想他们的殷商老祖一样,寿终正寝,而成过眼烟云。” “虽失之激烈,却颇有见识” “先生不以为然?” 金暄道“人之归宿,未必等同于邦国命运,诚如尚国奄奄一息,却偏偏有足下这般士子。”言毕,凝视上善,但见她虽是男儿装扮,却秀眉妙目,绝丽无双,不觉揶揄道“再如公子,明明男儿身,却偏偏天生女相。” 上善心中登然一紧,作揖一礼道“各有己见,话不投机,请恕在下先行一步。” 金暄也不拦截,只凝望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上善回到福园便见梅香领了小厮端了各式糕点佳肴摆在香几上,盈月不知所然道“劳问姑娘,这是何意?” 梅香回身看见上善,笑盈盈迎上来服了一礼道“万万当不得四姑娘一句姑娘,奴婢使名梅香,四姑娘唤名便是,受我家夫人意思,这一桌菜肴就当为四姑娘接风洗尘,原是夫人想请四姑娘去北苑用膳的,又怕姑娘拘礼不自在,就请姑娘在福园用过膳,再去北苑与夫人见见,招待若有不周,还请四姑娘莫要见怪。” 上善笑道“梅香姑娘太客气了,请问是一同见程老爷和程老夫人吗?” 梅香赔笑道“实在不巧,老爷这几日案牍繁忙,老祖宗前日也伤了风寒,身子骨不大利落,只怕一时半会也见不了四姑娘,还请四姑娘见谅。” 上善稍有失望,便道“即然这样,过几日也好,还请梅香姑娘稍候,我换衣便与你同去拜见程夫人。” 梅香打量这上善一身,巧笑言“四姑娘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这般打扮。” 上善道“初到锦州城,一切陌生,便想四处走走,只是在外女儿身总不如男儿身方便些,烦劳稍候。” 梅香道“姑娘美貌,这样小心也是好的,下次姑娘若待闷了,便来唤我,我打发了熟悉路的小厮陪同姑娘,也让姑娘玩得尽兴些。” 言毕,上善自去换衣。而后与梅香一同往北苑处去。 宸国位于北部,锦州城又属宸国国都,所以程府内的园亭皆为粗犷峥嵘,与六安的小桥流水,细腻秀丽全然不符。 转过了几道游廊便进了北苑,只见庭院内,午光潋滟,莺啼花娇,上婉正与修葺花草的丫头笑语晏晏,不知再说些什么,她一转头就见了上善随着梅香而来。 梅香上前福了福“大姑娘”继而将上善介绍道“这便是从六安来的四姑娘。” 上善和上婉相互颔首,上婉笑吟吟道“你就是那远方亲戚?早听梅香提起过,倒不曾想这般好模样。”上下打量了她,便对梅香道“你下去罢”而后引着上善入了前厅。 (寻绣)(5) 上善祷手一礼,朗声问“敢问这位先生,夏国有变,将天下何变?” 瑜章朗然一笑,回道“夏国霸权失压,列国松动,天下安得不变……” 上善听了一会儿,便转入诗酒苑,盈月小声问“小姐,方才那人之讲如何?” 上善笑道“自有他的独到之处,然,他是法家学派,自古以来法家唯有融入纵横或儒或道,才可得到其效,乃至长久,否则,不足以长远。” 盈月似懂非懂,她环视四周,突然唤上善“小姐,你看。” 上善循着她所指之处望去,果见金暄独坐一台,戍守远远守在一边。遥遥望去,他位靠凭栏,独斟自饮,然而气势却如泰山逶迤,容不得旁人靠近一步。 上善吩咐盈月等候在一旁,然后举步靠近,几米之隔时,隐在暗处的戍守蓦然而出,拦住她道“请公子止步。” 戍守臂如钢甲,那人依然举杯自饮,目不斜视。上善妙目微转,心中已有筹算。朗声道“吴国酒性绵,配先生不觉屈就?” 金暄抬眸望向她,朝戍守挥挥手。 上善进前,向他裣衽一礼,笑容灿然“叨扰了,不知先生可还记得昨日一面之缘?” 金暄阔袖一摆,声音清冽“何言屈就?” 上善笑而自若“吴酒虽好,却不配先生,依鄙之见,岳国酒更能印景。烈焰神韵,肃杀凛冽。所谓冰山烈焰,兼具一身。” 金暄执杯一饮,问“夏酒如何?” 上善负手摇头道“孤寒萧瑟,何值一提” 金暄打量着她“那宸酒呢?” “宸酒”上善神色淡淡,语调却铿锵有力“诚如宸国,生僻无神。” 此言一毕,守在边上的戍守皆握紧手中利剑,他的眸光幽深锐利。然而上善却坦然直视,不卑不亢。 金暄清冽一笑“公子哪国人?” 上善略一思忖,如实回答“六安人士。” “六安人士便是尚国小域”金暄指尖摩挲着手中杯盏,澹然道“只恐差矣,宸人殷商后裔。讲求实际。不务虚名,宸酒温润醇和,公子蔑视宸人宸酒。未免持论偏颇” 上善道“酒醇和,无劲力。人醇和,无血气。大争之世,凡有血气才有争心。宸人温润醇和,自安自保,只能想他们的殷商老祖一样,寿终正寝,而成过眼烟云。” “虽失之激烈,却颇有见识” “先生不以为然?” 金暄道“人之归宿。未必等同于邦国命运,诚如尚国奄奄一息,却偏偏有足下这般士子。”言毕,凝视上善,但见她虽是男儿装扮,却秀眉妙目。绝丽无双,不觉揶揄道“再如公子,明明男儿身,却偏偏天生女相。” 上善心中登然一紧,作揖一礼道“各有己见。话不投机,请恕在下先行一步。” 金暄也不拦截,只凝望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上善回到福园便见梅香领了小厮端了各式糕点佳肴摆在香几上,盈月不知所然道“劳问姑娘,这是何意?” 梅香回身看见上善,笑盈盈迎上来服了一礼道“万万当不得四姑娘一句姑娘,奴婢使名梅香,四姑娘唤名便是,受我家夫人意思,这一桌菜肴就当为四姑娘接风洗尘,原是夫人想请四姑娘去北苑用膳的,又怕姑娘拘礼不自在,就请姑娘在福园用过膳,再去北苑与夫人见见,招待若有不周,还请四姑娘莫要见怪。” 上善笑道“梅香姑娘太客气了,请问是一同见程老爷和程老夫人吗?” 梅香赔笑道“实在不巧,老爷这几日案牍繁忙,老祖宗前日也伤了风寒,身子骨不大利落,只怕一时半会也见不了四姑娘,还请四姑娘见谅。” 上善稍有失望,便道“即然这样,过几日也好,还请梅香姑娘稍候,我换衣便与你同去拜见程夫人。” 梅香打量这上善一身,巧笑言“四姑娘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这般打扮。” 上善道“初到锦州城,一切陌生,便想四处走走,只是在外女儿身总不如男儿身方便些,烦劳稍候。” 梅香道“姑娘美貌,这样小心也是好的,下次姑娘若待闷了,便来唤我,我打发了熟悉路的小厮陪同姑娘,也让姑娘玩得尽兴些。” 言毕,上善自去换衣。而后与梅香一同往北苑处去。 宸国位于北部,锦州城又属宸国国都,所以程府内的园亭皆为粗犷峥嵘,与六安的小桥流水,细腻秀丽全然不符。 转过了几道游廊便进了北苑,只见庭院内,午光潋滟,莺啼花娇,上婉正与修葺花草的丫头笑语晏晏,不知再说些什么,她一转头就见了上善随着梅香而来。 梅香上前福了福“大姑娘”继而将上善介绍道“这便是从六安来的四姑娘。” 上善和上婉相互颔首,上婉笑吟吟道“你就是那远方亲戚?早听梅香提起过,倒不曾想这般好模样。”上下打量了她,便对梅香道“你下去罢”而后引着上善入了前厅。 ……………… 程夫人正选新贡的缎料,见了上婉与上婉相继进来,便唤了竹翠上茶。上前亲切的执了上善的手,笑道“你就是四姑娘?当真是个美人坯子。” 上善一礼“夫人安福。曾听六安的老人提到过夫人,都说夫人睿智贤淑,今日一件果然好仪态。” 程夫人笑道“这一张蜜嘴,当真惹人疼,别站着了,快坐下。” 几人安座后,程夫人道“家里的丫头真是不伶俐,四姑娘住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名讳,当真失礼。” 上善赧然一笑“是我的疏忽,夫人莫怪,唤我上善便好。” “上善…”程夫人微微敛笑,口中复念,片刻又笑意盎然道“真是巧,倒合了我程家的上字辈。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好名字,只是女儿家叫此名,有些厚重了”她又问“四姑娘何姓?” “姓颜。” “颜上善,此名生疏,老祖宗也未曾提起过,想必四姑娘与我程家的亲戚隔得远吧?” 上善语头一顿,笑里带了一抹牵强,逐道“是很远,隔了老几辈了,也难怪程老夫人不曾提到过。” 程夫人颔首道“虽然生疏,我却见四姑娘一见如故,既然四姑娘不辞万里投奔而来,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既如此便安心在程府住下,待到老祖宗哪日气色好了,也好让她老人家见见你。”言毕,她见上善衣着素净,便赠了一匹浮光缎面锦。上善辞谢不过,只好收了。 却说不巧,上善从北苑出来时,正被替二夫人给程老爷送桂圆燕窝粥的幽兰看见了,她回去便向二夫人通禀。 白莲正用凤仙花调配的汁子替二夫人裹指甲,二夫人问“你瞧仔细了,果真像从前的大夫人?” 幽兰道“千真万确,依奴婢只见,那女子只怕比大夫人更要动人几分。” 二夫人盯着寇甲,哂笑道“北苑果真不是省心的,才替上婉订了沈侯府的亲事,现在又紧巴巴找替身替她自己伺候老爷,又想如晚棠那狐媚子一样,旧事重演吗?倒真是知道自己年老色衰,留不住老爷的心了。” 幽兰道“夫人说的是,只是夫人,我们要不要防着些?” 二夫人轻嗤一声,悠然吹着寇甲上鲜红的栀子,道“防什么?怕是北苑那位太久不伺候老爷过夜,都不知老爷早是力不从心,不必从前,在加上这几日朝堂公务缠身,哪里有什么心力。还需要什么美人?只需要伺候他吃喝拉撒的丫鬟罢了。”提起此事,二夫人便满腹郁郁,“你且看北苑的人还能送出去罢。” 这日午中,沈玉清从程老爷房中出来,正欲去上婉的香湘阁,便遥遥见程上瑾施施然走来。未曾靠近便觉一阵香气扑鼻,只见她一身桃色墨染夕颜长裙,外罩了丝薄绯红色纱衣,这绯红色愈发印衬的她眼波娇媚,面若桃花。 上瑾声如娇莺“沈哥哥是要去见姐姐吗,我听香湘阁的人说姐姐这几日嗓子有些不适,我便做了雪梨茯苓膏,烦劳沈哥哥去我那里一并给姐姐带了去。” 因三人自小在一起,沈玉寒也未曾多想,颔首便道“好。” 两人一并去了文莱阁,过了月牙门,只见花园石桌中放着白瓷彩釉的酒壶与两盏酒杯,另有几碟酥点。不远处膝坐的几位乐师正奏着清扬曲音,桌边池水波光潋滟,被轻暖的风荡起层层涟漪,阳光洒下,好如染了碎金。 这如诗如画的绝美意境不觉让沈玉清微微一滞,上瑾不知何时已拉了他的手,让他坐入石桌前。上瑾坐在他身侧,低低开口“沈哥哥,为何我对你如此痴心,你却看不到,只能瞧见姐姐,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上瑾的声音如喃如梦,她轻轻褪下纱衣,只剩一层薄衫包裹,香肩白皙,酥胸半露,她身上暖柔的香气便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息,混着杯中的美酒温润甘甜,乐音交错,美人如斯,只让人乱了心弦,迷了神思… 沈玉清眼眸迷蒙,痴痴望着上瑾,只觉周身陷入柔软温暖的包裹,彷如跌落云层,让人浑身酥麻,宁愿不醒。 (秋日私语)(1) (一) 码头响起汽笛声,晨雾从老旧的雕花窗棂涌了进来,带着丝丝的水汽和凉意。 吴妈将早膳摆上桌,扬头便唤二小姐吃饭,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往日只需唤一遍,曼秋语便会笑盈盈赶下楼,吴妈正准备再唤,一旁坐着的曼太太摆手打断她,道“你上去看看,怕是还没醒来——昨夜她回来的晚,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吴妈点一点头,正要上楼,只听一阵叮叮咚咚的下楼声,曼秋语穿着一件蓝色褂子,那褂子长得直到脚踝,吴妈总惊心她稍不留神就会踩到褂摆摔个跟头——这原是大小姐的旧家当了,那时买来还是顶时髦的衣裳,早几年前就没人再穿了,倒被二小姐拣去当了睡衣。 只见她头也没梳,蓬蓬的拥在肩上,眼里带着蒙蒙的水汽,好似染了庭院中的雾气一样,吴妈不禁说“这是有毛鬼子在后头追哇——哎呦,二小姐好歹也把鞋子穿上。” 曼秋语闷闷应了一声,就叫了曼太太“妈,学校组织义演,晚上我就住在同学家,不用给我留门了。” 曼太太刚要说话,就听砰得一声,卧房的门被重重带上,震得立柜上一只塑料假花甩出了花瓶,大小姐曼秋华趿着尼泊尔花绒拖鞋,手上燃着一只烟,她吐出一口烟气,映在红丝绸睡裙上,像是罩了一层纱。 “真是翅膀硬了,晚上也不回家,是你哪个同学这么好心的收留你?” 曼秋华的声音就像无线电里女伶那尖细又带着娇软的的声音,也许男人听了会骨头酥软,但是听在曼秋语的耳朵里只觉得生腻。 她去洗漱间换了件淡绿短褂和黑色泥丝绒长裙,洗得发白的衣袖中露出两只白皙如鲜藕的手臂。从晾衣架上拿了布包,背上肩才低声回道“还有哪个同学,自然是小萍。”说完便出了门。 曼秋华嗤了一声,径自坐在饭桌前面的沙发上。望着吐出的袅袅香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妈从厨房里取了筷子,一边摆上桌,一边拿眼偷瞧曼秋华,又朝曼太太使眼色。 曼太太却是为难的样子,轻咳了几声才开口“秋华。大早上就吸烟。身子受不了罢…” 她的话还没完,曼秋华就把烟灰缸震在玻璃茶几上,重重的一声吓得曼太太再不敢说话。吴妈也大气不敢出。 过了许久,她吐了一个烟圈才道“过两天,我有个朋友要到家里,吴妈做些好菜招待一下。” 曼太太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犹豫着说“是工作上的吗?不是妈要说,你妹妹也长大了,那些…社会上的人还是让她…少接触为好。” 她盯着足尖上一荡一漾的绒花球,难得的没有发脾气,只道“你女婿你见不见?” 曼太太似是吓了一跳。然后道“什么女婿,哪里的人?” 曼秋华却不再理会她,她看了看桌台上的小坐钟,回房换了一件绛紫撒银线丝绒旗袍,肩上又搭了一条獭兔毛的披肩,对着梳妆镜将嘴唇涂红。整了整发髻就要出门。 吴妈看着光鲜亮丽的大小姐,堆笑问“今个儿这么早就要出去?”吴妈原是北平人,说话便是京片子。 曼秋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曼太太立在门栏前望她,一双手揉搓着“秋华。今天能不能早点回来,妈给你留门。” 她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曼秋语刚走到学校大门前,就看见不远处的袁世泽,他站在梧桐树前,背对着阳光,极暖的光色就在他身上渡了一圈金色的光影,秋语看着他修理得短短的黑发,露出额头上一道月牙形的浅疤,不知怎么的就笑出声来。 倒笑得袁世泽不知所措,他将手里牛角面包袋递给她,就望着她嘴角边笑出的两个梨涡愣出了神。直到她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儿,“瞧什么,这样傻气。” 袁世泽揉了揉额头,和她一同走着,“自然是瞧你好看。” “油嘴滑舌”曼秋语也不看他,掀开面包袋咬了一口牛角面包,酥酥软软,淡淡的甜和奶味混合在口腔,“多亏你替我带了吃的,不然今天又要挨饿了。” “又和你姐姐拌嘴了?” 袁世泽侧首看她,看到她鬓发下白润润的耳垂,小小的,好似面包上的奶油,上面软软的绒毛好像染上滢渟的光晕,看得他心里莫名一阵异样的悸动。 “也不算拌嘴,只是好像相互看不惯一样,我总知道不应和她拌嘴的。” 秋语家里的事情他是大致知道的,也知道她姐姐在百乐门里当舞女赚钱养家的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缄默着,直到上了教学楼楼梯,与她该分开时,才问“今天义演后,你会去小萍家吗?” 秋语颔首,袁世泽的班级在上一楼,于是便笑着和她道别了。 说是义演,其实就是到城郊老人院中为那些孤寡老人放些西洋片。近几日上海并不太平,自那日日本大使馆里的人打伤了一位爱国教师,全上海便刮起了抵制日货烧毁日货的爱国行动,哪怕是白日里,也能看见柏油马路旁边堆砌着正冒着浓浓黑烟的日本货物,空气里满是木屑瘴气的味道。 等到晚上从城郊回来的时候,黄包车路过戈登路,百乐门大舞厅门外正是香车云集,霓虹闪烁的时候,爵士乐和西洋舞曲从旋转门内飘扬传来,几个穿改良旗袍的妙曼女郎徘徊在旋转门外迎客,毫不遮掩的将穿着玻璃丝袜的长腿暴露在众人眼目中。 坐在秋语旁边的小萍毫不掩饰脸上鄙夷的神色,“仅仅只是一路之隔,外面的人民在拼命捍卫国权、国土,而这些人却在这里干些靡靡的勾当,她们不仅丧失了女性的尊严,更丧失了丧家辱国的荣辱感,简直没有半分爱国情怀可讲,当真是国之蛀虫,中国就是被这些蛀虫残害了…”她说道激情昂扬处,声音愈发加大,秋语生怕惊动了那些舞女,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小声点,你还怕她们听不到?” 小萍挣开她的手“怕什么,她们干些什么事,难道还怕人说么?”她抬首,正要继续方才的话,却撞上秋语满目黯然的眼,急忙反应过来,连声道歉“你知道…秋语轻抿唇瓣“你说的并没有错。” 小萍见这情形,愈发愧疚难言,秋语却是一笑,拉住她的手道“今日留宿在你家,还要麻烦你。” 小萍摇摇头“你我之间哪里有什么麻烦”她咬了嘴唇“你只要不怪我乱说话,我实在是嘴笨。” 次日清晨,秋语在小萍家吃了早饭便告辞,今日是礼拜不用去学堂,往日这个时辰妈妈与吴妈应去集市了,大姐若不是还没回来,就是还没睡醒。 她这样想着便拿出钥匙开了门,走到一楼转角时却看见曼秋华倚在墙边讲电话,她像是站的有一会儿了,左右足尖不住轮换着点地。过廊上的风十分流通,她又只穿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裙,鼻尖已被冻的红通通的。 秋语不想惊动她,就来到客厅中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喝着。曼秋华那尖细又带着娇软的声音便从过廊里飘过来,听得十分真切。 却是有些奇怪的,今日曼秋华一改往常泼辣强势的做派,倒用上了老家吴侬软语的腔调,声线绵软而娇甜,听得秋语怪是老大不习惯。 衣架上挂着她一件开司米云肩,秋语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她披上,就听她砰得一声挂了电话,朝这边走过来。 秋语进不是退不是,再当没看见她讲电话也不是,只好捧着杯子停在原地。 曼秋华却不进前了,倚在靠近秋语的墙壁上,烫成波浪一样的卷发被拨在一侧,脖颈间一条金链子熠熠生光。 她从睡裙里摸出一支香烟,施施然点上,吐了一口烟圈,因离得秋语近,那烟圈就好似吐在她的脸上一般,直呛得她眼圈泛红。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在说你的姐姐。” 曼秋华这才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那个同学怎么不再收留你几日?” 她说这话时是半扬着头的,秋语就清晰得看见她描画的上扬而黝黑的眼线,眼尾拖得细长,慵惫神态衬得她风情万种,但这种风情却是好似带着鄙夷,让秋语十分不自在。 她回道“干什么总住在旁人家,麻烦人家很好意思?” “你不是爱么,我还当你没有家。” 秋语不愿与她争吵,便从她身边走过去,迈上了台阶,才轻飘飘的吐出一句“原来是有的。” 便是这一句点燃了导火索,秋华抓起手边的一支珐琅釉花瓶便朝她砸过来,塑料假花落了一地,花瓶却砸偏了,骨碌碌在木地板上滚了很远,这便越发触怒了曼秋华,她索性将目所能及的一股脑都砸了个稀巴烂,有得飞在秋语的背上,闷闷的一声,好似要碎了筋骨。 一连串的咒骂仿佛飞溅的急流,不外乎是那几句白眼狼,不知好歹,听得秋语几近麻木。 (秋日私语)(2) 小萍见这情形,愈发愧疚难言,秋语却是一笑,拉住她的手道“今日留宿在你家,还要麻烦你。” 小萍摇摇头“你我之间哪里有什么麻烦”她咬了嘴唇“你只要不怪我乱说话,我实在是嘴笨。” 次日清晨,秋语在小萍家吃了早饭便告辞,今日是礼拜不用去学堂,往日这个时辰妈妈与吴妈应去集市了,大姐若不是还没回来,就是还没睡醒。 她这样想着便拿出钥匙开了门,走到一楼转角时却看见曼秋华倚在墙边讲电话,她像是站的有一会儿了,左右足尖不住轮换着点地。过廊上的风十分流通,她又只穿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裙,鼻尖已被冻的红通通的。 秋语不想惊动她,就来到客厅中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喝着。曼秋华那尖细又带着娇软的声音便从过廊里飘过来,听得十分真切。 却是有些奇怪的,今日曼秋华一改往常泼辣强势的做派,倒用上了老家吴侬软语的腔调,声线绵软而娇甜,听得秋语怪是老大不习惯。 衣架上挂着她一件开司米云肩,秋语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她披上,就听她砰得一声挂了电话,朝这边走过来。 秋语进不是退不是,再当没看见她讲电话也不是,只好捧着杯子停在原地。 曼秋华却不进前了,倚在靠近秋语的墙壁上,烫成波浪一样的卷发被拨在一侧,脖颈间一条金链子熠熠生光。 她从睡裙里摸出一支香烟,施施然点上,吐了一口烟圈,因离得秋语近,那烟圈就好似吐在她的脸上一般,直呛得她眼圈泛红。 曼秋华这才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那个同学怎么不再收留你几日?” 她说这话时是半扬着头的。秋语就清晰得看见她描画的上扬而黝黑的眼线,眼尾拖得细长,慵惫神态衬得她风情万种,但这种风情却是好似带着鄙夷,让秋语十分不自在。 她回道“干什么总住在旁人家。麻烦人家很好意思?” “你不是爱么。我还当你没有家。” 秋语不愿与她争吵,便从她身边走过去,迈上了台阶。才轻飘飘的吐出一句“原来是有的。” 便是这一句点燃了导火索,秋华抓起手边的一支珐琅釉花瓶便朝她砸过来,塑料假花落了一地,花瓶却砸偏了,骨碌碌在木地板上滚了很远,这便越发触怒了曼秋华,她索性将目所能及的一股脑都砸了个稀巴烂,有得飞在秋语的背上,闷闷的一声。好似要碎了筋骨。 一连串的咒骂仿佛飞溅的急流,不外乎是那几句白眼狼,不知好歹,听得秋语几近麻木。 曼秋华尖细的声音似乎要戳破耳膜,她望着垂着头的秋语,越骂便越觉得委屈不甘。竟连眼泪哭花了妆也未曾察觉。这却让秋语慌了心神,她刚要出声,曼秋华已经走进卧房,甩手关紧了房门,任凭秋语如何敲打都不再开。 临近午时。吴妈做好了饭菜,曼秋华的房门一直没有打开过,凭曼太太将好话说尽也无动于衷。 秋语坐在桌边,盯着碗里粒粒白饭,也不作声。 曼太太却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何必去招惹她,你总知道她的脾气。” 缄默了许久,霍然抬头,她紧紧望住曼太太,“妈,不然我们搬出去罢,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毕业以后也能找份不错的工作,承担日常开销应该没有问题,大不了我便晚上再去找份零工。” 曼太太却惊了一下,急忙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又小心看一眼曼秋华的房门,说“妈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凭你自己能赚什么钱?你父亲的债怎么还得上?” 她看秋语神色黯然,继而安慰说“你姐姐是脾气大了些,可总归是她在养家,她也很不容易。” 秋语点一点头,酸楚道“我知道她不易,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当舞女。” 她拍一拍秋语手背,正待开口,却听门铃在响。 吴妈起身去开门,过一会儿引进个穿呢子大氅的男人,他将宽沿毡帽取下,朝着秋语殷勤一笑“呦,二小姐,老太太,都在啊。” 秋语顶烦这个人――他原是山西做煤矿生意的老板,也是曼秋华的常客,自偶然得知秋华家中地址后,便常常来。 曼太太起身向他略一颔首,就对吴妈说“快去唤曼华出来,就说冯先生来了。” 她又请冯东梁坐在沙发上,倒了茶水,拿出瓜果招待,冯东梁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等一会儿好了。”他望着站在曼太太身旁的曼秋语,只见她白皙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一双眸中晕着淡淡的水汽,好似碧波秋水,莹莹澈澈,惹人怜惜。 看得他心头一荡,不禁进前了几步,“二小姐今日没去学堂?” 秋语见他目光灼热,连忙退后一步,“今日学堂休息,冯先生坐,我还有些事情就不招呼你了。”于是转身便上了楼梯,去了二楼。 冯东梁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阁楼上,心里却还想着方才她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不知捏在手中是如何销魂滋味,不由更是一阵神往。 却听几声轻咳,曼秋华不知何时已经出来,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凤眼斜睨,倒是透着几许笑意,“瞧什么呢?” 冯东梁把手一负,讪讪走过来坐下,道“瞧你这大小姐要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曼秋华却是一啐,顺手将团扇扔过去,却被冯东梁顺势接在怀里。 “你在打的什么主意,还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可告诉你,我妹妹是正经女子,你少琢磨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冯东梁嗅一嗅团扇上的胭脂香,嘿嘿一笑“看你说的,有了你我还想旁人做什么?”他见曼秋华犹自盯着指尖寇甲,便拉着她的手,连带着将她整个人都扯到怀里。 曼秋语从背包里拿出了课本,却怎样都温习不进去,正觉心乱之际,忽听窗下有隐约的口哨声。 她心念一动,起身来到窗前,果然看到围墙外面那颗槐树下,袁世泽正立在那里,拿着菩提叶吹哨声。 她扑哧一笑,打开了窗子,半倚窗栏大声道“干什么?” 袁世泽一手向她挥舞着“快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她合上窗子,顺手拿了一条素色围巾便出了门,下楼梯时听见几声娇嗔嫣笑声,只见曼秋华斜倚半卧在冯东梁的怀里,穿玻璃丝袜的腿便从旗袍高叉处隐隐透出来,她不愿多看,就要匆匆下去。 “站住――” 回头却见曼秋华盯着自己,“才回来这又是要上哪去?” 倒是冯东梁殷情起身,笑说“二小姐这是要去哪,我车就停在外面,刚好送送二小姐。” 曼秋华杏眼一睨,冷笑道“呦,你这就走?” 冯东梁最迷她这冷而媚的神气,一时心头酥软,道“哪能阿,这不是瞧二小姐走路累么。” 曼秋华瞪着他“她累不累碍你什么事?少无事献殷勤。”又对秋语说“你出去便罢,若是晚上再不回来,以后也就不用回来。” 秋语巴不得她松口,忙匆匆应一声便下楼去。 刚出铁栅栏,就见袁世泽在路的那一端极傻气的朝自己挥舞手臂。 她正迈步朝这边走,一辆轿车便飞驰而来,夹带着刺耳的喇叭声,几乎是从她的鼻尖擦过,围巾被呼啸的风扬起,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袁世泽忙跑过来扶起她,轿车也急急刹住,从驾驶位上下来一个司机模样的人。 那人匆忙询问秋语的情况,她被吓得征住,只觉那一刻心跳几乎都要停止,只是一味摇头。 倒是袁世泽颇有几分想要理论的架势,秋语见那司机连连道歉,礼节周道,便也不想闹大,于是说“不碍事,也是我走得急了。” 那司机见秋语确实无恙,致歉过后便上了车。 袁世泽扶秋语退过一旁,车子驶过,车上后座之人淡淡扫过来,只一个恍惚间,秋语已觉那人深眸锐利如鹰,只叫人不敢直视。 袁世泽犹自担忧,回身却见她已侧首打量自己全身,道“这是个什么装束?” 他闻言垂首,知自己一身笔挺中山装却搭了个高顶礼帽,着实有些不伦不类,挠挠头便说“今日府上摆了宴席,来得都是些生意上往来、不搭趣的人,我委实觉得无趣,幸好有哥哥作陪,爹爹忙着招待客人,也无暇理会我,我换了件便衣便逃出来了,谁知帽子忘摘了。” 秋语素知他是个粗心大意的性子,便取笑道“你就这样逃出来,小心回去没法和你爹爹交代。” 袁世泽不以为然:“那有什么?”于是又兴致勃勃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的东西包管你没吃过。” 她原想拒绝,但又一想房中的不速之客,便与他去了。 袁世泽先带她去老城厢买了梨糖糕和五香豆,然后又来到方浜中路拐进了一道弹街弄堂,绕了几条道在一家挂着幡布的小农家院停了下来,秋语瞧那农家院的里面十分像北平胡同里四合院的布局,不由得稀奇。 (秋日私语)(3) 却听几声轻咳,曼秋华不知何时已经出来,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凤眼斜睨,倒是透着几许笑意,“瞧什么呢?” 冯东梁把手一负,讪讪走过来坐下,道“瞧你这大小姐要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曼秋华却是一啐,顺手将团扇扔过去,却被冯东梁顺势接在怀里。 “你在打的什么主意,还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可告诉你,我妹妹是正经女子,你少琢磨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冯东梁嗅一嗅团扇上的胭脂香,嘿嘿一笑“看你说的,有了你我还想旁人做什么?”他见曼秋华犹自盯着指尖寇甲,便拉着她的手,连带着将她整个人都扯到怀里。 曼秋语从背包里拿出了课本,却怎样都温习不进去,正觉心乱之际,忽听窗下有隐约的口哨声。 她心念一动,起身来到窗前,果然看到围墙外面那颗槐树下,袁世泽正立在那里,拿着菩提叶吹哨声。 她扑哧一笑,打开了窗子,半倚窗栏大声道“干什么?” 袁世泽一手向她挥舞着“快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她合上窗子,顺手拿了一条素色围巾便出了门,下楼梯时听见几声娇嗔嫣笑声,只见曼秋华斜倚半卧在冯东梁的怀里,穿玻璃丝袜的腿便从旗袍高叉处隐隐透出来,她不愿多看,就要匆匆下去。 “站住――” 回头却见曼秋华盯着自己,“才回来这又是要上哪去?” 倒是冯东梁殷情起身,笑说“二小姐这是要去哪,我车就停在外面,刚好送送二小姐。” 曼秋华杏眼一睨,冷笑道“呦,你这就走?” 冯东梁最迷她这冷而媚的神气,一时心头酥软,道“哪能阿。这不是瞧二小姐走路累么。” 曼秋华瞪着他“她累不累碍你什么事?少无事献殷勤。”又对秋语说“你出去便罢,若是晚上再不回来,以后也就不用回来。” 秋语巴不得她松口,忙匆匆应一声便下楼去。 刚出铁栅栏,就见袁世泽在路的那一端极傻气的朝自己挥舞手臂。 她正迈步朝这边走。一辆轿车便飞驰而来。夹带着刺耳的喇叭声,几乎是从她的鼻尖擦过,围巾被呼啸的风扬起。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袁世泽忙跑过来扶起她,轿车也急急刹住,从驾驶位上下来一个司机模样的人。 那人匆忙询问秋语的情况,她被吓得征住,只觉那一刻心跳几乎都要停止,只是一味摇头。 倒是袁世泽颇有几分想要理论的架势,秋语见那司机连连道歉,礼节周道,便也不想闹大。于是说“不碍事,也是我走得急了。” 那司机见秋语确实无恙,致歉过后便上了车。 袁世泽扶秋语退过一旁,车子驶过,车上后座之人淡淡扫过来,只一个恍惚间。秋语已觉那人深眸锐利如鹰,只叫人不敢直视。 袁世泽犹自担忧,回身却见她已侧首打量自己全身,道“这是个什么装束?” 他闻言垂首,知自己一身笔挺中山装却搭了个高顶礼帽。着实有些不伦不类,挠挠头便说“今日府上摆了宴席,来得都是些生意上往来、不搭趣的人,我委实觉得无趣,幸好有哥哥作陪,爹爹忙着招待客人,也无暇理会我,我换了件便衣便逃出来了,谁知帽子忘摘了。” 秋语素知他是个粗心大意的性子,便取笑道“你就这样逃出来,小心回去没法和你爹爹交代。” 袁世泽不以为然:“那有什么?”于是又兴致勃勃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的东西包管你没吃过。” 她原想拒绝,但又一想房中的不速之客,便与他去了。 袁世泽先带她去老城厢买了梨糖糕和五香豆,然后又来到方浜中路拐进了一道弹街弄堂,绕了几条道在一家挂着幡布的小农家院停了下来,秋语瞧那农家院的里面十分像北平胡同里四合院的布局,不由得稀奇。……………………………… 袁世泽带她入了坐,点了几道京样点心,便道“这家店的老板原是北平人,义和团起事那年时逃过来,我听你说你家里有北平人,你尝尝,这里的熏鱼儿和桂花棋子做得极正宗。” 秋语本不喜欢桂花棋子的甜,见着他说得津津乐道,也不好拂了意,便吃了几块,却觉口中甜腻,正想喝几口酸梅汤,就瞧袁世泽慌慌张张低下头,直要探到盘里去。 她正待不解,却见他不停朝自己做手势,门外好似有汽车停下的声音,不一会就有一人走进来,那人年岁不大,长得眉清目秀,他朝店里张望几下,就看见低着头袁世泽。 那人走过来,一拍他的肩便道“少爷,还是别藏了。”袁世泽暗暗叫苦,抬头强自支起笑来,说“阿福,你怎么来了?”于是给秋语介绍“这是府上的阿福。” 秋语微笑点了点头,阿福恭敬的弯了弯腰叫了声“曼小姐,”然后又说“今日原是府上老爷的寿辰,曼小姐即是少爷的同学,不如一起来府上。” 秋语正要推辞,袁世泽便笑着说“这主意好,秋语正好与我搭个伴。” 他这话说得秋语啼笑皆非,只朝他眨眨眼,悄声道“你父亲的寿辰,我两手空空怎么能去。” 世泽只道“那有什么,心诚便好,礼物那些劳什子都是虚的。”于是便不由得她分辨,径自将她催上了汽车。 车子在袁府停了下来,过了影壁墙,袁府正是宾客络绎不绝之时。秋语知道袁世泽出身簪缨望族的旧式人家,家族企业在上海也算叫的出名声,来往宾客不是名商富甲,便是政界名流,自然都是些响当当的人物。 她正觉拘束,袁世泽与里面人打过招呼,便将她带到后院一幢西式小楼里,上了二楼袁世泽请她坐在沙发上,又唤了佣人端上咖啡,自己便去了另一间屋子换衣服。 秋语同那佣人道了谢,便捧起咖啡打量四周。 外面正是岁暮天寒之际,厅里地龙却烘得屋内极暖,秋语觉得整个人有些闷热,便起身解下羊绒围巾挂到了墙角一支衣架上,哪料围巾刚挨上,整个衣架便摇摇晃晃朝秋语倒过来,她一惊忙伸手要扶,却不妨那衣架的重量极大,她竟然扶不起来。 秋语正要唤人来,却听身后有脚步声,很快便有人在自己身后扶起了衣架子。 那人的手臂从她的肩旁伸去,秋语方要道谢,刚一转首,耳垂便触到他的手背,凉凉的一下,好似夏夜被风拂过的印迹。 这姿势实在暧昧,那人急忙收回手臂,正对上秋语赧红的脸颊,两人都仿佛十分窘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终是那人开了口“你就是世泽的女同学?” 秋语嗯了一声,却不好意思抬眼,伸手掠起鬓边碎发,耳垂染上了烟霞一般的色泽,连带着修长如玉的脖颈都是一片粉红。 他笑了笑,伸手过来“我是世泽的大哥,以前听令弟提到过曼小姐,不想到本人比照片上更漂亮。” 总是不好意思,碍于礼节,秋语也将手伸过去,轻握了握,这时她才抬起头来看他,与世泽俱是一样的清俊眉眼,只是眼角眉梢处更添了几分沉稳干练。 她微笑着说“我也听世泽提到过你,好像是在美利坚留学?” 袁世昌点了点头,笑意温和“是的,曼小姐请随意坐。” 秋语这才与他一同坐在相对的两张沙发上,袁世昌唤佣人替她又上了块鲜奶芝士蛋糕,“曼小姐是学什么专业?” 秋语道“国文。” “哦?”他喝了一口咖啡,道“以后是想当教师?” “其实不是的,”她笑得腼腆“专业是妈妈选得,我本身是想学骑射。” 袁世昌饶有兴趣的问“怎么会喜欢这个专业,曼小姐看起来是温和的性子。” 秋语放下手中咖啡杯,她原是坐在阳光折射处,这一抬腕间,暖阳映衬雪白手臂,倒让世昌徒然想起“皓腕凝霜雪”之句。 他习惯性的拿起桌上奶杯,却不妨她也伸手来拿,一时间,两只手触碰在一起,世昌只觉她的手冰冰凉凉好似一块没有温度的软玉,“怎么,曼小姐很冷?” “没有没有”秋语尴尬的收回手,“我向来是这样。” 她答得极快,仿佛好像在掩饰什么一般,倒惹得一时缄默无语。她见他眼中笑意清润温和,愈发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想必一定红如云霞。 “秋雨你瞧这是什么”恰在此时,袁世泽从房间出来,他抬眼见世昌与秋语坐在两侧沙发,便笑道“大哥你来了,这就是我与你提起过的秋语。” 袁世昌颔首一笑,道“我与曼小姐已经认识了,人如其名。” 世泽进前,毫不避讳得坐在秋语身边,哈哈笑道“大哥好眼光。” 秋语听着他们这样拿自己打趣,愈发不自在。 袁世昌望了望秋语,然后意味深长得看过世泽手中的盒子,起身淡笑说“你们先聊。”然后带门离去。 待世昌走远,世泽将手中的盒子递给秋语,意兴盎然道“送你的,猜猜是什么?” (血域撩人)(1) 序。 暗黄色的灯光洒向厅内,曼筱筱点燃一只香烟,倚在猩红鹅绒沙发上。改良版绛红牡丹旗袍勾勒出凹凸曲线,双腿交叠轻轻晃动着,从旗袍的开叉口,雪色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 她睨着沙发对面秃头发福的中年男子,描绘精致的杏眼微扬,端的是风情万种,美艳不可方物。 中年男人被这媚态迷得神魂颠倒,色迷迷的盯着她玲珑的身姿,一双小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兽欲。 曼筱筱伸手向他一勾,丹色寇甲在半空中划出挑逗的弧度,男子登时心猿意马,肥胖的身子朝她扑上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纷沓而来的脚步声,雕花对迎门砰的一声被重重踹开。 伴着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吼 “――曼筱筱。” 从门外涌进的士兵飞快将整间大厅包围,“乒乒”几声,上膛的机枪立刻对准中间的一男一女,黑压压的机枪口在幽暗的灯光下泛着阴冷的光泽。 为首的男子一身笔挺的藏青戎装,轩昂的身型慢慢靠近,他紧紧盯着倚在沙发上香肩半露的曼筱筱,锋廷的眉眼中是萧肃杀机。 中年男人被这肃然的气氛吓得瘫跪在地,匍匐着连连向靠近的男子叩首求饶“元帅,您饶了我罢,我发誓,我保证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 “砰”的一声,子弹穿入他的胸膛,口中还没说完的话被流出的鲜血堵住,他捂着伤口怔怔望着冒热气的枪口,最终倒下,鲜血染了一地。 穆沛戎移开枪口,缓缓对准倚在沙发上的曼筱筱。 “怎么,穆司令知道我今日开张,所以特来捧场?”她将褪至一半的旗袍徐徐扣上。慢慢朝穆沛戎走来,纤细的腰肢随着高跟鞋的响声扭得妖娆妩媚,她靠近穆沛戎,笑的摄人心魄“只是这阵势,未满也太隆重了。” 穆沛戎霍得收回枪。劈手一掌掴在她脸上。“贱人。” 这一掌几乎要将曼筱筱掴得摔倒在地,她擦去嘴角流出的鲜血,笑得依然妩媚动人“司令若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恕我不能奉陪了”她拎起桌上的小银包,语气轻佻“百乐门的张老板还等着筱筱去捧场呢,” “告辞”曼筱筱抬眸轻飘飘望一眼他,向敞开的对迎门走去。 “你敢?” 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两个字,腰上蓦然被揽住,那手臂的力量大得几乎要将她纤柔的腰肢折断。 “你们都出去” 穆沛戎将她腾空抱起,大步朝里室走去。 “是”包围的士兵靴跟一扣抬手敬礼,然后退出去,带上了对映门。 曼筱筱的笑容终于荡然无存。挣扎乱踢着“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干什么?” 穆沛戎将她重重抛在床上。随着席梦思的弹力,曼筱筱只觉身子快要散架一般。 “不是要我捧场吗?” 深邃的眼散着如鹰枭般森冷与残酷,穆沛戎脱下上身军装,健硕欣长的身子向她压下。浓烈的男性气息洒在她修长如玉的脖颈间“既然缺男人,我就成全你” “你放开我。你放开”曼筱筱恨恨盯着他,死命得挣扎。整齐的发髻变得凌乱不堪,青丝懵乱间,愈发衬得她得肤若凝脂与纤削单薄。 穆沛戎勾起她玲珑下颌,冷冷笑着。讥诮道“怎么,刚才还像个发情的荡妇,现在装什么正经?” 曼筱筱一扭头,摔开他的钳制,鲜红欲滴的樱唇忽而一笑,“我是要男人,什么男人都可以,就是你穆沛戎不行”她回望他,笑得轻佻而挑衅,“因为,你让我恶心。” 穆沛戎的眼眸霍然缩紧,脸色一点一点森冷沉下。他蓦然低头咬上她的红唇,硬硬的胡渣刺的她生疼,急躁而炙热的吻纠缠着她的唇瓣,狂暴的如同一阵龙卷风,似乎要将她吞噬不剩。 曼筱筱紧闭着唇,猛烈的挣扎,不让他有任何攻取机会。 穆沛戎恼怒她的反抗,反手一撕,扯开她的旗袍连带粉色肚兜,粉嫩坚挺的饱满赤裸裸得展露在他眼前,穆沛戎伸手抚上她的饱满,带着薄茧的掌心摩挲着乳尖的粉嫩带起曼筱筱一阵异样的轻颤,他的手忽而收紧,指尖揉捏蓓蕾。 “啊” 随着一声呻吟,穆沛戎立刻探进她口中,疯狂的纠缠掠夺,浅浅的血丝滴落至床缎。 随着挣扎,曼筱筱的手触到他腰上冰凉的物体,她心中一亮,飞快的扣动皮革掏出枪。快要成功时,一只大手忽然抚了上来,反手一扣轻松缴去她手里的枪,穆沛戎放开她的唇,缓缓抬起头来,幽深眸中的炙热被清明雪亮替代,他望着她殷红的唇瓣,扬嘴一勾,靠在她的耳畔轻咬吮吸“想杀我,你还不够格。” 他的话像一把钝锐的锤子,敲打着曼筱筱心底的不甘与屈辱,她本顾盼生辉的大眼慢慢黯淡,脸上浮上一层仓皇与酸楚,“为什么不放了我,一定要这么互相折磨吗?” “放了你?”穆沛戎霍然抬头,看着她苍白而空洞的眸子,蓦然就想起那句哀莫大于心死。他的心登然一紧。恶狠狠的捏住她的下颌“你休想,曼筱筱,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你休想我放了你。” 他垂首狠狠咬上她粉嫩坚挺的乳尖,一声锦裂声,穆沛戎顶开她紧闭的双腿,猛然挺腰,腿间的炙热坚硬贯穿她干涩的身子,狠狠穿透那层薄薄的膜。 汗水和血丝滴落在床缎上,蔓成诡异的画符。 曼筱筱屈辱的闭眼死死咬紧唇瓣,任他猛烈的在她体内奔腾冲撞。 泪顺着眼角蔓下,他的话响在耳边,像是一场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的噩梦。 曼筱筱,你听好了,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 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用你的腿紧紧夹出我穆沛戎的种。 …… 第一章初识 已是深夜时分,如墨夜色涤清白日的喧嚣噪杂,立在路边鳞次栉比的英式建筑群在银白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百里肆中只余寂静。 画廊的尽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三个学生模样的女子结伴而来,俱是一色的蓝褂黑裙打扮,宽袖窄腰的蓝褂子勾出女儿家纤细的腰肢,脚蹬黑色小圆头皮鞋。两条黑亮的辫子晃荡在肩旁,衬出一脸的朝气蓬勃。浅蓝小立领的右下角各是别着一只闪闪发亮的校徽,上面用楷体标着女学生的姓名,这是仁德女校独有的标志。 “唉,今日瞧那葛大爷葛大妈的相依扶持,我怎么倒觉得书本上说的“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一个女子两手勾起肩旁的辫尾,放在指尖缠绕着,扭头对一旁齐耳短发的女子说“你瞧瞧,葛大爷葛大妈不懂那风花雪夜和什么海誓山盟,也不照样在一起过了几十年?反而倒是那些歌咏不断的才子佳人总也在不了一起,就譬如崔莺莺与张生,梁山伯和祝英台。” 短发女生拍手笑道“哎呀,咱们往日总会悲春伤秋的才女盈盈,今个总算是眼儿放亮了,知道那戏文书本里的爱呀情的当不了真儿。” 钱盈盈用胳肘顶了顶她“瞧你说的,我又不是那林黛玉,干什么悲春伤秋” 短发女生道“怎么没有,你问问筱筱,看我说的对不对”她碰了碰一边静默浅笑的女子“筱筱,你说我错说了没有?” 那女子微微一笑,嘴边露出两只小而深的梨涡。一水儿黑亮的发丝顺着步子摇晃,衬得巴掌大的鹅蛋脸愈发白皙,浓密的睫毛微翘仿佛翩然飞舞的蝴蝶,她道“才女便应当多愁善感,这也无错,只是若说盈盈像林黛玉,我就第一个不赞同了,你瞧盈盈伶牙俐齿的模样,就是王熙凤也比不过。” 她话音一落,短发女子就捂着嘴小声笑。钱莹莹眨着眼半天才反应过来,“筱筱,你怎么也跟着取笑我,你都被她带坏了” 三个女儿家这般笑语晏晏走到了路口,正要分手告别时,身后忽而响起了噪杂的呵斥声和脚步声,隐隐还夹杂着吹哨声。 钱莹莹脸色一变,当即道“肯定又是那青龙帮的人出来作祟了,咱们赶紧走,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短发女子也加紧步子附和道“对对对,这一阵总也不太平,还是谨慎些为妙” 曼筱筱听见那吹哨声,心里想必是宪兵队的人,她犹豫了一会,说“你们先回家,我有个东西落下了,我回去找找” “哎哎!”钱莹莹连忙拉住她“什么东西,明个找不行?都这么晚了还是先回家吧” 曼筱筱摇摇头“挺重要的,”她扫落钱莹莹的手“你们回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钱莹莹瞧说不了她,只得和短发女子走了。 曼筱筱循着噪杂的声音走去,刚转了一个巷口,就瞧四个宪兵在那里站着,手中的电筒对着前面一个人一个劲的照,还有两个宪兵对着那人拳打脚踢,口里还不停咒骂着。地上满是红红的血迹。 曼筱筱借着灯光瞧出那个被打的人是个男子,好像年岁不是很大,模样已是瞧不出来了,青一块紫一块连带着鲜红看起来格外骇人。 (血域撩人)(2) “唉,今日瞧那葛大爷葛大妈的相依扶持,我怎么倒觉得书本上说的“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一个女子两手勾起肩旁的辫尾,放在指尖缠绕着,扭头对一旁齐耳短发的女子说“你瞧瞧,葛大爷葛大妈不懂那风花雪夜和什么海誓山盟,也不照样在一起过了几十年?反而倒是那些歌咏不断的才子佳人总也在不了一起,就譬如崔莺莺与张生,梁山伯和祝英台。” 短发女生拍手笑道“哎呀,咱们往日总会悲春伤秋的才女盈盈,今个总算是眼儿放亮了,知道那戏文书本里的爱呀情的当不了真儿。” 钱盈盈用胳肘顶了顶她“瞧你说的,我又不是那林黛玉,干什么悲春伤秋” 短发女生道“怎么没有,你问问筱筱,看我说的对不对”她碰了碰一边静默浅笑的女子“筱筱,你说我错说了没有?” 那女子微微一笑,嘴边露出两只小而深的梨涡。一水儿黑亮的发丝顺着步子摇晃,衬得巴掌大的鹅蛋脸愈发白皙,浓密的睫毛微翘仿佛翩然飞舞的蝴蝶,她道“才女便应当多愁善感,这也无错,只是若说盈盈像林黛玉,我就第一个不赞同了,你瞧盈盈伶牙俐齿的模样,就是王熙凤也比不过。” 她话音一落,短发女子就捂着嘴小声笑。钱莹莹眨着眼半天才反应过来,“筱筱,你怎么也跟着取笑我,你都被她带坏了” 三个女儿家这般笑语晏晏走到了路口,正要分手告别时,身后忽而响起了噪杂的呵斥声和脚步声,隐隐还夹杂着吹哨声。 钱莹莹脸色一变,当即道“肯定又是那青龙帮的人出来作祟了,咱们赶紧走,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短发女子也加紧步子附和道“对对对。这一阵总也不太平,还是谨慎些为妙” 曼筱筱听见那吹哨声,心里想必是宪兵队的人,她犹豫了一会,说“你们先回家。我有个东西落下了。我回去找找” “哎哎!”钱莹莹连忙拉住她“什么东西,明个找不行?都这么晚了还是先回家吧” 曼筱筱摇摇头“挺重要的,”她扫落钱莹莹的手“你们回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钱莹莹瞧说不了她,只得和短发女子走了。 曼筱筱循着噪杂的声音走去,刚转了一个巷口,就瞧四个宪兵在那里站着,手中的电筒对着前面一个人一个劲的照,还有两个宪兵对着那人拳打脚踢,口里还不停咒骂着。地上满是红红的血迹。 曼筱筱借着灯光瞧出那个被打的人是个男子,好像年岁不是很大。模样已是瞧不出来了,青一块紫一块连带着鲜红看起来格外骇人。 这样下去非打出人命不可,她高声一喝“住手?――” 打人的宪兵没有停下,倒是前头立着的宪兵们回头瞧她,手电筒的光一下子又齐齐朝她涌来。 她被这炽白的光刺得睁不开眼,抬手挡光。眯着眼道“你们怎么还不停手?” 那些宪兵见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都笑的有些淫秽,其中一个破锣嗓子道“这是上面的事,姑娘最好不要插手,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旁边一个宪兵打量着曼筱筱妙曼的身段。手里的电筒故意扫在她饱满的胸前,不怀好意道“怎么,姑娘还不走?是想留下来陪咱们哥几个乐呵乐呵?” 其他几个宪兵都笑起来,粗鲁猥琐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慎人。 若是旁的女子,此时莫说再管,只怕早是仓皇而逃。谁知曼筱筱非但没有退却,更是往前走了几步,直直立定在其中一个宪兵面前“你让不让他们住手?” 那宪兵诧异于她的大胆,正欲咒骂几句,待看清曼筱筱的长相,到口的脏话硬生生吞进了肚里。 旁边的宪兵正觉得奇怪,那个方才口出淫秽的宪兵竟直挺挺跪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一阵求饶“小的该死,小的不知是大小姐,冒犯了大小姐小的罪该万死” 其余宪兵听到了大小姐这三个字,活像是见了阎王爷,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模样,现在恨不得泪流满面,连忙站直身子靴跟一扣,敬礼道“大…大小姐” 曼筱筱也不理那跪着的宪兵,冷声道“让他们停手” 那宪兵连忙回头,“住手住手都住手,没听见大小姐发话了。” 那两个宪兵连忙住手,被打的人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就连喘息声也变得气若游丝,鲜血染红了凌乱的衣襟,依稀还看得出是个坎肩短褂的打扮。 一个好好的人被打成这样,曼筱筱不禁有些忿忿“他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打他?” 那几个宪兵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一个人小声道“大小姐,这…这是上面的命令,小的们是按指示做事,实在是不能泄漏…” 曼筱筱知道华南法令的严明,不想费口舌也懒得难为他们,看着两个宪兵说“你,和你,去找辆车子过来” 宪兵忙不迭的点头应承。 等到找来一辆骡子车,其中一个宪兵小心翼翼道“大小姐,这个点实在是找不到别的车了…” 曼筱筱“嗯”了一声,对着一边的宪兵道“把那个人抬上车” “不行,大小姐,这是上面的命令,您…您不能为难小的们啊…” 她冷冷扫过去“让开” 那个宪兵还是挡在前面,脸色苦的仿佛带走男子就是要了他的命,他讪讪道“大小姐,要不…” 曼筱筱道“有什么差错我担着,你让不让开”她望着那个宪兵,嘴角沉下“你若再不让开,今夜的事我非要告诉高铭启。” 她话一毕,宪兵们谁也不敢再拦,老老实实将人抬进了骡车内,几个站成一排恭送着骡车离开。 方才那个宪兵苦着脸,唏嘘道“这下可全完了,这可是上面的命令,大小姐一句话就把人劫走了,咱们可怎么交代。” 另一个宪兵倒是一副悠闲自若的表情,斜他一眼“你小子这点出息,有了事自然是大小姐担着,再不济还有高副官呢,轮得到咱们哥几个当替死鬼吗?你怕什么。” 那宪兵一听这话咧嘴一笑,拔下帽子一拍脑门,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高副官可是对大小姐金贵的很呢。 帘外的骡夫问“姑娘,咱们是往那条道上走?” 曼筱筱道“劳驾您,可知道哪家医馆还开门招待?” 骡夫沉吟了一会儿,道“哎呦,这个时辰肯定是没有了,姑娘,你要不再想个别的地儿,不然小的没法拉您” 曼筱筱掀开帘子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思忖半晌,说“那劳驾您拉到城郊柳公馆。” 那人躺在车内的横榻上,曼筱筱只得坐在对面窄窄的一边。借着透进来的银色月光打量他,这样离得近了才能看清,剑眉星目,薄唇紧抿,笔挺的鼻峰如松逶迤,倒是个十分俊逸的男子。 再瞧他身上,衣衫已是破烂肮脏,身体也是皮开肉绽,曼筱筱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早听说宪兵队的士兵比不得华南正经的中央军,那些人充其量就是披着军装的土匪,背着政府军统,烧杀掠夺,简直是无恶不作。曼筱筱原只是听说,今日一瞧下得这样狠手,可见那宪兵的品行也好不到哪去。 倒是这人,受了这样重的伤,硬是挺着一声都没吭。不禁让曼筱筱有些钦佩。 他的额上应受了重击,浓稠的血液沿着发际间涔涔而下,染红了额前流向眉毛,曼筱筱抽出自己的手帕忙擦去那块血迹,许是生疏,手腕的力量有些重了。那人“哧咛”一声,眉头皱起,曼筱筱以为他醒了慌忙想收回手,谁想却被他蓦然抓住。 她更是慌乱,情急之下抽回了手,那条帕子却留在了他的手心。 但见那人紧皱着眉峰,脸上尽是仓皇之色,手向前伸着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口中喃喃着什么。 曼筱筱安下了心,晓得他只是呓语。却又见他脸上的仓皇神色,仿佛就像遗失了什么永远也找不回来的凄然无望。惹得她看在眼里也觉酸楚,曼筱筱不禁心中恻隐,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好错开眼眸望向窗外。 到了城南的柳公馆,守在门外的小厮一瞧是曼筱筱,立刻开了黑色雕花大铁门放骡车进去。 曼筱筱掏出碎银递给骡夫,又让骡夫去帮忙叩门叫几个下人来抬车里的人。 立时来了几个下人,两人抬了身子,两人抬了脚,曼筱筱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提醒“轻巧些,他受了伤。” 进了楠木浮雕的对迎门,却见中央鹅羽棕绒沙发上,一个妙曼女子正俏生生坐在那里,身着红色的真丝睡衣,腰带松松系在腰间,露出一截蜜色的玉脖,微卷的短发脱出一张妩媚慵懒的俏脸,她睨着进门的曼筱筱,再瞧身后下人抬进来的男子,秀眉微扬“我的大小姐,这又是唱得哪出?” 曼筱筱朝她双手合实,“芊芊,我只能拜托你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柳芊芊却不理她的故作可怜,只适闲地盯着自己的寇甲,悠然道“我能帮你什么,你曼大小姐都没法子的事,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哪里有那么大的神通。” (3) 她话一毕,宪兵们谁也不敢再拦,老老实实将人抬进了骡车内,几个站成一排恭送着骡车离开。 方才那个宪兵苦着脸,唏嘘道“这下可全完了,这可是上面的命令,大小姐一句话就把人劫走了,咱们可怎么交代。” 另一个宪兵倒是一副悠闲自若的表情,斜他一眼“你小子这点出息,有了事自然是大小姐担着,再不济还有高副官呢,轮得到咱们哥几个当替死鬼吗?你怕什么。” 那宪兵一听这话咧嘴一笑,拔下帽子一拍脑门,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高副官可是对大小姐金贵的很呢。 帘外的骡夫问“姑娘,咱们是往那条道上走?” 曼筱筱道“劳驾您,可知道哪家医馆还开门招待?” 骡夫沉吟了一会儿,道“哎呦,这个时辰肯定是没有了,姑娘,你要不再想个别的地儿,不然小的没法拉您” 曼筱筱掀开帘子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思忖半晌,说“那劳驾您拉到城郊柳公馆。” 那人躺在车内的横榻上,曼筱筱只得坐在对面窄窄的一边。借着透进来的银色月光打量他,这样离得近了才能看清,剑眉星目,薄唇紧抿,笔挺的鼻峰如松逶迤,倒是个十分俊逸的男子。 再瞧他身上,衣衫已是破烂肮脏,身体也是皮开肉绽,曼筱筱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早听说宪兵队的士兵比不得华南正经的中央军,那些人充其量就是披着军装的土匪,背着政府军统,烧杀掠夺,简直是无恶不作。曼筱筱原只是听说,今日一瞧下得这样狠手,可见那宪兵的品行也好不到哪去。 倒是这人,受了这样重的伤,硬是挺着一声都没吭。不禁让曼筱筱有些钦佩。 他的额上应受了重击。浓稠的血液沿着发际间涔涔而下,染红了额前流向眉毛,曼筱筱抽出自己的手帕忙擦去那块血迹,许是生疏,手腕的力量有些重了。那人“哧咛”一声,眉头皱起,曼筱筱以为他醒了慌忙想收回手。谁想却被他蓦然抓住。 她更是慌乱,情急之下抽回了手。那条帕子却留在了他的手心。 但见那人紧皱着眉峰,脸上尽是仓皇之色,手向前伸着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口中喃喃着什么。 曼筱筱安下了心,晓得他只是呓语。却又见他脸上的仓皇神色,仿佛就像遗失了什么永远也找不回来的凄然无望。惹得她看在眼里也觉酸楚,曼筱筱不禁心中恻隐,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好错开眼眸望向窗外。 到了城南的柳公馆。守在门外的小厮一瞧是曼筱筱,立刻开了黑色雕花大铁门放骡车进去。 曼筱筱掏出碎银递给骡夫,又让骡夫去帮忙叩门叫几个下人来抬车里的人。 立时来了几个下人,两人抬了身子,两人抬了脚。曼筱筱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提醒“轻巧些,他受了伤。” 进了楠木浮雕的对迎门,却见中央鹅羽棕绒沙发上,一个妙曼女子正俏生生坐在那里,身着红色的真丝睡衣,腰带松松系在腰间,露出一截蜜色的玉脖,微卷的短发脱出一张妩媚慵懒的俏脸,她睨着进门的曼筱筱,再瞧身后下人抬进来的男子,秀眉微扬“我的大小姐,这又是唱得哪出?” 曼筱筱朝她双手合实,“芊芊,我只能拜托你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柳芊芊却不理她的故作可怜,只适闲地盯着自己的寇甲,悠然道“我能帮你什么,你曼大小姐都没法子的事,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哪里有那么大的神通。” “你不帮也要帮,这也是条人命,总不能扔在外面不管不顾罢,现在他若断气了也是在柳公馆,你可摘不掉。” 柳芊芊失笑道“我的小祖宗,总司令的千金大小姐竟是这等不讲理的女蛮人,就是要帮,也得告诉我他是谁吧?” 柳芊芊妙目一转,揶揄道“若是你新瞧上的倌子,让我替你藏着,那高铭启知道不得杀了我。” 曼筱筱瞪她“胡说什么,这都危在旦夕了,你还有心思开我的玩笑。” 柳芊芊见她面无笑意,便正色吩咐道“去,抬到两楼的客房吧。” 曼筱筱却抢先道“我记得后院还有一所闲置的小院…” 柳芊芊凤眼一侧,睨着曼筱筱“你曼大小姐还真吃定我?”停了一会,她道“好吧,就依了你这祖宗” 将人安置妥当,柳芊芊道“大小姐,你先回去,再晚些总司令非得派人来掀我的房顶” 曼筱筱“扑哧”一笑“哪里那么严重”顿一下,她又说“那明儿我再来瞧他” 柳芊芊派了冯司机送她,汽车使到曼府大门外,几个岗哨的士兵把枪一侧,齐刷刷敬礼“大小姐。” 曼筱筱微一昂下颌,正要进府,迎出来的婢女珠儿低声道“小姐,高副官正在偏厅候着小姐呢。” 曼筱筱秀眉一蹙“他怎么来了,父亲呢?” 珠儿道“司令已在三姨太的房里休息了。” 曼筱筱颔首“行了,我知道了”她瞧瞧自己身上,蓝衫上沾染了方才那人的血迹,好像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样子必是十分狼狈,她对珠儿说“你去让高铭启先回去,就说我累了先歇下了。若是有事,明天再说。” 打发走了珠儿,曼筱筱脚步不停,一路至影壁墙抄画廊小路直直进了自己的闺房。 开了床头小灯,她褪下脏衣进了浴室。白瓷浴缸已然放好了热水,水汽酝酿,不烫不凉正是刚好。 曼筱筱泡了个遍体通透,用浴巾擦了身子,套上粉色真丝睡袍。浴室的镜子满是雾气,被她一哈,半块镜子映出一张粉嫩氤氲的小脸,她取下架子上的法国香水,给腕子和耳垂边轻轻喷了点,这法子是和柳芊芊学的,她留学美利坚时,学到洋人不少的新鲜玩意儿,是现下最时髦的新派摩登女郎。 取了毛巾擦着头发,曼筱筱刚出浴室就见一个修长的军装身影站在门前,高铭启等到脚步声,抬眼看去,却见她只一身淡色睡袍,半截白皙纤细的小腿裸露在外,挖成鸡心的领子,衬出一段雪白如玉的粉颈,她原就十分白,如今在暗色灯下一照,愈发显得肤若凝脂,无暇如象牙一般。她的脸颊带着浅浅的粉色,黑亮的杏眼里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汽,发丝滴着水珠,落在胸前,水渍将小小一块衣襟变的透明。露出少女娇美的轮廓。 高铭启忙乱错开眼眸,低低开口“为什么不见我?” 曼筱筱将毛巾一甩,径自坐在蕾丝大床上,也不看他,手指绕着发尾,漫不经心道“不是让你回去吗,这么晚了,高副官随便进出女子的闺房,怕是不妥吧。” 高铭启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一怔继而道“怎么了?谁惹恼了你” “我只管气自己,与你什么干系?”曼筱筱嘴角翘起,小小的唇瓣划出圆润的弧度,看上去鲜红欲滴,饱满而娇艳。不知怎的,一想起那人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和宪兵队狼藉的名声,曼筱筱就觉一肚子闷气,她也知道不该与高铭启撒,虽然说宪兵队已经列入华南的编程,到底还是归政府调配,不归高铭启管,自己这火对高铭启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她走到梳妆镜前,从镜子里看他,见他神色略有倦色,眼下也是一片黑青。不由缓和了声“没人惹我,就是倦了,你先回去。” 高铭启看着她姣好的身姿,薄薄的睡衣根本挡不住里面的春色,反而更是添了几许欲遮欲掩的妙曼。他极力克制,才终于没上前去将那不盈一握的细腰拦在怀里,他深吸了口气,终是忍不住问“那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曼筱筱拿起梳子懒懒得梳着发丝“老师派了我们几个去做义工,有些事耽搁了,便回来的晚。” 高铭启闷闷答了声“哦。你一个姑娘家以后再有这样得事,至少要有人跟在身边,司令和我总是担心得。” 曼筱筱听得不耐“知道了,金陵哪个角落不是你和父亲的兵,我总不是犯人吧,”她起身将他推出门外“我要休息了,你赶紧回去。” 高铭启只得将余下的话吞进肚里,苦笑看她关上房门,立了许久终于离开。 第二日,晨光正好,初春的暖阳带着几缕清风徐徐透过百叶窗吹动房间的幔帘,带来露台上盛开的紫玉兰浓郁香气。就听一阵叮叮当当的脚步声朝这边来,过了一会珠儿从门外探出个脑袋,小声问“小姐,醒了没?” 曼筱筱睡眼惺忪地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英式雕花“早被你那么大动静吵醒了” 珠儿侧身顶开房门,手中的托盘放着一个顶漂亮的糖果盒,笑道“小姐这里有新鲜出炉的芝麻花糖,你吃不吃?” “是苏记的吗?” “当然了” 曼筱筱翻身下床赤着脚就跑了过来,拿了一个芝麻糖咔嚓咬了一口,问“你从哪来的?” (4) 曼筱筱颔首“行了,我知道了”她瞧瞧自己身上,蓝衫上沾染了方才那人的血迹,好像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样子必是十分狼狈,她对珠儿说“你去让高铭启先回去,就说我累了先歇下了。若是有事,明天再说。” 打发走了珠儿,曼筱筱脚步不停,一路至影壁墙抄画廊小路直直进了自己的闺房。 开了床头小灯,她褪下脏衣进了浴室。白瓷浴缸已然放好了热水,水汽酝酿,不烫不凉正是刚好。 曼筱筱泡了个遍体通透,用浴巾擦了身子,套上粉色真丝睡袍。浴室的镜子满是雾气,被她一哈,半块镜子映出一张粉嫩氤氲的小脸,她取下架子上的法国香水,给腕子和耳垂边轻轻喷了点,这法子是和柳芊芊学的,她留学美利坚时,学到洋人不少的新鲜玩意儿,是现下最时髦的新派摩登女郎。 取了毛巾擦着头发,曼筱筱刚出浴室就见一个修长的军装身影站在门前,高铭启等到脚步声,抬眼看去,却见她只一身淡色睡袍,半截白皙纤细的小腿裸露在外,挖成鸡心的领子,衬出一段雪白如玉的粉颈,她原就十分白,如今在暗色灯下一照,愈发显得肤若凝脂,无暇如象牙一般。她的脸颊带着浅浅的粉色,黑亮的杏眼里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汽,发丝滴着水珠,落在胸前,水渍将小小一块衣襟变的透明。露出少女娇美的轮廓。 高铭启忙乱错开眼眸,低低开口“为什么不见我?” 曼筱筱将毛巾一甩,径自坐在蕾丝大床上,也不看他,手指绕着发尾,漫不经心道“不是让你回去吗,这么晚了,高副官随便进出女子的闺房,怕是不妥吧。” 高铭启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一怔继而道“怎么了?谁惹恼了你” “我只管气自己,与你什么干系?”曼筱筱嘴角翘起,小小的唇瓣划出圆润的弧度,看上去鲜红欲滴,饱满而娇艳。不知怎的,一想起那人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和宪兵队狼藉的名声,曼筱筱就觉一肚子闷气。她也知道不该与高铭启撒,虽然说宪兵队已经列入华南的编程。到底还是归政府调配,不归高铭启管,自己这火对高铭启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她走到梳妆镜前,从镜子里看他,见他神色略有倦色,眼下也是一片黑青。不由缓和了声“没人惹我,就是倦了,你先回去。” 高铭启看着她姣好的身姿,薄薄的睡衣根本挡不住里面的春色,反而更是添了几许欲遮欲掩的妙曼。他极力克制。才终于没上前去将那不盈一握的细腰拦在怀里,他深吸了口气,终是忍不住问“那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曼筱筱拿起梳子懒懒得梳着发丝“老师派了我们几个去做义工,有些事耽搁了。便回来的晚。” 高铭启闷闷答了声“哦。你一个姑娘家以后再有这样得事,至少要有人跟在身边,司令和我总是担心得。” 曼筱筱听得不耐“知道了,金陵哪个角落不是你和父亲的兵,我总不是犯人吧,”她起身将他推出门外“我要休息了,你赶紧回去。” 高铭启只得将余下的话吞进肚里,苦笑看她关上房门,立了许久终于离开。 第二日,晨光正好,初春的暖阳带着几缕清风徐徐透过百叶窗吹动房间的幔帘,带来露台上盛开的紫玉兰浓郁香气。就听一阵叮叮当当的脚步声朝这边来,过了一会珠儿从门外探出个脑袋,小声问“小姐,醒了没?” 曼筱筱睡眼惺忪地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英式雕花“早被你那么大动静吵醒了” 珠儿侧身顶开房门,手中的托盘放着一个顶漂亮的糖果盒,笑道“小姐这里有新鲜出炉的芝麻花糖,你吃不吃?” “是苏记的吗?” “当然了” 曼筱筱翻身下床赤着脚就跑了过来,拿了一个芝麻糖咔嚓咬了一口,问“你从哪来的?” 珠儿坐在一旁白色洋凳上,双手支着头“是高副官送来的,昨天他等你了好久,看你老不回来就把芝麻糖交给我了。”她凑到了曼筱筱耳边“小姐,我瞧高副官真是待你好,就为了小姐说想吃苏记的芝麻糖,他就专门去锦州给小姐带来。” 曼筱筱一边咬着芝麻糖,一边睨她,说“我又没说他对我不好” 珠儿道“那小姐你怎么老不待见他,你不知道昨夜他可担心了” “你这妮子,问那么多干什么,我什么时候不待见他了。”她忽的站起身,将嘴里的芝麻糖几口咽下,奔进了浴室,“哎呀,我怎么忘了” 珠儿道“小姐,今个不用上学。” 曼筱筱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我要去芊芊家,你快去把那件米色洋裙拿出来” “哦” 她换好了洋裙拎起手袋从画廊穿进内厅,只见曼崇年坐在中央的紫檀木沙发上正在看报,二姨太在餐桌旁吩咐着下人布早膳。 曼筱筱猫着腰,轻手轻脚的向门边走去。 沙发上传来一声“站住,去哪啊?” “啊,父亲早啊,”曼筱筱直起身来,手背在伸手转弄着,一双桃花般的美眸满是堆出来的笑意“芊芊今天约我去百货楼,说是花涧绣坊里新到了一批布子,都是苏绣的,顶好看。” “你昨晚去哪了?” 曼崇年端起骨瓷茶盏啜了一口,觑着她连八字胡都一板一眼,极是威严肃穆。 曼筱筱最怕父亲这个样子,扭着身子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昨天不是去城南做义工了吗,”她见父亲的表情微有放松,拽住了时机一溜烟奔出了门外,扬声道“我先走了,再晚来不及了,中午不用等我吃饭了。” 二姨太瞧着曼崇年被筱筱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笑着走过来,将牙签上插得梨块喂到他嘴边,“老爷,筱筱长大了,是该放松些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分寸的。” 曼崇年将梨块吃进口中,斜瞪着她“她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惯坏了,瞧瞧,现在都敢夜不归宿了。” 二姨太依上沙发头,道“哪里夜不归宿了,筱筱不是说了吗,去做义工了,快且要说宠着她,老爷可是第一个人啊。现在倒来怪我们不相干的。” 曼崇年最爱她这副且嗔且怒的模样,当下揽上她的肩头哈哈大笑。 曼筱筱快出府门时,却见一身紫红色旗袍的三姨太和贴身婢女闲闲漫步过来,雍容的步伐,仿佛波斯猫一样风情。这三姨太生得瓜子脸,杏目下一颗朱红的泪志别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妍态,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自打她进曼府起,深得总司令的宠爱。为人也随和,颇得下人们的拥戴。 不知怎的,曼筱筱总是不甚喜欢她,等她们靠的近了,她才唤了声“三姨娘” 三姨太笑若春风“小姐是要出门了?今个好似是礼拜,学校应是不用上课。” 她颔首“嗯,我是去朋友家。” 三姨太笑着,手里的团扇扇出香风阵阵“小姐大了,是应多多交际才好,不像我,整日闷在屋子也懒得出去。” 曼筱筱点了点头,不欲多说,侧身从她身边走过去。 彼时,城郊柳公馆里,留声机里流淌着电影明星阮倩倩新出的歌曲,柳芊芊披着一件呢绒子花袍,拿着小银剪正给香几上开的茂盛的曼珠沙华修剪枝叶,口里跟着唱片咿咿呀呀哼着。就见拱形门外吴妈正迎着曼筱筱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米色百褶连身裙,染花的大摆在随着步子在脚踝轻轻晃动,一双小牛角高跟,拉的原本就高挑的身姿更加亭亭,风帽洒下的纱坠垂在她眉眼前,更觉杏眼朦胧,极是动人娇柔,耳边别着珍珠坠,衬得小脸愈发粉妆玉琢。 柳芊芊放下手中的小银剪,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呦,大小姐今个这么早就来了。”她对一旁的吴妈说“老规矩,一杯牛奶一杯卡布奇诺” 曼筱筱随她坐在天鹅绒沙发上,叫住吴妈“吴妈,再帮我加块牛乳蛋糕,早上还没吃饭,快饿死了。” 柳芊芊瞧着她,双腿交叠,翘起的雪白脚踝蹬着一双波西呢花绒屐子,顶尖一团毛茸茸的花球随着脚踝摇晃。她笑“早饭没吃,就这么急着赶来,你倒是很想我啊。” 吴妈将餐盘上的蛋糕递给曼筱筱,她接过便用叉子叉了一大块送进嘴里,“可不是,你芊芊面子好大。” 柳芊芊睨她“少糊弄人,你说,是不是急着见昨天那个男人?” “他怎么样了?”曼筱筱喝一口卡布奇诺 “怎么样,自然是死不了”柳芊芊玩着抱枕上的流苏絮儿“方才史密斯来给我送了英国的一些补品,我正好叫他一并给瞧了,好在身上没有枪伤,都是刀棒之类的伤口,不过下手极重。现下已经包扎好了。” 她忽而靠近曼筱筱“唉,我说,那男人到真是相貌不错,怎么瞧着也不想会犯法的人,怎么得罪了宪兵队呢?” 曼筱筱摇头“我也不知道” 柳芊芊斜她一眼“你的心倒是真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人截下来,也怪高铭启太好脾气,宠得你无法无天。” (玫瑰笑) 玫瑰笑文|蕖华wwhofallinglovewithyoursmile. 纵然伤心,也不要愁眉不展,因为你不知是谁会爱上你的笑容。 ――泰戈尔r1. 夜幕渐渐笼罩在a城上空。 大厦高级写字楼中一切回归黑暗,只有格子间一小盏昏黄的灯光依然亮着,向四围晕开。 空气静谧的只能听到手指敲打着键盘的声音。 咖啡浓稠的香气仿佛缠绕在指尖,袁阳放下手中的资料,倚靠在皮椅上,隔着袅袅热气望向远处那抹纤细的身影不停在键盘上忙碌着。 “小姐,您好.” 俞薇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投向门口穿着快餐店制服,模样憨厚的男子,不确定的问“叫我吗?” “是的,您在网上订的快餐送到了”男子举了举手中快餐包装纸袋“请签收一下” “我没有订餐,你是不是弄错了?”俞薇疑惑的看着他。 “没有弄错啊,这里是不是*******”男子笃定的答了一声,掏出一张纸条念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是这里,可是…”俞薇还要再说什么,鼻尖闻到了食物透过包装袋散发的香味,她摸了摸肚子改变了主意“哦,那就放下吧”她边说边打开手包“多少钱?” “一共是63块7,谢谢” 俞薇从钱包中取出一张百元钞递给他“不好意思,我没有零的” “这…”男子面露难色“对不起,我也找不开,要不您再找谁换一下?” 俞薇环视了四周一圈。一片黑暗。只有里间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光。她迟疑的想了想。 这时眼前划过一只修长的手,零钱已经递到快餐人员手中。 “这是找您的16块3,请收好”快餐人员找好了零钱,将快餐放在桌子上便出了写字间。 俞薇望见眼前的男人随手将零钱插进衣间,飞快的站起身垂首喊了句“袁总” 袁阳“嗯”了一声。锋廷的眉眼扫过俞薇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转身离开的时候淡淡说了句“不要工作到太晚,夜间工作效率差强人意。”语气中带着习惯性的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俞薇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 拨开包装袋。餐盒的温度隔着指尖炙烫了俞薇心中的一处。 “不要工作到太晚” 好熟悉的话语,以前挂掉电话前总会有一个人对自己这样叮嘱。 有多久没听到了?俞薇抽出手机。望着漆黑的屏幕,眸光黯成一片r2. 俞薇坐在马桶上,望着手中的测孕纸,心中凉了半截。 “薇薇快来吃早餐啊,再晚你就要迟到了!” “知道了”俞薇匆匆应了一声,起身按下冲水键。 望着桌上丰盛的早餐,俞薇突然没了胃口。她来到镜子前用厚厚的粉底将眼下的青印遮住。拧下门把手的霎那,俞母追了上来“薇薇,你怎么不吃早饭就走啊?” 俞薇冲她指了指腕上的手表“要迟到了,我路上买着吃.”说完沉重的关门声阻断了俞母喋喋不休的唠叨。 初夏的清晨。空气中仿佛扩散着清新的露珠。俞薇推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好像将体内一夜的亢沉浑浊完全排出。她从手包中拿出两张零钱,穿过格子间办公来到里间。 “砰砰砰…” 短暂的敲门声之后里面传来了简短沉稳的男声 “进” 俞薇整了整衣襟,平稳了呼吸推门走进。 袁阳坐在落地窗前,手中正握着一支精简良质的钢笔。他的目光预览着电脑屏幕,时不时的在一叠资料上勾画着。黑色的短发在面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袁总,昨天谢谢您,这是还您的快餐钱”俞薇走进了几步将手中的零钱递到宽大的木质办公桌上。 “嗯”还是简短沉稳的一声,袁阳并未抬眼,手指依旧快速的在资料上勾画着。 “那…我先出去了”俞薇略微颔首,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才听袁阳徐徐道“你最近很闲?” “嗯?”没有理解话中的含义,俞薇轻微一滞。 良久并未得到她的回答,袁阳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抬眸望向她,那是张过分苍白的脸颊,仿佛失去了生气,眼下浓重却并不服帖的粉底暴露了这几日来她的疲惫怠倦。 袁阳将手中的资料报告掷到她面前,隔着手杯中的氤氲热气仅仅审视了她一秒便移开了视线。“我记得你好像并不在人事部。” 但却仅仅只是那几秒,在那双漆黑淡泊如苍遒点墨的眸子看向自己时,俞薇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之感向自己逼仄而来。 静了许久,俞薇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望了望掷过来的人事资料报告,上面那一手娟秀隽永的字迹足以让人过目不忘。“人事部的许姐家里有事请假了,我正好没事,曾经在大学又刚好做过人事这方面的工作,比较熟悉就顺手帮她做了份报告…”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就在俞薇以为谈话已经结束时,袁阳将桌沿上一张镀银的邀请函推向了她。声音淡的像一潭湖泊,语气却不容置疑,“既然这么闲,就为公司做些有意义的事,周四下午我会派人去接你”不等俞薇婉言拒绝,袁阳望了望门示意她离开“可以去工作了。”r3. “皇家苑囿高级会所”俞薇望着银卡上镀金的几个大字喃喃出声。 皇家苑囿?坐落在三环别墅区繁华黄金地带,宛若中世纪欧洲古堡的华美建筑。这样煊赫有名的标志性建筑俞薇自然听说过。当然也听宋一楠的朋友描述过那座古堡的内里。紫檀木镶螺钿镂雕凤穿牡丹湘妃塌、棕绒水貂云纹毯、黄花梨嵌东珠西番莲方桌。看似古朴低调却动辄便千万以计,件件可媲美故宫博物馆的低调奢华。那是正真有钱人才能玩得起的高雅! 周四下午7点,换好礼服的俞薇打开门时望见了按响门铃的袁阳,线条利落的手工定制西装将他身形衬得如同泰山顶上遒劲的青松一般俊廷。西服手臂的位置有一朵暗线绣上的银色罗兰,十分隐秘。这个的西标识装仿佛听宋一楠提到过,好像是英国百年的一个古老品牌,只接受私人定制。 袁阳微眯了眯眸子,上下审视了俞薇一圈,声音依然很淡“走罢” 其实俞薇并不惊讶是袁阳亲自来接自己。因为邀请函上已经明确填写了邀请人“腾誉集团大中华西北区域总裁――袁阳” 让她惊讶的是今天并没有司机,而是袁阳亲自开车。公司中上至高层下至员工没有一个人见过袁阳亲自驾驶,通常他的座驾旁有一个寸步不离的清秀司机。公司甚至传言袁总连驾照都没有考。当然这一切遑论谣言在俞薇见到事实时自动瓦解。 “下车”袁阳解下安全带率先下车, 俞薇望了望这座风格简约的高级定制时装店,不明其意。 袁阳停下拾级而上的脚步,转过身俯望着呆立的俞薇,余晖的暗影勾勒出他锋刀雕刻般的鼻翼棱角。身姿在地上投下欣长影子。 俞薇这才发现,除了同为有钱人,在某处宋一楠与袁阳也有着惊人的相似。只不过宋一楠是极力模仿,而他却在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 袁阳紧抿的唇线动了动“跟上” 时装店中黑白金属感的明朗线条与装潢简约的风格相得益彰。 袁阳并没给俞薇多少挑选时间,他径自走到一件绯红真丝面料的晚礼裙前,礼裙褪下。掷给身后的俞薇“去换上” 当俞薇换好礼服有些局促的走出来时,仿佛店内的所有光源都汇涌了过来。 这是一件极其简单的礼裙,缎面而流畅的线条包裹出俞薇的秀美身材,绯红的抹胸设计露出精致的锁骨与白皙的肩背。裙尾收为极具力量感的花苞造型,露出修长的小腿。就好像将女性的两种极端,柔美与强势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炫目的不敢让人直视。 好像少了些什么… 袁阳望了望面色苍白的俞薇,脑中却展现出每天旁晚下班时间,从巨大的落地窗前望去,总能看见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子投进候了许久的男子怀中。 那样明媚的笑容就好像开在初夏的带露玫瑰。旁边一切的一切全都黯然失色。 有多久没有见到那样的笑容了? 袁阳起身,从专柜台上的水晶花瓶中抽出一支含芳吐艳的玫瑰。来到俞薇身前,伸手接下发箍让柔顺的发丝倾泄而下。然后将手里的玫瑰插在了她的发鬓中。镜中苍白的脸颊仿佛一下明亮起来。 没理会店员笑意满面的连连赞美,袁阳抽出一张卡递给前台,俞薇望着屏幕中输进的五位数,只觉得心跳顿时超速。手指轻捻着身间的柔软,一件礼裙这样贵? (侧影芳华暗香浮) 渐入暮色,天际间殷红如血的余晖渐渐没入暗沉的苍穹,夜色如墨,喧嚣一日的街巷归于宁静,只有位于百里肆的烟花楼依然觥筹交错,莺歌燕舞。在苍茫夜色中撑起一片灯火璀璨。 且说这被誉为天下第一楼的烟花楼,与寻常的烟花巷柳比自有它的独到处。除了以食香人美蚀魂销金扬名于世,更有盛京第一美妓——晴涟息身于此。却说这美妓晴涟,当真是位绝世奇女子,除了姿色艳绝天下,绮丽无双,更是精通管弦音律,传说其舞姿翩跹妙曼堪比飞燕临风,歌喉更是宛如天籁。但却非比一般名伶,想做其入幕之宾的达官显贵,豪商巨贾多不胜数。入得晴涟之眼的却无一人,不知是此女眼高于顶,还是另有靠山。 每逢初一与十五便是晴涟在烟花楼登台的日子,每到这两日,烟花楼高朋满座,说为比肩接踵也绝不为过,更有甚者抛重金只为能踏得烟花楼一睹第一美妓的绝世风采。 今日恰逢十五,烟花楼照旧宾客络绎,临窗的一方紫檀雕花桌前坐着两位翩翩玉公子,一着蓝锦云纹儒袍,一着绿锦绣竹段袍。皆是面目秀雅,文质彬彬。旁侧各有一位娇艳女伴作陪,此二人一是锦州城望族颜家公子颜世昌,一是盛京富商程家少爷程东启。颜世昌游玩盛京,早便听闻了第一美妓的绝世芳名,恰逢今日晴涟登台,他便寻了好友程东启辗转托了多方关系,总算幸得入烟花楼,一见美人风华。 烟花楼底阁内厅中,前面是装点金碧辉煌的舞台,台上铺就高丽猩红绒毯,两侧皆挂金缕浮雕幔稠纱幕帘,四下散布的座位不多,约莫能容下百人。不时有异域殊方的美艳女子穿梭其中。妙语连珠,斟酒奉客。脚上悬挂的银铃与身上幽深的馥香勾勒出好一副迷离奢华的享乐地。 却听丝竹舒缓悠扬的曲调渐渐低了下去,响起了靡靡旖旎的绮丽之音,台前奉得西番莲玉罩烛火也次第暗下,舞台上幔稠纱幕布徐徐拉来。四周传来由浅渐深的塔布纳乐鼓声。台上金红璀然的穹门洞开,铃声如雨,纱丽飘扬。十三名天竺舞娘踩了跃动节拍,跳起了魅惑的脚铃舞,当中一名领舞者,穿绛色纱丽,面带缀满金珠面纱,裸露在外的雪白腰肢妙曼如灵蛇,一双媚眼顾盼生辉,带出异域风情无限。 曲声终了,红衣舞娘飞旋回身。面纱抛起,飘过台下。一时艳惊四座,竟有人忘情站起,欲抢夺那面纱。程东启兴味盎然笑道“如何,烟花楼名不虚传吧?” 颜世昌由衷赞道“晴涟姑娘果然美丽。” 程东启执罍正要饮酒,闻言哈哈大笑“好没见识的人。晴涟姑娘岂能让你轻易见到?” 一位女伴讶然道“这般美貌,竟还不如那晴涟?” 程东启只笑不答。歌舞陆续登场,一场比一场热烈,出场的女子一个更胜一个美艳,各端风流姝姿。看得台下众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颜世昌在锦州也是位浊世佳才子,虽不及程东启的风流,也不乏少进这旖旎之地品诗会友,当下仍忍不住惊叹。他正欲举杯赞叹,却见一行人踏进门来,引起不小的骚动。两名俏丽侍女在前领路,引了后面六七人徐步而入,沿专廊直抵贵宾席位。其中一名男子身着暗色锦服,身姿倜傥欣长,面容清俊英挺,只眉眼间一股锐利之气让人不敢直视。一位身着织金蜀锦的风韵女子在旁赔笑恭迎。他只淡然颔首,身后紧随着劲装侍从,俱是一副严谨冷傲神色。 却听女伴愕然道“咦?这不是烟花楼那掌事梅燕娘子?此人听说背后另有后台,为人倨傲不已,纵是达官权贵也要让几分薄面,却是何方神圣能让她如此屈尊纡贵满脸卑恭?” 话音刚落,另一位女伴已认出那暗色锦服之人,不禁惊呼道“啊,这不是那穆府大少穆沛戎?” 她语声颇响,引得周围宾客侧目看来,程东启忙扯了她的衣袖示意噤声。但既提起盛京穆府,纵然是远在锦州城久居的颜世昌也蓦然升起几分敬畏之色。鄞朝子民谁人不知穆大将军,谁人不晓战神穆仲尧!若说今朝的鄞朝物阜民安,国富力强有当朝丞相曾奕德四分功劳,那么剩下的六分便属镇国大将军穆仲尧当仁不让。若非穆大将军龙骧麟振、英勇征战,在皇廷发生庆王篡位之乱时,力保萧太后拥护当今幼年圣上继位,继而平定西夏匈奴之乱,使异域蛮人听之威名闻风丧胆。恐怕现时的大鄞朝早已动荡不安,国不将国。 程东启摇头笑道“只可惜,其子穆大少虽继承了穆大将军的英勇也同样继承了大将军的风流留情,只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颜世昌一边感慨那穆大少举止间贵气英挺十足,容色风度令自己自叹弗如,一边追问道“何以如此说?” 旁侧的女伴早已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早便听说只要晴涟小姐登台,穆大少便次次捧场,为其一掷千金更是不计其数,如今与曾丞相千金传出婚约,竟还如此不避嫌…” 另一女伴掩唇笑道“男子不都惯是如此吗,管与什么大家千金,名门闺秀有那一纸婚约,但凡美色当前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她如此说着,却吃吃瞟向程东启,一双凤眼含娇,倒是拨撩的程东启身心酥麻,他伸手便揽过女伴雪肩,靠在她耳边低低耳语“这话倒也不假,美色当前自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如此亲昵暧昧的做派倒叫一旁的颜世昌浑不自在,他虽也来烟花巷柳之地吟诗会友,却到底出身世家,家风笃严,未像程东启如此放荡。他尴尬的垂首啜了口酒,正想转身避过,却听程东启语气激动得似变了调“快看快看,马上来了” 颜世昌一怔,正欲开口,眼前徒然黑了,厅中烛火俱暗。 大厅穹顶上,竟有星星点点的萤火闪烁,一截截凤烛包裹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中,洒下一片朦胧柔光。 幕布轻启处,一扇巨大的绢画屏风,粉红桃花铺满舞台。萤火淡淡笼罩下来,舞台上不见人影,只映出屏风后一个袅娜侧影。一缕缥缈如烟的浅浅歌声便在此时扬起,初时细若游丝,伴了低回迤逦乐声抛入虚空,宛转起伏,无声无息潜入魂灵,扣动心扉。 一段李清照的《如梦令》,音韵顿挫的咏叹调,从她口中吟唱平添了晓秋霜落的雅人深致,浅吟低唱间,引人感其哀婉缠绵,闻者无不心醉,复又神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那个身影徐徐转出屏风,如星空浩渺深蓝的罗纱长裙曳地,裙抉迭迭如水蜿蜒,雪白丝缎披肩坠了长长的流苏,随步态款款而动,裙抉仿佛漾开一朵巨大而绝美的芙蕖,华丽的孔雀面具遮去面容,只露出玲珑红唇与纤柔下颌,雪肤红唇相映,烈红如火,夺人无暇遐思。 歌声渐入幽渺,晴涟仰首凝立,缓缓转身,披肩如雪色水袖扬起,云鬓随之散开,青丝似流瀑倾泄,墨丝雪帛相映,一只孔雀面具翩然而落,佳人懒回眸,全场俱寂。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厅中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幕帘缓缓合起,偏南一角忽听一声清脆裂响,似玻璃杯脱手坠地,却如一滴冰珠落入玉盘,刹那间全场掌声雷动。烛光再度响起,座中男女纷纷收回神魂,仍是唏嘘不已。 “天人,天人啊。”程东启倒抽一口气,恍然回神,侧首看去,却见颜世昌神色惚然,怔怔盯着人去台空的幕布,仿佛魂魄已不属己身。有侍女悄然上前,拾起地上骨瓷碎片,替他换上新的酒罍,他亦浑然不知,只感到似从云间走了一遭,已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世昌,世昌,该回魂了!”程东启连声唤他,含笑打趣道“这可怎么得了,只一眼便丢了魂,回头我可怎么向世伯交代!” 颜世昌怅然回首,见好友连说带笑,两名女伴面带惭色,周遭光影陆离,酒色芬芳依旧馥郁,然而整个天地都已黯淡,一切失去了色彩,唯独方才那佳人的慵然一瞥,似伴着倾世芙蕖刹那开放,伴着幽深的仿佛隔了一座渺远山峰的淡淡沁香,将那绝色容颜深深刻在心底。 此时乐声又起,厅内萤火璀然交错,舞台一侧雕花缠枝楠木梯直抵二楼,鲜花锦簇,顶端扬下漫天彩巾…绮丽乐音,裙抉飘飘,几位美艳佳人鱼贯步下旋梯,刹时间艳光熠熠,叫人目不暇接。几位美人正是今晚登台的主角,此时换了一式的华衣高髻,鬓簪玫瑰,或嫣然,或冷傲,或楚楚,或妩媚,个个似步下云端的公主,自旋梯居高临下俯视大厅,座中显贵富豪皆仰首目眩,为之疯狂。 (玉花印)(1) 1925年,上海。(..tw无弹窗广告) 法租界霞飞路76号,仿英式建筑的黎公馆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撑起了一片灯火璀璨。 今夜黎太太为了庆祝其先生黎文海荣升上海总务局局长,在黎公馆大摆盛宴,政界名流、名商富甲及各国大使馆的洋人均得到邀请,前来祝贺捧场。 比起大厅内的繁荣热闹,黎公馆后院的绿茵花园中显得格外安静。几位身着洋装,打扮入时的小姐们坐在白漆雕花摇篮上亲密的交谈着。一位穿粉色蓬蓬裙,妆容精致的女子举起手臂,向身边的女伴展示自己的腕表“呶,这是我姑姑从英国带来的,听说十分受那里的绅士贵族欢迎呢。” 此人正是黎文海的千金,黎公馆的二小姐黎玉婷。她口中所道其姑姑为黎文海胞妹——黎文秋。黎文秋是民国时期最早出海留洋的一批新派人士,也是极力倡导西方自由主义,解放女性的新派人士。 提起了黎文秋,其他几位小姐无不崇拜羡慕。坐在黎文婷身边的娇小女子欣羡道“玉婷,真羡慕你有那样一位了不起的姑姑,你不知道,每当我在家提出男女平等时,父亲总训斥我胡说八道,除了哥哥,旁人也总笑我异想天开,连母亲也说我是上女校,读书将脑子读坏了。哪里像你,除了有那样宠溺你的父母,更有一位新式洋派的姑姑为你撑腰。” 说话之人是柳府的三小姐柳欣茹,柳府在上海是世代簪缨的望族,其祖父为满清王朝两朝元老。其父柳龚昌原也是满清的重臣,后来八国联军侵入京城,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西逃。柳龚昌辞官摇身一变,成为海关总署关长,职位看似不甚高,却掌握海口枢纽,经常与洋人打交道。柳家世代为书香世家,骨子中被满清的封建思想侵蚀已深。虽现已慢慢接受外来事物。被洋化。但柳龚昌对新派思想虽不像老式守旧派那样排斥,但心中仍是持有怀疑。 听好友如此称赞,黎玉婷心里自然高兴,脸上也流露出富家掌上明珠惯有的得意微笑。她道“欣茹,若是再有人笑你,你便去找欣堂哥为你撑腰理论。” 柳欣茹笑道“哥哥心中满都是黎公馆的二小姐,哪里还有功夫为我的事操心呢!” 她的话音一落。其他几位小姐立刻了然的暧昧哄笑。黎家与柳家是通家之好,两府无论是长辈平级或是仆人丫鬟,私下早便将柳欣堂与黎玉婷看作是天作地设的一对。 黎玉婷到底只是位二八年华的姑娘,哪里架得住柳欣茹这样明目张胆的调笑,即刻羞赧的脸绯红。她起身追着柳欣茹满院子跑“欣茹你这嘴真是坏透了,瞧我不将它黏地牢牢的,再让你胡说!” 柳欣茹一边跑一边笑。[就爱读书]“瞧,柳府未来的少奶奶火气这样大,小心哥哥被你这不淑之态吓跑了。” 黎玉婷脸色愈发绯红,嘴中却不依不饶道“谁是你们柳府未来的少奶奶?你少来胡扯。吓跑便吓跑了,以为谁还稀罕吗!” “稀罕什么?” 却听一句极富磁性的温和男声传来,只见柳欣堂自桐柏树后走来,他穿着灰色条纹西服,内搭了浅色马甲,金质的怀表挂在胸前熠熠生光。衬得身形倜傥欣长,眉眼含笑更显清俊。 “哥你总算来了。快瞧瞧玉婷这凶悍的模样,我可不要这样一位骁勇的嫂子。”柳欣茹忙的躲到男子身后,只探出头来向黎玉婷扮鬼脸。 黎玉婷忽见柳欣堂含笑而来,一时情急羞怯,脚下不稳,被地面上横亘的古树粗腾绊住,整个人都向前扑了过来。 “小心” 柳欣堂飞快伸手接住跌过来的黎玉婷,由于惯性太大。两个人都被往后带了带。待他稳住身形,望向怀中之人“还好吗?” 黎玉婷感到自己整个身子都靠在他胸前,鼻尖溢满他身上好闻的薄荷烟草香,羞得脸颊殷红几欲出血。急忙自柳欣堂怀里站起身来。羞得不敢瞧他,只瞪向一旁的柳欣茹“还不都怪你的好妹妹” 想起方才柳欣茹的话,黎玉婷心中觉得十分气恼,再想起父亲前些天同她谈的话,登时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说的配不上柳欣堂一般。 柳欣茹被黎玉婷瞪得缩了缩脖子,拉了一旁的几位小姐们悄悄走开。 柳欣堂笑容柔和,只道“你与她计较那样多做什么,她不过还是个小孩子” 同样是笔挺的西服,穿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好看与优雅。黎玉婷心中溢出几分甜蜜,嘴角也不自主的上扬,却偏偏不想让他看见,转过了身去,“她明明与我一般大,哪里还是小孩子。” 柳欣堂望着她袅娜的背影,不由想起方才美人入怀的柔软,伸手揽过她“这样说,便是承认自己也是小孩子了?” “我哪里承认了?”黎玉婷嘴上不依,只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便半推半就的靠在他肩膀上,“今夜我父亲是主角,你不在大厅作陪,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里有父亲与金次长作陪,我不过只是闲官,有谁会注意”柳欣堂轻微一叹,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印上一吻“再说,我一走这么多日,也不见黎二小姐一封信件。真是让人伤心!” “伤心做什么,”听他这样说,黎玉婷心里甜蜜嘴上却偏偏别扭“重庆自古多美人,只怕有人早便被繁花迷了眼。” “这话确也不错”柳欣堂挑眉,笑谑道“那地方旁的倒也罢了,只这美人真是多不胜数” 黎玉婷将手一抽,紧咬唇瓣“那你便去找一个娶了,早些成家,柳伯伯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催促你了。” “这倒是好主意”柳欣堂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你…”黎玉婷忽的挣开他的怀抱。冷冷道“那你便去找吧,也不必再来黎公馆了,省的叫旁人误会” “怎么?生气了?”柳欣堂拉住欲走的黎玉婷,啼笑皆非“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黎二小姐莫要吃心。” “谁吃心了?”黎玉婷扫落他的手,笑中带冷“你柳少爷相中哪个美人与我又有何干系。”说罢也不待他来哄,转身便离开。只留下原地失笑的柳欣堂。 是夜,北平。 已是夜半时分,老城区的崎岖石板路上忽而响起了一阵骡蹄纷沓声,紧接着远处一辆摇摇晃晃的骡车绝尘而来。 赶车的是位穿着粗布短衫长裤的中年男子,他跨辕而坐,枯槁嶙峋的身子佝偻着腰。一手执着鞭子,不停抽打着疾奔的骡子。 车内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身着蓝褂子黑色棉长裙,手中紧紧攥着一只布包,齐耳的短发衬出一张削瘦而白皙的面庞,俨然是位女校学生的打扮。 隔着麻布车帘,只听赶车夫唤道“姑娘,俺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找个地方待上一夜。赶到天亮,再搭辆车子上路吧,这条道上来往的车多,能不能搭上车就瞧你自个的造化了”赶车夫说到这沉重的一叹,自言自语嘀咕道“这兵荒马乱不太平的年头,一个姑娘家的赶那么远的路,唉,难啊!” 冷玉卿掀开帘子望向车外,疏朗银白的月光印在老城区斑驳的老墙上,更添了几分可怖之色。城根下堆砌着白日中激进分子烧毁日货的废墟。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烟火呛人的瘴气味。她恳切道“大叔,劳驾您再帮帮忙,送我到城南。”说着从包布中掏出块镶嵌暗红宝石的坠子,塞进赶车夫手中“您要觉得那些银两不够,这块坠子也给您” “不不不”赶车夫连忙缩回手,好像接到了烫手山芋一般,苦着脸说“姑娘,不是俺不帮你。这年头城外乱的,俺实在去不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子,倒出了银两递过来“姑娘,俺实在没法子去了。这些银两你拿着,俺不要了,一个姑娘家在外身边总得留些盘缠应急。” 冷玉卿难掩失望神色,摇了摇头,推开赶车夫递来的银两,下了骡车。夜风冷冽,她裹紧了身上的薄衫向夜色中走去。 赶车夫望着她纤削身形隐入夜色,狠了狠心,调转骡车向来时的地方急驰而去。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维德女校一级4班内回荡着男子清亮的朗读声。 三尺讲台上,身着蓝色儒袍,面容文质儒雅的陶泽渊捧着一本线装书负手而立,目光却凝望着台下第二排临窗女学生娟秀清丽的侧颜,久久不能回神。 “陶老师…陶老师……” 直待有学生连唤了几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陶泽渊略感尴尬,转了视线,笑容生涩而腼腆“这首诗可*情诗来看,所抒写的执著追求、可望难即的爱情更是对…” 正这时,坐在第二排的冷玉卿忽望见窗外匆匆赶来的林妈,她的神色不好,玉卿心中一凛,即刻起身道“陶老师,家中姑母来了,我能否出去看一下?” 陶泽渊撞上她漆黑而明亮的眼眸,但见其眸光澄澈流转,衬着白皙匀停的脖颈,如一只潋滟春光,淌着晨露的俏丽百合。他只觉呼吸无端急促许多,“啊…去吧” 林妈一直跟在冷氏母女身边伺候,在冷玉卿的印象中仿佛自己生来时林妈就随在母亲身边,迄今至少也有十余载了。她就如同一般清贫且体面清白人家的管家一样,为人持稳矜重,对冷氏母女尽心尽力,人品值得信赖。可正是这样,冷玉卿乍一见她神色慌张,心中更是深感不妙。 冷母的身子一直不好,有多年前隐下的旧疾。近日来更是反反复复,十分不济,玉卿以为林妈今日如此慌张,必是母亲的旧疾又发作了,哪知她带来的消息却比这遭上一百倍——冷母失踪了。 晴天霹雳!头顶宛若滚滚闷雷滚过,冷玉卿匆匆向陶泽渊告假,与林妈一同奔回住宅,希望可以寻找冷母离开时的蛛丝马迹。 冷玉卿与母亲息身的地方是在落花胡同里凭租的一桩老式民宅,房子看起来老旧的应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虽小好在敞亮,被冷氏母女清理的十分整洁温馨。住在落花胡同的住户大多都待了十多年,彼此常来常往,淳朴也热心。听林妈说冷母不见了,纷纷发动家人一起去找,大家都对这位气度如兰,仪态不俗的冷太太心存好感。 屋子内整洁如常,很显然冷太太是自己走的。竹台上还放着那本冷母看了一半的《世说新语》,靠近水仙花的花盆下压着一张纸条,这面只有一句“勿念,自当珍重。”还有一行短短的地址,再无他话。冷玉卿找遍一切母亲平常爱去的,有可能去的地方皆不见其踪影,林妈与街坊四邻一直奔走寻找了几日均无所获,终于放弃了。 早期篇 你见过相亲的时候男方带个快跟自己一样大的女儿大大咧咧直白的问你是不是处女吗? 你见过相亲的时候男方哭的像个大老娘们一样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非要和你倾诉他过去的女朋友是怎样抛弃他的吗? 很不幸,这些极品让莫晓晓一天全碰上了,不过还好莫晓晓强大的内心还没有被完全摧毁,还有最后一个继母安排的相亲对象了。(..tw) 这是位于市中心的一个装修很优雅高品位的咖啡厅,客人虽然不是很多但都是仪表堂堂很有层次的人,中间的三角钢琴旁那个看起来很养眼的男子弹奏着莫扎特的《献给爱丽丝》也悠扬 动听,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和谐舒心,只是如果没有对面这个正在滔滔不绝谢了顶的中年男人,莫晓晓相信会更加完美。 她百般无聊的拿着咖啡匙搅动着白瓷杯中的拿铁,咖啡搅动出的漩涡正一点一点吞噬着莫晓晓的理智。 “莫小姐,莫小姐”对面滔滔不绝的男子终于停下嘴巴叫着愣出神的莫晓晓。 “啊!不好意思,您继续”回过神的莫晓晓抱歉的一笑。 男子露出个自认为很绅士的笑容,虽然这笑容在他脸上看起来极其猥琐。接着又张开了那张暗红的嘴巴乌拉乌拉开始说了起来“莫小姐,虽然我是一位很成功的男士但我对另一半的要求 并不高,首先硕士学位是一定要有的,我希望未来的一半在教育我的孩子这方面不会误人子弟。长相至少要算漂亮,因为遗传基因对于下一代是很重要的,性格嘛!贤惠温柔就好,我太不喜 欢女强人一样的女性,家庭………………” 莫晓晓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那家咖啡馆的,她真的搞不懂那个男人怎么还能说出遗传基因很重要这么的话,莫晓晓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如果他的下一代要长得像一个正常人的话那么 他的另一半恐怕要有中国小姐那样的姿色才有可能吧!笑完莫晓晓有些无奈。继母是有多希望自己赶紧搬出那个家才会连这样的人都招呼着自己赶紧去相亲,虽说她已经28了还没男朋友,可 是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条件有多差也不是莫晓晓的眼光有多高,真的是没有看对眼的。 在此之前莫晓晓有交过二个男友,条件都还蛮优越也挺喜欢莫晓晓,而分手的原因到现在她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太古板,可是真的是古板吗?莫晓晓不这么觉得。宝贵的第一次留给新婚 之夜有错吗?没错啊!可惜男人不这么想,只要第一次是给他新婚之夜不新婚之夜都无所谓,毕竟男人都有*需要发泄,莫晓晓又倔强不从,身从百花过难免不留香,于是没有意外的就走 到分手这一步。(..tw)朋友都说她太老板,如今像她这样婚前没有性生活的女性恐怕只有古代才有。天知道这一刻莫晓晓多么想穿越到古代,至少古代没有这么奇奇怪怪的相亲,可是她似乎忘了古 代没有相亲可是有选妃! 寒风吹的萧瑟,莫晓晓徘徊在街上不想回家,回家也是继母的横眉冷对和无尽无止的唠叨。莫晓晓开始有些怀念那个她已经忘了长相的亲爹了,虽然他生前对自己老是爱搭不理,但至少 不会逼迫自己去参加这么非人类的相亲大会。 好吧!在这一刻莫晓晓她承认自己精神恍惚了,因为此刻的她正在极力想着那位亲爹的长相以至于自己走偏了人行道来到顺流不息的大马路上,偏巧不巧这时候飞快的驶来一亮银色的沃 尔沃,决驰的车影在和莫晓晓相距不到一米距离的时候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速了。于是莫晓晓华丽的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又落下去,闭眼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在想这位驾驶员一定是新手而且 还是近视眼。事实上她猜对了,沃尔沃上的小曲同志的确是前几天刚考好驾照的新手,而且他现在就是准备去眼睛行配个600度的近视眼镜,他以前的眼镜被那位性感的女友在和他车震时,用 雪白的臀部压碎了。本来他开的这条街道是单行道行人要过马路都得走过街天桥,所以大马路上不会有人,于是小曲同志就边听着广播边放放心心的向前冲。这时候马路上突然多了一团在小 曲600度近视眼眼中的模糊不清物体,他压根没想到会是人只当是哪个道路在维修立的牌子,于是他想开近了看看,结果看到了此时心不在焉的莫晓晓。于是他急忙踩刹车可惜技术不老练踩到 了加速,就在撞飞莫晓晓的同时小曲脑子还在想怎么可能?不会啊!他明明踩的刹车。 地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空气中都市繁华喧嚣的尘气夹着浓烈甜腻的血腥气味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来气。很快警察就封锁了肇事现场,围观是杂乱的车和涌上来的人群… 当然这一切莫晓晓都不知道了,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脱离了那具支离破碎的*一直在升腾升腾,然后好像穿越了千年的轮回… …… 等到莫晓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她环望着四周古生古色的闺阁装饰,再看自己躺着的雕花楠木床榻边上趴睡着一个穿碎花缎衫梳两个发髻的女孩,好吧!莫晓晓很淡定的明 白自己穿越了,许是莫晓晓不小力气的动作幅度惊醒了趴睡的女孩,她忙起身,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溢满喜悦“小姐,你终于醒了” 莫晓晓很尴尬的一笑含糊的说“醒了醒了” 女孩顾不得惊喜飞一般的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小姐醒了…” 愣在一旁的莫晓晓继续躺下也不是起身也不是,这时从红纱幔帘后走来一个梳着两个发髻漂亮的女子。一身彩色罗裙勾勒出苗条曼妙的身姿,胸前的抹胸包裹着的胸部半个乳沟都露在外 面,让莫晓晓猛然有种错觉是不是穿越到黄金甲里了。 虽然这个女子一看也是丫鬟的打扮可是比先前那个丫头的装扮贵气了不只一星半点,原来丫鬟也是分高低贵贱的。 那女子风情摇曳的走到楠木床边,一双丹凤眼瞥过莫晓晓讥诮道“呦!你这小胖妞倒还顽强得紧,那么深的池子竟然还能活过来”一只染着丹凤甲的葱指说着便指向莫晓晓的脑袋。 “涟儿”一个中年男子急赶进来,一身深蓝锦缎长袍,剑眉。一双灼灼的大眼中满是焦急神色,虽然眼角有几丝皱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定是一位貌比潘安的美男子“涟儿,你终于醒了” 此人便是莫晓晓现在身体穆涟汐的爹,朝廷四品官员徐州知府穆伊承。 这时那女子本来指着莫晓晓脑袋的手立刻变了方向抱住莫晓晓,面含忧色,丹凤眼中涌上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小姐您终于醒了。您要再这么一直昏迷下去,莫秋便随您去了”莫晓晓看 着她突如其来的变化,立刻感叹此人演技之高,要是在现代绝对是影后级的表演家。 穆伊承走上前赞赏的看了一眼莫秋,拍了拍她说“这几天辛苦了,下去吧”那双手不偏不倚拍到了莫秋饱满浑圆的臀部,莫秋立刻面色绯红。把胸前的饱满更加挺了挺,羞羞答答的柔声 道“是老爷!” 待莫秋走后,穆伊承坐在床榻旁“涟儿,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那玉仙池是可随意接近的吗?自此这事我便不追究了,如有下次便是家法。” 莫晓晓望着这位风度翩翩的老爹,怎么有这样凉薄的父亲?女儿掉水应该先关心她的伤势啊!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责问呢? 候在一旁穆涟汐的贴身丫鬟玉钥听到老爷的责问也有些疑惑,当时自己不过是去帮三小姐到大小姐闺阁中取些东西,没想离开那么一转眼的工夫就转来三小姐落河的消息。她心中隐隐不 安总觉得有些蹊跷,但又不敢说出来。毕竟她一个下人也怕徒惹事端。 穆伊承看着愣在那里的莫晓晓,莫不是掉进水里摔傻了? 莫晓晓看着他疑惑的神态,轻咳了一声掩饰道“爹,女儿觉得头很晕沉,有许多事想不起来了” 穆伊承见她面色泛红唇瓣却发白,便顾不得在追究“那涟儿再你歇一阵儿,身子觉得大好了再去向祖母请安”说罢,对候在一旁穆涟汐的贴身丫鬟玉钥道“你留下来伺候小姐。” 玉钥福了礼道“是” 穆伊承交代完望了望莫晓晓便拂袖而去。 玉钥待穆伊承走远。走上前扶着莫晓晓躺下,将缎被往里掖了掖面有不悦的小声嘟囔“老爷就会偏着莫秋”说罢见莫晓晓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自知失言,敛下不满扬起笑脸对莫晓晓道“ 小姐可觉得哪有不适?” 莫晓晓看着眼前一脸天真的小丫头她可比那个莫秋顺眼多了,莫晓晓识人还是有一套的。这个叫玉钥的丫鬟看起来也就十三四的样子想来不会像那个莫秋一样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想着 自己对这里一无所知这样也不是个事,便称自己脑袋晕沉,许多事都模糊了。 玉钥见这三小姐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疑有他,便将府中的大致情况细细讲于莫晓晓。 此时便是大鄞朝祯德八年,先帝轩乾帝疾症驾崩新帝祯德登基第一年。历朝换代朝中大臣不免更新,穆伊承便是几位元老大臣中难得幸存的外官。穆涟汐是穆府的嫡女,正房姜氏姜婉所 出,可惜姜氏身子弱生完穆涟汐便去了,穆伊承有三女两儿,大儿穆羽斐是穆家的嫡长子也是穆涟汐的亲哥哥,年十七,现在在京城翰林书院上太学。二哥穆羽侨是二房张氏张曼珠所出,年 十六,现在也在翰林院上太学。大女儿穆倾悦年十五,二房张氏所出。二女儿穆月珮比大女儿小四个月年十五,三房柳氏柳馨兰所出,穆涟汐是最小的女儿今年十三。 虽然自己是小女儿却是嫡出的,这身份可就大不一样,古代人很讲究嫡庶之分。可穆涟汐看刚刚穆伊承似乎对自己很严厉,难道是这个小女儿很不讨喜?穆涟汐想着便问了出来。 玉钥为难的看了看穆涟汐,难道要她当着小姐面回答说因为她长得太苛摻吗?穆涟汐看出她的言而欲止,又想起刚刚那个莫秋很嚣张的叫自己小胖妞,难道…穆涟汐有种不好的预感,急 忙叫玉钥拿铜镜过来。 玉钥将铜镜递给穆涟汐。 “啊!!”闺房中响起一道凄厉的尖叫声。 玉钥轻掩耳朵躲在一旁。这三小姐摔进水池里不仅摔的忘了事情还摔的更傻了,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不过玉钥又有点同情穆涟汐,在这大鄞朝是格外重视长相的,要是自己长成 那样想必早都找根绳子自戮算了。 (乌江山剿匪记) 巧缘(1) 江婷婷怒火冲天,一头蓬乱的短发挡住快要喷火的眼睛,气冲冲的奔向江老大的房间。羊筋皮制的皮靴踩在画廊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大当家的,不好了”小匪急忙跑进厢房,隔着老远就看见大小姐那小姑奶奶朝这边来,看架势眉毛都快烧着了,看来今天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厢房里,江老大闭着眼晃着脑袋,一手拿着茶壶优哉游哉的用茶壶嘴向口中送茶,一手扣在红木雕花八仙桌上不停的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着节拍。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缎花旗袍的妙曼女子正拨弹着琵琶唱着曲。 他眼睛抬都没抬,继续沉浸在乐曲中“怎么了,火烧你屁股了?” 小匪急的脸拧巴的像一个核桃“大小姐,大小姐朝这边来了,看那架势准备把房子掀了” 果然不出所料,江老大募得睁开眼,惊得差点把茶壶给撩了,慌得六神无主“你快拦住她,就说我不在,妈的快啊!” 小匪苦笑着点点头赶紧冲了出去,人家都是闺女怕爹,大当家的见了大小姐却活像了老鼠见了猫,怎么就反过来了呢? 江老大急忙放下茶壶,对唱曲的女子道“小曼,你先下去” 被称作小曼的女子一脸的不情愿,撅起抹着瑰红色口红的唇“大当家的,大小姐来了又怎样,您至于这么急得赶小曼吗?”江老大急忙放柔了声音“乖啊,小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闺女的脾气,我这不是保护你吗!”说着半推半就的把小曼推出厢房。 待小曼出去了江老大急得搓着手来回打转转,完了,肯定是让闺女知道了。 江婷婷看着迎面出来的小曼,指着她对小匪道“这就是不在?”小匪讪讪的笑“大小姐,大当家的他真的不在”江婷婷脸色一变看着挡住自己的小匪,一拳打下去,小匪急忙闪开。识相的点头哈腰道“大小姐,您请进,您请进” 江婷婷冷哼一声,冲了进去,直接劈头盖脸道“江老大,你干的好事” 江老大见闺女冲进来,一下慌了神。满脸堆笑道“丫头啊,爹最近啥都没干啊!” 江婷婷半眯着眼“是吗?”江老大冷汗冒了一身“真的” 江婷婷大步走向前,一拍桌子“还狡辩,什么都没干,地牢里关的难道是鬼吗?” 江老大见被闺女拆穿,赶紧打了个圆场“丫头,那小子找死。(就爱看书网)爹只是想教训教训他” 江婷婷坐在牛皮藤椅上,平息了一下怒火“爹,你答应过我不再为难附近的百姓了,咱们虽然是土匪,但咱们也是有良心的!” 江老大一看闺女不生气了急忙道“那小子是个当兵的” “当兵的也是人啊,你怎么能说绑就绑!” 江老大望着女儿,苦口婆心的说道“丫头啊,咱们可是土匪,不绑架不打架咱们难道喝西北风?” 江婷婷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立刻又窜腾起来“我不管,你马上放他下山” “不行。”江老大的倔劲也上来了。 “你放不放?” “不放” “你…你不放我放”说着江婷婷不顾江老大阴沉的脸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江老大气的吹胡子瞪眼“你给我站住。站住。” 江婷婷像是没听见,毫不搭理他。 江老大气的直摇头,这傻闺女,当土匪哪有这么死心眼的,唉! 跟班小丫鬟无双候在门口闲的无聊,庭院紫罗兰开的旺盛,被风一吹花瓣迎风飘落下来,无双用手接着。花瓣拢在手心里越积越多。这时见江婷婷紧锁眉头黑着脸走出来,无双赶紧迎了上去,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怎么样?” “老爹这个老顽固倔着不肯放人。”江婷婷心情不好。把无双手里的紫罗兰花瓣用手全部拂了出去。花瓣失了依附很快就落在地上孤零零的,无双拍掉手里残余的花瓣,道“那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放人了,他不放我放”江婷婷说着走的越发快,本来她就个子高腿长,这样一来无双只有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 “关在地牢里的人只有大当家的才能放,否则就连许二当家的都不管事。” 江婷婷挠了挠头,很是苦恼“我知道,可是好不容易才让老爹改邪归正,总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吧!” 无双点了点头“也对啊,这可怎么是好!” 说完,一路无言。无双脑子笨,只盼着小姐能想出好法子。否则小姐她一定常常会念叨,这事就会没完没了。 穿过庭院快到闺房时,江婷婷灵光一闪“有办法了,我记得姚三叔临走时还给我留了一包“醉生梦死”,你放哪了?”姚三叔是江老大桃园三结义的拜把子兄弟,以前是上海滩青龙帮的堂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迷药。他打小就很喜欢江婷婷,最后听老爹说姚三叔参加了什么*先进分子去跑革命了,临走时送给了她一些迷药以备不时之需,“醉生梦死”就是其中的一种,说是叫“醉生梦死”其实就是一种一喷散在空气中闻到的人就会昏迷不醒的迷药。 无双思缚片刻道“我想起来了,这就拿给小姐”说着挑开幔帘走进里房,从桐木架上取下一个木锦盒,打开后拿出一个红布包,闻了闻,一股鲜果酒的味道,就是它。然后将东西归整好,拿着红布包递给了江婷婷。 江婷婷接过来轻轻打开,里面是用小塑料袋盛裝的白色粉末。她点了点头附在无双耳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这儿…这儿能行吗,大当家的知道了肯定勃然大怒”无双大惊失色。 江婷婷道“怕什么。出什么事我顶着,你要实在不敢我自己去。” 无双捏的指节发白,犹豫半晌道“我陪小姐去。” 江婷婷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道“走吧!” 巧缘(2) 地牢在山半腰的山洞中,路面崎岖不平,通道两边立着石柱上面是一排火把,火焰因为风的关系不停跳跃, 越往里走。越阴暗潮湿。无双胆子小靠的江婷婷很近,双手搀着她的胳膊。 地牢门两边把守的土匪看到江婷婷,立刻将砍刀垂下,双手抱拳弯腰鞠躬“大小姐。” 江婷婷摆摆手示意他们直起身,然后旁若无人的继续向里面走,这时几把砍刀交叉横亘在江婷婷面前,把守土匪道“抱歉。大小姐。除了大当家的谁都不能进去。” 江婷婷朝无双使了个眼色,无双立刻会意,她提高声音道“混帐东西,敢拿刀威胁大小姐,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几个土匪不为所动,依旧不放下砍刀,最前面的土匪面无表情道“大小姐请谅解。” 江婷婷见这招不顶用。笑着道“谅解,谅解。我只是好奇里面是什么样子,既然你们阻拦,我不进去就是了”说着转身往回走。 土匪们一见她们回去,就放下砍刀放松警惕了。江婷婷捏了捏无双的手指,无双轻轻点点头,乘其不备,将手中紧握的“醉生梦死”吹向土匪们,接着迅速取出四个纸球,两个递给江婷婷。她们将纸球塞进鼻孔中,不一会儿土匪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江婷婷走过去踢了踢其中一个土匪,毫无反应,得意的笑道“姚三叔果然没骗我,真是立竿见影啊!” 无双可没那么悠闲自在,她着急道“小姐你快进去,我再这儿给你望风” “好”江婷婷低下身。从土匪身上搜出钥匙,插进铁门中,“咔嚓”一声响。江婷婷推开铁门走了进去,这里比外面还要阴暗潮湿。甚至还有些阴冷。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她不由得一阵反胃, 在角落里坐着一个有些狼狈的男子,他靠在坚硬的墙壁上,发丝凌乱遮住了面孔,土黄色的军服破的不成样子。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借着昏暗的光线,江婷婷隐约看了他大概的轮廓,虽然狼狈,但依然掩不住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军人独有的英朗和气势。 霍曜风望着来人,见是个姑娘有些微怔,但看到江婷婷的一身土匪装束,羊皮坎肩和粗矿的羊皮靴,随之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倔强的别过脸不再看她。 江婷婷虽然心有惭愧,但一看他这么不知好歹,态度也变得差起来“喂,你可以走了” “走?”霍曜风有些惊讶,自己带领十几个步兵准备去接紧急匮乏的医护药品谁知半路竟被一帮土匪偷袭,疏忽大意加上身上有伤成了他们的俘虏,本来以为他们会狮子大张口,没想到什么条件都没提就要放他走,这帮土匪的头不会精神有问题吧? “对哪来的回哪去!”见男人用探究和怀疑的目光打量自己,江婷婷有些不耐“我数到三,你要还不出去就永远别想出去,一…二…” 不待数到三,霍曜风便挣扎着站起身向外走去,过江婷婷身边的时候忍不住望了望她,那样镇定深邃的目光是江婷婷从未见过的,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被他窥探着,心中竟打了个激泞,就在她快要反悔的时候,霍曜风停止了注视的目光,走出地牢,慢慢消失在远处火光的尽头。 望着他走远,江婷婷也快步走出了地牢,等在门口的无双跑了过来对着江婷婷道“那个男人,好威武,好有气势啊!” 江婷婷听到她的形容,禁不住“扑哧”一笑,这小丫头不会是春心大动了吧,正要打击她,无双抢过话“快走吧小姐,我都快吓死了”说着脸色有些发青,江婷婷见她确实被吓得够呛,不再逗她。将铁门拉上关好,钥匙又放回那个土匪的身上,拉着无双也疾步走出地牢。 还没走出太远,迎面碰上急赶过来的江老大,他急得连虎皮外套都忘了穿,江老大知道自己闺女的性子,说一不二,想干的事情没人能阻止的了,所以他急急赶来可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江婷婷悄悄给无双打个手势,让她先走,无双点了点头快步向前走去。江老大没空去管无双,紧忙道“你放了那小子了?” 江婷婷顺手理了一下坎肩,自顾自的朝前走“放了” 江老大紧追了上去,愁得直叹“你呀你,你可坏了大事了” 江婷婷从未见过老爹这样唉声叹气的,印象中他总像个老顽童一样,看到今天反常的江老大,江婷婷不由疑惑“什么大事?” 江老大看人都已经放了,再说还有个屁用,喃喃了几声“算了,顺应天命吧!” 江婷婷一看老爹不愿意再说,也就懒得问了,这老爹和她一样,不想说的话就算打死都撬不出来。 (恋上叔叔) 001. “啪”清脆的耳光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tw[] 黎茹静静的望着眼前一脸凶神恶煞的女生,白皙如凝脂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红。 周围渐渐骚动起来,但谁都没有上前试图打破这充满火药味的僵局。 似乎是被黎茹依旧安之若素的神色惹恼,女生伸出染得鲜红的寇甲狠狠指着黎茹“要是再让我看见你纠缠徐若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放完狠话之后,女生转身踩着七寸高跟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等到那抹身影成为了一个黑点,黎茹才缓缓蹲下身子将撒乱一地的东西收拾好放进挎包。 她看了看腕表,时针缓缓走向七。夕阳的余晖笼罩在都市上空,仿佛披上了一层镀金的色泽。 大学门口,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驾驶座上走下一个中年男子,他快步走到后座拉开车门,神色恭敬对黎茹道“小姐,先生已经在等您了。” 黎茹清淡的“嗯”了一声,俯身上车。漆黑柔软的短发拂过脸颊时,她眼角的余光划过那抹飞奔而来的身影。 “黎茹…黎茹……” 徐若铭紧紧盯着坐在后座的纤细身姿。他飞快跑了过去,使劲的击打车窗,不停呼喊着黎茹的名子,试图留住她。 中年男子从镜中望了望闭眼假寐的黎茹,试探性的开口“小姐是否…” 黎茹没有抬眼,“开车”她的声音清冷如一汪湖泊。 “是”中年男子不再多言,发动了车子。 疾驰的轿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徐若铭停下追赶的脚步,弯下腰深重的呼吸着。口中默念着方才的车牌号。似乎想要牢牢地印在心里。 车子驶入山腰上的绿色花园中缓缓停下,一座浅白色的三层别墅矗立其中,四周被攀援藤蔓包围着。静谧的仿佛只能听见山间簌簌的河流声和浅浅的呼吸声。 躬身侧立在门旁的管家看见黎茹走下车子,毕恭毕敬的拉开大门“小姐” 一位胖胖的妇人接过她手中的挎包,轻声道“先生已经在餐厅了” 黎茹浅应了一声。转步来到餐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花板上水晶灯摇曳出的金黄灯光将大理石餐桌上的每一样镀成艳丽而浮华的色泽。 黎茹的目光一一掠过桌上的精致西餐。最后落向正中央正在看财经报纸的清峻男子。她将脸上清淡的神色化为一抹乖巧的微笑,“莫叔叔” 莫靖远收回浏览财经报的目光,抬眸望向黎茹。“坐” 他的眼深邃如暗夜,透着一股遒劲苍墨的气势与力量。 恭候在一旁的佣人拉开高背椅请黎茹入座。她轻微颔首,然后坐在了离莫靖远一米远的位置,脸上依然是乖巧的笑容。只是多了几丝疏离。 空气中飘散着深海鳕鱼淡淡海水鲜香味,银质的刀叉不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莫靖远浅嗉一口水晶杯中的淡黄色液体。向黎茹一举“味道不错,你可以试试” 黎茹举起被子,迟疑着轻抿了一口“…有些辣”她被呛得轻咳了几声,放下杯子。洁白的面颊染上一层嫣粉色。 莫靖远朗笑几声,随后目光停落在黎茹泛红的面颊上。他眯起眼,静静的望着她,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感受到他的目光,黎茹不自然的避开视线。手指摩挲着银质叉巴“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 她是不善于撒谎的,莫靖远睨着她撒谎时下意识的摩挲叉巴的动作。静默了良久,拿起手帕拭了拭嘴角。起身离开时,语气带着习惯性掌控一切的傲然“离他远一点,你还小。” 你―还―小― 这三个字如同尖锐的利刀。悄无声息的刺入黎茹的心脏。 …… 清晨,那位胖胖的妇人端着托盘轻声走进房间中,将盘中散发袅袅热气的牛奶放在床头,当她准备退出房间时,床上传来闷闷的声音“吴妈,是你告诉他的吗?” 斑驳的光影从巨大的落地窗中透进来。 黎茹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柔软的发丝散在光洁的锁骨间。 吴妈显然没想到黎茹会这么早醒来,笑容恭敬而慈和“小姐,先喝杯牛奶吧,早餐马上就好。” “是你还是赵叔?”黎茹转过身,漆黑而明亮的瞳孔静静望着吴妈。只有她在平日中与自己亲近些,再不然便是赵叔,那日他来接自己时,看见了追来的徐若铭。只有这两人,否则,莫靖远不可能知道徐若铭的存在。 “小姐在说什么?”吴妈的表情不解,黎茹仔细的在她面上试图找出一些掩饰慌乱的蛛丝马迹,然而并没有。 “没什么”黎茹没再深究,她坐起身端起温热的牛奶送入口中,似是不经意的问道“莫叔叔呢?” “昨晚小姐睡下的时候先生已经离开了”吴妈取来纸巾递给黎茹“小姐可是找先生有事?” 黎茹飞快的垂下眼眸“没有” 吴妈笑着将干洗好的衣裙放在她身侧“小姐换衣服吧,邱小姐已经在楼下等着您了。” 邱曼坐在质感厚重的楠木沙发上,她手中习惯性的拿起一本书籍浏览着,高挑的身姿包裹在黑色西服与白色包身裙中,似乎是刚从公司过来。明明是很干练的简洁套装,却总能被她穿出女人独有的柔美与温和。 这样的柔美会是自己没有的吗?黎茹收回打量的目光,她摸了摸耳畔的短发,或许自己只是缺少了长发而已。 “邱曼姐,在看什么呢?” 邱曼合上了书本,微笑看她“《爱者之贻》,要看看吗” 黎茹瞟了一眼她手中已经泛黄的陈旧书皮,摇头拒绝了。“我一直不懂,像邱曼姐这样崇尚浪漫情怀的人,怎么会看上莫叔叔呢?我总以为能得到邱曼姐芳心的男子,一定是位诗人。”黎茹的口吻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笑。 邱曼笑容恬静,弯月似的秋瞳中溢满了只有深爱才会存在的情意“靖远并不是一个诗人所能比拟的。”而后她收起眼里的缱倦情意,微笑着捏了捏黎茹玲珑的下颌“黎茹。你还太小,哪里知道什么才是爱情” 你还太小。 她的话语温和的像是长辈的叮嘱。然而黎茹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咪,飞快而生硬的偏开头颅,同时拂掉了她的手。 气氛募得僵住,邱曼嘴边温和的笑容有一瞬的尴尬。 黎茹忽而又笑了,伸手摸着自己的下颌“昨夜撞到了这里,现在还有些疼呢。” “这样啊”听了她的话,邱曼僵住的神色有了一丝如卸负重“怎么这样不小心。你都十九了,若还这样莽莽撞撞,以后自己独立生活了,靖远怎么放心!” 会是她有意加重了独立生活这几个字吗?黎茹的脑海中蓦然一瞬的空白。为什么会觉得这几个字这样清晰。 “其实不必派车的,我想和邱曼姐这样随便转转,徒步到市中心。”黎茹这样说着,又回头对跟上来的赵叔道“你不必跟着了。” 赵叔为难的说“可是小姐,先生那里…” 看黎茹还要拒绝。邱曼笑道“小丫头,你知道这里离市中心有多远吗?还是让他跟上吧,别让靖远担心了。” 市中心的购物大厦顶层,邱曼陪着黎茹转完了所有的香水专柜,然后来到l高级定制时装店。 黎茹轻咬着香草奶昔的吸管。望着落地镜前试穿着黑白短裙套装的邱曼,顶级奢侈品穿出来果然不同凡响,不论是款式、面料、剪裁,都将邱曼恬淡而高贵的气质衬托的淋漓尽致。 望了望邱曼拎着的购物袋中一件件性感而成熟的套装短裙,再看向自己一身包裹的规规矩矩的过膝连衣裙,黎茹停下脚步,指着gi橱窗里展示的一件玫红短裙,向邱曼道“邱曼姐,你说如果我换个风格会不会看起来更好一些?” 邱曼看了看橱窗里的短裙,笑道“款式看起来倒是不错,只是你太小,可能会有些不适合。” 还未等邱曼说完,黎茹已经走进了店中。店员笑容满面的拿出适合黎茹尺码的短裙,请黎茹进更衣间试穿。 邱曼渡步在店内,看着其他成品。 黎茹望着镜子前的自己有些不自在,裙子似乎短了些,领口也开的太大了,总感觉有随时走光的危险。 她扯了扯裙角,从镜中看着身后微笑的邱曼“邱曼姐,你觉得我这样穿好吗?” 邱曼上下审视了黎茹一圈,微笑着“黎茹果然长大了,穿起来是很不错,只是不太适合你目前的年龄”她看了看黎茹有些沮丧的神色,又指了指旁边另一件淡粉色的棉质长裙“这个应该很适合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算了”望着那规规矩矩的淑女长裙,黎茹一下没了兴致。她换下短裙递给店员,拉着邱曼出了时装店。 楼下星巴克咖啡店中,黎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与邱曼坐下,点了两杯卡布奇诺与蓝山。 窗外下起了小雨,黎茹的目光落在街道上被淡淡的朦胧水气笼罩的人群,不知再想些什么。邱曼轻轻抿着咖啡,微笑着时不时问黎茹一些关于学校的事情。 “黎茹” “嗯?” “我记得那所大学里,好像有专门的单人公寓…” 黎茹蓦得转头,望向低头轻抿咖啡的邱曼,纤密的睫毛在她描绘精致的眼下投了一小片暗影,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 黎茹扯出一丝笑,她眨巴着眼看邱曼“是有的,邱曼姐为什么问这个呢?” “黎茹?是黎茹吗?” 就在邱曼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确定的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