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医倾城》 此天医非彼天医,不小心借了柳大的光 最近上了小封推,点击飙升,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今天有人留言说,以为和柳大的“天才医生”是同一类型,这才知道,自己不小心借了柳大的光。为了避免误会,在这里说明一下 本文写作初衷源自于一种冲动,之前在某点看到一个女频的大推热门小说,名字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主要内容是说一个医科大的学生穿越到古代去,这大学生不是一般的强悍,一个弱质女子(咳咳),居然能够在古代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发明了某抗结核药物,还堂而皇之地给病人肌肉注射,然后又将配方传播出去,看得我实在啼笑皆非。要知道西医和中医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西医的制药过程何等繁复。再说肌肉注射的药物,一定是要求无菌的,你个连啥米叫做药理学都没学好的医科大“未毕业生”知道个屁!而且这年头,肌肉注射也大多不是医生做的了,很多刚毕业的医学实习生连个针都不知道怎么拿!啥米叫做臀大肌定位法你知道不?一不小心给人家打针打中了坐骨神经,别说治病,人家可是立马瘫痪!这便是严重的医疗事故了。 虽然网络小说之中,yy是王道,但也不能太离谱。于是摩拳擦掌,准备写一部关于医生穿越的文文。(好吧,我承认自己太冲动,我不能无视那些,于是正义感开始发作,要写真实的医生生活。) 学医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对女生来说尤其不易。从大一的人体解剖学开始学起,你要忍受着福尔马林刺鼻又刺眼的气味,戴着手套去接触那些看起来像熏肉的尸体,记得很多朋友都说过,刚开始学解剖的时候,几乎一个月没敢吃肉,因为一看到肉就恶心,联想起某个叫做解剖室的地方。 学完解剖,还要亲自动手实践,好容易把人体解剖学和局部解剖学学完之后,你还得继续学病理学、组织胚胎学、生物化学、等等等等。记得我大学的时候,自习的教室在101馆四楼,每次上晚自习时想去厕所,都要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一楼的走廊陈列着一长排的病理标本,肝癌、胃癌、肺癌……应有尽有。几乎大部分女生都有过边呕吐边上解剖实体课的经历。我们的胆量,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我的文笔不太好,因为工作忙的关系,也只能每天更新一章。本书写了五万字后,因为五月份我要考职称,便断更了,考完职称又要考职称计算机,这样就到了九月,九月份终于把所有的考试都考完后,又迎来了全国的医疗质量大检查。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断更。直到后来,编辑跟我说,要上首页推荐了,更新吧。这才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 这本书和柳大的,应该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柳大的文我只看过一点点,之前在冰冰的群里,跟柳大认识后,他似乎正在写天才医生,还曾经说过有问题的话便彼此沟通。但是因为我考职称和计算机的缘故,经常不上线,估计柳大也忘记了我这个人了,呵呵,所以我和柳大是没什么交集的。偶尔我也看一两章他的文,写得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的比较注重写实,比如链霉素的制作过程,如何消毒,什么是无菌原则,如何动手术,如何缝针,都是按照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来描写,文笔不好,也没什么奇怪。最抓狂的是我改不了自己的职业习惯,写着写着就脱题了,长篇大论全是医学知识。只好推翻重写。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了两位好朋友的指点,一位是就职于广西某儿童康复中心的神经内科硕士蜿蜒,一位是正在就读于北京中医药大学硕士的王子清洁,后者目前学习的便是针灸推拿,医术相当神奇,他是从医数年后才决心考研的,两位都是我的好朋友,中医方面的理论知识,都是他们给我指点,在此对他们表示感谢。 失眠后的疯狂 本地卫生系统要举行演讲比赛,洛洛所在医院的院领导授意要洛洛去参加,洛洛很纠结。因为实在很讨厌这种活动。而且比赛的时间和洛洛去参加业务学习的时间刚好重合。洛洛心里面其实更加想参加那个业务学习。 但是领导却完全无视洛洛的意愿,尽管洛洛如何委婉如何为难地说明了诸多理由,科室领导却软磨硬泡非要洛洛去不可。洛洛万般无奈之下,提出演讲稿可以写,但是换一个人上去念。领导答应了。但是纠结了一个月,洛洛还是没有弄出那篇演讲稿来,真的写不出来。这种演讲稿的风格和模式都是洛洛最讨厌的,总是要千篇一律地强调自己多热爱这份工作,多么不后悔选择这份工作,到了结尾还要煽情地,用声泪俱下的表情来说自己下辈子也要做这份工作。真是太恶心了! 结果,打了一个月的腹稿,前天晚上,洛洛挤出了八百字,领导昨天急着催稿,洛洛很为难地说还没写好,但是领导忽然说:上面说了要多锻炼你。所以这次演讲你一定要去!洛洛就傻掉了! 结果昨晚上,洛洛在电脑旁坐了五个小时,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然后越想越伤心,差点就哭了! 其实,洛洛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每个人都觉得洛洛做得很好。但洛洛对工作认真,那是基于责任感,对病人好,那是基于对病人的同情。这和伟大的dang伟大的zhengfu半点关系都没有,洛洛的思想一点也不崇高,之所以不敢改行是因为父母身体不好,我在医院上班多少有个照应。临床科室忙,医护人员紧缺,收入和付出不成正比,我所在的科室一直缺人,医生护士护工都缺,一忙起来,医生做护士的事情,护士做护工的事情,几乎是家常便饭。每次领导打报告去要人,上面总说:“你们科室的人不少啦,事情也不算多”,然后领导就叫洛洛把申请报告再写得委婉一点,可怜一点&但是,屁用都没有。每年都有好多医护人员受不了这份累辞职走人。院领导也愁呢,到处都招不到人。其实废话,那么点工资,招得了什么人啊?有能力的都去做医药代表了,有后台的,都去考公务员了。招几个刚毕业的吧,好几年都没考上职业资格证,又不能单独上夜班……而且心都是浮着的,个个想改行。 领导要求洛洛写演讲稿又上台演讲,直接后果是,洛洛在电脑边从昨天晚上八点坐到了现在凌晨两点,一个字都没写出来。内心的负面情绪忽然就全部爆发了。忽然怒发冲冠,跳起来跟领导联系,说我宁愿死也不写这个东西。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打死我也说不出这种恶心的话来,没法信誓旦旦地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假惺惺地说自己喜欢自己的职业,每次被病人误解后还要擦去委屈的泪水,用伟大的爱去感化他们。我靠!洛洛每次遇到那种特别不讲理的病人时,脸上虽然是笑的,心里面早就问候了对方家里十八代祖宗了!谁家孩子不是爹娘心头肉啊?我们在医院工作又跟你们这些病人没仇没怨的,谁不希望能把你们都治好让你们说我们医术高明啊?可是现在这医疗环境,动不动就说我们良心被狗吃了,说我们拿灰色收入,说我们缺德。我还想问到底谁缺德呢?帮你治好病了你还说我们坏话,有本事去告zf去啊,医药费这么高又不是我们整的!说实话我们自己都生不起病。你们以为我们不害怕生病吗?洛洛一点都不高尚,遇见不讲理的病人照样生气,只是看在人家生病的份上不计较太多罢了。可是洛洛绝对没法做到用伟大的爱去感动病人,让病人感动到热泪盈眶……洛洛不是琼瑶奶奶,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好人。洛洛只是个普通人,气量不大的普通人!但是你叫我却写这种冠冕堂皇的演讲稿还要我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地去念出来,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热爱这个职业,如果有来生还要做这个职业,我宁愿去死! ……………………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可是领导还是要我去参加,然后我发飙了……大发雷霆。领导说,你要适应现实啊。我说,没法适应这种现实。太恶心人了。这太违背我做人的原则了。我没法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这种恶心的桥段!感觉无比虚伪! 就这么闹了一个小时,领导终于让步了,说,好吧,你写,我上去讲。 可是,我已经受够了,也写不出来了。 好崩溃…… 所以,又没心情更新了……对不起了亲们!俺那领导,俺知道她脾气,现在只是个缓兵之计。明天肯定会继续劝我的,可是我宁死不屈……虽然只是个破演讲比赛,但是太恶心人了!坚决不上!!!唉,好好的一个晚上,被弄得失眠而且崩溃……科室再这样子不遗余力地用我下去,我真也要辞职了! 01- 风雨交加 黑夜,无星无月。 空气压抑得让人简直透不过气来,天气异常地闷热,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闪电如银蛇般划过天际,世界刹那间变得亮如白昼。 隔了不久,惊雷响起,那感觉,仿佛是老天也受不了似的,怒吼了一声。然后黄豆般大的雨点就直刷刷地落了下来。 在深山的某处,有一团黑影蜷缩在荆棘之中。被这风雨雷电所扰,他慢慢地动了一下身子,意识开始清明。 手臂上是火辣辣地痛。他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呻吟,随即又将呻吟声咽了下去,喘息了片刻,奋力坐了起来。 雨很大,打在身上,发出“啪啪”一声,这人身边的灌木丛也被风雨弄得东倒西歪,他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来抹了一下额头的雨水,身上已然湿透,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惨白的光芒中,这男子的脸显得十分苍白,但一双剑眉下的眼眸却是极为俊秀,冷峻逼人。 他慢慢站起来,侧耳倾听了一会,嘴唇微微一抿,露出个胜利的微笑来,然后,只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郎铮,你抓不到我的!” 像是有如神助,他跳了起来,捷若飞鸟地朝山林深处奔去。 雨疯狂地下着。 一个时辰后。 手臂受伤的黑衣人敲响了一家旅店的门。 这是很小的一家旅店,坐落在深山之中。如果不是因为这座当地人称为“埙岭”的山中盛产药材,也不会有这家旅店的诞生。 它虽然简陋,却是用当地特产的一种石头建成的,不惧风雨。 黑衣人来到店门,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门,三长两短。 门很快开了,举着烛火的虬髯汉子一看见这黑衣人的脸,脸色马上就是一变,急忙将他迎了进去。 黑衣人几乎是不可察觉地松了一口气,闪身进门。 屋子里三四十人,都是青衣,黑巾蒙面,见到这黑衣人,齐齐跪下,右手握拳屈在胸前,同声道:“见过青主!” 黑衣人取下头上的纱帽,他头发已然湿透,雨水从抹额的酱红色丝带上一滴滴落下来,越发显得脸色苍白,但一双剑眉飞扬,眼神仍有着往日的凌厉。 他挥一挥手,沉声道:“起来吧。” 屋子里因为下雨而关闭了窗户,显得空气十分沉闷,青主的衣裳湿透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水迹,他顿一下,向那开门的汉子问道:“韩林,今日我命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韩林垂手道:“小的已经按照青主的意思,将大部分人手布置在行宫了,碧霞公主的屋子,更是派了易千重、林无疑二人日夜守卫,青主请放心。” 青主轻轻叹了口气,又问:“今日有无可疑人等来到此处?” 一个紫黑脸膛的汉子道:“回青主,今日并无其他人马在埙岭一带出没。” 青主点一点头,又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第二套方案实行。十日后不管如何,定要让公主安然出嫁。”说到后面这句,语气忽然加重,众人不觉一凛,齐声应道:“谨遵青主之命!” 碧霞公主,年方十七,美色天下闻名。时值乱世,五国混战,在权衡多方利益之后,云国国主将这位绝色的宝贝女儿嫁与风国三王子。须知佳人一笑可倾城,公主这一出嫁,多少英雄豪杰蠢蠢欲动,试图半途将公主劫走? 青主想起那温柔甜美的少女,此时或许正在酣睡,心里微微一甜,想:“等你出嫁了,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啦!”他心里一松,右臂上的伤便热辣辣地疼起来,皱一下眉头,他对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道:“楚风,你跟我去密室。”说着便朝屋内走去,楚风跟在身后,青主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韩林,传我的话,从明日开始,严密监视郎铮和他的手下!”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楚国在当今五国之中,国力最强,郎铮为楚国四王子,手下无数死士,就连父亲楚王,也要对他忌惮三分。但郎铮与碧霞公主未来夫君乃是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此次护送公主出嫁风国,楚国出力颇多,但青主此言,却明显有怀疑郎铮之意。 众人虽有怀疑,但青主却没有多余的解释,便进了密室。 密室建在地下,四周皆为青石,一推开门,便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青主皱一皱眉头,说道:“楚风,我不是交待过你么,我不在的时候,要用艾叶在密室中焚烧一刻钟,这等潮湿,空气又不流通,疗伤效果欠佳。” 这石室中点了数十盏油灯,设一床一椅,一个宽大的石台上摆了无数小包,放着数十柄小刀,石台旁有一个炉子,炉火已经渐渐要熄灭,上面不知煮的是什么,有白蒙蒙的水汽冒出来,但这点炉火不足以抵挡那股寒湿之气。 楚风急忙跪下,低头禀道:“楚风罪该万死!青主所说的话,楚风一直记着,只是近来阴雨连绵,兄弟们所采艾叶都不能晒干,现下只剩十盒上好的艾绒,楚风不敢擅自动用。” 青主叹了口气,他俊秀的脸上露出了疲惫,在楚风肩膀上拍了一拍,温言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先去吩咐外面准备给我泡脚的艾叶水,再让人送姜汤过来。” 楚风站起来,已经看见青主右臂上鲜血淋漓,浓眉一拧,忍不住道:“不如楚风为青主包扎伤口?” 青主微微一笑道:“小伤,无事!你先下去吧!” 楚风不敢多说,抱拳一礼后,退了出去。 青主掩上门,自石台上取出一柄银色小剪来,皱眉咬牙,将伤臂的袖子徐徐剪开,慢慢揭掉伤处的布料,额头上因为忍痛,而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长吁一口气,左手揭开了炉子上的铜锅盖子,那里面原来是一锅渐渐冷却的百滚煎汤,里面银光闪闪的浸泡了几把小剪子,又有一个小银勺,青主将小银勺取出,舀一勺子水,开始清洗伤口。 那水里面放了一点点盐,倒在伤处,更觉疼痛,但青主却是有极大毅力之人,居然忍住了,仔细将伤口清洗干净。 回来的楚风正好看见青主自石台上取下烧酒,他抢上前去接过,说道:“青主……” 青主脸色已经痛得惨白,看见楚风,居然还笑了一笑,说:“楚风,你来了,就替我倒下去吧。”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还是太痛了,我都没法自己倒下去!” 他的手臂十分修长,而且雪白细腻,不知是什么兵器在右上臂上狠狠地划了一下,几乎伤到骨头,此时伤处洗得干净了,倒没有那么看起来狰狞,楚风看着那条手臂,心里不知为何,模模糊糊地冒出一个念头:“真像是个美女的手臂呢!” 但这种想法却是大不敬的,他急忙收敛心神,恭声道:“那下属得罪了!”咬了咬牙,将烧酒朝伤口倾倒下去,青主身子微微一抖,左手握住的小剪刀被他捏得几乎变形。 楚风半跪着,为青主包扎着伤口,雪白的棉纱绷带一圈圈地缠绕上去,裹了厚厚一层,直到青主淡淡地道:“你放心,骨头没断,不用缠那么多。” 他自己左手绕过去,将纱布打了个结,然后有点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时有人在密室外叩了叩门,楚风唰地一声站起,门外那人低声道:“青主,姜汤送来了。” 青主点点头,半靠在石椅上,楚风开了门,将姜汤接过,青主就着他的手把姜汤一饮而尽,闭目养神了片刻,轻声道:“我要回房小憩,这里的大小事宜,楚风你和子昭掌管便可。” 02-剑拔弩张 这小小的旅店,不过只有上下两层楼,十来间房屋,窗外风雨声越来越大,间或夹杂着闪电雷鸣,青主与楚风走出密室,一阵冷风呼地刮了过来,将室内数盏油灯尽数吹灭,青主叹了口气,道:“雨这样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 很快有人燃起了火把,熊熊的火光下,那青主的脸上映照得多了几分血色,越发显得剑眉秀目,俊雅不凡,于英气之中别有一种难言的秀美。他皱眉斥道:“我说过多少次了,门户紧闭之时,空气最不流通,万万不可点燃火把,你们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不成?” 他话刚落,又是一个惊雷炸了开来,接着“砰砰砰”地敲门声响了起来,即使是在暴风骤雨之中,也显得十分大声,仿佛是有人愤怒地锤击着门板,青主剑眉一竖,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韩林跪下禀道:“回青主,方才您去密室之时,有一群将士想在此处借宿,被兄弟们以房间不够打发出去了,此时想必又是他们前来罗唣。” 青主皱了皱眉,问道:“是什么样的将士?” 韩林道:“看他们的装束和说话口音,像是楚国一带的。” 他话音未落,那扇紧闭的大门已经开始摇晃起来,显然门外的人使上了劲,青主浓眉一竖,脸色便沉下来,众人急忙搬了许多桌椅堵住门口,顿时店内砰砰梆梆一阵乱响。青主嘿嘿笑了笑,在柜台后坐下。那柜台上一盏油灯明黄的火焰摇摆不定,照在他脸上,居然显得半边脸颊白生生的,仿佛是美玉雕成。 这青主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容貌极俊秀,只是此时脸色阴沉,眉梢间颇有煞气,他左手过去,取了一壶浊酒,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举到唇边。 酒还未喝下,门已经“哗啦”一声被撞开,无数桌子椅子的碎片飞散开来,同时数十个戎装将士骂骂咧咧地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像是带头的军官一脚踢开堵住门口的一张椅子,喝骂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做生意的?老子都说了住一晚给二十两银子,还嫌不够!” 外面的风雨实在太大,随着将士进门,大风扑进,柜台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摇晃一下就灭了,这时那持着火把的汉子正好灭了火把要去点其余油灯,顿时店内一片漆黑。 突如其来的黑暗使众人都是一惊,纷纷叫道:“怎么回事?”“想干什么?”黑暗之中,立即“乒乓”之声乱响,想必有不少人抽出兵器来。 “哗”地一声,外面的雨更加大了,豆大的雨点中夹杂着冰雹,朝店门内扑了进来。有人狠狠打了个喷嚏,喃喃地咒骂着这可恶的天气。 青主感觉到一旁的楚风手微微一动,寒气逼人,知道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忙压住他的手,低声道:“先等一等!”接着扬声道:“进门的朋友,劳驾你们把门给关上,这么大的风雨,不关门,这灯可点不亮了!”他语声清朗,语气不急不缓,众人渐渐气平,虽然还有人嘀咕,却不再咒骂,有人嘀咕着将店门合上,将数张桌椅堵住门口,风雨又被挡在了门外。 楚风慢慢地将刀插了回去,这时有人点燃了火折子,陆陆续续点亮了店内的数盏油灯,顿时石墙上晃动着无数人影。 青主疗伤之后,已经换了一件新的棉布长衣,外面罩着玄色纱袍,浑然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他坐在柜台后面,嘴角噙着笑意,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那带头的将领不过是个小头目,忽然见这少年含笑坐在店中央,剑眉朗目,气度沉稳,宛如玉树临风,风采迫人,倒是微微一呆,原先的一肚子鸟气不好马上发作,便问道:“你便是这间的主人么?” 青主含笑道:“算是吧,我等本是云国人,在这埙岭一带长期采摘草药,为了存放草药方便,便在此建了小小一间旅店。”他慢慢转动着手中的小小酒杯,眼光缓缓在这些将士脸上打了一转,已然看清这群人大约十五六个,那小头目身材微胖,三十来岁,神情中颇有点装腔作势,虽然穿着楚国的军官装束,却并非郎铮手下的那些死士,心中略略一宽,说道:“在下不知是各位军爷要住店,只道是埙岭上的强盗要来打劫,因此闭门不纳,还请各位军爷饶恕则个。”说着朝楚风打一个眼色,楚风已然知道他的心意,忙招手叫了个汉子过来,低低吩咐几句,那人应着去了。 他生得俊秀不凡,说话又斯文有礼,这番言语算是给了那小头目几分面子,军官怒气渐平,这才嗅到空气中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心想云国人向来擅长炮制药草,尤其以伤药闻名于世,看来这少年说话不假。何况自己本是楚国军士,此次只是奉主公之命协助风国搜查刺客,这埙岭以山顶为界,南面属云国,北面属风国。此时自己正在云国的地盘上,人家怎么说也是个主人,便将怒气消了,面色和缓地道:“这倒罢了,我等今夜奉主公之命搜查刺客,你们这里可见有什么可疑人等?” 青主挑一挑眉,显得有些惊讶地问:“刺客?”随即微微一笑,说道:“埙岭上强盗是有的,只是有刺客,却未免奇怪了些。” 那军官双目一瞪,嘿嘿笑道:“有没有强盗,我们是不管的,但是今天有刺客窥探我们主公营帐,被主公发现,刺客慌不择路,逃到了这埙岭之上,虽然这里是你们云国的地盘,却由不得要我们好好搜查一番了!”他说到后面,语气有点咄咄逼人。身为楚国军官而在风国的地盘上如此托大,青主的属下都露出了怒色,有人轻轻“呸”了一声。 青主嘴角微微一抽,却还是忍住了气,放在大腿上的右手轻轻拍了一拍,说道:“竟有此事?”似乎不能置信,又笑道:“贵国国强兵盛,我们云国望尘莫及,再说敝国的碧霞公主,不日便要与风国三王子成亲,听说贵国四王子与这位风国三王子歃血为盟,誓同患难,想来敝国也与贵国有点小小的瓜葛罢?这刺客应当不是敝国之人。” 军官眼光自青主脸上转回来,似乎是不动声色地朝四周的汉子们扫视了一圈,又展颜笑道:“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主人莫怪。谁知此时风雨这样大,弟兄们也实在是受不了了,还望借贵处小憩片刻,待风雨过后,我等立即散去,绝不干扰。” 青主含笑道:“无妨,无妨,世上哪个能背着房子走呢?各位在此休息便是,只是敝处简陋,莫要见怪。” 这二人说话的当儿,众士兵都在拍打头上身上的雨水,有的更是脱了上衣拧水出来,那头目身上也已经淋湿,又冷又湿的好不难受,只是他自恃头领身份,不肯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方强撑至今。这时青主示意属下生起火来,大厅中最多可以容纳四五十人,这时加上那些兵士,有些拥挤,忽然生了这么一堆火,众人都觉舒适,众士兵纷纷围了过来,靠着火堆取暖。 这时有人高声道:“各位借过,借过,小心弄脏了各位爷的衣裳!”随着一阵奇香飘进,先前和楚风说话的那汉子,肩膀上扛了一只山羊,高声吆喝着自人群中挤了进来。 那山羊已经烤得有了八分熟,外皮呈微微的黄色,也不知放了什么香料,有一股异香异气。汉子扛着山羊走过来,众人纷纷避让,那股异香一路散发出来,不少士兵都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他们一天在这深山之中搜查,此时又冷又饿,顿时无数双眼睛都死死盯在了汉子那只烤山羊身上。 那汉子将山羊放下,用铁叉撑起在火上慢慢翻转烧烤,羊肉本来已经差不多熟了,不一会儿,香气益发浓郁,金黄色的油汁“滋滋”地直从羊肉上面往外冒,落到火中,发出一股刺鼻的焦香味。 有人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楚风走过去,自腰间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那山羊上面轻轻一剔,一只羊腿便被毫不费力地卸了下来,他将那羊腿放入一个铜盘,奉与青主,青主接了,随意地将铜盘放到柜台上,笑道:“如此好菜,如何没有美酒?” 他举止优雅,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乎对这美味仍觉得颇有遗憾,那香气勾魂的羊肉就这样被他毫不在意地放到柜台上,顿时无数双嫉妒的眼光自火堆旁射来,投到这俊美少年的身上,即使是端着官架子的楚国军官,也忍不住喉咙动了一动,地在羊腿上溜了一圈才收回来。 青主似乎知道这军官的心意,转过头来含笑道:“云国处处山岭,深山之中并无佳肴。此时天气甚寒,这位军爷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与小可共饮一杯?酒菜虽陋,亦是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军爷莫嫌弃。” 军官的心思早在那羊肉上不知打了多少转了,听到这少年邀请自己共饮,心中是一千个愿意,但终究还是有些疑心,推辞道:“多谢,我们有自带干粮,还是不用麻烦主人翁了!” 青主微微一笑,他生得俊美之极,这样一笑,宛如清风徐来,极之优雅。这时楚风已送上酒杯,为二人斟满。只见灯光之下,米酒微浊,甜香宜人,青主先饮一杯,举空杯示意,那羊肉上插了两把银质小刀,青主自取一柄,割了一块放入嘴中慢慢咀嚼。 这番做作,无疑是在示意酒菜无毒,楚国军官顿时疑心去了大半,他带了手下在这埙岭上搜寻了大半夜,被冷雨凄风折磨得苦不堪言,早就饥肠辘辘,加上酒菜香气实在诱人,不由想:“先吃了再说!”于是拿过酒杯,仰头将酒喝干,又自铜盘中抓取羊肉,大嚼起来。 他这厢在柜台旁和青主大吃大嚼,那羊肉不知放了何种调料,做得咸香中带着些微辣,并无腥气,入口后回味无穷,不由连声赞道:“好吃,好吃!” 少年唇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他只吃了几小块,便不再食用,回头令楚风将那烤羊分与手下诸人。 这时外面风雨仍未止歇,狂风不停摇晃着店外的树木,时有闪电划过,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厅中众人,只见各人脸上神情各异,而雨点自没有钉死的窗子漏下来,靠墙的地方很快湿了一大滩,一个汉子嘴里嘀咕着,放下手里分得的羊肉,搬了一张椅子放到桌子上,自己爬上去,将那窗子再度钉死。 他钉好窗子之后,爬下来却不见了自己的食物,心中疑惑,左右乱看,见身旁一个士兵脸色慌张,嘴角带油,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不由大怒,一把揪住那士兵胸前衣襟道:“你小子偷我的羊肉!” 03-各怀心机 那楚国士兵虽然被识破,一时慌张,但嘴上却是极硬,还口道:“你那只眼看到我拿了?” 时值天下五分,五国之中,楚国最强,此次派兵驻扎埙岭以北,却是为了同盟兄弟――风国四王子钟祁连的婚事。须知碧霞公主艳名远播,容貌之美,不止五国百姓皆知,就连西域胡人都曾有听闻。自从公主及笄,前来提亲之人便源源不绝,虽然云国山路艰险,也不能阻拦这些爱慕者的脚步。国主将碧霞公主许配与风国三王子后,不少诸侯王子都心存不满。这些日子,云国已接连几次出动兵力,拦阻那些试图半路劫走公主的异国贵人。两国联姻,公主若被劫走,有损国威,如此情形之下,身为钟祁连结义兄弟的郎铮,自然义不容辞,派出精兵相助。楚国强大,其余四国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国强兵壮,便是靠山,这士兵自然也就说话口气硬了。 青主手下诸人,都是身形彪悍,行动矫健的会家子,大约三十来人,人数上比这些军官为多,但平民商贾,向来不愿与兵家有摩擦,何况一方是云国,一方是楚国,两队人马若是吵了起来,可不仅仅是关系到大厅诸人的问题。 那楚国军官和青主显然也想到了这些瓜葛,是故虽然心中各有疑窦,却不肯表露出来,只是互相试探。青主刻意与这小头目交好,而对方看到青主人数多于自己,又个个都是身材高大之辈,也不敢轻易发难。不料那士兵闻到羊肉香味,实在是饥火上升,趁人家一个疏忽,便将羊肉揣入了自己怀中。 那汉子气冲冲地,但青主眼光扫了过来,轻斥一声:“疆梧!”汉子听出其中的喝止意味,只好将揪住士兵的手收了回来,怒哼一声,士兵颇有些得意,身子微微一缩,藏在胸口的羊肉便“啪”地一声,掉了出来。 二人起了争执的时候,身旁诸人都远远地散开来,这时羊肉掉了下来,在空地之中显得十分醒目,那楚国军官也觉得大失面子,放下羊肉,沾满油腻的手在衣服上胡乱擦拭几下,站起来喝道:“你――”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臂弯处轻轻拍了一下,原来青主站了起来,含笑道:“不过是几片羊肉而已,何必为了如此小事伤了和气?” 他似乎是存心要息事宁人,取了一方巾帕,细心擦去嘴角一丝油渍,又笑道:“在下不曾想到有贵客来访,未能准备酒食,若是各位军爷觉得这羊肉不错,不如让给诸位,我等另行烤一只便是!”他示意属下将羊肉放下,又吩咐楚风:“去厨房再取一只羊来。” 楚风应着去了,不过片刻,忽然气急败坏地飞奔回来,跪下道:“主公,主公,不知是何人闯进厨房,将兄弟们所采摘的药草尽数丢进火炉之中烧了!”他满面紫涨,显得又是愤怒,又是心痛,又道:“有一株百年人参,和一朵紫边灵芝,也被毁了……” 青主大惊,站起来道:“有这等事?我去看看!” 人参灵芝,都是极端贵重之物,云国向来盛产药材,多数商贾以此致富,惊闻这个消息,饶是青主阅历颇丰,也不仅失色,随即风一阵般朝厨房奔了过去。 他转几个弯,到了厨房,众人听到他愤怒得几乎变了腔调的声音传了出来:“大家都过来!” 众汉子都是勃然变色,纷纷放下食物涌了出去。 那楚国军官本想也跟去看看,但转念一想,这是生意上的事情,自己怎好插手,脚下只是微微一动,便又坐下了。 这时一股强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果然是被烧毁的味道,那军官心中微微可惜:“看来此人损失不小。” 他正想着,眼前忽然模糊起来,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心知不妙,扎着想要站起来,脚下却一片虚浮,朦朦胧胧中抬起脑袋一望,只见大厅内的士兵个个都东倒西歪,像是喝醉了的样子,方知中计,心想:“不好!”。 终究是大国的精兵,这军官着实有几下子,感觉不妙后,急忙屏住呼吸,咬破舌尖,唇间的疼痛使他清醒些许,粗壮的身躯一转,朝门口纵去。 一道闪电划过,一瞬间映照出大厅中淡淡青烟缭绕,军官还未赶到门口,一个士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忽然将他一把抱住。淡黄的灯光中,这士兵满脸的猥琐笑意,军官大怒,喝道:“你干什么?”欲要挣脱,那士兵瞪眼凝视,忽然将一张生满胡须的大嘴送了上去,军官猝不及防,顿时与他嘴对嘴,做了个“吕”字,那士兵似乎几日未曾漱口,一嘴的臭气,军官觉得恶心之极,死命挣脱,挥掌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士兵浑然不觉疼痛,反而咧开大嘴笑得更欢,此时他看军官的眼神,就如见到绝世美人,张开双臂又要搂抱,军官大怒,骂道:“你疯了吗?” 他一动气,不由胸廓起伏,深深吸气,脑中一阵晕眩,全身便再也提不起劲。眼见那士兵摇摇晃晃又要扑上来,心中哀叹了一声:“完了!” 过了一刻钟时分,青主方带着手下出现在大厅之中。 青主的脸上,蒙上了一方厚厚的面纱,他手下诸人也和他一样,看着满大厅横七竖八躺倒的躯体,眼中都露出了兴奋之意。 青主向楚风道:“你去试试他们的脉搏和气息。” 楚风遵命,过不久回道:“厅中十七人,有五人昏睡,十一人沉睡,那带头的虽然没睡着,但眼珠直瞪瞪地,面无表情,属下已点了他四处穴道,不能动弹。” 青主嘿嘿地笑了笑,走到火堆旁,用一根未燃尽的木柴将一个烧得黑黝黝的物事挑了出来,众人不禁惊呼:“青主……” “无事!”青主站在火堆旁,眼睛明亮得像是火焰,“这曼陀罗花中可以麻醉人的物质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不会对我们产生危害的。”他看一看那倒在地上的军官,穿着薄底快靴的足轻轻地在他身上一踢,声音里微微带着笑意:“楚风,昏睡的概念你记住了,但是嗜睡你却说成了‘沉睡’,嗜睡是一种病态,和沉睡不同,你可记住了!” 未等楚风答话,青主又提高了声音:“把这些人统统给我绑起来,关到地下室去。等他们醒后,就用上个月种出来的那种叫做‘土豆’的东西煮熟了,给他们喂下去。” 众人齐声道:“是!” 楚风欲言又止。 04-百合般的少女 大厅中很快就搬空了,只剩下青主和他的属下。 雨仍旧在下,雨水自屋顶上冲刷下来,落在房前青石砌成的水沟里,又汇聚着朝地势更低落之处流去,汇入一个池塘。 青主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疲惫。 “我要去休息片刻。”他转身上楼,又低声吩咐:“楚风,没有大事,就不用叫我起来了!” 大厅中青烟逐渐散去,火堆也慢慢熄灭,外面的雨声渐渐止了。 似乎一切又归于宁静。夜,深沉。不知何时天明? 守夜的汉子坐在门旁,眼皮越来越涩重。 就在天际渐渐发白时,山岭上的长风又起,疯狂地摇晃着树枝,呼啸着从这石屋旁掠过。 汉子被惊醒,刷地一声站起,眼神立即恢复清明,他扫视了屋内一圈,火堆已经熄灭,暗红色的余烬发出淡淡的光,照着空无一人的大厅。 “应该就要天亮了吧?”他自言自语。 外面已经是风雨欲来,空气闷热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看样子,很快又要下一场大暴雨了。 这样的天气,真不知十日后如何成亲? 汉子叹了口气,青主说要做到的事情,以他的性子,是必然要做的。天亮以后,弟兄们必然还是得赶往埙岭那一边,为守卫公主做准备。 虽然说公主美若天仙,性情贤淑,云国百姓对她极为爱戴。但是青主身为天下第一的游侠儿,居然会答应为这位公主护驾,送她成亲,也未免太过奇怪了吧? 若是说为了丰厚的报酬,但青主早就有富可敌国之财,而且他向来不是把钱财看得如此之重的人。 若是为了公主的美色。但一路上青主却和公主一直保持距离,甚至一直戴着面纱,不肯露出自己面貌。如此看来,这个推断也不成立。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汉子想了许久,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难解。他搔搔脑袋,推开了门,打算去池塘边洗洗脸,让自己脑子清醒一下。 屋外的风越来越大了,不少还带着湿意的小树枝也被风刮得带了起来,在地上翻滚着,挣扎着,似乎是不想离开原地。 汉子捧一捧水,扑在脸上,清凉的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冷意,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似乎也觉得精神了些。 这时一个像是银铃摇曳,又像是清风拂过花瓣的少女声音,低低的说:“你别走那么快,我的脚好疼,都快走不动了呀!” 虽然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在这寂静的夜里,那汉子又是身怀武功之人,耳音灵敏,居然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他一惊,随即闪身,躲在一块山石后面。 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微微的天光中,有一男一女自前方急匆匆走来,男子一身黑衣,身材高大,面目裹在面纱中看不清楚,而女子裹着一领蓑衣,却遮不住苗条的身姿,似乎是穿着黄色的衫子,乌鸦鸦的长发自蓑帽里露出了一小半,她微微地抬起了脸,有些哀怨地望着前面的男子。 天色还不是很明亮,但依稀看得出这女子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随着她越走越近,五官渐渐清晰,汉子一看到那女子的脸,心里就犹如被一个焦雷击中,刹那一片空白。 隔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想:“世上居然有这样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看一看自己脚上被勾破的羊皮小靴,轻轻皱一皱眉,停下来跺一跺脚,撅起了嘴道:“你还不停下来等等我啊!” 她的语气是嗔怪的,声音甜得像蜜糖,就连生气,都带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躲在山石后的汉子望着这少女的脸,只觉得呼吸急促,手心出汗。 “居然有这样美的人儿?”他想。 “就连声音都这么美,生气的时候,也这么美?” “换了我,绝对不能让这样美的人生气!” 可是那黑衣男子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来,一直朝石屋走过去,汉子听到他说:“你要是走不动,何苦跟我上来?”声音冷淡,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愉快。 少女撇了撇嘴,似乎觉得委屈,小跑着跟上去, 她生得略显娇小了些,比男子足足矮了一个半头,但这样的身材,却越发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来。因为不够高,便只好仰着头,用她那一双明若秋水的双眸带了些不安地看着男子不耐烦的脸,然后伸出手,仿佛要去拉男子,但男子身子微微一偏,躲开了,于是女子柔柔地问:“你生气啦?”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停了下来。 隔了一会,他才道:“你这又是何苦?大半夜的,非要约我见面,以你此时身份,与我如此相见,并不适宜。” 少女听到这番话,慢慢垂下头来,也是沉默了。 隔了一会,她才说道:“你心底的顾忌,我也知道。只是,不能在成亲之前与你再见上一面,我无论如何,是不肯甘心的。” 她的声音还是甜甜柔柔的,银铃般,蜜糖般,但是甜柔之中,别有一番说不出的哀怨。 男子深深的叹了口气,忍不住把一只手放到少女肩上,低下头望着那张如秋月般皎洁的脸庞,低声道:“你还是回去吧。天,就快亮了,等侍卫发现你不在,那可就糟糕了!” 终究是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怜惜。 少女静静地站了片刻,忽然脱掉斗篷,纵身投入了男子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男子身子微微僵硬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来,回抱了她。 风还是很大,将那少女身上杏黄的衫子吹得猎猎飞舞,长发飘扬,男子深深地、紧紧地抱着她,眼睛里流露出压抑的痛苦来。 少女低低的,急促地道:“你带我走好不好?” 她在他怀中仰起头,长发披散如黑色瀑布,一张脸雪白娇美,眼中含泪。 男子身子微微一震,却像是被马蜂的毒刺蛰了一下,将少女推开了。 他看了看石屋,道:“天就要亮了,你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去吧!”说着匆匆走过去,便要拍门。 少女一愣,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拾起斗篷披上,低声道:“算了,我……这就回去吧!” 她百合花般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悲伤,男子不忍去看那张脸,别过头道:“我送你吧!” 少女凄然一笑:“不用了。” 天色已经快要大亮了,这对即将离别的情侣相对无言了片刻,少女的眼睛里慢慢浮上泪雾,男子凝望着那张美丽的脸,心意开始动摇。 忽然有人嘿嘿一笑,说:“真是生离死别呀!” 05-雌雄莫辨兮 那男子的声音浑厚,语气充满了讽刺,似乎从石屋的屋顶传来。 少女和那黑衣男子说话时,都压低了声音不想被人听见,但这男子的声音不止是大声,还用上了内力,在风声中也听得一字一句的清清楚楚。就连那伏在山石后的汉子,都是一惊: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何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 同时汉子惊恐地意识到,那声音竟是从青主的房间上方传来。 无暇多想,汉子拔身而起,手一扬,发出数十柄飞刀,朝声音的来源攻去。那人长笑一声,只听得兵兵乓乓数声,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已将飞刀全数打落,同时一件圆球状的物事流星般朝汉子飞去,砰地一声在半空中炸开,汉子低吼一声,身上已然受伤。 这响声如此之大,顿时所有的人都惊醒了,那受伤的汉子大叫一声“青主!” 已经是凌晨,晨曦初现,天边露出了淡黄的一抹霞光。一声长啸忽然响起,一条青色人影影自青主的房内飞窜而出,一道白绫矫若游龙,自这青衣人手中施展开来,啪地一声,在长风中居然抖得笔直,直朝那发出圆球的人攻去。 发暗器的男子嘿嘿一笑,身躯滴溜溜一转,用一个奇妙的身法躲开了这迅捷的一击,如一只大鹰般直朝地面扑下。 他这一扑,不是往空地上,而是对准了那美丽的少女。虽然黑衣男子在第一时间就挡在了少女身前,但来袭者动作之快,匪夷所思,眨眼功夫已到了二人身旁。那手持白绫的青衣人蓦然看到少女,大吃一惊。而少女的惊讶也同样不小。 晨曦中青衣人长发如墨,在风中飘散,一张脸剑眉朗目,秀美如画,正是青主。 而少女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王兄!” 她声音清脆甜美,语气充满了惊讶,神情也是不可思议的。这句呼喊脱口而出后,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急忙捂住了嘴。但那偷袭者哈哈一声长笑,接口道:“碧霞公主,我就是要你这句话!” 青主看到少女,心神大震,手中的白绫也抖了一抖,那偷袭之人趁机一跃而出,双手连点,此时青主一干手下都涌了出来,见状都是大惊,纷纷叫道:“青主小心!” 青主的反应无疑是极快的,但高手过招,不过是转瞬之间,胜负立分。当他身子一动,刚要反击之时,肩膀上一阵酸麻,已经不能动弹了。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女,眼神中都是不敢置信。 过了片刻,青主才轻叹了一声。 他的脸色恢复如常,漂亮的剑眉又是一扬,眸光冷厉,沉声道:“你们都退下!”众人对青主极是敬畏,闻言肃然,如潮水般退开了,但还是呈包抄之势,围住了众人。 青主转过头来,他的眼睛紧紧盯住那抓住自己的敌人,淡红色的嘴唇微微一翘。露出个似乎是讥讽的微笑来。然后众人听到他说道:“果然不愧是有‘豹狼’之称的楚国四王子,林琦甘拜下风!” 众人听到青主道出那人的身份,都是一惊。那人嘿嘿一笑,扯下了蒙面的头巾,说道:“想不到名扬天下的游侠儿任青侠,居然会是风国体弱多病的三王子林琦。任少侠真是隐藏得好啊,就连自己的双胞胎妹子也隐瞒得滴水不漏!” 此言一出,群情涌动。就连青主的手下,也都骇然。但随之一路上心中的无数疑团,也尽皆解开了。 难怪青主执意要护送碧霞公主出国成亲,难怪青主一路上以青纱遮面,不肯与公主相见。风国国主仅有三子一女。三王子林琦,乃是和碧霞公主同母所出,是碧霞公主的双胞胎哥哥。传说中三王子自幼体弱多病,常年靠药物维持。谁能想到,名扬天下的游侠儿任青侠,居然就是三王子呢? 任青侠的脸色微微有点发白,眼圈发青,显然伤势未愈,又未曾休息足够。细看之下,他的容貌的确与碧霞公主有七分相似,碧霞公主容貌之美,天下闻名,温婉甜美兼而有之,而任青侠高了妹子大半个头,五官在秀美之中更兼有英挺之气,虽然是双生子,兄妹二人的美却截然不同。若不是郎铮着意点出,就算这兄妹两个站在一起,别人也未必能够猜出他们之间的联系来。 任青侠听到郎铮点破自己的身份,剑眉又是一竖,这时碧霞公主忽然说道:“不,这不是我王兄,他,他不是……” 她实在不擅长撒谎,更兼语声甜糯,一双明眸紧张之极地看着任青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担忧,这句否定简直毫无说服力。 郎铮浓眉一展,笑道:“公主,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我费了这么多心机,把你和你的心上人引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能让你见见最疼爱你的王兄,同时也让你王兄见见你的心上人么!” 碧霞公主的俏脸顿时苍白如雪。 任青侠与妹子的眼光相遇,见碧霞的脸上懊悔、痛苦、震惊、羞耻,各种神色,一闪而过,变化不定,心中已经了然,长叹一声道:“碧霞,你也瞒得我好苦!” 他转过头去,似乎是不想再看到妹子的脸,见自己手下都定定地望住自己,便扬声道:“怎么?你们难道不承认我是你们的青主么?” 众人静默了片刻,楚风第一个先跪下,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高声地,肯定地道:“楚风誓死追随青主!” 韩林也接着跪下了。 接下来跪下的是子昭。 不过片刻,这三十余人,都跪了下来。 郎铮冷冷地,不动声色地望着这群人。 任青侠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个带着冷意的笑容,眼光转向郎铮,语气同样冰冷:“四王子费了这么多心思,难道就是为了看到这样的场面么?” 他又转向碧霞公主,冷然道:“碧霞,你当初若是明说已有心上人,怎会造成今日局面?该怎样收场,你自己看着办罢!” 说这段话时,他脸色冰冷如玄冰,语气也极冰冷,碧霞身子抖了一抖,心中含愧,不由双眸噙泪,低声道:“哥哥,都是碧霞的错。” 任青侠冷冷地道:“自己的错,自己负责。” 碧霞公主身子又是一抖,抬起脸来望着哥哥,任青侠却转过了头,并不肯多看妹子一眼,这时那黑衣男子闪身护在碧霞公主跟前,大声道:“王子殿下,一切与公主无干,是韩轩心怀不轨,故意将公主引诱至此,败坏公主清誉。” 任青侠还未说话,郎铮已经嘿嘿笑起来,慢悠悠地道:“好一对郎情妾意。” 任青侠的脸色不停变幻,他双臂被郎铮制住,不能动弹,而自己手下又顾忌青主安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围住了这四人,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住任青侠和郎铮二人。气氛紧张,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天色本来已经亮了起来,太阳从山的另一头露出了半边脸,但大团大团的乌云又从天际涌过来,很快太阳就被遮住了,只露出个模糊不清的白色圆影,明明是黎明,此时却宛如黑夜。 任青侠忽然轻声道:“又要下雨了……” 他比郎铮矮了大半个头,说话时微微扬起了下巴,神情中显露了一丝迷惘,众人不知他为何要说这样一句奇怪的话,但任青侠说完之后,神色又是一变,恢复到原来的刚毅果断。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在众人脸上打一转,又回到制住了自己的郎铮脸上,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道:“四王子千辛万苦把我妹子送到我身边,不止是方才所说的意图那么简单吧!” 郎铮又是嘿嘿一笑。 “青主果然是聪明人。” 任青侠趁他说话之时,忽然肩膀微微一滑,试图挣脱郎铮制约,郎铮早有防备,高大的身躯转了半圈,欺到任青侠身前,一手闪电般下探,已抓住了任青侠双腕,紧紧扣住脉门,任青侠右膝一弯,试图踢他下部,郎铮见他应变奇速,心中暗暗赞了一声:“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游侠儿,果然有真本事!” 但郎铮自己又是何等样人,任青侠双肩穴道被制住,双手不能发力,大大影响了本领发挥,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缠斗之中,郎铮一个肘后锤,狠狠撞在任青侠胸口。 任青侠闷哼一声,忽然双眉上竖,脸色大变,眉梢眼角之间充满了杀气。 而郎铮却如遭电击,左边眉毛挑高,露出了又惊又疑的神情。他后退了几步,惊咦一声,说道:“你――” 任青侠忽然清啸一声,咬破舌尖,一直不能动弹的双肩解开了穴位,他右手一扬,手中白绫笔直地抖了开来,直取郎铮咽喉。 郎铮转瞬间已经明白他的想法,惊疑之色敛去,却换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脚下不停,闪开了任青侠充满了杀意的攻击,也是长啸一声,扬声道:“你们都出来!” 顿时数百人齐声应道:“遵命――” 不大的山头,忽然不知从哪里密密麻麻地冒出了几百全副武装的精兵来,数百张劲弓,齐齐对准了这数十人。郎铮一边抵挡任青侠的攻击,一边长笑道:“青主,郎铮并无敌意,不过是仰慕青主武功,特来切磋而已。” 他忽然转变了语气,使青主的手下和碧霞公主都有些惊讶,百思不得其解,任青侠不语,脸色铁青,极是愤怒,白绫飘忽,夹杂着凌厉的风声。 郎铮脑子里转了数次念头,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不想与他正面冲突,但任青侠已经下定了主意,即使是和郎铮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他说破自己秘密。他的攻势越来越凌厉,青衣飘飘,犹如数十个任青侠围住郎铮不停游走,时不时以白绫攻向他的要害。 郎铮暗暗叹了口气,心想:“都说任青侠此人禀性高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看他这样强行冲开穴道,只怕再斗下去,过后他要大病一场……如此奇女子,倒真是难得。” 他计上心头,忽然一个转身,自黑衣男子身旁绕过,抓住了碧霞公主,在众人惊呼声中,郎铮将碧霞公主的身子挡在了身前。 任青侠白绫挥出,眼看就要卷到碧霞公主的身子,忽见妹子长发飘散,脸色苍白如雪,眼睛瞪得大大地,显见恐惧之极,心头一凛,理智又回来了几分,只得硬生生收回白绫,这时郎铮趁机又道:“青主,郎铮方才唐突,还请青主见谅。” 任青侠冷哼一声,剑眉竖起:“郎铮,你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郎铮沉思片刻,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反驳任青侠时,不料他却点了点头,语气陈恳地道:“郎铮的确有错,如此对待女子,实在有失身份。” 他放下了碧霞公主,朝任青侠行了一礼,一字一句地道:“还请青主大人大量,原谅郎铮无心之过。” 任青侠哼了一声,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盯住了郎铮,郎铮也回视着他,脸色和语气一样诚恳。 “还请青主给郎铮一个改过的机会!” 青主双眉一挑,还未说话,郎铮忽然闷哼了一声,同时众人都惊呼了起来。 郎铮捂住了左肋,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他刚刚放开的碧霞公主脸色苍白,手中一柄短短匕首上沾满了鲜血。 谁也想不到那甜美可人、身无武功的公主居然身怀利器,也没有谁能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任青侠都伤不了的楚国四王子郎铮,居然会被这样一个弱女子伤到。 碧霞公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似乎是醒了过来,看到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匕首,她惊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来。 06-佳人可倾城 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奇怪? 武功高强的楚国四王子居然伤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天下第一美人手下。而且这位公主,在明白了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居然吓得昏倒了。 任青侠终究并非常人,心念电转,不过瞬间已经做了决定,他转过头向楚风吩咐:“楚风,把公主带到我房内休息,至于四王子……”他深深吸了口气,望了望百米开外那数百密密麻麻的精兵,又转过眼睛看郎铮,对方脸上带着个自嘲的苦笑,手紧紧捂住伤处,鲜血不停地自伤口涌出。但是当任青侠的眼光落到他脸上时,郎铮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任青侠一咬牙,冷声道:“四王子是友非敌,方才只是误伤,碧霞年幼无知,还请四王子见谅。”他走到郎铮身旁,躬身一礼,说道:“在下此处颇有些伤药,还请四王子随在下去先行疗伤。” 郎铮捂住伤口,微微笑了笑,低声道:“是青主亲自为我疗伤么?” 任青侠脸色依旧冰冷,却点了点头:“为了表现青侠诚意,青侠愿亲自为王子疗伤。” 郎铮释然一笑,道:“据说青主医术高明,郎铮何等有幸,居然能够亲眼见识青主的本领。”他朝自己的手下做了个手势,便大步跟着任青侠走入了石屋。 任青侠紧闭着嘴唇,不再说话,他带着郎铮进入昨夜自己疗伤的密室,点燃了油灯,密室中本有一张石塌,任青侠将那石榻上的铺盖打开来,只见那铺盖是白色织物制成,触感颇为柔软,没有光泽,却不是丝绸之类。郎铮不待任青侠说话,自己便先躺了下来,还摸了摸身下,问道:“这就是贵国用所谓‘棉花’制成的罢?”他笑了笑,又道:“果然不错,睡下来挺舒服的。” 任青侠不理会他,关上石门,取了一柄银剪,将郎铮伤处衣料剪开,又取一张有孔的油布覆盖在伤处,让那孔口刚好对住伤口,便开始清洗郎铮胸前的伤口。 碧霞公主的力气并不大,但那柄匕首十分锋利,这一刀刺得不深不重,并未伤及郎铮的要害部位。任青侠很快便将他伤口清洗干净,上好了伤药,用棉布紧紧缠住,包扎好,后退了几步端详一番,点头道:“可以了。” 他转身洗了手,擦干,将换药所用的材料用具都丢入那火炉上的锅子里,又往火炉里添了几块木炭,直腰站起,却见郎铮脱去了外衣,赤着上身坐在石榻上看着自己。 在密室中并无可以透光的窗口,灯光火光映照之下,这以霸气闻名天下的楚国四王子墨发披肩,长眉入鬓,一双狭长的凤目专注地望着任青侠,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这个样子的郎铮,竟然是个极俊美的男子。只是他平时笑起来太邪气太霸道,使人忽略了他出众的相貌,而这时静静地坐在石榻上,却是好看得惊心动魄。 任青侠眉头微微一挑,随即皱眉道:“看什么看?” 郎铮薄唇一抿,露出了大有深意的笑容。 这样一笑,邪气又出现在那张漂亮的脸上了。任青侠翻个白眼,心底的恼怒又冒了出来,没好气地道:“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别在那里笑得不三不四的!” 郎铮眉头一挑,有点好笑:“不三不四?”他下了石榻,走到任青侠跟前,微微低了头看他。 这个距离,对于两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太近了。对一男一女而言,却正好是暧昧的距离。 任青侠往后退了两步,那双英挺的剑眉扬起来,正要发怒,郎铮又跟了上来,右手食指竖起,压在任青侠唇上,然后任青侠听到郎铮轻声说:“女孩子家,怎么可以说那样粗俗的话?” 他墨色的剑眉轻挑,语声柔腻。 任青侠大怒,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巴掌,郎铮将脑袋一侧,躲了开来,左手探出,扣住了任青侠右臂。 他一用劲,任青侠右臂原本就受伤,忍不住痛得哼了一声,左手扬起又要打人,郎铮轻轻一笑,身子绕过来,以一个亲密的姿势,紧紧扣住了任青侠的身子,双手环在她胸前。任青侠身子一僵。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再动一下,那双禄山之爪便会毫不客气地往上摸去,自己这嫩豆腐便被郎铮吃定了。 这时郎铮已经猜到了任青侠心思,他从身后环住她,低低的道:“你方才强行用真气冲开穴道,如果我不帮你疏通经脉,过后你肯定要大病一场,武功大打折扣。” 他的声音浑厚充满了磁性,热气喷在任青侠颈后,任青侠只觉得全身的不自在,皱眉道:“我武功原本就没四王子厉害,以后打了折扣,不是对四王子有利么!” 任青侠话音未落,郎铮的手忽然扳过了她的头颈,将她的下巴微微勾起,任青侠只来得及“喂”了一声,两片温热柔软的唇瓣已经落到了她的唇上,堵住了没有说出的话。 任青侠身子一拧,便要挣脱出来,郎铮紧紧环住她的腰,狠狠地、用力地吻了上去,舌头强行撬开了她的牙齿。 怀中的女子身躯柔软而灵活,唇齿间有着奇异的芬芳。 一吻之下,几乎能让人意乱情迷。 但任青侠很快打碎了他美梦。 她的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 郎铮倒吸一口凉气,忍住了痛哼的冲动,松开了任青侠,在她身上连点几点,任青侠身子一僵,终于不再动弹。 灯光之下,只见郎铮笑意盈盈。这厮,笑起来的时候,居然有一对桃花眼,难怪那么多的他国公主对他朝思暮想,期盼能以身相许。 郎铮制住了任青侠,心情极好,笑盈盈地横抱起她的身子,将她放到石榻上,解开了她的衣裳。 男式的衣袍下,果然是雪白娇嫩的身躯,内里的小衣解开,柔软的胸口上方,有一片淤青,郎铮将手覆盖在那淤青上方,眼睛里笑意更浓:“看来我真是下手太重了,唐突佳人。不过若不是打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名扬天下的任青侠,居然还是个女子。” 任青侠又羞又气,脸飞红霞,忽然昂起头,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住他。 她的脸庞略做椭圆,接近鸭蛋脸,但双眉浓秀,一对明眸眼神凌厉,鼻子高挺,嘴唇丰润,于秀美之中蕴含着勃勃英气,这种美丽,与世人所推崇的娇弱美人迥异。此时瞪大了眼睛,大有几分煞气。 郎铮却无视于那充满了威胁的眼光,取下了任青侠绾头发的簪子,顿时长发如瀑布般披下,垂到肩膀后。 任青侠咬了咬下唇,转过了眼,不想再看郎铮研究的眼光。 郎铮的手指慢慢滑过任青侠的脸庞,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他低声道:“奇怪,你怎么可以美成这样?” 天下五分,五国公主之中,以风国碧霞公主为最美,碧霞公主和兄长林琦,是国主的第五个爱姬所生的双生子,世人都道这对双生子是龙凤胎,谁知居然会是一对姐妹?但林琦原本就比碧霞高了大半个头,五官虽相似,却气质迥异,若不是郎铮发现任青侠是林琦,又误打误撞地揭开了她的女子身份,只怕这个秘密还要持续不少年。 郎铮凝视着任青侠美丽的脸庞,眼中异彩越来越盛,但任青侠转过了眼,并不看他。 她未着寸缕的身躯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中,在烛光中发出夺目的光彩。 郎铮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他的手渐渐下移,就在即将覆上任青侠的胸前时,任青侠忽然转过头来,眼神里露出了讥讽。 “看够了没有?” 郎铮一愣。 任青侠嘴角微微一扯,“你不知道男人常说的一句话么?女人脱了衣服,一熄灯,还不就都是一个样。” 郎铮再度愣住,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任青侠啊任青侠,你果然与众不同!”郎铮为她将衣裳整理整齐,又低下头来在任青侠脸上轻轻一吻,方坐到她身后,双手抵在她背上,任青侠微微一惊,动一下身子,低声喝问:“你要干什么?” 她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但心中却是一千个不愿意,这时郎铮道:“自然是为你疗伤。” 任青侠扬眉:“你不怕我武功恢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你么?” 郎铮似乎陷入了沉思。 “青主说的也有道理。”郎铮的声音里还是带着笑意,任青侠听到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不过青主若是杀了我,你那宝贝妹子只怕也不能活着走出去吧!青主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利害关系。” 任青侠被他说中顾忌,叹了口气,隔了一会才毅然说道:“好吧,我答应你。贵国想要的棉花种子,我回头让人送上便是,至于伤药,你想要多少,我任青侠就给你多少,只是这制药技术极难,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四王子的两个条件,我都答应便是,还请你放过碧霞。”她一提到自己妹子,脸色不自禁地放柔了,又道:“碧霞名誉有损,自然是不能再嫁你那位结义兄弟,我自会想办法让父王解决婚约。” 郎铮在她身后沉默了。 隔了一盏茶时分,他才用有些神思不属的声音问道:“我到底该叫你什么?” 任青侠嘴角露出一个苦笑,轻轻地道:“名字不过是人的一个符号,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有什么关系?” 郎铮愣了一下,不再多问,随即他的手自她腰间伸过去,取下了一个白玉镂空双鹤佩,系到自己腰间,却将自己头上的玉簪取下,为任青侠束起了三千青丝。 灯影之下,这楚国四王子的长发披散下来,衬托得一张脸更是俊美无伦,但不同于任青侠那种介于男子和女子之间的英气之美,他脸部的线条略显得冷酷刚毅,但眼神却是温柔的,仿佛有着若隐若现的情意。 “这玉佩,以后就归我了,簪子以后不许取下来。”郎铮为任青侠整理好头发,又在她嘴角轻轻一吻,在任青侠眉头一扬,刚要发作时,飞快地躲了开来,嘴角一翘,几乎是带点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改变主意了。”他仍然定定地望着任青侠,眼神变得专注起来,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慢慢滑到那雪白的颈子间,任青侠扭过了头,不去看他。 她的脸色是带着羞辱的,愤恨的,但这羞辱愤恨不过是转瞬间,很快她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那你想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郎铮的眼光已经落到她的嘴唇上,那样的眼光使任青侠明白了什么。 “或许,我可以考虑该和贵国联姻……” 任青侠一惊,随即回答:“父王一直认为我是儿子。”她漂亮的嘴角嘲讽地笑了一笑,“如果我的身份暴露出来,你认为我还能活下来么?” 郎铮低声一笑:“在我心里,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任青侠同样嘿嘿一笑,“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不能拿我的性命去做这种赌博。而且,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为什么要嫁给你,成为某人的妻子。不,郎铮,我就是我,任何人都别想改变我!”她抬头看郎铮,“郎铮,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的价值应该不止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 “如果你只是对我的身份感兴趣,那么我可以满足你的这个要求。”任青侠的穴道被制,身子不能动弹,但是她的神情却是奇异的,柔软红润的嘴唇微微一抿,露出某种了然的意味。 郎铮愣了一会才懂得那神态的含义,但任青侠的这种提议却激怒了他。 “在你眼里,你的清白就那么不重要吗?” 任青侠低声一笑,脸色又变冷了,“我任青侠向来不习惯受人恩惠,你若是答应放过碧霞,不将我身份泄露出去。那么你想要我的身体,也并非是件难事。” 郎铮忽然被激怒,他嗖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在你心底,郎铮就是这样的趁人之危之人么?” 任青侠轻蔑一笑,“难道四王子不是吗?” 郎铮气结,他脸色铁青,狠狠地盯住了任青侠,像是要看穿她的内心似的,而任青侠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 郎铮胸口起伏,显得情绪十分激动,但与任青侠对视了许久之后,他脸色又渐渐放和,自嘲地笑了一笑,坐到任青侠身后,双掌抵住了她的背心,吩咐道:“我现下要给你疗伤,你坐好了。” 任青侠微微一笑,并没有反抗。 07-碧霞 良久之后。 汗水涔涔的任青侠睁开了眼。 她的脸颊上开始浮现红晕,起身,向郎铮一拱手:“多谢四王子疗伤之恩。” 郎铮同样也是汗湿全身,他睁开眼睛,朝台上一指,以吩咐的语气对任青侠道:“拿东西过来给我擦一擦汗。” 任青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方帕子取了过来,递给郎铮,郎铮不接,以目光示意,任青侠狠狠瞪了他一眼,咬咬下唇,带几分气恼地走到了郎铮身旁,为他拭汗。 赤着上身的郎铮一动不动,帕子自他额头上渐渐下移,擦去细密的汗珠,直到胸部。 健硕优美的肌肉线条中仿佛蕴含了无限力量。这种体魄,自己一生都无法锻炼出来吧!这就是女子和男子体能上的差异。任青侠想。 郎铮忽然紧紧地搂住了她,嘴唇狠狠地压在了她的唇上。 任青侠松开帕子,右手扬起来似乎要打他,最终却颓然地放下,但是她的身体是冰冷的,僵硬的。 郎铮的吻如雨点般落到她的眼睛上,脸颊上,而她只是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也不动弹。 没有得到回应是意料之中,只是难免有些失落。郎铮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放开了任青侠,在她耳旁低语道:“今晚你到我的住处去。” 任青侠身子微微一侧,离开了他,那双明亮如星子般的眼睛平视着郎铮,似乎要望到他的心里面去,去看那里面究竟隐藏了多少欲望,但她的脸色没有波动,只是停顿片刻,便道:“好的。” 郎铮披上外衫,大步朝密室门口走去,任青侠忽然叫住了他,“那个叫韩轩的,我要留下来。” 郎铮停下脚步,回头看住任青侠,对方挺直了身子,眼神犀利。 郎铮微微一笑,“你很聪明。不过女人太聪明了,不见得是好事。” 任青侠冷冷一笑,“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你们眼里的那种女人。” 郎铮笑了笑:“好吧,我会把他留下来,不过,就算你不开口,他也会要求留下来的。”他薄唇轻轻一勾,又道:“韩轩才名满天下,还请青主手下留情。” 他走了出去。 门打开,一股冷风扑了进来,灯火摇晃,任青侠的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在石壁上晃动着,看起来有些孤独。 任青侠出了一会神,那双剑眉又慢慢竖了起来,他蓦然站起,朝密室外走出去。 密室外是白天的世界,但天色阴晴不定。自窗口望去,天边铅云积压,太阳在乌云中时隐时现,这样的白昼,看起来似乎是黄昏。空气闷热而压抑,一切都透露出风雨欲来的征兆。任青侠低声咒骂了一句:“这鬼天气!” 他的卧室在二楼,要走上去,必然要穿过大厅,而任青侠的大部分手下都站在厅中,他这样一走出,所有的眼光都投到了任青侠脸上,任青侠先看了一眼楚风,这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与青主对视一眼后,脸色恭敬地低下了头,右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见到楚风如此,其余的人也纷纷行礼。 这次护卫公主,任青侠所带手下皆为心腹,武艺精熟,忠心耿耿。但是这帮人追随青主数年,却从不知道他就是风国的三王子林琦。此时身份被揭穿,只怕众人心中都充满了怀疑不安……任青侠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他们知道我不是男子,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呢!郎铮那边,一定要捂住他的嘴,实在不行,就斩草除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绝对不能被他坏了我的计划!” 他想得杀意涌了上来,但脸色却放缓了,朝这些属下道:“我知道你们都有疑问,想问的话,便问出来吧,憋在心里猜来猜去,反而不美!” 众人不想青主如此坦率,都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一个汉子越众而出,跪了下来,说道:“兄弟们的命,原本就是青主救回来的,青主是王子也好,游侠也罢,徒维和兄弟们都不会另有异心。只是青主身份暴露,不知那郎铮到底有何居心?” 这徒维在众人中颇有威望,此时所说,也是众人心声。见他们并不怪罪自己隐瞒身份,任青侠不觉有点感动,随即叹了口气,说道:“当今五国之中,楚国兵力最强,这些年来四处征战,号称霸主。我云国不过是小小丘陵之地,但易守难攻,靠着生产棉花和贩卖药草成为天下第一富国。你们想想,郎铮身为楚国王子,又能有什么居心?” 此言一出,各人都觉心中了然。子昭怒道:“青主,兄弟们都是云国百姓,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精忠报国四个字怎么写。但青主曾经说过‘唇亡齿寒’的故事给大伙儿听过。他楚国四王子想要来对付咱们云国,在这里挑拨离间,咱们可不能中他的计。”众人纷纷称是。 任青侠看到众人脸上都露出愤怒和了然的神情,对自己却仍是极为臣服,知道这次的身份暴露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心里微微放松,但想到楼上休息的碧霞公主,又觉得心情沉重,摆了摆手道:“此话以后不要再提。以后你们依旧称我‘青主’便是。楚风,公主可曾醒了?” 楚风道:“方才已经醒了。” 任青侠点了点头,朝楼上走去。 他走到房门前,见那叫做韩轩的黑衣男子倚门而立,若有所思。只见他眉宇间虽是有着抑郁之色,容颜却十分俊美,更兼身上自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极是让人心折。听到脚步声响,韩轩转过头来,二人对视片刻,任青侠心想:“听说此人十岁能诗,才名动天下。又生得这样好,难怪碧霞对他倾心。” 但他心中所想,脸上却并不表露出来,韩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任青侠右手挥出,在他肩膀上点了一点,韩轩不曾想任青侠动手如此之快,之前并没有想到抵抗,一愣之后,身子便软软地滑到了地上。 房内的碧霞听到异响,惊呼了一声,冲出来,任青侠转过头来,对妹子道:“碧霞,你回屋子里去!” 碧霞见韩轩倒在地上,惊呼道:“哥哥,你要对他干什么?”她脚步动了一动,想去扶起韩轩,但见哥哥满面怒色,还是停下了,只是满面担忧,眼光不住望向韩轩,在意之情,难以掩饰。 任青侠见妹子显然对韩轩情根深种,冷哼一声,眉毛竖起,说道:“你现在还有心情担心他?你倒是想想自己,想想你的婚事,想想我们云国如今怎么对风国交待!” 碧霞被他这样一顿责备,身子缩了一缩,脸色复变得苍白。任青侠怒道:“你回房去,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韩轩忽然插口道:“此事全因韩轩而起,韩轩引诱公主,败坏公主名声,确是滔天大罪。还请殿下莫要怪罪公主。”他语声清朗,即使受制于人,仍是不卑不亢。 任青侠嘿了一声,竖眉看他:“青侠向来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他鄙夷一笑,伸足在韩轩身旁虚踢了一踢,冷冷道:“你觉得你这几句话有用吗?你引诱公主,你败坏公主名声,你犯了滔天大罪。两国联姻,事非儿戏。你明知与碧霞是不可能的,为何还要一错再错?知道错了,你轻飘飘几句话就可以挽回吗?” 韩轩被他咄咄逼人的话语噎得无言以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碧霞想开口辩解,但任青侠俊目朝她这样一瞪,碧霞禀性温柔,又对哥哥素来敬服,遂不敢说什么。任青侠再狠狠瞪一眼韩轩,便进了屋子,碧霞急忙跟了进去,韩轩与她的目光相撞,只见意中人一双明眸里全是担忧,忽然心生愧疚,反而转开了头。 任青侠看着碧霞带上了门,双眉又是一竖,沉声道:“碧霞,你如实说吧。” 碧霞双颊飞红,低声问:“说、说什么……” 任青侠嘿嘿一笑,笑容中却无半分喜欢之意,碧霞从未见过哥哥如此对待自己,心中又有愧疚,低下了头拈弄衣带,说道:“我,我……” 她进门后本来神情忐忑,不知道兄长如何对待自己与韩轩,但任青侠这样追问,却让她想起自己当年与韩轩初遇情形,心中泛起甜蜜,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任青侠瞧着她一脸如梦似幻的少女情态,心中怒气又起,左手在床上狠狠一拍,喝道:“你自己说吧,现在该如何是好!” 碧霞一惊,随即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地道:“哥哥,碧霞自知不该做下如此有失王家体统之事,只是情之所钟,不可以常理揣度。碧霞愿以死谢罪,只盼哥哥能饶过韩轩。” 她一开始声音还微微发颤,但说到最后,却语气坚定起来,抬起了头,神情无畏地平视着任青侠。 08-情之何物 任青侠哼了一声:“你死了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他走到妹子身边,冷冷地道:“你把袖子给我卷起来。” 碧霞犹豫了一会,才慢慢卷起袖子,只见雪白的藕臂之上,一颗鲜红的守宫砂娇艳欲滴。见到了这守宫砂,任青侠怒色稍敛,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又道:“你仍是完壁之身,若我今日与郎铮谈判,只要答应他提出的条件,难说他会不会将此事压下。到时你如期出嫁,也还可以。” 碧霞不语。 任青侠叹了口气,语气放得柔和了些,说道:“碧霞,你我一母双生,本就比旁的兄弟姐妹亲厚。做哥哥的,什么时候不是为了你着想?那风国王子人品如何,做哥哥的早就打探清楚了,以你的品貌,嫁过去绝对不会受苦。”他将碧霞扶了起来,又道:“你时当绮年,少女情怀,偶尔遇到一个不错的少年儿郎,喜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身为公主,却不可如民间女子那样任意妄为。”他又叹一口气,道:“这件事情就此揭过。我先想法子送你回去,你休息一下,以后就当这回事没有发生过。” 碧霞低声道:“哥哥,有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怎么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呢?” 她的眼光朝门外看了一眼,虽然隔着门,但任青侠仍能够感觉得出她是在看韩轩,只见碧霞脸色温柔,嘴角含笑,又轻轻地道:“哥哥,碧霞从没有后悔过。” 她容颜温雅秀美,娟丽无比,此时神色温柔地说出这句话来,用的却是斩钉截铁的口气,任青侠忍不住扭过头去,心里微微一酸,想:“你若是知道韩轩是郎铮派来引诱你的,心中又该如何想……唉,我这一生,已经够苦,何必你也如是。” 他脑子里转了几次念头,终于脸色放和,柔声说道:“傻妹子,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碧霞一惊,脸色又变得苍白,任青侠知道她错会了自己的意思,柔声道:“你别怕,我只是问你,你是不是想要和外面那姓韩的小子在一起?” 碧霞脸上飞红,低头半日,方低声道:“如果我不是公主,那么……能和他、和他在一起,自然是最好的。”她说着又抬起头来,望着任青侠说道:“哥哥,我,我给你添麻烦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神情极是无助。她这样的神情,只在小时候出现过,此时又看到,任青侠心中微微一疼,顿时原先的想法有了动摇。 任青侠沉吟片刻,说道:“碧霞,在你心里,这小子到底有多重要?” 碧霞不想哥哥会如此问她,脸上又是一红,但任青侠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碧霞,似乎一定要听到她的回答,碧霞踌躇半晌,手中丝帕被揉得皱了又展开,但任青侠一直不言不语,二人僵持了片刻,碧霞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低下了头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看见哥哥对他不好……” 任青侠心头不觉有气,心想:“我自小与你一起长大,一直照顾你,呵护你,如今你却为了一个稍微长得不错的男人,做出这样的事情!要知道钟祁连是何等人杰?我千挑万选,又数度向父王陈词两国联姻的利弊,这才使你得嫁这样一位如意郎君!哼,那韩轩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对他!郎铮,你害我妹子,我跟你没完!” 他心中虽然愤怒,脸上却还是丝毫不露,反而微微一笑,问道:“碧霞,你若是铁了心跟这韩轩在一起,为什么不早和哥哥说?” 碧霞双颊更红,低了头不敢面对哥哥的眼光,只是低声道:“碧霞不敢。” 任青侠心中冷笑,不敢?好一个不敢!不敢,为何在这个时候偷偷会面?这时碧霞又道:“他,他也说过,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哥哥是为了我好。只是,在成亲之前不见他一面,我终究不甘心。” 任青侠嘿嘿一笑,碧霞从未见过兄长如此冷冽的笑容,若不是面前的少年和自己是一胎双生的兄长,他的眉眼身材自己熟悉无比,此时真要怀疑面前这个满脸煞气的男子是否是另外一个人了。 任青侠笑罢,又追问:“那么你原本是打算见了这一面就死心了?” 碧霞方才红润的脸庞又变得苍白。 任青侠将她脸上神态都看在眼里,心中对郎铮恨极,忽然闪身出去,将韩轩的穴道解开,把他的身子提起来重重往地上一摔,在碧霞公主的惊呼声中,韩轩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慢慢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这时任青侠喝道:“碧霞,你先出去,我要和这姓韩的好好谈谈。” 他剑眉上扬,眼神仿佛是要杀人一般。 碧霞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恐惧。韩轩却还来得及朝她笑了一笑,柔声道:“你放心,不妨事的。” 任青侠喝道:“出去!”青色的袖子一扬,那道神出鬼没的白绫倏然出现,卷住了碧霞纤细的腰肢,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道将她拉出了门,然后白绫一松,,自碧霞的腰间收回,又在门上一点,那门就重重地关上了。 任青侠这几个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在他手里,那白绫简直就是和他的手臂一样灵活。韩轩又咳嗽了几声,笑道:“好功夫……天下第一的游侠儿,果然名不虚传!” 任青侠的眉毛又竖了起来,狠狠地瞪着韩轩。 他的眼光凌厉,若是任青侠的属下见到这样的目光,多半会吓得跪了下来,但韩轩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才子,胆量非一般人可比。他坦然迎着任青侠的目光,不躲避,不辩解。 任青侠狠狠地瞪住他,眼光中又是气愤,又是恼怒,更兼几分失望,但到了最后,却变成了无奈。 隔了许久,任青侠忽然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那桌子“哗啦”一声便碎成了几片,任青侠重重地坐到了床上,颓然道:“如果你是个正常人,我真想现在就给你几个大耳光,再踢你几脚。” 韩轩又咳嗽了几声,轻笑道:“你现在想打,也是无妨。韩轩自知罪大恶极,不敢奢望青主饶恕。” 任青侠冷笑道:“任青侠从来不打重病之人!” 韩轩原本微红的脸颊上一下子失去了颜色,变得煞白如雪,任青侠终于忍不住心中愤怒,骂道:“你是郎铮的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害碧霞?” 韩轩重重咳嗽了几声,又急急地取出一方丝帕捂住了嘴,任青侠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忙取了一方帕子,也蒙住了口鼻。 隔了一会,韩轩的咳嗽仍没有止住的意思,任青侠哼了一声,自窗台旁的一个水壶中斟了茶递给了他,韩轩接住润了一口,咳嗽渐渐停下,轻声道:“多谢。” 任青侠仍然铁青着脸,过了片刻方道:“你得这肺痨多久了?” 韩轩轻声道:“韩某与公主相识之初,已染此症。” 任青侠脸色更青,说道:“既然得了此症,为何又不急于治疗?反而前来招惹我妹子?” 韩轩苍白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个带着嘲讽的微笑,轻轻地道:“据传任青侠医术名满天下,原来不过只是精于跌打损伤。这肺痨,有那么好治的么?” 任青侠眼光如电,一眨不眨地望着韩轩,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隔了许久,方冷笑道:“你也不用来激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既然是郎铮的人,如何不知此药在我手中。只是这治疗肺痨的药物,哪有那么容易就给你了的?” 韩轩的脸色忽然变得激动,撑起了身子说道:“青主,韩某接近公主,虽怀不轨之意,但绝非为了韩某之病……”他说得快了,顿时又大咳起来,停顿一会,方接着说道:“韩某自知有负公主深情,不敢在青主面前自辩。但韩某宁可病死,也不会向青主要那治病的灵药。” 任青侠冷笑道:“你说得容易,死了倒是轻松了,剩下我这傻妹子怎么办?”他在房中走了一圈,又道:“碧霞的性子我知道,最是外柔内刚,她既然敢在大婚之前冒如此大的风险见你,只怕心中已有了主意。便是嫁了钟祁连,心中也不可能忘了你,你若是死了,她又如何独活?” 韩轩听他说得在理,脸色复又变得苍白,隔一会说道:“碧霞已经答应过我,经此一别,从此天各一方,永不再见。” 任青侠冷笑道:“那你是否答应过她,此后彼此相忘?”韩轩不曾想他问得如此直接,情怀激荡,苍白的脸又红了一红,任青侠接着又冷笑道:“姓韩的,你也别拿这些话来敷衍我。情之一物,最是折磨人。你答应碧霞彼此相忘,心中又何尝真正忘记?而碧霞说的永不再见,又何尝会真正永不再见?”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清越,中气充沛,虽然音调微微有点高亢,有一丝女子的声气,但言行举止,实在是充满了男子的英气,韩轩听到任青侠说出“情之一物,最是折磨人”,触动心弦,不觉脸色黯然,低下头道:“是我负她。” 任青侠沉默了片刻,脸色忽转柔和,说道:“我和碧霞,是一母双生的兄妹,感情自与别个不同。” 韩轩低声道:“曾听碧霞说过,她对自己兄长极为尊敬爱戴。” 任青侠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走到韩轩身旁道:“治疗肺痨的灵药,此时不在我身旁。你若是真对碧霞有心,此间事情如何处理,你心下应该有数吧?” 韩轩与他四目相视,过了许久,却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任青侠怒道:“你……” 韩轩淡淡一笑道:“韩某宁愿以死谢罪,也不能负了楚国王子的相知之恩。” 任青侠气极反笑,说道:“很好,很好。”他站起来,将走到窗子旁,这时已接近正午,乌云初散,天色晦暗,没有一丝阳光,远处的山林黑沉沉的。任青侠出了一会神,便道:“你身患重症,我也不会趁人之危,但碧霞成亲之前,你万万不可离开此处。” 韩轩低声道:“你放心。” 任青侠冷笑道:“我放心?我如何放得了心?果然是千算万算,算不到会有你这样一号人物,来害我这可怜的妹子!” 他说着走了出去,韩轩听到他高声道:“徒维、子昭,将我屋里的那人用大锁铐了,关到密室去。” 09-你心我心各自知 宽约三丈的营帐内,红烛摇曳,美人笑语盈盈,来回穿梭,美酒佳酿,香气飘溢。 有玄色衣裳的男子斜卧在榻上,手执金盏,笑看歌舞,墨色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笑容微微带着些邪气,却依旧俊美之极。 营帐之中,只有一张宽大的床,和那一张卧榻,卧榻旁的小几上,除去酒菜,还有个天青色的瓷瓶,插了束粉白娇艳的鲜花,正在怒放。但此时美人如玉,人比花娇。 一阵风随着门外兵士的进入而扑了进来,烛光也跟着摇晃了一下,那兵士微微躬身,禀道:“主公,外面有一白衣男子求见。” 玄色衣裳的主公皱一皱眉道:“什么人?” 兵士还未答话,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便接口道:“你想见的人。” 主公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任青侠?” 天下五分,游侠之风最盛,任青侠三字,早就赫赫有名,这三个字自郎铮口中吐出,众多正在歌舞的美人都停顿了一下,无数双好奇的眼睛向门外张望,郎铮笑着坐了起来,这时任青侠已一掠帐门,自己走了进来。 她一双明朗如晨星的眸子扫望了营帐一眼,微微一笑道:“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真是好诗,果真应景。” 郎铮见她身上换了一身白衣,仍是男装打扮,站立在当地,宛如玉树临风,端的是秀美无伦,心头不由一荡。任青侠说出的话虽然颇为刺耳,他却充耳不闻,只是笑着挥了挥手,众美人便行礼退下,不到半盏茶时分,偌大的营帐内便只剩了郎铮和任青侠二人。 任青侠也不待郎铮开口,自己便走到小几旁坐了下来,郎铮笑一笑,也坐到她对面,将那纯银的酒壶取过来,斟了一杯酒,送到任青侠唇边。 任青侠抬眼望他:“我不喜欢喝酒。” 郎铮仍是笑盈盈地:“美酒佳人,向来缺一不可。” 酒杯依旧停留在任青侠唇边,任青侠微微皱眉,将酒杯拨开,郎铮忽然身子前倾,取下了任青侠束发的玉簪,任青侠扬眉,右臂一挡,郎铮放下酒杯,格住了她的右手。二人兔起鹘落,交换了几招,顿时小几上酒菜尽数拂到了地上,激斗中叮叮当当之声不绝。 缠斗之中,任青侠身子往后一倒,右足朝前踢出,风声凌厉,郎铮嘿了一声,笑道:“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身体微微一侧,一手探出,抓住了任青侠的足踝,左肘下沉,在任青侠膝盖上一撞,任青侠只觉疼痛入骨,那一脚的力道顿时松懈了,闷哼一声,刚要变换招数,郎铮身子又是一转,已然抱住了她的身子,用劲一扳,任青侠原本是后仰的身体居然被他抱了起来。 郎铮哈哈一笑,任青侠眉毛又是一竖,郎铮笑道:“青主是来和我切磋武艺的,还是商讨事情的?” 任青侠心中一省,方才的怒色顿时收了,淡淡一笑:“如此商讨事情,似乎也不妥当吧!” 她束发的玉簪已经取下,青丝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此时一笑,英气之中带着几丝妩媚,郎铮心中爱极,在她发间轻轻一吻,身子一转,已将她放到床上。 他的手落在了任青侠胸前的衣襟上,眼神柔和,“胸口的伤好些了么?” 任青侠淡淡一笑:“托四王子的福,我不是好好的活着么?” 郎铮微笑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他的手放在了她领口的玉扣上。 任青侠压住了他的手。 “郎铮,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是来和你谈判的。”她笑一笑,又接着道:“四王子聪明绝伦,应该想好了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吧?” 郎铮叹了口气,眼睛里是惋惜的神色。 “青主真是不解风情。” 任青侠微微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说吧。” 郎铮的手滑到了她的脸庞上,脸上带着审视的神色。 “你眉毛要比你妹妹浓一些,眼睛却生得很像,脸型也像,只是你妹妹下巴尖一些,秀气一些。” 任青侠眉头一拧,怒色又起:“说够了没有?” 郎铮轻轻一笑,“听说碧霞公主因为连日赶路,近日偶感风寒?” 任青侠面无表情地应道:“听说了。” 郎铮的手自她脸颊旁慢慢抚摸下去,“碧霞公主容色绝世,又是金枝玉叶,自然娇贵得紧,染了风寒,可不是件小事。” 他意有所指:“或许应该多调养几日。” 任青侠眉毛挑一挑,若有所悟。她忽然起身,将一个青色布包掷到郎铮手中,郎铮掂了一掂,里面硬硬的似乎有无数颗粒之物,打开来,灯光之下,布包中密密麻麻的都是棉花种籽。 郎铮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传说中可以将其花朵制成布料的棉花种籽,不由拈起一粒细看,原来种籽是隐藏在白色棉花之中,纵然是剥离出来,还是沾染了不少棉花纤维,猛然看去,像是长了一层细密的白色绒毛。他笑吟吟地细看了一会,又将种籽放了回去,小心包好,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任青侠。 “青主认为这样一包棉花的种籽就可以堵住了郎铮的口吗?” 任青侠嘿嘿冷笑了一声:“郎铮,这棉花花费了我数十年的心血,方引种成活,又将它纺织成布,在全国推广。你派细作潜入我国不止一两年时间,但是从未明白如何栽种,如何纺织,不是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了起来,宽大的衣袖拂开来,衬托得那张英气爽朗的脸庞颇有些仙气,眼神明亮,显得极为聪慧。 “你只要将这个秘密守住,我可以派人跟你回去,教会你如何种植这种奇物,如何纺织,你看如何?” 郎铮微微一笑,任青侠提出的条件实在颇为丰厚。若是之前不知道她是女子,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此时,这男装打扮的少女坐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却另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应该是两个秘密吧?”他的眼神里带着某种暗示,低低地,带着些暧昧地说。 任青侠嘿嘿冷笑。 “韩轩已在我掌握之中,他是你的人,而你身为钟祁连的结盟兄弟,却蓄意派人引诱他未过门的妻子,难道这又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 她说着就要坐起来,郎铮按住了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好一张利嘴。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呢。” 任青侠冷笑道:“是青侠小瞧了四王子。” 郎铮不语,只是微笑。 任青侠心中虽然焦急,脸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二人对持了片刻,郎铮终于微笑道:“很好,我答应你。” 任青侠心中一松,脸上却还是丝毫不露,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签订密约吧。” 郎铮起身,忽然又回头笑道:“郎铮一生之中,从未如此对一个女子迁就,青主算是第一人。” 任青侠冷冷一笑,回答:“不胜荣幸,实不敢当。” 郎铮见她不为所动,低眉一笑,展开早就准备好的布帛,取出笔来一挥而就,任青侠将他写好的的内容看过,微微点了点头,将毛笔提起,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任青侠刚刚停笔,郎铮已站到她身后,抱住了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却握住了她执笔的手,任青侠又是一皱眉,这时郎铮在她耳后低声笑道:“青侠,你出生的时候,可是叫这个名字么?” 任青侠淡淡道:“四王子问这个干什么?” 郎铮看着她的颈子,从背后看去,任青侠的肤色其实十分洁白细腻,但她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挥洒自如的英气,与当下的贵族女子那种温婉娇媚的气质迥异。难怪假扮了十几年的男子,都没有人识破。 郎铮看得有些失神,不禁低头在那洁白的颈子上轻轻一吻。 任青侠眉头一皱,却还是硬生生将嫌恶的表情收了回去,这时郎铮轻声道:“之前听说,云国的三王子虽然体弱多病,却是个不世出的绝世人才。” “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倒还罢了。最难得的是擅长炮制药草,尤其伤药,灵验出奇。云国素有三宝之说,一宝是棉花,二宝为玉石,三宝,便是伤药了。三宝之中,与三王子有关的便占了两宝。这样的天才,就算是体弱多病,也不能不让人另眼相看。” 任青侠不喜听他这些虚话,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 她这十几年来男装打扮,不仅瞒过了世人,就连自己的孪生妹子也骗了过去,可谓苦心积虑,处处设防。不料这楚国的四王子终究非常人可比,看到他的眼神,她不难明白他此刻想要的是什么。 镇静……深呼吸……放松……不要愤怒……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头异样的情绪。这十七年来的苦心经营,绝不能因为这个男人而坏了计划。就算是付出再高的代价,她也必须要暂时捂住他的嘴。 她比他矮了一头,站在他身旁,抬起头,便可以看到他眼神里的异样情愫。这些年来,虽然从未换过女装,她亦从镜子中知道自己是美的。 天下男人,无非是一样的心思。他若是想要得到她,为何她不能利用他? 迎着郎铮的目光,任青侠忽然微笑了。 这一笑,竟是难言的娇美妩媚。 10-诱惑 红烛摇曳,烛光中任青侠长发披散在身后,白衣如雪,竟是惊心动魄的美艳。郎铮黑幽幽的眼眸中闪现出了异彩。 任青侠迎着他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十七年了……这十七年来,她这一缕游魂,蛰伏在这小小的躯体里,耐心地等待着自己慢慢长大,可是长大了又怎样? 这样的一个世界,与之前她所生活的那个世界,几乎是完全不同。而在那个世界,她尚且不能完全适应社会,更何况这里?但是努力了这么多年,事情总算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发展,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她努力回想着过去的世界里,女子是如何引诱对自己有意的异性的。 欲擒故纵?欲迎还拒?……肥皂剧里的女主,惯会风情万种,含笑凝睇,娇柔妩媚,让男主角欲罢不能。可是她任青侠,在前世短短二十余年的生命里,不过是一次匆匆的爱恋,就连自己,也不明白那个人爱着的,是自己的什么。而这一生,几乎连自己都忘记是个女子,在引诱男子这方面,她竟是一片空白。唉,任青侠,你居然还是这样失败! 任青侠还没有想好,郎铮已经走了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走过来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躲开。 “后悔了?” 任青侠一愣,不想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有些狼狈,郎铮含笑扶住她的双肩,明亮的黑眼睛像是要望进她心里面去。任青侠忽然倔强起来,扬起头说:“不是,我只是……” 她的理由还没有想好,郎铮已低下了头,堵住了她的嘴。 任青侠一惊,身子僵硬起来,她挣扎着摇头,想要摆脱他,但郎铮的怀抱猛然收紧,任青侠倒吸了一口气――他碰到她的伤处了。昨日的臂伤和今日胸口的伤处在郎铮铁箍一样的怀抱里一齐痛将起来,但郎铮显然没想到这些,他只是用力地抱住了她,低下头在她口中攻城掠池。 任青侠伤处痛楚,加上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心中不觉恼怒,右边膝盖微微一弯,便要踢他,郎铮察觉到她的举动,右手自她腰间下探,滑过臀部,自衣间穿过去,紧紧扣住了她的右腿,任青侠恼怒地瞪住他,郎铮却笑了。 “青侠,你不乖!” 他说着将她抱了起来,横放在床上,便要去解她的衣裳。当他的手指落到了青色的玉扣上时,任青侠不能控制地打了一个寒战,全身的鸡皮疙瘩开始冒出来。 郎铮显然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他饶有兴趣地俯下身子,凝视着她的脸。 “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们可以考虑换个方式合作。” 他呼出的热气拂到任青侠脸颊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神幽黑,笑容魅惑。 “其实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为什么你会感觉害怕呢?”郎铮饶有兴味地挑高一边眉毛,目光炽热。他的眼光落到任青侠唇上,让她感觉他似乎是要继续吻他,任青侠已经十余年没有看到这样充满了欲望的眼神,胃里一股酸味直冲上来,晚上吃的东西几乎便要吐出来。 郎铮拉开了自己的腰带,漫不经心地扔到一旁,仍然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望着任青侠,身子半压在她身上。 玄色衣裳半敞,露出光滑的麦色的肌肤,看起来确实是十分结实而且线条优美的胸膛。即使是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仍然能够感觉到他的体温。任青侠的眼光落在他雄健的肌肉上,仿佛透过肌肉看到了那颗心脏在勃勃跳动。 这颗心脏,应该和别的心脏并无两样,一般的有着两个心室,两个心房……每一次跳动,都是在维持生命。冠状动脉若是被伤到,血液会如喷泉般涌出,然后,生命如被狂风吹灭的微弱火焰,忽然终止……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 再健美的肉体,死去后都毫无价值。 任青侠忽然平静下来。 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交易罢了。他想得到她,或许他觉得她是他的猎物,从她往时对这楚国四王子的了解来看,这人好色而且狂妄,五国之中,和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而他却从不曾将心放在哪个女子身上。如果他想要,那么就给他,让他觉得自己不过如此。这种牺牲,应该是值得的。 任青侠决心一下,反而镇定起来。 “听说第一次总是痛的。”她洁白的脸颊上微微地红起来,掩不住有些羞涩,忽然扭过头去,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受惊的小鹿。 郎铮看得一呆。 他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这样的任青侠,带着三分羞涩三分不安三分气恼还有一分茫然的样子,居然分外地可怜可爱。但是这些年来和云国三王子的数度交锋,却又提醒着他,不能对这个女子掉以轻心。 是什么样的奇女子,才可以十七年来乔装男子连亲生父亲都骗过,出谋划策,指点江山,使云国从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国一跃成为天下富国,甚至连楚国都不敢小觑?而她为什么又要以任青侠的名义行走天下?太多太多的疑问,盘旋在心头。 但是热流自小腹直冲上来,让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那一身宽大白袍下的身子柔软而且带着少女特殊的芳香,乌黑的长发如缎子般披散在身下,浓密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看起来那么无辜和美好。 郎铮的手慢慢拉开了任青侠的衣裳。 四五月的高山,天气微寒,任青侠仿佛是不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寒意,身子轻轻一抖,紧紧闭上了眼睛。 湖蓝色的小衣越发衬出肌肤的雪白,胸口那一处前日被郎铮打伤的淤青十分惹眼,郎铮在烛光下定定地看了这伤处一会儿,便低下身子在她胸口轻轻一吻,右手伸到她背后解开了小衣的带子。 任青侠身子又是微微一抖,但急促地深吸了一口气后,却伸出手来抱住了他,身子紧紧地贴住了他的。 她的姿态是这样地柔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是大胆的,有着一些些挑逗的意味。而她的身体又是极敏感的,在郎铮娴熟的挑逗下,渐渐泛起了微微的潮红色。 一切就如想象中的那样,亲吻,抚摸,试探……就如教科书上所写,几乎没有半步走错。人终究是原始的动物,不能抵抗这原始的情……欲……如果抛开别的,公正地说,郎铮几乎是个完美的情人。任青侠想。 在急促粗浊的喘息声中,郎铮解开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裳,往身后一甩,如一片玄色的云飞起,又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烛光被这阵衣裳带起的风吹得晃了一晃,却没有熄灭。明亮的黄色的烛光下,任青侠微微弓起了身子,眼神有些迷蒙。 “想要吗?”郎铮在她耳边低语,语气充满了浓浓的暧昧。 任青侠漂亮的睫毛扬起来,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嘴唇半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失语。 他是要她开口求他么?请求他占有自己,满足自己?如往日学生时期偷偷和朋友看的x级片那样,初知人事的少女在成为女人之后,会对这件事产生极大的兴趣。她脑中闪现出往日看过的一个电视片段,女人娇声娇气地,软软地哀求:“给我嘛,我要!” 她的理智又回来了几分,凝视着郎铮,眼神逐渐清明。 郎铮的手在她胸口的那一方柔软上轻轻揉捏着,眼神依旧炽热。 “想要吗?”声音更加重浊。 他的躯体滚烫,如火般,紧紧贴在任青侠身上,紧绷的肌肉,收紧的手臂,还有紧抿的薄唇和放大的瞳孔,都在告诉她,他已经蓄势待发。 虽然也激动,但是她深深吸气,却强行压抑住了自己,轻轻一笑。 这一笑,吹气如兰,媚眼如丝。 郎铮脑子里轰地一下,感觉自己的理智就要崩溃。 身下的女子如玉的胸脯微微起伏着,身子柔软而顺从。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把她抱了起来,在她耳垂轻轻咬一口。任青侠身子轻轻一抖。 她记得很多朋友都说过,第一次是很痛的。 但是这些年来,受过的伤那么多,应该早就练就了忍受疼痛的本领了。就连她自己都不能想象,往时连被手术刀割一个小口子,都会大惊小怪郑重其事地消毒换药外加泪水涟涟的女孩子,居然会变得如此坚强冷静。相比之下,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吧! 只是终究有些羞恼,于是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却觉得左臂上一凉,而那人滚烫的躯体却离开了她,任青侠一惊,张开眼。 洁白的左臂上,一颗鲜红色的守宫砂娇艳欲滴。任青侠扭过头,看到郎铮的手中,一支饱蘸了鲜红朱砂的笔犹自一滴滴地落下汁液。 任青侠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神由不解惊讶,慢慢变得愤怒,她身子一动,刚要起身,郎铮已料到她的动作,笑吟吟地在她肩膀上点了一点,任青侠身子一震,随即不能动弹。 11-离 守宫砂娇艳欲滴。 郎铮依依不舍地在她唇上吻了一吻,将她的衣裳取过来为她穿上,微微笑着道:“郎铮这辈子,还从未为一个女子穿过衣裳。” 任青侠愤怒地瞪着他,体内的情潮渐渐褪去,愤怒如潮水般一波波地涌上来,脸色铁青。 她的眉毛浓秀,这样瞪着郎铮,渐渐竖起了眉毛,在美艳中多了几分煞气。郎铮叹了口气,竖起一根手指抵住她那红润漂亮的嘴唇,低低的说:“你这样子可不美。” 他捡起了衣裳穿上,装束整齐后,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气喝干,又斟一杯,放到任青侠唇边,任青侠不语,仍是瞪视他,郎铮微笑,脸色却变得认真起来。 “青侠,我对你是认真的。” 他放下酒杯,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低下头看着她,眼波温柔。 “郎铮这一生,从未如此对一个女子动过心。正是如此,反而不能唐突你。”他的眼光落到守宫砂上。 “这守宫砂,看来是要在你成为我的王后之后,才能淡去了。”他笑着在那守宫砂上吻了一吻,拣起玉簪,又为任青侠挽起了头发,慢慢地道:“你放心,经过此夜,你便是我的未婚妻子,我自然不会害你。” 郎铮轻轻抚摸着任青侠右臂的伤处,“你现在终究是受了伤,若是此刻欢好,只怕会伤到你……不如好好养伤,少劳些心神罢。碧霞公主的事情,我会为你处理好。” 任青侠气极反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男人,刚才眼睛里的渴望是那样明显,却还是硬生生压抑住了自己。自制力如此惊人,如何能让她相信他的话语?何况,他向来不做亏本的事情,只怕此时的甜言蜜语,都只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更大的利益。 前世的二十几年人生,她已经得到刻骨铭心的教训,太过轻信别人,最后总是要害了自己。她记得濒死时的绝望和痛苦,记得那时想,“如果有来生,绝不能如此……”而这一生,何苦重蹈覆辙? 郎铮,我与你两年前就开始了明里暗里的交锋,虽然此时才是第一次相见,但是,如何能让我相信你,会仅仅因为我是个美丽的女子,而放弃你对我的戒心? 任青侠目光开始咄咄逼人。 郎铮并不因为她的诘问而动气,仍然微笑着:“你一个女孩子,何必整天舞刀弄枪的,何况我这些年来冷眼看去,任青侠这名头在江湖上虽响,也不过是游侠而已,你手下那些,不过都是江湖草莽。”他叹息一声,“再说,你终究是个女子,难道你就不想和别的女子那样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么?” 任青侠冷冷一笑,“乱世之中,如何能有安稳日子?” 郎铮微笑,“你放心,太平盛世,总有一天会到来。” 任青侠眉毛一挑:“原来四王子不仅仅是想做楚国第一人,还要问鼎天下么?” 郎铮含笑反问:“难道青侠不觉得天下统一,是件很好的事情吗?” 任青侠不语,低头沉思。 她知道这个世界和她原来的世界不一样,虽然语言一样,文字一样,却有大部分是她不知道的历史。天下五分,是自古以来便有之事。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女娲用五色土造人,五色土分为五国人,存在于这神州大地之上,各自为政,各有各的风俗习惯,文字虽同,语言却颇有出入。 近些年来战争频繁,各国为了自己的利益四处征战,扩大疆域,常年的征战致使民生凋敝。云国由于地处荒山野岭之中,易守难攻,加上物产不丰,土地贫瘠,国力最弱,便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历来不为其余四国重视。 不料二十年前,五国混战,云国国主不自量力,出兵征战当时国力最强的越国,大败而归,靠着自己国家的天然地势险要,才勉强打败追兵,元气大伤。君主痛定思痛,不再野心勃勃扩大疆域,而是闭国自守,潜心整顿政务,免除徭役,广种粮食和药材。经过二十年的积累,居然成了五国之中最富有的国家。这些年来,虽然云国国主苦心积虑,蓄意和各国交好,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国家对云国虎视眈眈,只是顾忌面子,找不到理由出兵罢了。但是五国混战近百年,都不过是互相争夺肥沃之地,无人想到一统天下。郎铮有如此野心,任青侠却是没有想到了。 任青侠心中盘算:“若是碧霞婚前失贞,风国必然与我国交恶,便是不失贞,碧霞心中有了旁人,难说以后会不会做出不端之事来。郎铮派了那韩轩来引诱碧霞,用心险恶之极,我自然是不能相信他。但此时我处于下风,不如先虚与委蛇。” 她想好了,便放柔了脸色,淡淡一笑道:“天下统一,自然是件好事。这样的经年混战,有什么好处?四王子有这样的心思,青侠佩服之至。” 郎铮笑道:“此时此刻,你我何必还要见外?我小名一个‘端’字,你便叫我‘端郎’罢!青侠,你妹子叫做碧霞,这青侠二字,不会就是你的本名罢?” 任青侠又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方道:“我母亲生我姐妹二人之时,并没有想过会是一对双胞胎。当初父王说过,若是得子,便叫‘林琦’,若是女儿,便叫做‘碧霞’。青侠这两个字,还是后来我武艺小成后,给自己取的。” 郎铮微笑道:“现在你任青侠三个字,可在五国的游侠之中,有名得很。只是这名字终究太过男儿气,不如改了罢。”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任青侠已经是他的妻子,他要如何便如何了。任青侠心头有气,冷笑道:“我喜欢叫什么名字,与你何干?” 若不是穴道被制住,她真想转身就走,但此时受制于人,只能坐在这宽大柔软的床上,衣衫不整,满面通红,气呼呼地瞪着面前的这个男子。 郎铮笑微微地看着她,神情高深莫测。 任青侠心头苦笑。呵,十七年了!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她向来觉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年来,招揽手下,也大多用的是怀柔的手段。谁料到今日一个小小的疏忽,却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困境? 郎铮道:“自然有干系。” 任青侠扭过头去不看他,脸上的神色,三分气愤七分恼怒,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地撅起来,倒有了几分少女的稚气。郎铮觉得她的眉毛过于浓秀了些,使得那张美丽的脸略显硬朗,但是这薄怒含嗔的模样,却别有一番风味,于是看得出神。 任青侠发觉郎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忍不住朝他一瞪眼:“没看够吗?” 郎铮笑道:“真是看不够呢……若是你穿上女装,真不知道会美成什么样!” 任青侠一愣,女装么?她低声道:“我从来没穿过,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 前世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那时虽然不是什么绝色的女子,却也清秀端庄可人,高挑的身材裹在白大褂里,掩去了一切的女性特征。每天无止境的查房,写病历……病人不会因为你是个柔弱的女子便会对你好言好色,她那时生一张娃娃脸,二十七八岁仍看起来女大学生模样,而医院里,女孩子做外科医生的,几乎是稀有动物。为了不让病人对她的专业水平质疑,她不得不把自己往“古板专业”的模式上套,工作几年来,一直是廉价套装,头发盘起,戴黑框近视眼镜,用平板的语气说着病人的诊断、病情、治疗方式…… 直到死去的那天,她都没有好好穿过一次裙子。医院的规定严厉而不容通融,医护人员必须要衣着整洁,裙子不能超过白大褂,不能穿高跟鞋上班,不许染发……再说,那微薄的收入,也让她只能对着漂亮橱窗里的美丽衣裳叹气。 任青侠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对往日的生活有很多不满和愤恨,但终究比这个未完全开化的世界好得多啊!至少可以作为一个女子,凭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可以尽情打扮自己,如果可以选择重生的地方,她宁愿回到那里,换一个职业,尽情释放自己的青春,穿漂亮的衣裳,灿烂地笑,可是,世界上哪有如果呢?就如病人生了癌症,不是他所能选择的,他唯一能选择的,不过是医生所提供的治疗方式…… 哦,任青侠,回顾往日有什么好?你要把眼光放在当下!她想。 郎铮专注地看着她。 那张美丽的,似乎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为什么会忽然黯淡下来? 是否他触及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些遥不可及的往事呢?不然为什么会有那样神伤那样心碎的神情?虽然只是一瞬,却让他能够感觉到她内心某种最深重的疼痛。难道,会是因为某个男子么?如碧霞那样? 嫉妒和愤怒自郎铮心底涌上来,但随即又被他压下去,否定了。不,这些年来,她隐藏得那样好,就连他,也被她瞒过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感情?即使有,以后也只能对自己…… 正各怀心思,任青侠忽然一跃而起,匆匆披上衣裳,说道:“已近三更,我该走了。” 郎铮不知她何时冲开了穴道,倒是微微一惊,但任青侠去得那样快,他伸出手要拉住她,却只拉到一片白色的衣角,哗啦啦一声布帛撕裂了,任青侠如一道白影飘然远去,郎铮追出门外,看到她身形几个起伏,落到了一匹黑马上面,那黑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远去了。 12-容若 任青侠骑到黑马上,郎铮的士兵见她忽然冲出,自然有人冲上来大声喝问,任青侠不语,手腕一扬,白绫飞出,瞬间便卷倒了围上来的五六人,黑马长嘶一声,感觉到主人解开缰绳,便撒开四蹄奔跑起来。前面有人大声喝骂,黑夜中无数火把亮起,似乎是有人举着火把来回穿行,要布下阵来擒住这胆大妄为的少年,任青侠扬一扬眉,只觉得心中无限恼怒,此时正要发作出来,右手白绫一挥,又绊倒了几人。众人见势不妙,便有人抽出兵器冲上来。 任青侠心中冷笑,一扬白绫,便要打马强行冲出,这时一个如金玉相击的声音喝道:“是友非敌,你们退下!”正是郎铮的声音。 任青侠转头望了他一眼,这男子已衣着整齐地背手站在营帐门前,他和任青侠的眼光相撞,任青侠看到他薄唇微微一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在说:“记得我们的约定。” 她咬了咬牙,不再看他,这时众士兵都听令退了开来,任青侠在马臀上轻轻一击,黑马便发力奔跑,不一会消失在了星夜之中。 天上乌云积压,一弯黯淡的黄色月亮躲在云层里,如毛玻璃后面五瓦的电灯泡,星光更是微弱。任青侠离开了军营之后,便放慢了速度,让黑马慢慢行走。 马蹄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除去远远的传来那些军士的笑闹声,山里面静得出奇。任青侠抬头看了天空一眼,在前世很少看到这样的星夜了,霓虹灯下光怪陆离的城市,似乎永远没有黑夜,可是没有黑夜并不代表世界就充满了光明。不管在什么地方,同样都会看到肮脏。 肮脏…… 这个词似乎刺痛了任青侠,她紧咬着嘴唇,脸色越来越铁青。 转过一条山道,可以听到瀑布哗啦啦的水声,任青侠对这埙岭熟悉得很,自十二三岁便开始在这里采摘草药,她知道哪里有水源,哪里有野兽出没,往前再走一段路,便有一处不小的湖水。经过昨天那场大雨,湖水只怕涨了不少吧? 她想了想,拍马朝湖水的方向走去。 当水声越来越大时,任青侠下了马,系好缰绳,凭着记忆往湖岸走去。 她身上残留着郎铮的气息,这气味让她感觉厌恶,于是蹲下来,捧起水洗脸,用力地擦着,直到脸上热辣辣地开始发红。 湖水冰凉。 昏黄的残月从乌云间探出了头,可以勉强看到湖面的波光。这样昏暗的夜,看什么东西都是昏暗的,模糊的。任青侠想起前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那里刚好相反。一切都是雪白的,明亮得无可遁形。包括墙壁,包括灯光,还有穿着白大褂的人们……二十四小时开着灯的地方,抢救室的日光灯苍白明亮,她穿着白大褂,戴蓝色一次性口罩,黑框眼镜下是冷漠的疲倦的无表情的脸,人们对她的称呼是“医生”,病人睡在病床上,脸色死白,形体消瘦,手上无数的输液管道,药水一滴滴地通过那些管道进入躯体,维持生命。家属哭泣的悲伤的脸……曾经是那样熟悉那样厌倦的世界,此时想来,居然也有可爱的地方。 而现在的这个世界,几乎什么都不是。战争、杀戮、饥荒、疾病……所有能想象到的一切能够称之为灾难的东西都可以找到。要活下去,需要多少勇气? 任青侠燃起了火折子,点燃火把。 火焰是明黄色的,瞬间照亮了湖边的景物,任青侠举着火把,在湖边绕了一圈,找到了她想寻找的东西。 一丛艳丽无比的花儿妖娆盛开着,即使是夜间,在火光的照耀下,仍然不掩盖它那惊人的艳光。花瓣只有四片,色彩各异,有的呈明丽的紫色,也有的呈鲜红色,还有的是无瑕白色,茎干碧绿挺直,每当湖面上的风吹过来,花朵就随风轻轻摇曳,仿佛绝世美人随风起舞,不胜娇弱。 任青侠凝视着这花朵,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不出所料。 但是不管怎样,总算又找到了一种新的药物了。这个认知让她又高兴了些,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面有备好的小铲,将三四株花朵连花带根一起挖了出来,放进一个小竹筐里,又铲了好几捧泥土放入竹筐。 她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伤了这娇弱的花儿,直到大功告成,才释然地松了口气。拍了拍满手的泥土,正要去湖边洗手,却听到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 那脚步,坚定沉稳,却又不失轻灵,显然是个武功好手。 任青侠一惊:难道郎铮也跟过来了吗? 她刷地站了起来,迅速将花藏好,同时喝问:“谁?” 来人脚步停下,轻轻“咦”了一声,是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清雅,而且柔和。 任青侠听出不是郎铮,倒是心头一松,举着火把自花丛中走了出来。 她白衣飘然,自花丛中走出,时值五月,鲜花怒放的季节,湖边野花丛生。任青侠自花丛中走出,连衣角上也沾了鲜花的香气。 湖旁的青草地上,站着个蓝衣长袍的少年,眼神讶异。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少年,任青侠的脑中就跳出四个字来:“君子如玉”。 玉一般的温润,玉一般的皎洁,玉一般的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澈得仿佛没有一丝杂质似的。让人见而心悦,真真是好相貌!便是往日在电视上见过的美男子,也很少有这样好看干净的容颜。 那少年盯着任青侠瞧了许久,犹疑地问:“你……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任青侠惊讶地挑眉。 她这些年来,假扮男子从未被识破过,但是今日,先是被郎铮看破,晚上却又被这少年质疑。真不知是自己的装扮有了退步,还是这两人大不寻常? 少年见她不说话,脸上忽然微微一红,急忙后退了一步,说:“原来是位姑娘,在下冒犯了。” 他皎洁若好女的脸庞上飞起了红晕,反而比任青侠更像个女子,眉毛浓黑而秀气,眼眸黑如宝石般,但眼睛里的神气却是羞涩的,慌张地躲避着任青侠探究的眼光,低着头,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知所措的样子,倒让任青侠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在下任青侠,兄台是何方人氏?为何深夜在此出现?”她站在当地没有多走一步,但脸上的神情放得柔和了。 那少年惊奇地抬头,“原来是位兄台。”他说,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那模样使任青侠有些想发笑。 少年不再紧张,好奇地看着任青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做容若,听说这埙岭之上有许多名贵草药,是来这里采摘药草的。” 任青侠微笑道:“原来是同道中人。” 她任青侠的名头,在江湖中无人不晓,但这少年听到后,却没有任何惊讶之色,看样子,只怕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看他身上背着的药囊,倒也像是个游方郎中,只是,这样干净的气质,这样清俊的容颜,却又不像是个走江湖的人了。 容若看着这白衣少年,年纪和他相若,白衣上面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污,但那张脸却还是俊美出奇的,不由对她生出了好感,问道:“兄台为何在这样的夜里到湖边采摘药草?” 任青侠笑了笑,不想泄露自己太多秘密,说:“我迷路了。” 容若再度露出惊奇的神情,这时任青侠又道:“容若,真是好名字,你可是姓纳兰?” 她也不知为何忽然想这样问,但这少年清澈的眼神,格外地让她觉得亲切,忍不住就要和他开玩笑。 容若的脸又是红了一红,摇头说:“不是。” 任青侠不忍见他如此腼腆害羞,微微一笑道:“我曾听说过一位纳兰容若,神交已久,不料不是兄台。” 她提起竹筐,不待容若说话,便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容若兄,后会有期!” 容若看到她手中的竹筐,轻轻地“啊”了一声,说:“兄台留步。” 他说着,也不见他身子如何移动,便已到了任青侠身旁,任青侠一惊,不意这蓝衣少年身法如此之快,但对方身上并无杀气,她也不想与他动手,便往后退了一步,问:“有事吗?” 容若皱眉看着任青侠手中竹筐,那里面三株花开得极美,火光下如美人含笑,任青侠随着他的眼光看去,心想:“这罂粟花,应该还是第一次被发现,五国之中,认识的人不多。这容若为何脸色这样奇怪?难道他也知道罂粟的功效吗?” 她正想着,容若便说道:“兄台,这花,开得好生诡异,你还是不要为妙。” 容若说话的神情甚是郑重其事,任青侠一挑眉,问道:“容若兄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容若脸色犹疑了片刻,不确定地道:“像是虞美人吧?不过这虞美人开得太妖艳了,带着一股子邪气。” 任青侠笑道:“是药三分毒。就算是毒药,只要运用得当,也是可以治病救人的。就算这花看起来邪气,只要能治病,我就当它是好药。” 容若一呆,细想之下,任青侠的话仿佛也有道理,只是仍是犹疑,说:“但这花开得好妖艳。” 任青侠微笑:“无妨,运用得当便好。” 她不再多说,提着竹筐,到了自己的黑马前,牢牢将竹筐缚好,翻身上马,朝容若一拱手:“容若兄,后会有期。” 13-尸体之争 任青侠得了这几株罂粟,又遇见这样一个讨喜的少年,心情便好了些许。她松开了缰绳,让黑马慢慢走下去。这半山腰山势平坦,马儿也落得轻松,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啃食小径旁的青草。听着马儿时不时温柔地打个响鼻,发出哼哧哼哧的满意的呼噜声,任青侠嘴角露出了微笑,俯下身抱了抱马的脖子。 “黑玫瑰,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说是不是?”任青侠轻声地对着它说,仿佛这马儿懂得人话似的,是她的好朋友。 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马颈上的鬃毛,脸上神情温柔静谧。停了一下,她又叹息似地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马儿轻轻地嘶鸣了一声,仿佛是在应和她。 月亮渐渐落到了东方的山头后面去,星星也暗淡下来,但是,另外一个黎明,很快就要到来。 碧霞那孩子,应该还在熟睡吧?给她用了足够剂量的催眠药物,没有两天,她是醒不过来的。在她熟睡的这几天,必须要好好处理这件事情。 任青侠沉吟着。 该相信郎铮的话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已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碧霞必须成亲,若是郎铮将此事压下,碧霞也还是知道两国联姻的重要性的,只是,若是要断了她的念头,那叫做韩轩的小子便留不得! 任青侠心里的杀气又冒了出来。 成大事者,需有杀戮决断的气势。她想。 十五日后。 风国与云国以埙岭为界,埙岭以北再过四十里,便是风国最大的毛皮药材集散之地――荆城,虽然离都城甚远,但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荆城物产甚富,更兼靠近埙岭,名贵珍奇药材多出于此,于是虽然天气苦寒,却依旧商贾云集,人口好生兴旺。 这几日,风国国主将最心爱的碧霞公主嫁与了云国四王子,两国联姻,乃是盛事。云国自是重视,早早就派了人在埙岭山脚迎接,引至荆城殷勤款待。不料公主金枝玉叶,娇贵无比,一路上马车劳顿,染了风寒,虽然小心服侍,遍请名医,这风寒却是越来越严重,过了两日,竟是沉睡不起,众人皆束手无策之际,那随风国王子钟祁连一同前来的太卜以龟卜之,进言说是速速成亲,方可痊愈。那四王子本待不信,无奈碧霞公主病势沉重,无可奈何之下,又素知碧霞公主的美貌才情,犹豫了几日,便少不得依了太卜,匆匆在荆城成亲。这婚礼,自然是稍觉草率了。 但说来也怪,公主自成亲那日,便热度退了,人也渐渐醒转,加上悉心调养,病势一日好似一日,这云国四王子见公主虽在病中,但容颜秀美无双,更兼性情温柔,心中甚喜,对新婚妻子加倍的温柔体贴,只盼过得数日,公主身子大安,再携了她回到京都。 风国国主原本有三个儿子,碧霞公主和三王子林琦虽然同母所出,素来亲厚,但世人都说这位三王子身体单弱,自小多病,常年缠绵病榻的。这次妹子成亲,也不能亲来,国主便派了二王子和两位将军护送公主,那三王子虽不能亲身前来,却遍访武林好手,请了位名满天下的游侠儿任青侠做公主的护卫,也算是十分有心的人了。这次公主在荆城成亲,云国四王子钟祁连看在妻子面上,对这几位贵宾款待周全,苦留多住几日。其余几人倒罢了,那任青侠却丝毫不在意,公主成亲不过三日,他便留了一函,便飘然远去了,就连数十名手下,也跟着不知所踪。钟祁连唯有感叹而已。 他自然不知道,那青衣蒙面的任青侠,便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风国三王子林琦,也不知道,这三王子其实是自己妻子的双胞胎姐姐,更不知道,自己歃血为盟的兄弟――楚国四王子,与这位任青侠有着怎样的关系。 在华丽的宫室中,容颜温润的云国四王子钟祁连坐在新婚妻子的身边,望着她娇美的睡颜,满足地微笑着。 脂正浓,粉正香,好梦犹来不易醒。 而在荆城城外,有青衣少年骑着黑马,头也不回地直朝远方驰去。 数日之后,在不知名的某山脚之下,任青侠终于停下了她的脚步。 时值正午,经过一番疾驰,任青侠的额头已经沁出了微微的汗珠来,甚觉口渴,见附近有一个小小村落,便牵着马儿,随步进了村中,正好见一位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倚在草门旁,便向前行礼,要借一碗水来润喉,那老者十分好客,听说这少年远道而来,便忙迎进屋内,命家中童子烧火烹茶,任青侠也不推辞,二人分宾主坐定,那老者又问她些各处风俗人情,任青侠随意说了些,见那老者言语清楚,谈吐不凡,倒是暗暗吃惊。 不多时,那童子献上茶来,任青侠刚刚喝了一碗,那草门外忽然一阵风似地冲进来一个人,跪倒在地上哭道:“蹇叔须为我做主!” 任青侠见来人穿着粗麻衣裳,身材五大三粗,分明是个长大汉子,心想男儿有泪不轻弹,正在疑惑,那老者已忙叫汉子起来,把话说明白。那汉子连哭带说,原来此人父亲昨日去村后的龙岩洞里面捕鱼,不料洞中昏暗,一个失足便溺水而亡。家人因他去的时辰久了,心中起疑,跟去查看,却见早有人将尸体捞了出来,于是那汉子前去索要。不料捞尸体的那人漫天要价,那汉子几番恳求,对方总是不肯降价,汉子无法,只得找老者哭诉。 那蹇叔显然是村中长辈,听得大怒,取了拐杖道:“竟有如此事情,姜赤莫急,我且与你去看看!” 任青侠心中好奇,便也跟随而去。 那龙岩洞便在村东头约三四里地,蹇叔年高体弱,走不快,汉子便备了牛车,走了许久方到洞口之前,那打捞尸体之人已将尸体捞出,捆绑在一旁,死者几个家人正哀哀啼哭,不少村民在一旁指指点点,有叹息的,有摇头的,也有的纯粹是看热闹,而打捞尸体的却是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粗壮魁梧,此时满脸的不耐烦,向死者家人骂道:“哭什么哭?拿钱来就将尸体与你!” 那请动蹇叔的汉子姜赤见少年辱骂自己家人,又见父亲尸首被绑,心中大怒,跳下牛车,便给那少年当胸一拳,少年被打得一个踉跄,双眉竖起,怒道:“怎么,想打架么?” 蹇叔气喘吁吁地下了牛车,指着少年道:“平豹,你也恁过分了。死者为大,为何如此糟蹋……”他话未说完,姜赤已和平豹扭做一团,扑打起来。顿时周围的看客都哄笑起来,更有几个粗俗汉子在一旁呐喊助威。 任青侠站立一旁,见这二人都无武艺,厮打时全然都是比拼蛮力,不觉微微一笑。蹇叔见二人打得凶了,连连喝止,姜赤对这老者十分尊重,听到喝止,便停下了手,不料那少年平豹却十分不讲理,见姜赤停了,他反而趁机偷打几拳,姜赤岂有不理论的?顿时又扭做一团。 扭打之中,两人扑倒在地上,直朝任青侠身边滚去,任青侠见那少年平豹膝盖在姜赤下阴用力磕了一下,姜赤疼得脸都变了形,手上一松,平豹趁机腾出手来紧紧掐住姜赤脖子,心想:“这平豹出手也太过狠毒了。”不忍再看下去,穿着皂靴的右足轻轻踢出,在二人身上分别点了两下。 她本通医理,又素习武艺,对人体各处关节熟悉无比,踢出这两脚都在重要之处,地上厮打的二人只觉身上一酸,忽然没了气力,便倏然分了开来。这时蹇叔趁机朝众人喝道:“还看什么热闹?还不把人扶起来!” 蹇叔发了话,便有人过来将二人搀了起来,任青侠向那姜赤招了招手,笑道:“你过来,我且教你一句话。” 姜赤先前知道这青衣少年是蹇叔的客人,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任青侠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姜赤先是一愣,接着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朝任青侠施了个大礼,回头又和妻小说了几句什么,围观众人都不解何意。但见姜赤家人听了姜赤话语,都先是一愣,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气,便都起身走了。 那平豹起先还只是冷笑,但看到姜赤将家人遣回,不觉纳闷起来,但自恃有尸体在手,却又不怕,但脸上终究露出疑惑来。 这时姜赤回头朝平豹道:“也罢,这尸体我不要了。左右已是死了的人,要他何用?若你不嫌辛苦,就帮我埋了罢!” 一旁看好戏的诸人都是一愣,蹇叔是年老经过世情的,见任青侠和姜赤说话之后,姜赤言语神情都变了,知道必有内情,也不做声,只是冷眼旁观。 那平豹不意姜赤说出这番话来,怔了一下,才反问道:“你说什么?” 姜赤冷笑道:“我说这尸体我不要了,你爱卖给谁就卖给谁吧!”他似乎还怕平豹不明白,朝众人说道:“你们若是谁想要便出钱罢,一两银子,谁爱买就买去,我姜赤可不稀罕!” 众人一听,倒都哄笑起来,有人说道:“罢咧,谁有那个闲心花这么大价钱买这么个东西?吃又不能吃,用也不能用!” 平豹明白过来后,脸上涨得通红,这时姜赤转身去扶蹇叔,道:“蹇叔,我们走吧!” 平豹见姜赤要走,起先只当他作假,不料姜赤果真头也不回赶着牛车走了,平豹愣了愣,想起方才情形,知道是任青侠捣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任青侠只当不见,转身上了自己的那匹黑马,平豹想了一想,终究不敢朝任青侠动武,便追上姜赤的牛车,鼓着嘴道:“也罢,这尸体我便宜卖与你算了,你看五钱银子如何?” 14-步步为营 姜赤见此计奏效,心中一喜,但五钱银子终究还是太贵,便又摇了摇头,道:“罢了,太贵了,买他作甚么?” 平豹无法,见姜赤又要走,也真怕这尸体放久了卖不出去,咬了咬牙道:“那你说多少钱?”二人一番讨价还价,争执许久,还未定下一个满意的价格,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兀那少年,你过来,我且教你一句话。” 这声音却是任青侠所熟悉的,她轻轻一皱眉,转过头一望,果然见一个玄衣男子自树林中走出来,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不是郎铮又是谁? 郎铮迎着任青侠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又朝那平豹招手道:“你过来,我教你一句话。” 平豹不解,但还是依言过来,郎铮笑道:“你这人真是实心眼,那人怎么会不要尸体,毕竟是他家长辈么。虽然没有旁人要,他却是非要不可的。须知这尸体是在别处买不到的,你大可以把价钱提高,莫怕他不买。” 这几句话说得平豹茅塞顿开,顿时喜容满面,那姜赤却是脸色大变。任青侠双眉又是竖起,心想郎铮前来搅这趟浑水,那是故意与自己为难了,于是冷哼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包银子,朝平豹道:“五钱银子,你卖还是不卖?” 平豹虽然被郎铮这样一点拨,心中有些明白,但任青侠摸出了银子要买这尸体,却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愣了一下,任青侠嘿了一声,怒道:“说,卖还是不卖?!” 她这样一板起脸来,平豹也不知怎的,心里就觉得发毛,忙道:“卖了卖了!” 任青侠撇了撇嘴,压下心中恼怒,丢下一小块银子,朝姜赤道:“这尸体归你了,回去好好安葬了吧!”说完便上马走了。 她把黑马催得飞快,只盼自己再也不要见到这让人讨厌的男人,居然忘记向那蹇叔道别。 身旁的树木不停地自她身前往后退去,似乎是在一排排地倒下,疾驰中,一个念头忽然涌上任青侠的脑海…… 简直像是一排排倒下的尸体。 一将功成万骨枯么! 她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抹笑意,像是讥讽,又像是苦笑。 十七年了。这十七年,又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生活着啊! 任青侠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试图压下去心头的那一抹酸楚。 已经进入了山林之中,云国山林奇多,初到云国的人可能觉得奇怪,在密密麻麻的树木中,马匹如何从这样的山林中穿行而过。任青侠一直认为,这是一个适应的问题。如果马匹不能适应这山林,就必然被淘汰。这里,是个适者生存的世界。 在寂静的山林中独行未免会胡思乱想,但是当前方的树林传出哗哗的声响,仿佛是有人策马狂奔而来的时候,任青侠一惊,从幻想中挣脱了出来。 她这些年来早养成了警觉的习惯,顿时将马一勒,身子就要伏下,但从树林中冲出来的那人和马匹,却让任青侠一惊之后却又挺直了腰。 是“那个人”的心腹,算是心腹吧!不过,很难说呢。人性是那么卑劣,谁能保证他一辈子对“那个人”忠诚?任青侠望着那人,心里微微冷笑。 不过转眼工夫,那人已经来到任青侠前方。 风尘仆仆的黑衣人看到了任青侠便从马上滚下来,恭敬地行大礼:“见过主公――” 任青侠浓秀的眉毛只微微一竖,不怒自威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轻轻颔首,脸色冰寒地问:“何事?” 黑衣人不敢去看那张俊美之极的脸庞,低头回道:“夫人请主公立即回宫。” 任青侠从他躲闪的语气中似乎猜到了什么。 于是脸色一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人。 鸟儿婉转轻快地鸣叫着,仿佛是在歌唱,微风轻拂旅行者因为赶路而觉得疲累的躯体,这山林是如此寂静美好,但任青侠的不言不语,却让黑衣人冷汗涔涔而下。 虽然主公尚且年幼,但近年来越发出落得威仪逼人了,只是这样看着自己,便让人有不得不说出一切的压力。虽然召主公回来,是夫人的意思,但也是王上默许的。 心里几番斗争之后,他决心说出真相,便跪着禀道:“大王子病危,不止是夫人,王上也急着召主公回去呢。” 任青侠扬眉,心里却瞬间已转了十几个念头。 离开的时候,就知道母亲神色不对,这些年她的心思,任青侠如何不知道?只是碧霞婚事在即,无论如何,对这唯一的妹子,青侠只望她能够离开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她既然能够对自己下手,怎么不会对碧霞下手? 但还是没想到她那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对林麟……。这一次,她用的又是什么方法呢?难道她不怕父亲起疑么? 任青侠刚要说话,耳音灵敏的她已经发觉了数丈外的异声,她短促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任青侠瞧着他,冷哼了一声,黑衣人被她这么一哼,竟是不寒而栗,也不敢再说什么,行礼离开了。 任青侠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脸色又是一肃,回头冷冷地道:“出来吧!” 随着话音飘落,郎铮黑色的身影自不远处的树上跳了下来。 简直是阴魂不散! 任青侠脸色更寒,她握紧了手中的马缰,冷着脸道:“你还有什么事?” 郎铮却是轻轻一笑,说:“你饿了没有?”。 任青侠心里原是想好了一千种他跟来的理由,但是他这句问话却大出她的意料,倒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板着脸道:“不饿。” 她在马背上轻轻击了一记,马儿嘶鸣一声,刚扬起蹄子,郎铮便跳到了马背上,双臂紧紧箍住了任青侠的腰身。任青侠一僵,下意识地勒住了马。 “青侠,你皱眉头的样子可不好看……”郎铮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嘴唇紧紧地贴在她耳后,任青侠感觉到他温热的舌尖在自己耳际处轻轻地舔了一舔,顿时恶心的感觉直从胃里冲上喉咙。 虽然厌恶这男人,但他的身手却让任青侠不得不佩服。自她武艺有成之后,还从未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别人如此轻易地靠近身旁。 郎铮的手移到了任青侠的伤臂处,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虽然你的伤药天下闻名,但这样连日赶路,对伤口愈合还是不好吧?” 任青侠皱着眉,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语气那样亲昵,难道他真的以未婚夫自居了吗?狼一样凶残,狐狸一样狡猾的人,怎么可以相信他? 一道灵光闪过,任青侠忽然明白了郎铮跟在自己身后的含义。 再往前四十里,便是自己以“青主”名义苦心经营的“水晶宫”,三年前已经迁往他处,如今只剩下遗址,虽然地处隐蔽,人迹罕至,但郎铮既然能够猜出自己是林琦,找到这水晶宫,便也不足为奇了。 她冷笑了一声。 “郎铮,我已按密约上面所说,将伤药和人都送到你处。” 郎铮在任青侠发丝上亲了一亲,含笑道:“我知道。青侠果然是重然诺之人。” 他的身上有龙涎香的气味,这名贵的香气,是王公贵族专用的……任青侠几乎有点佩服他,单身一人,居然敢这样潜入另外一个国家,还这样张扬放肆。但是以往的经验让她知道,这男人绝对不做没把握的事情。难道,对水晶宫,他也志在必得吗? 但是随即任青侠又轻蔑地笑了。 水晶宫……那里的东西,他是根本不懂的。 15-狡兔三窟 “郎铮,你不要太贪心。”任青侠不敢转过头去,她不想把自己的脖子凑到郎铮的唇边,只能挺直了腰,眼光平视前方,试图和他讲道理。 郎铮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声音里全是笑意:“青侠,叫我端郎。” 他的语气这样地亲昵,气息暧昧地拂到她肌肤上,让任青侠想起那一夜的癫狂,脸上禁不住微微地热了一热,但随即收住心神,继续板着脸说下去。 “我现在有事情要回去,你跟着干什么?” 郎铮低低地凑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任青侠一惊,转过脸去看他。 “你如何知道?” 忽然觉得这句话问得很白痴,他对自己留了意,云国发生这么大的事,即使是极力掩盖,他怎么又不能马上知道? 任青侠自悔失言。或者是碧霞的事情终于结束,使她松一口气的缘故,或者是她近日心弦绷得太紧,致使现在松懈了,让郎铮有机可乘。但长期练就的本事让她保持了面部的表情平静。 郎铮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腰,吻一吻她的发角,低声说:“不回去,好不好?” 任青侠极想横他一眼,但只是转过了眼不望他,淡淡地问:“与你何干?” 郎铮的声音极低:“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他的声音带了些许魅惑,“你不如就此脱身……到时听我安排,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到楚国。” 任青侠不语,嘴角却噙了一丝冷笑。 郎铮似乎知道她的心思,“青侠,再继续下去,对你并没有好处……你终究是个女子,正常一些,不好么?”语气竟似有三分诚恳,三分怜惜。 这句话直直撞到任青侠心里面去,她却忽然地大怒起来,“郎铮,我早说过,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子!” 她的脸容铁青起来,肩头一滑,挣脱了郎铮的怀抱,同时郎铮听到她说:“下去!” 郎铮挑一挑眉,心头有些讶异:她为何如此生气? 但任青侠生气的样子,那么浓秀的眉毛竖起来,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仿佛冒出火,让郎铮想起自己母亲往日养的一只白色长毛猫,生气时圆而大的眼睛瞪起来,还会伸出尖利的爪子去抓人。 “猫一样的女人!”他想着,对怀中的人兴趣更大了,但任青侠的确是很生气,猛地一拉马缰,黑马嘶鸣一声,忽然人立起来,郎铮身子略略一沉,箍住任青侠的手劲稍稍松了,任青侠便趁势甩脱了他的掌握,黑马感觉身子上轻了,又得到主人命令,便发力奔跑起来,瞬间奔了出去好几丈。 郎铮再度挑挑眉毛,还没有说话,眼前白光一闪,他听到风声,已经知道不好,急忙后趋,躲开了这一击。 那白绫只不过是阻挡他前进,并没有打伤他的意思。一击之后,很快又攻向郎铮左肩,虽然白绫是至柔之物,但顶端却系了一个金铃,舞动时叮叮当当地响着,似乎是要取郎铮肩井穴,郎铮不想和她动手,只得又后退了一步。这么避了几避,黑马已跑出十几丈,白绫展开了不过是一丈多长,但任青侠十分狡猾,白绫舞动时,不时卷起沙石树枝,向郎铮击去,直到她跑到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才收回白绫不再攻击。 隔着树木,郎铮看到任青侠回过了头,向自己望了一眼,也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似乎是挑衅,又像是警告的表情,当她确定郎铮已经看到了自己这个神情后,方从背上取下青色纱帽戴在头上,扭过头打马冲了出去。 郎铮忍不住嘴角浮上了微笑:“还不服气,打算继续斗下去吗?” 他跟着追了过去,到了任青侠消失的地方,却是一怔。 面前地势开阔,竟有三条道路通向不同方向,三条道路都是弯弯曲曲,树木遮天,风声拂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马蹄声却已经听不到了。 果然是狡兔三窟! 郎铮想。 但是她的藏身之处,他却不信自己找不到! 站了半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朝某个方向追去。 五日后。 石塘村。 这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子,几乎与外界隔绝。 而事实上它也的确是和外界隔绝的。 村子小,却有一道数十丈宽的大江把小村和外面的官府隔了开来,这条江叫做凤凰江,绵延数百里,水极深,站在岸边,可看到江水里深绿的水草不停地随着水流的方向摆动,时不时窜出数十条黑色的鱼来,相互嬉戏。有皮肤黝黑皱纹丛生的老渔民撑着竹排守在江面,一看到有大群的鱼游出来,便是一网撒下去,拉上来时满满的一网鱼没命地挣扎。水鸟低飞过江面,轻声叫着,似乎在羡慕渔民的丰收。 除去零星的竹排,还有两只油黑的乌篷船沉默地泊在江的两岸,像是一对默默无言的恋人遥遥望着。这两只船,在村民的印象里,是极少开动的。 这村子,似乎一直沉默,安详,自给自足。 这天,夕阳沉沉地挂在山头,似乎马上就要落下去了,有一个青色的人影戴着纱帽,匆匆地走到青色条石做成的码头旁,向乌篷船里的人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乌篷船立即动了一下,帘子一挑,出来一个人,看见那青衣人,便恭敬地弯下身来施礼,青衣人点一点头,进了船。 船里有铺盖,用金黄色的稻草铺就,虽然简陋,却没有发出潮湿的霉味,青衣人坐到铺盖上,取下纱帽来,他的脸秀美出奇,虽然带着风尘之色,显得十分疲倦,却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是任青侠。 那船的主人早已体贴地送上一碗茶来,不出声放在一旁,任青侠轻轻地道:“霞姑,我有些累,先休息会。” 被任青侠叫做霞姑的女子二十岁左右,肤色微黑,穿粗麻的衣裳,一根骨钗将长长的头发盘起,脸容却十分俏丽。她的眼波望着任青侠的时候,是温柔而又恭敬的,任青侠感受到她的注视,睁开眼来朝她笑了一笑,又闭上眼,脸色中有遮不住的疲倦。 霞姑半蹲在床沿,轻轻地为任青侠捶着腿,她的手虽然生满了茧子,动作却十分轻柔,任青侠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再用力一点,小腿那里酸得很。” 船轻轻晃动一下,有人划动了船,竹浆摇破平静的水面,直朝对岸驶去。 “霞姑,这些日子,村子里可有什么异常?”小憩片刻,任青侠睁开眼轻声问霞姑。 霞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声道:“他们都看守得很紧,这几个月来,都还平安无事……不过,前几天还是有人差点跑了出来。” 任青侠浓眉微微一扬,原先的疲倦一扫而空,眼神恢复了犀利:“居然有人跑出来?是一个人还是一批人?” 霞姑想起了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搜捕行动,心中犹有余悸,道:“五个……但是有四个没有游到对岸。第五个,弟兄们追了一夜才追回来的。” 任青侠坐了起来。 “那第五个,还活着么?” 霞姑道:“命倒是还在,但是嘴硬得紧,什么都不肯说。” 说话的功夫,太阳已落下山头,夜色逐渐深浓,对岸已经遥遥在望,码头上方黄泥砖砌成的屋子里,有人点起了火把,火光从窗口张着的渔网里透出来,映照得江面波光粼粼,而半圆的月亮,也渐渐升起来了。 似乎是极静谧的春日夜色。 乌篷船悄无声息地靠了岸,任青侠大踏步地走出船,跳到了岸上,岸上数十人见到他都齐齐下跪,叫一声:“见过青主。” 16-天外村见闻 任青侠不语,沉下脸来看着自己这群属下,她身材高挑,在这群人跟前也就是中等个子,此时浑身散发不怒自威的气势,十分慑人,众人皆心中惴惴。 隔了半晌,任青侠方道:“那抓住的人在何处?” 一个小头目回答:“关在保卫处呢。嘴上硬得很,怎么也不说主使是谁。” 任青侠嘿了一声,道:“我去看看!” 她大步走在众人前头。 码头的右上方,有一处黄泥砖房,窗口透出微黄的灯光,此时春末夏初,屋子前两株高大的花树已经开满了花,白中带紫的喇叭形花朵簌簌地落下来,落在青草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芳香。绕过这孤零零的房子后方,有一条长长的黄泥道路曲曲折折通向远方,月光不甚明亮,路旁黑黝黝地看不清楚,但微风拂过时,低矮的植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想必是种了什么作物。任青侠一边走,一边深深嗅了嗅空气中散发的香气,想起自己留在陨岭的那几株罂粟,心想:“这里的草药逐渐有了规模,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但罂粟药性奇特,还是不要种在这里为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是去哪里找一个对中草药熟悉的郎中呢?” 那条黄泥路走到尽头,有一个三岔路口,任青侠带着众人往左行去,却是一条靠着山的道路,青山巍巍,时有猿啼鸟鸣之声,伴着风声掠过。走大约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个小山坡,山坡的左侧尽是郁郁葱葱的古树,右侧有数丈方圆的空地,上面砌了一栋青石的大房子。 这青石大屋坐落在这深山之中,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之类,如果不仔细看,便会和四周的树木灌丛混为一体。屋前却又有一个石磨,任青侠在那石磨上按了两按,青石大屋的石门便轧轧打开。 屋内点了数盏油灯,厅堂的中央挂了一幅卷轴,长约六尺,宽约四尺,描绘着一个人形,双上肢外展,双腿分开站立,身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各种器官,上面标记着“心”、“肝”、“肺”、“胃”等字眼,那人形并无头发,也无眉毛,脸上只有眼睛、鼻子、嘴唇,在黄色的灯光下,这图画显得颇为诡异。那图画的右下方一根粗大的柱子上,捆绑着一个人,凌乱的头发沾满了血污,纠结成数绺披在面上,身上衣衫破烂,也是血迹斑斑。十余个汉子分散在厅中,或坐或卧,见到任青侠,都刷地一声站了起来,齐齐行礼叫道:“参见青主!” 任青侠朝这些属下点一点头,便将眼光投向了那被绑住的人,问众人道:“先前说的,便是这人了?” 一个紫色脸膛的汉子脸有愧色,上前一步,躬身回答道:“正是,属下用了数种法子,还是没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那受伤的囚犯身子缓缓动弹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任青侠的到来,慢慢抬头,正和任青侠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 这人身上几乎是遍体鳞伤,但是一张脸却比他的伤还要可怕,右边脸是完整的,左边的脸却像是被烧溶了,没有眉毛,也没有眼皮,收缩痉挛的眼部皮肤中心有一个小孔,有点发红的眼珠从小孔里露出来,不停地流着泪,半边的鼻子没有鼻孔,嘴角也是残缺不全的。猛然一看,简直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任青侠记起了他:“你不就是那个曾经重度烧伤的云溪么,为何想要离开天外村?” 云溪用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停了片刻,吃吃地笑了。 “大不了是个死。”他说,“我这条命,原本就是青主救的,现在还给青主,我也没吃亏。只望青主能够给我个痛快。” 任青侠倒是有些意外:“哦,你不怕死?”她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露出嘲讽的笑容,“其实死不算什么,有些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她招一招手,有人捧过一本簿子来,任青侠翻开几页,念道:“云溪,三十五岁,江湖人称‘扶摇大仙’,擅长妙手空空之技,凤阳郡天等府人氏,原住天等湘离乡,因盗窃某公夜明珠一案事发,出逃时为士兵以火焰箭射中后心,坠崖而死。现育有一子,今年八岁,随母亲云韦氏同住,云韦氏原籍某地,于三年前搬至湘离天元府青石子巷,依附寡母同居……” 她念到这里,云溪已经是脸色大变,全身都在剧烈发抖。任青侠不再读下去,合上簿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囚犯。 云溪乌黑的嘴唇哆嗦着,隔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他们……他们都还活着?”忽然眼中精光四射,昂起头来,厉声疾问:“青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任青侠剑眉一扬,怒喝道:“云溪,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两人对答之时,大厅后面的侧门打开,有人抬出了一副担架,放到不远处的大理石台上,那担架上蒙着青色油布,依稀可以看出是个人形。云溪本来还想发作,一看到那担架,无数流传在这村子中的流言忽然全部冲到脑子里来,顿时惊恐、害怕、绝望……无数种想法纷至沓来,刚才的那些胆气一下子就消了下去,只问得一句:“你……你想干什么?”,只觉得双股战战,心虚气短,再也说不出话来。 任青侠将簿子递到身旁的一个汉子手中,那抬担架进来的两个汉子中的一个走上前来,半跪着呈上一个盒子,任青侠用巾帕蒙住口鼻,然后揭开盒子,取出一副又薄又细的手套来,缓缓戴上。 那手套接近皮肤的颜色,戴好之后,任青侠十指相握,使手套更贴近自己的皮肤。这是她两年前好不容易从异国引进橡胶树后,经过无数次试验才做成的手套,性能上虽然不能和往日在医院所用的相比,但在此时此地,却是极不容易得来的罕物了。她双手交叉着举到下巴下方,眼神几乎是冷漠的。 “云溪,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云溪伤痕累累的脸上,肌肉扭曲了起来,显得神情极为恐怖。 “你,你不能……” 抬担架的一个汉子弯腰揭开了青色油布,一具尸体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尸体已经经过擦洗处理,这是一具完整的躯体,就连脸部的污血也洗得干干净净,发白的无生气的眼睛紧闭着,嘴唇没有任何血色,身体的皮肤呈青白色,没有穿任何衣物。云溪费了很大的劲,才看清楚那是一起逃跑的同伴。 他的牙关剧烈地打起战来。 任青侠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一身黑衣越发衬托得那张脸秀美脱俗,一双眼亮如寒星,但这样俊美的任青侠在云溪眼中却和地狱使者无异,盯了云溪片刻,任青侠缓缓地道:“云溪,我给你两次机会,你自己选择在什么时候说出主谋!” 云溪明显地犹豫了。 “我……我……” 任青侠又背过去:“只有一炷香时间可以考虑。” 她走到那铺着白色棉布的大理石台旁,吩咐身边一个属下:“唤国医堂的人过来。” 那汉子应了一声,很快离开了大厅。 大厅中极安静,只剩下诸多汉子的呼吸声,无数双眼光都投到云溪的脸上,在这些静静窥探的眼光中,云溪那张奇丑怪异的脸庞不停地变换着神情,畏惧、妥协、挣扎、犹豫、迷茫……隔了许久,他还是长叹了一声,摇一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 这时厅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声咳嗽自门外响起,吸引了众人的眼光,只见有一队白衫的汉子排成一行站在门外,为首的躬身行礼:“青主。” 任青侠点头道:“很好,你不说,就在这里看着吧!”她朝门外众人道:“我这几日行程匆忙,另外还有要事在身,只能在晚上考察你们的功课了,幸好这里就有现成的标本,你们过来听我讲解罢!” 她拿起了一柄银质的小刀,刀身做得极薄,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寒光,任青侠将那刀举到眼前,一边仔细观察着,一边淡淡地道:“其余的人退到外面去,只留国医堂的人在这里。” 众汉子凛然遵命,很快退了出去,十余个白衣汉子走了进来,围在那尸体旁边。 任青侠朝云溪那边扬一扬下巴,吩咐道:“让开一条道,给他也瞧瞧。” 于是众人又互相挤了挤,云溪艰难地咽一咽口水,试图闭上眼睛。 尸体呈黄白色,没有光泽,十余双眼睛定定地落在这没有任何遮掩物的尸体上。任青侠清清喉咙,说道:“今天我们讲解的是人体的构造。” 她坚定的手握着那银色的薄刃,轻轻地划开了那尸体的腹部皮肤,皮肤下面露出黄白色的脂肪,有人惊讶地“啊”了一声。 任青侠微微一笑:“像死猪肉,对不对?” “人虽贵为万物之灵,但也和别的动物一样,有肌肉,有内脏,有血液,看,这就是脂肪。”她的手指向那黄白色的东西,“从脂肪的厚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营养情况,此人的营养当属中等发育水平。” 她的刀继续落下去,割开脂肪层,一边讲解:“脂肪下面这一层白色的东西,就是我曾经说过的筋膜,筋膜的作用大家可还记得?胡拓,你来回答。” 一个汉子停顿了一会,迟疑地回答:“保护内脏?” 任青侠明亮的眼睛抬起来望他一眼,“不全对。回去翻书。” 白色的筋膜被划开,内脏露了出来。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自尸体的腹腔中冲了出来,有人受不住,扭过头去剧烈地干呕起来。 任青侠停顿了一下,等那人呕吐完,淡淡地道:“蒙上口鼻,继续听课。” 那汉子脸上十分羞愧,俯身行礼道:“是弟子修为不够。” 任青侠道:“无妨,刚开始都是如此,以后习惯了便好。” 她戴着手套的手伸进尸体的腹腔里,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内脏,呈蚕豆形状,举起来示意:“人有五脏六腑,这便是人的肾脏,今天我们先大致了解一下五脏的形状和解剖位置,具体讲解心脏。接下来我们看看肝脏……” 那尸体已死去数天,因天气微寒,又做了一些特殊处理,故不曾腐烂,切割之时并无血液流出,但有一种十分特殊难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任青侠娴熟地将尸体腹腔中的内脏一一取出,然后切开死者的胸腔,将心脏取了出来。 17_实况现场 任青侠将那颗心脏举起来,向众人示意。 “今天我们的课程相当重要,心脏的重要性,大家应该早就知道。这一节课,大家需要了解什么叫做体循环,和肺循环。” 黄色的灯光下被剖出来的心脏显得颜色红暗,形状也十分怪异。但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认真。 一旁被绑在柱子上的云溪剧烈地呕吐起来。 任青侠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吩咐一句:“拿个盆子给他,别让呕吐的胃内容物脏了屋子。” 有人转身去拿任青侠指定的东西,任青侠继续讲解:“人的心脏分为两个心房,两个心室,按照解剖位置,分别叫做左心房、右心房,左心室、右心室。” “在平时的江湖人武斗之中,常常有种误解,以为打中了心脏就可以致对手于死地,事实上,大家现在便可以看到,心脏位于胸骨体和第2~6肋软骨后方、胸椎第5~8椎体前方的胸腔中纵膈内,大约有三分之二部分在左侧胸腔,三分之一在右侧。而胸廓的下方,又为膈所封闭。所以,如果不是非常剧烈的暴力,一般不是那么容易被打中的。当然,为锐器所伤,则是另外一回事。” 她戴着手套的手落到一个位置上:“这就是冠状动脉,它是供给心脏营养血液的动脉,你们看,假如我们把这颗心脏当做一个人的头来看,这根动脉是不是很像一顶帽子,围绕着心脏?左右冠状动脉是升主动脉的第一对分支,这对动脉非常重要,可以说是人的生命线……”她正说着,忽然皱了皱眉头,说道:“此人可是死前并无异状,忽然叫喊说心痛,不到半时辰便死去了?” 众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沉默了片刻,一个汉子方道:“青主料事如神,这人原先躲在水中,后来被大伙儿发现了,把他从水里揪出来,当时便叫喊说心痛,透不出气,大伙儿事先只道他装蒜,不料真是死了。” 任青侠又问:“当时可是天气正冷?” 一个汉子不待众人回答,先抢着说道:“可不是?深更半夜的,那人只穿了件单衫,被大家吊上来的时候,嘴唇都冻得青白啦,给寒风吹了一下,忽然就捂住心口,叫唤了几句便不出声了。” 任青侠将那颗心脏慢慢剖开来,展示给众人看:“此人的冠状动脉已经有了中度狭窄,躲在水中,忽然被抓住,心中恐慌,心脏自然跳得比往日有力,再被冷风一吹,受到刺激,一时间冠状动脉痉挛,心脏供血不足,这便是致死的原因。” 众人哗然,隔了片刻,有人问:“可有解救之法?” 任青侠道:“自然是有,若用消心痛,或者是硝……”她忽然想起这世界并没有硝酸甘油,便止住了话头,轻轻一叹。 一个白净面皮,二十来岁,书生模样的男子忽道:“川芎可活血化瘀、行气止痛,若是当时使用,可否化解?” 任青侠双眸中露出激赏之情,含笑颔首道:“杏林所言不差,曾有一药,名速效救心丸,正是由川芎为君药制成,对这等心绞痛有奇效,只是年代久远,药方已经失传……”她说着又出了一回神,方道:“此病发作甚是急骤,若无适当处置,不到一盏茶时分便会致人于死地,若在发病时煎煮药汤,怕是药汤熬制好时,病人已经死去。” 众弟子都默默无言,隔了一会,方有人说道:“咱们云国的医药,向来都是以汤剂为多,熬煮起来,的确花费时间,若是楚国的针灸之术,又不知会如何诊治此证?” 任青侠愣一愣,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有想过。往常在医院之时,就算是中医院,针灸之术至多用在神经内科的疾病上,中医式微是不争的事实,何况她本来所学都是西医,一时之间倒是难以回答。 其时五国医药技术不过初具雏形,疫病流行,民生艰难。平民百姓,年过五十就算得上长寿之人,加上战乱、灾荒、能够活到七十岁的人寥寥无几。医家极少,也只有富贵之人才请得起。普通百姓若是生病,俗语云:“小病忍,大病扛,生了重病见阎王。”楚国针灸之术颇有名气,但云国的草药却更加闻名天下。近两百年来,云国的医术已在五国之中名气大振,自成一家。传说两百多年前,有谪仙下凡,怜悯云国百姓艰难,赐黄帝内经一部,分“素问”、“灵枢”两部,另有“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百草经”三部,合称“四大经典”。四书一出,天下哗然。从此云国涌现无数颇擅医术之人。任青侠祖先本是名满天下的妙手神医,因在一场全国流行的大瘟疫之中救死扶伤,功德无量,百姓感念恩德,拥戴其为王上,至今其后人已统治天下近两百年。 云国国主因医术而得天下,自然对自身医术十分重视,百年前,云国国主几乎都是能妙手回春之人,但这些年来,连续几代君主耽于享乐,沉溺酒色之中,已对医术不够重视。但云国之人好学医术,却已成风俗,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仆役走夫,对草药药性都略知一二。任青侠的生身母亲夏姬,出身大家,未嫁之前已在妇科方面颇有名气。云国贵族婚嫁有特异风俗,极看重女子医术,就如他国重视女子才貌一般。夏姬容貌艳丽,又擅医术,国主得知,以妃子之礼迎入王宫,十分爱宠。 种种过往在任青侠头脑中一闪而过,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喊了起来:“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是绑在柱子上的云溪的声音。 任青侠定一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出神之时,不知不觉将那颗心脏剖了开来,自己也忍不住“哎呀”了一声,说道:“可惜了这颗心脏。” 她这时其实已经累极,几天来不眠不休地赶路,躲开母亲夏姬的心腹追踪,又要躲开郎铮的追踪,耗费极大心力,此时不过是强撑着给这些弟子上课,这时眼睛酸涩之极,手也微微发抖,只好长叹一声,道:“算了,另外换一颗心脏。” 她一说到换心脏,诸人的眼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云溪身上,云溪虽然在任青侠一开始解剖尸体时就隐约感觉不妙,但众人望向他时,他还是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任青侠忽然轻轻一笑,柔声道:“近来发明了的曼陀罗散,颇有麻醉剂的作用。你不用担心,就算是我当着你的面把你肚子剖开来,你也不会觉得痛的。”她的右手在空中轻轻地扬了一扬,手术刀的银光在半空中闪了一闪,光芒十分诡异,云溪又听到她轻声道:“心脏离开人体后,还会继续跳动一刻钟左右,而人体也不会马上死亡。这时你可以自己看看,你的心脏长什么模样。” 任青侠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握拳,道:“一般来说,正常人的心脏,和自己的拳头差不多大小。确切地说,心脏不是在跳动,而是在做舒缩运动,一舒一缩,泵出血液,维持循环。” 云溪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奇丑的脸庞控制不住抽搐起来,忽然身下一热,似乎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他还来不及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听到任青侠的声音说道:“这人已经小便失禁了,一般来说,如果尿道的括(约)肌功能正常的话,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云溪似乎听到众人齐齐应了一声,有人过来,给他灌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药,云溪早就听说过村中有一种曼陀罗散,服下后不知痛楚,此时只道任青侠真要剖了自己,吓得全身哆嗦,嘶声道:“青主,你、你……” 任青侠剑眉一竖,忽然又满面寒气地问:“云溪,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看过这一场人体解剖实况,云溪已是胆气俱丧,忽然听得任青侠这样一问,倒是大喜过望,忙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刚说出这句话,心中又觉得后悔,这时任青侠又道:“你妻儿所在之处我早已知晓,你若是说了,我可将你妻儿接来此处团圆,但要再走出天外村半步,千万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云溪身子一震,这时候他的脑子开始感觉晕眩,全身也变得懒洋洋起来,身上诸处伤口也不觉得火辣辣地痛了,心知那曼陀罗散开始发挥作用,忙说道:“青主要问什么,我都说就是了!” 任青侠露出满意的神色,转头吩咐道:“给他解药,让楚风慢慢审问他。” 老早守候在门外的人应了一声,将云溪带了下去,任青侠继续回转身来:“我们继续讲课!” 一个弟子忍不住问:“心脏都切成这样了,怎么讲?” 任青侠笑起来,眼睛亮闪闪,带一抹得意之色:“接下来我们要讲的是心脏的瓣膜,十多天前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合适的标本,你们担心什么?” 她走到厅堂前方的木台子边,打开一个小柜子,自一个白石坛子里取出一颗硕大的心脏来,众人望着这颗心脏,都露出了惊讶之色。有人忍不住轻轻议论:“这样大的心脏,不知死者曾经得了何病?” 任青侠微微一笑,将那颗足足有自己两三个拳头大小的心脏放至解剖台:“接下来我们讲心脏的瓣膜。这是一颗牛心,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上面的三尖瓣和二尖瓣……” 众人的面色又变得奇怪。 任青侠微笑:“人虽然贵为万物之灵,但是器官的基本组成与其他的哺乳动物并无太大不同。” 她继续说下去:“二尖瓣的作用是……” 18-静夜疾行 任青侠最讨厌的就是做梦。 她一直睡得不太好,常常警醒,除非是疲倦之极,方可熟睡,但往往不过两三个时辰便醒转。 她在这天外村的居处,是村头一栋独立的青石屋子,也不华丽,卧室不过一桌一椅,设一木榻,铺盖也是普通的棉被,卧室外还有一个隔间,是霞姑睡卧之处。 任青侠回到住处已是凌晨,霞姑早早备好了热汤水,服侍她洗脸浴足,见任青侠眼圈发青,犹豫片刻,低声问道:“做了点银耳莲子羹,青主吃么?” 任青侠疲倦地笑一笑,低声道:“明天再吃罢,我困得很。” 霞姑一双秋波望着她倦极了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你这样下去,身子会折腾坏的。” 任青侠微微一笑,霞姑对她的关心,她一向不大拒绝:“好吧,我听你的话,把莲子羹端过来,我吃了就是。” 霞姑马上欢喜起来,取过袜子给任青侠穿上,便急急忙忙过去厨房,待她回来时,却是一愣。 任青侠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她的眉头微微锁着,即使是睡着了,仍然掩不住一丝忧愁。齐肩的黑发披散下来,越发衬出雪白的脸庞,浓黑的剑眉下面,那双往时醒着总是清明睿智的眸子此时闭上了,睫毛轻轻地颤动着,挺直的鼻梁下面,嘴唇棱角分明。 即使是睡着的,仍掩不住那股逼人的英气。 霞姑怔怔地凝视了任青侠片刻,才惊醒过来。 她轻轻地拉过被子,给任青侠盖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红白相间的莲子羹,看来今天暂时不能吃了。 任青侠在睡梦中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霞姑听到她模模糊糊地说了句:“速效救心丸,还有一味主药……” 霞姑的眼睛湿润了。 院子外的树林在山风的拂动中发出沙沙的低吟,如慈爱的母亲在抚慰惊醒哭啼的婴儿,霞姑捻小了油灯,悄悄地走出屋子,掩上门,自己却站在门旁。 这样静谧的夜,空气中弥漫着宜人的花香,霞姑藉着灯光,拈起地面上一朵吹落的花儿,紫白相间的喇叭形花儿似乎在低低地说着什么,霞姑慢慢地揉碎了花瓣,便倚在门旁沉思起来。 她手中微弱的油灯光映照得她那张俏丽的脸庞异常端雅,本来是微黑的肤色,但在微黄的灯光下,这唯一的缺点被掩盖了,只越发显出这韶龄女子乌黑的眉和长长的睫毛来,粗麻的衣裳掩不住动人的身姿,远远望去,这倚在门旁的女子就如一尊美丽的雕像,在风声中,长久地陷入沉思。 也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霞姑忽然双眉一扬,身子立即站直了,冷冷地道:“什么人?出来!” 她肃容的神态和任青侠颇有几分相似,或许是因为和任青侠相处时间太长的缘故。但这时警觉而微恼的神态,却是因为这样的深夜有人来访。 她听得出那人的呼吸之声,是青主手下一个极信任的心腹。 果不其然,数十米远的篱笆墙后面传出一声轻轻的咳嗽,有个青色的高大人影慢慢地走了出来,浓眉大眼,脸色凝重。霞姑的眉毛皱了一皱,显得极不高兴,她手里还端着那盏油灯,身子却轻飘飘地纵了出去,也不见得如何行动,转眼已到了那人跟前。 “楚风,青主方歇息下来,你又过来做什么?” 楚风的脸色似乎有些焦急,但听说任青侠已歇息下,还是怔了一怔方道:“楚风实在是有要紧事要见庆主,还请霞姑通融。” 霞姑好看的眉毛竖了起来,怒道:“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天都快亮了,就不能等天亮再说吗?” 她的声音有点过尖,平时压低了说话还不觉得怎么,这时因为气恼而不知不觉拔高了,显得干干的,过于尖利刺耳了,与她秀美的容貌颇不相符。 楚风低下头,忍住心中的气恼,低声道:“实是有极要紧的事情。” 真不知青主为何单单对这女子青眼有加?虽然身手不错,轻功更是公认的精妙,但论容貌,不过是中人之姿,这时说话的模样,实在是可恶……女人家,懂得什么? 楚风在心中闪过种种念头时,霞姑已沉下脸来,语气毫无通融余地:“青主劳累了一天,有什么事情,等天亮后再说。” 楚风显然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弯下的腰一下子挺直起来,他比霞姑高一个头,这时怒视着她,不客气地道:“确实有重要事情禀告,还请姑娘让楚风过去!” 他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试图从霞姑身侧冲过去,但是霞姑反应极快,只见她不过身子一动,手中油灯也不见得如何晃动,便俏生生地站在了楚风面前,堵住了他。楚风连冲了几次,都不曾冲出她的围堵,不觉气恼,右手抬起,便要发出掌风。 一个清越的声音忽然断喝一声:“楚风,霞姑,你们要干什么?” 一听到这声音,正在厮缠的二人便急急停手,分了开来,灯光中只见任青侠披了件月白色的长衫,满面怒色地站在不远处。 楚风和霞姑齐齐拜下来:“参见青主!” 任青侠冷哼一声,她方熟睡,梦中忽然听见似乎有人说话,只道是还在睡梦之中,但朦胧之中,似乎听到异响,她便立即醒转,这时又倦又气,站在风中,狠狠地瞪着二人。 “自己人,好好的为什么打起来!”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见二人都低下头来,显然知错,便哼一声,不再多说,朝楚风道:“你深夜过来,必然有要紧事,先进屋说话!” 楚风应一声,跟在任青侠身后进屋,霞姑愣了一下,停在原地,任青侠回过头来没好气地道:“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还不掌灯,赶紧上茶?” 霞姑仿佛才明白过来一样,赶紧应了一声跟进去。 任青侠住的院子,会客室与厨房相隔颇远,霞姑为二人点亮油灯之后赶紧去厨房烧火,待热茶烹好,端进去时,却见楚风垂手站在门口,身上背负着一个包裹,不觉一愣。 楚风见她端茶,便打起帘子来,霞姑狠狠瞪他一眼,不发一言进到门里,只见任青侠装束整齐,先是一惊,接着便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任青侠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对不住啦,霞姑,又辜负了你的心意。这次事情紧急,实在是要赶紧走。以后有时间了,我一定好好尝尝你的手艺。”她忽然想起了,“对啦,你给我做的银耳莲子羹呢?我刚好饿了,端过来给我吃了吧。” 霞姑只觉心中又是失望又是难过,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噎了一会方道:“银耳羹冷啦,我给你热热去,外面风大,你们先喝点热姜茶,我马上就弄好。”她放下姜茶,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她向来灵巧的身手这时似乎变得不够用了,一时间居然手忙脚乱起来,找出小银吊子,放到炉灶上,又转过身去抽柴火,乱了一会儿,幸好那银耳羹本就不多,很快便冒出热气来,霞姑试了试温度,虽然还有些不满意,但生怕任青侠等不及就走了,便急匆匆捧着奔了出来。 她刚好赶得及时,任青侠和楚风已经走到门外,霞姑一阵风地冲了过来,任青侠见她惊惶,便抚慰地朝她笑一笑,似乎在说:“别急,别急。” 霞姑站定了,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迎上任青侠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时,脸上忍不住红了一红,低下头来,想想似乎有些害羞,但还是勇敢地抬起了头,望着任青侠,急急说:“青主,你尝尝,很好吃的。” 任青侠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动作之快,就连楚风都怀疑她是不是直接吞进去的,但那银耳羹确实滋味绝佳,银耳洁白肥厚,红枣甜香,莲子圆润,一旁的楚风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任青侠狼吞虎咽地将银耳羹吃完,对霞姑道:“这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闲着无事,便帮我将医务室里的各种资料分类整理好,若有国医堂弟子借阅,便登记好借阅者姓名。可记住了!” 霞姑用力地点点头,任青侠笑了一笑。这时天边已经露出了一线曙光,微弱的光线中任青侠洁白整齐的牙齿十分好看。 “楚风,我们走!”她说了一句,便和楚风消失在正前方的树林之中。 ――――――――――――――――――――――华丽丽分割线―――――――――――――――――――――― 那个,因为大大是在医院上班的,年底检查很多,近段时间可能更新较慢,但是尽量保持每天一更,还请亲们多多支持。本文中有许多描写医院的生活细节,有时候在外行人看来或者有些难以接受或者过于血腥,胆子小的女生若是害怕,最好还是有人陪着看,吓得做噩梦的话可划不来哦。 19-药成 从任青侠所住的屋子后方过去,便是青山巍峨,丛林环绕。这村子叫做“天外村”,也不是没有来由的,常年处于云山雾海之中,又有凤凰江如玉带一般,围绕住这小小的村子,几乎与外界隔绝。在这天色欲晓之际,任青侠一身青衣,披着黑色斗篷,和身旁三四个玄色衣裳的随从,以松明火把照路,径直朝村后的青山深处赶去。 山林中暮春的空气格外清新,松木的清香和野花的甜香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林中不知名的小野兽和鸟儿被远行人的脚步惊起,惊慌地从藏身之处窜出,灌木丛中和树冠之上,都响起了各种声音,任青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此时才完全清醒。 一边急匆匆地赶路,一边回头问:“楚风,你确信那些新出的药粉确实是往日那种吗?” 楚风两道浓眉舒展开来,没有了方才的在天外村的那种凝重,有着说不出的欢喜:“属下已将其中的一些药粉拿去给药人试验过了,功效确实并无不同!” 任青侠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前方有一道小小的山沟,任青侠的身子轻轻一转,足尖一纵,以一个美妙至极的姿势跃到半空中,右手顺势挥出,藏在袖中的白绫便“刷”地一声飞了出来,白绫顶端的金铃叮叮当当作响,声音清脆玲珑,所到之处,缠住了一根树枝,几片树叶被打落下来。任青侠大笑着一抖手腕,借那白绫之力落到一根树枝的顶端上,毫不费力地跃过了山沟,收回白绫,又是几个起落,众人为他轻捷美妙的身法所慑,都抬起头来观望,只见微微泛白的天光中,一道矫健的人影如飞鸟般穿过树林,在前方翩翩落下,宛如一只骁勇的大鹰,不觉都看得目眩神摇。 青主号称是天下第一的游侠儿,武功虽不曾经常展示,但这份轻功也的确是惊世骇俗了。 还未来得及多想,任青侠清脆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还不快跟上!” 天边渐渐出现了一丝淡金色的霞光,众随从中,以楚风的轻功最好,他提一口真气,嗖嗖窜了出去,任青侠听到他的脚步,也放慢了步伐,等他追过来,这时金乌初现,东边的山头上露出了小半个橙红色的光球,刹那间林中大亮起来,数道霞光照射下来,映照在任青侠半边脸颊上,楚风跟在她身后,忽然望见青主半边脸颊洁白如玉,鼻梁挺直,竟是秀美无伦,不觉心中一怔。 任青侠却浑然不觉属下的异状,她还沉浸在新药成功研制的兴奋中。 “楚风,这药粉若是真的试验成功,一个月间可以生产出数百斤来,那天下百姓便有救了!” 她的笑颜展开,越发美得不可逼视。一双眼睛明亮如黑色宝石,完全没有了倦意。 楚风按下心头的讶异和悸动,低下头来恭恭敬敬地回答:“恭喜青主!” 这时一个属下也跟上来了,含笑道:“此药是青主所制,还请青主赐名才好。” 任青侠一边赶路,一边笑道:“不必,这药粉早有名字,不必再改。” 一干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楚风犹疑了片刻,问道:“可是叫做链霉素?” 任青侠还未说话,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便高声嚷了起来:“这是什么名字嘛?什么霉素,一听就不是个吉利的名字,不好,不好!” 楚风微微皱眉,正要训斥那人,任青侠心情好极,却不计较,仍是笑眯眯地道:“以前这药就叫做链霉素,现在自然也叫做链霉素,不必再改。” 她素有威望,此言一出,众人知她心意已定,便不再多说,于是继续赶路。 太阳已升上空中,是个大好的艳阳天,林中越发空气清新,草丛上露珠闪闪发亮,小朵的野花羞答答的含苞欲放,有一丛开得茂盛之极的淡紫色杜鹃近在咫尺,任青侠见那花朵簇拥在一起,足足有近百朵,怒放的,半开的,打着花骨朵的,都挤在一起,却没有一朵是开残了的,煞是好看,童心忽起,伸手过去掐了一朵,忽然看见属下都露出诧异的神情,才想起自己身份,微微有些尴尬,忙将那花朵揉碎了扔到地上,咳嗽一声道:“大伙儿赶紧赶路,早些到水晶宫去!” 一提到“水晶宫”,众人都肃然称是。任青侠笑容微敛,一张俊美中带着些许邪气的脸庞从记忆中浮现出来。 自从五天前躲开了郎铮的追踪后,已不再有他的消息,但是那日在那山林往右前方三十里处,却是“水晶宫”的往日所在,虽然已将大部分无用的物事毁去,尽量将痕迹毁灭,但郎铮为人不可小觑,也不知道他是否瞧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和此人为敌,不甚明智! 任青侠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随即她又自嘲地笑了一笑。 呵,任青侠,你在想什么? 她放眼望去,一行人已经行到山腰处,脚下深渊似乎看不见底,只看见隐隐约约透出绿意盎然,如牛乳般凝白的雾丝丝缕缕从绿树丛中升起,阳光普照处,景色如诗如画,但是任青侠深深地知道,这幽美的景色中,隐藏了无数的看不见的瘴气。在那些不见天日的、铺满了腐烂的落叶的厚实泥土中,有着那么多知名的、不知名的病菌滋生,引起疾病…… 任青侠深深吸了口气,再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郎铮的影子从脑海中甩出去一般。她反手扣上青纱斗篷,轻喝一声:“走!” 午时,众人到达目的地。 水晶宫,听这个名字,或许有人以为会是一座壮美的宫殿,事实不然。这水晶宫虽然也是宫殿式的结构,但外观十分朴素,看起来不过是大户人家的某座避暑山庄,青墙灰瓦,掩映在绿树丛中,但若是走近了,便可以看见有数百名白衣汉子站立在各个出入口,神情警惕,身材魁梧。 任青侠一走进水晶宫的入口,便有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迎了上来,行过跪拜礼后,任青侠便急不可待地扶他起来问道:“新培育出来的药粉呢?” 汉子眉开眼笑地道:“正放在琼玉院呢,青主请随我来。” 任青侠跟着汉子自宫殿前方一条青石大道进去,穿过了几个院子,忽然眼前一片开阔,却是好大一片空地,呈纯白色,竟全部是由汉白玉铺成,周遭房子都是青石墙,青白相映,显得干净而且清冷。果然就如琼玉堆积而成的一般,暮春之时,众人经过大半天的赶路,又是正午阳光最烈之时,本来都出一身汗,一进到这院子里,都觉身上一凉,似乎有说不清的一阵冷风吹来,全身的汗便忽然收了。 任青侠走到空地前,那领路的汉子赶紧自院门旁一个杉木柜子中取出一双软底棉布鞋子来呈上,任青侠换了鞋子,她身后的几人也自取了鞋子换上,这才从那汉白玉地面上走过。 那院子的门全是银白色的金属制作,十分厚实,右侧一间屋子建得又高又宽,分外与众不同。汉子走到那奇怪的屋子跟前,取出钥匙打开锁,一推开门,便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微苦的药粉味道。任青侠对这气味十分熟悉,鼻子抽了抽便分辨出来,点头道:“味道是不错,不知道疗效如何?” 只见屋内也全是一色的汉白玉石铺就,上面放置了一个极大的银白色的金属罐子,高约一丈,宽约六尺,旁边又有两个造型相似的小罐子,不过水桶大小,又另外有三个大理石台,上面皆铺着白色棉布,放置着银光闪闪、奇形怪状的各种用具,外人虽然不识得,任青侠和所带的属下却都知道那是任青侠画了图纸,请巧手匠人制作的医疗用具,这些用物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虽然常见,不过是些治疗盘、持物钳、持物镊等,但在古代却是奇异之物了。 任青侠和那领路的汉子从墙壁上挂着的白袍中各取了一件套上,楚风等人也跟着换上白袍,任青侠见中间那大理石台上放着银质的小型储物槽,心知那新研制的链霉素必然就在这里面了。 饶是她已有心理准备,此时谜题即将揭晓,她心中也忍不住忐忑起来,取了手套戴好,小心翼翼地揭开储物槽盖子。 这房间建得高而且宽,有数十个窗子,是任青侠模仿现代窗户设计,皆安装着晶莹透明的水晶玻璃用来挡风避雨,阳光晴朗时可开窗通风。房子的屋顶也是漂亮的大理石建成,吊着数盏水晶灯,阳光从窗外照入时,数千个水晶碎片映射着阳光,反射到房间的各个角落,汉白玉本身又是可以反射阳光之物,这样一来,就算是阴天,这房间也比一般的屋子明亮许多。这时,在明亮的光线下,任青侠小心地打开盖子,一盒满满的白色药粉出现在众人眼前。 任青侠屏住呼吸看了这药粉许久,才用一个小银勺挑了半勺子,放入到一个水晶盒子里,取了一支滴管,滴入一滴水,只见那白色药粉很快和水珠融合在一起,化为了无色透明的液体,任青侠露出满意的神色:“不错,有良好的引湿性。” 她还不放心,又蘸了一点放入嘴里,尝到了熟悉的苦味,终于微笑了,扭头问那汉子:“良工,你如何制出这些药粉的,说与我听听。” 良工呵呵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我们按照青主原来说的,将那些叫做孢子的东西接种后,幸好前几日天气好,七天就长满了,后来大家将这些孢子制成药水,放进兴义所制的那些奇怪药水的水晶瓶子里,过了两天,瓶子里长满了白色的丝。大家伙儿便把这些丝和药水一起放进那个种子罐里,过了两天多,接入这个发酵罐,便制成了青主所说的‘原药’。”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众人都知道,此药研制了将近三年,其中的艰辛一言难尽。这些药粉所花费的精力和金钱,几乎是难以想象的,可以说这数斤药粉比同等价值黄金还贵,也不为过。 任青侠含笑道:“你说得不错,可见制药的过程你已烂熟于心。”她仔细品味着嘴里的苦味,又道:“我只告诉你原药如何制作,但这药粉显然不是原药,它的效力远远超过原药,应该是精制的,你又是如何制成的?” 20-针锋相对 良工听到任青侠询问,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换上了凝重的神色,他走到第三个大理石台旁,那台子上原本用白色棉布遮盖得严严实实,良工小心地揭开棉布,桌上琳琅满目的物事,让众人觉得眼花缭乱,任青侠看了一会,忽然明白过来,不由欣喜若狂,在良工肩头重重一拍,笑道:“很好,我果然不曾看错了你!” 她忽然退后几步,郑重地向良工弯腰下去,施了一个大礼,说道:“良工是天纵奇才,任青侠能有这样的人才相助,心中感激,无以言表!” 良工忽然受到这样一个大礼,有点不知所措,忙扶起任青侠来,有点语无伦次地道:“青主,这样可使不得,使不得!若不是五年前青主救了良工,良工早就尸骨不全了,何以还能站在此处,做良工喜欢的事情……”他说到动情处,自己的眼眶也有点湿润:“古人说过,士为知己者死,良工不过是蝼蚁之辈,能得青主如此看待,此生心愿已足。” 任青侠心中也是感动,沉吟了片刻,忽然微笑道:“对了,我这次给你带了一个助手过来,倒也是个良质美材,只是性子倔强了些,此人这几天应该已经由徒维等人送来此处,你可有见到?” 良工想了许久,这才记起来,紫黑色的脸膛上红了一红,说道:“这几日忙着炼制药粉,依稀听说是来了这样一个人,但一直不曾去见一见。” 任青侠抿嘴一笑,她素知良工此人工作起来如痴如狂,只怕早把这件事情忘了,心想自己这件事情似乎也做得有些欠妥,便道:“此人性格也有些怪异,我先去见见也好,你先不要急着见他。” 她看了看那些药粉,又道:“良工你休息几日,将制药过程记录下来,拿来我看看。”说完便往外走,到了门口,向楚风道:“去问徒维,那人住在哪里,我去见见他!” 楚风应着,忽然笑道:“青主可是忘了,若是有客人来水晶宫,我们一向是安置在听雨轩的。” 任青侠一拍脑袋,也记起来了,含笑道:“我这记性居然也平常了。” 那听雨轩在水晶宫的外围,与这储藏药粉的琼玉院相隔甚远,任青侠自琼玉院出去,走到宫外,绕过一个小湖,湖边垂柳环绕,丝丝柳絮飘飞,有开残的花落到湖面上,那湖水后面有一个小小院子,隐藏在绿树丛中,却是红砖灰瓦,景色颇为雅致。 任青侠轻轻推开院门,院中小小假山旁的梨木椅子上坐着的男子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一双深邃而明澈的眼眸中带着些惊讶之色望住了任青侠,任青侠扬眉,嘴唇轻轻一翘,露出了一丝淡淡微笑。 那男子刚想说什么,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急忙取出帕子捂住了嘴,弯下腰狠狠地咳着,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任青侠站在远处,取出帕子来蒙住了口鼻,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阵一阵地咳嗽,一直过了好一会,那男子才止住,拿开帕子,帕上淋淋漓漓地都是殷红的鲜血。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抬起头看着任青侠:“看见韩轩如此情况,三王子可是满意了?” 任青侠仔细打量着他,数天不见,这男子似乎又消瘦了些许,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仿佛是着意涂上了些许胭脂,同时眼睛亮得出奇,似乎含着一汪水,在一身白衣的衬托下,俊美得仿佛不属于尘世中人。 这就是妹妹碧霞自己选中的意中人,为了此人,她几乎想要放弃自己的公主身份,此时再看到他,任青侠已经不如最初的气恼愤怒,公平地说,这男子确实极俊逸,身上带着某种超凡的气质。听说此人天资过人,八岁便能博览群书…… 任青侠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今日看来,你的病情又加重了几分。” 她走过来,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坐到韩轩对面,韩轩比他高了小半个头,微微低了头看他,只见这名满天下的游侠儿,同时又是云国三王子的俊美少年,用一块厚厚的帕子捂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望住自己,不由又咳嗽几声,轻声道:“三王子果然如此恨韩某,不愿与韩某共处一室,而宁愿捂住口鼻?” 任青侠一愣,随即嘿嘿冷笑一声,说道:“亏你还是楚国王公贵族交口称誉的神童,号称阅尽天下书籍,博闻强记,却不知道你这肺痨乃是由一种病菌进入人体引起的,而这病菌,在你咳嗽之时,便能由空气中播散,传给别人。我若不捂住口鼻,岂不是也和你一样成了痨病鬼了!” 韩轩被他说得一愣,“韩轩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任青侠的右手在椅子背上轻轻一拍,然后说道:“你不知道的多了。比如这椅子,你可曾在别处见过?” 韩轩咳嗽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几分敬意,慢慢说道:“韩轩曾听说,这椅子是三王子发明的,确实也十分方便。” 任青侠站起来,拍一拍椅背道:“其实并不是我发明的。但是你也不用去知道发明此物的人是谁。”她背着手走到假山旁,再转过身道:“韩轩,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人带你来到此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韩轩低眉一笑,淡淡地道:“想必这里便是三王子苦心经营了数年的‘水晶宫’吧。韩某不才,居然能得窥传说中云国最神秘的所在之处,何其有幸!” 任青侠冷笑一声道:“凭你的才智,能知道这里是水晶宫,自然不难,但我带你来此处是何等用意,你却未必能猜到。” 韩轩慢慢敛去了笑意,扶着椅背站了起来,这个小小的动作使他又引发了新一阵的咳嗽,任青侠冷眼看着他弯着腰大声咳嗽,胸脯剧烈地起伏,但观其面容,气色还算过得去,心想:“此人得病已有一年有余,居然还能熬到现在,倒也是奇事,莫非另有奇遇?” 须知任青侠此时所处的时代,瘟疫肆行,这肺痨也算得上是绝症之一,得病者少有能熬过三五年者,便纵有妙手神医,也难以痊愈。任青侠在埙岭见到韩轩之时,已知他病得不轻,当时恼怒他勾引妹子碧霞,命人将他在密室关了一天,待任青侠气消之后,方命人将他带来此处,一路上舟车劳顿,任青侠只道他必然精神萎靡,奄奄一息,不料此时见到,气色居然还过得去,不觉有些惊讶。 这时韩轩已经不再咳嗽,扶着椅背缓缓说道:“听说云国的三王子天纵奇才,两年前制出奇药,可使肺痨之人沉疴得愈,但制药过程诡秘异常。据说数年前有人看见王子用将死之人埋入地下,数日后挖出尸骨作为药引,辅以蛊虫,便成抗痨之药粉。” 他身子虚弱,一下子说了这样一大段话,有些喘不上气,停顿了一会,见任青侠不说话,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冷冷地望着自己,便又接下去说道:“韩轩不才,曾数次想得知水晶宫所在,也曾仔细推究,数次询问见过水晶宫的人,但都是不得其然,想必王子制药方法超出世人想象之外,非我等所能理解。但是尸骨作为药引,却是不足为信。” 任青侠不动声色地听他说完,过了半晌,方道:“你能有如此想法,总算不是朽木。难怪碧霞对你如此……” 一提起碧霞公主,韩轩的脸色不由跟着变了变,隔了一会,他缓缓地道:“韩某曾经臆测,王子制药方法定然是匪夷所思,才会有人做如此猜想,而所制药物,未必就能次次灵验,因此便要有人以身试药……” 他话未说完,任青侠的眉头便是一挑,知道他要说到重点。果然,韩轩喘息了一会,又道:“韩某四处打听,花费了将近一年工夫,终于知道,在水晶宫不远处,有一个叫做‘天外村’的神秘所在,住了无数得了奇病之人,由重兵看守,不得随意离开村落……” 任青侠不禁微微一笑,将右手掌摊开,一枚玉玦出现在她手心之中,色泽莹白,十分温润,上面刻着小小的一个“轩”字。 韩轩虽然有些意外,但片刻之后,还是微笑了:“果然还是不出王子所料,那叫做云溪的盗贼,想必是被王子发现了。” 任青侠淡淡笑道:“韩轩,云溪这样的鸡鸣狗盗之流,也值得你与他合作吗?” 韩轩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将捂住嘴唇的帕子拿开,说了这么一会子话,他似乎有点体力不支,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椅子前面是一张石桌,上面放着陶制的壶子和茶盅,任青侠走过来,为韩轩斟了一杯茶,那茶水已冷,韩轩轻声谢过,接过来润了一下喉咙,继续说道:“韩某自幼阅尽天下书籍,自负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但详细推究了许久王子的制药过程,仍是不得其解,当时韩某幼妹已染此疾,针砭汤剂无所不用,可谓散尽千金,仍不见好转,终于在一年前……”说到这里,他喟然一声长叹,脸上神色惨然。 任青侠却点头道:“这便是了,你与你妹子朝夕相处,那病菌又是从空气中传播的,自然也就进入了你身体之内,这就是你得此病的由来。” 韩轩听他如此说,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也觉得不无道理,忽然想起一事,顿时紧张,问道:“那碧霞呢?她……她又如何?” 任青侠见他流露真情,心中憎恶不觉去了几分,但仍然板起脸道:“碧霞这小贱人,意气用事,几乎坏了两国邦交,就算死了也不足惜!” 韩轩闻言惊怒交加,不由刷地站了起来,指住任青侠道:“你……你……”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大咳起来,一身白袍点点滴滴,溅上了不少鲜血,就如数十朵红梅盛开一般,任青侠冷冷地道:“你的双肺都快烂掉了,这样咳下去,只怕一不小心,弄成气胸,死了我可不管!” 21-水晶之宫 韩轩渐渐止咳,抬起头来,他的脸庞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过了一会才恢复原状,任青侠后退了一步,离开他约五步之遥,方道:“果然是郎情妾意,你放心,碧霞为了换得你平安健康,已经嫁与钟祁连,你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好好在此处养病,病好之后,莫要和碧霞再有牵连!” 韩轩有些意外,但随即脸色又有些黯然,慢慢低下头来,低声道:“此事因我而起,是我有负于她。这病,倒也不必治疗了。” 他如此自责,倒有些出于任青侠意外,隔了一会,任青侠又道:“韩轩,我素知你此人心性高傲,想必是不肯受我恩惠。哼,你放心,我也不会将你当做天外村的那些药人一般看待!治好你的病后,你可以自行离去。” 韩轩一惊,抬头望住任青侠,对方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中神光湛然,并无丝毫虚伪之意。思索半晌,韩轩缓缓摇头:“传闻中三王子虽然聪明过人,却体弱多病……不曾想,天下闻名的游侠儿任青侠,便是……” 任青侠何等聪明,察言观色,已知韩轩有疑他之意,不由冷笑一声道:“随便你怎么想!当初你千方百计,想找出水晶宫所在,如今我将你带来此处,并且把药给了你,你却不要,那便是你的事情了!哼,没想到才名满天下的楚国才子,不过是一个意气用事的蠢材!” 这几句激将之法果然惹怒了韩轩,他气喘吁吁地撑起了身子,一双眼睛像是冒出了怒火般瞪视着任青侠,任青侠面色不变,只是嘿嘿冷笑。 二人僵持了一会,任青侠又轻轻地道:“所谓痨病,其实不过是由一种极小极小,肉眼不能看见的生物,进入人体所引起的,那种生物,叫做结核杆菌。所以这种病,在水晶宫,被叫做结核病。” 韩轩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惊疑不定,这时候任青侠又道:“结核杆菌可以侵犯人体的各个器官,但主要以肺脏为主。这种小生物其实相当脆弱,用滚水煮开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可将它杀死。但是人们看不见它,也就无法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平素身体强壮之人,结核杆菌进入身体之后,并不会马上发病,但这种生物会长期潜伏在人体之内,尤其是肺脏,一旦宿主身体欠佳,便容易发病。但是大部分人发病时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伤风,常常咳嗽、咳痰,偶尔痰中带血,但是迁延时日,就渐渐出现午后低热,之后渐渐演变为咯血……” 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些都是她前生的记忆里,无时或忘的医学知识,但是此时此地说出,却足以惊世骇俗,韩轩越听越是惊讶,不觉忘形,向任青侠身旁走了几步,急促地问道:“这些事情,你是从何处听来?又有何凭据?” 任青侠转过身朝院子外面走去,说道:“你且随我来。” 她的语气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韩轩不由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韩轩自进了这水晶宫后,任青侠的手下待他虽然颇为客气,却不容许他走出院子一步,这时跟在任青侠身后,才算是真正看到这水晶宫大致模样,但只不过是惊鸿一瞥,任青侠已向一侧的羊肠小道行了过去,韩轩急忙跟过去,那小道两侧绿树枝叶茂密,生长得有一人多高的样子,遮住了周遭景物,沿着那小道走了十余米远,任青侠回过头来,手一扬,韩轩只见青影一闪,一物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手中,却是一块厚实的帕子,韩轩握住帕子,听见任青侠道:“你的疾病还在传染期,以后出门,最好蒙上口鼻,以免体内的细菌传染给他人。” 韩轩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蒙住了口鼻,再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栋灰白色大理石的屋子,绿漆大门前站着的两个白袍汉子见到任青侠,都弯腰行礼:“见过青主!” 任青侠点点头,道:“开门!” 一个汉子依言将门打开,大门一开,韩轩便觉眼前一亮,只见屋子里面十分宽敞,摆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奇形怪状的家具,俱铺着白色棉布,上面放着数以百计的,同样也是叫不出名字的奇怪小物件,却全是用无色透明的水晶制成,斜阳橙红色的光线自窗外射入,照在那些奇怪的小物件上面,折射出晶莹璀璨的光芒,煞是好看。 韩轩心想:“无怪叫做‘水晶宫’,如果每间屋子都是用水晶作为摆设,这可耗费不小。而且这些水晶如此透明,不知道这人从哪里找来的,又用了何种方法,将坚硬的水晶做成这样各种形状的摆件。” 这时另外一个汉子取了一件白袍来,恭恭敬敬地呈上,任青侠接过来披上,向韩轩道:“此地不可随便进入,你也换了袍子和鞋子再进来。” 那汉子于是又取了一件白袍子过来,韩轩是既来之则安之,学着任青侠的样子披上,跟着任青侠走到一张方方的大木台旁,这时才看清楚那些小物件的大致形状,原来这些小物件虽然十分透明,但光泽度却与一般的水晶有些区别。韩轩出身于楚国贵族世家,对这种水晶珠宝真伪一看便知,这时近看之下,只见这些小物件似足了白色水晶,却不够通亮,也没有上品水晶那种晶莹剔透的感觉,想了一会,也不明白是何物。这些物件各种形状都有,有的是长颈广口的细瓶子,有的是拇指般口径的长形管子,里面盛放着颜色各异的液体,还有几个盒子,里面长满了各种像是发霉的菌丝,有白色的,也有青色的,一丛一丛如长满了毛发,令人简直作呕。 任青侠取过一架东西来,说:“这叫显微镜,可以将我们看到的东西放大无数倍,你且来看看!”她自那“显微镜”上取出一块像是圆饼形状的水晶,又从头上拔了一根头发,放到那水晶下方,韩轩好奇心起,接过来一看,只见那水晶下方的头发丝果然看起来有手指粗细,他不明白这“显微镜”有何用,任青侠将那块镜片从韩轩手中拿回,装入显微镜内,又道:“这只是一个放大镜,在这显微镜里作为目镜使用,我这显微镜做得粗略,估计不能放大到一千倍,但是看细菌却是绰绰有余了。你且把你方才吐血的那块帕子给我用一下。” 韩轩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却依言取出帕子给她,任青侠用一把小小银镊子,自那帕子上取了一小块痰渍,放到一块极小的水晶片上,滴上一滴红色药水,放入那显微镜下,调试好了焦距,仔细观察了一会,方道:“你过来看一看。” 韩轩依言过去,凑到那显微镜上看了一眼,只见眼前蓝蓝白白的一片,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会,才看出那是许多密密麻麻的、细长略带弯曲的小虫子模样的东西,心想这必然是任青侠所说的“结核杆菌”,但心中沉吟,终究不能深信,不敢多说什么。 任青侠待他看够了,便将那水晶涂片取下,丢入一个小小的水晶坛子内,坛子打开时,韩轩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不觉抽了抽鼻子,笑道:“好酒!” 任青侠瞪他一眼:“这酒是用来杀死病菌的,不是用来喝的!” 说着又从那些透明的盒子中拿出一个来,指着上面白色的毛发状的丝絮道:“这便是能够治疗结核病,也就是痨病的原料,我们叫它做放线菌,这是它的菌丝。菌丝制成的药物,我们便叫它为链霉素。” 韩轩心中吃惊,脸上却淡淡地,说道:“三――”忽然任青侠瞪了他一眼,韩轩何等聪明,想起方才众多汉子都称呼任青侠为“青主”,急忙改了口气,道:“青主如此信任韩某,不怕韩某将这药方盗去吗?” 任青侠冷笑一声道:“韩轩,你若是真能盗去,那也是你的本事!” 她眼中多了一丝苍凉的意味,语气也有些激动:“青侠为了将这些菌丝制成药粉,曾经试验过五年,共计失败八千六百五十二次,成功制成的不过是区区二十一斤三两,其中又有五斤八两因为药人服用后发生严重的过敏反应而不得不丢弃,如今虽然掌握药方,却苦于生产方法繁琐,技术要求极高,一年只能制作不到一百斤,而天下患此病之人何其多?你韩轩若是能将药方盗走并且制作成药,我任青侠第一个先感谢你能够泽被苍生!” 韩轩悚然动容,他后退了几步,惊诧地望着面前这还矮了自己半个头的少年,对方眼中发出的奇异光芒使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卑微,电光火石之间,关于任青侠的种种传说都涌到他心头来,使他原先的想法有了些许动摇,隔了许久,他才低沉着声音道:“韩某或许是小看了青主。” 任青侠向前几步,走到他面前来,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这满面震惊的男子,一字一句地道:“韩轩,我任青侠重你才华,方将你带来此处。不是青侠口出狂言,这里存放的书籍中所记载的东西,远远超过你所想象。你若是愿意留在此处,宫中所有物事,你都可以动用。” 韩轩眼里放出惊喜的光芒。 他虽然只在水晶宫待了几天,但此处的不少物事,样样出乎他的想象,韩轩本是聪明绝伦的人物,见到许多物事设计之大胆,功能之多样,早就惊诧讶异之极,如何不想一探这水晶宫究竟? 任青侠见到他的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不由又微微一笑道:“事先说好,虽然你去留自便,但这水晶宫的去处,却是不能告诉别人的。此处所藏人间知识精华,极是珍贵,若是被心怀不轨者利用,便是世间一大浩劫。” 韩轩郑重地弯腰一礼:“韩轩知道。” 他不知不觉,居然也学任青侠的手下向她行起礼来。 ――――――――――――――华丽丽分割线―――――――――― 那个,因为收藏一直在涨,其实很想搞个投票什么的,调查下为什么大家会追这本书。但是最近真的太忙了,年底医院检查超级多,领导又开始要求我为科室写各种总结啥的,搞得最近头很大,天天都在加班。每天一更是极限了,而且只能按照自己最初的设定写下去,希望筒子们能够理解。同时希望追看的亲们踊跃发言,说说自己最喜欢哪个角色。 好啦,不过说了,鞠躬,捂脸走,为毛我总是这么忙。亲们狠狠用收藏和票票砸我吧!呜呜! 22-希波格拉底宣言 任青侠在韩轩肩头轻轻一拍:“你不必谢我。若是安心在水晶宫住下,此处要学之物甚多,你且先跟我前去见过你的师父。” 韩轩不由一怔:“师父?” 任青侠微笑:“不错。此处要学的东西太多,所谓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我自然是要为你选一位好师傅的!” 韩轩不觉有气:“韩某窃以为,天下并无可做韩某师傅者。” 须知韩轩本是楚国贵族后裔,自幼便以聪颖过人著称,不仅仅是在楚国,五国之中,也是极有名气的。这样的人自然心性高傲之极,此时听说自己居然还需要有老师来教导,心中极不服气。 任青侠脱下白袍,交给一旁的汉子,取过一个水晶瓶子来,伸指在上面轻轻一敲,发出闷实的扑扑之声,含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力有所限,能学到东西也有限。你知道的或许比别人多,但未必比所有人都多。独木为木,二木成林,三木为森。一个人所知有限,众人所知无限,集众人智慧于一处,日积月累,可有改天换地之能。在水晶宫,许多物事超出世人之想象,若无明师引路,你韩轩再聪明,也是要走许多弯路的。我且问你,你可知我手中瓶子,是何种材料制成?” 韩轩望着那瓶子,一时之间居然答不出来。 说是水晶,却无油润光泽,不是水晶,却又如此晶莹透明,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说不出这瓶子是何种材料。 任青侠继续微笑:“这是玻璃。看起来像足了水晶,是不是?但事实上它是用砂土、石灰、纯碱经过一定的比例搅拌混制,辅以高温烧锻,便成了这样似足水晶的东西。其实它的成分和水晶并无太大不同,大部分为二氧化硅,但是韩轩,我若是问你,二氧化硅是什么,你可能回答?” 韩轩张口结舌。 任青侠又道:“古人说,万变不离其宗。万物生长,皆有规律可循,万物之变化,亦有规律可循。而这规律又是如何得来?人是从何处来,死后又往何处去?韩轩你可又能正确回答?生死循环,是否有天理报应?沧海如何变成桑田,你又如何知道?且不说这些深奥的问题,我便问你,这世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又该如何回答我?” 她连问数句,都是韩轩心中思索许久的疑问,须知聪明之人,所学知识越多,想法也就越多。韩轩天资过人,但苦于环境所限,所学知识也是有限,这些疑问即便想破了头,也无法得知答案。此时任青侠数句疑问,成竹在胸的语气,仿佛在韩轩眼前揭开了一片新天地,不由得他震惊无比了。 隔了许久,韩轩缓缓低下了头,说道:“青主所言甚是,是韩轩无知。” 任青侠将那玻璃烧瓶放回原处,笑道:“甚好,如此你便跟我来,去见过你的师父。” 这时韩轩已对任青侠衷心佩服,不再多言,跟着她离开那屋子。又走了一段,也并没有进到水晶宫去,而是朝另一条道拐过去,道路两侧都是一种碧青色的植物生长,叶子长得密密麻麻,超过人头,围成了篱笆,而在碧绿的叶子中间,隐藏着大簇大簇淡白色的半开未开的小花骨朵,隐隐飘出一种让人闻了不是很舒服的香气,颇为浓烈,韩轩虽然用帕子蒙住了口鼻,还是能够时不时闻到,任青侠见韩轩对这小花的气味似乎不太喜欢,笑一笑道:“这是女贞树,它的枝叶果实皆可入药,春末夏初正是开花的时候,香得很奇怪,是不是?” 韩轩这才知道为何四处可见这种植物,点点头道:“这香气过于浓烈,有些难以忍受,原来是制药所用,怪不得种了这么多。” 任青侠一边走,一边笑:“当然,作用不仅仅如此。不过一时半刻,也解说不清楚,以后你慢慢的就明白了。” 二人走了一段,渐渐的看见一栋高大建筑,也是灰白色结构,构造十分特殊,韩轩不知道那是模仿任青侠前世所在时代常见的别墅结构式洋房,因为人力物力所限,只起了三层楼房,是众多异才之士居住之处,韩轩见到只觉得纳罕,心想:“这样的屋子居然也能住人,不知道会不会塌下来?” 他此时既然已经相信了任青侠之能,自然不会再大惊小怪,沉默着跟在任青侠后面,任青侠走到别墅的门口,在那大铁门上面的一个按钮按了一下,马上传出一个重浊的声音:“何人来访?” 任青侠笑道:“是我,良工开门!”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过之后,那铁门上的一扇小门,“哗啦”一声自动弹开了,韩轩忽然想起这铁门构造似乎十分熟悉,又觉那重浊的声音似曾相识,心里模模糊糊起了一个念头:“难道……难道那人居然还在人世?” 他惊疑不定地跟着任青侠进门,良工已下楼来迎接二人了,他一见到任青侠,便弯腰行礼,任青侠笑道:“良工,这是我给你找来的弟子,你且看他资质如何?韩轩,快见过师父。” 韩轩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弯下腰行晚辈礼,再抬起头来,正好良工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炯炯有神,望住了韩轩,二人这样一打照面,韩轩大吃一惊,不觉忘了礼数,上前一步,握住良工双腕,激动得声音都微微发颤:“熙叔,你居然还在人世?” 任青侠不料这二人居然相识,顿时一愣。良工听到韩轩声音,先是疑惑,韩轩忙取下蒙面的帕子来,良工见到他的面容,也是一惊,却松脱了韩轩的手,退得远远的,说道:“世上已无韩熙照,那人早已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名叫良工,身份是水晶宫的炼药师,公子莫要认错!” 韩轩何等聪明,良工这几句话说出,他便知道对方之意,这时任青侠沉声道:“韩轩,把帕子蒙上!你身有肺痨,万万不可传染给他人!” 良工听到任青侠的话语,又是大吃一惊,忍不住再朝韩轩望去,韩轩已依言将那帕子蒙上,任青侠也是聪明之人,见到二人相见情形,如何不心中有数?随即说道:“韩轩身染重疾,近日奔波劳累,只怕是认错了人也是有的,此时先见过师父,便回宿处歇下。明日开始服药,待身子好了,再慢慢学习不迟!” 良工紫黑色的脸膛慢慢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听得任青侠如此说,便道:“青主的眼光向来是好的,若是我这新弟子天资过人,倒也不急着跟我学习,先把“化学”、‘病原微生物学’这两部书通读了再说。” 任青侠察言观色,已知这二人渊源极深,当下也不多言,只是微笑道:“我只负责为你寻到合适的弟子,人已经交给了你,此后自然便由你来教导他。该如何由你说了算。韩轩旧疾未愈,暂时先住在听雨轩,今日先见了师父,便回去歇息。” 她言语举止中自有一种威仪,使人不由自主地按照她所说的去做,韩轩和良工对视了一眼,眼光中似有千言万语,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什么,良工沉默了片刻,便引着韩轩进入一楼厅中,那大厅宽敞明亮,陈设简单,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幅,足足占了三分之一的墙壁,上面的字写得龙飞凤舞,韩轩见这字写得好,他是文人习气,忍不住先看过去,轻声念了出来: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国家,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我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几句话虽然文理浅白,字里行间却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庄严浩然之气,韩轩读着读着,不觉动容。 一旁的良工身躯一震,和任青侠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任青侠是含着淡淡的笑容,良工却喟然叹道:“这或许是天意!天意!”语气中不胜嗟叹。 韩轩感觉到身旁二人举止有异,回头望去,只见良工脸色阴晴不定,任青侠却星目含笑,向他说道:“这是希波格拉底宣言,入我水晶宫学习医术者,先要在此宣誓,方可行拜师礼。你刚一进门,便能读出誓言,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教你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妙手神医。” 韩轩知道五国之中,云国国主的祖先以医术得天下,是以最看重医术,如今听到任青侠要他学医,竟是如此看重自己,一时心头茫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良工却道:“青主,在水晶宫中,可学知识极多,大致分建筑、农业、自然、医学四大部分,每一部分都有无数知识相互交叉,而一个人的基础若是不打好,学起别的来便加倍困难,依我看,不如先让他熟悉了环境,把之前我说的那两部书通读了,我再慢慢教他别的,你看如何?” 任青侠迎着良工征询的神色点点头:“我说过,既然是你的弟子,就由你来教。先行拜师礼罢!” ――――――――――――――――分割线―――――――――――――――― 本篇所写“希波格拉底宣言”,乃是每个医学生步入医学殿堂之初,必须明白的誓言。大部分西医院校的校园内,一进大门便可以看到白色纪念墙上镌刻的金光闪闪的“希波格拉底宣言”。大一新生开学之初,往往要穿上白大褂,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庄严宣誓。写到此处,尤能忆起数年前同学们稚气犹存的脸庞,那时人心都还纯洁,不如当今世风日下,可悲可叹!世间医生若真能做到这几句誓言,人间或许会少许许多多的苦难吧! 23-细究病源 回到听雨轩,韩轩觉得身体有些疲倦,但是当他坐下来,翻开良工给他的一本册子时,刚看了几页,便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身体一下子坐直了,眼神专注地落在了书本上。 那册子由绳头小楷写成,采用的是由左向右,由上而下的书写方式,所用材料既非竹简,也非布帛,而是十分轻薄的材料,翻动时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响,携带起来方便得多。只见这册子开头便说道: “万物化生,皆有法可循。世间诸物,上至人神,下至鬼魅,乃至花草鱼虫树木,细分到极处,不过由百余种元素组成,古今同理,绝无谬误。世间有奇文,名为化学周期表,由奇人门捷列夫穷尽一生之力推断证实所得,共计世间约有元素一百一十二种,人体之内约六十余种,其图表现陈列如下……” 韩轩看完这一页,毫不犹豫地翻到另一页去,要看那化学周期表是何奇文,却见那册子上写着一段奇奇怪怪的文字,看了半晌,不明所以,轻轻念了出来: “侵害,从前,有一个富裕人家,用鲤鱼皮捧碳,煮熟鸡蛋供养着有福气的奶妈,那家有个很美丽的女儿,叫桂林,不过她有两颗绿色的大门牙(哇,太恐怖了吧),后来只能嫁给了一个叫康太的反革命。刚嫁入门的那天,就被小姑子号称“铁姑”狠狠地捏了一把,新娘一生气,当时就休克了。这下不得了,娘家要上告了。铁姑的老爸和她的哥哥夜入县太爷府,把大印假偷走一直往西跑,跑到一个仙人住的地方。这里风景优美:彩色贝壳蓝蓝的河,一只乌鸦用一缕长长的白巾牵来一只鹅,因为它们不喜欢冬天,所以要去南方,一路上还相互提醒:南方多雨,要注意防雷啊。” 他反复念了几遍,还是不能理解这段话的意思,正凝神思索,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在他身旁轻轻地说:“这是为了方便记住化学周期表而编的一个小故事,你没有看到周期表,自然不懂是什么意思。” 韩轩抬起头来,只见说话的女子一身青衣,梳着两根大辫子盘起在头顶,脸上同样蒙着帕子,只露出一双明亮温和的眼睛含笑望着他,这女子见韩轩看着自己,便躬身浅浅行了一礼,道:“我是灵素,申农门下弟子,奉师命前来为韩公子送饮食和治病药水。” 韩轩虽然看不出这名叫灵素的女子真实面貌,但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温柔和善,像是充满了抚慰和同情,使人对她生出好感来,于是也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客气地答:“有劳师姐了。”他之前见到了良工,心中反而定下来,决心在此长住,倒也将傲气收敛下来,见这女子自称是某人门下弟子,便称呼她为师姐。 只见灵素自身旁所带食盒中取出一碟青菜,一碗肉汤,一大碗白粥来,另外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白色汁液,发出浓郁的奶香,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灵素为他放置好碗筷,又含笑道:“肺痨之人,饮食宜清淡,青菜中含有人体必需之维生素,白粥宜消化,肉汤富含蛋白质,都是适合慢性病人疗养之物。这乳白色的汁是牛乳,很滋补的,吃完了饭再把它吃了。” 她说完了笑吟吟地站到一旁去,韩轩对她说的话听得一知半解,但大致明白是为了自己的病情着想,便谢过吃了起来。 灵素在他用餐之际,一直笑吟吟地,有时候侧着头偷偷看他几眼,又扭过头去,装作去玩假山上长着的青苔,有时候干脆用那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他,饶是韩轩自负风流倜傥,也不禁被这女子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这时任青侠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灵素,你是打算把你未来的小师弟吓跑吗?” 灵素听到青主说话,扑闪了一下大眼睛,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但也不再死命盯着韩轩看了,待韩轩吃完东西,便收拾了退出去。 她临走之前,自随身的食盒里拿出一个小壶,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布包,然后弯腰向任青侠行礼离开。任青侠走到桌旁,也坐下来,打开那布包,原来里面放着的是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子,瓶中存放着白色的药粉,韩轩心知这便是在五国贵族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治痨神粉了。 任青侠轻声道:“这便是链霉素,世人常会以讹传讹,将它的功效夸大得神乎其神,但事实上,是药三分毒,只要是药,都会对人体产生一定的不良反应。” 他斟了一杯水,用一个小小的银勺子挑了一小撮药粉,投入水中,药粉很快化开了,任青侠又道:“这药粉不能服食过多,一日三次,每次一勺便可,你现在服下,若有不适,随时和我说。” 韩轩看了那药水一会儿,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这药水的味道微苦,但也不是特别难吃。 任青侠待他喝完了药水,又道:“学医之人,最忌夸大其词,将病者的病情说得危重,也不可自我吹嘘,能够包治百病。我这药粉效果虽好,也可能有的人用了没有太大效果,你的病情,就算是此药有用,至少要调养半年左右方能痊愈。且莫以为这是仙丹。” 韩轩见她说得恳切,也点点头道:“多谢青主指点。” 任青侠又道:“人吃五谷杂粮,自然会生百病。各人体质不同,即使病源相同,表现的症状也各不相同。如今我且细说这病源与你听。你这痨病,病源为结核杆菌,有人又称之为“痨虫”,痨虫进入人体,大部分病症会表现在肺脏,也有一部分人不是肺痨,而是别的问题,比如进到骨头,可引起骨结核,病人容易骨折;若侵入腹部的腹膜,可表现为结核性腹膜炎,腹部平软,宛如可以揉成面团。但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是结核杆菌引起的疾病,又大抵脱不了表现为午后低热。若遇到低热数月不退的病人,当怀疑为此证。” “就连肺痨,也大致可分为原发型和继发型两种。原发性常见于小儿,多无症状,有时表现为低热、轻咳、出汗、心跳快、食欲差。成年男子染病,则多为继发型,细分下来,又可以分为三型,一名血行播散型,二为浸润型,三为慢性纤维空洞型型。你如今身形消瘦,午后脸上有潮红,时时捂住胸口咳嗽,痰中带血,应当是浸润型肺结核,此期病人,痰中带有结核杆菌,最易将病菌传给他人。” 任青侠把语速放慢,一字一句地说完,韩轩倒也听懂了大概,大为叹服,说道:“痨虫之说,我一直以为是笑谈,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任青侠奇道:“难道也有人和你说过痨虫?是什么人?” 韩轩沉默了一会,任青侠见他似乎颇有顾虑,便道:“你不愿说,我自然也不勉强。只是当今世上还有如此见识之人,若能见着……自然是要向他请教的。我这水晶宫中所学医术,与五国时下所学大不相同,想必你也觉察得出来。韩轩你既然染病数年,,所谓久病成良医,对医学应当有所涉猎,不妨说说你对此病的看法,又曾服过何药?” 韩轩沉思了一会,缓缓地道:“韩某初染此证时,也曾以为是彻夜守护舍妹,引起风寒,当即唤御医前来看视,用了小柴胡汤,并无显效,此后时日渐久,咳嗽不止,又兼阴虚盗汗,肌体劳损,用百合固金汤加减,症状稍稍缓解。后来因事离开楚国,路上曾遇到一位少年,赠了韩某数十丸丹药,说是叫做‘月华丸’,又为韩某行了针灸之术半月左右,当时便觉得身轻体健,其病若失,只道是已经痊愈了,不料半年不到,便告复发。” 任青侠仔细听着他说话,待他说完,沉思了片刻点头道:“看来那少年深明医理,按症施治,已经大大减轻你的症状,但是病根未除,稍有劳累,便能复发。” 韩轩点头道:“那少年也曾说过,他师父一直认为,人之能得痨病,只怕是有外邪入侵,只怕引起痨病的,是人的肉眼所不能见到的一种小虫子,他师父便称之为痨虫!但少年因从未见过这痨虫,也是半信半疑,随口说起而已。” 任青侠先是一惊,随即不由在桌子上轻轻一拍,赞叹了一句:“真是有大智慧也!若是能见到这位医者,与他秉烛夜谈,只怕获益良多!” 韩轩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只可惜那少年的师父已经故去了……” 任青侠顿时心头怅然若失,但韩轩又道:“我瞧那少年风姿俊秀,天资聪颖,只怕数年之内,便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青主若是有心,可着人查访他的下落。此人名叫容若,听他的口音,像是吴国之人。” 任青侠觉得这名字好生熟悉,喃喃念了几遍,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可是一个喜欢穿蓝色长袍,大约十八九岁年纪的少年?眉间生了一粒朱砂痣的?” 这下就连韩轩也惊讶了:“莫非青主见过此人?” 任青侠不答,脸上神色颇有些异样。 她如何不记得与那少年初识的那一夜。自郎铮的兵营出来,满怀气恼,转到那湖边挖掘罂粟时,那少年忽然而来,容颜温润如玉,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迟疑地询问她是男是女。 想到此处,任青侠心中泛起那少年腼腆的笑容来,仿佛又听见他释然地松一口气,说:“原来是位兄台。” 任青侠脸上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呵呵,世界果然真小!没想到自己千寻不获的美质良才,上天早已安排两人相遇,只是自己不懂!但是如今已经知道了,便不能轻易放过了。那少年容颜俊秀异常,气质脱俗,这样的美少年,想必不难寻到他的下落。 她又和韩轩说了会子话,见他声音逐渐低下来,知道他久病之人,容易困倦,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韩轩也不多挽留他,但是当任青侠走到院子门口时,韩轩忽然低低的叫了一声:“青主……” 任青侠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韩轩沉默了一会,心里千言万语,不知如何问出,只说了一句:“良工,可也是青主曾经救起的病人?” 任青侠淡淡一笑:“我在楚国附近的阿房山救起了他,当时他气息全无,身上鲜血几乎都要流尽。足足调养了半年,才健壮如昔。问他名字,他不肯说,于是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良工’,你看这名字可好?” 韩轩望着任青侠明亮如星子般的眼睛,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过了半晌,方点点头道:“很好……多谢!”后面这句“多谢”,听起来没头没脑,但任青侠却若有所悟。 她想了想,又走回来,拍一拍韩轩的肩膀,温言道:“在水晶宫,很多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他们既然已经死过了一次,便等于转世重生一般,前尘往事尽皆忘却,你若是觉得谁像是你的故人,那也不过是长得相似而已,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个人。你可明白?” 韩轩苦涩一笑,点点头。 ――――――――――――――分割线―――――――――――――――――――――――――――――――― 关于更新的说明。因为还要上班,最近又要迎接医院质量管理年的检查,工作很忙,更新不是很准时,但尽量保持每天一更,还请大家继续收藏支持。 24-子夜变 任青侠自韩轩所住听雨轩出来,又去了水晶宫处理事务,直到夕阳西下,方能小憩片刻,用过晚餐,便在林间小径信步而行,一路上只见花木繁盛,忽然想起自埙岭掘回来的那几株罂粟,当时曾叫楚风派人送来此处,于是命人将楚风叫来询问。 楚风不知任青侠唤他何事,匆匆赶来,却听见任青侠问他:“上回在埙岭叫你送过来的那几株花,你种到哪里了?” 楚风不料是这件事情,一下想不起来,过了片刻才回答:“属下把那花种在青主所住的冰心院里。” 任青侠一惊,跌足道:“你怎么种在那?” 楚风不解,低头垂手道:“属下见那花儿娇艳可爱,心想种在院中,应当好看。” 任青侠摇摇头,也不多说,只道:“你赶紧跟我来,把那花儿另外换个地方种了。” 她一面说,一面加快脚步往自己所住的冰心院赶过去,楚风不明所以,跟在后面。 那冰心院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合院,离水晶宫不远,任青侠一进院子,便看到自己住房门前的石栏上摆着两个精致花盆,种着的那两株罂粟已经开残,花瓣凋落,露出小小的壶状的青色果实来,任青侠看到那果实,心头就是一凛。想道:“若是被人摘了去,只怕后患不小。” 她院子中藏有不少书籍,日夜派有卫士守护,于是赶紧回头叫了当班的卫士来询问,知道这几日并无旁人动过这两盆花时,松了口气,忙和楚风将花盆搬到专门种植药材的园子里去。楚风见她郑重其事,又见她将这两盆花儿放置在甘遂、半年红、断肠草等剧毒药物之中,才知道这花朵美丽之极的植物竟是剧毒之物,也吃惊不小,急忙跪倒说道:“楚风该死,只道是这花儿美丽异常,种在院中赏心悦目,差点酿成大祸,还请青主责罚。” 任青侠温言道:“此花虽然美丽,但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深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此事你虽有错,我也有不当之处,未将此花的危险告知于你。既然未曾酿成大祸,此事不提也罢。” 楚风惶恐地道:“属下罪该万死!” 任青侠眉头一挑,甚是不悦:“未成大错,何来之罪?又如何谈得上罪该万死?以你的功劳,此事何足挂齿?以后不必再提。现下你且回去,着人去打探骊宫那边是否有动静?” 楚风眼神一凛,忙领命而去。任青侠站在那两盆花卉旁,定定地看了半晌,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黑去,晚风低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空气里浮动着花叶的清香,渐渐夜寒侵人,任青侠这才惊觉自己该回去了。 黑暗之中,有灯光亮起来,一个人提着一盏碧纱灯笼进入园中,任青侠知道那是看守药园的哑婆婆,便朝她招了招手,哑婆婆虽然哑巴了,耳力和眼力都还好,看到任青侠,便缓缓走过来。她手中的灯笼发出绿幽幽的光,照在她那张皱纹丛生的老脸上,平添了几分阴森森的鬼气。但是她望着任青侠的眼神,却是十分慈爱柔和。 任青侠冲她笑了一笑,待她走到身旁,指住那罂粟花对她说:“哑婆婆,我现下交给你一件事。这两盆花儿谢了,正在结果子,果子长到快熟的时候,你就用刀割开一个,假如那果子上面流出白色的汁来,你要耐心等它凝成一块一块的,再把它收集起来,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我。” 哑婆婆点点头示意听明白了。任青侠停了一下,又轻轻地道:“如果那果子上不流出汁液,就把这花儿移出园中吧!” 她说完便走了出去,哑婆婆跟在后面,两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药园。 回到冰心院,一看到床,任青侠便发觉自己原来已经很疲倦了,她倒下来,几乎刚闭上眼,便已经睡着了。 很快她又开始做梦。 梦境里通常是杂乱无章的故事,但到了后来,梦里往往会出现一些她现实中认识的人,朦胧中她似乎看到妹妹碧霞含泪走来,向她诉说自己婚后过得不如意,任青侠向来极是疼她,正温言劝慰时,碧霞忽然抬起头来,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她,喊道:“是你搅坏了我的姻缘,都是你害的!” 任青侠惊得说不出话来,碧霞自腰间拔出那把曾经刺伤了郎铮的匕首,狠狠一刀插入了任青侠的心窝,任青侠只觉得胸腹间剧痛,慢慢委顿在地,瞪着碧霞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碧霞,你我一母同胞,我向来视你为世上至亲之人……这不是真的,应该是梦!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她耳旁焦急地唤她。 “主公!主公!” 任青侠皱一皱眉,想不理会那焦急的呼唤,但那人的声音更大了,隐约间,任青侠听到“骊宫”二字,心中一惊,终于醒了过来。 窗口透出微微的光线,看样子,大约凌晨五点多。任青侠叹了口气:最近似乎一直不能好好休息。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会,又唤:“主公!” 任青侠这时已醒得双目炯炯,听出那是自己另外一个心腹奚生的声音,不由眉尖一扬,心里多少有些讶异。 她这水晶宫,是以二王子林琦的身份建立的,对外号称是自己养病用的行宫,但事实上,只在五十里路之外的褒山山脚建立了一座小小山庄聊作行宫,其余金钱精力都投入在水晶宫之内了。在这水晶宫中,她化名为任青侠,统领着数百奇人异士在此日以继夜地研究医术和其他科学技术,但对外身份却是极度保密,只有极少数心腹死士才知道真相。众人都道任青侠是林琦重用的一个江湖游侠,谁想到任青侠就是林琦,林琦就是任青侠呢? 奚生原是林琦家将,此时深夜前来,想必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任青侠一时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先前母亲夏姬着人催自己回去,说是大王子林麟病危,但林麟身旁早有任青侠安插的耳目,并无消息传来,水晶宫中还有不少事务尚未处理,是以任青侠拖延了几日。这时奚生深夜求见,莫非王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任青侠沉声道:“奚生进来!” 她取了长衣穿上,将门打开,奚生和楚风一齐站在门口,楚风先跪下禀道:“请恕属下大胆,此人说有急事禀报青主,楚风见他有青主信物,便自作主张,带他前来此处。” 任青侠只来得及向楚风点头示意明白了,奚生等不及,一个箭步冲上来,跪下道:“启禀主公,王上派公子无亏前来,命主公速速回宫!” 任青侠大吃一惊,忙问:“为什么?” 奚生道:“一言难尽,属下得到探子回报后立即赶来,但公子无亏三天前已经启程,连夜赶路,几乎不得休息。此时只怕已到了行宫之外了。” 任青侠知道自己必须要马上赶回行宫,便命楚风:“传我命令,此间事情先交给你和良工,若有疑难问题,可先问申农。那住在听雨轩的客人,切记要好好招待!” 他匆匆将紧要的事情交待完毕,便如一只大鸟般飞身掠出了屋子,奚生跟着冲了出去,随即听到怒马嘶鸣之声从马棚传来,接着便是得得马蹄声离开了水晶宫,朝山外奔驰而去。 任青侠连夜赶路,仓促之间,只点了两盏气死风灯,奚生带了三个随从,紧紧跟在任青侠后面。水晶宫原本就在深山之中,走了一段,渐渐的山路越来越崎岖,林间灌木丛生,就算云国的骏马善于在山间奔跑,此时灯光暗淡,不管主人如何催促,也只是放慢了脚步小跑着行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渐渐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却还只是走了一半的路程。任青侠心中焦急,忽然前方远远的有一道烟火冲天而起,到了半空化为一朵绚丽的烟花,然后如流星般纷纷坠落下来,知道那是行宫中的心腹放出的信号,只怕是公子无亏已经到了行宫,略一沉吟,说道:“来不及了,走吧!” 她自马背上拔身而起,如猿猴般敏捷地窜了出去,展开轻功,朝前方飞奔起来。 耳旁的风声呼呼地掠过,青色斗篷的面纱在风中猎猎飞扬,任青侠提了一口气,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路,跳跃,奔跑,闪躲,时而如敏捷的小鹿,时而如猿猴般窜跃,很快便和奚生一行人拉开了距离。再过得片刻,奚生只看到一抹极淡极淡的青影消失在曙光之中。 25-醉生梦死 行宫之中的气氛紧张而且不安。 用作接待贵客的大厅上已经点起了数十根粗如儿臂的巨烛,火光明灭不定,照在厅中众人的脸上。数十个侍女笑脸盈盈,端着酒杯点心穿梭来往。虽然是暮春,她们却穿着轻薄的绸子衣裙,走动时纤腰一摆,宛如弱柳扶风,斟酒之时不经意地露出雪白似藕的一截手臂,腕上的镯子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丁玲之声,像是少女轻俏的笑语。公子无亏坐在厅中,已经喝过了第五杯茶。作陪的是林琦身旁的两个家臣。 面前的案几上放着精致的银碟,盛放着各式各样美味的点心,洁白清香的丹桂花糕排列成好看的梅花状;嫣红酸甜的果脯堆在雕成莲花状的小碟子里,还有几碟颜色各异,叫不上名字来的点心,带着特别的淡雅的清香,偏偏又好吃得让人流口水。 酒也很香醇,盛在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明澈得宛如也是水晶做成的,喝一口下去,甘洌的香气从喉咙直窜进胃里,又从胃里丝丝缕缕发散出来,顿时口齿噙香,回味无穷。 还有年轻美貌的歌姬,素手宛如凝脂,在筝上轻抹慢拢,唱着柔腻动人的歌儿。跳舞的美人腰肢柔软得宛如一条水蛇,随着韵律扭动。 此情此景,换了任何一个客人,都会乐于享受的吧? 但是公子无亏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他星夜启程,不眠不休地赶到褒城,不仅仅是为了享用点心,或者欣赏歌舞,而是为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他脸色铁青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案几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点心都跟着跳了一跳。两个家臣对看了一眼,脸上忧色一闪而过,随即换上殷勤的笑容。 “公子,你来尝尝这乳糕!”那瘦小的穿着酱紫色绸衫的家臣管仲然探过身子,手里的一双乌木筷子在一方小小的糕点上虚虚一点,笑得越发殷勤。那糕点做得小巧玲珑,不到巴掌大一块却分做五层,第一层和第四层为黄色,中间两层为白色和褐色,糕点表面是一层白色的凝脂,上面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用几片碧绿晶莹的叶子托住,也不知道那叶子是什么做成的,雕得好生精致,脉理清晰可见。红绿白相映,煞是美观。管仲然笑嘻嘻地道:“这是厨子新想出来的一种点心,甜而不腻,香滑可口,也是主公的最爱呢,公子不妨试试!” 公子无亏只看了那乳糕一眼,就转过了头去,重重哼一声,脸色越发地沉了下来。 “无亏已在这里坐了快一个时辰了,为何三王子还未起来!” 他越想越气,若不是因为受了夏姬之托,加上确实这件变故陡然生出,引起朝中动荡不安,百官疑虑。大多数人权衡利弊之下,觉得或者这位平素不问政事、体弱多病的三王子更让人觉得放心,一致推举自己前来游说,他未必愿意如此奔波!不料他慨然上路,无日无夜地赶来到褒城,却被告知王子在褒山一带的行宫狩猎,连夜赶至行宫,又被这几个三王子的家臣拦住,百般推搪,不让自己见到真主。难道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无亏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拂袖问道:“王子呢?到底在哪里?无亏是有国家要事禀报王子,还请诸位相烦通报一声!” 管仲然和另外那个家臣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在对方眼中看出极力隐藏的担忧来。管仲然干笑了一声道:“这个……这个……王子昨夜狩猎回来,身体劳累,又受了些风寒,唤太医过来看视后,早早服药睡了。” 公子无亏冷哼一声:“身体微恙,如何能与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管仲然只觉得自己笑得脸部肌肉发僵:“已经命侍女去禀报了,相信不久主公便会出来。” 公子无亏怒道:“此话已说了数十遍,王子仍不见出来,与其在此干等,不如让无亏直接进去面见王子吧!” 他说着就要往厅堂后面走,管仲然二人大惊,忙跟过来拦住,陪着笑脸道:“实是主公有事,一时不得马上出来,还请公子稍坐!” 公子无亏见到二人神情,越发疑惑,他是诸侯之子,身份远比林琦的家臣尊贵,这时不多说话,只是将脸沉下,他随身带了数百军士,这时在厅中的便有十余死士,众人一看主公面色,便知心意,发一声喊,齐齐抽出兵刃来指住管仲然二人。饶是管仲然二人焦急万分,却也不敢真正与公子无亏的人动手,只得闪身躲在一旁,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无亏昂然自二人身旁穿过,一边走,一边慷慨激昂地说道:“无亏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王子,虽然深夜拜见,殊为不恭,但事有轻重缓急,相信王子绝不会为此怪罪于我!” 这行宫本就不大,无亏只不过拐了几个弯,便看到前面林琦的住所了,于是大步走了过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尖锐地叫喊了一声,心中一惊,顿时止住了脚步,疑惑地四处打量,喝问:“何人何事慌张?”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扑扑几声,庭院四周的灯笼不知是被什么打中,全部熄灭,此时本来快要天亮,但众人已经习惯了灯光,忽然熄灭,眼前便是一片漆黑,接着有窗户“咿呀”一声,似乎有人推开了窗子。无亏身旁死士担心有刺客来袭,忙聚到主公身旁,抽出兵刃,有人大声喝问,却没有人回答,只听见晨风吹得院子四周的树木哗哗作响。 无亏心中涌出无数疑团,只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这时行宫的卫士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大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不少军士冲了过来,有人点起了火把,将灯笼一一点上。 无亏见并无异事发生,心中定了下来,那为首的行宫卫士见贵宾无事,忙惶恐地上前请罪,无亏心里惦记着要见三王子林琦,哪有功夫和这些人罗唣,摆摆手叫他下去,这时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又是格格一阵娇笑,伴随着少年略显轻浮的调笑声,无亏细听之下,便分辨出来,那少年声音可不正是林琦? 无亏听到林琦的声音,忙咳嗽一声,整了整衣冠,高声道:“公子无亏,求见三王子!” 只听得林琦笑声收住,低声对那女子说了句:“你出去!”女子低低地应了一声,不过多时,那紧闭的房门开了一线,一个披着白狐裘的女子发鬓散乱,满面红晕地低着头,灯光下一截软玉似的手臂从白狐裘中露了出来,紧紧地握着胸前的衣裳,灵活地自房中闪了出来。她一双秋水在无亏脸上悄悄打了一个转,便收回去盯着地面,抿嘴吃吃地笑着离开了。 她刚刚离开,林琦慵懒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春寒料峭,夜深露重,公子是千金之体,如何在这时求见小王?小王真是惶恐之至啊!” 无亏方才看到那女子,心中隐隐明白刚刚林琦正在做什么好事,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把怒火压下,说道:“确实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报与王子知道。” 屋子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想必是林琦在穿衣裳,过了一会,装束整齐的林琦打开门来,含笑道:“公子请进!” 无亏走进屋子,林琦转身坐了下来,无亏见他这屋子装饰得簇然一新,华丽无比,带着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地上凌乱地丢了几件女子衣物,还有一支跌断的玉簪,不由皱了皱眉,转头示意身旁众人退下,这才与林琦行礼。 林琦随意坐着,笑道:“无亏,我素来身子不好,在礼数上面向来随意惯了的,你且自便。” 无亏听他说话气喘吁吁,俊美的脸庞上面色潮红,眼神中慵懒不胜,似乎比自己上次见他时又瘦弱了几分,不觉更加有气,心想:“好好一个可以做世子的王子,放着身子不保养,不是喝酒就是玩女人,这样很有趣么?” 但林琦此时身份特殊,无亏心想日后或许自己还要借助他的力量,却又不能得罪了他,只好干笑一声说道:“深夜来访,只怕是打扰了王子的雅兴了!” 林琦微微一笑,他凌晨疾驰了数十里,正好在无亏刚进入院子时跃了进来,幸好他屋内贴身侍女素有急智,当下推开窗户,以尖叫声吸引众人注意力,林琦同时击灭灯笼,这才安全进房,换下任青侠那身标志性的青衣。 她回来匆忙,气息不匀,又知道公子无亏颇有智谋,只怕他起疑,灵机一动,便将那侍女衣裳脱下,装模作样地发出暧昧声响,果然无亏中计,饶是他年过三十,看到这样纵情声色的场面,也忍不住有些脸皮发热。 任青侠既然已回复林琦身份,自然要装得弱不禁风,她这时确实也颇为疲倦,便打一个呵欠,问道:“有何要事,此时便说了吧!” 无亏见到她病怏怏的神情便皱了皱眉,听到林琦询问,却不禁脸上露出悲惨之色来,说道:“三王子,世子他……” 林琦心中一惊,隐隐感觉到不妙,一下子坐直了,死死盯住无亏,追问道:“不是说身体微恙么?怎么了?病势重了?” 无亏惨然道:“世子薨了。” 26-宫变 林琦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直朝无底的深渊里沉下去。隔了许久,她才用神不守舍的语气问道:“如何薨了的?” 无亏擦拭一下眼泪,沉痛地道:“碧霞公主出嫁之时,三王子你身体小恙,回了封地褒城休养,不知道都城之事。王上于月前身体微恙。因世子心性纯孝,于是日夜侍奉左右,偶感风寒,王上玉体痊愈之后,世子回宫小憩,不知何故,病势竟一日沉重一日,终于在三日前不治!” 林琦的头一阵猛烈的疼痛,她捂住了额头,低低的,痛苦地喊了一声,再抬起头时,她的语气平静了下来:“我马上吩咐收拾东西,赶回都城!” 不料无亏又道:“还有一事,此时必须要禀告王子。”语气格外郑重。 林琦见他脸色有异,不由眉头紧锁,问道:“什么事?” 无亏向前凑了凑,低声道:“王上打算另外立世子!” 林琦一惊。 父亲虽然姬妾众多,却只生了五个儿子,长子三岁便死于天花,次子便是林麟,三子是林琦,第四个儿子林蔚十三岁时坠马而死,第五个儿子林宇尚在襁褓之中,林麟是世子,世子死了不到一个月,便这样急着另立世子,其中莫非有什么缘故? 林琦的心不由砰砰砰地跳起来,林宇还小,生身母亲月姬也早已失宠,只有自己正当年少,母亲夏姬向来又是受宠之人,难道…… 无亏忽然露出几近于咬牙切齿的神情,说道:“云姬的妹妹带着林瑛回来了!” 他原本生得还算英俊,但是这样扭曲的神情出现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显得十分可怖,只听得他喃喃地咒骂着说道:“妖姬果然就是妖姬,妖姬的妹妹也是妖姬,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不到半个月,居然把王上迷得神魂颠倒,非要立那林瑛为世子不可,哼,谁知道那小子是谁的杂种?”激动之下,几乎口不择言。 林琦大吃一惊。 屈指算来,如果林瑛确实还活着的话,此时应当有十八岁了,比自己还大一岁。也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逃脱夏姬的毒手,又是如何回到云国的。 此事之中蹊跷极多,难怪无亏日夜兼程,赶来将这消息告诉自己。看他神情,只怕还有未尽之言。林琦不再多想,马上站了起来,正色道:“多谢公子连夜赶来,将此消息告诉林琦。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启程!” 他收起了嬉皮笑脸,一双浓眉上扬,显得格外俊美清秀,又带着一种不可逼视的贵气。无亏忽然看到他这样的转变,不由得一愣,但心中也觉得欣慰,便道:“王子身体单弱,千万要小心,莫受凉了!一切事情,还要等路上无亏慢慢道来。” 林琦不及多说,走到窗口,伸手在一个机关上按了一按,便有铃声传了出去,很快有人过来听令,林琦沉声道:“收拾行李,半个时辰后出发,回都城!” 众人齐声答应,也不多问,各自转身回去做事,无亏见林琦统领下属有方,不觉愕然,感觉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弱不禁风的王子。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天色放亮,众人已将东西收拾好,浩浩荡荡,直往都城赶去。 公子无亏所带随从都跟在车队后面,无亏恪守礼仪,骑马跟在林琦所乘的马车之后,无意中往后面看去,见这行人大包小包,带的东西极多,那几车箱笼倒还罢了,却又有几个厨子模样的人,背上包裹的形状明显看出是锅铲瓢盆,还有几个侍女,笑嘻嘻地一边走一边往嘴唇上点胭脂,卫士却也不管他们。不由眉头一皱:这等松散拖沓,如何能成大事? 忽然听到林琦叫他名字,无亏赶紧回头,只见这面如冠玉的三王子穿着黑狐裘,懒散地靠在车内,手里抱着个暖手的小火炉,慢慢拨着小火炉里的灰,笑嘻嘻地道:“春寒未散,公子不如也上车暖和暖和吧!” 其实此时天气虽然凉爽,却不至于要烤火暖手的程度,但林琦肤色本来就生得白,加上熬了几天夜,眼圈发青,似足了沉湎于酒色,身子掏空的世家子弟,这样一番做作,却让无亏信了。无亏本想推辞,但想想路上可以与三王子讲解宫中情势,倒也方便,便答应了。 他一进那马车,便觉得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自四周散发出来,定睛一瞧,马车十分宽敞,到处铺着厚厚的毛毯,车内还放了一个小几,一个美貌侍女正跪着为二人摆放酒菜,所用之物,无不精致新奇,见所未见。那侍女安置好东西之后,便悄悄退了下去,放下厚厚的轿帘,只留二人在车内。 车内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可大致看清对方的五官轮廓。无亏听到外面的车夫响亮地甩了一声马鞭,高叫了一声:“启程!”马车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林琦也不喝酒,只取了一壶茶来斟了一杯,那茶水热气腾腾,依稀可以在浓重的檀香味中闻出是淡雅的菊花香气,想必是菊花茶。林琦慢慢啜饮着茶水,并不说话,无亏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马车走得十分平稳,渐渐地加速,越走越快,却一点也不颠簸。朦胧的光线中,无亏看到林琦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心想:“三王子素来身子不好,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他这会倒是猜对了,林琦靠在那软垫子上,随着马车的行进,很快便睡着了。 无亏不敢吵醒他,林琦终于睡了个好觉。 直到正午之时,她才揉着眼睛醒来,看到无亏坐在自己对面,似乎是在闭目沉思,不由微微一笑。 她向来不喜欢宫中生活,连带着也讨厌这些诸侯王子,但这公子无亏,在她的印象里还不是一个顶讨厌的人。 林琦小小的打一个呵欠,无亏马上睁开眼睛,恭敬地问:“三王子醒了?” 林琦有些歉然,坐直了道:“对不住,居然睡着了。” 无亏听到她的道歉,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掩饰了过去,林琦想起最要紧的事情来,“对了,林瑛是如何回来的?” 无亏一提到林瑛,就心头有气,压低了声音说道:“碧霞公主远嫁风国,夏姬夫人心疼公主,日夜筹备嫁妆,对主上难免冷落了些。公主出嫁那日,有楚国使臣觐见主上,秘密送了一位绝色美人进宫,主上惑于美色,万般爱宠。不料这人居然是……哼!”他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林琦知道,那绝色女子自然就是云姬的妹子了。但是,为什么是楚国的使臣? 林琦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郎铮含着邪魅的笑容来,难道是他?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布置的局? 果然,公子无亏又道:“这女子后来被封为丽姬,册封当日,说出自己是云姬的妹子,主上十分感叹,又听说林瑛尚在人世,又喜又悲,命接过来相认,令住在宫中。那时世子还只是风寒未愈,不料过了几日,便忽然沉重。过得数日,居然一病不起。当时楚国四王子郎铮来访,也推荐了名医前来针灸下药,也是无用……唉!” 林琦的瞳孔开始收缩。 这个时代医药水平虽然不发达,但是偶尔的风寒并不至于置人于死地,何况云国王公贵族,多少都懂一些医术,如何就这样一场风寒感冒便让素来身体还不错的林麟死了?这件事情,母亲夏姬脱不了干系,那丽姬和“林瑛”只怕也是脱不了干系! 而郎铮,他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林琦低声问:“这丽姬不过来宫中一月左右,那林瑛更是刚进宫不到半月,如何父王如此爱宠二人?” 无亏的脸色在光线黯淡的车内仍可以看出十分迷惑,他摇了摇头,说道:“无亏也不知个中缘由。云姬那妖女无亏见过,丽姬虽美,却还是比不上当年的云姬夫人的,但不知何故,王上对她宠爱到极处,饮食坐卧,都要与她形影不离。更让人不解的是,一日三餐也要丽姬夫人亲自动手料理,别的御厨做得再好,王上也不会多看一眼。现在宫中传来的消息,说是王上不喜欢那些厨子做的菜,已经杀了好几个御厨了。” 林琦大惊,脑中转了好几个念头,却也不明白为何父亲变得如此善怒固执。印象中父王虽然沉湎酒色,却向来不是嗜杀之人,对饮食也不曾讲究到如此地步。她想了想,又问:“那丽姬夫人做的菜,可真是美味无比?” 无亏摇一摇头:“无亏不知。朝廷之中并无官员大夫品尝过丽姬夫人的手艺。” 他的拳头忍不住握紧了,冷冷地道:“哼,云姬是个妖女,她的妹子丽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必是用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把王上给迷惑了!进宫不到半月,王上便什么都听她的,那林瑛进宫后,朝中大臣都觉得此事蹊跷,上书要求先将此人身份调查清楚,方可封王。不料王上对这些忠言听也不听,竟是一意孤行!” 林琦嘿了一声,无亏继续说道:“过了数日,世子病重,王上却也不多关心,只是和丽姬夫人饮酒取乐,倒是夏姬夫人,唉,无亏先前只怕是错看了夏姬夫人。世子病后,夫人和世子的生身母亲柔姬夫人一样的焦急万分,日夜遣人探视,甚至亲自诊脉开药,无亏先前只怕五夫人另有心思,不料数次试探,夫人对世子的关心竟是真心,无亏真是枉做小人了!” 林琦不说话,皱眉思索着。 宫中的姬妾争斗向来极为激烈。十七年前她与碧霞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宫人只道是婴儿无知,说话未免肆无忌惮,不料林琦自出生时便带有前生的记忆,是以将众人的话听得明明白白。云姬之死,乃是自己母亲夏姬和柔姬联手所为,柔姬夫人也决不是个柔弱的主儿,不然何以夏姬之得宠,父王仍立了林麟为世子。夏姬深恨柔姬,以她的性格,若不是这件事情真到了极其糟糕的程度,她绝不会如此殷勤。要知道,在利益冲突之前,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但饶是林琦见多识广,一时也想不透这件事情的蹊跷,于是又问:“世子薨了之后,父王是如何决定另外册立世子的?” 无亏嘶声道:“世子殁了的那日,柔姬夫人当时就晕了过去,夏姬夫人还算镇定,料理了大小事情后,命人禀报王上,不料王上正与丽姬夫人游玩,听说之后,只来宫中看了一眼,便匆匆回去了,据当时在场的宫女回报,王上虽然面有悲戚之色,但过不多时,便打了个呵欠,涕泪齐流,说自己风寒未愈,需即刻回宫调养,一并后事交给两位夫人料理。再过了几日,王上召集百官,宣布另外册立世子,众官哗然。待听得说王上要立那位身份不明的林琦为世子之后,都是议论纷纷。不少官员当时便上书,要求三王子回宫再说。” 林琦听到无亏说到“打了个呵欠,涕泪齐流”时,心里一动,觉得父王这风寒来得好生奇怪,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注意力集中在了无亏说的册立世子之事上。 无亏继续说下去:“王上一意孤行,只是不许。幸好太宰率百官据理力争,又有楚国四王子在一旁说合,这才勉强下令,召王子回京。无亏只怕再生变故,是以日夜兼程,赶到褒城。” 27-白衣少女 林琦听到此处,深觉此事蹊跷极多,沉吟一会,轻声问道:“公子看那林瑛为人如何?” 无亏脸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林琦听到他咬牙切齿道:“鼠目獐头,毫无王者之气,假如云国落到此人手中,天下危矣!” 林琦有些惊愕,不意向来为人慎小谨微的公子无亏,居然对林瑛评价如此之低。看来百官群情沸腾,不是没有来由的。但是楚国四王子?林琦的眼睛眯了一下,又睁开来,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这件事情似乎楚国自始至终都参与其中,世子林麟病危,郎铮居然也以楚国四王子的身法呆在云国,并推荐本国名医为世子治病,在父王决定立林瑛为世子时,他又在一旁极力说合,要父王先召自己回宫。这人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林琦的手渥在小火炉之中,慢慢抽出来,轻轻地抚摸着小火炉外面围着的兔毛皮罩,沉思了许久。 虽然水晶宫之中事情也多,但是朝廷中有变,还是先回去看看事态再说,水晶宫里的事情,暂时先放下吧! 林琦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公子无亏,说道:“兹事体大,先要沉住气,一切回去再说。” 无亏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林琦转过头挑开了轿帘,车外强烈的阳光照了进来,无亏的眼睛一下子不能适应,不由眯了一眯,只听得林琦高声吩咐道:“全力赶路,三日后必须抵达都城!” 外面卫士肃然领命,齐声道:“是!” 无亏不觉微微点头。他素来和林琦交往不多,只知道这位三王子虽有过人之才,却喜欢享乐,平素胸无大志,偏偏又体弱多病,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样。如果有明师辅佐,难说不会成为明君!若真如此,或者也是社稷之福了! 此时已是正午,车队已进入褒城最繁华之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为了避免发生拥挤,车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缓缓前行。走了一段,一个家臣拍马赶到林琦所乘马车前方,低声请示了几句,林琦点点头,那家臣便离去了。 没过多久,车队停了下来,有人打起车帘,林琦扶着侍女的手下车,笑着向无亏道:“此时行人太多,又是正午,不如稍事歇息,等路人散去再赶路。” 无亏素知林琦多病,也不敢逼紧了他,生怕万一这位身娇肉贵的王子病了,到时反而更加麻烦,于是点点头。 车队停在一家酒楼旁边。褒城原本是个小城,三年前云国国主分封疆地,本来按照夏姬的意思,要将国内最富庶之地费邑做为三子林琦的采地,不料林琦坚决推辞,只要了这穷山恶水的褒城。她到了褒城之后,做了一系列的改革,轻徭役,少赋税,渐渐地有了繁盛气象。此时褒城交通较为发达,更有几处酒楼妓家,店铺数百家,俨然是个烟花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此时众人将最大的一家酒楼占了,把众食客都赶了出去,恭恭敬敬地请了林琦和无亏进去。 无亏心想:“五年前来过褒城一次,当时远无此等繁华,看来这位三王子虽然在行止之中不无让人诟病之处,却也不可小看了他的才华!”他原本心中另有一番打算,那身份不明的林瑛是万万不能拥立为世子的,故此时一定要将这位三王子送上位子去,至于以后三王子能否顺利继位,却是另外一回事。但此时看到林琦行事,心里却有了动摇。 林琦在数位美貌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入酒楼,早有人拿了狐皮褥子铺到酒楼中最好的一张椅子上,又放了一个秋香色的大靠垫。林琦刚坐下,一个侍女便取了一条毛毯轻轻披在他的膝上,重新换过小火炉中的火炭。接着有人斟上茶来,林琦接过,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这才有家臣上来,引着公子无亏坐下。 二人刚刚坐定,就有人送了几盘小菜上来,颜色青翠殷红,滋味清淡,又有几碟细点,做得十分美味,那林琦哪里肯吃外面的东西,这些都是随身跟从的厨子所做。无亏此时心神已定,也觉得肚饿,尝了几口,满口生香,简直要把舌头也吞进去了,忽然生出奇想:“这位三王子也实在是会享受了,居然找得这样好的厨子出来。如果把这些厨子献给主上,不知是否能与那妖女丽姬的厨艺相较高下?” 他正胡思乱想,后面厨房的菜肴流水价地送了上来,样样都是新奇美味之物,林琦胃口不好,只拣清淡的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扭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景致。 这酒楼之内的闲人食客早被清了出去,但车队如此庞大,排场如此阔气,如何不引人注目?不少平民都好奇地围在楼前指指点点,有人认得那是三王子,说了出来,便有不少百姓向林琦行跪拜之礼,林琦含笑着摇手示意不用多礼。 她虽然女扮男装,但碧霞公主美貌之名,世人皆知,做为一母双生的林琦,容貌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不然何以有“豺狼”之称的楚国四王子郎铮,也因为忽然窥见她的真实面目而改变了自己的主意。此时虽然装得病怏怏的,但还是不能掩饰那股华贵清俊之美。这样含笑示意,顿时不少韶龄女子都心如鹿撞,只道是王子看到我了。 褒城原本民风彪悍,即使是女子也大多泼辣大胆,此时见到如此俊美的王公贵族,岂不哗然,渐渐的人越聚越多,你拥我挤,都来看美男子。众军士虽然尽职尽责,却还是不能抵挡这股人潮,林琦先是愕然,随即失笑想道:“这和往日的追星族有什么区别?真不想我任青侠无意之间,也做了一回大明星了!” 她不喜林琦这名字,自己依着碧霞的名字取名青侠。正胡乱想着,人潮渐渐拥挤起来,有不少女子气力不支,被后面的人挤得往前冲了出来,突破了军士的防线,随着数声惊呼,有几个女子倒在了地上,更有一个,居然将那拦截的军士也冲倒了。 防线一破,便有无数的平民百姓跟着要冲进来,林琦见势不妙,忙站了起来,提高声音道:“大家停下,我有话说!” 她声音传得不远,奚生是她的家将,嗓门最大,忙将王子的话传了下去,众百姓听到王子有话要说,人潮稍稍平静,林琦见那几个民女挣扎着要爬起来,忙示意士兵扶他们起来。众军士会意,纷纷过来搀扶,林琦的眼角无意一瞥,眼神却定住了。 只见那不小心把军士也冲倒了的女子自己爬了起来,却倒过来搀扶被自己撞到的军士,满面红晕地低声道歉。这女子生得身材高挑,和那军士差不多高,穿着月白色袄子,林琦心想:“这女子生得好高,气力好大。”于是着意多看了几眼。 那军士并不气恼,两人说了几句话,那白衣女子行礼退开,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她肤色白皙,五官清秀异常,脸上微微泛着红晕,是个甚为美貌的女子,不知为何,林琦觉得她的面貌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十八九岁年纪,林琦疑惑地仔细打量了几眼,越发觉得她面貌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见她正急着要自人潮中挤出去,但人越聚越多,一时不得如愿,不由急得脸上更红,这白衣女子眉间生了一粒红色的朱砂痣,一双眉毛微微的有些上扬,给那张秀丽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英气。林琦看到人潮拥挤之中,一个登徒子趁机在这白衣少女胸前摸了一把,少女却只是愕然地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退往人群之中,忍不住眉尖一扬,心想:“这女子好生奇怪,别人摸她胸部,她居然也不恼怒。到底是不是个女子啊?” 想到此处,脑中忽然电光火石般掠过一个念头,林琦一惊,再仔细瞧了那女子一眼,白皙的面庞上那粒朱砂痣殷红而且显眼,她忽然明白过来,几乎就要放声大笑了。 原来如此不费功夫就找到了想找的那个人! ――――――――――――华丽丽分割线―――――――――――――――――――― 本周考试,月底检查,更新不定时,抱歉! 28-假凤戏虚凰 眼看那白衣少女就要挤出去,林琦哪里肯让她走脱了,灵机一动,招手将奚生叫来,低低吩咐了几句,奚生领命而去,站在酒楼之外,大声宣布:“三王子因体弱多病,甚少出行,今日见百姓如此拥戴,心中不胜欣悦。方才见有民女不慎跌倒,十分怜惜,方才下令,跌倒的几位民女,可亲自面见王子,并各赐锦缎一匹。” 此话一出,百姓都欢呼起来,那几个跌倒的女子更是笑生双靥,喜气洋洋,忙跟着奚生进了酒楼,拜见三王子。 奚生听了林琦的吩咐,对那白衣女子特别注意,见她呆呆站在当地,便走过去一揖,催促道:“姑娘,还请到这边来。” 白衣少女惊疑地抬起眼看奚生,正好对上他一双大眼,羞得急忙低下了头,低声道:“不、不用了……”说着竟急急地朝人潮之外挤出去。奚生哪里肯让她走,忙追了过去,他身材魁梧,所到之处,众人都自动让开了路,因此毫不费劲的挡住了少女。 少女畏畏缩缩地后退了一步,又羞又恼地低嚷:“你,你想要做什么?” 奚生这才发现她其实比自己矮不了多少,有些讶异,但也来不及多想,见她穿得朴素,只道是小家碧玉,不曾见过世面,因此害羞,于是放柔了声音道:“姑娘,王子要接见你,还要赏赐东西呢,你跟我来就是了,不用怕的。” 少女摇了摇头道:“我不要。”语气居然十分坚决。 奚生见她转身又要走开,一急之下,忙扯住了她的手腕,少女眉毛一扬,怒道:“你,你要做什么?”手腕一翻,居然甩开了他。 奚生吃了一惊,他本以为这少女是个普通的平民女子,因此手上并无多大力道,不料这少女毫不费劲地甩开了自己,而且触手之处,肌肉紧实,哪里像个女孩子?他是习武之人,见少女又要走脱,本能地加重了力道,再次抓住少女的手腕,少女气恼地又要甩脱,这时林琦清朗的声音响起:“奚生,不得无礼!” 林琦不知何时已到了二人跟前,奚生依言放开少女,说了句“得罪了”,少女嘴角微微一动,还没答话,林琦已向她微笑说道:“我这家将素来鲁莽,姑娘莫要见怪。” 林琦和这少女站得不远,少女见到他的面貌,微微一惊,随即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林琦哪里给她说话的机会,忙又道:“我看姑娘身上背着小小药囊,想必是个女郎中吧?正好小王身旁一位侍女身体小恙,小王身旁并无女医,还请姑娘为她看看病。” 云国向来有郎中和女医之分,女医又称“女郎中”,,专治妇科疑难疾病。五国男尊女卑之风极盛,女子少有出门走动,但云国好学医术,女子学医者不少,尤其是王公贵族。但贵族少女少有真正行医者,故女郎中不多,林琦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那少女一怔之后,还是答应了,跟着林琦走入酒楼。 说来也巧,二人刚刚进去,便有侍女低声禀报,说有侍女月信初至,小腹疼痛难忍,是否要煎煮药汤,林琦有心要试试这白衣少女的本事,便让侍女带她过去看视那生病的侍女。 她接见这些民女,本意便是要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留住这白衣少女,这时目的已达到,便匆匆走过场,随意赏赐了一些礼物,就转到酒楼后面的耳房去看那白衣少女如何施展医术了。 刚走到门口,林琦便听到那白衣少女低沉柔和的声音在问:“这里可感觉疼痛?” 那腹痛的侍女低低应了一声,接着又轻轻“啊”一声,语气有些惊讶,林琦好奇地走了进去,却见白衣少女站在那侍女身后,一双手按压在她太阳穴上,两侧的大拇指压在耳朵之内,林琦心想:“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治疗方法?” 白衣少女的手指在侍女耳洞之内轻轻按压了片刻,随即缓缓放下手来,温言道:“现在感觉如何?” 那侍女原本疼得脸色发青,被少女这样治疗了片刻,却感觉好了许多,点点头说道:“好些了,多谢你啦!”她觉得耳朵发热,便去摸了一摸,却摸到极小的几块膏药,不知道贴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在里头,稍稍用力,那小粒的像是种籽的东西便在耳朵里咯一下,引起一阵酸麻胀痛的感觉,侍女好奇地问:“这贴的是什么?” 少女轻轻地道:“那是王不留行籽,我用膏药贴在你耳朵里相应的穴位,你若是感觉小腹疼痛,只要按压这几处,便可以止痛。现下我为你把脉,你且坐下。” 侍女依言坐下,少女为她诊脉,林琦见这少女诊脉的手势与云国人并无不同,但耳穴按压可以止痛,却是第一回看见,心想:“这人说话带着些吴国的口音,却擅长楚国的穴位按压,但诊脉又是云国的手法,楚国人擅长针灸而不善汤药,吴国现在是楚国的附属小国,师从楚国那是自然的,只是吴国人如何能学到云国密不外传的‘寸口诊法’呢?此人来历倒是要好好探探。” 白衣少女诊脉完毕,开了处方,林琦看过,不外乎是益母草、桃仁之类活血化瘀的药物,点点头叫人去煎煮,见那少女收拾了药囊似乎要走开,林琦眼尖,看到她迈步的时候,裙子一摆,不像别的女子那样风姿如柳,却是大跨步行走,险险绊倒了自己,不觉好笑,忙走过去伸手搀扶,那少女微微红了脸道谢,林琦看到她领子开口处微微的突起,几乎便要笑出声来,眼珠转了转,忽然道:“小王身上也有些不舒服,不如姑娘也为小王把把脉。”语气颇为轻浮。 那少女不料这面如冠玉的少年居然会这样说,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看她,林琦故意板着脸装得一本正经,那少女迟疑片刻,说道:“我看王子的模样,似乎是稍稍有些阴虚内热,并无大碍,只须用药膳调理数日便能恢复。” 林琦含笑道:“医者看病,哪有不把脉的?我看姑娘深明医理,对小王的侍女尚且如此尽心诊治,为何对小王的病症,却只有寥寥数语呢?”说着转头吩咐众人:“为本王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小王要让这位姑娘好好看看病。” 她说话之时,一双漂亮的剑眉微微一挑,脸上似笑非笑,眼珠转了几转,摆明了是对这白衣少女极感兴趣,活脱脱一个登徒子模样。众人从来不曾见三王子如此神情,都觉得愕然,心想这少女虽然生得十分清秀,却也不算是绝世美人,何况声音过于低沉,简直接近粗噶,不知道王子看上了她哪点。但王子既然这样说了,众人不管心头有再多疑问,也是要合力将这白衣少女留下来的,便异口同声道:“遵令!” 白衣少女的神情显然是怒了,将药囊背回身上,哼了一声便要走,林琦上前一步,拉住了她袖子,少女怒道:“你要做什么?” 林琦嘿了一声,笑嘻嘻地向周围诸人道:“你们退下,本王要和这位女郎中好好探讨探讨医理。” 众侍女都是何等乖巧之人,顿时心中有数,嘻嘻哈哈地走开了,最后一个侍女出门之时,还朝二人吐了吐舌头,扮一个鬼脸,轻轻把门给反扣上。 白衣少女见众人走开,马上警觉地问:“你想干什么?” 她说话虽然声音粗了些,但举止温文,虽然神情疑惑,却也只是后退了几步,瞪着林琦,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林琦玩心忽起,右手探出,在她下巴上轻轻一勾,少女“呀”了一声,脸上忽然飞红,忙挡开林琦的手,便逃到桌子后面去,林琦见她躲得慌张,更加好笑,一个箭步上前,追到少女身旁,要揽住她的腰,少女吓得跳了起来,往后一退,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身法,轻轻巧巧地避开了林琦的纠缠。 林琦见到她的身法,心中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但此时情景,实在过于好笑,她怎么舍得一下子就揭穿对方身份,又是几步追了过去,少女转身便逃,不料她穿的裙子不适合大步逃走,一大步跨出去,便听到“哗啦”一声,那布裙便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少女随即朝前绊倒,林琦差点就忍不住要笑起来,忙追过去,搂住了她的腰,那少女才得以免了跌倒之苦。 林琦将她搂在怀中,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怀中之人身体之重,却还是超出自己的想象,她右臂自“白衣少女”腰上滑到肩膀上,将这少女半搂在怀中,似笑非笑地道:“好个女郎中,有一身好医术倒还罢了,居然还生得这样好看,身上又这样香,让我来亲一亲罢!” 那少女一听,脸上变色,林琦有心要他着急,双臂暗暗用劲,扣住了她的双肩。她这招却是从郎铮那里学来的,当日郎铮用这招强行亲了林琦,林琦此时却用来非礼这少女,见到对方着急的模样,心中之乐,难以言表。 少女被她扣住双肩关节,动弹不得,又急又气,面上涨红,林琦嘴角含笑,慢慢地凑过脸去,一双明亮如星,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嘴上还在说:“我要亲了啊,就亲了啊!” 少女被他钳制住了,心中大急,眼看这俊美出奇的少年一张好看之极的脸庞慢慢地凑下来,简直要急出一身汗,心想:“这人生得比女孩子还好看,却偏偏这样坏,如果真有女孩子落到他手里,岂不坏了名节!” 她脸上神情尽数落在了林琦眼里,林琦好容易忍住了笑,眼看二人的脸越靠越近,渐渐的四片嘴唇就要贴住了,少女的脸色变得古怪之极,她仔细看了林琦的面貌,忽然记了起来,说道:“我认得你,你是那天在埙岭挖了失魂花的年轻人!” ――――――――――――――――――――――――华丽丽分割线―――――――――――――――――― 最近运气不算好,值白班进病人,值夜班老遇到通宵抢救,超悲惨的说。加上要迎接检查,所以更新不稳定,致歉哈! 摸头,给筒子们推荐个文笔很好的文,比洛洛的文好得多。已经快完本了,链接就在“天医倾城”的推荐栏目下。醉月吟风的“富贵花开”,是女主穿越文,接近四十万字了。醉月的坑品相当良好,大家可以放心地跳坑啊! 29-非礼 林琦的嘴唇在离少女还有数公分之遥时停下来了,眉尖轻轻一挑,笑意蕴藏在眼角。 呵,他认出了自己。 但是林琦却不打算立即承认,她的手指轻轻压在了少女红润的嘴唇上,点了一点,仍然似笑非笑,“原来美人儿在哪里见过本王么?” 少女刚要回答,忽然想起自己此时的装扮,涨红了脸,一时答不出来。 林琦清亮亮的一双眼眸转了几转,似乎是不怀好意地落在少女脸上,又慢慢游移往下,落在少女的胸口,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呃……好像太平了些。 虽然说云国的女子大多胸口不够饱满,但是平成这样的,也不多见吧。真是……太平公主呢! 林琦轻轻笑出声,一只手覆了上去……呃,不是一般的平。她挑一挑眉:真不专业呢,好歹给塞点布头进去吧,起码手感过得去一点。 她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好奇地捏了一捏,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前世的电视剧里,登徒子此时应该要把手探到女子的衣襟里去吧?配合着还要很淫……荡地唱,是十――八――摸吗?林琦皱起了眉头,努力地想记起歌词。 伸手摸妹屁股边, 好似扬扬大白绵。 伸手摸姐大腿儿, 好似冬瓜白丝丝。 ………… 她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低低的哼出了歌词,笑得邪邪的。 覆在白衣少女胸口的手非常配合歌词,自胸口滑到臀部去了,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嗯,手感还不错。 接下来,应该到大腿了。林琦坏坏地想。 少女后知后觉地终于反应过来。 “你,你……居然调戏……调戏……”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就要推开林琦。但林琦反应比她还要快,双臂力道一沉,将这少女牢牢固定在怀中。她生得还没这少女高,但用劲制住了她的关节,少女连挣了几下,没有挣开,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再这样,我就……就对你不客气了。”她惊惶之中,忘记了捏嗓子,声音变得越发低沉,已然能够听出是男子声气。 但是林琦挑眉,压低了声音,流里流气地:“哦,那就不客气吧!本王最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不客气的样子。”她说着又咂一砸嘴,啧啧连声:“女人么,够辣才有味!” 少女皱起了眉头,似乎真的生气了,林琦只觉怀中人身子一挺,一股力道发了出来,自己险险就要控制不住,差点放开了他。林琦心想这人武功不错,可不能让他挣脱了,嘴角挑了一挑,忽然将手一放,那白衣少女忽然觉得身上一松,知道林琦已经放开了她,于是腰一挺,蹦了起来,足一顿,正要转身逃走,忽然听到金铃叮当之声自身后传来,知道是有武器袭击,不假思索地一挥掌,掌风劈出,要荡开金铃。不料那金铃却不是朝她身上攻去,而是拐了一个弯,“嗖”地一声,金铃上面所系的白绫便缠到了少女脖子上,林琦轻轻“嘿”了一声,趁少女一愣之际,随着白绫扑了过去,双手勒住白绫,膝盖屈曲起来,顶住了少女的后背。这是典型的“印度绞杀法”,林琦自上世便已经学会,不知试验过多少次,她那白绫是特殊材料制成,极难扯断,即使对手武功再强,遇到这一招,也是毫无还击余地。 林琦这一招颇为狠辣,但她并没有伤害这少女的意思,白绫只是在她脖子的甲状软骨上轻轻一勒,便止住不动。须知甲状软骨是颈部前面的方形软骨,男子的特别突出,便是俗称“喉结”,遇到重力打击,轻则喉咙疼痛水肿,重则窒息而死。这少女也是个行家,晓得这招的厉害,不敢挣扎,只是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跟我过不去?” 她问得实在天真,林琦轻笑一声,凑到白衣少女颈脖后轻轻吹一口气,那少女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时林琦慢条斯理地道:“如此美貌又懂医术的姑娘,入了本王的眼,你觉得本王会做什么?” 少女急红了脸道:“那个,那个,这个,是不可能的……” 林琦听到她语气焦急,眼珠转了一转,决定干脆把戏演到底,于是凑过去,在少女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那少女啊呀一声,连耳根子都红了,显然又羞又恼。 这时林琦偏偏还说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且告诉我,你祖籍何方,父母可曾健在?可曾许配人家?本王正值青春年少,并无其他姬妾,好容易看中了你,定然要将你带回去,到时那富贵荣华,可比这样为他人诊治疾病要强得多。” 白衣少女急道:“我不要,你,你放开我……” 林琦几乎就要笑破肚皮,但还是想继续把戏演下去。正在想下一步该如何“非礼”这少女时,房门被人轻轻叩了几下,林琦只得停下动作,制住那少女,扭过头向房外喝问:“何人?” 外面的却是奚生,低声禀道:“主公,夫人飞鸽传书,请主公即刻出发,赶回京城!” 他耳音灵敏,林琦和白衣少女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但从这寥寥数语之间,奚生对屋内情形可以猜到一个大概,虽然有些尴尬,但事情紧急,只得硬着头皮打断了林琦的兴致。幸好林琦也觉得事态紧急,当即咳嗽了一声,提高了声音道:“知道了,你且下去,我随后就来。” 她听到奚生应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便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凑在白衣少女耳旁道:“嘿,我也不和你多玩了,世人女扮男装多矣,你一个男子,为何要假扮成女子模样?” 她这样一语道破白衣少女的隐衷,那少女先是一怔,接着大窘起来,之前还只是满面红晕,听了林琦的话,整张脸“刷”地一声,便成了只煮熟的大虾。林琦的脸和他靠得近,几乎可以感觉到这少年的脸上发出的热气来。不由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只是和你闹着玩的,本王见过的女子虽然不多,也不至于去非礼你这等姿色的。但是你如此乔装打扮,却又是为了何事?” 那少年果然便是林琦在埙岭见过的容若,当时虽然仅是一面之缘,却印象十分深刻,林琦已从韩轩口中得知此人医术非常,早有心将他纳入水晶宫,但此人居然假扮成女子在褒城行医,却是想所未想之事,由不得林琦要好奇万分了。 容若见林琦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又羞又窘,林琦看见他的神情,知道他一时不会逃走,便松开了钳制,含笑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假扮成女子?” 容若红着脸,低下头来。半晌方说:“这是师门之命,我不得不遵。” 饶是林琦聪明机智,对容若的这两句话还是没有一下子听明白,奇道:“你师父不是已经过世了吗?你还要遵什么师命?” 容若奇道:“你,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师父已经仙去了?” 他忽然记了起来,有点气愤地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天我在埙岭见过的,叫做任青侠的人,是不是?对了,上次你掘走了几株失魂花,我还要问你,你要那花儿是做什么用的!” 林琦与容若数次对答,已经知道这少年不太明白世事,眼珠转了一转,便道:“什么失魂花?我没听说过,埙岭是荒山僻野之地,本王千金贵体,如何去那等地方?你又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轻轻巧巧,便掩过了自己与容若相识一事,容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夜与任青侠相遇,至今终究是已过了大半月,加上当时又是深夜,他对任青侠的容貌也不是看得很清楚,见林琦此时理直气壮,于是也有些疑惑:“难道真是我认错了?” 林琦怕他继续追问,便又追着说道:“我知道了,你这小子,一定是假借行医的名义,趁机欺负良家妇女!哼,本王遇见此事,岂能袖手旁观?” 容若被他这样一说,顿时急得又结巴起来:“你,你,你,胡说!” ――――――――――――――――――分割线---------------------------------------------- 十二月七号就要迎接检查了,过了七号一定每天一更。好多人都认出封面是明日公子了哈。话说以前我超萌他的!呵呵! 30-纳妾 奚生刻意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林琦和容若停下了谈话,奚生趁机道:“主公,东西都收拾好了。” 林琦道:“好的,马上出发罢。”她扭过头来,忽然向容若挤了挤眼睛,说道:“是不是胡说,我们等会再分辩,先跟我走吧!”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伸了出来,按在了容若的脉门之上,接着高声道:“奚生,本王对这位女医一见钟情,决定纳她为妾,路上匆忙,来不及成礼,且让她与本王共乘一车。你把这话给我传下去:此后的路程中,一定要小心服侍本王的爱妾,若有不敬,军法处置!” 他这话说得大声,院子里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都感觉有点奇怪,但三王子正值青春年少,偶尔纳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公子无亏听了,未免皱眉,心底对林琦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容若听了林琦的话,也是大吃一惊,冲口说道:“你,你说什么?” 林琦邪邪一笑,凑到他耳边道:“你若是敢逃走,我就叫人画了你的画像,四处张贴,说你是个女扮男装的大淫贼,害你一辈子不能行医。” 她这句话正好击中容若软肋,容若气得说不出话来,林琦趁机附耳过来,悄悄说道:“你放心,本王对男子没兴趣,本王只要问你一件事情,问清楚了便可以放你走。” 二人正悄悄说着,已有人过来请两人过去,容若身不由己,被林琦扣住了脉门,硬拖着出了门,被塞进马车,林琦一声令下,马车便转动了起来。 容若气呼呼地瞪着林琦,对方却一脸的坏笑,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了吧?” 容若低下头来,忸怩了许久,方说道:“我跟师傅学医十余年,师傅说过,医者若不能真正为病人治过病,纵然读再多医书,也是枉然。” 这几句话正好撞在林琦的心坎上,她不觉点点头,感觉此言深得我心。 容若又道:“我跟随师傅这些年来,每学成一科,师傅便要我出去诊治相关病症的病人,如果诊治得当,便是通过考验,如果失败,就从头学起。” 林琦微笑道:“云国医术天下闻名,听你口音,应该是吴国一带的人氏,为何却选在这里行医?” 容若回答道:“我师父说,医术大抵可分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四类,五国之中,以楚国为最好战,故当地郎中擅长跌打损伤,吴国为弱国,不好战,老弱妇孺多,当地郎中精于内科,风国和蜀国相邻,地理环境相近,气候温暖,百姓安居乐业,对家中小儿最为爱惜。因此,要学好外科,须在楚国行医,取楚国医学之精华;要攻内科,便在吴国。儿科就去风国蜀国。至于妇科……”他说着脸色又红了一红。 林琦微笑道:“身为男子,不能为妇女看病?可是如此原因,以至于不得不扮成女子?” 容若红了脸道:“我学医这些年来,好容易通过了师父的考验,但是妇科一项,因男女有别,极少有妇女生病愿意请郎中医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说话时侧过了脸,马车中偏暗的光线下,半边侧面轮廓柔和清秀,尤其是睫毛,在车中仍可以看出生得浓密而且卷翘,异常好看,再加上鼻梁挺直,粉面朱唇,难怪扮成女子,也不曾被人揭穿。 林琦微微地笑了,说道:“你师父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不怪你胡闹么?”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自车中的小几上取了茶壶,斟一杯菊花茶递给容若,容若低声道谢接过,喝了一口,忽然微笑起来说道:“师父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怪我。他以前扮成女子,比我还像呢!” 林琦正好喝了一口茶,听到这几句话,顿时把持不住,一口喷了出来,落到了容若的裙子上,她呛了几下,一缓过气来便指住容若笑得差点流出泪来:“你说什么?” 容若不明白她的意思,望着林琦。林琦好容易止住了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师父也曾经假扮过女子?” 容若点点头,林琦好奇地问:“为什么?” 容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个……这个可以不说吗?” 他的眼神有点可怜兮兮,像只无辜的小狗,林琦笑一笑,不打算追问下去,这时容若又道:“我把该说的都说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他的想法十分简单,以为自己将事情说清楚了,林琦便可以放他离去,林琦笑道:“我放你走了之后,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行医?” 容若点点头,林琦又问:“假扮成女子行医?” 容若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她:“如果有必要的话,假扮一下也没什么的。”他愁眉苦脸地扯一扯被林琦弄湿了的布裙,说:“我就这么一身衣裳,都被你弄脏了。” 林琦好容易才忍住了不要笑出来,板着脸道:“大不了我赔你一身便是。你现在可是本王的小妾,我怎么可能亏待了你?” 容若不高兴地瞪他一眼,红了脸道:“你这样可不行。我师父说过,两个男人在一起,那叫做断袖之癖,是不正常的!” 林琦又喷了一口茶水出来。无语望车顶。 虽然知道这少年不知世事,但他这师父,也忒彪悍了吧,还知道什么是断袖之癖? 林琦忍住笑,探过身去拍拍容若的肩膀,柔声道:“其实做我的小妾也没什么不好,第一,我可以给你买很多好看的衣服,还可以给你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第二,我住的地方有很多侍女,他们生病了你可以随便给她们看病。第三,我可以保证,本王绝对没有你师父说的断袖之癖,因此绝对不会动你。你看如何?” 她提的第一点倒还罢了,第二点却真让容若有些心动,这时林琦又道:“我有一个侍女,常常腹痛,又常发热,吃了许多药也不见效,你看那是什么病?” 她自己前世本就是医生,所知疾病极多,这时随便胡诌一个,那简直是信手拈来,容若想一想便问:“可有白带增多?”林琦见他问得专业,忍笑道:“我也不知。” 容若正色道:“妇人腹痛,比男子腹痛的病因复杂。一定要通过望闻问切,详细询问病情,才可以寻出病源,万万不可随便下药。若是腹痛拒按,伴有发热,白带增多,当用活血化瘀,通络散结之药,如丹参、当归、连翘之类,若是气虚,酌情增减党参、白术、黄芪等。病家的病情因人而异,用药也各不相同。若是出现月信久久不至,忽然出现下红,腹部疼痛难忍,只怕是血郁小腹,当用红花之类活血祛瘀止痛药物……”他说到医学,便忘了腼腆,居然滔滔不绝起来。 林琦含笑道:“宫中女医不多,即使有女医,也多是为妃嫔们诊治,侍女身份低微,生病只能靠自己熬过去。本王有心请一个女医来,专门为这些侍女们看病,你若是有心,不如就这样随本王回去,一则可以提高你的医术,二则是这些侍女也算是有了福气,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如何?” 容若慢慢低下头来不说话。 隔了许久,他才又问:“你到底是谁?真的不是那天我在埙岭见过的任青侠吗?” 林琦沉默了一会,柔声道:“本王贵为王子,你觉得可能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吗?” 她披着白狐裘,头束金冠,发丝如墨染,为了扮演出一个病人的形象,还在脸颊和嘴唇上擦了些白粉,越发衬托得一张脸苍白,眼圈下微微发青,是没有睡好的标记,这半月来连日奔波,已然憔悴了些,与当时任青侠的俊美潇洒颇有不同。容若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林琦淡淡笑着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容若似乎放下了心,又有些怅然,说道:“你若不是,那也挺好,只是,长得实在很像。他……你知不知道他?你们长得很像呢!声音也有些像。” 林琦不说话,只是微笑。容若想一想,又道:“那如果我要是跟你去,你真的不欺负我?” 林琦见这少年孩子气得厉害,不知怎的,心底微微一动,居然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意,柔声道:“你师父有没有教你,凡是君王,说话都是金口玉言,绝无更改的?” 容若想了想,说道:“师父曾经告诉我,凡是君王,说的话有的对,也有的不对,但是都不会改的,就算他是错的,也不会改。师父说,君王如果说一个人放屁了,那个人就算没放屁,也得说自己放屁,不然就会掉脑袋。” 林琦再度无语望车顶:好彪悍的师父!好记性的徒弟! 难不成这师父也是穿越来的么?可惜他死了,不然无论如何,也得会一会他! 林琦柔声道:“本王是君王的儿子,自然说话也是一言九鼎的,我说了不欺负你,就绝对不欺负你。” 她自身旁取下一块令牌,递到容若手中,正色道:“你只要跟我在宫里待两个月,时间一到,我便让你出宫,到时候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在宫中,你只负责为侍女诊治疾病,其余诸事一概不用去管。这是我的令牌,你好好收起来,以后若是有危难,便带着这令牌去骊宫附近的青石巷找一个姓楚的人,他会帮你忙的。” 容若还在犹豫。 林琦放低了声音,轻轻地说:“王宫里还有数十部秘不传人的医书,如《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妇科玉尺.月经》,《金匮要略》,《全书?妇人规》、《青囊秘诀》,《胎胪药录》,《内经》,《难经》……” 容若抬起头来,眼睛里放出惊喜的光,“真的?”见林琦点点头,他激动起来,身子微微向前探出,热切地问:“那我可不可以借来看一看?” 林琦笑着不说话。 容若想了许久,终于毅然地点了点头,说:“那好,只要你答应不欺负我,我就跟你去。” 31-夏姬 马车快马加鞭,三日之后抵达都城――骊城。林琦一行人风尘仆仆,刚刚回到自己的府邸,还未坐定,便有家臣神色慌张地奔了过来,跪下禀道:“主公,五夫人来了。” 五夫人便是夏姬,林琦生母。林琦一惊,不料母亲得知自己回来,居然如此快地赶了过来。 侍女送上茶来,林琦接过喝一口,心想:“莫非王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她正想着,见容若站在一旁,正好奇地打量四周,忙向身旁的侍女道:“还不带蓉姑娘去歇息。” 她这一路上都叫容若为蓉姑娘,容若倒也不以为意,一旁的侍女按照林琦的吩咐带了容若下去,林琦坐在厅中,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看着容若低头跟着侍女自大厅中出去。 门外有环佩叮当之声传来,然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哼了一声,说道:“七天前就叫你回来,你倒好,天下都快大乱了,还这么悠闲自在!” 林琦嘴角微微一抽,随即忍住,浮上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转过头来。 说话之人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她绣着莲花的裙带随着款款移动的脚步微微地飘动,带出一股子极浓烈的香气来,众人见她进来,都跪了下来,齐声叫道:“恭迎夫人。” 夏姬摆一摆手,淡淡地道:“都起来吧!” 她虽然年过三旬,却保养得极佳,肤色白皙,腰肢苗条,鹅蛋脸,五官与林琦有六七分相似,头上挽一个朝天髻,饰着八翅金凤钗,斜斜插一支四蝶金步摇,宝钗花钿,明晃晃地照着人眼。每走一步,那金凤和蝴蝶都颤巍巍地动起来,好似活了一般。 平心而论,她是个顶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过了三十,便如牡丹花盛开一般,明艳得不可方物。碧霞到了这个年纪,想必也是很美的吧。只是这样的板着脸,未免显得冷酷了些。林琦起身笑嘻嘻地行礼:“母亲大人安好?”又呵斥四周:“还不给夫人看座?” 夏姬又哼一声,道:“免了”,走到林琦跟前,微微抬头望着林琦,一双丹凤眼冷冷地落在林琦脸上,粉面上好似罩了一层寒霜,林琦却似乎不以为意,又笑嘻嘻地道:“母亲大人,一个月没见您了,怎么您还是那么漂亮呢?今日穿的这身衣裳,可真是适合你,又大方,又高贵,若是配上儿子前些日子得的那串紫色水晶链子,只怕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呢!”说着又转头向一个侍女道:“碧华,将我那串紫晶拿来。” 夏姬摆手道:“不必了!”她面色稍霁,朝众人道:“你们一路奔波,想必都是累了的,且不用服侍这里,都退下吧!” 众人见是五夫人发话,不敢违抗,都齐声道:“是。”三三两两地退了下去。夏姬待众人散去后,便是脸色一肃,向林琦道:“到书房说话!” 其时五国尚未有纸张发明,书籍不是用竹简装订成册,便是厚厚的一卷布帛,故王公贵族家多有藏房,林琦眼光一闪,又垂下了眼睑,恭恭敬敬地道:“是,母亲。” 夏姬先向书房的方向走去,林琦跟在后面,进了房间,夏姬在书架的一个按钮上旋转了几下,书架便自动轧轧移开,露出一个小密室来,夏姬走进去,先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林琦将门合上,刚回过头来,便吃了一惊。 夏姬方才那仪态万方的神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憔悴而且疲惫焦急的脸。此时的她,像是猛然衰老了十几岁,再好的脂粉也掩不住脸部细小的皱纹,苗条的身子蜷缩在宽大的衣裙中。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扶手,身子往椅子里缩了进去,像是极力要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这椅子上。 林琦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还是老了啊!十几年前那个明艳的少妇,经过了这些年的勾心斗角,不管如何修饰,还是不能抵抗岁月侵蚀的痕迹。但是权力,犹如鸦片,最能让人欲罢不能。她真的能放手吗?即使她愿意,走到了这一步,也是放不了手了吧? 她心里有微微的不忍。 夏姬重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扶手上的雕纹,轻声说道:“我最喜欢你做的这种叫做‘太师椅’的东西,心烦的时候,坐在上面,便会觉得松弛许多。可惜你不肯将它呈给你父王。若是他得了这太师椅,一定会很喜欢的吧!” 林琦微微低下头,心底的那丝不忍只不过是湖水的一抹涟漪,随即不见,她换上了往日的表情,恭恭敬敬地说:“古人说,玩物丧志。这些小物,与圣人所提倡的修身养性完全不同。做儿子的怎可以将这种东西呈给父王?” 夏姬哼了一声,描得又弯又细的眉毛耸了起来,露出愤怒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道:“还修身养性,你父王现在……哼!林瑛你可知道?” 林琦不想她这么快就切入正题,垂下眼睑道:“儿子已经听公子无亏说过了。据说父王对他极是宠爱,打算立他为世子。” 夏姬的嘴角微微一抽,表情显得更加凶狠起来,“当初我说云姬是个妖女,果然妖女就是妖女,生的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妹妹更不是个东西!” 她此时已毫无仪态,面目狰狞。林琦看到她露出这样疯狂的神情,心里就是一紧。 夏姬接着说道:“今日我求见主上,不想在殿外等了半日,丽姬那贱人却着人传话来说,主上正在试用她新做的小食,叫我待主上小憩之后再过来!呸,她丽姬是个什么东西?主上也不知怎么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近日来,各处送上的美食,他看也不多看一眼,样样吃食,都要云姬亲自动手,才肯动一下筷子。”她越说越气,戴着玉石戒指的手猛然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用力一握,梨木的扶手发出低低的“咯吱”声,被戒指压出一个深深的凹来,显然愤怒之极。 林琦忙道:“母亲息怒。想必那云姬年轻貌美,父王一时喜欢,也是有的。但母亲和父王数十年夫妻情深,父王哪有为了个小小的爱姬,而冷落母亲之理?” 夏姬再次冷哼一声,忽然又泄了气,瘫倒在太师椅上说道:“你不知道,当真是邪门得紧。当初你父王在我面前极口称赞丽姬烹饪手艺之妙,我半信半疑,曾要你父王将那小贱人唤来,做几碟小菜试吃。不料小贱人口口声声说,她因心爱主上,故烹饪之时,将一腔仰慕之情都放入菜肴之中,这菜肴因为加入了她的诚意,才变得美味无比。若是为他人做菜,并无此等心意,故无法做出美妙饮食。你父王听了,更是欢喜,从此再也不许这小贱人为别人做菜。因此,我也未曾尝过她的手艺。如今心头疑惑无比,只怕是这小贱人在菜肴之中做了什么手脚,放了符咒之类的。” 后宫之中,迷信甚多,常有传说,在什么物事上施一些法术,烧一些符咒,便能让心爱之人对自己死心塌地。林琦听到夏姬的这番话,不由啼笑皆非,但一个念头猛然浮上心底,不由机灵灵打了个寒战:难道…… 夏姬一双眼梢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扫过来,落在林琦脸上,林琦心头一凛,急忙收敛心神,但一个猜想不可遏制地浮了上来:“母亲从来不是迷信之人,她忽然说这种话,想必一半是自己心中对那丽姬起疑,一半是为了试探我。” 于是她清清喉咙,装出一副惊奇的模样问道:“竟有此事?”然后大怒道:“看来妖女果然就是妖女,且让儿子先去会会她!若果然真是妖女,儿子不说二话,定然一剑将她脑袋斩下!” 夏姬冷笑了一声,道:“现在人家可是得宠得紧哪。主上离了丽姬,可是连饭都没心思吃的。这些日子小妖女成天缠着主上要册立世子,朝中百官都焦急万分,这可是个时机,我看不如……” 她原本在这密室说话声音就压低了,此时压得更低,身子前仰,凑到林琦耳旁,低低地说出了一番话。 她的话说完后,林琦眉毛一扬,一股愤怒涌上心头,随即低眉,将情绪掩藏起来,低声道:“这个……只怕儿子难以担当重任!” 夏姬轻笑一声,脸部的表情放柔和了,她轻轻地拍拍林琦的肩头,露出慈爱的神色道:“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怎么不知道?你只是身子骨比别人弱一点,论聪明谋略,那林瑛怎么是你的对手?” 论聪明谋略,我又怎么是你的对手? 林琦的嘴唇开了又合上,并没有把话说出来。她脸上的神色,只让人觉得诚惶诚恐,又不失恭敬。 夏姬似乎对她的表现感到还算满意,她站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我明日会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到时主上无论如何总该过来的,你也可以趁机见见丽姬那妖女和林瑛。”她走到密室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林琦微微一笑,问:“这些日子,我给你开的那些药,你可是吃了?” 32-药 药! 果然念念不忘的还是药! 林琦暗暗咬了咬牙关,脸上却装得诚挚无比,低头回道:“母亲开的药,孩儿每天都叫月华煎煮了,一天两剂,从未间断!” 夏姬松了口气,眼光锐利地在林琦身上打了一转,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脸上的笑容十分慈爱:“琦儿吃了药,身子可感觉好些?” 林琦低头道:“母亲是国内有名的妙手神医,开的药自然是好的。” 夏姬忍不住走过去,轻轻碰了碰林琦的鬓角,眼睛里流露出柔情来,林琦不料她有如此举动,倒吓了一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夏姬惊疑地挑起了眉毛,不悦地道:“琦儿,你这是为何?莫非对母亲害怕?” 林琦脑筋转得极快,忙道:“古人说,男女授受不亲也。孩儿,孩儿只是不习惯……” 夏姬的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啐了一口道:“你这孩子,真是读书读呆了。生身之母,如何又有授受不亲之说。”她为林琦整了整头上的金冠,把发丝拢得整整齐齐,拨到脑后去。林琦只觉得身旁的夏姬无一处不香,那种名贵的香气让她忽然想起了郎铮,又暗暗咬了咬牙。 夏姬整理好林琦的仪表,退后一步,端详了一番,说道:“可以了。” 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怅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你和你妹妹碧霞,长得真像。” 林琦不敢去看夏姬的神情,但提到碧霞,她的心却微微的有些酸楚。 同卵双胞胎,如何有长得不像的?只是碧霞和自己的命运,却截然不同。此时的碧霞,应该在新婚夫君的陪伴下过着神仙眷属般的生活吧? 夏姬盯着林琦,发了一阵呆,然后忽然惊觉过来,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我先回去了,晚些时候,我让绿萍煮了汤药,给你送过来。月华虽然也受过我的调教,但煎煮汤药,还是绿萍更加熟练。再说,那些药材也是我亲自挑选的上好之物,我更放心些。” 林琦弯腰行礼:“孩儿谢过母亲关心。” 夏姬还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理了理裙带,便离开了密室。 林琦确定她离开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发现自己衣裳都快湿了。 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呢? 她慢慢走出密室,合上机括,站在书房的窗口旁发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但是似乎还是无法适应啊!是自己的性格不好,还是这个世界不好?她沉重地叹一口气,或者,真的是自己的问题吧?为什么活着,会这样地累? 林琦轻轻抚了抚眉头,试图将心里的沉重抹去,她自书架上取下一册帛房。说过要给容若看医书的,她不能食言。 容若被安置在偏远的一个小院子里,林琦进去的时候,他正蹲在院子里对着满地的草出神。 这些日子,他一直做女装打扮,一路上林琦特意吩咐了几个侍女,教他女子的举止神态,容若天资聪颖,不出几天,便似模似样,不再那么容易被看出破绽了。此时林琦见他穿着大镶大滚灰鼠风毛棉缎对襟褂子,头上挽着翻荷髻,斜插一支双衔鸡心坠小银凤钗,越发衬得容华若水,端庄秀雅,忍不住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了一丝笑意。 “真是荒谬啊,我身为女子,却被当做男子来看待,而他身为男子,却扮成女子的模样。” 这时容若感觉到了她的到来,忙站了起来,林琦含笑问:“这住的地方可还习惯?” 容若的眼睛很亮,林琦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开心,但是她知道容若开心的时候,眼睛就会很亮,亮闪闪的犹如天上的星星。林琦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他这样的开心过。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很好啊!”容若说。“我刚刚看了看,这院子里有很多可以做药的药材呢!”他指着地面,笑呵呵地:“这车前草长得真好,这么绿,这么多。” 其实这院子之前荒芜了许久,传说曾经有姬人因不堪忍受宫中生活而投井,此后常常闹鬼,于是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如今满院子都是野草,林琦久不住在自己的王府,更是无人收拾这样一个闹鬼的地方。这时林琦看着满地绿油油的青草,不由得脸上红了一红。 “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她说,转头就要叫侍女过来。 容若忙止住了她,红着脸说:“本来不是住这里的,但是我路过院子的时候,看见这里有好多药草,实在喜欢得很,就决定在这里住下了,你不要怪别人。”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采下一大捧叶子绿而且肥厚的植物来,又说:“这里很好,我喜欢这里。你看这马齿苋,长得这么绿,这么嫩,用鸡蛋炒着吃,味道可好了。” 他的神情无限欢悦,林琦的心底有一丝触动,也蹲下来看草地。 满院子里长着不知名的野菜野花,容若的手里拿着的大捧的马齿苋,叶子肥厚,形似马齿,难怪有这样一个名字。夏姬不许林琦和碧霞学医,因此林琦对这些药草是不太懂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马齿苋的模样。在前世的世界里,曾经有段时间很流行吃野菜,马齿苋似乎也是野菜,林琦皱着眉头思索着:“马齿苋有什么作用呢?清热吗?” 容若开心地笑:“若是用全株药草,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止渴、利尿的作用;若是用种子的话,可以明目。”他将手中的马齿苋放到一旁,继续挖另一簇看起来更肥厚的,林琦问:“你挖这么多是干嘛的?要做药吗?” 容若的脸微微的一红,说:“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成不成?” 林琦很少看见他开口求人,有些惊奇,但面对着这样一张清秀俊美的脸庞,看着那样温文腼腆的神情,她觉得很难拒绝,于是微笑了:“你说吧?” 容若红着脸道:“今晚上你给我几个鸡蛋好不好?我想炒马齿苋来吃。”他急切地看着林琦,补充道:“我不要太多,两个也行的。” 林琦忍不住又笑了。 这样这样小的一个要求,也值得这少年郑重地提出来吗?在埙岭见到他时,自己一直以为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谁知道,居然如此纯真不知世事呢? 容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还以为她不同意,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说:“你们的那些菜我不习惯,以前我和师傅经常吃马齿苋的,所以……所以……你要是不高兴,那就算了。” 林琦明白了他的意思,温言道:“这是我疏忽了,你不是云国人,自然不太习惯这里的饮食。鸡蛋么,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你现在住在我这里,便是我的客人,怎么可以让客人亲自动手做菜呢?” 她努力地辨认了一会,在一从开着黄色小花的叶子上指了一指,问容若:“这个就是马齿苋吧?” 容若点点头,林琦自靴子内取出一柄短匕首,将那丛马齿苋挖了出来,问容若道:“它除了能够用鸡蛋炒来吃,还可以跟别的食材配吗?” 容若道:“还可以用芡实、猪肉一起煮汤,湿热下注、带下色黄、黏稠味臭、小便短黄、口渴口苦、舌红苔黄、脉滑者,食用此汤效果不错,亦可用于湿热泄泻、痢疾,不过,猪肉很贵,我和师傅舍不得吃。”说着还叹了口气,很遗憾的样子。 林琦见他回答得老实而且可爱,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说道:“那好,今天我们把这院子里的马齿苋都挖出来做菜吧,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鸡蛋炒马齿苋,马齿苋芡实猪肉汤……只要你想得到的,我都叫厨子去做,你看好不好?” 她原本心中抑郁,但和容若谈话后,心情忽然好了许多,又笑眯眯地问:“车前草也可以吃吗?” 容若道:“用来做汤,也是可以去火的,取了它的嫩叶子用百滚煎汤(注:煮沸的开水)煮上片刻,捞出来拧一下,放一点点盐也可以吃了,味道也不错的。” 林琦见他如数家珍,不由含笑道:“呵,你是美食家。” 容若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看到林琦的神情,也能猜到是在夸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师父说我嘴馋,看到什么都想吃。” 林琦轻声道:“食色性也,没什么奇怪的。”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个顽皮的笑容来:“对了,如果你能把这院子里能吃的药草都找出来,给我做上一桌子的菜,我就马上把宫中珍藏的一部‘难经’拿给你看。你看行不行?” 那‘难经’乃是一部医学著作,又名“黄帝八十一难经”,难”是“问难”之义,或作“疑难”解释,。“经”乃指《内经》,即问难《内经》。作者以提问形式,提出了八十一个疑问,又一一给出解答,是颇有见地的医学理论著作。林琦虽然不懂中医,却知道这部“难经”在学医之人心目中的地位,果然容若听了,十分惊喜,说道:“真的吗?你要是肯把书拿给我看,那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华丽丽分割线———————————————————————————————————————————— 车前草和马齿苋都是十分常见的野菜,农村野地生长极多,文中所提到的吃法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尝试。车前草以春初的为最鲜嫩,山村医师常用此物晒干熬水,用以治疗急性尿路感染,效果不错。车前草在古代也是常吃之物,诗经里有云:“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撷之。”便是先民提着篮子,在原野采取车前草的情形。妇女一边歌唱,一边摘采野菜。“芣苢”便是车前草,又有别名猪耳朵菜。 马齿苋清热凉血,据现代药理学研究,还有一定的消炎作用。那位伟大的开国元勋也曾经很喜欢吃。 33-小宴风波 容若果然没有食言,一桌子的菜,居然全是由小院子里的野菜做成,手艺也是十分高明。除了之前说过的芡实猪肉马齿苋汤,又用车前草取其嫩叶,与粳米一起熬煮,做成了漂亮清香的粥;还有自枸杞树上采来的枸杞芽,用香油素炒而成,颜色碧绿,入口微微有些苦涩,回味却十分清爽,带有一丝甜味。那枸杞树原本是栽种在院子里用来做篱笆的,此时春末,满树嫩芽,容若只摘了其中最鲜嫩的部分叶尖,林琦也跟着帮忙,将采来的枸杞芽儿放入竹篮之中,一不留神,居然摘了满满一篮子,做菜净够了。容若又将那多余的枸杞芽切碎,拌上油、盐,以及别的酱料,林琦一尝,味道也很鲜美,啧啧称赞。众多的菜肴之中,林琦唯独不喜欢一道香椿炒鸡蛋,那香椿树原本是生长在院落最东侧的一个角落,因为叶子散发出独特清香,不少王公贵族的下人喜欢将其栽种在自己所住的院子里,取其香气。它的嫩芽呈嫩红色,叶子狭长,为椭圆形,形状颇为秀气,一根嫩芽便有半尺来长,容若只摘了四五根,切碎了和鸡蛋炒成一盘端上来,林琦一吃,满口怪味,差点没吐出来,忙喝一口水,皱眉道:“呸,臭死了,这哪是什么香椿,根本是臭的!” 容若笑道:“这是我们吴国百姓最爱吃的菜,不过别的地方也有很多人不喜欢,说它味道怪。你要是不喜欢,我另外再做一道别的。”说完转身去了小厨房,不多时,另外端上一盘小菜,说是荠菜,颜色深绿,入口微微有些粗糙,但也别有风味。 这一晚容若做了六七道菜,便不肯再做,他说:“一人所享用的食物有限,你我二人,便是尽情放开了吃,这些也足够了。” 林琦这几日已知道容若此人十分节俭,虽然平时性子谦和,但是认准的事情,却很难扭转他的想法,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计较。她唤了侍女将这小院子略略收拾了,在院子中间摆了一张桌子,将容若所做的野菜都端上来,用银盘盛着。院子里挂上了数十个大红的灯笼,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的,桌上又放一个烛台,粗大的红烛外面罩着一个水晶罩子,风便不容易灌进来。林琦叫侍女取来绣墩,和容若对坐。 她重生之后,从未有一日能像今日这般,能亲自动手,和别人合作做菜,心里乐极,这时笑吟吟地道:“呵,今日我且与你,共进这烛光晚餐!” 容若对她说的话听得似懂非懂,但也跟着嘻嘻地笑。林琦举着筷子朝对面一指:“你这呆子,还不坐下来吃饭。辛苦了半天,不累么?” 容若搓了搓手,含笑摇头:“不累啊,以前我跟师傅出去采药,每次回到家也都是我做菜的,都习惯啦!” 林琦微微一笑,夹一筷子枸杞芽,刚要放入口中,守在院子门口的侍女忽然高声禀报:“禀王子,五夫人命绿萍姑姑前来送药!” 林琦的筷子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立即凝固了。 终是不忘了给自己服药!哼,虎毒不食子,这人比虎还要狠毒! 她的脸部肌肉微微一抽。 容若似乎感觉到林琦的心情变化,脸上的笑容跟着收敛了,迷惑不解地望着林琦。 林琦放松了表情,搁下筷子,绿萍已在侍女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她见到林琦,便弯腰行礼,含笑道:“王子,夫人担忧您的身体,命奴婢熬煮了汤药送过来。”说着将手中一个银瓶高高呈过脑袋上方。容若虽然坐在桌子对面,却也闻得出一股极浓的苦涩药味,心中奇怪:“这是什么药,隔着瓶子也这么难闻?”抽了抽鼻子,仔细分辨,却一时闻不出来。 林琦不敢大意,即使绿萍低着头,林琦还是用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装出不胜感激的神情,有气无力地道:“有劳绿萍姑姑特意过来。”转头命一个侍女接了,吩咐道:“我这会子正用膳呢,待吃过了东西,再喝药。” 绿萍没有敢抬头,却恭恭敬敬地道:“王子殿下,夫人吩咐过,汤药此时送过来,火候温度刚刚好,若是错过时辰再喝,只怕药效不够。” 林琦心头冷笑了一声,知道这人若是不亲眼看见自己服药,只怕不会善罢甘休,遂道:“绿萍姑姑说的是,母亲大人对儿臣如此爱惜赐药,儿臣哪有不好好领了的道理?姑姑也知道,这药加了黄连,苦得很,一时半会喝不完。姑姑且在这里坐一坐,叫月华给你沏上一杯好茶,我少不得慢慢将药喝完了,你再回去回母亲。” 绿萍闻言,板着的脸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这样便好。夫人是最心疼王子的,哪天不把王子的名字放在嘴里念上几十遍?这时听说王子赶路回来,舟车劳顿,心疼得不得了。两天前就吩咐奴婢检视宫中所有的滋补药物,看有哪样适合王子服用的。还命奴婢带了一些不可多得的好药来呢。”这时一旁的侍女忙接着笑道:“刚刚姑姑送了一盒子药材来,月华姐姐先收了,说明日开始就配药丸。听月华姐姐说,那可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药!” 林琦微微欠身,低声说道:“多谢绿萍姑姑,这么晚了还要您亲自来,真是有劳了。”又吩咐侍女:“还不给绿萍姑姑看座?” 一个侍女赶忙取了个小杌子过来,绿萍道谢后侧半身坐了,见侍女正取了一盏白玉杯,将银瓶中的药倾倒入杯中,忙又站起来道:“还是我来服侍王子服药吧!”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深黑色的药液捧着,走到林琦身旁,跪下,抬着脸向林琦笑道:“俗话说,良药苦口,王子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着吵着不吃药吧!” 林琦望着那深黑色的药液,刺鼻的苦涩的药味冲入鼻子,就连一旁的侍女也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她面不改色地接了过来,缓缓地端到唇边。 绿萍此人,一直是夏姬的心腹,监视自己服药,也是她必不可少的工作之一。此人精明之极,只怕这碗药,不喝也得喝了。林琦心中苦笑。 药液微温,林琦叹了口气,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很苦,苦得几乎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胃里的酸水直往外冒。她几乎就要吐出来。眼前的一桌子菜再新鲜古怪,也引不起她的半点食欲。 林琦深深吸口气。她脸上的表情,都落到了绿萍的眼睛里。 绿萍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疑惑,但马上又露出笑容,说道:“王子,药就要冷了。” 林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掉绿萍的眼睛,她闭上眼睛,打算一口气把这药给咽下去。 深黑色的药液,带着难以形容的苦涩之味,狠狠地灌进了喉咙。 绿萍的脸色不可察觉地放松了,眼睛里露出细微的笑意。 咕咚…… 第一口药下肚,林琦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捂住小腹,胃里一阵翻腾,几乎就要大吐,虽然极力忍住,但看起来神情十分痛苦。她伏下来,绿萍是见惯了的,忙爬起来给她捶背顺气,嘴里说:“王子且忍忍,第一口都是苦的,以后就好了。” 她说着又端起林琦刚刚放到桌子上的药,竟是要再劝林琦喝下去,众侍女都扭过了头,知道这碗药是无论如何都得灌下去的,不忍心再看主公受苦。容若却再也忍耐不住,站了起来,温言道:“哪有这样给病人灌药的?” 绿萍不意居然有人敢阻拦自己,先是一惊,回过头来对容若瞪了一眼,容若见这女子大约四十岁出头,皮肤白皙,虽然也十分清秀,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显得眼神狠辣之极。容若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觉得心里一凛,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浮了上来。但他性格虽然温和,这时却也生了不满之意,怒道:“他身子不好,服用汤药也未尝不可,为何你要这样强灌进去?虽然说良药苦口,服药之时,也可想点别的办法减轻服药之苦啊?” 绿萍身份特殊,乃是夏姬最信任的心腹,林琦府里,还从未有一个下人敢如此顶撞于她,这时不觉气了,喝问道:“你是何人?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容若不意她如此骄横,气得结巴起来,说道:“我、我是什么人,为、为什么不能用、用这种口气和你、和你说话?”他一气之下,便词不达意。结巴了半天,绿萍都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时忙有侍女赶过来,在绿萍身旁耳语一阵,林琦刚好缓过气来,见绿萍听了侍女的耳语后,先是一怔,接着扭过头,死命看了容若一阵,容若见对方眼神好生诡异,那眼光仿佛是要将自己的衣服剥光了要看个仔细一般,他是性子腼腆的人,被一个女子这么肆无忌惮地一看,顿时面红过耳,原本皮肤白皙,此时白里透红,好生清秀娇羞,活脱脱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林琦咳嗽了几声,伸过手去握住了容若的手,向绿萍笑道:“教绿萍姑姑见笑了,这是我在褒城新娶的一个小妾,山野之人,未免不知礼数,姑姑千万莫要生气。” 绿萍先是怔了半晌,忽然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将药放回桌上,说道:“不知者无罪。王子什么时候娶的小妾,为什么不早早告诉夫人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她喜悦之下,便有些忘形,林琦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这年头,娶个把小妾,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碧霞都嫁啦,难道我这个做哥哥的,娶个小妾,还不可以吗?又不是纳妃,也没好意思告诉母亲。” 绿萍回过神来,顿时喜气洋洋,说道:“该告诉的,该告诉的!夫人若是知道了,可不知有多高兴呢?” 她狂喜之下,忘了礼数,又去拉容若的手,问道:“这孩子几岁啦?这细皮嫩肉的,听说褒城那里虽然穷山恶水,却有不少美貌姑娘,果然不错。瞧这小模样真俊俏。” 哪知容若最不习惯和女子这样亲近,被她拉住,顿时脸红红地低下了头,不说一句话。绿萍更将她当成女子,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跟了王子的?” 林琦知道容若不擅长说谎,替他说道:“这孩子生得腼腆,却做得一手好菜,我瞧着喜欢得紧,就带回来了。她才来了半个月不到,不知道礼数,姑姑千万别跟她计较,平时叫她一声‘蓉儿’,也就完了。” 绿萍笑嘻嘻地放开了容若,转念一想,又悄悄凑过去问:“蓉儿,你跟王子可曾……”她踌躇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们可曾、可曾那个……行过周公之礼?” 容若听得此言,大吃一惊,顿时满脸都涨红了。偏巧绿萍生怕她出身微贱,听不懂自己的话,又解释道:“就是问,你们是不是在一起睡觉了,圆房了?” 她这几句话虽然说得极轻,但林琦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见到容若又羞又窘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同情,但脸上却不曾露出任何破绽,说道:“绿萍姑姑也真是的,这样的问题也问。男女同室,该怎么做,难道我还不懂么?” 绿萍一惊,知道自己问得太多了,忙笑道:“奴婢该死,奴婢不该乱说话。” 她方才忽然听说林琦纳妾,着实大吃一惊,一分神,林琦已将那碗药偷偷倒去一半,这时拿起来一饮而尽,用帕子抹了抹嘴,说道:“天色不早,绿萍姑姑该回去了吧?” 绿萍见林琦已喝过了药,她此时满心记挂着要将林琦纳妾之事告诉夏姬,也不再对林琦的举动多加注意,喜滋滋地道:“是,奴婢告退。” ――――――――――――――――――――――华丽丽分割线――――――――― 注:香椿炒鸡蛋,在南方也多见。气味独特,有的人很喜欢,有的不喜欢。具有滋阴润燥,泽肤健美的功效。适用于虚劳吐血,目赤,营养不良,白秃等病症。常人食之可增强人体抗病、防病能力。枸杞芽在南方也是最常吃的,不过通常用来做汤。吃火锅时放一把进去,稍稍熟透捞出来,滋味绝妙。枸杞树南方常见,但并不是宁夏地区那种可以结出枸杞子的枸杞树,两者似乎是有区别。鉴于笔者不是中医,不能详加说明。 又及,再次深情呼唤票票和收藏。最近我都不能正常上班了,领导尽安排我弄检查资料,下班继续加班,这时候更新,真的超级不容易啊,大家赏个脸吧。收藏破百后,承诺加更一章,先鞠躬谢过了。深情呼唤啊深情呼唤! 34-洞房(一) 林琦待绿萍走了许久之后,原本一直微笑的脸慢慢敛去了笑意,她举手斥退所有侍女,捂住小腹,急忙奔到了院中的枯井旁边,刚蹲下来,便伸出一根手指,往自己锁骨中间的微微凹进去那一处轻轻一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冲上来,顿时“哇”地一声,方才所喝之药,全部都吐了出来。 她吐得极其彻底,每次吐完,便又往锁骨中间轻轻一顶,原来锁骨中上方那个微微凹进去的地方,乃是一个可以催吐的穴位,只要稍有刺激便能引起呕吐。林琦方才不得已而服下了小半碗药液,此时非得全吐出来不可。足足吐了小半个时辰,几乎连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她才肯罢休。 这一场催吐十分费气力,当她觉得能吐的都吐了出来之后,已经手足酸软,旁边一只手递过一杯清茶,林琦不假思索地接过来漱了漱口,刚要递回去,却发现身旁之人是容若。 她一惊,急忙挺直了身子,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容若不解地望着她,一脸关心的神情,见她出言责备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道:“我听见你在这里吐,不放心,所以就过来了。” 林琦见到他的神态,知道他也确实是关心自己,不知怎的,心里一软,也不再多说,只是沉着脸道:“以后你要记得,我叫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要随便进来。” 容若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但还是很听话地答应了。林琦又吩咐他道:“记住,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出去。” 她这句话用很低的声音说出来,语气却是命令式的,容若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了,林琦释然,将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朝容若微微一笑道:“我们继续吃饭吧!”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桌上饭菜已冷,但林琦一改方才见绿萍时病怏怏的形象,狼吞虎咽,直如风卷残云,将大半饭菜扫入腹中,容若看得目瞪口呆。 林琦用帕子抹一抹嘴,朝看得发呆的容若瞪了一眼,说道:“还不快吃,晚点连吃的都没有!” 容若闻言急忙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林琦算得不错,容若刚刚吃毕,搁下碗,便有侍女来报,说是夏姬赏赐了一些东西,都是给蓉姑娘的,已经有几个小内侍将赏赐之物抬了过来。林琦思索片刻,命人赶紧将桌上吃食收了,叫小内侍进来。 容若听说有人赏赐礼物给自己,大是好奇,遂跟在林琦身后观看,只见数十个侍女打着大红的纱灯笼进来,列成两排,随后又有六个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气喘吁吁地抬着一样东西进来。那物事极长极宽,用红色绸子遮盖住,抬进院子的月洞门时,很是费了一些功夫。这六人进来之后,为首的一人跪下禀道:“五夫人有令,三王子新纳小妾,姓黄名蓉,贤良淑德,赏雕花梨木架子床一张。” 那人言毕,林琦懒洋洋地点一点头,这时一旁的侍女急忙使眼色叫容若跪下,容若不解,侍女便将他一推,容若糊里糊涂地跪了下来,还不明白为何要跪,这时林琦道:“有劳六位,将床抬进去罢!” 六人行礼过后,飞也似地奔进房间里去,将卧室之中原有的松木小卧榻搬了出来,慢慢将那红绸遮盖的大床抬进房内。容若好奇之极,若不是被侍女用力按住,起不了身,还真想跟着去看看那雕花梨木架子床是何等模样。林琦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这时又有侍女走上来,抬了一个描金箱子,说是夏姬夫人赏给蓉姑娘的衣裳,待这两个侍女退下,另有几个,又送了一个红木盒子过来,说是送给蓉姑娘的胭脂水粉,一队一队的,流水价将赏赐之物送上来,容若一边听着侍女高声禀报夫人赏赐了何物,一边诧异为何这位素未谋面的夫人送这样多东西给自己。 林琦见夏姬赏赐之物十分丰厚,心底微微冷笑。不多时,这寒酸的小院子里便被东西堆得满满当当了,就连林琦身旁的侍女,也觉得五夫人似乎对这位王子新纳的小妾过于厚待了。但五夫人向来治下严厉,无人敢多说什么。 众侍女和内侍将礼物放置妥当之后,又有人来报:“绿萍姑姑来了。” 林琦心头一惊:“好好的,她又过来干什么?” 只见绿萍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先是行礼,然后笑道:“夫人说了,王子新纳小妾,为了给王子多补补身体,又特特地开了药方,为王子和蓉姑娘各煎药汤一碗。因为是临时煎煮的,所以多费了些功夫。” 林琦哭笑不得,见绿萍呈了一个雕花漆金的食盒上来,只得命侍女接了,又跪谢过母亲夏姬的好意。那绿萍还不肯罢休,又拉过容若,低低的和他附耳说了什么,容若脸上飞红,扭过了头不肯说话,绿萍满脸笑意,居然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容若不接,绿萍便硬塞进了他的袖中。 林琦见这场戏演得也差不多了,故意装得倦容满面,伸一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说道:“好困――” 绿萍何等精乖,忙笑道:“王子一路劳累了,绿萍不敢叨扰,就此告退。”言毕带着众人退下。 林琦心头冷笑,命侍女送水过来洗脸浴足。她这一天经历许多事情,早就筋疲力尽,洗浴过后,十分疲倦,起身朝卧室走去。 容若这时正好奇地看着夏姬赏赐的梨木架子床,那床十分宽大,足足可以睡卧三个人,雕纹精致,上面垂着淡红色的轻绡,又用两个精致之极的金凤钩子勾起,轻绡如烟似雾,十分美丽,林琦却懒得多看,走过去便躺了下来。 容若吃了一惊,说道:“你,你怎么睡这里?” 林琦没好气地道:“今晚上我跟你可是洞房花烛啊,不睡这里睡哪里?” 容若吓一跳,忙跳到门口去,警觉地瞪住了林琦。 林琦见他眼珠瞪得大大的,脸色都有点发白了,不由好笑,不知为何,她特别喜欢戏弄这少年,此时虽然疲倦,却还想多调笑几句,笑道:“你还不过来为本王宽衣?” 容若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 他靠在门旁,一只手拉住了门把,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从这里逃出去,这时林琦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卷帛啊好书,八十一难,为什么是八十一难?” 她原先答应过,只要容若能做出一桌子野菜,她便将“难经”借给容若翻阅,那“难经”有八十一难,容若一听林琦此言,便知道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书,眼睛一亮,拉住门把的手松了下来。 林琦笑嘻嘻地道:“你这傻蛋,难道忘了我和你之前的约定了么?” 容若一想,他之前曾和林琦有过约定,似乎也没有必要如此害怕,便又放下了几分心,但终究还是有点担心,便站在门口不肯过来。 林琦心中好笑,翻开帛书,轻声念道:“曰:十二经皆有动脉,独取寸口,以决五藏六府死生吉凶之法,何谓也?” 容若一听,脸色顿时肃然,不由向林琦的方向走了几步,林琦继续念道:“然。寸口者,脉之大会,手太阴之脉动也。人一呼脉行三寸,一吸脉行三寸,呼吸定息,脉行六寸。人一日一夜,凡一万三千五百息,脉行五十度,周于身。漏水下百刻,荣卫行阳二十五度,行阴亦二十五度,为一周也,故五十度,复会于手太阴。寸口者,五藏六府之所终始,故法取于寸口也。” 她念的都是帛书上的句子,容若是内行人,听出都是医学奥义,越听越兴奋,但林琦声音极低,容若不知不觉,又靠近了林琦几步。 林琦忍住笑意,继续念了几段,把声音越压越低,眼看容若慢慢走到自己身边来,瞄准了机会,便忽然伸手一扯,容若猝不及防,居然被她拉上了床,林琦一个翻身,牢牢地将容若压倒在身下,哈哈大笑道:“看你往哪里逃?” 容若大吃一惊,但林琦按住他的双肩,加重了气力,一时居然挣扎不开,急得脸又涨红了,林琦自他袖子中抽出绿萍塞给他的那卷册子,展开来一看,居然绘制着数个人形,大致可以看出画的都是一男一女的模样,这一男一女搂抱在一起,姿势各不相同,竟然是一幅合欢图! 容若之前也不知道绿萍塞给自己的是什么,这时见了,更是臊得说不出话来,林琦有心要看他窘样,故意在他脸上轻轻用小手指刮了刮,笑嘻嘻地道:“蓉儿难道春心萌动了么?” 容若大羞,说道:“你放开我,不然我就生气了。” 他双臂微微一沉,林琦知道容若的内力并不输于自己,只是欠缺与敌对阵的经验,也怕真和他动起手来,惊动了其他人,忙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你要的书,我现在就给你看罢!” 35-洞房(二) 她松开手,那卷“难经”落到床上,按住容若双肩的手放开了,容若急忙转过身,将书捡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这时有人轻轻敲门,一个侍女捧着盘子进来,雕花填漆木盘里堆放着数个黄橙橙的大芒果。原来吴国盛产芒果,此时虽是春末,却已有早熟的大芒果,是十分珍罕之物,达官贵人方可享用。这芒果气味甜香,侍女一捧进来,便满屋子的果香。 林琦见那侍女是自己的心腹,忙坐了起来,侍女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右手小指轻轻翘起,指一指窗外,确定林琦看到之后,方走过来,将果盘放在案上,轻轻退出去。 林琦耳音灵敏,这时已听出侍女所指的方向有人刻意压低的呼吸之声,知道窗外有人窥探,她听了一会,已辨明那人藏身之处,不由微微冷笑,看到那盘大芒果,心生一计,起身取了一个最大的,放在鼻端嗅一嗅,忽然递到容若眼前。 容若本来心思都在那卷“难经”上,那大芒果又甜又香,而且果实大得出奇,林琦的一双手勉强能够捧住。芒果的颜色又鲜艳可爱,容若不由多看了一眼,认出是自己家乡之物,但果实之大,出乎想象,也露出惊奇之色。林琦坐到容若身旁,拦住了窗外那人的视线,然后将衣服下襟一摆,举着芒果朝容若眨眨眼,笑嘻嘻地问:“你看我这个大不大?”语气十分暧昧。 容若虽然觉得林琦神情十分怪异,语气也轻浮得让人不舒服,但那芒果的确很大,他生平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芒果,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赞道:“啊,真的好大!”语气充满了艳羡。 林琦轻笑道:“你要不要摸一下?” 容若毫无心机地应了一声,小心地接过那个大芒果,也送到鼻端深深嗅一下,露出了陶醉之色,忍不住轻轻地说:“这么大,真好……” 窗外那人听了容若这句话,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忍住,继续听下去。 芒果刚好熟透,又软又香,容若一双手堪堪能够捧住,林琦刚把芒果放到他手上,便趁机凑了过来,在大芒果上轻轻一戳,漂亮的金黄色果皮被戳破了,流出甜香的黄色果汁,容若“啊”地一声叫起来,不明白林琦为什么要这么做,林琦眯着眼笑道:“真软,真香,又这么大,一定很好吃!” 一边说,还一边凑过去,在流出果汁的地方上舔了一下,又啃了一口,容若见林琦冷不丁把脑袋凑过来,吓得“哎呀”了一声,差点把芒果摔到床上。 床上铺着又软又滑的丝绸被,容若苍白着脸,死命捧住大芒果,生怕不小心把芒果弄掉了,脏了这漂亮舒服的大床,想转身放下芒果,又怕不小心让果汁弄脏了那部难经,正左右为难,林琦又笑嘻嘻地说:“蓉儿,你看,你这里湿了呢!” 芒果本来就是味美多(汁)的水果,被林琦这么不怀好意地一舔一咬,果汁从被咬破的地方流了出来,容若的一双手顿时淋淋沥沥沾满了,就连衣袖上也沾湿了。林琦这句话,便是指着他的衣袖说的。 容若哪里知道林琦肚子里的古怪念头,果汁黏黏的让他很不舒服,于是皱了皱眉,神情很无辜很委屈地望着林琦,见她笑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忙道:“我知道湿了,我……我自己来……” 他小心翼翼地要把芒果放回案几上,林琦轻笑了一声道:“你湿得这么厉害……要不,还是把衣服给脱了吧。” 容若大吃一惊:“啊?!” 他想一想,摇头道:“不,还是不要这样……” 林琦制住了他的动作,笑眯眯地道:“那你想怎样?” 容若不解地望着林琦,他觉得这时候的林琦简直莫名其妙,于是拧起了眉头,有些生气地道:“算了,我不和你说了……” 林琦笑嘻嘻地朝他眨眨眼,说:“蓉儿生气了呢,不说,那我们就做吧!” 容若莫名其妙地反问:“做?做什么?” 林琦听到窗外那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心里暗暗好笑,但脸上不露任何破绽,笑嘻嘻地对容若道:“自然是做我们都爱做的那件事情啊!” 她轻轻取过果盘上一柄银色小刀,把大芒果切了开来,笑道:“蓉儿是不是也喜欢大的东西?喜欢就吃吧!” 容若浑浑噩噩地点点头,回答她:“这么大,一定很好吃,我,我很喜欢。” 林琦抿嘴一笑,忽然转过头去,将床边的红烛吹灭了。 春日夜晚,月色溶溶,烛光一灭,朦朦胧胧的月光便从碧纱窗外透了进来,容若“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惊慌地道:“你,你为什么要吹了蜡烛。”他本想将芒果放下,便继续看那部“难经”,不料烛光熄灭,还以为是林琦舍不得浪费蜡烛,正要出言恳求,林琦摇头叹道:“你这傻孩子,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什么都不懂呢!” 窗外那人听到此处,也几乎就要失笑了,但容若低声央求道:“你点蜡烛好不好?我,我还要看书。” 书? 林琦挑挑眉毛,贼笑道:“蓉儿很喜欢绿萍姑姑给的书么?明儿本王再去要几本过来,给蓉儿看个够。” 她将锦被用力一扯,让被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然后笑道:“良宵苦短,蓉儿还在等什么?” 林琦这几句话是压低了说的,但窗外那人听得真切,不觉面红过耳,心想不该再听下去,于是悄悄后退了几步,靠近墙边。容若这时候低声咕哝了什么话,她已经听不清了,虽然房中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那人却红了脸,不敢再多看一眼,转身窜上围墙,如一抹青烟消失在夜色中。 这厢林琦还在调笑,容若终于生气了,把那个大芒果重重地放在案几上,鼓着嘴道:“你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林琦笑微微地,朦胧月色中看不到容若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之声,显然也真的很生气了,于是不再多说。这时一阵夜风拂过,院子角落的香椿树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一只夜莺婉转低唱起来,声音清脆如银铃。 林琦听到夜莺的歌声,脸上的笑容就敛去了,她坐起来,自案几下方拉开一个抽屉,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那油灯的光芒十分微弱,但比月光又清楚许多。容若看到灯光,心里又镇定一些,正要责问林琦为什么胡乱说话,却见林琦正色说道:“好啦,我不和你玩啦,你要,不许说话吵我,我可是真要睡觉了!” 容若一听林琦这番话,便好似天上掉了个馅饼过来,心里比什么都欢喜,忙不迭地点头。 他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便是那部“难经”,忙捧了起来。林琦道:“这里有坐的地方,你自己在案几旁看书,饿了可以吃芒果,累了就睡觉,但是有一点,你不许随便走出这间屋子,晚上可以和我睡一张床,但是不能碰到我,知道了吗?” 容若应了一声,想一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小声问:“你真的可以让我看这部书,还可以吃东西?” 林琦见他问得幼稚可笑,本来想板着脸的,却又忍不住微笑起来,说:“这个自然。谁叫你现在是我的小妾呢!” 她这时一放松,真是觉得累极了,拉过被子把头蒙上,不过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华丽丽分割线―――――――――――――――――――――――――――――――――――― 因为答应过,收藏破百就加更一章,晚上还有一更,不过时间不定,因为要加班。唉,检查啊检查,医院最多的就是考试和检查!早上更新时,收藏掉了一点点,心疼哪。这章有点小邪恶,估计外科医生看了会会心一笑。纯洁的筒子们就不要多想了。但是很纠结的是,为什么“味美多――汁”这个词也被屏蔽了,难道水果不能用这个形容词么?我晕! 评论区好冷清哪,喜欢本文的亲们冒个泡吧!再次呼唤评论和票票。 36-静夜心事 深宫的重重庭院里,似乎总有寂寞的人。 纵使身上的衣裳再华丽,脂粉再香浓,任由胭脂娇艳,环佩叮当,美丽的脸也是含愁的。 在深深的骊宫之中,水木清华的夏荷院,池塘中已经有莲花的花骨朵羞答答地含苞欲放了,春末夏初似乎是个充满了希望的季节,桃花虽然将谢,梨花又放,牡丹和荷花蠢蠢欲动,被精心收拾过的院落里,青石阶上零零星星飘落着淡粉色的花瓣。一个浅绿色衫子的侍女坐在落满了花瓣的石阶上,用一个小小的陶埙,低低的吹奏出一首低回的歌曲。 “桃之夭夭兮,凌冬而益芳。” “中心如结兮,不能逾墙。” “愿同翼羽兮,化为鸳鸯。” 不过是三小节缠绵婉转的旋律,却被这侍女吹得荡气回肠,百转千回,听着曲子的人,不由得蛾眉紧锁,杏脸含愁了。 春天是容易多愁的季节。 听曲人走下台阶,那绣着莲花的浅紫色裙摆拂过落花,带起一阵浓烈的香风,白日里挽得高高的发髻被放了下来,黑黝黝的长发垂到了臀部,只用金色的发带随意地挽着,却越发显得肌肤胜雪,身材窈窕。 但纵然是眉目如画,却也掩不住脸上的细小皱纹,呵,再美的容颜,也敌不过岁月!君王的身侧,已经有了更年轻更美貌的女子,于是老去的美人,只能对着满院子的落花顾影自怜了! 夏姬的神情,无疑是心思重重的。 她在等人。 当然不是君王。 夜色这样深了,她还在等谁呢? 吹奏着的侍女气息微微一顿,乐声停了下来,她转头望着有异响发出的地方。 这院子里挂了好几个大大的灯笼,虽然是深夜,却亮得像是白天,便是一只飞鸟飞过,它身上的羽毛是什么颜色都清晰可见。 众人都看到了那穿着夜行衣的女子自墙头跳下来,灯光下她取下面巾,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是绿萍。她满脸喜色,又双颊绯红,奔到夏姬身旁,跪倒笑嘻嘻地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夏姬放下了心,用眼色屏退了众侍女,拉起绿萍,进到房内,急切地,低声地问:“可是真的?” 绿萍红了脸,却又显得格外高兴,低下头吃吃的笑道:“奴婢藏在那院子的角落,可是听了个十全十!王子他……真的是个男人了……” 夏姬大喜过望,但似乎又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了绿萍的袖子,急急地问:“你确定?” 绿萍红着脸只是笑。 夏姬喜气洋洋地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但还是不放心,坐下来向绿萍道:“绿萍,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事关重大,你还是把听到的情形跟我说说,我才放得下心。” 绿萍的脸更红了,沉默了一会,忽然扑哧一笑,又道:“咱们三王子看起来虽然身子骨弱了点,但在夫人的妙手调理下,那上面的功夫还真不弱呢!” 夏姬不解,绿萍强忍了羞意,将听来的动静细细说与她听。当夏姬听到容若说的“真的好大”,忍不住也脸上一红,捂着嘴笑了,绿萍含笑道:“只怕是今儿夫人给下的药分量稍稍多了些,先吃了那个汤,又用了合欢散……会不会有点重了?” 夏姬想了一想,不由脸现忧色,思索片刻便道:“若是果真如此,明日暂时将那药停了,每日只用鹿茸、虎鞭之类,给琦儿进补吧!那蓉儿,你看身子骨如何?” 绿萍笑道:“看起来羞答答的,但和王子在一处时,却热情得紧,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要……”她一想到那二人在一起时,容若还要看“合欢图”的情形,就忍不住发笑,又道:“蓉姑娘似乎顶喜欢今日夫人给的图画,王子还说要向夫人讨要几幅呢。” 夏姬也忍不住笑着啐了一口,说道:“这孩子,亏他说得出口。”但想想又不放心,问绿萍:“那个蓉儿,她就没发现琦儿身体的异常之处吗?” 绿萍仔细想了想。其实当时容若不过是觉得那大芒果好大,无意中的一句赞叹,语气再正常不过。绿萍回想了一番,笑道:“只说大得出奇……只怕是夫人用的药太猛了吧!” 夏姬松一口气,轻声叹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绿萍见她似乎还是有忧虑,便柔声安慰她道:“夫人,当时奴婢和你都曾亲眼见过的,王子六岁的时候,已经……已经看起来和别的男孩一般无异,就算是和其他的王子一起在河中戏水,也没有旁人发现异常。再说,吃了这些年的药,只有变得更强壮,哪可能再……” 夏姬一想有理,紧锁的眉头终于松了开来,轻声道:“那就好。但是那药若是停了,琦儿会不会……会不会……” 绿萍想了一会,果断地道:“不然这样,那药不能停,给王子大补用的虎鞭之类也不能停。只是药的分量酌情减些。另外再给那叫做蓉儿的小妾每日熬煮滋补药汤,早日让她受孕,到时有了孩子,自然高枕无忧了!” 夏姬叹了口气,说道:“只好如此。但是那药服食多了,只怕对琦儿的身子还是有影响。我,我……”她忽然露出悲戚的神情,眼睛里泪珠转了起来。 绿萍也沉默了许久。 夏姬忽然颓然地坐到了卧榻之上,低声道:“你说……我们这时候收手,还来不来得及?” 她端丽的脸上有着难以形容的疲惫,带着猫眼嵌双转轴乌金戒指的右手无名指,紧紧地揪住了自己胸前的玉扣,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在秋香色的衣裳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十七年了……”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绿萍,我从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每次看到琦儿和碧霞站在一起,我就会忍不住想,当初……当初要是没有做那个决定,琦儿现在,应该也和碧霞一样吧?” 绿萍忽然跪了下来,牵住了夏姬的衣襟,哀切地道:“夫人,你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夫人的孩子,奴婢也自然心疼。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走下去。”她说着也流下泪来,悲伤地道:“再说,这江山若是到了丽姬那贱人的手里,我们还有活路吗?夫人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夏氏一族啊!” “夏氏一族”这四个字仿佛是一针强心剂,使夏姬的眼泪收了回去。她抬起头,眼睛里又冒出愤怒的火花。 “丽姬那贱人,若是她得了江山,我和琦儿只怕也不会有活路!” 绿萍跪着又道:“再说,王子如今与别的男子一般无异,此后未必不是明君。”她拭了拭眼泪,又挤出个笑容道:“奴婢见王子这些日子越发地显得俊俏了,只怕放眼整个云国,也没有比咱们王子更好看的男人。” 夏姬低声道:“碧霞那孩子,可是国内有名的美人哪,琦儿……琦儿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绿萍忙笑道:“说得也是,奴婢是糊涂了。咱们碧霞公主,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不知道公主在那边生活可是如意?这么久了,居然也不让信使带信回来。想必是得了如意郎君,就把做娘的放一边了吧!” 碧霞性子纯孝,自然不会如此。绿萍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转移夏姬的注意力。果然夏姬破涕为笑,啐道:“你当是碧霞嫁的是国内哪家王公贵族,想什么时候写信就什么时候写啊?那风国离开云国有大半月的路程,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儿家,也不知如何辛苦奔波,才到了那里。千万莫要生病,我就放心了。听说那风国的三王子一表人才,性格又好。碧霞若是能和他琴瑟和谐,我便知足啦!” 绿萍忙在自己嘴上轻轻一拍,笑道:“瞧我老糊涂啦!” 夏姬与绿萍又低低的商议了一番,直至天色发白,这才休息。 这大半月来,主上一直未曾来过夏荷院,绿萍是夏姬的贴身心腹,早就不做铺床叠被的小事,这时夜色深了,也不欲惊动其他人,于是传了热水过来洗脸浴足,绿萍亲自为夏姬卸了簪环,将熏得喷香的绣被展开,放好绣着鸳鸯交颈的合欢枕,往小铜鼎里贮了几把百合香,服侍夏姬就寝。 夏姬满腹心事,只是睡不着,握了绿萍的手,低声道:“萍儿,你陪我睡吧!这天气,到了夜间就凉得瘆人,一双脚冷冰冰的,躺好久都睡不着,越躺越烦。” 绿萍柔声道:“夫人想必是心事多了,经常子时还不入睡,导致肝气郁结,经常如此,又容易导致肾阳虚衰,温煦失职,气化失权。不如明日用些‘逍遥散’加减?前几日有人进贡了一些药材,奴婢见那些枸杞、薏苡仁,都是上好的,明日我叫她们做些药膳过来,夫人看如何?” 夏姬嗯了一声,隔一会又道:“你先陪我睡吧。明日主上要设宴,让琦儿和那林瑛、丽姬相见,我一想就烦。身旁有个人,我睡得踏实些。” ——————————————————————华丽丽分割线———————————————— 俺加更了,打劫票票和收藏! 37-相见无欢 林琦在雄鸡报第一声晓的时候便惊醒过来。 身旁有轻微的气息,她疑惑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月白色衣裳。 再疑惑地往上看,才明白那是一个人的胸膛。不算很宽厚,但是不难看出以后会有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是属于男子的身体。 男子? 林琦一惊。 她以一种蜷曲身体取暖的姿势,紧紧地依偎在这男子的身旁,而那床华丽的锦被,却盖在男子的身上,包裹得紧紧的,除了林琦靠着的这边,其余地方,都被包裹得密不透风。 林琦猛然坐了起来。 怪不得昨晚上睡着睡着总觉得身上冷,原来容若这家伙居然是个抢被子不留情面的主! 她简直就要生气了。 呵,瞧这家伙,身上包得严严实实,林琦一坐起来,他就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便把被子又裹紧了。林琦气得在他肩膀上方一扯,就要把被子从他身上扯下,谁知道容若的“被子筒”包裹得太紧,四周的被角都给掖在身下,林琦一扯之下,居然扯不动,于是她跪坐在床上,狠狠地瞪着睡得正香的家伙。 容若哪里知道林琦此时怒火高涨,他看了大半夜的书,实在困得撑不住了才睡去,此时好梦正酣。任由林琦怎么瞪他,也是浑然不知。 林琦看了他半天,渐渐的怒火退去,只觉这少年乌黑的长发散乱着,长长睫毛一动不动,鼻梁挺直,嘴唇红润,秀美得仿佛不属于人世间。心里又是一软,忽然觉得自己好笑:不过是床被子而已,何必斤斤计较? 这样一想,她又心平气和起来,这才发现容若的嘴角上似乎还带着一个甜蜜的微笑,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那部“难经”被小心地包起,放在案几上,果盘内的芒果只剩下两个了,林琦记得那芒果个个都比自己的拳头大,每个都超过了半斤重,粗粗一算,容若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一边看书,一边吃了大约两斤的芒果。食量实在不小。 林琦叹了口气,决定不和这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计较,她起来穿衣服,觉得这少年真是厉害,居然在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吃得下。 “果然是个做医生的料子。”她心里嘀咕了一句。 雄鸡啼到第三遍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侍女轻轻推门进来,服侍林琦洗漱,容若被惊醒,揉着眼睛要坐起来,林琦听到声响,头也不回地道:“你继续睡,今日不可离开这院子半步,知道了吗?” 容若心里只有那部“难经”,问道:“那我可以看书吗?” 林琦道:“可以,但是不能离开院子。”她又交待给自己梳头的侍女:“蓉姑娘一个人在这里,难免有些孤单,晚些时候,让几个有见识的嬷嬷过来陪姑娘说话。饮食起居,千万要服侍周全了!” 侍女应了,林琦想一想,又不放心,道:“叫湘君过来服侍蓉姑娘。” 那湘君是林琦最得力的一个心腹侍女,那一夜吹灯分散公子无亏的注意力,让林琦顺利潜入屋中,便是她想出的主意,湘君武功不错,人又有智谋,容若虽然医术高明,待人接物却不太懂,有湘君陪伴,便不容易露出破绽。 林琦刚把大小事情一一交待清楚,便有人来禀报:“五夫人来了。” 林琦有些奇怪:“母亲向来晏起,怎么今儿大清早的就来了。”待出门见到夏姬时,又是一惊。 夏姬素来自负貌美,每日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在梳妆打扮上,今日却妆点得素净许多,脸上只是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淡扫蛾眉,轻点朱唇,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她眼圈下有一圈发青,似乎是不曾睡好。她见到林琦,却又将愁容藏起,换上微笑,问道:“昨夜歇息得可好?” 林琦忙道:“多谢母亲关心。” 夏姬疲倦地笑了一笑,说道:“你父王昨晚上派人跟我说,昨日你刚进宫门,便去求见了他,让他心里很是欢喜。只是近日身子小恙,早早便歇息下了,不曾得见。今日便在西华宫设宴,要让你和林瑛兄弟之间亲近亲近,叫我也一起去。我想,咱们母子也有月余不曾见面说话了,要去赴宴还有一个多时辰,不如我先过来,母子两个说说话,到时再一起去。” 林琦听了,心里打一个突,但还是挤出笑容,陪着夏姬东拉西扯地闲谈了一会。夏姬素来对他十分严厉,今日不知为何,却态度好了许多,问长问短,都是些生活起居的小事,林琦答得不耐烦,又不敢露出厌烦之色。 好容易熬到宫人来请林琦和夏姬进宫赴宴,林琦如获大赦,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搀着夏姬起身,刚刚出门,要上轿车时,夏姬忽然想起来:“对了,你新纳的那个小妾呢?怎么不带她出来给我见见?” 林琦不动声色地笑道:“蓉儿出身微贱,不太懂得宫中礼数,待调教一段时日之后,再让母亲瞧瞧吧。” 夏姬还想说什么,但林琦已扶着她进了马车,便不再多说。 林琦靠着车厢闭目养神,隔了一会,夏姬忽然轻声说:“琦儿,小心丽姬那妖女。” 从林琦的府邸到王宫只有短短的一段路,夏姬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沉默了下来。二人听着车轱辘轧轧地转动,没有再交谈什么。 进宫城,下车,换了轿子,由小内侍抬着进去。五国的男女之防并不如中国古代的宋朝那样严密,但也不可能如二十一世纪那样开放。云国习俗,男女都是十五岁为成年,可论嫁娶。林琦一成年便找借口自王宫中搬了出去,另造府邸,便是为了摆脱夏姬的监视。须知从宫中出来毕竟不方便,夏姬自然不能像往日那样对林琦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林琦坐在轿子里,掀起轿帘看着外面熟悉的一景一物,心里有一丝喟叹。 那西华宫往日是国主处理国务之处,向来不许有妃嫔之类随意进入,这丽姬确实好本事,居然能让父王在此处设宴,可见她的受宠程度。 林琦正想着,众内侍已放下轿子,有侍女打起帘子,搀扶着林琦和夏姬出来,林琦一抬头,先看到父王迎了出来,忙低头跪拜:“孩儿见过父王!” 国主笑呵呵地命人搀扶了林琦起来,说道:“琦儿有段日子不见,寡人实在有些挂念!这几日还咳嗽没?” 林琦听到父王开口,心里就是一惊:“怎么才一个多月不见,父王的身体差得这样厉害?说话声音这样微弱?” 他抬头望去,只见父亲脸色如往日一般,似乎没什么不同,但脸颊上的肉却消瘦了许多,不过精神还好,不由心底越发疑惑:“不是说父王最近很喜欢吃丽姬做的东西吗?天天都在吃上面做功夫,怎么还会瘦了这么多?” 她只是在心里面疑惑,夏姬却忍不住失声惊呼:“主上,您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国主本来笑呵呵的,听到夏姬这声惊呼,不由脸色一沉,怒道:“夏姬,你怎么说话的?” 夏姬自知失言,忙惶惑地道:“臣妾该死,臣妾一时失言。” 这时一个甜腻腻的女子声音笑嘻嘻地道:“啊呀,原来是夏姬姊姊大驾光临啊,妾身真是有失远迎了。” 林琦循声望去,未见其人,已闻到一阵浓烈之极的香味,随着香风飘近,说话之人款款走近,梳着高高的坠马髻,戴着一头明晃晃的首饰,一身的珠光宝气,竟似是个金子堆成的人儿,身上衣裳,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林琦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行礼如仪,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纳罕:“我只道那死去的云姬有三十多岁,妹子必然也年轻不到哪里去,谁知道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虽然生得不错,却这样不会打扮。脸上脂粉足足有一寸来厚,真不知道父王看上了她哪里?” 丽姬的妆容浓艳而且夸张,厚厚的脂粉下,却还是不难看出她的五官秀丽,虽然粉很厚,却不至于一笑就掉下来,可见皮肤底子是好的,她的嘴唇上涂了红红的胭脂,红唇白肤乌发,远看固然明艳非常,近看却未免有些狰狞。站在一旁的夏姬只穿浅紫色衫子,下面白色罗裙,外面是白色轻纱披风,仅在领口绣一支绿萼梅花,脸上脂粉淡淡,与一旁的丽姬相比,显得清贵淡雅,飘逸若仙,这两人,一个浓艳,一个淡雅,对比鲜明,高下立判。不料国主看了一眼夏姬,便皱眉道:“雨荷,你今日怎的如此打扮?” 夏姬一愣,还未说话,国主忽然又皱了皱眉,长长的打一个呵欠,顿时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一旁的侍女忙递上鲛帕,丽姬接过,呈给国主,国主擦一擦脸,丽姬柔声道:“主上晨起之后尚未进膳,此时不妨入席,如何?” 林琦见父王打过呵欠之后,精神便萎靡下来,心中疑惑更甚,这时国主道:“瑛儿怎的还不来?” 丽姬眼波流转,刚要回答,就有一个少年的声音笑嘻嘻地道:“孩儿林瑛见过父王!” 38-佛粥 国主一听到那少年林瑛的声音,便满脸欢容,说道:“很好,你来了,先见见你兄弟,琦儿,这是你王兄,单名一个瑛字,瑛儿,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琦儿。” 林瑛笑嘻嘻地走过来,拱手行礼,拖长了腔调说道:“见过三弟。”他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来,和林琦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先是一怔,然后一双布满了红色血丝的眼睛猛然睁大了,眨也不眨地盯住了林琦的脸,脸上神情又是吃惊,又是艳羡,还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垂涎之意,那模样,好似蚊子见血,豺狼见肉,恨不能一口咬上去似地。林琦猛然看到此人,先是一惊,回过神来忙回礼,强笑着客套了几句,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为何文武百官都不喜此人,又是好笑又是吃惊。国主见二人和气说话,也有些喜欢,说道:“你们兄弟能和睦相处,如此甚好。现下先用膳吧!” 他刚说完这几句话,又是一个呵欠,两道眼泪自脸上流了下来,接着吸了吸鼻子,一时之间老态毕现,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竟像是有七十多岁。夏姬大吃一惊,顾不得礼仪,赶上来扶住国主,急忙问道:“主上,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是精于医理之人,此时看到国主情形似乎与往日大异,心中着急,一边搀扶国主,一边右手三指就搭到了他的脉门上,不料国主不耐烦地推开夏姬的手,急匆匆地走到自己的位子旁坐下,一叠声地道:“怎么还不上菜?” 夏姬不料国主对待自己居然如此凉薄,一时呆了,回过神来,两道泪花便在眼眶里打起转来,林琦忙走过去,将她一拉,暗暗使一个眼色。夏姬如梦似醒地跟着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那厢林瑛还在望着林琦发呆,丽姬见状,脸色一变,轻轻咳嗽了一声,林瑛还没回过神来,丽姬脸色更难看了,这时国主不耐烦,在檀木雕龙纹翘头案上重重一拍,怒道:“怎么还不上菜?” 林瑛被这一拍吓得回过神来,缩了缩脖子,这时丽姬又朝他使眼色,林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匆促地笑了一笑,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但眼光还是时不时地飘到林琦这边来,林琦的眼光一和他相遇,林瑛便又把眼光收回来,脸上居然还泛起了一阵红晕,直如羞答答的大姑娘般。论相貌,他也不差,但举止神态,却有着说不出的脂粉气,一看便知道是那种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肚子里只怕是一肚草包。林琦心里暗暗好笑,也不多说话,一边喝茶,一边留心丽姬与国主的举止。 国主似乎十分烦躁,见还不上菜,急得站了起来,骂道:“这些人都死哪里去了?” 丽姬笑道:“昨晚上不是说了吗,要做几道特别的小菜,因此多费了些功夫。主上且莫着急,很快就弄好了!” 但国主又打了一个呵欠,忽然更加烦躁起来,又在案几上重重一拍,说道:“不行了,我快受不了了!不管菜是生的还是熟的,你马上叫他们给我送上来!”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丽姬忙站起来,自袖子中取出一方锦帕,急匆匆地走过去为国主擦拭,强笑着柔声安慰他道:“好的好的,我马上就传,马上就传!” 国主听到她答应了,似乎马上安心下来,接过帕子胡乱擦一擦脸,又打一个冷战,抬起头来,眼睛瞪着前方,脸上露出十分警觉的神情,问丽姬:“怎么回事?这里面怎么到处有虫子在叫?” 丽姬忙道:“哪里?在哪里?” 国主朝空中一指,手里的锦帕摔了出去,他转头望着丽姬怒道:“到处都是!嗡嗡嗡的,满房间都是!”他大声地叫着周围侍从:“你们都死了吗?这么多的虫子你们都不去赶?” 国主这样一发怒,众侍女都慌了,十几个内侍赶进来,提着拂尘四处挥舞,但此时晴空朗照,阳光自殿外射入,无数小小尘埃在空中飞舞,大家看得清楚,哪里有什么虫子?但国主大声喝骂,众人心中害怕,即使看不到虫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举起拂尘挥来挥去,口中呼喝不绝。一时殿内一片混乱,众人都是大惑不解,只有丽姬心中明白出了何事,也是着急,脸上却不能流露出来,只得一边搀着国主柔声安慰,一边转头去看林瑛,却见林瑛大张着嘴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林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高声朝他道:“还不快去催菜?” 林瑛被她这样一喝,先是被吓一跳,接着明白过来,赶紧冲了出去,到御厨房催菜去了。这边国主口口声声,只是说房间里到处都是虫蚁,神情烦躁无比,更兼口水鼻涕直流,神情十分不堪,夏姬本来和林琦坐在一旁,这时瞧得又是害怕,又是难过,终究是夫妻情深,犹豫了一下,还是疾步走了过来,跟丽姬一起搀扶国主。 林琦沉得住气,她慢慢站起来,退到角落旁,脸上虽然是一副害怕茫然不解的神情,却处处留心那丽姬的举止。 只见丽姬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慢慢放开手,让夏姬搀扶着国主,自己却向一旁的一个侍女打了个眼色,林琦心知有异,忙走过来装作扶住父王,用眼睛余光一瞟,只见收到丽姬眼色的侍女取了一个银盘过来,丽姬从袖子中取出一小块深褐色的膏体,轻轻放到盘中,侍女捧着盘子快步退入屏风后面,二人动作十分隐秘,却逃不过林琦的眼睛。没过多久,一股淡淡的烟自屏风后面飘散出来,气味芬芳清甜,令人闻之心神一爽。 国主一闻到那股烟味,就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几口,说道:“好香!好香!是菜来了吗?” 他的神情垂涎之极,夏姬瞧得又是害怕,又是难过,但那阵烟的香气十分美妙,暖而且甜,就连夏姬,也觉得一闻之下,心里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觉得奇怪,问丽姬道:“妹妹熏的是什么香?这样好闻?” 丽姬脸上化了浓妆,林琦和夏姬都看不出她脸上微妙的神情变化,但林琦心中既然已经起疑,丽姬掩饰得再好,也还是露出了小小的破绽。林琦发现她的身子轻轻一抖,随即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不过是好一点的檀香罢了,听说有安神的功效,这时见主上似乎心神不定,妾身不懂医理,病急乱投医,胡乱点了几柱,谁想居然有效……”她腹中原是打好了多少次的草稿,但此时在夏姬和林琦狐疑而又锐利的眼光下,还是忍不住有点声音发抖。 夏姬疑惑道:“檀香气味醇厚浓烈,现在点的这香,虽然也十分醇厚,却在厚重中带着融融暖意……” 丽姬的脸色变了。 林琦忽然插嘴说道:“母亲,楚国盛产一种沉香木,做成的香便是这种气味,因为那沉香木十分稀少,不少人错认为檀香。这沉香木的香安神功效极好,您难道忘了?” 夏姬一愣,还未说话,丽姬已忙接着笑道:“可不是沉香木?还是三王子记性好。”这时国主甩开了夏姬和林琦的手,凑到屏风前深深嗅那烟气,脸色陶醉无比,丽姬生怕夏姬和林琦再起疑心,忙跟过去道:“主上,菜传来了,可要用膳?” 她走得急了,也顾不得地上掉落的锦帕,林琦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似乎是无意间路过那方锦帕,低头一瞧,白绫的帕子上绣着一朵妖娆盛开的红色花朵,绣工十分精美,但沾染上了眼泪鼻涕,却显得污秽不堪。林琦一看到那朵绣上去的花,心里就是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那帕子脏了,穿着皂靴的足轻轻伸出,把帕子勾了过来,趁众人不留神之际,将帕子拾起塞入了袖中。这时林瑛刚好传菜回来,高声道:“父王,菜来了!” 国主大喜,忙回到案几旁,林琦见侍女端来的不过是一碗形似粥的东西,每人一小碗,他眉尖轻轻一挑,待粥到了跟前,并不动勺子,国主却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也不管这粥还十分滚烫,一边吸气,一边吞了下去,随即露出满足的神情,待那口粥进入胃里,更是欢欣无比,他连吃几大口,那一小碗粥便被喝光了,国主似乎还不满足,见众人都不动口,便向林琦笑道:“琦儿,这佛粥的味道最是鲜美不过,你试试,你身子弱,佛粥调肺养胃,强身健体,以后每日只要用一小碗,说不定你身子就好了。” 说来也怪,国主方才还烦躁之极,吸了那怪烟后,又吃下这么一小碗佛粥,立即变得精神奕奕,满面红光,说话的声音也洪亮起来。 “这个样子,不是上……瘾……那又是什么?”林琦的眼光自父亲脸上收回来,落到面前那碗气味香甜的“佛粥”上,粥色鲜亮,冒着缕缕热气,似乎无限诱人,但林琦却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饶是她聪明机智,此时忽然猜出了父王一反常态的缘由,却一时也手足无措了。 “怎么会这样?居然会是这样!怎么办?怎么办?”她的手心冰凉起来,手指微微哆嗦,几乎就要失态。这时国主又笑道:“琦儿,这可是丽姬亲手熬制的,你快喝了吧!” 林琦抬头,眼神锐利地望向丽姬,几乎无法掩饰心中的愤恨,她的左手藏在宽大的袍袖里,握成了拳头,指甲直掐进肉里去。 丽姬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只觉这少年一双眼睛如寒星,仿佛要看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强笑道:“看来三王子对妾身的厨艺并不满意。” 国主半眯着眼睛道:“怎么会不满意?寡人觉得好极了,妙极了。琦儿,你可不要辜负你庶母的一番心意啊!” 这时侍女又络绎不绝地送上酒菜来,那油头粉面的林瑛也趋了过来,拿一个小小酒壶自斟一杯,笑嘻嘻地凑到林琦身旁,涎着脸道:“三弟,做哥哥的先和你喝一杯。” 林琦在他刚坐到自己身旁之时,便嗅到一股浓烈的龙涎香气味,待林瑛坐近了,才看清此人不仅衣裳华丽,脸上也擦了脂粉,嘴唇上居然还点了一抹胭脂,直如女子一般,不由又是一阵恶心,这时侍女也为她斟满了酒杯,林琦咬了咬牙,挤出笑容道:“臣弟秉性柔脆,这酒味醇厚,臣弟只怕承受不起。” 国主闻言,面现不悦,发话道:“琦儿,你可是越大越不懂事了。这可是你兄长的酒,如何不喝?” 林琦见父王句句都是帮着丽姬和林瑛说话,实在无法,只得道:“那琦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举起酒杯来,与林瑛碰杯示意,这酒气味虽然香醇,但丽姬既然能在食物上做手脚,为何不能在酒上弄点小花样?以林琦素来谨慎小心的性子,这杯酒能不喝,便尽量不喝,可是父王已经发了话,不喝的话,只怕当即就要翻脸,只得拼着喝下去了。 她将酒凑到唇边,心底不由苦笑。 席上诸人的眼光都聚集到林琦脸上来,林琦暗暗一咬牙,就要灌下喉咙。 夏姬忽然喝道:“慢!” 39-劝食 众人不解,眼光都落到夏姬身上。 夏姬脸色不知道为何变得苍白起来,她站起来,嘴唇哆嗦着,说道:“琦儿,你不能喝酒。”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国主皱了皱眉,怒道:“夏姬,你是什么意思?” 夏姬的嘴唇微微哆嗦,脸上的神气却是坚定的,她越席而出,在国主面前跪了下来,禀道:“主上,妾身该死,琦儿昨日回来的时候,不慎被一条蜈蚣咬伤,妾身当时用了五灵脂调酒,为琦儿外敷伤处。”她转过眼睛去看了一眼酒壶,低着头又道:“妾身对医理略知一二,这是参酒,人参不能与五灵脂同服,故琦儿不能喝这酒。妾身罪该万死!” 林琦一惊,她不知为何母亲忽然相帮自己,昨日她一直好好的待在自己府邸,何来被蜈蚣咬伤之说?夏姬如何居然冒着欺君之罪说谎?这时国主脸色略霁,向夏姬道:“不知者无罪。只是可惜了,这参酒是丽姬亲手酿制的,加了诸多珍贵药物,不过五灵脂和人参相畏,还是另外给琦儿换酒吧!你也不用自责,慈母之心,自然着急。” 他吸食了那烟气,又吃了佛粥之后,精神饱满,性格也变得和蔼起来,居然不追究夏姬的责任,挥挥手道:“你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吧!” 夏姬道谢过后,回到席上,这时国主又催促道:“佛粥都快冷了,大家快吃吧!” 林琦心中一动,偷偷瞧了夏姬一眼,只见她脸色奇异,一脸关注的神气望着自己,似乎要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中。自己稍有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林琦沉吟了一会,舀起了一勺佛粥,慢慢放到唇边。 夏姬的嘴唇颤抖着,忽然笑道:“琦儿,这粥冷了,吃冷粥容易存食,还是叫厨子热过了再端来吧。”她拿着筷子在一碟菜上指了指,说道:“这是八宝鸭子,鸭肉性寒,味甘,可滋五脏之阴,虚劳之热,你连着赶路,这几日一定劳累,不如先吃几块。” 林琦心中疑惑,但还是依言夹了一筷子鸭肉放入口中,她此时已猜出那佛粥和奇异的烟是由何种原料制成,自然不会再去动。席上诸菜,检视了一番,仅选了一个小卷酥,其余的并不动筷。夏姬也是如此,她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在国主和林琦之间来回闪动,舀了一勺荷叶排骨汤,只喝一口便放下了,神情十分奇异,像是紧张,又像是有些害怕,还带着几分气愤和焦虑。国主却胃口很好,一边谈笑,一边筷下如雨落。那林瑛则是不住扭头去望林琦,有时候和林琦目光相遇,便低下头来吃吃地笑,那神态好似女子见到了意中人一般,他并不动桌上的菜肴,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一时酒席上诸人各怀心思,气氛诡异。 丽姬目光闪动,似乎有些不安,她坐在国主旁边为他布菜,忽然笑道:“看样子妾身的厨艺不比往日了。” 国主奇道:“为何如此说?”他喝一口汤,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道:“我觉得味道还是和往日一般鲜美,爱姬为何如此自谦?” 丽姬笑容慢慢敛去,低下头道:“夏姬姊姊似乎不喜欢妾身做的菜,三王子也没怎么动筷子。”她的语气凄楚,神情伤心无限。国主瞧得不胜怜爱,忙道:“哪里的话?琦儿是身子弱,许多东西受不起,三餐里有两餐吃上半碗饭都不错了,他今日胃口不开,想必是昨日刚赶回来,有些水土不服。”他说着又向林琦道:“琦儿,佛粥是最滋补的,你也吃一点吧!” 林琦心知这佛粥之内放了药物,如何肯吃?但父王有令,却是不得不从,她眉头一皱,正要想办法推脱,夏姬又抢着说道:“主上,这粥有些冷了,还是先叫御厨热了再端上来吧!琦儿脾胃弱,不能吃冷食。” 她竟是句句都帮着林琦,林琦有些吃惊,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丽姬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道:“三王子体弱多病,原是该叫御厨把粥热一热再食用,难道夏姬姊姊也要热一热再吃么?听闻夏姬姊姊精于医理,擅于调养身体,想必一碗冷粥还是经受得起的吧?还是说,夏姬姊姊不喜妹妹厨艺,决意不动一筷一勺呢?” 她这番话说得咄咄逼人,国主不仅不生气,反而皱起了眉头,向夏姬道:“丽姬为了准备好这次酒宴,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你却不动一筷子,难道近日寡人对你冷落了些,你心中不服,故意要给寡人难看吗?” 夏姬一怔,她十几年来极受国主宠爱,就算往日有别的姬妾受宠,国主对她还是十分爱重,不料短短一个多月,国主的态度居然发生如此转变,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重话来,她一回过神,泪花便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国主见状又是一皱眉,神情更加不悦,林琦见气氛不对,忙站起来笑着劝道:“父王,母亲数日不见父王了,此时一见,悲喜交集,只顾着注意父王身体是否安康,便忘了饮食。还请父王恕罪。”她望一望那碗佛粥,心想偶尔吃一点应该无妨,便咬一咬牙,说道:“琦儿原来不知这佛粥是丽夫人的手艺,丽夫人是琦儿庶母,爱惜赐粥,琦儿哪有不领的道理?” 她说完向丽姬一拜,便坐下来要拿起勺子吃粥,夏姬拭了拭眼泪,忽然拿起银匙,三口两口将佛粥吃得干干净净,捧着碗走到国主面前跪下道:“这佛粥的味道很好,丽姬妹妹的手艺确实极高明,还请主上将琦儿那碗也赐予妾身一并吃了吧!” 众人都瞧得一愣,国主却有些欢喜,说道:“如此甚好。” 夏姬低声道:“多谢主上。”她也不等侍女动手,自己走到林琦身旁,将她手中那碗佛粥也端了过来,大口吃了下去,林琦不解她是何意,只能微微张着嘴看着她,夏姬将粥吃完,朝国主盈盈一拜,说道:“主上,佛粥妾身已经吃过,方才妾身担忧主上,无心饮食,此时用了这佛粥,只觉身体康健,精神焕发,丽姬妹妹果然好厨艺,有她能侍奉主上左右,妾身也就放心了!” 她终究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国主听了,果然又欢喜起来,说道:“寡人就说你是个最贤良明理之人。”他看一眼林琦,又看一眼林瑛。只觉林琦久病之下未免显得文弱了些,但五官俊朗,风神秀美,再看看林瑛,后者原本生得不差,但身上穿一领华丽的金线织锦长袍,腰间配一条豆绿色宫绦,系一根嵌玉缕金的腰带,面如傅粉(国主坐得远了,不知林瑛脸上真是擦了粉),唇若涂丹(林琦坐得近,看见那一抹嘴唇上的胭脂,早已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虽然也是个俊俏人物,但与林琦一比,便好似芙蓉花旁边的一株狗尾巴草,显得暗淡无光了。不由想起刚死去的林麟,叹息了一声,向二人道:“寡人年过半百,如今只有三个儿子,林宇还小,如今能担当大事的,也只有你们两个了,偏偏琦儿自幼体弱多病,瑛儿又刚刚自楚国回来,这江山社稷,也不知交给何人是好?” 他这些时日对丽姬已经言听计从,此回设宴,便是想和夏姬、林琦说清楚,要立林瑛为世子,但此时见到林琦出落得如此秀色夺人,加上往日对这个天资聪颖的儿子也十分疼爱,百官近日来轮番上书,反对册立林瑛,一时又犹豫起来。 丽姬满心的如意算盘,不料国主此时却又有反悔的神态,心头一惊,刚要说话,外面忽然有人来报:“楚国四王子求见!” 林琦心中一震,知道郎铮来此必然是与自己有关,国主也觉奇怪,说道:“寡人设家宴,为何楚国王子也知道了。”但楚国强大,云国自然不敢怠慢,忙命人请了进来。 郎铮来得好快,林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了进来,先向国主行过礼,客套过后,笑道:“小王早就听说,云国的碧霞公主乃天下绝色,其兄长林琦,也是极风流俊秀的人物,心中不胜仰慕,今日听说三王子回来,于是唐突求见,还望国主海涵。” 国主听他极口称赞自己的儿子,心里也是欢喜,忙道:“哪里,不过是生得比别人强些罢了,身子骨却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他向林琦道:“琦儿,这是楚国的四王子,比你痴长几岁。” 林琦慢慢站起来,与郎铮相对行礼,郎铮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这时国主忙命人另设一席,又极口称赞丽姬烹饪手艺,命厨子端上佛粥,郎铮目光闪动,微笑推辞道:“小王素来不喜粥食,最近颇思楚国的鲈鱼、莼羹。” 他说着朝林瑛的方向看了一眼,林琦看到他的眼光,就是一惊。 郎铮原本生得高大俊美,过于高大,则给人一种威严之感,这时眼风扫过去,林瑛不由又缩了缩颈脖,有些不安地朝丽姬望了一眼,丽姬涂得鲜红的嘴唇轻轻朝下一撇,却装作看不见,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林琦看着这三人的互动,心中暗思:“难道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她这时心中五味杂陈,又是难过,又是气愤,又有些茫然,手里一双筷子随意挑来选去,夹了一筷子不知道是什么菜,便往嘴里送去,忽然郎铮和夏姬齐声喝道:“且慢!” 40-争执 林琦被两人的断喝吓一跳,筷子停在半空中,转头望望夏姬,又瞧瞧郎铮,夏姬的神情相当紧张,郎铮的脸色也很奇异,林瑛则是张大了嘴,不解地望着郎铮,丽姬握住酒杯的手用力抓紧了,指关节微微泛白,一双丹凤眼愤恨地瞧了一眼郎铮,又低下头去,居然不敢说话。国主也是不明白为何二人齐声出言喝止,刚要发话,郎铮忽然笑道:“小王忽然想了起来,近来小王收了一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今日进献了几道十分珍罕的菜肴,小王不敢独享,特地带来给国主享用。” 他身为大国王子,云国虽然不算小国,但与楚国相比还是实力稍逊,此时楚国最有权势的四王子如此刻意交好,国主自然欢喜,忙道:“原来如此,那就快请王子叫人将菜肴呈上来吧!” 郎铮笑一笑,暗自松了口气,他拍一拍掌,便有一个侍女托着一个白玉盘缓缓自殿外走了进来,那侍女身上穿着白色衫裙,肤色白皙,白玉盘又晶莹温润,越发显得盘中菜肴颜色鲜明,只见盘中金黄娇红,侍女身上并无过多修饰,也无熏香,捧着菜肴一路过来,那特异之极的香气越发散了出来。林琦凝眸细看,那盘子里十余片类似火腿的肉排列得整整齐齐,簇拥着盘中一堆五彩肉丝,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肉,但颜色鲜明,香气四溢,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肴。 那侍女将玉盘呈献到国主案上,郎铮笑道:“此乃五丝驼峰,质地鲜嫩,独具风味,国主不妨一试。” 国主伸筷一尝,果然滋味不同凡响,满脸欢容地道:“果然是好菜。”原来这菜肴乃是骆驼背上的驼峰做成,云国没有骆驼,自然吃不到,国主心想此物珍罕,便让侍女将那白玉盘中的驼峰分成六份,丽姬、夏姬、林琦、林瑛各得一份,林琦见郎铮看着自己,暗暗使了个眼色,心中有几分明白,遂不再动席上其他菜肴,只吃了几口驼峰丝。 这时郎铮带来的侍女络绎不绝地送上菜来,果然都是些稀奇珍贵的吃食,那熊掌、豹胎之类的倒还罢了,有几味海味却十分难得,不多时众人桌上都摆得满满当当,林琦拣了几样合心意的吃了,夏姬却哪有心思动筷,直到林琦搁下筷子,侍女奉上香茗,夏姬才不可察觉地松了口气,眉头展了开来,这一切却又都落入了郎铮和林琦的眼中。 国主近来身体虚弱许多,楚国四王子来访,这册立世子之事便不好再提,他在席上说笑了几句,便觉得双眼困倦,呵欠连连,众人知趣,纷纷使着眼色,不过多时,都告退了。 林琦刚走出来,郎铮便跟了过来,含笑趋近,说道:“小王对三王子仰慕已久,愿与王子交好,小王有一绝色歌姬,色艺双全,愿奉于王子,另有白玉十双,一同送上,还请王子莫嫌菲薄。” 林琦心中对他恨极,如何肯收他礼物,但自己把柄捏在他手里,脸上却不得不假以辞色,假笑道:“如此厚礼,岂敢随意收下?林琦真是无功不受禄了,惶恐!惶恐!” 郎铮含笑道:“小王也知三王子不喜酒色财物,区区薄礼,不过是聊表寸心。若是不纳,也未尝不可,但小王仰慕之心,确乎出自肺腑,还望三王子到寒舍小坐,一解小王渴慕之心。这样一个小小要求,想必三王子不会不许吧?” 林琦无法,只得道:“那就叨扰了。”她侧过脸去,见那穿得华丽无比的林瑛正色迷迷地望着自己,心中颇觉厌恶,藏在衣袖中的手掌握成了拳头,仿佛是要用力捏碎什么似的。夏姬则是心神恍惚,见林琦要跟郎铮一同出宫,只是道:“晚上冷,要早些回来,别随意吃不干净的东西。” 郎铮早就备下马车,当即二人共乘一车,驶出宫城,到了郎铮所住之处。五国之间交往频繁,都城中大多设有驿馆,各国来使按照规格接待。郎铮身为楚国王子,用的是最高规格,下榻于一处极华丽的公馆,厅堂庭院,处处齐全。郎铮一路上并无多话,待进了驿馆,他匆匆下车,引着林琦进入一间密室,脸色就是一变,握住了林琦的手,低下头来打量她的脸色,压低了声音问林琦道:“丽姬今日设宴,做的那佛粥和鱼饼,你可曾食用?” 他话音刚落,林琦就抬起手来,给了他一巴掌,声音响亮清脆。 郎铮猝不及防,不曾躲开,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肿了起来,林琦怒视着他,眼光又是气愤,又是伤心,脸色苍白如雪。郎铮长叹了一口气,他也是聪明人,林琦为何如此,他心知肚明,摸一摸犹自辣痛的面颊,说道:“看来,你也知道了一些内情了!” 林琦后退了几步,指着郎铮,悲愤地道:“郎铮,你楚国一向对我云国有窥测之心,若是兵临城下,我云国将士不敌,倒还罢了,终究是输得心服口服!为何使出这样的阴谋诡计,暗算我父王!” 郎铮浓眉一挑,先是惊诧,随即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说道:“青侠,我也很抱歉。事情演变至此,也并非我的初衷。” 他的脸色很诚恳,叫一声“青侠”,林琦微微一怔,心头有异样的感觉浮起,但随即又为愤怒取代,说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并非初衷,事已至此,你倒是告诉我,该如何去补救!” 她说着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但是一看到郎铮关切的神情时,林琦咬了咬牙,又把眼泪擦去,决心不要让这个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说道:“你先告诉我,这丽姬是不是你送给父王的?” 郎铮点了点头。林琦又追问道:“你们当时便想好了,要用这罂粟和炼制好的鸦片膏,逐渐引诱我父王服用,直至上瘾?” 郎铮奇道:“那东西叫做罂粟吗?不是失魂花?” 林琦心头烦躁,咬一咬下唇,说道:“我不管你们叫它什么花,总之,你先告诉我,丽姬当初给我父王下毒的时候,你可知情?” 郎铮叹了口气,走过来扶住林琦双肩,说道:“青侠,如今我是百口莫辩。无论怎样说,你都不会相信我,但是你要知道,我待你的一番心意,却是不容怀疑的。你先不要着急,好好坐一坐,我让侍女点一炷宁神的香来,这里有床,你现在累了,好好歇息片刻,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再说。” 他身上有林琦熟悉的龙涎香气味,但林琦肩膀一沉,拒绝了他的碰触,脸色越发阴沉,冷笑道:“最好是点你们那失魂花的果实做成的香,让我也上瘾,你看可好!” 郎铮脸色也变了。 “青侠,这不是我的初衷。”他有些烦躁,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尽量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先不要和我生气,告诉我,你今日到底有没有吃佛粥和鱼饼?” 林琦冷冷地道:“吃了又怎样,不吃又怎样?” 郎铮有些动气:“青侠,我是为你好!告诉我,到底吃了没有。” 林琦怒道:“吃了,味道好得紧,香得不得了,甜得不得了,你满意了吧?” 郎铮脸色一变,追问道:“你吃了多少?”他努力回忆宴席上的情形,似乎林琦的桌上确实有佛粥的空碗,不由急了,握住了林琦的手,连连追问:“你真是吃了?吃了多少?” 林琦道:“跟你有什么相干?”她正在气头上,不假思索地又道:“这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么?我吃了上瘾,我母亲吃了也上瘾,从此大家都上瘾,无心国事,这大好江山,便由你郎铮接手,真正是妙计啊妙计!”语气无限讽刺。 郎铮脸色大变。他与林琦有过数度明里暗里的争斗,感觉她心机深沉,喜怒不易形诸于色,此时却性情大变,想起这些时日众探子收集的情报,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难道真是还阳草和失魂花的作用……” 林琦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此人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此时怒火发作过后,又暗暗后悔自己失态,心想:“为何我今日如此烦躁?如今事情已经糟糕至此,发火有什么用,倒是该好好想一条计策才是。” 她想到这里,便打定主意要赶紧回去,脚刚刚一动,郎铮便来到了她身边,林琦只觉手腕一紧,自己被他牢牢定住,虽然不知道郎铮有何用意,却本能地肌肉一紧,试图甩开他。 郎铮气力好大,这一抓似乎用上了他的全身力道,林琦一扬眉,一脚飞出,试图去撞击他的膝关节,郎铮拧身躲开,手上力道加大,林琦感觉痛彻心骨,几乎就要失声尖叫,郎铮趁机在她身上穴位轻轻一拍,林琦全身酸软,慢慢倒在了他的怀里。郎铮抱着她放到床榻上面,林琦愤怒地望着他,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郎铮心中焦急,脸上却不曾流露出异样,含笑道:“青侠,你可知你的武功弱点是什么?” 还未等林琦回答,他就道:“你擅长用长兵刃,不喜欢近身搏斗,一旦对方看出了你的弱点,使用缠斗之术,你便无计可施了。” 他说着取下林琦束发的金冠来,顿时青丝披散,如一道黑色瀑布泻在枕头上,林琦挑起眉头,怒道:“你想干什么?” 41-秘密 郎铮不语,他低下头凝视着林琦的脸,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又解开了她的衣裳。 林琦怒道:“你疯了吗?”她挣扎着要起来,郎铮按住她,压低了声音道:“青侠,你先换了女装,我这就叫随行的军医来给你看病!” 林琦怒道:“我有什么病,你才有病!”她挣扎了几次,无奈郎铮用足了气力,林琦几次挣扎,都没有办法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外衣被解开。 郎铮不知从哪里取了一件女子的外裳为她披上,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密室。林琦暗暗运气,试图冲开被制住的穴位,但郎铮点穴的手法十分奇异,所制住的关节处酸麻难忍,一运真气,更是犹如有几万只蚂蚁在皮肤底下爬行一般,尝试了几次,林琦只好放弃。过不多时,郎铮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见林琦长发遮住了半边面颊,身上衣衫不整,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郎铮拉过屏风,遮住了林琦大半身躯,只露出一只手来,军医诊过了脉,疑惑道:“这位小姐只是稍稍有些劳累,导致肝气不舒,歇息一会便无事,并没有什么大碍。” 郎铮闻言,稍稍放心,让军医出去,自己到床边坐下,见林琦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望着自己,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知她郁愤未息,叹一口气,在她挺秀的鼻尖上轻轻一刮,说道:“怎么也使起了小性子?没吃就没吃,何苦骗我?害我……”他微微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林琦冷笑道:“看样子,四王子是要林琦谢过您的大恩大德了。” 她语气中的讽刺意味甚浓,郎铮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此时对我有成见,辩解无用。但今后你要小心丽姬,还有林瑛。这两人送来的食物之类,千万不可使用。” 林琦冷冷地盯着他,半晌才道:“这就奇了,他们二人既然是你送到云国来的,理应齐心合力,共谋大业才是。为何却好心提醒于我。” 郎铮又叹了口气,神色颇为忍耐:“青侠,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林琦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理睬他。 郎铮沉默了许久,俯下身去,慢慢卷起了林琦的衣袖,一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出现在他眼前。虽然已经淡去,但在雪白的肌肤上依然看起来有些狰狞。郎铮抚摸着伤疤,温言道:“那天下手重了些,伤口虽然愈合了,只怕是要留下一道印子。女子之身,贵在洁白无瑕,身上有这样的印记,实在是可惜。” 林琦还是不理他。 她的嘴唇闭得紧紧的,神情十分倔强。郎铮见她浓秀的眉毛直渗入到鬓角里去,即使换了女装,仍是英气不改往日,此时微微竖起来,略带了几分杀气,心中又爱又恨,另一只手覆盖上去,轻轻描绘着她双眉的轮廓,似乎要将她眉宇间的那股杀气抹去,动作缓慢而且温柔。但林琦不言不语,也不动弹,就如一个布偶般任他随意摆弄。 郎铮思索了许久,才慢慢开口:“云国朝廷之中,派系斗争甚多,就算林瑛不做世子,后面还会有林宇,林宇之后,又有其他旁系王孙,你一个女子,何苦参与到这些斗争之中去,万一身份败露,岂不是引来杀身之祸。”他说着又低低叹息了一声:“青侠,你收手罢!虽然此时公子无亏、大夫箪伯、上卿斗章等人都站在你这边,但你父王深中失魂花之毒,已是丽姬手中傀儡,这场争斗,你胜算不大,何况无亏野心勃勃,只怕不会服你管教。再说,就算你真取得了世子之位,难不成你真要一辈子扮成男子?女子就是女子,你……”他话未说完,林琦忽然睁开眼来,怒视着他道:“你说够了没有?” 郎铮一惊,眉头锁了起来:“青侠,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林琦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非我身为女子,不该痴心妄想这国主之位。”她的手又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气愤让她全身微微发抖,“那你倒是说说,我又该如何?” 郎铮神色凝重地道:“此时是最好的机遇,不如就让林瑛做了世子,此人胸无大志,就是继承了王位,大权难免也会落到旁人手中,到时众人忙于争权,无暇顾及他事。你此时抽身,是最好不过的时机。”他墨色的眸子带几分怜惜地望住她的脸,柔声道:“此后的事情,你听我安排便好,到时我自然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到楚国。” 林琦瞪着他胸有成竹的表情,想起这番话郎铮说过不止一次,看来他策划整件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由愈加愤恨,冷冷地道:“四王子豺狼之名,林琦素有所闻,今日终于亲眼见识了王子的好手段。对王子的许诺,林琦觉得,还是当笑话听比较好。” 她一再地出言相激,郎铮终于动气了,怒道:“青侠,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琦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对背信弃义者应有的态度!” 郎铮俯下身与她面对面地望着,几乎就要碰到她的鼻尖:“青侠如何说郎铮背信弃义?” 林琦冷冷地道:“二十年前,云国和楚国共订盟约,相约永为盟国,互不侵犯。如今你身为楚国王子,让妖姬以毒药引诱云国国主吸食成瘾,从此无心国事,又建议国主另外册立世子,岂不是插手我国国事?如何不是背信弃义?” 郎铮见林琦言辞锋利,又扯上陈年旧事,终于失去了耐心,冷笑道:“我听说还阳草药性猛烈,过量则容易使人丧心病狂,看来果然不错。想必青侠这些年来服食还阳草太多了,性子也变得不好了!” 他这几句话虽然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声音却极轻,听在林琦耳中,好似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她的脸上刷地一下变得毫无血色,郎铮见她忽然不说话了,脸色又这样大变,倒有些后悔,忙握住她的手,触手之处,竟是冰凉的,不由又是一惊,柔声唤道:“青侠?” 林琦不说话,她的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紫,再由紫色变成了青色,最后回复成毫无生气的白色,郎铮连唤她几声,都没有反应,有些慌了,忙用力掐住她的人中,一连掐了几下,林琦呆滞的眼神才落到了郎铮的脸上,郎铮与她对望,只见这双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愤懑、伤心、痛楚,心中顿时大悔,忙将她抱在怀中,连声唤她的名字。 隔了许久,林琦才镇静下来,用轻得仿佛是从天边飘过来的声音问道:“你……你知道了多少?” 郎铮犹豫了一下,本来不想回答,但林琦的眼神却让他放弃了沉默,沉声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林琦缓缓地扭过头去,郎铮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知道那是她的眼泪,一股悔恨自内心深处升起:“我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可以对她这样?” 但是他性子也是极为倨傲,虽然此时后悔万分,却无论如何说不出道歉的话语,只是道:“青侠,你跟我回去。以前的事情,你就当全忘了吧!” 林琦沉默了许久,郎铮感觉到怀中的人从一开始的剧烈颤抖,到慢慢平静下来,只道是林琦想开了,正感觉欣慰,林琦却忽然推开了他。 “青侠……”他不解地望着林琦。对方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眼光望住了他。 “很好,郎铮。”林琦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力,居然冲开了郎铮所制住的穴道,挺直了身子,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大部分真相,那么,我对你来说,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了!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放过我父王?放过云国?” 郎铮几乎就要愣住了,他隔了一会才反问道:“青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琦冷笑了一声,“还有什么意思?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除去棉花种子、伤药,你还想要什么?是水晶锻造之法,还是建筑石桥的技术?或者还有别的,只要你提出,我能做到的,就一定做到!人人都说,楚国的四王子惯会趁人之危,如今总算见识到了。” 郎铮大怒:“青侠,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林琦反唇相讥:“如何不是?”她慢慢地抬起手来,指住了郎铮的鼻尖,神情冷冽:“你十三岁时,便能以谗言迷惑你父王,致使他杀掉自己最爱的宠姬;十五岁时,以连城壁和千里马贿赂吴国邻近的小国戎国,假言借道伐吴,大胜吴国之后,在回国途中,又以小事挑起事端,攻打戎国,从而夺回连城壁和千里马,迫使戎国臣服于你楚国;十七岁时,巧言挑拨,致使楚国两大武将反目成仇,你坐收渔翁之利,轻而易举地获得兵权。此类事情,数不胜数,你自己说,你是哪种人?” 郎铮一愣,继而也冷笑:“看来青侠对郎铮,也是一直很关注啊!” 42-受伤 林琦冷冷地道:“不敢当。哪里比得上四王子对林琦所知之深!” 她起身,试图下床,方才郎铮忽然说破她心中藏了十几年的秘密,一时又惊又怒又气,全身颤抖,此时试图镇静下来,却手脚再也不听使唤,抖抖索索地起身,郎铮忽然将她推倒,开始解她的衣裳。 林琦扬起头,举手便要扇他耳光,但她此时心神大震,真气不能运用自如,这一巴掌毫无凌厉之势,郎铮轻而易举地拦住了她,同样眼睛里冒着怒火。 “青侠,我的耐心有限。”他按住她双臂,把她压在自己身下,俯视着她。 林琦同样瞪视他:“我的耐性也有限。”她的胸脯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孔因为激动而发红。“在我还没有丧失理智之前,我必须要离开这里。因为我不想和一个谋害我父王的人共处一室!” 郎铮冷笑了:“你居然还叫他父王?他为你做过什么?一个连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人,也配做父亲吗?” 林琦怒喝道:“不关你事!” 她似乎又有了力气,一巴掌扇过去,但是郎铮又挡住了。 他的另一只手伸到林琦的衣襟后面,解开了一个扣子,林琦剧烈地挣扎着,她的气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郎铮不得不用劲按住她,在拉扯和推拒之间,忽然“哗啦”一声,林琦的里衣被撕裂了,露出一道雪白的肌肤。郎铮先是一愣,然后手上用劲,顿时哗啦啦数声,林琦的衣裳被他尽数撕裂。 像是中了咒语一般,两个人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对望着,时间似乎静止了。 林琦先反应过来,红唇一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郎铮,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么,你也应该明白我身体的秘密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似乎不带任何表情地道:“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不,我不觉得你和别的女子有任何不同!”郎铮回答她。 “你既然知道那是还阳草,自然有应对的措施。不然的话,以你母亲下药的分量,你绝不会至今还是女子之身。” 最后一句话有力地击中了林琦的弱点,她闭上了眼,决定不再说任何话语。 但是郎铮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受到了惊吓。他把她的最后一件衣裳也解下来了。 “你要干什么?”林琦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挣扎着要起来。郎铮按住她,同时开始脱掉自己的衣裳。 林琦明白了他的意图,愤怒而且恐惧,“你疯了吗?这里是云国,不是你楚国,你想在这里做什么?”她用力地踢他,但郎铮的身体覆盖了下来,并且紧紧地按住了林琦的身体,动作粗鲁而且横蛮。林琦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顾一切的神情,同时听到他说:“我对还阳草的了解不多,但是我知道,一旦你成为了我的人之后,这还阳草便再也不会起任何作用。所以,我收回在陨岭时的承诺。” 林琦低声怒喝:“荒唐,无稽!一派胡言!”她拳打脚踢,试图推开身上的人,但是郎铮的野性已经被她激起,她越挣扎,他就越兴奋,林琦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力气居然可以这样大,不管她如何抵抗,在激烈的搏斗之中,他还是在她身上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林琦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地疼痛过,在他进入的那一刻,某种撕裂的感觉几乎让她要死掉,以至于她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身体僵硬如石块,郎铮被她的反应吓住了,有一瞬间的停顿。当他看到她惨白的脸色时,有些许的理解,于是他吻她的嘴唇,喃喃地低语:“青侠,你忍耐一下,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但事情并没有向郎铮想象的发展,林琦的身体极度地僵硬,而且极度不配合,随着他动作的加快,林琦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她起初一直在用力地捶打着身上的人,用牙咬,用脚踢,极尽挣扎之能事,但到了后面,每一拳、每一脚,都变得软弱无力了,当到了最后,郎铮终于结束的时候,林琦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她的身下有大量鲜红的血迹,鲜血不停地涌了出来,床单上沾湿了大半。脸色比雪还要白,整个人几乎是气若游丝。 郎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大吃了一惊,忙抱着她叫了几声,林琦没有答应他,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 血不停地自她下体流出来,就连郎铮的手上,也淋淋漓漓沾了不少。郎铮心知若是再这样流血下去,只怕林琦便要因失血过多而死,他外衫放有止血药,这时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便跳下床去寻药,慌乱之中也顾不得到底分量多少,便将满满一包都倒在掌中,给林琦敷上。忽然想起这密室之中还有一壶参酒,找出来给林琦灌了几口,见酒水自她毫无血色的唇边流了下来,忙自己含了一口,喂入林琦嘴里。 一连灌了好几口参酒,林琦才悠悠醒转,只觉下身似乎被撕裂了,痛得挖心掏肺,但全身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低低呻吟了一声,忽然身旁一个男子声音问她:“青侠,你好点没有?” 那止血药十分灵验,血渐渐止住,林琦痛楚稍稍减轻,已记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她强忍着痛楚,慢慢撑起身子,取了自己衣裳披上,郎铮不敢碰她,生怕惹她生气,但又怕她体力不支,伸长了手臂要去扶她又缩回来,虚虚靠在离她身子不远的地方。这时听到林琦低声道:“你还有男子的中衣没有?给我一件。” 她的中衣和里衣都已经被郎铮撕破,郎铮听她语气,竟是要离开密室,不由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走得出去?” 林琦颤抖着,费力地让自己靠在床沿,低声问:“那你觉得呢?或者你愿意让别人认为,云国的两个王子都有断袖分桃之癖,而楚国四王子也是同道中人?” 她这么一动,身下又开始流出血来,郎铮低低的喊了一声,想去扶她,但是林琦挡住了他,神情厌恶而且愤怒:“请你走开!” 郎铮手足无措,站在床边。林琦忍着疼痛试图挪动自己身体,忽然发现床边的人只披了件外套,衣衫不整,又皱了皱眉头,说道:“劳驾你,把衣服穿上!” 郎铮犹豫了一下,对林琦的关心终究占了上风,他半跪在床沿,平视着她:“青侠,你不要紧吧?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 林琦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撕裂了,痛楚让她一直在颤抖,但理智却十分清醒。 “你身旁未必有懂行的郎中,再说,伤到这里,你叫我如何给别人看?”她挣扎着要起身,但是一动,身下就不停地流血,虽然已经敷上了不少止血药,血流渐渐止住,可是这情形,显然下身已经被撕裂了,所以只要一动,伤口就继续渗出血来。她忍住疼痛,大口吸了几口气,再睁开眼,郎铮已坐到了她身旁,关切地、焦虑地望着她。 林琦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感情,冷冷地道:“很好,你现在得到了你想要的,总该满意了。” 郎铮的脸色变了变,但这时候林琦的神情是那样难受,让他的心也跟着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于是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 林琦又休息了一会,下身仍旧疼痛难当,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根本不能顺利离开这间密室,于是低声道:“我外裳里有我的玉符,你叫个心腹,拿我的玉符去我府邸,找一个叫做湘君的侍女,跟她说,玉符的主人叫她换了衣裳过来,记得带一个缝合包,一瓶消毒剂。” 她说的那两样东西郎铮听不懂,但是林琦愿意和他说话,又是央求他办事,自然无不应承,忙寻出玉符,命心腹飞速去找林琦所说的湘君。 他担心林琦伤势,办完了事情又赶紧回来,只见林琦半躺在床上,紧紧咬住下唇,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心中懊悔无以,但他性子高傲,却又不肯说出道歉的话语,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着。 隔了一会儿,林琦才又开口:“你去叫人烧二十五斤开水,放上四两五钱上好细盐,烧得滚滚的,再连锅带水一起放到冷水中,盐水冷却之后,抬到这密室里面,我要清洗一下伤处。” 她此时说什么,郎铮无不遵从,急忙命人去办,小半个时辰之后,林琦所要的盐水便来了,与此同时,湘君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湘君打扮成农妇,脸上擦了不少尘灰,穿着麻布的衣裳,被郎铮的心腹带到密室之中,一看到林琦血迹斑斑地躺在郎铮身旁,便是大吃一惊。 林琦见到她来,便要推开郎铮坐起来。 “天啊!”湘君吸了一口冷气,抢上去扶住了林琦,急得语无伦次:“主公……主公……,你怎么了?” 林琦露出了苦笑:“湘君,我想我的会|阴|部已经被撕裂了。或者需要你来帮我缝合。”她这时身上披着郎铮的衣裳,郎铮的身材比她高大,这件衣裳显得空荡荡地,她撩开衣服下摆,给湘君看自己的伤处。 “我想可能不止是一度撕裂,阴|道的黏|膜和肌层似乎破裂得很严重,会|阴的深、浅横肌都有不同程度的裂伤,幸好……肛|门括|约肌还是完整的。”她苦笑着,“我想这次你必须要为我缝合,我自己动不了手。” ――――――――――――――――――――――――华丽丽分割线―――――――――――――――――――――――――――――― 这一章违禁词语好多啊,下一章的缝合手术真不知道怎么上传了,摸头! 43-缝合 湘君大吃了一惊,也不管郎铮还在身旁,便蹲下来查看。 “天啊!怎么回事?”她被眼前的伤势惊住了。“你说得没错,肛|门括|约肌没有问题,但是伤得很厉害,必须要缝合起来。但是,是谁伤了你的?” 湘君的眼睛里冒出了怒火,她站起来瞪住了郎铮,郎铮有些尴尬,他一时不能明白面前这个农妇打扮的女子与林琦是什么关系,只好不发一言,林琦轻轻地道:“不要说别的了,湘君,我痛得很厉害,你先帮我缝合起来,不然的话,只怕以后会留下后遗症。” 湘君狠狠地瞪了郎铮一眼,说道:“你先出去!” 郎铮摇了摇头,湘君怒道:“我要给主公缝合伤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郎铮叹了口气,不理会湘君,却转头问林琦:“青侠,你是不是要清洗伤处?” 林琦低声道:“请你出去罢,我不想看见你。湘君,拿盐水来给我洗伤口罢!” 床上一片狼藉,血液和不知名的体液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床单和被子上,林琦拥着被子,脸色苍白。湘君从带来的包袱中取了一方帕子,蘸着郎铮命人准备的盐水,动作轻柔地为林琦擦拭着身体,郎铮沉默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湘君的举动。 随着血迹的被洗去,伤口显露了出来,就连郎铮自己也吸了一口气。林琦的那里,正如她所说,被撕裂了。郎铮不知道自己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居然对她的伤害这样大,自然心里是懊悔的。这时湘君为林琦清洗干净了,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主公,真的要缝合吗?” 林琦轻轻地道:“自然。你把被子挪过来,给我摆一个截石位。”(注:做手术时都要摆好相应的体位,以方便术者操作。截石位是便于分娩、缝合会阴伤口等用的,姿势有些怪异。) 湘君将被子挪了过来,叠成方块,把林琦的双腿摆在被子上方,分开来,又用一块白色的帕子遮住了她的身体,回头恼怒地道:“看到主公被伤成这样,你是不是很高兴?还不快出去?” 郎铮从未见过一个侍女身份的女子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浓眉一扬,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又按下了怒火,问道:“你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湘君气得身子微微发抖,怒道:“还能做什么?伤口撕裂了,只能缝起来,不然主公这一辈子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子!你高兴了吧?” 林琦轻轻地道:“湘君,不要废话。他爱看,就让他看个够。反正我现在在他面前,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 她这几句话声音虽轻,语气却极为悲凉,郎铮心里一痛,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自己并不曾得到她,反而离她越来越远了,当下说道:“青侠,你不愿意我在这里,那我出去便是,有什么需要,你就叫我,我在门外。” 林琦淡淡地道:“不必了。” 湘君又回过头来,林琦道:“洗手,打开缝合包!” 她虽然声音微弱,却用的是命令式的语气,湘君依言洗了手,打开一个随身带来的小布包,无数银光闪闪的器械露了出来,湘君检视着这些器械,忽然脸上变色,失声道:“糟糕,羊肠线没有带来!” 羊肠线乃是手术时所用的缝线,因为是羊的小肠结膜所做,容易被人体吸收,故常用于一些手术的皮肤组织缝合之中,缝合之后,四到五天便可以被吸收,免除拆线之苦。不料湘君出来匆忙,只带了普通的消毒缝线,不由又惊又悔。 林琦却十分镇静,躺在床上问道:“缝合针带了吗?持针器呢?” 湘君匆匆检查一遍,点头道:“这些都带了。缝线……” 林琦又问:“普通的缝线总有吧?” 湘君点点头,林琦毅然道:“就用普通缝线,大不了过几天拆线!” 湘君急道:“但是……” 林琦道:“没有但是了,不缝合的话,只怕不容易止血,又会继发感染。赶紧铺上治疗巾,给我消毒,准备缝合!” 湘君犹豫一下,林琦厉声道:“还不快点!” 她本来伤处疼痛,忽然动气,身体不由动了一动,又扯动了痛处,倒吸一口凉气,怒道:“你不动手,我就自己缝合了。” 湘君知道她说到做到,不敢再犹豫,急忙取了洁白的棉质帕子给林琦铺在身下,这帕子是经过消毒的,一铺好之后,湘君便戴了手套,取出高浓度的酒精,用棉花蘸着,为林琦自内向外地消毒着伤口。酒精一旦接触破损的皮肤黏|膜,林琦便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她咬住了牙强行忍着,还不断地指点湘君:“很好,这里再消毒一次,注意不要碰到有菌区!” 消毒的过程其实很短,但是两个人都感觉这段时间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个是疼痛得满头冷汗,一个则手不住颤抖,好几次湘君的棉花都掉了下来,偏偏消毒手术部位时,消毒的要求最严格,消毒的棉花一旦掉下来,便不可以再用,只能换新的重新来过。湘君因为紧张,几次棉花掉落,只好回去重新取新的棉花。这样又耽误了不少功夫。 消毒完成之后,湘君又在林琦双腿之间铺了一块经过消毒的方形大帕子,那帕子形状很奇怪,原本是正方形,中间却挖了一个孔,这个在医学上被叫做“孔巾”,中间的孔是预留给手术部位的,这时湘君为林琦铺上孔巾,自己在口鼻上蒙了一块锦帕,再次洗手,用干净帕子擦干双手,胸脯起伏着深深吸气,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紧张。 林琦镇静得出奇:“湘君,你已经做了不止一次这种缝合手术,不要怕!” 湘君大口地吸气,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这可是主公啊! 林琦指导着她:“好,我们开始吧,用持针器夹起针,穿好缝合线,从这里缝起。会阴不用缝很多针,单纯间断缝合便好。你以前习惯用单手打结,那就继续用单手打结,不要因为是我,非要改成双手打结,记得,内膜缝合一层,用圆针,皮外缝合一层,用三角针。” 湘君握住了持针器,将圆针的后三分之一夹在持针器上,把针峰往外,然后就穿起黑色的缝合线,把线夹到持针器夹缝中,手微微颤抖着,怎么也不敢穿进皮肤里去。 “主公,用点曼陀罗散吧!”她的眼睛里闪出了泪光,“这样缝针,很痛的!” 林琦深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抓住了身下的床单,坚定地说道:“不,你也知道,如果只是简单的缝合,我完全可以放手交给你。但是或许我们顺便要做一些小小的矫形手术,而且,我也要看一下,那些药对我身体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我必须要保持清醒!” 她的语气毫无商量余地,湘君无法,只得狠下心来开始给林琦缝合。 尖锐的针穿过皮肤黏|膜时,疼痛让林琦用力咬紧了牙关。 缝合的过程漫长得让人窒息。两个人额头上都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林琦艰难地抬起手,为湘君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轻轻一笑,说道:“湘君,你我二人,此时身兼数职。你是主刀,我是助手,而且你兼任洗手护士,我兼任巡视护士。” 她居然这个时候还开得出玩笑来,湘君本来精神高度紧张,被林琦这样一说,先是啼笑皆非,然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公是藉着开玩笑来缓解缝合时的疼痛呢! 这时候林琦又轻轻地道:“我常常幻想,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真能和我以前看到的那样,物质文明高度发达,那该多好?” 湘君曾经听她无数次提起过,她曾经看到过一个奇异的世界,那里的人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建筑起无数高楼大厦,甚至能够设计出一日千里的机器代步,在天上飞行,等等等等。虽然她以前不怎么相信,但是跟随林琦越久,便越相信她的能力,对她所描述的世界更加深信不疑,这时忍不住附和着问了一句:“主公,那里的人,也会生病吗?” 林琦强忍着疼痛,断断续续地道:“会,但是那里的医术比这里高明得太多了!我曾经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她说着说着,似乎忘记了痛楚,又回到了往日的那个世界,她穿着白大褂,面色冷漠地在病房的走廊上匆匆穿梭,黑框眼镜下是冷漠的平静的脸,不知道哪里的病房传出滴滴答答的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走过去,站在病房门口朝里看,几个医护人员忙乱地抢救着病人。她看看心电监护,上面的心电波已经呈直线了,一个体型彪悍的男医生挽起了袖子,用力地按压着病床上那个人的胸部,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旁边一个护士大声地哭了起来。 林琦认出那个哭泣的护士,是灵慧!往日开朗活泼的她为什么哭得那样伤心?她想走过去拍拍灵慧的肩膀,眼光不经意地落到被抢救的患者脸上,却意外地发现那个人居然是自己。 林琦手中的病历夹松开,掉落在脚上,居然不觉得痛,心头一片茫然:“难道我死了吗?” 耳旁有个熟悉的女声大声叫她:“主公!主公!” 林琦只觉得眼皮异常涩重,但她的意识却忽然清醒起来:“我不能睡,这一睡,可能就永远不能起来了!”她拼命转动着眼珠,但是下身的痛楚似乎越来越轻了,身子也越来越轻了,似乎有一团浓重的白雾不知从何处飘来,将她严严实实地笼罩了起来,慢慢地,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44-输血 头昏昏沉沉的,但是身体却越来越沉重了,朦胧中似乎身边有许多人在走动,不时窃窃私语。林琦很想叫他们不要说话了,却说不出话来。 有人扶起她的头,给她喂了什么,她能够闻到浓浓的中药味。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的身上冷了起来,于是费劲地低语:“好冷……” 有个很温润的声音问:“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林琦极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珠转动了一下,眼皮涩重得像是用强力胶粘上去了的,她努力了几次,还是没有成功,只好叹了口气,很低很低的回答那个人:“听得到,但是看不到。” 那温润的声音又问:“你听出是谁的声音吗?” 林琦叹息了一声,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但是那个温润的声音却絮絮叨叨地,让她觉得很烦,她忽然很生气,决定不理会他。 这时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个女子的,很尖锐着急:“血是已经止住了,但是昏迷了这么大半天,只喝‘独参汤’吊命,怎么成啊?” 林琦想起来了,这是湘君的声音,她为什么这么着急?是遇到了疑难病例吗?湘君是自己带出来的第一个学生,本事很不错的,她遇到麻烦,自己应该帮她。 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或许是人参汤的作用,林琦尝试了几次之后,居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不是湘君,却是一个白衣少女。少女一双明澈如清泉的眼睛正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关怀。林琦的大脑有瞬间的呆滞,过了一会才认出那是男扮女装的容若。 容若见她醒来,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露出了安抚的笑容,说道:“醒啦?” 林琦应了一声,看见四周都是熟悉的摆设,慢慢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才醒悟到自己是在缝合伤口的时候晕了过去。也不知湘君是如何将自己顺利带回家中的,但此时所在,却又是容若居住的小院子。 湘君冲了过来,又惊又喜:“主公,你可醒了?我,我快被吓死了!”林琦这时身上盖着锦被,床的不远处还生着小火炉,火光熊熊,旁边的一个木盆里放着几件血迹斑斑的衣裳。她身上虽然没有力气,又头晕眼花,心里却明白得很,遂朝湘君说道:“想必是我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你把我带回来,没有惊动其他人吧?可曾露出破绽?” 湘君这时听到她说话口齿清楚,不由喜极而泣,说道:“没有旁人疑心。只是,主公你失血过多,我又不敢叫其他郎中来看,只好把你放在这小院子里,让――”说着又向容若看一眼,才接着道:“让他来瞧了一瞧,用了些药,你昏迷了大半夜了,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 林琦的身子稍稍一动弹,便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知道是低血压兼贫血的症状,轻声道:“湘君,我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湘君擦着眼泪,点了点头,林琦叹道:“你真是傻了,失血过多,回来输血便好,何苦惊动别人!”她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伤口被妥善处理过,就连一个月前的手臂上那条伤疤,也被换过了药,湘君擅长妇科,外伤处理并不在行,这些换药,只怕是容若做的。想必自己的秘密,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人知道了吧? 湘君露出畏缩的神情,低声道:“我,我不敢。输血,主公你说过,风险很大。” 林琦躺了一会,容若忽然起身,为她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温言道:“你失血太多,此时应该静养,不宜多说话劳神。” 他说着舀起一勺药汁,喂入了林琦口中,林琦本待不吃,但容若的话也有道理,想了一想,还是喝了。容若将那碗药喂完,又道:“你如今气血不足,只能静养,不如先好好休息!” 林琦忽然说道:“你,你已经知道了吧?” 容若不解:“知道了什么?” 林琦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这少年有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秀美,林琦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给自己的那种感受,他的眼睛不算很大,但美得出奇,眼珠很黑,睫毛又长又密,从侧面看,还是卷起来的,这种眼睛望着人的时候,稍不注意便会流露出丰富的感情。这种眼睛是会说话的,但是此时,这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只有不解。 林琦的手在被子下握紧了,一丝杀意从心底生了出来: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会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哦,不,在她以前的那个世界,法医说过,死人也会说话的!但是在这里,死人应该不会。 可是,是他救了自己! 伤口此时不再那么疼痛,而且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大部分伤口疼痛的时候会发炎,红、肿、热、痛,但是用了容若的伤药,不仅没有发炎,居然还能减轻疼痛。 林琦的脑中展开了剧烈的斗争:杀?还是不杀? 杀的话,未免可惜。自己一直想要找一个精通中医并且心无旁骛之人去水晶宫钻研医术,容若天赋极高,又心性单纯,如此良质美材,就如稀世珍宝,可遇不可求。但是不杀,只怕养虎为患,终究害了自己!人都是自私的,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什么不可以做? 林琦的眼睛里露出复杂的感情。 但是容若却不懂她在想什么。他费力地思索了一会,终于明白了林琦方才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忽然露出很同情的神情,握住了林琦的手,说道:“你……真可怜!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语气诚挚之极。 他的神情是那样温柔,语气是那样真诚,眼神单纯如一个孩子,在看到了另一个孩子受伤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充满了温情和怜悯。这种感情那样直接而且真挚,不带任何杂质。林琦愣了一下,方才的杀意一下子消泯了,不知为何,却又为容若的那句“真可怜”而心头酸酸的,感到想哭。 强行压下泪意,她挤出了一个笑容:“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怎样了。” 容若愣一下,说:“但是,这个样子,总归是不正常的。”他想了一会儿,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说了出来:“我,我师父,其实和你是一样的!” 这句话犹如晴天打了一个霹雳,就连湘君也愣住了,林琦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太过激动,乍听到这句话,眼前便是一阵发黑,心里一紧,差点喘不过气来。 容若的师父……也是一样吗?容若如此医术高明,那么,他的师父也…… 林琦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握住了他的手,急急地问:“那你师父后来怎么样?” 容若觉得她的手冰凉得出奇,忙道:“我师父的事情,以后再说,你身体太虚弱了,先休息吧!” 但是林琦很坚持:“不。我要知道你师父的事情!”她想坐起来,但是动一下身子,便觉得天旋地转,湘君忙过来搀扶,说道:“又不是很紧急的事情,主公先休息一会,待好些了再慢慢问吧!” 林琦靠在湘君怀中歇息了片刻,待眩晕好了一些,便低声道:“我看来不及啦,我这个样子,明天定然不能起床,朝廷中就要生大变故了,等不及,你先给我输血吧!” 湘君又犹豫了:“主公,你说过,输血一事,因为技术不够成熟,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不要胡乱使用。” 林琦苦笑道:“现在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湘君,我记得以前我给你测试过,你是b型血,对不对?” 湘君点了点头。 林琦又道:“人的血型大抵分为四种,a型、b型、ab型,还有o型。我是o型血,输血之时,除去o型血的人可以给任何人供血之外,其余供血者的血型必须要和受血者的一样,不然的话,就会发生溶血,溶血是一种最凶险的情况,一旦溶血,在如今的医学条件下,必然只有死亡。你我血型不同,因此我不可能用你的血。” 这些她早就和湘君说过,此时再度提起,不过是重温记忆,林琦休息了片刻,继续说道:“紧急的情况下,如何判定一个人的血型,办法简单,那就是用b型血的人的血清,和别的人的红细胞做交叉合血试验。” “人的血液,静置之后大体可以分为三层,第一层是血浆,若是不加抗凝剂,析出的淡黄色液体便是血清了,第二层很薄,是白细胞和血小板,最下面那层深红色的,便是红细胞。你现在便去找十二星宿的死士,将他们的血取来做试验,有合适的供血者,便把那人带过来!我现下失血不少,估计在六百毫升以上,越早输血,对病情越有帮助!” 湘君对林琦的命令向来不会违抗,应了一声,取了玉符便要离开。容若忽然叫了一声:“且慢!” 林琦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要做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我听不懂!”容若很无辜地问。 45-暗潮 “什么叫做输血?”容若问。 林琦低声道:“我流血太多了,导致缺血,需要用别人的血。”但是当容若用极度怪异的目光望着她时,她忽然发现,要跟一个不明白西医理论的人解释清楚这件事情有多大的难度,即使这个人也是精通医术的。 换一个角度来想,林琦也不能明白中医的四诊、八纲到底是什么。如果容若跟她解释,想必林琦也会听得云里雾里吧。 容若的神情很气愤:“把别人的血抽干,别人不会死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林琦很累,头脑昏昏沉沉,感觉好疲倦,她不想多解释,低声道:“湘君,你快点去办这件事情。不要理会他。” 湘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要出门,但是她脚步一动,容若就以快得出奇的身法挡在了门口。 “不许走!不许你害人!”他挡在了门口,神情愤怒。 湘君试图推开他,但是容若已下定了决心,他不想伤人,但也不肯让湘君离开。以湘君的身手,居然不能撼动他分毫,连闯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冲出去。林琦看得清楚,双眉一扬,知道湘君不是容若的对手,便喝止了她,向容若道:“那你想怎样?” 容若面对着林琦那双亮如寒星的眸子,不知怎的,心头有点发毛,搔了搔头道:“我不想怎样,只要你不去害人,别用别人的血就好。” 林琦冷笑道:“输血一事,你情我愿。若是有人愿意用他身体里的血来换我健康,你又如何能阻挡?” 容若被她说得一愣,但想想也有些道理,这时林琦又道:“一个正常男子的身体之内,大约有八斤鲜血,八斤便是八十两,我只要六两,明日便可以恢复正常。这六两血液对一个正常人来说,丢失了也并无大碍,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血。哼,你们这些学传统医学的,就知道血液宝贵,不可轻易损耗。但是事实上,血液中的各种成分每天都会死亡,然后重新产生。古话曾说过,流水不腐。血液在体内不断流动,吸取营养,排出废物,同时不断地死亡、然后新生。大约一百天左右,人体之内的血液便全部换成新的。如果不小心有少量的失血,三个月之内加紧调养,也会恢复正常。”(注:正常男子的血液含量约占体重的百分之八,女子占体重的百分之七点五。这里是以一个男子体重五十公斤来算。) 林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头又有点昏昏沉沉,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容若半信半疑,林琦的长篇大论似乎又有点道理,可是这理论,终究有些惊世骇俗,他嗫嚅着又问:“你既然知道三个月之内加强调养,服用大补气血之物,便可以恢复正常,为何还要用别人的血?” 湘君怒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主公也说过,输血风险极大,若不是因为情况紧急,她何尝愿意如此冒险?要知道各人体质不同,血液中的成分也不同,若是别人血液中有毒物,主公用了那人的血,如何不会也中毒?”林琦原和湘君说过,输血最易感染病毒,但这个世界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艾滋病、乙肝、丙肝之内的传染病,只得含混地说,有些人血液中带有毒物。 容若听了主仆二人的话,半信半疑,低头沉吟之际,湘君一个裙边腿飞出,来势凌厉,容若转身躲避,忽然腿上一酸,“叮叮”两声,有一根玉簪自他腿弯处跌下来,落到地上碎成数段,容若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一抬头,看到林琦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满头乌丝披散在如雪般洁白的寝衣上,一张脸比那一身寝衣还要苍白。转念之间明白过来:原来林琦趁湘君偷袭的时候,把束发的玉簪取下来,当做暗器袭击了自己。 林琦强行催动真气,只觉腹痛如绞,又是天旋地转,嘤咛了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来,湘君趁机破门而出,容若看到林琦倒下,也是大吃一惊,顾不得去追湘君,忙抢上来扶住林琦,问道:“你还好吗?” 林琦全身冰冷,容若摸到她的脉搏微弱,低头看见被子下面又有血迹慢慢渗出,知道林琦强行催动真气,致使伤口裂开,也吓了一跳。 他心神一分,便有一只冷冰冰的手按在了他的脉门之上,却是林琦。 林琦头晕眼花,心神却清楚之极,这时感觉到血从伤口中流出,知道只是因为伤口张力过大,导致缝线处裂开了些许,但并没有伤到重要的动静脉,虽然疼痛难忍,对生命却没有什么大碍,便挣扎着向容若道:“你不要去追她,你要是追她,我就割断你的桡动脉!动脉一旦割开,不到一炷香时辰,血液就会流光了。”她这时已无太大气力,不能使出武功,但是身为学医之人,又是外科医生,想要杀人,又何尝不简单? 容若这才发现林琦手中还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刀刃,形状小巧之极,还不到林琦的一根小指头那么长,夹在林琦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因此不容易被发现。那刀刃做得很薄,刀身中间空出一块,做成一弯新月,林琦的两根手指夹住那弯新月,轻轻在容若的皮肤上一拖,皮肤便被划破了,一丝血丝渗了出来,可见这刀刃锋锐之极。(注:手术刀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很大一把,而是极小的,使用时夹在刀柄上。这手术刀比削铅笔的小刀还要小,林琦此时所用,便是手术刀。) 林琦靠在容若怀中,睁开眼便可以看到他焦急的神情,这少年,如此温润清秀,有着一颗善良柔软的心……他,就要伤在自己手中了吗?不知为何,她心底忽然涌出一股酸楚。 她露出了一丝苦笑。轻轻地道:“抱歉,容若,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林琦的手坚定有力地握着那把小小的手术刀。 容若摇一摇头,露出了然的神情,说道:“你伤不了我,这刀虽然锋利,但是割断了动脉,只要我按住上方的血脉,不让血液经过此处,便不会有事。这刀太危险了,你还是收起来吧!” 林琦微笑着,眼光流转,不知怎的,往日英气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一丝小女人式的妩媚,她轻轻地说道:“哦,容若,你真聪明!”语气里有淡淡的赞赏。 容若说得没错,血液循血管流经全身,有一定的道路可循,若有大血管破裂出血,只要止血处理得及时,便可以马上止血。虽然在往日的那个世界里,这是所有临床医生都知道的常识,但是在这里,却是很难得了……不愧是高明的医生啊!可是,为何你我在如此情形下相遇相识呢? 她望着容若,又低低地道:“你为什么不杀我?在你眼里,我只怕是个妖怪吧!” 容若的神情很纠结,但是林琦躺在他怀里,气喘吁吁的,长发如瀑,往日明亮的双眸渐渐地失去了神采,不知为何,却让他强烈地觉得,她是个女子。容若为这个认知而感觉不自在。 “你,你就是任青侠吧?”他隔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 林琦又淡淡地笑了:“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容若固执地:“你先回答我!”但是当他看到被子下的血迹越来越多时,有点沉不住气,说道:“好啦,你可以晚点告诉我,现在先把我放开,我给你止血。” 林琦低声道:“不碍事,一时半会死不了。等湘君回来后我再放开你!” 容若急道:“你在流血……” 林琦冷冷地道:“又不是第一次!” 容若愣了一下,想起之前为她换药时,自己所看见的,那些累累的伤痕,新痕叠旧痕,有的已经很淡,但是稍加留意,便可以看得出来,林琦的背上和手臂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只怕是有数十处。 他的眼神又流露出同情来,轻轻地道:“哦,可怜的林琦!” 林琦眉尖一挑,忽然愤怒起来:“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她一生气,就开始头晕眼花,容若忙道:“不要生气,我、我不会说话,你要是不高兴,我不说就是了。”他搔搔头,果然不敢再说话。 林琦气喘吁吁地躺在他手臂上,不敢再动,容若也不敢再随意动弹,虽然有些不自在,他不敢老盯着林琦的脸看,便左右转动脑袋,打量四周,忽然看见枕头旁露出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一丛鲜艳的花卉,便顺手拿起来,那丝帕展开,原来绣的是一朵娇艳无比的花儿,花瓣只有四片,呈紫色,茎干碧绿,叶子展开,似乎在微风中轻轻舞动。这花朵绣得极好,栩栩如生,但容若脸色马上变了,说道:“这帕子上的东西,你认识吗?” 林琦睁开眼睛,见是自己在白日酒宴上偷的那块丽姬所用锦帕,上面绣的可不就是罂粟花,看到容若脸色,便猜出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林琦低声道:“这帕子大有来历,一时我也没法子跟你解释清楚。这帕子的主人,似乎在用这种花来害我父王。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容若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林琦又道:“那日在埙岭上遇见你,你说过这花开得很邪,但是并不曾说过是什么花,如今听你的言下之意,显然已知道这是什么花了,你且告诉我,这花是不是能害人!” 容若还在犹豫,忽然湘君的声音自门外响了起来:“主公,我带人回来了!” 46-好事多磨 林琦歇息了一下,打起精神,找了一根簪子随意将头发束起,取了件长袍想要披上,这几个动作平时做起来毫不费力,此时却千难万难,容若见她咬住下唇,似乎一直在强忍痛楚,提着衣服的手臂不住微微发抖,犹豫了一下,还是扶住了她,为她披上衣裳,林琦却费劲推开了他,微怒道:“不用你来!” 她草草整理了装束,便盘膝坐起,扬声道:“带进来!” 湘君带着两个高大的汉子匆匆进门,林琦一见这二人的装束,便知道是自己手下,二人行叩拜礼,恭声叫道:“主公!”林琦应了一声,问湘君道:“可曾配过血型?” 湘君道:“都配过了,应该都是合适的。” 林琦仔细打量两人,脸上忽然露出失望的神情,唉了一声,问右边的那个汉子:“你是曾深吧?我记得你以前脸没有这么黄的,怎么忽然成了这种模样?” 那脸色黄如金纸的汉子低头回答道:“禀主公,小人也不知为何,这些日子脸色黄得出奇,但请过郎中诊治,又说并无大碍,开了几服药吃了,消退了一些。” 林琦沉吟片刻,向湘君道:“你仔细看看他的眼睛,眼白是不是黄色的?” 湘君举着蜡烛,仔细看了看曾深的眼珠,惊奇地道:“确实是黄色的。” 林琦叹了口气,说道:“曾深,我记得你嗜酒如命,这段时间喝得不少吧?” 曾深脸色微赧,说道:“小人的这点嗜好,主公还记在心上啊!” 林琦又道:“你把自己的手掌翻开,看一看自己掌心,靠近大拇指、小指的那两块地方,是不是皮肤的颜色特别红,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曾深依言翻开手心,一看之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问道:“主公如何知道?真是料事如神了!” 林琦叹道:“你平日嗜酒,好酒则伤肝,肝脏功能出问题的时候,全身皮肤便容易出现黄色,医学上称作‘黄疸’,若是连眼白都黄了,便是肝脏伤得厉害的表现。你的掌心有两块特别红的地方,那个叫做‘肝掌’,出现肝掌,说明你的肝脏已经发生了改变,原来柔软的肝脏,已经逐渐变硬,肝脏变硬之后,很难恢复过来,此时若是还不禁酒,只怕不出三年,你的性命就有危险了!” 她说完又叹息了一声,向湘君道:“曾深的血,我是不能用了,另外这位,你看他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甚至一双手的指甲也是苍白的,这明显是贫血的症状,我看他这段时间必然受过外伤,当时流血不少,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他已经贫血,我又如何能用他的血液,岂不是雪上加霜?我好了,他却必然要久病。唉!” 那左边的汉子忙磕头道:“主公明鉴,小人上个月确实被人砍了一刀,伤在大腿上,当时流了不少血。休养了一段日子,还是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湘君又惊又悔,说道:“我只顾着配血型,没注意这二人的身体情况。主公少待,我再去寻合适之人。”她说着就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问林琦道:“主公,你不是说你的血液可以给任何人输血么?属于‘万能’血型,既然可以给任何人输血,是不是也能接受别人的血?” 湘君一边说,一边转回来,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洁白如藕的手臂,肃容道:“不如,就用湘君的血?” 林琦淡淡一笑,轻声说道:“湘君,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惜我是o型血,这种类型的血可以输给任何人,却惟独只能接受同类型的血液。就如医者可以救人,到了自己危难的时候,别人却不能来救医者一般。” 这几人说话的时候,院子外有更夫当当当地敲起了梆子,原来已经是四更了。林琦低声道:“或者这就是天意吧!不能输血,便先让这两人回去吧,我好累,要歇息一会。” 屋内几人都面面相觑,那曾深身体有病,不敢给林琦提供血液,但左边那贫血的汉子却道:“主公,小人的身子不打紧,主公能用小人的血,乃是小人的荣幸!”林琦淡淡地道:“你自己身体也要紧。我失血不算严重,无妨!”那汉子再三请求,林琦却是坚决推辞,一时陷入僵局。 容若本来一直只是冷眼旁观,忽然插口问道:“我的血可以吗?” 林琦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湘君也吃惊地望着容若,迟疑地回答道:“这个要在配血型以后,才能知道。” 容若道:“那么就配血型吧!”他挽起了袖子,又问湘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湘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望着林琦,等她的示意,林琦摇了摇头,说道:“今天的事情,还要多谢你。但是输血一事,还是不要再说了。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她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不打算多说了,神色已露出倦意。 她这时勉力支撑,湘君如何看不出,但是她素知林琦最是要强,不肯让属下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略一思索,决定先带了那两个属下出去。 她刚刚出门,便看到一道黑影从屋顶掠过,湘君为人警觉,立即喝了一声:“什么人?” 那人不答话,飞也似地奔了出去,湘君大怒,心想这人可能方才便一直窥探屋内情形,主公受伤之事若是被此人宣扬出去,可不得了,低喝了一声:“给我追!” 曾深虽然身体有病,反应却极快,随着湘君的话语,已和身旁那人如两只大鹰般扑了出去,朝黑影所去的方向追去,湘君想了一想,忽然计上心头:与其如此被动,不如主动出击!她走到僻静无人的角落,三下两下把自己头发扯乱,冲出院子尖声叫道:“来人哪,有刺客啊!刺客要害主公!” 尖利的女子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而且惨厉,顿时王府内的守夜卫士都被惊起了,纷纷冲了过来,有巡视的卫士脚快,先看到湘君自一处院落冲了出来,忙追过去问道:“刺客在哪里?在哪里?” 湘君一副惊恐的神情,朝相反的方向一指,说道:“刺客刺伤了主公,便从那里逃走了!” 众人大哗,三王子受伤,这是何等大事?若是王上怪罪下来,那大伙儿谁都走不了干系!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夏姬安插的耳目,此时更是心中惴惴,生怕夏姬就此怪罪自己。有人马上朝湘君所指方向追了过去,一个头目比较心细,忙问湘君道:“主公伤势如何?” 湘君惊慌失措地道:“主公还好,只是被惊着了。方才蓉姑娘忠心护主,拦在主公身前,为他挡了一刀,流了不少血,还不快找止血的药来?” 那头目听说主公没事,心下稍安,这止血的良药,王府之内自然应有尽有,卫士身上更是备有不少,忙命人拿了一大包过来,湘君接过,又对众人恐吓了一番,她是林琦最宠幸的心腹侍女,众人不疑有他,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朝“刺客”逃走的方向追去,唯恐自己叫得不够大声,跑得不够快,那小头目心细,又加了重兵把守在林琦所住院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得连只乌鸦都飞不进去。湘君见众卫士都部署好了,这才回到院子。 她这样一闹,林琦在房中自然能够听到,先是不明白缘由,但转念一想便懂了。这时侍卫队长已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好梦正酣,忽然听说主公遇刺,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听说三王子的爱妾舍身挡刀,主公并无受伤,又略略放心,忙从热被窝里钻了出来,匆匆穿衣,不一会便赶过来,这时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只能隔着房门问安。 林琦气运丹田,提高了声音说道:“我很好,没事,只是蓉儿受伤了,需要止血药。她是个女子,你们进来不方便,还是在外面呆着吧!” 容若先是听到外头一片混乱,不明所以,这时听林琦说自己受伤,更是奇怪,但是刚想张口,便有一只冰冷的手掌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接着他的脑袋被一只胳膊搂住,按在了一个柔软的胸口之前。他先是一愣,然后明白过来,背后所靠之处,居然是林琦的胸口,不由一下子涨红了脸,想要挣脱,微微一动身子,便感觉到身后的人倒抽了一口气,身子一阵颤抖,忽然想起林琦还是个病人,于是不敢动了。 他的耳朵贴在了林琦的胸口,听到她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动,显然林琦也有些紧张,但是她的声音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容若听到她语气只是稍稍有些微弱,说道:“湘君颇懂医理,叫她进来为蓉儿上药便可,只是小小的刀伤,不碍事的。你们这样忠心护主,本王很高兴,明日必然重赏!” 那侍卫队长原本心中惴惴,生怕林琦怪罪自己,但听说明日重赏,显然主公无事,不由大喜,忙谢恩回去了,终究还是不放心,严厉地叮嘱了众人几番,叫加强看守,这才打了个冷战,抱着身子回去继续做梦了。 47-秘辛 更新时间:2010-12-16 林琦坐了起来,这么一动,便感觉到昨夜的那种疲软无力已经减轻了大半,下身虽然仍然疼痛,痛楚却也减轻了许多,她心下觉得奇怪:“昨天流血那么多,应该会有轻微的头晕乏力才对,怎么会现在好了大半?” 容若见她醒转,精神大好,不由满脸欢容,说道:“你醒了,觉得身子怎样?” 林琦看到他右边手臂紧紧缠绕着布条,发现自己右臂也同样用布条缠绕着,稍一思索,便明白了,问道:“你给我输血了?” 容若点点头,说道:“你昨天说得很有道理,我觉得不妨试一试。当初我师父也曾经说过,不少病人受伤之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若是能用其他的办法补充血液,不知能不能挽救.。不过那时候我们可没想过要用别人的血。” 他说得兴奋起来,眼睛又开始亮晶晶:“我昨天按照你说的,取了我自己的血液,等它们分离出血清后,再和你的血液放在一起,居然溶在了一起。可见我和你的‘血型’是一样的。所以我就决定,把我的血输给你。” 容若说得高兴,听着的林琦却吓出一身冷汗来,斥道:“你这简直是胡闹!” 她当时已经昏迷过去,自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这时听到容若所说,不由得大吃一惊了。 要知道配血型不是一件小事,输血更不是小事,除去o型血的人可以给其他血型的人提供血液之外,其他血型的血液不能随意输注。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的医院,在准备给病人输血之前,都要有一套非常严格的程序:先是医生下达医嘱,护士查对后抽血,送到检验科,检验科确认了病人是何种血型之后,向血站要求同样血型的血液,为了保证不会出错,还要再次做交叉配血的试验,确认供血者的血液和受血者的血液不会发生凝集之后,才能发血给科室。血液到了科室,又要经过医护人员双人查对,在严密的观察下方能输血。血型不合,一旦输错,引起的后果极其严重。病人很可能会当场死亡。就算抢救及时,花费的金钱和精力都非常巨大。容若如此草率行事,林琦几乎等于在他的“试验”下,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 也幸好上天眷顾,容若的血型居然和林琦是一样的,不然的话,林琦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林琦想了一会,后怕起来,没好气地瞪了容若一眼,说道:“如此草率行事,真不知道湘君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也答应和你一起胡闹。” 林琦虽然很聪明,但限于条件,也没有发明可以将血液储存之后再输注的方法,而是用最古老的原始输血程序。容若将自己的鲜血输给林琦,必然要在湘君的协助之下,用消毒好的大针头穿刺进入容若的大静脉,将血液引出来,再在林琦身上寻找合适的静脉,穿刺固定好,让容若的血液通过无菌的橡胶管流到林琦的大静脉里。这种输血方法,必须要有第三人协助,方可成功。这第三人,除去湘君还能有谁? 这时湘君刚好端了洗脸水过来,听到林琦责备自己,忙放下铜盆,跪下来道:“湘君该死,当时见主公脸色不好,心中焦急,刚好容……他说愿意用自己的血来做实验,湘君试了几次,确认血型符合,这才大着胆子……” 她这厢低声说着,门外的侍女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房中三人警觉,忙不再说话,过得片刻,门外小内侍尖尖的声音传了过来:“五夫人驾到――” 林琦忙将容若一拉,低声道:“你躲到屏风后面去。” 床后有一张雕漆嵌云母的金碧山水折叠软屏,湘君知道容若在世事上是不太通的,怕在夏姬面前露出破绽,忙拉了他躲在后面,出来朝一个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会意,进门端起铜盆,跪在林琦跟前,林琦伸手往盆里胡乱洗了两把脸,湘君递上拧好的汗巾来,林琦擦了一擦,刚把汗巾子递给湘君,一阵香风便自房外扑进,夏姬急匆匆地奔了进来,顾不得别的,先就握住了林琦的手,连声问道:“怎么回事?昨夜怎么会有刺客?你伤到了哪里?” 她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林琦瞧着她担心的神情,一个念头浮了上来:“若是碧霞受伤,她又会是怎样的神情呢?” 夏姬是今晨才得知林琦遇刺之事,当即心神大乱,顾不得礼仪,也不曾禀报国主,便急急忙忙出宫,但看到林琦虽然精神欠佳,却神色还算正常,她终究是久经风浪,定了定神,便搭住林琦的脉搏,为他诊脉。 林琦微微一皱眉,将手抽脱,在床上欠身行礼,说道:“儿子无事,倒是教母亲担心了。” 夏姬放下心来,忍不住又道:“琦儿,你没事便好,碧霞已远嫁国外,你若是有什么不好,教我这做娘的怎么办才好?” 她此时真情流露,林琦心里也有些感动,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二人相对着却又无言了一会。夏姬站了起来,屏退了左右,林琦见她这次带来的人不少,几乎都是她的心腹,心中一凛,少不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只见夏姬确定四周没有了外人之后,便是脸色一沉,坐到林琦对面,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昨日可曾瞧见那刺客的模样?” 林琦摇摇头,她昨夜虽然不知院外的具体情形,对那“刺客”的来历却能猜出几分,但无论如何是不会跟夏姬说的,只道:“儿子什么都没看到。” 夏姬叹了口气,说道:“如今这宫里的事情,我一时也不能和你细说,但昨日你见了你父王那样子,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林琦沉思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道:“父王的脾气似乎有点变化无常,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夏姬欲言又止,脸上深有忧色,林琦察言观色,知道她必然还有事情要和自己说,她知道夏姬的脾气,你若是忍不住追问她,她未必肯吐露,你若是装得不在意,她反而会告诉你。于是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夏姬终于开口,脸色郑重之极。 “琦儿,你父王只怕是被丽姬下了毒。” 林琦心头一惊:她居然也猜到了!难道她也知道罂粟的功效? 她脸上的惊讶是出自内心的,无需作伪,说道:“怎么可能?御膳房里的菜肴都是经过内侍试吃的,若是有毒,怎么会不知道?” 夏姬脸色凝重地道:“没错,你父王所中的,乃是‘失魂花’之毒!” 这是林琦第二次听到有人把“罂粟”说成“失魂花”,第一次是容若,第二次却是自己的生身之母。林琦喃喃地念了几遍“失魂花”,在脑海中反复搜寻,却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似乎古籍之中也未见此花的描述,便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夏姬叹了口气,说道:“也难怪你不知道,这花几百年前都已经绝迹了,所以书上并没有记载。你不懂医理,更加不清楚它的由来。这失魂花花朵大而且颜色艳丽,春末开花,夏初结果,果实可以入药,最初,医家只是用它的果实来治疗咳喘,效果极好,后来又逐渐用于虚劳等症,也有显效。数百年前,以失魂花入药风行一时,几乎被视为能治百病,但后来医家发现,此药虽然效果显著,却极易使人上瘾,上瘾之后,病者心性大变,日夜唯有食用此药为念,别的事情都不关心。此药流毒无穷,后来五国君主同时下令,铲除此花,这才让它消失了。谁想到数百年后,不知道丽姬这妖女如何又找到了它的种籽,并且栽种成功,引诱你父王食用。” 她说着愁锁双眉,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林琦低头不语,细细揣摩夏姬话中之意,隔了一会,她才轻轻地道:“母亲确定那是失魂花?” 夏姬抬起头来,眸中寒意极盛,说道:“我昨日见你父王神情举止大变,心中早就起疑,但失魂花早就绝迹,我琢磨许久,才想到这上头来,一时之间,慌张失措,几乎被丽姬那妖女看出破绽。”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袖子,脸色冷得像是千年玄冰,“只怕她担忧你会谋夺世子之位,又担心我将此事告知于主上,便谋思要找刺客来行刺于你我。哼,她却不知道,我夏姬虽然不如她心机深沉,却也防着她这一招。昨日那行刺我的刺客,已被我派人拿下,关在了大牢里。” 林琦惊道:“居然有人敢行刺母亲?” 夏姬点点头,见林琦露出忧虑的神情,心中颇感安慰,收敛了眸中的寒芒,朝她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自然无事。只是那失魂花之毒,如何去解?这失魂花丽姬又是从何处得来,却让我好生难解!” 她话音方落,便有一个清朗的声音缓缓地道:“这失魂花,原本就不曾消失,只是换了一种面目生存于世上。既然它不曾消失,世人自然也能找到它并且种植出来!” 夏姬大吃一惊,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谁?!” 林琦用手捂住了额头,只觉得整个头都痛起来了:天啊,容若,你就不能好好地待在屏风后面吗? 那扇金碧山水折叠软屏后面转出一个人来,正是容若。 48-失魂之花 更新时间:2010-12-17 林琦千算万算,都不曾料到容若居然会傻到走出屏风,并且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及多想,马上喝了一声:“大胆,为何不拜见五夫人?” 夏姬的丹凤眼眼梢往上一挑,显然也没料到屏风后面居然隐藏着一个人,见到容若的装束,转念便明白了:“你便是琦儿新纳的小妾?为何躲在屏风后面偷听我们说话?那失魂花的来历,难道你也知道?” 她原本也是城府极深之人,林琦虽然是她亲生的孩儿,她仍对他不够放心,此时听到容若语出惊人,不由起疑,朝林琦望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质疑,林琦只得说道:“孩儿的这个小妾平日也懂些医理,但是这个什么失魂花的来历,孩儿却也是第一次听说。”她转头朝容若说道:“你如何知道那失魂花不曾灭绝?又可曾知道那花儿的模样?” 容若举起手中一方锦帕,向二人道:“这便是失魂花,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 夏姬一惊,向容若招手道:“好孩子,你把帕子拿过来,我仔细瞧瞧。” 容若走近几步,夏姬站了起来,她平素喜欢熏香,这时盈盈站起,便带起了一阵香风,容若见她杏脸桃腮,虽然年过三旬,却仍是秀丽非常,风姿绰约。他性子腼腆,只看了夏姬一眼便低头不敢再看,夏姬见容若清秀温柔,又做女装打扮,倒没有怀疑他的性别,在他手里看了一眼,便脸色一变,说道:“不好,这花我曾在丽姬的园子里见过,当时只道是虞美人,原来竟是失魂花!可恨!可恨!” 她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见容若低头垂手而立,似乎不敢说话,便放柔了语气向他问道:“好孩子,你如何知道这是失魂花,又如何见到它?” 容若抬起头,脸色有点迟疑,但在夏姬和林琦期盼的目光下,还是说了出来:“这花,是我在山戎见到的。” 林琦奇道:“山戎?你去过那里?那儿是夏氏一族的祖籍,外人不能随意进入。你怎么能到那里去?”原来夏姬出身于大族,国人多称“夏氏一族”为山戎遗民,传说夏氏一族奉上神之命,镇守山戎,那山戎是一座远古就有的深山,不知为何,自古以来,历代云国统治者都严令不许外人进入。夏氏一族大多行医为生,备受世人崇敬,后来因缘际会,渐渐人丁旺盛,有子弟担任官职,近百年来,已俨然有大家族的气象,自夏姬生下林琦和碧霞公主之后,夏氏一族更是风光无限,不少人离开山戎,如今只剩下一部分族人仍然守着这座深山。但数百年来,此山皆不许外人进入,显得极为诡秘。容若是外姓人,不知又如何去到山戎,又如何在山戎看到消失了数百年的失魂花,也就是罂粟花?林琦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容若了。 这时夏姬的脸色忽然又是一变,说道:“你,把你的脸抬起来,给我仔细看看!” 容若不解,但还是抬起了头,望着夏姬。 夏姬目光如炬,紧紧地盯在容若的脸上。 她看得那样仔细,紧皱着双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要印证什么。她盯着容若,越看越是惊疑,容若被夏姬看得不自在极了,不由偏过头去,白皙的脸庞上飞起了一阵红晕。 隔了一会,夏姬忽然轻声问道:“你叫做蓉儿?” 容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夏姬又问:“你额头上那粒胭脂痣,是五岁的时候,你母亲给你点的,是不是?” 容若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五岁的时候?”他想了一想,又摇摇头,说道:“不,这颗痣确实是我五岁的时候点的,但是我没有母亲,是我师父给我点的,我是个孤儿。” 夏姬嘴唇微微一动,脸色更是奇异,说道:“你师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随即试探着问道:“你师父,是个男的?” 容若又是迟疑一下,说道:“是,是的。” 他不善作伪,这个迟疑的表情不仅是夏姬,就连林琦也看出来了,她联想到容若说过,他的师父“和自己一样”,心中就是一凛,想道:“原来如此……我居然没想到……容若的医术高明,自然是继承了他师父的衣钵。天下医术高明者,当属云国夏家为最,只怕容若的师父,也是夏氏一族的子弟。难道他师父和我母亲认识?” 但夏姬显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似乎有什么顾忌,加上心中最要紧的事情,乃是失魂花,于是又追问道:“你在山戎见到失魂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容若又是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答应过别人,不许乱说的。” 夏姬想了一会,走到他身旁,温言道:“你放心,我也是夏家的人,山戎乃是我族世世代代守护的神山,如果山戎出事,我自然责无旁贷,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师父必然也是我夏氏一族的族人,而且还是一个很熟悉的人……你常年傍在你师父身旁的话,应该知道他身上有一个白玉扳指,刻着一个‘夏’字的,这白玉扳指是夏氏一族后辈弟子的身份,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和我身边的这个一样?” 夏姬一边说,一边自身边取出一个由五色丝绦系着的金缕凤纹桃形小荷包来,打开取出一物,果然是一个上好白玉制成的扳指,上面刻一个小篆的“夏”字,旁边有云纹环绕,扳指内侧刻有这扳指的主人所属哪一支哪一房,容若见这扳指与自己师父的遗物模样大致不差,这才释疑,说道:“我师父五个月前殁了,遗言要我将他尸骨烧化成骨灰,行医途中,务必经过山戎,将他骨灰交给夏氏一族的族长。我将他生前所交代的事情一一办完之后,便按照师父遗言,到了山戎。” “一开始族长不肯见我,后来我求了很久,才见到他,但是族长不肯要我师父的骨灰,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没有办法,就走了。回去的时候,我遇见一个老婆婆,她说她是我师父的母亲,要我把骨灰交给她。我本来不想给,但是她哭得太伤心了,实在很可怜,所以我就跟她说,我把骨灰给她可以,但是我不放心,一定要亲眼看到我师父被埋好了才能走。” 容若说话总是不急不缓,慢条斯理的,林琦听得不耐烦,说道:“你讲快一点不行吗?” 容若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师父也常常说我说不清事情,但是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了。” 林琦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再催促,但夏姬神色凝重地听着,这时又问:“那位婆婆是不是穿着黑衣裳,长得又瘦又高,脖子上挂了个金项圈,常年拄着根檀木拐杖的?” 林琦想象着夏姬所描述的老婆婆形象,觉得这种打扮的人实在是奇怪极了,哪有个老婆婆脖子上挂金项圈同时还要拄拐杖?但容若却瞪大了眼睛,极是惊奇地反问:“啊,你怎么知道?你看到过她吗?” 夏姬低声道:“那是我的长辈,我自然认得。你后来把你师父的骨灰埋在哪里?” 容若听夏姬说得丝毫不错,更是疑心尽去,回想了片刻,说道:“那位婆婆说,我师父已经被逐出了夏氏一族,所以族长是不会答应把他埋在族里的墓地的,但是她有办法把师父的骨灰放到一个最隐秘安全的地方。那个地方别人一般不会去的,而且风景很美。她虽然答应了带我去,但是把我的眼睛蒙住了,我跟着她走了很久很久,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老婆婆才把蒙住我眼睛的布条解开来。” “我们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到了那个地方的时候,天色都快大亮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刚好升起太阳来,早上的第一道霞光照在我眼前一大片红色、黄色的花海上,真是美极啦!都不知道怎么用词来形容!” 容若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惊叹陶醉的神色,林琦和夏姬对望一眼,知道容若当时所见,必然是一大片失魂花的田野,夏姬虽然是夏氏一族的族人,却也从来不知山戎有这样一个隐秘所在,心中又是一凛,接着无数疑问涌上心头:“我小时候也经常去山戎玩儿,为什么从来没见过这些花?也没有听谁提起过?” 容若接着说道:“我问老婆婆那是什么花,老婆婆说,这花虽然美,却是一种妖花,她的果实入药,可以让人的魂魄都丢失了。于是我很不高兴,问婆婆为什么要把师父的骨灰葬在这里,这花不好,我师父不会喜欢。” “老婆婆说,这花的果实虽然害人,但是只要不被坏人利用,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这花这么好看,我师父每天看到这么美的花,心情一定很好。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而且我在说话的时候又四处转了转,老婆婆带我来的这个地方,除去这些失魂花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见血封喉树,和很多很多的还阳草……”原来那见血封喉树乃是剧毒之物,容若自然不能让师父葬在这等地方,还阳草又是名声极臭的药材,更是不行,于是只好听老婆婆的安排,将师父葬在失魂花的花下了。 容若的话还没有说完,夏姬在听到“还阳草”三字时,手便是一抖,手中的荷包几乎就要掉在地上。 49-阿芙蓉 更新时间:2010-12-18 就连林琦,在听到“还阳草”三个字时,也是心中大震:“原来这药在山戎也有!”忍不住偷偷扫了夏姬一眼,见她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惶,母子二人四只眼睛对望片刻,又都躲开不敢再看对方,这时门外的小内侍又扯长了不男不女的嗓音喊道:“公子林瑛来访!” 林琦皱了皱眉,原来林瑛虽然认祖归宗,但朝中百官对他的身份都心存疑窦,议论纷纷,国主只好先封了他为公子,昨夜林琦“遇刺”。夏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林瑛和丽姬,谁想到林瑛居然如此大胆,自己送上门来。 夏姬心中恨极,脸上却不得不换了表情,对容若道:“现下有别的事情,你先歇息一会,晚些时候我再来问你师傅的事情。昨晚你救了琦儿,我自然要重重赏你,你且安心休息。”她见容若右臂上绑着厚厚的布条,不知道那是因为给林琦输血所致,以为是昨夜刺客所伤,倒是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了这番话,便命人将容若带走。 林瑛终究是贵客,不能在林琦这小院子里接见,于是林琦披了衣裳,正要在侍女的搀扶下出门,却见林瑛在几个少年侍卫的簇拥之下,急匆匆地走入院子,见到林琦要出门,忙迎上来说道:“外面冷,王弟你身子单弱,不用出来,” 他的一双眼睛落到林琦脸上就开始眼神发直,说了这几句话便忘记了下面还要再说什么,林琦见这林瑛身旁几个侍卫都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举止中带着几分脂粉气,心里暗暗好笑,但林瑛这样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那模样如此不堪,也实在让林琦觉得难以下台,遂干咳了几声,行礼道:“王兄对弟如此抬爱,那么弟也就不客气了。” 林瑛一见到林琦这样轻声细语地对自己说话,不由魂飞魄荡,半边身子都要酥麻了,嘴里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林琦也没听清楚。这时夏姬也走了出来,看到林瑛魂不守舍地望着林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沉下脸来“哼”了一声。 林瑛见到夏姬,这才清醒了些,忙跪下来笑嘻嘻地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夏姬正眼也不看林瑛一眼,便道:“免礼,起来吧!” 她是林琦生母,在林琦府中熟不拘礼,林瑛却是第一次来,林琦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应付,随即命人送了香茗过来,三人分宾主坐定,客客气气地说着话。那林瑛一双眼睛只是色迷迷地在林琦脸上打转,丝毫不掩饰对林琦的垂涎之意。夏姬虽然早知道林瑛有这见不得人的爱好,但看到他像只苍蝇一般在自己儿子身旁打转,心中极是不舒服。只是此时林瑛颇受国主宠爱,此时只能虚与委蛇,丝毫不将厌恶形诸于颜色,但终究觉得不自在,心想:“主上常常称扬这小子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乃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哪里知道他是个……但琦儿与他,分属兄弟,这小子居然也……难道他真不是云姬那贱人的贱种?” 她有这个疑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就连林琦也看得出来,林瑛此人胸无大志倒还罢了,谈吐之间毫无贵族之气,他说来说去,无非是些吃喝玩乐,哪家官员的姬妾美貌,哪家的美酒最多,絮絮叨叨,不厌其烦,说得高兴之时便要手舞足蹈,更兼衣裳华丽,脂浓粉香,倒像个女子。但林瑛的相貌,却又似足了当今的云国国主,一样的长方脸膛,两道粗眉,眼泡微微浮肿,不仅是眼睛,就连鼻子、嘴巴,也有几分相似,猛然看去,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也有七八分相像。世界上如何能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难怪国主毫不疑心他的身份。 林琦本来打起精神要和林瑛攀谈,不料此人说来说去,都是些生活琐事,又老是问自己平素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实在好生厌烦,好几次都要打呵欠,却又强行忍住。 三人各怀心思,闲谈了一盏茶时分,这时百官都已经知道三王子遇刺一事,纷纷前来看视,林琦趁机告了罪,撇下林瑛去接待诸官员,众官见林瑛也在此处,都觉得惊讶,公子无亏等人本来还有事情想与林琦、夏姬商量,但看到林瑛,又都有顾虑,坐了一坐,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正要告辞,忽然夏姬手下的几个小内侍慌慌张张地奔进来,与绿萍说了几句话后,绿萍也脸色大变,走到夏姬身旁低声道:“夫人,丽姬夫人来了!” 夏姬娥眉一竖,但众官都在厅堂之中,她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声道:“看情况再说。” 她又低声向绿萍交待了几句话,绿萍先是一惊,但随即又是点点头,便悄悄退下。林琦一直在留意绿萍和夏姬的举动,这时心知有异,苦于离二人距离尚远,听不到两人谈话内容,只能心中暗暗揣测。这时,门外的小内侍提高了声音喊道:“丽姬夫人驾到!” 厅中众人听到小内侍的通报,都是面面相觑,不明白向来盛气凌人的丽姬,为何今日居然大驾光临,前来探视向来体弱多病的三王子。但两位夫人都在此处,众官岂敢先行离去?只能静观其变。不多时,丽姬盛装而至,林琦忙在侍女的搀扶下行跪拜之礼。 丽姬也不伸手搀扶,皮笑肉不笑地道:“免礼。我年纪轻,受不得这样大礼。” 她对林琦说话的语气,倒是和夏姬对林瑛的态度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丽姬更为嚣张。林琦也不以为意,恭恭敬敬地道:“儿子尊敬母亲,乃是天经地义,礼数绝不可缺。” 丽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今日仍是盛装丽服,珠光宝气,明艳不可逼视,这时似笑非笑地道:“罢了,该尊敬的那位,可不正坐在右边第一席么?” 原来夏姬就坐在右边上首,被她提起,夏姬的双眉一耸,随即又按住了怒气,满面笑容地道:“妹妹说的是什么话呢,琦儿这孩子,向来是最懂礼数的。妹妹虽然年轻,但也是庶母,自然该行大礼。” 丽姬本意是挑衅,见夏姬却丝毫不动气,还笑脸以对,倒没奈何,见众官都有忿忿不平之色,知道自己不得人心,眼珠一转,又换了一张笑脸,欠身扶了林琦起来,说道:“向来都听说琦儿是最知书达礼的,如今一见,果然不错。你身子弱,还是先歇着吧,我们坐一坐便回去了。”林琦忙答应了,却哪里敢坐。 丽姬早就知道林瑛也过来了,这时朝四周一望,却不见林瑛人影,便问道:“晨起听说瑛儿也来了,为何不见?” 林瑛本来听说丽姬来了,吓了一跳,躲在别人身后,听到丽姬问起,倒是不好躲藏,便低着头出来,丽姬见到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就觉得有气,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发作,便和颜悦色地道:“听说你担心王弟身体,大清早就来探视他了,可曾带了什么礼物?” 林瑛低头回答:“也没带什么,都是些养神安心的药物。”他似乎对丽姬有些害怕,一看到她,便拘谨起来,不敢多说话。 丽姬回头朝自己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退下去,不一会便带了几个内侍过来,那几个内侍手中捧着几个锦盒,以深红色缎子覆盖着,林琦见是礼物,忙命侍女接过。丽姬便笑道:“这是我在楚国之时,无意中得来的一些珍奇药物,最是滋补不过。王儿身体欠佳,这些药材便送给你吧。” 她走上前去,亲手揭开了一个锦盒,只见里面衬着白色的缎子,端端正正放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黑褐色药块,比四五岁孩童的拳头略大一些,林琦一见这药团,心里就是一震:“这不就是鸦片么?丽姬居然真的有炼制鸦片的方法!” 云国达官贵人都喜学习医术,对药材略知一二,这时见到这鸦片,都不认得是何物,不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夏姬脸色微微一变,也隐隐猜到那是什么,她情急之下,也站了起来,强笑说道:“妹妹真是古道热肠,琦儿不过是虚惊一场,这些药物如此贵重,琦儿只怕是受不起,还是劳烦妹妹把这药材收回去吧!” 丽姬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道:“听说姐姐最擅长医术,想必知道这些是什么药?” 夏姬强笑道:“妹妹见笑了,妹妹久居楚国,这些想必是楚国秘不示人的灵丹妙药,做姐姐的哪里认得?” 丽姬又是浅浅一笑,脸颊上出现一对小小酒窝,更增风致,她又揭开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的,是一些褐色的果实,形状与粟粒相似,约有三四斤。丽姬笑道:“这个在楚国被称作‘御米’,是阿芙蓉的果实,用来熬粥最好不过。” 她一说到“阿芙蓉”,便有官员“啊”了一声,说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阿芙蓉果实?听说它的果实与竹沥煮粥,可调肺养胃,健身强体,乃是不多见的上好补品。” 丽姬转头含笑道:“原来司马也知道这药的功效么?” 司马曹彰忙道:“下属只是听说过,不过这阿芙蓉珍贵之极,寻常官宦人家是见不到的。据说楚国王公贵族最喜此物,乃是贡品。” 知道这阿芙蓉功效的官员并不多,此时听曹彰说起,不由啧啧称奇,不明白丽姬为何有这等珍异药物,也不明白为何随随便便就送了给林琦。 夏姬的脸色有些异样,笑道:“原来是这样的好东西,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她招手叫湘君过来,说道:“这药物何等珍贵,快些收起,不可浪费了!” 湘君应了一声,便要命人将锦盒收起,丽姬忽然将锦盒合上,说道:“且慢!” 众人不解,眼光都落到丽姬脸上。 只见丽姬粉脸含笑,但笑意之中,含着一股冷意,她慢慢地说道:“此药虽好,却有一样不好。” 夏姬心中一惊,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问道:“妹妹说说看。” 50-意有所指 更新时间:2010-12-19 丽姬笑着说道:“阿芙蓉的药效虽好,只是医术记载,此药不能与还阳草同时服用,否则药性相斥,服用者必然全身肌肤爆裂而死。” 她这几句话缓缓说来,莺声燕语,笑容更是娇媚如花,但笑意之中带着一股森然之意。夏姬暗暗打了个寒战,就连在场的诸官员都悚然动容,一个官员想了一想,站起来赔笑说道:“还阳草此物,下官也曾在古书上看到过记载,但是此物药性诡异,五十年前早就被皇家列为禁药,严禁百姓种植。想必此药在世上存量已经不多。丽夫人虽然是一番好意,但也无须多虑了。” 说话之人乃是德高望重的大司马,此人博览群书,知识渊博,是以知道“还阳草”的由来,厅中其他官员都不解那还阳草是何种药物,只觉得诧异,为何丽姬巴巴地非要挑着这个药名说出来,还将服用后的后果说得这样严重。 丽姬又是一笑,说道:“大司马说得有道理。妾身不过是知道这阿芙蓉的食用禁忌,随口说出罢了。还阳草有什么作用,妾身也不是很清楚,想必是毒性甚大罢!夏姬姐姐熟读医术,或许懂得是什么药,有什么作用?妹妹无知,还望姐姐能不吝赐教。” 夏姬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变得很难看。众官虽然不知夏姬在想什么,但也看得出丽姬是在挑衅了,一时无人敢去劝解。 夏姬沉默了一会,说道:“此药药性猛烈,如今世上所存无几,只怕灭绝了,也难说。不提也罢。” 但丽姬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又将头转向夏姬所在的方向,笑眯眯地问道:“妹妹不懂医理,但是对这药的药性十分好奇,还望姐姐能为妹妹解惑呢!” 夏姬的脸部肌肉有一些僵硬,并没有马上答话,大司马赶紧又来打圆场,笑道:“此药药性诡异,数十年前民间风行一时,传说妇人有孕后服用此药,当能使女胎转男,但不过是传说罢了,效果如何不得而知。只是世人无知,不少妇人信以为真,将此药当做灵丹妙药,有孕之后日日服用,导致难产、小产,或者生出怪异胎儿。危害极大。此药流毒无穷,因此五十年前先王下令铲除此药,不许民间种植。夏姬夫人医术高明,如何不知这还阳草的由来,只是还阳草药性歹毒诡异,说出来脏了大家的耳朵,也有损两位夫人的身份。”他果然知识渊博,这时缓缓道出还阳草的由来,厅中众人都十分吃惊,有些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公子无亏和大夫箪伯暗暗使了个眼色,忽然想起十七年前的一桩流言,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丽姬听了大司马的解释,神情显得十分诧异,瞪大了眼睛,很是楚楚可怜。以帕子捂住涂得鲜红的樱桃小口,问道:“原来是这样吗?真是可怕!夏姬姐姐有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呢?难道这还阳草真的能让……”她说到这里,看到众官员都望着自己,脸色不悦,心知惹了众怒,便眼珠转了一转,又格格轻笑一声,说道:“看来妹妹真是唐突了,不该说这些东西!” 看到丽姬如此乔张做致,不知道为什么,林琦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少女漫画,忍不住心里微微冷笑:原来扮天真无邪都是这个模样的么?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她很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她已经明白丽姬此行的目的了,但是她没想到,丽姬居然动手如此之快。女人,果然都是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动物啊,你永远都不知道她下一步在想什么。都说后宫女子心机深重,果然不错。但是这些聪明机智用在这些勾心斗角之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琦忍不住朝夏姬望了一眼,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出声,只是扶着侍女的手微微冷笑,果然夏姬脸色一沉,拂袖站了起来说道:“这些陈年旧事,说起来有什么意思?湘君,还不将礼物收了,请丽夫人上座?正午已至,各位都在这里用饭罢!” 她是林琦生母,此时众官都对丽姬和林瑛不服,自然都向着夏姬,夏姬夫人既然开口留客,无人敢说一个走字。当下林琦叫过一个家人,吩咐他准备开席。 林琦虽然久不住自己王府,常年以养病之名义躲在褒城,但她终究是王子身份,排场不可少,这王府中养着近百个厨子,数百下人,办一桌宴席也不算难事。林琦一声令下,那家人立即下去传令,不一会便有侍女童仆前来安置案几,铺陈座次。 丽姬见众官都唯夏姬的马首是瞻,先是柳眉一竖,似乎颇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又笑嘻嘻地道:“夏姬姐姐果然是主上的知心人儿,知道主上的心思。” 夏姬面无表情地道:“妹妹这话,让人好生不解。” 丽姬笑着道:“妾身今晨与主上对弈,听说了三王子遇刺一事,主上极为关心,但身体微恙,不便前来,便命妾身带了礼物过来。妾身出宫之前,主上又有口谕,说三王子虽然自幼体弱多病,但天资聪颖,更兼宅心仁厚,众臣无不诚心爱戴,这次虽然是虚惊一场,只怕也有不少官员前去探视,因主上身体欠佳,不能亲来,便令妾身带了主上的口谕,要众官员不以尊卑为念,三王子若是留客,便要宾主尽欢。呵,姐姐不是主上的知心人,怎么会在妹妹还未传达主上口谕之前,便料到了主上的意思呢?” 夏姬微微扯动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不再回答。众官员都是讪讪的,不敢答话,林琦暗暗递了个眼色,湘君机灵,忙命人将丽姬的席次设在夏姬座位一旁,请她坐了,又赶紧奉上用刻丝玛瑙盘盛的杏仁、半夏、砌香樱桃、薄荷等干果小食,铺着雪白的石青锁边的金线挑牙案巾上,又放了八宝攒心什锦彩漆的沉香木盒子,盛了山药糕、鸡油卷、蛤蟆酥、玫瑰蜜饯等点心,再送上上好的茉莉香茶来,丽姬只是笑吟吟地,面前点心虽多,她却一点儿也不动,只从自己随身带的一个小荷包里取了一把瓜子来,慢慢地磕着,地上铺着绣满了玫瑰花的白色地毯,她也装作不看见,瓜子壳儿丢得到处都是。 夏姬早就知道丽姬为人刻薄嚣张,当下也装作没有看见她的举动,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她方才被丽姬那样意有所指的一番话弄得心神不宁,觉得口渴,一杯喝干,取了乌银的梅花小壶,自己又斟了一杯,刚把那小壶放下,便听到丽姬吩咐随身的侍女:“小曼,这茶冷了,你给我另斟一杯。” 那侍女小曼应了一声,将湘君起先斟的那茶都倒在漱盂内,另给丽姬斟一杯茶,丽姬慢慢喝了,仍是嗑瓜子。夏姬也不理会她,取一块山药糕吃了,见席上的羊乳酪色如白玉,形状色泽都美,便拈了一块送入口中,忽然看到丽姬示意小曼取一块山药糕过来,夏姬何等聪明,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贱人顾忌我医术高明,怕我在她食物中下毒,所以我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哼,真是小人之心,我会那么傻么?在琦儿的府邸下毒,岂不是害了琦儿?” 她这时已知道主上深中失魂花之毒,吸食上瘾,此毒一时不能清除,倒是有了一层顾忌,实在是不敢马上对丽姬动手,但丽姬这样的举动,却让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你既然敢对主上下毒,那么,我也可以对你下毒!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夏氏一族守候的山戎之内,有大量的失魂花,难道我就不能找出失魂花的配方,对你动些手脚么?” 她这样一想,倒是心神安定了些。林琦的这些厨子做出的小点别有风味,当下胃口一开,样样都吃了些,众官见二位夫人不再针锋相对,倒也不那么紧张了,渐渐活跃起来。只是公子无亏和大夫箪伯都脸色凝重,不多说话,只是偶尔交换一下眼色。 不过多时,席上点心撤去,侍女一一送上菜肴来,王府中珍藏的佳酿也开了泥封,着人一坛坛地抬到堂前,侍女来回穿梭,为宾客斟酒,顿时酒香菜香,飘得满厅堂都是,令人食欲大动。 酒过三巡,渐渐的气氛活跃起来,林琦笑道:“美酒佳肴,再配上美人歌舞,最是美妙不过。两位母亲莫怪琦儿唐突了,此时倒是要几位美人来助助兴才好!” 她朝一个管事低语了几句,那管事下去,不多时环佩叮当,众人眼前一亮,只见十余个美人鱼贯而入,个个梳着高髻,头上嵌满了珠翠的金步摇随着走动而微微晃动,身上穿着轻纱,手执彩带,翩然舞了进来。 这些女子个个生得花容月貌,四肢如灵蛇般扭动,做出不同的肢体动作,舞姿曼妙,众官看得眼花缭乱,轰然叫好。 51-越光 更新时间:2010-12-20 正舞着,众舞女如一群蝴蝶般散了开来,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出了一个歌女,那歌女明眸流眄,长眉入鬓,仪容秀丽,一双嫩如春葱的手指在筝上轻轻一拨,顿时声如裂帛,响彻厅堂,她一边弹筝,一边曼声歌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悌兮又宜笑,予慕子兮善窈窕……” 这歌姬容颜秀丽,气质清雅,更兼歌声十分美妙,不少宾客停杯不饮,啧啧称赞,有人认得这歌女,说道:“这是艳名满天下的风国歌女,名字叫做越光,不知道何时来了云国,又被三王子请来?”那歌女一曲既毕,盈盈站起,一旁的舞女送上一个玉壶来,歌女越光素手执着玉壶,娉娉婷婷地走到宴席之上,先为夏姬斟了一杯酒,那酒水色泽晕红,犹如少女羞涩的笑脸,入口香醇,夏姬抿了一口,赞一句:“好酒!”一旁的林琦含笑说道:“这是儿子新酿成功的一种酒,以葡萄为原料,因此色泽嫣红,母亲若是喜欢,儿子叫人送一坛过去。” 夏姬点点头,说道:“难得琦儿有心。” 越光又为丽姬斟酒,丽姬饮了,似笑非笑,也不评说酒水的好坏,越光依次斟过去,先到林瑛,然后才轮到林琦,林瑛对她并不多看,林琦却取了酒杯在手,对歌女微微一笑道:“你方才唱的歌儿很好,不知可否再唱一曲?” 她这么一笑,露出两排细碎如玉米粒的牙齿,当真是唇红齿白,越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传说中的三王子,只觉眼前一亮,饶是她应酬功夫老到,如此俊美贵气的少年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见林琦真心夸赞自己,脸上忍不住红了一红,林琦趁势握住她的一双柔荑,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越光被她握住了手掌,含羞低下了头,轻声说了自己名字,林琦见她有羞涩之意,双眉一挑,忽然将她一拉,越光低低的叫了一声,收势不住,顿时落到了林琦怀中,林琦哈哈大笑,将她搂在膝盖上,将那杯葡萄酒放至越光唇边,越光娥眉一蹙,似乎有不悦之意,但还是喝了,林琦在她耳朵旁的发丝上吻了一吻,笑问道:“你最擅长唱什么歌?” 越光道:“吴声、楚调、风韵、云曲,都曾有涉猎,最擅长的还是风韵。”原来五国语言虽然相似,发音方式却略有不同,乐曲也有些微的不同。吴声凄楚,楚调豪迈,风韵清朗,云曲柔媚,林琦笑道:“这样吧,我做一首词,你若是能马上改编成曲子并且唱出来,我便重重地赏你!” 越光微微一惊,她本来见林琦举止轻浮,有些不悦,只道他是个虚有其表的贵族子弟,但林琦说要现场作词,这却是考证真功夫了,心想:“素闻这三王子聪明才智不下于楚国的四王子郎铮,只怕是我小瞧了他。”于是转过头来,朝林琦微微一笑,说道:“王子如此厚爱,越光何其有幸!” 她这样一笑,越发媚眼如丝,吐气如兰,虽然林琦自己是个女子,却也不得不暗暗赞叹这女子实乃尤物。越光见林琦眼神有些异样,心知他也为自己倾倒,忽然看到林琦身旁的林瑛脸部肌肉扭曲,双眼射出恶毒的光芒望着自己,不觉一惊:“这人为何如此看我?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吗?”但在脑海中搜索,却对此人毫无印象。 这时林琦放开了越光,拿着酒杯轻轻叩击案几,忽然看到越光的衣裳上绣着百蝶穿花,灵机一动,含笑道:“有了,”她放下酒杯,朗声吟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更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这原本是唐朝李商隐的无题,诗句十分隐晦地表明了诗人的爱慕之情,其中“月光”二字,又与越光名字谐音,越光听了,不觉叹服,低着头细细想了一会,说道:“此诗用吴声最好,但宴席之上,不宜发凄楚之音,改为风韵,或许稍减悲苦!” 她自林琦怀中抽出身来,回到筝旁,素手轻拢慢捻,三五下乐声传出,极是清朗,众歌女举起长长的水袖遮住面容,慢慢聚集成一个圆圈,围住了越光,越光一边弹奏,一边吟唱,歌声十分曼妙,众舞女随着她的歌曲旋律舞着,林琦见这歌姬色艺双绝,倒是有些惊奇,忽然听见不远处一个官员说道:“越光姬不是很少离开风国的吗?这次不知为何,居然带了她手下的这些美人一起到云国来了。传闻越光姬为人孤高自诩,轻易不与世家子弟来往,今日一见,却未免言过其实了!” 另外一个官员笑道:“三王子容色天下闻名,又正值青春年少,只怕越光姬这次是动了春心了!” 此时酒过三巡,又有美人歌舞相伴,酒壮色胆,原本两位夫人在场,众人有些拘谨,此时有了几分酒意,说话未免有些忘形。林琦耳音灵敏,听到“风国”二字,心里微微一动,要知道五国之中,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能力蓄养歌姬,但才艺出众的歌女,却还是出身于歌舞世家,这种歌女多半容颜美丽,气质脱俗,性子也十分倨傲。歌舞世家的歌舞伎,在百姓眼里,比二十一世纪的大明星还要遥不可及。身份最高贵的歌舞伎通常只在祭祀之时,为皇家演出,极少有离开自己故土,背井离乡的。这越光姬忽然离开风国,只怕是有不得已的隐衷吧。 她正想着,另外一个官员又悄悄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听说越光姬在一次极重要的祭祀上,出言不逊,大大顶撞了风国国主,国主勃然大怒,当时就要赐死,幸好当时不少人为她求情,这才改为逐出风国,永不许回乡。也幸好她手下这些舞女忠心耿耿,愿意跟着她流落他乡。” 八卦是人类永远不会过时的爱好,顿时不少官员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对越光姬开始了评头品足,猥亵者有之,赞叹者有之,林琦听了几句,不愿意再听,又暗暗观察丽姬和夏姬的举动。 夏姬板着脸,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丽姬却一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欣赏了一会儿歌舞,又招收将自己的侍女叫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侍女听到她的命令,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但丽姬眼睛一瞪,又咬着牙说了几句什么,那侍女害怕起来,便低着头悄悄退了出去。这一切都让夏姬和林琦看在眼里。丽姬的声音压得很低,林琦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隐隐约约有“厨房”、“佛粥”这几个字眼,林琦心里寻思:“父王已经对鸦片上了瘾,一天不过足瘾便浑身难受。那佛粥自然是用罂粟籽做成的食物,难道丽姬要自己的侍女回去给父王做吃的?” 这时越光已经歌毕,站了起来,盈盈朝四方一拜,众宾客轰然叫好,越光秋波流转,又是嫣然一笑,走到林琦面前行礼说道:“越光已经按照王子的意思唱了歌了,王子如何赏赐越光呢?” 林琦含笑点头道:“果然是名满天下的越光姬啊,才思敏捷,声如天籁。”她拍了拍手,立马有一个侍女捧了个小锦盒走过来,跪下呈上盒子,林琦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支做工精致的金银累丝镶宝喜上梅梢的簪子,光华灿烂,璀璨夺目。林琦拿起簪子,缓缓为越光插在发上,笑道:“宝剑赠英雄,珠宝送美人。越光姬容色无双,但愿这支簪子,更能为美人增添丽色!” 越光谢过,浅浅一笑说道:“不敢当,席上两位夫人皆有沉鱼落雁之貌,越光自愧陋质,哪里敢当得上王子这样的称赞?但是这梅花却是越光平素最喜之花,王子以梅花簪赠与越光,越光心中喜慰,难以言表!” 梅花乃品行高洁之花,林琦见越光虽是个歌姬,却谈吐有致,落落大方,更兼此时对答不卑不亢,不觉起了爱才之意,笑道:“原来越光姬以梅花自比,那本王再赠你一首词,你若是能马上谱出曲子来,本王便能答应你任何要求!” 越光喜出望外,忙跪下又拜,林琦取了象牙筷子,在桌上轻轻敲击,朗声吟道:“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这却是南唐后主李煜的“清平乐”。 越光思索片刻,命一个舞女取了一管箫来,缓缓吹奏了一段,箫声清远,听之沁人心脾。一段乐声过后,越光曼声歌唱,果然一字一句,将这首“清平乐”唱了出来。有官员去过吴国的,马上说道:“这歌声哀而不伤,当是吴声。” 这首歌旋律舒缓,越光姬的歌声气息悠长,犹如一个深闺少女正顾影自怜,不停地叹息。厅堂中的宾客为她歌声所吸引,都停杯不饮。这时候一个侍女缓步走出,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四个雪白的碗,里面冒出丝丝热气,不知道盛了什么。 林琦见那侍女正是丽姬的心腹小曼,心里一惊,隐隐觉得不好。就连夏姬也有些吃惊,不知道丽姬又要弄出什么名堂来。 小曼走了过来,跪在丽姬席旁,她手中端着的东西众人都看清楚了,乃是四碗雪白的粥。夏姬和林琦一见到那粥,心里都是大震,那可不正是佛粥? 这时丽姬笑嘻嘻地说道:“琦儿,你府中的厨子只怕没有见过阿芙蓉,这药物珍贵,我怕他们糟蹋了,特特地让小曼指点着做了几碗,你试试味道如何!” 她站了起来,亲自将一碗佛粥端到了林琦面前。 ――――――――――――――――――――――――华丽丽分割线―――――――――――――――――――――――――――――――――――――――――――― 最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直有位读者每天固定来投票,因为我比较忙,上班回来更新完了就下电脑,也没有注意到。在这里对这位不知名的读者表示感谢。小说很快就要进入第一个高、潮部分了,希望大家能耐心等待一下,目前我还能保持一天一更的速度,希望喜欢这本书的读者能多多支持一下。谢谢! 52-离真相一步之遥 更新时间:2010-12-21 林琦眼睛微微一眯,心中冷笑,但夏姬却不觉变色,明白了丽姬之用心险恶,当下一声冷笑说道:“妹妹这话可就奇怪了,难道妹妹嫌弃琦儿府邸里的厨子厨艺不精?故意这样让琦儿好看么?” 丽姬回眸一笑,娇声呖呖地说道:“姐姐这话更是奇怪,妹妹不过是一番好意,生怕厨子糟蹋了珍罕之物罢了。” 夏姬冷笑道:“我云国虽不比楚国泱泱大国,但也不至于偌大的一个王府,居然找不出一个会烹调药膳的厨子来吧?我看这佛粥,也没有必要非得要妹妹的人来指教才会做得出来!”她说完转头吩咐身旁侍女:“绿萍,三王子的那碗佛粥,你现在给我马上吃下去,然后去厨房里另做数十碗上来!哼,莫以为我云国真就没有人识得药膳的做法!” 她这么使了一个眼色,绿萍已经会意,说了声“遵命”,便走到林琦身旁,跪下要端起那碗佛粥。 丽姬忽然站了起来,拍了一下案几,厉声道:“且慢!” 她这么一发作,厅中宾客都不由变色,歌舞顿时停了下来,绿萍的动作也停了一下,这时候丽姬冷笑一声,说道:“妾身往日曾听闻了一些宫中流言,之前都以为是荒谬之谈,不足为信,此时看来,却是有几分值得怀疑了?” 夏姬强自镇静,同样冷笑道:“妹妹何出此言?” 丽姬冷笑说道:“姐姐福泽深厚,十七年前诞下龙凤双胎,从此宠冠后宫,一对儿女都是容颜绝世,碧霞公主美貌无比,名闻天下,如今又嫁到了风国做王妃。我这个做妹妹的,实在是羡慕得很哪!” 夏姬冷冷地道:“妹妹过奖了。” 丽姬慢慢走到夏姬身旁,又道:“妹妹这几句话,可是真心夸赞。碧霞公主之美,天下闻名,想必她的姐姐,也是个绝色美人吧,一母同胞,又是双生,如何不是一代妖姬呢?只怕我那死不瞑目的姐姐云姬,也要稍逊三分呢!” 夏姬心中大震,但脸上丝毫不露,冷冷地道:“妹妹何出此言?世人皆知,妾身只有一儿一女,并无其余孩儿。碧霞只有琦儿这么一个兄长,又何来姐姐之说?” 丽姬笑容收敛,冷冷说道:“大司马曾经说过,还阳草可使女胎转男,而当初后宫之中,也曾经有过隐秘的传说,想必姐姐也曾经听说过一些吧!” 夏姬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厉声道:“够了!” 她和丽姬这么一翻脸,众官员都不知如何是好,大夫箪伯站了起来,想去劝解,公子无亏却将他暗暗一拉,使了一个眼色,箪伯先是不解,无亏低声向他道:“其中只怕还有内情。稍安勿躁。” 夏姬脸上已经变色,冷冷问道:“丽姬夫人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了吧!别再遮遮掩掩干这种小人的勾当!” 丽姬也冷笑了一声,说道:“姐姐果然是个痛快人!妹妹心中有一事甚为不解,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夏姬冷声道:“请讲!” 丽姬站在夏姬面前,抬起了头毫不客气地对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十七年前,夏姬姐姐临盆之后,为何接生的女医全部于第二日暴毙?” 夏姬冷冷地道:“这些陈年旧事,年代久远,真不知为何丽姬夫人如此感兴趣?你若是一定要知道,本夫人也就不妨告诉你,当时因为一胎双生,本夫人难产,你那好姐姐云姬生怕本夫人生产之后,对她的地位有所威胁,便以符咒做法,并威胁所有女医,要她们在本夫人生产时施展邪术!不料老天爷眷顾,本夫人大难不死,还产下琦儿与碧霞这对孩儿!” 她毫不示弱地瞪住丽姬,说道:“丽姬夫人若是真对你云姬姐姐的死因感兴趣的话,不妨私下问本夫人,这些宫中秘辛,本就不该让外人知道。你非要弄个清楚,那么本夫人也就不得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你姐姐本就是妖姬,心术邪恶,她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丽姬夫人切莫要步她的后尘才好!” 这两人撕破了脸皮,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林琦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劝解,忽然一只柔滑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却是越光,只见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染着通红的凤仙花汁的长指甲在林琦手心轻轻地划了两个字,林琦留心暗记,却是“留宿”二字。 这种歌姬色艺双全,四处游历,向来眼高于顶,若是对某个贵族子弟动心了,又极为开放,看来此时越光是看中了林琦,但林琦只觉得啼笑皆非,此时两位夫人互相瞪着对方,几乎就差没动手揍人了,这越光怎么还有心思去弄这些?于是林琦轻轻摇了摇头。 越光露出有些焦急的神色,在林琦掌心中划道:“有要事。” 林琦无奈,又觉得讶异:这歌姬到底有何事要告诉自己?但当前情势不妙,只得低声道:“你先下去,拿我的玉符去找管事,他会给你安排住处!” 越光这才放下心来,接过玉符,朝自己手下的十几个舞女使了个眼色,众女盈盈行礼,提着裙子退下,越光走在最后面。 众女正要走出厅堂,丽姬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夏姬夫人,说假话可是要断舌头的!”她一双秀目环视众人一周,冷声道:“我姐姐的死因,乃是因为当日夏姬夫人你临盆之际,她好意前去庆贺,却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所致!” 夏姬眼中露出了凶光,嘶声道:“云姬已死,你如今想如何编排都可以。但丽姬夫人,你这样死死咬住本夫人不放,又是为何?哼,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想当初云姬死时,你还不曾出生,如何知道云姬听到什么秘密?又如何这样信口雌黄?” 丽姬冷笑道:“你害怕了,是不是?”她快步走到厅中央,一字一句地道:“如今我且当着众人面前问你,当初你生下的,到底是一对女儿,还是一男一女?” 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众人都是大惊,公子无亏面色凝重,低声道:“十七年前的公案,终于这时有了结了!” 箪伯不语,众官都是脸上变色。 夏姬朝林琦看了一眼,见林琦面无表情,放下心来,厉声道:“丽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琦儿不是我亲生的?而是像明姬那样,把自己生的女儿拿出宫外,换了别家的儿子吗?” 这些宫中秘闻一件件地被揭露出来,听者无不大惊。丽姬冷冷地道:“不敢!三王子的眼睛鼻子,都和夏姬夫人十分相似,丽姬自然不怀疑她是你生的!” 林琦瞧着丽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颗心不住地沉下去。这一切只怕都是郎铮策划的吧?自己为什么那么天真,以为给了他所想要的,便会获取暂时的安宁。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心底的愤怒不可抑止地化成了熊熊怒火。 即使心底犹如有烈火在焚烧,她脸上却异常平静,甚至还笑了一笑,慢慢说道:“看来丽姬夫人是认为林琦乃是女扮男装了?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世上居然有女子能够女扮男装十七年而不被揭穿的!不知道丽姬夫人从哪点判断出林琦乃是一介女身呢?”她嗤地一声轻笑,朝坐在一旁,神色不安的林瑛扬了扬头,说道:“论相貌,林琦原与妹子碧霞是有几分相似,想必若是换了女装,也还不差,但论脂粉气,林琦实在自愧不如啊!” 她后面这句话却是明显对着林瑛说的,众人先是一愣,继而看到林瑛身上华丽的锦裳,再看看他那张擦着白粉的脸,便忍不住好笑,但气氛紧张,却没人敢笑出来。 林瑛被众人看得不自在,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越发显得猥琐。丽姬冷笑了一声道:“琦儿真是好口齿,可惜是个女子,再聪明,最多也不过与你妹子碧霞一般,嫁与他国贵族罢了!” 她神色之间,显然已经认定了林琦是女子,此事干系甚大,听者都觉得心中发毛,众官之中有人沉不住气,站起来说道:“两位夫人稍安勿躁,这个,下官,下官还有要事,先要告退了。” 这人一开口,顿时不少人也站起来说有事要走。一盏茶时间不到,便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大夫箪伯,公子无亏,还有就是大将军斗章,这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由箪伯站起来说道:“二位夫人,此乃家宴,何必在此谈论旧事?三王子虽然容颜韶秀,却绝非女子,只怕其中有什么误解,我看二位夫人还是先回去各自歇息吧!” 丽姬微微冷笑,忽然看到大司马蹑手蹑脚地往厅外走去,便提高了声音叫他。 大司马吓了一跳,差点一脚踩到自己衣袍下摆,把自己绊倒,忙扶住了门颤巍巍地站稳了,回过身子行礼:“丽、丽夫人,有何事?” 丽姬冷笑道:“我且问你,你既然知道这还阳草的名字,想必也知道它的用法和功效,是不是?” 大司马吞吞吐吐地道:“这,这个,老朽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丽姬又冷笑一声,忽然变了脸色,厉声道:“我且问你,还阳草是不是真能使女胎转男?” 大司马脸色时青时白,说道:“老朽实在记不住了,御医青方就在这里,夫人不如问他?” ――――――――――――――――――――――华丽丽分割线―――――――――――――――――――――――――――――――――――――― 最近卡文,写得很艰难,下午去拔了牙,痛死了,麻药过去后上网码字,发现居然还掉了两收藏,更加感觉悲催。文笔不好的下场吧。我已经很用心了。 53-情势忽变 更新时间:2010-12-22 大司马老奸巨猾,立即把烫手山芋抛给了御医青方,青方战战兢兢地道:“这个,这个,似乎不能使女胎转男,但是女婴若是出生之后,每日服用还阳草,是有可能转为男身的。但是此物乃是邪药,服用此草转为男身的女子多不长命,最多活到三十岁,并且不能有生育能力。因此早在五十多年前就不许用了。” 丽姬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冷笑道:“诸位且看,三王子的面貌与碧霞公主何其相似,若不是女扮男装,如何生得这样俊俏?而且十六七岁的少年,为何一丝胡须都没有?” 林琦面如冠玉,体弱多病,早就是朝廷之中人尽皆知的,这时丽姬说中了这些疑点,顿时不少人的眼光都落到了她脸上,果然觉得丽姬所说不错。林琦面色一变,苦笑道:“看来长得像女子也有错啊!” 夏姬拂袖而起,怒道:“琦儿自幼体弱多病,身体发育迟缓一些,是正常的事情。妾身真是不懂,为何有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他和碧霞一母双生的事情来做文章!”她走到厅中央,和丽姬面对面地站着,质问道:“我倒是要问你呢!你口口声声说这佛粥乃是补药阿芙蓉所做,但这阿芙蓉的名字,医书上并无记载,我云国郎中也不曾听说过有这样一味药,你又如何确定它真的是补药?” 丽姬冷笑道:“若是姐姐问心无愧,三王子真是男身,不如就让王儿吃了这碗佛粥,若是王儿无事,那么妹妹向姐姐赔不是。” 夏姬也冷笑道:“谁知道你这碗粥里面到底放了什么?焉知是不是毒药?”论起口齿来,她也丝毫不逊于丽姬,丽姬一愣,夏姬接着又说:“你口口声声说琦儿府中无人识得佛粥做法,要自己的心腹侍女单独烹调,谁知道你在烹调之时放了什么东西进去?若是琦儿吃了毒发,你大可以藉着你的论调,说我琦儿乃是服用了还阳草,才导致不能食用佛粥。你姐姐云姬之前就是妖姬,以符咒毒药害我母子三人,此时她的妹子故技重施,也没什么稀奇的!” 丽姬不料夏姬口齿如此锋利,一愣之下倒是无言可对,隔了一会怒道:“你若是怀疑这是毒药,那我就吃下去给你看好了!” 夏姬冷冷地道:“将解药先服下,再去喝毒药,自然没有问题。这一招谁不会!” 丽姬气得不住发抖,也冷笑道:“夏姬夫人说得有道理,这佛粥若是妾身喝了无事,你自然又疑心是我做的手脚,不如在场的外人来喝一喝罢!”她说完便环顾四周,说道:“谁来喝这碗粥,本夫人重重有赏!” 此时厅堂之中简直是剑拔弩张之势,众官都不敢出声,夏姬夫人也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若是毒发身亡,妾身自会禀告主上,厚葬入殓,并且善待他的后人!” 厅中无人敢答话。 丽姬冷哼一声,心想:一群怕死之徒。夏姬冷笑着看着她,丽姬不欲与她对视,便转过了头,又问:“谁愿意试吃这碗佛粥,本夫人重重有赏!” 隔了一会,一个清脆柔和的女子声音说道:“妾身愿以身试粥,还望两位夫人允许。” 那说话之人,却是来自风国的歌姬越光。 越光提着长长的裙摆,慢慢走到丽姬和夏姬之间,跪下说道:“妾身乃是风国被逐之人,三天前才来到云国,与云国各位夫人也是第一次相见,并无利益关系。越光乃一介歌姬,若是以身试药,能使两位夫人释疑,也是越光的荣幸!” 夏姬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随即说道:“你可想好了?若是毒发身亡,你这花容月貌,甚至如花年华,便都如东流水般逝去了!” 丽姬不甘示弱,也跟着说道:“你放心,这佛粥自然无毒,但本夫人赞赏你勇气可嘉,你吃了这碗粥之后,本夫人也是要重重赏你的!” 越光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多谢二位夫人。越光身无长物,唯有这十二位姊妹,自幼一起习艺,姐妹情深。越光别无所求,惟愿二位夫人能善待我这些姊妹,能够将她们妥善安置,越光便心愿已足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丽姬不觉有些嘉许,点点头说道:“很好,你姐妹情深,这个是自然的。我云国原本也有礼乐司,到时我将你们一干姐妹都安置在礼乐司内,能保她们衣食无忧!” 夏姬不语,只是微微冷笑,她的手指深深地掐进了自己掌心的肉里,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惊惧。 越光盈盈一拜,端起林琦面前的那碗佛粥,三口两口,便吃了下去。 众人都紧张地望着她,越光的那群舞女中有人失声惊叫了起来,一个舞女冲了出来,哭着抱住了越光,叫道:“姐姐,你这是何苦?” 越光眼波流转,却还笑得出来,轻轻地道:“越光在祭祀上出言不逊,以至于被流放出国,诸位姐妹跟着越光背井离乡,此乃越光一生之痛。若是以越光一人之命,换诸位姐妹一生衣食无忧,越光也算心无愧疚了!” 她刚刚说完这番话,脸色便转了,先是转为青色,然后咳嗽几声,吐出几口血来,众歌女大惊,纷纷奔了过来,围住越光大声叫她的名字。 丽姬原本得意洋洋,不料越光吃了这碗粥后,好好一个美人,却转眼就成了这个模样,不由大惊失色,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夏姬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忙喝道:“丽姬夫人在食物中下毒,想要毒死三王子,你们还不快把她拿下?!” 在场的公子无亏、大夫箪伯、将军斗章都是大吃了一惊,但越光已经奄奄一息,吐出的鲜血染湿了胸前大片衣襟,却由不得大家怀疑,斗章想了想,便喝道:“还不快拿下!” 他是大将军,原本众卫士都还有顾忌,听到斗章这样一喝,便发一声喊,冲上来将丽姬绑了起来,丽姬怒道:“大胆!这越光分明是夏姬夫人所指使,自己服食了毒药来害我的!你们怎么可以如此不分黑白!” 一个舞女站了起来,满面泪痕地喊道:“我们只是从异国来到云国讨生活的卑贱之人,与二位夫人也只是初次见面,如何谈得上受哪位夫人指使?如今越光姊姊死了,夫人还如此诬陷我们,我,我与你拼了……”她说着便直朝丽姬冲了过去,一头将丽姬撞了个趔趄,斗章见闹得不像话,忙命人将那舞女制住。 夏姬心中大奇,就连林琦也不能明白为何越光会如此相帮自己,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时箪伯摇了摇头,说道:“一代歌姬,色艺双绝,真是可惜了。”他见青方站在一旁,便向他道:“御医既然在此,便看看这位姑娘还有没有救回来的机会吧!” 箪伯德高望重,青方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忙走上来为越光把了把脉,觉得脉搏还有一些跳动,不觉喜道:“只怕还是有救!” 众舞女听说还有一线希望,便都收了哭声,十余双眼睛都望在青方脸上,有人已经跪了下来磕头:“御医请救我姐姐一命。” 青方皱眉说道:“若是服食了毒药,先得知道那是什么药,才好对症下药。”他拿起那碗越光吃剩的佛粥来闻了一闻,似乎并无异常,便又用一根手指沾了些许,在舌尖上一舔,一阵酸痛忽然窜进口腔,青方忙不迭地吐了出来,但舌尖上辣痛,已是鲜血淋漓,手指上也在瞬间脱了一层皮,青方思索片刻,便明白了其中道理,说道:“这毒药腐蚀性极强,但无色无味,轻易不能被发现。服食了这许多,只怕肠子也烂掉了,不过越光姬平素身子壮健,脾胃强健,或许用蛋清还可以中和一下。” 夏姬忙命人:“将厨房中所有鸡蛋鸭蛋都取过来,只取蛋清!”众侍女应着去了,夏姬又冷笑着看向丽姬,说道:“琦儿久病体弱,若是吃了这粥,岂不马上肠穿肚烂?果然是居心恶毒啊!” 丽姬脸上肌肉扭曲,说道:“这毒不是我下的,你们母女两个一起害我,我要去主上那里伸冤!” 夏姬哪里还肯给她这个机会,立即朝将军斗章道:“将军,丽姬以毒药害我琦儿,这是众人都看到的事实,还望众位卿家为妾身和三王子主持公道!”她说着就拜了下去,众人赶忙还礼。 佛粥有毒,此事蹊跷甚多,一时众人也不敢随便下了结论,箪伯最老成,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两位夫人稍安勿躁,还是一起进宫去面见主上,由他来定夺吧!” 公子无亏、将军斗章也都觉得有理,便叫人锁了丽姬与那做粥的侍女小曼,斗章生怕出事,干脆又点了一队卫士过来,将丽姬与夏姬的随从都严加看管起来,丽姬不断咒骂着,夏姬却只是冷笑,说道:“大将军,你要一视同仁,妾身目前只怕在丽姬夫人眼里,也是待罪之身呢!”她说完走到斗章面前,伸出手来,又道:“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何况妾身!要绑就绑得公平点,连妾身一起绑了吧!” 斗章犹豫了一下,箪伯觉得有理,于是说道:“夫人深明大义,如此甚好,只是得罪两位夫人之处,还请饶恕!” 众人收拾停当,就连中毒后奄奄一息的越光,也在御医青方的照顾之下,跟着一起进宫去了。 54-宫斗 更新时间:2010-12-23 到了宫城,众人一时不敢进入正殿,就在朝门候着,先派人去打探消息,闻说主上正在琼台赏玩百花,这才松了口气,推举了大夫箪伯先去求见,箪伯去了半晌,还不得半点消息,众人心焦,又叫一个机灵的小内侍去打探,不多时,便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内侍一摇三摆地走了过来,众人识得他是大内侍石厚,常年在国主身边伺候的,忙上前问道:“主上呢?” 石厚脸色古怪,先不回答,反而对身后随从的几个小内侍喝道:“都杵在这里干嘛?还不快把两位夫人的绳子解开?!” 那几个小内侍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脸色好生为难,这时石厚又满面笑容地向众人说道:“诸位久等了,主上说了,这是家务事,两位夫人争风吃醋,闹得各位大人也惊动了,实在是……那个……这个……还请各位大人到章华殿稍坐片刻,品几杯清茶,有什么疑问,主上会亲自跟诸位大人解释的。” 他说话吞吞吐吐,似乎有极大的难言之隐,同时不住地朝那几个小内侍使着眼色,要他们将绳子解开。 公子无亏疑心大起,问道:“箪伯大人呢?怎么不见?” 石厚苦笑着道:“这个,这个……箪伯大人正和主上有要事相商,晚些过来!诸位大人先到章华殿去吧!”他是宫城中的大总管,虽然职位不高,但是宫城内大小琐事,有了疑难,都要交给他去决断,身份却是十分特殊的,即使众官员职位远远高过他,见到这位石厚总管,还是要敬他三分。 大将军斗章是武人,脾气急躁,见状大惑不解,他却是不怕得罪石厚的,不由发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如何主上居然会以为是姬妾之间的争风吃醋?箪伯大人为什么又这么久不出来?你这老匹夫,到底有什么事情,吞吞吐吐的不说清楚,小心我给你老大个耳刮子!”他说着就亮出了醋钵大的拳头,朝石厚晃了一晃,石厚倒也知道大将军的脾气,见他焦躁,也真害怕挨打,忙缩了缩脖子,退后几步,苦笑着道:“大将军,有话好说。” 他愁容满面,一脸苦笑,又道:“主上有令,召丽姬夫人速速进宫。大将军,石厚向你求个情,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先把丽姬夫人松绑了,让夫人进去吧!” 这情形古怪之极,看石厚的样子,竟是极力袒护着丽姬,他嘴里说着要给二位夫人松绑,眼睛却一直瞟着丽姬这边,小内侍也聪明之极,先解开了丽姬的束缚,石厚忙上去哈腰说道:“主上要叫丽姬夫人过去呢!” 众人见此情形,更是生疑,公子无亏想了一想,上前一步拱手说道:“石总管,不是我们不相信您老人家,只是诸位多日不见主上金面,心中挂念,今日已经到了宫门之外,无论如何,也是要求见主上的。还请石总管通报一声。” 石厚打了个哈哈,说道:“好说,这个好说!待老奴先把丽姬夫人请过去,便将此事禀报主上。主上也说过,好久不曾早朝。说不定明天一高兴,便上朝了也说不定。诸位还是先回去敬候佳音吧!” 他急匆匆地交待了这几句便要走,诸人面面相觑。公子无亏想了一想,只觉得其中疑窦太多,但看石厚的脸色,似乎是有极大的难言之隐,便也不再为难他,遂笑道:“那就有劳石总管了,诸位便先听石总管的,去章华殿稍坐片刻,等箪伯大人出来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石厚听到无亏不再为难自己,大大松了口气,说道:“那就有劳各位稍坐了。” 他带着丽姬急急忙忙要往西华宫走去,夏姬蛾眉一皱,脸色便沉了下来,说道:“且慢!” 石厚脚步一顿,不由又露出了苦笑,知道敷衍百官容易,敷衍这位熟知主上性格又聪慧能干的夏姬夫人,却是千难万难。 夏姬走到他身旁,怒道:“石大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厚眨巴着两只小眼睛,挤出笑容道:“夏姬夫人,奴才真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夏姬森然说道:“今日发生的事情,石总管你如此聪明,自然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主上的子嗣原本就不多,如今只剩下琦儿、宇儿两位,宇儿尚在襁褓,琦儿今日被人下毒,若不是这位越光姬以身试毒,只怕此时躺在这担架上的,便是琦儿了!妾身绝对不能相信,主上会放着这样大的事情不管,还要石总管你将丽姬这妖女带过去面见主上!石总管,妾身今日就拼着这条命不要,也得随着一起去,将一切之事都禀告给主上,让他来定夺!” 她似乎是已经豁出去了,石厚眨巴着小眼睛,心里为难之极,丽姬却冷笑道:“妾身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死不要脸,主上分明不愿意见你的面,你何苦这样死缠烂打!” 夏姬眼睛中冒出了怒火,瞪住丽姬,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曾做过母亲,自然不能知道母亲对孩子的心情。若是有人害我孩儿,我夏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丽姬眼睛朝上一翻,满不在乎地道:“还不知道是谁害谁呢!石总管,先不要理会这疯婆子,我们走!” 她轻蔑的态度彻底地激怒了夏姬,就连旁观的众人也露出了愤愤不平之色,夏姬也不管石厚的脸色有多为难,一甩袖子,便面如寒冰地跟在了丽姬身后。 石厚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明显是不敢再走下去。但夏姬冷冷地道:“石总管,你之前便是从西华殿那边过来的,你若是不想带路,我自己走过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绿萍的手,自己朝西华殿的方向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将自己的簪环取了下来,一头乌压压的长发散落下来,长长地直垂到腰际。 众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五国贵族夫人若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是要卸去簪环,贬为庶民后投入大牢再问罪的。此时夏姬自卸簪环,那是说明她不管会发生任何后果,即便是削去夫人之位,也要将这件事情追究到底。有个文官忍不住肃然起敬,低低地说了一句:“壮哉夏姬!” 夏姬不闻不问,旁若无人地前行,林琦想了一想,也跟着追了过去,扶住了夏姬的手,柔声说道:“琦儿愿为母亲开路!”她的右手挥出,手掌朝上一竖,做了个手势,傲然道:“把剑拿来!” 王宫里的王子自幼便要习剑,林琦虽然体弱多病,却也不例外,只是她最精通的不是剑术,但武功也好,学问也好,都是一通百通的,她这个招式一做出,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英气,旁边有她的心腹侍从递上一把青钢剑,林琦接过在空中挥舞几下,顿时剑光霍霍,她横着剑身挡在夏姬前方,怒视着几个围上来的卫士说道:“林琦以王子之尊,为夏姬夫人护驾,前去觐见主上!阻拦者格杀勿论!尔等还不快些闪开!” 夏姬此时荣宠已衰,众卫士心中多少存了些藐视之意,但林琦乃是人心所向的三王子,她这样忽然杀出,又以宝剑开路,她以王子之尊,想要杀人还不简单?这样一来,不少卫士便有些退缩。一个卫士犹豫了一下,闪躲得慢了,林琦长剑一挑,便在他胸腹之间划了一道,饶是那卫士穿着厚厚的锁甲,这样一划,锐利的宝剑还是将他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林琦瞪视着他,忽然一脚飞起,将他踢了个跟斗,说道:“还不快闪开,别脏了本王子的宝剑!” 她这一脚不敢使出全部真力,要知道她的另一个身份乃是天下闻名的游侠儿任青侠,武功之高可想而知!饶是如此,那卫士也是被踢得摔一个狗吃屎,这下就连石厚也着急了,忙追上来说道:“有话好好说,不用动刀动枪的。三王子您千金贵体,何必和这些人动气?” 丽姬见林琦动了武,倒是有些惊奇,她只知道林琦体弱多病,没想到还会这么几手剑术,便转过头去叫林瑛:“你是死人吗?都有人在宫里打起来了!” 不料林瑛见到打斗,却极为害怕,反而远远躲在一边,石厚忙叫四周卫士:“还不保护丽姬夫人!”众卫士发一声喊,都退了开来,将丽姬和林瑛簇拥起来,离开林琦和夏姬数米之遥。 林琦也不追赶,只是冷笑道:“石总管,你若是不想看到这种场面,便好好地带我们去见父王!”她说着又挥舞了几下宝剑,那青钢剑在石厚身旁来回舞动,石厚只感觉寒气侵肤,两边的衣袖被林琦削了下来,知道三王子动了真怒,反而镇静下来,长叹了一声,忽然朝前走出数米远,低声说道:“老奴就知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事情总是要被揪出来的!” 他这话说得奇怪,林琦和夏姬都是一愣,石厚低着头,弯着腰,脸上虽然还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却压低了声音说道:“主上被丽姬这妖女所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时病情又发作了。但兹事体大,千万不要露出异常,老奴且带夫人与王子去西华殿!”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小声,夏姬何等聪明,忙咳嗽了一声,扬声道:“石总管说得也是,妾身只为见主上而来,不想将事情闹大。石总管,你且带我们母子去西华殿,有什么罪责,我们母子自然一力承当,与你毫无关系!” 她话音未落,林琦的长剑便压了下来,搁在了石厚的脖子上,一丝鲜血从石厚的脖子上流了出来。 55-毒发 更新时间:2010-12-24 石厚在林琦的长剑之下,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眼睁睁看着林琦押着石厚,快步朝西华殿走去。 一行人刚到西华殿外,便听到“砰”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石厚叹了口气,站在殿外高声道:“主上,夏姬夫人、丽姬夫人以及诸位王子求见!” 一个暴躁的声音嚎叫了一声,夏姬等人都听出是国主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国主如此狂躁,夏姬情急关心,等不及宣召,便奔了进去,只见满目狼藉,诸多玩物被扔得满地都是,桌椅小几都被弄得倒在地上,玛瑙玉石的碎片在地上发出冷冷的光芒,一个紫袍人抱着头满地打滚,发出痛苦的嚎叫,宛如野兽一般。夏姬大吃了一惊,刚要尖叫,林琦已经跟了进来,看得清楚,便将夏姬的袖子一拉,沉声说道:“母亲莫慌,是父王!” 夏姬见林琦挡在自己身旁,惊魂甫定,这才看清那满地打滚的果然是国主,大夫箪伯满头满脸的血迹,昏迷在倾倒的案几旁,身侧是一个碎得几乎看不出原形的大花瓶,瓶子碎片上全是鲜血,夏姬不由大惊,连声呼唤:“主上!主上!”又去叫箪伯,却见箪伯应也不应,显然昏迷了。 她终究深明医理,连唤了几声,国主都没有回答她,只是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含糊的喊叫声,夏姬心知这必然是失魂花毒发,环顾四周,见数十个侍女都吓得抖抖索索的,不敢靠近国主,大怒喝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主上的?万一主上有什么好歹,大家都跑不了干系!” 她余怒未消,看见绿萍站在一旁,遂道:“绿萍,先把主上扶到榻上!” 绿萍应了一声,她武功不弱,胆子也比别人大,这时几步上前,将国主扶起,国主感觉到有人来,忙抓住了绿萍的手i,一叠声地哀求道:“求求你,快点给我!” 绿萍一愣,不明白国主的话意,石厚忙在一旁劝解道:“主上,丽姬夫人就来了,你且歇息一会,歇息一会!”他也怕死,抖抖索索地绕着国主打转,却不敢靠近。 国主听到“丽姬”二字,似乎神智稍稍清明,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绿萍,然后双手抓住了绿萍的衣襟,慢慢挺起半个身子,凑到绿萍的脸庞边,用无限哀恳的语气道:“好爱妃,你快点给我做佛粥,还有鱼饼,只要你给我做这些,我什么都给你……你想做王后也好,想要瑛儿做世子也好……孤都答应你!” 他的语气是这样急切,又这样凄惨,加上披头散发,满身血迹,直如厉鬼一般。有的侍女控制不住恐惧,尖叫了起来。 夏姬见人心不稳,忙沉声道:“主上受妖姬所迷,一时神智失常,大家不用害怕!” 她朝绿萍使了一个眼色,绿萍会意,将国主扶到卧榻之上,她穿着宽大的袍袖,搬动时一边袖子轻飘飘地拂过了国主的脸庞,遮住众人眼光,绿萍趁机将一颗药丸纳入了国主口中。 国主此时头痛欲裂,满身皮肤好似都要炸裂开来一般,仿佛又有数不清的蚂蚁在骨髓里面不停游走,他向来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何能忍受这种受折磨的滋味?绿萍给他喂入药丸,他也不知道,迷迷糊糊地囫囵吞下去。绿萍只道这药丸必然很快就会发挥效果,见国主吃了,松一口气,便要取锦被给他盖上,不料国主忽然跳了起来,在绿萍脸上狠狠抓了一把,大怒着喊叫起来:“不是,不是这个!我要佛粥啊!我要佛粥!” 绿萍猝不及防,脸上被抓出了三道血痕,火辣辣地痛。夏姬大吃一惊,她虽然自医书上看到过这失魂花的记载,昨日回去后彻夜不眠,想出了解毒之法,不料居然是毫无效果。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冷笑道:“夏姬,你以为凭着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医术,就能够医治主上么?” 丽姬与林瑛在众侍女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进来。她的神情是那样地不屑,冷冷地望着夏姬。 夏姬目呲欲裂,恶狠狠地望着丽姬。国主却一听到丽姬的声音就跳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绿萍,跌跌撞撞地冲到丽姬身旁,抓住了她的手,咧开嘴讨好地笑了起来:“爱姬,孤的心肝宝贝儿,你可终于回来了!” 丽姬望着国主讨好的笑脸,极力压抑住心头的厌恶,假意笑道:“这么大白天的,说这种话,不怕被别人看了笑话么?” 国主忙道:“有谁敢笑话孤?孤乃是一国之主,谁不听孤的话,孤就杀了谁!你看旁边那个穿红色袍子的老头子,刚才对孤唧唧歪歪地说话,孤听烦了,便拿了大花瓶把他的头砸破了。”他说得十分得意。就好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刚会牙牙学语,于是急不可待地向大人炫耀自己的成就一般。但旁边的林琦、夏姬、石厚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个一国之主?这番话又哪里是一个君主能说出来的? 丽姬媚笑道:“主上英明!” 国主说完这番话后,又眼巴巴地望着丽姬,丽姬知道他是毒瘾发作,但她方才受了一肚子夏姬的气,此时那肯轻易就将药膏给了国主,脑筋一转,忽然以帕子遮面,假意哭了起来。 国主毒瘾发作,已经痛得几乎是万箭穿心,却又不敢得罪了丽姬,赔笑道:“好宝贝,好爱姬,你怎么了?谁得罪了你,你告诉孤,孤替你出气!” 丽姬不答,只是抽抽噎噎地哭,国主问了几声,心中急了,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众人,大声问道:“你们谁得罪了我的爱妃?说!快说!!” 一个侍女年纪幼小,不过十四五岁,看见国主脸上肌肉扭曲,形状凶恶,心中恐惧极了,忍不住悄悄往门外退去,但双腿发软,一不留心,便绊倒在地上。国主听见声响,忽然凶性大发,抢过一个卫士的长矛便追上去,一枪便将那小侍女腿上刺出个大血窟窿来,侍女惨叫了一声,国主却哈哈一笑,提着长矛上前,正要再刺,一道身影飞快地赶了过去,将那侍女拉开,只听得“铿”的一声,长矛的矛头刺在青石地面上,激起了一串火花。 那拉开侍女的人却是林琦,她这么一动,牵动了昨日的伤口,痛得脸色一阵苍白,国主却朝她怒目而视,骂道:“什么人?敢违抗孤的旨意?” 他一边骂,一边挥动长矛,朝林琦刺去,林琦不欲显露太多武功,只得连连后退,夏姬见林琦躲了几招,已经险象环生,又惊又急,大叫道:“主上,那是琦儿啊!” 她见国主如痴似狂,顾不得自己危险,挺身而出,朝国主胸口撞了过去,不料国主正追杀林琦,身法极快,夏姬收脚不住,不仅不曾撞到国主,反而一头撞在了卧榻上,额头磕破,鲜血长流。顿时绿萍也惊叫了起来,忙过去给夏姬包扎。 林琦心知父王毒瘾发作,此时要么将他制住,待他毒瘾过后再缓缓说明发生何事,要么就只能满足他的愿望,她绕着大殿躲闪,忽然看到丽姬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在旁边袖手旁观,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提了一口真气,忽然扑到她身旁,手中长剑明晃晃地,横在了丽姬脖子上,丽姬正在得意洋洋之时,不料这病怏怏的三王子却如此身手敏捷,回过神时,那长剑已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同时林琦低声喝道:“把解药交出来!” 丽姬忽然受制,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石厚显然也没料到林琦会忽然朝丽姬发难,战战兢兢地道:“三王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林琦脸色寒如玄冰,冷冷地道:“没什么好说的,这妖女用毒药迷惑我父王,此时若不交出解药,父王只怕就要出事了!丽姬夫人,你自己选择,是自己交出解药呢,还是我让人搜你身上?” 丽姬怒道:“你敢!” 林琦一声冷笑,说道:“有什么不敢的?我现在就给你看看到底有什么我不敢的!” 国主见丽姬受制,先是一呆,待看清了林琦的面貌,似乎神智又恢复了一点清明,收住长矛,说道:“你是琦儿么?为何要这样对待父王的爱姬?” 林琦柔声道:“父王,你现在是不是难受得厉害?儿臣是在给你找解药呢!” 国主呆呆听着,这两句话对他似乎起了作用,让他没那么烦躁了,但没多久他就又打了个呵欠,忽然两道鼻涕自脸上流了下来,他胡乱擦了一擦,露出笑容道:“琦儿怎么知道我难受?是啊,孤难受得厉害,想必是腹中饥饿,你且把丽姬夫人放下来,让她给孤做一些吃食!” 林琦摇了摇头,说道:“儿臣知道还有种办法,可以让父王马上就快活起来!快活得跟神仙似的!” 她昨日失血过多,虽然输了一些容若的血液,但此时催动了真气,还是觉得头晕眼花,拿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林琦生怕自己无力支撑,被丽姬看出破绽,又厉声道:“妖女,把阿芙蓉制成的膏药块拿出来!” 丽姬还要抵赖,反驳道:“什么膏药,没听说过!”忽然觉得脖子上微微一痛,有粘稠的液体沿着剑身流了下来,原来林琦的青钢剑挑破了她的皮肤,伤到了小血管,顿时鲜血直流。 这时林琦又道:“你别以为我昨日的宴席上没有看见!父王昨天也是这般情形,你拿了一块膏药点燃了,父王便好转许多!那膏药与今天所见的阿芙蓉膏一模一样,别以为能骗得了我!” 56-残局 更新时间:2010-12-25 丽姬脸上变色,却还是不肯承认,怒道:“休要血口喷人!” 林琦的手腕开始微微发抖,她不再耽搁时间,断喝一声:“石总管,你来搜这妖姬身上!” 石厚战战兢兢地道:“回三王子,那个什么膏药,其实老奴也知道放在哪里,只是不敢随便给主上用。” 林琦心中暗骂了一句“老奸巨猾”,但已经没有气力多说什么,只得道:“快点搜出来,点燃了给父王吸那烟气。” 石厚看看林琦,又看看丽姬,再转过头看看悠悠醒转的夏姬,然后再看看躲在一旁的林瑛,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抖抖索索地自袖子里摸出一个布包来打开,里面果然就是鸦片膏。 林琦不敢怠慢,让绿萍取了那鸦片膏,又挑出昨日宴席上和丽姬合伙用金盘点燃鸦片的侍女,让她来点,那侍女不敢,林琦厉声道:“你若不照昨日那般照做,本王子立即让你人头落地,你信不信?” 她说着剑身微微一偏,又在丽姬的脖子上割了一道血缝,侍女看到三王子连丽姬都敢伤害,更加害怕,只得抖抖索索地点燃了那鸦片膏,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芳香甜味弥漫在整个西华殿内。 国主一闻到这股气味,便红着眼睛扑了过去,伸长了脑袋大口大口地吸食着烟气,一副欲仙欲死的表情,林琦见到他这副神情,心里微微一酸,扭过了头不愿多看。 她这么一分神,林瑛忽然一跃而起,抱住了林琦,在她拿剑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林琦没想到林瑛居然会来这么一手,顿时把持不住那把青钢剑,丽姬趁机挣脱了出来,奔到国主面前跪倒哭诉:“主上,臣妾冤枉啊!” 国主来不及答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吸食烟气。丽姬正要再哭诉下去,夏姬扑了过来,怒道:“妖女,你用毒药害我琦儿,又害主上,我跟你拼了!” 两人扭在一起,顿时打做一团,原来再高贵的夫人,打起架来和街边的泼妇也一般无异,都是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互扯头发,用指甲掐,用牙齿咬,林琦看到二人翻来滚去,瞧得自己都快眼睛花了,只好叹口气,觉得最好自己不要去搅这趟浑水。那林瑛却慌慌张张地想去拉开二人,不料二人扭过头来,异口同声地大骂:“滚开,不管你事!” 林琦摇摇头,啼笑皆非。二人厮打,一旁的侍女卫士也不敢去劝解,直到国主过足了鸦片瘾,站了起来,怒喝了一声:“给我住手!” 他这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精神十足,不失王者的尊严,两个女人被他这样一喝,便迅速分了开来,国主怒道:“大庭广众之下,扭打厮缠,成何体统?” 他这时虽然不再流鼻涕,但头发散乱,衣裳碎裂,和两位打架的夫人相比,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了这番话之后,显然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形象,咳嗽一声道:“先带两位夫人下去梳洗。” 丽姬与夏姬自有心腹侍女搀扶下去,林琦走到箪伯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还有热气,在颈动脉上一摸,觉得脉搏跳动得平稳有力,知道只是受了重物锤击,一时脑震荡失去知觉,这时国主也见到晕去的箪伯,大奇道:“箪伯怎么会在这里?又是何人居然敢在宫内袭击他?” 他居然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林琦心中一紧,随即站起来回答:“儿臣也不知道,方才进来时便看到大夫躺在这里,只怕是有人想要对父王不轨,大夫箪伯以身护主,遂遭不测。” 国主面色有些疑惑,但一想似乎合乎情理,于是点点头叹道:“难怪孤刚才感觉难受无比,原来如此。”他叫人将箪伯抬下去好生诊治,自己也去梳洗不提。 林琦见殿中诸人都是又惊又怕,不敢乱动,只有石厚,面色虽然恐惧,两只眼睛却不住地乱转,林瑛却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想退到殿外去,林琦心念电闪,已有了主意,当下朝石厚喝道:“石大总管,你且留步!” 石厚一呆,忍不住全身发起抖来,林琦嘿嘿一笑,快步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大总管,您老人家向来老成持重,如今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您自己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石厚挤出了一个笑容,反问道:“三王子何出此言?” 林琦冷冷地道:“父王变成这个样子,只怕您老人家也脱不了干系吧?” 石厚想为自己辩解,但张开了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林琦剑眉一竖,手里那把青钢剑便架到了石厚的脖子上。 石厚身材矮小,林琦低下头来,凑到他耳朵旁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你给本王子老老实实地呆着,之前宫里发生过什么意外,你老老实实说给本王子听,不然的话,我就要你的命!” 她这把剑刚刚还饮过丽姬的鲜血,热血余温犹存,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冲上了石厚的鼻端,石厚果然被吓住,叹气说道:“王子,此处说话不方便,你且跟老夫到一边去。” 林琦不敢掉以轻心,押着石厚慢慢走了出去,眼睛余光瞥到殿内的卫士和侍女们都脸色惊慌,一副大祸就要降临的神情,心里生出微微的不忍,知道今日的事情闹得如此大,君王又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情,只怕等会就要杀人灭口,眼见这许多生命,转眼便要死去,林琦如何不觉得悲惨? 她看到湘君正在给那小侍女止血,但主上那一枪正刺破了小侍女的股动脉,鲜血如泉水般直涌出来,如何能够止住,眼见小侍女脸色苍白如纸,已然不能活命,林琦心头不觉也有些哀苦,自身旁取出一个香包,丢到湘君身旁,说道:“这里面的药粉点燃之后可以发出香气,稍稍减轻她临死的痛苦。你且去查明这侍女有无家人,到时好好埋葬吧!” 她说完便押着石厚离开大殿,走出十几米远后,找了个偏远的下人所住宫房,这才将青钢剑放下来,瞪住石厚说道:“石总管,我离开宫城,回到褒城静养,谁知居然会发生这样的大事。父王的情形,必然是中毒无疑,那丽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是如何给父王下毒的!你好好给我说清楚!” 她一边说着,右手长剑就刺了出去,只听见“啪”地一声,石厚身边的一张木制梳妆台便被削下了一个角来,石厚吓得跳了起来,林琦若无其事地收回剑,说道:“你若有半句假话,便如此台!” 石厚想了一想,下定了决心,便跪了下来,磕头说道:“奴才不敢,王子要问什么,奴才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唉,这下药一事,奴才也不知道怎么说。奴才见主上这些日子很是不对劲,心中着急,偷偷探查了许久,才知道,问题就出在丽姬那妖女身上!” 林琦冷笑一声,石厚果然是老奸巨猾,分文不提自己的失职,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丽姬身上。但她此时有重用石厚之处,自然不能太逼紧了他,当下脸色一和,放缓了语气说道:“丽姬下毒手法必然隐蔽,石总管一时没能查出来也是情有可原!那妖女是如何下毒,你又如何发现不对劲的,现在给我说清楚吧!” 石厚有点迟疑,林琦知道他是害怕到时候说出真相,主上反而不能轻饶了他,便温言道:“待我查明了事实,必然禀报父王,你乃是忠心护主,才和丽姬这贱人周旋,只要我向父王进言,自然能保你无事。若是你此时隐瞒不说,只怕到时候父王查明了真相,反而说你和丽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共同谋害主上,那你可就冤枉了。” 石厚被她这么一哄,又是一吓,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隐瞒,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丽姬进宫后,国主对她宠爱非常,这丽姬便撒痴撒娇,要为国主烹调菜肴。因御膳房中的规定严厉,每一道菜肴都要经过专门的小内侍试吃,确认无毒后才能呈现给主上,国主试过几次,丽姬所做的小菜果然味道鲜美非常,于是十分心爱,从此再也看不上别的厨子所做食物。石厚在国主身旁伺候了几十年,见国主饮食习惯忽然改变,自然心中生疑,但几次试吃了丽姬所做的清粥小菜,也只觉得味道鲜美,并无其他身体异常。拿去给御医品尝,也说并无毒药,于是放心不再追究。 不料过了半月左右,国主身体小恙,御医三天两天诊脉用药,却不见好转,国主便大发脾气,将那几个诊脉开方的御医都杀了,后来还是丽姬做了佛粥,国主食用后症状大减,从此更加宠爱丽姬,丽姬趁机又将林瑛带入了宫中。 石厚见国主自从得了丽姬之后,每天只是和美人吃喝玩乐,无心国事,心中十分焦急,无奈规劝了几次,不是惹得国主发怒高声呵斥,就是冷冷的不加理睬,说得多了,国主干脆让人将石厚拉下去打了几十大板,从此石厚也灰了心,不再说什么。朝中百官如何要求面见国主,他也不敢再去禀报主上了。 自从吃了佛粥身体好了以后,国主的性格就变得更加古怪了。当时的世子林麟性子纯孝,国主生病,他便日夜守候榻前,一日天气寒冷,不曾及时添衣,便得了风寒,国主便叫丽姬送了佛粥给世子食用,世子当天食用之后,似乎效果不错,但第二天御医过来看视,开了药方,世子吃了,居然一命归天,国主便将御医杀了。但石厚饱经世故,总觉得其中不少疑点,苦于丽姬受宠非常,自己也不敢多说什么。 石厚说到这里,又跪下磕头道:“老奴该死,老奴后来想了许久,觉得问题一定出在丽姬给主上食用的菜肴之中,于是后来大着胆子,找了一个小内侍,在丽姬每次为主上做菜时,偷偷拿出一点,让小内侍食用,过了半月,老奴发现,只要不吃丽姬的食物,小内侍便会狂病发作,日夜叫喊,老奴这才敢下定论,丽姬确实给主上下了药!” 57-灭口 更新时间:2010-12-26 林琦皱着眉头思索一会,又问:“你可曾查过丽姬此人的来历?” 石厚抹一把脑袋上的冷汗,说道:“当初丽姬进宫时,公子无亏就托人与老奴说过,这人来历可疑,叫老奴要注意她的动静,但老奴如何试探丽姬夫人的口风,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林琦冷笑道:“她既然是楚国王子送过来,自然和楚国脱不了干系,难道都没有人怀疑到楚国四王子身上吗?” 石厚忙道:“楚国如今兵强马壮,乃是天下霸主,若是要查问,只怕会惹楚国王子不高兴。何况咱们国家刚刚和风国结了亲家,风国和楚国关系亲密,贸然查访,怕是会引起误会……” 林琦呸了一声,知道石厚是怕死,不敢得罪郎铮,她回想起昨天郎铮的举动,看来郎铮虽然与这丽姬是一伙的,但此时却是各怀异心,丽姬是要致自己于死地,郎铮却要留下林琦的性命。不知道这时候郎铮是否知道了宫中变故,他此时又会做何感想? 正想着,石厚又道:“今天早上,楚国的四王子已经来向主上辞行了,说是楚王宣召,又称楚后重病,颇思王子,必须回去。四王子来得很早,神色十分焦虑不安。” 林琦一愣,郎铮回去了?他就这样回去了?难道昨晚上夜探王府的人,不是他? 她本对此人愤恨无比,但既然失身于他,心头想起,除去痛恨,还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呆了一呆,林琦又追问:“他就这样走了?” 石厚不明白林琦为什么这么问,点点头道:“是啊,他来得很早。这些日子主上已经不上朝了,有什么事情都是在西华殿商议。今天也是在西华殿接见的四王子。四王子临走之时,还送了不少礼物给咱们二王子……”原来林瑛排行第二,虽然国主想立他为世子,但是百官反对,都以“二王子”称呼,林琦眉峰一竖,大是不悦,石厚已经感觉到,忙在自己嘴巴上抽了个耳光,惶恐地道:“老奴该死,是林瑛。咱们的二王子是已经仙去的世子林麟,哪里是林瑛那不男不女的东西!” 他自己是个净了身的内侍,却也叫林瑛做“不男不女的东西”,林琦看一看石厚光滑无须的下巴,又想起林瑛那涂脂抹粉的模样,忍不住差点笑出来,但知道内侍最忌别人说自己不像男人,好容易忍住了,问道:“那些礼物你可探查过有什么异常?” 石厚露出个苦笑,说道:“礼物抬进来的时候,丽姬夫人刚好过来,见状便屏退了侍女,和林瑛一样一样地看过,又收拾起来,所以老奴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不过楚国王子走了以后,丽姬夫人似乎和林瑛发生了什么争执,后来林瑛就走开了。” 林琦想起林瑛早上来探视自己的情形,似乎神情确实有些异样。又问石厚:“后来丽姬又做了什么?” 石厚道:“丽姬夫人似乎很生气,但是主上要吃粥,派老奴来请她,她便气呼呼地走了,做粥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老奴见她没有往日那样细心,便大着胆子,将她做的佛粥、鱼饼藏了起来,换成颜色相似的二米粥和髓饼,端给了主上。” 他见国主食用罂粟之后性情大变,只道那是毒药,不料这毒药与别的药物不同,成瘾之后若是忽然断掉,反应极大,林琦这才明白,为何父王方才表现得如此疯狂。这段时间只怕他吸食的剂量太大了,已经毒瘾不小,石厚将佛粥和鱼饼换掉,父王不曾吃到,便引起了毒瘾发作。思索了一会,她又追问:“你又如何知道那黑色的膏药可以缓解父王的病情?” 石厚察言观色,知道林琦有疑他之意,忙又磕头说道:“老奴该死,老奴以佛粥喂食小内侍之后,知道里面放有毒药,便苦思解毒之法,暗地里请了不少御医过来看视,都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是老奴发现,每次主上毒发,丽姬又来不及做佛粥、鱼饼之时,便以这黑色膏药点燃,发出的芳香气味可以极大地缓解主上痛苦,于是大着胆子偷了一块。” 林琦轻轻啐了一口,说道:“既然知道可以缓解父王痛苦,方才为何不拿出来?” 石厚愁眉苦脸地道:“老奴不是不想拿出来,而是……老奴用这黑色药膏点燃之后,给那小内侍试着吸食,小内侍吸了没几天,便七窍流血而死。老奴实在害怕啊!” 林琦叹了口气,知道那小内侍必然是吸食鸦片过量而死,死状可怖,也难怪石厚当时害怕,于是放和脸色,将青钢剑收回,扶起了石厚,说道:“我明白了。你先起来吧!这时候只怕父王和两位夫人都已经梳洗好了,只怕不久就会有人找我们,不如先出去以免丽姬起疑!你先不要露出破绽。我来想办法应对丽姬那妖女。” 石厚没有马上起身,又给林琦磕了几个头,忽然老泪纵横地道:“三王子,主上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你也是……如今主上成了这样子,老奴心中难受啊!”他这几句话倒是说得真情实意,林琦叹一口气,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且不要再说,我们出去吧!” 她和石厚一出去,便遇到前来寻二人的宫女,说是主上在偏殿等候三王子,林琦见那为首的宫女容长脸儿,十分秀丽,但面貌却十分陌生,她身后那几个宫女,林琦也不认识,不由心中起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宫女低眉一笑,说道:“婢女是三个月前进的宫,而且资质粗陋,自然不能入三王子的眼了!” 林琦心念一转,忽然走上前去,右手伸出,抬起了她的下巴,笑嘻嘻地道:“这样美貌的女子,本王子怎么可以记不住呢?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林琦的调戏,微笑道:“贱名不足以污清听,王子请随奴婢移步。” 林琦嘴唇微微一翘,又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笑容,将手一摆,说道:“石总管,我们这就去吧!” 不料那宫女却道:“石大总管,主上说了,三王子平素最喜欢吃的几样东西,春白牙舌羹、松鼠鳜鱼、槐叶冷淘、玫瑰火饼,都是需要火候的,叫你去催一催,莫让王子久等了!” 石厚愣了一愣,只得应了声是,便要转身去御厨房,林琦心中一动,忽然说道:“石总管留步。” 石厚停下,林琦笑道:“这些吃得腻了,也没什么胃口,我和你一起去御膳房,看看有什么新式菜肴!” 那宫女笑道:“王子乃是千金之体,如何能屈尊去御膳房这等地方呢?” 林琦嘿嘿一笑道:“若是你陪着本王子一起走,天下没有什么地方不是可以去的!” 那宫女三番五次遭林琦调戏,换了别人早就脸红红了,但她却十分镇定,朗声道:“若是王子执意要去,那奴婢也不敢阻拦。奴婢这就为王子领路。” 林琦跟着她朝前方走去,西华殿本来在宫城中央,但这宫女走出西华殿,曲曲折折地走了一会,转进了另外一条不常走的小道,林琦不说话,石厚却心中起疑,问道:“微雨姑娘,这似乎不是去御膳房的路吧?” 原来那宫女叫做微雨,林琦暗想:“取得好名字。” 微雨头也不回地道:“石大总管,这条是捷径。” 她身后带着五个宫女,这时候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后面,将林琦和石厚的后路堵死,林琦心里微微冷笑,面上丝毫不露,但石厚已经感觉不对,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慌,忽然止步,说道:“三王子,我看这御膳房你就别去了,一切交给老奴便好。” 他说着不断地使眼色,但林琦却若无其事地道:“无妨,有美人带路,何处都是美景!” 微雨闻言,脸上出现了一丝冷笑,但很快又掩饰过去,带着二人拐入了一处小院子,只见古木参天,几乎不见天日。林琦和石厚刚刚迈过门槛,跟着后面的一个宫女便将大门合上了,石厚心中一惊,停步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微雨停下来,冷笑着道:“去御膳房啊!” 石厚摇头道:“我看这是走错路了吧!本总管在宫中多年,闭着眼也不会迷路。只怕微雨姑娘道路不熟,带错了地方也难说。” 他想要拉开门,一个宫女却粗鲁地将他推开,石厚心底一凉,忽然一头撞了过去,将那挡住门的宫女撞到,随即拉开大门,叫道:“三王子,快跑!” 话未说完,一个宫女便娇喝一声,双掌拍出,击在石厚胸膛,掌风凌厉,石厚一口鲜血喷出,却仍死死地抵住门口,要林琦快逃。 微雨喝道:“杀了他!” 她是领头的,这时纵身扑出,手中寒光暴闪,数十枚飞镖发了出来,分上、中、下三路朝林琦、石厚打来。 58-愤怒中的爆发 更新时间:2010-12-27 石厚看到飞镖打来,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哪,有人冒充宫女,袭击三王子!” 微雨冷笑道:“别喊了,听不见的!”她发出飞镖后便将裙子一掠,亮出一对双剑,正要扑上去结果了石厚,忽然听到林琦清朗的声音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那声音原来还在微雨身旁,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随着裂帛之声,人却已到了三尺开外,微雨一惊,手腕被某种柔软的东西缠住,微雨低头一看,腕上被一根布带紧紧地缠绕住了,那布带的颜色十分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裙子被林琦扯下了一幅,做成绸带。但绸带何等轻飘之物,居然能被林琦这样宛如灵蛇一般舞动,却不得不让微雨吃惊了。 林琦扬眉,手上一用劲,微雨双腕一痛,双剑把持不住,险险就要掉落,这时候一个宫女见势不对,悄无声息地欺近石厚身旁,一匕首插入了石厚的小腹,石厚一声惨叫,林琦大怒,右手一松,绸带自微雨双腕上收回,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就闪到了刺杀石厚的宫女身旁,左手青钢剑递出,便在那宫女颈脖上一划,只见鲜血喷涌,那宫女向天倒下,眼见不能活了。 林琦杀了一人,浓重的血腥味冲上鼻端,激起了她的无限杀机,顿时浓眉一竖,右手绸带迎风一展,喝道:“谁都别想跑!” 她一身湖水蓝的袍子此时溅上了被杀的那宫女的鲜血,雪白的脸庞上也有星星点点,一阵风吹过来,拂动她的青丝和袖子,看起来像是一尊美得邪气十足的煞神,微雨看到林琦手中那根笔直展开的绸带,心中一动,忽然感觉到恐惧,往后退了几步,双剑扬起,挡住自己的门户,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这时剩下那四个宫女也团团围住了林琦,显然也将她当做了劲敌,林琦冷笑一声,说道:“听说楚国有‘红灯照’,皆为女子杀手,出手利落,不留一个活口,如今看来,只怕这次要失手了!” 微雨的瞳孔收缩了起来:“能够知道红灯照,看来微雨还是小瞧了三王子啊!” 她糅身扑了过来,手中双剑寒光闪闪,林琦后退了几步,刷地一声,手中绸带夹着风声朝微雨双腕缠去,微雨身子微微一侧,但是绸带来势何等之快,微雨只觉得手腕上一紧,便又被缠住,双剑脱落,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林琦将绸带一抖,那条绸带便如一条蛇般紧紧地箍住了微雨的手臂,越箍越紧,仿佛要勒断她的腕骨一般。一个宫女见状喝了一声,飞起一个裙边腿,就要踢到林琦腰眼时,林琦“嘿”了一声,手腕一抖,一股大力通过绸带传到微雨身上,她站立不稳,往前摔倒,林琦却纵身而起,朝微雨扑了过去,微雨挣扎着要去捡双剑时,林琦已经扑了过来,双腿连踢,对准了微雨的太阳穴,砰砰两声之后,微雨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林琦寒着一张脸,右手又是一抖,那绸带自微雨双腕上收回,又笔直地抖开来,剩下四个宫女为她的声势所慑,互相对望了几眼,虽然手中都持着短匕首,却再也不敢扑上来,便纷纷从怀中掏出暗器掷了过来,那知道林琦绸带一展,舞成一个大圈,暗器刚到圈外,便被无形的罡气打落在地。众宫女见这样也不能奈何林琦,只得冲了上来,忽然林琦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们也尝尝我的暗器滋味!” 她左手一扬,那柄青钢剑便被抛上了半空之中,那四个宫女只道她另有什么阴谋诡计,有几个便朝半空之中望去,不料林琦抛下青钢剑,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紫色水晶小瓶,将瓶塞拨开,里面冒出一股气体,那气体为她绸带所带起的劲风激荡,尽数落到了四女身旁,四女吸入气体,虽然只嗅到淡淡的酒气,却都知道不好,急忙举步,不料林琦挥动绸带,展开了轻功满院游走,她身如轻烟,院子里古木又多,众宫女追着她跑了几圈,连林琦的一根汗毛都没有碰到,但这样一阵奔跑,四女全身血液循环加速,吸入的气体便更快地发作起来,忽然个个都觉得天旋地转,腰膝酸软,再跑了几圈,便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委顿在地。 这奇怪的液体其实就是乙醚,现代医学中常常作为吸入麻醉的药物使用,以乙醇提取制成,乃是一种挥发性的液体,装在深色的瓶子中时并无异样,但遇到空气容易挥发。试想现代的麻醉药效力是何等之快?便是二十一世纪的骗子想用迷药害人的时候,也常用这乙醚。这四个宫女不知道厉害,马上中招,立即昏迷倒地。 林琦屏住了呼吸,撕下了一片衣襟蒙住口鼻,待乙醚渐渐散去,这才将四个宫女都绑了起来,那微雨被她重创了头部,一时不得醒转,林琦也不放心,将她紧紧地捆绑起来后,再去看石厚。 石厚的伤口被捅在腹部,却并未波及到重要内脏,也未伤到大动脉,只是剧痛之下晕了过去,这时悠悠醒转,看到林琦满身鲜血,气若游丝地道:“三王子,老奴,老奴没有保护好你……咱们又在阴曹相见了。” 林琦摇摇头,心里感佩他当时的忠心,见他伤势沉重,有些难过,忙道:“你不要多说话,我叫人来救你!” 石厚渐渐清醒,视野也清晰了些,见林琦从袖中取出止血药粉,大包大包地洒在自己伤口上,知道自己一时不曾死去,但伤口如此深,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便挣扎着说道:“这里是松鹤园,往右边拐过去,有一条小道是通往云华殿的,诸位大夫官员都在云华殿,三王子路上小心,老奴只怕是不能为王子带路了!” 林琦面色一沉,怒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稍待片刻,我马上找人来救你!” 她武功既然已经显露,便无意再隐藏下去,展开了轻功,如一抹轻烟般掠出了松鹤园,走了一段,正遇上四处寻找自己的湘君,粗略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后,便命湘君找了数十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抬了六副担架,径直到了松鹤园,将石厚、微雨等人都抬到太医院那里去医治。 三王子在宫中遇刺,这是何等大事?就在太医忙碌着救治诸人时,早有人将此事禀报了主上与两位夫人。国主震怒,与两位夫人都赶到了太医院中。 国主一赶过来,便见到林琦一身血迹,正弯着腰低头和石厚说什么,刚要问爱子有无不适,夏姬便急匆匆地扑了过来,一叠声地问道:“琦儿,琦儿,你怎么样?可曾有哪里受伤?” 林琦摇摇头,说道:“孩儿没事,只是石总管以身护主,受伤不轻,只怕……” 夏姬见林琦面色如常,说话声气也没有异常,这才放下心,看到石厚满身鲜血,不由“哎哟”了一声,失声道:“伤口这么深,只怕……” 这时正在给石厚包扎伤口的太医试图拔出插在石厚小腹上的匕首,林琦脸色一变,忙制止住了他,问道:“你这样一拔,伤口岂不是容易流出鲜血?” 太医脸色十分为难,说道:“禀王子,若是这匕首不拔,只怕石总管会因疼痛而死。” 林琦心头一凛,问道:“若是拔出后流血不止,那又该怎么办?” 太医期期艾艾地道:“这个,就看石总管的命了。现在已经敷上了止血最灵验的药粉,如果拔出匕首,再厚厚敷上一层药粉的话,或许可以止血。” 林琦的心几乎就要沉下去:整件事情,显然是丽姬发现了石厚已知道她下毒的秘密,要杀人灭口。如果石厚就这样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她猛然站了起来,抓住太医的衣襟,问道:“本王子且问你,依照石总管这样的伤势,他康复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医从来没见过三王子如此疾言厉色的问话,有些吃惊,但石厚的伤势严重,却又不敢说假话,正踌躇间,林琦又厉声道:“宫中最好的药物都拿出来,给石总管用上去!” 太医愁眉苦脸地道:“三王子,不是微臣不想救石总管,他伤得这样严重,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林琦颓然松开了太医的衣襟,坐了下来。夏姬过去搭了搭石厚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瞧了一瞧,心底也是知道太医所说不假,狠狠地瞪了丽姬一眼,丽姬却装得若无其事,但眼底却掠过了一丝狡狯。 这时候石厚看到国主,挣扎着要爬起来,国主心中难过,忙走到他身旁,石厚断断续续地道:“主上,老奴这次只怕是熬不过去了,只是心底有一件事情,若是不说出来,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丽姬心中一惊,忙走上前来,扯出一个笑容说道:“石总管,你重伤在身,先不要说话,好生养着。” 石厚看了丽姬一眼,脸上露出愤恨的神情,啐了一口道:“你这贱婢――” 他说话的工夫,腹部的伤口又被鲜血冲了开来,丽姬忽然看到石厚腹部的大血窟窿,不由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了一声,也顾不得还要说什么,赶紧往后一跳,躲了开来。 这阵鲜血涌出来的势头十分凶猛,转眼床铺上便湿了大半,浸透了鲜血的棉布垫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血珠儿,太医顾不得血腥气冲天,忙冲过来洒上一大包止血粉,但瞬间止血粉又被鲜血冲开了,石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软软地倒了下去。 夏姬抓着石厚的手一诊脉,就脸色大变,说道:“不好,石总管阳脱了。” ――――――――――――――――――――――――――――――华丽丽分割线―――――――――――――――――――――――――――――――――― 今天收藏掉得心情都不好,可是没办法,最近的情节就是这样了,虽然很想更新快点,但是工作太忙了,实在没办法啊。亲们耐心等这几章过去吧。 59-术前准备 更新时间:2010-12-28 夏姬感觉到石厚的脉搏细微之极,四肢厥冷,显然便是阳脱之证,阳脱不能及时救治,便会因阴阳离脱而亡。忙一叠声地叫道:“四逆汤呢?” 林琦却分外注意观察石厚的面色,见他鲜血涌出之后,脸色随即变得死灰,朝天倒了下去,便知道这是因为失血过多引起的失血性休克,四逆汤虽是治疗休克的良方,但此时石厚已经昏迷,只怕灌不进去,何况那匕首刺的伤口这样深,就算是救活了,因为伤口不曾做过清创术,几天后也会因为感染或者破伤风而死,她此时心中天人交战,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忍不住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但是当她看到远远站在一旁的丽姬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唇边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微笑时,林琦终于被激怒了,她站了起来,大叫了一声:“湘君!” 她的声音异常响亮,湘君吃一惊,忙跪下来:“奴婢在!” 林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飞速去传十二星宿中的五鬼,让他们把‘六驾马车’带过来,石总管伤势沉重,需要马上救治!” 湘君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然抬起了头,死死地盯住了林琦。 林琦的眼睛发着光,这种光是湘君很少见到的,但是她知道,一旦主公出现这种神情的时候,那就是她下定决心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她的心意。按下了心头的惊讶,湘君回答:“是!” 林琦向前走出一步,在湘君的耳朵旁低声说了一句:“是失血性休克,准备手术!” 湘君的脑子“轰”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低声回答:“我会马上做好准备!” 她飞跑着冲出了太医院,这时候四逆汤已经煎煮好,太医拿着个小汤勺,一勺一勺地给石厚喂药,无奈石厚牙关紧咬,一喂进去,便沿着嘴角流了出来,林琦心想:“从王宫到王府,再加上调动五鬼,只怕要一段时间,此时条件有限,不可能输上液体,只得用那个办法了!” 她想着便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锦袋,打开来里面是一根细长的圆形深红色管子,管径细小,还不到人的小手指头粗细,里面是空心的,这管子一头呈圆头,另外一头却连接着一个像是小葫芦形状的皮囊。林琦看了看四周,鼻子抽动了几下,闻到一阵头油的香气,便问身旁一个打扮得十分娇艳的侍女道:“你身上有没有带桂花油?” 那侍女不妨被三王子这样一问,刚好她身上果然带有一瓶桂花油,便红着脸取了出来,林琦倒了一些桂花油,抹在那红色圆管子上,这红色管子自然是她研制的橡胶管,林琦抹了油之后,走到石厚身旁,拿着橡胶管在石厚的发际上比划了一下,又在他胸腹间摸了一摸,摸到肋骨连接处的剑突位置,用橡胶管测量了发际和剑突之间的长度,便用一根丝带做好了长度标记。 她的举动十分奇怪,众人都呆呆地看着她,石厚早就昏迷了,林琦将他的脑袋翻过来偏向自己这一侧,右手拈起那根橡胶管,就毫不犹豫地往石厚的一个鼻孔里插了进去。 她的动作非常快,而且橡胶管上抹了桂花油,起到润滑的作用,须臾之间,橡胶管已经插进去了一尺多长,林琦将管子插到做好标记的长度时停了下来,将丝带打了个结,固定在石厚脑袋上,然后沉声道:“把四逆汤拿过来!” 太医不明所以,将四逆汤递了过去,林琦接过,用橡胶管上面那个小葫芦状的皮囊压了两压,吸饱了汤汁,便用力一挤。原来林琦这橡胶管可以当做胃管来使用,人的鼻孔和食道在咽部会合,胃管自鼻孔插入,可经过咽部沿着咽部后壁到达胃,林琦将胃管插好后,便可以不经过口腔而直接将药物灌入胃中了。(插胃管目前是医院常见的治疗手段之一,通常由护士操作,虽然看似简单却也需要一定的技巧,外行人贸然模仿容易引起病人呛咳甚至窒息。尤其是昏迷病人插胃管。医院如今最常用的是一次性透明硅胶胃管,但最早使用的却是本文中描写的橡胶管。科技不断进步,医学上的一次性耗材也不断地进行着改进,越来越,大家先把林琦当做神医吧,目前林琦这社会条件,可还没到能配备护士的程度啊,哈哈,开个小玩笑。) 这四逆汤自古以来便是救治休克的良方,喂了几口,石厚的脉搏果然跳得强劲一些,但鲜血仍在不断地流出。夏姬是内行人,见状低声道:“得赶紧止血,固住阳气。” 她是学医之人,眼前场面虽然可怕,却不能让她恐惧,何况石厚未说完的话语中还有一个极大的秘密未曾揭开,夏姬生怕自己走开,丽姬便痛下杀手,是以也守在一旁。 屋内血腥之气浓得刺鼻,但即使是丽姬这样爱洁之人,也守在了一旁,拿着帕子捂住了口鼻,阴阳怪气地说道:“夏姬姐姐也真是医者仁心。” 夏姬冷冷地看她一眼,没有接过话头,国主沉声道:“住嘴!” 他此时心中也对丽姬起了疑心,但证据不足,可是此时的嫌恶和不耐烦,却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丽姬被他这样一喝,倒是不敢再说什么。 林琦喂了几口四逆汤,见石厚的脸色似乎稍稍好转,但伤口仍旧不断流出血来,便向太医道:“棉花呢?快找干净的棉花来,用白色的棉布包上,堵住伤口止住血流!” 云国贵族都热衷于学医,也喜欢救治病者。太医见三王子亲自救治石厚,虽然办法奇怪,却不敢不听从他的命令,何况石厚此时气息奄奄,凶多吉少,若是死了,太医倒还乐得推卸责任,忙叫人取了棉花棉布过来,林琦将石厚腹部的伤口上方一压,便摸到了腹主动脉的所在处,那腹主动脉乃是人身最大的动脉之一,若是不幸被扎破,一分钟不到便能置人于死地,也幸好刺伤石厚的宫女对人体解剖结构不熟,那一匕首没有扎到他的腹主动脉上,林琦在腹主动脉上方一压,血流果然缓慢了许多。 有太医燃起了艾绒,解开石厚的衣裳,在丹田上做艾灸,试图保住他的元气。林琦将那碗四逆汤灌完,湘君已带着五鬼驾着特制的马车飞速赶到,那马车刚停在门外的院子里,其中五鬼之一,一个面庞清秀的少年便跳下了马车,他手中抱着一个特制的金属架子,这少年左右看了一看,便将金属架放在石厚身旁,他在那金属架子上面一抽,原来这金属架乃是空心的,可以折叠,共有三折,抽出来足足有六尺多高,少年用橡胶带在折叠处一扎,那金属架便牢牢地固定好了,再稍加改装,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输液架,另一个男子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挂在了输液架上,这玻璃罐却长得奇怪,上面是没有盖子的,下面插着一长一短两根管子,这罐子用一个小铁罩子罩住,倒挂在了输液架上面,下面的长管子颜色接近透明,自罐子下面延伸出大约一尺来长,又和一个奇怪的透明滴管连接起来,自滴管的另一头延伸出去,则又是一根两尺来长的管子,尽头是一根呈蝶形的针头。 那男子刚刚把罐子挂好,便有无色透明的液体自那针头中流出来,男子左手一捻,那长管子上面还有一个奇怪的小装置,上面装着一个小小的滑轮,滑轮被男子从上面捻到下面,便卡住了管子,液体不再流出。原来这是一个最原始的开放式静脉输液装置。 二十一世纪常有“中医”“西医”之说,事实上,西医的精确称呼,应该是“试验医学”,因为它是建立在大量的动物实验基础上的,每一种新药的产生,每一种新的技术,都离不开医生的临床实验和使用经验。西医的发展,以目前的看法,乃是始于文艺复兴后大1543年,维萨里发表《人体构造论》,建立了人体解剖学。此后的17世纪,试验、量度的运用,使这门科学更加严谨精密,然后英国生理学家哈维发现了血液循环的秘密,建立了病理解剖学,到了19世纪,试验医学蓬勃发展,终于取得了瞩目成就。虽然试验医学在漫长的人类史上,还是一门极其年轻的学问,它的作用却是绝对不可小视的。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一次性医学耗材的大量生产使用,更加大大降低了感染的发生率,使得病死率大大减少。这种开放式静脉输液装置,是一种最原始也风险最大的输液装置,在九十年代偶见于手术室抢救病人时输液,因为它的优点是加药方便,但是稍不注意可以引起空气栓塞以及输入受污染的药液,进入2000年之后,便完全被淘汰了。但是以目前林琦的能力而言,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石厚失血过多,急需输血输液!同时,还要清创!他伤势相当严重,只怕还有淤血在腹腔之内,林琦也不能保证,那一匕首有无伤到石厚其他的内脏。必要的话,只怕还需要做剖腹探查术! 五鬼的动作非常迅速,但是又有条不紊,少年挂好输液架,便给石厚取血,开始配血,那挂输液器的男子立即取出止血带给石厚扎上,用高浓度白酒消毒皮肤,进行静脉穿刺,另外几个男子,一个自马车上取出了数盏大型的玻璃灯,分别放在房中的角落处,两个不停地自马车中抱出一包包的东西来放入房中。 湘君最后走下马车,手中端着的,却是一个银盆,她跪在了林琦面前,将银盆高高举过头顶,林琦吸了一口气,说道:“五鬼,本王命令你们,一定要将此人救活!” 这时那清秀的少年说道:“血型为b型,湘君和大鬼可以提供血源!” 少年肤色极白,似乎是常年不见阳光所引起,一双眼睛狭长,顾盼之时,炯炯有神。一个太医忽然脸色一变,说道:“我认得你,你是鬼医的儿子!” 60-我为天医 更新时间:2010-12-29 那太医的话语引起了另外几个太医的窃窃私语,但少年面不改色,自袖中取出了一柄小小的银色剪刀,将石厚的衣衫慢慢剪开来。 这时候林琦走到国主面前跪下,脸色郑重地说道:“儿臣大胆,这四鬼乃是儿臣搜罗来的名医,虽然治疗方法奇怪,但石总管命在旦夕,还请父王让这四鬼放手给他们治疗!” 国主略一沉吟,说道:“鬼医的名头我也听说过,他曾经用剪刀将难产妇人的肚皮剖开,试图取出胎儿,结果胎儿虽然活下,产妇却疼痛而死,鬼医因此被判发落为奴。听说他想法虽然奇怪,却也的确有几分真本事。”他从未看到林琦这样坚定的神情,想一想,还是同意了,点头道:“琦儿,石总管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林琦磕头谢恩,站起来说道:“还请各位都离开这房间!” 夏姬想要说些什么,国主已经摇摇头,向她说道:“走吧!不要耽误他们救人!” 众人都离开了房间,林琦拉上了窗帘,顿时房中黑暗起来,他喝一声:“掌灯!” 五鬼中有人点燃了玻璃灯,这灯光极其强烈,每一盏都像是一个小型太阳,其中身材最高大的那个汉子将十几盏灯都挂了上去,房间四个墙壁各放了一盏,其余的都悬挂在石厚的担架单上方数公尺处,极度明亮的光线投下来,照在石厚的腹部上,林琦伸出手来,在灯光下晃了一晃,只有淡淡的一点灰色影子。她满意地点点头,沉声道:“病人伤口深达腹腔,准备好做剖腹探查术!大鬼,你做第一助手;二鬼,你做二助,三鬼你功力尚浅,在一旁实习,和四鬼一起负责传递器械!五鬼巡回,为大家准备东西!” 五鬼齐声应道:“遵命!” 湘君在众人说话的当儿,已经为石厚打上了针,无菌的盐水一滴一滴的进入了石厚体内,这时湘君走到一边,打开一个布包,林琦从布包中取出厚厚的口罩戴好,将头上金冠取下,束起头发,用一个帽子将头发小心地塞了进去,不让任何一丝露出来,然后除下身上长袍,用剪刀将身上单衣的袖子剪开,露出一双结实光滑雪白的手臂,走到银盆边洗手。 她的洗手动作缓慢而且仔细,用土法制造的肥皂将双手、前臂以至肘部都洗干净之后,湘君取了帕子为林琦擦干,银盆旁边有一瓶碘伏,湘君在银盆边打开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放着干净消毒的棉布和一把小小的猪、毛刷子,湘君拿起毛刷,蘸了足够的碘伏,在林琦的双手、双前臂、肘部以上十公分擦拭一遍,林琦双手交叉,放在腰部以上,走到一边去。大鬼、二鬼、三鬼、四鬼也脱下身上的外袍,原来他们里面穿着的,都是短袖单衣,这时跟着过来,戴好帽子口罩,同样也洗手,消毒。 碘伏很快干了,林琦的一双手臂变成了金黄色,林琦身子微微前倾,湘君取了一个勺子,从银盆里舀起水来,在林琦的手臂上淋了过去,连舀几次,将她双手洗干净,林琦走到一边,接下来便是大鬼等四人重复以上动作。 五个人洗好手之后,五鬼打开了一个大型的布包,林琦最先走过去,从里面取出一件手术衣套上,湘君为她系好衣带,林琦取了手套戴上,自厚厚的口罩下面,吐出简单的几个字:“手术区灭菌、铺单!” 大鬼是第一助手,确定好切口部位后,朝负责传递器械的三鬼点点头,三鬼朝湘君昂首,湘君会意,打开一个辅料包,三鬼自那包里取出一块方形的棉布帕子,将它折边约四分之一处,第一、二、三块帕子折边均面向三鬼身体处,三鬼折好帕子便依次传给大鬼,大鬼接过帕子,分别铺在切口的对侧、上方及下方,最后一块铺在自己身侧,四块帕子交角处以银光闪闪的小布巾钳夹住,避免移动,然后三鬼递过两块约有一尺来宽、两尺多长的白色大棉帕,大鬼将这两块帕子铺在切口的上下方,最后铺上专门的剖腹单,展开单子,盖住了器械托盘。 林琦站到自己的位置,灯光下看到石厚已经昏迷过去,脸色灰白,心想:“只怕再晚点,他就要进入休克中期了。事不宜迟,赶快手术止血!” 湘君伸出手来,高高挽起了袖子,没有洗手的五鬼,便是那清秀少年,鬼医之子,走了过来,为湘君的臂弯处消毒,用一根粗大的针头穿破了她的皮肤,针头连接着一段长长的黄色橡胶管,另一头是同样粗大的针头,湘君紧咬着嘴唇,用力地握紧了拳头,略呈暗红色的血液自橡胶管内流了出来,堪堪就要从另一边的针头滴出来时,五鬼将橡胶管折住,把石厚的手拿了过来,同样在他臂弯处找到静脉,消毒、穿刺,湘君的血液便经过橡胶管,缓缓地流入了石厚的体内。 林琦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下巴下方握紧了又松开,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双明亮的黑眼睛里露出了熟悉的、专业性的目光,然后眼角微微一眯,眼神又变得坚定专注起来:“好了,手术开始!” “用乙醚麻醉!” “好!”五鬼回答。 “消毒!” “是!”二鬼的声音。 “清除淤血!” 大鬼应了一声。 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被乙醚麻醉了的石厚,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听不到身体上方金属器械的相互碰撞声,皮肤被手术刀切开的沉闷扑扑声,以及被压得很低很低的,术者的呼吸声,他都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带着个无奈的苦笑,如木偶般沉睡着,沉睡在他的梦境里。 过了良久良久。 屋内的气温,因为油灯太多而升高了许多,加上高强度的工作,林琦和大鬼的额头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他们都没有去擦。手术台上的规定严格而且必须遵守,双手消毒之后不可低于腰部高于面部,一旦越线,便视作污染,必须重新洗手或者更换手套。这是为了病人着想,防止手术过程中出现意料之外的感染! 一滴汗珠自林琦浓秀的眉毛上滴了下来。 五鬼忽然站起,取了一方帕子走到林琦身边,林琦会意,扭过头来,五鬼站起,为她擦汗,林琦低声道:“多谢!” 五鬼退后一步,这时大鬼也转过头来,让五鬼擦拭汗水。湘君忽然感觉头晕,手臂微微一动。 做第四助手,负责传递手术器械的四鬼一直注意着湘君的面色,见她忽然脸色苍白,忙问:“你还好吗?” 林琦转过头,沉声道:“她输出的血液过多,不可再输,把针头拔下来,给她喝一杯加了盐的蜂蜜水!” 五鬼忙为湘君拔针,扶着她到一边为她倒水,林琦只看了湘君一眼,便继续手术。 石厚的情况不算很好,但林琦一打开腹腔,凭着前世所积累的经验,迅速地找到了出血点,并进行压迫止血,出血很快被控制住了,但是腹腔里的积血很多,因为没有负压吸引器,只能另外想办法清除淤血,用大片大片的棉花垫子来吸附,然后逐一探查有无受伤的内脏,幸好,除去脾脏有损伤之外,其余内脏居然完好无损。林琦松了一口气,脾脏虽然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器官,但是当脾脏破裂造成出血后,却是可以考虑将它切除的。 “做一个脾脏切除术就可以了!”她低声和大鬼说。 很快,紫红色的脾脏被切了下来,林琦戴着手套的手沾满了血迹,小心翼翼地取出脾脏,拿到一旁的银盘里。 “很好,现在用盐水冲洗腹腔,准备开始缝合!” 林琦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而变得僵硬的脖子,发出命令。 “采取一期缝合,注意放置好腹腔引流条,病人失血情况严重,估计还是有贫血现象,为了防止术后愈合不良,加作腹膜外切口减张缝合,以免术后伤口裂口。” 大鬼答应了一声,紧张地忙碌了起来。 石厚的面色忽然显露出一丝痛苦,他的身子动了一动,大鬼一针下去,没有扎在预定好的位置,他“咦”了一声。 林琦马上命令:“继续缝合,按住病人身体,不许他乱动!这应该是麻醉药开始失效,湘君,加大乙醚用量!” 湘君用蘸了乙醚的锦帕蒙住了石厚的口鼻,二鬼、三鬼紧紧按住了石厚身体,石厚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再动弹了。 林琦低低的吩咐:“数一下他的脉搏!” 五鬼马上按住了石厚的脉搏。湘君忽然叫了起来:“主公,这个人小便失禁了!” 林琦大喜:“有尿了么?有尿是好事,说明休克开始纠正,很好,手术已经成功了大半么,继续补液,注意不要让空气进入病人体内!” 五鬼也感觉到石厚的脉搏比手术前跳动得有力,这时候手术的众人都是大喜,眼睛里流露出兴奋之情。 林琦依旧保持着冷静:“不要太得意了,大家控制好情绪,做好最后一步,关闭腹腔之前,再点一次手术器械,有无遗漏!” 湘君清点了最后一次,简短地回答:“数目正确!” 林琦点头:“很好,关闭腹腔!” 最后一步,顺利完成! 石厚安静地沉睡着,五鬼把手术用的东西一件件地撤了下来,湘君身手利落地收拾着屋子里的一切,血迹斑斑的现场,很快变得和原来一样干净。油灯被撤了下来,大鬼拉开窗帘,窗外斜阳照进来,石厚的脸色已经不再灰白,呼吸平稳。 五鬼是诊脉高手,他再次为石厚诊脉,良久良久之后,他站起来,众人一看到他满脸的笑容,都忍不住发出一阵欢呼,六个人冲到了屋内,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林琦的眉毛眼睛都在笑:“太好了,我没有看错,你们都是天生的医者,这台手术相当成功!” 她兴奋得嘴唇有点发白,手术成功的巨大喜悦让她感觉有点晕眩,这些日子来所受的委屈,此时统统都忘记了,林琦只觉得满足得像是在云端漂浮,她缓缓松开手,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61-摊牌 更新时间:2010-12-30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必须要有强健的体魄和异于常人的意志力,在前世,林琦便以这两样闻名于医院,作为全院唯一的女外科医生,她付出的艰辛是外人所想象不到的。在外行人看来无比神秘和可怕的外科手术,一般来说,病人病情稳定的话,小手术两三个小时便可以轻松完成,大型手术花费的时间则难以预料。如果病人的病情重,或者体质特殊,或者出现麻醉意外,那则是更加严酷的考验。如果病人在手术台上出现任何意外,在医患矛盾日益严重的社会里,都会是一场不小的风波,因此,如果出现任何特殊情况,对一个年轻女外科医生来说,都是极严峻的考验。目前的医院里,最复杂的便是器官移植和颅脑外科的手术,常常一做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上了手术台后的医生是不可以随便下来换人的,尤其是主刀医生。所以,大部分外科医生都有着过硬的忍饥挨饿的本事,而且能够在手术台上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不改变。当然,在漫长的手术过程中,为了消除饥饿感和疲惫感,必不可少的便是有色笑话。在手术室里,你可以看到最血淋淋的景象,也可以看到面对这些血淋淋却不会改变神色,甚至谈笑风生的医护人员。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们还能够在刚从血腥气十足的手术室里走出后,脱下沾满了血迹的手术衣,便迫不及待地捧起已经冷掉的饭菜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能够做到的,但是林琦可以。从医五年,自一名刚刚走上岗位连单纯的阑尾炎手术都不能做的见习医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普外科主刀大夫,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但是,她从来不曾抱怨过什么。对她来说,如果自己不能改变生活,那就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环境。 即使在那场事故之中,她意外离开了那个熟悉的世界,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是如此。 外科大夫的性格大多有一点急躁,但面对手术时却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冷静的动作。手必须要坚定,判断必须要迅速而且准确……这是优秀的医生必不可少的特点。林琦在别的事情上也许会沉不住气,但是一拿起手术刀,她从不怀疑自己是个合格的医生。做医生要大胆心细理论结合临床,还要有一定的天赋。林琦的两者都具备。 这次的手术,以现在的条件来看,已经相当成功,虽然石厚的危险期还没过去,但是林琦知道,只要加强术后护理,用上足够的消炎药,同时自胃管内补充营养物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个世界没有环境污染,不存在食用各种污染物、转基因作物而引起耐药的现象。青霉素这种在二十一世纪几乎少见踪迹的抗生素,应当可以在石厚的身上大显神效。 当然,一切都有可能。医学上从来没有可以百分之百治好的疾病,小概率事件总会发生,以让你难以想象的情况出现。但是林琦相信,石厚一定会醒过来! 但是对于自己在做完手术后居然会晕倒的情况,林琦却异常地懊恼。 这些年来,一直苦心练功,希望自己能够将体力提高到极限,却仍旧不尽如人意。或者,终究还是无法做到更好吧! 林琦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的四肢都异常地疲惫,如棉花做成的一般软弱,而她身下的这张床也非常地软,被子很香,很软,躺在床上,就像是裹在一团香喷喷的云里面,又暖又柔,让她舒服得简直睁不开眼睛。 而林琦确实也没有睁开眼睛。 她其实是一个非常渴睡的人,在医院工作的人基本都有这个特点:能睡!而且不是一般的能睡。站着能睡着,坐着能睡着,而且不怎么讲究环境和地点。林琦曾经睡过无数次手术台;而在急危重症监护室里,刚刚死过病人的床,护工把床上用具拆下送洗,用紫外线灯消毒后,随便丢上去一张床单,一个枕头,林琦都可以马上躺上去在五分钟内进入梦乡。没有办法,当一个人累到极限时,只有休息才是最好的恢复精力的方式。而作为医生,值班二十四小时是经常的事情,如果你不幸二十四小时的上班时间发生了大抢救,那么工作量将会非常地大,除去抢救,补开抢救医嘱,书写抢救记录,还得抽空负责病房内其他病人的治疗,书写其他病人的病程记录。总之一句话,在没有做完你自己的事情之前,你不能离开医院。而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为了保持随时头脑清醒判断准确,在病人的病情稳定的时候,值班医师要抓紧时间休息,以便恢复精力。医院从来没有什么八小时工作制,也许护士是八小时上班,但是加班,在临床科室永远是家常便饭。最悲哀的是,当你加班久了,也就成了习惯,成了理所当然。 在这种情况下,睡一个好觉,就成了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当然,林琦这时候,确实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几乎没有梦。 她的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仿佛沉入了香甜的梦乡,即使大脑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强烈地命令这身体醒过来,这身体还是懒洋洋地无视大脑的指令。 林琦的身子动了一动,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她的嘴角带着个甜甜的、放松的微笑。 有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在做梦吗?” 那女人问。 林琦没有回答。 她的意识还介于清醒和混沌之间,依稀记得自己是个外科医生,刚刚做完一台手术,但病人是谁,却又不记得了,但是朦朦胧胧里,她似乎在赶着回家,家里应该有热好的饭菜,。;林琦可以想象得到,她那当化学老师的父亲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做药剂师的母亲解下身上的围裙,和老伴有一句没一句地拌着嘴,打算把这死老头子每一句让她不高兴的话记下来,回头向女儿告状,好让女儿来评理。呵呵,她是父母的掌中宝,小心肝,有个美满的家庭。 林琦的嘴唇轻轻一翘,又露出了笑容。 她和碧霞公主的面容十分相似,但是碧霞笑起来两边的脸颊都有小小的梨涡,风致动人之极,林琦笑起来则没有梨涡。她这时笑着,从嘴里轻轻地吐了出一句:“阿娘~” 她在前世,便这样叫自己的母亲。 有人握住了林琦的手,一滴液体落到了林琦的面容上。 林琦甜甜地笑、 “阿娘,我要吃你做的黄焖兔肉,放酸辣椒,要红色的那种。”她说。 语气娇娇的,像个小女孩。 那握她手的人身子震了一下,松开了她,站起来。 房子里点着袅袅的香,香气非常地美妙,让人昏昏欲睡。在淡蓝色的烟雾缭绕中,夏姬的脸色不知道是悲是喜。 她站在床边望着林琦。 林琦的头发很黑很浓密,眉毛那样浓秀,睫毛不算很长,鼻子挺直挺直的,五官精致而且俊美,宛如画中人。 这介于男子和女子之间的美,仿佛有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你可以说她是个绝美的女子,因为那眉眼有着女子的灵秀,也可以说他是个绝美的男子,因为即使她是沉睡着的,仍挡不住英气勃勃。夏姬看着看着,几乎又产生了错觉,仿佛床上的这个少年,一下子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风流俊美的三王子林琦,一个是清丽脱俗的公主碧霞。 而在夏姬心神恍惚的时候,林琦闭着眼睛,仍在嘻嘻地笑着,笑声和孩子一样纯真。 听到这笑声,夏姬的身子却发起抖来。她后退了几步,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让自己不要喊出声来。 忽然,两道泪水自她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她在呜咽。 屋内没有别人,只有她和林琦。不然的话,以夏姬这种哭法,多少侍女会大惊小怪?多少小道消息会从宫中传出去? 夏姬哭着,慢慢地瘫倒在了地上。 她的哭声,是希望幻灭后的绝望,是悲伤,是不幸,但多少也有一种解脱的意味。 即使是这样心情复杂地哭了出来,她还是紧紧地捂住嘴,不想发出更大的声响。 可是林琦的大脑即使地给出了反应,它接收到了这哭声,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脑神经元行动起来,发出信息,通过无数的神经纤维,把“醒来”这个命令发往主人的身体各个部位。于是,眼睛睁开,身体清醒。 林琦几乎在一瞬间就完全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如烟似雾的轻纱帐,身上的锦被非常地香,就算是不穿衣服睡在里面,也能感觉到柔滑的丝绸贴在肌肤上那种奇妙的触感。 夏姬的哭声传入了林琦耳中,她一惊。 林琦的手指微微一动,便迅速地缩回了被子里,只不过是这么一个动作,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上是没有任何的衣物了。 她马上扭过头去望着夏姬。从对方那双满含复杂情绪的眸子里,她读出了自己昏倒后发生的大部分事情。 夏姬含泪的眼睛可以代替千言万语。 “你都知道了?”林琦很快恢复了冷静,问夏姬。 枕头边有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袍,林琦想了一想,便拥着被子坐起来,取过衣袍为自己换上。 她着装很快,利索地穿好了衣服,跳下床来,自己走到梳妆台旁,取了一柄小小的象牙玉梳为自己整理好头发,很快,一个英姿飒爽的俊美少年又出现在夏姬的面前。 林琦冷静得几乎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走到夏姬面前三尺开外的地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用不带多少感情色彩的语气对她说道:“有什么问题,不妨这时候就一起问吧!我想这里应该是母亲大人的密室。” 夏姬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止住哭泣。 她在林琦的府邸里,与丽姬舌战的时候,在云华殿里,抓着丽姬头发厮打的时候,都是强悍的,咄咄逼人的,即使在石厚生命垂危之时,她也依旧强势,但此时她却像是朵忽然受到严霜欺压的娇花,一下子就软弱了下来。 夏姬望着林琦的眼光是无力的,甚至也是无助的。 “琦儿,你……你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 林琦冷冷地笑了一笑,回答她:“从我八岁开始。” 夏姬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喃喃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抬起头望着林琦,低声喊道:“我为了不让你知道你身体的异常,苦心孤诣,不许别的侍女为你洗澡,不许你接触别的女子,直到你……”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往事,林琦心底沉积了许久的悲愤就涌了上来,她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母亲大人,你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吐出了这几句话。 夏姬看到她愤怒的目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居然后退了几步。 但是林琦却跟了上去,怒视着她:“你很想知道这一切,是吧?真相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又自嘲地一笑,语气中尽是无奈和悲愤。 “我自然知道我是女子,从一出生开始,我就知道!” 她的眸色变得深浓起来,记忆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里。 回忆如刀,狠狠地割开了封存十几年的伤口! 62-阴阳人 更新时间:2010-12-31 林琦朝紫檀木的雕花绣墩上一指:“坐吧!十几年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说得清的。” 夏姬凄楚地望着林琦,嘴唇微微地抿着,神色哀苦。 “琦儿,我看过你的身体了。”她说,又呜咽了起来。 林琦不耐烦地坐下来,冷冷地回答:“那你觉得如何?” 夏姬摇摇头:“我不能明白!” 林琦冷笑着,“没有什么你不能明白的!那些因为服用了还阳草而长出来的奇怪东西,我把它们全部都割掉了!” 夏姬的眼神变得充满了恐惧。隔了好久,她才低声说道:“为什么?” 林琦冷笑:“为什么?答案很简单,我不想做一个假男人!亲爱的母亲大人,或者你觉得自己有两个女儿,牺牲掉其中的一个,并不是件很大的事情,但是对我来说,却等于毁了我一生!” 夏姬又哭起来,“不,琦儿,你怎么会那样想?”她走过来,想去抓住林琦的手,但是林琦身子一缩,躲开了,夏姬站得远远的看着她,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林琦却强烈的愤怒了起来。 “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我身体的秘密,那么你自己选择吧,是继续隐瞒父王,还是坦白一切?或者坦白这一切是个不错的选择,你可以说,服用还阳草,是我自己的选择。十七年前的占卜,可以应在我的身上!”她的语气激动起来,“很好,月升日落,妖女亡国。我这个样子,不就是应了十七年前太史的预言吗?” 夏姬脸上的神色不断地变幻着,当林琦说到“月升日落,妖女亡国”这八个字的时候,她再也承受不住,双腿一软,便倒了下来。 密室之中只有她和林琦二人,林琦原本离开她远远的,但看到夏姬晕倒,她却不能不管,愤恨地看了她一会,还是走过来将她扶起。 夏姬低声问:“琦儿,你是不是一直很恨我?” 林琦扭过头不答,但是她的眼光却说明了一切。 夏姬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地说:“这些年来,你虽然面上对我十分恭敬,但十年前,你拜夏风为师,学习武功,十四岁时私下招募死士,以任青侠之名组建水晶宫,都没有和我说过。我心中虽然奇怪,但只是装作不知,也不曾禀报你父王。你不经意间露出的诸多破绽,也都是我,一一为你遮掩隐瞒,难道这些,你都不曾发现么?” 林琦有点意外,回答她:“原来这些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是不是我该感谢母亲大人的大恩大德?”语气仍是充满了讽刺。 夏姬凄楚地道:“琦儿,你这一生为我所害,原本是我不对,但是你可知这些年来,其实我的心里,没有一天好受过。为碧霞准备嫁妆的时候,我常常想,若是当年不曾鬼迷心窍,做出那样的决定,如今你应该也和碧霞一样,每天只是发愁今天该穿哪件衣裳,戴哪件首饰,而不是……”她说着又流下泪来。 林琦冷冷地望着她。 夏姬好容易才又平静下来,低声说道:“湘君可知道你的身份?” 林琦扯动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服食了数年母亲大人的药后,我的外生|殖|器早就发生了变化,这个想必母亲大人相当清楚。曾经有一段时间,几乎和别的男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后来我把你给我的药换了,还阳草一停止,几个月后,这种异常的生理变化就停止了。但是,也没有再变回去!” 夏姬的嘴唇哆嗦了起来。 林琦继续说道:“为了矫正这种畸形,我精心挑选了十几个侍女,教她们如何去治疗各类疾病,尤其是妇科一类。在我十二岁那年,有几个侍女终于学成,其中技艺最精湛的,自然就是湘君,她们在我的指导下,用一种办法,将那些看起来和男子极其相似的外|生|殖|器,全部做了矫形,该割的割掉,该做改进的改进……”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夏姬一想到其中的血淋淋就开始颤抖,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踉跄着退了几步,凄楚地道:“琦儿,可怜的琦儿!” 林琦冷笑道:“可怜?这可怜不是都拜母亲大人所赐么?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母亲大人应该责备孩儿不孝才对!如此将母亲大人精心调治的好身体弄成了不男不女的模样,岂非不孝之至!!!” 夏姬的脸部肌肉一阵抽搐,她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她不再后退,慢慢走过来,半跪着握住了林琦的手,说了句“我苦命的孩儿啊!”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琦的脸也是一阵扭曲,但还是坚决地忍住了没有落下泪来。 她隐忍了十七年,这十七年的痛苦,如何能是那做母亲的几滴眼泪就可以化解掉的?都说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就是生养她的父母,可是当她重生时,上天却赐予了她怎样的一个母亲啊?如果连一个做母亲的人都要害自己的女儿时,林琦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值得自己相信! 林琦死死地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夏姬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林琦的脸庞,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眼光痴痴的,傻傻的停留在林琦脸上:这张脸和碧霞是何等相似,又和夏姬年轻的时候何等相似?夏姬怔怔地凝视着女儿的容颜,她那种眼光,即使是铁石心肠如林琦,也心灵为之颤抖,她别过脸去,不愿意再看母亲的脸,但是一滴清泪,却直直地自她面颊上落了下去。 屋子里只有夏姬大声的,不顾形象的抽泣。 良久良久之后,林琦才缓缓地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也没有用。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丽姬,还有拯救父王。” 她轻轻地叹口气,说道:“如今你我都是同一战线上的人,与其纠结往事,不如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但是让我再服用还阳草,却是休想!” 她抽出了被夏姬握住的手,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方锦帕递给夏姬,夏姬接过擦拭掉泪水,用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望着林琦,低声说道:“琦儿,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做你所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的脸色非常哀痛,手紧紧地握住那方锦帕,低声道:“可是你以后又该怎么办呢?你终究是云国的王子,何况,用了那么多的还阳草,只怕对身体已经造成了损伤!” 林琦摇了摇头,说道:“以后的事情,我不愿意多想。我的人生已经足够苦痛,过得一天算一天,即便是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但是要我受辱而死,却绝不可能!” 夏姬凄然道:“是我害了你。” 林琦心里又是一痛,咬了咬下唇,说道:“女人真是婆婆妈妈,说来说去都是些没用的啰嗦话!你现在这个样子,哭得简直像是号丧,等下别人看了会怎么想?还不赶快整理一下!” 她十几年来都是以男性身份生活着,这时就算恢复了女性身份,说话却还是男子的口气,夏姬瞧着林琦一挥袖,一扬眉的样子,活脱脱是个俊美少年的做派,心里一酸,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 但是密室之外有人轻轻叩了一下门,湘君紧张急促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传进来:“主公,主上来看你了!” 林琦一惊,夏姬急忙扑了过来,说道:“琦儿,快回床上去!” 林琦身子一纵,如狸猫般扑上了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拉上了被子,将头发打散,随即闭目假寐,夏姬在脸上胡乱擦了几擦,便听到门外有内侍拉长的声音响亮地喊道:“主上驾到——” 夏姬打开了门,跪下:“臣妾恭迎主上。” 国主和诸位大臣都出现在密室门前,国主见夏姬跪倒,忙上前一步,亲自将她搀扶了起来,问道:“琦儿呢?” 夏姬的眼睛早就肿得跟山桃一般了,国主见她哭得如此厉害,心里一沉,只道是林琦遇到了什么不测,忙问:“琦儿……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子嗣不多,这时只剩下林琦林宇两个孩儿,林宇还小,林瑛身份不明,又和丽姬有密切的关系,如果林琦出了什么意外,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由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夏姬心中一惊,急忙回答:“还好,琦儿不过是劳累过度,昨日又受过惊吓,所以体力不支,以至于晕倒了。” 国主这才松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你医术精妙,想必琦儿无事。你也莫担忧过度了。寡人这些日子疏忽了你,实在也有不是。” 他这时说话语气,又和往时对夏姬一般,显得十分亲密,换了以前,夏姬早就心花怒放了,但此时夏姬却心不在焉,只是低声说道:“妾身就这么两个孩儿,一个远嫁,一个身体孱弱,若是琦儿真有什么好歹,妾身、妾身也不能活了……” 她说着又饮泣起来。 63-月升日落 更新时间:2011-01-01 国主叹了口气,温言道:“你身上受了伤,应该静养才好,别想太多了。” 他在夏姬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以示抚慰,便走到床边,低下头来看林琦,林琦微微睁开眼睛,叫了一声“父王”,国主忙按住他,说道:“琦儿,你且躺着,不必见礼!” 林琦声音微弱地道:“孩儿不孝,不能给父王分忧。” 国主摇摇头,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琦儿,你很好。往日我只道你身子欠佳,不肯叫你多操心国事,此时看来,却是寡人多虑了。” 他慢慢说着,像是对林琦说话,又像是对夏姬说话,“石总管的伤势已经稳定了,我方才着太医去看视过,说暂时无碍。听说琦儿找来的这五个人,叫做什么五鬼的,本事好生了得,居然将石总管的肚子剖开,还把他的脾脏切除掉了。想那脾脏乃是后天之本,人体脏腑百骸皆赖脾以濡养,这样切除掉还能保住性命,真是闻所未闻!如此手段,实在难以想象!” 林琦低声道:“孩儿当时在场,石总管的脾脏被锐器捅破,若是不及时切除,便会引发大出血而死。所以孩儿大胆,让他们放手去做。能够救回石总管性命,也算是托了父王的洪福。” 云国本来学医之风极盛,达官贵人无不以能治疗疾病为荣,国主自然也是颇通医理。云国的王子们自从会读,就如清朝时期的满族王公自幼学习骑射一般,每年还要进行比试。不过几百年下来,大部分国主都只是耽于享乐,医术早就荒废了。到了林琦这一代,背诵医书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真正学习的人却极少。因此夏姬不许林琦学医,也没有人起疑。但林琦此时还是不敢在父王勉强暴露自己擅长医术的事实。 国主这时听到林琦的回答,似乎觉得满意,拈须微笑道:“二十年前,寡人出兵征战楚国,不料大败而归,当时班师回朝,听到都城小儿四处传唱歌谣,说是月升日落,妖女亡国。寡人当时不信,三年后才知道是应在云姬身上。后来你母亲生下你跟碧霞,太史占卜,说近年有天医降临凡世。看来太史果然功力高深莫测,这两样事情都说得分毫不差!琦儿虽然体弱多病,但自幼聪慧绝伦,博览群书。此时又揽到这样的人才,果然是我云国之幸啊~!” 原来二十年前,云国国主年轻气盛,自恃国富民强,五国混战之时,经不起谋士游说,贸然出兵楚国,不料却大败而归,一时民心大失。他羞愧之下,催赶车马,连夜悄悄进城,只盼不要被百姓发现,却在市场中听到不少小儿拍手唱起同样的歌谣,那歌谣旋律简单,却朗朗上口,国主停步细听,歌谣唱的是:“月将升,日将落。妖女美如玉,几亡云国!” 国主听见这不是什么好话,十分震怒,便命驾车的马夫带了几个为头的小儿来询问歌谣来历,众小儿见大人凶恶,都吓得大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了许久,只说是一个红衣的童子这几日天天来市场上,教孩子们唱这首歌谣,会唱的就给一个甜杏。小儿见到唱歌有奖励,自然喜欢,不过几天便都学会了。国主回到宫中之后,下令四处搜查那红衣小儿,却不见踪影。心中疑惑,便命太史占卜,太史伯阳回答:“街市中的无根之语,便称之为谣言。君主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上天要惩戒他时,便会命荧惑星化为红衣小儿,在都城中传布流言,让童子四处传唱,便叫做童谣。这种童谣,小则寓一人之吉凶,大则关系到国家兴败。此次谣言传出,只怕是上天在警戒君主吧!” 国主听到太史这样说话,心里很不高兴,但此时自己兵败回国,本来也十分气馁,要换做往时,太史的脑袋只怕已经不在他的脖子上了,这时国主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地听着,又问解决的办法,那太史伯阳占卜许久,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日没月升,就是阴进阳衰,只怕以后会有女主干政,到时便有乱国之兆。若要防止此事发生,主上最好少近女色,不可过于宠爱妃子和姬妾。” 这番话说得十分有道理,不仅国主默然,就连百官也深以为然,于是国主斋戒了数日,开始发愤图强,勤于政事,三年之后,国家渐渐繁荣起来,百姓无不歌颂国主仁慈英明,这时又发生了云姬以符咒谋害夏姬以及林琦、碧霞母子三人之事,国主想起往时预言,自然紧张,便将云姬杀了,族人全部驱逐出国,就连云姬一岁的孩子林瑛,也狠心丢在了外面。当时国主宠爱夏姬正盛,浓情蜜意之时,对林琦和碧霞这对双胞胎兄妹加倍上心,又命太史占卜,太史回说有天医降临之兆,云国兴旺,当在这天医身上。国主十分高兴,只道是应在林琦身上。不料太史占卜了几次,都是脸上变色,不肯明说结果,最后国主在百官的提议之下,还是立了林麟为世子。 伯阳五年前以年纪老迈为由,告老还乡,太史一位空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天医之说,过了十余年也已被人忘却,这时国主忽然提起,林琦愣了一下,不明白父王是什么意思。夏姬却心中雪亮,只怕国主将那五鬼当做所谓的“天医”了。 但是夏姬心里又是另外一种想法,方才林琦与她说出真相时,林琦曾提起“月升日落,妖女亡国。”想到林琦服食还阳草,早就成了不男不女之身,如今虽然已经恢复女儿面貌,终究和别的女子不同。云姬之事,乃是夏姬和柔姬当年共同陷害所为,自然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妖女”,只怕这“妖女”之说,反而应在林琦身上。但林琦方才又言,她无师自通,学会了惊人的医术,那“五鬼”只怕也是她的弟子,如此迹象,又像是应了太史的“天医”之说,一时心头茫然。 “琦儿难道就是妖女吗?但是她医术如此厉害,只怕真的就是太史所说的‘天医’,但是太史似乎对琦儿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册立林麟为世子,也是他先提议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心中念头转来转去,但母亲的慈爱之心终于占了上风,这些年她对林琦一直有愧疚之意,这时知道林琦已经恢复女儿身,除了震惊和失望之外,也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下一步该如何走,她却茫然了。 “琦儿毕竟是个女子,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以女子之身统治国家啊!以后该怎么办?怎么办?” 夏姬想得出了神,直到林琦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过来。 国主正和林琦说到丽姬给自己下药一事。原来林琦手术过后,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夏姬毕竟是她生身母亲,情急关心,丢下丽姬一事,先来探视林琦,这才先于众人之前发现了林琦的身体秘密。她见到林琦恢复女性特征,大惊之下,下意识地先封锁消息,就忘了打探丽姬被如何处置。 原来国主这数日来也渐渐察觉自己身体异常,有些疑心。加上石厚旁敲侧击,国主心底也有些明白,但是服食罂粟上瘾之后,想要戒断却是难于上青天。每次毒瘾发作,那种感觉都是生不如死,但是一旦吸食罂粟,又能感觉快活无比,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只好对丽姬的行动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但是这次毒发,国主居然精神错乱,狂性大发时,正好箪伯看见,上前劝阻,国主狂乱下差点失手将德高望重的大夫箪伯砸死,事后清醒过来,他也是十分后悔的,加上石厚手术之后清醒过来,断断续续地将发现丽姬下药,服食鸦片上瘾后的小内侍如何吸食过多而死去的情形一一说了个清清楚楚,国主更是又惊又悔,石厚又极力称道林琦聪明机变,可为国家栋梁之材,痛哭流涕地请求国主处置丽姬,加上百官向来对丽姬印象极差,纷纷下了些话,于是国主下定决心,将丽姬关了起来。 他自知身上中了很奇怪的毒,命太医来看,几个太医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无可奈何之下,又召了手术过后,没有马上离去的五鬼来问,那鬼医之子,也就是第五鬼,名字叫做公孙岱的少年,细细询问了毒发时的症状之后,便判断出乃是中了“失魂花”之毒,但如何医治,他却不肯多说,只道此毒怪异难解,却不会一时伤人性命,到底如何解法,却要问过师父才能明白。国主问他师父是谁,公孙岱犹豫了片刻,没有说出来,只说是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国主忽然想起十七年前的“天医”预言,自然是又惊又喜了。 他心想五鬼医术如此惊世骇俗,又是林琦招揽的,只怕那“天医”也是林琦的手下,太史曾说,天医降临,天下兴旺。莫非自己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儿真会是一代明君? 但凡是上了年纪的王公贵族,大多贪生怕死。云国国主也不例外。他一开始知道自己身体不对劲之后,也曾经着意服食过别的药物,但都不起什么作用,这才对丽姬如此容忍,此时知道解毒有望,便对丽姬的顾忌少了几分。这时正好言抚慰林琦,说要重重惩治丽姬。林琦听着,不置可否。 因为林琦自幼服食还阳草,夏姬害怕国主发现这个秘密,向来不许林琦与父王多加亲近。故父女二人之间颇为生疏。像这样面对面地,和和气气地说话,还是头一遭。林琦的印象里,常常是自己病后,夏姬命人去禀报父王,然后父王会赏赐许多药物过来,偶尔也会过林琦房间里看看,说几句话。此后林琦长大,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便与父王更加疏远。她心性多疑,对父王忽然这样客客气气的态度,自然觉得不能放心。便采取不多说话的态度,好试探父王到底在想什么。 她刚刚和夏姬说出了久藏在心中的话语,心情激荡,这时候躺在床上,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才感觉到自己下身隐隐作痛。渐渐的火烧火燎起来。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原来她昨夜才缝合伤口,本来勉强能够走路,白天又妄动了真气,遇到红灯照追杀时,不得已显露了武功,加上后来长时间站在手术台上,只怕是伤口裂开了少许,并且有些发炎了。 她极力忍受着身体的不舒服,听父王絮絮叨叨地问话,偶尔回答几句,但渐渐的痛得越来越难受,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夏姬一直在留意她的神情,见林琦似乎不太舒服,忙探过身子问:“琦儿,你怎么了?” 林琦强笑了一下,说道:“没事,孩儿只是觉得有点难受。” 夏姬之前已经看过她的伤处,见林琦微微转动一下身子,双腿微微分开,想了一下便明白了:“琦儿的伤口刚才有点渗血,只怕此时难受得紧!” 她心里原本就对林琦歉疚,这时见她难受,顾不得国主还要问别的话,便跪下说道:“主上,琦儿身体欠佳,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国主见夏姬如此护犊心切,不觉意外,但林琦脸色发白,他也不好多做逗留,但是转念一想,脸色又是微微一沉,说道:“琦儿,你向来身体娇弱,但是今日之事,你虽然受了惊吓,也不该如此张皇失措。要知道做大事的人,任何时候都要沉得住气,不易为外界所干扰。你这样一点挫折都受不起,如何配做寡人的孩儿,以后又如何担当得起一国之主的重任?” 他这话说得十分明白,显然经过今日之事,他对林琦的印象大为改观,有将王位传给林琦的意思。这话若是昨日说了出来,夏姬听到,自然会满心欢喜,但这时却心头一片茫然:“琦儿是个女孩儿,以后如何做得来国主?若是被主上发现她是个女儿身,只怕性命不保!但是主上子嗣单薄,只怕不会轻易杀了琦儿吧!不,我不能让琦儿再受伤害了!得想个办法,让这孩子离开这里!” 她神不守舍的模样落在国主眼中,不由让国主起了疑心,连唤她几声,夏姬才回过神来,惶恐地行礼说道:“臣妾该死,臣妾担忧琦儿身体,一时走神。” 国主见夏姬神色确实大不如前,加上此时事务纷杂,他自己也有好多事情要去处理,林琦这里没有大碍,自然要多加休息,于是安慰了夏姬几句,便起身走了。 林琦瞧着父王离开的背影,忽然想道:“我刚出生的时候,这个男人还在别的宫殿和妃子喝酒,听说夏姬夫人在凌晨生出了一对双生子,也只不过命人来送了些赏赐的礼物。直到第二天下了朝,他吃饱喝足之后,才带着一群姬妾来看我和碧霞。这些年来,虽然夏姬的宠爱一直不衰,可是父王身边也一直不缺少别的女人。难道在这个世界里,身为女子,就一定要忍受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么?” 五国之中,男尊女卑之风本来就很盛行,在王公贵族家中也是如此。女儿大多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林琦见过不少年华正茂的美貌少女,因为家族的某种需求,而被嫁给一些年纪老大,甚至头发花白的权势要人。这些女子婚姻不能自主,若是不幸嫁了年纪比自己父亲还要大的男人,也只能默默忍受,如果丈夫不幸死去,这些女子不是守寡,便是听从夫家的安排,另外嫁给更加有权势的人。可以说毫无自由可言。而这些女子所嫁的丈夫,无不是妻妾成群,花天酒地之人。林琦一想到这里,又有些不寒而栗了。 “不,我怎么能过那样的生活!”她咬住了下唇,极力忍住心头的恐惧。 “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让我一出生就是个男子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感觉到沉重的无奈了。 随着国主的离开,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侍女点起了蜡烛,屋内一室的温暖灯光。 夏姬为林琦掖了掖被角,露出微笑问道:“琦儿,你饿了没?”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温柔,接近于低声下气,林琦从来没有看到过夏姬如此迁就自己,像是看着个陌生人一样望着她。 隔了一会,林琦才轻轻地道:“我伤口痛得很,不想吃。” 夏姬忙道:“今儿我叫绿萍给你煮了百合粥,味道很不错的,你试试!” 她一提到绿萍,便看到林琦皱起了眉头,心里知道不妥,便停下了这个话题,尴尬地笑着说道:“你不想吃,那就算了。只是……你身子弱,总该好好吃一点东西,就吃一点点,好不好?”她开始还强笑着,说到后来,语音已经微微发颤,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她这样的软语央求,眼神柔软,那双往日凌厉的丹凤眼此时含了两泡泪水,却又死死忍住不肯溢出眼眶,林琦再心肠刚硬,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这两句话听到夏姬耳中,夏姬身子震了一震,再也忍不住,伏在林琦身旁抽泣了起来,呜咽着道:“琦儿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罢!骂我罢!” 林琦皱了皱眉,说道:“门还没关,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有个人影在门外探了探头,林琦忙提高声音喝道:“什么人?” 夏姬一惊,收住哭声,却看到湘君慢慢走了进来,跪下说道:“主公,越光姬醒来了,她要见主公。” 64-公主易嫁 更新时间:2011-01-02 越光姬为何以身试药,帮助林琦,这一直是林琦心中的疑问,听说越光姬醒来,林琦心头一动,便把自己伤口的疼痛丢到一边了,忙道:“她人呢?带过来见我!” 湘君领命而去,不多时,和一个舞女扶着面色憔悴的越光姬慢慢走了进来,那越光姬倒地便拜,林琦忙命湘君扶她起来,温言道:“你救了本王的性命,便是本王的恩人,此时有病在身,不用多礼!” 越光姬谢恩,在湘君的搀扶下坐了,娇怯怯地低头说道:“妾身大胆,贸然求见王子,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夏姬心中很是感念她的相助之情,这时忙道:“无妨,我听说你是因为在祭祀上出言顶撞风国国主,才被驱逐出国的。若是你不嫌弃云国这里简陋,我明日便禀报主上,为你安排住处。你想要什么,尽可以和我们母子二人说。” 越光姬抬起头来,一双楚楚动人的眸子在夏姬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低声问道:“敢问这位夫人,可是碧霞公主的生身母亲?” 夏姬听到她提到碧霞,心里不由一喜,露出了笑容,说道:“原来你也见过我那孩儿么?碧霞在风国可好?住得习惯么?每个月有没有按时吃我给她开的药方?她现在和她夫君可相处得好?” 她只有林琦和碧霞这么两个孩子,碧霞远嫁,虽然得了个如意郎君,但终究离开得远了,心里不无挂念,这时絮絮叨叨,都是问些碧霞的生活起居,慈爱之情流露无疑。 但林琦却生性多疑敏感,见越光姬脸色中似乎有难言之隐,便止住夏姬,要她别再多问,朝越光姬道:“越光姑娘,我见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我那妹子托你带来的?” 越光姬不说话,她的眼睛抬起来,缓缓在湘君和扶她的那个舞女脸上看了一圈,那舞女会意,说道:“姊姊,我去外面把风!” 林琦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姑娘放心,此乃密室。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她说完又命湘君:“你去门外看着,别让不相干的人走到附近来!” 湘君点点头,和那舞女一起走了出去,将房门关上。林琦便向越光姬说道:“好啦,你现在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越光姬嘴唇动了一动,先是流下泪来,夏姬见她神态有异,她是做母亲的人,心绪自然敏感,马上联想到碧霞,不由脸色大变,站起来问道:“可是碧霞公主生病了?你……你快说……” 她今日连逢巨变,已是心力交瘁,忽然这么一激动,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脚步迈出,脑袋就天旋地转起来,林琦见状不好,顾不得自己伤势,忙跳下床去扶她,叫道:“母亲!母亲!” 夏姬好容易才缓过气来,林琦忙向越光姬道:“我妹子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你快点说吧!” 越光姬蠕动一下嘴唇,轻声道:“夫人和王子放心,公主她身子安健。” 夏姬和林琦闻言,心里又松了口气,林琦皱眉道:“既然安健,那就不必担忧了。你既然是被风国国主驱逐出境之人,碧霞如何又托你来带书信?” 越光姬欲言又止,忽然撑着身子给林琦和夏姬跪下,正色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是,越光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碧霞夫人对妾身有活命之恩,妾身对此没齿难忘,故冒着天大的风险辗转来到云国,只为了将此事先禀报给三王子。碧霞夫人曾经说过,她王兄是个本领极大又极疼爱她的人,夫人此时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还请王子顾念兄妹之情,前去带夫人回国!” 她这番话震得林琦和夏姬都面面相觑,隔了半晌,林琦方道:“你……你为何称呼碧霞为夫人?她明明是太子妃,我送她去风国成亲的时候,还见过她的夫君,难道……难道风国的太子,换了人了?碧霞的夫君出了什么事吗?” “夫人”的称谓,乃是五国国主的妃嫔,国主册立王后之后,如果继续娶别的国家贵族女子,便称为“夫人”,还有就是王子们的妻子,也被称为夫人。那风国的太子原本是钟祁连,碧霞自然就是太子妃了。林琦以任青侠的身份去送碧霞成亲时,还记得当时钟祁连是以迎娶太子妃的礼仪将碧霞接走的。这钟祁连人品相貌都是上佳之选,以林琦疼爱胞妹的心理选妹夫,眼光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为何风国太子有变,云国却一点也不知道呢? 林琦和夏姬正满腹疑团,心中忐忑之时,越光姬又长叹了一声,说道:“此乃风国之耻。越光也羞于提起。三王子请看这个……”她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卷帛书,林琦赶紧接过来,和夏姬一起看时,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新台有泚,河水沵沵。燕婉之求,遂僚不鲜。 渔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林琦刚刚看完,手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夏姬一时没有明白,见林琦脸色如雪,自然也感觉到大事不妙,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琦缓缓的道:“遂僚、戚施都是古时以丑陋闻名的士大夫,据说又老又丑,却又荒淫好色。新台,只怕是风国新筑的宫室罢!越光姑娘,你是意思是说,碧霞到了风国,便被人拆散了她和太子的婚姻,碧霞被迫嫁给了一个又老又丑的人,是不是?” 夏姬大惊,不假思索地反驳道:“怎么可能?钟祁连乃是风国太子,地位尊贵,谁又能拆散他和碧霞的婚事?” 林琦的目光呆滞,慢慢转到了夏姬的脸上,夏姬看到她的神色之间充满了痛苦,不由也捂住了嘴,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浮了上来,她狂乱地摇着头,喃喃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林琦忽然握住了母亲的手,沉痛地道:“母亲,还有什么人比太子更尊贵?还有什么比太子更尊贵的人又老又丑?母亲,你想想看啊!” 她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后退了几步,无力地坐到床上,双手捧住了脑袋,低低的喊道:“母亲,是我害了碧霞!若是当初我不让她嫁过去,那该多好!” 夏姬只是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林琦也低声地哭了。 她自重生之后,处心积虑,一步步走下来,都是为了如何让自己站稳脚跟,过得更好。碧霞和她是双生子,之间原本就有奇妙的心灵感应,对这个妹子,她一直疼爱无比,远远胜过对夏姬的感情。如今忽然听到这样的噩耗,简直比自己受伤还要难过许多! 越光姬知道这母子二人此刻的心情,她沉默了许久,直到林琦的情绪平复下来,问她:“这件事情发生了多久了?” 越光姬轻声道:“碧霞公主有绝色之姿,天下闻名。国主虽然有心,奈何年老力衰,贸然提亲,自然公主是看不上的!” 夏姬怒道:“那老头子,年纪比本夫人还大,风国再不济,也不能把我女儿许配给他!”她气得浑身乱战,抖抖索索的起身道:“我要将此事禀报主上!风国国主荒淫无耻,骗娶云国公主,这样将我云国脸面至于何地!” 林琦见夏姬几乎失去理智,忙追过去拉住了她,说道:“母亲且息怒。此时不过是听了越光的一人之言,事情到底如何,却未见分晓。不妨先听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姬被林琦这样一劝,也冷静了一些,觉得有理,慢慢坐下,这时林琦朝越光说道:“碧霞到了风国究竟发生何事?你如实说来,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她说话时双眸一展,精光四射,越光瞧得心头一凛,忙跪下正色说道:“越光性命乃是碧霞夫人所救,此时所说,绝无一句假话,若有半点不实之处,当受五马分尸之刑罚!” 林琦叹了口气,觉得身心疲惫,说道:“你坐着慢慢说,你们风国原先不是在荆城以太子妃礼将碧霞迎娶过门了么?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越光低下头来,拈着衣带,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片刻,缓缓地道:“公主美貌,天下闻名,风国国主心虽爱慕,奈何身已老朽,不敢提亲。太子心性纯孝,娶得新妇,立即回都城拜见父王。国主曾在恒河旁新筑宫室,朱栏华栋,繁复华丽,宛如天上宫阙,令人流连忘返,命名为‘新台’,国主将新台赐予碧霞公主,却以边疆有士兵叛乱为由,命太子速去平定。太子不疑有他,即日启程,不料当天晚上,国主便搬进了新台,公主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又是孤身流落在外,势单力孤,如何能反抗一国之主?待太子平定了叛乱赶回京都,国主已将公主封为夫人了。” 夏姬和林琦都听得目呲欲裂,夏姬心头愤恨难言,忽然站起来,将梳妆台上的一个花瓶拿起,狠狠地砸成了碎片,呜咽着跪坐在了地上。林琦则是追问:“那太子呢?太子反应如何?” 越光露出个讽刺的微笑,酸楚地道:“王子殿下,妾身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为越光解惑。” 她不好好的说事情,反而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林琦觉得奇怪,但还是说道:“你说吧!” 越光抬起脸来,她的下巴非常秀气,林琦望着越光的眼睛,对方那双烟水晶似的眸子里似乎含着雾水,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朦朦胧胧的,配上小小的鼻头,尖尖的下巴,虽然显得非常美丽,却也十分单薄脆弱,怪不得林琦第一次见到她时,总感觉到这女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的韵味。越光的美,是纤弱的,能让男人有种情不自禁想要保护她的冲动,这种女子,便是以前别人说的,充满了女人味的女子吧! 越光那双烟水晶般的眸子,似乎在看林琦,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她蹙着眉头,沉思了一会,才轻轻地道:“越光想知道,在王子殿下的眼里,我们这些女人,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在王子殿下这样的王公贵族眼里,我们这些美丽的,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用来享乐的玩物,还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林琦没想到她居然问出这样难以回答的话来,略一沉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回答道:“我云国以学医之风最盛,王公贵族无不学医,在医者眼中,世界万物都分为阴阳,人也不例外。男子为阳,女子为阴,同样都是怀胎十月所生,五脏六腑没有什么不同,惟有女子多一‘女子胞’(注:子宫),为繁衍后代所用。自古以来,男子负责养家,女子负责生育喂养幼儿。此乃分工不同,并不能说明谁比谁又高贵了多少。在本王眼里,女子有女子的好处,男子有男子的好处,美人自古难得,但是女子不分美丑,皆可以生育后代,只是美人多才多艺,更能让人感觉赏心悦目罢了!当今有一类人,自以为比别人高贵许多,把女子视为下等玩物,此种看法,最不应该。” 林琦本来就是女子,前世又生活在男女相对平等的二十一世纪,想法自然与众不同。这番话听得夏姬心惊,越光却是暗暗点头,眼光中露出了喜悦之色,起身盈盈一拜,说道:“碧霞公主所言不假,王子殿下果然乃一奇男子,眼光与凡夫俗子不同。” 她这时才从贴身的小衣中取出一封书信,上面果然是碧霞笔迹,林琦接过,上面所述事情,与越光所说的事实大致不差,只是语气更觉凄楚。林琦心中难过之极,眼前似乎浮现出碧霞往日清丽甜美的笑脸来,心中暗暗想道:“当初若是我让碧霞和韩轩离开风国,只怕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唉,林琦啊林琦,你自负聪明,却把妹子害成这样!以后你如何向碧霞交代?” 林琦这时是五脏六腑都如翻江倒海般的难过,越光又缓缓地道:“风国太子平定叛乱后班师回朝,国主命他拜见新封的夫人,却是数日前的太子妃。众人都道太子必然恼怒,不料太子全无几微怨恨之意,说道是妻子如衣服,若是父王穿着合适,献给父王也未尝不可!于是众人皆称扬太子心性纯孝,不以美色为念,国主十分欢喜,于是另外赏赐太子美女数人……” 她说到后来,语气越发酸楚,两行清泪,慢慢自她脸颊边流了下来,夏姬大怒,尖声说道:“妻子如衣服,哈哈,妻子如衣服!主上选的好女婿啊!” 林琦几乎也要哭出声来,这才明白越光为何要问自己那样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若是自己答得不对,越光这封碧霞的书信,想必永远不会拿出来吧!她低哑着声音道:“越光姑娘,你冒着危险,将这个消息传给本王,林琦心中万分感激,请姑娘受我一拜!” 越光急忙起身搀扶起林琦,她身体并未痊愈,身子一动,眼前就是一黑,林琦见她脸色不对,忙将她扶住,瞧着越光苍白的脸色,林琦心中又是一动,试探着问道:“越光姑娘,那佛粥中的毒,是你下的?” 越光咳嗽了几声,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殿下果然聪明!” 林琦不觉对越光刮目相看,这时越光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又缓缓地道:“越光在祭祀上冲撞国主,原本就是死罪,幸好碧霞公主心肠仁慈,为越光出言求情,越光才得以与诸位姊妹逃脱性命,辗转来到云国。越光受了公主所托,自然是要竭尽全力完成她的心愿。” 她果然也是个聪明无比之人,林琦当时被丽姬所逼,情形紧急,越光若不是冒险给下药毒倒自己,林琦这边一时也占不了上风。而越光一旦被毒倒,她与林琦之前素不相识,更和丽姬无冤无仇,谁都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来。无论如何,这次林琦都等于欠了她一个大人轻。 林琦想到这些利害关系,深觉越光聪明才智不下于那些士大夫,又问道:“越光姑娘,难道你不怕那毒药伤到自己么?” 越光淡淡一笑:“妾身自有分寸!” 林琦点头叹道:“很好!碧霞的事情,实在是多谢你报信。明日我便将此事禀报父王,让他定夺。”她想到碧霞,脸色便黯然了,心中酸楚无比。 越光忽然脸上露出忧色,轻声道:“越光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 林琦道:“你但说无妨。” 越光缓缓说道:“女子一生,实在是无比悲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寡后从子。即使贵为公主,金枝玉叶,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碧霞公主远嫁风国,虽然之前说好是做太子妃,但如今贵为夫人,当今风国王后病重,只怕不久就要薨了,国主大有可能将她立为新的王后,到时风国国主以女婿之礼来见贵国主上,贵国的主上或许也觉得甚好!两国国力相差无几,为了太子妃易嫁之事大动干戈,只怕贵国主上不一定乐意呢!” 林琦一怔。 夏姬却比林琦还要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就这么两个女儿,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碧霞受到如此屈辱,嘶哑着声音说道:“不,碧霞是主上最疼爱的女儿,主上怎么可能答应她嫁给那种老头子!” ——————————————————————————————华丽丽分割线—————————————————————————————————————— 最近可能会每天一更,每更5000字。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昨日无意中发现这部书在网络上居然有不少盗版,在此郑重声明,首发网,大家要看的话,到纵横来看,别去别的地方了,小心中病毒。 65-容若身世 更新时间:2011-01-03 夏姬说着又忍不住心酸,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 林琦心中也极难过,却还是忍住,向越光道:“碧霞的事情,本王自会想办法,你身子尚未痊愈,先回去歇息着吧,你住的地方侍卫守得很严密,不会有任何人来骚扰你们。” 越光盈盈一拜,低声道:“多谢王子殿下。” 林琦待越光离开之后,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软软地靠在了床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下身又开始隐隐地痛起来,林琦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势,忙叫湘君过来,吩咐了她几句,湘君不一会送了一大盆紫色的温水进来,林琦向夏姬道:“母亲,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不如打叠好精神,准备好如何应对这一切!” 夏姬怔怔地问:“这水是做什么用的?” 林琦道:“我伤口有些发炎,用这个可以减轻疼痛。” 她这时已经在夏姬面前恢复了女性身份,说话便不像以前那样有保留之处,夏姬从未见过这种紫色的水,奇道:“琦儿,你为什么懂得这么多?” 林琦淡淡地道:“天生的。”她这句话倒也没错,这些医学知识是她自前世学来,说是天生也可以。 夏姬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喃喃地道:“对了,你是天医,我怎么忘了!” 林琦扯动了一下嘴角,不想回答她。只是说了句:“母亲,男女有别,现下孩儿要治疗伤口了,还请母亲回避!” 她的语气彬彬有礼,仍然和往时扮成男子时说话神情一般无二,夏姬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好好养伤”便走了出去。 那紫色的水其实是浓度为百分之零点五的高锰酸溶液,可以用来消毒软组织和皮肤,有一定的消炎作用。林琦掠开衣袍下摆,直接坐了进去,恰到好处的温度让她松了一口气,伤口的疼痛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一边坐浴,一边脑中不断地思索。 越光说得没错,碧霞虽然是父王最为疼爱的女儿,但是如果风国国主将碧霞立为王后,父王未必就肯为了此事伤了两国和气。而且父王此时深中鸦片之毒,无心国事,而要想戒断毒瘾,谈何容易?林琦深知鸦片和海|洛因之类的毒品对瘾君子的诱惑力是何等之大,在二十一世纪,戒毒的办法也不过是服食安慰剂来逐渐减少吸食者对毒品的依赖性而已。而且生理上的毒瘾戒断了,心理上的依赖却几乎是伴随一生的。 失魂花在数百年前,曾经引起五国的大混乱,此后国主下令烧毁所有毒花,不许种植。但那些上瘾的人呢?此后又是如何治疗的?林琦苦苦思索着。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心里冒出来:“容若不是说在山戎见过很多失魂花么?或许他知道一些解救之法!实在不行,去山戎问那个种花的老婆婆也可以啊!” 她又想起夏姬询问容若时,曾经向容若描述那个老婆婆的模样,可见夏姬往日是见过那个老婆婆的,只怕夏姬认识容若的父母也说不定。林琦记得夏姬曾经问过容若,他额头上那颗红痣是不是他五岁时,他母亲为他点的。容若却说那不是他母亲,而是他师父。林琦清楚地记得容若说过他师父曾经假扮过男子,又说:“我的师父其实和你是一样的。”这许多的线索连在一起,不由合成了一个巨大的疑团。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还阳草里面应该蕴含着大量类似于丙酸睾|丸酮的雄性激素,女童长期服用之后,会发生女性生|殖|器官畸形,反而向男|性生|殖器官转化的情况。因为看起来很像男性的生|殖|器,不少百姓误以为长期服用还阳草可以使女人转变成男人。但事实上,外生|殖器虽然分化了,发生了转变,女性身体内部的内生|殖器却没有发生改变,就算是发生改变,也不可能转为男性的内生|殖器,所以,这种‘假男人’永远不可能变成真正的男人,长期服用还阳草,最后的结果,只能导致这样的女子永远失去生育能力,也不可能让别的女子受|精,而且长期两性激素失调,也会严重缩短服食者的寿命。其中道理,就和泰国的人妖所作变性手术一样。而人妖长期服用雌|性激素,导致寿命一般只有三十多岁,以此类推,长期服用雄性激素的女子,寿命自然也长不到哪里去。” “林琦说他的师父和我一样,难道他师父曾经也是女子?听夏姬的言下之意,容若的师父,只怕就是他的生身母亲,为何容若却一直认为他师父是个男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琦越想越觉得难以解释,干脆站了起来,匆匆擦干身体,换了套衣服走出密室。 她晕倒时夏姬将她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这时林琦心中有事,径直回了自己王府,去找容若时,却听见一个侍女回答说:“五夫人派绿萍姑姑来传蓉姑娘和湘君去说话,才走了一会了!” 林琦大吃一惊:夏姬找湘君倒还罢了,如何将容若也带走了? 她和夏姬之间本来就有嫌隙,这时生怕夏姬要对容若不利,林琦心中无时不刻想着要将容若带去水晶宫,如何肯让夏姬横来插上一脚,当下飞快地赶回宫中,来不及等侍女通报,便冲进了夏姬的院子里,满世界地寻找容若。 林琦记得夏姬有共有两处密室,一处是专门用来审问下人所用,这时便先找这处密室,不料赶过去一看,大门深锁,林琦不放心,贴近门口仔细听了一会,确认里面没有人的呼吸之声,这才转身飞跑去另一处密室,便是方才和夏姬摊牌所在。不料到了那里,只看到几个夏姬的心腹侍女正在打扫地上的花瓶碎片,林琦停住脚步,心头一片茫然:“母亲会把他们两个带到哪里去呢?” 她慢慢移动着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熟悉的所在,忽然听到夏姬的声音说道:“蓉儿,你是我二十五师姐的亲生孩儿,这绝对不会有错。” 这几句话听入林琦耳中,她不由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往日常住的小院子旁,夏姬的声音是从林琦往日的卧室传出,林琦身子微微一侧,躲到了卧室的窗子旁。 那卧室原本是个套间,里面还有一个暖阁,夏姬的声音就是从暖阁里传出来的,她的声音虽然轻,林琦的耳音却极灵敏,是以听到。她这时屏住气息,听夏姬要和容若说什么。 只听得容若问道:“夫人,你认识我娘亲么?她长什么样子?” 夏姬叹了口气,说道:“你娘亲便是你师父。” 此话一说出,就连林琦也大吃了一惊,容若更是不解,又有些恼怒,说道:“夫人,请不要乱说话!我师父是个男的,怎么可能是我娘亲!” 夏姬低声道:“你若是不信,那我问你,你师父是不是单名一个云字?又自称二十五郎的?” 容若见她说得不错,奇道:“你怎么知道?” 偷听的林琦心中一动:“原来母亲果然认识容若的师父!” 夏姬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师父身世非常奇特,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你先告诉我,你师父是什么时候殁了的?” 容若道:“四个月前。” 夏姬沉吟一会,轻轻说道:“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二十五师姐,那时候她大概有十八岁了,刚刚许了人家,她的丈夫是惠城人氏,姓容,想必你的名字就是跟了你父亲的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师父离开了惠城,回到族里,但被族长赶了出来……此件事情十分离奇,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你师父若是还在,也接近不惑之年了罢!他是三月里的生日,只怕算起来有四十岁了。” 容若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往事?” 他的语气有些惊奇,想必夏姬说得不错。林琦屏住了呼吸继续听下去,里面的夏姬轻轻地叹息一声,说道:“蓉儿,这里面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你若是愿意听,我以后可以慢慢地说给你,如今我且问你,你在夏婆婆,也就是你师父的母亲那里,可是看到了很多的失魂花?” 容若道:“这个我早就说过了,是看到了。” 夏姬道:“你师父的母亲,我们都叫她夏婆婆,她是专门看守‘龙隐之地’的使者,你去的那个长满了失魂花的地方,只怕就是族里传说的‘龙隐之地’。据说里面长着无数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花异草,这‘龙隐之地’乃是族中的禁地,一般人轻易不能进去的,就连族长未经允许,也不可擅入。” 容若反问:“龙隐之地?”语气十分惊奇,显然他师父从未和他说过这些。 夏姬道:“传说数百年前,天医下凡,见云国四季分明,风景如画,生长着无数的花草,但其中有一部分外观虽然美丽,却蕴含着剧毒,于是大发善心,将那些剧毒花草尽数移到山戎,其中毒性最猛的药草,便都长在‘龙隐之地’中,由我夏氏一族中的某个分支子弟,世世代代看守。你师父便是这个分支的后代,因为排行第二十五,所以我叫她二十五姐。” 容若听到夏姬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中将信将疑,但他心中一直没有怀疑过师父的性别,更不能想象他其实就是自己母亲,连连摇头,说道:“夫人,你说的东西,我一句都听不懂。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了!” 林琦听到他移动脚步,似乎是要朝门那边走过去,但夏姬跟着追了过去,拦住了他,说道:“蓉儿,你听我说。” 容若怒道:“夫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让我回去!” 夏姬的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说道:“蓉儿,我无意冒犯你师父,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虽然有关夏氏一族的脸面,我却不得不说了,你师父原本是个女子,后来服食了还阳草,便转为了男子。” 这几句话说出,就连房间外面偷听的林琦也大吃一惊,容若更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后退了好几步,摇头道:“怎么可能?” 夏姬道:“此事千真万确,那时候她回到族里,大家都觉得此事怪异莫名,但是经过几位长辈查看,你师父确实变成了男子,族长觉得这是不祥之兆,便要把你师父关起来,商议如何处置。但是你师父的母亲身份特殊,她最后以死相抗,方让族长收回成命,没有将你师父处死,而是把她驱逐出了山戎,永远不许回来!” 夏姬这番话一说出来,容若只觉得好似晴天上面打下一个霹雳,震惊得头脑一片空白,这时候林琦再也忍不住,从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说道:“母亲,此事如此离奇,只怕其中另有隐衷。再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最是可怕。你又不曾见过蓉儿的师父,如何能认定他就是那位族姐?” 夏姬见到林琦,有些惊奇,轻轻的“啊”了一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林琦冷着脸拉住容若,向夏姬道:“蓉儿年纪轻,不懂事,不会说话的地方,还请母亲大人谅解,现下夜已深了,孩儿得带她回去歇息。” 夏姬见林琦对自己态度冷淡,不由神情黯然,说道:“琦儿,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但是……但是……我真是无心伤害蓉儿,只是想知道失魂花的解毒之法。” 林琦怒道:“没有什么解毒之法,这东西吃多了会上瘾,想要戒断,只有将父王关起来,毒瘾发作之时不要给他服食佛粥,这样连着几个月不吃,毒瘾自然就戒掉了。” 夏姬有些动气,“琦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那毕竟是你父王!” 林琦摇摇头,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只能强行戒断。” 但是夏姬想起国主毒瘾发作时的样子,就觉得不寒而栗,喃喃地道:“若要强行戒断,哪有说的那么容易?我按书上所说的方法配制了解毒丸,但是今天主上吃了,却一点用都没有。” 容若却松开了林琦的手,转过头来朝夏姬道:“请问夫人,你可是从神农本草方上看来的解毒之法?” 夏姬点点头,说道:“此书乃是我夏氏一族的不传之秘,看来你师父也曾和你提起过吧!” 容若却不以为然地道:“那本书,其实是世人假托神农所做,却完全是本伪书。上面记载的几个古方,如‘保生贵子方’,‘女转男身方’,‘失魂花解法’,全部都是假的,你就算配上一万次,假方子还是假方子,绝对真不了!” 林琦对这些传统医书,尤其是比较生僻的医书,是不太懂的,但夏姬这一惊却非同小可,问道:“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容若摇头道:“我师父曾经跟我说过,那本书原是她的祖先穷困潦倒之时为了挣钱,随便胡诌出来的。后来族人觉得这样随意编造医书,说出来有损名声,因此发达之后,便将市面上能够看到的书都买了下来,全部焚毁。我师父说,这件事情干得太丢人啦,所以大家都不肯说,他还是小时候听到自己的长辈说的。我师父说,哎呀,这些老头子,平时看起来都道貌岸然的,没想到骗起钱来还真有一套!” 他的师父性格狷介,说话毫不客气,当时如此对容若说,偏偏容若心性单纯,如实将原话传达出来,只听得夏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想:“这书居然是夏氏一族的先辈假托上医名义所做,而我却没有看出来……难怪绿萍说族长有令,不许族人翻阅此书,原来里面居然有这样一个秘密。那失魂花的解法无用,想必‘女转男身方’也是无用的,唉,我真是害苦了琦儿了!” 夏姬曾将那书当做奇宝,轻易不肯示人,但按照上面的几个秘方服用药物,却不见成效,本来心中也曾有些疑惑,这时才知居然是伪书,如今回想起来,夏氏一族医书汗牛充栋,却惟独不见这本,只怕容若说得不错,确实是伪造出来的。想到此处,她几乎万念俱灰。不料容若又道:“失魂花的解法,夏婆婆也跟我说过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连林琦也跳了起来,和夏姬一同问道:“此话当真?” 容若道:“是啊,夏婆婆说过,失魂花艳丽无比,结出的果实其实并不含毒,但是长期食用后,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吃不行的感觉,一旦停止食用,就会难受万分,所以也可以说是毒药。不过他的药性奇怪得很,偶尔少量服用,对身体并无大碍。而且失魂花的果实用来做汤料的话,做出的汤滋味鲜美无比,令人终生难忘。夏婆婆说,她祖祖辈辈都看守着这些失魂花,也有族人经不住诱惑,采取失魂花果实服用的,一旦被发现后,长辈会开出方子,待中毒的族人体内余毒清除完毕后,便驱逐到山戎的更深处,永远不许接近这失魂花。那方子夏婆婆也给我看过的。” 林琦和夏姬对望了一眼,林琦将信将疑,但心想试试也无妨,便道:“蓉儿,我父王也中了这失魂花的毒了,你把这个方子写给我看看,好不好?” 容若很干脆地点点头:“好啊!” 他将方子写出,林琦看他写的是:“甘草八两川贝母四两杜仲四两、右药三味,用清水六斤。熬至一半,将药用布去渣。加入好红糖一斤成膏。每次服三钱,温水冲下。初三天,每药膏一两,加入烟一钱。第四,五,六天,一两药加烟八分。第七,八,九天,一两药加烟六分。第十,十一,十二天,一两药加烟四分。第十三,十四,十五天,一两药加烟二分。第十六,十七,十八天,一两药加烟一分。十八日后,每两药加烟一分,再服七日。以后不须加烟,服完此膏,其瘾自断。”(注:此方选自民国印光大师的治病良方,是否验方,还是值得商榷的。) 容若写完,又道:“上面写的烟,夏婆婆说是用失魂花的果实熬成的膏药,点燃后会发出很香甜的烟气,所以就叫做烟。” 林琦心想:“甘草补脾益性,清热解毒,可以调和诸药,川贝母似乎是清热化痰所用,杜仲健肾降压,红糖也是补中益气的,加了鸦片,然后逐渐减量,颇有点运用激素后慢慢减少剂量的治疗方法,看来似乎值得一试。” 66-笨老鼠 更新时间:2011-01-04 容若将药方写好,说道:“夏婆婆说过,服用这个药方之后,体内余毒虽然清除完毕,但失魂花的果实滋味奇妙无比,就算毒瘾戒断了,此后也万万不可见到失魂花,不然极可能禁受不起诱惑,再次服用。” 林琦想起前世曾经见到瘾君子毒瘾发作,深夜冲进急诊科抢夺注射器的事情,吸毒者一旦毒瘾发作,绝对是六亲不认,惟有过足瘾后,才能恢复正常。有一次林琦深夜出诊,便是一个吸毒者得不到足够的毒品,痛苦难熬的时候,拼命用脑袋撞击墙壁,导致脑部受到严重创伤,医护人员赶到的时候,情形几乎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墙壁上、地面上、家具上、到处都是遭到大力破坏的痕迹,沾满了鲜血。病人却毫无感觉,只是不停地嚎叫:“给我!给我!” 如果父王继续食用,只怕结局和前世的那些瘾君子没有什么不同吧!虽然不愁金钱,但是长期的依赖毒品,肯定会导致身体变得极差,甚至感染上各种传染病,稍不注意,便会吸食过量致死。 林琦明白这个道理,夏姬却不明白。失魂花在云国消失了数百年,比还阳草消失的历史还要长得多,夏姬饱读医书,但没有亲眼见过失魂花,对容若所说便有些半信半疑,何况见到那药方里居然还要用到鸦片膏,于是问道:“蓉儿,你这药方,真的是夏婆婆给你的么?” 她的语气和神情,就连林琦都能看出充满了怀疑,容若不由怒了,将手中的笔往砚台上一丢,说道:“信不信由你们,反正药方已经给了你们了。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要走啦!” 夏姬地位尊贵,一生之中少有人用这种语气态度和她说话,见状不由动了气,沉脸说道:“蓉儿,你这是什么态度!” 容若愤愤地道:“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一下子用还阳草,一下子又用失魂花,害了人容易,救人可就难了,早知道这些东西会害人,当初你们为什么还要用它呢!” 夏姬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林琦一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夏姬怀疑自己将还阳草的事情和容若说了,但一时之间也来不及解释,这时容若朝门外走出去,林琦忙追上去,问:“你去哪里?” 容若道:“这里我不想待了,我要回家!” 林琦一呆,夏姬只道容若要回林琦的王府去,但林琦却明白容若是要离开这里,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但容若身影一闪,便轻飘飘地窜了出去,林琦追上去,但容若身形快如飞鸟,此时夜色深浓起来,庭院里烛影摇红,容若的身影如一抹淡淡的白烟掠出了大门,林琦一时追他不上,又不敢全力去追,只得大叫:“喂,喂!” 她心中一急,跟着容若跑了一段,容若对这宫城不熟,信步飞奔,林琦怕他迷路,或者走到不该去的地方,只得跟着过去,曲曲折折地追赶了一段路,渐渐的越走越荒凉,也不知道到了何处,眼前慢慢昏暗起来,似乎是进了一个极荒凉的院落。林琦只顾着追赶,没注意脚下,忽然一脚绊倒在石头上,朝前摔倒,额角都碰破了,疼得她“啊”了一声,林琦痛得头昏眼花,慢慢坐起来,抬头一看,容若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打量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所在,乃是一个冷清清的小院子,没有人烟,天上一轮新月照着满院子的枯草,说不尽的孤凄,林琦环顾四周,心中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委屈,忽然嘴巴一撇,大哭起来。 她自幼刚强,遇到困难从不轻易放弃,虽然遭遇了很多常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也从不低头服输,但这一天所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想起碧霞,又想到自己,不知为何,林琦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忍不住嚎啕大哭,刚开始还有顾忌,但哭了几声,居然也没有人听见,于是越想越伤心,便哭得越发难过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听到容若的声音在一旁轻轻地道:“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哭成这样?” 林琦一抬头,见到容若站在自己身旁,便用袖子胡乱揩了揩脸,淡淡的月光下,容若见她哭得一头汗,两个眼睛肿得桃子一般,加上满脸的眼泪鼻涕,和往日高贵冷傲的样子大相径庭,先是一愣,然后便扑哧一笑。 林琦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容若这么一笑,她反而生气,瞪了他一眼,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为了追到你,走到这么一个冷清清的院子里,还跌倒了,摔破了头,痛得要命,你不同情我,反而取笑人,真是没良心!” 她气呼呼地要爬起来,但身子一动,才感觉到下身的疼痛,忍不住痛呼一声。容若见她不似作伪,便弯腰拉了她起来,林琦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怒道:“你刚刚去了哪里?” 容若搔搔脑袋,说道:“这里房子太多,我迷路了,然后在附近听到你的哭声,就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宫城中房子多,道路又弯弯曲曲的,容若走了一段,居然又转回到这小院子附近,听得林琦哭得伤心,老大不忍,于是又进来了。 林琦狠狠地瞪他一眼,啐了一口道:“宫城这么大,你又不认识路,走错了地方,小心被卫士捉到杀你的头!” 容若不信,摇头道:“你别骗我啦,我师父说过,人是不可以乱杀人的,我没做坏事,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林琦简直要被他的单纯气死,没好气地道:“这里是宫城,外人不能随便出入,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宫城啊?” 容若摇摇头:“不知道!”他的脸忽然垮下来,月光下那张原本清秀漂亮的脸庞皱得像根苦瓜,“但是这里一点都不好玩。虽然有很大很漂亮的房子,但是不快乐的人那么多,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回去。” 林琦忽然有些愧疚,她知道这少年实际上性格十分单纯,这些日子也的确让他受了不少委屈,于是低低的说:“你要回去,我也不勉强你。但是你回去以后,还会做什么呢?” 容若道:“行医呀!我师父说,学好了医术,走遍天下都不怕。到时候谁都有求于你,自然对你客客气气的。” 林琦嘴角撇了一撇,说:“想得倒美。”她心想时间也不早了,便道:“我带你回我家吧,你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容若眼睛一亮:“当真?” 林琦没好气地道:“难道还是假的不成?走吧,先回去!” 她痛哭了一场,觉得心里舒服许多,擦了擦眼泪,便打算和容若离开这院子,但容若瞧着她的脸,静静地说:“你眼睛这么肿,出去给别人看到,他们一定觉得很奇怪的!”他虽然心性单纯,却不是傻瓜,宫城中勾心斗角太多,他在这里呆了几天,多少也知道一点忌讳。 林琦一惊,容若说得也没错,宫中流言本来就不少,自己这样子出去给别人看到,只怕生出不少事情来。 她站起来,在这院子里四处察看一番,知道这是一个废弃的院子,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来这里,干脆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赌气道:“那我坐一会儿吧!” 容若不明白:“坐一会?” 林琦没好气地道:“坐一会,等眼睛没那么肿了再走!” 容若搔搔头,觉得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于是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个人默默无言了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院子里非常地静,只听得到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有一只老鼠从石头下面的洞里钻出来,一溜烟地朝对面窜了过去,容若听到动静,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没有打中。 林琦忽然说:“臭老鼠,跑的那么快,怎么追得到嘛!” 容若觉得挺对的,点点头附和了一句:“是啊,而且天这么黑,看不清,不然可以抓老鼠烤老鼠肉吃,可香了!” 林琦不理容若,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臭老鼠,死老鼠,害我摔了一跤!小心我抓到你,把你剥了鼠皮,割掉鼠爪!” 容若听得莫名其妙,但是他想了想,便站起来,东找找,西找找,一会儿翻开石头,一会儿又趴到草丛边,林琦见他满院子折腾,本来不打算和他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要找什么?” 容若道:“抓老鼠啊!你那么讨厌老鼠,我帮你抓就好了!”他似乎完全没听懂林琦方才的那番话。 林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算了,那只老鼠是只笨老鼠,已经跑掉了!” 容若搔搔头,讪讪地道:“是这样啊!”想一想,又觉得林琦说得不对,自言自语道:“它能够跑掉,说明它也不是只笨老鼠嘛!” 林琦再瞪他一眼,低声骂了一句:“真笨!” 容若不解,一双明澈的眸子很无辜地望着林琦,林琦见他还是做女装打扮,这神态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忍不住扑哧一笑,容若见她笑得奇怪,问:“你笑什么?” 林琦道:“你这样子,还真像个美人!”说着又是嗤的一声笑。 容若有些不高兴,说:“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个样子,还真像个男人呢!” 林琦眼睛一瞪,怒道:“你说什么?” 她这时动气,好看的剑眉竖了起来,很是带了几分杀气,容若瞧得心头一跳,又道:“你明明这样好看,又这样聪明,我师父说过,世界上漂亮的女孩子很多,又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不多,你又漂亮又聪明,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你为什么还要假扮成男子呢?”他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低声道:“这里的好多事情,都好可怕,我不明白……好多事情,我都看不懂!” 林琦笑容敛去,低低的说道:“你不懂,不是我想要这样的。”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很想和身边这个不懂世事的少年说几句心里话,但此时身在宫城之中,只怕隔墙有耳,只能长长地叹口气,说:“过去的事情,不说也罢!” 容若皱了皱眉头,还想问什么,林琦却很快转移了话题,问道:“对啦,你听说过‘水晶宫’没有?” 她这“水晶宫”虽然隐秘,但江湖上知道的人还是不少,而且将这“水晶宫”传说得神乎其神,仿佛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容若听到林琦这样一问,马上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点头,说:“知道啊!我师父一直很想找到那个地方,可是没有找到。” 林琦轻轻地问:“如果我送你去那里,你愿不愿意待在那里!” 容若几乎跳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林琦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欢喜的模样,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那么高兴?难道你很想去那里吗?” 容若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师父临终前留下三个心愿,去水晶宫,便是这三个心愿中的一个。” 林琦觉得奇怪,于是问道:“你师父为什么要去那里?” 容若搔搔脑袋,“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师父说,水晶宫的主人,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医术非常厉害,不过他一直神出鬼没,我师父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 林琦奇道:“水晶宫的主人是任青侠,难道你师父不知道吗?” 容若摇摇头,说:“我没听师父说过。你说的是哪个任青侠?” 林琦又问:“那你师父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容若脸色显得很为难,林琦知道他是不想把这些事情都说给自己听,于是淡淡一笑,不再追问下去,只是道:“你若是愿意去水晶宫,那是最好不过。”她这时候也休息得够了,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再过不久,宫城就要关门了,到时候想出去都难了!” 容若应了一声,林琦不放心,刚要走出院子,又转过头来嘱咐他:“你跟着我走便是,不要多说话,” 两人离开了这小院子,容若回头打量了一眼,忍不住问:“这里面这么大,怎么没有人住?” 林琦低声道:“这原来住着许多生病的宫女,因为宫女身份低下,而且又生病无人看管,地方偏僻,就连小太监都不会来多看一眼,很多宫女熬不过去,但是她们身份太低下,就算是死了,也只是抬出去随便埋掉,死的人多了,怨气足,听说半夜经常有人哭,晚上阴森森的,哪里有人敢进来?” 容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可怕的事情,听得又是气愤又是伤心:“为什么不给她们治病?” 林琦低声说道:“宫女在这些人眼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人,有时候连一只狗、一只猫都不如,怎么可能会给这种生病的宫女治病?” 容若道:“都一样是人,太过分了……这些人为什么要做宫女呢?不做不行吗?” 他自幼跟着师父在深山居住,偶尔出来行医,也都是受人尊重的,是以从未听说过如此不公平的事情,一时又是气愤,又是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林琦叹道:“傻孩子,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比如你我,此时不也都是在做着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么?” 容若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她们犯了什么错,值得这样折磨?” 林琦脸色黯然地道:“有的宫女是因为没伺候好受宠的妃嫔,惹主子生气,暴打一顿,便被发落到此处,直到主子气消了才可以放回。有的是因为生得太好,主子怕她爬到自己头上去,干脆找理由先下手。也有的是因为家里原本是官宦人家,但是父兄犯错,惹怒了国主,被国主查抄全家,凡是女子便全部关入此处,年轻的养好伤后便落为奴婢,年老的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容若想象着这小院子里的事情,似乎看见无数蓬头垢面的女子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 林琦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看两人即将拐入宫城的主道,不再多说,只是道:“这里不适合你,你且忍耐几日,等我此间事情了解,便让人将你送去水晶宫。”她生怕容若再问不相干的话题,又道:“你心里有许多疑问,我都知道,但此时此地不宜解释,先离开再说。” 容若被林琦方才说的那些宫女往事所动,沉默了许久,跟着林琦走了一段,林琦找到一个小太监,命他抬了一顶轿子来送自己和容若回去。 容若一路上都在沉默。 直到进了王府,林琦将他送到小院子里,自己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容若忽然叫住了她。 “你……你不快乐,对不对?” 67-诉衷情 更新时间:2011-01-05 林琦的剑眉一挑,有些讶异容若忽然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但是她很快就笑了。 她肤色如玉,眉目如画,五官极之俊美,笑起来眼睛很亮,有种神采飞扬的感觉,容若脸上微微的一红,不知为何居然一颗心砰砰砰的跳起来。这时林琦道:“快不快乐,都已经习惯了。毕竟人的生命很宝贵,不管快乐不快乐,我都得活下去。不是吗?” 她没有否认,也不愿意承认。不否认,是因为确实不快乐;不承认,是因为自尊心。但是做为医生,她抢救过太多病人,深深知道生命的脆弱和宝贵,如果因为生活太悲惨就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不值得,于是选择活下去! 面对不幸的人生,人的态度有两种,一种是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一种是坚强地活下去,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身边的一切。林琦无疑是后者。 容若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活着,真的不容易呢!” 林琦想起这些年的艰辛,心里微微一酸,脸上却不变神色,温言道:“时候不早啦,你早点歇息吧。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明天我让湘君把你想要的医书都打点好,择个日子送你走。” 她说完了就要走,容若追了过去,拉住她的袖子,急切地,恳切地说:“不快乐,就离开,好不好?” 林琦淡淡一笑,看着月光下这少年清秀漂亮的脸庞,这脸庞是那样年轻,那样单纯,就如一块无瑕的美玉一样,他还没有经历过太多世事的磨难吧?林琦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微微的红了,容若此刻的神情,多像许多年前的自己啊!那样简单,以为这世界就只是善与恶,只是光明和黑暗,以为付出了总会有回报,以为不快乐就可以潇潇洒洒的离开。世界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呢?父王也好、碧霞也好……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处理,如果真的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像容若那样,也许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吧! “容若,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事呢!”林琦说着又要走,但是容若又追了过去,挡在她身前。 他的身材高了林琦半个头,但是因为穿着宽袍大袖的女装,显得十分匀称,反而不让人觉得突兀,容若站在林琦的面前,微微低着头,涨红了脸看着她,忽然吞吞吐吐的挤出了一句话:“那个……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水晶宫,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林琦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就如电脑在一刹那接受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程序而出现的短暂的死机一样,再反应过来时,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脸红了。 “容若,你胡说什么呢!”她啐了一口,摔开容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若呆在院子里,看着林琦匆匆忙忙的背影,忽然想起,林琦走路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忙忙碌碌的,看起来走得不快,人却一下子就窜出老远,他搔搔头,自言自语地道:“我师父说过,女孩子是要被男人心疼的。难道我师父说错了吗?” 林琦没听到容若的话,她走得飞快,到了最后,简直就是要飞跑起来,心里也不知是气恼还是惊吓。 容若居然说要照顾她?那么单纯没有心机的大男孩,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居然还不自量力地说要照顾她?林琦心里又浮起那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她自出生之后,便被夏姬当做男孩来抚养,虽然前世是个女子,却是年代久远的事情了,久得连林琦自己都疑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自从她行过成人礼之后,因为外貌俊美,很是有一些王公贵族家的少女对他有思慕之意,私底下暗送秋波者,为她争风吃醋者,都不在少数。但是被一个少年求爱,对林琦来说,却还是第一次。 林琦按下心中的波动,匆匆穿过了几个院子,回到自己原本的住处,她所住乃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景物幽静,刚进院门,林琦就没好气地朝身后说了一句:“别躲在后面了,出来罢!鬼鬼祟祟的,像什么话!” 一个人影自院门后闪了出来,青衣绿裙,却是湘君,她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极力忍住自己的笑意,林琦瞪她一眼,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湘君便弯下了腰,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忙捂住了嘴,林琦咬牙道:“死蹄子,往日又不是没见过美女向本王爷投怀送抱,今天怎么笑得跟花痴一样!笑什么!还不给我准备洗澡水?” 湘君笑的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止住,说道:“好的,奴婢马上就去!” 林琦呸了一声,湘君走出几步,忽然扭过头来,又是“扑哧”一笑,林琦跺脚道:“还不快去!” 湘君吃吃地笑道:“没办法,我……我真的受不了……他穿得那样子,站在主公面前,那样看着你……然后说……” 她与林琦关系和别个不同,有时说话肆无忌惮,林琦被她说得脸上又飞起了红晕,但想起容若一身女装,梳着发髻,插了满头珠翠,站在自己面前用那样的神情说话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啐道:“你这蹄子,别说笑了。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以后你装作不知道就完了。” 湘君却似乎想到了什么,收住笑容,正色说道:“主公,其实奴婢觉得,他……还挺不错的……” 林琦哪里再肯听下去,跺脚道:“还不快去准备洗澡水!” 湘君见她恼了,不敢再玩闹,忙走开了,林琦见她离开,心里松一口气,摸一摸自己脸庞,发觉滚烫滚烫的,倒也不好意思起来,忙走进卧室里。 她将头发散开,满头的黑发便披散到了肩头,案几上有一面铜镜,林琦心中微微一动,拿起那面铜镜照了一照,镜子里映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庞来,肩上乌发如云,镜中人眼波欲流,端的是秀丽非常,林琦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时有些发愣:“这个人是我吗?” 她总记得自己前世那张清秀的脸庞,戴着金边眼镜,神情冷淡而且专业,不苟言笑。重生之后,似乎这些特征也被她带了过来,而夏姬不许她多照镜子,说那不是一个王子该做的事情,林琦几乎不记得自己到底长什么模样。人人都说她和碧霞长得很像,很长一段时间,林琦都以为,自己的容貌一定和碧霞是一个样子的。 但是面前的这张脸,似乎和林琦记忆里的碧霞完全不同,碧霞清丽而且柔美,气质温雅,而林琦呢? 林琦愣愣地盯着镜子。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眉毛太浓,鼻子太挺,嘴巴有点大,下巴也不如碧霞的秀气……唉,这哪里是个女人的脸,明明是个男孩子么! 林琦扯动一下嘴角,试图像碧霞那样露出一个温文腼腆的微笑,但镜子里的人龇牙咧嘴,看起来却像是苦笑。 端详了半天,林琦沮丧地把镜子丢到了案几上。 这时候湘君在她身后说:“主公本来就是美人啊!” 林琦怒道:“胡说什么?叫你去准备洗澡水,你还在这里磨蹭!”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来,却是一愣。 湘君已经把洗澡水都准备好了,浴桶里白蒙蒙的雾气袅袅上升,而湘君端着盘子站在她身后,盘子上面放着澡豆浴巾之类,她嘴角含着个神秘的笑意,微微一弯腰,说道:“东西都准备好啦,请主公好好洗浴吧!” 林琦瞪她一眼,不明白湘君为什么笑得这样奇怪,将外衣脱下,进了浴桶。 浴汤的热度刚刚好,林琦惬意地呼出了一口气,捧起一捧水来洗脸,手中的水散发出浓郁的花香,这香气非常美妙,让人感觉仿佛进入了一个仙境,仙境中百花怒放,香气飘渺,林琦轻轻地“啊”了一声,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香气,一时之间感觉整个身心都放松了。 过了良久,林琦才睁开眼问湘君:“这是什么洗澡水?你弄得这样香。” 湘君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继续神秘兮兮地笑,问她:“主公觉得这样舒服吗?” 林琦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露出惬意的笑容来:“简直太舒服了!” 她看到湘君若有所思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想想又充了一句:“不过这香气这么香,只怕洗完澡还会留在身上。一个男人用这么香的浴汤,你不怕别人会起疑么?” 湘君抿嘴一笑,慢悠悠地道:“这香气是经过特殊药材调制出来的,浴汤里还放了许多药物,有活血化瘀、美容养颜的功效,还能安心养神。调制浴汤的人说了,这浴汤给主公这种成天东想西想的人用是最合适不过的!保管主公用完之后,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好觉!” 林琦自浴桶里伸出手来,在湘君脑袋上轻轻敲了个爆栗,假装嗔怒道:“少在我面前卖关子。不是你调制的,还会有谁啊?” 但是那浴汤的香气的确美妙极了,而且温度那么合适,林琦四肢百骸都像是要溶化在浴汤里,有种全身放松的懒洋洋感觉,林琦躺在浴桶里,几乎舒服得想睡觉,一丝丝的倦意慢慢地爬了上来。 湘君站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按摩着酸痛的肩膀,林琦微微闭上眼睛,打算假寐一下,听到身后的湘君说:“湘君自幼跟随主公,只学过主公教授的实验医学,对咱们云国的传统医疗方法可是一窍不通哪!” 林琦懒洋洋的道:“那你说,这浴汤是谁弄的?”她打了个呵欠,慢慢地伸了一个懒腰,说:“真是太舒服啦!左边肩膀再用力一点!” 湘君依言加大了按摩左肩的力量,轻笑着道:“还会有谁呢?难道主公一点都猜想不到么?” 林琦舒服得简直要睡着,口齿模糊地道:“不知道……” 湘君慢悠悠地道:“当然是那位要照顾你一生一世,要带你一起走,一起去水晶宫的,你的心爱小妾啦……” 林琦头脑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地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有小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她忽然想起来,瞌睡马上醒了,睁大了眼睛,回过头来望着湘君,几乎要口吃起来,“你说什么?” 湘君捂住嘴一笑,又道:“主公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林琦的脸被蒸汽薰了片刻,本来就泛起了红晕,此时更是红成了一只大虾,她想了一想,马上竖起了一对漂亮的剑眉,怒道:“你也真是的!怎么叫他来做这种事情?” 湘君叹了口气,收起笑容,正正经经地道:“主公,你自小不把湘君当外人看,湘君心里,也一直敬重主公,但是主公真要永远这个样子吗?” 她的话说得十分隐晦,但林琦却听得很明白,湘君是不希望她继续假扮成男子生活下去,但事到如今,却由不得林琦抽身而退了,她想了想,也叹口气,正色道:“湘君,你也知道,有很多事情,我都是不得已才做出来的。但是,容若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何苦把他也牵扯进来?” 她说着又想起自己承诺过容若的事情,又道:“对了,你明日先把容若要的医书收拾好,给他准备好一路上需要的衣服干粮,再把他送到十二星宿那里,让十二星宿把他带到水晶宫去!” 湘君吃了一惊,按摩着林琦肩膀的手不由停下来了,她问道:“你这么快就要送他走?” 林琦叹气道:“他的师父来历奇怪,只怕和我夏氏一族有莫大的干系,容若这人性格太过单纯,我怕他被夫人套出话来。” 湘君摇摇头:“我不明白。夫人不是已经知道你身体的秘密了么?那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她此时和咱们在同一条船上,想抽身都难。”不过容若的师父居然也是夏氏一族的族人,却也让湘君感觉很吃惊,“世界真小,想不到他也是夫人那里的人。” 林琦有些头痛,“这里面的事情多着呢,我一时也来不及和你细说。只怕他师父身上另外还有一个极大的秘密,不过我一时推测不出来。夫人怎么样对付我,我倒不怕,只是容若的医术十分高明,若是能留在我水晶宫,比在这里卷入这种斗争要好得多。你要知道,我向来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人才的。” 湘君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那就好,我还真担心主公就这样放走了他。” 林琦觉得她的话中另有深意,瞪她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放走他?难道你这小妮子春心萌动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两个指婚?” 湘君闻言,忍不住也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人家是跟你说知心话,你怎么开这种玩笑?” 林琦嗔道:“是你自己先跟我说疯话的!” 湘君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凑到林琦耳边轻声道:“主公,我这可不是说疯话,我看他那样子,竟是真心的呢!” 林琦怒道:“你还说。” 她有些气恼,又有些害羞,但是湘君正正经经地道:“主公,你的心事我也知道,你总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样过了,但是人家……那个他,可不是那样想呢,他今日跟我说,他已经仔细想过了,你的身体还有办法调养回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这几句话轻轻说出来,在林琦的耳畔却好似响一个炸雷,她呆了片刻,方追问道:“是真的么?” 她身体的异常,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即使掌握了比这个世界先进了许多的医学技术,甚至不惜动手术来进行矫正,但还是只能达到外观上的正常,离做一个真正的女性还有一定的差异,林琦本来已不抱任何希望,可是湘君这几句话,却又让她感觉看到了希望。 湘君点点头:“是啊,他说了,一定要把你变回正常的样子。”她说着想起偷看到的容若表白那一幕,忍不住哧的一声笑,“这浴汤是他为你开的方子,教我每日给你熬煮,浸泡一刻钟,一个月之后会收到效果。” 林琦怔了怔,容若真是这样说么? 湘君见她发呆,知道主公素来多疑,怕她不信,又解释道:“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你还在宫里,随后夫人就命人把我们两个都召进宫了,这浴汤,还是我回来后准备好的。” 白蒙蒙的雾气里林琦的脸色若有所思,湘君叹了口气,决定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全部都说出来。 “主公,你这辈子真是太苦了。整天奔波劳累,连睡觉也不得好生睡一个,可是忙来忙去,都不是自己的事情,还老是担惊受怕。这又是何苦呢?你以前经常说,世界少了谁都不要紧,太阳照样升起,月亮照样落下去。不是吗?” 她扶住了林琦的肩膀,恳切地道:“别人的事情,主公就别管了。我看他……确实人挺不错的,不如我们按以前想的那个办法脱身,带着他隐居起来……反正主公这辈子的钱财都用不完,何必一定要找一个有钱有势的郎君呢?他……挺好的,知道你的过去,也没什么在意……” 林琦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就当湘君以为她已经想通了的时候,林琦从浴桶里站了起来,取出浴巾擦干身体,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准备好我明日的袍服,我要上朝,跟父王说碧霞公主的事情。” 68-朝廷上 更新时间:2011-01-06 次日早朝,林琦早早起身,换好朝服,等候上朝。 她昨日想了许久,觉得碧霞这件事情甚是棘手,若是数月前倒还罢了,此时父王深犯毒瘾,世子林麟死因蹊跷,涉嫌毒害父王的丽姬又是楚国送来的美人,楚国强大,近年来又野心勃勃,四处出征,灭掉不少小国,若是借此事向云国发难,也有可能。种种事情夹杂在一起,朝中百官都有些疑惑惶恐、人心动乱,若是再和风国撕破脸皮,更是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当前之计,惟有先打探清楚风国国主到底要如何对待碧霞,然后伺机行事。于是林琦连夜传话,命家将奚生带了几个身手敏捷之人,即刻启程,赶往风国探听消息。 容若调制的浴汤的确功效非凡,林琦一夜好眠,醒后只觉精神奕奕,就连下身的伤口也收敛了许多,只剩下轻微疼痛,早上湘君为她梳头时,特意换了一面菱花镜放在案几上,林琦虽然怪她多事,却也忍不住朝镜子里多望了一眼,看到湘君嘴角含笑,林琦脸上微微一红,啐道:“你笑什么?” 湘君先是不说话,笑了半天,方道:“今日主公脸色白里透红,真正是器宇不凡,就连奴婢也自愧不如啊!” 她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但林琦却能听明白,眉头一拧,嗔道:“昨天拿我开玩笑就算了,今天还说,小心惹急了,我把你许配给外面看门的老王家那个傻小子,让你生出一群傻儿子来!” 湘君含笑道:“主公早就答应过奴婢,以后奴婢可以自行择夫,主公这样重然诺之人,当然不会食言,所以主公还是另外换个方法吓唬奴婢罢!”她一边说着,一边手下不停,为林琦蓖好头发,拣了一根簪子为她束上,然后后退几步,端详了一番点头道:“可以了。” 林琦站起来,湘君想了想,为林琦取来一件孔雀毛的大氅要为她披上,又道:“早上天气冷,披上这个不容易着凉。” 那件孔雀毛的大氅又轻又暖,更兼色彩绚丽,这么一披上,越发显得林琦一张脸庞秀美脱俗,湘君忍不住道:“人人都说咱们碧霞公主是云国的第一美人,依我看来,咱们主公可比公主还要美上三分!嘿,他……可是真是识货!”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见林琦望着铜镜中微微一皱眉,然后伸手将束发的玉簪子取了下来,顿时秀发如瀑,披散下来。 湘君不明白林琦的举动是何意,但林琦端详了手中的簪子片刻,便嫌恶地皱一皱眉,手一扬,想要将它扔在地上,但是想了一想,还是改了主意,将簪子丢到案几上,说道:“这簪子不好,你给我另外换一根。” 那簪子乃是上好的美玉做成,雕工精致,线条简洁,湘君记得林琦自水晶宫回来时便用这根簪子束发的,不知道为何此时林琦却如此讨厌这根簪子。 她不知道,这簪子乃是在陨岭时,郎铮送给林琦的信物,之前倒还罢了,此时看到,林琦如何不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湘君虽然不明白林琦此刻的心情,却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林琦心情不好,忙另外取了一支簪子为他换上。林琦收拾停当,天色也已经大亮了,王府外来接她的马车早早等候在了大门外,林琦带了湘君和另外几个随从登上马车,朝宫城驶去。 云国早朝与往日林琦在电视中见过的差别不大,三公六卿齐集殿下,拜舞起居,三呼万岁,国主便将要说的事情传于百官。若是无事,勉励几句便可退朝。 国主沉湎于酒色之中已有数月,更兼染上毒瘾,肌体瘦弱,精神大不如前,这时勉强上朝,众官见到他的气色,都是暗暗担心,林琦心想:“也不知母亲有没有把容若开的方子给父王服用,这毒瘾如此难戒,只怕父王要吃不少苦头了!” 正想着,已有一名官员越众而出,奏道:“臣有本奏,主上所纳美人丽姬,虽然貌美如花,奈何蛇蝎心肠,以毒药害三王子,并且妖言惑众,诽谤王子,还请主上明察!” 那说话的乃是申候,却是柔姬之父,世子林麟之死,众人都心存疑窦,申候哪有不想追究真相之理?此时发难,明着是为林琦说话,暗里却是在为世子死因做铺垫,众官之中,也有人知道申候的心意的,纷纷附和,本来这几个月众人都对丽姬的嚣张骄横十分不满,一时之间群情激奋,纷纷要求国主严惩丽姬。 林琦不发一言,在旁边冷眼旁观,只见林瑛脸色铁青,紧闭着嘴唇不说一句话,而公子无亏则是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大夫箪伯德高望重,但因为昨日受伤,此刻在家休养不能上朝,只有将军斗章激动地大声陈词,要求痛惩凶手。林琦心下寻思:“林瑛和丽姬是一伙的,这时候不说话,明哲保身也未尝不可,不过未免薄情了些,但是难说他会不会有另外的举动。公子无亏不说话,他心机深沉,倒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斗章是武夫,但是手握重权,说话自然有分量。唉,若是箪伯在就好了,他这三人乃是朝中重臣,就算有两人表态,事情都简单得多。” 林琦想得出神,而国主却没精打采地听着百官发言,他久不上朝,百官心里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何况朝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此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越发热烈起来,渐渐地分成了两大阵营,一派坚持要严惩丽姬,一派老成持重,觉得丽姬与楚国有莫大的干系,不能这样轻易定罪,不如先软禁起来再说。两派争论不休,公子无亏则始终冷眼旁观。 斗章终究是武夫,沉不住气,向无亏道:“你倒是说说话呀!” 公子无亏嘴角扯了一扯,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说道:“诸位所言都有一定的道理,无亏觉得,严惩妖姬,固然大快人心,不过此间还有一些疑惑……” 他开口之后,众人都静了下来,听他说话,无亏顿了一下,正要再说话,殿外的内侍忽然走了进来,跪下说道:“主上,大夫箪伯求见!” 箪伯昨日受伤,本该在家静养,这时抱病求见,众人都觉得吃惊,又对他感到佩服,于是都停下来望向门外,只见头发苍白的箪伯由两个儿子扶着,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他气色不太好,脑袋上刚刚重新包扎过,身子佝偻着,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显得整个人十分苍老。一时之间,大殿内鸦雀无声,箪伯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慢慢地、艰难地挪到了大殿中央,跪下山呼万岁。 国主不觉动容,忙亲自走下来扶起箪伯,说道:“大夫有伤在身,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罢!”说完就叫人给他看座,箪伯谢过,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慢慢坐稳,缓缓地扫视了众官一眼,开口说道:“主上多日不曾上朝,今日既然来了,老臣无论如何,就算是用爬,也要爬过来的。” 国主看到箪伯头上的伤,心中有愧,低下了头不敢多说什么。箪伯又缓缓扭过头朝他说道:“老臣昨日求见主上,不料刚刚进门,便看到主上怒发如狂,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刚想开口询问,却被一物砸中头部,然后昏迷了数个时辰之久。醒来之后,听说丽姬这妖女使用媚药蛊惑主上,不料下药不成,反而将云华殿内所有的卫士侍女尽皆毒倒,虽然经过御医救治,大部分人都恢复正常,却都记不起当时发生何事。老臣斗胆进言,想那丽姬的姐姐云姬原本就是个妖女,当年使用巫术谋害夏姬母子三人,其心肠之歹毒令人发指,而丽姬是她胞妹,其为人可想而知!为何主上还要惑于美色,将这样的妖女纳入后宫!二十年前,太史伯阳就曾经说过,月升日落,妖女亡国。主上难道忘了么?” 他说完这么一大番话,感觉十分疲倦,停下了歇气,等候国主回答自己。百官听到“日升月落,妖女亡国”,不由悚然动容,年长者都想起太史当时的预言来,都是暗暗心惊。 国主沉默了半晌,方叹了口气,说道:“寡人实在是……”他望着箪伯花白的头发,饱含热泪的双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那就把丽姬关进天牢,严加发落!” 此言一出,有的官员便松了一口气,林琦注意观察林瑛的动静,见他身子抖了一抖,想说什么,却还是不敢动弹,林琦暗暗皱眉,心想:“这人怎的一点都不像个贵族?如此没志气!” 这时候公子无亏却越众而出,跪下奏道:“臣有话讲。” 国主一怔,点头道:“请说!” 无亏朗声道:“微臣认为,丽姬夫人虽然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但她是楚国王公的养女,所谓投鼠忌器。若是这样贸然问罪,只怕伤了楚国和云国之间的和气。不如将丽姬夫人先妥善安置,然后着人通报楚国,将丽姬夫人所犯之罪一一说明,然后再发落,以免产生误会。” 他话刚刚说完,申侯的脸色就变了,也出列奏道:“臣认为,丽姬乃是妖女,如此妖女,不赶紧斩草除根,只怕后患无穷。不如即刻就审问,也好知道她身后是谁主谋,同谋者又是谁。” 他极力主张杀了丽姬,但后面这句话却是直指站在一旁的林瑛。林瑛脸色先是一变,想了一想,终于还是走了出来,跪下说道:“儿臣也有话要说。” 他在朝廷之中本来就地位不稳,更何况此时丽姬是千夫所指,他与丽姬关系匪浅,众人都望着他,心想此人到底还能用什么语言为自己开脱。 但是国主还是点了点头,道:“有话请讲。” 林瑛先转过头去,狠狠地看了林琦一眼,然后才道:“儿臣亡母与丽姬夫人乃是姊妹,儿臣此时也不敢为丽姬夫人辩护,但儿臣幼时,也曾经听说过月升日落,妖女亡国的传说。因此,宫城之内若有妖女,不管那妖女是谁,儿臣若是知道了,也是要将妖女杀掉的!” 他这话说得不少官员暗暗点头,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林瑛胆小如鼠,见势头不对便要将自己和丽姬撇清干系。国主点点头道:“你有这份心思,那自然是好的。不知你对丽姬下毒之事有何看法?” 林瑛摇头道:“儿臣不敢为丽姬夫人辩护。但是丽姬夫人自幼性格贞淑,只擅长烹饪女红,就连儿臣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学会下毒,又何时学会用符咒之类的来害人,只怕其中另有蹊跷。” 申侯忍不住“呸”了一声,骂道:“有什么蹊跷,妖女的妹妹,自然也是妖女……就连……”他本想连林瑛也骂上的,但是顾忌到这是朝廷之上,还是忍住了。 但是公子无亏却道:“此言有理。想那丽姬夫人身为楚国王公的养女,此时又贵为夫人,地位高贵,也没有下毒的理由。” 他之前对丽姬恨之入骨,此时却又为她说起话来,不少官员都觉得奇怪,斗章忍不住道:“妖女之心,路人皆知,难道公子不知么?” 无亏淡淡地道:“无亏只是就事论事。妖女之事,其中颇有蹊跷,最好还是缓缓问清缘由,也免得伤了两国的和气。” 申侯怒道:“有什么蹊跷?那妖女给三王子下毒的时候,大家都是看到了的,人证物证都在,还有什么蹊跷可言?” 无亏道:“下毒之事,自然是证据确凿,却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认定了丽姬夫人便是妖女!无亏只怕,妖女之说,指的是另有其人!”、 他二人正唇枪舌战之时,国主忽然打了个冷战。 林琦一直在关注着父王的动静,见他脸色忽然变了,身子颤抖了一阵,两道鼻涕便流了出来,心知这是毒瘾发作的先兆,心想:“糟糕!怎么办才好?” 饶她聪明机变,遇到这样的毒瘾发作还是束手无策,脚步一动,想去搀扶国主时,国主已经大叫了一声,从龙椅上滚了下来。 众人大吃一惊,林琦忙扶起父王,国主哆嗦着,眼睛上翻,一只手却抓住了林琦胸前的衣襟,说道:“佛……佛……给我佛粥……” 69-意外 更新时间:2011-01-07 林琦握住了父王的手,眼光朝四周一扫,看到林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便明白他是在等待父王犯瘾的这一刻,心里恨得直咬牙。但国主望着林琦,脸上露出了哀恳的神色,全身不停的哆嗦着,嘴里不断地重复:“佛粥……佛粥……琦儿,快叫他们给我做佛粥……” 林琦用力地咬住了下唇,声音却和往日一样冷静,她握住了父王的手,轻声道:“好的,父王,你稍等片刻,先退朝再说!” 国主虽然开始发作,但内心却还有一丝理智,他终究是一国之主,在朝廷之上不可做出有失体统之事,于是强撑着,在林琦的扶助下,抖抖索索的回到了龙椅之上。 他胡子上开始沾上了鼻涕,此时也顾不得擦去,在案上拍了一拍,说道:“寡人身体不适,暂时先退朝,丽姬之事,明日再议。” 国主半晌不曾说话,刚开口却就是这样一句,众人都觉得蹊跷,但国主方才忽然从椅子上跌下,机灵的人已经瞧出了不对劲之处,箪伯年纪大了,又有伤在身,反应比别人慢一拍,听到国主如此说,气得胡子也翘了起来,居然不用别人搀扶,便猛然站了起来,大叫道:“主上,你还袒护这妖女作甚!” 他跌跌撞撞地朝国主前方走出几步,“扑通”一声跪下,便不停地磕头,老泪纵横地道:“主上,妖女不除,国家社稷难保啊!” 国主打一个寒颤,只觉得身上越发地难受起来,每一寸皮肤似乎都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爬,不停地咬噬着自己的肌肉和骨骼,脑袋中嗡嗡作响,箪伯此后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再也听不到了,他咬住牙,想要努力熬过去这难受的一刻,但是身上越来越难过,他忍不住缩起了身子,慢慢地,在剧烈的疼痛和瘙痒之中,他所有的念头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想法:“佛粥!佛粥!我要佛粥!” 他再也听不到大臣们在说什么,抱着脑袋,从龙椅上跌了下来,国主所坐的龙椅,本来就高高在上,这时他控制不住自己,一直滚到台阶下面去,脑袋碰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响亮的“砰”的一声,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自额角流了出来,在地面上绽开了一朵碗大的艳丽的花。 而国主并不感觉到疼痛,这剧烈的撞击,反而让他感觉全身的痛楚不适减轻了些,他全身轻飘飘地,那种肌肤几乎要爆裂的感觉淡了,国主睁开眼睛,看到最后的景象,是林琦冲过来扶起了自己,焦急地、大声地说着什么,他很想朝儿子笑一笑,心里模模糊糊地浮起了一个念头:“琦儿这孩子,这些年来寡人是亏待了他呢!” 他这样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林琦的手哆嗦着,她从衣服的下摆撕下一块衣襟,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为父王包裹伤处,粘稠的血液糊在了她的身上,她也没有任何感觉,而她作为外科医生的冷静,此时全部都没有了,只剩下心慌。那双握手术刀异常坚定的手,这时却在不断地颤抖着,差点没办法好好为国主包扎。 “父王!父王!”她大声地叫着,粗略包扎好伤口后,林琦低下头来,大声地呼唤,但是国主一点反应都没有。林琦右手伸出,在国主左边眼眶的中上方用力一压,国主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林琦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半跪着,双手伸出,更用力地压着父王的两个眼眶,但是国主只皱了一下眉头,此后林琦如何用力,他也没有一点动静了,而对林琦的呼唤,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众大臣都围了上来,有人高声叫御医,林琦再也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她只是全身冰冷,脑子里不停地响起无数个名词。 “直接暴力作用于头部以后会导致脑组织器质性损伤,伤后会立即出现意识障碍,然后会出现生命体征紊乱和神经系统阳性病征。如果是脑挫裂伤,会诱发脑水肿,严重的脑水肿常因为颅内压增高而引发脑疝,脑疝形成之后,在现在的医疗环境下,无法做开颅手术进行脑室引流……” 她颤抖着,两行清泪自脸颊上流了下来。 御医匆匆赶过来,要扶起国主,林琦站起来,怒道:“住手!” 御医见三王子忽然发令,都不明所以,停下来望着林琦,林琦怒道:“父王伤成这个样子,你们怎么扶他走出去?还不快将春凳抬过来,把父王安置在春凳上,给他盖上被子慢慢抬到床上去?” 她说得很有道理,众人忙命人飞跑着把春凳抬了过来,林琦抱着父王的头部,命一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托住国主肩部,一个内侍抱着他臀部,一个内侍抱住国主腿弯处,四人一起慢慢地把国主移到了凳子上,林琦小心地把父王的头部放正,这才命小内侍迈着小碎步抬着凳子朝大殿外走出去。 好容易将国主运回房中,御医忙忙地为国主诊脉,国主这时已经不省人事,听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的夏姬也顾不得回避,打起帘子便冲了进来,一看到国主气息奄奄、面如金纸的模样,她的脚便是一软,林琦忙扶住了她,夏姬抬起眼睛,无限悲哀地,低声地道:“没有什么希望了!” 云国虽然擅长医术,却大多是在内科方面,这种颅脑外伤,即使放到二十一世纪,也是九死一生的急危重症,更何况在外科手术极不发达的古代。是以夏姬见到国主伤势,便心中雪亮,知道痊愈机会渺茫,心中哀痛难以言表。她呆了一会,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御医也摇了摇头,说道:“主上受伤极重,近来身子又差,只怕……” 林琦的脸色铁青,这时候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大哭着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只听得她哭道:“主上啊,是谁害了你啊!你这样去了,妾身怎么活啊!” 夏姬本来在失声痛哭,听到这女子的声音,哭声顿止,大怒道:“是谁把丽姬这妖女放出来的?” 丽姬的哭声渐渐从门外传过来,一边哭着,一边数落:“都说是月升日落,妖女亡国。主上哪,这妖女不仅害了咱们云国,也害了你啊!主上啊,妾身愿与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主上啊……” 丽姬掩面哭着自门外冲了进来,身后几个侍女见到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群人,吓得忙跪了下来,领头的那个道:“丽姬夫人听说主上重伤,就这样哭着从冷宫里冲了出来,奴婢们怎么都拦不住!” 夏姬一看到丽姬,就眼内出火,骂道:“小贱婢,妖女!你害死了主上,还假惺惺地哭什么?我和你拼了。”说着又冲过去,丽姬正哭着,没提防夏姬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打在她脸上,顿时一张脸皮火辣辣地痛起来,白皙的脸上多了五个清楚的指印。 丽姬被看管起来之后,不再浓妆,又穿着素衣,披散着满头乌发,倒显得比往日清丽了几分,林琦心中一动,往日的一点疑惑此时便浮了上来:“丽姬不是云姬的妹子么,看她的模样,最多也就是十八九岁,比林瑛大不了多少。云姬怎么会有这样小的一个妹子?” 这时候宫中所有嫔妃都听到了噩耗,纷纷赶了过来,集中在一间屋子里,那房间墙壁是不隔音的,听到夏姬和丽姬厮打,又听得说国主不行了,顿时哭声一片。 那丽姬见众大臣都在,便不肯与夏姬厮打,反而任由她辱骂,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夏姬夫人,主上此时已被妖女害死,妾身已心如死灰,只望诸位能念着妾身往日对主上的一片情意,能以夫人之礼为主上殉葬!如今你怎么骂我,我都不会还以颜色。但是你生出妖女,害死主上,这笔账却怎么算?” 夏姬不料她口口声声,指定了林琦是妖女,往日倒还罢了,此时已知道林琦是女子之身,便不如以往那般理直气壮,但听到丽姬说要为国主殉葬,又是大怒,啐道:“你也有这个资格吗?以毒药失魂花谋害主上,还要造谣生事,引起朝廷动乱,居然还妄想以身殉葬!你不是妖女,谁还会是妖女!” 她二人在这里唇枪舌战,林琦看到林瑛默默地站在一旁,眼中射出恶毒的光芒望向自己,心中忍不住烦乱,但父王病危,她也没有别的心思再说什么了,这时候大将军斗章大声说道:“国主病危,世子尚未确立,诸位看看,该如何是好?” 林琦一惊,还未说话,申候已抢着说道:“三王子忠义仁孝,当可立为世子!”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都纷纷附和,但是林瑛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都说是妖女亡国,你们还愿意立一个妖女为世子,可见云国危矣!” 斗章闻言大怒,瞪起了一双牛铃般大眼,欺近林瑛一步,说道:“你说什么?三王子面貌虽然韶秀,可比你这不男不女的小子像男人得多!” 林瑛看到斗章怒发冲冠的模样,心底也有些害怕,但还是不肯退步,说道:“林瑛手中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三王子并非男子,而是女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无数眼光便都投到了林琦脸上,但林琦微微弯腰,翻起国主的眼睑,使国主双眼睁开,再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燃起了在国主眼睛上方晃了一晃,仔细观察了瞳孔的反应,又摸了摸国主的脉搏,感觉脉搏跳动得还算有力,沉吟了一会,自袖子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质锤子,在国主的下肢几个不同部位敲了几敲,又在一个侍女头上取了一个簪子,脱下国主袜子,在他脚板底上划了一划,国主的脚板随即弯了起来。 她这一套乃是西医常用的体格检查方法,颅脑外伤的急救,最重要的就是要通过检查病人的神经系统病征来定位,因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马上送去医院做ct。 林琦检查完毕,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说道:“脑部损伤不算特别严重,只怕还有救!” 此言一出,众人都哗然,夏姬将信将疑,林琦在桌上一拍,叫道:“叫我的侍女湘君过来!” 她一提起湘君,众人便想起林琦昨日命五鬼救治石厚一事,顿时心中都生出了希望,也不再争吵了。林琦沉声道:“父王没有伤到脑干,若是及时用药救治,只怕还有醒转的可能,大家稍安勿躁,听我吩咐!” 她在前世学会的专业知识此时又开始起作用,林琦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开始发出命令:“大家先离开这屋子,屋内人多,空气不流通,对父王的伤势会有一定影响。林总管,你马上叫人煮开水,煮得越多越好,屋子里的摆设统统撤掉,只剩下一张床和三张凳子,两张案几,别的都不许留在这里!” 林琦看到湘君飞也似地跑了进来,马上朝她说道:“速传十二星宿!父王病危,把能够带过来的医疗器械以及药品全都拿过来。记住,有多少利尿剂就拿多少过来,还有浓度为百分之五十的糖液,全部都带到这里!你拿我令牌,调动所有御前侍卫,一起去搬运东西,记住,务必快速赶回来!” 湘君领命而去,林琦沉着地继续指挥内侍和侍女将屋内东西一一搬空,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件家具,众官员见她如此沉着,不知为何,都放下了心,觉得国主有救,便都散开,到另外的房间内听候消息,但私下里却议论纷纷。 夏姬一时不肯走,丽姬也没有离开,大夫箪伯、公子无亏、将军斗章这三人乃是朝中重臣,自然也要守候在国主病榻之前,斗章问道:“三王子,你这是……” 林琦眼光缓缓地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说道:“父王病危,林琦身为王子,自然要不遗余力,救治父王!” 夏姬似有所悟,不由问道:“难道……难道昨天石总管的伤,也是琦儿你……” 林琦点点头,说道:“没错,石总管的伤也是我治的,五鬼是孩儿在宫外收的徒儿,他们医术都是由孩儿指点而学成的!” 夏姬大惊,就连箪伯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浑浊的老眼里射出了惊喜的光芒,追问道:“难道,难道……三王子你就是传说中的天医?” 林琦冷冷地道:“此时无须废话,我父王命在旦夕,若不及时救治,只怕马上就会恶化。父王病重,做儿子的只有尽心尽力救治才是,而不是在宫中争权夺利,互相倾轧陷害。” 她这番话说得大夫箪伯、将军斗章都暗暗点头,对林瑛的恶感更深了一层,丽姬想了一想,冷笑着道:“传说妖女最会妖言惑众,此时看来果然不假。” 夏姬怒道:“你有完没完!主上病危,你这妖女不仅不关心,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林琦再也忍耐不住,在桌上用力一拍,喝道:“够了没有,都给我出去!” 她这一喝,丽姬为她的气势所摄,不敢多说了,便大哭着走了出去,林琦发怒之后,想起一事,忙道:“宫中可还有冰块?” 此时正是初夏,王公贵族家中大多有建筑冰窖的习惯,冬天取冰储存在冰窖里,夏天再拿出来祛暑,宫中自然也少不了这种建筑,夏姬忙道:“自然是有的。” 林琦道:“赶紧把冰块拿过来,越快越好,一次拿四五斤,用干净的棉布包好送过来!” 众人飞速地去传令,马上将林琦所要冰块取来,林琦接过,将所有冰块都置于父王的头部旁,做成一个大大的冰帽,夏姬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担心起来,问道:“这冰块这么冷,不会冻坏了主上吧!” 林琦低声道:“父王的头部受到重创,只怕很快脑袋里就会肿起来,水肿之后会压迫到脑部组织,万一压到脑干的呼吸中枢,那就没有指望了。这时得用冰块使血管收缩,延缓和减轻水肿的发生。” 夏姬听得似懂非懂,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一定的道理,想起林琦治疗石厚的手段,又有点害怕,问道:“琦儿,你……你不会把你父王的脑袋也剖开吧!” 林琦低声道:“我倒是想……可惜现在的医疗条件,我做不到。只能用保守的治疗办法,只盼老天爷开恩,父王的伤势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严重……” 她擅长的并非是颅脑外科,这时候只能在自己印象深处搜寻有关知识,记得脑部外伤后最容易导致脑水肿,也会相应地发生生命体征紊乱,病情复杂,治疗和护理都异常困难。 “第一是要减轻和延缓脑水肿的发生,避免发生脑疝,其次要保持呼吸道路通畅,父王出血不多,暂时不会发生失血性休克,十二星宿带过来的液体中肯定会有高浓度的葡萄糖溶液,高浓度葡萄糖可以起到渗透、利尿的作用,百分之五和百分之十的葡萄糖可以补充热量和水分,而抗生素虽然只有青霉素一种,也没有办法做成针剂,但是可以想办法从胃管里注入,或者再用别的办法进入父王体内……天啊,为什么这里是古代,我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不具备医疗条件,如何救回父王?” 她前世在医院工作,做手术从来不用担心药品或者器械的问题,但是到了古代,要什么没什么,即使医术高超,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70-救人 更新时间:2011-01-08 当直接暴力作用于头部导致脑挫裂伤,该如何处置? 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里,首先便是应用甘露醇或者甘油果糖脱水利尿,保持静脉通道的通畅,防止呼吸道堵塞,然后即刻送去做头部ct,以明确有无颅内血肿,以便对症下药。如果颅内血肿巨大,压迫到呼吸中枢或者其他重要部位,便需要即刻手术,开颅减压……但是在科学技术极不发达的云国,林琦只能用最原始也最基础的办法来对国主进行急救。 卧室里已经被布置成病房的模样,所有摆设都撤去,只剩下一张床和数张椅子,檀木的案几被当做了治疗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治疗工具。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里,国主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身下是柔软的棉花垫子,足足有十公分厚,头部、肩部、下身的骶尾部、下肢的足踝部又用更加厚的棉垫加以包扎,每个时辰都会有人为他更换一次体位,解开包好的小垫子,以红花油轻轻按摩受压皮肤,以免因长期卧床而导致受压皮肤出现血液循环障碍,继而发生褥疮,导致进一步的感染。 国主自高台跌下之后,便即刻昏死过去,一直没有再清醒过来。他的眼睛已经不能合拢,眼皮高高地肿了起来,眼睛毫无神采地睁着,林琦命人取了消毒的棉布,蘸了生理盐水为他擦洗干净眼角,再换了干净的棉布为他蒙上双眼。因为意识已经昏迷,不可能从口腔进食任何药物食物,又给他自鼻腔内插入胃管,固定在一侧鼻腔。为了防止窒息,国主的口腔被清洗过,将血肿和呕吐物都擦干净,放置了一个口咽通气道。 头部上的外伤也重新包扎过了,伤口附近的头发被剪得干干净净,用浓度为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擦拭过,外露的脑组织用消毒好的纱布卷保护了起来,以免受到压迫,外面用干纱布轻轻的包扎好,林琦做好这一切之后,将父王的头部轻轻抬高,放置在冰块做好的帽子里。 寒冷可以使人的血管收缩,脑部的损伤也不例外,冰敷之后,脑出血的情况可以得到减轻,国主自高处跌下时,头部撞击在坚硬的大理石台阶上的一个锐角上,从而头部形成了一个外伤,脑部组织自伤口处膨胀出来。古代的人一看到这种伤口,都认为是必死无疑,一般都是将脑组织回纳进脑袋,等待病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在现代医学里,却有不同的看法。要知道头部发生挫裂伤后,也会和别的组织器官受伤大同小异,首先会发生出血,接着就是肿胀。头部由异常坚硬的头颅骨保护着,属于一个闭合的组织,因此和别的器官出血不同的是,当发生肿胀之后,颅脑之内没有足够的空间,这些血肿继续扩大,无法容纳的时候,就只能挤压别的脑部组织,脑部的结构何等精密,每一个脑沟回,每一个小叶都有精确到令人咋舌的分工,比如,大脑关于躯体的感觉中枢位于中央后回和中央旁小叶后部,运动中枢位于中央旁小叶前部和中央前回,听觉中枢则在颞横回……而延髓,则是人的生命中枢,呼吸中枢,一旦脑部受损伤到延髓,那是基本上无可救药。因此,绝对不能让血肿在颅脑的内部蔓延。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医生或许会选择在颅脑上做一个开窗手术以减轻颅脑内部的压力,但是在此时的环境,这个念头只能是幻想。林琦想了许久,觉得让这些膨胀出来的脑组织用无菌辅料保护好,耐心地等待炎症的消退,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国主的意识一直没有清醒,但林琦观察过他的瞳孔,两侧的瞳孔是同等的大小,在强光的照射下,会很快地缩小,一旦把强光移开,瞳孔又恢复正常大小。这说明国主虽然还处在昏迷之中,但颅内压升高不是很快,尚未出现脑疝。 “双侧瞳孔正常,排除中脑损伤,反应尚灵敏,无缩小,可以排除桥脑损伤。无眼球震颤,排除小脑和脑干损伤;锥体束征阳性……” 林琦紧张地思考着。 “没有甘露醇,先用浓度为百分之五十的葡萄糖溶液一百二十毫升静脉快速滴注,以起到渗透利尿的作用,每间隔八小时一次。同时注意观察有多少尿量,量入为出。父王此时处于创伤初期,由于组织创伤反应,很快就会出现中等发热,体温会持续在三十八度五左右,若是脑干没有受损,那就不会出现调节性的体温紊乱,每半小时测量体温一次,发现异常及时处理。” 十二星宿中所有的骨干都被调动起来,分成了三班,每八小时一班,轮流替换。林琦一边思考,一边在丝帛上书写医嘱。 “湘君,你和四鬼负责父王的皮肤护理、口腔护理,轮流上岗,记得每个时辰翻身一次,注意按摩受压部位,父王的脑部受伤部位一定要严加注意,不可被污染。大鬼,你负责脑部伤口的换药,注意观察父王意识情况,如果父王出现躁动,不可强行压住他,一定要仔细观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躁动。” “晏维,你负责胃管的护理,注意保持胃管通畅,暂时不能给父王喂食任何食物,颅脑外伤初期容易发生胃出血,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你每四个时辰给父王在胃管内注入两百五十毫升的冰盐水,青霉素粉和云南白药粉用温开水调匀,在注入冰盐水半个时辰后由胃管内注入,记得喂完药后,一定要用温开水冲洗干净胃管,妥善固定。” “淳于,你注意父王的生命体征……你为人细心,千万记得要先测量呼吸次数,其次再看脉搏,再测血压,最后观察意识和瞳孔的大小。体温若是高过警戒线一定要把我叫过来如果我一时赶不过来,记住一定要先用冰袋冰敷全身各大动脉。” 她一样一样地交待着,众人都凛然遵命,林琦将写好的医嘱悬挂在床边,呼出一口长气,说道:“各位各司其职,轮到值班的都留在这里,其他人先跟着林总管去偏殿的房内休息,养足精神好来接班。” 她的治疗方法匪夷所思,在场的公子无亏、大夫箪伯、将军斗章都看得如坠云里雾中,夏姬见众人为国主治疗之前,都要先看一眼挂在床前的那块丝帛,但丝帛上所写的东西,却都是弯弯曲曲的文字,她不知道林琦沿袭了以往在医院的书写习惯,医嘱都是用英文和阿拉伯文字写成,十二星宿乃是林琦的得意高徒,自然能够看懂,换了别人,便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琦布置好所有的人手,已感觉心力交瘁,但是父王此时处于危险期,她又如何能够放心去休息?命湘君移了一张椅子到国主床边,自己坐了,握住父王的手,脸色神情凝重。 她出了许久的神,忽然看到侍女进房间掌灯,这才惊觉已是晚上,回头一望,无亏等人都还不曾走,都坐在房中。林琦想了一想,朝众人道:“父王的情形十分凶险,一时也不会醒过来,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命人通知诸位的。” 无亏却道:“国主病危,做臣子的,如何能安心睡觉?不如我等也在殿内随时听候差遣吧!” 林琦微微皱了皱眉,说道:“父王病危固然是大事,江山社稷也不是小事。你们都守在此处,谁来处理国家事务。”她看到箪伯年纪最大,此时已有些体力不支,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依我看,先让其他官员都回去,你们三人和我一起守在这里就好。将军你看意下如何?” 斗章一想也有道理,于是说道:“好,那我去说给其他人,叫他们先散了。” 林琦点点头,又向箪伯道:“大夫有伤在身,不如让我的徒儿为你换药罢!这里房间不小,你年纪又大了,让侍女再添一张床,你陪着父王休息。” 箪伯忙道:“老臣的伤势没有什么大碍,还是让老臣这样守着主上吧!” 林琦温言道:“老大夫,你德高望重,林琦是一直很尊敬你的。你现在有伤在身,如果不好好调治,只怕不容易痊愈,现下父王病重,你若是也病倒了,云国的朝廷就少了一个重臣啦!”她命人将自己做的一张大大的竹躺椅从王府内搬了过来,铺上被褥,逼着箪伯躺好,又命大鬼为箪伯换了药。箪伯不忍心拂逆林琦好意,也觉得她说得在理,便在那躺椅上歇息。 众官散去,林琦感到腹中饥饿,命御膳房的人送了饭菜过来,分与房内诸人吃了,那御膳房的菜肴虽然做得精美,但众人心中有事,都是食不下咽。加上满腹的疑团,各怀心事,却又没有人先出声询问。 大将军斗章终究是个武夫,心肠直爽,见众人都默默无言地拨拉着饭菜,实在沉不住气了,先朝林琦道:“三王子,你这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主上这病,你看痊愈的可能性有多大?” 林琦低声道:“我所学和诸位御医所学,完全不同,但是父王的伤势,我也不能肯定他能不能挺过来,只有尽人事罢了!” 国主待她,虽然比别的王子要多疼爱几分,但终究有些隔膜,林琦对这个父亲也并不如自己前世的父亲那般充满崇拜,但此时看到他病危,心底却不能不难过,终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何况此时朝廷众官人心动乱,局势不稳,如果父王因为这桩意外就驾崩了,只怕云国会马上大乱,因此却是必须要尽全力救治的。 她慢慢地咀嚼着饭粒,想起自己在碧霞出嫁前的种种美好想象。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她用尽心力去守护的,那就是这个双胞胎的妹妹,她美丽、温柔、善良,有一颗柔软的心,林琦一直希望这个妹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并且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只等碧霞出嫁后,自己便全身而退,她记得护送碧霞出发前,曾经和湘君说:“此间事了,你便听我号令,等我万事都准备周全了,大家就悄悄地离开京都,到我们选好的世外桃源里去,过与世无争、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是啊,样样都准备好了,可惜却来不及实现。人生是否就是这样?当你面对不幸的时候,你可以选择忍受,也可以选择抗争。选择忍受,那就只有忍受,选择抗争,却会因为抗争后的结果不同而出现两种结局:要么就是胜利,要么便是失败。胜利的人总是获得更多,而失败者收获的,不只是失败后的难堪,还有世人的耻笑,以及继续忍受不幸,或者,等待的是更大的不幸。 “如果……我一开始就选择忍受,结局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呢?这条路,我一直如此努力如此用心地走,却总是看不到希望。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的命运注定是失败的?” “我明明是女子,却被母亲用来作为争宠的工具,用药物强行改变了我的性别,让我变得不男不女,好容易将性别调整过来,却因为王子的身份而遭遇着更大的风险……人活着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啊!我好累……好累……” 林琦的喉头忽然酸涩起来,几乎咽不下任何食物,她推开碗,说了声:“少陪!”便走出了门外。 门外是另外的一番景象,四月是个美好的季节,夜间也不例外,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芬芳,深深呼吸一口,这香气便进入了胸腔,让人感觉心旷神怡;而抬起头来,就可以看见深深蓝色的天空里,繁星如数不清的碎钻镶嵌在无边无际的天鹅绒上,星星的光芒非常柔和,若是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这数不清的星星发出的光芒也是不一样的,有的是清冷的青色,有的是耀眼的蓝白色,还有的是温暖的红色。 在西方的天边,有一颗明亮的,巨大的红色星星拖着尾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滑行过来,林琦望着它,心想:“那会不会是哈雷彗星呢?或者只是一颗普通的流星?以前常听人说,看到流星的时候,在衣襟上打一个结,同时许下心愿,这个愿望便可以实现。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该多好啊?我一定要到东海之滨去,面对着满天的星星虔诚地许下自己的心愿!” 她拈起了一片衣襟,等待着那颗大大的红色星星滑行到天空中央的时候,正准备许下心愿,忽然公子无亏的声音在她身旁响了起来:“赤贯星出现了,这是不祥之兆,只怕不出十年,天下就会大乱了啊!” 林琦一惊,拈着衣襟的右手放下来,她转过头望着无亏,问道:“那颗红色的星星,就是赤贯星吗?” 无亏点点头,说道:“看来妖女之说,很快就要应验了。” 林琦这几日见他语气态度不如往时那般对自己亲热,心中早就起疑,这时只得强笑道:“这种说法,只怕是民间牵强附会罢,公子是有大智慧之人,如何肯信这些无稽之谈呢?” 无亏冷冷地道:“只怕未必是无稽之谈。” 这时斗章嫌屋内气闷,也走了出来,听到二人在说妖女之事,也跟着插嘴道:“太史十几年前说过,月升日落,妖女亡国。但是也说过,天医出世,天下大同,从此世间兴盛,百姓安乐。三王子既然是天医,想必那妖女必然受天医约束,不能兴风作浪的。” 无亏淡淡一笑,却不和斗章答话,林琦却摇摇头道:“这些鬼神之说,我是不怎么相信的。我也不是什么天医,只是在医学方面有点天赋罢了,加上久病成良医,不是行家,也要变成行家了。” 斗章却对林琦之能深信不疑,兴致勃勃地道:“我方才叫人去看视过石总管了,他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把丽姬这贱人下毒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原来那什么‘阿芙蓉’便是数百年前几乎害得云国国破家亡的失魂花,丽姬这贱人,不是妖女又是什么?幸好三王子医术高明,能够起死回生,不然大家都受了这妖女的蒙骗!我方才已经命人把丽姬关了起来,只等主上清醒过来,再对她严加审问。不过我看那林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三王子,你说我们要不要把他也关起来?” 林琦还未答话,无亏已开口说道:“丽姬夫人和楚国关系匪浅,楚国强大,云国如果就这样把丽姬夫人关押起来,事情传到了楚国王公的耳中,只怕会另外生出事端。” 斗章眼睛一瞪,说道:“人证物证都在,丽姬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再说咱们云国和风国联姻,风国又和楚国交好,只要我们把事情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楚国也未必会跟我们计较。” 无亏笑了一笑,不再说话,但是林琦却道:“一个国家想要称霸于诸国之间,自然是要国力强盛,同时还要能生出事端。有心生事的时候,一点点小事情都可以闹得极大,无心生事的时候,只要不是侵犯他的疆土便都不是大事。楚国近年来野心勃勃,四处扩张,征战于诸国之间,诸位请想想,它会不会计较此事呢?” 她这番分析很有见地,就连无亏也深思起来,但是斗章摇头道:“二十年前,我云国和楚国曾经签订契约,五十年之内不会兵戈相见,离五十年的期限还有很久,想必楚国不会做这言而无信之人吧!” 林琦淡淡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事若是牵扯上了名利二字,只怕什么仁义孝悌都顾不上了。” 她这时已推测出楚国的意图,只怕楚国当初便假造了丽姬的身世,命她先以美色蛊惑君心,再用失魂花引诱云国国主吸食上瘾,导致国主无心国事,然后再扰乱朝廷,最终导致国家大乱,从而达到控制云国的目的。想到这个阴谋很可能就是郎铮亲自制定的,林琦就忍不住身子微微发抖。 “郎铮,此仇不报,我就不是任青侠!” 71-值班医生的流水账 更新时间:2011-01-09 林琦日志: 云国天启十七年四月初一,晴: 日志之一――亥时 今夜,注定无眠。守在父王的病榻前,长夜漫漫,忽然想写点什么。二更过后,湘君自王府内给我带了一大叠纸,和一支最简易的,掺了粘土和石墨的原始铅笔,于是,开始记起了好久没有写过的日记。 很久没有这样熬过夜班了。前世值夜班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依稀记得只要是有病危的病人,就必须彻夜守着,直到病情稳定之后,才可以稍稍放下心,回到值班室打一个小盹。而睡觉的时候,却一直是提心吊胆的,耳朵一直竖着,生怕外面上夜班的护士敲门。我曾经以为这种日子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没想到,重生后的今天,再次重温。人们常说,前尘旧事,如今忆起,恍如隔世。而这些值夜班的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则真正是隔世的回忆了。 现在是亥时,大约是二十一点到二十二点之间,我习惯采用医院的二十四小时计时制,不如现在写一篇流水账吧!父王的病情很不稳定,他的意识一直处于浅昏迷之中。高渗糖用过之后,他出现了尿潴留,这几乎是我意料之中的,但是要不要插尿管,我却很犹豫。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自然没有这么多顾虑,无菌技术和一次性耗材的使用,还有抗生素的运用,都大大减轻了留置尿管后导致的尿路感染的病发率,但是现在,除去一个青霉素之外,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如何用最小剂量的青霉素达到最好的疗效而且不至于让父王发生耐药,这是我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容若这次帮了我的大忙。我真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听从我的安排离开京都,而是跟着十二星宿进入了王宫。刚才父王的尿潴留非常严重,膀胱区高度膨隆,硬得像是一块石头,无论我如何给他用热毛巾热敷,按摩下腹部,忙碌了小半个时辰,都没能解决问题,但是容若忽然出现,仅仅用三根银针,在父王的几个穴位上刺了几下,然后再按压了几下小腹,父王的小便就顺利地解了出来,足足有两千五百毫升,也就是五斤尿液,难怪小腹那么坚硬,再继续潴留下去,只怕膀胱都要涨破了。那几个穴位,容若说分别叫做中极、曲骨、三阴交。我记下了他们的位置,希望以后能够在实践中运用。 我得承认,之前我一直不怎么看得起云国的医术,总觉得里面唯心的理论太多,什么寡妇的床头土可以治耳上蚀疮,童子的尿液可以治寒热头痛,简直乱七八糟的,真不明白这样的东西居然也有人信,但看到容若的针灸之术,我必须承认,这些传统医术的存在,还是有一定的道理,我应该抛弃自己对它们的偏见,虚心学习其中的精华部分。(注:林琦提到的寡妇床头土和童便,在本草纲目中有记载。) 容若对我给父王插胃管的治疗方法大感兴趣,连连说不可思议。他要求参与父王的治疗过程,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但是这并不说明我完全信任了他。他开出的药方,我要先拿给夏姬(原谅我不喜欢称呼她做自己的母亲,我心目中的母亲永远是那个含着温暖笑容的、头发花白的女药剂师,而不是这个为了保住自己地位,把亲生女儿弄成不男不女的怪物的蛇蝎美人。)和御医看过,才能决定是否要用。 林琦日志之二――子时 解除了尿潴留的问题后,小憩了片刻。现在是子时,大约是二十三点到凌晨一点左右,外面的值更太监已敲过三更了。我对父王再次做了体格检查,父王仍旧处于昏迷状态,但是他的体温开始升了上来,不过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已经用了足够的青霉素来消炎,我只是让人用包好的冰块放到他的腋窝、颈脖、腹股沟这几处大动脉上,做了一次物理降温。很多人都有一种认识误区,以为发烧了就一定要用药把热退下来,不然就不算把病治好。但是事实上,如果一个成年人的体内存在炎症,发热是机体对炎症的一种自我防御,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只要不是烧得非常厉害,没有超过三十九摄氏度,一般对身体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也就没有必要用退烧药。 为了是否该给父王降温这个问题,我和御医起了一番争执,他们坚持要给父王用上小柴胡汤,可是根据我的估计,父王的温度升得并不是很高,没有必要用太多的药物。更何况,有青霉素正在起消炎作用。药物贵精不贵多,多了,容易造成肝肾负担过重。父王因为吸食了太多毒品,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不能保证他的肝肾功能有没有问题,因此,坚决不能用更多的药物。 半个时辰过去,父王体温恢复了正常,全身都冒出了汗,我命湘君和二鬼为他擦拭了身体,重新换上干净的棉质衣裳。夏姬要求给父王换绸缎的袍子,我没有同意,因为棉质的衣裳柔软而且透气性好,容易吸汗,比较适合卧床病人使用。 但是关于胃出血的问题,也是个棘手的事情。颅脑外伤非常容易引起应激性的消化道溃疡,而且昏迷病人的消化功能是非常之差的,所以为了保护胃粘膜,我下了一道“禁食”的医嘱,除去给父王喂食药物和冰镇过的生理盐水之外,什么都不许吃。这条医嘱十二星宿执行得非常好,可是那些大臣和御医都看不过眼,说父王乃是龙体,这样水米不进,如何能治好病。夏姬也偷偷和我说,不给父王吃东西,那不是会饿着父王吗? 我不知道如何给他们解释。医学是一门非常专业的科学技术,就是因为太专业了,要把其中的道理解释给外行人听,而且能让他们听懂,那可是件特别难的事情。在二十一世纪那些受过教育的人都很难听懂,更何况云国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如果我跟他们说,人要维持最基本的新陈代谢和生命活动,首先最需要的是水,其次是碳水化合物,只要有水和足够的糖类转化成碳水化合物,一个人就算不吃不喝也能安然无事地活上几个月。因此,只要我不断地从静脉通道里给父王提供足够的葡萄糖溶液以及生理盐水,维持十天半月不成问题……如果我这样说,他们一定更加听不懂。夏姬或许会问:“什么叫做碳水化合物?”当我解释了碳水化合物之后,也许他们又问:“什么是静脉通道?”然后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下去,直到他们认为自己听懂了为止。可是,他们真的能听懂吗?我对此表示怀疑。 幸好,石厚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因为他奇迹般的生还,让不少人认为我就是传说中的天医,于是当我坚持不许父王吃任何食物的时候,他们虽然表示了怀疑和不满,还是默认了我的治疗方法。 父王的胃出血不是很严重,用过几次冰盐水和云南白药粉后,似乎有静止的迹象,这是个好兆头,但是我不能大意,因此我再四地叮嘱了负责观察胃管的晏维,要他每隔一个时辰就从父王的胃管里抽吸一次内容物,观察是否有血性液体。这时我真希望能够有西咪替丁之类的抗胃酸分泌药,这样的话,只要给父王用上它们,我就没那么提心吊胆了。可是想想这个医疗条件,唉…… 林琦日志之三――丑时 刚刚出门小解,顺便去看石厚的伤势,又给石厚的伤口换了一次药。夏姬觉得父王的伤势如此重,我不应该再去管石厚和箪伯的治疗,但是她不知道,我前世在医院里的时候,同时负责十几二十个病人的治疗不在话下,因此,这么三个病人根本难不倒我。我给他们每个人都开了医嘱,自然有十二星宿的人去执行。没想到,我重生后的第十七年,居然会在王宫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院,任起了院长。真是难以想象啊! 丽姬真不是个省事的家伙,就在我出去给石厚换药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进来了,还给父王喂食人参粥,简直把我气得暴跳起来。父王现在昏迷着,她这样贸然喂食,万一食物进入气管引起窒息怎么办?我朝她大发雷霆,然后大将军斗章叫人把她架了出去,严加看管起来了,林瑛也由专人二十四小时跟踪着,时刻有人注意他的行踪,我不知道以后她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但是我每次看到丽姬,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那个同谋者。然后就会感觉愤怒。 现在要处理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了,我的心里很乱。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找张纸,把那些让我觉得心烦意乱的事情一一写出来,然后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如今也是一样。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要把父王的伤势控制住,今天是最凶险的一天,颅脑外伤昏迷后的十二小时内,一定要严密地观察意识状态和病情变化。如果能够熬过这一天,说明就还有醒转的希望。丽姬的事情,父王应该有办法的,碧霞的事……唉……碧霞,是我对不起她,当初若是让韩轩带她走,未必不是一桩好姻缘…… 今天我似乎有点管不住自己,写得太多了,不过写完后心情舒畅了许多。夜深了,我的头开始痛。前世熬夜熬得太多,我早有了经验,这是大脑高度紧张过后,又极度缺乏睡眠时大脑给我发出的警告。但是父王的伤势还没有好转,我哪有心情睡觉? 林琦日志――寅时 终于还是没有逃过睡魔的诱惑,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盹着了,脑袋撞在坚硬的床沿上,疼得我马上醒了过来。 大将军斗章真是忠心耿耿,他和公子无亏、大夫箪伯一起守在病房外面的小隔间里,箪伯年老体弱,早在躺椅上睡着了,无亏也趴在一旁的案几上打起了瞌睡,只有大将军瞪着一双牛眼般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挡在父王床边的屏风。不过这纱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我看得到他,他却看不清楚我,我坐在这里朝他吐舌头挤眼睛,他也看不见。小时候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每次都在后面和别的大臣说我身体弱脂粉气浓不像个男孩子,但现在我觉得他也不错,起码挺忠心的。 外面的夜色很黑,我出去走了一走,呼吸了下新鲜空气,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以前上夜班困得不行又确实不能睡的时候,我就用冷水洗脸,这样人会清醒很多。 大鬼说,刚刚用过一次高渗糖,而且父王的尿量很正常。我听了他的报告感到很欣慰。 世人常常认为人的排泄物是最肮脏的东西,但是在我们这些学医的人看来却不是。人的大小便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小便的量和色泽可以反应出机体的健康情况,比如肾脏功能是否完好,休克是否得到纠正。而大便的颜色更能反应出人体是否有消化道出血。刚刚父王解了一次大便,湘君为他擦拭干净后端了便盆来给我看过了,颜色没有变黑。如果消化道有持续出血的话,大便的颜色是会变成黑色的,当然,如果不是明显的出血,肉眼是看不到的,做一个大便潜血试验才能够看到。如今没有条件,我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来估计了。按照这样的情况,就算父王的消化道真的存在出血,也不会很严重,再过十二个小时,应该可以给他喂食一些流质的饮食了,比如鸡蛋羹之类的。 检查了一下父王的意识和瞳孔反应,父王的眼睑水肿得到了控制,已经没那么变形得厉害了,眼睛可以合起来。我为他合上了眼皮,这样可以保护他的角膜,但是当我凑到他耳朵旁,大声叫他的时候,父王的眼皮动了一动,虽然没有睁开,却也是有反应。难道,他开始摆脱浅昏迷,进入嗜睡状态了吗? 我有些紧张。 但是让人失望的是,我接着叫了父王好几声,他却再也没有动他的眼珠。或许,刚才是我的幻觉吧?可能是我太累了,又太希望父王能够醒过来,才会看错。 但是父王的整体情况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在好转,我的心里又有了希望。 但是不能大意。医学上一切都有可能,看似好转,也许只是回光返照。即使父王真的醒转,也不能排除是因为硬脑膜外血肿,而出现一个短暂的中间清醒期。唉,没有ct和核磁共振的帮助,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往日积累的经验,我从来没有如此迷茫无助过。 林琦日志――卯时 我最讨厌这个时辰,卯时就是凌晨五点到七点,这段时间是人感觉最累的时候,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记得以前很多病人都是在这个时刻熬不过去而死掉的,仿佛是一个魔咒,死神在诅咒他们熬不到下一个天亮。 我让湘君去休息,换了三鬼来代替她,她也很累了,必须要休息一段时间来恢复体力。从事医学的人不能强行撑着上班的,这样容易出错。大脑是那样精密而且娇气的组织,休息不够的时候,人的反应和判断力都会直线下降。但是容若精神却好得很,他没有睡,在一旁兴致勃勃地问大鬼二鬼,胃管的作用是什么,静脉通道的原理是什么,二鬼不会说话,解释了半天,还是词不达意,急的瞪着眼睛说:“开放静脉通道就是打吊针,没有别的意思!”害我差点笑出来。 容若说,这种颅脑外伤,他师父习惯用一种叫做酢浆草的药物来给病人覆伤口,然后病情稳定出血停止后,根据病人的情况用四君子汤或者八珍汤加减,我听得糊里糊涂的,谁知道什么什么汤啊?再说,病人都昏迷了,没有胃管,你怎么给病人把药物灌下去?我真怀疑起韩轩的眼光了。容若真的就是那个给他治疗肺结核卓有成效的医术高手吗? 刚刚再次检查了父王的意识。父王的瞳孔还是等大等圆,直径在二点五毫米到三毫米之间,对光反射灵敏,处于浅昏迷状态,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没有反应,但是压迫他的眼眶时,父王会露出很痛苦的表情,甚至会下意识地抬起手指,想要拦住我的动作。看来他的病情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没有继续恶化。 我的心里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不能放松情绪,一定不能大意。危险期还没有过去呢……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容若取了一件长袍,为趴在床沿的林琦轻轻地披上,同时取下了她手中的简易铅笔,把那一大叠纸张收拾了起来,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句:“叫你去睡又不睡,熬坏了身子值得吗?” 林琦没有听见,她的眉头轻轻锁着,即使是睡着了,还是带着个忧愁的表情,皱成了浅浅的“川”字,容若弯下腰,为她抚平了眉宇间的忧愁,轻轻地道:“我师父说,眉头皱多了,脸上会长皱纹的。你这么好看,长皱纹多不划算。” 72-奇怪的失语症 更新时间:2011-01-10 七天七夜之后。 大鬼弯下腰来,轻轻地翻开了国主的眼皮,手中的灯光在他眼珠上方晃了几晃。 “双瞳孔等大等圆,直径大约三毫米,对光反射灵敏。”他低声跟一旁的湘君说。 国主脸部的肿胀已经完全消失了,大体可以看出原来的模样,头部的伤处还是用棉质的纱布包裹着,但是纱布干净洁白,显然没有渗血。 他消瘦了许多,右手的手背上打着吊针,液体一滴一滴的滴入他的静脉之内,这只打针的手被人妥善地包扎好,并且固定了起来。他闭着眼睛,胸廓一起一伏,非常平稳。大鬼拿出简易的听诊器,开始为他听心音。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很不客气地在大鬼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这一拍的力道不大,但是也不小,大鬼正专心听着心音,被这么一打扰,便分心了,他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 “湘君,别胡闹。病人的心跳听起来不太规律,似乎有二联律出现……你这么一吵我,我又听不清了。” 湘君没有说话。 但是那只手又在大鬼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大鬼真的生气了,将听诊器从耳朵上扯下,抬起头来瞪着湘君:“你到底要干什么?” 话刚说完,他就发现,湘君正站在床的另一头,脸色怪异地瞪着自己。 她离开大鬼那么远,当然打不到大鬼。 大鬼摸了摸鼻子,有些纳闷,但是湘君似乎已经回过神来了,惊叫了一声扑到床头,按住了国主的脑袋:“你要干什么?别动!别动!” 大鬼一怔,眼睛跟着看了过去,湘君弓下腰,正用力地按住了国主的手,大鬼摇了摇脑袋,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国主的手正努力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湘君的控制,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表情非常愤怒,似乎极端不满湘君的动作,然后大鬼听到国主的嘴里吐出了一大段话语。 这段话口齿非常流利,说的也确实是云国的话语,问题是,大鬼完全听不懂国主在说什么。 这时湘君转过头来,朝大鬼大叫:“主上要拔掉胃管,我快按不住了!” 国主一愣,但是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他喃喃地咒骂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骂什么,大鬼见他的手自湘君怀里抽了出来,要去拔掉鼻孔里的胃管,忙跟着冲过来,按住了国主的手。 “这是胃管,不能拔!”大鬼焦急地说,同时吩咐湘君:“快去叫主公过来!” 大鬼的气力不小,久病的国主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敌不过年富力强的大鬼,他停下了动作,狠狠地瞪着大鬼,嘴里大声呼喝着,大鬼愕然与他相视。 “主上,你说什么?” 国主的神情更加愤怒,他几乎是在咆哮,但是大鬼完全听不懂他的每一个字。 房间里原本很安静,国主这样一闹,顿时在外面隔间的大将军斗章也听到了,林琦刚好从门外进来,听到父王的声音,也急忙冲了进来。 她冲进来的时候,国主正好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国主一望到林琦,神情就是一怔,然后显然回忆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喜悦的微笑,但是这欢喜的神情转眼就消失了,他皱起了眉头,挥舞着手,冲林琦说了一句什么话。 林琦一愣:“父王,你说什么?” 国主的口齿非常清楚,说的每一个字也都是云国的口音,问题是,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却根本听不懂其中的含义。 就连大将军也愣了。 隔了一会,大将军斗章才欣喜若狂地跪了下来:“恭喜主上,贺喜主上,原来三王子真的是天医,居然将你的病治愈了!” 他这么一喊,顿时跟过来的官员也都跪了下来,贺声不绝。 国主显然认得斗章,他推开大鬼,想要起床,湘君急忙过去扶住了他,低声道:“主上慢点。” 国主昏迷了七天七夜,这时忽然醒转,身体十分虚弱,刚刚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眼花,林琦上前一步,和湘君一起扶起了他。国主朝林琦轻轻点了点头,眼光里露出了慈爱之意。林琦见父王显然神志清醒,不由心中一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道:“父王,你终于醒啦!” 国主听到林琦说话,却又是一愣,林琦见他脸上神情异样,心中不觉起疑,又低声问道:“父王,你现在觉得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国主直愣愣地瞪着林琦,隔了半晌,方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林琦不知道他摇头点头是什么意思,心里急了,这时国主指着地上跪着的一群人,嘴里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通话,林琦看国主脸上神情和手势动作,似乎是要那些官员不要再跪,但是嘴里说的话语,却又完全听不懂,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难道父王并没有真正清醒过来吗?他的水肿明明都消退了,烧也退了,没有出现颅内高压的症状,血肿基本消失,按道理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啊!” 国主见众人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脸上神情似乎有点不高兴,然后又说了一句话。 他这次的声音大了一些,口齿也很清楚,问题是,林琦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林琦满腹疑惑地瞧了瞧湘君,又瞧瞧大鬼,这二人的脸上神情,显然也是迷惑不解,林琦再看看地上跪着的众人,大家显然都听到了国主说的话,但是同样地,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国主在说什么。 这情形,就像是一个失眠的人,听到了旁边睡着的同伴在说梦话,梦话虽然也是用他能够听懂的语言说出来的,虽然这些词句吐词清楚,但是失眠者完全听不懂这些梦话是什么意思。 林琦的眼光慢慢转到国主的脸上。 国主在说了一大番话却没有得到反应之后,显然也非常焦急,他抬起头来,望着林琦,用手指了指鼻孔里的胃管,又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指一指身前的输液瓶,那瓶子通过长长的输液管,和他的手背连接起来了。这情形显然让国主觉得非常奇怪,他叽里咕噜地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语,语气充满了疑惑。 林琦心念电转:难道,父王是在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忽然想起了一种可能,于是半跪下来,抬起头对着国主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轻轻拍了拍父王的肩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国主显然看懂了林琦的身体语言,于是也安静下来,这时林琦低声向湘君道:“快去看看外面有没有笔墨!” 湘君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拿到了林琦所要的东西,林琦提笔在丝帛上写道:“父王,我是林琦,您可认得?” 国主接过林琦写的东西,显然看懂了,拿过林琦手里的笔,同样也在丝帛上写了几句话:“王儿,此乃何处?” 林琦见国主写字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条理清楚,心中有喜有悲,忙奋笔疾书,将父王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个大概,国主思索片刻,将帛书收起,朝林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便指手画脚,要林琦命令众人不要再跪。 他父子二人这样用笔交谈,众人都瞧得呆了,大将军斗章忍不住问道:“主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说话了?” 但是国主望着斗章,脸上露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林琦忙将斗章所问的话语写在帛书上,国主看懂后,也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同样不解,然后他在帛书上写了几句话,林琦看了,心中已经了然。 她先按照国主的命令,将其余官员都请了出去,单单留下斗章一个人,然后国主在帛书上写了几句话,林琦看过递给了斗章。斗章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几乎就要将帛书丢掉,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什么?主上你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国主虽然听不懂斗章在说什么,却能够看懂斗章脸上的神情,叹了口气,神情非常沮丧。 斗章觉得这实在超出自己的想象,这时候林琦低声道:“父王的脑部受到了损伤,现在虽然清醒过来,却没有办法说出话,也听不懂大家说的是什么。” 斗章摇摇头:“我不相信!”他拿起那张帛书,哗哗地抖了几下,向林琦问道:“怎么可能?王子你不是天医吗?主上既然已经清醒过来,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他越想越觉得可疑,又道:“主上明明还能写字,王子你不要吓唬我,斗章虽然是个武夫,却也不是个大老粗,主上的头脑这么清醒,怎么可能不会说话!刚刚我还听到他说话来着!” 林琦自己心中也着急,但是一时之间又无法跟斗章说明白,只得道:“父王从高台上跌下,脑子受了震荡,只怕是一时糊涂了,或许休养几日就好了。将军你稍安勿躁!” 她一边向斗章解说,一边将目前的情形大致写了出来,给国主看过,国主神志已经恢复清明,看了林琦所写,便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朝斗章指手画脚一番,示意他不用担心。 斗章看到国主举动,心中将信将疑,但目前这个状况,也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之外,这时国主又取过一片丝帛过来,在上面草草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自己十分疲倦,想与王儿林琦单独相处片刻,要斗章等人退下,回去歇息。 斗章见国主写字和往日并无不同,言行举止也看不出异常来,只好接过帛书,领命而去,林琦听到他和公子无亏、大夫箪伯等人低语了片刻,便命众人散去,这才放下一半心。 但是看到国主坐在床上,满脸疑惑不解的神情,林琦的头又开始痛了。 这时湘君低声问:“主公,主上他……是怎么了?” 林琦低声道:“在大脑皮层中央前回底部,颞叶上方、靠近枕叶处,有一个言语听觉中枢,叫做威尔尼克区,这个地方受到损害之后,病人会讲话,也能看懂字,但却听不懂别人讲话,他说的话,别人也无法听懂,这种情况叫做听觉性失语症。” 湘君扑闪着一对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林琦的意思:“你是说,主上现在虽然已经清醒了,但是他没办法和我们说话,他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是吗?” 林琦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坐到了床沿,国主听不懂他和湘君在说什么,但是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和蔼地望着林琦,嘴里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话。 湘君留心细听,国主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让人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不由摇了摇头,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天,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一种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林琦心头烦躁,又兼感到失望和沮丧,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种病叫做听觉失语症,还有一种叫做失写症的,明明以前会写字,但是脑部受伤后,明明能够听懂别人说的话,却没法把所说的话语写成文字,还有一种失读症,以及命名性失语症,这个病还要奇怪,明明知道面前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就是不知道它叫做什么名字,你告诉他,他也记不住!” 湘君啊了一声,问道:“那要怎么治疗?” 林琦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没有治疗过这样的病人。” 湘君愣了一会,蹲下来握住了林琦的手,柔声安慰她道:“没事的,主公乃是天医,天医不会有做不成的事情!” 林琦苦笑道:“这种流言,没想到你也相信!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天医,只是一个对医学有独特看法的人罢了!” 她说着忍不住又朝国主看了一眼,见他正试图将胃管从自己的鼻孔拔出来,忙扑过去挡住了他,打着手势说道:“父王,别动这个!” 国主听不懂她的话,却看得懂她的手势,他停下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林琦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想说鼻子里的这根管子让他很难受,心想父王既然已经清醒过来可以自己进食了,那就不妨将这胃管拔掉,于是微笑着,打着手势告诉国主:“你别动,让我来!” 人与人的交流离不开语言,国主虽然听不懂林琦的话,但是林琦已经习惯了,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不由又是苦笑,心想:“如今我才知道一个正常人和聋哑人交流有多么困难,父王不能说话,这情形和一个聋哑人有什么差别!” 拔胃管比插胃管要容易得多,林琦解开固定胃管的纱布,打着手势,要国主深深吸气,趁他一吸气的当儿,便飞快地将胃管拔了出来,国主一感觉到那根讨厌的管子被拔掉,便松了一大口气,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然后冲着林琦竖了竖大拇指。 林琦从来没有看到父王如此兴高采烈过,虽然满腹忧愁,但是看到国主这样高兴,多少也有些喜悦,于是朝他也笑了一笑,这时候,国主又朝手上的吊针比划了几下,示意林琦将吊针也拔掉。 林琦有些头大,柔声道:“父王,这个是治病用的,可不能拔掉。”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国主听不懂,见林琦不动手,有些急了,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便坐起来自己要动手,林琦忙按住他的手,微怒道:“父王,你怎么不听儿臣说话呢!” 她的当局者迷,湘君却是旁观者清,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说道:“主上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得给他写出来才行!” 湘君这样一说,林琦自己也回过神来了,感觉啼笑皆非,她习惯了和别人交流的时候用语言,但是父王这么一受伤,得了这样一个怪病,真是感觉处处不方便。 她在脑海中搜索,回忆自己前世所看过的资料,但是林琦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神经内科,这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治疗这种怪病,正想得头痛的时候,国主拿过一张丝帛,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林琦,林琦一看,父王写着“天医,当为世子。” 她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摇头道:“父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当这个……” 她还想继续解释,但是国主哪里肯听,何况也听不懂,将帛书递给了她,打着手势,林琦瞧他神情,似乎真是要对自己委以重任,不由更加焦急。 她对世子这个地位并不是很感兴趣,再说以女子之身统治云国,也实在是有一定的难度,林琦自问自己不是武则天一类的人物,因此她很早之前,就为自己安排了另外一条后路。 “父王,你别想那么多!”林琦蹙起了眉头,费劲地比划着,试图让国主明白自己的意思。她这时才发现,人能够用语言交流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父王,你稍安勿躁,”林琦在帛写着。 “先治病,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73-十七年前的悬案 更新时间:2011-01-11 一灯如豆,病床上的国主已沉沉进入梦乡,他的胃管已经被拔掉了,但是手上的吊针仍在持续。 灯光只留下这么一盏,照得周围的景色都是朦朦胧胧的,像是披上了一层淡淡黄色的轻纱。湘君为国主掖了掖被子,担忧地看一眼仍在奋笔疾书的林琦,取了件大氅,轻轻走过去为她披上,低声道:“夜深了,你也该休息啦!” 林琦朝她微微一笑,皱着的双眉只是在笑的时候舒展了片刻,随即又皱拢,她咬着铅笔,眼光落在面前的纸张上。 纸张上凌乱地写着一些句子,“近日无呕吐物,抽吸胃内容物皆为正常,大便色泽正常,考虑明日开始进流质饮食,是否要按照容若所说,进一些中药汤剂?” “实验医学和传统中医相结合,是否能够加快病情痊愈?” “失语症的治疗方法有无捷径?” 林琦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起容若说的话。 “心中明白,口不能语,乃是与舌有关。舌与全身经脉,尤其是心肝肾脾关系密切,若以清心醒神开窍之法针刺主穴,辅以汤药,或许能有显效。” 林琦喃喃自语。“针灸……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湘君听到她自言自语,想了一想道:“主公常常跟我们说,一种治疗方法,它的疗效如何,不经过实践,光听别人怎么说,是无法知道它是否有用的。” 林琦低声道:“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那可是父王,怎么能在他身上做实验?” 但是湘君的提法却让她脑中灵光一闪,林琦忽然起身,将笔“啪”地一声丢到了案几上,随即露出了喜色,望着湘君说道:“不错!容若的医术如何,不如由本王来亲身体会!” 韩轩也是颇懂医理之人,他极力称赞过容若的医术,林琦也曾经见识过容若治疗日常疾病的本事,但是国主之病,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若是贸然启用新的治疗方法,成功了倒还罢了,一旦失败,不仅容若,就连林琦也逃不掉成为千古罪人。 湘君吃了一惊,眼光里露出了询问,林琦已明白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容若不是说要让我恢复么,那么我就当他的病人好了,且看他如何治疗我!若是能在三日之内有确切疗效,那便让他参与到父王的治疗过程中来!” 湘君虽然明白了林琦的想法,却又担心起来了,忐忑不安地问:“主上,这会不会有风险?万一不好……那不是前功尽弃?” 林琦忽然想起自己的前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湘君,我曾经跟你说过,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做医生。一个医生治好了九十九个病人,若是第一百个没治好,那么他不仅不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反而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刽子手,会受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她的眼光从湘君的脸上缓缓地转过去,落到沉沉睡去的国主身上。 “我也想找一个更厉害的郎中,来治愈父王。但是,他的病情……人的大脑构造是何等的精密,没有仪器的协助,我们根本无法探明父王的脑部究竟还有那些地方出现了问题;即使知道了又如何?脑部的手术,对我来说,实在是难度太大了啊,我不敢,也没有这个能力去打开父王的头颅,去探查他的病变所在根源!” 她没有把话说得更明确,在湘君以及十二星宿的眼中,林琦就是所谓的“天医”,在他们心里,几乎没有林琦不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林琦承认自己也有力不能及的事情,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打击。如今朝廷动荡不安,林琦地位岌岌可危,所能掌握的无非是这些跟随自己学医多年的死士,万万不可让他们对自己失去信心! 国主的病情复杂而且棘手,脑部病变如何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控制,后遗症如何能够快速痊愈,这在整个世界的医学界来说都是个难题。就林琦的认知来说,这种失语症,在二十一世纪也只能通过重新训练,才能慢慢恢复语言功能。也就是说,国主目前的这种状况,就如一个刚会牙牙学语的孩童,他的舌头完全不受自己意志的支配,只能发出最原始的声音,如今只能从最简单的话语学起。 一个成年人大概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懵懂孩童时,是如何学习走路吃饭说话的,事实上,孩童的学习能力非常地强,模仿能力也是大人所不能相比的。国主年纪老迈,要想让他像个孩童一样从新学习说话,这种难度非常地大。首先他要费力学会支配自己不灵活的舌头,还要将自己所想的,慢慢用词语表达出来,这种学习,通常要持续一年以上,才可以逐渐恢复到原来的表达能力。但是林琦清醒地意识到,时间非常紧迫,不可能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来让父王慢慢恢复。 丽姬的事情没有解决,碧霞的事情又发生了,那可怜的少女,才刚刚十七岁,还是该做梦的年纪,却遭遇那样的欺骗,不知道会躲在什么地方哭泣呢!林琦想起来心里就是一痛。 父王,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她无限悲伤地望着床上那沉沉睡去的人。 而就在她满怀伤感的时候,公子无亏的府邸中宾客云集,每个人的脸上神色都非常凝重。 “主上的样子很不对劲啊!”申候最先沉不住气发话。 “明明看起来很清醒,为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眨巴着眼睛,感觉百思不得其解。 大将军斗章却另有看法。 “三王子说那是因为主上跌伤了脑部,一时不太清醒。过几天,等伤势痊愈了便无事的!他是天医,大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先把那妖女丽姬看紧了,别让她又生出什么事来!” 他对林琦一改往日的看法,对他关于国主伤势的解释深信不疑。但是别人的想法却又不一样。 “诸位不觉得很可疑吗?”公子无亏深思着,慢慢地说道。 斗章愕然看着他:“公子此言何意?” 无亏先是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确定大家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诸位可还记得十七年前云姬以符咒扰乱后宫一事?” 众人都是一愣,不明白无亏为何要将这样一件陈年旧事郑重地提出来,一时都没接话,隔了一会,箪伯先发问道:“公子有什么想说的,便直说吧,当年云姬施法下咒,谋害夏姬夫人以及她未出生的一对婴儿,可是人证物证俱全,你、我、斗章三人都是亲耳听到那下毒之人的证言的,不知公子到底有何疑问?” 无亏冷冷地道:“当年的云姬夫人虽然生了一位林瑛王子,却并不是很受主上的待见,可是云姬夫人为人和善,性情贤淑,并不争风吃醋,与其余夫人都相处得极融洽,和云姬夫人比起来,夏姬夫人的性格可是难相处得多了。诸位想想看,像云姬夫人这样与人为善之人,为何要冒着天大的危险,以恶毒的符咒来诅咒夏姬夫人,以及她那未出生的孩子?这里面只怕别有隐情罢!” 他这话说得众人都深思起来,隔了一会,箪伯才点头道:“确实如此……当年的云姬夫人,老夫也是见过的,出身自然是没话说的,书香门第之女,容貌端丽,性情也极好,当年不知为何,居然鬼迷心窍,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公子无亏缓缓地道:“箪伯大人可还记得,云姬夫人当年事发之后,曾经大喊冤枉,即使后来用了多少酷刑,也是拒不认罪。只是人证物证俱在,加上夏姬夫人苦苦相逼,抱着一对新出生的婴儿,数度在主上面前哭诉,于是主上便相信了云姬夫人乃是妖姬的说法,不管云姬夫人如何苦苦哀求,仍是将她诛了九族,并将年仅两岁的孩儿一并发落出国……” 箪伯、斗章想起这些往事,不由都沉默了。 无亏隔了一会,又缓缓地道:“当年无亏刚刚袭了爵位,年纪尚轻,忽然遇到这样的事情,记忆深刻之极。当年云姬夫人披发抱着孩子大哭的情形,至今犹历历在目。当时无亏便怎么也不明白,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被关押在牢里,整天都在嚎啕大哭,对着空中不停地问话,无亏现在还记得,当时云姬夫人说的是:我不过是在你生孩子的时候去看了你一眼,抱了一抱两个孩子而已,你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我!为什么?” 他学着云姬夫人当时责问的语气,连连把这几句话说了好几遍,箪伯终究是经历丰富之人,这时忽然明白了无亏提起此事的意义所在,不由脸上变色,说道:“难道,你是怀疑,夏姬诬陷了云姬?” 无亏冷冷地道:“只怕不仅如此……” 箪伯和斗章都大吃了一惊。 无亏接下去说道:“云姬夫人说完这几句话后,还接着说了几句,但是声音太低,大家都没有听见,只有我走在最后面,这才听到了,她在低声地,不断地说,我只不过抱了你两个女儿一下,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74-谁是妖女 更新时间:2011-01-12 无亏的这几句话说得虽然声音不大,却让众人都脸上变色。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片刻,大将军斗章沉不住气,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难道……夏姬夫人当年所生,真的只是一对女儿,而非龙凤胎?” 他想了一想,又觉得绝无可能,摇头道:“不可能。如果当年真的是一双小公主的话,接生的稳婆怎么会不说出来!” 御医青方闻言,不由脸色又是一变,这时就连旁边坐着的申侯也想起了一事,“刷”地一声站了起来,失声道:“对了,当年给夏姬夫人接生的那几个稳婆,都因为受符咒牵连,第二日病发身亡了!” 十七年前,因云姬夫人忌恨夏姬,而在宫中私设祭坛,以符咒之法加害夏姬夫人以及她未出世的婴儿,此事牵连甚广,当时给夏姬夫人接生的稳婆都因符咒之力而死,追查的时候,在云姬夫人的卧室之内找到密室,里面有夏姬的生辰八字及婴儿生辰,附有桃木小人偶若干,当时太史一眼就看出,那是苗疆一带盛行的巫术,可以将人诅咒至死。于是主上震怒,将云姬夫人投入大牢,严刑拷问。 云姬夫人容貌端丽,出身于书香门第,素来性格和善,气质娴雅,与其余夫人相处融洽,谁也想不到她既然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联想到太史曾说过的“月升日落,妖女亡国”八字预言,众人都怀疑云姬夫人便是太史说的妖女,虽然云姬夫人极力否认,但是主上还是以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为由,将云姬夫人满族抄斩,就连云姬夫人所生的一岁孩儿林瑛,也贬为庶人,流放在外。 这件事情当时牵连甚广,但由于牵涉到宫中秘辛,是以知道的人不多。如今被公子无亏这样提起,大夫箪伯、大将军斗章都是见证人,便都想了起来。 斗章喃喃地道:“怎么可能?夏姬夫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虽然这样反驳,但此事蹊跷太多,又有太多的巧合之处,就算嘴上说着不可能,心中难免也将信将疑。想了一想,斗章又摇头说道:“若真是女子之身,三王子这些年来怎么可能不露出一点破绽?” 这时青方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几下,但欲言又止,神色显得颇有顾忌。大夫箪伯察言观色,看出青方的顾忌,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说:“青方,你若是想到了什么,便直说无妨!” 青方犹豫了许久,才低声道:“下官听说,夏姬夫人乃是镇守山戎一族的夏氏一族族人。” 夏氏一族世代守护山戎,乃是大家,这是世人皆知的,而夏姬夫人出身于山戎,更是众所周知,青方这样提起来,众人都觉得奇怪,申侯道:“这个不假,大家都知道的。青方你为何问起这个?” 青方缓缓地道:“下官身为御医,只对医药之类较为精通,其余世事一概不懂。但听说夏氏一族能人辈出,曾经出过不少神医,依照下官看来,夏姬夫人若是生为男子,其妙手回春之力,就连青方也自愧不如。” 夏姬医术神妙是大家都知道的,申侯大为不解,说道:“这个是大家都知道的,青方你也不必再提。三王子的医术,只怕也是由夏姬夫人传授而来。所谓名师出高徒,此话不假。”林琦治疗国主和石厚的方法之神奇,实在让申侯印象深刻,这时不由为夏姬和林琦辩护起来。 但是青方缓缓地摇了摇头,眼光逐一扫过在房间中坐着的官员,慢慢说道:“下官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情。夏氏一族世世代代守护山戎,那山戎乃是神山,在山戎的最深处,有一个最神秘的地方,叫做‘龙隐之地’!” 龙隐之地?传说那是数百年前,神医下了禁制令的那个龙隐之地?传说那里面生长了无数的奇花异草,有着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奇异药物!失魂花、还阳草、曼陀罗……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几乎都可以在龙隐之地找到。据说,那里只种植世界上所罕见的药物! 房间里又沉默了片刻,每个人都在皱着眉头竭力思索。。 大将军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得“刷”地一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连连转了好几个来回,脸上都是不敢置信,口中喃喃地道:“难道……难道……”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里逐渐成形,但是这个猜测太匪夷所思,以至于斗章根本没有勇气说出来,他一连说了几个“难道”,还是没有把这个想法告之于口。可是大司马却一拍案几,跳了起来,和公子无亏对视了一眼,冲口而出:“还阳草!!!” 丽姬那天在林琦的王府中说过,服食过还阳草的人,是不可以使用阿芙蓉来作为进补之物的。当时夏姬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虽然后来证实了所谓的阿芙蓉便是消失许久的失魂花,但是,夏姬夫人既然来自山戎,就不难取得龙隐之地的奇异药物。而且,每一本古方上都赫然写着:“服食还阳草者,若是以失魂花进补,重则死去,轻则回复女身!” 众人刹那间心中都雪亮了: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当年为何云姬夫人只是看了一眼夏姬所生的两个孩子,便为夏姬所诬陷致死,也可以解释为何夏姬夫人不肯让林琦食用丽姬所做的佛粥,因为一旦服食,后果不堪设想! 箪伯无力地瘫坐在座位上,颤巍巍地道:“妖女,这才是妖女!” 但是斗章想了一想,又大声反驳道:“这怎么可能?三王子明明是天医,他医术神妙,就连石总管那样要死的人都救活了,听说他把石总管的肚子剖开了,拿出了一个脾脏,换了一个新的进去,石总管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不信!我不信!”他说着激动起来,用力在案几上一拍,学武之人力道异乎寻常地大,斗章又在激动之中,居然将那梨木的案几拍得发出“咯咯”之声,几乎就要散架。 公子无亏却冷冷地道:“将军稍安勿躁,试想,主上此时的情形,与受到巫术控制又有什么两样?” 国主虽然清醒,举止和往时无异,但却口不能言,传达什么命令都要通过纸笔,这种情况,实在是超出众人的理解范围之外。要知道五国此时的生产力十分低下,基本处于封建社会的初期,铁器才刚刚普及,民众的知识水平还停留在崇拜神祗的程度。就连五国的国主遇到了不能马上决断的大事,也要举行祭祀,在祭祀上请出太史占卜起卦,判断吉凶。这些官员虽然精通文字,懂的东西要比普通百姓多一些,但是你叫他去理解什么叫做“感觉失语症”,却还是难度太大了!也难怪公子无亏会怀疑到巫术上来。 斗章摇摇头,不愿意相信无亏的话语,喃喃地道:“我问过三王子了,他说主上只是因为从高处坠下,一时脑部受到重创,损害了大脑中主管语言的区域所引起的,只要休息一段日子,主上便会恢复健康了!” 他虽然听不懂当时林琦对国主病情的解释,这段话倒是记得十分牢固,当即原话背出。就连箪伯也沉思了一会,说道:“老夫当时在云华殿中,被花瓶击中头部,昏迷了好一阵子,醒后脑袋痛得厉害,当时也是回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事情。三王子说那叫做‘脑震荡’,也说过,此症无妨,只要休养几日,辅以汤药,慢慢地便能回想起往事。过了几天,老夫果然病势痊愈,往事一一记起。或许三王子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林琦治疗疾病的方法匪夷所思,众官员见了无不瞠目结舌,不知所以然。要知道,云国的治病方法,离不开“望闻问切”四字,讲究的是阴阳相克,辨证论治,气血化生,而林琦的做法却超出众人的想象之外。石厚腹部受创,流血过多,林琦便将他腹部打开,把流血的血管全部缝扎起来,又将破裂的脾脏切除,然后把腹腔缝合起来。国主脑部受创,林琦却只是用无菌的纱布将暴露在外的脑组织保护好,又用胃管喂食消炎药粉,通过打吊针的方式来补充营养和水分。虽然疗效神奇,却让人看得心头生出寒意。联想到“月升日落,妖女亡国”的预言,再想想林琦秀美绝伦的容貌,怪异的治疗方法,不由都茫然了。 过了一会,申侯才道:“我不相信三王子是妖女,太史曾经说过,天医出世,天下太平。如果三王子是天医,那么云国就有希望了!丽姬当时明明就是为了谋害三王子,才故意说他是女子,并且在饮食之中下毒的!只怕世子之死,也和丽姬这妖女脱不了干系!”申侯的女儿便是柔姬,柔姬所生的世子林麟,便是偶感风寒之后吃了丽姬送来的饮食暴毙而亡,所以申侯深恨丽姬。 无亏却道:“若三王子是天医,固然云国强盛有望,但若真是妖女,只怕云国危矣!无亏并无私心,只是为了国家社稷,这件事还是彻底查明的好。诸位难道不觉得奇怪么,丽姬夫人想要害三王子,什么时候不可以,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给他下毒呢?” 大将军斗章目光闪动,问道:“难道,那越光姬服食毒药,也是假的?” ——————————————————————华丽丽分割线—————————————————— 昨天是悲催的一天,话说刚准备洗澡,就停电了,只好抱着衣服飞奔回床上。囧死!然后今天赶稿,刚刚写好要上传,转身去插个电热水袋,又停电了。唉,桂林的冻灾太严重了,不仅冷得要命,还老是停电。今天这稿子,我悲催地重新又写了一遍,呜呜…… 75-少女之心 更新时间:2011-01-13 御医青方是当时救治越光姬的主要负责人,这时候众人的眼光都投到了他的脸上,青方思索了一会,方慢慢说道:“那女子身中奇毒不假,但是目前情况已经好转许多。她所中的毒药,似乎是砒霜之类,加了一些别的药物。我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如果丽姬夫人真的起心要以毒药谋害三王子,用这样的方法未免太惹人注意了!” 但是申候想起林麟之死,却愤怒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案几,说道:“哼,这有什么奇怪!世子那时不过是偶感风寒,还不就是吃了这妖女送来的佛粥病发身亡的!” 世子林麟是申候的女儿柔姬所生,他想起世子之死,就觉得犹如万箭穿心,申候越想愈气,连带着对青方也不满起来:“青方你身为御医,为何丽姬这妖女给主上下药一事都看不出来?” 青方愣了一下,无言以对,但申候如此直言,青方的脸上未免挂不住,脸色也跟着变了,大司马赶紧打圆场,说道:“失魂花此物,在世上消失数百年,世人不知它的用处,也不奇怪。更何况此物毒性奇怪……” 他的辩解就连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箪伯摇头道:“先不要说这些,青方,你可是怀疑那越光姬与三王子有旧,串通好了一起谋害丽姬的?” 青方低头道:“青方不敢做如此想。” 无亏沉默了一会,森然道:“不如将那越光姬从宫中带出来,就在这里审问!” 申候犹豫道:“夏姬夫人为了避嫌,将受伤的越光姬送到柔姬夫人那里,若是命人送她过来,倒是不难。只是若是夏姬夫人和三王子知道了,只怕……” 无亏道:“只要柔姬夫人不说,别人又如何知道?” 但是林琦的医术如此神奇,众人心底还是有一些顾忌,生怕他真是所谓的天医。但无亏拂袖而起,说道:“主上虽然醒转,此时的病症却诡异难言。各位想想看,有谁见过这样的病?明明心中明白,却不能说出心中所想的?” 斗章讷讷地道:“三王子说,这是因为主上脑部受到重创,负责说话的大脑部分受到损伤,只要休养几日,便能无事。” 无亏却摇头道:“大将军为人至情至性,对主上的一片忠心,大家都是看得见的。看到主上醒转,无亏自然也欣喜万分,可是主上现在的情形,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这时候久不说话的大司马道:“心中明白,口不能语,这种情况,可不就是被巫祝下咒的情形么?难道,主上不是真的清醒了,而是被巫术控制?”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联想到林琦治疗国主和石厚的诡异情形,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申候喃喃道:“司马说得有理!只怕……只怕真是巫术也说不定……” 如果丽姬所说是真的,那么林琦无疑是服用了还阳草转为男子的妖女,而且太史曾说过,月升日落,妖女亡国!如今主上只剩下林琦、林瑛、林宇三个儿子,若是林琦得了云国国主之位,只怕云国也就要亡在这妖女的手下了!众人多多少少也学过一些医术,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种奇怪的叫做“感觉失语症”的病症,人在遇到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时,如果实在找不到答案,那也就只能往玄幻的地方去想了。 五国的生产力和生产技术都极为落后,遇到不能明白的事情大多是以鬼神之说来解释。是以巫祝之术十分流行。便是国家大事也不能免俗。遇到国主不能轻易决断的大事,除去询问百官之外,便是举行祭祀,在祭祀中国主将疑难之事向上天禀明,然后太史卜卦吉凶,再做决断。云国的太史乃是伯阳,十五年前便因病告退,此后并不曾找到合适人选,因此太史一职一直空虚。 公子无亏怀疑林琦是女子的一番话,加上青方和斗章的猜测,让大家不可避免地怀疑起林琦来。国主的情形如此诡异,超出百官的理解范围,不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只能往巫术方面想。 传说世上存在着一种巫术,可以让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都被别人控制住,心中虽然明白,却口不能言。此时情形,和国主的病情何等相似? 大夫箪伯脸色一沉,说道:“速传命令,让柔姬夫人将越光姬带来!” 他德高望重,国主平时对他最为倚重,这时候说话最有分量,申候不敢反对,于是马上有人出去传令,从宫城到公子无亏的府邸有不短的一段路程,越光姬一时还不能被送过来,在等候的过程中,大家的脸色都异常地凝重。 如果丽姬所说是真的,那么林琦无疑是服用了还阳草转为男子的妖女,而且太史曾说过,月升日落,妖女亡国!如今主上只剩下林琦、林瑛、林宇三个儿子,若是林琦得了云国国主之位,只怕云国也就要亡在这妖女的手下了!众人多多少少也学过一些医术,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种奇怪的叫做“感觉失语症”的病症,人在遇到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时,如果实在找不到答案,那也就只能往玄幻的地方去想了 林琦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苦心积虑要挽救父王的性命,此时却在百官的眼中,成了怀疑她是妖女的一个有力罪证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奇怪呢?林琦此时所处的时代,相当于中国古代的春秋时期,不仅医药水平落后,生产力也是极为低下。铁器刚刚被广泛使用,纸张尚未被发明(林琦造出了纸张之后,还没有马上推广)。一整个就是封建社会的初期。而五国数百年来混战,民不聊生,乱世之中,一个普通人根本不能保障自己的明天会是如何!云国这二十年来,因为和楚国签订了条约,约定互不侵犯,国主励精图治,休养生息,这才有了二十年的太平日子。正因为和平年代是如此可贵,大家都不想因为一个妖女,而引起天下大乱! 众人沉默了许久,斗章才喃喃地道:“但愿……但愿不是……” 无亏目光闪动,隔了许久才道:“无亏也希望不是。” 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明白两人的意思。 这一段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是一整年。 越光姬终于被送了过来。 她的病情只是得到了好转,并没有完全痊愈,脸色苍白如纸,在柔姬的侍女搀扶下,艰难地朝众人行礼,娇怯怯地低声道:“妾身越光,因身体未愈,不能给诸位大人行全礼,还请恕罪!” 越光姬的声音非常清脆柔和,带着点弱不禁风的感觉,她赶过来的时候十分匆忙,并没有做过多的妆饰,一头黑压压的好头发随意地挽了个发髻,用朱钗固定起来,身上披着件素色披风,她小小的脸躲在浓密的黑发和玉色的披风之间,越发显得小巧和秀丽,脸上的神情无辜而娇弱,那双清澈的,好似永远含着泪光的大眼睛抬起来,怯生生地朝公子无亏、大将军斗章二人脸上望了一眼,便像是只受惊的小鹿般,忙忙地收回了目光。 这样的一转眸,便好似一朵百合正在悄悄开放,忽然发觉有人偷窥,便急急忙忙地停下了绽放。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想怜爱的欲|望。 世界上有一种美,是脆弱的,让人想去守护的。 越光姬便是这样的女子。 即使在病中,仍不能掩盖她那种娇弱的纯净的美丽和风度。 众人原本想了一千种办法,要对越光姬严加审问,甚至动用刑的念头都有,但忽然见到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带着几分病弱的风情,怯生生地站在灯光之下时,都忍不住心中一动,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但也有人忍不住想:“传说云国的这位越光姬才貌双全,虽然比起碧霞公主来姿色稍逊,确实也是名不虚传!” 越光姬静静地扶着侍女的手站立了片刻,见众人都只是望着自己,却没有说话,便轻轻柔柔地问道:“各位大人深夜相召,不知为了何事?” 她美眸流转,声音如低拂过花瓣的清风一样柔和,神情仍是怯生生的,带几分羞涩之意。 箪伯叹了口气,把方才严肃的表情放得柔和了。 他放和了语气,尽量和颜悦色地问:“越光姑娘,你之前曾与三王子见过么?” 越光脸色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摇头道:“不曾。”她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三王子乃是人中龙凤,若是越光早日见着,定然会不顾一切,追随王子左右……”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红晕,带着几分羞涩。原来风国气候苦寒,民风比较粗犷,女子若是遇见喜欢之人,大多会主动表白。越光姬又是出身于歌舞世家的歌姬,按照现代的说法,可以说是带着几分浓重的艺术家气质,行事更是任性。她虽然只与林琦相处了短短的几个时辰,却不知为何,对她竟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情愫。这些天来左思右想,女孩儿家的一颗芳心被撩得极乱,但是林琦事务繁忙,偶尔过去探视一下她的病情,也只是说几句话便走了,越光姬却免不了要胡思乱想。这时候见众人深夜相召,心中所想,忍不住便流露了一二。 众人见她脸色娇羞,说了这么几句话又怯生生地低下头来,两只素白的纤手不住地拧着手中的帕子,一时都是一愣,但越光姬那样娇弱的美人儿,无论如何,都是让人没办法对她生气的。 众人都不动声色地对望了片刻,然后箪伯计上心头,温言道:“越光姑娘,你这次挺身而出,救了云国的三王子,大家都感念你的这番心意,如果姑娘真有此意,若是不计较的话,不如老臣收了你为养女,将你许配给三王子可好?” 越光姬一愣,脸上更红,但眼光中露出了惊喜不胜之意,却又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问道:“老大夫,你说的……是真的么?” 76-兰心慧质 更新时间:2011-01-14 越光姬说了这么两句话后,忽然霞生双颊,低着头默默无语。众人瞧她的模样,的确是对林琦情根深种,都有些意外,满心想好的话语,都不知如何问起,只得一个个都呆在当地。箪伯心想:“瞧她的模样,对三王子的这番情意应该不假。”当即微微一笑,抚摸着花白的胡子慢条斯理地道:“姑娘若是没有意见的话,那么老夫就当着众人的面,收了你为义女,然后再与三王子提起亲事,你看如何?” 他留心观察越光的神情,只见越光的脸上晕红,眼光中喜悦不胜,但神情却还是有稍许的犹豫,她咬着下唇,有些迟疑地道:“只是……只是小女子身份低微,只怕配不上……” 箪伯目光闪动,哈哈笑道:“这个无妨,老夫收了你做养女,从此你便是老夫的女儿,老夫虽然也不是什么尊贵之人,但在主上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你这姑娘不畏权势,挺身而出,为咱们云国化解了一场大危机,又不居功自傲,这性子老夫很是喜欢。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待主上病体痊愈之后,老夫便腆着这张脸为你提亲罢!”他说罢仔细留心越光的脸色,只见越光满脸红晕,虽然扶着侍女的手,身子却在微微发颤,显然欢喜之极。这种神态绝非作伪,箪伯抚须沉思,这时候公子无亏也明白了箪伯的真实意图,薄唇一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跟着朝越光姬道:“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还不赶快拜见义父?” 越光姬这才回过神来,当即喜滋滋地在侍女的搀扶下拜了三拜,叫了一声“父亲大人”,箪伯眉花眼笑,叫她坐了,指着众人说道:“这些都是朝廷中的官员,诸位在此议论国事,提起你的义举,都是赞不绝口,说要亲眼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女子。如今我收了你做养女,他们都在这里做为见证。这些长辈你一一拜见罢!” 越光姬依言一一拜过,她体内余毒未清,身体还有些虚弱,这一轮行礼下来,便有些体力不支,但是箪伯那里肯马上放她回去?命她坐了,又细细询问越光姬往日经历,众人都知箪伯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关心越光是假,真意却是为了试探她之前是否与林琦相识。但越光说来说去,都是些幼时如何练习技艺,成年后参加过哪些祭祀,絮絮叨叨,犹如话家常一般,提起林琦,便是含羞浅笑,低头不语,问了半晌,众人还是没有问到自己想知道的。 不知不觉已过三更,越光身体娇弱,这时星眼朦胧,大有倦意,箪伯见实在问不出头绪来,只得命人悄悄送了她回去,又再三叮嘱,叫越光注意身体,长辈关爱之态,溢于言表。 越光姬领命而回,一夜无话。 待次日清晨,林琦看过了国主和石厚的病情之后,顺道往柔姬夫人这里来看越光,见她披着一件素色的薄棉缎披风,正斜斜靠在床上看一件刺绣,与侍女讲解针法,林琦见她长发松松地挽了个发髻,以长长的白玉簪子系住,露出弧度美好的颈子,身上穿着蓝色丝衣,衣领上绣着绿萼梅花,显得清丽淡雅,秀美脱俗,那侍女头挽双髻,穿着青色短衣,下着湖水绿的裙子,身段也十分伶俐,两个人头挨着头坐在一起,窗外朝阳初升,碎金子也似的阳光穿过窗格,照在二人身上,这情景好似一副图画。林琦心中一动,不由站在门旁多看了一会。 只听得越光低声和那侍女说道:“刺绣之法,无非是针要细,绷要平,架要稳,剪要小。针法记得要变通,你这云烟是为着烘托景色所用,便要散针和整针一块用,浓处要套针细线……”她声音轻柔而且娇嫩,徐徐道来,竟是一副专家的模样,那侍女听得不住点头,越光讲解完毕,拈了一股丝线,用唇轻轻一抿,然后举到半空,一手抬起刚要穿针,却见到林琦含笑站在门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充满了赞赏的意味,和越光目光相撞,便神情自然地朝越光点了点头。 越光不知为何,脸上忽然红了一红,急忙掠了掠头发,又整了整身上那件披风,想起自己只穿着家常衣裳,便有些懊悔晨起不曾好好修饰,又有些责怪林琦居然来得这般早。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见林琦大步走了过来,袍袖一拂,朝越光行了个礼,越光便再也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了,急急忙忙地起身还礼,红着脸说道:“三王子今日来得好早。”说完便命跪在一旁的侍女为林琦看茶。 林琦摆一摆手,含笑道:“姑娘不必多礼。”展眼一看,那件刺绣原来是一幅绣屏,绣的是一只大雁展翅高飞,夕阳将坠,彩霞淡淡,那大雁身后是浓浓淡淡的云烟,越发衬托得大雁身形雄健有力,整幅刺绣大气中蕴含着一股苍凉之意,确实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上品,当下喝了一声彩,说道:“越光姑娘真是兰心慧质,这幅刺绣实在绣得好!” 越光听到林琦夸奖自己,不由目光流转,腮边含笑,嘴里却谦虚道:“我哪里懂得什么,只是胡乱绣上两针罢了。” 她的手指上还拈着那枚细细的绣花针,针尖的银光在阳光里一闪一闪地,林琦含笑道:“姑娘何必太谦?你这大雁绣得极好,我看了心里喜欢得紧。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想向姑娘请教!” 越光抿着嘴浅浅地笑,慢慢将丝线穿进绣花针的针眼之中,林琦以为她还要再绣这幅绣屏,不料越光另取了一个绣花架子过来,一边扎针,一边道:“不敢当,王子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林琦的目光停留在那副大雁展翅上面,说道:“据我所知,女子刺绣,大多是喜欢绣一些花草鱼虫之类,或是鸳鸯戏水、喜上梅梢之类的吉利绣品,这幅大雁展翅,却绣得气势雄浑,充满了豪迈之气,我见越光姑娘姿容秀丽,气质娴雅,真难以想象这样大气的作品居然出自一个弱质女子之手。难道姑娘心中,另有一番天地么?” 这时侍女奉上茶来,林琦接过,揭开盖子喝了一口,便听到越光轻轻地道:“好教三王子得知,越光绣的这绣屏,上面不是大雁,而是一只大鹏。” 林琦一口茶差点没呛进气管,好容易咽下去了,脸上难免有点尴尬,说道:“这个……这个……恕本王眼拙……” 越光脸上却无怨怼之色,又轻轻地道:“越光原本就资质愚鲁,绣得不好,王子看不出来是大鹏,也没什么奇怪的!” 林琦苦笑道:“我哪里懂得什么刺绣,只是这幅绣品实在是好的,只能说我不会欣赏罢了!” 她先前与容若、夏姬讨论了半天父王的治疗方案,夏姬十分认同容若说的针灸之术,极力要求一试,但是跟太医院的御医说起之时,御医们却意见不一,有的同意,有的反对,争论了半天也没有争出什么结果来,林琦的脑袋都被他们吵得要晕了,只好偷偷溜了出去,信步在宫中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到了柔姬夫人的院子里,随便坐了坐,聊了几句家常,又想起有几天没去看越光了,这才过来。不料开口便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实在是狼狈得紧。 她坐了一会,见身旁又有侍女候着,也不好问碧霞的事情,但是越光又低头专心刺绣,淡淡的不怎么搭理林琦,林琦觉得无味,本想马上就走,又怕太着痕迹,只好赔笑说道:“本王曾经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看来越光姑娘志向高远,不是本王这等燕雀之辈所能明白的。” 她这句话把越光抬得极高,越光听了,心里一动,偷偷望了林琦一眼,见她俊目含笑,端的是风流倜傥,难以描画,两人目光一相遇,越光的脸上便又是一红,急忙低下了头,继续刺绣。 林琦见越光还是不跟自己多说一句话,这情形和往日似乎大不相同,她心中不解,哪里知道越光昨日听了箪伯语言,心中另有打算。反而变得端庄矜持起来。林琦本是女子,哪想到越光此时的念头呢? 她见越光不语,脸上也有些过不去,但还是赔笑问道:“姑娘这几日可好些了?” 越光低声道:“托王子洪福,越光身子好多啦!” 她说了这两句话后,便又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来,眼光落在了手里的绣花架子上,林琦跟她离得远,看不清上面绣的是什么,房间内又站了好几个侍女,林琦心性多疑,见这几个侍女都是柔姬身旁的心腹之人,便不肯多和越光说别的话,见越光不怎么搭理自己,似乎是恼了她把绣品认错,心中想道:“都说女孩子气量最小,我不过是把你绣的大鹏看成了大雁了,你就恼成这样,也真是让人受不了!再说大鹏只是传说中的神鸟,大雁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鸟类,你这大鹏明明就长得像大雁么!” 林琦的性格中原本也就是有男孩子的成分,再说被夏姬当成男孩养了这么久,行事和思维都有些像男人,这时这样一想,就有些不悦,却忘记自己也是个女子了。 她心中不喜,于是站了起来,脸上却还是笑着,拱了拱手道:“姑娘既然无事,那本王就回去了!” 越光听到林琦说要走,心里一惊,手中微微用力,那根绣花针便磕在了绣花架子上,发出轻微的折断之声,越光也顾不得绣品,便站了起来,低声问:“三王子,你……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那根折断的针戳到了越光手指上,十指连心,越光不妨,痛得哎呀一声,手指头上已经沁出血来,林琦忙道:“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忙向周围的侍女道:“还不快找药来给姑娘敷伤?” 越光将手指放入嘴里吮|了一吮,摇头道:“不必。”见那根绣花针折断,便朝一个侍女道:“这针断了,要换,你去暖阁里另外找一套针来。”那侍女应着去了,不一会折回来说:“没有看见哪里有针,想必不在暖阁里。” 越光想了一想,朝那侍女道:“我明明记得收了一套针在里头的,你再找找看,莺儿,你也跟她一起去!”另一个侍女也应了一声,跟先前那找针的侍女一起出去了,房间内只剩下一个侍女站着。 那两人去了好一会还不曾回来,越光微微一皱眉,忽然想起一事,向房内那侍女道:“对了,昨日薛明来过,难不成是她把那一盒针拿走了,你去找人传话,问她一下!” 那侍女闻言也走了出去,林琦见屋内只剩下越光和自己两人,有些诧异,觉得不好多停留,便道:“姑娘好好休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但是越光忽然轻声道:“王子,你看越光的这幅绣品如何?” 林琦无法,只得走了过来,越光将那绣花架子朝他亮了一亮,林琦见上面龙飞凤舞,却是草草绣了几个字,写的是:“箪伯、无亏等人怀疑你我早就相识,小心暗算!” ――――――――――――――――――――――华丽丽分割线―――――――――――――――――――――――――――――――――――――――――――― 今天晚上下班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上了个小封推,有些惶恐,当然,也有些小小的惊喜。唯一有些郁闷的是,不知道是谁给我投了四张黑票,也没说原因。洛魂自问工作繁忙,没有时间和别的作者交流,应该不存在得罪人的问题。如果非要说自己得罪了谁,那只有两件事。一是峨眉的书上传后无缘无故被人投了几十张黑票,虽然我不认识峨眉,却看不得这样诬陷别人的事情,于是说了几句公道话。二是今天有人短我,要我给他一个车位上推荐,我不认识那个人,后来也看了看他的文,是个男频的作者,简介相当强悍,应该是类似种马文,因为我向来不喜这种种马文,因此没有给到推荐。洛魂不靠写书吃饭,不过是兴趣和爱好罢了,本着对读者负责的态度,我只给了两个作者的车位,一个是醉月吟风的“富贵花开”,一个是玛嘉玛嘉的“沉睡的精灵”,两部我都看过,觉得写得真不错,当然,两个作者都是我的好朋友,玛嘉玛嘉的文已经断更了,不看也没有什么,富贵花开的成绩比我好得多,这是有目共睹的,我的成绩没她好,推荐她也不过是因为欣赏她那种细腻的文风。说到好的文,柳下挥的天才医生也确实不错,相当好看,但是人家也没必要要我这种推荐罢! 最后一句,黑票不可怕,如果读者觉得我写得不好,大可以一边投黑票一边说明原因。拍砖欢迎,但是拒绝人身攻击。我不想影响读者的看书心情!请留给我的评论区一个清静的天地! 最后感谢收藏了本书和那些默默地投本书红票的亲们。天医一书估计要写很长时间,没有你们的支持,我真的很难坚持下去。这本书是四月份就写了的,但是因为工作忙,加上考职称等事,签约后断更了两个月,幸好大家都没有放弃这部有些生涩的作品,一直很感激那些默默给我红票的亲们,如果你们一直在关注着洛魂,请在评论区冒泡吧,你们的鼓励对我来说简直比上推荐还要珍贵! 77-楚国送礼 更新时间:2011-01-15 越光只是将那绣花架子朝林琦亮了一亮,这时那两个侍女走了回来,向越光低声禀报说并无见到她所说的针线。越光若无其事地将绣花架子压在床上,淡淡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以后再找罢!绣了这么一会子,我现下有些倦了,你们代我送客吧!” 她话音刚落,便有个清脆的女子声音笑道:“原来主公在这里,却叫我好找!” 那说话之人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自己打起珠帘,闪身进来,原来是湘君,她笑吟吟地朝林琦道:“主上命奴婢请三王子过去云华殿说话!” 林琦脑中念头转了几转,便朝越光微微欠身,告辞了出来。 她方才从父王的房间出来,这时却又听到父王宣召,心中奇怪,便将越光示警一事先搁下,朝湘君问道:“父王有什么事找我?” 湘君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似乎掠过一丝愤恨的神情,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听说楚国四王子派了使者过来,送了不少礼物,其中有几样指明是送给三王子的,主公看了那些东西,心中很喜欢,加上公子无亏也正好坐在一旁,见了赞不绝口,又称道三王子您乃是天医转世,就连楚国四王子这样的人物也看了心中折服,起意结交。这么说了几句,主上越发地欢喜起来,便命你过去。” 楚国强大,这些年来四处征战,颇有称霸之势,五国数百年来都有“逐鹿之会”,每十年举行一次,五国国主齐聚于神都凤岐,欢宴过后,依照各国国力排定座次,楚国数十年来都是排行老大,其余四国不能望其项背。因此近年来楚兵颇有骄横之态,稍有不顺便肆意在各国边疆滋事。那些依附四国的小国家常被骚扰得苦不堪言,但四国国主也都只是敢怒不敢言。 在这样的情势下,郎铮对云国如此示好,国主自然欣喜非常,忙不迭地要叫林琦过去了。 林琦听说是郎铮送了礼物过来,倒是一愣,心中揣测:“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察觉丽姬给父王服食鸦片之后,气怒交加,当时便给了郎铮一个耳光,虽然出了气,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第二天郎铮便不告而别,此后丽姬步步紧逼,林琦的女性身份几乎就要被暴露,接着又发生了石厚遇刺、国主受伤之事,林琦忙得心力交瘁,只觉得自己十七年来从未有如这般地忙碌过。若是换了普通女子,一旦失身,只怕是要哭天抢地,恨不能以死来表清白了,但在林琦的心里,这件事情除去给她带来一段时间身体上的痛楚之外,也没有太大的困扰。这些年来她的经历实在和旁人太不相同了,早锻炼得神经无比地强悍。 她一边想着,一边进了云华殿。 刚一进门,便听到父王含混的笑声传了过来。 国主今天的精神还不错,半靠在床上,侍女拿了秋香色的大迎枕给他靠着,腿上耷了一条柔滑的狐皮毯子,他见到林琦,便笑嘻嘻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下首。 宫女忙拿过垫子来,林琦挨着父王的下方坐了,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烟气,不觉抽了抽鼻子,仔细辨别,那烟气不是她在前世所闻惯的香烟味,也不是宫中常点的檀香,带着股奇异的药香味,这香味闻到鼻中,让人觉得心境平和,精神为之一松,林琦忍不住问道:“父王最近不点檀香了?这又是用的什么香?” 国主笑嘻嘻地,他还是不太听得懂林琦在说什么,朝一旁的侍女招手,示意她拿笔来,这时一旁的御医青方笑道:“三王子真是会开玩笑,主上方才用了艾灸之法,所以宫殿之中,留有艾草的气味,哪里是什么香呢?” 林琦先是一怔,随即想起,有些诧异地问道:“不是说宫中不许用艾灸之法么?” 原来所谓艾灸,乃是用艾草的叶子做成极细的艾绒,配以高良姜等活血化瘀之药材,点燃后熏蒸或灼体表腧穴之法。林琦虽然也听说过艾灸,但在深宫之中施灸,烟气袅绕,加上古代的宫殿多用木材制成,天干物燥的时候,极易发生火灾,因此严禁用此法治疗疾病。林琦学的又是实验医学,根本不相信仅仅用药材点燃后熏蒸也能治愈疾病。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这时听到青方说国主居然用到艾灸,不由大奇。 这时候青方满脸笑容地道:“艾灸之法,乃是夏姬夫人与下官提起的。下官心想,艾灸之法,可温阳补气、温经通络、消瘀散结,主上龙体初愈,阳气虚弱不固,而人赖阳气为根本,加上这艾灸之法,可调和气血,疏通经络,此时应用,下官也觉得十分得宜。于是与太医院诸位同仁商议之后,便决定为主上一试。” 林琦抬头看父王的脸色,国主重病了几日,身上脸上都瘦削了下来,容颜颇见枯槁,但艾灸之后,脸颊上微微泛出了些许红色来,看起来似乎是效果不错,她将信将疑,这时青方又笑道:“方才为主上用的是隔盐灸,将上好的细盐填敷于脐部,于盐上再置一薄姜片,上置大艾炷施灸,夏姬夫人与下官商议着取了几个穴位,分别是百会、凤池、听会、颊车、曲池……共十二穴,每穴五十壮,施灸之后,主上颇觉舒适。夏姬夫人真是国医妙手,居然连艾灸之术也如此精通。”(注:此灸法选自针灸资生经,近年来也颇有用到。) 林琦心想:“我跟在夏姬身旁这些年,也从来没听说过她给谁治病用艾灸之法,这必然是容若教她的。这法子既然太医也觉得不错,那就试试罢!” 她正想着,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在一旁悄悄窥探着自己,她心里一动,用眼睛余光一瞄,便看到公子无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眼光,林琦想起方才越光的示警,不由心头一凛:“这人看我的眼光好生奇怪,他怀疑我和越光早就相识,难道是怀疑越光给自己下毒之事,是我指使的么?还是说,他和箪伯听到了丽姬的话语,对我也起了疑心了?”忽然想起林瑛曾说自己手中有确凿证据,证实夏姬当年所生乃是一对女儿,更是悚然一惊:“糟了,我光顾着给父王和石厚治病,居然把他给忘了。不斩草除根,终究是个祸害!” 林琦心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转着,但脸上却还是装得没有什么异样,这时候无亏满面堆笑说道:“方才楚国的使臣送了一些礼物过来,有几样是楚国的四王子点名送给三王子殿下的,方才托主上的洪福,我们也跟着见识了一番,果然是难得的奇珍异宝啊!” 这时国主满面笑容地拍了拍手,便有几个小内侍抬过一盏青玉五支灯来,小心翼翼地置于地上,林琦定眼瞧去,只见那灯高约七尺,雕着五条栩栩如生的青龙,以口衔灯,神态动作各不相同,一个内侍取来红烛,插于青龙口中,逐一点燃之后,便看到五条青龙的鳞甲都张了开来,原来五龙鳞甲中饰有五色水晶碎片,在烛光和阳光的照耀之下五彩绚烂,端的是精美非常!林琦忍不住也喝了一声彩,笑道:“如此珍罕之物,也不知是哪个巧手匠人做得出来!” 她平生最敬重奇才异能之士,这时见到这灯做得如此可爱精致,别出心裁,不由动了心思,想道:“若是我见到了这个做灯的巧匠,必然要请他去水晶宫,如果他不去,那我也要好好向他请教一番。” 正想着,又一个内侍捧着一个盒子过来,那盒子不过半尺来宽,七寸来长,却雕绘得华丽非常,单是装饰盒子上面的那颗紫色珍珠,便有龙眼大小,形状浑圆,在阳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泽,林琦也还算识货,知道这颗珍珠十分贵重,心中好奇:“这样的盒子,不知道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那内侍捧着盒子,另外两个内侍忙搬了一张最宽的案几过来,放好桌子之后,一个内侍将盒子打开,林琦伸长了脖子朝盒内望去,只见盒中一团白色,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对龙凤金口双钩,造型别致精美,不由大奇:“这对金钩虽然好看,但是单论价钱,却远远比不上盒子,为什么巴巴地送这么一对金钩过来?” 却见那内侍将金钩取出,随意地搁在了案几一角,然后小心翼翼地弯着腰,将那团白色之物取了出来。 这白色之物捧在内侍手中,看起来宛如一团淡淡的白色烟雾,但是体积却不大,大约只有巴掌大小,内侍将它放在案几上,轻轻地打了开来,在衬着明黄缎子的案几上顿时那团白色烟雾变得大了一倍,林琦这才看清,那是一束像是丝帛的东西。 内侍小心翼翼地又打开一层。这束丝帛看起来虽然小巧单薄,厚度不足一厘米,但内侍慢慢地将它打了开来,林琦才发现它的面积十分之大,再打开几层,那案几上便铺不下了,满案几都是淡淡的白色丝帛,但看那内侍的动作,竟然还能再将那丝帛打开,林琦不由咋舌,叹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它到底有多大?” 国主笑嘻嘻地,口中啊啊,却说不出话来,无亏替他回答道:“刚才主上命人试了一下,原来这居然是一领白色的绡丝帐,打开来可以将一间屋子都覆盖住,那对金钩便是用来勾起这帐子的。这样的奇珍异宝,实在是见所未见,便是前段日子碧霞公主大婚之时,风国国主送来的聘礼也无这等珍贵有趣!” 他说着又微微一笑道:“主上方才还跟微臣说笑,只可惜咱们三王子虽然和碧霞公主一母双生,却是个男子,不巧碧霞公主又嫁了风国太子,不然的话,云国与楚国结亲,也可以说是美事一桩啊!” 78-不如离去 更新时间:2011-01-16 林琦心念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公子说得甚是,若是父王与母妃再生一个妹子,只怕也是花容月貌,不下于碧霞呢!” 郎铮所送的东西其实不少,但以这两样最为珍贵,另外有一匣子金银首饰,都是造型别致,雕刻精美,林琦只拿起来随意看了一看,便搁在一旁。她前世虽然是女子,却留着短发,对这种首饰也从来不上心,歩摇如何插,义髻如何戴,更是一窍不通,因此这些首饰再精美,也不过粗略扫了一眼,便转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研究那盏青玉五支灯。 她的举动俱落在一旁的青方和无亏眼中,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神情中都有一些疑惑,这时候林琦忽然想起一事,朝那匣子珠宝指了一指,说道:“湘君,将这些东西分成三份,一份送给夏姬夫人,一份送给柔姬夫人,一份留着,过几日让人送到风国去给碧霞公主。” 这些首饰都做得精美之致,其中有一件金栉,尤为精妙,是用金箔剪成马蹄状,下部剪成栉齿,梳背满饰花纹,以卷云形蔓草纹为地,中间有如意云纹,上部錾刻一对飞舞奏乐的飞天,身系飘带,手持笙、拍板。还有卷云形蔓草纹、莲瓣纹带、水波形蔓草纹等。周边又有四层饰纹,第一、三层饰弦纹夹联珠纹带,第二层为镂空鱼鳞纹栏界。第四层是镂空缠枝梅花与蝴蝶相间的纹饰。还有一双金歩摇,乃是用极难得的“辟寒金”所制成,那“辟寒金”传说是南洋的一种鸟儿吐出来的,装饰在发髻上可起到驱逐寒冷的作用,其余的花钿,翠翘、金雀、玉搔头,花冠,也各有妙处,单论价值,几乎能说得上是价值连城。便是公子无亏等人,也极少见到这样精美的首饰,但看到林琦这么随随便便地送了出去,都有些不可思议。 众人又陪着国主说了会子话,见国主渐渐有倦怠之意,便都散了,林琦前几日都是住在宫中,这几天国主病情好转,便依旧回自己王府休息。 她怕容若在宫中露出破绽,便命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每次诊视完毕,就送回王府,这时国主病情既然已经稳定,林琦便起了送走容若之意。 她回到王府,湘君依然送来容若调制的沐浴香汤,说来也奇怪,那香汤洗浴过后,林琦的睡眠都会极好,这几日虽然疲累,身体却并无不适。林琦也不再对容若的好意有抵触的心理了。这时散了头发,脱去衣裳,缓步进入浴桶,湘君便上前为她推拿搓背。这几日林琦身上的伤痕渐渐地淡去了许多,原来右臂上的伤疤,也平复了,只剩下很淡的引子。湘君为她按摩着双肩,忽然低声一笑,说道:“主公身上的伤疤,这些天实在是淡了许多呢!” 林琦讶然道:“是么?”她举起手来,白蒙蒙的雾气中只见她右臂柔滑修长,雪白如玉,先前在埙岭为郎铮所伤的印子几乎就要淡去了,便点点头叹道:“果然不错。”她想了一想,便低声笑道:“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秘方制成的洗澡水,湘君,你去把这方子偷了过来,以后我们拿去开一家美容院,专门用这种汤水洗澡,肯定能挣很多钱!” 湘君失笑道:“这些年也挣得足够了罢,你也真是太贪心了。” 林琦抿嘴一笑,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几转,露出一丝狡黠,然后笑眯眯地道:“钱只有嫌少,没有嫌多的!” 湘君呸了一声道:“主公掉在钱眼里了!” 林琦笑眯眯地,却没有答话。 隔了一会,湘君又低声道:“主公,湘君倒是问你一句话,你明明白白跟我说罢!” 林琦闭着眼,正在享受她的按摩,忽然感觉到湘君手上的动作停下了,便睁开眼问道:“什么话,说吧!” 湘君将嘴凑到林琦的耳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问:“今儿那楚国四王子送了这么多东西来,我看着实在是心里犯疑。主公难道答应过他什么吗?” 林琦听她提到郎铮,忍不住银牙咬了一咬,沉声道:“这种人,谁会答应他什么?” 湘君见她语气和神情都十分气愤,倒放下了一半心,忽然低声笑道:“不过他送的那盒子首饰实在是精致得紧。其中一对鎏金菊花头钗,我见了实在喜欢得紧。” 林琦不以为意地道:“你若是喜欢,便挑了戴上罢!” 湘君心里一喜,但又犹豫道:“主公不是说送给碧霞公主的么?” 林琦脸色一黯,说道:“碧霞现在还不知道在风国过得如何呢,那些首饰便是送到风国去,只怕她也没有心思戴的。” 国主出事之前,林琦曾命家将奚生悄悄潜入风国,打探消息,这时却还没有音讯。但古代交通不发达,唯有靠快马和信鸽传递消息,奚生再快,从风国国都到云国国都打一个来回,也要半个月左右,如今林琦只能按下心头的恐惧和不安,等候消息。 她想起碧霞,心情就变得低落了,湘君善解人意,忙用旁的话支开,说道:“主公,你从来没穿过女装,今儿要不要试一试?” 林琦忽然瞪了她一眼,怒道:“你作死么,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也不怕被人听见!” 湘君却道:“有什么可怕的?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夏姬夫人也知道了你如今的身份,再说这院子守得这样严密,还怕有人听到不成?” 林琦叹道:“就是怕有人听到。”便将越光示警一事和湘君说了,湘君听得瞪大了眼睛,想起丽姬和林瑛仍被关在大牢之中,于是咬牙道:“这样不行,不如斩草除根,我等会想个办法!” 林琦沉思了片刻,却摇摇头道:“只怕此时下手,传出去更加让人起疑。天牢看守如此严密,得手了倒还罢了,若是不曾得手,便麻烦大了!容我再想想罢!” 湘君狐疑地看了她一会,道:“主公不会是心肠软,下不了手罢?” 林琦不说话。 湘君又思索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说道:“不如……不如就借此机会,远走高飞罢!” 林琦一惊,抬头望着她:“你说什么?” 湘君一击掌,毅然道:“不如就这样,反正主公对这些宫廷生活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干脆远走高飞!” ——————————————————————————华丽丽分割线—————————————————————————————————————————— 昨天下班回来,同事好心载我回家,但是天气太冷了,在她的摩托车后面坐着,吹了风,头痛得很,早上起床居然开始怕冷,知道自己感冒了,妈妈做了葱姜汤给我喝,连喝了两碗,感觉稍微好一点,但是头还是有点痛,实在赶不出字来,只好先写这么一段了,等感冒好了再补罢! 79-刺客 更新时间:2011-01-17 林琦不语,但心下却有些活动。但是想到父王病势未愈,又觉得放不下,沉吟了一会,低声道:“可是,我放心不下父王。” 湘君有些着急,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国主身为一国之主,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何况夏姬夫人又精通医术,哪里需要你去担忧什么?倒是你年岁渐长,再在宫中淹留下去,这身份迟早要被识破。难不成主公真要做一辈子老姑婆?就算不嫁,也要掩人耳目,娶个妃子,这世界上哪里有女人愿意守个假丈夫的?” 林琦忽然瞥了她一眼,微笑道:“你不是说容若就愿意么,不如我让人伪造了他的身世,把他明媒正娶了过来,如何?” 湘君气得在林琦肩膀上轻轻一推,咬牙道:“人家满心都是为你打算,你却净和我开这种玩笑!” 林琦微微笑着,见湘君撅起了嘴,一副不理睬自己的神情,便伸出右手在湘君的下巴上轻轻一抬,调笑道:“本王的小心肝生气了么!怎么啦,谁又惹你啦?快告诉本王,让我为你出气!” 湘君本来板着脸,这时被林琦调戏,见她眉尖轻扬,一脸的轻浮神情,不由哭笑不得,心想主公针线女红完全不会,但是学人家浪荡子弟调戏女子倒是在行得紧,只怕以后恢复女身,也不太像个女子,便呸了一声道:“我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遇见你这么个怪胎!简直是个混世魔王!”说完又长长叹了口气,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么!” 林琦自然知道湘君是全心为了自己打算,却仍半带着调笑的语气说道:“你放心,你是本王的人,我自然是万万舍不得你伤心!” 她这时已经洗浴得差不多了,朝不远处的衣袍指了一指道:“取衣裳过来吧!” 湘君瞪了她一眼,扭身过去拿衣裳,但是林琦在她身后忽然“呀”了一声,说道:“你等等!” 湘君愕然止步,林琦双眉微微一竖,神情变得警觉起来,身子一缩,躲在浴桶之中,然后说道:“房门外面太安静了!你去看看,是不是丫鬟们都偷懒去了!”说着朝湘君递了个眼色。 这一处院子是专供林琦洗浴更衣所用,配备了数十名丫鬟侍女,都身怀武功,乃是林琦手下死士,林琦每次洗浴,都有四名侍女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守着,另有两名侍女来回巡视,三名侍女守在澡房门前,随时听候传唤,这样多的人在一个院子内,难免会发出声响,也会有呼吸之声。刚才林琦和湘君说笑之时,一时忘情,便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这时林琦忽然发现外面的呼吸之声变得十分微弱,她是学武之人,耳目都灵敏异于常人,潜心一听,便发觉右侧窗格旁有刻意压低的呼吸。 她心思缜密,这时一个眼色,湘君便领会了她的意思,当下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些丫鬟们也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老是躲懒,该革他们几个月的月例才是。”说着打起了帘子,大声叫着一个丫鬟的名字。 湘君武功不高,但轻功却十分佳妙,林琦当年曾对她说过,女子气力不如男子,因此打不过男人的时候多,为了不至于落败,最好学好轻功,到时打不过便逃。湘君深以为然,这时出门,便一提气,展开了轻功朝林琦示意之处奔去,果然看到有人矮身躲在屋檐之下,正探头朝房内窥探。 湘君大惊,这时已来不及去看其他侍女出了什么事情,忙从头上取下金簪,一扬手,便朝那窥探之人射了出去,怒喝道:“什么人,敢擅闯三王子府邸!” 那人听到利器破空之声,忙缩头侧身,躲了开来,湘君所发的金簪便射破了窗格,发出“当”的一声。那人不愿恋战,左臂探出,攀住了屋檐,一发力,窜上屋顶便朝远方逃去,湘君大惊,心想若是方才他不小心看到主公真身,岂不是糟了,当下顾不得危险,也跟着追了上去。 她一边追赶,一边自身旁掏出数十枚铜钱当做暗器,不停地朝那人发去,那人也武功不弱,听到身后的风声,亮出弯刀,稍一挥舞,铜钱便叮叮当当地全被拔落,但是湘君武功虽然不高,轻功却好,那人打落暗器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湘君已追到了他身后一丈左右的距离。这时隔得近了,湘君大喝道:“你给我停下来!” 那人青衣,青巾蒙面,听到湘君出声,只是嘿嘿地冷笑了一声,手起刀落,湘君见眼前寒光暴涨,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武功远远高过自己,当即侧身闪避,也幸好她轻功好,这才堪堪躲开,忽然身上一凉,一片裙角自半空中飞舞着落了下来,原来那人连劈几刀,其中一刀居然从湘君的裙角下方掠了过去,如果不是湘君躲得快,只怕一条腿都要被他砍下来,当即吓得湘君一张俏脸煞白。 她武功实在不高,但是林琦的身份若是被泄露,只怕便是一场浩劫,因此湘君只是打了一个寒战,便还是闪身挡在了这蒙面客的跟前。 蒙面客嘿嘿一笑,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这份轻功不错,若是此时逃走,还来得及!”他的声音带着种阴森森的感觉,十分难听。 湘君听到他的笑声,就觉得头皮发麻,但稍一犹豫,还是冷下脸来说道:“你窥探王府,意在何为?” 蒙面客冷笑道:“要走就走,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女娃娃轻功不错,现在逃还来得及。” 湘君听到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善之意,再度打了一个冷战,心头忽然泛起不祥之感,问道:“院子里的那些侍女,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蒙面客森然道:“都杀了!” 湘君大怒,气得身子不住发抖,这时身后一声清啸自她身后响起,随即一道白色人影飘飘然而来,那蒙面客“咦”了一声,似乎惊奇于这人的轻功更在湘君之上。这时湘君大声叫道:“主公,你来啦!” 蒙面客一挑浓眉,讶然道:“原来你就是刚才在屋里洗澡的那个女娃娃?没想到武功这么好!” 林琦匆匆追了出来,长发披垂,犹沾着几丝水珠,在夕阳之下发出亮闪闪的光芒,她身上只穿一件白色晨袍,俏立于屋顶之上,晚间的风吹得她长发和衣袍不住飘动,望之好似谪仙,此时林琦脸色铁青,一双白绫缠绕在手臂之上,白绫顶端的金铃不住发出清脆的叮铃铃之声,那蒙面客见她秀美绝伦,却又美得如此英气逼人,倒是微微一惊,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任青侠是你什么人?” 林琦出门时已看到满院子的侍女尸体,这些侍女都是她调教了数年的心腹,这时见她们悄无声息地死去,心中惨痛,难以言表,这时双眉竖起,并不回答蒙面客的问话,怒道:“我的侍女,可都是你杀的?” 蒙面客见她开口便是质问,也是一惊,随即傲然道:“不错,都是我杀的!” 林琦虽然已猜到答案,但是听到此人亲口承认,却还是按捺不住心头怒火,白绫一扬,便朝蒙面客攻去,口中大喝:“她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她白绫迎风一展,便笔直地抖了开来,顶端金铃直取蒙面客的喉头,这一招攻势凌厉,蒙面客虽然看到她的白绫,心中已隐隐猜到她的另一个身份,但白绫来势如此之快,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不由赞了一句:“好身手!” 他说着身形倏然一变,形似鬼魅地躲开了林琦这充满杀气的一击,口中嘿嘿冷笑道:“不过都是些下人,死了又有何足惜?” 林琦怒道:“如此视人命为草芥,决不能轻饶了你!”她提一口气,在屋顶上展开身法,舞动着手中白绫,随着她体内的内力催动,那两条白绫被舞成了一个大圈子,绕在那蒙面客身侧。圈内劲风激荡,那蒙面客几次欲冲出去,但林琦心中悲愤无以,如何肯放过他,她这白绫展开了有一丈多长,浸淫了她十余年的功力,要知道任青侠“天下第一游侠儿”的名头可不是平白得来,因此那蒙面客几次突围,都被林琦看得真切,手腕一翻,带动白绫,白绫顶端的金铃便如蛇头一般忽然窜出,直点蒙面客身上数处大穴,逼得蒙面客不得不缩回圈内。 他眼珠转动,观察着四处的地形,同时舞动手中弯刀,护住全身门户,当林琦的白绫再度舞动,试图卷走他的弯刀时,蒙面客忽然大喝一声,运足了气力,朝白绫上砍了过去。 他这一刀实在是使足了气力,满以为一刀就能砍断对方的白绫,不料那白绫材质特殊之极,被这么一砍,不仅没有被砍断,反而将那股力道反弹过来,蒙面客的气力反而伤到自己,一时把持不住,弯刀几欲脱手,林琦瞧得真切,手腕一抖,另一条白绫趁机追了过去,卷住弯刀,猛然发力,蒙面客把持不在,顿时手中一松,随着呼呼风声,那把弯刀被林琦夺去,林琦往后退了几步,将白绫一扬,弯刀忽然被白绫甩了出去,在半空中打了好几个转,终于远远地飞到了另外一个院子,“咻”地一声,插在墙头之上。同时林琦怒喝道:“手下败将,束手就擒罢!” 蒙面客见自己武器被夺,不由大惊失色,但听到林琦如此说,却起了不服之意,嘿嘿冷笑道:“要我束手就擒,却是休想!” 他手腕一翻,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来,迅速地纳入了口中,然后催动内力,那丹药进入腹中,被内力一催,便很快化开,随着血液循环进入了全身,蒙面客脚步一个踉跄,然后吐出了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林琦不想他居然会服毒自尽,微微一愣,先前的一腔怒气便不知该往何处发去,收了白绫,但是自屋顶往下看去,却见到满院子的尸首,顿时气愤又冲上了心头,朝湘君道:“找根绳子来,把这人绑了!” 湘君一愣,随即走上前探了探蒙面客的气息,感觉紊乱之极,心跳也不平稳,便道:“此人服毒自尽了,绑了有什么用?” 林琦冷冷地道:“他杀了我这么多手下,我不亲手解决了他,终究是心头遗憾!”说完双眼一翻,怒道:“快把他绑起来,等我救活了他,再好好折磨死他!哼,想死也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行!” ――――――――――――――――――――――华丽丽分割线―――――――――――――――――――――――――――――――――――――――――― 话说今天上班的时候,有个漂亮护士mm给一病号扎针,那病号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臂的汗毛很粗,皮肤又黑,而且血管也不好,护士mm给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根合适的血管,于是叹道:“你这血管也太不显(眼)了。” 然后病人很很有同感地说:“是啊,我血管不太好。”然后,就在护士mm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来,呸呸两声,往手心地吐了两口唾沫,华丽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两口唾沫蹭到了护士mm打算给他打针的那块皮肤上,然后说:“现在应该看得见血管了。”很得意的样子。 于是护士mm的表情非常地纠结…… 80-救活了再弄死 更新时间:2011-01-18 林琦急步上前,探了探那人的气息,然后拉下他的蒙面巾,一见此人面色,便猜到了他所服的毒物是什么,遂冷笑道:“不过是鹤顶红而已,以为我救不了么?”遂在他的喉头上方轻轻一挖,那人虽然气息奄奄,被林琦这么一刺激,便“哇”地一声,吐了起来,未曾消化完的毒药随着鲜血喷到了衣襟上面,林琦待他呕吐完毕,便飞起一脚,将他踢了起来,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裳,喝一声“下去!”便带着他轻飘飘地纵下了屋顶。 她余怒未息,将蒙面客狠狠地摔到地面上,朝湘君道:“去找一个烤焦的馒头研制成粉末,马上给这人喂下去!” 林琦脸色铁青,冷冷地瞧着蒙面客,又阴森森地补充了一句:“湘君,叫人找一根胃管过来,要最粗最大的那种,从他的口腔里插进去,再找十斤淡盐水来给他洗胃!”她想了一想,又冷笑道:“这种人给他吃烤焦的馒头都还糟蹋了,去找几斤上好的木炭来研制为碳粉,洗完胃后送过来!” 湘君领命而去,她动作飞快,不一会便找了林琦所要的东西回来,只见林琦蹲在地上,一手在蒙面客的下巴上狠狠一卸,便将此人的下颌关节拉脱了,这样便教此人即使是清醒的也无法合上嘴,然后伸指在他喉头一挖,蒙面客便又呕吐起来,林琦冷眼瞧着,直到他再也吐不出东西,这才停止了催吐。 湘君将最粗的一根胃管递了过来,林琦将蒙面客的脑袋托起,蒙面客服毒之后,全身无力,神智却还保留着几分清醒,见这美得出奇的少女目露凶光,一手托住自己,一手“哗啦”一声,撕开了自己的衣裳,然后举起了一个漏斗状的红色物事,那漏斗下面还接着根粗如拇指的长管子,心想莫非此人要在自己肠穿肚烂之时,把管子插到自己肚子里,这等毒辣,实在闻所未闻,不由也打了个寒噤,无奈下颌关节被卸,却说不出话来。这时林琦,拈住了胃管的最末端,自蒙面客的前额发际自小腹的剑突部位粗略测量了一下长度(注:临床上插胃管时为了测量食管到胃内的长度大多是使用此法。人体胸骨模样酷似一把向下的剑,而剑突是胸骨最下面的部分,可以自行摸到。)便毫不留情地朝蒙面客口腔之中插了进去。 临床上有两种插胃管法,一种是从鼻腔插进去,一种是从口腔插进,鼻腔插入者多为引流胃内容物或者鼻饲饮食所用,从口腔插入则是急诊收到服毒病人后,为了方便洗胃而采用。咽喉是何等娇嫩的器官,被异物插入自然痛楚万分,为了减轻痛楚,常常要在胃管上面涂抹如石蜡油之类的润滑剂,但是林琦深恨此人下手毒辣,哪里顾得上涂抹什么润滑剂,只盼此人越难受越好,因此插起胃管来毫不留情,蒙面客只觉喉头火辣辣地,几乎是生不如死,只恨自己无法喊出来。 林琦插好胃管,将淡盐水自漏斗中倒了进去,每倒半斤左右,又用注射器抽吸出来。其实被传说得神乎其神的鹤顶红,便是经过提纯的砒霜。林琦在前世经常收治砒霜中毒的病人,因此救治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这种中毒病人,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将所服的砒霜催吐出来,第二件事便是插入胃管,将胃内残留的毒物全部洗出来。林琦方才给蒙面客催吐,已将砒霜催出来大半,这时洗胃,便要将残余的,不曾进入血液循环的砒霜清洗出来。 她动作极快,不到一炷香时间,已为蒙面客注入好几次淡盐水,然后一一抽吸出来,所抽吸出来的盐水,都和原来注入的颜色不同,足足用了十几斤盐水之后,洗出的盐水才变得清澈透明,这意味着胃内毒物基本清除,林琦才停下手,湘君把研制成粉末的上好木炭粉送了过来。木炭经过精制,便能做成可以吸附毒素的活性炭,与烧焦的馒头一样,喂入人体后可以吸附体内毒素。林琦将木炭粉调成糊状,朝蒙面客冷笑道:“人为万物之灵,你肯定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要将这木炭做成的粉末吃下去吧!” 蒙面客被林琦这样治疗,肚肠之内早就翻江倒海,感觉生不如死,这时看到她居然给自己吃木炭,更是气得几欲死去,但又苦于体内中毒,全身无力,根本不是林琦对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碗黑乎乎的木炭粉给自己倒了进去。 林琦将碳粉倒入之后,冷笑着道:“你体内毒物被我清除大半,一时半会死不了。催吐、洗胃,这还不算什么,最后我还要为你导泻!”说完扬声道:“湘君,找半斤高渗糖过来!” 湘君却是想不通,说道:“主公,这高渗糖制作不易,何苦给这种人用!”原来古代制糖业不甚发达,高渗糖乃是用上好雪花糖和无菌用水调制而成,一斤糖只得调制出两斤高渗糖,这雪花糖相当昂贵,是以湘君舍不得。林琦却冷笑道:“这人我要留活口,先问出他是由何人指使,然后再慢慢折磨死他!” 湘君一想有理,便马上飞跑去拿高渗糖,林琦坐在地上,看到身旁不远处躺着自己死去的手下,不觉悲从中来,忍不住一滴泪掉了下来,低声问道:“她们和你无冤无仇,不过是各司其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她这几句话虽然是说给蒙面客听的,但蒙面客下颌关节脱臼,自然不能回答,林琦流了一会泪,湘君将高渗糖拿了过来,林琦将高渗糖全数灌入蒙面客胃内,估计吸收得差不多了,这才命湘君将此人五花大绑,关到水牢中去。 她自己换过衣裳,一一检视地上侍女的尸体,林琦初发现刺客,急匆匆奔出来时,并没有时间仔细去看她们的死因,只是在颈动脉上摸了一摸,发现毫无跳动,又见湘君情况危急,不及多想,便冲了过去为她解围。 这时她已经擒住了刺客,又将他体内余毒清除得差不多,自然要检视手下的死因,却见九名侍女都面目安详,双目紧闭,身上毫无血迹,心中奇怪:“这又是用什么毒药?” 要知道窒息而死者多数面色青黑,流血而死者必然脸上青白并有大量血迹,中毒而死者会七窍流血。这九名侍女却浑然不似这几种死法,林琦心里起疑,再度摸了一摸一个侍女的颈动脉,隔了几秒钟,忽然感觉到一下微弱的跳动,不由喜得跳了起来,忙翻开她眼皮,点燃了火折子朝她眼睛一晃。 火焰照耀下,那侍女的瞳孔微微一收缩,反应还算灵敏,这时林琦也发现了她的胸脯在微微起伏,这才明白,此人并没有真正死去,而是中了迷魂香之类的麻醉药物。 林琦沉吟片刻,忙又去翻检其他侍女,一一检查过去,居然全部都和先前那侍女一样,都只是中了迷药,并非蒙面客所说的全部被他杀死,这时不由大喜,忙舀了冷水过来,朝九人脸上喷了几喷,果然九人都悠悠醒转。 众人醒后,见主公站在自己面前,都吓得爬起来行礼,口称该死,居然会在巡视时睡着。林琦顾不得和他们解释太多,忙快步去追赶湘君。 湘君已将那人押入水牢,这水牢地下原本是有水源的,因此十分阴森潮湿,湘君深恨此人杀了自己同伴,因此着意要好好折磨他,刚将他绑到铁柱之上,却见林琦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说道:“不用把他关在这里,放到密室里,由人严加看守便好!” 湘君不解,林琦微微一笑道:“我的那些手下只是中了迷药,并非死去,此时既然醒转,自然也不用此人来偿还性命。” 她说着走过去,右手抬起蒙面客的下巴,“咔嚓”一声,为他合上了下颌关节,蒙面客此时虽然疲倦之极,神智却依旧十分清明,一察觉到下巴恢复正常,便说道:“我也不用你来朝我示好!既然被擒,不如你给我一个痛快罢!” 林琦抿嘴一笑,说道:“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没有杀我的侍女,我又何苦要你偿命?” 蒙面客嘿嘿冷笑,这时湘君喝道:“不要不识好,跟我走罢!” 蒙面客下巴合上之后,面容恢复正常,原来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身材高瘦,瘦长脸庞,皮肤微微发黄,还不算难看,这时他呸了一声,满面气愤地道:“你这妖女,不要以为用妖法救起钟某,姓钟的就会感激你!” 他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湘君一个清脆玲珑的耳光。 湘君眼睛里冒出了怒火,狠狠地瞪着他问道:“说谁是妖女呢?谁又用妖法救你!” 那姓钟的刺客冷笑道:“月升日落,妖女亡国。当年的太史预言谁人不知?可恨你这小妖女助纣为虐,还浑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林琦闻言也不反驳,只是微微冷笑,但湘君却气得全身发抖,怒道:“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说谁是妖女?” 她说着又是一耳光打过去,但是林琦却拦住了她,摇摇头道:“跟这种无识之人计较什么!” 81-冥顽不化 更新时间:2011-01-19 她双眉一轩,傲然道:“说话要有凭证,你是谁?为何窥探于我?又为何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女?” 姓钟的冷冷地道:“钟某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同时也是为了国家社稷之福,不然偷窥女子出浴之事,以钟某的性格,是定然不会去做这等下流无耻行径的!你若是恨我坏了你的清白,此时杀我,我也无话!只是你这妖女想夺取天下,妄想以女子之身坐上王位,却是休想!” 林琦冷冷一笑,忽然闪电般地后退了几步,站得远远地看着他,反驳道:“我何时说过要夺取天下?又何时想过要坐上王位?你倒是说说看,林琦哪一点露出了狼子野心?” 她这几句话语气中充满了悲愤,阴暗潮湿的水牢之中,一阵冷风吹过,拂动林琦耳旁几缕青丝,水光波动,映着牢狱中昏黄的灯光映照在林琦艳若朝霞的脸庞上,越发衬托得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光芒璀璨,竟是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钟姓刺客一愣,随即回答:“一个人的野心还会写在脸上么?” 林琦知他对自己全然不信,不由嘿嘿冷笑,这时候湘君忽然扯住了她的衣襟,跪在了阴湿的地面上,带着哭腔说道:“主公,你和这种人讲什么道理?不如杀了他,我们连夜走罢!” 此时门外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水牢之中越发地寒气沁人,虽然是初夏,冷风吹过,却也带着几分寒意,林琦低声道:“地上又冷又湿,小心跪久了对关节不好,快起来罢!” 湘君却不肯起来,哭着道:“主公,你要是不答应湘君,湘君就一直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林琦剑眉又是一轩,怒道:“湘君,我是那种肯受人威胁的人么?”她微微一弯腰,便将湘君拉了起来,冷声说道:“这王位本就没什么好稀罕的,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五国乱象已现,而我林琦从未想过一定要在这乱世之中坐上云国国主这一位子!乱世之中,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就足够,何必又要汲汲营营,贪恋那些镜花水月般的荣华富贵!” 湘君大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道:“主公,你是答应要走了么?” 林琦冷笑道:“要走,也得走个明明白白!”她一双眸子中寒意逼人,望向钟姓刺客,厉声道:“你且从实说来,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偷窥于我?!” 钟姓刺客双眸一翻,并不答话,却嘿嘿冷笑道:“妖女,你这番做作,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 林琦同样也是冷冷一笑,说道:“别以为你不招供,我就不知道你是受何人指使?”她口中说话,身形却忽然如鬼似魅地欺了过来,眨眼之间已到钟姓刺客身旁,那钟姓刺客只来得及“咦”了一声,身上一物便被林琦取了出来,林琦身法好快,一旦得手,便身子后纵,离开钟姓刺客远远地,朝他将那物在半空中扬了一扬,脸上带着个不屑的微笑说道:“这上面是密云君府邸的标记,听说密云君豪爽好客,最爱结交天下游侠,想必你便是受了密云君所托,因此前来窥探王府。而密云君与公子无亏过从甚密,这件事情,想必公子无亏是脱不了干系的!”话音刚落,果然钟姓刺客就脸色大变,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林琦起先因越光示警,心中已对公子无亏起疑,加上郎铮送了礼物过来后,公子无亏和御医青方的奇怪表现,更是让林琦疑窦丛生。要知道林琦自从一出生便被自己至亲的母亲所害,从此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怀疑。加上女性原本就心思细密,因此公子无亏的异常都被她看在眼中,联想到种种蛛丝马迹,林琦不难推断出此事和公子无亏有关。 她见钟姓刺客反问,神情惊愕莫名,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冷笑道:“你不是说我是妖女么,既然是妖女,自然用妖术便能够知道你是由何人指使而来!” 林琦有心要让此人对她敬畏,想了一想,又道:“你擅用弯刀,江湖上擅用弯刀之人不多,能够在我双绫之下过得五招的人更加少,可见你的武功的确是不错的。而一旦落败,宁愿服毒自尽也不肯落入敌手,这性格如此鲁莽又激烈,想必你就是‘黄面刀侠’钟无咎!我曾受一位前辈救命之恩,那位前辈与你颇有渊源,我又怜你这一身武功,加上方才不曾伤了我手下的性命,只要你答应我不将此事说出,我便将你所中奇毒清除,并赠你黄金二十两,你看如何?” 林琦话未说完,湘君已急得连连摇头,这时钟无咎也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凛,问道:“难道……” 林琦微微一笑,忽然将手中双绫朝屋顶上方一抛,顿时双绫矫若游龙,刷地一声飞上了半空,白绫顶端的金铃在半空中划了两道优美的金黄色光圈,然后灵活地绕住了屋顶的大梁,便紧紧缠住,金铃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悦耳,十分好听。 钟无咎愣愣地望着那两道白绫,脸色阴晴不定,隔了许久,林琦才道:“怎么,你还记不起我是谁么?” 她这句话问得大有深意,湘君心中起疑,留心看此人的表情,只见钟无咎脸色一变,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了头,不再像方才那样慷慨激昂,反而像是受了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湘君是知道林琦曾以“任青侠”之名行走江湖的,这时瞧着钟无咎的神情,一个念头不由冒了出来:“难道这人以前和主公交过手么?” 她猜想得虽然不准,却也离事实不远。这时钟无咎低声道:“我方才看到那白绫上面的金铃,就有点疑心,但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就是任青侠!” 林琦嘴角微微一挑,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又道:“你我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却也有过一点小小的交情。不知道以这点交情,再加上今日之事,你我各走各的路如何?” 钟无咎并没有马上答话,他深思着,脸色变来变去,似乎是内心正在进行异常激烈的思想斗争,林琦也不逼他,只是吩咐湘君:“将他松绑,给一张凳子让他坐下,好好想想。” 湘君依言行事,但心里终究还是害怕此人会再度逃走,因此站在不远处,手持长剑,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料钟无咎果然只是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双手交叉,紧紧握住,然后低下头来,用交叉的双手抵住了脑袋,显然是在认真地想着什么。 水牢里变得异常安静,只有三人的呼吸之声,和双绫上那对金铃被微风拂动时发出的轻轻的“丁玲”之声,时不时有水珠自石壁上滴下,发出“咚”的一声,融入地面上的小水洼中。也不知过了许久,钟无咎才抬起头来,脸色凝重地问道:“你真的是任青侠?” 林琦冷冷地道:“这对白绫天下无双,难道你还不相信么?” 钟无咎摇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以你师父夏风的武功,将你调教为天下第一的游侠儿,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万万不能相信,一个行走江湖,以贩卖药材广集财富的游侠儿,居然就是我云国的三王子!而三王子,却又分明是位公主!”他的眼光缓缓落到了那对金铃上面,脸色一黯,低声说道:“这对金铃,想必就是我那师姐呕心之作!可怜我师姐对你师父一片痴心,却等来一场镜花水月!” 林琦想起往事,不由也有些黯然,轻声道:“感情之事,最是难以言说。我师父何尝不是一片痴心,换来别人的背弃誓言!唉,都是些前尘往事,不说也罢!” 钟无咎叹出一口长气,说道:“钟无咎十五年前败在你师父手下,现在又败在你手下,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要杀要剐,随你自便。虽然曾经对你师父许下过诺言,但是你既然是妖女,这诺言却不能遵守了!” 林琦见他语气放和,只道钟无咎已经想通了,不料他说来说去,还是把自己当成亡国的妖女,心头不觉有气,想道:“哼,若不是往日你师姐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还真想马上把你给杀了,毁尸灭迹!” 她这样想着,脸色未免就有些异样,这时钟无咎又道:“钟无咎虽然是江湖草莽,但也知道国在家在,国破家亡的道理,虽然此身曾经受过你和你师父的大恩,但是你身为妖女,要是坐上了云国国主的位子,这花花江山只怕朝夕不保!因此,只要你不马上杀了我,钟无咎但凡是有一口气在,无论如何也要向世人戳穿你的真面目!” 他口口声声,都是把林琦叫为“妖女”,林琦涵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要发作了,冷哼一声,手腕一抖,双绫便嗖地一声,自屋梁上方收了回来,缠绕在她双臂之,林琦后退了一步,眸光一冷,扬声道:“女人又怎么了?谁说女人做不得皇帝?” 话音刚落,林琦便将双绫一抖,顿时白绫如蛇,灵活地缠住了钟无咎,钟无咎急忙运气挣扎,不料他越用劲,白绫就越缠得紧,到了最后,钟无咎几乎被缠得舌头伸出,眼前直冒金星,满脸紫涨。万分难受之时,又听到林琦冷冷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等你的毒都解了之后,我再把你的双手双腿都砍了,装在一个大缸里,再挖去舌头,留下你的眼睛和耳朵,让你看看我这妖女是如何坐上王位,如何接受百官跪拜!” 她是存心气钟无咎,钟无咎听了,果然破口大骂:“妖女,好狠毒的心肠!” 林琦满腔悲愤,这时听了反而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我这一生原本就经历奇特,既然你说我是妖女,那我就妖给你看!让你看看这云国会不会因我而亡国!” 82-采菊东篱下 更新时间:2011-01-20 钟无咎被林琦勒得几乎就要窒息,但林琦双绫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见他面色有些发青,便将双绫一松,钟无咎连喘几口气,缓过来便嘶声说道:“你以为砍了我的手足,挖了我的眼,便能掩盖你身为妖女的事实么?” 林琦气得浑身发抖,忽然将双绫收回,冷着脸给湘君下了命令:“把他捆绑起来,押到密室里去!” 她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一出院子,便有一阵轻柔的晚风吹拂过来,风里夹杂着不知名的香花的香气,林琦从阴湿的地牢出来,被这阵和煦的夏风一吹,原本被怒火烧得几乎就要失去理智的头脑恢复了几分清醒,她原本打算备了马车,直接去公子无亏府邸兴师问罪,但刚出了院子,便控制住了自己。 “去又怎样呢?若我真是个男子,被人看到洗澡又能如何?就算是我占了上风,说他派刺客前来窥探于我,居心叵测,他大不了把这刺客杀了,回头跟我赔罪便是。万一他手里有我确实是女子的证据,岂不是还可以反咬一口?到时反而置我于不利之地!唉,为什么当年居然会有妖女亡国的谣言呢?月将升,日将落。妖女美如玉,几亡云国。哼,这个时代,稍微有点身份的女子连单独出门都不被允许,又从哪里来什么妖女,把云国亡了!真要是按这谣言来看的话,只怕受郎铮指使的丽姬更像妖女一些!”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地位普遍不高,即使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国主们的眼中,也大多是用来联姻的政治牺牲品。女子抛头露面尚且不易,更何况出任官职?至于登上王位,更是难于上青天。是以林琦从来只求自保,没有想过要效仿武则天。她学医,并且教授徒弟,初衷也不过是为了矫正自己身上的畸形,至于学武,却是另外一桩奇遇,此乃后事,按下不表。 “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王,这里这么落后,而当一个国主,要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去管辖自己的疆土,还要四处招纳贤才,为自己所用,为了保护国家不受侵犯,又得训练出一批精兵,还要供养他们吃喝……这么多事情,想想都累死了,还不如我把自己的钱看紧一点,带了湘君他们隐居到一个世外桃源里去,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婆,嘿嘿!” 林琦想到得意之处,满腔的怒火不由平息下来,心情好转,嘿嘿地笑出了声,但一想到妹子碧霞,又想想云国的现状,又收敛了笑容。 “唉,我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碧霞还在风国受苦呢,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管,便丢下她自己去享清福?还有,父王正在生病,国家动荡不安,我身为云国王子,却如此自私,只考虑自己。为什么不把我所学的知识都教给身边的人,用这些知识来改变现状呢?林琦啊林琦,你怎么如此自私?” 林琦的王府不算很大,林琦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容若所住的小院子里,这院子里原本长着许多野生药草,自从容若住下后,将那些药草去粗存精,重新栽种了一遍,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些林琦叫不上名字的药材来,一一栽在院子里。此时夕阳西下,满院子绿叶沐浴在艳红的余晖中,时不时有蜻蜓自绿叶上轻巧地掠过,容若提了一桶水,用一个木瓢缓缓地为这些药草浇水,晚霞之下,此情此景,宛如世外桃源。 林琦站在院门外,看着容若的动作,容若这时或许刚洗过头发,半干的发丝披在双肩上,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袍,越发显得眉目清朗,秀美脱俗。他神情专注,嘴角含着个满足的笑容,耐心地给每一株药材浇着水,时不时弯下腰,摘掉一片快要枯萎的叶子。容若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如此专心致志,以至于林琦站在门口看了许久,他还不晓得。 林琦也不打算惊动他,背靠在院门旁,门旁有一棵梧桐树,生长得甚是茂盛,枝叶伸到了门旁,林琦顺手扯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忽然想起两句诗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她想着不觉哑然失笑,这院子又没有篱笆,更没有菊花,自己为什么却无缘无故想起了这两句。 但这时容若蹲下来,仔细看着地面上一株已经快要枯萎的绿色植物,低声道:“奇怪了,这菊花为什么就是种不活呢!” 听到“菊花”二字,林琦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容若这才抬头看到林琦,林琦将梧桐叶子朝地下一丢,走了过来,笑问:“你怎么想起要在这里种东西?莫非想在此处长住?” 容若微微一笑,说:“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前些日子我闲着无事,便要了锄头过来,把杂草都清除了,另外种了些药材,你看好不好?” 林琦也微笑道:“看不出来你有做药农的潜质啊!” 容若不解:“药农?” 林琦给他做了解释:“专门种药材,炮制好了拿出去卖的那种老百姓。”说完又瞅着他微笑道:“你种了这么多,也是打算拿出去卖么?” 容若搔搔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他又怕林琦误会,忙解释道:“我只是闲着,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来做。” 林琦忽然敛去了笑容,轻声叹息道:“也是,把你留在这里,的确是浪费人才了!”她目光落在了容若脸上,正色道:“你赶紧去换了衣裳,收拾好随身的东西,晚上……” 她本想告诉容若,自己打算晚上送容若离开都城,但话刚要出口,却又咽下,不知道为何,居然有点恋恋不舍起来。 这几日容若陪伴在林琦身旁,不是为了国主诊脉,便是为林琦苦思调养之法,每日必然亲手配制药膳,让湘君端了逼着林琦服下,起初林琦虽然感到厌烦,无奈湘君左劝右劝,非要她吃了不可,渐渐也习以为常。这时忽然想起容若这一走,只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般关怀自己,便有点失落。 再加上想到水晶宫中,颇有不少女弟子,容若又如此清秀温柔,只怕那些女弟子也会动心。而这些女弟子中,也有几个才貌双全的,容若在认识自己之前,极少和别的女孩子接触,这时到了水晶宫,见的女子多了,只怕也会有了别的想法。如此一想,心里居然有些难过起来。 但容若哪里知道林琦心里的想法,只道是林琦要他晚上跟着去王宫守夜,便道:“怎么,你父王的身体不太好么?今晚又要我陪你守夜?” 他想一想,又拉过林琦的手来,诊了一诊,微微一皱眉说道:“你这爱胡思乱想的毛病怎么总是不改?看这脉象,方才一定是动了气!你这几日休息不够,肝阴不足,本来就容易发怒,而你身子不好,往日又服用了太多药物伤到肝脏,本该好生调养才是。要知道肝喜调达,最忌发怒。都叮嘱你多少遍了,你就是不听!” 他与林琦已熟不拘礼,这时虽然口中责怪,关怀之情却溢于言表,若是往日,林琦定然只是笑眯眯地听着,有时还偷偷吐一下舌头,扮个鬼脸,这时却不知为何心头烦闷,轻轻挣脱了容若的手,皱着眉头道:“我生气不生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容若这几天从没见过林琦这样不高兴的样子,微微一愣,这时林琦也顾不得地上泥土犹湿,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容若温言道:“地上脏,你又穿着白袍子,岂不是弄脏了!” 林琦没好气地道:“脏了大不了换一件!反正又不是没衣裳穿!” 容若摇摇头不同意她的说法:“这样好看的衣裳,脏了多可惜……再说,另外换,也麻烦啊!” 林琦瞪他一眼,不耐烦地道:“你有完没完?” 容若见她还在生气,暗自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想了一想,便转身从屋子里拿了两个小杌子过来,自己先坐了,把另外一个,放到林琦跟前。 林琦也不理他。两人一个坐小杌子,一个坐地上,半天也不言语。 渐渐的夕阳落了一小半下去,晚霞也开始黯淡起来。容若这才轻声道:“天快要黑啦!” 林琦低下头来,用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地画着,低低地问:“容若,你说,我是妖女么?” 容若摇摇头:“当然不是,你这么聪明,又长得这样好看,简直和我师父说的仙女一模一样呢!怎么了,你母亲又对你说什么了吗?” 林琦一扬眉,露出个不屑的表情,随即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她现在还敢说什么?” 容若摇头道:“她不说你,那自然好。为什么你还要不高兴?” 林琦又心烦起来,低着头用力地在地上划着乱七八糟的图案,轻声说:“容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不许撒谎,好不好?” 容若想一想便点点头,说:“我从来没撒谎呀!” 林琦抬起头来望着他,伊人的眼眸明澈得像是两汪山泉,在这双眼眸里林琦看到了自己扭曲的影子,但是她不知道,在这少年的心里,自己是不是和这影子一样是扭曲的,丑陋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喉咙里酸酸涩涩的,有些想哭。 83-史上最强调戏 更新时间:2011-01-21 “容若,你说,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林琦问。 容若想了一想,说:“我师父曾经跟我说,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每个人都渴望得到更多,所以,世界上不会存在所谓的最幸福的生活。人的一生,大部分都是在渴望更幸福中度过。” 他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林琦却听得感觉好生刺耳,没好气地道:“我是问你的看法,不是问你师父怎么想!” 容若稍稍有些犹豫,然后说:“我觉得师父说得很对呀!” 林琦怒道:“你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看法吗?” 容若见她生气了,悄悄伸了伸舌头,他只道天色晚了,自己这个小动作不会被看见,偏巧又被林琦看到,林琦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怒火,忽然跳了起来,凶巴巴地朝容若道:“你又不是小孩子,还做什么鬼脸!丑死了!” 容若被她吓一跳,但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于是搔搔脑袋说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又拉起林琦的手为她诊脉,林琦甩脱了他的手,怒道:“你想干什么?” 容若道:“为你诊脉呀!” 林琦没好气地道:“我吃得下睡得着,没病没灾的,犯得着三番五次地诊什么脉呀?” 容若又搔了搔脑袋,说:“我看你肝气郁结得厉害,得吃几丸逍遥丸才行。方才为你诊脉,似乎有滑脉之兆,若是肝气郁结,会导致气血运行不畅,月信初至时,只怕会引起痛楚。所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你肝气郁结,不如先调整几日,以免到时身子不快!” 林琦听到“逍遥丸”,先是一愣,原来这逍遥丸在二十一世纪乃是一味中成药,多用于妇女痛经或者月经不调时,然后听到“滑脉”、“月信”等字眼,不由跳了起来,怒道:“你胡说什么?你才肝气郁结,你才痛则不通,你才来大姨妈!” 容若奇道:“大姨妈,那是什么?”林琦一时语塞,她长了十七岁,虽然身为女子,却被母亲夏姬以丹药之力强行改变性别,因此并无月经之说。日子久了,倒连自己都忘了。在记忆中,女生多以“大姨妈”等隐晦之语称之,这时情急之下,不由脱口而出。哪里顾得上容若听不听得懂。 这时林琦也知道自己失言,瞪了他一眼道:“庸医!” 但容若却是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问道:“这么些日子过去了,难道你的月信还不曾来么?” 他话中的“这么些日子”是指林琦自郎铮住处回来的那天算起,屈指算来,也有了将近十天,林琦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容若也是学医之人,如何不清楚?这样一提,就连林琦也吓得脸色变了。 虽然一直不曾如别的女子那样有正常的排卵期,但是没有月信并不代表就没有生育能力,林琦也是医生,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在二十一世纪,她就见过很多十三四岁的女孩,因为缺乏医学常识,错误地以为没有月经便不会怀孕,然后偷食禁果,最后不得不偷偷去做人流。林琦在郎铮住处时因为疼痛而晕了过去,回来后又大出血险些休克,好容易输血后症状好转,偏偏自那日起,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琦忙得糊涂了,居然把避孕这样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容若见到林琦的脸色,便知道她也忘记了这件事情,不由急得跺脚,说道:“你呀,别人的事情你就精明,自己的事情怎么这么不上心!” 他说着把林琦扯进屋子里去,右手三指搭在她脉门上,细细诊了半晌,不料林琦受惊过度,一颗心砰砰乱跳个不停,脉博也跳得比方才有力,这样一来,容若受了干扰,却是不容易诊出脉象了。 林琦心中烦乱,见容若诊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忍不住抽回手来,咬着牙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真有了,就想法子弄掉!” 容若感觉到林琦的手心又湿又冷,知道她也紧张得要命,听到她说要“弄掉”,不由一惊,忙道:“这可不行,大小也是条生命。” 林琦低声道:“孽种!”忽然感怀身世,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喉头哽咽。容若却以为她是可怜那未出生的孩子,忙低声道:“你别哭,孩子的父亲难道不肯娶你么?” 林琦一想到郎铮,就露出了厌恶之色,低声道:“谁要他娶!呸!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他!” 容若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林琦,还是说那未出世的孩子。 林琦心头烦乱之极,但隐隐又觉得天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自己自十五岁成年之后从未有过月经,哪可能只会因为一次被强迫就有了孩子。可是她的医学常识却又不停地提醒着她:在医学上,任何巧合都可能出现。加上那时候她情绪激动,只怕引起排卵提前,从而受孕,也是件非常可能的事情。 她心绪烦乱,想到这古代并无先进的流产技术,没有所谓的“无痛人流”,也没有“药流”,贸然流产,只怕会危及生命,加上自己服用还阳草之后,身体和别的女性已经大不相同,能不能正常怀孕、生产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不,这个险我冒不起!”她喃喃地道。 这时候什么国家大事、江山社稷,林琦统统顾不上了。父王病重,碧霞易嫁,也顾不上了。人都是自私的动物,当林琦自身的生命受到危险时,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湘君的话语似乎又在她耳旁响了起来:“不如……不如就借此机会,远走高飞罢!” 林琦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夜色已完全黑下来了,屋子里黑黝黝地什么都看不见。容若不喜有人服侍,因此林琦不许旁的人随便进入这院子,自从夏姬夫人知道林琦恢复女身之后,已经撤去所有心腹侍卫对林琦的监视,因此王府的防卫反而不如往日严密。容若的小院子里,几乎就是他一个人的天地。林琦躲在这黑黝黝的屋子里,仿佛是缩在了自己小小的内心世界。 忽然一灯如豆,在屋子的一角亮了起来,原来是容若点燃了蜡烛,温暖的黄色的火苗在微风中有些跳跃,静静照亮了整个屋子。林琦愣愣地瞧着那根蜡烛,看着容若端着烛台走过来,又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烛台放在一张案几上,容若的头发还披在双肩上,放下烛台时,林琦看到他的侧脸,眉毛秀黑,睫毛长长,鼻子高耸,美丽得宛如一个从天庭里逃出来的天使。 林琦曾经听夏姬说起过容若的身世:“容若的师父便是他的母亲。而容若的师父,之前原本是个女子,在生下容若之后,服用了还阳草,就变成了男子。但是她变成男子之后,家族并不承认他的身份,于是他只好带着孩子四处游历。” 夏姬给林琦服用还阳草,一部分是因为相信了古书上的所谓秘方,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知道家族中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由女子转变成男子的奇异人物。虽然林琦对夏姬的说法表示怀疑,但是这时看到容若,虽然身为男子,却穿着女式的白袍,又有那样一个奇异的母亲,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涌上心头:“难道,难道容若也会有一天变成女子么?” 这时容若放下烛台,走到林琦身旁,欲言又止。 林琦缓缓抬起头来望着站在身旁的容若,低声问:“容若,你真的是个男人吗?” 容若一愣,随即红了脸,林琦见他不答,便伸出了手,她武功原本就高,容若又毫无防备,只听得“哗啦”一声,林琦已将容若身上的白袍撕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中衣。 容若大吃一惊,不知道林琦要做什么,但本能地闪了开来,林琦站起,朝前踏出几步,追了过来,双手微微一分,扯住了容若身上最后一件衣裳,“哗哗”两声,容若吓得脸色都变了,忙道:“你,你要做什么?” 林琦不答,她将手一扬,容若身上那件衣裳便被她撕破,分成两半,轻飘飘地自空中落了下来,不远处的烛光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要熄灭。容若大惊失色,不知道林琦要对他做什么,但看到林琦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慌了,顾不得自己上半身没穿衣服,捂住了胸口便要逃到门外去。 但见白影一闪,却是林琦看出他的企图,抢先挡在了门口,容若见林琦右手微曲,朝自己下身探去,吓得魂不附体,忙捂住了裤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林琦挡在门口,先朝容若光滑的胸膛看了一眼,见他虽然身材瘦了一点,却还算有点肌肉,便点点头,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要做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容若两只手紧紧提着裤子,苦着脸道:“我,我笨得很,你那么聪明,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林琦呸了一声,忽然邪气十足地笑了一笑,说道:“你自己把裤子脱下来罢!” 容若吓一跳,这时林琦道:“你看过我,还为我上过药,自然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是你到底是男是女,我还不清楚。不如现在你把裤子脱下来,让我也看看,这样我们两个就算是扯平了,谁也不吃亏!” 84-护主之心 更新时间:2011-01-22 要知道林琦的前世在医院里,各种各样的病人都接触过,何况上手术台的病人,基本都是被脱得光光的,若是一个女医生面对着一个男病人的裸|体感觉不自在,或者一个男医生对着不着存缕的女病人心生邪念,那是不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的。这时林琦对容若的身体产生了好奇心,便自然而然露出了医生的职业习惯来,何况她行事本就带了几分邪气,这番话说出来,可谓是世人闻所未闻的奇语,容若一时傻了眼,他往日曾听师父说过,世间男子中有一类轻浮者,最喜调戏女子。却从未听说女子也可能调戏男子,但依照他对林琦的了解,只怕此人说到做到,不由吓得后退几步,将自己裤子捂住了。 林琦挑了挑眉毛,眼光在容若的下半身扫来扫去,然后喝道:“你选罢!是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容若忙摇了摇头,急得满脸都红了,他肤色本来就比别的男子要生得白,这时羞窘无比,脸色更是白里透出一层红晕,更增俊美,林琦见他如此害羞,便“呸”了一声,说道:“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容若道:“我是……不是……” 林琦不耐烦和他多说,忽然身形一闪,右手探出,准确地抓住了容若的裤腰,容若大惊失色,差点就要脱口喊出救命,林琦的手腕微微用劲,便将容若的裤子拉开了一半,容若本待要逃,但是身子刚刚一动,身下裤带便“哗啦”一声,险险就要被林琦撕烂,容若还算脑筋转得快,知道这样不顾一切地逃脱,只怕自己就要被林琦脱得溜光了,于是忙将劲力一收,立在当地。 以容若的武功,若是和林琦单打独斗,只怕一时不会输给了她,但此时林琦只是要脱他的裤子,容若受了惊吓,反而不如往日那样敏捷,要知道林琦每一次出手,都只是对着容若的裤腰下手,容若满心只想着要捂住裤子,这样一来反而束手束脚,展不开轻功,这屋子又不大,容若有了顾虑,自然处处落了下风。 林琦动作好快,只是这样把容若的裤腰拉开,伸头朝里面望了一眼,便松开了手,回到凳子上坐着,容若见她果然只是看了一眼,便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倒是松了口气,又觉得庆幸,又觉得后怕,忙找了件袍子换过,重新把衣裳穿得严严实实,这才红着脸道:“你,你看你刚才做了什么呀!” 林琦不动声色地朝他望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外观、尺寸、大小都是正常的,现在本王可以确定,你确实是个男人!” 容若一听,不由再次面红过耳,但心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恼怒,于是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男人的身体怎么可以随便看!” 林琦忽然将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瞪了起来,手在案几上重重一拍,喝道:“怎么,看一眼会少了你一块肉吗?” 容若见她还是这样凶巴巴地,不由也有几分生气,说道:“随便什么男人的身体都看,你还是不是女人哪?” 他也是急了,这两句话脱口而出,不然以他平时温吞的性子,极少会跟旁人生气。但是这句话却触动了林琦心事,想起钟无咎方才口口声声骂自己是“妖女”的事情来,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说道:“对,我不是一般的女人,是妖女,你总该满意了吧!” 她说到“妖女”二字,忍不住心头一酸,险些就要流出眼泪,但容若却是一愣,然后似有所悟,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说你了?” 林琦鼻子一酸,却扭过了头,咬着牙道:“哼,本王贵为云国三王子,有谁敢说本王的坏话!” 但是话虽然这样说,想起自己这一生如此波折,却还是辛酸无以,忍不住流下泪来。 以林琦的性格,她是绝不愿意让旁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的,于是急急忙忙擦了擦眼角,说道:“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马上收拾东西,三更过后,会有人把你带走,去水晶宫!” 容若不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 林琦道:“一时半会说不清,你不是一直想去水晶宫么?这次可别和上次那样,走了又偷偷溜回来!现在情形和以前不一样啦,想走没那么容易。这次走了,可千万别回来!” 容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林琦的态度变得这么奇怪,犹豫了一下没有动身。这时湘君的声音自门外响了起来:“主公,要走的话,大家一起走!” 随着话音,门被打了开来,湘君神色凝重地出现在二人眼前,只见她换了一身黑衣,竟是夜行人的装束。林琦不知她是何时到了门外的,不由剑眉一扬,面色惊讶。 这时湘君道:“我方才四处寻找主公,刚刚才找到这里,听到主公要容若公子动身前往水晶宫,湘君觉得,此时离开,正是良机,不如大家一起走罢!” 林琦怒道:“湘君,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你要是害怕的话,不如先去水晶宫。父王病重,朝廷动乱,我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湘君咬了咬下唇,忽然跪了下来,朗声道:“主公,如今众人对你身份已经起疑,若是公子无亏说你便是妖女,只怕主公到时真的再也走不了啦?当年云姬夫人被杀一事,湘君虽然不曾亲眼得见,却也知道,这妖女的名头,一旦冠上,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林琦也知湘君句句都是事实,可是想到父王,又想到碧霞,这决心却怎么都下不了,她出了会神,低低的道:“我是父王的亲生孩儿,想必他不会那样不留情面吧!” 湘君见她还是犹豫,急得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林瑛的例子摆在那里呢!主公还看不到吗?就算是以后沉冤得雪,那也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 林琦却不死心,道:“把那刺客羁押起来,以后严加防守,不许外人进入王府,我就不相信以我的武功,还能让别人窥探了我去!” 湘君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你呀!看别人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准的,自己的事怎么就那么看不透?我早说过,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就算这次过了,以后呢?一个月以后,还是一年,十年?主公难不成真一辈子瞒着世人,也瞒着自己?” 她拉住了林琦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又道:“你往日老和我说,这世上没什么人是特别重要的,少了谁,这世界都没有什么不同。主公不过是个公主,这云国少了一位碧霞公主,还不是照样没事。主公走了,云国又会有什么影响呢?该做官的还不是照样做官?难道,主公真的想问鼎天下么?” 林琦被她说中心事,幽幽一叹,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不适合做一国之主!” 湘君眼睛一亮,急切地道:“那就走吧!” 林琦只觉得心中思绪万千,不由捧住了头,坐了下来,低声道:“你不要逼我,让我好好想想。” 湘君缓缓地半跪下来,轻声道:“我已将王府中的金银都收拾好了,十二星宿,也传了一部分人回来,命他们发出信号,通知一路上的人准备接应!这次出走,完全按照主公在碧霞公主出嫁前所设计的路线。” 林琦低声道:“湘君,你是在逼我做决定吗?” 湘君凛声道:“湘君不敢,只是主公虽然聪明,却太过慈悲,总是优柔寡断,放过不该放过的人。那钟无咎如果不除,当是心腹大患,因此湘君自作主张,将他杀了,主公要是责怪湘君,湘君不敢有任何怨言!” 林琦大吃一惊,她虽然以任青侠之名行走江湖数年,威名远镇,却从未杀过人,这时听说湘君将钟无咎杀掉,不由跳了起来,怒道:“此人罪不至死,你如何这样自作主张?” 湘君道:“在湘君眼中,任何对主公不利之人,都是该死!何况那钟无咎口口声声,说主公乃是妖女转世!此人不除,终究是心腹大患!”她忽然自袖中翻出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来,抵住自己胸口,又抬起头望着林琦道:“湘君犯下杀人之罪,待主公顺利离开京都之后,湘君当以自杀谢罪!” 林琦大惊,这才知道湘君决心之大,她不由站起来说道:“湘君,你疯了吗?” ――――――――――――――――――――华丽丽分割线―――――――――――――――――――――――――――――――――――――――― 今天实在太冷了,好多人因为受不了这种天气生病了,老病号也都犯病了,结果今天忙了一天,不过还算幸运,晚上走的时候,那个病人已经稳定了。 昨晚上上夜班的那个同事,足足从昨天晚上七点上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才走。因为她管一个病危的病人,那病人不配合治疗,家属又不肯自动出院,于是一直在劝那个病人,但是病人非常固执,她一直在出鼻血,却顽固地不肯治疗,五官科的医生会诊后给她塞止血棉条,磨破了嘴皮,足足说了一小时病人才给医生治疗,但是医生刚走,病人就把止血棉条从鼻子里扯出来了。护士给她测量血压,她就踢护士。我真没想到一个病危的老女人脾气和力气还会这样大。耗了十几个小时后,病人自己闹着要出院,终于送走了,她的主管医生下班的时候已经累得走路看不清了。 今天这章基本就这样了,明天会出现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折点,到底是什么,大家猜猜看,呵呵! 85-黑死之城 更新时间:2011-01-23 “湘君,你真的疯了!”林琦喃喃地道。 她走到窗旁,一阵夜风拂动窗帘,林琦站着,仰起头看着夜空。 夕阳早就落下了山头,一轮半圆的月亮自西方升了起来,犹如一轮残缺的玉盘,镶嵌在墨色的天幕中,月光皎洁,在它的照耀之下,万物似乎都披上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如梦似幻。林琦望着那月亮,忽然想起,在自己的前世记忆中,只有童年在农村才可以看到这样皎洁的月色。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憧憬那嫦娥奔月的故事,渴望自己也能够获得所谓的不死仙丹,然后奔赴遥远的美好的未来。 但是后来长大了,渐渐知道那月亮里面没有嫦娥,也知道了月亮本身是不会放光的,它不过是一颗叫做月球的小行星,在自转时反射出太阳的光彩,便成了世人眼中美好静谧的月光。但是事实上,月亮上面没有空气,也没有水,更没有生命。林琦觉得,长大是一件特别残酷的事情,因为人越长大,就越懂得多,懂得越多,人却越痛苦。 “真相永远比你想象中的样子要残酷!”林琦低声自语。 是的,湘君说得没错,此时自己虽然是外人眼中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云国三王子,但是其中滋味如何,可以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者,她和那在刀尖上跳舞的美人鱼没什么两样。美人鱼公主为了心爱的王子,放弃了美妙的歌喉,换来一双可以走路的美丽双腿,可是每一步走出去,都得好似踩在刀尖上。 “我从来就没有稀罕过这个王位!”她低低的自言自语。 是的,美人鱼公主为了心爱的王子付出了一切,那是因为她爱他,她愿意用自己的所有来换得王子的一刹那的回顾和怜惜。但是自己呢?凭什么要为这个并不美好的王子身份,而赌上所有的一切,包括健康、财富、甚至性命! 林琦呆呆地站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回过身子,眼睛里如同有火焰在跳动。 “湘君,你说得对!这云国,少了我一个,也算不了什么!”她的神情变得坚定起来。 “我处心积虑为了保住云国的安危,为了父王的安全,但是这些王公大臣对我又做了什么!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每天指手画脚,挖空心思,不过是为了讨上位者的喜欢,一旦遇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便蜂拥而上,你抢我夺,一旦国家有难,却都缩起头来不管!当我奔走时,他们不出声,当局势稳定了,他们又开始怀疑我的身份!呵!这国家大事太复杂了,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她满腔悲愤,却还是压低了声音,用短促的语气,快速地说完这番话,然后握紧了拳头,毅然地道:“好,我听你的。马上收拾东西,三更出发!” 湘君愣了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她看到林琦利落地挥了挥袖子,大步朝门外走去,才真切地感觉到,这次主公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于是湘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欢呼,从地上跳了起来,向容若道:“准备收拾行李!” 林琦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 一切早就准备就绪,也经过无数次的演练。这时行动一旦开始,便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就如一台择期手术,已经早就做好所有术前准备,没有紧张,没有害怕,只是按照步骤一步步进行着,直到结束。很快,金银被打点好,妥善藏起,或者换成更值钱的细软;珍贵的药物被小心地包装好,力求不会被空气污染导致变质,比药物还要珍贵的医学资料,早就做好了备份,收藏在更隐秘的地方。信号一个个地传递出去,很快,马车悄无声息地送来了,王府内不相干的闲杂人等被巧妙地遣走,十二星宿中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在王府的大门前,他们假扮成各类身份的人物,或者穿着夜行衣,无声无息地潜伏在暗处,护卫着自己的主公。 在月亮渐渐移到东边的城墙那头时,一切都准备好了,做得几乎完美无缺。林琦换上外出的衣裳,快步走了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台阶下那一队培养了数年的心腹。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人是一种自私的动物,林琦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她不可避免地会经历生老病死这一必然的过程。如果她和碧霞一样,不过是一位公主,或许她会安于现状,做一名锦衣玉食的贵族女儿,结婚生子,在乱世之中,苟安于自己这不起眼的一世! 可是,当一个女子,被自己生身母亲所害,以丹药之力强行改变她的性别,来满足自己在国主面前争宠的欲望。母亲的虚荣心却将女儿的这一世彻底残害!这时候,你会选择忍受还是反抗? 当你付出了极大心力,救活一个你在乎的人,却被别人怀疑你用的是妖法,甚至打算将你杀死,理由不过是因为,你是一个女子。你又会又怎样的反应? 林琦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自私。湘君没有错,死了一个钟无咎,还会有第二个张无咎,林无咎……不停地窥探,直到真相被发现的那一刻为止。为了保住得来不易的一切,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马车都是用上好的骏马拉着,这些骏马轻轻地打着响鼻,时不时甩一下尾巴,有的等得不耐烦,轻轻地踢着蹄子,但这么多人,这么多马,却依旧相当地安静。 林琦点点头,为这批训练有素的手下感到骄傲。 云国王公贵族多有在城外狩猎的习惯,有时候来了兴致,半夜出发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此时是四月中旬,百花绽放,不少野兽结束了冬眠,开始四处寻找食物,因此也吸引了大批整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林琦此时扮演的,正是这样一个角色。 她上车,湘君依旧是女子的装束,只是衣裳更加华丽,甚至还着意打扮过,擦了红红的胭脂,将双眉描得秀丽乌黑,然后戴上面纱,让自己那张端雅秀丽的脸庞隐藏在面纱之后。湘君在林琦上车之后,也跟着坐了上去,依偎在她的身旁,宛如小鸟依人。 林琦伸臂搂住了她,嘴角微微一翘,露出她招牌式的俊美笑容,然后低声道:“出发!” 车夫一甩鞭子,车队悄无声息地在夜色中直朝城门外驶去。 都城在沉睡中。 月色沉静,万物在无声无息中休眠,京都如疲倦的人在酣睡。 马车的辘轳上过了油,前进时几乎悄无声息。古老的生长着青苔的城墙下方,守着城门的士兵躲在阴影中,正撑着长矛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盹,丝毫不知有十余辆马车停在了城门旁。 车夫勒住了马,一旁的随从从自己的坐骑上跳了下来,故意高声喝道:“开门开门!”一边叫喊着,一边把城门擂得砰砰响。这等做派,和平常官宦人家的浪荡子没什么不同。守门的士兵马上被惊醒了,揉着眼睛没好气地问:“天还没亮呢,出什么城?” 那随从故意神气活现地道:“咱们王公子今天要出城狩猎,你们快点开门罢!”说着自怀中取出几锭银子,漫不经心地抛给守门的几人,又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朝众人亮了一亮,随即收回去,又随随便便地道:“公子今日兴致好,早早便要出门,这是上卿大人家的令牌,你们看好了,赶紧给我们开门罢!” 众士兵见到此人出手豪爽,不由眼睛一亮,瞌睡也没了,但为首的小头领却比较谨慎虽然见那令牌确实不假,却觉得还是小心点好,便说道:“此时天色未亮,不能开门,各位还是稍等片刻吧!”他见对方一副贵族公子的做派,因此说话也比较客气。但那随从哪里肯听,不由将双眉一竖,说道:“你不知道我们王公子是什么人吗?居然敢拦他不许出入城门?” 小头领见对方骄横狂妄,不由也气了,说道:“小的是奉了上头之命,驻守城门。此乃京都,怎能为了狩猎而随意坏了规矩。如果真有紧急任务要出城门,那也要有将军的手令才行!” 他这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随从不由一愣,林琦坐在车中听得真切,云国十几年没有战事,因此城门驻守不算严密,只要是有城内高官的令牌,便可以随意出入。哪想一月未见,这城门却变了规矩,竟是谨慎起来。林琦不想多生事,便朝身旁的湘君低低吩咐了几句。 湘君闻言,伸手打起帘子,莺声历历地说道:“公子说了,这位守卫大哥恪守职责,也有他的道理,眼见天色就要放亮,不如大家多等一会儿罢!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小头领本以为大家公子,作风必然骄奢,不料此人居然颇为谦和,倒是一愣,但是林琦愿意延后一些时辰出门,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于是一抱拳,向车内说道:“公子能够体谅我们这些士兵,小的先在这里谢过了!” 他话音方落,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车中传出:“不必多礼!” 林琦既然下了命令,马车旁的诸人便都肃然无声,安静了一会,湘君轻巧地跳下车来,向一辆马车的车夫低低吩咐了几句,那马夫便自车后拿出了一坛子酒,抱着跟在湘君身后,湘君走到看守城门的头领面前,浅浅一笑,说:“夜间苦寒,公子说了,出门狩猎,身无长物,这坛酒便算是送给各位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86-封城! 更新时间:2011-01-24 那坛酒泥封未启,已有一阵酒香自坛内传出,此时天色欲亮未亮之时,众士兵本就疲倦之极,看到美酒,都是眼前一亮,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门卒头领见这女子容颜秀丽,又如此客客气气,稍一踌躇,便命士兵接了酒坛,谢过林琦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等奉命驻守城门,实在是逼不得已。若是往日,放诸位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昨日接到上头的命令,这几日要严加看守,不能随意放外人进城。公子如果要出城,自然不难,只怕以后进城却就难了!” 他这话说得吞吞吐吐,湘君见他似有未尽之言,心中起疑,但是这次大家既然是抱着出去之后就不再回来的心意,因此倒也不太在意。但是林琦坐在车中,却听得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京都城外,出了什么事情吗?” 小头目摇头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只是上头方才传来急令,说是自今日起,决不许放任何人进入京都。公子若是想要出门狩猎,这狩猎一事,何时去都可以,何苦非要选这几日?” 湘君轻移莲步,提着灯笼在城墙旁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闲逛,却留意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忽然看见驻守城门的一对青石辟邪上面,被人用朱砂点了一点红心在辟邪眉心,又以一对黄色符纸粘贴在朱砂之处,那符纸上面龙飞凤舞地画着天书一般的符号,笔力十分凌厉,仿佛带着说不尽的杀意。湘君瞧了那符纸半晌,忽然心中一跳,想了起来:“这不是驱逐妖孽的符咒吗?难道,公子无亏见钟无咎没有回来,已经怀疑主公的身份,开始对主公动手了?” 想至此处,她心里就是一凉,忙又快步走到城墙下面,只见那城门上也密密麻麻贴了许多符纸,皆用朱砂笔画着符咒。要知道五国的经济水平尚不发达,鬼神之说十分流行,而造纸之术尚未普及,是以纸张比丝帛便宜不了多少,以符纸所画的符咒在市面上极少见。这城墙旁贴的符纸,以当今的黑市价来算的话,足足抵得上一个士大夫五六年的俸禄。湘君留心一看,那符咒都是镇压妖魔鬼怪的强力咒语,不由越看越是心惊:“无亏他们居然下了这等力气,要将主公咒得魂飞魄散!哼,真是恶毒之极!主公宅心仁厚,以治病治人为己任,从未想过要登上国主之位,哪里又是什么妖女了?” 她将城门的一切布置都记在心中,方不动声色地上车,把心中的推测和林琦说了,林琦听说之后,皱眉不语,湘君见她沉思许久,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却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不由急了起来,低声道:“不如,趁大批援兵还未到来之时,将这些士兵杀了,直接闯出去?” 林琦摇头道:“此事十分蹊跷,我乃云国王子,就算无亏他们真要对我动手,也还不至于那么快,也不会仅仅是在城门粘贴符咒这么简单,只怕是另有变故!湘君,你且去取一些小食过来,送给那些士兵,二鬼最会说话,叫他去作陪,待他们喝酒之时,再好好套套他们的口风!” 湘君依照计谋行事,命车夫取了不少下酒菜给那些士兵,守门的头领原本还推辞,但长夜漫漫,守到这时,众人早就饥肠辘辘,只是略微推辞了片刻,见林琦盛意拳拳,便都大吃起来。 喝过几杯酒后,众士兵打开了话匣子,有人开始抱怨朝廷,也有人说起自己的妻儿,林琦的十二星宿之中,以五鬼中的二鬼关恒师最会说话,顿时不住地附和,那城门小头目与他交谈之下,觉得大为投机,于是十分高兴,和他称兄道弟起来,拍着关恒师的肩头,打着酒嗝说道:“兄弟,你这人很好,我跟你直说了吧!” 关恒师见那小头目要吐露隐私,忙为他斟了一杯酒,满面欢容地道:“人生苦短啊,那些不高兴的事还是不要说了吧!” 小头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瞪着关恒师,不满地道:“我这是为你好!” 关恒师心中一动,脸上笑容不变,问道:“兄弟此话怎讲?” 小头目朝那对青石辟邪一指,微微冷笑着说道:“兄弟,这对青石辟邪,你……你看到了吧?” 城门旁放置辟邪,这是各国的传统,传说辟邪可以镇邪,防止妖魔鬼怪入侵,驻守城门的辟邪多以青石雕刻而成,高约一人半,栩栩如生、威风凛凛,关恒师朝辟邪看了几眼,装作不明白的样子摇摇头道:“城门旁这对辟邪,每次进出城门都可以看到,有什么奇怪?” 小头目见他不明白,顿时大为不满,瞪起了眼睛说道:“你没见上面的符咒吗?”他朝辟邪眉心的符咒做了个手势,咂着舌头说道:“那上面的符咒,听说一张可以换二两银子呢!” 关恒师见他说到了点子上,便暗暗点头,然后故意惊奇地问他:“这样贵重的东西,为什么要贴在辟邪上面,上头不怕糟蹋了好东西吗?” 小头目呸了一声,说道:“你再去看看城门,上面也有!可是多得不得了呢!” 关恒师依他所指的方向走过去,便有士兵点着灯笼朝城门照去,果然密密麻麻,贴了无数符咒,一走近城门,便闻到一股奇异的药香,关恒师抽了抽鼻子,分辨出那是白术燃烧后产生的气味,白术乃是一味中药材,但在云国民间有一种传说,说是燃烧的白术可以驱邪。关恒师不动声色地看了那符咒一会儿,又走回来。 这次他自然不能再伪装,反而神色一肃,凑到小头目耳旁低声问:“难道外面出什么事情了吗?” 小头目见他终于明白了,不由咧开了嘴嘻嘻一笑,拍着关恒师的肩头道:“兄弟,看来你还算聪明!这事儿,外面都闹得沸沸扬扬了,难道你们主子什么都不知道吗?”他神秘地朝城外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道:“卫城那里出瘟疫啦,听说都死了好几千人了。瘟神所过之处,听说没人活得下来。这些符咒,都是上头花了重金买来,贴在城门的,说是可以让瘟神见而躲避,不犯京都百姓!” 他嘴里喷着酒气,醉醺醺地朝自己脖子上做了个切脑袋的动作,又道:“瘟神来了,哪里有人敢出城?兄弟,我见你和你家公子都是好人,还是别出去了!卫城,离这里虽然隔着好几百里,但是瘟神可不是人,那是神哪,一天别说几百里,只怕几千里眨眼功夫就到了!说不定哪天把卫城灭了,一不高兴,便到咱们京都来了!” 他摸着自己的脑袋,意犹未尽地道:“虽然说钱财重要,但是人的性命更加重要。所以这符咒再值钱,我和我的兄弟们还是不敢碰的!” 他的话音刚落,林琦清朗的声音便从车内传了出来:“瘟疫之说,只怕是传言而已,为何朝廷之中并无人知道此事?” 林琦耳力灵敏,是以小头目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一惊。要知道古代瘟疫可不是件小事,动辄死成千上万的百姓,到时只怕是灭国也说不定。她这段日子忙着为父王治疗疾病,对此事居然丝毫不知。但是她不知道不算奇怪,为什么朝廷之中也没人知道? 小头目笑了一笑,他已有了几分酒意,说话便少了几分顾忌,这时又道:“为官之道,所谓瞒上不瞒下,这事儿前天由卫城的官府用十万火急的鸡毛信传递过来,那送信的人一到了城门,便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全身青紫,倒地死了。守城的校尉以为他是发什么急病,赶紧去扶他起来,取出信后,呈给了京都官府,官府却说主上病体未愈,不可将此事禀报上去,便押了两天,找了这许多符咒贴在城门之上。” 他说着又伸伸舌头,说道:“原来这块地儿,可不是我管的。但是那瘟神好生厉害。卫城的人一把消息传出来,瘟神就知道了,你瞧,那送信的人一到京都城门就死了,然后收到信的张校尉,刚送信回来就发烧了,听说一直起不了床,上头这才把我提了上来,暂时任这驻守城门一职位。想必那瘟神脾气很坏,张校尉不小心冲撞了他,这才受到惩罚!” 他说着又想起那日情形,不由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说道:“幸好我那天负责巡视城门,只是远远的看了那送信的人一眼,瘟神没有注意到我。听说十几年前,曾经有太史说过,咱们云国以后会出现妖女,只怕这瘟神就是那个妖女也说不定!我看你们还是别出城了,万一瘟神就在城外,你们可就麻烦大了!” 他刚说完这番话,前方便传来得得的马蹄声,这时一个在城墙上方巡视的士兵飞奔下来,禀道:“前方有大批人马朝城门过来,看他们举着的火把,约莫有数百人!身上都穿着盔甲,只怕是护城的禁卫军!”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骑飞快地从城内奔驰而出,上面那人衣甲鲜明,全副武装,此时天色微明,淡白的天色之中显得异常引人注目,守城的小头目忙命士兵将酒菜收了,那人见到林琦的人马,微微有些惊讶,但也无瑕多想,飞马赶来,大声喝道:“接大将军命令!” 大将军乃是斗章,其人手握重兵,却为何命人前来城门传达命令,林琦听了,心中一惊:“难道他也要堵住我吗?” 她坐在车中没有动身,只听到外面士兵都跪下听令,那报信之人声音中气十足地传了过来,震得众人耳朵轰然作响。 “将军有令,即刻封城!不许任何人等进出城门!” 87-瘟神? 更新时间:2011-01-25 封城! 林琦的眼角微微一跳,心念电转,这时那小头目也大为诧异,但军令如山,也不敢多问什么,忙接了命令,那传令之人见数辆马车停在城门旁,有些惊讶,便朝小头目问道:“这许多人为何停留在城门?” 小头目收了林琦的礼,自然要为林琦一行人说几句好话,忙笑着道:“这几位原本是打算出城狩猎的,如今既然封城了,自然是要请他们回去了。” 那传令的将领眉毛一挑,疑心顿起,拍马过来,朝林琦等人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请问是哪家的公子?” 小头目之前看过林琦随从出示的令牌,这时便代为回答:“王长史家的公子,打算出去狩猎的!” 那将领听到“王长史”三字,忽然脸上变色,说道:“令牌呢,拿来给我看看!” 林琦的随从取出令牌,递了过去,将领见令牌无误,口中哼了一声,这时马蹄声得得,数百骑士兵都赶了过来,看他们身上的装束,果然都是大将军斗章管辖下的的禁卫军。那将领大声呼喝,排列调度,众士兵肃然听令,不多时已将城门重重包围起来,又有几百名挑夫挑了极长的大条石过来,重重堆砌在城墙旁,竟然真的是要马上封城。 这时天色大亮,林琦坐在车中听那将领不住地下令,知道今日是定然不能出城了。便朝湘君低低的吩咐了几句,湘君出了马车,向车夫低语,那车夫领命,调转马车,打算回城。不料那将领调度士兵完毕,眼睛却一直留意着林琦这一行人的动静,见马车要调转回去,便大喝了一声:“站住!” 关恒师本来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时忙上前堆笑问道:“敢问军爷,请问还有何事?” 那将领见关恒师上前,急忙勒马后退了几步,然后脸色一变,说道:“得罪了!”回头朝旁边的数十名士兵道:“将这些人押走!” 此言一出,湘君也大吃一惊,挑开帘子问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是王长史家的人,并无违法之事,为何要羁押我们?” 将领冷冷地道:“小将只是奉上头的命令行事而已!得罪了!” 他一声令下,众士兵便围住了林琦等人,关恒师手一摆,便要发出暗号,打算一拥而上,但湘君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动粗,关恒师满腹疑惑,但也只得收回手势,只见众士兵都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这一行人,更加疑惑。这时那将领说道:“还请各位带好随身物品,跟随小将前往一处所在!” 关恒师朝众人递了一个眼色,有人会意,马上闹了起来,嚷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所谓刑不上大夫,难道你们在这天子脚下,也要对士大夫动手么?” 林琦方才命人出示的令牌乃是京都长史所用,云国长史官乃是大夫的幕僚,这王长史更是箪伯身旁的一个亲信,就连大将军斗章也给他几分面子的。不料这将领却丝毫不放在眼里,顿时林琦的随从便借故闹了起来。 这时那将领面色一冷,忽然自腰旁抽出长刀,在空中一挥,喝道:“将军有命,王长史一家老小速速回府,不可出城!” 关恒师大惊,问道:“何出此言?” 将领道:“小将奉命行事,不能为诸位解惑,还请诸位先行回去,一切疑问,等见到将军自会有分晓!” 他说着又是一声令下,众士兵发一声喊,举弓搭箭,俱瞄准了林琦等人,这下敌众我寡,林琦自然不会做那等血拼之事,于是朗声道:“将军莫要动兵器,我等回去便是!” 她虽然是冒充王长史家人,却也知道王长史的住处所在,这时在众士兵的监视下,驾着马车缓缓驶到了长史的府邸。 这王长史的宅子不算很大,林琦一下车便大吃一惊,只见那宅子周围布满了监视的士兵,皆是全副武装,空气中飘扬着白术燃烧过后产生的特殊香气,在烟雾缭绕中,可以看到朱漆大门前方生着一堆大火,几个戴着面具的汉子在火堆旁跳着驱邪的舞蹈,口中喃喃地念着咒语,手里端着一碗清水,一边念咒语,一边不住往火里洒水。门旁不远有一面牛皮大鼓,鼓面涂满了红色的鲜血,旁边横七竖八都是黑狗的尸体,一个案几上放置着数十碗狗血。又有一个魁梧的长大汉子赤着上身,口中咬着一把沾满了血液的短刀,满面杀气地盘坐在大鼓旁用力敲击着,鼓声砰砰,那几个戴着面具的汉子随着鼓点的节奏狂乱地舞蹈着,这场面可惊可怖,犹如修罗场一般! 林琦知道这是一种极郑重的驱邪仪式,看来王长史家里是出了什么变故,被人认为是有妖魔作祟,难怪自己要被那将领追了回来。但是此事居然惊动了大将军斗章,却是为何? 她正想着,只见众驱邪的巫祝念毕咒语,稍作停顿,便有人自长史府中抬出了一个人来,烟雾蒙蒙中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众人将那人抬出,便扔到了地上。那人蜷缩着身体,一连挣扎了几下,才慢慢爬起来,这时为首的巫祝口中喃喃,念着咒语朝那人身上洒了几滴水,然后说道:“你从这火堆上跳过来,妖魔就会被火赶走了!” 那人刚刚站起,便又摔倒,林琦见此人分明是个重病之人,哪里是什么邪魔附体,心里一动,便从袖中取了一块帕子蒙住口鼻,稍稍走近了一点,在距离那人三米开外的地方,在迷蒙的烟雾之中,只见那人面色潮红,眼神呆滞,衣裳虽然是上好的料子,却早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了脖颈和肩膀。林琦见他脖颈和腋窝处都有高高肿起的肿块,心想:“这不是肿大的淋巴结么?我在前世虽然见的病人不少,却很少有淋巴结肿大成这样的,淋巴结如此肿大,大部分是和传染病有关,难道王长史家里有什么传染病人?” 那人神智还算有几分清醒,听了大巫祝的话语,奋力打起精神,稳住身形,慢慢地走了过来,他走路实在是不稳,好几次摔倒,林琦心里怀疑他是传染病人,便生出警觉,捂着口鼻后退了几步,但一双眼睛却仍牢牢盯在那人身上。 那人好容易走到了火堆旁,缓缓地抬起腿,试图跨过那火堆,但是火光熊熊,火焰在风中疯长,窜起的火苗足足有一米多长,这样高的火苗,便是一个正常人也很难跨越,更何况一个重病之人? 那人抬了几次腿,都因为气力不支而倒了下去,但没有任何人去搀扶他,火光中那人的脸容显得可怕之极,颧骨高耸,双颊深深凹了下去,直如骷髅一般。林琦心想:“此人瘦成这样,也不知道病了多久,如何能有气力跨越火堆?”正想着,那人再次爬起,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气力,居然一抬腿,朝前方迈出了一步。但他终究是不支,一步踏下去,却是踩在火堆之中,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他再也支持不住,一个趔趄摔倒在火堆之中。顿时熊熊大火吞没了他身上仅剩的那件衣裳,在火焰燃烧的毕剥之声中,那人大声惨叫着,瞬间变成了一个火人,在地上不住地打滚,湘君听到这阵长声呼号,不由脸上变色,紧紧地捂住了口鼻,差点失声叫喊起来。 火焰在那人身上蔓延着,但是每个人都只是袖手旁观,大巫祝叹了口气,语气中显得十分悲悯,他自案几上拿起一碗狗血,泼到了着火之人的身上,口中念咒,然后说道:“此人已被瘟神带走了,无法救治!换下一个吧!” 说完这句话后,大巫祝也不多看一眼地上痛苦翻滚的病者,便一招手,于是鼓点又起,几个巫祝继续跳起驱邪的舞蹈来。 那被烈火灼烧的病人痛苦地嚎叫着,渐渐地声音低了下来,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焦香,这股香气是如此诡异,好似烧烤的羊肉串,但又更加香甜一些,即使是浓烈刺鼻的狗血也遮掩不了这股诡异的香气。那人身上的火焰越猛烈,这香气就越浓烈,渐渐地,火焰从大转小,而香气也夹杂了更多的焦枯之味,似乎是一个厨师火候拿捏不好,而将烤肉烧糊了一般,当火焰熄灭之时,那人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的身子蜷缩着,看起来黑糊糊的,已经面目全非,如一截弯曲的人形木炭。 这时候大巫祝仰起头望着天,跪了下来,大声地祷告起来:“瘟神啊,你已经带走了你想要带走的人,请你放过其他的人吧!” 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虔诚地吟唱着古怪发音的歌曲,其他的巫祝都跪在他身后,跟着喃喃地低唱。 林琦只看了大巫祝一眼,就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地上的死者上面。 他被烧得很彻底,外表的皮几乎全部碳化了。看这情形,此人死前已经有重度的脱水,不然不会如此容易被烧成这个模样。 林琦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卫城有瘟神。送信之人到达京都便死去,而接信之人也高烧不退,接下来连长史府里也有了瘟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传染病? 难道,如sars一样,也是通过呼吸道传播的吗? ――――――――――――――――――――――――华丽丽分割线―――――――――――――――――――――――――――――――――――――――― 自从去过烧伤科之后,那股焦香味始终在记忆里异常鲜明,很长一段时间,一看到烤糊的烧烤,就心里作呕。大约有一年没有办法吃烧烤。没办法,总会联想到那些被烧糊了的病人……还有次,接诊了一个被高压电线电了却侥幸不死的病人,从此拒绝任何外皮被煎得金黄焦脆的肉食。领导说我心理素质不行,我想也是。 88-疑似非典 更新时间:2011-01-26 会是“非典”那样的的传染病吗?林琦想着。某些几乎被淡忘的记忆又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2003年,曾经有一场突如其来的传染病,在全国造成了不小的恐慌。林琦当年正在某省内著名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实习,有幸目睹了这一场灾难的一些珍贵片段。 那时候,对实习生的保护是严密的,林琦所在的实习医院,在接到第一例非典型性肺炎时,便及时疏散了所有的实习生,将他们安置去了别的科室。那家医院的急诊科是一栋独立的五层大楼,林琦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刚刚去急诊科报到,急诊科的医生就严肃地告诉她:“现在急诊科开始收治‘非典’病人,为了保护你们,所有的医护实习生都不能再进入急诊科,直到疫情结束。” 说话的医生,身上穿着厚厚的隔离服,戴着厚厚的目镜,口罩也是厚厚的,后来林琦才知道,南方那样炎热的夏天,那位医生身上却穿了十三层的隔离服。这样的隔离服装,从非典开始,一直到全国的非典结束,几乎穿了半年的时间。 当然,在更后来,研究证明,这种隔离是非常有效的。感染上非典的患者,他们的唾沫、鼻涕、以及别的呼吸道分泌物、乃至于血液,都可以将病毒传播给身边的人。这种病毒的传播途径是如此广泛,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种病毒没有抵抗力,于是疫情迅速地蔓延开来。 当那场瘟疫从广州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至全国时,而病情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使所有战斗在医疗第一线的医护人员几乎束手无策,很快全民开始恐慌,传闻中可以预防非典的板蓝根冲剂被热炒到一百块钱一袋,还供不应求;同时大部分的娱乐场所都被关闭,网吧、ktv、夜总会……全部停止营业,最严重的时候,全国的学校都开始封校,不许外人进入。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即使有人不得不外出,也必然戴上厚厚的卫生口罩。 当然,疫情很快被扑灭了。现代实验医学高度发达,对疾病的认识已经深入到细胞水平,依靠着先进的仪器,科学家们很快找出了对策,事实证明这场瘟疫的被扑灭,国家行动得非常迅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是那段日子却成为了林琦他们最难忘的回忆。医院对医护人员也实行了严密的保护,每天大家都自觉测量体温,保健科的专家研制出一种中药制剂,每天煎制好派人送到科室,让上班人员服下。学校里每天傍晚都有专人来为学生宿舍消毒,稀释的过氧乙酸的气味酸得几乎让人流眼泪。每天大家从医院回来,都会谈论那栋急诊楼上今天又收治了多少个非典的病人,焦急地等待着这场灾难的过去。 疫情过去之后,医学教科书上又多了一个新的名词解释:严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又称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severeacuterespiratorysyndromes),简称sars,是一种因感染sars相关冠状病毒而导致的以发热、干咳、胸闷为主要症状,严重者出现快速进展的呼吸系统衰竭,是一种新的呼吸道传染病。 林琦后来看到这段不起眼的词句时,心里非常感慨: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场斗争,牺牲了那么多优秀的医护人员,还曾经死去过那么多患者,最后盖棺定论,在人类的诊断学上,不过是这么小小的一段话语,连一百个字都不到。 人类的历史,实际上也就是和疾病不断做斗争的历史。也许,在历史的长河中,“非典”不过是极小极小的一个浪花,甚至,连浪花都不是! 巫祝们大声地念着怪异的咒语,把林琦的思绪拉了回来,有人又从那朱漆大门里拖出了一个人,大巫祝大声地呼喝着,要那人自火堆上跳过来。 林琦的眼光一落到那个人脸上,心里就如被大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一瞬间心脏几乎有停跳的感觉。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梳着双髻,五国的贵族女子,未成年时都梳双髻,是以林琦从她的发式上可以推断出她还是个少女。 但是这少女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她的脸色是那样地可怕,青紫得好似被人涂上了颜料,以至于根本看不出她五官的原本面目来,但是她脸色虽然青紫,却没有浮肿,因此绝对不是被人打成这个模样的。林琦看到她张大了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想要呼吸,却只是咳出了一口血痰,溅在胸前的衣襟上。这少女离开了旁人的搀扶,便马上倒了下去,如一只垂死的小狗,蜷缩着抽动了几下,连一声惨嚎都没有气力发出。 林琦眼尖地注意到少女自袖子中露出的一截手臂,赫然也是青紫的颜色!从那张青紫的脸庞往下望去,藏在衣领中的脖颈,也是刺眼的青紫色! “啊,这是重度窒息!只有极度缺氧的人,身上才会变成这种可怕的颜色!”林琦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她从重生之后,从来没有如今日般觉得可怕!第一次,她深深地感觉到了恐惧,本能地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离开了那少女,并且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是的,症状很像!如果是轻度的缺氧,病人只会表现为嘴唇和指甲发绀,重度缺氧便会口|唇甚至全身都泛出青紫色,在这样的古代,没有氧气,没有呼吸机,这样的病人只能迅速地死去!氧气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东西,这少女明显出现了呼吸困难,并且咳出血痰,只要稍有医学经验的人都可以看出她即将出现呼吸窘迫综合症。 如果在二十一世纪,马上行气管切开,接上呼吸机为其行控制呼吸,还有可能挽救她的生命,但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一切都是空谈! 但是湘君却无法忍受这样的场面,她看见那少女摔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便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林琦脸色大变,急忙叫了起来:“湘君回来!” 湘君听到林琦的呼唤,稍一犹豫,停下脚步望着林琦,林琦急急地道:“这是瘟疫,会传染人的,你不能碰她!” 这时那少女又喷出一大口血来,身子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有动弹了,湘君离开她只有几步之遥,顿时闪避不及,裙子上沾染上了几丝鲜血,她跺了跺脚,说了句“哎呀!”想要蹲下来拍一拍裙角,林琦忙大声道:“住手!” 湘君从未见林琦如此紧张过,停下来怔怔地望着林琦,林琦顾不得解释,又大声道:“快,把裙子给脱了!不要碰有血的地方!” 湘君闻言大吃一惊,就连旁边围观的士兵都十分惊讶。要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良家女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便是娼妓之流,也未必肯在众目睽睽下宽衣解带。 是以湘君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动作。这时大巫祝停下了念咒语,转过头来望着林琦,厉声说道:“你是何人?难道也被邪魔入侵了么?如何说出这等荒唐之言?!” 林琦怒道:“什么邪魔,这明明是传染……是瘟疫!那女子身上的血里面有病毒……有……有邪魔留下的东西!那血只要一沾染到人身上,便会使人染病,然后如那女子一样死去!” 她终究还算机智,解释的话到了嘴边,临时拐一个弯,换成了另外一种解释,众人都还能听懂,大巫祝想想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怕瘟神留下了他的子孙后代在这府邸里,所以瘟神虽然被驱走了,他的子孙却还在继续祸害他人!” 他说完自案几上取了一碗狗血,口中喃喃地念了几句咒语,然后走到湘君跟前,将那碗狗血微微一倾,便倒在了湘君的裙子上,说道:“这黑狗血有驱邪之功,你这裙子也不必再换了!” 那狗血何等腥臭,湘君的裙子上被倒了这么大一碗,其味道可想而知,湘君皱了皱眉,却不敢说什么,林琦却瞧得心头一紧,暗想:“这黑狗血一倒下去,裙子肯定都湿了,狗血里掺着病人含有病毒的血液,更加容易传染人!” 这时那少女已经断了气息,一个巫祝探了探她的口鼻,确定已经死了之后,又转身进了门后,不多时,又扶了一个老者出来。 那老者病得却还不算严重,自己能够勉强行走,林琦见他面色苍白,步伐蹒跚,缓缓地走到火堆旁,林琦留心看他脖颈处,果然也有一处肿大得能用肉眼看见的淋巴结,心想:“以前学习抗‘非典’资料的时候,并没有提到患这种疾病的人淋巴结会如此肿大啊?难道这不是非典,而是另外一种传染病?那到底又是什么呢?” 那老者望着火堆,忽然打了一个冷战,说道:“冷,好冷!”然后便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华丽丽分割线―――――――――――――――――――――――――――――――――――――――――――― 今天悲催地停电一整天,晚上九点半才来电,更新就晚了。 投票大家好像不太积极啊,天医的收藏不少,为什么读者那么不喜欢投票呢?支持下吧!深情呼唤票票和收藏中…… 鼠疫? 更新时间:2011-01-27 一旁搀着老者的巫祝还以为老者在害怕,安慰他道:“不要紧,大巫祝已为这里施过法术,邪魔已被赶走了,只要你从这火堆上跳过去,附在你身上的妖邪就会自动离开!” 但是老者的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林琦隔得那么远,仍可以听到他的牙关在互相撞击。林琦知道这种现象是寒战。如果不马上用药,此人的体温很可能在半小时之内从正常范围飙升到三十九度甚至四十度以上。这时她已经百分百确定,这长史府中,出现了不一般的疫情,而且这种传染病很可能就是通过呼吸道传播的。 她猜想得不错,那老者寒战了片刻,原来苍白的脸色迅速地转变成了潮|红,随即呼吸加快,胸廓剧烈地起伏着,他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自己站立起来,只能在旁人的搀扶下,大口大口地咯出血红色的痰沫。那两个搀扶着老人的巫祝大声地叫喊着,试图鼓励老者慢慢走过火堆,但是老者憋红了脸,鼓足了气力,还是没有办法多走一步路。 大巫祝见状,也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是瘟神的意思,瘟神连这样的老人也要带走啊!” 他念了一段咒语,声音刚停下,那两个扶着老者的巫祝便松开了手,老者失去了外力的搀扶,无力地跌坐在火堆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慢慢变得灰白起来。这时候大巫祝望向林琦等人,将手朝林琦一指,说道:“你,过来,从火堆上跳过去!” 从火堆上跳过去便意味着邪魔被驱赶走了。以林琦的武功,比这火堆高过三四倍的障碍物她也能毫不费力地翻越过去,这小小一个火堆,换做平时根本不值得她多看一眼。但那老者还坐在火堆旁,他所咯出来的血痰,呼吸的空气……都极有可能藏匿着数不清的细菌和病毒,林琦如何敢去以身试险?于是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过去!” 大巫祝脸色一变,就连四周的士兵也都哗然,这时林琦又道:“这宅子已经受了恶魔的诅咒,这里面的人,大部分都会死去。他们的身体里,会藏着很多恶魔的子孙,只要一接近别人,就会把这种诅咒传给别人!” 她知道五国之中鬼神之说十分盛行,这时灵机一动,编造了这么一个理由,倒还合情合理,大巫祝一听也有道理,但他身为大巫祝,驱邪的本领自然不小,林琦这样说却有些冒犯他的尊严,于是皱眉说道:“这宅子刚才已被我施法净化过了,就算还剩下一些鬼怪,也被我法术压制无法作乱,你不用怕。” 他话音刚落,那火堆旁的老者便狠狠地咳嗽起来,一阵大咳之后,他无法掌握自己身体的平衡,一头栽倒在火堆旁,一根燃烧着的木柴被他的身体压得弹跳了一下,几星火苗从木柴上面窜出,落到老者的身体上,很快点燃了他的头发和衣裳,眨眼功夫,老者便成了一个火人。老者被灼人的热浪烫得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声,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个打滚,便离开了火堆,朝林琦等人身旁滚过来。 林琦知道此人身患奇病,哪里敢让他靠近自己,急忙后退了几大步,那老者抬起头,痛苦地爬行着,朝林琦伸出手来,林琦看到他着了火的胡须和发丝中,一双浑浊的老眼里发出乞求的光,心中一痛,却又清楚地知道此人无药可解,只得狠心扭过了头,不愿意再看。 老者断断续续地嚎叫着,渐渐地,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不见。林琦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清泪。 这时候巫祝们又陆陆续续地从长史府中抬出人来,都是些尸首,这些尸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已经死去多时,身体发出一股恶臭的味道,随着巫祝们的进进出出,尸首一具具地被抬出,所有围观的人都心里清楚:这座往日人丁兴旺的府邸,此时只怕已经再也没有一个活人了。 巫祝们忙碌了许久,这才把尸首全部抬出,接下来又陆陆续续拖出了马、羊、狗等动物的尸首,甚至还有死去的乌鸦,麻雀……若不是亲眼所见,定然没有人相信,偌大的一座府邸,里面居然死得鸡犬不留,整座宅子臭气冲天,随着尸首的一一被搬出,大部分人都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林琦早早将自己手下都赶到了离尸首最远的地方去。她行医这么多年,经验丰富,却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传染病。想起那驻守城门的小头目所说,心里更是恐惧:“卫城有瘟神作乱,消息刚刚送到京都,疫情便开始扩散,天啊,这到底是什么疾病?怎么这样厉害?” 她以前专攻外科,对传染病学并非十分擅长,这时在脑海里搜遍了有关的医学记忆,都想不起这到底是什么病。 “如果是非典,病人高烧几天,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死去!何况病人的腋窝和脖子上有这样大的淋巴结,那不是非典的专门体征!不可能是非典!” “炭疽吗?他们的皮肤上没有炭疽所特有的局部皮肤坏死和黑痂!” “霍乱,也不像……” “也不见得是伤寒,伤寒发作不会如此快!” 林琦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这时候,一个巫祝脸色异常地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只死去多时的老鼠,向大巫祝说道:“所有的屋子里,都是死老鼠,不知道怎么回事!” 死老鼠? 林琦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有了答案,失声叫了起来:“不好,是鼠疫!” 她这声惊叫吓得那巫祝也跟着手一抖,提着的死老鼠也跟着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死老鼠的尸体已经僵硬,坠落下来,砸在地面上,灰尘扬了起来,众人的眼光都落在那只死老鼠身上,然后,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就连大巫祝也是身子一震,后退了几步。 数百年前,《死鼠行》中曾有描述:“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 若真是鼠疫,只怕一月之内,整个京都,便会成为一座死城!!! ――――――――――――――――――华丽丽分割线―――――――――――――――――――――――――――――――――――――――――――――――――― 今天心情真是差极了,跟某个完全没有责任心的同事上班,一直在帮她擦屁股。完了还把自己的正事差点耽误了。然后领导还偏袒她,把责任都怪到我们其他人身上来,非常气愤,非常无语。回到家,身体累,心野好累,真是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很抱歉。过几天上夜班,如果不停电的话就加更。真是对不起了。 90-留下 更新时间:2011-01-28 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大巫祝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再次后退了几步,望向林琦,不确定地问:“你确定是鼠疫吗?” 林琦道:“如果是鼠疫,这些人的腋窝和大腿根部附近,必然会出现鸡蛋大小的肿块。一旦发病,不出三天,必然死去!” 她终究是理论知识丰富,这时想起了鼠疫的流行病学特征,那几个搀扶过病人的巫祝闻言,脸上都不禁变色,失声喊道:“正是如此!这些人的身上都有肿块!” 大巫祝大吃一惊,忙端起一碗黑狗血,口中喃喃地念着咒语,然后将狗血朝那几个搀扶过病人的巫祝身上洒去。林琦急忙制止道:“不可!他们碰过病人,只怕身上也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你若是接近他们,也有可能被传染上!” 她这几句话说出,那几个巫祝都变得脸色惨白,大巫祝不由后退了几步,远远离开了他的手下,这时林琦提高了声音喝道:“大家快听我命令,后退十米,注意不要碰到接触过病人和尸体的人!” 她这几句话是对自己的手下说的,但在场的数百名士兵也随着她的话语,往后退了数十米,林琦想起往日在电视上看到过灾区的消毒方法,灵机一动,忙回头对关恒师道:“你带几个人去附近买生石灰过来,注意,越多越好!” 关恒师领命而去,但是那禁军头领在一旁冷眼观望,却起了疑心,拍马过去,拦住了关恒师,冷声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林琦凛声说道:“这宅子已经满布病毒,成了邪恶之地,必须要用生石灰进行彻底消毒,不然的话,此处尸体上携带的病毒会传染给所有在场的人!” 那将领将信将疑,说道:“你既然也是长史府中的人,为何却安然无恙?莫非,这下毒之人便是你?” 他见这长史府中死者众多,林琦又带着随从凌晨出城,自然起了疑心,如此一番推测,却也合情合理。但是林琦是何等身份?她众多弟子都是将这位师父当做天神一般的敬仰,小将领这几句话一说出,便惹了众怒,关恒师朝他怒目而视,说道:“我师父是什么人?你这有眼无珠的东西,居然如此侮辱人!” 林琦摇头道:“不要纠缠!赶紧去找生石灰!切记,不可走漏风声,一旦百姓知晓此事,城中必然恐慌!” 她在前世看到过几次传染病和大灾难,政府当时如何处理,印象深刻。这时也照搬过来。林琦身为云国王子,言行举止之间自有一种王者的风度,那将领见林琦发号施令之时似乎成竹在胸,心里却更加起疑,忽然双眉一竖,满面杀气的问:“你到底是长史府里的什么人?这长史府中的毒,到底是谁下的?不说清楚,就别想离开!” 他说着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在空中一划,顿时他带来的数十名士兵都围了过来,抽出兵器对住林琦众人,林琦不由大怒,袖子一拂,愤然说道:“此事疫情紧急,迫在眉睫,你这人还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干什么?” 那将领却偏偏不依不饶,说道:“抱歉,得罪了!各位身份未明,又是从这长史府中出来的人,若是真如公子所说,长史府中出+现|鼠疫,想必各位也是身上携带了所谓的病气毒气,为了这京都的安宁,小将万万不敢让各位离开此地!” 林琦大怒,忽然一声冷笑,说道:“原来禁卫军的将领,居然是如此庸才,如此酒囊饭桶,真不知是用何手段爬上这位子的!”她右掌上翻,做了个“闯出去”的手势,关恒师会意,身子一偏,便从那将领的马匹旁边冲了过去,他跑出不远,忽然听到湘君在后面惊声尖叫,同时有人大叫了一声“小心!” 关恒师脚步一顿,转身望去,只见一箭破空而来,忙闪身躲避,无奈他医术虽好,武功却是平平,这一箭没有躲开,“扑”的一声,插入了他的右臂,顿时血流如注。这时那将领高声道:“大家听令,擅自离开此处者,杀无赦!”说着又取出一箭,搭在弦上,对准了关恒师的心口。 林琦不料那将领如此很辣,见到关恒师受伤,就算她涵养再好,也是要勃然大怒了,她“嘿”地一声冷笑,铁青着脸道:“如此视人命为草芥,这就是禁卫军的作为么?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尝我弩弓的滋味!” 她猛然抬臂,原来在她袖子里藏着一柄小小的弩箭机关,机关虽小,却是特制的,这时看准了方位,按动机括,一支小箭激射而出,那将领听到破空之声,在马上一个倒纵,便躲了开来,不料那机关一连三箭,连珠炮也似地,竟是算准了将领的躲避方位,那将领连躲了两箭,第三箭终于没有躲开,同样也是“扑”地一声,插入了右臂之上。 这一箭深深地插|入了那将领的肌肉之中,但是奇怪的是,并没有特别的疼痛,好似被蚂蚁咬了一口也似。那将领也不拔出箭头,回身上马,也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来卖弄!” 林琦见他中箭,也不再发,只是微微冷笑说道:“雕虫小技又如何?这箭头上有毒,难道你不知道么?” 将领被她这样一说,不由心惊,于是觉得伤处开始麻痒起来,但嘴上却极硬,说道:“我若是杀了你,如何不能拿到解药?” 林琦冷笑不语,但湘君却忍不住了,轩眉说道:“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凭你也能说杀就杀?哼,他好心要救这京都的百姓,却被你们这等无知之人当做下毒之人!真是有眼无珠!” 关恒师受伤,这时自然有人上前为他包扎。十二星宿都是林琦的亲传弟子,这小小的外伤,处理起来是驾轻就熟,很快,清洗伤口、止血、消毒、上药、包扎,几个步骤有条不紊,就在湘君和那将领斗嘴的功夫,一切都做好了。在场的士兵等人看到这些人的动作如此训练有素,不由又是骇然,又是佩服。 这时火堆旁忽然传来一声狗叫,原来方才处理尸体之时,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只癞皮狗,在死者的身体旁嗅了一嗅,被巫祝赶走了,这时那癞皮狗又跑了回来,在一具尸体旁打着转,悲鸣不已。想必那死者是这狗的主人,狗嗅出了他的气息,知道主人已死,便流连不去,林琦摇摇头道:“可怜这狗儿不出三天,也是要死的!” 那将领冷笑道:“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一再妖言惑众?” 林琦蓦然回头,冷冷地盯住了他,说道:“我是什么来历,你这人还没有资格知道!我且问你,这长史府中死了这许多人。为何现在才被发现?为何又是你们这些禁卫军来处理尸体?京都的府尹呢?难道他不管事么?你们乃是由禁军统领卫元卿所直接管辖的,为何又接到大将军斗章的命令,前去封城?卫元卿呢?他现在在哪里?快把他叫过来见我!” 将领不料他还敢责问自己,倒是一愣,但听到这美如冠玉的少年直呼自己顶头上司卫元卿的名字,连大将军斗章也说了出来,方知此人来历不小,不由收敛了嚣张气焰,说道:“府尹家里也出现了疫情,只怕死得差不多了,卫统领先带着一队人马去府尹那里,我是后来接到命令,要求封城的!请问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出城?” 他这几句话倒也说得十分周全,林琦听了,心中雪亮,暗暗想道:“对了,这样就对了!想必是那府尹接到卫城的急令之后,自己也被传染上了鼠疫,因此不能马上上奏说明此事,然后鼠疫又陆陆续续传染给他家里的人,这王长史原本就和府尹过从甚密,只怕府尹病中,他前去探望过,结果也被传染上了,结果一家上下,全部死于此证。” 想到此处,不由更加心惊:鼠疫的传播速度是如此之快,不赶紧加以控制,很快就会引起大流行。联想起往日抗非典的经历,林琦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次自己实在不可能放着不管了,于是将脸色一肃,说道:“你即刻命人去把卫元卿和大将军请过来,说三王子在此,叫他们马上过来!” 她猛然亮出身份,那将领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什么?你……你是……” 林琦冷冷地道:“在本王面前,你一个小小的禁军队长,也敢对本王说‘你’字么?” 那将领犹在发怔,林琦又道:“你中了我所发的弩箭,很快便会昏睡过去,此刻不下令,更待何时?城中疫情已是危在旦夕,能够早些控制,便早些控制!” 他的这几句话说得严重之极,将领这时也感觉到自己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忙撑着下了命令,林琦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你要记住,传话之人必须是没有接触过这些尸体的人!” 她的眼光自众士兵脸上缓缓扫过,又补充道:“凡是接触过人畜尸体,或者进去过长史府的人,全部都留下来,一个都不能离开此处!就连进去搬运东西的马匹骡子,也不可以离开!” 91-控制疫情 更新时间:2011-01-29 林琦的话音刚落,那只蹲在主人尸体旁边的狗忽然哀哀叫了几声,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朝前方走出几步,便前腿一软,倒了下去,湘君离那狗儿最近,见状不由失声道:“不好,这狗也死了!” 这只狗的死去让众人更加骇然,就连那几个巫祝,都是身子微微颤抖,脸色变作苍白,林琦急忙道:“大家赶紧离开这些尸体三尺开外!” 她记得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记载,鼠疫主要的传播途径乃是通过跳蚤叮咬而来,跳蚤的跳跃高度为一米,离开尸体一米以上的距离,便不容易被感染上。 这声命令一传下来,所有的士兵都齐齐又后退了几米,林琦大声道:“快,赶紧去找生石灰!” 她不知道这些士兵有没有进入这长史府,自己这些随从之中,只有湘君有可能接触了这些死者的血液体液,而关恒师方才被那将领一箭射中,受了外伤,于是略一思索,便一一分配任务:“大家先去找生石灰,疫情严重,为了保险起见,立即通知各处人手,叫大家启动标准预防方案!做好严格隔离!” 众人肃然应了一声。林琦这些弟子,原本就分工明确,这时马上散开,也不用林琦再去一一吩咐,都各司其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那将领命士兵去报信之后,脑中昏昏沉沉,再也支持不住了,忽然一头栽倒,昏睡了过去,一旁的大巫祝见状,以为他也是被传染了,吓得拔腿便逃,林琦方才见他与长史府中的死者有过接触,哪里肯放他走,忙道:“你给我留下来!” 大巫祝心惊胆战地停步,说道:“我乃是巫祝,这地方充斥着邪恶之气,为了净化此地,必须前去请动祭司!” 林琦摇头道:“你和死者有过接触,只怕也被传染上了,为了防止你把病菌传给别人,我想你最好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大巫祝惊恐地摇着头道:“我身上放有辟邪的符咒,这区区鼠疫能奈我何?”他看到一地的尸体,又亲眼目睹了那只癞皮狗的死亡过程,起初的不信邪此时全变作恐惧,恨不能赶紧离开,但林琦自称是三王子,身份尊贵,大巫祝又不敢直接违抗她的命令,只得结结巴巴地找着借口。 林琦冷笑道:“巫祝若是不怕鼠疫的话,留在此处又如何?瘟神也未必要了你的命去!疫情如此严重,只怕大将军早就去请祭司了,巫祝也不必多此一举!” 大巫祝不料林琦言语如此犀利,一时无言以对,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林琦叹了口气,说道:“留在此处,不许轻举妄动!”她望一眼湘君,脸上神情十分担忧,又道:“湘君,你且去车上换了裙子。” 大巫祝叫了起来:“她刚才也碰过尸体,为什么她可以走?” 林琦朝大巫祝怒目而视,说道:“我说过让她走了吗?” 湘君遵命去车上换了所有衣裳,林琦又道:“那马车和你换下的衣裳一起推到火堆边,全数烧掉,不可以留下任何东西!其余人赶紧找一些东西,把自己的口鼻都捂住!” 要知道鼠疫乃是一种传播极快的烈性传染病,在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曾经爆发流行,动辄死去数百万人,这种情形,和林琦前世所看的恐怖电影“生化危机”十分相似。虽然鼠疫最开始只是通过跳蚤传播病毒,但是一旦人体或者动物感染了鼠疫,便会成为宿主,然后不断地传播病原体,从而引起新一轮的感染。一旦感染鼠疫,发病极快,一般是三天,多则五天,病人便会马上恶寒,高烧不退,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腋窝和腹股沟处出现鸡蛋大小的肿块,便是林琦最初注意到的那种肿大淋巴结,一旦发病,以当今的医学条件,基本无法救治。 如今事发突然,林琦只能先将这处发病的宅子马上消毒,所有尸体,不论是动物、牲畜,还是人,全部付之一炬,最后再想办法深埋,以彻底断绝鼠疫的来源。 这时她的手下已都去找生石灰了,林琦见那将领犹在昏睡,但众士兵脸色惊恐,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氛,心知这些士兵十分害怕,若是不好好安抚,军心动摇,这些士兵全部逃出去,只怕也会造成传染,略一思索,便高声道:“这鼠疫虽然可怕,但目前也有药物可以治疗,大家切勿惊慌,听我吩咐!” 林琦前段日子为石厚和国主治病,这些禁卫军也多有耳闻,民间都在流传这位三王子便是“天医”的流言,此时听说有药可治,不由都露出了喜色,先前十分害怕的人,也没有那么害怕了。这时林琦又道:“这几位巫祝接触过死者,只怕已感染上病毒,且站在这一处!” 她指着一个方位,几个巫祝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走了过去站好。林琦又在另外一个地方划了一条线,说道:“这几位巫祝接触过死者后,有哪位士兵和巫祝身体距离三尺之内的,或者和巫祝谈过话,递过东西的,站到这一处!” 于是又有数名士兵陆陆续续走了出来,站到林琦所画的地方。 林琦口中呼喝,将这些人逐一划分区域,刚刚安排完毕,便听到马蹄声得得作响,大将军斗章和禁卫军统领卫元卿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一见到林琦,都露出了喜色,口中叫道:“好了,三王子来了!” 众人到了林琦跟前,翻身便拜,林琦摆手,正色道:“此时情况紧急,不用多礼!大将军可是刚从府尹府邸过来?那边疫情如何?” 大将军斗章神色凝重地道:“全府上下,一百二十三人口,全部都死了!” 此事不出林琦的意料之外,林琦摇头道:“此乃鼠疫,来势凶猛,一旦发病,无可救治!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将此病控制住不再传播!” 斗章素来相信林琦之能,听到她如此说,便问:“依王子看来,要如何治疗才好!” 这时十二星宿中已有人找到了数百斤生石灰,推着小车运了过来,斗章见这十二星宿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足足有五六层之多,头上戴着棉布的帽子,口鼻俱蒙住,只留下两个眼睛露在外面,打扮得十分奇怪,不由一愣,这时关恒师取了一套厚厚的防护服过来,弯腰递给了林琦,低头说道:“师父,请让弟子为你穿上这防护服!”原来十二星宿行动迅速,林琦一下令启动“标准预防”,便有人马上飞鸽传令,将林琦的防护服取来了。 林琦点点头,想起斗章也未作任何防护,又道:“给大将军也取一套过来!” 她一伸手,关恒师便展开了防护服,这防护服不如二十一世纪防治非典的十三层隔离衣那样厚密,却也有五层,关恒师将这隔离衣一层又一层地为林琦穿上,系好衣带,戴上防护帽,最后还有一副水晶制成的目镜,也为林琦戴了上去。 林琦这么一穿戴,马上从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变成了臃肿不堪的怪物,那模样虽然奇怪,却没人敢笑出来。关恒师另取了一套隔离衣,为斗章穿上,这时林琦指挥着十二星宿,将生石灰洒在长史府的地面上,围成了一个奇大的圆圈,洒好石灰之后,林琦命众人远远的先撤退出去,再将那些怀疑被感染的士兵和巫祝,包括湘君在内,慢慢撤出这石灰圈。 这番举动,早就惊动了长史府旁边的百姓,这时都纷纷出来观望,林琦命十二星宿去要生石灰时,关于鼠疫的流言已经开始传播开来,于是百姓尽皆恐慌,不少人拖家带口,打算逃走,斗章见状大声叫道:“不许离开!” 他这样一叫,所带的数百士兵都弯弓搭箭,对准了众百姓,众百姓大惊,胆小的便都哭叫了起来,小孩子见大人哭,也吓住了,跟着哇哇大哭,一时哭声惊天动地。林琦瞧得直皱眉,想道:“这样闹起来的话,只怕流言马上传遍整个京都,到时人心动乱,百姓四处逃散,疫情传播更快,云国危矣!” 她正想着,不由佩服斗章之能,斗章一发觉府尹有疫情,便断然封城,如此果敢,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做出的决策。这时斗章又大声道:“三王子在此,王子乃是天医,必然有办法应付疫情,大家且莫惊慌!听三王子吩咐!” 林琦见斗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医,不由心中苦笑:“我哪里是什么天医?若不是这鼠疫忽然出现,只怕我这女扮男装的天医,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但是行医之人,实在万万无法看着这样的大灾难出现而置之不理,林琦望着那长史府,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心中说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等疫情过去,我是非离开不可了!” 92-迎战瘟神 更新时间:2011-01-30 古老的城墙上方密密麻麻都是黄底红字的符咒,风一吹过便哗啦啦地响起来,流言如同乌鸦般飞过刚刚苏醒的京都,搅动了这座平安宁静的城市,不少人心中充满着疑窦和不安,携家带口,聚齐在城门旁。而数以千计的士兵出动,守在城门两侧,禁军统领卫元卿站在城墙上方,大声地宣布着命令:“主上有令,鉴于卫城有瘟神作乱,疫情流行,为保护京都百姓,故全城封闭,暂时不许任何人出入!” 他的话语如同巨石投入了深深的湖水之中,引起了巨大的回响。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抱着牙牙学语的孙儿的老者忧心忡忡地跟身旁的人说,“我的三儿子还在溧阳呢,卫城离开京都有五百多里地,离溧阳只有三百多里,不知道溧阳那里怎么样了,这么一封城,他怎么回来?”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为孙儿擦去嘴旁的口水,那小儿不过一岁左右,正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嘻嘻地笑,那里听得懂祖父在说什么。旁边那人也是个老者,鬓发半百,身子微微有些佝偻,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炊饼,掰了一小块递给小儿,小儿接了,挥舞着手,又是格格地一阵笑,神态天真无邪,这头发白了一半的老者在小儿白嫩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神情也十分不安,叹了口气说道:“我何尝也不是担心我那嫁在卫城的女儿,听说这次瘟神作乱,是因为主上身旁出了妖女,要害咱们云国!若是那妖女被抓住了,瘟神应该也会回去吧?” 这时旁边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接过话题,说道:“听说咱们三王子乃是天医,这瘟神再厉害,也不会比天医厉害吧?” 抱着孙儿的老者大奇,问道:“不是说这位三王子素来身体娇弱多病么?又有人说他生得花朵儿似的,像个大姑娘家,怎么会是天医呢?” 那汉子笑道:“老丈有所不知,三王子和碧霞公主乃是一母双生的同胞兄妹,想那双胞胎,相貌自然是相似的。碧霞公主是五国之内有名的美人儿,三王子当然也生得美貌了。只是一个男子却生得这样好,别人见了,未免纳罕!” 他说着也去逗弄那小儿,口中轻轻呼哨一声,发出的却是喜鹊的叫声,那小儿被他逗得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十分兴奋,汉子见这小儿生得健壮,也有几分喜欢,说道:“我那儿子今年也有三岁了,今年我一直在京都经商,未曾回去,不知道他长得怎样了?” 老者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怪道我听你说话不是京都之人,敢问先生籍贯何处?” 汉子叹道:“吾是褒城人,这次本来打算结束了京都的生意,回褒城与妻儿团聚,不料却遇到封城,只怕一时也不得离开呢!”他一说到妻子,不由也忧愁起来。 老者点头道:“那褒城乃是三王子的采邑,难怪先生知道三王子的事情,听说褒城近些年来好生兴旺,可是如此?” 汉子听到老者称扬自己家乡,不由愁容稍敛,露出了一丝笑容,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这位三王子实在是天生的明君,想当年我刚出来闯荡时,褒城还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但是主上将褒城做为封地给了三王子之后,王子常年在褒城养病,见我褒城百姓生活困苦,便指点大家种植棉花,又找了能工巧匠,教会妇女纺织棉布,不出五年,我褒城便焕然一新,成为繁华之处。三王子功劳实在不小啊!”他说着从随身的包裹里取了一块麻糖,递给那小儿。 这麻糖在京都虽然常见,对小儿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味零食,不是过年,难得吃上几回,那小儿见到有麻糖,不由眉开眼笑,急急忙忙的抓到手中,老者忙谢过汉子,汉子笑道:“这孩子和我那儿子小时候长得真像,瞧着真讨喜!去年听说棉布在京都卖得极好,我和家人商量了下,收购了一些棉布,到京都来开开眼界,这一趟生意还不错,不过路途遥远,实在是放心不下家里人,好容易结束了这边的生意,想要回去,却遇上封城!唉!” 老者听到那汉子提起妻小,不禁恻然,想到远在溧阳的儿子,便生了同病相怜之意,说道:“先生的心情,我也能体会。我那儿子如今在溧阳,只怕也回不来呢!不过先生说起这位三王子如此贤明能干,或许封城也封不了几天,不过这瘟神,不知道是不是和传说中的那样可怕?” 这时久不说话的另外那个老者插嘴道:“我儿子是在城门这边做炊饼生意的,他说前几天在卖炊饼的时候,见到卫城有人来报信,就说这瘟神作乱一事。我儿子见那报信的人骑着马刚到城门,只说了几句话就倒地死了,我儿子说,那人死得真可怕,全身都青紫了,脖子上肿得老大,他骑的那匹马被牵到城门旁吃草,但是才吃了几口,也倒地死了,死的和主人一模一样。我儿子见了吓坏了,赶紧收拾了摊子回家,这几天都没敢出来!听说瘟神不高兴的时候,见人就杀。我儿子生怕自己被瘟神盯上了,回去找巫祝求了一道符咒,成天戴在身上。也幸好他走得快。听说当时围着看热闹的几个人,都是一回家便被瘟神盯上了,这几天都在生病呢!” 他这样一说,身旁的几个人都不禁静下来了,隔了一会,那抱小孩的老者打一个寒噤,说道:“如此说来,这瘟神真是十分可怕!不如大家各自回去吧!免得这里人多,反而被瘟神盯上了!” 众人听了都觉得有理,陆陆续续都要散开各自回家。却见前方有人大声呼喝,接着是咚咚的马蹄声传过来,然后人群纷纷四散两排站开,数百名衣甲鲜明的士兵纵马奔驰过来,然后一字排开,挡住了众人,瞧着阵势,似乎是在为某位贵人开道。 接着一匹全身火红的宝马由远及近,一阵风地奔了过来,那马儿上面坐着一位全身黑衣的少年,黑衣白肤,两色分明。头束金冠,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寒星也似,端的是秀美无匹。这少年神色凝重,在马上微微伏低身子,口中轻轻一喝,一人一马转眼间便来到了城门旁,卫元卿一见到这少年,便率领众士兵躬身行礼,顿时呼声如潮:“见过三王子!” 那少年微微一颔首,猛然一勒马,红马得到主人命令,稍稍放缓了奔跑的速度,待到了城门旁,便煞住势子,少年一抖缰绳,马儿便转了过来,少年挺直了身子,一个翻身,自马上跳了下来,这时卫元卿急步上前,接过少年手中缰绳,命士兵将红马系好,这才跟在少年后面,缓步走上城墙。 那褒城来的汉子是见过林琦一面的,林琦容色之美,令他惊为天人,这时看到少年,不由兴奋起来,悄悄对身旁人道:“三王子来了!” 抱着孙儿的老者低声道:“果然和碧霞公主生得好像,难怪人家说他是女……”他话未说完,便看到林琦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朝城门下扫视了一圈,虽然只是这么一眼,却充满了威严,老者不由心头一震,本来想说什么的,却也不敢再说了,只觉这少年似乎已看到了自己。 但那汉子对林琦却是死心塌地地佩服,轻轻“呸”了一声道:“三王子英姿飒爽,哪里像个大姑娘了?”他还要再说,却见林琦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林琦这时站在城墙之上,晨风拂动着她的发丝,旭日初升,片片金光洒落在那张白玉般的脸庞上,黑衣白肤,容色端严,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城门下的百姓抬头望着这传闻中的天医,只觉她身上有着说不出的安定和镇静,方才的人心浮动,此时又镇定了几分。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这美得出奇的少年身上,期盼他能说一点什么。 林琦见百姓都安静下来,便朗声说道:“卫城有瘟神作乱,为了保卫京都百姓安全,林琦奉国主之命,从今日开始,先暂时封城!” 这个命令虽然是一早就下过了的,但此时从林琦口中说出,却显得更加有威信,众百姓虽然心思各异,却也不敢反对,只能默然。 这时林琦又道:“为了保障百姓安全,诸位请各自回家,近日之内不可随意走动,以免被瘟神盯上,白白丢了性命!若是遇上死去的动物,切记不可靠近,更不可碰触或者带回家中烹食。家中若有人暴病,千万不可慌张,主上已设立疫病局,每处街道都有士兵巡视查访,病家只需将病情告知巡视士兵,便会有郎中前来探视,若是确定为疫病,一切治疗费用,皆由国库承担,诸位不必担心。” 她这几句话一说出,城下百姓都“啊”了一声,又是意外,又是放心。要知医药费用,自古以来都是个不小的数目,林琦身为王子,一诺千金,又是当着这么多百姓面前说出这番话,大家都觉得,即便是封城,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了。 93-妖女之变 更新时间:2011-01-31 全城戒严,不过一天时间,街道上行人已是寥寥无几。 京都共有士兵五千人,包括禁卫军和护城军,这时全部被调动起来,听林琦号令。 “此证乃是通过死老鼠身上的跳蚤传播,而老鼠无处不在,猫狗为老鼠天敌,见到老鼠就捉,只怕也携带有病菌,因此,需要马上告诫京都百姓,千万不要碰触任何老鼠、猫狗等动物!更不可剥食这些动物的尸体!”林琦简短地说完这段话,取出令牌掷到桌上:“卫统领,你派一百士兵,骑马到各条街道上传达本王的这条命令!所有出门的士兵都必须体格健壮,出门时全身戎装,戴好头盔和口罩,出门之时,不许饮用百姓家中水源,更不可食用百姓所奉食物,以免误食病菌,感染此证!” 卫元卿领命,林琦又紧张地思考了片刻,待卫元卿分派好任务回来,又朝他道:“再派五百士兵,四处征调生石灰,一旦发现有疫情,先用生石灰覆盖疫区,以免疫情扩散!” 卫元卿依言而去,这时十二星宿之一的关恒师捂住伤口来报:“长史府和府尹的府邸周围居民已被重新安置,所有疑似感染的士兵也都统一安置在偏远的营区了!” 林琦点点头:“很好。府尹的府邸可曾用生石灰覆盖消毒过?” 关恒师点点头,林琦叹了口气,毅然说道:“将这两处宅子都烧了!” 关恒师吃了一惊:“为何?” 林琦道:“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必须将发现的传染源全部摧毁!” 关恒师露出不忍之色,林琦冷冷地道:“恒师,你不曾见过瘟疫传播之可怕,自然觉得可惜,但是这几处地方已满布病菌,此时没有人烟,若是有小儿或者动物无意进入,也会被传染上此证,到时反而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 关恒师猛然醒悟,说道:“是弟子愚鲁,考虑不周全。” 林琦叹道:“也难怪你不能明白,毕竟你不曾亲眼见过!湘君如今怎样?” 关恒师道:“她在大将军身侧。” 林琦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出去之时,把五鬼骆轶航叫过来。” 关恒师出去了,骆轶航很快领命而来。 林琦双手撑在案几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京都的地图,骆轶航不敢惊动她,静静地垂手侍立一侧没过多久,林琦似有所感,猛然一抬头,发现了他,微微一笑说道:“你来了。我且问你,在京都中我们还有多少链霉素?” 骆轶航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大约有十来斤吧。昨夜整理药物的时候,我记得湘君姑娘把它们都放在一个楠木箱子里。” 林琦叹道:“药到用时方恨少啊!现在怀疑被感染的士兵足足有三百人,这点子药粉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骆轶航有些惊奇:“链霉素不是用来治疗肺痨的么,难道也能治疗鼠疫?” 林琦淡淡一笑道:“轶航,你人虽然聪明,但是受往日所学传统医学影响,总习惯用传统的思维来看待疾病。你难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药学原理?所谓实验医学,是建立在对人体以及细菌的细胞研究基础上的。传统医学习惯用辨证论治的思维来治病,人一旦生病,大抵脱不了阴阳二气失调,或者又说,正气不足,邪气有余,虚者补之,实者泄之。但在实验医学中,我们要以理性的眼光来看待万物。鼠疫是由鼠疫杆菌引起的急性烈性传染病,鼠疫杆菌是一种革兰氏阴性菌,而链霉素,对大部分革兰氏阴性菌有着强大的抑制效果。如果要用比喻的话,我们可以把链霉素比喻成一只凶猛的老虎,而一切革兰氏阴性菌在这只老虎眼里,都不过是小小的狐狸之类,不值一提。” 骆轶航若有所思,林琦又道:“你先将这些链霉素都带过来,大将军曾经碰触过府尹尸首,只怕会感染到。治疗鼠疫,用药越早、分量越足,效果就越好!大将军身份特殊,治疗一事,宜早不宜迟!” 骆轶航知道事态紧急,忙躬身道:“弟子马上就去办此事!” 他刚刚出去,林琦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处理事务,虚掩的门忽然被大力撞开,公子无亏和申候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林琦见二人脸色不善,不由双眉一轩,微微冷笑,问道:“公子和申候为何不经通报,便直接进到本王的房中?” 无亏怒道:“你这妖女!” 林琦不意他开口便是这样一句,于是抬头,脸色一沉,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反问道:“公子说的妖女是谁?” 无亏大声道:“自然是你!” 林琦凛声道:“公子,说话要有凭据!我父王为丽姬这妖女所害,此时尚且不能说话,每天毒瘾发作,生不如死,你不去查访丽姬身后背景来历,反倒骂我是妖女,林琦倒要怀疑你是何居心!何况如今疫情紧急,公子身为王公上卿,不去想着这民生疾苦,反而纠结于宫闱小事,这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公子应有的态度么?” 无亏见林琦言辞锋利,更兼句句有理,不由气得脸色都变了,大声道:“太史十多年前就说过,月升日落,妖女亡国。哼,如今卫城瘟疫流行,近日又有赤贯星出现,可见你便是这妖女无疑!我且问你,你把大将军如何了?” 林琦冷冷地道:“公子的话也真是可笑,丽姬说我是妖女,你便相信我是妖女,若是丽姬说公子是妖女,我也要说你妖女,你可承认?大将军接触过感染了鼠疫之人,为了他的健康着想,林琦已将他妥善安置在雅居之中,由我贴身侍女湘君亲自服侍。你若不信,可以与申候去探视,只是大将军此时可能感染时疫,林琦不保证公子和申候是否也会被染上此证!” 所谓性命终究是自己的,公子无亏见林琦如此理直气壮,倒是一愣,想到去探视大将军可能会让自己也染上瘟疫,不由也有些犹豫,但林琦说完这番话后,转身便朝屋后面走去,见公子无亏不动身,冷笑了一声,说道:“公子不是担心我对大将军不利么,为何不跟林琦一起前往大将军的住处呢?” 无亏被她这样一激,顿时一股怒气直冲上胸臆,大声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在前面带路,我跟着去便是!” 他说完重重咳嗽了一声,房间的大门顿时被人撞开了,数百名士兵腰挎长刀,杀气腾腾地出现在门后,林琦原本没带多少人马,这时见到公子无亏将家中畜养的心腹兵士都带了过来,也不害怕,冷笑道:“原来公子是有备而来!” 她昂然前行,好似完全没把这数百人放在眼里一般,这屋子原本是禁卫军平时所用的议事厅,自厅后过去,是一个练武场,中间一条青石漫成的小径曲曲折折通往院落后方,一连过了几个院子,在最里面的一个院落,只见生石灰洒得遍地都是,星星点点,好似下过了一场小雪,空中弥漫着一股生石灰的气味,林琦站在院落的月亮型拱门旁,扬声道:“公子无亏和申候,求见大将军!” 院落最里面的一扇小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斗章带着湘君自门后出现,见到林琦和身后的公子无亏和申候,先是一愣,再看到三人身后的数百士兵,大将军浓眉一竖,显然也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这时林琦一声冷笑,朝无亏和申候道:“将军你们已经看见了,可要过去叙旧?” 申候刚要说话,大将军却脸色一变,制止道:“不可!我听湘君姑娘说了,此乃鼠疫,为了各位着想,最好不要靠近我和湘君姑娘!”他一双虎眼朝无亏身后的士兵扫视了一圈,露出不悦之意,问道:“公子为何带着家将前来?莫非怀疑三王子对本将军不利么?” 公子无亏嘴唇一动,这时林琦不待他辩解,便先冷笑说道:“好教大将军得知,公子一直听信丽姬这妖女的谣言,认为林琦乃是女子之身。妖女亡国一说,公子已经怀疑应在林琦身上!此时将军在此处静养,公子已经以为林琦将将军害了!” 她如此直言相告,倒使众人都面面相觑,要知道众人虽然怀疑林琦容颜秀美异于常人,却也只是私下传说,不敢摆到台面上来议论,这时被林琦点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瞬间院落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大将军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张大了嘴,一脸的尴尬。 林琦脚步移动,走至院落中央,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心酸,她望着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们,又望着那些士兵,再望向遥远的天际,眼眶有一瞬间的湿润,但是被顽强地压了下来。 当她的命运注定了与众不同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不可以随意哭。哭,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林琦虽然身为王子,却从无妄想染指这江山社稷之心。所谓积毁销骨,十余年来,谣言一直伴随着林琦,林琦已经不胜其烦,因此,此次鼠疫若是得到控制,林琦便会带着自己的小妾婢女,回到褒城静养,永不再问国事!”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脸色平静无波。 但是话音刚落,便听到院落后方有数百将士的脚步声齐刷刷地奔了过来,奔跑时铠甲的撞击之声十分沉重,像是要落到人的心上去。 然后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喝道:“谁敢对三王子不利,杀无赦!” 数百声音齐声应道:“得令!” 公子无亏所带的士兵尽皆脸上变色。 林琦循声望去,只见数百名将士全副武装,其中三十余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公子无亏和申候,其余之人左手持盾,右手持矛,齐刷刷地将兵器对准了公子无亏的士兵。林琦的家将奚生,正满面怒容地瞪着公子无亏。 94_危难之际 更新时间:2011-02-17 林琦不料奚生居然及时从风国赶了回来,倒是一怔,但夏姬冷冽的声音自院子后方传了过来:“公子和申候就是如此对待天医的么?” 林琦听到夏姬的声音中全是怒意,随即见夏姬疾步自奚生身后走出,身旁带着绿萍和另外一个叫做红荆的心腹侍女,夏姬的手中,捧着一柄黄金为鞘,白玉为柄的宝剑,公子无亏、申候以及大将军斗章见到这宝剑,无不脸上变色,就连林琦也是微微一愣,这时夏姬冷冷地道:“主上虽然目前口不能语,心里却极是明白,知道目前妖孽横行,只怕三王子宅心仁厚,不忍杀戮过多,故命臣妾捧‘流光’来下谕旨!”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变色,随即纷纷下跪,原来那宝剑“流光”,原是皇家宝物,据说能斩妖除魔,锋锐无匹,乃是举世难寻的神器,剑柄上镌刻着开国国主的手迹。故众人一见便知是此物。夏姬手捧宝剑,肃容高声道:“瘟疫一事,寡人已知。吾儿三王子林琦,宅心仁厚,医术奇妙,乃为天医下凡,瘟疫一事,由三王子全权负责,大夫箪伯、将军斗章从旁协助,三王子一切需要之物,倾国库所有亦不足为惜,须拯百姓于水火之中!” 无亏先是一怔,申候却忍不住,说道:“瘟疫之事,还未得到证实,若是如此,国库岂不消耗巨大!” 夏姬那双斜斜上挑的丹凤眼中射出的冷光如寒冰,落到了申候身上,申候见夏姬眼光中寒意如此之盛,不由心中打了个哆嗦,随即低下头来不敢对上她的目光,这时夏姬说道:“申候所虑,也有道理,但是国库一切所有,皆来自于民,为何不在国家危急之时,还之于民?须知千金散尽,还有复来之时,百姓却为立国之根本,瘟疫之事,本夫人已收到确切情报,卫城瘟疫爆发,此时已成为死城,整个城市到处都是尸体,就连家畜动物也不能避免。距离卫城两百里的溧阳,此时也开始爆发瘟疫!若是此时朝廷还不行动,只怕这场瘟疫,便是灭国之灾!”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严重,众人虽然并未看到卫城的情形,却也联想起之前府尹和长史府中的遍地死尸,都是机灵灵打个寒战,申候忍不住低声问:“真如夫人所说,瘟疫竟是如此严重?” 夏姬冷声道:“数百年前的瘟疫流行,申候虽然不曾亲眼得见,却也应该有所耳闻吧?” 数百年前,云国国主因医术而得天下,盖因为瘟疫流行,死伤无数,而瘟疫并无国界,这场巨大的灾难渐渐从云国蔓延至其他国家,传染性之强,破坏力之大,闻所未闻。原本争战数千年的五国,也因为这次可怕的疾病而暂时休战,无数奇人术士,穷极一生心力,都是为了找出控制这场瘟疫的妙方良药,最后却都是无果而终。瘟疫流行日久,五国百姓尸体堆如山积,根据幸存下来的史官记载,当时大部分城市都成为死城,漫天都是乌鸦,城中的尸体腐烂了也没有人去收拾。于是乌鸦争食尸体,又因为食用尸体而纷纷死去,放眼望去,所见唯有人尸和动物尸体,慢慢腐臭、溃烂,最后化为白骨,又归于尘土……一整个都是修罗地狱!而在乡村之中,一连走上数十里路,也未必能看到一个活着的人。 这是五国的历史上都明载的史实,至今翻开典籍,轻声读出,仍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怎样惨烈的景象?偌大的神州大地上,女娲数万年前拈五色土所做的五国黎民,曾因为蒙受着女娲大神的庇佑,而在五国丰饶的土地上轰轰烈烈的生活着,创造了灿烂的五国文明,曾经江山如画,曾经人潮如织,最后一场浩劫自天而降,短短几十年时间,整个神州荒无人烟!!!当时曾有诗人在临死前悲愤地喊出:“为何天要生吾?为何天又要灭吾!!” 若不是天神怜恤民生疾苦,遣天医星下凡,又赐医书数部,只怕百年下来,这丰饶的五国大地,便从此荒无人烟,人类的足迹,永远灭绝了! 五国史书中皆有记载:天医下凡,授众生医书。然众生愚钝,终不能学全天医之技。天医回归天庭之后,瘟疫虽平息下来,百姓休养生息,天医所教授的医术却渐渐失传了。在天医所教诸弟子中,以云国林姓弟子医术最为出众,救死扶伤,名声卓著,遂被拥为云国国主。当时其余四国皆来祝贺。自此云国医术之名声大震。 诸人一想起这段往事,便明白了国主的良苦用心:林家以医术而得天下,此时若是真出现瘟疫,自然要如此这般,才能稳定民心。至于其他的,却暂时顾不得许多了。 申候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低了头不言语,但公子无亏却不甘心功亏一篑,拂袖愤然说道:“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宫闱中隐秘之事甚多,三王子身份未明,如何能当得起如此重任?” 他这几句也有几分道理,申候听得又是心意动摇,这时夏姬怒声说道:“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公子倒是说说看,我的琦儿到底为何身份未明?当年妾身生他和碧霞出来,一胎双生,又是龙凤胎,此事天下皆知!又何来身份未明?” 公子无亏一横心,索性豁了出去,冷冷地道:“一胎双生,只怕是一对小公主也难说!” 夏姬不料他居然敢当众揭露真相,倒是一惊,这时林琦一声冷笑,说道:“红口白牙,说别人是女子,别人就真是女子了么?我看公子肤色白皙,唇下无须,只怕也是个女子说不定!无亏,你以女子之身担任公子一职十余年,不觉得自己身份未明么!” 无亏没想到林琦居然反咬一口,说自己是女子,不由气得嘴唇微微哆嗦,说道:“血口喷人!一派胡言!” 这时奚生“刷”地一声插刀入鞘,大声说道:“这倒奇了,我主公被公子说成女子,便必须承认自己是女子,主公说公子是女子,公子却道我家主公血口喷人,一派胡言!这世道真是不公啊不公!依奚生看来,不如大家一起脱了裤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要是多了个玩意儿,少了个玩意儿,这不是一看就清楚了吗?” 他本来就是武人,没读过多少书,这时开口说话,嗓门又大得出奇,一番话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众人哗然,细想之下,这话似乎又有几分道理,只是要这样两位身份尊贵的人物当场脱下裤子验明正身,未免也太过荒唐可笑,偏偏奚生说话时脸色一本正经,说完之后,也是板着一张脸不多言语,于是不少士兵轰然笑了出来,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有了些松动。 林琦闻言,也是脸色微微一红,心中暗骂奚生出的好主意,但公子无亏显然十分气愤,朝林琦狠狠瞪了一眼,低声咬牙切齿地道:“你养的好家将!” 林琦见无亏脸色有异,心里一动,倒想起一桩流言来,顿时心中有了计较,含笑道:“奚生果然好主意,虽然这法子不太……咳咳……不太文明,不过也是个好办法!不如公子先除下裤子,让大家瞧瞧罢!” 她煞有介事地说完这段话,便朝夏姬弯腰说道:“恕儿子无礼,还请母亲先行回避片刻,待儿子和公子验明了正身之后,母亲再回来惩罚儿子的大胆不迟!” ――――――――――――――――――――――华丽丽分割线―――――――――――――――――――――――――――――――――――――――――― 祝福大家元宵佳节快乐! 95-脱衣正名 更新时间:2011-02-19 如果怀疑一个女子女扮男装,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她脱光了给别人看她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与其说一万句,也不如这个办法简便有效。但是,林琦以三王子之尊,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便是公子无亏,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解带。这关系到王家体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赤身露体,虽然能证明身份,但事后这两人还有何尊严可谈? 林琦嘴角微微含笑,见无亏的脸色气得一阵青一阵白,显然也真不敢脱了衣服给大家瞧瞧,便存心又激他一句,遂道:“公子若是心中坦荡,为何又不敢同意林琦的建议呢?” 奚生是林琦的家将,这时察言观色,已猜到林琦要故意激无亏动气,便在一旁凑趣道:“奚生长年跟随主公,主公年幼时也曾与奚生同床共榻,若主公是个女子,奚生的身份自然也要为公子所怀疑了,为了证明奚生的清白,不妨先让奚生脱了衣裳裤子,给大家瞧瞧罢!” 奚生生得高大魁梧,又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若是有人说他是个女子,只怕打死旁人都没有人肯相信。虽然此时气氛沉重,却有不少军士看着奚生的模样,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好笑的神情,只是不敢笑出声罢了。这时夏姬俏脸一沉,斥道:“奚生,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说出此等言语?还不给我退下!” 奚生见夏姬发怒,不敢再说笑话,悄悄伸了伸舌头,不再言语。但林琦却双眼紧盯着无亏,追问道:“公子有何凭证证明林琦乃是女子?此时不妨直说!” 无亏见她一句紧逼一句,竟是理直气壮,倒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了,忽然想起:“啊呀,不好,古书上说女子长期服用还阳草,是的确可以转为男身的,此时他若是真脱光了衣服,只怕也真是个男身也说不定。” 要知道一个人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的时候,如果受到周围人的心理暗示,那便更容易动摇。方才奚生的那番话在众军士之中已产生了效果,加上林琦“天医”之名已经传开,不少无亏的军士都心存疑惑,无数眼光都在无亏和林琦脸上扫来扫去。有人轻轻议论:“哪有一个女子假扮了十几年男子却从未被识破的?”,“以前不是说天医出世,天下就大同么?三王子既然是天医,如何又是个女子呢?”这些窃窃私语伴着众人怀疑的眼光,形成了一股质疑的浪潮,于是无亏犹疑了,这时候林琦冷笑着又催促道:“公子有何顾虑?此时众目睽睽,你若是对林琦身份存在疑问,不如此时便验证个清楚明白,也免得大家以后心存芥蒂!” 她见无亏脸色犹疑,心中已有了计较,忽然朝夏姬微微欠身,说道:“母亲,儿子此时要失礼了!”忽然双手一拉,腰间玉带发出清脆的响声,上面的玉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掉落在地,这根玉带一拉开,林琦胸前的衣襟也随之散开,露出了内里的月白色里衣。这时奚生走到林琦身边,半跪在地,接过了林琦手中的腰带,侍候林琦宽衣。林琦转眼望向无亏,眼光里全是挑衅,然后挑挑眉毛问道:“林琦虽然是王子,但为了洗清这身为女子的罪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云国乃礼仪之邦,为表诚意,林琦先解了这件外套,公子你意下如何?” 她还当真说脱就脱,这时外袍敞开,随着微风轻轻地飘动。那胸膛看起来的确是十分平坦的。但墨色长发下一张脸秀美中蕴含着无限英气,实在和云国贵族所推崇的女子温婉娇媚之美截然不同。无亏望一眼林琦,嘴唇微微地动了几下,还未说话,申候已抢着上来打圆场,哈哈干笑着道:“看来一切都只是误会,是误会!王子和公子都是千金贵体,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露体呢?此处风甚大,王子身体欠安,还是先将衣裳穿上罢!” 他笑得十分勉强,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取过奚生手里的腰带,便要弯腰亲自为林琦系上,林琦却后退了一步,离申候远远地,然后冷冷地道:“不敢有劳申候大人亲自动手!此事干系甚大,林琦认为,最好还是说清楚为妙!” 申候面色一僵,表情犹如吞了一个面团,噎得几乎缓不过气来,过了许久才苦着脸道:“那个、这个、一切都是误会!王子切莫见怪!” 林琦冷笑道:“申候认为这是误会,只怕公子未必这样认为!林琦往日也曾听说公子乃是女扮男装,此时倒也要好好看看。若是真的,只怕相貌也美不到哪里去罢!难怪不敢脱衣!” 无亏被他一再用话相逼,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了一声道:“脱就脱,你以为本公子怕了你这不男不女的怪物吗?” 他说着也动了气,不管夏姬还在场,当下三下五除二,也将外裳如林琦那般扯了开来,他这时脑子热血上涌,未免考虑有欠周到,这么把外裳一脱下,夏姬便尖叫了一声,捂住双眼。夏姬身旁的侍女都齐齐变色,同时喝道:“在五夫人面前宽衣解带,成何体统?!” 这声断喝响起,无亏脸色便是一愣,接着理智也回来了,抓住了自己的外袍,有些尴尬地站在当地,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林琦只是冷笑不语,这时将军斗章再也看不下去,大喝道:“闹够了没有?” 他手握重兵,原本就是权高位重之人,此时一喝,众人都是凛然一惊,然后无数双眼睛都转了过来,望着大将军斗章。 只见斗章的面色极为难看,沉声说道:“此时京城之内瘟疫流行,可谓国难,国难当头,大家应该齐心合力,共度难关才是!为何却争执这些无谓的小事?宫廷私事重要,还是国家社稷重要?” 他这话语气说得甚重,申候忍不住为自己开解,说道:“吾等听说将军被王子软禁,心中着急,一时失策,还请将军勿怒!” 斗章冷着脸色说道:“斗章是个粗人,文墨不通,但还知道什么叫做‘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此时五国之间征战不休,天下动乱。若是云国真的瘟疫爆发,只怕外敌很快就要入侵,到时江山不保,便悔之晚矣!公子和三王子乃是血脉至亲,为何却在国家危难的关头闹出这样一场好戏?简直就是把国家当做儿戏!所谓的王者风度何在?” 他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在场的所有士兵都也听得暗暗点头,申候低头不语,脸色颇为羞愧,但无亏似乎还有些不服气。这时斗章虎目向无亏一瞪,十分有威慑力,无亏遂不敢言语,斗章接着又道:“主上已有了口谕,此后有关瘟疫治疗预防,都交予三王子负责,斗章忠于主上,主上认为三王子能够担当起如此重任,那么斗章就听从三王子的调度。只要是对国家社稷有福,斗章死不足惜!” 他这几句话,竟是明明白白站在了林琦这一边,不仅是林琦惊讶,就连夏姬也觉得吃惊了。 ――――――――――――――――――――――――――――华丽丽分割线―――――――――――――――――――――――――――――――――――― 捂脸,这段时间俺不是断更,俺只是想休息一下。毕竟过年么。过年后科室上班时间更改,夜班比以前多了,以后更新可能不太定时。不过我会尽量保持每天一更的,亲们记得要给推荐收藏哦!鞠躬,新年过去了,大家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该恋爱的继续恋爱吧,嘻嘻! 96-疫病骤起 更新时间:2011-02-21 院外忽然传来“当当当”的钟声,是出现紧急情况的讯号,在场所有军士闻声变色。没过多久,有军官气急败坏地冲进院子,半跪着禀道:“府尹住处附近有一家人发病,半日未到,已死去三人!” 斗章大吃一惊:“这么快?”林琦却沉得住气,问道:“可有见过临死时的症状?” 那军官回答道:“两人腋窝处和大腿根部皆有肿大如鸡蛋的硬块,听说高烧了两天,日夜呼号,疼痛难忍。家人曾请郎中前去探视,认为无药可救。另有一人为女子,咳嗽数个时辰,最后不能喘气,死的时候面色青紫,宛如厉鬼!” 林琦眉尖一扬,知道鼠疫开始蔓延,也顾不得和无亏置气,忙叫道:“这是鼠疫发病的典型症状,赶紧命人抬一百斤生石灰过去,将那户人家附近地面覆盖起来,还有,传我命令,但凡是这种急病而死的患者,一律不许埋入土中,一旦死亡,全部用火烧掉。”她转头朝斗章道:“还请大将军速派一戎人(注:一戎为两百人)搜集柴火,浇以油脂,哪里有死尸,都要就地焚烧,不可留任何全尸!” 斗章还未答话,无亏已尖着嗓子反对了起来:“所谓死者为大,死者已死,王子为何还要将他们尸首烧去?如此行径,和妖魔外道又有什么两样?” 林琦怒视着无亏,此时事态紧急,此人却尽在胡搅蛮缠,真是让人为之气结!要知道鼠疫乃是一种极其严重的传染病,在二十一世纪被列为第一号的传染病,感染了鼠疫的患者很快便会将病原体传播给身旁之人,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如果不赶紧采取措施将传染源切断,疫情便会飞速地蔓延开来。加上鼠疫起病急骤,三到五天便可发病,如果不把死者的尸体彻底消毒烧毁的话,只怕一个月不到,整个京都,便会成为一座死城! 但是一时之间,又能怎样向众人解释?难道要她跟他们说:这些死者属于传染源,会通过各种传播途径,使易感宿主感染上鼠疫?当然,这是最精确的医学解释。但是这些连传染病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们,能够听懂吗? 学医之人的悲哀在于,当你明明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时候,身旁的人却完全不理解你。医学是一门极其专业的科学,但是外行人却只相信他们看到的和愿意相信的。 即使无亏的理由在林琦的眼中如何不堪一击,却在众人的心中显得极有分量。这时无亏又尖声说道:“禁卫军军士大多是京都之人,在城中有父母妻儿,若是他们的亲属也不幸死去,王子难道也要一视同仁,将这些人的尸首一起烧毁么?” 这句话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要知道云国人向来重视死者为大,讲究的是入土为安。这样一来,无亏的话便勾起了无数军士的心中恐慌。顿时军心动摇,就连那报令的军官也是身子一震,犹疑地望着斗章,等候大将军的决断。 斗章的眉头跳动了一下,又紧锁起来,他还未说话,林琦已毅然说道:“不错,上至王子公卿,下至百姓走卒,在疾病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不仅百姓病发身亡后如此,禁卫军的眷属也是如此,而王公贵族,亦不例外!即使林琦不幸为了治疗鼠疫而染病身亡,也会传令天下,将本王子的尸首烧毁成灰,深埋于土地之中。” 她说完这番话,便自腰间取下一枚玉佩,对准了地面上一块石头,用力摔落,顿时“当”的一声,玉佩跌得粉碎,林琦望着那玉佩,朗声道:“当着这些军士的面前,林琦郑重起誓,鼠疫一日不除,林琦一日不回王宫,一旦不幸染病身亡,也是葬身于火海之中,绝不食言!” 她这誓言说得严重,顿时众人都肃然起敬,不敢再有反对之言论,夏姬沉默了片刻,也高声说道:“琦儿,若是你不幸染病,做母亲的也绝不会丢下你不管,要死,我们娘儿俩一起死,就算有朝一日,一同葬身在火海之中,到了那地狱之中,也有个依靠!” 夏姬说完之后,疾步走到林琦身旁,拉住了林琦的手。斗章望着这母子二人,心中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传卫元卿来。” 那卫元卿刚处理完毕林琦所交待的事务,便得知了此处兵变消息,正急匆匆地赶过来,刚好听见斗章传他,便越众而出,半跪着听令。 斗章气沉丹田,大声朝卫元卿道:“元卿,本将军如今染疾在身,不能亲自坐镇,此间事务,主上已有交待,尽数由三王子负责,你从此便听他调度,旁人谗言,不可多加理会!” 卫元卿一怔,随即回答:“是!” 林琦见斗章愿意交出兵权,不由大喜,忙躬身道:“多谢将军信任!林琦心中感激,难以言表!” 斗章神色凝重地凝视着林琦,又缓缓地转过眼光,看着满脸不服的无亏,和不知所措的申候,慢慢说道:“斗章乃是武夫,除了精通领兵打仗,守卫边疆之外,什么治国道理,是丝毫不懂的,但是此时国家危急,当以大局为重!这些宫闱中的流言,原本就不足以采信,不知公子和申候为何却当做了真事!这样举动,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云国无知,只会懂得争权夺利,却把百姓安危置之不顾?” 他这几句话说得句句在理,就连无亏也清醒了几分,知道有些理亏,遂低了头不敢说话。这时林琦又向卫元卿低低的吩咐了几句,卫元卿领命而去,斗章见无亏和申候都脸有愧色,便道:“这些军士身强力壮,当是国家栋梁之才,此时京都瘟疫即将流行,如何不将他们派去救治百姓,反而在这里干站着?” 无亏不是笨人,马上听出了斗章的潜台词,忙做了个手势让众军士放下兵器,林琦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即朝奚生喝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不快收了兵器,去后面军营报到!” 奚生一挥手,他所带的心腹士兵都齐刷刷地收回了长矛和弓箭,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奚生随即半弯着腰行了半礼,中气十足地大喝道:“恕属下无礼,这就告退,前去支援卫统领!不知这些穿着铠甲,拿着长矛和弓箭的兄弟们,是不是也跟着一起去?” 他嘴里说着告退,眼睛却一直瞪着无亏,斗章听了也觉得有理,遂道:“这位壮士说得不错。此时封城,全国虽有三万士兵,却无法马上赶来,正是用人之际,公子不妨也出一份力罢!”无亏无奈,只好挥了挥手,命自己的心腹一起跟奚生走了出去。 这时斗章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夫箪伯呢?他怎么没来?”心想鼠疫一事,此时已传播得到处都是,没理由箪伯还不知道,按照他的性子,应该早就赶过来与自己会合了才是,不由有些奇怪。 无亏还未说话,申候先回答了:“昨日大夫府邸来了客人,不知为何,大夫接见了那位客人之后,一直闭门不出,就连十万火急的事情,也无法请动他老人家的大驾。” 斗章一怔,夏姬却满面怒容地说道:“申候此言差矣,老大夫今日天色未亮便悄悄觐见了主上,这条诏令,还是老大夫和主上共同商议的,只是情况紧急,来不及写诏书,妾身这才匆匆捧了‘流光’赶来。” 她的话语令众人都是一愣。 这时有人探出半个脑袋来,朝院子里张望。 斗章眼尖,见那人鬼鬼祟祟,马上大喝道:“什么人,出来!” 97-今日长风 更新时间:2011-02-23 斗章嗓门本来就洪亮,这声大喝宛如舌战春雷,平地起了一个霹雳,引得众人都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那人吃一惊,随即慢慢走了出来,只见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眉清目秀,一身青衫,却是骆轶航。 斗章认得此人是林琦手下,倒是一愣,说道:“原来是你!”,然后骆轶航弯腰朝他说了声“失礼”,随即下拜,向林琦行礼之后,才说道:“弟子奉师父之命,送药来给将军大人和湘君姑娘!” 骆轶航的手中,放着一个极小的锦盒,林琦接过锦盒打开,看到里面并排放着两个精致的水晶瓶,里面都只有极小的一撮白色粉末,只怕还不到一两重,原来这链霉素的配方经过无数次试验改进,已经制作得纯度很高,治疗怀疑被感染鼠疫的疑似病人时,用量也不大,首次剂量只要数钱;然后每四小时一次,用量减半。连服七到十日,便可杀灭病菌。 林琦检查过药粉,确认无误之后,便走到斗章身边,恭声道:“药粉已送到,事不宜迟,还请将军进屋服药。” 这时候诸人已经散去,只剩下申候、无亏以及夏姬和她所带的两个侍女,斗章接过锦盒,见这所谓的解药不过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堆白色粉末,和平时见到的女子脂粉一般模样,不由一愣,问道:“这是什么?” 林琦垂下眸子,淡淡说道:“这是链霉素,可以治疗鼠疫的解药!” 众人忍不住好奇之心,数双眼光都聚集在锦盒之中,待看清了那盒子里小得可怜的水晶瓶,都是大奇,夏姬倒还罢了,能够忍住不问。申候却问了出来:“这药粉这样少,如何能够治病?” 林琦淡淡地道:“用药不在多,贵于精。” 斗章拿起一个水晶小瓶,仔细看了好几眼,问道:“这药粉,莫非是服用下去?” 林琦微微一笑,说道:“不错,锦盒中有小小金勺,用勺子取一勺,放入口中,味道微苦,以百滚煎汤送服便好。服用之后,过两个时辰再用第二次,用量减半,连服七日,便会安然无恙了!一个水晶瓶里面所藏药粉,便是一日用量,将军和湘君各取一瓶服用,鼠疫重在服药预防,越早用药便越好!” 她对自己所研制的链霉素信心十足,因此语气和神情都十分自信,但是这药粉形状奇怪,又和云国大夫的用药习惯迥然不同。申候不禁喃喃道:“所谓用药,讲究的是辨证论治,这样一小撮药粉,却又是什么来源?居然能治疗得了鼠疫这样的疾病?难道是传说中的金丹?可是金丹非红即金,形状也不是这样的药粉啊!” 要知道一个人的所见所闻,都不脱他往日的知识范围,申候身在云国,受风气影响,对医药知识略有涉猎,知道云国医术的治疗方法,是“望闻问切”,郎中看视过病人之后,再开出处方,处方上面的每一种配药都有道理所在,郎中开药,要注意君臣佐使,何为君药,何为臣药,为何此药为君,那一种又为臣,都要讲出个所以然来。以“六味地黄丸”为例,那里面含有熟地黄,山茱萸肉,山药,牡丹皮,白茯苓,泽泻,香附米,蕲艾叶。此方重用熟地滋阴补肾,填精益髓,为君药。山茱萸补养肝肾,并能涩精,取肝肾同源之意,山药补益脾阴,亦能固肾,共为臣药。三药配合,肾肝脾三阴并补,是为三补,但熟地黄用量是山萸肉和山药之和,故仍以补肾为主。泽泻利湿而泄肾浊,并能减熟地黄之滋腻,茯苓淡渗脾湿,并助山药之健运,与泽泻共泻肾浊,助真阴得复其位,丹皮清泄虚热,并制山茱萸之温涩。因此,泽泻、茯苓、丹皮共称三泻,均为佐药,亦称臣药。这六味药材合用,便有三补三泻的作用,其中补药用量重于泻药,是以补为主,肝脾肾三阴并补,以补肾阴为主。同时补药的用量大于泻药的用量,以补为主。主要用于肾阴虚引起的腰膝酸软、头晕耳鸣、手脚心发热、遗|精盗汗等症状……若是要看一个大夫开方是否高明,便在于看他的处方上各种药物配制是否合理,用量是否适当,各种药物是否能够对症。而此时林琦所出示的“灵丹妙药”,却不过是小小一撮药粉,与云国往时治病所用的大堆大堆中草药材完全不同,申候自然看得莫名其妙,觉得无法解释了。 这时无亏也阴阳怪气地说道:“虽然用药贵精不贵多,这药粉是何来历,以何物制成,王子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吧?将军乃千金贵体,如何能随意服药!” 湘君跟在斗章身旁,本来一直不曾言语,这时忍不住竖起了柳眉,满面怒容地说道:“公子此言好没道理!此乃我主公花费十余年心血才制作成功的灵丹妙药,能治百病,如何在公子眼里,就成了寻常药物了?” 她还要再说下去,但林琦不欲与无亏置气,使眼色制止了她,说道:“你二人服药要紧!闲话少说。服药之后,扶将军回屋歇息便是,少让将军劳心。” 湘君忍住了气,收住话语,随即收了那锦盒,斗章见无亏脸色仍有不忿,申候也是讪讪的,知道二人对林琦危难之际担当此大任不服,眉头一皱,遂朝林琦道:“此时疫情紧急,王子不必担心我这老匹夫,不如先去看视病患,以安抚民心。” 林琦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自己此时地位不稳,但疫情重大,也顾不得解说许多,便说道:“将军说得是,我这就去疫情最严重的几处地方看看!” 她说完便走了出去,骆轶航跟在她后面,夏姬狠狠地瞪了申候和公子无亏几眼,这才捧着古剑“流光”,摆驾回宫去了。 林琦一出院子,眼前所见,是空荡荡的街道,大部分百姓听说了疫情之后,在士兵的劝说之下,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此时四月上旬,一派暮春气象,树木初绽新芽,颜色浅绿,家家户户檐头上的青苔里,也有几从小草悄悄地冒出头来,好奇地、怯怯地窥视着这个世界,一切似乎蕴含了无限生机,但是谁知道如此充满希望的春天里,居然隐藏着这样可怕的疫情呢? 林琦抬起手,缓缓地戴上了厚厚的口罩,一旁的士兵为她牵过她的马匹,林琦默默无语地跨上马,朝着疫情最严重的府尹所在地奔驰而去,几个贴身侍卫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凉凉的风呼啸而过。 98-焚尸 更新时间:2011-03-10 青色的条石甬道上面满布着星星点点的生石灰,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回巡视,见到林琦都是躬身为礼。林琦爱惜宝马,不欲生石灰伤到马蹄,遂勒住自己的红马,骆轶航一直跟在她的后面,这时朝前一指,低声说道:“师父,你看,那尸首都抬出来了。” 林琦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府尹的府邸前原来有一大块空地,这时四下无人,显得空荡荡地,那三具尸首被穿着厚厚隔离服的卫士用油布抬着搬运了出来,放置在空地之上,这三具尸首都用白布盖着面部,看不见面容,但身体僵硬,毫无生气,显然已死去多时。一阵风贴着地面刮来,掀开了一具尸体的面巾,顿时一张黑紫色的脸露了出来。骆轶航从未见过如此肿胀可怕的面容,抽了口冷气。 林琦只看了几眼,心中便有了结论,低声朝骆轶航道:“面色青紫,显然是极度缺氧,只怕此人感染的是肺鼠疫。此人虽然已死,身上却仍满布病菌,每一滴血液,唾液,都有无数病菌在里面生存,乃是一个重要的传染源,你若是看到此种尸首,第一紧要的是保护好自己,然后再想办法销毁尸首。控制传染病爆发流行的最好办法,就是马上切断传染源,明白了吗?” 骆轶航点点头,说道:“负责此处疫情的是二师兄,只怕他已经这么做了!” 话音方落,便见有几个士兵抱着大堆柴火堆放到三具尸首旁边,有人在木柴上浇上了煤油,然后另外几个士兵将三具尸首抬起,正要放上堆成小山的柴火堆上,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自一旁低矮的民居中传出,接着一个黑瘦的青衣妇人从门里冲出,便要往那三具尸首奔过去,林琦听到二鬼低沉的声音喝令:“架住她,不许靠近此处!” 驻守在这条街道上的士兵足足有一百多人,离妇人最近的两个士兵听到命令,毫不犹豫地拦住了妇人,那妇人嚎啕大哭,不停地挣扎,号叫着,向站在尸首旁的二鬼道:“官爷,你行行好,别烧我的良人和孩子哪!我这里给你磕头了!您的大恩大德,我终生难忘!” 她的面容瘦削,形容枯槁,身上的衣裳被士兵们抓得已经破烂了,脸上身上多处伤痕,显然方才抬出尸首时,这妇人也和士兵有过一番争执。此时她不停地扭动身体,试图从士兵的阻拦中挣脱出来。 二鬼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手在半空中一挥,然后大声朝士兵说道:“点火!” 举着火把的士兵将火堆点燃,瞬间巨大的火焰窜起了老高,火舌舔上了死者的脸颊,毛发被烧焦,发出“滋滋”的声音,那妇女更加大哭起来,不停地挣扎着,反抗着,。也许人在绝望的时候容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瘦小的妇女居然挣脱了两个高大士兵的钳制,冲到了火堆旁,试图去拉扯离她最近的那具尸首。 死者的腿被她扯了出来,众人见状,忙追上去要拉她开来,但那妇人死死扒在地上,不肯离开,二鬼不欲伤她性命,大声道:“你的良人和儿女都已经死了,身上满布病菌,如果不烧了尸体,很快会把这病传染给你和你的邻居的!” 那妇女眼睛里放出了绝望的光,忽然转过身来,朝二鬼没命地磕头,磕得咚咚有声,同时大声道:“死者为大,不管他们怎么可怕,都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看着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官爷,求求你放过他们吧!给他们一个全尸!” 她不停地哀求着,额头碰在地面上,很快就碰破了额角,磕出一个鸡蛋大的肿块,二鬼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绝望的女子,一时心软,不由也犹豫了一下,心想:“不管怎样,这些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一把火烧掉,似乎也确实残忍了些!” 他这么一犹豫,那妇人便犹如看到了一丝希望,这时一个士兵也看不下去,低声道:“人都已经死了……不如……” 一阵风自南方刮了过来,火借风势,越发地大了起来,三具尸体皆已全身着火,被烧得哔啵作响,每一片衣角都开始慢慢融化,缩小,变成焦炭,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怪味,当火舌舔上死者的脸部时,也不知道是空气的对流引起的还是众人的错觉,三张脸上都露出了某种像是皱眉的表情,似乎是很痛苦,又像是在苦笑。 那妇人见状,又是尖叫了一声,转过身去试图抢出尸首,二鬼身子微微一动,试图去拦住她,但他这么一犹豫,那妇人已拉住了一具尸体,她也实在是厉害,这时的火焰如此高温,居然不管不顾,就这么徒手拉了出来,顿时手上着火,起了无数的大水泡。这时一块小石子挟着一股劲风,“啪”的一声打中了妇人的手腕,劲力之大,足以让人痛彻心腑。那妇人手中一酸,没了力气,尸首掉落在地上,无数燃烧着的木柴也跟着尸体掉落下来,继续燃烧。 林琦面色如寒冰地望着二鬼,冷冷地道:“二鬼,我当初是如何嘱咐你的?一发现有尸首,就地焚烧处理!你为何看着这妇人争夺尸体,却起了不该有的菩萨心肠?” 二鬼满面羞愧地低下了头,说道:“弟子无能,只是看到这一家子几天之内,便家破人亡,实在不忍心!” 林琦冷冷地道:“一家子家破人亡,总好过数百家、数千家的家破人亡!什么叫做牺牲小我,顾全大局?为师早就告诫过你们,小不忍则乱大谋。鼠疫骤起,此时不赶紧切断传染源,不到半月,只怕就会让整个城市都成为死城!还不赶紧点火!” 二鬼被林琦这样一说,又是羞愧,又是惶恐,急忙命人将那妇人拉开,另取木柴,继续焚烧尸体。 但那蓬头垢面的妇人岂会善罢甘休,她手腕被林琦以石头击中,酸痛无力,轻易地被士兵拉了开来,忽然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林琦,骂道:“你这人是什么妖魔,为何要害我全家?” 他话音刚落,跟随在林琦身旁的卫元卿便是脸色大变,呵斥道:“大胆!不可辱骂三王子!” 那妇人一头乱发在风中飘扬着,她听了卫元卿的话,却顽强地扬起了头,眼中冒出怒火,望向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眼眸的林琦,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王子贵族!我良人和一双儿女都死了,为什么不能留个全尸!你们这些王公贵族,难道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她全身颤抖,说完又冲了上来,试图奔到林琦身边,众人见势不妙,忙有人追上来死死按住了她,这妇人剧烈的挣扎着,这时林琦面不改色地高声喝令:“点火,将尸体尽数烧毁!传我命令,如有发现尸首而隐瞒不报,试图偷偷掩埋者,格杀勿论!” 她的声音冷冽之极,异常威严,令人不敢不从。在场的士兵无不凛然遵命。林琦吩咐完毕,又喝道:“二鬼,这妇人曾与死者有过密切接触,很可能也身染病毒,还不把她关起来!” 二鬼还未答话,那妇人已尖叫了一声,忽然张开嘴,在按住她的两个士兵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两个士兵身上都全副武装,手腕上戴着厚厚的手套,这一咬并未咬出伤口,但那妇人见家人尸首渐渐被烧得枯黑,顿时理智全失,势若疯虎,开始乱咬起来。两个按住她的士兵从未见过如此撒泼之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加大了按住她的力度。林琦见那妇人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犹如疯狗一般,不由眉头一皱,冷冷地道:“人已经死了,灵魂也已经灭了,还留着这具破皮囊做什么?烧了对大家都有好处,你且安静下来!” 那妇人嚎叫着道:“你要烧他们,不如连我也烧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臂,忽然一把扯下一个士兵蒙面的布巾,这妇人指甲长得颇长,顿时在士兵的脸上划了长长一道,那士兵脸上鲜血直流,痛得惨叫了一声,妇人看出了机会,故技重施,又去抓另外一个士兵的脸。顿时旁边的士兵都惊叫起来,二鬼大喝:“快抓住她!” 那妇人凄然大笑着,这时林琦断喝一声:“放开她!大家都给我退到一丈开外的地方去!” 众士兵凛然遵命,妇人一旦松脱了束缚,便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火堆旁,林琦见所有的士兵都退开了,便高声喝道:“弓箭手准备!这妇人一旦拖出尸体,你们就给我乱箭射死她!” 99-杀人 更新时间:2011-03-19 林琦说话之时,运用上了内力,顿时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数十名站在外围的弓箭手听命,拉弓上弦,无数长箭对准了那妇人,妇人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看到众人杀气腾腾,不由有些害怕,呆了一呆,随即坐到地上,蹬着腿大哭道:“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家破人亡了不算,连尸首也不能保全!” 林琦冷声道:“兀那妇人,你且退开到一边去!莫要阻挡大事!”但那妇人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故意为之,只是嚎啕大哭,却磨蹭着不肯离开尸首。 二鬼见那妇人哭得眼睛肿如桃子,更兼额角破损流血,身上衣裳破烂,不忍之心顿起,温言道:“大娘,你且先回自己屋子里去!我师父这也是为了你好。” 他不劝还好,一劝之下,那妇人反而大怒起来,忽然刷地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冲到前方一处民居,“砰砰砰”地敲起了门。她敲了一家又一家,凄厉地大声呼号道:“张大娘啊!李大哥!你们都出来为我主持公道啊!这到底是什么世道?我家良人和一双儿女都抱病而亡,这朝廷却要下令把他们的尸首全都烧掉!苍天不开眼哪!你们都出来啊!出来为我说句话啊!” 这处空地旁原本就是一条长长的小巷子,住着数十户人家,那妇人的丈夫和儿女三具尸首被抬出来时,家家户户为了避嫌,加上也害怕瘟疫,都是门户紧闭,这时候见闹得厉害了,不少人偷偷打开了窗户,朝空地上张望。因此妇人敲门时,更多的人打开了窗户,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在暗处偷偷观望事情的发展。林琦见妇人好不知进退,不由心中恼怒,一双剑眉微微地竖了起来。 她戴着防护的头套,身旁的骆轶航和卫元卿都看不到她的神态,但是从林琦身上散发出的浓浓不悦,二人却能感受到,骆轶航素来心思灵透,遂朝卫元卿使一个眼色,做了个“烧”的手势,卫元卿会意,下马接过一个士兵手中的松明火把,走上前去,亲自点燃了一具尸首旁的木材。这木柴原本为燃油浸得透了,一点燃便猛烈地燃烧起来。那尸首瞬间被烧得发出了“哔哔啵啵”的声音,奇异的焦枯之味和浓黑的烟雾自尸首上散发开来。卫元卿将火把还给士兵,冷声道:“继续烧!” 他是禁卫军统领,这样下达命令,士兵们不敢不遵,顿时好几个军士走了过来,将木柴一一点燃,火势越发地大了起来,火焰直冲上半空。三具尸首很快变得面目全非。众卫士都戴了厚厚的防护口罩,周围偷窥的居民却无法忍受这股难闻之极的气味,加上强烈的视觉冲击,不少人纷纷关闭门窗,剧烈地呕吐起来。 那妇人原本还在惨烈呼号,希望街坊邻居能出来主持公道,不料这些军士动作如此之快,而且众街坊都吓得不敢出来了,不由又大哭起来,折回去继续拉扯尸体,喊道:“你们都是些畜生!不,连牲畜都不如!” 二鬼皱了皱眉头,心想:“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缠了这么久,还不知好歹!” 他素来仁厚,见妇人拼命拉扯尸体,手臂上被高温的火焰燎得全是水泡,心中不忍,刚要上前劝解,林琦忽然冷声喝道:“二鬼退下!” 二鬼对师父之命向来不敢违背,听到林琦命令,只得躬身一礼,退到一旁去,刚刚走到一旁,便听到林琦高声命令:“弓箭手,放箭!” 数十名弓箭手都是一愣,这些弓箭手虽然都是精兵,武艺精熟,却从未尝试过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而且刚刚家破人亡的可怜妇人放箭,不由都有些犹豫,不少人都转过眼去望卫元卿,等待他的示意。 林琦见弓箭手都只是拉弓,却没有放箭,不由脸上掠过一层青气,随即想起,自己虽然身为王子,却不能直接命令这些禁卫军,遂朝卫元卿点点头,示意他命弓箭手放箭。卫元卿有些为难,走到林琦身旁,低声禀道:“三王子,这妇人不过是刚刚经历了丧父失子之痛,一时失去理智而已。若是这样滥杀无辜,只怕有碍王子的清誉!” 林琦冷冷一笑,说道:“鼠疫之危害,卫统领不曾亲眼见过,若是一开始就纵容无知愚民抢夺尸首,私下掩埋,从而引起疫情蔓延,卫统领还会觉得此时的仁慈是值得的吗?” 卫元卿一呆,随即也觉得林琦说得在理,但见那妇人哭哭啼啼地拉扯着尸首,还是有些犹豫,但林琦见尸首被妇人扯出了头部,一小半肩膀露出在火焰之外,更不迟疑,忽然抬起手,原来她袖子里藏着一副小小的弓箭,这时按下机括,顿时嗖嗖几声,连珠箭发了出来,劲风激荡,划破了空中的黑雾,她眼力本来就准,这弓箭又做得精巧,连射三箭,都射中了那妇人,一箭在头部,一箭在喉部,一箭中了胸口。头部和胸口那两箭倒还罢了,喉部那箭却是最致命的,妇人瞬时断气,连惨呼声都没有,就拖着尸首慢慢软倒在地上。 林琦自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随即朝二鬼道:“把妇人的尸首一并拖进去烧了!”卫元卿见林琦如此狠辣,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曾想看起来俊美温雅的三王子居然说杀人就杀人,而且杀完之后若无其事。 二鬼上前试探了一下妇人鼻息,见她果然死去,心中感叹,但师命不敢违,遂和士兵将妇人尸首也抬进火圈里烧了起来。妇人一死,没了阻碍,工作便进行得十分顺利。那被妇人抓伤的士兵被带走消毒包扎伤口,服用药物,其余士兵默不作声地把尸首都抬到一起,用大根的木柴反复翻着,如同炒菜一般,大约烧了两个时辰,四具尸首都尽数烧毁,之剩下一大堆灰白色的骨灰,和一些没有完全碳化的骨殖,林琦尽数检视过后,命卫元卿让士兵在府尹的府邸门口挖了一个深深大坑,将骨灰尽数埋了,又洒上生石灰 林琦忽然出手杀了那妇人,巷子里的百姓如何不看得心惊胆战?因此并无人敢出声。林琦命埋了骨灰后,又叫士兵在妇人的住处贴上封条,门口洒了厚厚一圈生石灰,然后命二鬼和骆轶航一家一户地去看视,并命士兵四处检查,若有发烧症状之人,尤其是和这死者一家曾经有过密切往来的,便全部搜了出来,大约有十余人,林琦命二鬼和骆轶航检查了这些人的身体之后,便将他们全安置到了一处空旷无人的宅子中,以重兵驻守,严令不许外出。 林琦这样一番大举动,足足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卫元卿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见这三王子不吃不喝,全副心思都放在检查疫情上面,倒也由衷地佩服。好容易事情告一段落,便低声禀告:“王子,营中送来膳食,王子是否先用些东西,再继续做事不迟!” 林琦微微一皱眉,沉声道:“疫情刻不容缓,能尽早隔离,便能少死许多无辜百姓。这时本王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 她话音刚落,便又有士兵火速来报说何处又发生死人,林琦简单询问了几句,便带着骆轶航要赶过去。卫元卿沉思了片刻,拍马跟着赶了上来,说道:“三王子,小将且与你一起过去!” 林琦却摇一摇头,说道:“此时疫情初起,人心惶惶,我方才出手杀人,只怕这里的百姓都十分害怕,加上他们的亲属中又有人怀疑感染此证,被本王强行带走隔离起来,或许不少人对本王心生怨恨,若是被心怀不轨者制造流言,难免会造成混乱,你是禁卫军统领,最擅长辨识那些歹人,此时不如留在这里巡视。若发现有人制造谣言引起人心不安,便杀无赦!” 卫元卿一呆,回味过来之后,不由对林琦刮目相看,想了一想,不由问道:“三王子既然知道出手杀人会引起这样的后果,为何还要动手?” 林琦嘿然一笑,冷冷地道:“元卿果然是实诚之人,方才本王便知你对杀人之事不甚赞同,此时能问出来,可见元卿心底坦荡矣!要知做大事者要果断,鼠疫之祸害极烈,本王虽然没有亲见,但自古书上也知此病危害之大,足以倾国倾城!无知妇人以亲情之故,非要做出不智之举,若是见愚民可怜,而将尸首给了她,必然会引起鼠疫继续扩散,从而害死更多无辜之人,若是杀一人而能活百人,林琦担了一个杀人恶名又何足为惜?” 100-诡异的老太婆 更新时间:2011-03-24 林琦说完之后,不待卫元卿再发问,便带着骆轶航扬长而去。 夜幕逐渐降临,空气中飘扬着淡淡的烟火气味,有士兵点起了气死风灯,在前面开路,星星点点的灯火照着冷清的街道,有种凄凉的意味。这次的疫情发生在某士大夫家中,那士大夫所住之地,离府尹的府邸不算太远,拐过三条街道便到了。一路疾驰之中,街上空荡荡的四处无人,忽然下了一场小雨,这场雨突如其来,雨丝绵绵密密,织成雨幕,沾湿了两旁的树木,林琦的身上也淋湿了些许。 林琦放松了缰绳,马匹得到主人指令,放慢了脚步,清脆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回响,那带路的士兵转过头来,低声道:“禀王子,就是前方巷子的尽头,有一家青砖红瓦的人家,便是事主了。” 林琦问:“如今已死了几人?” 士兵回答:“方才接到急报的时候,说是已经死了五人,还有三个,也已经病入膏肓,估计是回天乏术,此时只怕也差不多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林琦忽然低低地“咦”了一声,微微扭过头望着右前方的阴影处,众人不由也随着林琦所看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弯着腰驼着背的老太婆,正低着头慢慢地自阴影中走过。 这老太婆的头发花白,在凄风冷雨中凌乱地飘扬着,身材矮小,穿着青灰色的短袄,斜挎一个油布背包,脚上是一双麻鞋,她缩了缩身子,似乎是在躲避这阵小雨,但脚步没有加快,只是目不斜视地慢慢走着,对林琦和她的士兵视而不见。林琦见她出来得奇怪,本来就心中生出特异之感,待她走到自己身旁五六步距离的时候,林琦马匹前方的气死风灯射出黄色的灯光,照在老太婆的面容之上,林琦看清了她的脸,不由悚然一惊! 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一片青紫之色,面容扭曲肿胀,松弛的颈部皮肤下面藏着鸡蛋大小的淋巴结肿块,这个模样分明是个感染了鼠疫的患者! 林琦来不及多想,忙将手一挥,大声道:“将这老太婆给我拿下!” 众士兵有人急忙跳下马来,呼喝着向老太婆围了过去,不料那老太婆忽然抬起头来,一双浑浊的老眼中射出了诡异的光,定定地瞧了林琦一眼,然后嘴巴一咧,露出了一个神秘可怕的微笑。那笑容如此诡异,纵然是意志坚定的林琦,瞧得也是心中一震。当士兵都团团围住了老太婆之后,老太婆慢慢直起腰,嘿嘿地笑了一声,说道:“你抓不住我的!” 林琦剑眉一竖,越发觉得此人行迹来历都可疑之至,但众士兵将她的周围围得水泄不通,料想此人一时也逃不掉,于是森然一笑,冷冷地说道:“拒捕者死!” 她抬起右臂,袖中藏着的弩箭蓄势待发,瞄准了老太婆的心脏部位。 只要射中了心脏部位上方的大动脉,鲜红的动脉血喷涌而出,只要是人,不出一分钟,就必死无疑!而弩箭的箭头锋锐无比,又经过特殊设计,没理由会让这样一个瘦弱的老太婆逃脱! 但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 就当士兵团团围住老太婆,正要将她拿住的时候,老太婆身上忽然“嘭”地冒出了一股黑烟,林琦眼神锐利,看清了那黑烟中充斥着无数细小的生物,如跳蚤般四散开来,不由大吃一惊,虽然一时不能明白那是什么,却本能地觉得危险,忙大声叫道:“所有的人给我退到三丈开外去!” 众士兵得令,都松开手朝身后逃去,林琦和骆轶航拨马退到了五丈开外,脸色都有些苍白。那老太婆嘿嘿一声冷笑,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声道:“是瘟神,你们赶紧退开!” 接着在细密的雨丝之中,有一个大红色锦包自半空中飞快掷了过来,老太婆脸色一变,举起袖子一扬,发出一阵黑烟,将锦包击得散开,顿时无数白色药粉在风中飞扬,林琦和所带士兵都戴着头套口罩,闻不到那药粉的气味,但老太婆却对这些药粉十分忌惮,随即尖叫了一声,化为一阵青烟消失了。 林琦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丢出锦包之人,高声问道:“容若,你为何跟着来了?” 灯光之下,只见容若一身青衫,头上亦戴着头套,口鼻蒙住,静静地站立在前方不远处,虽然看不见他的目光,林琦却能觉得自己看见了那温润含笑的眼光了,忽然鼻子一酸,险险就要落泪,随即摇头道:“想必是湘君让你来的,这时疫情危急,你何苦跟着来受罪?” 容若低声道:“师父曾经说过,医者仁心,此时城中疫情开始散布,我如何坐视不管?” 林琦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你不懂的……在内科方面或许你十分擅长,但这传染疾病方面,却未必能如我一般的精通。” 容若没有回答她,却转过了话头说道:“方才那老太婆,应该是春瘟使者手下人物。看这情形,只怕瘟疫很快就要在整个都城中传布开来了。” 林琦眉尖一挑,大惑不解:“春瘟使者?” 容若道:“世间有五瘟,为春瘟、夏瘟、秋瘟、冬瘟,又有总瘟,由五瘟神负责管理。此处有春瘟使者的属下,外间又流传说卫城瘟疫死人无数,只怕瘟神传言不虚也!” 林琦一愣,回过神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啐一口道:“神鬼之说,如何能信?此处危险,你先回去!” 容若正色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相信是瘟神也好,不相信也罢,但我身为医者,却不可能看着百姓疾苦坐视不管。何况,方才那老婆婆的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你也是亲见的!” 林琦本来还想反驳他几句,但骆轶航拍马过来,在林琦耳旁低声禀道:“徒弟方才已经命人巡视过四处,并无那老太婆的踪迹!” 林琦一惊,不由身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随即想道:“此时不是谈论鬼神之事的时候,何况我以一缕幽魂穿越到此处,何尝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怕容若所说,也甚有道理!只是如今先将这些军士安抚下来,以立即平复疫情为第一紧要事!” 她计较已定,随即换了脸色,说道:“容若,你且过来,与我同行!其余人等,不可将方才那老太婆之事传布出去,不然军法处置!” 容若得到她的允许,十分喜悦,遂跟了过来,林琦微微欠身,伸出手来将他一拉,容若只觉一股大力传来,顺势一纵,便窜上了林琦的红马,林琦待他坐稳之后,徐徐拍马前行,容若微微低下头来,见林琦的头套上已被雨丝沾湿了大半,便从怀中取了一方帕子,为她轻轻围上,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挑开林琦的面巾,为她系到脖子上,顿时一股雅致的药香自布包中散发出来,林琦待容若为自己整理好衣裳,方挑眉问道:“你给我戴的是什么?” 容若轻声道:“是香囊,里面放有沙姜、丁香、苍术等药粉,时常贴身佩戴,可预防时疫!” 林琦淡淡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多做一些,让其余士兵也能有一个?” 容若笑道:“湘君姑娘已经将药方都记下来了,只怕明日便可以赶制出数百个。”他的声音低下来,似乎有点害羞,悄悄地道:“不过这一个,是我做给你的。” 林琦见他忽然又变得扭扭捏捏的,倒觉得好笑,呸了一声,心想:“难道这人被我逼着男扮女装了这段日子,还真弄成个心理变态了!看来得赶紧让他回复男儿身才行!” 101-医者,仁心也 更新时间:2011-03-31 一行人来到士兵所报疫情之处,穿戴着厚厚隔离服的军士们正从屋子内搬运尸体出来,地面潮湿,有人铺上了一层油布,再把尸体放到上面,为了防止家属抢尸,负责此处戒严的军官又多调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守在街道上,数十个火把上面的火焰熊熊燃烧,映照得街上十分明亮,林琦下马,命人将马匹牵到远处,自己带着骆轶航和容若到尸体跟前查看。 果然不出所料,死者都是死于鼠疫,大腿根部和颈部都有高高肿起的淋巴结,林琦戴着手套,用消毒过的银剪将死者衣裳剪开,为骆轶航和容若讲解鼠疫死者的临床体征。 “在临床上,鼠疫分为腺鼠疫、肺鼠疫、鼠疫败血症及皮肤鼠疫等。人感染鼠疫后,一般3~5天发病,有时一天就会发病,病人突然恶寒战栗、发烧、体温达39c以上;同时出现头昏头痛、呼吸和脉搏加快;很快进入极度虚弱或昏迷状态,面色苍白或潮红,步态蹒跚,孕妇常常流产。” 她低下头,在死者的身上揭开一片被剪烂的衣裳下摆,露出大腿根部,指着如鸡蛋大小的肿块,又继续说道:“这便是肿大的淋巴结。淋巴结在临床上主要的作用是参与免疫反应,平常是看不到的,如果发生肿大或者出现硬块,那就是说明人体的防御机制受到了破坏。腺鼠疫的病人身上出现肿大淋巴结的情况是最常见的。” 骆轶航和容若都认真地听着,林琦翻了翻死者的眼皮,再摸了摸颈动脉,确认已经毫无生命气息之后,叹一口气,说道:“把尸体给烧了吧!” 经过白日里的一番大吵大闹,有妇人阻挡焚尸被杀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确实起到了震慑人心的作用,死者的一干亲属在军士的严密监视下,远远看了死者几眼之后,便被带走隔离,没有任何的反抗行为,尸体被浇上了油,焚烧起来。林琦看着军士不断地抱着木柴堆放在尸体附近,脸膛被火光映得通红。要知道焚烧尸体需要极高的温度,故此,焚尸所耗木柴极多,林琦忽然想起一事,命人将卫元卿叫来,问道:“我记得城郊三四里外有一处石山,山脚下有一处极大的平地,周围几乎寸草不生,不知道现在那里是否依旧?” 卫元卿这时已将林琦所交待之事尽皆处理妥当,他原本对京城附近十分熟悉,略加思索之后回答:“王子所说的地方应该是萧山脚下的麻雀坡。因为那里是一大片平地,不知为何,连杂草也不太生长。冬天的时候常有孩童在那里捕捉麻雀,便得了这个名字。上个月小的还去过一次,和往日一样,没大的变化。” 林琦点点头道:“没错,我总记得叫做什么坡的,只是名字记不太清楚。从城门出去,快马加鞭,应该不到半个时辰便可抵达,一路上并无水源,也没什么人居住。”她转过头望了望熊熊烈火中燃烧着的尸体,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道:“鼠疫骤起,只怕不出半月,城中死人堆如山积,这样烧尸,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不如建立一条驿道,一旦发现有死者,便妥善消毒处理,然后运送出城,在那麻雀坡统一焚烧。” 卫元卿一想,确实有理,但是林琦一句“城中死人堆如山积”却又让他不寒而栗,不觉脸有异色,林琦察觉他脸色有异,问道:“卫统领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卫元卿与林琦相处虽然只有半日,这时却对她十分佩服,也不隐瞒,说道:“王子虽然是慈悲心肠,但是疫情初起,属下虽然亲眼见到病情之可怕,却无法相信此病能传播如此之快。属下是亲身经历之人,尚且无法相信,更何况其他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乎!王子如此行事,只怕是对自己地位不利!” 林琦见他神情恳切,知道卫元卿此番语言,句句出自肺腑,心下不觉感动,但隔了一会,心中念头又坚定起来,遂淡淡一笑,说道:“林琦一生行事,怪异之处多矣!也不在乎被再诬陷一次。只是苍生何辜?能多救回一些人,总是好的!以林琦一人之命,换千万人之生存机会,想必也是划算的。鼠疫后果严重,尔等不知,亦不足为怪。” 卫元卿见林琦说得十分坚定,知道她已下定决心,遂不再说,只低声道:“属下受教了。” 这时骆轶航忽然低声说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学医者,若不能医苍生之病,纵然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林琦心头一震,眼眶忍不住再次湿润了,她转头去望着骆轶航清秀的侧脸,声音微微有点哽咽,却含笑说道:“很好,你能领会到这层含义,为师的心里好生欢喜。若是湘君此时听到了你这番话,想必对你刮目相看吧!” 骆轶航脸上微微一红,他心里暗暗喜欢湘君,已有一段时日,只是不敢表白,这时湘君被隔离起来,他担忧了许久,只是目前疫情初起,身为医者,实在不能坐视疫情不管,这时听到林琦提起意中人,思念便再也克制不住了,问道:“师父,湘君姑娘现在情况怎样?” 林琦微微一笑道:“你既然担心她,不如此时和我一同前往营帐,去探望大将军。”湘君和大将军斗章都曾经接触到鼠疫病人,此时在僻静之处隔离静养,此时林琦事情大致处理完毕,夜色也已经深浓,也确实该回去休息了。 当下一行人骑马朝居所奔驰而去,行经一处寂静小巷子时,前方开路的军士忽然喧哗起来,卫元卿忙喝道:“什么事?” 有士兵回报:“有个男人倒在路旁,很像是鼠疫病人。队长说为了保险起见,要将那人杀了。但是那人身上带着楚国使节的信物,只怕不是本国的百姓。” 卫元卿一惊,这时林琦喝道:“先别忙,是否感染鼠疫,还要待本王检查之后再说。” 众士兵退开来,林琦下马走到那汉子身旁,只见在火光之下,那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身上淋淋漓漓沾满了血迹,脸上鼻青眼肿,已经看不出原本面目,他的头部朝后仰着,嘴旁的肌肉扭曲,似乎是在苦笑,表情怪异莫名,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而此人整个背部呈怪异的姿势朝后方扭转过去,如一张弯曲的弓,不停地抽搐着。如此奇形怪状,也难怪士兵以为是个鼠疫病人。 林琦走近汉子身旁,看到他右臂上面有一个陈旧的包扎伤口,不由眉头一皱,心想:“好奇怪,这个怪异的姿势我像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人身上有伤口,难道……” 这时几个士兵生怕林琦看不清楚,举着火把也慢慢逼近了汉子身旁,那汉子像是极怕这火光,身体抖动了几下,更加抽搐得厉害了,脸上的苦笑也越发地诡异。林琦的眼光在那右臂上的伤口上多停留了一会,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是角弓反张,大家不要怕,这不是鼠疫病人!” 她此言一出,不少士兵都松了一口气,卫元卿跟在林琦身边,这时指着地上的玉牌,说道:“看这玉牌,此人似乎是个楚国使节。”他上前一步,想要捡起来,林琦忙高声喝道:“不可捡拾,玉牌上有血迹,会传染疾病。” 卫元卿一愣,这时容若也从马上跳了下来,说道:“此人风毒入里,当以平肝熄风,解毒镇痉为首要治疗方法。看这样子,怕是破伤风罢。” 林琦脸色凝重地思考了片刻,说道:“没错,是破伤风,只有破伤风病人,才会出现如此典型的角弓反张。” 卫元卿见那汉子身体屈曲,的确像极了一张反扭的弓,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病。” 骆轶航白了他一眼,林琦却对卫元卿的话不以为意,说道:“此人身上有表明身份的玉牌,看来只怕确实是楚国使节,还是救回去吧。虽然不是鼠疫病人,这破伤风还是有传染性的,大家小心行事,用担架把他抬起来,注意不要用力触碰四肢,不然的话,很可能引发他的进一步抽搐,甚至致死。” 102-清创 更新时间:2011-04-18 夜深,人静。 狭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在林琦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不停抽搐的楚国使节抬上了床。 林琦低声吩咐:“把灯扭小一点,别再惊动这病人。此人现在正在抽搐,一点点强光或者声响都会引起他抽搐加重,传我命令,附近不许有士兵巡逻经过此处,尽量保持安静的环境。白日也不可让光线透入这屋子里,一天十二个时辰,必须有专人守在此人身旁,注意观察病人抽搐时有无咬住舌头!” 骆轶航拿来一个棉布包袱,林琦打开包袱,取出一片两寸来长,半寸见方的厚厚竹片,自那楚国使节臼齿处放入,那楚国使节原本抽搐得厉害,业已咬破舌头,嘴角流出鲜血,被林琦用这厚竹片放入口中,当下牢牢咬住竹片,不肯松口。骆轶航见病人咬住竹片之后,舌头反而松开了,这才恍然,说道:“原来压舌板还有可以防止病人抽搐时误伤舌头的作用。” 林琦微笑道:“往日我教你们为病人做检查时,这压舌板常常用来观察病人口咽、扁桃体等有无异常,并未交待还有旁的用处,是以你不知道。破伤风在民间其实十分常见,民间小儿出生之时,常有不明医理的接生婆为了方便,在产妇娩出小儿之后,用生锈的剪刀将脐带剪断。殊不知破伤风杆菌通常藏匿在生锈的铁器中,小儿刚刚出生,免疫功能尚未成熟,一旦被生锈的剪刀剪断脐带,就极容易被感染上破伤风,民间俗称‘脐带风’,通常表现为张口困难,不能吃奶,拖延日久,又未尝用上对症药物,多有因此病夭折。”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稍微提高了嗓音,便引发那病人的再一阵抽搐,幸好那楚国使节痉挛了一阵,又渐渐停了下来,依旧陷入昏迷之中,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骆轶航又问:“依照师父看来,此人是如何感染破伤风的?” 林琦戴上手套,用银剪将病人右边的衣袖剪开,指着已沾满污泥破烂不堪的伤口包扎处,低声说道:“此人右臂上原本有伤,若当时为生锈的铁器所伤,本应立即彻底清创,以生理盐水洗干净,再以酒精或者双氧水消毒完毕,然后敷上干净伤药,用消毒纱布包扎好。要知道破伤风乃是因破伤风杆菌进入人体,产生外毒素,而引发一系列的临床症状。此人伤口不曾做妥善处理,污染十分严重,加上破伤风又是一种厌氧菌,被这么用布条严密包扎,无法接触空中的氧气,等于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自然会大量繁殖,当繁殖的数目足够了,产生大量外毒素,破伤风的症状,也就表现出来了!” 容若跟林琦回来之后,便一直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此时伸出手来,轻轻搭在病人脉门上,闭目诊视片刻,低声道:“舌质虹绛,苔黄糙,脉弦数。当是以平肝熄风,解毒镇痉为要,可用木萸散加减,当可见良效。” 林琦凝目瞧了容若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摇头道:“你天资聪颖,在医学上颇有天分,若是只用在传统医学上,实在是有些浪费了。今日我且让你看看,如何用实验医学的方法治愈此人!” 容若脸上红了一红,随即道:“你治病的法子,实在很奇怪,不过,效果很好。” 林琦轻轻地道:“传统医学在内科疾病方面,实在是博大精深,讲究的是整体观念、辨证论治,又有八纲辨证、脏腑辨证、气血津|液辩证、六经辨证、卫气营血辨证、三焦辨证……种种说法,各持己见,又互为映照,最奇的是,各种方法,似乎都不一样,结果却都能治好不少疑难杂症。但是在外科方面,却收效甚微。可见传统医学终究还是有它的弱点所在。” 她本已经十分疲累,但是一说到医学问题,却又来了精神,骆轶航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过不多时,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过来,展开了平铺在桌子上。 林琦轻声道:“这人伤口已经重度污染,为了最大限度地清除他体内的破伤风外毒素,第一紧要事是赶紧清洗伤口,做一个简单的清创术。但是为了防止病人在清创术的过程中,受到刺激再次引发痉挛,我们需要给他用一点安定镇静的药物。” 随着她的话声,骆轶航弯下腰来,捏住病人的下颌,微微一用力,病人的嘴张开了,骆轶航将右手中一个小瓶徐徐倾斜,里面不知名的液体缓缓灌入了病人的嘴里,林琦低声对容若道:“这是一种镇静催眠药,它的化学结构为1,4-苯并二氮卓。在临床上的代表药物是地西泮,又名安定。”她出了一回神,又微笑道:“此药是我凭着许久以前的经验制成的,只怕制剂不纯,不过只要是苯二氮卓类药物,都会有镇静催眠以及中枢性的肌肉松弛作用,一般来说,口服药物大约三十分钟后可以见效,二刻钟后,此人应该会沉沉睡去,很难被叫醒。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给他做一个简单的清创术。轶航,湘君应该服侍大将军睡下了,你可以先去看看她。”这最后两句话却是对骆轶航说的。 骆轶航脸上忍不住微微一红,随即说道:“弟子还是先为这位楚国使节做清创术吧!” 林琦微笑道:“夜色已深,若此时再不去探视湘君,只怕她也歇息了。明日一早,你又要四处巡视疫区,也要保持充沛的体力,不如先去休息。清创术是比较简单的手术,我带着容若做一遍就好。” 骆轶航对林琦的话向来不会违抗,当下施礼退下,林琦将桌上油灯捻亮,又多点了几盏灯,黄色的火焰在屋内轻轻摇晃着,林琦将灯盏团团围在那楚国使节的伤口上方,照得伤口处分外明亮。她戴上口罩,取出手套来戴好,拿起剪刀,轻轻剪开了伤口处的破布。 安定已经开始发挥药效,病人沉沉睡去,林琦说过那安定有肌肉松弛的作用,果然不错,这时病人的身体也不再像是一张反张的弓,在安定的作用下,每一块肌肉渐渐舒展开来,可以看出此人身材十分长大,乃是一个八尺有余的壮大汉子,脸上也不再露出诡异的苦笑,变得神情安详。这种变化很大,但容若只在病人脸上和身上扫视了一眼,无暇去惊异,便紧紧盯住了林琦的每一个动作。 他看见林琦将伤处附近的衣物都剪得干干净净,露出一个大洞,果然,伤口不大,但十分狭长,呈不规则的“一”字形,伤口外面的皮肉却是十分完好,只在表皮上有一道紫红色的疤痕,似乎被什么钝器割了一道口子而已,而且伤口上面有敷过金疮药的痕迹,表皮已渐渐有愈合的倾向,这种伤口,谁见了都会认为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伤,谁知道居然会让如此体格健壮的汉子病成这样?林琦轻轻在伤口旁挤压了几下,有一种浓稠的液体自紫红色的疤痕里渗了出来,林琦低声和容若解释:“伤口外面很干净,没有感染,但是伤口里面非常脏,有脓液,说明已经感染化脓了。脓液似乎是黄色的,只怕除去厌氧菌,此人还伴有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不过我们最好先把伤口打开来看一看!” 她用酒精在伤口表面擦了一遍,消毒过后,以手术刀剪开伤口,便有一股浓烈的臭味冲了出来,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见伤口里面极深,极狭窄,让人觉得恶心的脓液充斥其中,一旦表皮被剪开,那些脓液就溢了出来,林琦以大块的消毒棉垫按伤口上方,瞬间棉垫就被浸润得湿透了,一连用了三块,脓液才被大致清除完毕,林琦用棉花蘸了生理盐水,将伤口彻底地擦洗了一遍,朝容若道:“你看看,皮肤下面的伤口,和正常人的伤口有什么不同?” 容若盯着伤口看了好一会,他也的确非常人可比,那伤口如此恶臭,即使洗干净了,仍看起来十分狰狞,散发着不愉快的气味,但容若看它的眼神,却是严肃的,认真的。 “正常人的伤口,应该是嫩红色的,但是他的伤口周围似乎是白色,又像是黄色,还长着奇形怪状的突起的肌肉……” 林琦满意地点点头,“正常的肉|芽组织应该嫩红色、湿润,没有异味。这人的伤口肉|芽组织是不健康的,而且有一部分已经坏死了,所以我们必须要把这些不健康的肉|芽组织清除干净,用药物把伤口里残留的细菌杀死,这就是我的治疗方法!你觉得如此治疗,比起你的方法如何?” ――――――――――――――――――――――――――――华丽丽分割线―――――――――――――――――――――――――――――――――――― 最近流感,病得简直要死掉了,连续两个星期都没力气上网,上夜班也觉得好吃力。有病人经常问很幼稚的问题:“啊,你们医生也生病啊?”最近好多同事吊着针水上班,所以,我也没好意思请假。但是有时候觉得很难过。当初真的不应该选择这一行的。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休过两天以上的假了。春节假也有两年没休过了,比起那些当老师的同学来,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人啊!其实好想快点把这部书写完,但是最近的行程排得满满的。科室病人进了又出,每个星期都有好多病历要提交,忙得想崩溃。真是对不起大家了。 附注:有精于中医的朋友为我指出了一处谬误,肝气郁结是弦脉,非滑脉。特此更正。 103-山有木兮木有枝 更新时间:2011-04-20 寂静的深夜,春天特有的潮湿的空气里充溢着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花香,偶尔有不知名的小虫啾啾地叫着,但是花香和虫鸣似乎都没法透进这狭小的屋子里来,窗户和门都紧紧闭着,只留下几个小小的透气孔以便空气流通,这似乎是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床边的林琦弯着腰,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病人的伤口处,她戴着手套的手坚定地握着银色的剪刀,将腐烂的、不健康的肌肉一一剪去,鲜红的血液自被剪下的肌肉里慢慢渗出来,很快,病人的右臂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伤口,却是林琦的清创术造成的。容若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问:“这样大的伤口,以后还会长得好吗?” 林琦将剪刀放回弯盘里,最后一道消毒工序完成后,她为病人包扎好了伤口,用沙袋压迫止血,然后直起腰来,看住容若。 “容若,你要记住,在外科学上,一旦怀疑伤口被污染,就必须彻底地清创,将污染的组织一一清除,不可因妇人之仁,留下一点点病灶,否则的话,这一点点病灶,都会以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到时只会让病人更加痛苦,甚至危及生命!和人的生命相比,这样一点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呢?” “在云国也好,其他国家的医术也好,都认为身体发肤,不可被随意损坏。即使受到严重的暴力损伤,也主张用草药外敷,不可随意把肌肉剔除,可是,当这些肌肉已经受到严重损坏之后,已经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功能,甚至成为感染的来源,犹如一匹害群之马,在人的机体内造成各种各样的损害,为什么不把它们清除掉呢?” 她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眸不动感情地落到病人的伤口上方,接着又说:“此人得的,是典型的破伤风,破伤风最初表现为咀嚼肌受累,病人呈现出苦笑面容,接着破伤风外毒素蔓延至全身,在破伤风外毒素中,又以痉挛毒素为主,痉挛毒素被吸收之后,主导运动的神经元失去控制,随意肌便容易紧张和痉挛,引起各类肌肉群收缩,因为人体的背部肌肉比较多而且有力,人体就会表现为躯干扭曲,加上颈部强直,四肢扭曲,看起来像一张反扭过来的弓,所以,我们称呼这种表现为――角弓反张。属于破伤风的典型症状!” 容若似懂非懂,林琦看到他清秀的脸上迷惑的神情,忍不住哑然失笑,这时病人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阵叹息,接着又沉沉睡去,林琦将桌上的包袱收拾好,脱下手套,走到房门旁的铜盆边洗干净双手,再取下脸上的口罩,含笑道:“我忘了,你对我说的东西是听不懂的,毕竟你不是我的学生。没有一定的药理学和生理学知识,哪里听得懂我说的话呢?” 容若的脸上却忽然放出了光来,他抓住了林琦的手臂,热切地说道:“不,你……你很厉害!这些东西,你可不可以教我?” 林琦淡淡一笑,却不置可否,打开房门来,容若还要再说什么,但是当他看到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笼,亭亭然地站在门前时,却没有再说下去,只在喉咙里轻轻地“咦”了一声。 夜风吹起那人的发丝和裙带,她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微微抬起头来朝门内的两个人看去,一双眼睛明亮温柔如最美的宝石,呵,她在笑,不仅仅是眼睛,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每一处都在笑,欢喜而且柔美。容若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少女,桃红色的纱灯笼里射出的光投在她的身上,仿佛聚成了一个美丽如梦的光晕,而这少女,如仙子一般,亭亭然站在草地之上。 雨早就止歇,此时碧空如洗过一般干净,漫天的繁星不停地眨着眼睛,星光下这穿着白色长裙,提着灯笼的少女露出了腼腆而又欣喜的笑容,那双美丽如星子的眼眸在林琦俊美的脸庞上轻轻打一个转,便含羞低了下来,然后,林琦和容若都看见她轻盈地弯下腰来,行了一个礼,用娇柔的声音说:“越光见过王子!” 林琦先是一惊,随即想了起来,问道:“你不是越光姬么?怎么不好好待在宫里,却跑到这里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越光白皙得好似半透明的脸庞上飞过一阵红晕,眼波越发羞喜不胜,低声说道:“多谢王子挂心,越光身子已经安健如昔。听说云国发生疫情,王子受命于危难之际,以天医之名,为百姓诊治,越光心中挂念,已经求过柔姬夫人和夏姬夫人,如今奉二位夫人之命,暂时代替湘君姑娘的位子,陪伴……陪伴王子左右……”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红晕不胜,即使是容若,也看出了越光对林琦有着特殊的情愫,但林琦实在太累了,她这几天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三更已过,困倦欲死,哪里还有心计去看越光的神情,心想湘君此时陪伴大将军斗章身旁,确实自己也需要一个侍女,两位夫人想得着实周到,便点点头道:“如此的话,那就多谢二位夫人的心意了,只是越光姑娘乃一代歌姬,色艺双全,待在林琦身旁,未免委屈些个!” 越光脸上又是一红,但容若站在林琦身旁,已经恢复了男儿装束,乃是个清秀少年,越光再大胆,也没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前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语,只是含羞不语。林琦朝容若点点头,说道:“你今晚跟骆轶航一起歇息吧,若真是有心跟我学习医术,以后旁人问起,你就说是我收的第十四个弟子,姓……姓夏……”当下为容若指了骆轶航的住处,便大步朝自己住处走去,越光姬忙提着裙子跟着过去。 这临时做为指挥营的住处其实十分简陋,匆匆忙忙布置而成,林琦不用旁人带路,便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自己的房间,越光姬为她打来洗脸水的时候,却发现林琦早就换了衣裳,倒在床上睡着了。 越光姬怔了一阵,轻轻走到床边,眼光落在了林琦的脸上。 林琦的睫毛十分浓密,如两排扇子,剑眉舒展开来,眉间有一道淡淡的“川”字纹,俊美的脸上似乎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隐忧,但是嘴唇坚定地抿着,仿佛带着种不肯屈服的神气。越光慢慢抬起手,想去抚平那道皱纹,却又怕惊醒了林琦,手刚刚触到林琦的眉尖,又缓缓落了下来,但是越光姬却似乎感觉到满足,柔润的红唇轻轻一弯,露出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微笑,她自顾自地笑了一阵,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林琦说话。 “你、你永远是这样坚强吗?在你身边,真好……” 她起身,为林琦轻轻盖上被子。 但是一阵微风拂过,越光姬惊觉到某种异常,蓦然转过身子来,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 那人打扮十分奇异,衣服十分厚重,头上还戴着厚厚的头罩,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定定地望着越光,然后用惊奇的语气,不确定地问:“您、您是越光姬?” 那声音却十分柔和,是个年轻少女的声音,越光忽然想起,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原来是林琦的贴身侍女湘君,越光不禁微微一笑,点头道:“正是妾身。湘君姑娘不是去服侍大将军了么?如何又在此处出现?” 湘君的眼睛里掠过一种疑惑的神情,但转瞬又不见了,她隐藏着自己的惊疑,朝床上的林琦看了一眼,轻轻地问道:“主公,睡着了么?” 越光脸色有些羞红,轻轻点点头,湘君松一口气,朝门外走去。 “主公睡眠向来很浅,周围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让她惊醒。我们先出去吧!” 越光依言出门,将油灯捻到最小,一灯如豆,照得整个屋子迷迷蒙蒙的。而门外,繁星满天。 落过雨的地上依然是潮湿的,院落外花树的香气一阵一阵送过来,甜腻得让人有点头昏脑胀。 湘君在星光之下,走到了门外一丈开外的地方,她穿着厚厚的靴子,每走一部,脚下泥泞的土地就发出“吧叽吧叽”的声音,和着院外敲更人的梆子“砰砰砰”的声音,显得有些凄清。 她停下脚步,望着越光,湘君的打扮显得臃肿不堪,如同一只笨拙的大大的甲虫,与越光的飘逸若仙迥然不同。 “越光姑娘,我听说你奉了两位夫人之命,前来代替我的位子,按照常理,湘君此时被怀疑感染时疫,本不应前来,以免造成士兵恐慌,但是,湘君不知越光姑娘能否照料好主公,因此贸然前来,还请越光姑娘莫怪!此事,也切记莫向主公提起。” ――――――――――――――――――华丽丽分割线―――――――――――――――――――――――――――――――― 鞠躬感谢默默支持本文的所有读者,最近身体好些了,会尽量更新的! 104-心意 更新时间:2011-05-11 越光脸上又是一红,点了点头,轻声道:“湘君姑娘一片丹心,忠心为着主子,越光能够明白姑娘感受。此事……自然……自然是不会对三王子提起……” 湘君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笑意,轻声道:“主公住的这院子,之前我已命人打点好,行李物品收拾完毕,主公日常生活所需,都安排妥当,饮食沐浴事项,都有下人负责,越光姑娘只要管好这些下人侍女便行了。”她抬起手来朝着左边的屋子指了一指,又道:“这屋子里放的是各类药物,主公平时将这些药物看得极重,轻易不许外人进去,而且这些药物提取十分不易,其中不少有剧毒,所以,如果不得主公许可,越光姑娘最好别轻易进去。” 越光朝那屋子看了一眼,点头道:“多谢湘君姑娘提醒,越光记住了。” 湘君忽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又道:“不过,湘君有一事,还须越光姑娘帮忙。” 越光一惊,随即斯斯文文地点点头道:“湘君姑娘有何吩咐?越光若能略尽绵薄之力,不胜荣幸。” 湘君轻轻一笑,但笑声中毫无欢喜之意,却带着些苦涩,她走到左首屋子的门前,右手一晃,点燃了火折子,黄色的火焰在夜风中轻轻摇动,映照着她丑陋诡异的打扮,但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却是依旧明净的,湘君低声说道:“越光姑娘,这房门我已经打开了,你进去,在东南方有一个描金箱子,钥匙我给你,你打开那个箱子,可以看到角落处有一个两寸来长,一寸见方的水晶匣子,那水晶匣子上着锁,内里放着一个白色的圆球,你看到这个匣子后,拿白布包住双手,捧着这匣子出来给我。记住,千万不要让那匣子打开,不能让那白色圆球接触到你的肌肤。”她的语气十分郑重,说到最后两句时,更是加强了语气,越光虽然觉得这个要求十分难以理解,却还是依言取了钥匙,进到屋子里。 火折子的火光十分微弱,幸好那箱子是描金的,还不算难找,越光摸索着打开了箱子,果然见到一个水晶匣子,就着火光,可以看到上面画了一个黑色的骷髅头,似乎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阴森可怖,越光不敢多看,只觉得心中怦怦而跳,忙取了白绫将手包住,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匣子捧了出来,随即合上箱子,一步一步地退出屋子,将那水晶匣子递给了湘君。 湘君接过匣子,似乎松了口气,她将匣子揣入怀中,随即道:“夜色已深,越光姑娘先回去休息吧,若是有缘,以后我们自会相见。” 她臃肿不堪的身躯扭了过去,慢慢地离开了这屋子。越光怔怔地看着,胸中无数疑团,只是不敢多问。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湘君,你拿了什么?”却正是林琦的声音。 越光和湘君都是一惊,这时林琦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眼神灼灼:“描金箱子?水晶匣子?难道,你拿走了氰化钾?” 湘君先是有些慌乱,但林琦问出这句话之后,她反而镇定了下来,回身一礼,低声道:“回主公,湘君大胆,确实拿走了氰化钾。” 林琦定定地瞧着她,冷笑了一声,她身上只披了件白色长袍,长发散乱地披在肩膀后面,两道浓浓的剑眉竖起,颇带了几分杀气,越光从未见过林琦如此模样,但也感觉得到她十分愤怒,这时林琦将目光转到了越光脸上,嘴角微微一抽,随即脸色又缓和了些许,说道:“越光,你且去掌灯,我有话要和湘君说!” 越光忙答应着去了,湘君却后退了一步,冷着语气说道:“主公,湘君目前只怕是感染了鼠疫,为了主公身体着想,此时最好还是离开为妙!” 她刚要离去,林琦便断喝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湘君虽然决心已定,但林琦余威犹在,这么断喝一声,却让湘君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林琦快步走到她身旁,眼神如刀:“你告诉我,拿了这药,是为什么?” 湘君紧抿着嘴唇,不欲说话。林琦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你为什么不说话?” 湘君沉默了半晌,林琦素来知道她的脾气最是外柔内刚,忽然深夜取走这样的剧毒药物,自然是情有可原,要知道那氰化钾可在短短数分钟之内可以取人性命,在当今的医疗条件下绝无挽救余地,这水晶匣子一旦打开,内里的氰化钾仅仅是接触到肌肤,也可致人中毒,她见湘君如此决绝,倒也有点怕她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便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好湘君,把匣子拿出来,放回原处。这东西,不能随便乱碰!” 她说着就伸出手来,想要去碰触湘君,湘君却急忙后退了几步,正色说道:“湘君身染疫病,主公千金之体,千万不要因为湘君而过了病气……万一有个好歹,湘君死不瞑目!” 林琦一愣,随即隐隐猜到了她拿走氰化钾的原因,呸了一声,说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儿?你哪里得了什么病?不过是观察几日罢了。好孩子,那氰化钾不是什么好东西,快点放回去。天快亮了,你把东西放回原处,就赶紧回去歇息吧!大将军那边还需要你呢!”后面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温柔,就如叮嘱妹妹一般。湘君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哽咽道:“主公,湘君这就要回去了,你以后保重身体……昨夜里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千万记在心里,别……别当我是说笑……” 林琦听她说得凄凄惨惨,不由眉尖一蹙,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会忽然弄得像生离死别一般?都说了这鼠疫我有办法,你别想太多,怎么,你不相信主公啦?主公什么时候骗过你啊?你一定会没事的,快把药拿回去,乖,听话!” 105-追昔 更新时间:2011-05-22 湘君仍然后退,林琦听到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有了一丝哀恳:“主公,湘君一直很怕死,您曾经说过,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千万不要为了意气之争而把生命视为儿戏。但是这次,湘君实在害怕……湘君不愿意死于瘟疫,所以……如果……如果万一不幸感染……湘君希望能用它来了结这一生,还请主公成全……” 林琦明亮的眼眸深深地望住了湘君。她的眼眸那样明亮而且深邃,如同浩瀚的星空。湘君忽然心里有一些愧疚,她慢慢低下头来,轻声道:“也许……也许湘君太自私了……” 林琦沉默了片刻,却忽然微笑了,她扭过头去,望着屋子深处,越光在屋子里点起了灯,灯火的火焰将她苗条轻盈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她举着烛火,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端丽妩媚的脸容上一副认真的神气,生怕夜风将这小小的灯火吹熄了,她的脸色本来偏苍白,此时烛光如霞,却又在她脸上添了几分血色,越发显得秀美难言,当她抬起眸子,带几分羞怯不安地看着林琦和湘君的时候,几番欲言又止,那模样让林琦心中微微一动,打消了之前的念头,便低声向湘君道:“那你带着这东西回去吧,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我有把握控制这场瘟疫。你……也不用太担心,照顾好大将军,自己也要记得按时服药。夜深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湘君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而愣在当地。林琦摇摇头,不再多说,朝越光道:“没什么事了,现在我困得很,你且服侍我就寝。” 她回到了房间里去。 湘君这才回过神来,笨拙地朝屋内拜了一拜,她穿着笨重,这一拜甚为艰难,但林琦却没有理会她。湘君看着越光蹲下来,为林琦除去靴子,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酸,她不敢再停留下去,离开了院落。 越光吹灭了灯火,听到林琦轻声道:“军营中一切从简,此处并无多余床榻可供歇息,你且在一旁的长凳上将就一夜,明日我再为你另作安排。” 越光一愣,随即从容回答:“妾身初来之时,柔姬夫人已将妾身的卧具一并搬来,就在隔壁房间。” 林琦微微一笑,说道:“那好。你且将你的卧具搬过来,就睡我床边,这些日子事物繁忙,心中许多疑问未曾问你,此时还要劳烦一下越光姑娘。” 越光依言将自己卧具搬来,原来五国习俗,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资格和财力造睡卧所用的大床,一般的平民百姓都是用铺盖卷,白日里卷起来,晚上睡觉前找一块干净的地面,将铺盖打开便是卧具了。这种地位差别,就好似在二十一世纪里,有钱人家开车,无钱百姓坐公交车一样。这时候越光自愿做林琦的贴身侍女,其待遇和当初自然有所不同。何况如今军营简陋,也不可能为越光单独设立床榻,故柔姬夫人命送卧具过来。 待越光睡下,林琦才问道:“姑娘当初是如何与碧霞认识的?” 越光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四王子可还记得四年前的坝殇之盟?” 林琦略一回想,记了起来,笑道:“哦,我记起来了,那时候本王十三岁,父王与云国国主相约于坝殇,共商天下大计,一时兴起,带着我和碧霞一起出去见识见识。那时是我们兄妹两个第一次去别的国家,心里高兴得很。” 她不由陷入了往日的回忆里,轻声地,慢慢地说道:“我们在那里一共呆了七天,碧霞很高兴,还说认识了一个很会跳舞唱歌的小女孩,还叫我去看她。不过那时候我没时间……难道,你就是那个女孩子?” 越光听出了林琦语气里的不确定,不禁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不是。” 林琦想了一想,又猜:“是碧霞说的那个可以在大汉手掌里跳舞的舞姬吗?” 越光忍不住笑了:“可在男子手中作掌中舞的,是流风,当时她已经十六岁了……王子还是再猜罢!” 林琦无奈地耸耸肩,摇头道:“我真不懂你们这些女人,为什么没事总喜欢叫人猜来猜去的!算啦,我实在猜不出来,你还是告诉我罢!” 越光微笑道:“主公不是女人,自然不喜欢猜来猜去的。那越光就直说了罢,主公那时候虽然才十三岁,但已经长得很高了,妾身现在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由在空中比划了起来:“那时候你有这么高,穿着紫色的长袍,束着金冠,眼睛大大的,说话的时候很严肃,看起来像个大人。碧霞公主喜欢穿浅绿色的衣裳,发髻上插白玉簪,又喜欢别一朵鲜花,她比你矮了那么一点点,同样的鹅蛋脸庞,眼睛、鼻子、眉毛……都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们长得实在是很像很像……不过,碧霞公主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坯子,主公你却是个……”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有点害羞,但还是低声说道:“越光那时候见到主公,就知道主公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林琦微笑道:“你这么一说我都糊涂了……我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你?碧霞怎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呢?”她听到越光用赞美的语气称自己是个男子汉,真正是啼笑皆非,心想:“我和你明明一样身为女子,却被看做男人。难道,难道在他人眼里,我真的就那么像个男人吗?” 越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低声道:“主公自然不记得我,那时候我又瘦又小,高烧不退了三天三夜,人已经神志模糊了。家族里的人认为我得了疫病,怕病气过到整个家族里,所以族长要我娘把我丢到野外自生自灭……” 林琦脑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不由从床上坐了起来,击掌道:“我记得了,原来你就是那个睡在茅草堆里的小女孩!” 106-箪伯病危 更新时间:2011-06-01 春天的气息无处不在,春雨细细,润物细无声,吹面不寒杨柳风,一夜之间,都城中的鲜花又盛开了不少,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野草也悄悄地长了出来,探头张望着下面的风景。 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林琦已经起身,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议事厅里。一天的工作正式开始。 越光端上茶水,林琦接过来漱一口,便有人递上一本册子来,林琦先不看册子,问道:“大将军这几日怎样?” 一个侍从弯腰一礼,回道:“禀告王子,大将军昨日精神尚好,胃口颇佳,昨晚还吃了一斤牛肉呢。”林琦微微一笑,说道:“很好。湘君姑娘现在随侍大将军左右,她医术颇佳,贴身照顾将军,最是让人放心不过。本王曾命她每日禀报将军健康情况,想必她有一些话要你们传达罢?”、 那侍从见林琦问起,不由愁眉苦脸地道:“湘君姑娘说的话十分深奥,小的怎么也记不住,只是记得她说什么,将军生命体征正常,什么淋巴结无肿大,什么潜伏之期未过,还需多加小心……”原来湘君自幼跟随林琦,已将林琦的所教医术学了不少,这些话里面夹杂着不少医学术语,难怪那侍从听不懂,幸好那些关键的词语却记住了几个,林琦倒也听懂了大概,微微一笑,说道:“将军无事便好。” 她心下盘算:“原发性鼠疫的潜伏期是数小时到三天,腺鼠疫的潜伏期则长达一到八天,虽然现在大将军以服用了链霉素,但是潜伏期未过,总是得多加小心。” 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雨后的空气异常潮湿,夹杂着泥土的气味和花的香气,天气已不冷了,如果没有这场鼠疫的话,想必这会是个美好的春天吧?但是,这样温暖潮湿的季节,却是疾病的高发期。林琦轻轻叹了口气,开始翻看各处军营呈上的册子。 为了及时控制这场鼠疫,林琦借鉴了二十一世纪那场抗击“非典”的经验,京都士兵几乎倾巢出动,在都城设立了密密麻麻的观察点。林琦所带的十二星宿,连夜给这些士兵进行了紧急培训,教会了他们必要的防护措施。根据林琦的经验,这将会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役。五国此时的医疗条件和生产力都十分低下,而现在云国内忧外患,未必有足够的人力财力来打一场长期消耗战,因此,“速战速决”便成了首选的方法。 十二星宿全部出动,这十二个人,乃是林琦精心挑选的得意门生,有的世代学医,门下不乏学医弟子,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医疗力量,这些弟子也全部出动,约计共三百二十五人。这三百二十五人几乎是林琦在京都的所有力量,一旦暴露,便很难再隐藏身份。但是……林琦又轻轻叹了口气,和这场可怕的鼠疫相比,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呢?国破家亡……如果国家不存在了,她林琦又该何去何从? 她翻看各处呈上的册子,脸色越来越沉重。 鼠疫爆发的速度超过她的想象。昨夜短短几个时辰,有册可查的死者便超过了百人,登记在册的发烧病人接近千余人。屈指算来,自那日携带鼠疫进城的士兵死去开始,到如今已有七日之久,已经超过了鼠疫的平均潜伏期。那士兵死的时候,所乘马匹也因为患上鼠疫而暴亡,据说当时有人将马肉分割,带回家里食用。只怕这马肉也成了重要的传染源。更可怕的是,那最初爆发鼠疫的城市,此时只怕已荒无人烟、尸骨累累。鼠疫的传染源主要是鼠类,但猫、羊、兔、狼、狐、马也可能成为传染源。如果城市已经变成荒城,居民所蓄养的牲畜必然会因为缺乏食物而离开居住之处,朝其他有食物的地方迁徙,这样一来,肯定会引起鼠疫的进一步扩散。到时候,就不仅仅是一座城市灭亡那么简单了。 “这分明是古代版的生化危机啊……”一个念头闪过林琦的脑海。 她皱着眉头,低声自言自语:“要赶紧控制好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忽然扬眉,高声叫卫元卿进来,问他:“昨晚发病而死的那些百姓,尸体可曾妥善处理?” 卫元卿道:“都遵照王子的吩咐将尸体焚烧了。” 林琦又问:“现在你可还能抽出人手?我需要大约三百人。” 卫元卿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露出为难之色,说道:“这个只怕有难度。” 林琦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你尽量抽出一些人手来,不一定要精兵,老弱病残也可以。” 卫元卿大奇,还未来得及问为什么,林琦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那种上了一定年纪做事老成谨慎的。” 卫元卿忍不住问道:“属下愚鲁,不明白王子要这些人手做何用处?” 林琦咬了咬下唇,说道:“巡视全城,灭鼠、杀灭跳蚤,将传染源控制住。” 卫元卿还是不太明白,这时一个士兵急匆匆地奔了进来,还未来得及跪下,便大声禀告:“大夫箪伯病重,高烧不退!”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大吃一惊。林琦急忙站了起来,吩咐:“备马,备隔离衣,去大夫府邸!” 她身旁几人同时应声,林琦走出去,又想,转头问:“骆轶航呢?怎么不见他?” 一旁一个军官回答:“大清早就出门去了,说是看一个急症病人。” 林琦叹了口气,觉得来不及去通知骆轶航,便摇摇头,疾步走出门口,士兵递上隔离衣和头盔,林琦接过戴上,翻身上马,和卫元卿匆忙赶往箪伯所住府邸。 她几乎是冲着奔进箪伯的屋子。甚至来不及让士兵通报。众多围着箪伯的儿女家眷看到一行打扮怪异的人们冲进屋子,吓得都尖叫起来,卫元卿忙扬声道:“是四王子来看视大夫,各位不要惊慌。” 林琦没有多说话,她的眼光落在床上,床上躺着的老者额头上犹留有当时重创后的疤痕,林琦一看他的面色潮红,心里就是一紧,急忙拨开围在床边的那几个郎中,弯腰下来,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掀起箪伯衣服下摆。 “不好,是腺鼠疫!箪伯也被感染了!” 林琦的一颗心直直地沉到了最低端。 箪伯大腿内侧腹股沟处的淋巴结明显高高肿起,红而且肿,隔着厚厚的橡胶手套也能感觉到红肿组织的灼热温度,林琦倒抽了一口凉气,极力将思绪平复下来。 “青侠,要冷静……要冷静……”她心里对自己说。眼光移到箪伯的颈部。 不出意外,在颈部的淋巴结也高高地肿了起来。这是腺鼠疫的最典型表现。第一首发的症状是腹股沟淋巴结肿大,随着病情进展,依次会出现腋窝、颈部的淋巴结肿大。腺鼠疫的潜伏期一般在一到八天之内。箪伯年高体弱,加上外伤初愈,免疫功能低下,是以一旦被感染,便发病极快。 林琦的脑子先是有一刹那的空白:箪伯德高望重,此时自己最需要他和大将军斗章的扶持,大将军现在还处于被隔离状态,箪伯又发病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她努力深呼吸,镇定!任青侠,你一定要镇定!快回忆起该如何治疗这该死的腺鼠疫! 一个郎中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在箪伯颈部肿如鸡蛋大小的淋巴结上按压了一下,说道:“《辨证录》卷十三称:‘无名肿毒生于思想不到之处,而其势凶恶,有生死之关,皆可以无名肿毒名之’。此肿焮而色赤,只怕是热毒,不如以赤皮葱烧灰淋洗,或者能够收到良效。” 他话音刚落,另外一个郎中却摇头道:“我看没那么简单,若只是无名肿毒,大人怎么又会在一夜之间高烧不退?恐怕还是以艾灸之法,将这热毒引出来方才为妙……” 第三个郎中见二人都发了话,急忙也插嘴说道:“所谓热病不可灸,我看不如将这肿毒以银针挑破,将内里脓汁都放出来为妙。” 这三人原本都是医术颇精的郎中,这时各执己见,争论得十分热闹,林琦却呆呆站在床边,冥思苦想治疗腺鼠疫的办法。卫元卿见箪伯脸色通红,高热不退,心中暗暗起疑,但林琦不说话,他也不好发问。只得冷眼旁观三个郎中的争论。 箪伯的妻子早就急得团团转了,亦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流泪说道:“主公昨夜回来之后,便说有些恶心,也不吃晚膳便早早就寝了,临到半夜就发起烧来,用了这许多药也不管事。这倒如何是好?” 她话音刚落,箪伯就又开始呕吐起来,旁边的下人忙用帕子去接住他的呕吐物,但动作慢了一步,不少秽|物沾到了箪伯的颈脖上,淋淋漓漓到处都是,箪伯的妻子忙上前为他揩拭。 林琦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了起来,眼见箪伯的妻子将帕子按压在箪伯颈部肿大的淋巴结处,忙举手拦住了她:“这肿大的地方千万不能碰。” 她深深吸一口气,朗声叫:“卫元卿!” 卫元卿忙趋前一步:“属下在。” 林琦语气坚定:“大夫感染了鼠疫,你尽快吩咐下去,将大夫府邸封锁起来,府邸里的人士一概不得外出!” ————————————本月尽量恢复更新,筒子们多多支持,虽然十六号卫生系统还有一场技能比赛,呵呵!—————————————————————— 107-处理 更新时间:2011-06-02 “传本王命令,本府邸全部封闭,开始戒严,任何人都不许外出!”林琦掷地有声。 屋内的众人先是愣了片刻,当看到一干士兵轰然称是,“刷”地一声齐齐奔出去,亮出武器,将整个院落都团团包围住,才有人反应过来,一时之间,不少妇女哭喊起来。 “这是大夫住宅,你们想干什么?”箪伯的夫人开始惊慌,她站起来,语无伦次。 林琦暗暗叹息一声,她知道自己此时面对的不仅仅是箪伯严重的病情,还有这群接触过箪伯,高度怀疑被感染的妇孺老弱,以及他们身后的力量。但是,不管怎样,她都必须继续走下去,开弓已没有了回头箭。 “夫人,大夫感染了鼠疫,必须马上治疗,同时,为了防止疫病扩散,请你们稍安勿躁,这几天且不要外出。” 她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安抚着箪伯夫人,这可怜的惊惶不安的妇人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牵住了林琦的衣襟跪下来,眼睛里露出一丝光亮:“四王子,听说您是天医下凡,请你一定要救救大夫啊!” 林琦转过头望着床上呻吟不止的箪伯,他仍断断续续地呕吐着,看样子病情十分严重,林琦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酸楚。 “如果我真是所谓的天医,那该多好!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链霉素和青霉素,这样病势严重的老人家,就算是在医疗设备极其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也未必能挽救成功……我该怎么办?上天啊上天,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一时之间,重生之后的诸多不如意纷至沓来,她的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扪心自问,我并没有做错过什么,这贼老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于我,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再次放手一搏。” 她的性格中带着一种冷静和狠劲,冷静,是长期的行医生涯所带来的一种习惯性格,狠劲,是重生之后,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而不得不锻炼出来的品性。这个时候,林琦意识到自己必须再赌一把,她的冷静和狠劲再次起了重要的作用。 她一旦做好了决定,反而变得极其镇定。略一思索后便扶起了箪伯的妻子,朝她微微一笑:“本王子身为天医,自然是要治病救人的。箪伯大人的病势虽然严重,但在本王子的眼里,却不值得一提!” 林琦的语气是这样坚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一时之间,诸多哭闹的人都停了下来,无数双眼睛带着期盼看住这传闻中神秘的四王子,那样的眼神,就如望着下凡的神祗,箪伯夫人抬起头来,脸容上放出了喜悦的光彩,几乎就要老泪纵横。但林琦马上放开了她。现在第一要紧事是救人,救人,就必须争分夺秒! “启动隔离应急预案!将密切接触过大夫的众人一一隔离,严加看守,不得放其外出。箪伯病情严重,快将我药箱取来,本王亲自为他治疗!”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立即有士兵冲进来,将一屋子的郎中都用帕子蒙住口鼻,反绑着拖了出去,屋子里的闲杂人等很快被清理了,只剩下林琦站立在箪伯的床边。 她回忆着往日的医学资料。 “早期应用抗生素治疗是降低鼠疫病死率的关键,链霉素正好是鼠疫耶尔森菌的克星,但是口服给药需要经过肝肠循环,药效容易灭活,也不易掌握剂量,所以在临床上一般都是采用肌肉注射的方法给药。肌肉注射……越光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当时我采用的肌肉注射方法就是正确的。箪伯如今高热昏迷,无法进食,不如直接给他用链霉素进行肌肉注射!” 林琦取出药箱,打开来,里面有一副针筒。 银色的针头长长的,尖尖的,顶端闪耀着寒光。林琦屏住呼吸,打开一个小小水晶盒子,那里面是最新提炼出来的、纯度极高的链霉素。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撮药粉,用蒸馏水溶解了,举起针筒,排尽空气,将箪伯的身子轻轻翻到一边,露出臀部,以酒精消毒后,定好位置,毫不犹豫地一针扎了下去。 针头很锐利,戳破皮肤的时候只发出沉闷的“扑”的一声响。回抽无血液之后,林琦确定针头已进到箪伯的臀大肌深部,便徐徐注入药水。 肌肉注射是非常简单的步骤,很快林琦便注射完毕,她想了一想,又在箪伯颈部、腋窝、以及大腿根部各处肿大的淋巴结各自补了一针。这才收拾好东西,顺手将箪伯身上的污物擦拭干净。 即使隔着厚厚的橡胶手套,林琦还能感觉到箪伯身上惊人的热度,她微微一皱眉,心想:“高热病人基础代谢率会大大增加,而且老年病人身体抵抗力下降,箪伯这样高热不退,只怕会引起别的病症,加重心肺负担,得马上进行物理降温才行。” “去取冰块来!”林琦朝屋外扬声。 有人应声而去,林琦取出简易的听诊器,开始为箪伯听诊,还好,虽然高热,但是箪伯的心律十分整齐,没有杂音。简单的体格检查进行之后,仍没有士兵进门,林琦皱一皱眉,走出屋子,问:“怎么还没有取来冰块?” 一旁守候的士兵躬身回答:“冰块大多储藏在皇宫内的储冰室内,来回往返需要一定时辰,而且……而且……”他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林琦见他似有难言之隐,皱一皱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们卫统领呢?” 那士兵一愣,然后回答:“卫统领亲自取冰去了。” 林琦先是一怔,猛然想起这时候已是春末夏初,王公贵族虽然常常在冬天命人开采冰块,藏于冰室之中,但苦于条件所限,冰块常常未到酷暑季节便融化大半,是以冰块到了夏季便是十分难得之物。前段时间国主病重,高烧了数日,已用去大半冰块,只怕这时候皇宫内也所剩无几。想到此层道理,林琦不再多问,摇摇头,说道:“大夫病重,恐怕等不及卫统领取冰回来,你们先烧一锅温水过来。” 在临床上,对高烧超过三十九摄氏度的病人,除去使用消炎药控制感染清除病灶之外,还需要用到降温药物,须知体温超过三十九度,心脏的负担加重,年老的病人更加容易出现各种并发症,是以必须要马上降温。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可用的降温药物可谓五花八门,给药途径也各不相同,口服肌注,怎么方便怎么来,但是现在医药匮乏,林琦只能使用物理降温的方法。既然冰块难得,那只好使用全身冷疗法了,这“全身冷疗法”说起来好听,事实上也不过是用温水或者浓度合适的酒精为高热病人进行全身擦浴。酒精是一种挥发性的液体,擦浴时在皮肤上迅速蒸发,可以吸收和带走机体大量的热度,因此散热效果十分显著,但是箪伯年老体弱,酒精擦浴有刺激皮肤血管扩张的作用,可能引起血压明显下降,因此采用温水擦浴效果比较安全。 林琦命人汲取深井中沁凉的井水,装入袋中,放在箪伯头部,再将一个热水袋放在箪伯双足底下,如此这般,弄好之后,林琦所要的温水也送了过来,林琦命一个士兵取了一方汗巾,试了试水温,确定和掌心的温度相差不大后,叫那士兵将汗巾放入温水中浸得湿透后,又拧到六七分干,缠绕在手上,除去箪伯上身衣裳,用汗巾在箪伯身上上朝离心方向边擦边轻轻按摩,林琦命士兵按照颈部――肩部――上臂外侧――手背的次序,一一擦拭,林琦看着士兵的动作,心里默念了一百八十次之后,命士兵换一侧肢体再擦。两侧肢体都擦拭完毕之后,再擦后背,避开了胸部,之后再擦下肢。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三十分钟,箪伯的脸色渐渐没那么潮红了,林琦命那士兵将用物撤去,为箪伯换上了干爽衣物。(注:这是临床上常用的温水擦浴法,如果有筒子们遇到高热不退,吃药也效果不大的话,可以尝试。但是注意不能擦拭心前区。) 这时候骆轶航已经得到士兵禀报,匆匆赶了过来,正好遇上卫元卿取冰块回来,二人一起走了进来,林琦见到骆轶航,心里微微一喜,说道:“你回来了,很好,箪伯的热度褪了一点下来,你为他继续冰敷各处大动脉罢。” 骆轶航应了一声,便开始动手,冰敷十分简单,将冰块仔细包好,放置在病人四肢大动脉上便好。骆轶航在箪伯颈部、腋窝部、大腿根部各放置了一大块冰,林琦走到一旁脱下手套洗手,同时听骆轶航向自己报告清晨处理的几个突发事件。 “你说什么?有人聚众闹事?”林琦漂亮的剑眉慢慢地竖了起来,杀气自她眼底浮现。 骆轶航低声道:“是的,有人说师父乃是妖女转世,带来瘟疫,云国将要灭在妖女手里。” 108_流言 更新时间:2011-06-03 林琦沉默了片刻,骆轶航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的神情,厚厚的头盔遮住了林琦那双美丽明亮的眸子,使骆轶航猜不出师傅的心思,沉闷的屋子里只听到箪伯粗重的呼吸如急剧的潮水一起一伏。 隔了一会,林琦轻声说道:“把窗子打开,让空气流通一下。” 骆轶航忙去开窗。 昨夜刚刚下过雨,潮湿的地面泥泞不堪,浓郁的花香里夹杂着刺鼻的生石灰的气味扑了进来,即使隔着口罩,骆轶航也闻到了这股怪异的气味,从窗户往外看,可看到士兵戴着厚厚的防护面罩在地面上洒着生石灰,灰白色的粉尘落到地上,与水结合,起了化学反应,不少水洼里冒着热气,空气迷蒙。生石灰覆盖地面可以有效控制大型传染疾病的传播,但是生石灰遇到水会变成熟石灰,产生巨大的热量。这种热量足以让生鸡蛋在五分钟之内被煮熟。箪伯的府邸本是十分清幽的小院子,地上青草茵茵,犹如铺上了一块精美的地毯,鸡鸭随意地在院落中漫步,颇有世外桃源之风。现在鸡鸭都被这些士兵赶到了划分好的隔离区,美丽的草地被粗鲁地践踏得不成样子了。 在漫天飞舞的生石灰中,林琦记起自己前世的琐事:那时还在医院做轮转医师,去到烧伤科,遇到过一个不慎掉入生石灰池结果全身严重烧伤的病人。林琦现在还记得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不停渗出淡黄色组织液的身体,以及他妻子不停流泪的无助的神情。来自农村的病人面对高额的医疗费,所流露出的那种撕心裂肺的茫然和痛苦,往往是极度的悲惨,使人不忍多看。那病人倾家荡产,最后依旧没能换回他的性命,严重的感染使他号啕了几天几夜才终于死于多器官功能衰竭,没过几天,听说那妻子抱着骨灰盒跳下了烧伤科所在的住院大楼。林琦不知道那妻子站在十六楼往下看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想法。有时候,长期的行医生涯会让人变得麻木……每天都会面对大量痛苦的病人,看见愁眉紧锁的面容,以及客气的笑容下面隐藏的不信任……超负荷的工作,医患关系的尖锐,总会让人疲惫不堪。林琦现在还记得,那农妇死后,众多的医护人员唏嘘片刻,便愤怒地喧闹起来,因为那人欠费数千,而这对夫妻的死去,医院必然会将这些欠费归罪于科室,这样的话医护人员的绩效工资必然会被扣掉相当一部分。人心都是自私的,当别人的不幸侵犯到了自己的利益时,没有多少人能高尚地表达出对那个不幸者的同情。何况,悲惨的事情在医院上演得太多太多,同情了一个,来不及同情第二个,有时候,同情甚至会换来无情的伤害……于是大家都学会了保护自己。同情……有时候真的只是一种衣食无忧后才能有的美德!可惜这个道理林琦那时候没能明白,以至于白白丢了性命。 林琦转过身来,望着箪伯痛苦扭曲的面容,忽然无声地微笑了:或者,历史将会再一次重演!不管自己怎么做,都不能让这些谣言停止吧!谁说的,谣言止于智者?谎言重复一千遍,乌鸦也会被说成白的。问题是,苍生何辜?如果为了小部分人的流言而停下自己的脚步,这个国家很可能遭到难以估计的浩劫,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即使如何克制自己的情感,林琦的眼睛仍旧模糊了片刻。在她压抑住泪水之后,某种固执的信念从心底冒了出来。从诞生在这块土地上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国家,但是,此时却必须要挽救这个国家的命运。她骨子里对医德的坚持,使她有勇气走下去,哪怕最后迎接她的,还是毁灭,也无所谓了。 “骆轶航,你还记得我教过你的肌肉注射法吧?”林琦问。 她带的弟子中,最喜欢的便是骆轶航,是以时时对他发问,骆轶航想了一想,回答:“注射器抽吸药液之后,以十字法取患者臀大肌外侧,避开坐骨神经,以执笔状垂直将针头插入肌肉大约一半的深度,回抽无血液之后,缓缓将药液注入。” 他回答得又快又准确,林琦满意地露出了笑容:“很好。骆轶航,箪伯今日采用的是肌肉注射给药法,你要守在他身旁,注意观察他用药后的反应。” 骆轶航吃了一惊:“师傅不是说过,肌肉注射风险大于口服给药,若是无菌操作不严格,容易发生感染吗?” 林琦注意观察着箪伯的神情,一边回答骆轶航:“箪伯现在已经昏迷,无法经过口服给药,肌肉注射给药法相对来说,效果更加迅速,剂量也更加准确。”她想起越光,又无声地微笑了,低声朝骆轶航道:“几年前我已经成功用肌肉注射法救治过一个病人,所以,这种办法应该是安全的,并且更加节省药物。轶航,你要知道,我们所带的链霉素,实在是不多。要等水晶宫里送过来,那实在不知道要等多少天了!” 骆轶航略一思索,便露出了惊异佩服的表情,连连点头。 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之后,箪伯的热度已经退下一些,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了。林琦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这个世界还不存在环境污染一说,也没有伪劣食品和转基因食物,人体对药物的敏感性十分高,因此疗效也相当显著。通常鼠疫感染者一发病的话,就要争分夺秒地用药,给药越快,效果越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三天之后,箪伯的病情便会大有好转。 她正想着,窗外急促高亢的士兵声音传了进来:“西城发现疫情,死者二十余人!” 林琦一惊,忙收住思绪,“骆轶航,把简易输液装置拿来,给箪伯输注一些生理盐水和葡萄糖。”她急匆匆地吩咐了几句,写下几行医嘱,便走了出去。 卫元卿不在,林琦微微一皱眉,问:“卫统领呢?” 一个士兵回答:“卫统领去处理东乡的骚乱了。” 林琦微微一惊:“骚乱?什么骚乱?为什么会出现骚乱?” 那士兵略一犹豫,林琦道:“你不用怕,但说无妨,现在是非常时期,有什么紧急情况就要马上汇报。” 士兵低声回道:“东乡那里也发现了疫情,死了十几个人,听说其中几个是公子林瑛的家奴,公子不同意把死者送去火葬,起了冲突。”原来现在林瑛身份未明,大家在公众场合提起他时,以“公子”称呼。 林琦气得一双剑眉又竖了起来,怒道:“本王早就吩咐下去,即使是宫中诸人怀疑被感染瘟疫,也要统一火葬,这是为了江山社稷,任何人不得违抗!违者,斩之!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林瑛为何还要明知故犯?”她大步流星地走出院落,吩咐道:“备马,本王马上赶去东乡!” 她现在带着的这近百士兵,原本是卫元卿手下,卫元卿为人仁厚精明,一干部下对他都是死心塌地,此时卫元卿对林琦效忠,众人自然唯林琦马首是瞻。但林琦这时吩咐备马,众人却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林琦看在眼里,心中起疑,问道:“为何还不备马?” 一个军官趋前一步,低声禀道:“卫统领去之前已有交待,此事最好三王子不要去参与,实在不行的话,统领会去请动大将军出马。” 林琦被这军官这么一说,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因丽姬下毒一事,早和林瑛水火不容,此时若是盛气凌人地前去理论,只怕会落人话柄。卫元卿此举实在是为自己着想。林琦想起卫元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里微微一暖,那股怒气也平了下来,随即说道:“卫统领深谋远虑,倒是本王糊涂了。且去西城看一看吧!” 众人见林琦从善如流,都松一口气,马上有一个士兵牵过林琦的大红马来,林琦扭身上马,朝东城出发。 这时已是上午九点左右,太阳早就升起了老高,照耀着整个城市。都城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身着厚厚防护服的士兵来回巡视着,不时有快马自城外运来大车大车的生石灰,嘶鸣着驶入城内,在目的地停下,便有人急匆匆地围上来卸车,这些生石灰都是用来隔离疫区所用,一时之间,漫天石灰粉飞舞,所有的人身上都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粉尘,但是很少有人说话,气氛说不出的肃杀。 林琦放马疾驰,很快到了目的地,有人眼尖,看到了林琦一行人,高声喊道:“三王子来啦!” 林琦的隔离服与众不同,是青灰色的,这是她为了纪念往日在医院的手术生涯而特地染的颜色,她坐在马上,眼睛四下一扫,已看到自己的家将奚生自人群中奔出来,恭恭敬敬地半弯腰行礼,伸出手来接林琦下马。 林琦却没有理会奚生的手,她身子轻轻一转,跳了下来,刚刚抬起头想要说话,便看到奚生脸色一变,闪身挡到了自己跟前,接着“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奚生的脸上,林琦眉头一拧,扭过头去,一物自人群中飞来,林琦猝不及防,被那物事狠狠地击中了脸庞。 她戴着头盔,那物事没有真正打到她的脸,黄黄白白的汁液自头盔上流了下来,林琦看得很清楚,竟然是一只臭鸡蛋。 109-骚乱 更新时间:2011-06-04 奚生对林琦敬如天人,这时看到林琦受辱,不由大怒,他目光如炬,随即在人群中揪出了那始作俑者,三步两步地追了过去,提起对方的衣领拖了出来。 林琦一生之中虽然波折甚多,却也从未受过这等侮辱,不由也动了气,她终究是个女子,爱洁异常,何况这身隔离衣造价不菲,于是怒道:“你什么人,为何如此袭击本王?” 那被抓住的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材瘦弱,脸上却是一副不屈服的神气,他抬起头,眼睛里冒出怒火,瞧着林琦,大声道:“妖女,你害了人不算,为何还要将我父母的尸首也要毁去?如此行径,天理不容!!” 林琦见他装束乃是平民的打扮,微微一凝眉,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称呼本王是妖女?你父母和妹子之死,和本王又有什么干系?” 那男子被奚生制住双手,挣扎不开,便昂头怒声道:“你这妖女,带来瘟疫,还借瘟疫之名,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性命视若草芥,一把火把大家至亲至爱之人烧得尸骨无存!真是恶毒之极!”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响亮,顿时不少围观的人群都鼓噪起来,有人趁机大喊:“把尸首抢回家埋葬了!把这妖女赶出云国去!”不少人接着应和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涌上前,试图抢夺尸首。 林琦双眉一轩,还未说话,奚生已大怒,骂道:“我看你才是妖言惑众呢!”他怒从心头起,提起蒲扇般的大掌,左右开弓,在那男子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顿时男子双颊高高肿起,一干围观者都是哗然,有人在乱中议论:“妖女就是妖女,连手下都这么凶悍!” 林琦见这扔出臭鸡蛋的男子说话条理分明,句句逼人,哪里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可比,心中已经起疑,定睛往人群中扫视了圈,已看到有几个人目光闪烁,一脸诡异的神情偷偷望着那扔出鸡蛋的男子。顿时心中雪亮。她见奚生气得五窍生烟,须发皆张,那臭鸡蛋打在他胸脯之上,也淋淋漓漓地沾得到处都是,看起来的确有些凶恶,忙朝他摇摇手,示意不要发怒,随即走到那男子身旁,双手抱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林琦原本身材就长得比一般女子高挑,加上刻意穿着内增高的靴子,比这男子还要高出半头,这时在他面前一站,虽然戴着头盔面罩,却仍有一股无言的压力。此时众士兵高声呼喝着散了开来,将这些闹事者团团围住,亮出兵刃。众人见到官兵,顿时气焰低了下来,那几个起先闹事的人互相使着眼色,闭上了嘴巴。 这时那些之前赶来处理尸首的士兵陆陆续续地将死者的尸体都抬了出来,林琦瞪视了那闹事男子一会,缓缓收回目光,问一旁负责处理此地尸体的军官:“这男子是哪家苦主的亲属?” 那军官见有人袭击三王子,自己却没能及时阻止,心想这罪名可大了,早就吓得双股战战,满头大汗,这时伸出袖子擦了擦汗,结结巴巴地道:“他……他说是……是……”结巴了半天,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林琦见他害怕得厉害,摇摇头,不再问他,转头向奚生道:“你怎的到了此处?” 奚生扭住那男子双手,将他制得丝毫不能动弹之后,低下头恭敬地道:“属下听说此处有人闹事,又有人说出不利于主公的言语来,因此前来查看。” 林琦冷笑了一声,说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什么你能阻止吗?除非把那些乱说的人杀了还差不多!” 她话音刚落,那被扭的男子便朗声说道:“你这妖女想杀我就杀吧!哼,反正你是妖女,如今大权在握,想杀谁都可以。但是你杀了我又能掩盖你是妖女的事实吗?” 林琦冷冷一笑:“好厉害的一张嘴。只怕未必是平民百姓罢!倒像个满腹经纶的士子!” 那男子忽然噤声。 林琦望了那几十具尸首几眼,转头对奚生道:“放开他。” 奚生不解,但此时人多势众,倒也不怕这男子跑了,于是依言放开,林琦走到那些尸首旁边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之后,瞧着那男子,冷冷说道:“本王见你出言不凡,倒也起了爱才之心。如此良才美质,杀了有些可惜。不如这样……”她目光缓缓扫视了尸首一圈,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但是隔着面罩,众人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继续不动声色地说:“依照你的说法,这些尸首中便有你的亲人。本王给你一个天大的恩惠,你在这些尸首中找出她们的遗体来,选一块好地埋葬了罢!” 众人哗然,奚生急道:“主公,这样怎么可以?” 林琦继续微笑:“甚至,只要你愿意为这些苦主求情,这些尸首都可以保留全尸,但是本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她蓦然提高了声音:“这些尸首一定要由你亲手埋葬,不可假手于他人!云国习俗,孝子当为父母守孝三年,本王念你孝心可嘉,便赐你在你父母坟前结庐而居,一应饮食衣裳,都由本王派人为你提供。你看如何?” 她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原本汹涌的民情顿时平复,一干死者的家属眼睛里都冒出了希望的光芒,无数双期盼的眼光都投到那男子脸上。那男子不料林琦居然如此大方慷慨,倒是愣了一愣,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林琦见他不答话,心底已经明白了真相大概,朗声朝众人道:“各位苦主可先行将自己家人尸首认出,做好记号,若是这位孝子愿意,便将一干尸首都埋葬了罢。” 她说完便吩咐那些负责埋葬尸体的士兵两边站开,诸人犹豫了片刻,便有人陆陆续续上来认尸,林琦命人将尸首一一做好记号,这些尸首一共三十二具,不到半柱香时分,便有三十一具被人认领出来,只余下一具男性尸体无人认领。林琦不动声色地看着那起头闹事的男子,微微一笑问道:“方才你不是说你父母的尸体都在此处么?为何这里只有一具男子的尸体?” 那闹事的男子听到林琦这两句话一针见血,不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方才的嚣张气焰一扫而空,嗫嚅了半晌,方道:“我父母的尸首早被你这妖女派人毁去了,这……这是我……我兄长的……” 林琦听到他说话底气不足,却故意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你家也真是不幸了,先是父母双亡,现在连兄长也死了。真是可叹啊可叹。” 她话音方落,便有一个白发老妇人急匆匆地自人群外围挤了进来,一双浑浊的老花眼在那最后的尸首上定定地看了几眼,便大哭着扑了上去:“我的儿啊!” 这一声大哭真是撕心裂肺,那闹事的男子脸上勃然变色,用眼睛的余光四下一扫,便弯着腰低着脑袋想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林琦却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这时提高了声音喝道:“往哪里逃?!” 奚生早有准备,一个反手擒拿,便将那男子制住,眯着眼睛嘿嘿笑道:“原来是个冒牌货!你不是说你父母早就死了么?这老人家怎的又叫你兄长为‘儿子’?” 林琦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奇怪的?死人不会说话,不过认了这么个好兄弟,也是不错的!” 她与奚生一搭一唱,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林琦随即脸色一变,提高了声音喝问那男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冒充苦主家属,在此闹事?” 那男子眼看阴谋被拆穿,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那几个同谋,却见那几人低着头自人群里窜了出去,顿时六神无主,林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冷笑道:“你的同谋见阴谋败露了,早就溜走啦。没听说过什么叫做过河拆桥么?” 男子脸色一变,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又抬起头来冷笑道:“不错,我就是冒充苦主家属又是如何?你这妖女妖言惑众,又带来瘟疫,还让诸多百姓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不服气,拼着不要这条命也要戳穿你的计谋!” 林琦冷笑道:“好一张利口!果然不愧是食客。你说本王是妖女,证据何在?说本王带来瘟疫,证据又是何在?” 要知道林琦身为女子一事,实在是没有真凭实据,只不过是容颜太过俊美,加上与碧霞公主乃是双生子,这才让众人起疑。这时林琦一连串的发问,那男子如何知道这些宫中秘辛,一时无话可答,林琦又冷笑道:“所谓流言,都是空穴来风。世上无知之人,不加证实便四处传播。如今疫情告急,国家动荡,你们这些小人却四处跳窜,唯恐天下乱得不够厉害!如此险恶行径,本王倒是要问你们居心何在!” 那男子语塞,这时林琦一声断喝:“给我绑起来!听侯本王发落!”她目光四下一扫,又高声道:“诸位苦主稍安勿躁,且听本王一言!” 110-死亡的阴影 更新时间:2011-06-05 她方才戳穿了那男子的谎言,无形中增加了几分威信,此时说话,众百姓都不由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都望着林琦,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林琦朗声道:“瘟疫流行,乃是天灾,绝非人祸。林氏一族数百年前因医术而得天下,此时必然也要救世人于水火之中。本王既然说过了要将这瘟疫控制住,就必然控制得住。只是这瘟疫来势凶猛,为了保护更多的百姓,这些尸首最好还是烧毁为妙。还请诸位谅解。”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窃窃私语,林琦听到有人低声议论:“方才不是说可以领回去自己埋葬么?怎么又变卦了?” 听到这些不利于自己的议论,林琦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当然,若有人愿意领回尸首自己处理,也未尝不可。但这些尸首上面的血液、脓液、甚至毛发上,都藏着无数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毒物,如果不怕死的话,各位苦主可先做好登记,再将尸首带回自家祖坟处埋葬,若是因埋葬尸首而导致病发身亡,官府不会再做任何理会!” 之前已经宣布此次瘟疫治疗费用全部出自国库,因此百姓虽然害怕,却还不至于恐慌到手足无措,一有疫情便汇报给巡逻士兵,由士兵层层上报,不久之后便会有郎中前来看视给药,因此虽然疫情告急,民心却还尚稳定。但是若是领回尸首自行埋葬,这些福利便都要消失。要知道当时的环境之下,平民百姓少有请得起郎中看病的。这一福利取消,可不是个小事情,果然有人便开始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林琦注意到不少人的眼神里有了退缩,心中又有了几分把握,她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死者已逝,活下来的人,却还是必须要活下去。这些亡者若是在九泉之下有知,想必也不希望诸位为了埋葬他们的尸体而感染瘟疫陆续死去,世上哪种父母不希望儿女幸福健康快乐地生活着?年轻的儿郎们若是还未娶亲,连传宗接代的大事都没有完成,如何有脸去面对死去的双亲?有儿有女的百姓,难道就是为了一时的难过,非要接触这些充满了邪恶病毒的尸体,然后忍心抛下不曾长大的孩子,感染上无法治愈的疾病死去?” 她动以之情晓以之理,果然打动了众人,人群暂时出现了一种不平常的沉默,不久之后,有人长长地太息了一声,脚步挪动,慢慢离开了尸体存放处。 有人这么一带头离开,便陆陆续续有追随者跟着后退了几步,不一会儿,便有大部分死者家属都默默地退了开来,虽然眼光依旧停留在尸体上,脸上的表情却平静了许多,不再悲愤激动,反而多了几分理智和无奈,林琦见大家认同了自己的想法,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随即说道:“诸位先站到一旁去,让士兵将亡者的躯体搬回车上。你们放心,本王绝不会随意将这些尸体抛掷荒野,若是实在舍不得,可跟随军士一同前往烧埋尸体之处,待尸体烧毁之后,可捡回骨殖重新安葬。” 众百姓的情绪又平复了许多,林琦见大家都没有反对,暗暗松了口气,正要指挥军士重新搬运尸体,那抚尸痛哭的老太太却忽然抬起头来,情绪激动地叫嚷了起来:“不,我要和我儿子在一起,你们谁也不许烧了我儿子。他还没死,他没死……你们看……”她嘴唇哆嗦着,扒开了那死去之人的衣裳,露出消瘦得几乎可以看见十二对肋骨的胸膛,把自己那干枯瘦小的手掌放在了上面,然后转过头,瞧着林琦大声喊:“你摸摸看,他的心还在跳动,身子还是热的!他没死!没死!” 但是林琦分明看得清清楚楚,阳光无情地照射下来,整个世界被这阳光照得如此明亮,那具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老人身旁,眼睛永久地合上了,睫毛在阳光下历历可数,那胸脯没有任何的起伏。林琦的眼光习惯性地落到这死者的脸上,注意到他的面色青紫,几乎接近发黑,是肺鼠疫病人的典型症状,肺鼠疫发病急骤,若是不及时救治,几个小时便会死亡,“重度缺氧――”林琦想。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接上呼吸机应该可以缓解症状吧,最不济还可以吸氧。”她忽然冒出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然后,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露出了一丝苦笑。 奚生却不知道林琦在想什么,他只是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大声朝老妇人道:“你儿子明明死得透了,老人家,你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回来吧。那尸体上可是有毒的。” 奚生素来性格大大咧咧,不适合学医,是以林琦并未教他医术,他对林琦所说的鼠疫有“传染性”似懂非懂,只知道那些患病死去的亡者躯体上带有一种邪恶的病毒,人靠近尸体极容易被这种病毒缠上。这时虽然不耐烦那老太太胡搅蛮缠,却也不忍看她被传染上瘟疫,是以好心提醒。不料那老太太大怒,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朝奚生狠狠地啐了一口,说道:“你才有毒!我儿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又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他从小就品行端正,心地善良,从来不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怎么可能中巫术的毒?” 她情绪激动之下,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奚生听得莫名其妙,这时老太太又转过头看了尸体一眼,两行浑浊的泪水又自满是皱纹的脸上落了下来,她缓缓地弯下腰来,抱着儿子的脑袋,无限慈爱地柔声道:“好儿子,乖儿子,娘这就带你回家,给你找好郎中看病。” 奚生见老妇人吃力地抱着死者的身体,试图将他搬动,不禁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喃喃地道:“这人难道疯了?”他朝前走了几步,想去制止,林琦却叫住了他:“奚生,你回来。” 奚生不解地停下脚步,见老太太将尸体拖动了,他不能明白林琦的意图,急道:“主公,这老妇人只怕是疯了!” 林琦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不必了,这老人家能活在世上的时日不多了,你就随她去吧!” 奚生一个激灵,忙问道:“难道,这老妇人也得了瘟疫?” 林琦还没有说话,那老妇人的脸色就变了,她才挪动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放开尸体,弯着腰蹲了下去,同时右手上举,紧紧护住左侧胸部,两个鼻孔剧烈地翕动着,脸色变得青紫,接着马上剧烈地呛咳起来,口角溢出了淡红色的泡沫一样的痰。 她急剧地喘|息着,脸色变得又青又紫,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的变化吓住了,一时鸦雀无声,林琦站在离老妇人两三米远的地方,仍可以清晰地听到她满肺的湿性罗音,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保持沉默。 老妇人的面部表情急剧地变化着,扭曲的五官看起来十分可怕,但是每个人都能够感觉到她此时的痛苦,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老妇人紧紧地揪住自己左胸前的衣襟,仿佛要抓破衣裳把那颗心脏挖出来似的,坚持了几秒钟之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可怕的痛苦,倒在了地上,翻滚着,呻|吟着,断断续续地大声咳嗽,粉红色的泡沫夹杂着血丝自她的嘴角不停地溢出来,那叫声是如此可怕,以至于人群又退开了些许。 这时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自人群里冒了出来:“是瘟疫!天啊,是瘟疫!瘟神来了,大家快逃啊!” 这声音尖锐颤抖,引发了巨大的恐慌,接着有人飞快地自人群里挤了出去,如丧家之犬般远远逃开,人群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随即都反应过来,都害怕起来,争先恐后地朝各自的房屋奔了过去,有人跑得飞快,马上躲进了屋子,紧紧关上门,发出“帕”的一声响。接着有孩子的哭声整天价地响了起来,那充满了恐惧的哭声尖锐颤抖,几乎要震破所有士兵的耳膜。 林琦是所有人中最为镇定的一个,她看到士兵们也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忙将手一摆,沉声道:“不要怕,本王在此,不会有事的。大家先把尸体搬运上车,赶紧运送去火葬之地!” 这时候围观的百姓都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恐慌比瘟疫传播的速度还要迅速,这种对瘟疫的恐慌,在亲眼见证了老妇人发病的过程后,迅速发酵,酿成了难以想象的后果。“果然,恐慌源于无知啊!”林琦一边想着,一边指挥着众士兵将尸体搬运上车。 那老妇人仍在地上翻滚着,断断续续地呻|吟,没有人理会她。林琦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叹息了一声,想:“没有办法,这种病,是无药可治的。再痛苦半小时,你就解脱了……愿你早日解脱吧!” 尸体都被搬运走了,空荡荡的巷子里,那翻滚的老妇人终于渐渐停止了抽搐,蜷缩在地面再也不能动了。林琦低声吩咐士兵:“把这老妇人的尸体也一起带走吧。” 她骑着马慢慢地朝回去的路上走着,奚生跟了上去,咋舌道:“瘟疫真是可怕,这么快就死了……” 林琦的脸色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但是奚生看不到,沉默了片刻,林琦才轻声道:“不,这老妇人不是死于瘟疫……” 奚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111-私语 更新时间:2011-06-06 “奚生,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这老太太的脸色十分奇怪?”林琦缓缓驱马前行,轻声对奚生问道。 奚生搔搔脑袋,脸上红了一红,林琦见他瞪大了眼睛答不出话来,不由心里好笑,愁眉稍敛,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是骆轶航,自然看不出个中奥秘。那老太太身材瘦小,形容枯槁,但是双颊之上,却又有两块胭脂般红润的颜色,嘴唇颜色接近紫红,好似刻意打扮了一般,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奚生仔细一想,果然如此,恍然道:“我还以为是这老妇人神经有问题呢,怎的儿子死了,她还有心思在脸上擦胭脂!难道是这两块胭脂有问题吗?” 林琦的眼光看着前方,语气淡淡地道:“那不是胭脂,是一种病态。这种奇怪的脸色,叫做‘二尖瓣面容’,常见于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那老妇人双颊颧骨上红得接近发紫,显然是二尖瓣狭窄已经十分严重了,心脏功能肯定有非常严重的问题。心脏不好的病人,最忌大喜大悲,所以,我说她活不了多长时间。” 奚生听得如坠云里雾里,他满脸的迷茫,说道:“主公的医术果然高明,从这老妇人的脸上就可以看出她有什么病。可惜奚生是个粗鲁武官,对这些是一窍不通的。” 林琦沉默了片刻,方说道:“这种二尖瓣重度狭窄合并有心功能不全的病人,主要的症状是疲倦乏力,容易有夜间气促。平日生活中,最忌讳出现情绪激动,感染、受寒、用力排便……过重的体力活动,也可能诱发病情加重,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出现心肌梗死――便是方才那老妇人的症状――在当今的医疗条件之下,一旦出现心肌梗死,病人基本上无药可救!奚生,你不是学医的,自然分不出心肌梗死的病人和瘟疫发作的病人有什么区别……但是事实上,他们是不同的死因。” 奚生慢慢咀嚼着林琦的话语,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那老妇人是死于心肌梗死,不是瘟疫。” 林琦点点头,说道:“是的,你且把这老妇人的死因记下来。他日若是有人问起,你便直说,千万不要隐瞒。这种风湿性心脏病引起的二尖瓣病变,在天气湿冷的云国,原是有很多的……它的病因,是溶血性链球菌侵袭机体后出现的自身免疫性疾病……” 林琦很少和他谈论这种医学方面的问题,奚生见主公一反常态地跟自己说了这么多,总觉得十分纳罕,但也知道此时主公心情并不是很好,便不敢多问。 两人转过了街角,林琦看着巡逻的士兵自街道上走过,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轻轻地道:“奚生,有件事情,你要记住……” 奚生听到林琦语气郑重,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地道:“主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林琦眼光四处一扫,确定没有外人在一旁偷听之后,轻声道:“这场瘟疫也不知道要流行多久,你且记住,不管这场瘟疫最后结局怎样,你只要有朝一日接到我的密令,就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都城,逃得远远的……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起来……” 奚生大吃一惊:“主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马蹄声自前方不远处传来,林琦不再多说,只短促地吩咐了一句:“记得我的话就好。” 春末夏初的天气最为奇怪,早上还好好的,阳光十分灿烂,这时忽而一阵风刮过,又下起了雨来,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织成雨幕,奚生把疑问暂时放下,大声道:“主公,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林琦冷冷地道:“不用了,直接回军营里去!” 她一打马,胯下坐骑便长嘶了一声,撒开四蹄朝前方跑去,奚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见主公已经遥遥领先了,只好叹一口气,跟着追了上去。两骑坐乘的蹄子践踏着雨水,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而在军营里,那黑黑的不见天日的小屋子中,那楚国的使节躺在病床上不断地痉|挛着,抽搐着,一旁温雅的少年拿起盛着棕黑色药汁的碗,强行按住了病人,试图将药水灌进他的嘴里面去。 病人的牙关紧闭,一脸的苦笑,少年努力了几次,仍旧不能将药水灌入,只好叹了口气,取出一盒银针来,在病人的脸上选取穴位,刺了几针。那病人似乎是被这银针制住,不由张开了嘴,少年拿起药碗,正要给他再次灌药,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怒喝道:“住手!” 少年一惊,回头一望,林琦面色铁青地自门外大步走进,将他手中药碗夺过,怒气冲冲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回到军营,便想起那患了破伤风的楚国使节,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之后便过来看视,却正好遇到容若自作主张,要给这人灌药,顿时心头火起,将药碗劈手夺过,就重重放在桌上,手上的力道使得大了,那桌子都被震得晃了几晃。 容若从来没见过林琦这般气愤,愣了一下,说道:“我……我这不是给他治病么!” 林琦大怒道:“治病!治你个屁!本王早就给他用过药了,哪里用得上你来掺和!” 她平素颇能隐忍,但是这时不知为何却一肚子的火气,容若见她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庞气得扭曲起来,眼睛里全是怒火,要知道林琦的眉毛原本生得比一般的女子浓密,而且微微上扬,带一股英气,这时发怒,便竖了起来,有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容若与她相处了这些日子,已对她的脾性摸清了大半,这时不敢再惹她生气,低着头道:“我见他痉挛得厉害,心想应该祛风疏表,解毒定痉,便私自用了些药,你若是生气,那我就不给他吃便是了。” 他性格实在是有些女子气,这么柔声认错,林琦的一肚子怒火稍稍平息,这才转眼去看那病人,只见对方抽搐有渐渐停止的倾向,便不再追究容若的责任。 她的头发在赶回来的路上淋湿了,只用汗巾绞了个半干便随意地束了起来,容若看到她的侧脸,白生生的脸颊上零星落了几丝乱发,有小小的晶莹的水珠自乱发上面悄悄滑落,忍不住伸手去接,轻声道:“外面在下雨,你淋湿了么?” 林琦的心思都在那病人身上,她一边查看病人的伤口情况,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容若柔声道:“瘟疫流行,天气又不好,身上的衣裳湿了,就该去换了才是,不然该患伤风了……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 他一边说,一边取了一方汗巾过来,林琦正在为病人检查伤口,容若走到她身旁,微微弯下腰来为她拭了拭额头,林琦一愣,转过头来,迎上容若关切的目光,心头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不知为何,脸上红了一红,容若见她脸色有异,忙道:“你放心,这汗巾子是干净的,我……我按照骆轶航教的办法,消……消过毒了……” 林琦听到他说出“消毒”二字,有些吃惊,随即呸了一声,轻声道:“你懂什么叫做消毒?” 容若轻轻一笑,继续为她擦拭头发,他的动作那样轻柔熟练,林琦怔了一会儿,竟然忘记拒绝,她看着眼前这少年温润如玉的笑颜,听到他轻柔的呼吸,渐渐地感觉心情平静下来,低声道:“你今天早上都做了些什么?” 容若道:“我跟骆轶航去处理疫情了……他昨天教了我很多东西,现下看来,是很有用的……他是你的弟子,想必他的医术,都是你教的吧?” 林琦道:“不完全是……他父亲原本是名医……鬼医的名头,你可听说过?” 容若的眼睛里露出了惊奇的神气:“原来……他是鬼医的儿子?不是说十二年前,鬼医就因为某事被满门抄斩了吗?我师父曾和鬼医有过一面之交,对他的为人和医术都十分推崇的。当初听说他死了,还叹息了许久。” 林琦轻声道:“那你可知道当初鬼医为何被满门抄斩?” 容若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终究年代久远,记不真切,迟疑地问:“听说是堕入魔道,和鬼怪勾结,使用医术害人?但是我听师父说,鬼医为人虽然十分狷介,却甚有医德,不应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众口销金,积毁销骨……只怕鬼医是被冤枉了的!” 林琦听到这几句话,感觉深得我心,点点头叹气说道:“你师父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眼光大有独到精辟之处。鬼医的确是被冤枉了的。但是当时他所使用医术太过匪夷所思,不能为世人理解,便被误认为邪魔外道。”她心有所感,不由出了一会神,轻轻地道:“做人难,做医者更难……医生医生,医众者生命也,医者父母心……世上哪个行医之人不愿自己的病患早日康复?但是……即便医术高明,这世上也有无药可救之病,也有无药可救之人。谁能保证自己次次妙手回春?可是,你救好了一百个人,人家也只是觉得理所当然,若是第一百零一个人没救活,那你就是庸医,就是草菅人命!鬼医这一生治病救人无数,只有这么一次失手,便白白赔上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也实在是不值得了!” 112-客自远方来 更新时间:2011-06-07 林琦的话是有感而发,容若沉默了一会,温声道:“但求无愧于心便好……你的衣裳也有些湿了,不如换一件,可好?”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嘴唇上带着个暖暖的笑容,即使天色阴阴,亦不能遮掩住这少年清秀俊美的容颜,如夜明珠般散发着柔和洁净的光芒,林琦每次看到容若的笑容,就会想起“君子如玉”这四个字来,心中微微一跳,随即感觉脸上热热的,忙不自在地咳一声嗽,接过容若手里的汗巾胡乱擦拭了一把,清清喉咙说道:“这人伤口处已经开始结疤了,估计问题不大,你没什么别的事情,就先回去吧!” 容若摇摇头,轻声道:“我……我想陪着你坐一会儿……这几天你很辛苦,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陪陪你……总是好的……”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温柔诚挚,林琦的脸上又是微微一红,心里却为自己的这种微妙情绪感觉恼怒,幸好门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晦明,倒也遮住了她脸上的那阵红晕,她掩饰地扭过头去看床上的病人,病人痉|挛过后,已经渐渐熟睡过去,呼吸如潮水一般起伏着。这人身体素质十分好,体内的破伤风外毒素被清除大半,加上又用了抗生素抗感染,病情已经大为好转。“两国相交,应该先行知会,为何楚国的使节擅自进入戒严的京都,又便服出行呢?莫非……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个念头忽然自林琦的脑海里跳出来,但随即她又苦笑了,“此时内忧严重,未必能够顾及外患!何况现在瘟疫流行,若是楚国真的有心来犯,难道就不怕被传染上瘟疫么?唉,也不知道碧霞现在怎么样了……那可怜的孩子在风国不知道日子有多难捱呢,但是现在京都这个样子,想回也回不来啊!” 她先前忙于处理疫情,这时稍有闲暇,无数记挂的事情便一一涌了上来,顿时心头烦闷之极,容若见林琦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便知她又有烦心事,刚要相问,房门被轻轻叩了三下,林琦一惊,随即收回思绪,沉声道:“何人?” 门外那人清脆柔和的声音说道:“妾身越光,为主公送姜汤过来。” 容若一听说是姜汤,便十分欢喜,不待林琦答话,就去开了门,林琦看到越光的打扮,倒是微微一愣,只见越光一头长发梳理起来,戴了云国男子常用的青色帽子,身上穿的,可不是王府中的下人常穿的青色短衣?这样一打扮,便从原先的秀美少女变成了个清秀少年,林琦怔了一会,见越光袅袅婷婷地走进来,那走路姿势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掌不住笑了起来,问道:“你怎的这身打扮?” 越光脸色微红,将热气腾腾的姜汤端到桌上,揭开盖子试了试温度,确认已经不烫了之后,方递给林琦,林琦接过来一饮而尽,看着越光的模样,忍不住又笑,说道:“你这样子,哪里像个男子?帽子太大,衣裳也太宽松了,倒像是哪家的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出来显摆!” 越光被她打趣得脸上飞红,含羞低下了头,说道:“妾身见蓉儿姊姊也这样打扮,心想在这军营之中,女子随意出入也确实不太好,影响主公清誉,便向夏姬夫人说了,夏姬夫人便命人送了这套衣裳来,只是稍微有些不合身,时间仓促,来不及修改,先将就着穿罢!主公莫要见笑。” 林琦一愣,转过头去看容若,容若也是脸上一红,原来他之前男扮女装,居然瞒过了大多数人,就连越光这样心思剔透的少女也不例外。其实容若身材颇高,但肤色细腻宛如女子,五官又极为清秀俊美,确实是带了点女气的。现在虽然回复男装,但是气质温雅,不少人先入为主,仍是把他当做女子。 林琦见他有些害羞,童心忽起,朝他挤了挤眼睛,笑嘻嘻地道:“越光果然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啊!以后跟你蓉儿姊姊多学点罢!” 容若一愣,他一介男儿身,被当做女子自是不喜,此时此刻,却又百口莫辩,随即朝林琦瞪了一眼,大有恼怒之意,林琦见他恼了,反而心中得意,哈哈一笑,放下汤碗,走到容若身旁,伸出手来,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勾,容若吓了一跳,急忙后退,林琦却不依不饶地欺身过去,在容若唇上虚虚一啄,含笑道:“好香,擦的什么胭脂?” 容若见林琦言行轻薄,不由大窘,急道:“你……你怎么这样?” 林琦眼睛微微一眯,不怀好意地笑道:“越光又不是外人,本王想怎么样,自然就怎么样!” 容若怕她再动手脚,忙跳到一边去,急红了脸道:“你……你再这样,我……我就生气了……” 林琦一双明如寒星的眸子睁大了又眯起来,轻笑一声道:“那你就生气吧,本王最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 容若见她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警铃大作,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忙道:“我……我不跟你说了……骆轶航应该回来了,我……我去找他……”他急急忙忙地拉开门,飞也似地逃了出去,林琦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哈哈大笑。越光见容若逃得狼狈,也忍不住莞尔,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蓉儿姊姊真是害羞的紧。” 林琦笑一笑,不答她的话,这时那床上的病人轻轻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林琦一惊,收住笑容,忙走到床边,问道:“你醒了?” 那人的眼神开始有一些茫然,渐渐地清醒过来,恢复了神采,他望着眼前的林琦,翕动着嘴唇,林琦听到他在说:“你……你是云国的三王子么?” 林琦心头一凛,朝越光使了个眼色,越光会意,悄悄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林琦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方冷然道:“你且先告诉我你是何人?为何不经知会,偷偷潜入我国?” 那人先是没有说话,等他的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之后,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琦,眼神中充满了试探和审视,虽然是在病中,此人的气势却还是十足,犹如一头充满了攻击性的豹子,林琦背手站在床榻旁,也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眼神凌厉。 两人僵持了许久,那人的眼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脸上隐隐露出了几分笑意。林琦见他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脸庞略呈国字型,虽然浓眉大眼,带着几分彪悍,却自有一股英俊粗犷之意,与记忆里某个深深厌恶之人颇有几分相似,心中灵光一闪,不待那人说话,便冷笑了一声,说道:“原来居然是楚国的王公贵族私访我云国,真是贵客啊贵客!只是两国王公却在这种情形下相见,实在不是一桩美谈啊!” 那人微微一笑,眼中赞赏之意更盛,他微微欠身,试图坐起来,林琦冷冷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动,不然会继续抽搐的。” 那人一怔,这时也感觉到脸部肌肉有些僵硬,随即便停了下来,淡淡一笑道:“我们楚国有句老话,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不想一场小小的疾病,就让一头猛虎变成了囚笼中的野兽!” 林琦冷笑一声,走到桌旁,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说道:“好一头猛虎,此时不过是病兽罢了。潜入我国,到底有何目的?” 那人目光闪动,在林琦的脸上打了一转又收回来,答非所问:“昨日你为我清理伤口,手法当真熟练无比,以一介女子之身,却能这样胆大心细面不改色地做这种事情,当真是需要非同一般的勇气!” 林琦心中一凛,眼神更加锐利起来:“看来你在我云国潜伏日期颇久,这种乱七八糟的谣言居然也听到了不少!女子之身?哼,当真是无稽之谈!我若是女子,你袒胸露怀地在床上接受我的治疗,岂非是授受不亲?此话真是可笑!我那两个侍妾若是听到了,也真是要笑死了!” 那人眼睛眯了眯,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狡黠的笑容。他低声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男子十六岁之后便会生出喉结,女子则无。你若是心中无愧,不如将衣领拉下来给我看看你的颈脖。” 林琦一惊,这人果然是一语中的,原来男子的喉结乃是一块突出的甲状软骨,大部分正常的女子是不可能出现喉结的,甲状腺功能亢|进者除外。林琦不是甲亢患者,最近几年又一直在秘密调整自己身体的畸形,这两年来已经渐渐恢复正常女性特征。要是真如那人所说,将衣领拉下,也确实看不到喉结。 林琦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很快就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本王乃是千金之躯,为何要在为这种乱七八糟地流言来证明自己的性别?可笑啊可笑!” 那人也笑了一笑:“难怪铮儿回国之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果然非同寻常,乃是一介奇女子,堪能成为一代国母!” 他的笑容变得友好起来:“寡人郎旭,想必你也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113 更新时间:2011-06-08 林琦的瞳孔收缩了起来:“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猛将郎旭,居然会如一条死狗般躺在云国无人问津的小巷子里,等着被人来救!你教本王如何相信你的身份?” 郎旭并未因为她犀利的言语而动气,他轻轻一笑,说道:“我自几日前接到铮儿飞鸽传书,便日夜兼程地赶到云国来,本想一探王宫,偷偷一睹三王子到底是怎样的风采,不料一个大意,受了点皮肉小伤,本以为并无大碍,便不以为意,不料却弄成现在这样的场面。不过你‘天医’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就在我病发之时,居然能够及时赶到,而且当机立断,刮骨疗伤……如此手笔,郎旭实在十分佩服。” 林琦冷冷地瞧着他,这人的五官轮廓实在和郎铮有六七分相似,这些日子以来,郎铮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不堪回首的傍晚自动被她封存在内心深处,刻意不去想起,但是不再想起,并不代表就能够永远遗忘。这时候郎旭就在她的面前,他浓密的眉毛,明亮的眼睛,甚至那种笑起来略带霸气的神采,都和郎铮那样相似……果然都是猛兽一般的人物。难怪楚国这些年来可以在五国之中称王称霸。相比之下,云国的王公贵族几乎都是些沉溺于酒色之中的无所事事之辈了。 林琦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郎旭看起来有恃无恐的样子,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此行又是有何目的? 郎旭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琦的神情,眼光深沉。 二人僵持了片刻,郎旭轻轻动了一下身子,脸部的肌肉忽然一阵抽搐,林琦一惊,刚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郎旭的脸部表情剧烈地变化着,身子一阵接一阵地痉挛起来,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林琦看到他痛苦的神情,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终究还是取过压舌板,将他的舌头压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里面淡蓝色的气体在揭开盖子后挥发了出来。林琦屏息敛气,看着那气体被郎旭慢慢吸入,几秒钟之后,郎旭的抽搐慢慢停止了,头一歪,睡了过去。 林琦叹了口气,将郎旭的头部放回枕头上,自己坐在一旁出了一会神,直到有人在房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才猛然醒觉,走出屋子,却是有人来报:“湘君姑娘说,大将军今日有些低热。” 林琦一惊,忙道:“给我准备好隔离服,本王马上就去探视将军!” 大将军斗章在军中地位非同一般,若是真的感染上了瘟疫,林琦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她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忙赶到了斗章的休养之处。 湘君一直陪在斗章身侧,见到林琦赶来,眼圈就忍不住一红,叫了一声:“主公!” 林琦见她憔悴了许多,心中颇是怜惜,还未问话,湘君又道:“我早就按照主公所教方法,给将军使用了足够剂量的链霉素,但是今早起来,将军就说身上肌肉颇有些酸痛,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没有发烧,但是刚才进午膳的时候,湘君才看见,将军颈部的淋巴结有些肿大,虽然不是很明显,可是将军的精神却没有早上那么好了,没过多久,便发起了烧来……” 她说着又去拭泪,林琦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安慰,低声道:“不要怕,你先带我去看将军。” 斗章就在后面隔间的床上休息,林琦走进隔间,却看到斗章已经自床上起来,背着手看窗外的士兵洒扫庭院,灰白色的生石灰漫天飞舞,斗章看到地面狼藉不堪,不由喃喃自语:“可惜了那假山边的那株紫薇了,被这些生石灰一烧,还不知明年能不能开花?” 林琦微微一笑,接口道:“无妨,将军若是喜欢,便让士兵们将紫薇移到窗下罢,这样就不会被生石灰烧坏了!” 斗章回过身子,看到林琦,哈哈一笑,说道:“王子这几日可好?听说城中疫情严重,王子可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 林琦见斗章说话声音中气充沛,先放下了几分心。这时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雨收云散,露出了蓝色的天空,一轮太阳自云头探了出来,洒下和煦的阳光,一弯七彩的彩虹显现在天的另一侧,自迷蒙的散发着生石灰粉味道的院落里看出去,颇有如梦似幻的感觉。有士兵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天晴了,雨停了,有彩虹了!” 斗章仿佛是被这些士兵的欢乐情绪所感染,也看了看那轮美轮美奂的彩虹,笑道:“真是好看。三王子,你有没有觉得,人的一生,有时候也就像这彩虹,虽然美丽,却十分短暂?” 林琦何等聪明,察言观色,已猜到斗章心思,却故意装着不知,笑道:“大将军果然就是大将军,将士战死沙场,这样的人生确实如彩虹般短暂绚丽灿烂,但是有勇气活下去,却更为难得,不是吗?” 她走到斗章身旁,含笑道:“听说将军近日身子不快,林琦特来为将军检查一下身体!” 斗章先是一怔,但湘君却不由分说就走了过来,将他粗壮结实的身体强行按到了床上,微微嗔道:“先前不是叫你休息的么,怎么又起床了?” 她的这动作颇为大胆,语气又有些怪罪的意味,林琦微微一愣,斗章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说:“我是个武夫,天生就睡不惯这样软和的床,还是战场上的营帐比较适合我。” 湘君微怒道:“生病的人怎么可以逞强?”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微微一红,扭过头去不再说了,只是双手不停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林琦却没有将她的反应放在心上,只是留心察看斗章的颈部,试了试他的体温,一番体格检查之后,心里有了底。 局部的淋巴结有一些肿大,有压痛,但是没有化脓,脸部轻微地潮|红,额头有些见汗。从斗章接触过鼠疫病人的情形来推断,大将军应该是感染了鼠疫的,幸好用药及时,加上斗章是个武夫,体质健壮,这鼠疫发作得并不是很厉害,属于轻型的,问题不大。 林琦检查完毕,如释重负,湘君一直注意着她的眼神,看到那双明亮美丽的眼眸里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便也跟着松开了紧缩的愁眉。 “主公,大将军应该没事吧?”她问。 林琦笑了笑:“是轻型鼠疫,问题不大,不用担心,按时服药就好。如果想疗效好一点,湘君不妨为将军试试肌肉注射链霉素,我写个用法给你。” 湘君一愣:“肌肉注射?那不是危险性很大么?主公你说过,在没有确切的实验依据的时候,不要轻易尝试新的治疗方法。” 她说话的神气和语气与骆轶航几乎一模一样,林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你这个样子,怎么和骆轶航一个样子?真正是心有灵犀……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肌肉注射已经是一种安全的治疗方法,我能贸然叫你给大将军用么?” 林琦是一直知道骆轶航喜欢湘君的,往日也常常拿这个来和湘君打趣,往日湘君都只是有点害羞,但此时湘君却秀眉一蹙,微怒道:“谁和他心有灵犀了?主公就知道胡说八道!” 她说着一扭身便走开了,林琦见她生气,倒是奇怪:“好端端的,她生气什么?” 这时斗章又道:“我听说大夫箪伯病得厉害,三王子大清早便去看过了,不知道病情如何?” 林琦的注意力马上从湘君身上转了过来,皱眉道:“不是很乐观,不过已经用过药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斗章出了一会神,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王子身为天医,难道也有不可救治之病么?” 林琦不由苦笑:又来了!似乎每个人都觉得她能够将所有的疾病都能治愈似的。但是,即使是在医学技术十分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也有无数不能治愈的疾病啊!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唯一能够倚仗的,便是那几年的临床经验,和现在研制成功的青霉素与链霉素罢了。 是的,抗生素的发明,是西药历史上的一座里程碑。青霉素对大部分革兰氏阳性菌的强大杀菌作用,链霉素对多数革兰氏阴性菌的抑制作用,在诞生之初便引起举世瞩目,这几乎是一场划时代的革命。两种药物的诞生意味着人类真正走上了征服感染类疾病的道路,而且取得了显著的成功。但是,随着环境的污染以及各种细菌对抗生素敏感性的降低,越来越多的细菌出现了耐药性,这才有了后面无数的新药诞生,从第一代青霉素类抗生素,到头孢菌类抗生素,然后是β――内酰胺类抗生素……每一种新药都花费了多少技术人员的心血?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医学上有任何一种可能性。没有哪个负责的医生敢信誓旦旦地说,能够包治百病。林琦并非庸医,她深深知道这个道理。医护人员的“慎独”思想早在她心底扎下根,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要她对着斗章这样身经百战、阅历丰富的大将军说谎,她扪心自问,太难做到。 林琦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很抱歉,将军……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箪伯那里,我会尽力的……” 114-抢药 更新时间:2011-06-09 疫情告急!!!! 鼠疫肆虐的情形超乎林琦的想象。短短三日之间,因鼠疫而死的病人开始呈几何级数增长,各处飞报雪片一般地传过来:某街发生疫情,死亡人数若干;某府一夜之间近百人口全部暴毙;某处数百百姓一夜之间都发起了高烧…… 林琦看完各种奏章,深深叹了口气:这疫情比她之前估计的还要严重!以云国目前的医疗技术水平,根本不能有效对抗这种可怕的烈性传染病。如果不采取非常手段,只怕损失会更加惨重! 传染病流行,主要是通过传染源――传播途径――易感者这样一个传播链来传播疾病,鼠疫由鼠疫杆菌引起,是一种人畜共患传染病,它的主要传播途径,其实是一种生活在老鼠身上的跳蚤,这种跳蚤叮咬过老鼠之后,再去叮咬其他动物或者人类,就把含有鼠疫杆菌的血液带入了别人的身体之内。而人类以及自然界的其他生物,对鼠疫杆菌普遍没有免疫力,于是就出现了发病的症状。这样的病人或者患病动物,在发病的同时,会排出大量的唾液、脓液、甚至血液,这些分泌物之中都带有大量的鼠疫杆菌,别的人和动物接触到这些分泌物之后,通常也很快发病,从而成为新一轮的传染源。 “死者已经超过了八百人……”林琦自言自语。 当初只带了几公斤的链霉素,其中高纯度可以用来作为肌肉注射的不过一公斤左右,不管怎样节省用量,也不过两天时间就告罄,余下的药物纯度不够高,只能口服,每次提供药物的时候,都是用最精确的小天平计算过剂量,即使如此,也快用完了。箪伯病重,所需药物最多,大将军斗章所患的是轻型鼠疫,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稍稍加大了用量。几天过去,箪伯的病情已渐渐好转,斗章几乎恢复了正常状态。传说中无药可治的瘟疫居然被治愈,林琦“天医”之名越加响亮,跟着伴随而来的烦恼是,无数的达官贵人蜂拥而至,通过各种途径向林琦求药。链霉素被神化了,成为包治百病的仙丹,甚至有人说,吃了这药,可以长命百岁,或者羽化成仙。为了得到链霉素,各路人马开始出动,各显神通。除去每日必然要处理的疫情之外,林琦不得不去应付那些以各种堂皇理由前来索取药物的王公贵族,并且采取更加严格的供应药物的措施,每个病人都要经过严格的会诊确诊之后,才能提供药物,并且详细登记好名册,每天上交。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京都已经封城,外人不许进入。而林琦的水晶宫离开京都路程遥远,即使快马加鞭,也未必能马上送药物过来。更何况,城外的瘟疫也在逐渐蔓延开来,谁能知道水晶宫的那些弟子能不能幸运地躲开这些感染了瘟疫的死城,顺利地把药物送过来? 控制传染病的最好办法,无疑就是赶紧切断传播途径,彻底控制住传染源,保护好易感人群。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没有足够的预防鼠疫的链霉素,这一点才是致命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药物,那么只能用最残忍的办法,将那些怀疑被感染了的人们全部控制起来,甚至,只能将他们“处理”掉。这样才能最大范围地将传染源控制住。但是…… 那些被控制起来的,家里出现过瘟疫病人的人们,平民百姓占了三分之二有多,但是余下三分之一,有的是手握一定实权的达官贵人,有的是军士家属,如果贸然处置,势必引发京都局面的大动荡。当下瘟疫流行,不管采取什么措施,随着病人越死越多,都会引起人心惶惶。斗章病愈之后也参与到了扑灭瘟疫的战争中来,卫元卿已经对林琦誓死效忠,所有的士兵不分昼夜地四处出动,甚至老弱病残,也参与到灭鼠灭蟑的行动中来,力求将传染源减到最少。京都危急,达官贵人个个只求自保,只有这些普通的士兵,却在危急关头显露了无比的热忱。这也许是一种朴素的情感,这些士兵生于斯长于斯,他们热爱这座城市,不能看着自己的家人和乡亲死在这种可怕的疾病上,所以,用自己最大的热忱来参与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之中来。 他们听不懂什么叫做传染源,也不知道鼠疫杆菌是什么,但是他们深深相信这传说中的天医,对他的命令,毫不犹疑地执行……有的人,甚至一边流泪,一边将自己的亲人送到隔离专用的区域里,等他们转身的时候,抹去眼泪,继续执行新的任务,林琦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做到这样……他们怎么知道,此时此刻,林琦却有要将隔离区全部夷为平地的想法呢? 林琦望着窗外忙碌的士兵,眼睛又模糊了片刻。 有些抉择,真的很难很难!林琦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这么无助过。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是一个孤独者,独自走在一条崎岖的山道上,前面是悬崖,却又无路可退! 骆轶航自大厅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取下隔离用的面罩,脸色有些异样,“主公,隔离区出现疫情爆发!” 林琦一惊,随即问:“死了多少人?” 骆轶航脸色沉郁地道:“初步估计有三百人以上,但是,发烧的病人越来越多,其中绝大部分出现了淋巴结肿大的症状……” 他没有再说下去,这时候十二星宿陆陆续续走了进来,林琦在自己这些弟子的脸上扫视了一眼,已经看出了头绪。 林琦从来没有在这些弟子的脸上看到如许绝望无助的神情。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无数风浪,有着丰富临床经验的医者,如果不是山穷水尽,绝对不会这样无助……山穷水尽……看来竟然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她的手心发凉,几乎没有力气说话,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负责药物的大鬼呢?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林琦才开口问,声音苦涩,几乎没有生气。 有人轻轻地回答:“师父,弟子在这里。” 林琦循声望过去,看到大鬼站在骆轶航的身后,上半身的衣襟敞开着,露出缠满了绷带的胸膛,那绷带上隐隐可以看到新鲜的血迹。大鬼的脸色非常难看,苍白,没有神采,林琦的心里微微一痛,又是吃惊,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二鬼的脸上忽然露出悲愤之色,他抢着说道:“林瑛那狗杂碎带着人来索取药物,大师兄不肯给他,他就叫人把大师兄给暴打了一顿。” 林琦双眉一轩,还未说话,大鬼就露出了悲伤之色,半跪下来,眼里泪光闪动,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哭了。 “弟子无能,没保护好库存药物,罪该万死!” 这时候林琦真正是大吃一惊。 林瑛居然把最后的链霉素也抢去了!!! 她忘记了控制自己的声量,声音变得又高又尖:“前几日不是给过他预防剂量的链霉素了吗?怎么还要?” 大鬼低声道:“林瑛那家伙说,才给那么一点点,怎么可能治好病?弟子见他脸色不好,似乎也有感染的征象,也不敢与他太过靠近,没想到他居然发难,命心腹手下偷袭弟子,把弟子打昏了,等弟子醒来之后,发现身上的钥匙不翼而飞,急忙去看视,这才发现……” 林琦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链霉素不是你一个人管理的,每次取药都要经过双人核对方可发药,事发当时,不是还有掌管库房钥匙的官吏吗?他呢?” 二鬼不待大鬼发话,就恨恨地道:“那官吏也跟着不见了。” 林琦顿时心中雪亮:如果不是事先串通好,此事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得手。想必林瑛早就收买了那看管库房的官吏,此时得了药物,便躲藏起来分赃了。 若是平常丢了药物倒还罢了,但是,这可是仅剩的链霉素了!瘟疫病人这么多,又没有药物,又该如何是好? 林琦大脑空白了几秒钟,方低声道:“此事务必严守秘密,绝对不可向外人泄露,否则的话,大家死无葬身之地!骆轶航,你这几日可有收到水晶宫那边的消息?” 骆轶航迟疑了片刻,方道:“水晶宫那边已经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但是依照最保守的估计,就算最顺利,也要三天才能抵达京都!” 林琦咬着下唇思考了许久,大厅里一片沉默,所有的目光都投在了她的脸上。 “好吧,大家齐心协力,想办法先控制好疫情,不管怎样,都要先熬过这三天!”她下决心地说,然后站了起来。 “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用别的药物来代替链霉素!你们先回去,汇集所有手下弟子,研究一下用本国药方治疗瘟疫的法子!注意,千万不能让消息走漏,否则,京都大乱!” 115-跟我走 更新时间:2011-06-09 众弟子依言散去,林琦一个人站在大厅里,也不知该做什么。 她的脚有些发软,站立了一会,慢慢走了出去,信步而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浑厚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再走过去就撞到墙了。” 林琦一惊,这才看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郎旭所居住的小院落里,这楚国的猛将,此时正似笑非笑地抱臂而立,靠在不远的一堵墙旁边看着自己。 他的破伤风已经痊愈,伤口结疤,已无大碍,但是瘟疫横行,加上他身份特殊,林琦一时不敢放他出来,只能暂时将他软禁在这小院子里,郎旭也乐得清静,每日就在院子里散散步,活动筋骨。林琦这几日忙着处理事务,每日只命弟子为郎旭换药,这时猛然看到他面色红润,倒是一惊,说道:“你的病倒是好得快!” 郎旭笑一笑,说道:“我们楚国的男儿,可不像你们云国人,这点小病根本不算什么!” 林琦无声地笑了笑,想起那天晚上他躺在泥泞的街道转角处不停抽搐的情形,和现在的样子确实是判若两人,呵,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 “既然病已经痊愈,那么你也该走了!”她说。 郎旭含笑看她:“这是逐客令吗?” 林琦懒得和他打机锋,转身又朝院子外面走去,郎旭挑挑眉,露出个玩味的笑容来:“怎么了,小姑娘有心事?” 林琦眉尖一挑:“请阁下注意用词!” 郎旭走过去,横着身子挡住了门口,他身材魁梧高大,足足占住了大半个门口,这时低下头来看着林琦:“看你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为了瘟疫之事烦恼?” 林琦挑挑眉看他,有点不耐烦:“与你何干?” 郎旭又笑了一笑,他的眉眼和郎铮有六七分相似,只是郎铮的五官更精致俊美一些,两个人笑起来的神情也是一模一样,带着些邪魅之意。林琦不喜欢看到这样的笑容,身子往后缩了一缩,躲开了他。 但是郎旭身子往前倾,带着种压迫感探了下来,似乎是要将林琦的身影压迫在他的威势之下,“怎么没有干系?你是铮儿的人,我是铮儿的舅舅,加上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干系可大了!”他慢悠悠地说。 林琦冷笑一声:“荒唐!” 她不想多做无谓的纠缠,扭转身就要走开,不提防郎铮,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制住了她的脉门,林琦一惊:“你想干什么?” 郎旭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屋子里,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忽然褪去,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城中瘟疫可是越来越严重了?” 林琦一惊,抬起头来,警觉地看着郎旭的神情。 郎旭同样紧紧地盯住了她,但说话的语气却变得柔和了。 “你不用担心。我在此处的耳目不少,对你的事迹早有耳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果真是女子。也难怪铮儿对你倾心。”他也无声地笑了笑,露出了又大又白的牙齿,在光线偏暗的屋子里显得闪闪发亮。林琦警觉地抬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郎旭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带着种诚挚的意味。“依我看来,这瘟疫只怕是治不了了,此乃天灾,凭你一人之力,是不能与这天灾抵抗的,你不如及早抽身罢!我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境外,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后便可抵达云楚交界的小国周国。” 林琦瞪着眼睛望他,忽然气愤起来:“谁说这瘟疫治不了的?只要有足够的药物,我完全可以把疫情控制住!!” 郎旭像看着小孩子一样看着她:“别说傻话了,药在哪里?你确定你有足够的药来治疗这场瘟疫吗?铮儿跟我提过你有水晶宫,但是自水晶宫运药物过来,又要多久?若是药物充足的话,你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这句话说到了林琦的致命软肋上,林琦泄了气,心里又是一酸,但是又不甘心,轻声道:“他们……都是我云国的子民,我怎能坐视不管?” 郎旭冷冷地道:“郎旭三十余年来阅人多矣,这些年来五国混战,乱世之中,颇出了些人才,你也算得上一个,但依郎旭看来,你这云国三王子虽然名声卓著,但是平时行事总过于心软,要知道做大事者,必须要有杀戮决断的气势。你这人太过心软,做事难免前瞻后顾,错过不少时机,实在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但你身为女子,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个不世出的奇才了,加上对郎旭有过救命之恩,郎旭绝对不能对你坐视不管。听我一句话罢,此时抽身,还来得及!” 他双眼炯炯,望着林琦,斩钉截铁地道:“听我的,跟我走。铮儿早为你设计好了,只要离开云国,便会改头换面,用新的身份生活!” 116-兵不厌诈 更新时间:2011-06-10 林琦面色沉郁,紧紧抿着嘴唇。 郎旭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林琦白生生的脸庞在幽暗的屋子里犹如一朵白色莲花,有一种清幽而又决绝的美。她的眉头紧锁了又松开,嘴唇紧紧抿着,郎旭不说话,静静等待着她先开口。 过了一会,林琦长长舒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先放开我!” 郎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还握住她的手,忙松开了,说:“抱歉!” 林琦的手腕不算纤细,但是和郎旭这种壮实身材的大汉相比,却显得精致秀气了许多,这么一抓一握之下,已泛起了一圈红色,她轻轻揉了揉手腕,嘴角的苦笑更加明显了。 “我不能走。” 郎旭急了:“为什么?”他低声地,急促地道:“你身为女子,假扮男装,早就引起了别人的疑心,此时局面不稳,他们分明是把你推上台面来做替罪羊,你又是何苦?铮儿处心积虑为你安排好了后路,何不趁机抽身?” 林琦看见他眼睛里露出真诚的焦急的神色,微微一挑眉:“你为何又对我的去留如此关心?”她嘲讽地一笑:“林瑛不就是你们派来的么?此时他趁机作乱,你又来充作好人,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郎旭有些恼怒:“我是真心为你好!林瑛和丽妃的事情,不是铮儿的主意,也不是我的主意……你要明白铮儿此时的苦衷,主上年迈,有些事情做起决策来自然不可能样样都英明,铮儿也不好十分劝的。” 但是林琦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木头人一般。郎旭叹了口气,正打算继续劝说,院落外忽然有人高声问:“三王子可是在这里?” 林琦和郎旭都是一惊,林琦听出是卫元卿的声音,忙脸色一肃,快步走出屋子,扬声问:“何事?” 卫元卿行色匆匆,看到林琦,紧锁的眉头就松开了,欢然道:“王子原来在这里,可叫属下好找!” 林琦见他眉宇间神色复杂,似有欢喜之事,又有为难之色,不觉有些惊奇,问道:“卫卿有什么事情,这么急着禀报?” 卫元卿脸色有点为难地看了看随后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郎旭,他只道此人是楚国的使节,却不知其人乃是赫赫有名的楚国三军统帅郎旭,但这时要说的是国家大事,外国使节在场终究不方便,郎旭察言观色,已经明了,微微一笑道:“你们有事,我不打扰了,且回避罢!” 卫元卿看到他走了出去,松一口气,对林琦道:“方才大夫家中遣人来报,箪伯大人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合家欢喜,只是……只是……” 林琦见他说到一半又停住,催促道:“只是什么,你直说罢!” 卫元卿迟疑了一会,说道:“只是那几位曾经给箪伯大人看过病的郎中,还有箪伯夫人,都出现了鼠疫的症状……箪伯大人写了一封竹简,前来求药。” 卫元卿是知道药品急缺的,但是他不知道现在仅剩的库存药物也被林瑛内外勾结抢走了,这时想到箪伯年高望重,前来求药,自然不好拒绝,因此为难。而林琦一听到“求药”二字,便心里苦笑了。 现在已经无药可求,便是林琦自己感染了瘟疫,也只能等死罢!但是这些话却不能对卫元卿说。 卫元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到林琦沉吟未决,心里有些起疑,低声问:“王子,你看这事?” 林琦银牙一咬,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药不是不想给,只是现在库存的药物实在太少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我已命人日夜兼程自制药处送药过来,只怕今晚就要到了,你且回去跟箪伯大人回话,就说本王现在正在布置存储药物的库房,晚些时候药物送到了,本王就过去探视亲自送药。” 她这几句话果然给卫元卿吃了一剂定心丹,卫元卿行礼告退,喜滋滋地下去了,林琦站在原地,望着院子里一株大树发了一阵呆,这时候郎旭回来,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浓眉一拧,问道:“听说今晚水晶宫会送药过来?” 林琦皱眉道:“你偷听我和卫元卿说话?” 郎旭摇摇头,怒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方才那卫元卿走出去的时候,一脸的喜气洋洋,对士兵传达了你的话,现在整个军营只怕都知道这个消息了。你水晶宫离开京都距离遥远,一来一回,这点时间根本不够用。这种谎言一旦被揭穿,后果如何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林琦苦笑道:“能稳定多久就稳定多久吧!” 郎旭皱眉摇头:“真想不通你是怎么样一个人!换了我,要不就及早抽身,要不干脆弄点假药给他们吃,然后看看不行了再逃走!” 假药? 林琦呸了一口:“什么馊主意嘛!假药怎么可以吃……你以为是安慰剂啊……”她说到这里,忽然收住,林琦心中微微一跳,一个念头自脑海里蹦了出来:是啊,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个? 她一个激灵,也顾不得和郎旭多说,马上跳起来就往外跑,郎旭看见她像只小鹿一般蹦起来,急急忙忙自门口冲了出去,大惑不解,跟在后面“喂喂”了几声,见林琦不理会他,只得摸摸脑袋,自言自语:“真是个奇怪的人!” 林琦双眼发光,兴致勃勃地冲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她掏出钥匙,打开了储藏药物的屋子,开始翻箱倒柜。 “青霉素还有二十斤,半成品的青霉素四十斤,还有白术的药粉三十斤……”她一样一样地翻找着,时不时用手指拈一点粉末,放进嘴里尝一尝滋味。 “这个和链霉素很像……”她嘀咕着,将一堆粉末挑了出来,做好记号。不过多时,选出了几大包药粉,足足有三十多斤,林琦想了想,将这些药粉全部混合起来,用青布兜着抱出去,命越光和容若帮他包起来。 这几日越光一直照顾林琦的生活起居,林琦见她聪明伶俐,便让容若教她称量药物剂量,包裹药粉,倒也学得有模有样,十分称职。这时林琦将这一大堆药物抱出来,命容若和越光称量了一小包一小包的包起来,二人忽然看到这么多的药粉,顿时喜出望外,不待林琦多说,便马上动起手来。 林琦也挽起袖子帮忙,又命人将骆轶航等人一起叫过来,越光一边包药,一边眉花眼笑地道:“这几日军中士兵老在偷偷议论,说所剩药物不多了,现在看来,还是不少啊!害我白白担了这几日的心。主公也真是沉得住气,这么多流言,你也不多说什么!” 林琦嘴角一抽,算是笑了笑,但是容若包装着药粉,粉末飞扬的时候,他轻轻“咦”了一声,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气,这时候众弟子得到消息,都是兴高采烈地奔了进来,看到这么多的“链霉素”,好几个人控制不住,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兴奋莫名。 林琦沉着地朝“药粉”指了一指,说:“这是最后的库存了,不过大家记住,这些链霉素纯度不算很好,只能口服,不可以用来肌注。水晶宫那边,最晚三天赶到,这些药粉大家一定要仔细包好,不能浪费一点一滴,一定要坚持三天左右,明白吗?” 众弟子都欢然应声,不疑有他,坐下来开始包装药粉,链霉素的气味微微带着点苦涩之意,在满屋子里弥漫着。骆轶航深深吸了口气,笑着道:“这味道真好!” 其实链霉素气味颇苦,进入口中更加苦涩,但是此时众人见到有足够的药物,心里欢喜无比,再难闻的味道,这时也变成了美酒一般的滋味。容若先前还有些疑惑,但听了林琦和骆轶航的言语,便把心头的疑问压了下来,专心专一地开始包药。 众人动手,不到一个时辰,便包出了数千包药粉出来,这时候湘君也听到了消息,她已经过了隔离期,确定没有感染鼠疫,而大将军斗章也已痊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只是斗章说习惯了湘君的服侍,于是林琦便取得湘君的同意,让她继续留在斗章身边。这时候湘君听说众人正在包装药粉,哪有不过来帮忙的道理,于是也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她和众弟子的反应一样,看到这么多的药粉,也是欢呼起来,不待多说,坐下就开始包药,众人直忙到掌灯时分,才将这些药物堪堪包好,郑重锁了起来,放在妥当之处。 这次林琦更加小心,把钥匙分成了三把,每次取药,都要经过双人核对无误之后方可发药,而且每次取药不超过十包,遇到较大剂量的用药时,必须要请示过林琦,方可发出药物。库房之外加了重兵把守。 这些把守库房的士兵都由卫元卿和斗章亲自挑选,确定是忠诚之人,林琦为防止意外,又给这些士兵每人散发了三包药粉,并且承诺每日若无意外,必然再多发一包药粉,要知道此时人心惶惶,这链霉素在京都之中,已成为仙丹一般的存在,乃是可遇不可求之灵药,如此一来,众士兵有病的可以放心治疗,无病的也可以将药物拿回送给家人,顿时少了后顾之忧,众士兵欢声雷动,个个誓死效忠。 林琦这番举动,军心顿时大定,当晚又去看视了箪伯并给了药物,直忙到深夜还未就寝,那水晶宫的送药车队自然还是未来,但是药物在手,无人多起疑心,只有容若,一直跟在林琦身后,眼神中时有疑惑。 117-真药?假药? 更新时间:2011-06-11 夜深人静,林琦忙完最后一件事务,越光端来清茶,林琦喝了一口,听到外面敲过了三更,这才发现越光已是满面倦容,忙道:“你歇息去吧,不用管我!”她见容若也在一旁侍候,心想越光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不如容若强壮,便笑笑说道:“容若在这里就足够了。” 越光强撑着打起精神,笑道:“不,我不困。” 林琦剑眉一蹙,说道:“累坏了身子可不值得!现下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是撑不住病倒了,岂不是又多一个病人?容若比你身子健壮,经得住,你先去歇息,明日再来服侍。” 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命令的口吻,越光不敢再多说,便退下休息去了。林琦继续检查白天的事务,过了一会儿,容若拿过一卷册子来,林琦接过一看,原来是库存的药物清单,她看了一下,确认数目无误之后点点头,就要丢到一边去,容若却走到她身旁,拿起了那卷册子,脸上神色有些异样。 林琦抬头看他清秀的脸,微微挑眉:“怎么了?” 容若迟疑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气。 林琦疲倦地以手支额,笑了笑:“容若,你想说什么就说,现下我可困啦,没精神跟你打哑谜。”她站起来,揉着眼睛朝屋外走:“我去弄点冷水来洗洗脸,精神也许会好点。” 容若犹豫了一下,拉住了她:“你坐着,我去弄点艾条来,给你艾灸足三里,这样你会舒服一点的!” 他似乎仍然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是林琦真的太累了,她抓抓头发,没有多想就走了回来:“那你就去弄吧。” 这书房里有一张床,林琦有时候连夜处理事务,实在累了就在这床上躺一会儿,这时不假思索便走到床边,双腿一蹬,脚上那双皂青色靴子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就被他们的主人踢到了墙角,然后林琦长长叹息了一声,仰面睡倒,伸一个长长的懒腰,叹息一声,合上了眼睛。 困意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林琦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又开始做梦。 乱七八糟的梦,前世今生……医院白色的灯光照射着病人憔悴的脸,长刀和钢剑相交,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士兵的鲜血流得满地都是……林琦的身份在梦里瞬间变换,一会是冷漠的女外科医生抱着病历站在主任身旁查房,一会还是十二三岁的少年,男装打扮,带着玉雪一般可爱的小碧霞在宫中玩耍。忽然郎铮出现,墨色的长眉挑起,带着冷酷的笑意,粗鲁地把林琦压倒在身下,扯碎她的衣裳。林琦死命反抗,感觉到郎铮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前,她愤怒地喊出了声:“住手!”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声冷气如此真实,真实得仿佛就在耳畔。林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自梦中惊醒,睁开眼来。 顿时梦里的一切都灰飞烟散,屋子里一灯如豆,事物历历在目,床边的容若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林琦面前。林琦看到他的手紧紧放在身后,顿时起了疑心,剑眉一挑,问道:“你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容若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林琦刷地坐了起来,身子挺得笔直。她忽然发觉身上凉飕飕的,同时容若脸飞红霞,急忙扭过了头去不敢看林琦,林琦低头一看,先是脸上飞红,接着便是大怒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来不及多想,就给了容若一记清脆的耳光。 “你居然在我睡着的时候除我衣裳!卑鄙!无耻!下流!”她又羞又气,又是失望:真想不到这少年居然是这种人……看起来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般的容若,居然会做出这等勾当! 虽然平时会觉得他很好玩,时不时逗弄他一下,但是林琦却从未想过容若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行这等偷香窃玉之事。她这十几年来,除去被郎铮侮辱的那一次,实在是不曾和任何一个男子有过瓜葛,此时真是快要气得失去理智了。 她这一巴掌打过之后,便忙不迭地拢起了衣裳,其实她平时心细如发,内外衣裳皆是男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女子,只是林琦素知容若尽知自己的秘密,这才又惊又怒又羞又气。这时一拢衣裳,才发现身上的那串钥匙不见了。林琦心思敏捷,脑筋转了几转,看到容若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辩白:“我……我不是想非礼你……” 他的脸原本肌肤光洁白皙,被林琦这么一耳光下来,顿时半边脸高高肿起,五个指痕历历在目,林琦有些懊悔自己下手太重,但是又不好承认自己错打,便气鼓鼓地道:“那你方才举止,又是为何?” 容若道:“我……我……” 他实在不是个撒谎的料子,林琦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使得容若心慌气短,眼睛扭了过去不敢和她对视,藏在身后的手却依然不肯拿出来,林琦知道他是偷偷拿了自己药库的钥匙,心中纳闷他要来何用,却故意不揭穿,要等容若自己坦白。 容若结巴了半天,林琦见他窘得可怜,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嘴巴撇了一撇,眼珠一转,便道:“难不成你是怪罪本王近日来忙于事务,忽略了你?” 容若红了脸,急忙摇头。 林琦故意叹了口气,脸上做出一副自责的神气,说道:“也是啊,近日来本王实在太忙了,居然忽略了自己最心爱的小妾。也罢,今日之事,都是本王的不好,你且莫要放在心上。来,你过来给本王看看,方才打的地方疼不疼?”她说着朝容若招了招手,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容若一看到她这副神情就发慌,加上林琦说到最后那几句时,语气暧昧非常,容若更加害怕,忙后退了几步,说道:“不……不疼了……我皮厚,不怕痛的……” 林琦笑道:“哦,不怕痛啊!” 容若忙小鸡啄米般死命点头。 林琦叹了口气,说道:“虽然爱妾说不痛,但是脸上这么红肿了一大块,本王看了着实心疼啊!你且过来,让我亲一亲,说不定就不红了!” 容若吓了一跳,忙又死命摇头,如同小孩的拨浪鼓一般。 他这么一下点头,一下摇头的,林琦几乎就要笑破肚皮,但容若身子慢慢后退,仍然紧紧抓住钥匙,看样子是不打算坦白自己干的事情了,林琦见他退到了门旁,忙喝道:“给我站住!” 容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有什么事?” 林琦装作不知钥匙被窃,若无其事地笑道:“我的靴子掉到你脚旁了,帮我捡过来罢!” 容若不知有诈,他向来对林琦惟命是从,这时又十分惊慌,便依言捡起了鞋子,拿到林琦身边,不料林琦双手探出,按住了容若的双腕,随即一拉,便将他拉到床上,一个倒扑,容若还来不及惊叫,已被林琦压在了身下。林琦低下头来看着容若惊慌失措的表情,嘴角的笑意邪气凛然:“刚才爱妾非礼了本王,本王怎么可以不回敬一下你呢?” 她说着就慢慢地低下头去,嘴唇微微撅起来,做出了一副要亲容若的神气,容若见房门还开着,生怕被人看见,忙道:“别……别这样,会被人看见的……” 林琦眼珠转了一转,笑道:“你是本王的爱妾,本王爱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别人看见了又怎样?谁又敢说个不字?”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低下头去,两个人的脸越靠越近,渐渐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容若终于急了,将手抽了出来去捂林琦的嘴:“别――” 那串药库的钥匙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林琦的动作停止,脸上是了然的笑意,她坐了起来,放开容若:“说吧,为什么要拿药库的钥匙!” 容若这才发觉自己上当,脸上不觉热辣辣的,忙坐了起来,他的秘密既然已被识破,这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脸色一肃,说道:“其实,我也正想问你一件事情。” 林琦看着他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先侧耳潜听四周动静,确认没有旁人之后方低声道:“你问吧!” 容若也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凑到林琦的耳朵旁,轻轻地问:“今天你给的那些药物,是真的链霉素吗?” 林琦一惊,她没想到容若居然如此快就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但此时这个秘密却千万不可泄露,但是容若此人,虽然平时十分随和,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却无比执拗,加上他精通各国药物,倒是不好糊弄。因此林琦马上回答:“不是链霉素,但是,也是可以治疗瘟疫的药物!” 容若轻轻地道:“今日包裹药物的时候,我闻到里面有白术和三七的味道,和以前那种链霉素的气味大不相同,心里疑惑得紧,所以,想拿了钥匙,去库房仔细辨认一番。” 118-你所不知道的秘密 更新时间:2011-06-12 林琦在床上盘膝而坐,沉默了一会,方道:“你放心,我说这药能治病,就一定能治病。不是链霉素,也照样能把瘟疫治好。” 容若摇头,他心里头还是好多疑问不能解开:“如果能够治病,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直到现在才拿给大家?” 他平时心思单纯,对人情世故不太明白,但是在医药方面却是心细如发,林琦皱了皱眉头,问他:“难道你认为那是假药,不能治病吗?” 容若轻轻地说道:“白术健脾益气,燥湿利水,可用于脾虚食少,腹胀泄泻,痰饮眩悸,水肿,三七散瘀止血,生肌定痛,都是好药……但是将这两种药材磨成粉末,混合在一起,我认为对瘟疫并无什么明显作用!” 林琦沉思着,想要找出借口来搪塞容若的疑问,隔了一会,慢慢说道:“除去这两种药粉之外,你还闻到了别的什么吗?” 容若摇摇头。 林琦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我的制药方法,原是和别人不同,制出的药粉大部分看起来都是白色的,这批药粉因为制剂不纯,所以一直不肯拿出来,但是现在你也知道,外援未至,药库的库存药物又在告急,此时也只好拿出来用着了。之前我不是说过么,这批制剂不纯,所以不能用来做肌肉注射,只能口服。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容若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林琦,他的眼神是那样清澈,眼光是那样柔和,以至于林琦不敢正面对上他的目光,只好扭过头去,看着跳跃的灯光,轻轻地道:“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 屋子里静静地,除去林琦和容若的呼吸之声外,就只有灯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哔啵啵之声,这短短的一瞬间在二人看来仿佛有一世纪之久,最后,容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然后他伸出手来,将林琦的双手握在了手心里,林琦心里微微一动,脸上有点热辣辣地,却没有抽回手来,任由容若握住,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然后,林琦听到容若低声说道:“你都说了那不是链霉素……那么,肯定就不是链霉素了。但是你是好人,绝对不会用假药来害人,所以,这些药一定能治好瘟疫的……我……我相信你……” 林琦何尝听不出容若的语气里有一点点迟疑,她咬了咬下唇,心里有些愧疚,犹疑着要不要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不料容若说完这番话后,又轻轻地道:“这些日子你很辛苦,刚才是我不好,不应该怀疑你,你不要生气……我师父说过,女人生气老得快,你这么好看,最好不要老……” 林琦本来心里有些感动,听到最后这几句,不由又是啼笑皆非,啐了一口道:“胡说什么呢?” 她本来还想瞪容若一眼,但是手被容若这么握住,耳畔听到他轻柔关心的低语,实在没办法生气,便“唉”了一声,叹道:“实话告诉你罢,那些药粉……那些药粉……是用青霉素粉和三七粉、白术粉,还有面粉拌在一起做成的,这个药粉其实有个名称,叫做‘安慰剂’……” 容若听说过青霉素粉,知道那就是五国之间口耳相传,贵如黄金的神奇药粉,不由奇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药方子?”心想那青霉素粉效果十分神奇,想必和其他的药物混合在一起也是不错的,便道:“又是你的新秘方么?” 林琦的脸上红了一红,说道:“你不知道,现在链霉素可是真的没多少啦,如果大家知道没药了,一定会引起恐慌,到时候整个京都都会乱套,士兵们也会军心动摇,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为了稳定民心,我只好想出这个‘安慰剂’的方子来。你知道什么叫做安慰剂效应么?有句老话叫做‘心病还须心药医’,想必你听说过罢!” 容若点点头,林琦抿嘴一笑,说道:“所谓的安慰剂效应,又叫做伪药效应。很多病人生病的时候,心理也会发生一定的变化。如果请到了名医,就算他开的药方子和外面江湖郎中的一模一样,病人也会觉得,只要是名医开的,效果就一定好。相对来说,同样的药方子,如果是从名医的手中开出来,效果确实比一般的郎中要好得多。原因就是病人相信名医,也相信名医开出的药方一定能治好他的病。这种相信药方能治好自己疾病的效应,便是‘安慰剂效应’了。” 她耐心地跟容若解释起来:“之前给那些病人使用的链霉素,确实是最对症的药物,青霉素对革兰氏阳性菌的效果非常强大,但是对鼠疫杆菌却没有太大作用,所以我一直没有动用这些青霉素。但是它的气味和链霉素很相似,这些青霉素再和三七粉、白术粉、面粉混合在一起,便看起来和之前用的链霉素粉没有不同了。” 容若大吃一惊,几乎就要跳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些药事实上根本不能治疗瘟疫?” 林琦抿嘴笑了笑,说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叫做安慰剂效应吗?这些药粉和之前的链霉素外表相似,气味相似,外行人当然没法分辨出来,只要他们相信这是链霉素,就算不能完全治愈他们的瘟疫,服用下去之后,也可以大大减轻他们的临床症状。更何况里面还含有可以退烧的青霉素,发烧的病人服用之后可以退烧,这样一来,还会有几个人认为这不是灵丹妙药呢?” 容若瞪大了眼睛,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林琦将心头的秘密说出来之后,反而松了许多,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只要再坚持两三天,真正的链霉素就会自水晶宫送过来了。那时候瘟疫一定能马上控制住。” 但是容若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不,你太莽撞了……这样怎么可以?那明明是……” 林琦却自信满满地笑了笑,说:“你放心,明天我们一定会继续收到病人痊愈的消息。” 原来在西方医学之中,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之后,每研制一种新药,生产这种新药的厂家都必须要做一项传统试验,那便是“安慰剂对照试验”,试验药物效果的病人一般会被分为三组,一组病人服用新药,一组病人服用另外一种传统药物,而第三组病人,则服用一种看起来和新药一模一样,事实上毫无治疗效果的药丸。而第三组病人往往不知情,认为自己服用的药物是一种新研制成功的效果最好的治疗药物。这三组病人在接受药物治疗之前都会做详细的身体检查,确定病情大体类似症状类似,服用药物一段时间后再度测试他们的各项身体机能。事实上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结果,那就是,第三组的很多病人,即使服用的是根本没有治疗效果的药丸,却也会反映自己的临床症状得到了明显的改善,甚至实验室检查结果,也反映出他们的各项身体机能有一定程度的好转。这种服用假药却能治疗真病的治疗方法,便是利用了安慰剂效应。当然,使用安慰剂治疗疾病,所能起到的效果远远不如用真实的对症药物那么好。不过此时用在瘟疫流行的京都,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要知道链霉素此时在京都已经成了仙丹一般的存在,林琦的“天医”之名也越来越响亮。此时链霉素告罄,如果消息泄露出去,民心自然大乱。为了保证京都这几日的稳定,必须要让军士看到大量的药粉源源不断地供应出去。真药不够,那就用安慰剂来凑。以链霉素的“仙丹”之名,以及林琦的名气,自然不会有人怀疑这是假药。 林琦慢慢地将安慰剂效应解释了一番,容若半信半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当夜无话。 一觉睡到天色发白,鸡刚刚叫过,林琦就爬了起来,梳洗过后去了议事厅,刚刚坐下,果然就收到了不少捷报。首先就是箪伯那边的郎中回报说箪伯病情大为好转,箪伯夫人的烧也止住了,可以进食少量稀粥,然后一连几个疑似感染了瘟疫的官员也陆续派人来说,服用药物之后,病情好了很多。林琦粗略统计了一下,早上不到两个时辰,已有五十多个病人回报说服用了“链霉素”,感觉症状明显缓解了。 这个数字和前几日相比,并没有明显下降的趋势,林琦放下心来,朝一旁张开了嘴巴吃惊得几乎要合不拢的容若偷偷挤了挤眼,便有条不紊地处理起事务来。 她心情大好,做事效率便跟着也提高了不少,运笔如飞,过不多时,骆轶航进来,报说已收到水晶宫消息,韩轩和良工带着两百斤新研制好的链霉素,日夜兼程,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最迟明晚便可以赶到京都,林琦闻言,不由大喜,正要说话,忽然有女子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在议事厅外喊道:“林琦,你这妖女,为何要害瑛儿性命?他可是你的兄长啊!” 众人都是勃然变色。那女子哭闹着自厅外奔进,竟是多日不见的丽姬! 119-毒副反应 更新时间:2011-06-13 林琦站起身来,双眉一轩,怒道:“此乃军事重地,怎可允许妇孺人等擅自闯入?” 丽姬蓬头散发,呜咽了几声,抬起头来怒视着林琦,众士兵虽然不认得这妇人是谁,却认识丽姬身旁那几个牛高马大的家臣,可不是前几天跟随林瑛过来索要链霉素的熟面孔?一时不敢上前,都望着林琦等候命令。 林琦将手中竹简重重一放,沉重的竹简拍在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丽姬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看到林琦玉面含威,威仪迫人,刚刚想好的话语吓得咽在了喉咙里,这时候林琦怒道:“丽姬夫人,你一介女流之辈,又是贵为深宫嫔妃,怎可如此不顾体面,衣裳不整,蓬头垢面,未经通报,擅自出现在这军事重地之中?如此一来,王家威仪何在?” 她这几句话说得句句在理,丽姬听得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说话,林琦见她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便乘机喝道:“来人,把越光叫过来,让她把丽姬夫人带下去,让她重整仪容之后,再送回宫中!” 她心中好生难解,要知道丽姬因佛粥之事,一直被幽禁在冷宫之中,不许随意出入,这段时间林琦忙于瘟疫事务,不曾过问宫中之事,只道有柔姬夫人和夏季夫人共同掌管后宫,服侍国主,深宫中应该太平无事,不知何故,丽姬却又跑了出来。但是此事乃是事关王家体面,却不能在这士兵面前露出异样神情,只得马上命越光过来将丽姬带走。 越光本来就一直待在后院,闻言迅速赶过来,看到丽姬,也是一惊,她终究聪明伶俐,此时不敢多问什么,忙向丽姬行礼,林琦朝越光点点头,说道:“丽姬夫人这几日病得糊涂了,你且好生伺候着。” 越光心中纳罕,但也只是点点头,这时丽姬听到“病得糊涂了”这几个字,脑子里忽然又清醒过来,不由双目含泪,越光刚要走到她身边,便被丽姬重重一推,猝不及防,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就摔倒在地上,林琦吃了一惊,刚要走下去扶她,这时丽姬向前几步,站到了林琦面前,双目竖起,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对着林琦怒骂道:“你这……你这怪物……好歹毒的心肠,为何要用假药害我瑛儿?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同胞兄弟,难道你为了王位,非要把我们两个赶尽杀绝吗?” 林琦一怔,随即也怒上心头,冷笑道:“好一个同胞兄弟!是同胞兄弟就可以落井下石吗?是同胞兄弟就可以在瘟疫最紧急的时候,把珍贵的灵药偷偷窃为己有吗?是同胞兄弟就可以滥用职权违抗命令吗?” 林琦这几日来忙于奔波,早就心力交瘁,但是林瑛袖手旁观倒还罢了,他对林琦所颁布的一系列命令都抱着一种顽固的抵抗心态,此人简直就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除去吃喝玩乐之外毫无头脑,又无辨别是非的能力。之前有丽姬管束着,还稍稍收敛,这时丽姬被幽禁,所谓天高皇帝远,没老实几日,他便趁机胡天胡帝起来,养了好几个眉清目秀的娈童,整日里取乐。加上别有用心的人在耳旁煽风点火,便专门和林琦作对起来。林琦说要注意隔离,将所有生病的猫狗牲畜一应杀绝,就地深埋,林瑛不仅不听,还大肆低价购入名贵马匹犬只,养在庭院之内;林琦要求达官贵人停止饮酒取乐,不得聚众欢宴,以免有被感染者携带病毒,到时传染给更多的人,林瑛却通宵达旦地摆起了宴席;林琦好几次听到这些事情都极为气愤,无奈大将军斗章却私下劝阻她说:“你和林瑛公子不合之事,朝廷百官皆知,此时他与你作对,你若是斤斤计较,倒显得你小家子气了。何况此时疫情为重,且不要管他。”林琦事务繁忙,最后只能发几通脾气,然后继续奔走,忙着处理疫情。幸而百官对林琦交口称赞,对林瑛则侧目而视,这让林琦稍稍气平。 不料前些日子,林瑛购入一匹千里马,爱惜无比,整日骑着出去,没过多久,那负责喂养千里马的仆人便生了病,一夜之间发起了高烧,没拖几天便死了。林瑛哪里管这些,命人拖出去扔掉便是。但是尸体刚被拖出去,便有人看见了,负责当地疫情的官吏不敢怠慢,赶紧汇报上去,随后郎中来看,认为是瘟疫病人,命士兵拖走。不料林瑛听说是林琦的手下来处理尸体,忽然大怒起来,不管别人怎么劝说,就是不肯将尸体交出,还派了数十个心腹出来跟士兵对持。当时此事由卫元卿处理,林琦没有多过问,事情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是过了五六天,林瑛忽然发起高烧来,请过几个郎中,都诊断为感染瘟疫,林琦知道之后,虽然心中厌恶,仍是命人送了链霉素过去,林瑛服用了几日之后,症状已有好转,这时链霉素是“仙丹”的流言越演越烈,林瑛觉得自己的病好转不够快速,居然丧心病狂,打起了链霉素的主意,听说“仙丹”即将用完,便买通了掌管药库的官吏,内外勾结,将最后的链霉素粉都抢走了。 林琦提起这些往事,丽姬不由语塞,但是丽姬脸上的羞愧之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说道:“你给的药粉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瑛儿病成了那样,每日只得指甲大一点药粉,如何能治好病?他为了早点好起来,不得已出此下策,念在你们是同胞兄弟的份上,这些根本不用计较!” 她的言论也实在奇特,瘟疫流行,国难当头,当权者为了一己之私窃走灵药,在她看来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但吃药吃出了不舒服,却就变成了大事了。 林琦想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眼中冒出了怒火,她冷冷地望着丽姬,说道:“林瑛有如此下场,都是罪有应得,念在是同胞兄弟的份上,他私自窃药之事,本王不会追究,何来赶尽杀绝之说?但是窃药之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若有再犯,休怪本王不客气了。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难当头,林瑛不顾大局,抢走药物,这哪里是个公子做得出的事情?你这妇人之见,以后不用拿来干涉朝政,还是请夫人回宫去罢!”她不予多说,直接下了逐客令。 越光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试图去拉丽姬,丽姬先是一脸茫然的神气,然后又将越光的身子推开,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但是你也不该用假药来害他啊!” “假药”二字刚从她嘴里说出,站在一旁的容若脸色就变了,他素来心思单纯,藏不住太多心事,这时只道是安慰剂的事情被戳穿,不由望向林琦,露出担忧的神色。这时林琦眉尖一扬,大怒起来:“假药?谁说是假药?” 她为了稳住民心,不得不用外观和链霉素相似的粉末用作安慰剂,给病人继续治疗,但是林瑛所抢走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链霉素,而且纯度极高,可以用蒸馏水溶解后进行肌注。在瘟疫肆虐之时,这些链霉素几乎就是无价之宝,丽姬居然敢说是假药,也难怪林琦要大怒了。 丽姬却不管不顾,昂着头喊道:“怎么不是假药?你……你好毒的心肠!瑛儿吃了你的药,今天耳朵听不见了,全身没有力气,还上吐下泻,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 她对林瑛倒是一片真心,说到最后,关切之情流露,眼泪又流了出来。 林琦心中雪亮,冷冷地道:“云国之人,多少都懂得一点医药之事,是药三分毒,这个道理,相信没几个人不知道的!我那链霉素虽然是治疗瘟疫的灵丹妙药,用量却只能是一点点,林瑛贪心不足,擅自加大用量,导致病情加重,那是他自作自受,本王也是无可奈何!” 丽姬喃喃地道:“不,那一定是假药!一定是假药!之前瑛儿吃了那些药粉,明明身子一天好过一天了,昨天用过那些从药库里拿来的药粉之后,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一定是假药……不,是毒药……” 林琦见她眼光散乱,分明是受了重大刺激,以至于情绪失控,举止大变,心想自己没有必要和这种失心疯的人多说,她实在不想继续纠缠下去,起身冷然说道:“丽姬夫人,请回宫去!本王事务繁忙,没有时间听你闲话家常!你若认为那是毒药,不妨将药粉都带回来,现在瘟疫严重,正需要这些药粉来治疗病人。不管假药还是毒药,能够治好病的便是好药!但是对林瑛公子的病,本王表示无能为力!” 她这次是真的不再理会丽姬了,打开一卷竹简,继续批阅文件,丽姬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儿,越光被她推倒了两次,这时忍着痛站起来,将丽姬请了出去。 120-无亏求情 更新时间:2011-06-14 丽姬刚刚被搀扶出去,便有士兵来报:“公子无亏求见。” 林琦大奇,须知瘟疫爆发之后,百官几乎都是谈病色变,起初也有不信邪的,非要出门游玩,见到满地尸体之后又都吓得缩回家中,随着几家官员陆续染病,箪伯也大病了一场,大部分官员都乖乖呆在自己的府邸,再也不敢随意出门了,生怕别人身上的瘟疫感染自己。公子无亏那几日听说箪伯病重,吓得躲了几天,林琦派人去看视过,不过是惊恐过度,加上饮食过于油腻,引起的一时肠胃不适,上吐下泻,并未出现|鼠疫症状,吃了几副汤药便痊愈了,但是再也没敢出过门。此时忽然求见,却又不知何故。 林琦心下盘算:“此人向来深有城府,这次上门,不知是否与林瑛之事有关?” 她所猜虽然并不完全正确,却也对了五六分。无亏这次拜访,态度十分客气,寒暄几句之后便笑道:“今日来此,不为别事,却是为送药而来!一点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林琦心里微微一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豪爽的大笑声,然后斗章的声音说道:“公子要送什么药?”原来斗章处理完几件事务之后,听说公子无亏来访,也过来了。 他笑着大步走进议事厅,无亏也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与他厮见,行礼毕,分宾主坐下,斗章笑问:“公子好兴致,居然来到我这是非之地了。不知要送什么药物过来?莫非公子见三王子身体瘦弱,斗章又大病初愈,担心我二人经受不住奔波劳累,便将府中一应上好的滋补药材都搬了过来?如此的话,斗章倒是不客气了!”无亏笑道:“无亏虽然不才,对医药之事却也略懂一二,这次来,却是因为敝宅有数百斤上好的白术、三七,特地送过来,为治疗瘟疫之事稍尽绵薄之力!” 他提到“白术”、“三七”这两味药物时,容若脸上异样神情更盛,幸好这时骆轶航来找容若,要他一起去看视几个病人,拉着他走了。林琦却沉得住气,微微一笑道:“白术健脾益气,燥湿利水,可用于脾虚食少,腹胀泄泻,痰饮眩悸,水肿,三七散瘀止血,生肌定痛,都是好药,不过这两种药物对瘟疫作用不大,公子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还是请公子将这些药物带回去罢!” 斗章也哈哈笑道:“公子真是有趣,三王子给那些瘟疫病人用的,分明是一种叫做链霉素的药粉,如何又与白术、三七相干?” 无亏却笑笑道:“三王子天资过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然不能与王子相提并论。想那链霉素自然是无比伦比的灵丹妙药,我等怎么能制作出来?不过这日,本公子有幸得见传说中的灵丹,好奇之下,试着尝了尝,里面却有三七和白术的味道。本公子虽然不才,这一片忧民之心,却是天地可鉴的。现在京都瘟疫流行,想必用药量自然不少,无亏却是一番好意,想为这场瘟疫稍尽绵薄之力,还望三王子不计前嫌,能将这些药物收下。” 林琦心中一跳,虽然云国达官贵人都热衷学医,真正精通医术之人却寥寥无几,无亏医术如何,她何尝不是心中有数?容若学医成痴,在药材中浸淫十几年,能够从安慰剂中分辨出白术和三七的味道,自然没什么奇怪,但一个半吊子水平的公子无亏,却又如何能马上猜出这些安慰剂里面加了白术和三七呢?只怕其中别有隐情!何况无亏对林琦性别早就起疑,这些日子虽然不曾明着与她作对,暗地下煽风点火也未尝不可能,要说他早不送晚不送,这时候送这些药材过来,如何不教人心中起疑? 想至此处,林琦便扬了扬眉尖,含笑说道:“公子的好意,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不如这样,这几味药材都是常用之药,虽然不能治愈瘟疫,却可以作为家中常备用药,便让士兵收了,放在库房之中,以备不时之需罢!” 这时斗章笑道:“三王子说的也是。尤其是三七,对我们这种武夫来说,那可是离不开的好药,平日里有个跌打肿痛什么的,用上去效果极佳。”他命士兵将无亏带来的药材收了,果然无亏所带,乃是上好的药材,斗章见药材收好,便笑着起身,在无亏肩头拍了一拍,说道:“公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此次瘟疫流行,公子却冒着危险出行,送药到我这是非之地,想必是有事要说罢!斗章是个急性子的人,现在事务繁忙,少不得长话短说,公子有什么事,便直说了吧!” 他快人快语,林琦听得不由微微一笑,要知道林琦素来不喜与这些官员打交道,斗章这么一说,倒免去了许多弯弯绕绕,公子无亏却是被戳破来意,脸上微微一红,方道:“无亏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却是为公子林瑛求个情,希望三王子能够放过林瑛,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他忽然开口为林瑛求起情来,林琦和斗章都是大奇,斗章却还未知道林瑛病情加重一事,忍不住脱口问道:“林瑛?他怎么了?” 林琦心念电转,不知该不该将林瑛窃药之事说出来,但是无亏却坦然说道:“公子林瑛前几日不幸感染时疫,幸好三王子未曾以往日之事见怪,念在同胞之情上,以灵药赐之,本已经病情大为好转,不料林瑛昨日一时糊涂,以为三王子藏私,嫌三王子所赠药物过少,便重金买通药库官吏,将库房中灵药全部窃取,全部服下。” 他话未说完,斗章就勃然大怒,气得须发皆张,说道:“好一个林瑛……居然做出这等无耻下流之事!药库之中所存药物原本不多,被他这么窃走,不知害了多少缺药治疗的平民百姓!真是太气人了!” 他扭头去望林琦,带着点责备的语气道:“这样大的事情,三王子怎么也不跟我说?” 林琦叹了口气,那时候她知道药物被窃,心灰意冷,又怕走漏消息,引起民心动荡,只盼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里还顾得上与斗章说起。但现在斗章已经知道,也不好隐瞒,只得道:“原本是要告诉大将军的,后来新药送来,一时急着包装新药,便将此事忘记了!” 斗章听说新药送来,不由又是转怒为喜,说道:“幸好老天有眼,不然云国百姓可真遭了大难了!林瑛拿走的药物,一共有多少?” 链霉素原本库存无几,林琦心算了一下,便回答了出来:“大约有两斤。” 斗章听了,心疼得直摇头,要知道用这些链霉素来治疗鼠疫病人,一个人从发病到痊愈,疗程是五到七天,最多不过十五日,全部用量不到一两。这两斤药粉,至少可以治愈二三十个病人。斗章连连跌足,,骂道:“真是糊涂坯子!这样无耻之事,亏他做得出来!” 公子无亏赔笑道:“大将军骂得不错,林瑛一时病糊涂了,做出这等不齿之事,实在该骂。不过幸好三王子神机妙算,早就有了防备,那被窃取的灵药,不过是一堆假药粉罢了。无亏原本也是气愤林瑛做出这等下流行径,不欲理会,但见他实在病得可怜,心想主上子嗣单薄,若是林瑛有个好歹,想必主上也是心里不好受的,所以还是觍颜前来。” 斗章奇道:“假药?”他心中疑问难解,只好又望着林琦,等待他的解释。 林琦嘴角微微一抽,忍住了心中的愤怒,冷笑道:“那怎么可能是假药?货真价实的链霉素,林瑛染病几天,一直服用此药,是真是假,难道就一点也分不出来吗?” 斗章一想有道理,要知道西药的苦味与云国的汤药相比,味道十分特殊,尝到嘴里便知。斗章是用过链霉素的,自然知道个中滋味,便摇头道:“无亏,你想错了罢。三王子乃是光风霁月之人,怎可能做出以假药蒙骗兄长之事?” 无亏从容地笑道:“将军此言甚是……只是,事发之后,林瑛遣人将他所窃得的链霉素一起送到了无亏府中,无亏为了分辨真伪,特地命人自瘟疫病人家中寻来今日所发的链霉素,召集了一群良医,研究了半日,这才可以确定,这两种药粉,外表和气味虽然相似,成分却大有不同。” 他拂了拂袖子,脸上隐隐透露出不为外人察觉的狡狯笑意,林琦看在眼里,暗暗咬牙:难怪无亏如此肯定今日的药粉不对劲,并且堂而皇之地将白术和三七送上门来,原来是为的这个! 这时无亏笑道:“这些日子三王子用灵药治好了无数病家性命,功德无量,果然是天医下凡。无亏对三王子的妙手仁心,实在是佩服之极。无亏所召集的良医之中,有不少人指出,三王子所用灵药之中,含有白术和三七的成分。无亏心想,国难当头,无亏身为公子,不可坐视不顾。虽然医术不济,但家中所存药材,却还是派得上用场的。因此觍颜前来,一是送药,二是为林瑛求情。还望三王子看在同胞兄弟的份上,高抬贵手,赐予林瑛公子解药罢!” 121-病入膏肓 更新时间:2011-06-15 林琦微微冷笑,也不说话,斗章沉吟片刻,朝林琦道:“三王子,你看这事……” 林琦淡淡地道:“本王子说是真药,自然就是真药。无亏应该也颇通医理,孰能不知,是药三分毒这个道理?那链霉素药效神奇,却万万不能服用过量,是以每次分发药物,本王子都命人仔细称量过后,方能发出。林瑛擅自窃药,而且私自加大用量,如何不能引起副作用?” 无亏和斗章都还是第一次听说“副作用”这个名词,奇道:“什么是副作用?” 林琦解释道:“与治疗目的无关的作用,就是副作用。但凡是药物,便会有种种效果,比如砒霜,虽然有小毒,运用得当,便可以治疗许多疑难杂症如哮喘等,但是剂量必须掌握精确。一旦过量,轻则中毒,重则丧命。链霉素亦是如此。” 她这个比喻还算恰当,斗章和无亏听了,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无亏才道:“不是说这链霉素乃是仙丹,可以治疗百病么?怎么可能有毒?” 林琦冷然道:“链霉素的副作用不少,过量服用,有的人会出现耳聋,有的人会出现尿少,全身浮肿,甚至‘癃|闭’的现象,也有的人会出现全身皮肤发红,生出红色小疙瘩。具体情况,因个人体质而异。若是私自加大链霉素用量,最严重的后果,便是无尿。” 无亏脸色一变,击掌道:“没错,正是此症!我去看视林瑛的时候,他全身浮肿,就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听说一晚上都在灌各种汤药进去,就是没有便溺。三王子既然知道乃是服用链霉素过多引起,应该也知道解法,还请屈尊移步,将解药给了林瑛公子罢!” 林琦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这链霉素……”她本想说链霉素服用过量引起的无尿,乃是肾脏功能急剧恶化引起,在当今的医疗条件下几乎无药可救,但是斗章忽然插口道:“终究是人命关天,既然林瑛病重,三王子不如念在手足之情上,去看看罢!斗章跟你一起过去就是!” 斗章既然开了口,林琦也就不好再说,便点点头。 一行人到了林瑛府邸,还没进门,便看到门口两只好大的青石狮子,威风凛凛地站在两旁,瞪目而视,林琦见这府邸屋宇焕然一新,修缮得华丽无比,心中暗暗鄙夷:好一股暴发户习气!就连斗章,看了也是暗暗皱眉,心想国难当头,这位林瑛公子身世未明,却如此挥霍无度大手大脚,实非国家栋梁之才。 众人在林瑛家人的带领下进到林瑛所住卧室,一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扑鼻而来,林琦皱一皱眉,说道:“这生病的人,最要紧的是要保持屋内空气新鲜,好端端的,点这些香干什么,不觉得气闷么?” 林瑛身旁并无贴身侍女,只有几个生得粉雕玉琢的年青男仆,这时忙赔笑说:“我们原是不懂医,只道这檀香有安神之力,主公生病心烦,点了檀香会舒服些。三王子既然说不好,我们马上撤下便是。” 这几个男仆都是惯会看人眼色行事,忙撤下香炉,打开窗户,一股新鲜空气扑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檀香味道冲淡些许,林琦这才走到床边,只见林瑛躺在床上,脸色黄中透白,面部十分浮肿,眼皮更是肿得几乎透亮,胸脯起伏急促,显然有些透不过气来。斗章虽然对林瑛不甚喜欢,但看到他居然病成这个样子,心底也不由一酸,轻声叫道:“公子,三王子来看你了……” 林瑛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只是急剧地喘气,鼻翼翕张,斗章有些担心,这时一个男仆说道:“公子半夜开始,就不太听得见我们这些人说话的声音了,需要大声在耳畔呼唤,方可听到。” 斗章皱眉道:“怎么病得这么要紧?”他俯下身子,在林瑛耳旁大声喊道:“公子,斗章和三王子都来看你了!” 他本是武将,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这几句话喊得大声,几乎震得一旁的无亏和林琦耳朵轰轰作响,林瑛这才有了反应,缓缓睁了睁眼睛,他眼皮肿得厉害,只能勉强睁开一线,朝着斗章凝视许久,方认出斗章来,气息奄奄地道:“大……大将军,我……我是不成的了……” 斗章见他病得沉重,心里又是一酸,大声道:“不会的,三王子来了,他是天医,一定会治好你的!” 林瑛急剧地喘了几口气,勉强转动眼珠,总算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林琦,眼神里忽然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但是嘴巴张了张,就急剧地喘息起来,没有力气说话。林琦皱一皱眉,掀开林瑛的被子,将他所穿裤子徐徐往上拉起,果不其然,林瑛的一双小腿,自膝盖之下,直到足背,都是高高肿起,完全变形了。林琦按了一按林瑛的脚背,稍稍用力,那脚背上便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起,半天不曾恢复原状。 “重度凹陷性水肿……”林琦沉吟着,忽然回头问那几个男仆:“你们昨晚上是不是给公子喝了许多水?” 那几人慌慌张张地道:“没有啊,只是公子喝过治疗瘟疫的药物之后,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命人叫了郎中来看,便开了药方煎药,一连喝了好几服,却一点都不见效,就另外换了郎中。这一连换了几次,喝下的药都有十几斤了,哪里还有机会喝水?” 林琦皱一皱眉头,问道:“那些药方呢?一起拿来给我看看!” 马上就有人飞跑出去,将昨日的药方拿了过来,林琦翻开一看,心里就是一沉。 第一张药方上面有关木通,第二张药方里开了马兜铃,而且分量都不轻。这几样药物在现代医学研究中,都被证实了对肾脏功能有损害。原本链霉素使用过量,就会引起肾脏急性损伤,现在又被庸医误用虎狼之药,岂非是雪上加霜?肾脏急性损害之后,不能摄入太多液体,偏偏林瑛病急乱投医,又喝了这么多对肾脏有损伤的中药,病情不急剧恶化才怪! 林琦想了许久,方问那几个仆人道:“公子昨天什么时候解的小便?” 那几个男仆都露出惊奇的表情,不明白这位三王子为何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想了许久,方有人回答:“在喝治疗瘟疫的药物之前解过一次,此后便没有再解了!” 林琦心里格的一跳,要知道肾脏乃是人体器官之中最主要的排泄水分以及毒素的脏器,从那以后就没有再解过小便,那就说明肾脏功能恶化非常厉害,几乎完全失去了排泄功能。林瑛所有喝下去的汤药都积聚在身体之内,所以才会这样肿得厉害! 这种水肿是可以要人命的!因为多余的液体不能排出,便停留在体内,无处可去时,水分压迫到肺脏和心脏,便会引起呼吸困难和心力衰竭。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之中,也属于急危重症,此时林瑛全身高度浮肿,呼吸困难,明显就是急性肺水肿的征兆! 林瑛的身体动了一动,忽然双目上插,然后嘴一张,呕吐起来,一旁的男仆忙上前用帕子接着,林琦沉声道:“把他的头扭到一边去,防止发生呼吸道窒息。”男仆依言蒋林瑛的头扭到一侧,林瑛呕吐了一会,又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脸上憋得青紫,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呼气,斗章等人可以清楚地听见他肺部发出一种奇怪的啰音,这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林瑛病情的严重性,脸色都变得沉重起来。 林琦叹了口气。 链霉素自诞生之初,原本是用于治疗结核病有效的药物,后来因为它副作用较大,容易引起变态反应,而且大剂量使用易引起耳聋,也可能引起肾脏急性损害,所以渐渐退出了临床,但是由于它强大的抗需氧革兰氏阴性菌作用,在传染病学上,依旧是兔热病和鼠疫的首选药物。由于口服吸收要经过肛肠循环的灭活作用,极少发生如此严重的副作用。林瑛病情忽然恶化至此,他到底吃了多少链霉素粉进去,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依照常规推断,那两斤链霉素粉,林瑛起码服用了一半有余。链霉素入口苦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斗章叹一口气,问林琦:“三王子,你看林瑛公子该用什么药?” 林琦苦笑了一声:“无药可治!” 林瑛已经出现了全身水肿,颜面以及双下肢都浮肿得接近发亮,想必是使用链霉素引起了急性的肾功能减退之后,肾脏无法排出身体内多余的水分而导致水肿,如果当时停止用药,改用渗透性的利尿药物,听力以及肾脏功能都还有可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但是林瑛惊慌之下,又死命灌进了大量的汤药,偏偏遇到庸医,开出的药方中含有大量对肾脏有毒性作用的关木通以及马兜铃,这样一来,肾脏的坏死便成了不可逆转的事实了。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倒还有办法可想,如今这个条件,林瑛只有死路一条! 斗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链霉素明明是治疗瘟疫的良药,怎么可能把他吃成这样?三王子,难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你可是天医啊!” 林琦苦笑。 122-峰回路转 更新时间:2011-06-16 “大将军,你把林琦想得太神通广大了……”林琦疲倦地抚了抚额头,神情十分沮丧。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倒也还有办法可想,立即停止使用损害肾脏的链霉素,采用血液透析技术,将林瑛体内多余的水分和大量的毒素,利用人工肾脏排出大部分,再运用静脉输液技术,输注增加肾血流量的药物,使肾脏有了一个充分的休息时间并有足够的血液循环,便可以启动自我修复功能,这种因为药物引起的肾脏损害,还是有望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但是在云国现有的这种条件之下,林瑛只有死路一条! 现代的研究证明,人的肝脏有着极强的再生能力,只要有百分之十的肝细胞还在正常工作,就能够维持正常的肝功能,而且肝脏被切除二分之一之后,还可以继续生长,直至原来大小。但是肾脏不同,肾功能一旦恶化,基本上是很难恢复的。因为肾小球细胞是不可再生的。林瑛的高度水肿表明他的肾脏功能已经失去了大半,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肾小管坏死,肾小球滤过率急剧下降,无法排出体内水分。林琦可以预见林瑛最终的死因是急性左心衰引起的肺水肿。 林琦看着林瑛的脸,这张和父王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庞,此时已经完全浮肿变形,黄中带白,因为充满了液体,林瑛的脸部皮肤绷得紧紧的,而且发亮,在重力的作用下,满脸的肉都在往下坠,看起来那简直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块打过水的,浮肿变形的猪头肉。同时林瑛的嘴唇变成了难看的紫黑色,林琦临床经验丰富,她很清楚那是因为心脏功能衰竭而引起缺氧造成的。这时窗外的光线斜斜照在林瑛脸上,每个人都可以看到他大张着嘴,胸廓剧烈地起伏,一副想要吸进去空气却又无法吸进去的表情,显得非常痛苦。这种痛苦的神情使斗章和无亏都扭过了头去,不敢再看。而林瑛望着林琦,眼神里都是哀恳,林琦心中一软,也扭过头去,但是林瑛带着哭音的声音自她身后传了过来:“三弟,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的神智是清醒的,所以他认出了林琦,他的语气全是哀求。林琦不禁动容,想起前世在医院所遇到的那些充满了求生欲望,却最终还是悲惨死去的病人。是啊,生命是宝贵的,谁都不想死。可是,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是真正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呢? 对不起,林瑛,我没法救你!林琦心底默默地说。 林琦可以想象出林瑛接下来的表现:他会更加厉害地咳嗽,直到无法平卧,然后咳出粉红色的泡沫痰,双肺将会布满湿性啰音。当林瑛咳到最后,心脏会不堪重负,最后停止跳动。 林琦叹了口气,试图将林瑛扶起来。林瑛的心力衰竭已经很厉害了,让他坐着反而会稍微舒服一点。果然,不待林琦伸手,林瑛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露出一种极度恐怖的神情,然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坐了起来。一旁的男仆都惊叫了起来,就连斗章和无亏都吃了一惊,斗章向前走了一步,想扶林瑛躺下,但是林琦朝他摇摇头,拒绝了。 “让他坐着吧,这样会舒服一点!”林琦说。 她扶着林瑛坐了起来,让他靠在织金的锦被上面,双腿垂到床沿旁,这个姿势,在临床上叫做“端坐位”,这种体位可使胸廓辅助呼吸肌易于运动;同时,在体位作用下使膈肌下降,使肺的换气量增加,减轻肺功能不全的症状,减轻患者的痛苦。果然,林瑛这么坐起来之后,脸上的表情没那么痛苦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林琦的手,眼睛瞪得大大地,望住了林琦。 “三弟,你救救我!救救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吐出了这几句话之后,又急促的喘息了几口,然后断断续续地说:“我……我错了……我不该偷你的药……你放心,我……我以后绝对不和你争王位……” 他这时候喘息没方才厉害,说话渐渐流畅了起来,林琦感觉到林瑛冰凉湿冷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这种湿冷的感觉让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便压抑住了自己的厌恶感。 不管怎样,对这样一个濒死的病人,她无法做到将对方的手甩开。 林瑛气喘吁吁地道:“三弟,我……我错了……只要你救我,我一定什么都告诉你……丽姬……丽姬其实是……”他还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大量的泡沫,带着淡淡的血丝。 林琦心里深深一叹:已经开始左心衰了。没有西地兰之类的强心药,林瑛只有死路一条! 斗章从林琦的神色之间看出了什么,不由也是惨然。林琦和他对望了一眼,轻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斗章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林琦也摇摇头,低声道:“准备好……”她停顿了一下,“后事”二字终究说不出口。 这时候一个大喜过望的声音自门口传进来:“主公果然在这里!”随着话音,身材魁梧的奚生带着一个瘦削的白衣少年匆匆走了进来,那白衣少年眉目温润,竟是容若。他看着林琦,满脸都是喜悦之情,正要说话,却看到林琦身旁气息奄奄的林瑛,不由一惊,失声道:“这人怎病成这样?” 斗章认得容若乃是林琦的贴身随从,他原本心中烦闷,闻言甚是不喜,朝容若瞪了一眼道:“你胡说什么呢!” 林琦也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容若精通医术,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便朝容若道:“这个病人已经病得很重了,你看看有什么办法减轻他的痛苦?” 容若皱起眉头,三指屈起,在林瑛脉门上搭了片刻,摇头道:“怎么会病成这样?嗯,肿的这样厉害,先要通了小便才行!” 他略加思索,便从身旁取出一个小盒子,刚打开来林琦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仔细一看,里面却是一盒上好的艾绒,那艾绒旁边整整齐齐排着十几根银光闪闪的针头,容若点起了一盏油灯,取出一根银针,在灯火上烧了一烧,命人除去林瑛身上衣物,手起针落,刺入了林瑛的穴位之中,林琦凝神细看,只见容若分别取林瑛身上上脘、中脘、下脘、水分、丹田、足三里、三阴交、承山、太冲,各刺入一针,刺入之后,留针不动,又取硬硬的牛皮纸裁剪为一寸见方的小块,中间钻了一个小孔,从九根银针的针柄上套入,然后取出艾绒,右手三指一搓,便搓成了枣核大小的团子,容若将那艾绒团子贴在银针针柄之上紧紧缠绕住,以火折子自团子下方点燃,艾绒便燃烧起来,发出特异的香气,整个屋子里都笼罩着淡淡的青烟。 林琦知道容若所用,乃是温针灸法,她向来对针灸之术半信半疑,这时看到容若动作熟练一气呵成,不过几分钟时间,便将林瑛身上的九个穴位都点燃了艾绒,倒也佩服他的手法。容若手上不停,一个艾绒团子烧完,又换一个,连换了五次,一盒艾绒用得差不多了,方才起针。 说来也奇怪,这几炷艾绒烧完,林瑛的呼吸便没有那么急促了,容若起针的时候,林瑛身子微微一动,林琦本来是扶住他的,忽然觉得衣裳下摆微微一热,一股湿热的液体自她衣裳下慢慢渗了出来,一滴滴的滴落到地上。一旁的男仆看得真切,又惊又喜,叫道:“主公便溺了……” 林琦低头一看,原来林瑛不知何时忽然小便了出来,自己的衣裳也被他的尿液浸得湿了,先是一喜:“如果有尿液,那说明身体内多余的水分可以被排出来,心脏的负荷没有那么重,病人就没有那么快死掉了!” 她心里一松,也露出了笑容,这时候众人忽然反应过来,一个男仆忙上前诚惶诚恐地道:“三王子,主公病糊涂了,您多担待些个……小的这就去陪你换下衣裳。” 林琦哪里肯让这些外人给自己更换衣裳,林瑛府邸中新作衣裳颇多,她自取了一件没穿过的换了,回来又去看视林瑛,原来林瑛解了这次小便之后,呼吸平稳许多,男仆为他换了衣裳后,扶着他靠在床上休息,容若为他继续诊脉,半晌之后方道:“今日水肿厉害,暂时不用汤药,先歇息罢!” 他这几句话倒是颇符合西医原理,水肿病人若是尿量不多,大抵是需要限制水分摄入以免水肿加剧。林琦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时奚生喜气洋洋地走过来,跟林琦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林琦瞪大了眼睛,这时候,她真是大喜过望了。 “韩轩来了?和良工一起?很好,我马上过去!”她遮不住满脸的喜气洋洋! 123-决战前夕 更新时间:2011-06-17 五国惯例,王子诸侯皆有封地,名为“采邑”,一应饮食用具等供应,皆出于封地,国主不予干涉。林琦封地乃是褒城,离京都有数百里之远,加上穷山恶水,道路艰难,交通十分不便,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十余日路程,而林琦苦心孤诣,倾尽十余年心血打造的水晶宫,更是处于褒城中最为隐蔽之处。便是抄小路赶往京都,也要七八天路程,更不用说带着大批药物穿行山林,还要途径瘟疫四起的城镇了。这些日子来,即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之间抵达目的地,前几天林琦收到的飞鸽传书,也说需要三天之后才能到达京都,不料居然提前了一天有余,也难怪林琦要大喜过望了。 林瑛既然已经症状大为缓解,林琦心系新药,便匆匆赶往大营中,遮不住的喜气洋洋。 按照良工之前研制出的方法,一次制药可达上百斤链霉素,加上以往的库存,这次送来的药物至少有一百五十多斤,而且这批链霉素纯度极高,可以用于肌肉注射,链霉素肌肉注射可大大增加吸收量,也就相应地减少了用药量,因此,林琦估计这批链霉素完全可以满足京都瘟疫病人所需。 林琦一边想着,一边兴冲冲地冲进大营。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韩轩,这些日子以来,韩轩脸色红润了许多,两颊也丰腴了不少,显然他的肺结核病情已大为好转,看上去更加儒雅俊美,他正和良工说着什么,着一身蓝色长衫,大有“浊世翩翩佳公子”的风度,林琦猛然看到韩轩,冷不丁地想起碧霞来,心里不由有些黯然,便不欲和他说话,先问良工:“不是说还有一天半才到京都么?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用了什么法子?” 良工笑嘻嘻地朝林琦行过弟子礼,他虽然比林琦大着十几岁,但是也是师从林琦学医,故而执弟子礼,林琦坦然受了,良工方道:“弟子接到京都告急的飞鸽传书之时,褒城亦有零星瘟疫发生,幸而主公告知预防治疗的方法,故及早控制住了疫情,现在神农那一派弟子驻守水晶宫,时不时巡视褒城各处乡镇,发现瘟疫便马上用药。弟子等人一路行走,遇见瘟疫病人便赐予药物,这样一来便走得不快,后来弟子一行人带着药品赶到建江,幸好韩轩想出计策,说是京都附近有闵罗江与建江水路相通,于是弃走驿道,改行水路,连日顺风顺水,连夜走了好几百里,故而今日便抵达京都了。” 林琦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还奇怪怎么会这样早便赶到了。”如此一来,她倒是不好意思不和韩轩说话,便朝他点点头,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韩轩淡淡一笑,摇头道:“区区小事,不足以挂齿。韩轩身体康健如昔,也多亏了三王子赐药,只是容若公子居然也在王子身侧,实在是意外之想!” 容若自林瑛府邸赶回来之后便默然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韩轩的话没有马上回答,林琦笑笑,也不对韩轩多加解释,只是道:“所谓有缘自会相见罢了!韩轩你身体刚刚痊愈,不如先随着容若下去歇息!” 她原本心情狂喜,但是看到韩轩,却忍不住想起了碧霞,此时云国瘟疫流行,自顾不暇,如何去干涉风国之事?林琦自奚生处知道,风国太子鈡祁连已经另娶新人,乃是楚国的一位王公之女,平时遇见,便对碧霞口称夫人,竟是完全把她当做父王的妃子了。风国国主对儿子依旧钟爱有加,时不时赏赐财帛,碧霞则因绝世之姿,更兼身份高贵,隐隐居众夫人之首,挟三千宠爱在一身。鈡祁连为人居然如此不堪,林琦也无可奈何,只能痛恨自己当初眼光太差,早知如此,不如将碧霞许配给韩轩,倒成就一桩美事。最近国事繁忙,林琦也只能在心底遥祝碧霞平安了。 也许人都有一种“爱屋及乌”的心理,此时林琦看到韩轩,想起他乃是孪生妹妹的心上人,竟生出一种亲切之感来,见韩轩跟着容若要退下去,忽然想起一事,含笑道:“算了,容若那屋子太小,住不得两个人,不如让越光将我府邸之中那间听雨小筑收拾出来,让韩轩和良工一起住下罢!” 听雨小筑原是林琦为碧霞所建,她之前虽然和夏姬不和,对这个天真温柔的妹子却极其宠爱,故搬出王宫之后,建起府邸,仍旧为碧霞精心打造了一个小院落,碧霞闲暇之余常去游玩,后来碧霞出嫁,一应旧物,林琦都舍不得变动,依旧原状摆放。 韩轩听说要住在林琦王府之内,倒是微微一怔,随即说道:“这样可使不得!” 林琦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使不得的,你的身份原也当得起做本王的贵客。再说,王府之中颇多医学书籍,闲暇之余也可翻看翻看,聊作解闷。” 她的态度忽然热情起来,韩轩有些纳罕,但是良工向来对林琦言听计从,忙答应了,良工与韩轩关系匪浅,韩轩见良工没有意见,自然也不好再问,便谢了退下。 这时林琦命人将药粉验过,分装成小包,把骆轶航和关恒师等几个得力的弟子都召集起来,宣布:“今日药物已经全部送来,为了节省时间,尽早控制住瘟疫,大家这两天准备好所有的材料,明天开始,给所有被确诊的瘟疫病人实行肌肉注射!” 此言一出,众弟子都是哗然。关恒师的伤臂已大致痊愈,他摸了摸伤臂,拧起了眉头不解地问:“师父,为什么忽然要用这种方法治病?不是说风险性很大吗?” 林琦扫视了众弟子一眼,她的眼光有着无言的威力,使众人都安静下来,无数双眼光定定地望住了她。 林琦温和地说:“是的,肌肉注射原本是一种创伤性的治疗方法,如果消毒不严格,很容易造成注射部位的感染,严重的话,甚至会造成败血症危及病人生命。但是,大家看一看这些数据……” 她翻开最近的一本竹简,大声地念了出来:“瘟疫爆发至今,已有十五日,共计死者一千二百四十三人,烧毁尸首共计一千零四十五具,高热未退病人一千三百五十六人,皆已禁足不许外出……” 数字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众弟子都露出凝重的神情。林琦合上竹简,正色道:“为师何尝不知道,如果不进行严格的消毒,就贸然进行肌肉注射,极易造成感染。问题是,链霉素经口腔进入人体,最后被吸收的剂量实在太少,而且见效极慢。为了能让瘟疫尽早被控制住,只好兵行险着,要知道,肌肉注射链霉素,不仅可以用于治疗瘟疫,也可以用作预防瘟疫使用。”她朝堆积如山的链霉素粉一指,大声道:“如今药物已经足够,只要掌握好剂量,不出五日,京都之中大部分的瘟疫都可以得到控制!!!” 她语气中的自信感染了所有在场的人,林琦携“天医”之名,使用链霉素治疗瘟疫,效果迅速而且显著,早就被众多军士和百姓视作天神,她说了会成功控制瘟疫,那么所有的人也就深信不疑。想到这场艰难的战役即将迎来胜利的曙光,就连一边的士兵也欢呼起来,一旁的卫元卿越众而出,跪下道:“末将愿带领所有将士,为十二星宿提供方便。” 林琦含笑道:“元卿一心为民,原是极好!此次瘟疫,本王得你帮助良多,大恩不言谢,唯有感激之情长存心中。本王所说肌肉注射原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做好消毒工作是至关重要之事。元卿你可带一群士兵,准备好数百斤烧酒,几千斤清水,搜罗尽可能多的柴火,这些都是重要之事,莫要因为琐碎而不愿去做。你看如何?”她又想起一事,笑道:“再去寻几百块磨刀石来。” 她的这些要求琐碎而且古怪,幸好卫元卿早习惯了林琦的行事方式,也不多问,只是一一记在心中,吩咐士兵去做。 在二十一世纪的临床工作之中,在为病人做侵入性治疗时,最基本也最重要是做好消毒灭菌,虽然在现代人看来,小小一个肌肉注射,也就是俗称的打屁股针,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操作。但是在古代而言,却有着极大的风险性。林琦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制造出大批一次性的注射器,所以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用玻璃制成的注射器,以及银制的注射针头,经过开水煮沸的方法消毒之后,吸取蒸馏水溶解药物,再用酒精等皮肤消毒剂,为病人消毒好注射部位,这才能为病人注射。这个办法十分琐碎麻烦,是以林琦要求卫元卿准备大量烧酒以萃取浓度为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酒精消毒,柴火则用来煮沸清水,消毒注射器和针头所用。磨刀石的作用却是用来磨利针头。要知道,人的肌肉虽然是十分柔软之物,但是注射针头十分细长,针尖使用久了就会变钝,需要磨利之后才能顺利刺入患者皮肤。这些事情,在二十一世纪九十年代之后,因为一次性医疗耗材的大量使用,早就不为人知了。但是这个时候,却不得不继续采用。 肌肉注射一般选取患者的臀大肌外上象限,也就是屁股的最外侧,此处肌肉最为丰厚,但是如果位置选取不当,很可能伤到臀大肌深部的正中神经,甚至造成患者下半身瘫痪。如果消毒不严格,则容易造成局部注射皮肤发红感染,或者有硬结,未经消毒而贸然注射,甚至会引起全身感染,导致病人败血症而死亡。以林琦往日那种谨慎行事的风格,若不是非常时期,断然不可能做出这个决定。 林琦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这时容若走到她身旁,轻轻拉了她的袖子一下。 ————————————————————华丽丽了分割线—————————————————————————————————————————————— 这几个月会争取完本,请筒子们多多支持。另外,特别要感谢热心读者wmy,在我断更的时候,一直是这位读者默默地支持着洛洛。这让洛洛非常感动。因为打算一鼓作气写到完本,大家的支持对洛洛来说就是一针强心剂,希望收藏本王的读者能每天记得来给洛洛投上一票。二十三号卫生系统要举行技能比赛,鉴于必须要参加此次比赛,所以更新可能不太定时,请筒子们多多谅解 124-暗香浮动 更新时间:2011-06-18 “什么?”林琦听到容若的低语之后,身子轻轻一震。 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 “这是天意。能够在临死之前减轻痛苦,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她轻声说。 容若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不过是旦夕之间,怎么可能会病成这样?你应该有办法的,对不对?” 林琦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过身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链霉素原本就是如此,剂量运用一定要精确。如今林瑛服用了数百倍的剂量,肾脏无法负担,已经大部分坏死,以当今的医疗条件而言,他只能等死!” 容若跟着追了出去,拧起了眉头:“我不能明白!什么叫做当今的医疗条件?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了足够的药物,他就不会死,是吗?” 林琦叹了口气,望着容若的脸,这少年的脸容俊美温雅,眼神那样清澈纯真,在他的世界里,难道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磨难吗?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纯真的眼神? “容若,你不能明白的。”林琦温和地说,“人若是生病,不是非要经过口服汤药或者针灸之术,才能恢复健康的。林瑛这种情况,肾脏已经完全坏死,无法排出体内的水分。若是贸然进服汤药,只会徒然增加心肺负担,死得更加快一点。而针灸……针灸不过是暂时能够缓解他的痛苦罢了。问题是,他的肾脏坏死了,多拖一天便是多一天的痛苦。你刚才也跟我说过,林瑛的脉象十分危险,随时可能丧命。你既然知道他无药可救,何必还要抱有希望呢?”她望着容若的双眼,坦率地说:“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容若沉默了一会,忽然固执起来。 “不,你告诉我,要如何去救他!”他急切地说,同时抓住了林琦的衣袖,双眼紧紧盯着她,急促地道:“你一定知道有什么法子救他的,对不对?” 林琦叹一口气,容若执拗起来简直不可理喻,于是她翻了翻眼珠,不耐烦地道:“办法是有的,也很简单。肾脏坏了,另外找一个肾脏安装上去,代替原来的那个肾脏工作,不就没事了?” 容若吓住了:“换……换一个肾脏?” 林琦撇撇嘴:“是啊,而且一定要是人的肾脏,不是猪的,不是狗的,也不能是牛的。你看有谁愿意给他一个肾脏,就去问问吧!” 容若抓一抓头发,感觉这办法匪夷所思,但是似乎又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行不通,他抓耳挠腮地想了许久,忽然喜道:“用死人的,行不行?” 林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怒道:“你去哪里找个死人的肾脏来给林瑛安上去?鼠疫病人的?” 容若一想也有道理,苦着脸道:“那自然不行。”但是他脑中灵光一闪,拍了一下大腿,跳了起来,兴冲冲地道:“你不是说,大凡是有细菌病毒的物事,只要用沸水煮过小半个时辰,便能将物事上面所携带的病毒都杀灭了么?” 他跟着骆驿航救治病人,从他嘴里学了不少新名词,什么消毒灭菌,什么无菌原则,因为病人极多,事物繁忙,骆驿航无暇多说,讲解得不够详细,容若天分虽高,也只听个一知半解,似懂非懂,这时候想说的话,便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极好的办法,不由双眼发亮,笑嘻嘻地道:“把鼠疫病人的肾脏放在沸水里煮上半个时辰,不就把细菌病毒都杀灭了么?” 林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接口道:“是啊,顺便再放点油,放点盐,味道好得很!” 容若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傻傻地问:“干嘛要放油和盐?” 林琦呸了一声,笑道:“沸水里煮上半个小时,还不熟透了?不放油盐吃得下去么?” 她对林瑛原本就没有多少好感,这时虽然知道他即将死去,却也并不痛惜,倒是容若奇人奇语,逗得她笑了起来。 容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话语里好大一个漏洞,不由也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二人相视而笑,此时霁云初散,太阳自云头后探出,几丝淡淡金光射在林琦的脸庞之上,越发显得那张脸眉宇清朗,容光焕发,于勃勃英气中带着别样的妩媚,容若一时看得怔了,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想要去触摸林琦的脸。 这时他和林琦已经走到后院来,四周无人,他一时忘情,林琦却被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朝后跳了开来,微怒道:“你疯了么?想干什么?” 她竟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习惯性地扬起眉,想要生气,但是容若似乎全然未曾发现林琦表情的异常,他只是朝前走了一步,微微低了头看她,手依旧维持着那个想要去触碰的姿势,脸容温和,带着个惊叹的微笑,极温柔,极温柔地望着林琦,林琦迎上他的目光,心中忽然一跳,脑中便是一片空白,然后身子一侧,滑了开来。 她这一生,向来只有对别人发号施令的份儿,即使在逆境中也极为倔强不肯低头屈服,这时面对着这温润如玉的少年,不知为何,心头忽然生出一种惊恐之感,情不自禁地想要躲开来。这乃是她一生之中从未有过之事,其惊慌失措,可想而知。一时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想着要躲开,却忘了自己为何要躲开。 但是她的身体却似乎违抗了她的意志,在容若的灼热的眼光之下,她忽然丧失了逃避的勇气,于是容若再走了一步,便轻而易举地站到了林琦面前,他微微低头,林琦转过头去不敢看他,只觉得耳旁发丝轻轻一动,竟是容若拈起了她的一丝头发,轻柔地为她拢到耳后去。他温热的手指触碰到林琦耳后的肌肤,林琦忽然觉得那处被触碰到的地方热辣辣起来,似乎红透了半边耳朵,她瞪大了眼睛,紧张到屏住了呼吸。 这时,容若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嘴边却依旧带着个如梦似幻的微笑,他放下手,那双明澈的眼眸流连在林琦的脸庞上,充满了赞叹。 “林琦……林琦……”他低低地叫她。 “啊?”林琦几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转过头来,又瞪大了眼睛。 容若……容若竟然敢直呼她的名字!这怎么可以? 她想狠狠地瞪着容若,想要用最凶狠的语气凶他,质问他为何用这样大不敬的语气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当她看到容若脸上那种痴痴的笑容,和如梦似幻的眼神,喉头一噎,竟是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这时,容若低低地说:“林琦,你笑起来真好看……”他的语气,充满了欣赏和赞叹。 这句话温柔到简直可以溺死人,然后林琦脑中轰然一响,随即变得一片空白。 她傻傻地微张着嘴,看着容若为她整理着乱发,看着这少年秀气的脸庞上精致的眉眼,他的眉毛很好看,很秀气,很整齐,乌黑乌黑的,宛如被巧手画匠精心描绘过一般,一点嫣红的朱砂痣,安安静静地躺在眉心之间,眉毛下面的眼睛,是林琦所见过的最明亮最温柔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密,翘翘卷卷的,眼波流转之时,带几分稚气,但是林琦觉得这种稚气和纯真从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时候,却有着莫名的感动人的力量,还有那管直直的鼻子,和鼻子下面好看的嘴唇……林琦忽然发现,容若笑起来的时候嘴唇微微往上一翘,显得特别可爱。之前林琦一直遗憾容若的嘴唇长得不够妩媚,以至于扮成女子的时候要花好大的心力去掩饰他坚毅的嘴角线条……但是现在看来,这种坚毅,对于男装的容若来说,刚刚好。他原本就是一个极其清俊的少年啊!为什么非要被人假扮成女子呢? 林琦脑子里乱乱地,充满了各种从未有过的念头,直到容若为她拢好了最后一丝乱发,她依旧傻傻地站在原地,微微拧起了眉头,带着些许困惑的表情,有些苦恼地望着容若的脸。而容若一直静静地微笑,微笑着,凝视着她。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凝固了,静止不动,静到仿佛万物都停止了呼吸,树木停止生长,花儿忘记开放……静到林琦几乎有种错觉,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长地久。 她听到容若平稳的呼吸,也听到自己悠长的呼吸。只有呼吸……才让她感觉到这一刻是真实的,可是她又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在梦幻之中。这种陌生的感觉如此美好,就如干渴了许久的人忽然看到甘泉一般,明明知道是幻觉,是海市蜃楼,仍旧无法抑制自己的渴望,奋不顾身地追过去,直到最后一息。 直到院门旁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林琦这才清醒过来。 她迅速地扭过头去,看到湘君站在门旁,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自己,林琦看到湘君,心里先是一松,知道没有外人,但是接触到湘君那种似乎什么都明白了的眼光,却让她大为羞窘,于是她将脸一板,清了清喉咙,故意装得很不高兴地问道:“湘君,你不在大将军身边服侍他,却偷偷跑来这里做什么?” 湘君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随即低下头,将那丝笑意隐藏了起来,低下头行礼,说道:“湘君听说新药送到,主公明日打算为所有瘟疫患者进行肌肉注射,故前来请缨。” ――――――――――――――华丽丽分割线―――――――――――――― 深情呼唤收藏和票票! 125-刁难 更新时间:2011-06-19 林琦微微红了脸,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说:“你若是愿意去,那也好。只是你现在在大将军左右,我若是贸然调你过来,只怕他会多心!” 这时湘君却是脸上微微一红,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说道:“大将军从来不干涉湘君的任何举动,只要湘君觉得值得去做的,将军都放手让湘君行动,主公不必担心!” 她这几句话说得奇怪,林琦忽然起疑,留心朝湘君脸上看了几眼,湘君被她锐利的眼光看得再次红了脸,林琦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但又不敢确定,只是道:“那就随便你吧!现在这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你关师弟和骆轶航负责,你去找他们报到便是了!” 湘君应了一声,拔腿要走,这时门外有人说道:“咦,你们三人怎么会在此处?”语气颇为惊奇。 林琦、容若、湘君三人循声望去,却见大将军斗章自门外走来,神色十分凝重。 他看了湘君一眼,湘君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却不自在地别过了头,斗章朝她点点头,没有多问她为何来到此处,只是匆匆忙忙地向林琦道:“三王子,林瑛公子这半日的功夫,病情又恶化了,你看……” 林琦叹一口气,摇头道:“大将军,不是林琦不想救人,只是现在他服食链霉素剂量太大,又误用马兜铃和关木通这等虎狼之药,两侧肾脏全部坏死,林琦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斗章见林琦神色实非作伪,只得长叹了一声,说道:“三王子,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林瑛公子身份特殊,此时若是病发身亡,只怕,对王子你的清誉有损!” 林琦听到“清誉”二字,触动心事,冷笑了一声道:“本王子还有什么清誉?不说是妖女已是万幸,林瑛这一死,最多不过是给林琦再加上一个争权夺位、谋害兄长的罪名罢了!林琦一生行事原本就乖张任性,出人意料,再多一个罪名亦不足为怪!” 她这几句虽然是肺腑之言,但听在斗章耳中,却是气话,他皱了皱眉头,急道:“王子何出此言?林瑛公子原非国家栋梁之才,此次瘟疫流行,他无功于江山社稷,又不顾大局,用卑鄙手段窃取灵药,百官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拥戴他。三王子何苦与这种人计较?还是想办法治好了他,待主上身体痊愈,再慢慢发落不迟!” 林琦摇头道:“现在不是计较不计较的问题,而是他现今这个情形,根本无药可救。”她心里估算了一下,已经大致推算出林瑛可能的死期,又道:“不出十天,便是他的大限了,那时候京都的瘟疫应该也已经控制好了,想必可以出殡,不必将尸首烧毁!” 斗章见林琦口口声声说无药可救,不觉有些气恼,又听到林琦不带任何表情地推测林瑛的死期,他不知道那是林琦的职业习惯,在临床工作中,医生经常会下意识地推断危重病人的大限,这时听了,一股怒火从胸中窜起,不由将浓眉一轩,怒道:“便是真的无药可救,王子也应念在手足之情的份上,前去探望一番吧?何苦要说这样的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气冲冲地转身要走,湘君见他气恼,秀眉一皱,先望了一眼林琦,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追上去拉住了斗章的衣袖。 湘君刚要说话,这时一阵女子的大哭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数十人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向院子走了过来,有人高声禀报:“夏姬夫人、柔姬夫人、丽姬夫人驾到!” 这军营之中,忽然一下子来了三位身份高贵的夫人,顿时众人都是哗然,不少负责消毒地面,洒扫生石灰的士兵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涌过来观看。云国男女之防原不如中国古代明朝时候的理学气息浓厚,王公贵族出行,携带的女眷也是随意坐在车中给人指点评说相貌的。但是三位王宫中的夫人极少出门,这样忽然一下子来齐了,却是前所未有之事。军营中女眷稀少,能见到这三位美貌夫人,更是千载难逢之事。故林琦这清静小院,一下子就挤满了人,就连墙头上也探出了不少脑袋来。 林琦将眉头一皱,不知道这三位夫人一起前来所为何事。揣测之间,丽姬已先扑了过来,在林琦跟前跪下,大哭着道:“三王子,妾身不该当初黑了心肠,指使心腹下毒于你,又造谣说你是妖女。这些事情,都是丽姬一时利令智昏,才做出的事情,与瑛儿毫无关系。求你看着瑛儿与你乃是兄弟的份上,放过瑛儿罢!”她说着又连连磕头,脑袋碰在地上咚咚有声,顿时云鬓散乱,发钗四落,好端端一个花容玉貌的夫人,转眼便成了蓬头垢面的村妇了。 林琦原本在林瑛处听到一句“丽姬……”,当时看林瑛神情,似乎有极重大的隐情尚未说出,这时看到丽姬如此惊慌失措,不由心里一动,想道:“按理来说,林瑛不过是丽姬亡姐的遗腹子,为何丽姬却将林瑛看得如此之重?” 她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先看了夏姬一眼,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事情的端倪,夏姬的丹凤眼与林琦目光相接,林琦看到她眼中露出一丝赞赏,朝自己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不由心中纳闷,一时推断不出夏姬心中所想。 这时柔姬夫人嘴角微微一抽,林琦注意到她望向丽姬的眼光中带着极深的恨意,但是这种恨意转瞬而逝,便被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林琦看到柔姬夫人的眼光,猛然想起,柔姬夫人所生的世子,也就是用了丽姬所送的佛粥而不明不白病发身亡的。难怪柔姬夫人对丽姬恨之入骨。她跟着一起过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时柔姬夫人轻轻咳嗽一声,脸上带着个悲天悯人的神情,朝林琦说道:“三王儿,听说林瑛公子昨日窃走了库房之中所存灵药,一时贪心不足,居然将灵药全部服食下去,不料弄巧成拙,药量过多,导致病势沉重,王子乃是天医,这灵药由王子亲自研制,想必是知道解药之法了?主上子嗣不多,还望王儿念在手足之情上,将解药给了林瑛罢!” 林琦微微一皱眉,这才明白了三位夫人所来目的,想必是丽姬以交代真相作为交换,让两位夫人亲自过来求情。难怪夏姬和柔姬都愿意跟着过来。如果自己真有所谓解药的话,这也的确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可惜,林瑛如今肾功能急剧恶化,根本没有办法挽救,自己的确是无能为力了。 她叹了口气,弯下腰试图扶起丽姬,但是丽姬跪倒在地,无论如何不肯起来,只是大哭着道:“三王子,瑛儿现在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求求你放过他罢!只要你肯救他,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你是天医,一定有办法治他的对不对?对不对?” 她哭得声嘶力竭,眼睛高高肿起,鼻涕眼泪一大把,已然惊慌到了极处,伤心到了极处,也无助到了极处,林琦心中有些不忍,这时斗章被湘君拖住,不得脱身,只得站在一旁,也瞪大了眼睛望着林琦,胸脯一起一伏,显然十分激动。 林琦心想:“我这天医之名,只怕真是一时摘不下来了,但是林瑛之病,以当今的医疗条件,实在是无法救治。若是此时当着众人面前拒绝,明日的瘟疫治疗可能会受到影响。倒是得想办法将这个事情应付过去!” 她素有应变之智,稍加思索,已有了主意,遂对丽姬道:“林瑛之病,不是我不想治疗,而是难度太大,我是有心无力啊!” 丽姬一听说有办法可想,就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急切地道:“只要有办法便好,要什么药,妾身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弄到就是!” 林琦心里微微冷笑,但是脸上丝毫不露,面无表情地道:“林琦擅自加大链霉素用量,导致肾脏完全坏死,如今之计,只能将他体内坏死肾脏取出,另外换上一个新的肾脏!” 此言一出,乌压压的整个院子的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云国的医圣传说之中,原本有灵丹妙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故事,将天医星下凡,行医救人之事描述得活灵活现,如何令死人复生,如何令断肢再续,都有说书人传唱。但是一个人的肾脏坏死,另外换上一个肾脏继续生活,却是从未听说过的奇人奇事。林琦所在的二十一世纪,器官移植本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尤其是肾脏移植,乃是器官移植中比较简单的手术,适用于肾脏完全失去功能的病人比如尿毒症患者,可以大大延长患者的生命。是以林琦想到此事,顺口编了这么一套话出来。 但是事实上,林瑛的病情已经极为严重,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也不可能马上做肾脏移植手术,而是需要立即血液透析清除体内毒素和多余水分。林琦这样说,不过是为了为难丽姬罢了。 她慢慢地道:“这坏掉的肾脏取出来容易,找一个好的肾脏换上去却是千难万难。需要符合三个条件,方能使用这个办法!” 126-缓兵之计 更新时间:2011-06-20 但是丽姬毫不犹疑地追问:“要什么样的条件?” 斗章微微皱了皱眉,感觉林琦这番话太过异想天开,但看到丽姬的神情,却又不好开口说什么,林琦看了丽姬一眼,淡淡一笑,说道:“如果要更换肾脏,方法自然是有的,但是难度极大。” 这时斗章再也忍不住,插口说道:“三王子,取他人肾脏来换给林瑛公子,我看此事有些不妥……” 丽姬忙道:“没什么不妥的,死牢里多的是死囚,到时若是有合适的肾脏,便取来用了,最多给他家人一点金钱便是!” 在她的心目之中,死牢里的囚徒都是低三下四之人,若是能取肾脏为林瑛所用,那是他们的荣幸。但是林琦听了,颇觉刺耳,就连斗章和两位夫人都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觉得丽姬之言太过残忍。 林琦低头想了一想,遂冷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这取肾脏之事,十分郑重。而且,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肾脏都可以用的。必须是血缘至亲之人,比如兄弟姐妹,父母妻子,而且体重相差不能太大,相差超过十五斤便不合适。体弱多病者的肾脏,也不能用。而且换肾之时,必须马上取下新鲜肾脏,一炷香时间之内就要换到林瑛公子身体之内,稍晚一些时辰,都可能失败!”(注:如今医院之中的肾脏活体移植亦有一定要求,基于配型问题,有血缘关系的近亲比较容易配型成功,但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左右的成功率。血型要求一致,体重悬殊不能太大,年龄悬殊也不能太大。而且肾脏取下最好尽早装到患者身上,时间耽搁太久,供体肾会失去活性。) 丽姬不曾想换个肾脏居然还有这许多讲究,愣了一下,还未说话,柔姬夫人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如今主上身边只有三位王子,除去瑛儿琦儿,就只有一岁的宇儿,只怕宇儿年纪太小,不合适罢?琦儿乃是天医,自然不可能将肾脏给了瑛儿,再说,大家都同样是主上亲生的孩儿,没理由要用一个孩儿的命,去换另一个孩儿的命!但丽姬夫人与瑛儿关系匪浅,从哪方面来说,都是血缘至亲,难不成丽姬夫人自己把肾给了瑛儿?这倒也是美事一桩啊!” 丽姬一怔,夏姬听到柔姬这样挑拨,柳眉便是一竖,但是想了一想,也冷笑道:“柔姬夫人此计甚妙。主上近来身体渐渐痊愈,若是他知道丽姬夫人为了瑛儿做出此等牺牲,想必铭感五内,妹妹的身份,那可就是扶摇直上了啊!主上病愈之后,必然大大封赏与你,既往之事,更加不会追究了!”说完连连冷笑。 她和柔姬一搭一唱,句句含刺,却又让丽姬回不了话,丽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想了一想,忽然下定了决心,神色自若地抬起头说道:“若是真能以妾身之命,换瑛儿的性命……那也无妨……只要能让瑛儿活下去,做什么,妾身都愿意!” 她居然有这样的担待,林琦与众人都是大出意料,林琦见丽姬的模样不似作伪,倒也佩服她的勇气,但是真要将丽姬的肾脏换给林瑛,在如今的条件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林琦心思缜密,却不露出异样,她想了想,又微笑道:“也不是非要一命换一命。人有两个肾脏,取出一个换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之后,剩下的那个肾脏仍旧可以继续使用,只不过失去一个肾脏之后,生活起居之时比往日稍觉劳累些罢了!” 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之中,肾脏移植并非外人想象的那样,用一个正常的肾脏去装到患者原有肾脏的位置上,一般来说,做肾脏移植的时候,医生会保留患者原有的肾脏,而将新的肾脏装到患者的腹部某个地方,再用原有肾脏的血管与新肾脏血管连接起来,这样一来,病人就等于有了三个肾脏。林琦此时所说,无非是肾脏移植的简化版罢了。 斗章原本听到丽姬说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林瑛一命,心中觉得不妥,想要阻止,却又听到林琦说,换肾之后,丽姬能够继续生活,不会死去,心里将信将疑,便转头低声问湘君:“换肾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湘君往日曾听林琦说过可做器官移植之事,那时候林琦说过,这桩技术要求极高,要待时机成熟之后方可开展。湘君终究不曾亲眼见到,但是林琦乃是她的主公,湘君要维护主公的尊严,加上平素相信林琦之能,遂迎着斗章的目光点了点头,低声地,坚定地说道:“往日听主公说过。” 她生怕斗章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主公曾在数年前,将被砍断的手臂接回伤者身上,而且那手臂过了数天,居然真的长好了。” 斗章闻言,松了口气,喜道:“若真是如此,那也不错。只是,真难想象丽姬夫人居然能做如此决定!” 丽姬听到林琦说自己未必能死,心里也是一喜,便将恐惧之感减了几分,忙爬起来道:“事不宜迟,还请三王子赶紧赶到瑛儿那边罢!他……他病得很厉害了,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说着她的眼圈又是一红,哽咽起来。 林琦听到丽姬如此说,却是心中一动,想道:“林瑛两个时辰之前就出现了左心衰的症状,容若给他扎了那几针之后,虽然解出了一点小便,但是按照往日经验,这种病人无尿可解,不能排出身体多余水分,心脏负荷过重,随时可能丧命。若是眼睛肿得厉害,那不是因为心衰的缘故,就是肾衰的缘故,没有足够的药物,只能是死路一条。这样的话,我过去之后,稍微拖上那么一拖,等他实在坚持不住,便宣告不治。到时候丽姬也怪不得我了……” 她心里打好了算盘,便笑笑道:“如此的话,那便赶紧过去罢!” 从军营赶到林瑛府邸,很是花费了一点时间,要知道三位夫人乃是尊贵夫人,虽然此时事态紧急,该有的排场却不能少。虽然一开始来的时候已经备了车辇,林琦却说此行事关重大,需要带去药物若干,清点了一番,将一大堆药物以及手术器材都带了过去,便将三位夫人所带车辇都装得满满当当。如此一来,夫人们只能将就着骑马过去了。诸位夫人养尊处优,骑马的日子颇少,虽然这时骑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却还是很不习惯,只好慢慢行走。 不料刚走了一段路,柔姬夫人就说头晕得厉害,林琦只得又另外派人将柔姬夫人送回宫中,方又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公子无亏和申侯等人,又听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赶来迎接,不巧走得太急,又将林琦的一辆装着药物的车子撞得翻了,只得下车从新清点药物妥善包起。 这一路上实在不太平静,时时又有满载着瘟疫死难者尸体的马车呼喝着走过。军营惯例,遇到这种装有尸体的马车,必须要停下为其让道,待马车走后,须再次以生石灰洒过地面,过一段时间才能继续行走,以免被病气过到。因此,丽姬虽然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了又等。好容易到了林瑛的府邸,丽姬顾不得自己骑马骑得头晕眼花,胃里面翻江倒海,急急忙忙跳下来问迎接自己的下人:“公子呢?他现在怎么样?” 那家人好生不懂看人眼色,老老实实地道:“刚才昏过去好几次了!一直翻白眼呢!” 丽姬一听,眼前便是一黑,随即胃里面更加翻腾起来,忽然嘴巴一张,就哇地吐了。 众人都是吃惊,忙命侍女扶了丽姬起来,林琦见状,便满面忧虑之色,说道:“丽姬夫人身子似乎有些虚弱,这换肾之事,只怕不成!” 丽姬忙道:“无妨,无妨!我只是有些胃里面难受,休息休息就好了!” 偏生那侍女忽然插口道:“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吃不下,闻到稍微腥点的食物就想吐,只怕真有些虚弱也难说!” 丽姬急道:“胡说!” 夏姬一路上原本都在沉默,这时忽然柳眉一扬,说道:“不如让姐姐为妹妹诊脉看看罢!”她不由分说,就走了过来,拿起丽姬的手,按在了她的脉门之上。 夏姬乃是林琦的亲生母亲,林琦对她的心思,常常能揣测出十之七八,这时见她脸色有异,心知其中颇有蹊跷,因此也不多说话,只是旁观,看夏姬要耍什么把戏。 夏姬诊脉许久,脸色越来越凝重,丽姬见她这样神气,有些发慌,过了许久,终究心系林瑛的病情,低声问道:“姊姊,妾身……妾身现在感觉好多了,不如大家先进去看看瑛儿……你看如何?” 夏姬沉吟一会,一脸的高深莫测。 她放开了丽姬的手,却走到申侯和斗章的身旁,神色凝重地道:“妾身有一事要与两位商量!” 申侯与斗章见她脸色奇怪,也觉得奇怪,不约而同地道:“请五夫人说罢!” 夏姬缓缓地道:“依妾身看来,这换肾之事,最好还是算了罢!丽姬夫人……此时已经身怀六甲了……” 127-死亡或者是一种解脱 更新时间:2011-06-21 夏姬的话音刚落,丽姬就“砰”地一声晕倒在地上。 众人大惊,忙叫人扶起她来,又死命在她人中上掐了半晌,丽姬方悠悠醒转,眼神呆滞,望着半空中不言不语。 她的神色十分奇怪,就连夏姬看了,都觉得不解,这时一个家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禀报道:“林瑛公子又开始吐血了……” 丽姬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林瑛的房间奔了进去,林琦低声道:“大家跟住她!” 丽姬走得飞快,林琦勉强跟了上去,丽姬旁若无人地大步走着,根本不去管身后的人,她嘴唇抿得紧紧的,神色有着悲苦之意,穿过了一重重的院子,进入林瑛所在的房间。 窗子是打开的,五六个男仆垂着手站在房内,看到丽姬,都恭恭敬敬地弯腰叫了一声“夫人”,丽姬没有答话,眼光投到床上,林瑛靠着被子躺着,气息奄奄,一声接着一声地咳嗽,咳出大口大口粉红色的泡沫痰,每咳出一口,一双眼睛就直直地翻上去,露出眼白,同时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吸气声。他的脸色青灰,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加上披头散发,衣衫散乱,活脱脱是个厉鬼的模样。 便是外行如丽姬,也知道林瑛这时候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时候了。 但是林瑛的神智仍然是清醒的,他看到了丽姬,眼睛里出现一种绝望的神气,由于极度的呼吸困难,林瑛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抖抖索索地抬起了手,丽姬冲了过去,将林瑛的手紧紧握住,林瑛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大量血性的痰液自他口鼻间涌了出来,沾到了丽姬身上,如开得肆意的春日桃花。 林瑛翕动嘴唇,站在一旁的林琦隐隐约约听到他似乎说了几个字,带着楚国的口音。要知道人之将死,自然而然会用自己家乡的语言说话,林瑛在楚国长大,虽然回到云国,改了口音,却在弥留之际露出了原来本色。 林琦心里叹了口气,虽然知道林瑛的死在意料之中,自己内心深处,也的确是盼着他早点死去得以解脱,但是看到林瑛这个样子,林琦的心底终究也不太好受。 “如果有一支剂量为0.4毫克的西地兰,再加上0.25克的氨茶碱,用生理盐水稀释了缓慢推注,他这时候应该就没那么难受了!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林琦想。 她听到林瑛说的那几个带着楚国口音的字,似乎是“阿妹,我们回去”,眉毛一扬,又是大奇:“阿妹?丽姬不是林瑛的小姨么,怎么林瑛会叫她‘阿妹’,楚国人难道喜欢把比自己年纪小的长辈叫做阿妹么?似乎不可能啊?” 但是丽姬露出惨然的笑容,紧紧握着林瑛的手,点点头道:“好的,回去便是!” 她这时也改了口音,说的一口楚国话。 林瑛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无力地靠在丽姬肩膀上,他的眼睛已经肿得看不见东西了,眼圈下面一大圈青紫,整个面庞都是浮肿发亮的,看起来犹如恶鬼一般,但是丽姬转过了头,极温柔地揽住了林瑛的肩头,让他靠着自己,然后自发髻上取下一柄小小的金镶玉梳,轻轻地为林瑛梳理着他的一头乱发,嘴里轻轻地道:“我们回去,回老家去,那里有母亲的坟墓,依靠在美丽的青山脚下,有一条泉水透明得像是水晶的小溪,从山脚慢慢流过……我跟在你身后,扎两个小辫子,跳跳蹦蹦地走在山路上……你给我摘野花戴到头上去,你说好不好?” 丽姬慢慢地说着,一滴眼泪缓缓自她面颊上流了下来。但是林瑛看不到,他失去神采的脸上,那双眼睛已经暗淡无光了,他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嘴角不停地溢出粉红色的泡沫痰,没有力气说一句话……林琦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泡沫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丽姬轻柔地为林瑛梳理着头发,那动作犹如母亲照顾孩子一般,虽然林瑛一直在急促地喘|息,嘴角的痰液沾得丽姬全身都是,丽姬依旧缓缓地为他整理着仪容,一边整理着,一边轻轻地道:“三年之前,你带着我去小溪边浣纱,那时候我才十三岁,什么都不懂,不过那时候很快乐……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和哥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能够吃饱饭,有漂亮衣服穿,有不漏雨的屋子住……” 丽姬说着说着,嘴角露出了个凄凉的微笑,她的手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为林瑛梳理,熟练地把头发盘起,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一根簪子,为林瑛插上,然后她出了一会神,低下头来望着林瑛,轻声道:“那天,我们遇到了外出狩猎的楚王,他惊异于我的美貌,要带我回他的宫中做宫女,你为了保护我,打伤了他的侍卫,被军士们抓住,打得很厉害,几乎要死掉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坐在你身边一直哭一直哭……” 她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清晰地记起那天的情景。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少年,衣不蔽体,气息奄奄地蜷缩在地上,骄横的将士耀武扬威,手里的皮鞭高高举起,落到少年的身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每一下都打得那么重,让人心惊肉跳不敢多看一眼。 丽姬低声道:“后来,有人说,你和云国的国主长得很像,于是他们去查访,回来说你就是当年被流放的云国王子,要你跟他们回去。我对他们说的话都不太明白,只知道我记事起,父亲就对你很不好,但是每次他打你的时候,母亲只会躲在一旁流眼泪……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原来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却变得温柔起来。 “可是不管怎么样,你对我都是很好很好的。在我心里,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最好最好的兄长。你会把最好的野果摘下来,自己舍不得吃,却要留给我。每次父亲打我的时候,你都会想办法为我挡着。母亲死得早,后来,父亲也死了……他死的那天晚上,外面下着很大的雨,茅草做的屋顶被大风刮得露出了好大一个角落,黄豆一样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进屋子里来,我冷得一直哭,你抱着我,说不要害怕,有你在!” 丽姬想起往事,忍不住微笑起来,林琦惊异地盯着她,这时候夏姬等人也都等候在屋子外面了,听到丽姬的话语,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屋子里外,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林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丽姬的手,丽姬继续说道:“你那时候不肯跟他们走,他们把我们两个抓起来,送到了都城,住在一栋很大的屋子里,每天都有人来为你治疗伤势,精心照料着你……我那时候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热闹的城市,那么大那么漂亮的屋子,还有那么多好玩好用好吃的,说不出名字来的好东西,眼睛都花了……一开始,自然是很害怕的,但是慢慢的就习惯了,觉得这样真好。所以,后来楚国的国主跟我们说,如果你回到云国,会得到比这里更加好的屋子,还有更多的下人来服侍我们……但是,如果我们不听他的话,我们就得去做他的奴仆,住着比以前还要破的屋子,吃和以前一样难吃的东西……我们都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于是,他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就这样,你变成了云国的王子,我……却变成了我母亲的妹妹,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在一起,朝夕相处!” 丽姬越说,众人就听得越是心惊,林琦扬眉,她从来不知当初的云姬夫人居然没有死去,还带着孩子流浪到了楚国,夏姬则是惊讶于丽姬乃是林瑛的妹子,这时心头的一点疑问才解开来,“怪不得我说丽姬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原来居然是云姬的女儿。”至于斗章申侯等人,心中如何作想,则是不得而知了。 林琦剧烈地喘息了一阵,使出最后的力气,睁开了眼睛,对丽姬道:“阿妹,我们回楚离去……” 他的身子猛然抽搐了一阵,林琦知道这最后一刻终于到来,不忍多看,扭过了头,丽姬却俯下身来,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兄长,嘴里轻轻柔柔地哼着一首歌谣,那是带着浓重乡村口音的楚国歌谣,林琦只听得出“归去也”这几个字,心头不禁掠过一阵怅惘。 “林瑛死了,魂魄又会往何处去?会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么?会不会到我的家乡?我那白发苍苍的父母,想必一定在深切地思念着他们的女儿吧。可是,我却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国度,过着不愿意的生活……或者,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吧!” 她出了一会神,屋子外面的夏姬等人忽然惊叫起来,林琦吃了一惊,扭过头去,只见丽姬抱着林瑛的脑袋,林瑛的头慢慢垂到一边去,显然已经死去,而丽姬微笑着,身子慢慢地软了下来,伏在林瑛肿胀的、流着黄色汁液的躯体之上,也一动不动了。 ——————————————————华丽丽分割线—————————————————————————————————————————————— 今天考了操作,洛洛的心肺复苏术考得非常糟糕,因为可怜的洛洛怎么也没办法自那个橡皮人光滑的脖子上摸到甲状软骨,然后滑开两厘米触摸那不存在的颈动脉搏动……可怜的橡皮人,天天被我们拿来做心脏按压,结果肺部被压坏了,医院为了省钱,给橡皮人做了肺部修补术,然后每次口对口呼吸的时候,一不小心,气吹多了,橡皮人的肺部就开始报警……领导非常委婉地说:鉴于手术不够成功,某橡皮人的肺活量只有五百毫升左右,强烈建议考试时吹气掌握在五百毫升之内。囧……忽然觉得橡皮人也挺可怜的,居然呆在这么小气的医院里…… 128-殇 更新时间:2011-06-22 夏姬翻开丽姬的手心,里面有一颗捏破的蜡丸,林琦低下头去,看到丽姬的手慢慢松开了林瑛的手,那修长柔腻,宛如白玉一般的女子柔荑,上面的指甲养得长长的,葱管也似,依稀还可以看出染过淡淡红色的凤仙花汁,的确是非常美的,这只手此时无力地落了下来,夏姬叹了口气,自丽姬的手心取出蜡丸,仔细看了一看,朝斗章等人低声道:“是楚国王宫中秘制的毒药。她……已经死了……” 丽姬已死,她身后的秘密便也无从得知,众人都沉默了片刻,林琦紧紧抿着嘴唇,扭过头去望了望窗外,忽然感到极度的疲惫。 房间里寂静无声。最后,还是斗章打破了这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按照惯例,应该先妥善处理尸体,然后择取吉时下葬。主上身体未曾痊愈,还是先不要惊动他为妙。只不过……现在这个局面,瘟疫尚未控制,只怕不好马上出殡。”他慢慢地说。 这番话却提醒了林琦,她勉强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控制瘟疫的药物已经全部运到,从明日开始,为京都所有百姓发放药物。不出七日,京都疫情,应当可以基本控制住了!” 林琦在林瑛肿胀不堪的尸体上再望了一眼,那尸体已经毫无生气了,是一堆让人觉得恶心的,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气味的腐肉,即使申侯和夏姬等人极力抑制,仍忍不住露出了恶心欲呕的神色,林琦对这种气味却是熟悉的,她神色自若地挥了挥手,命那些男仆去烧热水,同时吩咐:“等热水烧好之后,为林瑛公子除去衣物,擦洗干净,取一些棉花过来,将他双耳、鼻子,以及嘴巴,都用棉花堵住,免得气味不雅。公子府邸应该有贮冰室,待公子身上擦洗干净之后,将公子的躯体放置在冰块之中,然后再放入棺木里。” 林琦吩咐完毕,又转头朝斗章道:“大将军,这王族惯例,自然是要遵循的。林瑛公子乃是王族贵胄,自然不能和平民百姓那样被烧化。以冰块放置在棺木中,当可保持尸体数日不腐,待瘟疫平息,再出殡也未尝不可!” 斗章闻言不由一喜:“这法子甚妙!”他原本担心林琦会公报私仇,以“一视同仁”的理由将林瑛尸首火化,又怕此时不火化,在疫情严重的京都会引起百姓怨言。而天气渐渐炎热,夏季即将到来,如何保存尸体却也是个极大的问题。林琦提出的这个法子,颇为两全其美。 这时候夏姬直起身来,神色从容地朝斗章、申侯,以及无亏等人拜了一拜,说道:“妾身如今与柔姬夫人暂时掌管三宫事务,这丽姬虽然身份未明,终究是主上的嫔妃,不如将尸体带回去,待妾身与柔姬夫人商量之后,再做发落。诸位认为如何?” 斗章心想此乃小事,申侯对丽姬早就恨之入骨,听说要将她尸体带回宫中让自己女儿柔姬发落,更不反对,无亏见众人都点头赞同,便也不出声了。于是夏姬命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找了一张长凳,将丽姬尸首抬起,白布蒙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热水送了过来,林琦找了一块帕子蒙住口鼻,指挥着众男仆将林瑛的衣裳除了,将身上全部擦洗过,那林瑛死前大小便失禁,全身又是血,又是大便,而且全身浮肿无比,不停冒着淡黄色的汁液,实在是难以言喻的污秽不堪,一干男仆一边擦洗,一边哇哇呕吐。就连斗章这样身经百战,不知胆怯为何物的大将军,也觉得难以忍受下去,却见林琦指挥若定,不由佩服她好胆量。 他哪知道林琦前世在医院之中,所见过的比这死得还要惨的人,不下三位数,是以见惯不惊。年轻医生刚刚毕业参加工作,按照常规是要在各个科室轮转一两年的时间,以便熟悉各种疾病的诊疗方法。这几年轮转科室的时间,如果勤学好问的话,通常可以让一个医生飞速成长起来。林琦曾遇到过各种匪夷所思的病人死法,见过各种惨烈的车祸,以及工伤事故。尤其是在急诊科,经常穿行于各种惨案现场,如果不能忍受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嗅觉冲击的话,根本无法保持冷静的头脑,有条不紊地开展抢救工作……有多少次自120救护车上下来,就紧张地投入到抢救中去,无视于血肉横飞的事故现场,就连林琦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是林琦清楚地记得,自己实习的时候,第一次看到死人,恶心得一天吃不下饭,但是三个月之后,却可以神色自如地自血迹斑斑的手术台下来,脱掉隔离衣,洗干净手,躲在手术室的走廊区捧起饭菜大口大口吃下去。这样的锻炼,使林琦根本不觉得此时的林瑛尸首有多可怕!在她眼里,这仅仅是具需要做处理的尸体而已! 在她的指挥下,男仆们很快将林瑛的尸首处理干净了,虽然还是五官浮肿难辨,但至少不再有让人闻到就想吐出来的恶臭气味。只是给林瑛穿上衣裳却大有难度,因为他的身体比往日足足肿胀了三倍不止,根本无法套上合适的衣裳,而且稍一动弹,就有淡黄色的组织液自皮下组织渗透出来。男仆们虽然身强力壮,但尝试了几次,还是没法让林瑛僵硬的躯体穿上任何衣物,只好摊摊手,无助地望着林琦。林琦叹了口气,命人铺了一大块白布,将林瑛的尸首放在那白布上,然后用另外一块大白布将尸首裹起来,用缎带捆绑了,再用被子自头至脚地蒙起来,这样一来,林瑛的尸首看起来就像个石膏塑成的人像了,众人看得想笑又不敢笑出来。最后男仆们拿了冰块,和林瑛尸首一起放入灵柩,搬运到阴凉通风之处。林琦检查过后,觉得满意了,才点点头,说道:“辛苦了!”命人打赏不题。 林瑛这一死,耽误了不少工夫。刚刚处理完毕,便有士兵前来汇报疫情,斗章无暇多想,马上过去视察,林琦见状,也不想留在林瑛府邸,遂跟着一起去了。 这次出现疫情的,乃是一家以贩卖牛皮猪皮为生的人家,住址偏远,不过两三天之间,全家老少一共六口,死了五人,只剩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奄奄一息,林琦为他检查过后,发现这少年十分幸运,不过是轻型感染,只是因为这家人所居住之处实在太远,士兵几次巡视,都未曾发现此处疫情,少年一个人躺在尸首堆里饿了两天,水米未进,自然有气无力了。林琦命人给他灌了点糖水盐水,待他症状好转之后,再送到隔离区域救治。 斗章见那少年饿得皮包骨头,又见遍地尸首,苍蝇乱飞,满地狼藉,不由大怒,说道:“这些士兵怎么回事?此处发生疫情几天了,居然现在才发现!如此敷衍了事,当以军法处置!” 他性如烈火,当即便要唤人将负责此处疫情的头目绑下问罪,林琦却疲倦地摇了摇手,说道:“将士人手不够,一天三四次的巡视,发现疫情还要马上通知郎中,又要运送病人,又要处理尸首,这半个月来,早就疲于奔命,就算是有些疏忽,也是可以谅解的!” 斗章一想也有道理,便不再追究,只是将那头目狠狠训斥了一顿,革去原职,降为士兵。这才气呼呼地回去。 一路上只见车来车往,运送病人和死者尸体的士兵络绎不绝,斗章粗略一数,这一路过去,病者不下数百人,死者亦有十余人之多,心下骇然,说道:“这瘟疫实在是可怕得紧。也不知道京都之外的疫情又怎样了?” 封城已有大半月,京都之中基本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最初几天还能陆陆续续收到城外i疫情告急的十万火急文书,现在已经看不到信鸽的踪影。林琦听送药过来的韩轩和良工提起过,云国境内鼠疫病人已经随处可见。只怕这场可怕的浩劫,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不知道其他的国家,又会怎样呢? 林琦心下盘算着:“五国混战,数百年来从未停止过。近来楚国称雄,其余四国皆以楚国马首是瞻,但楚国国主仍然野心勃勃,企图继续扩大国境。近年来吞并小国无数,又不断在我国边疆挑起事端,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郎铮其人,更是心怀抱负,试图逐鹿天下,此时云国发生鼠疫,等于受到一场严重的打击,不知道楚国会不会得知消息,然后兵临城下?但是楚国猛将郎旭,此时还在我林琦手中,想必楚国也有所顾忌的吧?” 她望着空中出神,又想:“这场鼠疫,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那个长相可怕神出鬼没的老太婆,容若说她是春瘟使者的手下,那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所谓鬼神出没吗?” 129-湘君心事 更新时间:2011-06-23 与疾病的斗争,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枪炮的轰轰声,但是寂静的黑夜里,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夏日无声无息地到来,这一夜又下了一场雨,数不清的鲜花蓦然怒放,嫣红的桃花,浅白的梨花,还有姹紫嫣红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花香在空气里弥漫,混合着生石灰的气味,以及鼠疫患者尸体所发出的腐败气息,在隔离区域里,痛苦呻|吟着的重症患者的嘴里,呼出烂苹果一般的气味,种种味道混合着,让人的鼻子感觉说不出的难受,有一种几乎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军营之中,灯火通明。更梆已经敲过三下,十二星宿的大部分弟子仍然聚集在大厅之中,紧张地清点着第二天需要用到的物品。林琦带着湘君和骆轶航等人逐一检视着。 “蒸馏水一百斤,可曾密封好?注意不要接触到空气,保持温度恒定。” “准备注射用的链霉素一千份,切记不能与有菌物品混合放置,否则容易污染!” “针头五百付,是否全部煮沸消毒好了?消毒好以后一定要做好标记!” “磨刀石放好了没有?千万记住,虽然它们不是医疗器械,却是非常重要的辅助工具,一旦针头变钝,没有磨刀石去磨砺,就无法顺利完成注射工作。我们只有五百付针头,却要用来给整个京都的居民完成注射工作,千万不可大意!” “浓度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萃取出来多少了?消毒用的棉花放在哪里?都指给我看看!” 林琦一一地交代下去,湘君和骆轶航紧张地记录着,检查着。 医学上来不得半点马虎,无菌观念是必须遵循的原则,如果消毒不彻底,很可能引发严重的感染,药物剂量掌握不够精确,不仅仅会浪费药物,还可能发生严重的不良反应,比如听力损害以及严重的肾脏损害。另外,肌肉注射选择的位置也非常重要,如果随意选取肌肉丰厚之处下针,误入血管会发生血肿,但是最严重的后果,则是误伤到肌肉深处的神经,引起半身瘫痪,因此,再次让所有的弟子复习肌肉注射的两个定位法,是非常必要的……林琦一边思索,一边不停地下达着指令。 她的头有点痛,注意力有点涣散,这是长期熬夜得不到充分休息引起的,林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取过冷水沾湿的汗巾,用力地擦了擦脸,感觉自己清醒了些,她望着大厅中的景物,心想:再坚持几天,瘟疫就可以控制住了! 韩轩和良工也在帮忙,林琦看到韩轩抬起头,朝自己关切地望了一眼,便朝他微微一笑,韩轩也报以一笑,林琦看着他比以前丰腴的脸庞,忽然想起,自己上次和韩轩在水晶宫长谈过后,就没有再见过面,不知道他在良工身边学到了多少知识。此人天赋奇高,只怕大有长进。 往日的记忆涌上心头,林琦这才觉得,似乎真的离开水晶宫很久了。这里的事务结束之后,自己应该可以离开这充满了不愉快回忆的京都了吧! 到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吧!这是最后一次,以林琦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上! 林琦想着,又笑了一笑,对着自己摇摇头。 “不,我从来不是林琦,在我心底,我只是任青侠。为什么留在京都,只是因为不忍看见这些百姓死于鼠疫这种可以被治愈的传染病之中……这是一个医生应有的良心……当这场灾难结束,林琦也就消失了。从来没有天医,只有一个自异世穿越而来的幽魂——任青侠!” 京都城中,大部分可以引起鼠疫传播的犬只家禽都已经被捕杀,鼠疫病人一旦发病,就被士兵带走,安置在隔离区域之中统一治疗,死者全部被运往寸草不生的麻雀坡火葬,水源被控制起来,严禁人畜共用饮水,而且井水也好泉水也罢,都要煮沸过后方能饮用。这样就隔离了大部分的传染源,也切断了大部分传播途径,保护好易感人群……这几日来,各处呈报的鼠疫病人已经明显减少。鼠疫的潜伏期一般是两到五天,如果一连五日没有鼠疫病人,那就可以认为这场天灾基本被控制住了。 林琦回忆着这几日士兵汇报的散发病例,嘴角露出了深思的微笑。 在这样的医疗条件下,能够如此快地控制住疫情扩散,拥有军事力量功不可没啊!手握兵权,一声呼喝,千万人呼应……这种睥睨天下的感觉,的确如鸦片一样可以使人上瘾,难怪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人为了权力争得死去活来!但是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转眼归于尘土,从医学角度来说,一个人拥有得再多,也不可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林琦自问这一世生活已大不易,何苦要继续在这些宫廷斗争中浪费青春。 “不如功成身退!”她轻轻地对自己说。 林琦看到湘君蹲下来,认真地检查着磨刀石的数目,发现她这些日子也是严重睡眠不足,眼圈青得厉害,心想这些日子,也实在苦了她了,遂轻声道:“湘君,你先回去歇息罢!” 湘君点完磨刀石数目,这才站起来,她笑一笑摇摇头说:“这里的事情也快处理完了,也不急着这一时去睡觉。” 她说话时,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将一绺散落的头发拢到肩后去,林琦笑吟吟地走到她身旁,低下头来,抬手为她理了理发髻,她与湘君自幼情同姐妹,这个动作实在是最自然不过,湘君也不以为意,不料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湘君身后转过来,为她披上一件外衣,然后护在了她身边,湘君微微一惊,转过头去,却看到是大将军斗章,脸上不禁一红,却低下头,两只手微微拢了拢那件外裳不说话。这时斗章脸色微微一沉,朝林琦道:“此时夜深,斗章向三王子求个情,湘君姑娘身子娇弱,不如让她先回去歇息罢!” 湘君秀眉轻轻一蹙,轻声道:“不,我……我还不累……”她明眸流转,朝斗章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林琦先是瞧得发怔,这时斗章微怒道:“一连五六天都不曾好好歇息,眼睛都眍了,怎么还不累?你一个女孩儿家,何苦掺到男人们的事情里来!累坏了身体怎么办?” 林琦脑中灵光一闪,看着湘君微红了脸,轻轻咬着下唇低头不说话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不由笑生双靥,说道:“大将军说得是,湘君先回去歇息吧,这里的事情,由我和将军负责便好!” 斗章脸色稍霁,说道:“三王子说得也是。”他揽住湘君的肩头,一副守护者的神情,湘君羞红着脸,想要挣脱,却又不敢,抬头看到林琦似笑非笑的神情,脸上更红,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挣开了斗章的怀抱,朝他说道:“将军,你先去休息,我……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主公说……” 斗章微微一愣,湘君眼波流转,微微嗔道:“叫你去休息,你就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她这副神情小儿女神态显露无疑,斗章瞧着心神一荡,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张开了大嘴呵呵一笑,忙不迭地道:“好的好的,我先回去便是。”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会对湘君这么一个弱女子言听计从,倒也是林琦从未见过的奇事,差点也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眼见着斗章大步朝厅外走去,林琦抓了抓头,又去瞧湘君,眼睛里全是询问。 湘君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微微一笑道:“主公,湘君有事想和你说……可否找个僻静之处?” 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有些害羞,但语气又十分坚定,林琦心中雪亮,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有些为湘君欢喜,忙道:“很好,东南方有一处小院子就极安静,你和我去那里说!” 两人悄悄离开大厅,到了极僻静无人处,林琦方笑道:“这倒奇了,湘君平时心气如此之高,怎么会看上大将军那样的人?你们何时两情相悦的。居然瞒得我好紧!” 湘君闻言,已是脸上飞红,轻轻跺了跺脚,低声道:“主公,你又取笑我!” 林琦笑嘻嘻地刮了刮湘君的鼻头,低声道:“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取笑你?只是这件事情,你真是瞒得我好紧……你且告诉我,可是两厢情愿?” 这时月亮躲进了云头之中,院落里一切景物都朦朦胧胧的,宛如披上了浓重的黑纱。湘君的呼吸之声如潮水般起伏,林琦问了这几句,便沉默着,等待她的回答,听着她不平静的呼吸,知道她的心情,也是很不平静的。 隔了许久,湘君才低声道:“自然……自然是两厢情愿……” 她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林琦不得不低下头侧耳倾听,这才听得一字不落,一时之间,有悲有喜,轻声道:“我说过,如果以后,你有喜欢的人,我自然是鼓励你去追求想要的幸福。不如……明日我就与大将军说,让他风风光光娶你进门。大将军的夫人死了五六年了,一直没续弦,也是应该有个贤内助了……” 湘君轻轻地道:“可是,可是……湘君不放心主公……” 130-光明之前 更新时间:2011-06-24 林琦沉默了片刻,然而唇角微微一翘,微笑了。 方才斗章那副吃醋的神气,实在是林琦从未见过的,看来他对湘君,倒是真用心的。湘君素来眼光和心气都极高,若不是斗章身上确实有吸引她的地方,也不可能看上他。在云国,年轻女子嫁给大自己二十多岁的男人并不奇怪,从世俗的眼光来看,斗章的夫人几年前已过世,正室之位一直空着,而斗章权高位重,在女色之事上却一直洁身自好,将湘君托付给他,林琦觉得也是可以放心了。 月亮自云里面探出头来,这是轮即将成为满月的上弦月,有些微黄,带着一圈月华,美丽得如梦似幻,月光朦朦胧胧,林琦身旁的湘君低着头,在月光下的剪影异常动人,林琦伸出手,握住了湘君的手。 “傻姑娘,我之前就说过,每个女人都会有那么一天,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然后安定下来,结婚、生子,过幸福的一生。”她温柔地说。 林琦说着又一拍手,想起一件事来,笑道:“对了,之前在水晶宫都为你备齐了嫁妆,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得上……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让韩轩和良工他们一起带过来才是。” 湘君的眼眶湿润了,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声音有点哽咽。 “他说……等这场天灾过去之后,就跟你说这件事情……可是,主公早就说过,等这场天灾过去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回到水晶宫去,永远不要理会这些宫中纷争。湘君自五岁起就跟随主公左右,早已视主公为自己最至亲至爱之人,若是此时背弃,实为不义……” 她的语气犹豫起来,但是林琦抬手,捂住了她的嘴,温和地说:“这有什么关系?你和大将军两情相悦,我身为你的知己,应该感觉欢喜才对。而此时,我确实也为你欢喜。你要的幸福就在眼前,为什么不去追呢?” 湘君摇着头,眼泪却不停地自脸上滑落,林琦取了帕子,温柔地为她拭着泪,湘君忽然抬起头,轻声道:“不,我不想那么快离开主公,要等主公有了喜欢的人,湘君才嫁人……” 湘君跟随林琦十余年,一直都十分稳重,难得这么孩子气,林琦瞧着她,忍不住又笑了,揽住了她的肩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叹道:“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 湘君忽然赖皮起来,双手搂住了林琦的脖子,有点害羞,又有点好奇,低低地问:“那你和容若怎么样了?” 林琦不妨她会问出这么一句,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在湘君腮帮子上轻轻一拧,笑骂道:“小妮子,别乱说话!我……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你可别乱想……” 湘君吃吃地笑,月光照进她的眼睛里,林琦清楚地看到那眼睛里尽是顽皮狡狯的神气,忽然脸上也是一红,但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灯,眨一眨眼睛笑道:“你倒是老实交代,怎么跟大将军勾搭上的?” 湘君被她这么一反击,脸上大红,微微怒道:“什么勾搭……真难听……” 林琦见她害羞,心中得意,抱住了湘君的腰,笑嘻嘻地摇着她身子,低头在她耳畔问:“你倒是说说啊!我好奇的紧!” 湘君红了脸,低声道:“主公真坏,我不和你说了。”她就要从林琦怀里挣脱。但是林琦哪里有那么容易放过她,抓住了就是不放手,然后笑眯眯地道:“你i若是不说,我就去问大将军。”她不怀好意地挤挤眼睛,说:“我可是男人哦,说不定大将军为了让你早日脱离我这超级美少年身边,肯定什么都会说出来!第一次表白是什么时候,第一次亲你是什么时候……”她前世看过的肥皂剧这时发挥了用处,丰富的想象力开始源源不绝地发挥出来,湘君急得忙去捂她的嘴,林琦见好就收,嘿嘿笑了几声,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长气,愁眉苦脸地道:“想我林琦乃是五国之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没想到居然打不过一个糟老头子,被他抢走了我最心爱的女人!” 湘君被她这么一番逗弄,又是害羞又是气恼,呸了一声,本来闭上眼睛不打算理会林琦,但是听到林琦说斗章是糟老头子,却忍不住要去维护心上人,争辩道:“他……他才不是糟老头子……主公胡说……” 林琦哈哈笑了一声,终于放开了湘君,说道:“好好好,他不是糟老头子,不过是大叔,你是萝莉,怪蜀黍和小萝莉……” 湘君听不懂她说的话,睁大了眼睛,但是林琦语气里的调笑,湘君却是听得出来的,没好气地瞪了林琦一眼,林琦嘿嘿一笑,眼看夜色已深,也不再逗湘君了,携了她的手道:“我们先回去吧,你那位心上人也许等得急了。” 湘君走了几步,忽然收住脚步,轻声道:“主公,我……我不想回那边去。” 林琦奇道:“为什么?” 湘君低着头,却露出了微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好久没有跟主公在一张床上睡了……” 林琦原本是女儿身,湘君心目中,这位主公不仅是自己的主公,也是良师,又是闺中密友,此时终身大事得到她的支持,心中欢喜无限,又如天底下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想要和最好的朋友分享自己的情感秘密。而少女之间最好的交流方式,自然就是连床夜话了。 林琦在前世的大学生涯中,曾无数次和舍友们开过“卧谈会”,这时没想到湘君居然也有这个想法,不由微微一笑,但心头也生出温馨之感,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道:“你的心思我知道,只是大将军那边,不免要一夜无眠了。把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夫人留在本王子这么一个美貌少年身旁,他哪里睡得着啊?京都的瘟疫明日开始可望控制住,你先回去歇息,一是自己养了精神,二来也安了大将军的心,他明日也是要处理诸多事情,晚上还要担心你,这怎么好?” 湘君心想林琦说得有理,但是终究有点恋恋不舍,又问:“瘟疫过去之后,主公的打算还是和之前一样吗?” 林琦早就说过,瘟疫一旦控制住,她就远走高飞,躲到云国贵族找不到的地方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湘君想起此后很可能要和主公分别,又露出忧色。林琦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要走的。这里有什么好?何况,你已经找到你的归宿,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湘君心里不舍,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笑道:“我看大将军对你这次的表现赞赏有加,不止一次跟我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奇才。再说现在主上只有你和五王子两个儿子,五王子现在还小,要不,你干脆留在京都,主上痊愈之后,说不定就立了你为世子……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她想得激动起来,林琦哭笑不得,叹道:“傻丫头,人各有志,再说,你明知我的想法不是做什么世子,何苦劝我?何况,抽身要及早……”她抬起头望了望茫茫的黑夜,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林琦这一生,最风光无限的时候,便是此刻。也该功成身退了!” 湘君沉默了一会,又问:“那主公打算去哪里?” 林琦微笑道:“浪迹天涯,四处为家!只要身上有钱,去哪里都逍遥自在,不是么?如果以后实在穷得没饭吃了,就回来向风光无限的大将军夫人打点秋风,想必夫人是不会介意我这门穷亲戚的!” 湘君听她说着说着又扯到自己身上,呸了一声,愠道:“人家是真心为你着想,你却总打趣人家!” 她偏着脑袋,朝林琦打量了一下,顽皮地笑着道:“我看那容若也挺不错的,不然你招了他做上门女婿如何?” 她话音刚落,林琦就忽然将她的手一拉,湘君一惊,随即噤声。 这时二人已走出那僻静小院子,渐渐朝林琦所住的方向行来,一路上虽然无人,却已经隐隐能够听到喧哗之声,显然众人已将所有物品都准备好了,各去就寝。湘君暗悔自己大意,差点说出不该说的话被旁人听到。 两人屏息静气地站了一会,似乎没什么动静,刚刚放下心来,继续走路,刚刚拐出一个院落,林琦就一扬眉,低声喝问:“谁?出来!!” 院子里非常安静,湘君不敢大意,从靴子里翻出匕首,挡在了林琦身旁,警觉地打量着周围。 林琦等待着那人现身,但是许久之后,只听到树叶轻轻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那人也实在好耐心,一直僵持着不出现。 林琦好耐性地等着,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思索着可能会是什么人隐藏在此处,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哈哈大笑了一声,说道:“我差点忘了这里还藏着一只猛虎……琅将军,请出来罢,对一位将军来说,藏头露尾不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 131-师父的大弟子 更新时间:2011-06-25 阴暗处那人压低了声音嘿嘿笑了几声,慢慢走出来,湘君听出是那得过破伤风的病人声音,她这些日子伴随斗章左右,与郎旭接触较少,但是也知道此人来历十分不凡,这时左手一晃,点燃了火折子,初见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她前几次见到郎旭,对方都是处于病发时期,面容扭曲,呈苦笑状,这时忽然看到他正常的脸,一见到那似曾相似的五官,就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你……你是谁?” 郎旭惊异地挑挑眉,他的五官原本和郎铮就有六七分相似,这个神态更是像到十足,湘君呆了一呆,就惊跳起来,将林琦一推,急道:“主公快走,这人是楚国的奸细!” 郎旭有些好笑,林琦沉着地拉住了湘君,轻声道:“不用怕,这是我们的地方,他不会怎样对我们的!” 她说着朝郎旭拱一拱手,淡淡一笑道:“将军,为何深夜不寐,莫非特地在此处等候林琦?” 郎旭笑道:“今日听到军营中士兵欢欣鼓舞,说是瘟疫被灭,指日可待,郎旭心想,三王子今日必然十分高兴,夜不能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移步,朝林琦身旁行来,湘君扬起秀眉,怒道:“你不要过来!” 郎旭挑挑眉,似乎有些愕然,但依言停下脚步,朝林琦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你这位心腹对郎某不信任?” 林琦微微一笑道:“楚国近年来四处征战,狼子野心,乃是路人皆知,你既是楚国人,湘君对你提防,原本也是意料之中,没什么奇怪的!”她不欲和郎旭对视,转开了目光望天,淡淡地道:“瘟疫控制住之后,还要委屈郎将军继续在此间小住几日,待云国一切事情平定之后,林琦会恭送将军回国!” 郎旭哈哈一笑,说道:“是送我的人回去呢,还是送我的尸首回去?” 林琦也打了个哈哈,笑道:“那就要看将军怎么做了!一代猛将,征战四方,威名远镇,虽然战功赫赫,但也树敌无数罢?将军此时单身涉险,屈居在林琦这小小的院落之中,很难说会不会一时疏忽,消息泄露出去,然后引来无数仇家追杀……” 郎旭接口道:“不错,何况天下第一的游侠儿任青侠,平素嫉恶如仇,只怕也早盯上了郎某这颗脑袋了……” 两人一唱一和,互相试探着虚实,湘君却听得极不耐烦,她见郎旭说了几句话,就继续慢慢走过来,急忙喝道:“不许过来!” 郎旭嘿然道:“郎旭何等身份,怎能受你这种小侍女的喝令!” 他忽然一扬手,朝林琦掷出一物,湘君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闪身去挡,手中匕首一扬,那飞到半空中的物事居然为她锐利的匕首划破,发出轻微的“扑哧”之声,似乎是一个小皮囊,那小皮囊被划开之后,并无粉末之类的东西落下,但林琦忽然嗅到一阵淡淡的酒精气,心下觉得不妙,喝道:“不好,上当了!” 她这时候顾不得掩饰,忽然显出了奇妙的轻功,一把抓住湘君后背衣襟,提了一口气便朝院外纵去,但是这么一吸气,脑中就是一阵晕眩,刚刚身子纵到半空,便觉天旋地转,再也无法支撑,如一只折去翅膀的鸟儿,蓦然坠落了下来。 郎旭口中轻轻呼喝了一声,纵身扑过去,毫不费力地接住了林琦的身体,飞一般地展开轻功,朝院落外更偏僻的地方纵了出去。 他竟是对这院落极为熟悉,何处有明哨,何处有暗哨,何时接班,何时巡视,都似胸有成竹,不过一炷香时分,便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士兵,抱着林琦自大营中奔了出来,朝目的地飞奔。 月亮渐渐往东方沉下去,上弦月的光芒开始暗淡了,启明星开始闪烁,那光芒甚至比月亮还要明亮,郎旭在淡淡的月光和星光下疾驰,他闻着潮湿的空气中浓郁的花香,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女人伤心的大哭声,想必又是哪家的良人得了疫病死去,故此伤心大哭,郎旭不由嘿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简直就是一座死城,根本不需要一兵一马,等人死绝了,再进来收拾,也不迟。不知道这女娃子脑筋哪里出问题了,非要费尽心力去挽救这个地方!那夏姬……”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的,但是提到夏姬的名字,却似乎有什么顾忌,停住了嘴,抱着林琦不出声地快跑,最后在天色即将发白之时,郎旭如一抹淡淡的青烟,掠进了一座看起来极普通极不起眼的民居之中。 那民居里的人已听到动静,起身开门,郎旭闪身进去,那开门的人往郎旭手中抱着的人脸上一看,就“嘿”了一声,郎旭将林琦往房中的木榻上一放,回身朝开门的人行了一礼:“郎旭见过师父!” 那被他称作师父的人是个身材清瘦,三绺长须的老者,看起来大约五六十岁,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看人的时候似乎要看到对方心里面去,老者朝郎旭点点头,说道:“你能把青侠带回来,这样很好!辛苦了!” 这时候林琦已经渐渐醒转过来,只是全身酸痛,手足麻木,无法动弹,她一开始嗅到那阵酒精气,便知道是自己特制的乙醚,不过里面又被加了些不知名的药物,药效十分强烈,故此居然中计被麻得翻了,乙醚麻醉效果虽然快速,但是持续时间不长,郎旭抱着林琦疾驰了一段时间,林琦的神智已渐渐清醒,一开始虽然心中有些发慌,但是郎旭朝那老者跪拜之时,林琦已看清老者的面目,不由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张了张嘴,却苦于无法发出声音。 老者走到木榻旁边,已看到林琦清亮的眼神,遂点了点头,说道:“青侠,你醒了?这样很好。”他俯下身子,将林琦扶了起来,将一个漆皮葫芦凑到她嘴唇旁,林琦就着喝了几口,里面是冰凉的雪水,雪水下肚,直从喉咙冰到胃里面去,林琦不禁打了几个哆嗦,精神回来了几分,勉强开口,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者却是林琦化名任青侠时所拜的师父,天下第一高手夏风,夏风十年前隐退江湖,不知所踪,却在这时候忽然出现,即使是林琦,也不禁有些诧异,更不明白郎旭与夏风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这时候满腹疑团,只得瞪大了眼睛望着夏风,等待他的回答。 但是夏风脸色凝重,对林琦的问题避而不答,只问道:“你现在能走么?” 林琦试了试,觉得自己还能勉强下地,便撑着说道:“还好。” 夏风脸色稍霁,说:“很好,那为师现在要带你越过萧山,赶往卫城!” 林琦大吃一惊,撑起身子问道:“什么?” 夏风摇摇头,说道:“以后再跟你解释。天色快亮了,旭儿,你先给青侠化装,晚点让她换上平民衣裳,我们就出发!” 他竟是行色匆匆,郎旭对他言听计从,他本是将军,又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这时候说要给林琦化装,便从怀中掏出一盒颜色黑乎乎的药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挖出一大坨,在林琦脸上涂抹起来,林琦肤色细腻,被他那双粗糙的大手胡乱摩挲着,精致秀美的五官都在那毫不留情的力度下给揉成了个大团子,感觉有些刺痛,加上药膏气味怪异,涂上去十分难受,不由一直摇晃脑袋,拒绝擦那药膏,郎旭皱一皱眉,一开始还尽力忍耐,过了一会儿,忽然不客气起来,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凶声恶气地说道:“别以为我会是郎铮那小子懂得怜香惜玉,现在时间紧迫,我可没那么多耐心跟你耗,你要是再不听话,看我不给你一个老大耳刮子?”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蒲扇大的手掌,林琦从未见过如此粗鲁不文之人,眼见郎旭瞪大了眼睛,一副恶狠狠的神情,倒也有些害怕,便拿眼睛望着师父,不料夏风只是皱皱眉,说道:“郎旭,别这样吓唬你师弟!” 郎旭闻言,嘿嘿笑了一声,反问了一句:“师弟?”夏风脸色有点尴尬,随即咳嗽一声,又板起了脸,郎旭不敢再说,忙专心专意地给林琦擦起药膏来。 那药膏想必是易容所用,擦好之后,夏风和郎旭都对着林琦的脸瞧了半晌,夏风觉得满意,点了点头,郎旭笑道:“虽然是个黑小子,倒也蛮俊的,不如扮作我儿子罢,师父是我父亲,咱们一家三口自卫城逃难出来,不料京都封城,无法投靠亲友,只好去楚国讨口饭吃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木榻前拿起一套粗布衣裳丢到林琦身边,示意他穿上,林琦接过衣裳,却转头去看夏风,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风忽然将脸又是一板,露出了怒色,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回事!!你一个女孩儿家,女扮男装……咳咳,在为师身边呆了这么些年,把师父瞒得好苦,如今做下天大的祸事,又要为师的来收拾残局,你还好意思问!!!” 132-祖孙情深? 更新时间:2011-06-26 林琦大为不解,低头思索片刻,说道:“徒儿虽然隐瞒女儿身份,但是自问不曾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实在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说徒儿?” 夏风叹一口气,说道:“现在也无暇细说,我们先走罢!” 林琦大吃一惊:“走?去哪里?”她见窗外启明星越加明亮起来,月亮渐渐地沉下山头去,不由焦急起来,说道:“徒儿对师父不是不尊,只是此时情形特殊,若是徒儿忽然失去踪迹,只怕京都会民心大乱!何况,京都的百姓还在等徒儿分发药物,实在是走不得!” 她这时满腹疑团,却苦于事情千头万绪,一时无法理清,但是此时自己却是万万走不得的。若是贸然离开,只怕十二星宿群龙无首,会乱了阵脚。夏风虽然是她师父,这时也顾不得尊卑了,忙忙地分辩起来。 夏风嘿了一声,冷笑道:“傻徒儿,你以为这云国少了你一个人,就真会天下大乱么?现在你这孩子是自身小命难保,还去管别人的安危作甚?” 他这几句话让林琦更加是如坠云里雾中,夏风见林琦脸色迟疑,索性把话说开了,在她肩头轻轻一拍,脸色略微温和地说道:“你这孩子,心肠一直很好,就是太过心慈手软,做事畏首畏尾的,没有成大事的魄力。如今身处险境而不自知,更是让人担心。别说其他的,先走吧。旭儿已经探查过周围,知道此处士兵防守最为薄弱,加上今日是发药的第一天,大家都忙着准备药物,无暇顾及其他,正是离开京都的最好时机。” 林琦听到夏风如此评价自己,不由愣了一下,低声道:“原来师父也觉得青侠没有魄力么?” 这时郎旭不耐烦地道:“有个屁魄力!当初你若是够心狠,一开始就没必要救我,救我之后发现我的身份,就应该马上杀了我,何苦养虎为患?只能说娘们就是娘们,婆婆妈妈让人好生不耐烦!天快亮了,还是赶紧走吧!” 林琦听郎旭说话如此不客气,对他怒目而视,郎旭也不客气地回敬,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一阵,都是气鼓鼓地,夏风皱一皱眉,朝郎旭喝了一声:“旭儿,哪有这样对待自己师弟的?” 郎旭对夏风十分尊敬,他既然开口,郎旭便不再说,转身走出去,夏风转头对林琦道:“你换了衣裳,我们马上出发!” 林琦摇头,后退了一步,“不,师父,徒儿恕难从命!”她此时麻药劲力没有完全过去,身子酥软,饶是一身武功,也是使不出来,何况夏风本是她授业恩师,任青侠武功,全是恩师所授,便是武功恢复如常,此时也未必能在夏风的监视下逃走,只好一个劲摇头,眼光里尽是求恳之意。 夏风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了,怒道:“你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林琦脸色十分为难,夏风却不管那么多,蓦然欺身,伸手在林琦身上点了一点,林琦身子更加酸麻,晃了一晃,便倒在木榻上,夏风嘿嘿一笑,说道:“青侠,你自己不换衣服,那就让你大师兄代劳罢!”他习惯叫林琦为任青侠,这时也就继续这样叫。 他走出门去,跟郎旭嘀咕了一阵,林琦,也就是任青侠侧耳细听,不由更加心急,原来夏风竟然真要郎旭为自己乔装打扮,郎旭一听就倒吸了一口凉气,摇头死活不同意,不料夏风固执非常,两人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任青侠忽然听到郎旭低低“啊”了一声,然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的郎旭被夏风推了进来。 任青侠一惊,勉强支起了身子望着郎旭,郎旭朝她身上扫视了一眼,古铜色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尴尬之意,然后搔了搔脑袋,便大瞪着眼睛,粗声粗气地喝道:“师父叫我问你,你换不换衣裳?你不换的话,他叫我帮你换!” 夏风行事原本就出人意料,做出如此决定并不奇怪,任青侠一愣,倒也真怕自己被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莽夫脱了衣裳,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任青侠现在是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于是咬着牙道:“我换了衣裳就是,你先出去!” 郎旭像是大大松了口气,忙身子一缩,自门里窜了出去,他生得身材魁梧,这一缩倒灵活得像只猴子,任青侠咬着牙瞪了他的背影一眼,牙齿缝里挤出四个字:“人猿泰山!!!” 夏风为任青侠准备的是一套男子衣裳,任青侠捡起衣裳胡乱穿好,随便挽了一挽头发,慢慢走下地,打开房门,便看到郎旭涨红了脸,跟夏风在争执着什么。林琦见郎旭浓眉竖起来,眼睛瞪得极大,指手画脚十分激动,夏风却抱着自己的长剑一脸的好整以暇,不由有些惊讶。 这时她听见夏风凉凉地说道:“你若是想要为师的答应你的条件,那你必须要答应为师方才提出的条件!这是绝不可能更改的!天快亮了,再不走,那可就来不及了!” 任青侠心中疑惑:“他们到底在谈什么条件?”郎旭见她缓步走出,忙望着她问:“能走吗?” 任青侠的脚还是有些软弱无力,她走了几步,郎旭看得直皱眉头,又抓抓头发,粗声粗气地道:“按照你这种走法,走到天黑也没办法离开京都!不如我先去为你找匹马!” 夏风凉凉地插嘴道:“京都的牛马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征用去拉货物了,你从哪里找马来?” 郎旭语塞,任青侠见他鼻孔一张一张的,胸部不断起伏着,显得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大为不解,这时夏风又看了看天边,山头露出了浅浅的鱼肚白,他摸一摸自己的长须,大为感慨:“天快亮了!” 郎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走到任青侠身边,闪电般地出手,在她身上连点几下,任青侠“啊”了一声,她见郎旭所用手法,与当初郎铮制住自己的手法一模一样,当年她武功未失之时尚未能躲开,这时更加躲闪不及,立马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夏风瞧得拍了拍手,笑道:“你们郎家的秘传点穴手果然神奇,你小师弟轻功佳妙,却还是躲不过这一招‘回风拂柳’,妙!妙!妙!” 郎旭神情苦恼地瞧了夏风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将腰一弯,把任青侠背了起来,夏风又在一旁凉凉地道:“我们这一家三口,可是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啊!好容易自卫城逃难出来,却没法进入京都,只好沿着原路返回,打算去楚国讨生活!不料一路上餐风露宿,我那乖孙子不慎得了风寒,居然病倒了,我的乖儿子爱子心切,只好背着他继续浪迹天涯!感人哪!感人哪!” 他说得兴高采烈,任青侠和郎旭却都是哭笑不得,任青侠伏在郎旭背上,感觉到郎旭魁梧的身躯上发出强烈的男子气息,心里一万分的不自在。要知道她虽然自小混迹在男人堆里,却从未与一个男人如此接近过,这时肌肤相接,感受到那结实的背部肌肉上散发出来的温热,心中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但是此时受制于人,只好闭上了眼睛装睡。 郎旭却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爹爹!你也快改装罢!”他这时也是一身平民打扮,脸上擦了易容膏药,虽然还是浓眉大眼,但是眉宇间的彪悍英武之气大减,颇像个不起眼的壮年农夫。他背着任青侠,展开了轻功,在微微发白的天色下疾驰起来,任青侠听到耳旁风声呼呼,心中倒也赞赏此人的轻功,她伏在郎旭背上,自知一时不能逃走,倒也安下心来,忽然咯咯一笑,说道:“骑大马便是这种感觉罢!” 郎旭脸色一僵,随即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死妮子,你把本将军当成什么了?” 任青侠学着夏风的神态凉凉地道:“好师兄,好爹爹,不要口出恶言,你这小师弟,小心肝宝贝儿子此时身患重病,可不能凶神恶煞地吓坏了他!” 郎旭哭笑不得,只得道:“你给我小心点!这么油嘴滑舌,真不知道我们铮儿怎么看中了你,非要我想办法把你带回去不可!” 任青侠听到他提起郎铮,不由又是一惊,试探地问道:“是他叫你过来的?” 郎旭一边脚下不停,一边摇头道:“也不全是。我路上遇到师父,他说要去找小师弟,我从未见过你,所以也想见见。” 任青侠奇道:“我跟随师父那么些年,可从没听他说过有这么一个大弟子!” 郎旭没好气地道:“你那么忙,怎么知道有我这个做师兄的?师父可是每次见我都跟我提起他有个聪明伶俐的小弟子,还说这小弟子有个漂亮的妹子,我哪知道,这小师弟居然就是云国的三王子!” 任青侠奇道:“漂亮的妹子?师父怎么知道碧霞?” 郎旭冷声道:“你那碧霞妹子生得美,天下人都知道,难道师父就不知道么?” 任青侠大奇:“难道师父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么?” 133-乱点鸳鸯 更新时间:2011-06-27 郎旭“嘿”了一声,带着点不屑地道:“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能够瞒得过所有人么?若不是你这小子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能活到今日,也算得上奇迹!” 任青侠默然,她十七年来,一直认为自己掩饰得极好,不料今日看来,竟是白忙一场,心中说不出的气馁沮丧,隔了许久,方问道:“你和师傅打算带我去楚国么?” 郎旭嗯了一声,冷笑道:“要带你这假小子离开云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不是请动师傅,还真不知道怎么带你走!炙手可热的云国三王子,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加上京都瘟疫流行,死者甚众,说有多危险就有多危险,再待下去,只怕连我自己的命都给丢了!” 任青侠听到郎旭提起京都瘟疫,不由双眉一轩,怒道:“谁要你带我走?这时候京都瘟疫流行,兹事体大,我身为云国王子,怎可在这个时候离开云国?” 郎旭嘿嘿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真当自己是云国王子了?前段时间各处都在传说妖女亡国,你好几次身处险境,若不是仗着那点小聪明,又有夏姬暗地相助,哪有那么容易脱险?” 任青侠见他对云国宫闱之事知之甚详,心中暗惊,但是嘴上还是不服气,撇了撇嘴道:“利用女色收集这种下三滥的情报,算得上什么本事?” 郎旭哪里有那么轻易被她的激将之法引得动气,嘿嘿笑道:“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又何妨?” 他二人一边奔跑,一边不停拌嘴,旁边的夏风都听得一清二楚,忽然嘻嘻一笑,说道:“不错,旭儿此言深得我心,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又何妨!” 这时晨光熹微,太阳悄悄地自山的一头露出了浅浅的一点白色影子,任青侠扭过头去,接着淡淡的晨光,看见自己这位师父不知何时换了身平民衣裳,将从不离身的长剑也藏了起来,林间的风拂起他三绺长须,随着风的方向轻轻飘动,夏风对自己的胡须向来十分爱惜,闲来无事便要梳理,这时斑白的胡须飘动,不知为何,任青侠忽然想起山羊来,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原本心急如焚,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早已将事情件件都安排妥当,就算自己不在京都,十二星宿也能继续执行好注射任务,控制好京都瘟疫的问题应该不大。这样一想,也只好暂时将一颗心放下,把注意力转移到如何逃脱上来。只是夏风乃是天下第一高手,任青侠武功都是他所传授,想要逃脱实在难于上青天,而且身旁还多了个虎视眈眈的郎旭,只能伺机而动,这时脑子里不停地盘算着,但看到师父的胡子飘动得有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越看越想笑,虽然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夏风和郎旭二人听她笑得奇怪,都不明所以,夏风见任青侠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老在自己脸上滴溜溜地打转,嘴边梨涡带笑,显然十分愉悦,忍不住摸了摸胡子,出声问道:“你看什么?” 任青侠忍笑道:“没什么,徒儿只是想起了一个典故。” 她自幼拜夏风为师,对这位师父的脾气摸得很清楚,只要一说典故,夏风必然要追根究底,而夏风听她语气奇怪,心知这个小徒儿自幼机智百出,常会说出不少惊人之语,虽然觉得她神态不对劲,却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典故?” 任青侠想了一想,笑道:“从前有一群羊,生活在一个大森林里面。他们的祖先,叫做软绵绵,带领着这群羊,找到了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定居了下来。” 要知道五国此时文字还不是很发达,书籍尚未普及,这种童话故事之类的休闲读物少之又少,林琦这么几句,已经吊起了二人胃口,夏风觉得有趣,又问:“然后呢?” 任青侠笑道:“后来,软绵绵死了,他的后人成为了这个羊群的头领,叫做慢羊羊,慢羊羊带着羊群,过上了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忽然在羊群的附近,出现了两只狼……” 她看到夏风头上掉落了几片树叶,胡子又飘动得有趣,和前世看到的动画片形象有些相似,便想起了这个故事,果然夏风大感兴趣,问道:“那后来狼把羊吃了,是不是?” 任青侠回忆着动画片的情节,慢慢地道:“那两只狼呢,原本是一对夫妻,生活在狼群里,后来无意中发现了这群又肥又壮的羊,很想吃掉他们,但是又不想给别的狼知道,就偷偷离开了狼群……” 她才说到这里,郎旭就忍不住插口道:“这两只狼也真是太笨了,须知寡不敌众,这样贸然离开狼群单身涉险,若是羊群齐心协力,一起对付他们,两只狼未必能讨得到什么好处!” 夏风却道:“羊只会吃草,遇到危险除了撒开蹄子逃跑之外别无办法,不要说是两只狼,只怕是一只狼,羊群遇上了也只会四散奔逃,到时候狼只要随便捉几只羊,就可以填饱肚子了!” 郎旭不服,急忙又道:“羊有角,怎么不会反抗?” 夏风怒道:“羊当然比狼胆小,就算反抗又能怎样?” 任青侠忍笑,继续道:“那一对夫妻狼,男的叫做灰太狼,女的呢,叫做红太郎。灰太狼很爱他的妻子,他妻子喜欢吃羊,于是灰太狼每次都绞尽脑汁,想把羊抓住,可是每一次都被羊逃掉了。在这群羊里面,有一只叫做喜羊羊的年轻羊,最最聪明,最最了不起,每次灰太狼快要抓住羊群里的羊时,喜羊羊都会有本事把那只羊给救出来……” 郎旭这时也听得入迷了,不待任青侠把故事说完,就插嘴道:“用兵之道,以计为首,若是这只羊也能统领千军万马的话,未必不是一代杰出将领啊!” 夏风却大不以为然,嗤之以鼻:“不过是一只羊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任青侠笑了笑,她对这故事记得原本也不太清楚,倒是一个细节记得十分明白,又道:“那灰太狼呢,每次都是越挫越勇,诡计百出,但是不管想出什么办法,最后还是让喜羊羊用计逃脱了,灰太狼每次都空着手回家,他的妻子红太狼一看到他空手回家,没有带回自己想吃的羊,就非常生气,用各种办法惩罚丈夫,常常打得灰太狼痛哭流涕,每次都跪在妻子红太狼面前发誓,说一定要抓住羊让妻子吃个够!” 她说得有趣,夏风忍不住“哈”地一声笑出来,郎旭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这只母狼也真是嚣张,公狼也实在没有血性,身为男儿,怎可如此对妇人言听计从?虽然说养家糊口乃是男人的责任所在,妇人也不可因为男人不曾带回猎物而对夫君拳脚相加啊!若换做是我,早把那红太狼给休掉了!” 夏风却道:“我倒是很喜欢这叫做红太狼的,那才叫做真性情!男人若是不能养家,连猎物都带不回,怎么能在自己妻子面前扬眉吐气?再说每次都被羊群逃脱,那也只能说明这灰太狼太笨了,不配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红太狼揍他,那也是他活该!” 任青侠见这二人争论得有趣,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郎旭气得鼻子里又哼了一声,夏风摸着自己的胡须,摇头晃脑地道:“青侠这点最好,总会说一些好听好玩的事情,旭儿可就差远了,除了带兵打仗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就连老婆都没讨上,实在差之远矣!” 郎旭怒道:“我那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再说,虽然未曾有正室夫人,我也有了子嗣,何苦非要找个无聊又多嘴的女人放在家中看得心烦!” 夏风嘿嘿一笑,忽然朝郎旭背上的任青侠一指,说道:“其实你这小师弟……咳咳,小师妹,又不无聊,又不多嘴,长得虽然眉毛浓了点,嘴巴大了点,也还算五官周正,秀气耐看,不如你娶了她回家吧,我老人家一辈子就收了这么两个徒弟,如今一嫁一娶,肥水不流外人田,看着也欢喜。”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不要说郎旭,就连任青侠也大吃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道:“那怎么行?” 夏风挑挑眉毛,凉凉地道:“这么有默契啊?” 郎旭涨红了脸,说道:“她可是我侄儿未过门的妻子,郎旭万万开不起这个玩笑!” 任青侠则赌气道:“徒儿宁愿一辈子当男人,也看不上这种让人瞧得作呕的卑鄙小人!” 这时候天色已大亮了,三人飞奔了这么一段时间,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越过了山岭,眼看着太阳自山头升起,洒下万道霞光,任青侠熟悉地形,知道翻过这座山之后,再越过一条大河,便要离开京都了,当初韩轩等人便是利用这条水路提前赶到京都的,这时任青侠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冲口而出:“这条路是韩轩告诉你的?” ――――――――――――――――――――华丽丽分割线―――――――――――――――――――――――――――――――――――――――――――― 卡文了卡文了……明天是最后一场考试,洛洛决定做一个无私奉献的人,一定要考全院最后一名,实在考不到,全院倒数十名也行……这样能够让多少害怕考试的同事们觉得安慰啊……再次鞠躬,要票,含泪呼唤,为毛票票越来越少了呢?筒子们冒个泡啊! 134-牛肉往事 更新时间:2011-06-28 郎旭嘿嘿一笑,脚下继续飞奔,嘴里却说道:“难道不可以是我告诉他的么?” 任青侠一愣,随即气结,郎旭慢悠悠地道:“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韩轩那么容易被你收服么?嘿嘿,好多事情,你这三王子根本都是被蒙在鼓里!这次这么顺利地把你弄出来,自然也是有内应,若是我不说出来,只怕你想破了脑袋,也未必猜得到那内应是谁!”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圆滑,并未承认韩轩是自己内应,又指出云国中还有其他的内应,任青侠赌气闭上嘴巴,不再理会他。眼看着三人脚下不停,不多久越过山岭,赶到了山脚之下。 这山脚下原本有数十名士兵驻扎在此处,每日巡视水源有无被污染,夏风和郎旭身怀绝技,自然不把这些士兵放在眼里,但也不欲惊动太多人,左拐右拐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熟练地躲开了士兵的巡逻,在一个偏僻的小水湾旁边,任青侠看到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轻轻地“啊”了一声。 郎旭听到她出声,立即停住脚步,回头警觉地道:“不许说话,不然我给你老大耳刮子!” 任青侠大怒,剑眉一竖,刚要反驳,郎旭却早有准备,马上自怀里掏出一大块油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了任青侠张开的嘴巴,任青侠穴道被制,四肢无力,但嘴巴被这样堵住,实在是从未有过之事,大怒之下,肘部撞出,在郎旭背部的穴位用力一击,她虽然没了力气,这一击倒也有些吃痛,郎旭嘿了一声,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忍了下来。 这时夏风轻轻拍了拍手,笑嘻嘻地道:“打是亲来骂是爱,你们这小两口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郎旭皱眉道:“师父,不要开这种玩笑,这小师妹可是我侄儿未过门的妻子。” 夏风摇头道:“你那侄儿素来眼高于顶,能看上我这聪明伶俐的小徒弟原也不足为奇,不过你侄儿三宫六院的,妻妾成群,只怕时间长了,将我心爱的小徒弟冷落了,我这小徒弟脾气又不好,万一哪天性子发作,将那些娇妻美妾全给杀个鸡犬不留,岂非可惜?依为师看来,你和小师妹倒是天生一对,虽然你这人脾气暴躁了点,我教的武功也没学全,但为人却够精明,该心狠手辣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你这小师妹却总是心慈手软,杀人的事儿还从未干过,就连杀牛……咳咳……若是遇到救人,她跑得比谁都快。古人常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如你们两个就按照为师的话,早日结为夫妻罢!日后为师带着你们两个退隐江湖,你小师妹再生几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岂非美事一桩?” 郎旭哭笑不得,要知道夏风乃是天下第一高手,为人行事向来出乎意料,这等异想天开,原也不足为奇,郎旭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闭嘴,于是不再说话,一弯腰,背着任青侠进了乌篷船,随即将任青侠往船舱里一丢,便解锚开船。 那船舱之中只有一堆枯草,任青侠被郎旭这么粗鲁地丢在枯草之上,身体摔得好不疼痛,跟进来的夏风瞧得连连摇头,叹道:“旭儿,你就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么?” 郎旭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地一声笑出声来,随即瞪了任青侠一眼,对方也慢慢坐起来,与他四目相瞪,一脸的没好气,郎旭道:“我是粗人,不懂什么怜啊惜啊的,我那侄儿才懂!” 他劲力奇大,撑着竹竿,在岸边轻轻一点,此时水面平静如镜,竹竿划开了平静的水面,泛起一阵阵的波澜,顿时小船离开了岸旁,郎旭取出两柄铁浆,坐到船头,顺手在头上扣了一顶青竹斗笠,便划起船来。 乌篷船的船底应该打过油,在水面滑动的速度奇快,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行进着,只有铁浆激起的水花发出哗哗的声音,眨眼之间就离开岸旁远远的,夏风先在船头背手看了看岸旁,确定无人发现自己踪迹之后,转身回来,吐出一口长气,在船舱里找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盘膝坐下来,自怀里取出一大块牛肉干,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任青侠费力地掏出自己嘴巴里的油布,那油布不知道用什么油浸泡过,又涩又苦又腻,任青侠苦着脸皱着眉呸呸了几声,还是难以忍受,跌跌撞撞地奔出来,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呼气。 云国瘟疫流行,为了防止水源性的感染,任青侠早就下令不许饮用生水,虽然此时满嘴的不舒服,她还是忍住了想捧起江水漱口的冲动,此时晨风拂面,空气里充满了水草的清香,时不时有鱼儿轻轻跃出水面,又迅速地沉下去,江水清澈如水晶,任青侠盯着水面看了几眼,叹一口气。 郎旭听到她叹气,马上凶巴巴地道:“现在船已经开出很远了,你现在穴位被制,就算拼了吃奶的力气,也走不了多远,别想从水里逃走!”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夏风在船舱内凉凉地道:“你放心,你这小师妹是个旱鸭子,就算叫她跳,她也不敢跳的,而且她最怕蚂蟥了,如果你真怕她逃走,就在水里捞几大把水草,自水草里捉出几十只蚂蟥来摆在她面前,包她死也不敢动弹!” 任青侠听到师父提起自己的糗事,不由满脸飞红,气恼地大叫了一声:“师父!!!” 夏风哈哈大笑,任青侠气呼呼地站了一会,听到他咀嚼牛肉干时发出的啧啧之声,同时那牛肉干香气四溢,自船舱里飘了出来,这时候任青侠才发现自己也肚子饿了,想了想,赌气走回船舱,盘膝坐在师父对面,伸出手来,说道:“师父,拿牛肉干来!” 夏风哈了一声,忙不迭地将剩下的牛肉干都藏入怀中,想了一想,自船舱中摸出一个包裹,任青侠见他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十个烧饼,又干又硬,做得又十分粗糙,不由苦着脸道:“徒儿不要吃这个!” 夏风却一改方才的狷介,涎着一张笑脸道:“这个烧饼也好吃的!咳咳,比牛肉干还好吃!” 任青侠没好气地道:“好吃个屁!闲话少说,拿牛肉干来!” 她一提到吃,夏风就有点犯愁,摸摸胡子,期期艾艾地道:“牛肉干剩得不多了。” 任青侠怒道:“剩得不多了又怎样?你今天把徒儿从京都劫了出来,徒儿还没跟你算账呢!如果你还要把徒儿饿死,那么徒儿再也不会给你做牛肉干了!” 她这句话算是击中了夏风的软肋,夏风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任青侠素知这位师父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嘴馋,当初自己也就是靠着一手好厨艺才逼得他收下自己做徒弟的。须知牛肉在当时可是不多得的珍肴佳品,因为耕牛贵重,统治者下令不许宰杀耕牛,偏生任青侠在前世最拿手的就是做五香牛肉,一次在深山练功,无意中打死一头野牛,于是小试身手,找到花椒、八角、桂皮、沙姜、草果,腌制成卤汁,做了一锅五香牛肉,恭恭敬敬地奉给师父,夏风一尝之下,大为倾倒。从此之后,夏风所隐居的小山村的耕牛就遭了秧,每隔半个月就要离奇失踪一头耕牛,惹得当地人心惶惶,都说是出了妖精,专门偷吃牛肉。任青侠见师父偷得狠了,当地农耕大受影响,于心不忍,便和师父说楚国境内有一座岷山,岷山山顶生长一种牦牛,肉质美味无比,这才哄得夏风带着她去楚国走了一遭,一路上夏风大显身手,路过之处的耕牛无不遭殃,幸好任青侠极力阻拦,这才放手不杀,只是耕牛后腿上的那块腱子肉却是非要不可的。于是夏风负责偷后腿肉,任青侠就苦着脸在他屁股后面扮演兽医,将受伤的耕牛一一做好清创包扎,一路下来,任青侠的清创缝合手术功力大有长进。须知耕牛力大,动作却不快,夏风身手敏捷,用匕首割它一块肉下来倒是容易,任青侠要按住它,还要负责上药,那可是千难万难。幸好牛不是人,只要死命按住它,迅速清创上药,包扎完毕便可完事,可恨夏风每次偷完牛肉还要假惺惺地站在一旁观看徒儿如何善后,耕牛颇通人性,一看到夏风就恐惧万分,死命挣扎,大大增加了治疗难度。初初几次,任青侠每治疗一头耕牛,身上都被踢得青一块紫一块,到了楚国岷山脚下,已然功力大增,短短数分钟之内便能将耕牛治疗完毕。而夏风自知理亏,每次吃完牛肉,都腆着笑脸将自己的绝学倾囊相授。数年下来,师徒二人之间已形成了一种习惯的相处模式,那就是,偷牛肉――治疗牛――回来徒弟大发脾气――师父好言好语大拍马屁。如此一来,夏风在任青侠面前,只要提到一个“吃”字,就馋态毕现,脸面全无。 这时任青侠嘟着嘴道:“师父想要多吃点牛肉也可以,只要把徒儿放了,徒儿自然会给你做最好的牛肉!” 135-闲闲儿女事 更新时间:2011-06-29 夏风的眼光亮了一下,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随即摇头道:“不行。” 任青侠瞧了那包烧饼一眼,忽然大大生气,扭过头道:“徒儿才不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宁愿饿死算了!” 夏风抓一抓头发,有那么一点为难,说道:“当时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吃食,这得怪你那娘亲,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给你弄点好吃的。” 任青侠微微一惊,随即问道:“我母亲?是她叫你带走我的?” 夏风叹一口气,收起了之前的嬉皮笑脸,正色道:“傻徒儿,你以为仅仅凭着为师和你大师兄的本事,就能这么顺顺利利地把你从军营里带出来么?” 任青侠低头不语,半晌之后,仍是觉得好生难解,低声道:“徒儿不能明白!” 夏风道:“没什么不能明白的!月将升,日将落。妖女美如玉,几亡云国。这歌谣在云国流传了近二十年,你又是这样的尴尬身份,若是一旦女儿身暴露,那还有什么活头?你妹子现在是风国的夫人,两国断断不可为了一个碧霞公主撕破了脸皮,所以你母亲万万不可再失去你。半月前为师本来在楚国,被旭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母亲费了好大的劲力才找到为师,苦苦哀求,又出谋划策,这才能顺利将你带出来。” 任青侠没想到夏姬虽然身在深宫,却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之中,这份心思,自己果然不如,但总是不服气,嘟起了嘴道:“徒儿难道不会自己想办法离开么?”她身上穴道未解,坐久了就全身酸痛,只得换一个姿势,然后又道:“徒儿原本就打算控制好这场瘟疫就回到自己的采邑,再也不理这些宫闱之事!哼,徒儿走不走,与夏姬夫人何干?” 她终究和夏姬之间存在芥蒂,提起她的时候脸色又是一沉。 夏风将任青侠脸上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嘿了一声道:“你这孩子,哪里知道做母亲的心?你以为夏姬就真的不心疼你么?你这孩子,心性是聪明的,学武也极有天赋,但是太过心慈手软,总是没法下手对政敌斩草除根,若不是你母亲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你,为你一一铲除异己,你以为你还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么?” 任青侠一愣,一时无话可答,干脆赌气扭过了头不说话。 夏风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古怪的表情,摸了摸胡子,往任青侠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眼,然后才道:“你之前拜我为师,没多久你母亲便知道了,后来组织水晶宫,也是她暗地帮助不少,露出的破绽都是你母亲一一为你补全,可怜她一番苦心,在你看来,却都成了狼心狗肺啦!不过有件事情为师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她当时明明知道你是个女娃娃,却让你以男子身份在江湖上闯荡。咳咳,当年就算是为师,也被你骗过了。” 任青侠心想这其中的个中缘由哪里是三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本来不想说话,但夏风句句维护夏姬,任青侠再能隐忍,也是心中有气,遂冷笑道:“这些疑问,师父去问夏姬夫人便是,问我做什么?我要是真能和碧霞那般做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每日在屋子里绣绣花做做活计,倒真是求之不得呢!”她说着说着,忽然一股子委屈涌了上来,想起这十几年的苦楚,不由声音也哽咽了。 夏风沉默了一会,方道:“你们母女之间的事情,我这个做师父的也不好多问。但是有件事情你须要记住,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尤其是女人,生了孩子之后,那可是全副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唉,我那女儿,当年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才被族人用酷刑折磨而死……” 任青侠往日跟随师父身侧之时,依稀听夏风说过,他年近三十方得一女,夫人当时便难产而死,故此对女儿爱若性命,待女儿长成之后,煞费苦心为她选得乘龙快婿,亦是夏氏一族中的后起之秀,不料生下一个孩子,居然是天生的兔唇,虽然如此,仍然将这孩子当做心头宝,不料那一年夏氏一族所居住的山戎忽然出现罕见暴雨,巫祝占卜之后,认为那长有兔唇的孩子乃是恶魔转世,族中长老经过商议之后,便把那孩子用草席包裹着丢下了万丈深渊。做母亲的哪里能够忍受这样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的事情,因此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要救孩子,结果族人大怒之下,将任青侠这位从未见过的师姐绑了起来,在悬崖上晒了几日几夜,最后干渴而死。据说死者被绑在悬崖上几天,都一直哭号着喊叫孩子的名字,直至最后一口气。夏风当时在外地,半月之后才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当时一见到女儿尸首,便猝然晕倒,自此性子大变,与夏氏一族决裂,声称再也不会过问夏氏一族任何事情。 任青侠知道在师傅放|荡不羁的外表之下,却是藏着一段伤心欲绝的往事,这时听到他提起死去的女儿,不由心中恻然,隔了许久方道:“徒儿知道师傅的心事,其实,在徒儿心里,师傅也就是如徒儿的父亲一般。”她这几句话说得真心实意,语气真诚之极。在她心目中,夏风的确是比那云国国主更像自己的父亲的。 夏风想起往事,心中不禁神伤,但听到任青侠这几句温柔真挚的话语之后,却是老怀大慰,露出了一丝笑容,又道:“嗯,你这孩子虽然笨了点,但是对为师的,倒还是真不错。不然的话,为师为什么还要想尽办法把你救出来?”他忽然神秘地一笑,说道:“师傅现在已经把你以后的人生都安排好啦,你现在好好休息,不用多想。” 他说完又伸过脑袋,在任青侠的脸上打量了许久,笑眯眯地道:“现在为师的仔细瞧了瞧,你这小模样儿,还真跟敏儿有几分相似,等船上岸之后,为师的马上为你弄一套女装,让你穿起来给为师开开眼,也让你大师兄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人儿!” 任青侠知道夏风死去的女儿单名一个“敏”字,听到他把自己和师姐相提并论,显然也是将自己当做女儿一般看待,有些感动,但夏风后面那几句话,却又让任青侠哭笑不得,只得摇一摇头,她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未解,这时见夏风高兴,便趁机又大着胆子问:“师父,我们真的要坐船去楚国么?” 夏风神秘地笑一笑,又从怀里取出了牛肉干吃了起来,任青侠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他说话,知道他不会再多吐露一个字,眼珠转了一转,语气可怜兮兮地道:“师父,青侠不要去楚国,那楚国的四王子凶得很,而且听说娶了十几个妻子,徒儿才不要嫁他!” 她话音刚落,郎旭的大嗓门就从船舱外传了过来:“谁说我侄儿凶得很?他若不是关心你,才不会这么煞费苦心地求我到这死人遍地的云国来救你出去!哼,真是不识好人心!” 任青侠剑眉一扬,刚要反驳,夏风就转过脑袋,朝船头沉声喝道:“都少说几句罢!” 郎旭被夏风这么一喝,不再说什么,任青侠却鼓起了嘴,这时候夏风已将牛肉干尽数吃完,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头,那牛肉干香味极浓,在船舱中久久不散,任青侠闻着这香气,实在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夏风听到,便取出一个烧饼,笑嘻嘻地道:“好青侠,乖青侠,先吃点东西罢!等上了岸,为师的再给你弄点牛肉来。到时候你大展身手,嘿嘿!” 任青侠白了夏风一眼,接过烧饼啃了一口,那烧饼又干又硬,与牛肉干的浓香美味实在有天壤之别,难以下咽,任青侠只吃了一口,就噎住了,忙不迭地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没好气地将饼子丢开,夏风只是赔笑,任青侠肚子实在饿极,无法之下,还是狼吞虎咽,把那个烧饼吃完了,然后慢慢挪动身子,到船头去洗手。 这时候船已行到一半路程,此时顺风顺水,又是极好的艳阳天,江风徐徐拂面,江面如鳞,景色极美,任青侠坐在船头,看了一会江景,又看着水面自己朦朦胧胧的倒影,出了一会神,忽然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她忍了片刻,胃里一阵痉挛,再也无法控制,嘴巴一张,顿时“哇”地一声,将刚吃下去的烧饼尽数吐了出来。 她这一阵大吐,竟是搜肠刮肚,刚刚把烧饼吐完,一个小浪头打过来,船身轻轻颠簸了一下,任青侠又是一阵恶心,然后扶住船桅,接着吐了起来,这时吐出来的全是清水了。这一阵呕吐,直吐得她头晕眼花,全身无力,在船头跪坐了半晌,竟然起不来。 郎旭瞧了任青侠半天,生怕她是作伪,但看到任青侠脸色发青,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冷汗,这才有些惊慌,但嘴上却仍是极硬:“女人真是没用,吃个烧饼也吐成这样!” 任青侠怒道:“我这是晕船!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晕船么?”她这时随着船身的起伏身子一颠一跛的,心里一动气,顿时一阵恶心感又冲了上来,哇地一声,继续吐了起来,却只是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郎旭见她晕船这样厉害,只得扯起了嗓门大叫:“师父,师父!” 夏风慢悠悠地自船舱出来,看到任青侠靠着船桅大呕,也是吃了一惊,想了一想,朝郎旭质问:“怎么你小师妹吐得这样厉害,难道她怀孕了么?孩子是不是你的?” 136-中计 更新时间:2011-06-30 夏风这句问话却是好没来由,郎旭和任青侠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面红过耳,齐声道:“师父!” 任青侠原本脸色煞白,这时气得连耳根子也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师父,你……你为老不尊……怎么可以这样胡乱猜想!” 郎旭则紫涨了面皮大叫:“师父把郎旭当成什么人了?” 夏风见二人着急,反而凉凉地道:“开个玩笑么,也值得这样当真?” 任青侠扶着船桅慢慢站起来,气恼地道:“徒儿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她气恼师父乱说话,虽然吐了这么一场,头晕眼花,脚下如踩着棉花一般,却也不要他搀扶,自行挪到船舱里漱口,靠着那堆枯草躺了一会儿。三人都不说话,只听见浪花轻轻拍击船板,郎旭划动铁浆的水声极大,有规律地“哗哗”响着,任青侠听了一会,感觉到船依旧快速前进,这小半个时辰下来,这只乌篷船顺风顺水,已走了近百里,而郎旭并无一丝疲累的感觉,任青侠不由也佩服他好大的气力,心想:“这人力气好大。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居然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怎么我跟随师父这些年,却从未听师父说起过?哼,他乃是楚国的大将军,平时驰骋沙场,又哪有功夫去跟师父学武了?只怕学了点皮毛而已!不然怎么会受伤倒在小巷子里等我来救?然后又偷偷用乙醚暗算我?” 她忽然想起一事,又是心头一惊:“啊呀不对,师父不是再也不过问夏氏一族的事情了么?怎么会跟夏姬合谋把我从京都劫出来呢?只怕这一切都是郎铮和郎旭的诡计吧?他们一定是知道我有办法控制这场瘟疫,生怕对他们不利,或者是想知道链霉素的配方,所以花言巧语说通了师父,费尽心思要在这个时候将我带走!” 任青侠这么一想,顿时又着急起来,她呕吐过后,头重脚轻,疲乏欲死,心里又觉得奇怪:“这段时间我怎么了?平日里都不晕船的,怎么今天晕得这样厉害?难道是麻醉药的副作用太厉害了?” 她实在是难受之极,加上极度疲惫,想着想着,居然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似乎船靠了岸,她依稀听到郎旭大步跳下去,将船系好,然后在自己耳旁大声呼喊,但任青侠疲累之极,翻一个身,居然又睡了过去,郎旭着急地摇晃她的肩膀,任青侠抬了抬眼皮,但是上下眼睑似乎是被502胶水糊住了似地,怎么也睁不开来,郎旭摇晃了她许久,任青侠就是不醒,郎旭没有办法,只好叹了口气,将她扶起来,然后一弯腰,把任青侠背在背上,继续飞奔。 任青侠伏在郎旭背上,鼻端隐隐嗅到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清楚那是郎旭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由抽一抽鼻子表示厌恶,心里面很想马上醒过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像是被下过昏睡咒语一般,怎么也没办法自梦境里逃出。 她梦到郎铮俊美邪魅的脸庞,那双好看的眼眸里发出狼一般的光,恶狠狠的,带着掠夺意味望住自己,一步步逼近过来,任青侠着急后退,然后韩轩出现,白色长衫,手持羽扇,温文俊雅地微笑,身旁站着个娇俏灵动的少女,穿一身淡绿色衣裳,任青侠看到那少女的眉眼,十分精致秀美,加上肌肤如玉,真是绿鬓红颜,倾国倾城,任青侠心里一喜,刚要叫一声“碧霞”,那少女却忽然诡异一笑,自脸上一撕,蓦然化作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朝任青侠扑来,任青侠大惊,忽然又有一个蓝衫少年出现,挡在她面前,手一扬,一包白色药粉朝厉鬼撒过去,厉鬼凄厉地呼喊了一声,就化为青烟消失了。 任青侠稍觉安心,要去感谢那蓝衫少年,那少年却不说话,飘然远去,任青侠急忙追赶,但是少年脚步好快,转瞬已离开数十丈远,任青侠着急大叫:“容若!容若!” 少年不应,任青侠怅怅惘惘,忽然又觉得这不过是个梦,心想:“别怕,别怕,这不过是梦,容若不可能不理我的,青侠,你快醒过来,醒过来就没事了!” 她正想着,忽然一块巨石自天而降,不偏不倚压在她胸口之上,任青侠顿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怎么也喘不过气来,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她努力挪动着身子,试图将那块巨石自胸口移开,但是怎么也移动不了,但是胸口那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任青侠开始感觉自己缺氧。 “我要死了吗?”她想。 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任青侠蓦然睁开眼。 这一睁开眼睛,顿时巨石没有了,容若没有了,郎铮也好,韩轩也好,碧霞也好,统统烟消云散……哦,果然是个梦! 看到她醒过来,夏风笑眯眯地松开了手。任青侠这才发现,这为老不尊的师父,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夏风,右手食指和拇指正停留在自己两个鼻孔上方。任青侠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气得一骨碌坐了起来,摸着自己的鼻子大叫道:“哪有这样叫徒弟起床的?” 夏风还未回答,一旁的郎旭就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从白天睡到现在,怎么摇都摇不醒,师父若不是想起要捏你鼻子让你透不过气来,只怕你还要睡到三更去!” 任青侠一愣,这才发现天色早已漆黑,夏风好整以暇地坐在她身旁,自夏风身旁望过去,是苍茫的夜色,树林高高低低,似乎是无边无际,时不时有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树头,消失在夜色之中。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正蹲在门外不远处生着火,煮着什么东西,青烟一缕缕地飘在半空中。看来,自己是下船了,换了一个环境。这时应该是在一座大山之中。这种深山通常人迹罕至,就算京都的士兵知道消息,只怕也没法立即赶过来搜索到这三人。 她转过头四处打量,只见此时所在,乃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却是条石建成,十分坚固,只怕遇到大风大雨的恶劣天气,也不会漏雨或者被刮倒,任青侠心里一动,想道:“这个地方好生熟悉,难道……” 她不过是念头一动,这时郎旭自屋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汤,有浓郁的肉香自锅子里飘出来,任青侠看到那锅子,忽然明白了什么,嘴唇边露出了一丝不被察觉的微笑。 这时郎旭将肉汤放到地上,盘膝而坐,嘴里咕咕哝哝地道:“没见过这么懒的女人,一天到晚就会睡觉,连个饭都不肯做。幸好运气好,找到这么间废弃的屋子,里面居然还有个破锅子……” 任青侠饿了一天,又在船上将所吃烧饼尽数呕吐了出来,这时闻到肉香,不由食指大动,也顾不得郎旭话中有刺,自行走出去折了几根树枝,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削得光滑,做成三双筷子。她虽然气恼夏风将她劫出京都,但还是得尊重师父,因此第一双筷子便先给了他,夏风笑嘻嘻地道:“好徒儿,乖徒儿!”接过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任青侠犹豫了一下,正在想要不要将剩下那双筷子给郎旭,但郎旭哪里肯领她的情,自靴子旁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便在锅里挑出一大块肉吃了起来。 任青侠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忽然又有些生气,干脆将那双多余的筷子远远扔了出去,赌气地夹了一块肉也吃起来。 这锅肉汤不知是什么野味,带着些腥气,郎旭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任青侠将那块肉刚刚放入口中没咀嚼几口,便觉得那股腥气难闻之极,胃里面开始翻腾起来,虽然强行忍耐,却还是控制不住,急忙站起来,冲出屋子,郎旭以为她想逃走,忙跳起来追了出去,却见任青侠弯下腰,捂着肚子大呕起来。 郎旭大吃一惊,抓一抓头发,皱着眉头道:“女人真是麻烦,坐个船会吐,吃个野味也能吐!” 任青侠胃里面难受之极,听到这话,更是有气,怒道:“你也不想想,你做的那肉汤,也好意思叫菜么?只怕猪都比你会做些!” 郎旭怒道:“猪会做菜么?你有本事做给我看看!” 任青侠刚要反驳,胸中一阵恶心,又大吐起来,她这一天下来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哪里还有东西可以吐,这次几乎连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直吐得头晕眼花,跌坐在草地之上。 她从不知道呕吐居然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情,这时全身无力,天旋地转,忽然觉得自己可怜,忍不住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郎旭见她眼睛忽然一红,好看的鼻头轻轻一抽,便知道她要哭,忽然手足无措起来,说道:“不好吃就不吃么!哼,你们女人向来吃东西跟猫儿一般,一天不吃,想必也饿不死。大不了你嫌我做得难吃,下次你自己动手做就是了!” 这时夏风已经吃得半饱,手里拿着一大块肉笑嘻嘻地走过来,说道:“旭儿,你小师妹毕竟是女孩儿么,娇弱些也没什么奇怪。她不吃肉,就让她喝汤罢!” 这几句话提醒了郎旭,他忙自怀里取出一个皮囊,自锅子里倒了一碗汤出来盛好,递给任青侠,没好气地道:“明天还要赶路,如果你还想有力气逃走的话,就喝点肉汤吧!” 任青侠白他一眼,但想想郎旭说得也有道理,便接过皮囊,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将肉汤喝了下去,也不敢仔细品尝味道。 ――――――――――――――――――华丽丽分割线―――――――――――――――――――――――――――――――――――――――― 可怜的青侠,中计了……咳咳,作者是后妈,不是亲妈,哈哈! 137-这该死的药 更新时间:2011-07-01 任青侠喝完汤后,自行转回屋子继续生气,郎旭哪里理会她,从锅子里捞出剩下的肉骨头,吃得津津有味,火光之下只见他雪白的牙齿几乎白得发亮,狼吞虎咽的样子实在过于粗放,任青侠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随即扭过头不去看。 她适才捏着鼻子将那碗肉汤灌进胃里面去,这时候一股腥气又自喉咙里往上窜,忍耐许久,实在无法忍耐,便悄悄起身,走到树丛角落处尽数吐了出来,略微擦一擦脸,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 屋子里只有郎旭一个人,夏风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任青侠自行找了地方坐下,也不理会郎旭,这屋子里原本有一块狭长青石,想必是屋主昔日睡卧所用,上面铺着稀稀疏疏的干枯树枝和树叶,郎旭吃饱喝足,抹一抹嘴,朝那青石看了一眼,向任青侠说道:“今晚上你睡这里罢,我在外面守着便是!” 任青侠扯了扯嘴角,懒得回答他,郎旭也不奢求她能回答,收拾了残羹出去,任青侠听到外面树枝哗哗的声响,过一会儿,却见郎旭抱着一大捆松枝回来,细心地铺在了青石上面,任青侠皱一皱眉,问他:“你做什么?” 郎旭笑道:“既然有可以睡卧的地方,自然要想办法弄得舒服一点。”他平素大大咧咧,但在这些事情上却有颇为细心,任青侠嘴角又扯了一扯,还是没说话。 这屋子原本就是依着峭壁而建,用几块巨大的条石堆砌而成,屋子内颇为狭窄,仅可容下两三人,任青侠就着屋外的火光,留心打量屋子里的一草一木,当她看到靠着床榻的墙壁上有一处极细微的凹陷时,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正盘算着如何不露痕迹地走到那处墙壁去,郎旭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将松针撸下,大把大把地铺洒在青石铺上,二人都没有发觉夏风悄悄在屋门旁出现,然后将那门猛然合上,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那门看起来青苔斑驳,不料竟也是巨石所筑,若不是夏风气力奇大,还真难以合上,石门撞击在同样是青石做成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砰”声,顿时屋内一片漆黑。任青侠听到石门被关,不由大吃一惊,身形一顿,停了下来,这时候郎旭也大惊,虎躯一转,扑到了门旁,用力敲击起来,同时大叫:“师父!师父!” 他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只道是师父在跟自己开玩笑,便叫道:“师父,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快点开门,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郎旭一边说着,一边气运于臂,试图将石门推开,不料那石门异常沉重,一推之下居然撼动不了分毫,连推几次,都不起作用,郎旭心头一凛,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这时候夏风的声音在门外笑嘻嘻地说道:“我的乖徒儿,你们师父是个穷鬼,没法给你们安置新房,不过这座石头屋子还真不错,不如你们两个先将就将就,在这里做了夫妻,回头再拜天地罢!” 听到夏风这段话语,任青侠倒还罢了,郎旭却吓得蹦了起来,大喊大叫道:“师父,你这是开什么玩笑?这……小……小师妹可是我侄儿未过门的妻子,郎旭再放诞无礼,也万万不可做这等禽兽之事!”他说得气急败坏,心里又是焦急万分,伸手狠狠抓了自己几把头发,又推了推那扇石门,大喊道:“师父,你快点开门!” 夏风笑嘻嘻地道:“我的乖徒儿,你那侄儿的人品,为师可不太放心,你的人品我却是信得过的。不然的话,为师怎么会不辞辛劳,跟着你把青侠自王宫里带出来,又找到这样一处绝妙的地方,让你们洞房花烛……哈哈!哈哈!” 郎旭这时才醒悟过来,原来师父答应帮自己带出任青侠,乃是另有目的,不由哭笑不得,说道:“师父,你真是……把徒儿当成什么人了?徒儿既然把小师妹当成未来的侄媳妇,自然不管怎样,都不会碰她一根汗毛的。你还是快打开门,让我们出去罢!” 夏风哈哈笑道:“你的为人如何,为师自然清楚,你那小师妹为人如何,为师的也很清楚,其实依照为师的看来,你们才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个……想遂了为师的心愿么,自然是有难度的,所以,为师为了早点达成目的,在你们吃的东西里加了点小小的作料……咳咳……那个作料嘛……是从龙隐之地拿过来的,叫做大叶合欢散……” 那大叶合欢散的名头,郎旭和任青侠却都听说过,顿时都是脸上变色,郎旭心下着急,连运几次劲力,想要把门推开,但是试了几次,累得额头见汗,都不起作用,那石门嘎嘎作响了一会,任青侠侧耳倾听,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这门是另外设了机关的,你再强行推动,只怕会把机括弄坏,到时候就算师父想打开门也不能了!” 郎旭一惊,遂不再推,问:“你怎么知道?” 任青侠苦笑着道:“先别说这个,倒是想办法快点出去是正经!”她适才喝那肉汤,并未吸收进去,方才全数吐了出来,倒不怕自己中了药力,但是郎旭不疑有诈,吃下了夏风做过手脚的食物,只怕到时候发作起来,那就麻烦了。 郎旭这时已感觉一股热流自小腹处升腾起来,朝全身蔓延开来,知道是大叶合欢散的药力开始发作,也有些着慌,来不及多想,侧耳细听,辨明了任青侠所在方位,说道:“你站在东南处是不是?且站着别动,我给你解开你身上穴道,然后你快将我绑起来,免得伤到了你!” 任青侠心里一动,不料郎旭此时居然不顾自身安危,先要为自己解穴,心想:“我武功未必比你弱,不过是受你家族秘传的点穴手所制,难道你真不怕我穴道解开后将你杀了么!” 她心念方了,郎旭已摸索着到了任青侠身旁,此时屋内一片漆黑,郎旭只能靠听觉来辨别任青侠的呼吸之声,这时忽然嗅到任青侠身体上传来极淡的女子芳香,绮念顿生,心里就是一荡。 他原本不是什么柳下惠,一向视女子如衣服,家中蓄养着数十个美婢,欢喜起来随便送人,这时药物效力发作,不由全身发热,面红过耳,任青侠听到他气息粗重,心里一惊,想道:“我方才是将药物吐了出来,因此无事,他却吃喝了不少,听他气息如此诡异,只怕这合欢散的药力不轻。解开穴道需要触碰身体,若是他不能控制自己,只怕我就麻烦大了!” 郎旭极力控制着自己,抬起手想要给任青侠解开穴道,但是苦于黑暗中不能视物,任青侠听到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饶是她聪颖胆大,也是暗暗心惊,须知古往今来,天下女子皆是如此,遇到这种情形,大多害怕,任青侠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料小腿弯碰到那当做床铺的青石边沿,黑暗之中,不能辨明方位,不由一声惊呼,随即跌倒在床铺之上,郎旭刚好抓到她的手,感觉到手的主人往后面栽倒,下意识地将对方一拉,他气力本来就大,这时不能收发自如,居然将任青侠拉到了自己怀里,顿时暖香满怀。 郎旭鼻端嗅到女性身躯上散发出的特有的芳香气息,不由脑子“轰隆”一声,意志崩溃,低下头来便要去寻任青侠的嘴唇,任青侠挣扎着抬起手来,在他脸颊上“啪”地打了一记耳光,怒道:“放开我!” 她这时还算是临危不惧,郎旭一愣,只觉脸颊上热辣辣地,理智也渐渐回来,随即放开了任青侠,惭愧之极地低声道:“抱歉,小师妹,我……” 任青侠忙不迭地后退,但是身后乃是青石榻,她一急之下,反而啊呀一声向后栽倒,脑袋碰在坚硬的石头上,疼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郎旭听到她雪雪呼痛,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任青侠生怕他再走过来,却苦于自己穴道被制住,无法使出功力,只得缩起身子,朝墙壁那边靠了过去,扬声道:“你……你别过来!”语气中流露出惊慌之意。 郎旭一愣,随即止住脚步,他这时药力发作,全身滚烫,心里焦躁不安,只想大喊大叫,忍不住又摸索着朝屋门扑去,大叫:“师父,你快开门罢!” 这时候夏风在屋外哈哈大笑道:“旭儿,青侠,你们洞房花烛,我这个做师傅的就不便旁观了,你们好好享受罢!”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显然是一边说话,一边展开轻功走了,任青侠听到夏风离开,不由也急了,忍不住破口大骂:“师父,你真……真他妈的缺德,你他妈的什么都不缺,就他妈的缺德,哪有这样乱点鸳鸯谱的!” 她这一骂十分新奇,饶是郎旭情热如沸,难以控制,听到任青侠清脆如金石相击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骂得又如此刁钻,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138-逃跑 更新时间:2011-07-02 任青侠怒道:“你还笑!” 她原本不打算在郎旭面前透露这屋子的秘密,但是此时心中害怕,顾不得多想,摸索着辨明了方向,慢慢挪了过去,不料漆黑之中,实在不能视物,才走几步,就和郎旭相撞,郎旭与她柔软的身躯一接触,不由自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呻吟之声,任青侠一惊,急忙后退。 这时郎旭只觉全身说不出的难受,想大喊大叫,又怕被人发觉,忽然触碰到任青侠,更是犹如箭在弦上,几乎就要失去控制,踉跄着朝任青侠身旁走了几步,低声道:“你……n你……”,任青侠听到他呼吸气息粗重,暗暗心惊:“幸好我今日晕船,将所吃药物都吐了出来,不然的话,可就麻烦了……” 一想起药物,任青侠脑中灵光一闪,暗骂自己糊涂:“这间屋子原本就是水晶宫用作联络所设,里面肯定存放了应急药物。大凡是药物,都脱不了要经过肝脏和肾脏代谢,如果用利尿剂想办法将合欢散排出体外,那不就可以了吗?” 她这时一想到办法,神智又复清明,这才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着火折子,急忙自靴筒中取出,一晃之下,明亮的火光闪起,郎旭涨红的脸蓦然放大了在她眼前,任青侠差点吓得跳起来惊呼。 这点火光虽然微弱,但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却犹如一盏明灯,郎旭看到任青侠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浓眉秀目,双颊上一抹红色,端的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心中一荡,绮念复炽,忽然伸手搂住了她,便要伸嘴吻过去。任青侠剑眉一扬,蓦然抬手,一巴掌打了上去。 这一巴掌打得好不响亮,郎旭被这火辣辣的一巴掌打醒,见到任青侠怒容满脸,不由羞愧起来,急忙放开了她,转身退到房间的另一边去,说道:“对不住,我孟浪了!” 任青侠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他,转过目光四处搜寻墙壁上的秘密开关,郎旭以为她要想办法离开这座屋子,也跟着四处打量,一看之下,只觉密不透风,顿时泄气,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没中师父下的药?” 任青侠被他这么一问,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没好气地道:“你煮的那东西也叫菜么?我吃多少就吐多少,自然不会有事!” 郎旭这才明白过来,反而松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你无事就好,不然我怎么对得起铮儿……”他全身热血如沸,实在难受之极,能支撑到此时,全靠意志,这时在灯火之下看到任青侠似怒似嗔的神态,越发觉得这小师妹冰肌玉骨,美貌难言,心猿意马难以克制,于是转过头道:“你,你快找绳子将我绑起来!” 任青侠本来另外有打算,听到郎旭此言,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你……你可别骗我过去……我不会上当的!” 郎旭急得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都冒了出来,说道:“你现在穴位被制,武功全失,若是不绑我起来,只怕我克制不住,做出冒犯你的事情。你放心,我现在理智犹在,决计不会欺负你。”他自腰间解下腰带来丢到任青侠身旁,又道:“这腰带里面夹杂着金丝,十分坚韧,想必能将我绑住,你再找找屋里面还有什么可以绑人的东西……我气力大,只怕要多用点绳子才行。” 任青侠想了一想,捡起那根腰带,使劲扯了一扯,果然十分柔韧,她计上心头,说道:“我怎么能找到什么绳子?除非你将身上衣物脱下来,另外搓成布条还差不多!” 郎旭一想不错,任青侠是个女子,自然不能叫她脱了衣服,何况若是任青侠露出肌肤,只怕自己更加控制不住,便点头道:“这个法子很好,你闭上眼睛,我脱了衣裳罢!” 任青侠心里暗暗好笑,闭上双眼,待郎旭脱下外裳,任青侠接过,三下两下,撕成了布条,便将郎旭紧紧绑了起来。 她原本对人体各处关节十分熟悉,这时候故意将郎旭绑得紧紧的,布条深陷在他关节之中,稍一动弹便酸痛难忍,使不出力道,待她绑好,郎旭已是气喘吁吁,任青侠心中好奇,不知道郎旭中了这所谓的大叶合欢散,到底效果如何,忍不住偷偷朝他下身看去,郎旭见她目光闪烁,所望之处居然是自己最不愿意被她看到的地方,不由又是羞窘,又是恼怒,说道:“看什么看?女孩儿家,怎么可以随便看男人身体?” 任青侠成心要看自己捆绑郎旭的成果如何,忽然眉头轻轻一挑,露出一丝带着邪气的笑容,凑到郎旭耳旁轻轻吹了一口气。 郎旭本来就在苦苦忍耐,被她这么一挑逗,顿时耳根子都红了,“啊呀”一声,急忙翻滚到另一边去,怒道:“你干什么?” 任青侠笑道:“我看绑得好不好?” 郎旭道:“绑得好极了,妙极了,我动不了了,但是你也别玩火!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守规矩?”他眼光忽然落到墙壁之上,轻轻“咦”了一声,脸色一变,说道:“你快把我捆绑解开!” 这时候任青侠手中的火折子明晃晃地,照亮了房间,在火光之下,只见那墙壁上有一块稍稍突起的地方,颜色比其他地方稍微深一点,任青侠随着郎旭的眼光望过去,不由微微一惊,暗自叫苦:“糟糕,我怎么忘了此人足智多谋,这个机关被他发现了,只怕不是好事!” 但是她那里肯让郎旭发现异常,只是装作无知害怕,摇摇头道:“你想干什么?” 郎旭扭过头去,苦苦抑制着自己身体的异常,将注意力转移到墙壁上来,凝视了半晌,露出了喜色,说道:“你先将我束缚解开,我自有办法离开这屋子!” 任青侠不料他这样快就发现了这石屋的秘密所在,但是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摇头道:“不,我不相信你……你发现了什么,这屋子难道另有机关么?” 郎旭眼光望着那处突起,点点头道:“不错,这屋子只怕是师父存心弄好了的,外面可以开门,但是里面应该也另有机关。” 任青侠摇头道:“如果有机关的话,不如让我先探查一番,若是并非机关,或者不能将石门打开,你身上束缚又解开了,那我岂不是危险?” 郎旭一想有理,但又怕任青侠打开了机关一个人逃走,心中暗暗大骂师父夏风糊涂,居然就这样把自己和小师妹关在一处。他身子这时越来越热,脑袋也昏昏的,一望过去,只看到任青侠一张秀美的脸,鼻端似乎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心知这大叶合欢散药力非同小可,也真怕自己一时糊涂做下对不起小师妹的事情,只好道:“你身上穴位未解,使不出力气,若是私自逃走,只怕这山林里的野狼老虎都能把你抓去吃了……” 任青侠听到他出言恫吓,也不争辩,只是一脸的惶恐神情,郎旭叹一口气,说道:“也罢,你到这边来,在这墙壁上方的突起按一按,看有没有机关?” 他说着又滚到另一边去,极怕碰到任青侠的身体,任青侠走到那机关旁边,这机关原本她就参与了设计,自然熟悉无比,但这时候却不能露出破绽,于是故意敲敲打打,过了好一会儿才触动机括,只听到“喳喳”几声,一块一尺见方的青石移开,露出一个洞口来。 郎旭急促地呼吸着,努力不让自己去看任青侠,但是眼光一直跟着任青侠的动作,看到那洞口,不由呼出一口长气,沉声道:“用火折子照一照,那里面是什么?” 任青侠依言举起火折子,往洞口一照,忽然脸上变色,心里道:“不好,这机关想必年久失修,已经生锈了,没有润滑油,只怕依我现在的气力,还真没有办法扭动它!” 原来那机关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扭动之后便可以控制石门开关,但是这几日阴雨连绵,石屋年久失修,加上潮湿不堪,这机关也生锈了。放在往日,这点生锈的机关还难不倒任青侠,但现在她穴位被制,使不出劲力来,可就扭不动了。 任青侠想了想,放下火折子,伸手进去试了一试,机关锈蚀得厉害,饶是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仍是一动不动。任青侠尝试了许久,还是无法,不由叹了口气,耸一耸肩,说道:“我没有办法了,要不你来试试?” 她问了半天,郎旭却没有回答,任青侠心中奇怪,转头朝郎旭看去。这一眼让她一惊。 郎旭面容扭曲,脸上潮|红,显然难受之极,他不住地扭动着,绳索发出清脆的咔嚓之声,任青侠大吃一惊,大声道:“你别动,再动下去,这绳子就要断了……”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咔嚓之声不绝,绳索若碎片般纷纷自郎旭身上崩落,任青侠叫道:“喂,你……” 郎旭不回答她的话,一挣开绳子,便红着眼睛扑了过来。 139-跟我走 更新时间:2011-07-03 “哗啦”一声,任青侠的衣裳上摆已被郎旭撕开,任青侠脸上变色,身子微微一侧,忽然激发出了潜力,朝前一扑,抓住机关用力一扭。她这时用尽全力,生锈的机括果然被扭得动了一动,但是还是没有打开石门。任青侠吸一口气,正想再扭,郎旭已按住了她身躯,任青侠小腿微微一曲,试图撞击郎旭下肢穴位,不料郎旭力大无穷,此时失去了理智,任青侠武功尽失,哪里是他对手? 二人厮缠片刻,郎旭已轻易占了上风,任青侠的火折子已经熄灭,看不见郎旭表情,但听到他粗重的呼吸之声,而且郎旭外裳早被除去,这时精赤着上身,轻而易举地将任青侠压倒在身下,就去撕扯她的衣裳,任青侠心中焦急,知道这时郎旭已完全失去理智,只得咬牙苦撑,左躲右闪。石屋之中空间狭小,好几次两人脑袋撞在石榻上,任青侠直疼得眼冒金星,但是精神高度紧张,也来不及去想自己伤到了哪里,只是全神贯注,留意着不要被郎旭侵犯到。 也不知道两人僵持了多久,那石门忽然“卡卡”两声,缓缓移开了,一道清冷的月光自门外透了进来,看到这阵月光,任青侠喜极而呼,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焦急地轻声喊:“林琦!林琦!你在哪里?” 这声音居然是容若的! 任青侠几疑似梦,但是那人扑了进来,又叫:“林琦!”月光下那张焦急的脸,赫然属于容若!是他!真的是他! 任青侠张开了嘴,刚要回答,郎旭趁她分神的机会,哗啦一声,已将她上衣扯得粉碎,然后半跪着,粗鲁地分开了任青侠的双腿,同时又去扯她下衣,任青侠惊呼一声,容若已经看清,顿时大怒,急忙冲了上来,一脚踢在郎旭身上。 也不知道他踢的是什么穴位,郎旭闷哼一声,居然毫无反抗之力,自任青侠身上滚了下来,任青侠忽然感觉身上少了钳制,急忙坐起来,容若看到她衣不蔽体的样子,倒吸一口气,忙脱下外裳,为她披上,他所穿乃是一件蓝色长衫,上面有清爽的青草气息,任青侠缩在他的衣裳里面,不受控制地,剧烈地发着抖,脸色煞白。 门外清冷的月光投在她没有血色的脸上,显得异常憔悴,往日明亮锐利的眼神这时候只剩下害怕惊慌无助,头发乱得宛如一把杂草,额角被磕破了,肿起了鸡蛋大的一块,慢慢渗出血来,手臂上尽是被抓破的伤痕,东一道西一道的。容若瞧着她,忽然心里一酸,蹲下来将她拥入了怀里,低声地,哽咽地道:“哦,林琦……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 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任青侠的脖子上,沁入一道细小的伤口,那微咸的液体引起了伤口一阵刺痛,任青侠似乎受到刺激,慢慢回过神来,微微仰头,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清秀的脸:依然是玉一般光洁的面容,眉心一点好看的朱砂痣,那双明亮的眼睛这时候含着泪水,显得越发明亮。任青侠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然后她轻轻抬起手,怯生生地摸了摸容若的脸,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容若……是你来了么?我是不是在做梦?你为什么哭了?” 她从认识容若以来,一直是潇洒的,自信的,坚强的,带着一种肆意的美,这时却宛如一个受伤的,毫无自卫能力的婴儿,容若从来没看到过任青侠那样无助的模样,心里一酸,眼泪险些又要掉落下来,忙摇头道:“不,你不是在做梦,我就在这里,在你身边。”他扶着任青侠慢慢站起来,又道:“这里很不安全,我好容易才引开了那个武功高得不得了的老头子,趁现在他没回来,我们快点跑!” 任青侠这时如痴如呆,任由容若扶着自己,走出了屋子,容若在任青侠脸上看了几眼,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忽然弯下腰来,背起了她,朝一个方位飞奔出去。 他武功虽然不及任青侠,轻功却十分佳妙,比起任青侠来毫不逊色,这时背着她展开了轻功飞奔,却也大步流星,转瞬离开石屋好远。任青侠紧紧搂住容若的头颈,感受着他身躯散发出来的那种特有的中草药的气息,慢慢地安心下来,忽然把脑袋轻轻搁在容若背上,低声地哭了。 容若感觉得到她的哭泣,有眼泪掉落在他背上,很快湿了一大片,容若想了一想,脚步慢慢缓了,一边小跑,一边轻轻地问:“林琦,你怎么了?” 任青侠摇摇头,轻声道:“没事……我只是很高兴……你……你能来救我……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又要遇到另外一个郎铮……” 她的身子抖了一抖,显然十分害怕。其实离开上次郎铮的那件事情,也还不到两个月,只是后来任青侠一直刻意不去想起而已,这时候两件事情叠加在一起,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无助都被激发了出来,任青侠再也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往日坚强的面具被摘下,她从来没有这样地感到绝望无助过,一时自怜身世,泪如决提,难以控制,容若长长叹息一声,很体贴地不再去问,继续沉默地奔跑。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阵夜风拂过来,任青侠不由缩一缩身子,容若顿时察觉到了,很温柔地说:“林琦,很冷是不是?要不要先停下来,找个地方歇歇?” 任青侠的理智慢慢回来,她看着周围的景色,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师父武功很厉害,如果被他发现,你我都逃不掉,还是先离开吧!” 容若对她向来言听计从,这时自然也如以往一般,应声道:“好。”他走出几步,忽然问道:“那我们该去哪里?” 任青侠一愣:“你怎么问我?不是你先带我逃出来的么?为什么还要问我?” 她往日运谋划策,颇为机智,这时候却如天下所有的女子一般,不愿多想,只盼自己身边的这个少年能给自己依靠,带着自己走出难关,但是容若脸上忽然一红,说道:“那老头子是你的师父吗?他武功真的很高,不过年纪大了,终究腿脚不是很好,我……我给他下了点药,让他跑到一半肚子忽然疼了起来,这才来得及赶过来救你,我听到他说在你吃的汤里面弄了大叶合欢散,很着急,但是那个石门太难开了,我又笨,弄了好久才找到开关,幸好还来得及……”他说到这里,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你……你……不怪我吧?” 任青侠原本满腹委屈激愤,但是听到容若这几句温柔体贴的话语之后,之前的难过伤心,却全化为一阵青烟消散,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伸出双臂来抱着容若的脖颈,轻轻地道:“不……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为什么要怪你?” 她的语气如梦似幻,说完之后,又轻轻叹息一声,容若不由也跟着痴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夜间的山林很安静,夜风轻轻地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不知名的虫儿轻声地吟唱着它们的歌曲,月光宛如轻纱般披在灌木丛上。容若忽然希望,这一刻永远静止下来,不要停,永远都不要停。 但是任青侠终究是任青侠,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有条理,问道:“我师父现在在哪里?” 容若想了一想,回答道:“我给他下了点泻药,这时候只怕他在树林里拉肚子呢!” 林琦从没想过看起来谦谦君子般的容若居然也会给人暗中下药,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真是近墨者黑,你也跟着我学坏了!对了,你刚才那一脚好厉害,怎么会把郎旭踢得晕了过去?” 容若吐了吐舌头,笑道:“他中了大叶合欢散之后,全身气血妄行,不能控制,有一个穴位最是受影响,只要认清方位,稍稍用力,就可以让他晕厥过去……” 任青侠愣一下:“这么简单?”忽然有些生气,在他背上用力捶了一下,怒道:“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早告诉我,害我受了那么多……” 容若忽然有些害羞,轻轻地道:“那个穴位在……在很隐秘的地方……我……我不希望你碰到……而且,你的武功和医术都那么厉害,我以为你会没事的……是我不好,你打我罢!” 任青侠细细思索,这才明白容若当初的计划,原来容若以为自己武功未失,又高估了她的医术,哪里想得到居然会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但此时任青侠心中毫无怨怼之意,只是轻声道:“我身上的穴道被制住啦,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那个合欢散我是没有吃到,不过也没有用,我武功使不了……若是往日,郎旭不一定是我对手,不过说这些没有用,不提也罢。对了,你怎么会跟着我们过来的?” 容若轻轻地道:“那个郎旭带着你离开军营的时候,我刚好看见,然后就想办法跟过来了!之前我听你叫那个老头子做师傅,还以为你们有别的事情要去办呢,差点就要走了,幸好不放心,这才……”他说着不由有些气愤,然后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我们要不要马上回京都去?” 任青侠一愣,不由反问:“京都?”语气十分陌生。 140-弃绝 更新时间:2011-07-04 夏夜的山风是如此清凉,拂过任青侠的面颊,她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容若的耳朵旁,容若感觉到她的气息,听到她怔怔地问了一句:“回京都去?” 容若不明白任青侠为什么这样重复自己的话语,他点点头,轻声道:“是啊,那不是你的家么?” 但是这句话却引起了任青侠剧烈的反应,她身子轻轻一转,自容若背上跳了下来,站在容若身旁看着他。月光下任青侠的眼神冷冽悲凉。 “不,那里没有我的家!”她语气急促地回答,忽然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容若身旁。 容若不明白,“可是你的父亲、母亲……还有湘君他们,不都是你的家人吗?”他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你这么不见了一天一夜,他们一定很着急。” 任青侠悲哀地笑一笑,忽然感觉说不出的疲倦,如果不是因为担忧师父夏风追来,她真想倒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 “不,容若。”她闭了闭又睁开来,果断地道:“我现在不想多说什么,但是我不想回京都,走吧,我们离开云国,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任青侠一边说着,一边将凌乱的头发束起来,然后抬起头,看着星星的方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往东南方走,应该可以通过卫城,虽然那里已经荒无人烟,尸骨累累,但是只要做好隔离防护措施,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安然无恙地穿过这样的一座死城。吴国积弱,向来不太起眼,我们先在吴国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呆一阵子,然后再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你说好不好?” 她说着嘴边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容若从未见过任青侠笑得如此欢悦,月光之下,只看见任青侠随意将头发束成高高的一把马尾,一头青丝瀑布般飞泻下来,在背后随着任青侠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容若看见她的侧脸,额角有一些青肿,脸颊旁划破了几道,有几根血痕,本来美丽的少女脸上有伤,会是一件大煞风景之事,但是任青侠例外,这些伤口却给她增加了一种奇异的美感。不知道为什么,容若觉得这样子的任青侠,居然美得惊心动魄,他一时有些迷惑,不由问:“那你想去哪里呢?” 任青侠偏着脑袋想了一想,一时想不起来,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摇头道:“我一时也不知道。不过十七年来,我日思夜想,就是要逃离京都,逃离那座死气沉沉的宫城,这次既然已经离开了,便不用再回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林琦,而是全新的一个我!人生还有那么长,只要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天地之间,任我逍遥,有何不可?” 容若不太明白,轻轻地“哦”了一声,心里隐隐觉得不妥,想要找出理由来说服任青侠,但是看到她笑得如此开心,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自自己认识这个少女至今,这是她笑得最灿烂最开心的一次,或者这个选择,一直是任青侠想要的吧!他搔搔脑袋,决定不要想太多,只是诚心诚意地说道:“嗯,只要你开心,我陪着你去哪里都成!” 任青侠惊喜地回过头来,容若看到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容若,”她叹一口气,但是笑得依然开心之极,“有你在身边,真好!” 任青侠做事向来果断,这时只说了这么几句,便抬脚要走,一个苍老的声音却自不远处响起,问道:“青侠,你确定要离开京都?” 任青侠脸色忽变:“师父?” 容若听到夏风声音,也是一惊,闪身挡在任青侠身旁,这时夏风自藏身之处走出来,看见容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朝他道:“夏氏一族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坏小子,居然敢给你爷爷辈的老头子用起了下三滥的泻药来了!” 他虽然有时候行事出人意料,眼光却依旧老辣之极,一眼就看出容若的身法乃是夏氏一族不传之秘,任青侠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师父虽然中了容若的道儿,却并未极大气愤,她知道容若心性纯良,言语迟钝,于是不甘示弱地抢着说道:“那还不是因为向你这样为老不尊的好长辈学习的!” 夏风被她这么一句话堵住,想起自己方才也确实是给郎旭和任青侠下了大叶合欢散,果然与容若的手段大同小异,顿时语塞,摸了摸胡子,老脸上又是一红。然后向任青侠说道:“青侠,你也真是的,既然有了意中人,为何不早和师父说起?这孩子武功人品都不错,虽然比你大师兄差了点,也还勉强过得去。咳咳……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用费尽苦心地给你下药了,倒害得旭儿吃了点苦头!” 任青侠听到他这番话,不由哭笑不得,夏风字字句句,居然都是怪罪自己的意思,他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问过任青侠有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问过郎旭是否愿意娶任青侠,就这么乱点鸳鸯谱,最后还全推到了任青侠头上,就连郎旭被下药最后导致昏迷,也成了任青侠的罪过。幸好任青侠向来知道这位师父死要面子,自己又急于脱身,于是微微一笑道:“好了,都是徒儿的错。不过幸好师父天纵英明,发现我的爱郎乃是夏氏一族的高足,于是大发慈悲,宁愿让自己的大徒弟吃点苦头,也要成全我们这对苦命鸳鸯。徒儿以后一定要向师父多多学习,咳咳,除了武功,师父的为人处世,也是徒弟需要多多学习的!”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任青侠这么一番话,果然哄得夏风喜笑颜开,他叹了口气,说道:“算啦,这件事情不说啦,青侠,我且问你,你可是真要跟这小子离开京都?” 任青侠见他提到正事,不由也正经起来,点一点头,说道:“徒儿决心已定!”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京都瘟疫,自然有人去想办法控制,徒儿已经尽力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莫过于此!” 夏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道:“京都死再多的人,都和为师无关,再说,京都那么多贪官,多死几个也是好的。我才懒得去问你什么瘟疫呢,我只是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要离开京都,再也不回去!” 任青侠低着头沉思片刻,毅然道:“没什么好留恋的!从此以后,徒儿不过是江湖上一个任意闯荡的游侠儿罢了!” 她这几句话,就连容若也听明白了,任青侠竟是要放弃自己的王子身份,离开京都,隐姓埋名过另外一种生活。 夏风点点头,脸色难得地严肃起来。 “这样就好,”他说,接着叹一口气,“楚国那边早知道林琦就是任青侠,你以后只怕连‘任青侠’这个名字也不能用了,这任青侠三个字,你可也舍得舍弃?” 任青侠犹豫片刻,轻声道:“但是不管怎样,徒儿总该还是师父的徒儿吧?” 夏风瞧着任青侠的脸,这张脸十分年轻,十七岁也许正是一个少女年华最灿烂的时候,任青侠的五官深邃而秀美,浓秀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坚毅的嘴唇,组合在一起,依稀与自己心爱的女儿有几分相似,夏风情怀触动,忍不住再叹一口气,说道:“青侠,你曾经跟我说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典故,想必你还记得吧?” 任青侠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来,但还是点点头,夏风接着说道:“你若是个男子,手段再狠辣一些,果断一些,假以时日,若有得力贤臣辅助,日后未必不是个贤明君主。加上现在主上病重,子嗣单薄,你又因控制瘟疫之事,挟‘天医’之名,可谓是众望所归……只可惜你身为女子,不管如何隐瞒,这世界上终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妖女之说在云国盛行已久,你若是身份暴露,不管有再大的功劳,只怕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段话说得条理分明,任青侠脸上变色,只觉句句在理,低头洗耳恭听,只听得夏风接下去说道:“女子向来心思细密,胜过男人,青侠你也不例外……若不是后来你母亲夏姬偷偷与我通风报信,只怕你的身世秘密,我依然还被蒙在鼓里!” 任青侠心中一动:“我一直猜想师父怎么会知道我是女子这个秘密的,原来居然真的是夏姬告的密,奇怪,她为什么要巴巴地找到我师父,把我是女孩子的秘密告诉他?夏姬到底还有什么居心?” 任青侠自婴儿时期,便被夏姬逼着服用了含有大量雄性激素的药物,导致转为不男不女之身,心中对她恨极,早就不把她当做生身母亲看待,这时听到夏风说夏姬找过他,便自然以为她还想对自己使什么坏手段。 夏风似乎是知道任青侠心中所想,他缓缓摇摇头,说道:“青侠,你一定以为你母亲还想对你不利是么?” 任青侠冷笑一声,说道:“她什么时候做过对我有利的事情?有几个母亲会对女儿做出那样的事情?” 夏风长叹一声,望向任青侠的眼光里充满了怜惜和无奈。但是他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不要再耽搁时间了,你们快走吧!” 141-尸城 更新时间:2011-07-05 夏风望一望树林深处,再朝任青侠脸上看了几眼,沉声道:“你师兄那里,为师自然有办法应对,事不宜迟,你们赶紧离开此处。这里是水晶宫的联络地点之一,想必青侠地形熟悉,天亮之前能离开这里,进入卫城!” 任青侠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可是徒儿穴道被制,气血不畅,无法行走,师父可有办法解开?” 夏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那点穴之法,乃是你大师兄的不传之秘,哪有那么容易解开的?” 任青侠见师父故弄玄虚,脑中灵光一闪,不暇多想,脱口问道:“难道……师父答应和他一起把我带出京都,就是为了换取他的点穴法?” 夏风被她一语道破玄机,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说道:“咳咳、这个……那个……我心想自己六十多岁了,膝下并无子女,你和大师兄看起来十分般配,那个……那个……我这么可爱伶俐的一个小徒儿,可不能随便便宜了你的大师兄……咳咳,所以……所以……” 任青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啐了一口,轻轻骂了一句:“为老不尊!”她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师父为了获取郎旭的秘传点穴手,居然不惜以自己另外一个徒弟的人身自由来交换,但这时也不好多说,只得道:“那师父现在得偿所愿,徒儿真是要恭喜你啦!还请师父早些为我解开穴道吧!若是天亮了徒儿还没走出这林子,只怕真是夜长梦多了……” 夏风好不尴尬地笑一笑,抓抓头发,嘀咕了一句:“其实你也没吃什么亏么!” 他已学到郎旭的点穴手法,自然也知道解穴之道,便为任青侠解开了穴道,任青侠穴位一旦解开,就松了口气,稍事休息,便和容若拜别夏风,飘然远去。 这山林原本就是任青侠时常经过的地方,夏风当初故意诱使郎旭带任青侠来到水晶宫的秘密联络处,想必也是别有用心,这时辨明方位,不到天亮,任青侠就和容若离开了山林,东方发白之时,已然可以隐隐看到卫城的城墙了。 任青侠走得额头见汗,但是心情却异常轻松,她看到卫城青灰色的城墙之后,不由转头去看容若,恰巧容若也回头看她,两人心意相通,不由会心一笑,容若自怀中取了汗巾递给她,任青侠接过来擦汗,忽然有些感叹,说道:“十几年来,一直想着要怎么离开!却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方式!” 容若不明白,他轻轻地道:“小时候,我师父经常带着我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每次刚好定居下来不久,师父总会找到他觉得更加好的地方,然后跟我说,容若,我带你去更美的地方去,好不好?每次我们都带着行囊走来走去,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比较辛苦,如果能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住一辈子,那该多好?但是看到新的地方,发现那新的地方,和师父说的一样美,又会觉得很开心……所以,人总是该努力往前走,越走越好……青侠如果以前一直不开心,那就该离开不喜欢的地方,去过喜欢的生活啊!” 任青侠沉默了一会,轻轻地道:“不喜欢……就离开……世界上哪里有那么简单和容易的事情?至少,我还有很多责任……怎么可以贸然抛下自己的责任就去追求自己所谓的幸福……这样不是太自私了吗?” 容若明澈的眼睛望着她,他的眼睛是那样清澈,水晶一般,任青侠自他眼睛里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她不知道,在这少年的心里,自己是不是也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女子。一种罪恶感忽然自她的心底升起,然后她伸过手去,握住了容若的手,低低地问:“容若,我……我这么离开京都,是不是很自私?” 容若摇摇头:“我不觉得啊!”他嘴角露出了笑容,又道:“青侠不喜欢的地方,我也不会喜欢!” 任青侠看到他的笑容,不由也跟着笑了,内心的负疚感减轻了一点。不管怎样,至少身边这个少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吧!被人在乎的感觉……原来竟然是这样好……她微笑着想,心里有一点点的感动,然后容若很体贴地问:“你饿了没有?” 被他这么一提,任青侠才发觉自己的肚子真的很饿,不由眼圈一红,有点委屈:“当然饿啦!我几乎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都快饿死了!” 话刚说出,她的脸上忍不住微微一红,这样赌气的,小女人一样的话语,居然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感觉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但是又是那样自然。 好奇怪,像是一直以来,他都是她的依靠似的。细想起来,似乎也一直是这样。共同抗击瘟疫的这段日子里,任青侠的每一餐几乎都是容若来打点,他清楚地记得她的口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甚至餐后的水果,都要经过他的品尝,才可以送到任青侠手里。这样细心的一个人,专注于细节……难怪没人怀疑他假扮女装。云国也好,其余四国也好,无不推崇男子以粗放豪爽为美,像容若这样细心温文的男子,实在属于异类了吧!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很好,很习惯,甚至,依赖。 有多少个日子,她批阅公文至深夜,疲倦之极的时候,抬起头,看到的永远是容若温暖纯净的笑容,案头旁清香悠远的菊花枸杞茶,也和他的笑容那样温暖纯净。很多时候,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明白她的想法。容若,想必是对她极用心的吧,不用心的话,怎会如此体贴稳妥? 正想着,容若握住任青侠的手,紧了一紧,安慰她道:“你再等一下,到了城里,我们就可以找到客栈休息啦,到时候我给你做你喜欢的小菜,好不好?” 任青侠闻言,再度展开笑颜,点点头,两人朝城门走去。 但是走了一阵,才发现气氛不对。 城门没有士兵驻守,荒草丛生,长得高高大大的狗尾巴草自城墙的另一头探出了头,毛茸茸的穗子在风里轻轻晃动着,像是在欢迎不速之客的到来。没有人声,没有犬吠,也听不到军营里的骏马喷气打响鼻的声音。两人越走,心里越觉得不对劲。 太安静了,简直安静得不像是一座城市。要知道,卫城虽然不比京都繁华,却也是商业集散之地,拥有数万人口。如此安静,实在诡异。 任青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害怕。她走到城门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紧紧握着容若的手,抬起了头看他,低声道:“容若,这里这么安静,我……我有点害怕……” 容若揽住她的肩头,叹了口气,说道:“听说卫城的瘟疫流行得相当厉害,只怕大家都躲在城里,没有人出来吧!你不要怕,有我在这里呢!” 在他的安慰之下,任青侠稳了稳情绪,终于和容若走进了卫城。 城门形同虚设,自然没有士兵来盘问他们,两人一进入城门,走了不到十米,任青侠便赫然看到一具尸首倒在路上。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显然死去了一段时间,但是尸体尚未腐烂,依稀可以看出他的五官,以及脸部的痛苦表情,他的面容是黑紫色的,形同厉鬼,任青侠的眼光习惯性地落到他的大腿根部,腹股沟高高肿起,她叹一口气,和容若交换了一个眼色:是鼠疫! 容若沉默了一会,紧紧握住任青侠的手,沉声道:“不用担心,我们继续走!” 任青侠不语,默默地跟着容若远远绕开了那具尸首,鼠疫的传播距离是一米,因为跳蚤的跳跃高度只有一米,只要不碰到病人的分泌物,和尸首保持安全距离,是可以安然无恙地躲开的,更何况任青侠和容若离开京都之前,早做了防疫措施,服食过防疫药物,不比一般的易感者。 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两人还是用厚厚的帕子捂住了口鼻,沉默地前进着。 越往前走,死人越多,有的尸首已经高度腐烂,天气又逐渐转为炎热,无数苍蝇嗡嗡嗡地叫着,聚集成一堆,在尸首上面啄食着,享用着属于他们的美味。即使隔着厚厚的帕子,仍能嗅到一种让人永生难忘的腐臭味。秃鹰在天空里盘旋,时不时俯冲下来,在他们看中的尸体上停落,狠狠地,大口地啄食,任青侠和容若看到死人的肉块在这些羽毛畜生尖利的嘴部带着腐臭的汁液甩动着,眼睛里都流露出了厌恶。容若在地上踢起一块石子,狠狠地击中了一只高大的秃鹰腿部,那秃鹰“啊”地一声啼叫,大腿被打折,鲜红的血液自羽毛下流了出来,其余秃鹰都被惊动,扑棱棱地飞开了。 142-桃源 更新时间:2011-07-06 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动不动,炽热的阳光下,一切都死寂,卫城犹如进入了永久的沉睡,放眼望去,满目苍凉。房屋依旧是房屋,但是没有一个活人,甚至,连一条狗,一只鸡,都难觅踪影。 任青侠的手心发凉。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平民尸体,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用尸体来形容这些腐臭了大半的,散发着令人作呕气体的烂肉,几乎路上每一具尸体上都有被秃鹰啄食过的痕迹,两侧的民居里,有的房门被风吹开,黑洞洞的屋子里流出奇怪的汁液来,任青侠和容若交换着眼色,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那里面也是死去多时的尸体,腐烂了,臭掉了,然后化为汁液,慢慢地流出来,渗入泥土之中。说到底,人不过也是一种生物,死去之后,归于尘土。 死了……全死了……没有任何活人!只有死去的城市,才会有这样荒凉诡异地气息。如果说这就是地狱了,任青侠也相信。 她的前世,因为科学技术的高度发达,每次出现传染性疾病,政府都会不遗余力出动大量的兵力和医疗人员,力求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传染病控制住。按照国家的“传染病防治法”规定,传染病分甲类、乙类、丙类,甲类传染病只有两种:鼠疫、霍乱。一旦这两种疾病在某个区域内暴发,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报经上一级人民政府决定,可以宣布本行政区域部分或者全部为疫区。在疫区之内,政府会火速行动,限制或者停止集市、影剧院演出或者其他人群聚集的活动;停工、停业、停课;封闭或者封存被传染病病原体污染的公共饮用水源、食品以及相关物品;控制或者扑杀染疫野生动物、家畜家禽;封闭可能造成传染病扩散的场所。力求消灭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最后,由医疗单位下派医护人员,为易感人群注射疫苗。 在任青侠的记忆里,霍乱间或会有散发,但是处置得当,从未见过伤亡超过三位数的病例。鼠疫已经基本见不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人已有足够的知识来让自己避免被传染疾病。即使在京都,因为果断地采取了切断传染源和传染途径的措施,也从来没有看到这样密密麻麻的死人。这时候,任青侠才真切地明白,眼前是地狱了。 人类高度的物质文明建立在发达的科技文明之上。一旦传染性疾病暴发,没有采取得当的措施,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也不过只有束手待毙的机会。 死亡气息无处不在,死城!死城!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自胃部涌上来,她干呕了几声,容若拉住她的手,急忙朝死人比较少的地方走过去,但是任青侠摇摇头,强忍着不适,低声道:“不,我们离开这里罢!我……我受不了了……” 容若体谅地点点头,和任青侠一起走了出去,离开城门数十丈远之后,任青侠终于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她没有吃什么东西,这时候也只能吐出清水,最后只能干呕,容若环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部,直到任青侠渐渐平静下来。 “我想喝水。”安静了片刻,任青侠轻轻地说道。 容若站起来,“那我去找找水源。” 但是任青侠抬起手来,止住了他,疲倦地说:“不,这里的水源一定被污染了,不能饮用。” 容若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怎么办?” 任青侠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来,果断地道:“我们回去吧!” 容若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回去?回去哪里?” 任青侠看到他的神色,已经明白他的想法,摇摇头低声说道:“不是回京都,是回山里面,这座山里有两栋水晶宫的联络处,昨天那个地方设在半山腰,还有一处,是在山顶。” 容若这才松一口气,任青侠又道:“山顶的联络处有储藏食物的地窖,在那里,我们可以先住一阵子,然后再做打算,你说好不好?” 容若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愿意,那就好。只是,你那个大师兄看起来很厉害,他会不会找到我们呢?” 任青侠也微微一笑,轻轻地道:“有人说过,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我想他一定不知道我居然没有回到京都,而是停留在这里吧!再说,山顶的联络处十分隐蔽,他未必能找到呢!” 容若点点头,扶着任青侠站起来,发觉她身体十分虚弱,稍一犹豫,红着脸道:“你身子弱,现下走不动路,我背你行不行?” 任青侠瞧了他一眼,容若忽然害羞,稍稍别过头,任青侠忍不住轻轻一笑,容若听到她的笑声,不由连耳根子也红了,忽然一个柔软的身躯伏到他的背上,接着任青侠的两只胳臂紧紧围住了他的肩膀,容若听到她的声音在自己耳朵旁轻轻问:“那你以后背我一辈子,行不行?” 她的语气温软,说话的气息拂过容若的耳根,好似音乐一般,一时之间,容若居然忘记去理解任青侠说了什么。任青侠等了一会儿,见容若傻傻怔怔的,不由脸上一红,伸手在他耳旁一扭,怒道:“跟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去了?” 容若“啊”了一声,忽然明白过来,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欢喜,忙回答:“自然是行的!” 任青侠轻轻一笑,声如银铃,容若极想回过头去,瞧一瞧她的笑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害羞得紧,背着任青侠便飞奔起来,任青侠伏在他的背上,不停地为他指着路,“左边,往那块大石拐过去,有一条小溪……看到那株高大的枫树没有,往树后面绕过去,对,就是这里……” 这山里面丛林密布,原本不易找出路来,但是任青侠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练就了一项极强的本事,那就是辨识方向,这时候闭着眼也不会说错地方。待日上三竿,二人已顺利来到她所说的联络点,容若听到任青侠说:“到了,放我下来!” 他放下任青侠,抬头一望,眼前却是一堵峭壁,上面青苔丛生,不由一愣,这时任青侠轻声道:“这石壁上面有很大一丛芦苇,你看到没有?” 容若定睛一看,果然有一丛茂盛的芦苇生长在离开地面约有两三米远的地方,任青侠又道:“你上去,拨开那丛芦苇,看看是不是有一个洞?” 容若依言上去,果然拨开芦苇之后,可以看到一个仅可容一人弓身进入的洞口,任青侠笑道:“自这个洞口进入,我包你可以看到另外一番天地!” 容若想了一想,便弓身进去,任青侠随即拔身而起,也跳到那洞口旁边弯腰进入,并将芦苇细心掩好,二人在黑暗之中蜿蜒行进了大约四五米远,眼前豁然一亮,容若疑惑地伸出脑袋朝下一望,不由大喜过望,欢呼起来。 任青侠听到他孩子气的欢呼,忍不住微微一笑,有点得意,在他身后说道:“你伸手过去,右手边有一根长藤,可以沿着长藤溜下去。” 容若不暇思索,往右边一探,果然摸到一根长藤,飞快地溜了下去,任青侠随即也跟着下来,容若接住她下坠的身子,任青侠看到他眼中的关切之意,心里说不出的温馨,忽然伸出手来,将他抱了一抱,也孩子气地问他:“容若,你说这里好不好?” 容若看着周遭的景物,眼睛越来越亮,嘴巴咧得大大的,大到任青侠以为他会合不拢了,正担心地看着,忽然听到容若道:“这里好极了,我好喜欢……青侠,你从哪里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任青侠见他喜欢,不由更加高兴,正要说话,心腹之间一阵难受,又弯腰呕吐起来,容若见状忙去扶她,任青侠摇摇头,朝前方指了指,说:“那屋子里面有清水和食物,你陪我进去!” 原来这时二人身处一个山谷之中,这山谷掩藏在峭壁之中,抬头望去,只得一小片天空,想必是四周峭壁环立,加上树木茂密,故此遮住了不能为外人发觉,估计面积不过二三里见方,建筑了三座小木屋,周遭种植了数十株桃树李树之类,此时花儿凋谢,小小的果实挂满了枝头,野花零星点缀茵茵绿草之中,宛如给山谷盖上了一大块碎花地毯,二人进入之时,有几只黄色野兔被惊动,吓得四处逃窜,鸟儿也被惊起,扑棱棱地飞向蓝色天空,此情此景在俨然是个世外桃源,难怪容若要喜极而呼了。 容若扶着任青侠进入她所说的屋子,里面色色齐备,居然还有一架小小的木床,备有兽皮毛毯,虽然仅可一人躺卧,却也简直是人间天堂了。容若在任青侠的指点下找出火石,在屋外生起火来,煮了一锅热水让她洗漱。现在鼠疫肆虐,容若不敢大意,将水烧得滚滚的,待凉却之后,才端给任青侠,然后出门寻找可吃之物。 他跟随师父颠沛流离十余年,大部分时光都在山林中度过,是以练就了一身高超的狩猎本领,这山谷中少有人来,猎物颇多,又捡拾山菌,不一会儿收获甚丰。任青侠告诉容若有一间屋子是储藏食物药物所用,容若提着猎物回来,洗剥干净,自那屋子中找到盐巴,不一会儿居然做出几个菜来,荤素搭配,香气四溢。 屋子里还有银子所铸成的碗筷,容若取了碗盛好食物,转身去叫任青侠过来吃饭。 任青侠一直呆在屋子里,容若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向来习惯了,这时便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推门而入,不料任青侠“啊”地一声惊叫,满面飞红地抓起衣物挡在了胸前。容若向她身上一看,顿时脸上也是飞红。 任青侠长发披散,如瀑布般垂了下来,挡住了大部分身体,只露出脸庞和双肩,即使背着光,容若仍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光|裸优美的肩部线条,细腻的肌肤宛如象牙般闪着奇异的光芒,一时之间,他也愣住了。 143-山间岁月 更新时间:2011-07-07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屋内,一个屋外,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隔了许久,任青侠才红晕满脸地低声道:“这件衣衫……我……我不知道怎么穿……” 容若像是被中了魔咒一般,身不由己地走了过来,看到任青侠手里的衣裳,竟是一件女子所穿的锦缎衫子,绣得十分精致,水红色的缎子上面一枝白梅傲然挺立,好似凌霜独开。容若见这衣裳乃是宫廷式样,绣带流苏一应俱全,原本穿起来也颇费周章,何况任青侠自幼做男子打扮,对这种女裳全然不懂,难怪琢磨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容若看了一看,忍不住轻轻一笑,取过衣裳,默不作声地为任青侠穿了起来。 他的手法熟练轻柔,须知容若和任青侠初初相识之时,便被她骗着到了王府,此后一直做女装打扮,对这种宫装最是熟悉不过,故此竟比任青侠还要熟练,任青侠低着头,任由容若为自己梳妆打扮,容若为她换好衣裳之后,又为她挽起头发,任青侠轻轻地道:“床下面有一个抽屉,里面有……有首饰。” 容若依言找出首饰匣子,打开只觉珠光宝气,满目灿烂,里面金银珍珠,样样俱全。虽然不是很多,却无一不是精品,他思索片刻,选了一支大珠子的小凤簪为任青侠别上,退后一步细细端详一番,嘴角露出了微笑。 “青侠,你真好看!”他说,语气不胜赞叹。 “我是第一次看到你穿女装的模样呢!”容若又笑。 任青侠忽然脸红,不自在地清清喉咙,忽然剑眉一竖,凶巴巴地道:“有什么好看!我肚子饿了,要去吃饭!” 她一个转身,本想身手利落地跳下床,不料忘记自己穿的是裙子,一脚伸出,绊到裙角,任青侠爱惜这身衣裳,生怕扯破了,忙缩回腿,顿时立足不稳,“啊呀”一声,朝前绊倒,容若忙去扶她。任青侠看到他惊艳的眼神,又是害羞,又忽然生自己的气,赌气自他怀里挣脱,鼓着嘴道:“这女装一点都不好穿,你出去,我要换下来!” “哦,不。”容若笑起来,但是看到任青侠生气的模样,又真担心她会换了男装,忙道:“你这样子多好看哪!就算要换,也等明天,好不好?” 他这样的软语相求,任青侠心里微微一动,不再说话,在容若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 她真是不惯穿女装,这裙子虽然裙摆宽大,行走之时衣带带风,风致楚楚,但上面那一截裙子却是做得极紧,就如旗袍一般紧紧包裹着双腿,因此必须小碎步前趋,稍微大步迈出,便会绊倒自己。任青侠平素都是男装打扮,前世也极少穿裙子,一跨步出去,那叫做大步流星,这时候忽然要做大家闺秀模样,走起路来便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幸好自屋内走到屋外,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勉强到了草地上坐下,容若为任青侠盛了一碗汤,碧清的汤里,鲜嫩的野菜和兔肉散发着扑鼻的香气,任青侠贪婪地嗅了一嗅,灿然一笑,露出右颊上一个深深的梨涡。 此时虽然是正午,二人所在之处却是树木参天,浓密茂盛的树叶遮住了炎热的光线,只有零碎的金子般的阳光碎片投在四周,野花上的蜜蜂嗡嗡地叫着,四下盘旋,鸟儿轻声鸣唱,和风吹拂,此情此景,宛如身在梦中。 任青侠深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眨一眨眼睛,朝容若又笑:“这样真好!”低头再闻一闻肉汤的香气,更觉腹中饥饿,忍不住吐一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我要吃东西了!” 一日一夜不曾进食,她早就饥肠辘辘,这时洗漱干净,舒舒服服地坐在鸟语花香之处,闻到这样香气四溢的食物,任青侠的自制力再好,这时也忍耐不住,捧起碗来大口大口喝汤,那汤原本还有点烫,入口之后,任青侠连连吸气,一边跳起来说“好烫!”一边继续狼吞虎咽,不多时,一大碗肉汤便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容若坐在一旁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眼睛里露出安详纯净的笑意,待任青侠吃完,他接过她的碗,把自己手里的那一碗递给了她,轻声道:“不要急,慢点吃。” 任青侠再次吐一吐舌头,平素明亮如星子的大眼睛眯起来,笑成两弯月牙,神态说不出的天真可爱,容若看到她接过碗,朝自己扮一个鬼脸,浓秀的眉毛皱起来,鼻头轻轻耸起,带着三分稚气,不由看得呆了。 任青侠见容若呆呆望着自己,只道是方才的吃相吓坏了他,脸上微微一红,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我吃东西么?” 她忽然有些害羞,放下碗来去捂住容若的眼睛:“不许看不许看!” 但是容若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叫她的名字。 “林琦――” 他习惯了叫她林琦,虽然有时也改口叫她青侠,终究还是不太习惯,这时又叫回来。 任青侠看到他专注的眼神,这少年的眼睛是如此明澈,但是眼神却又那样深邃,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如一个不会游水的人,迟早要溺死在这一双美丽得好似深深湖水的眼睛里。她任由容若握住自己的手,然后抬起头,微微张着嘴看他,一时之间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充满了整个心胸。 不过是一瞬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么?不是说爱情应该轰轰烈烈,应该海枯石烂?为什么,此时此刻,却只感觉平静温馨,不愿多想所谓的未来,只是想这样地凝望,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啊?”她无意识地应一声。 容若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微笑,眼中却莹然有泪。 “林琦,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任青侠的眼睛忽然湿润了。 她扭过头去望自己走出来的那间屋子,鬓发之间的小凤簪轻轻晃动,白色晶莹的大珍珠反射着阳光,衬托着那一头乌压压的头发十分好看,任青侠沉默了许久许久,沉默到容若以为她已经拒绝了自己。 然后,任青侠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这里,其实并不是水晶宫的联络处,是我和湘君很早很早就找到的,打算用来隐居的地方。” 她低下头来拈弄衣带,一缕散落的长发掉落下来,拂过白生生的脸颊,那玉一般的肌肤上忽然泛出了一丝红晕。 “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打算和湘君在这里躲一辈子……” 她轻声叹息。 “湘君一直希望看到我回复女装的样子,她给我做了好多好多的衣裳,还有首饰,都收藏得那么妥当,隔了这些年,拿出来还是焕然一新。那时候她说,要陪着我在这里过几十年,一直到老……不过,她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了……” 她慢慢地说着,容若静静地听着。 任青侠的声音慢慢地低下去,眼睛里也有了泪光,她忽然不想让容若看到自己流眼泪的样子,忙放下碗去拭泪,但是已经有帕子递到了她的手里,任青侠转过头去,看到容若体谅温柔的目光,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容若隔了许久,才轻声道:“以后若是想见湘君,我陪你去看她,好不好?” 任青侠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个下午似乎过得飞快,吃过东西,整理屋子,不知不觉,太阳就落下了山头,容若竟然是个修缮房屋的高手,这让任青侠喜出望外。数年前她和湘君无意中来到此处,惊为世外桃源,故此采伐树木,建了这三间房屋,后来因事放弃,虽然样样东西齐全,终究也有些破败了。这时候容若砍伐树木,一一修缮,将三间屋子都加固之后,居然焕然一新。容若又不知从何处找到枸杞树苗,栽种在屋子四周,围成一个小小院子,说是要开辟一个菜园子。这样一忙碌,便到了黄昏。容若将剩下的兔肉煮了,二人吃过,便坐在草地之上,看月亮慢慢自西方升起来,清幽的月光洒在山谷里,周围寂静无声,任青侠轻轻将头靠在容若肩膀之上,感觉心里说不出的安详和平静。 容若低下头来,手指穿梭着,一种不知名的狭长叶子在他手心里随意变换着形状,任青侠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他在编织着什么,四周的萤火虫飞来飞去的,像是无数小灯笼在空中跳舞,好看之极,任青侠在前世中极少看到萤火虫,这时童心忽起,伸出手去,想捉一只,不料这些萤火虫好生狡猾,只是不停飞舞,任青侠捉了几次没有捉到,不由哈哈大笑。 若是真要将这些小小的萤火虫击落,以任青侠的轻功和武功,自然易如反掌,但是此时此刻,她心里说不出的甜美畅快,怎么忍心去伤害这些漂亮虫子的性命?因此只是虚张声势地扑了几下,便又笑着坐回来,不再理会。 容若抬头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笑了,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草地上,任青侠就着月光看见他所编织的,乃是一个精致的小笼子,大约拳头大小,说来也奇怪,那些飞来飞去的小萤火虫看到这笼子,居然争先恐后地飞了过来,自动钻了进去,容若见萤火虫进得多了,便马上合上盖子,笑吟吟地将笼子提了起来,递给任青侠。 萤火虫在笼子里跌跌撞撞地飞着,黄绿色的冷光一闪一闪的,看起来很像一个灯笼,任青侠欢天喜地地接过,听到容若笑着说:“挂在你屋子里,好不好?” 144-师父之谜 更新时间:2011-07-08 任青侠望着容若的眼睛,忽然又觉得害羞,忙低下头来装作看笼子里的萤火虫,然后听到容若又道:“你那屋子的门轴有点松动,明日我去找点上好的木头来给你做一个。夏天就快来啦,小虫子也会跟着多起来。有些小虫子看起来不起眼,咬人一口,不多时肌肤上就会长出一个红红的大包来,又痛又痒。而且靠近水的地方蚊子也多,依我看来,不如再种点夜来香之类的花草,用来驱赶小虫。” 他不急不慢地说着,像是闲话家常,任青侠听得又是惊奇又是新鲜,没想到容若对这些生活琐事如此精通,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容若轻轻地道:“以前我跟着师傅到处行医,有时候会住在病家的居所,有时候师傅不喜欢住别人家里,我们就在郊外找废弃的屋子,稍微收拾一下再住。师傅忙着给人家治病,没空收拾屋子,我背完医书,做完功课,就去收拾。日子久了,很多东西也就慢慢学会了!其实洗衣服啦,做饭啦,也都不是很难的事情。” 他的语气十分淡然,但是任青侠不觉动容,容若今年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自幼跟随师父游历,想必吃过很多苦。她想象着还是小小孩童的容若独自打扫卫生生火煮饭的情形,感觉有点惭愧:不管怎样,自己毕竟也还是锦衣玉食过来的。就算是拜师学艺的时期,夏风也不曾让她吃过太多苦。要知道夏风此人嗜好美食,任青侠只要能想方设法为他弄来天下各种美食,便能获得欢心。相比之下,容若的经历,比自己还要苦一些了。 任青侠默默地想着,一个念头忽然自心底跳出,前段日子忙于治疗鼠疫,一直没有空闲去思索这个疑问,此时坐在容若身旁,却自然而然地想了起来,问道:“对啦,你师父……那个……夏姬……夏姬不是说,她是你娘亲吗?” 她记得夏姬说过,容若的师父单名一个“云”字,在看守“龙隐之地”的分支弟子中排行二十五,原本嫁给了惠城的一户姓容的大户人家,生下容若之后,又服食还阳草转为男身。林琦当时听到,只觉荒谬莫名,但是其间好多疑问未解,何况容若曾言“我师父是与你一样的人”,这时不由出言相询。 容若见任青侠问起,先是一怔,随即低着头轻声道:“你娘亲说我师父是我母亲……可是,师父从来没跟我说过。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师父待我一向是很好的。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她都是世界上最疼我爱我的人。” 他心性单纯,长年随师父隐居山林之中,又兼医术高明,行医救人,遇到的病家无不对他感恩戴德,而且病家生病,面对大夫通常不会说谎,是以容若从来不知世上还有欺骗他人的事情。虽然他师父之事涉及颇多隐私,难以启齿,但在容若心里,任青侠乃是他心仪之人,又兼身世奇异,与师父有相似之处,便不再隐瞒。只是这些日子跟随在任青侠身旁,耳濡目染,见到不少黑暗的地方,方知人性之可怕。说了上面那段话之后,心里面又有些不安,望着任青侠,轻轻地道:“你……你不会也觉得我师父是妖怪吧?” 任青侠轻轻一笑,放下那装着萤火虫的笼子,主动握住了容若的手,低声道:“怎么会呢?你师父她人很好,在我心里,只有尊敬她,感激她,怎么会觉得她是妖怪?” 容若听到任青侠如此说,不由也开心起来,笑眯眯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看不起我师父。嗯,其实我师父长得也很好看,和青侠有点儿像呢!”他抬起头,追忆着师父的音容笑貌,轻轻地说道:“我师父平时也喜欢穿男装,喜欢跟我开玩笑,他的眼睛和你一样,大大的,亮亮的,不过青侠比我师父还要好看!” 容若说话的时候有些激动,几乎词不达意,但是任青侠却能够感觉到他心底的快活,月光下容若的脸神采飞扬,美得出奇。任青侠心里轻轻一动,几乎看得怔了。这时候容若偏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任青侠,说:“青侠,以后我们去看师父好不好?” 任青侠“啊”了一声,奇道:“去看你师父?你不是说,你师父已经……” 容若脸上流露出难过的神情,然后低声道:“是啊,我师父已经死啦,我按照她的遗言,把她葬在龙隐之地的夏婆婆那里啦。但是我心里有好多好多疑问,我不知道夏婆婆是不是我师父的娘亲,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真的是我娘亲。还有,为什么我师父会一下子变成女的,一下子变成男的……那么多疑问在我心里,如果不解开的话,我觉得好难受。还有,我现在找到了青侠,想带青侠去看看师父,如果师父看到青侠,一定会很开心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任青侠不语,心里却在思索:“夏姬言之凿凿,说容若乃是二十五师姐夏云之子,还说出他眉心红痣是他母亲五岁时为他所点。容若也说过,他眉心的那点红痣,是五岁的时候师父为他点上去的。难道他师父真的是他亲生母亲?但是一个女子变成男子,此事实在奇怪!” 她想了许久,才问容若:“对啦,你说你师父一下子变成女的,一下子变成男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若搔搔脑袋,说:“嗯,这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师父通常是一段时间变成男的,然后再过一段时间,又变成女的。以前他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穿女装,还把我也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但是后来就没心情啦,成天穿着男装。” 他说得奇怪,任青侠忍不住笑起来,啐了一口道:“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情呢,今天变成女的,明天变成男的。” 容若见任青侠不相信他的说话,不由愁眉苦脸地道:“我真没骗你。我师父就是这样的。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变成男的,什么时候变成女的。不过他快要变化的时候,自己会有感觉,就会告诉我,说他又要变了。” 任青侠听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怎么会有这种事?” 容若搔搔头,说:“是啊,我师父变男变女的时间不一定,有时候连着两三年是女的,有时候几个月是女的,不过到了后来,变成男的机会越来越多了,就懒了,也不再穿女装了。他每次变成女的之前,脾气和相貌都会有点改变,比如,皮肤会变得很光滑,然后喉结没了,说话的声音也细了,而且还会变得很小心眼,动不动就发脾气。然后等他变成女人之后,快要转变成男人的时候,身上的汗毛会长出来,变得又粗又黑,肌肉也会变得很结实。我师父自己也很苦恼,所以后来听说有个水晶宫,里面的人医术特别神奇,他也一直想去找水晶宫里的人问一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唉,我师父常常对我说,医者不能自医。他的医术很厉害,但是对自己身上的变化,却无能为力,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他说到这里又轻轻叹一口气,忽然明白了什么,问任青侠道:“青侠,难道她真的是我娘亲?是不是因为他老是变来变去的,所以怕我看不起他?” 任青侠轻轻地道:“不,我想她不是怕你看不起她,而是怕你知道后会害怕自己变得像他一样吧!” 她听到容若对夏云的描述,心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大胆的推理,但是这个推理实在匪夷所思,而且属于医学上极小概率的事件,是以心中不能确定,又觉得难以想象世上居然有如此凑巧之事。心中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和容若说。 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只怕容若的师傅夏云,的确就是容若的母亲。夏姬说过,夏云生下容若之后忽然变成男子,容家的人将她视为妖孽,赶出家门,又怕妖孽生下的孩子日后也是妖孽,便连容若也赶了出去。任青侠心想还有一事未明,便又问容若:“你是多大年纪跟着你师傅的?” 容若认真回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可能是五岁吧!我不太记得了!” 任青侠又问:“那你五岁之前是在什么地方呢?你的父母呢?” 容若乌黑的眉头锁起来,竭力回忆着,不确定地道:“好像是很大的屋子……住很多人,有人来服侍我,给我穿衣服……父亲……”他想了许久,摇摇头,充满了歉意地朝任青侠笑笑。“我不记得了。” 任青侠轻轻地道:“为什么后来会跟师父在一起呢?你的家人呢?” 容若低下头来,极轻地道:“我不记得了。” 任青侠本想再追问下去,但是心中隐隐觉得不妥,这时候容若低低地说道:“那天是除夕――” 任青侠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她捂住了容若的嘴,摇摇头,温和地道:“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 但是容若还是说了下去:“那天老太太带我出去玩,她给我买了糖葫芦,叫我坐在湖边等她,那天天很冷,我穿着棉袄,冻得手和鼻子都发红,一直等到天黑,又冷又饿,一直哭一直哭,可是没有一个人经过湖边。后来师父来了,抱着我,给我东西吃,她说,老太太一定是迷路了所以找不到我。我们在湖边等了好多天,但是老太太都没有来,然后,我就跟着师父了……” 任青侠心头酸涩,眼眶有些发红,轻轻地道:“原来是这样……老太太……一定是迷路了,她后来一定很难过……你说对不对?” 145-月夜 更新时间:2011-07-09 不知名的小虫依旧在歌唱,声音清越,树叶沙沙作响,月亮的笑脸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任青侠和容若面前的小溪投下了它的身影,任青侠自草丛里捡起一块小石子投入水中,月亮的影子被打碎了,变成无数片碎片在溪水的水面上荡漾。 “没什么的,容若。”隔了许久,任青侠才轻轻地道,她转过头去,眼睛明亮如星,像是要望进容若的心里面去,“老太太一定是年纪大了,找不到路。我想后来她一定很难过很想你……对不对?” 夏姬说过,容若的母亲嫁给惠城的容家,惠城的容家,乃是大姓,以夏氏一族的门第,想必这容家一定也是家世显赫方能般配。若是出了夏云这样一个非男非女的怪物,以云国现有的科学技术水平,也就只能往鬼神之说上揣测。容若虽然无辜,只怕容家也未必能容得下他。怪物所生的孩子,难说会不会以后也变怪物。这应该就是容若被抛弃的真实原因吧? 那老太太,只怕就是容若的奶奶,不过她终究不忍看见孩子这样被遗弃,又让夏云找到了孩子,所以夏云不许容若怨恨她。任青侠心里轻轻叹息一声,造化真是弄人!为何会生出夏云这样的人来呢!不过她能把容若教育得这样好,想来也是个豁达之人吧!只可惜逝者已逝,无缘得见了! 容若微笑着,笑容一如既往地纯真,“我师父也是这么说。嗯,老太太对我一直很好,我想她后来一定很想我,可惜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然,我一定会去找她,告诉她我现在很好。” 任青侠甩甩头,决定把这个话题放下,于是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伸了一个懒腰,叹息了一声:“今天的天气真好,对不对?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月光!”她说着索性朝草地上倒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意态悠闲地看着天空。 透过树叶缝隙,可以看到今天是个月朗星稀的好日子,天空呈现出一种宛如被洗过的墨兰色,像是一块极大极大的,看不到边际的天鹅绒毯子,偶尔有几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但是不能和那轮皎洁的明月争辉。哦,今天居然是个满月的夜晚!多好!多圆满! 草丛长得十分茂密,不知名的野花开满了草地,散发出清新的芳香,混合着草叶的清香气味,让任青侠觉得心旷神怡,她随手在草地上掐了一朵小花放到鼻端嗅着,那淡雅的香气让她感觉十分快活。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一直以男子的身份生活,这样女孩子气十足的动作,已经是很久不曾做过了,但是在容若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具体是什么样子,她也说不上来,但是,总觉得,比作为林琦,或者任青侠,要好得多!不用去担心太多,也不用想太多,整个人感觉身心平静。 容若也学着任青侠的样子,在草地上躺了下来,深深呼吸,任青侠转过身来,在月光下看着容若清秀的侧脸,忽然微微一笑,问:“容若,你告诉我,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容若腼腆地笑了一笑,说:“师父希望我能学好医术,然后幸福快乐平安地过一生。” 任青侠伸出左手小指,在脸颊上刮了一刮,笑道:“我是问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问你师父想你做的事情。”她想起当初遇见容若,他男扮女装的样子,不由又是“嗤”的一声笑,低声道:“你看你和我,是多么奇怪的人啊!你是个男子,却扮成女的,我是个女子,却扮成男的。也难怪是――“她本想说”也难怪是天生一对“,话到了嘴边,忽然觉得害羞,又咽下了不说。 容若侧着头想了想,认真地道:“我师父说的对啊!这也就是我最想做的事情啊!不过――“他有点不好意思,垂下了眼眸轻轻地道:”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好不好?“ 他的睫毛生得很浓密,而且又翘又卷,犹如两排密密的小扇子,任青侠往日见到,也是自愧不如,这时候垂下眼眸,就如任青侠在前世漫画中所看到的少年形象,端的是眉目如画,任青侠望着他的面容,一时看得有些发怔,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轻轻地道:“我……我是个不祥之人,你不害怕么?“ 容若摇头:“你才不是……你很好……很好……“他想找出词语来形容自己对任青侠的感觉,但是苦于不善言辞,居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好反复地说:”你很好……不是……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 虽然没有办法说出自己对任青侠的感受,但是看到他的神色,听到他的语气,任青侠也感觉得到,容若的话语是出自肺腑,并未作伪。她心里有些感动,轻轻地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她这一刻,忽然很希望能够一直这样子下去,于是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容若的手,而容若也握住了她的手,手心叠在一起,彼此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然后相互凝视,忍不住都微笑了。 这一夜是怎样过去的,任青侠不知道,似乎两个人一直在说话,容若说起他如何跟随师父行医,如何在山中游荡,寻找草药,幼时又如何调皮捣蛋,跑到大树上掏鸟窝,做弹弓打麻雀……这些事情,都是任青侠从未听说过也未曾经历过的,于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大笑声。容若受到她的鼓励,便越发地滔滔不绝起来,直到最后,任青侠终于不敌困意,在虫鸣声中,沐浴着月光沉沉睡去。 她身上的淡红色宫装沾染了青草和野花的香气,也沾染上了不少绿色的草汁,容若抱起她的时候,即使是在月光下,也看得出这套美丽的衣裙算是被任青侠糟蹋掉了,压碎了的野花和泥土的污迹星星点点地分布在衣裳上面。想来这是任青侠第一次穿女装,只道是和男装一样可以随意行走坐卧,不料这种宫装最是对穿着之人要求苛刻,一旦穿上,为了保持仪表仪容,便不能随意行动,湘君当年怀着一厢热情,为主公精心缝制了几套衣裳,满心盼望着看到主公换上女装的模样,却决计不会想到,主公居然不知道如何穿上这些式样花俏,衣带繁复的女裳,也想不到,任青侠第一次穿,便将自己的得意之作给糟蹋得不像话。容若看着任青侠身上的衣裙,很可惜地叹息了一声,心想明天可要想办法找皂荚来为她洗衣裳了。 任青侠的身躯有些沉重,她的身材比一般的云国女子要高挑,而且因为习武的缘故,分外壮健一些,不过对容若来说,还不算特别重,只是这样抱着自己喜欢的女子,感觉到女子躯体上特有的柔软馨香,即使纯真如容若,也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他默默地望了任青侠一会儿,便抱着她进了屋子,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上了兽皮毯子。 月亮已经往东边坠了下去,斜斜照进窗子,窗下的床榻之上,任青侠熟睡的面容上带着个甜甜的笑容,容若望着她的睡容,嘴边也露出了微笑。 这一觉睡得很好,没有梦。 一觉起来,阳光灿烂。 任青侠自屋子里走出来之前,心里纠结了很久,但是最后还是换回了男装,披散着头发,赤着脚打开了门。 她看见容若蹲在小溪旁洗着什么东西,依旧穿着那件蓝色长衫,任青侠一看到容若熟悉的背影,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感觉满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欢喜,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猛然弯下身子,伸手捂住了容若的双眼,捏着嗓子粗声粗气地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容若被她吓一跳,手里的东西“扑通“一声掉在了水里,他听出了任青侠的声音,却不知道她是在和自己闹着玩,见她要自己举手,便乖乖地举起手来,忽然又想起自己掉入水里的东西,失声叫道:”啊呀,不好,刚刚采的枸杞芽――“ 任青侠这才看清,容若脚旁放着一个树叶编制的篮子,里面有一小半洗得干干净净的枸杞芽,另有一大捧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地随着水流朝远方漂流而去,忙放开捂住容若双眼的手,飞奔着去捞。 她跑得飞快,不自觉地露出了轻功,原本那小溪的水流就不是很急,几个起落之后,任青侠已赶到了水流下方,她慌慌张张地提起袍子下摆,跳进溪水,容若来不及叫住她,就看见任青侠半个身子都沉进了水里,然后抱着那捧枸杞芽笑眯眯地自水里跳出来,朝自己挥手:“哈哈,你看,我把它们都捞回来了!“ 她笑得十分得意,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半个身子都湿透了,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容若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说道:“大清早的,把衣裳都弄湿了,可没得换了!“ 146-赤子 更新时间:2011-07-10 任青侠一愣,接着甩一甩头,大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容若为她洒脱的笑容所感染,也跟着笑,走到岸边,伸手将任青侠拉上来,任青侠一双赤脚踩在草地上,被毛茸茸的草尖刺得脚心微微发痛,吐一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跳一跳,又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容若听到她嚷了起来:“哈哈,这草地真好玩,踩起来软软的。” 她叫得那么快活,眼睛里闪耀着明亮的光彩,一边说着,一边跳跳蹦蹦地冲过来,抱着那一大堆嫩绿的枸杞芽走到容若身边,抬起头来看他,带几分孩子气地问:“今天我们吃什么?” 容若笑笑,他早上去任青侠所说的储藏室看过,里面色色齐全,甚至还有风干的兽肉,熬制好了的猪油,室内打扫得整整齐齐,虽然久无人烟,家具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是各种食物都以油纸仔细包扎妥当,存放在干燥通风之处,是以久放不坏。储藏室的角落还放有包好的生石灰用来吸收空气中的水分。任青侠曾经跟容若说过,潮湿的空气中容易滋生细菌,如果温度湿度都合适的话,细菌会大量生长,然后导致储藏的药物和食物都非常容易变质。从种种细节上来看,显然这个世外桃源是被精心准备过的。任青侠虽然在医学上事无巨细都会关注,但是疏于生活琐事,只怕这些东西,都是湘君为任青侠一一置办,容若查看过后,也不禁钦佩湘君的心细如发。想必当初她是真以为自己会和任青侠在这里隐居了,是以花了如许大的心力整理此处。 容若顺手接过任青侠手里的枸杞芽,放到树叶做成的篮子里,自然地为她拨开覆在额角的散乱湿发,含笑道:“这里的食物很多,就算成天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也能坚持上十天半个月。你一直操劳,这段日子不如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安心调养调养吧!”他看到任青侠那么开心,也跟着开心起来,有些孩子气地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在这里住上几年,好不好?到时候你只要天天在家里,什么都不要操心。我去打猎,采药,回来做饭给你吃,然后你教我怎么治疗鼠疫和破伤风,把你的医术教给我,好不好?” 任青侠大笑着点点头,说:“呵,容若,你也会讨价还价了是不是?要吃你做的饭菜,就必须要教你医术么?” 容若涨红了脸,忙摇摇头,急急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任青侠又笑,这时候容若又道:“储藏室里有风干的兔肉、野猪肉,还有熏制好的果子狸,你告诉我今天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做。” 任青侠侧着头想了想,一时不敢置信:“我们还有那么多可以吃的东西吗?”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笑着道:“以前我和湘君路过这里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此处别有洞天,我一时兴起,就跟她说要隐居在这里,没想到后来她当了真。每次都要带很多吃的用的过来,跟蚂蚁搬家一样……啊,对了,储藏室里都有些什么?” 容若轻轻一笑,说道:“你这人啊,湘君对你那么好,可是你总是没注意到。储藏室的东西……都放置得很好,对了,还有几套男子衣裳,想必也是为你做的,你现在衣裳湿透了,不如过去拿来换上,好不好?早上天气凉,别生病了!” 他说话的语气永远是不紧不慢,温声细语的,但是总会给人感觉他是那么体贴温柔,而且带着十分诚挚,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按照他的意愿去做的力量。任青侠嗯一声,很听话点点头,便跟着容若往储藏室的方向走去。但是容若提到湘君,她忽然想起自己才跟湘君许过诺,要等瘟疫结束之后,便将湘君许配给大将军斗章,但是自己这么一失踪,只怕朝廷上下都会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湘君一定也会担心得寝食不安吧! 这山谷风景优美,身旁又有容若相伴,原本任青侠已觉得心满意足,红尘俗世之事,皆不足挂怀。但是一想起湘君,便回想起京都的事情来,不由脸色一黯,原本欢快的脚步也变得迟疑了。 “容若――”任青侠慢慢地走着,艰难地开口。 容若不知道任青侠此时的心理变化,他抱着树叶篮子,站在前方回过头望住她,眼神里有着询问。 任青侠低下头,笑容从脸上褪去了,她不安地叹了口气,轻轻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容若不明白:“自私?为什么要这么说?” 任青侠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慢慢地道:“我这么一走,京都的瘟疫治疗会受到影响吧?” 她心里一直有着许多隐忧,自己采取的西医措施在二十一世纪看来,也许是最正确不过的,但是在云国百姓看来,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胆举止。每次任青侠以林琦的身份做出一个决定,都会引起百官的强烈反应。一开始的控制传染源,将怀疑被感染鼠疫的百姓统一赶往隔离区域观察,这个决策就连后来清醒过来的箪伯,都觉得太过惨无人道。但是大将军斗章在湘君的影响下,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任青侠的这一边,这才使林琦的决策在巨大的非议中艰难推行。此后的控制传染途径,灭鼠、消灭生病的家禽家兽,也由于影响到了一部分达官贵人的切身利益,而遭受非议。而链霉素的使用,若不是箪伯的病情大有起色,只怕也会受到不少人的质疑吧!林瑛因过量使用链霉素而导致急性肾功能衰竭,最后引发急性肺水肿死亡,也使得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认为任青侠假公济私,以假药害死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有人散布流言,说链霉素乃是致命毒药,更有流言,直指林琦便是民谣中所说“妖女”……种种种种,任青侠虽然口中不说,却无时不刻记在心里。 云国三王子林琦,只怕是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了吧!一旦女性身份暴露,只怕真会死无葬身之地! 日升月落,妖女亡国。几十年的谣言,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仅仅是平息一场瘟疫,并不能代表林琦可以以女子之身能够统治这个国家! 前一日师父夏风所说的话又浮上任青侠的心头:“你若是个男子,手段再狠辣一些,果断一些,假以时日,若有得力贤臣辅助,日后未必不是个贤明君主。加上现在主上病重,子嗣单薄,你又因控制瘟疫之事,挟‘天医’之名,可谓是众望所归……只可惜你身为女子,不管如何隐瞒,这世界上终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妖女之说在云国盛行已久,你若是身份暴露,不管有再大的功劳,只怕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任青侠轻轻叹一口气,其实此时回想,夏风所说的话,也几乎句句都是真理,更何况自己做出切断传染源这一决策之时,由于来不及培训所有的士兵,又急于行动,只怕相当一部分无辜百姓被误认为是鼠疫患者而被带走,然后因为缺乏药物而死于非命。这些百姓的死,虽然并非她任青侠亲手造成,但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做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却如此草菅人命,不论如何,任青侠心底都是有愧疚的。师父说得没错,她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不能成大事。 这样不负责任的一走,京都的瘟疫,又会怎样呢? 任青侠不由心头茫然了。 但是容若哪里想到那么多,他摇摇头,却反问任青侠:“你不是有那么多弟子么?不是样样都培训好了么?既然大家都知道该怎么救治病人,又有足够的人手,就算多一个你少一个你,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又轻轻叹一口气,低声说道:“青侠,你在京都的时候那么不开心,我瞧着心里特别难过,昨日好容易才欢喜一日,今天又变成了这样……你可知道我的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任青侠摇摇头,低声道:“不,你不懂的。” 她心里有很多话要说,想说鼠疫是一种烈性传染病,如果不彻底控制传染源就很可能以星星之火呈燎原之势,想说现在云国政治局面动荡,国主身体欠安,无法掌控大权,只怕民心不稳,想说这场鼠疫不仅仅是一场鼠疫还关系着宫中权力斗争的结局。但是当任青侠抬起头,看到容若那双明澈如水晶的眸子时,她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容若不懂的!他不过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大孩子,只会行医救人,甚至连说谎都不会。你教他怎么能明白这些复杂的东西?他只是很简单地认为,京都的鼠疫已经到了尾声,任青侠的弟子们会很好地处理后面的事情,所以,他根本无法明白,为什么任青侠会有那样强烈的负罪感,会觉得自私!这世界上就是会有这样一种人,不管经历多少风雨,都还是保留一颗单纯的赤子之心,看不透这人世沉浮和世事无常! 147-眷属 更新时间:2011-07-11 任青侠望着容若的眼睛,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有一句话却从心底深处响起:“向往美好是人之常情……” 她咽下心头的苦涩,却对容若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走到他身边,用轻快的语气说:“今天天气这么好,等下我们出去走走你说怎么样?” 任青侠的情绪转变让容若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只要她开心,容若便也跟着欢喜,于是点点头,但是又有些犹疑,想起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他搔搔头,问道:“昨天不是说要把篱笆再修葺一下么?还有屋后面那块地,靠近溪水,不如开辟了种菜,你说好不好?” 他是全心全意地想在此处长期居住,心心念念都是怎么整理屋子和院子,俨然以男主人自居了。任青侠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但是脸上依旧笑容不变,轻轻地道:“这些我可什么都不会!你爱怎么做都可以。” 容若闻言,也跟着展开了笑容,说道:“这里很好,我很喜欢。如果青侠也喜欢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轻轻摸了摸任青侠的头发,眼神中爱怜无限,轻声道::“快去换了衣裳,把头发擦干,回头我给你梳头发。” 任青侠朝他温柔一笑,果然进了储藏室找了衣裳换上,她头发为溪水溅湿大半,这时索性散开了披散在肩头,找了个木桩坐着,一双赤脚垂在溪水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意态悠闲自在。容若站在她身后,以手做梳,缓缓为她梳理着头发。任青侠闭目假寐,心里说不出的温馨平和,一时二人都是默默无言。隔了许久,任青侠才听到容若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头发还不够长,再等几个月长得更长一点,就可以梳很多好看的发式啦!” 任青侠闻言,便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道:“我可不爱留那么长的头发,沉甸甸的,又累赘,又难打理,何苦自己找罪受?” 容若叹道:“你是女孩子么,而且长得这么好看,穿了女装,梳了好看的发式,一定像个仙女!” 任青侠轻轻地道:“我才没你说的那样好看。你是没见过我妹子碧霞,她才是真正的美人哪!” 容若奇道:“你还有妹妹?” 任青侠点点头,轻声道:“我妹子叫做碧霞,和我是一胎双生的孪生姐妹。不过她比我美多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比越光还要美!” 在任青侠心目中,五国之中见过的美女,以越光最为柔媚,行动举止之中,总是带着一股弱柳扶风之意,便是女子见了,都会心中生出特异之感。但是单论姿色,碧霞却又比越光更胜一筹。容若未曾见过碧霞,但是听说比越光还要美丽,他却是常与越光见面的,也觉得越光是个大美人,任青侠说妹妹碧霞比越光还要美,那自然碧霞是个极美的女子了。于是他赞叹了一声,又道:“可惜我没见着。” 任青侠轻轻一笑,却装作恼怒,眉毛轻轻一扬,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一听说有女孩子长得美就想去瞧瞧,难不成打算见一个爱一个?” 容若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自己,忙急红了脸,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任青侠见他着急,心中好笑,却还是故意板着脸道:“不是这个意思,那还有别的意思么?哼!” 容若急道:“我……我……”他哪里能和任青侠的伶牙俐齿相比,一时之下无话回答,隔了许久,才“唉”了一声,取一枚金环来为任青侠束好头发,轻声道:“不管世上好看的女孩子有多少个,我……我心里,自然还是你最好看的……” 任青侠不提防容若居然会这样直白地说出心中的话,毫无防备之下,不禁身子轻轻一震,转过了身去望他。 阳光下容若年轻美好的脸庞微微泛着红晕,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任青侠忽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忙转过身,低下了头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着她五官模糊的脸庞,这让她忽然回想起那一日,自己取了铜镜照着容貌的情形。那时候一直觉得自己不如碧霞美丽,又不像别的女子那样温柔斯文。这时候看着水面上的倒影,忍不住又叹息了。 “容若……你真的喜欢我么?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去喜欢?” 容若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道:“我师父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女子,心里面觉得她很好,见到她就会觉得很开心,那就说明我喜欢那个女子。师父也说过,男子是天生要保护女子的,所以,如果我遇到了喜欢的女子,就一定要守候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想办法让她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地生活。” 他静静地说着,任青侠也静静地听着,容若说完那么一大段话之后,语气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有点犹疑,又接下去说道:“可是我遇见了你,你那么聪明能干,又那么好看。每次我看到你,心里都好开心,好欢喜,想按照师父告诉我的办法去做……但是你总是那么厉害,根本不需要我保护,有一段时间我特别难过,觉得自己什么都帮不了你。但是,我舍不得你呀,你叫我走,我怕我不听你的话你会生气,所以我就走了,可是后来我又放心不下,央求着湘君带我回来。我想,就算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至少我还能在你身边照顾你呀!你的身体不好,事情又那么多,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呢?” 他的语气是那样诚挚,充满了不自觉的怜惜,任青侠不觉动容,她轻轻靠在了容若怀里,低声叫他的名字:“容若……容若……” 不知为何,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前世的爱情从来没有真正发生过,高中时父母老师皆视学生恋爱为洪水猛兽,大学时期又忙于学习,无暇思考太多,工作之后,更是一连串的事情忙得人仰马翻,偶尔会有心动的时候,或者是一个眼神,一句温暖的问候,让心弦轻轻拨动,会让寂寞的心充满梦想和希冀……但是医院里看到太多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总让任青侠觉得,这世上充满了算计和利用。与其傻傻去付出,最后被抛弃被笑话,不如什么都不要发生。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丝毫没有防备的心理。对此时的任青侠而言,已是一无所有,不再是风光无限的云国三王子,也不是所谓的天下第一游侠儿。她不过是个简简单单的普通女子,渴望爱,渴望被爱。容若贪图了她什么呢?自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她快乐幸福而已。任青侠嘴角露出了微笑,她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幻想而已。 容若迟疑了片刻,伸出双臂,轻轻地围住了任青侠的肩头,任青侠感觉到他轻柔的呼吸在自己耳旁拂动发丝,这一刻让她感觉天长地久。 “容若,”她慢慢开口,但是肚子却非常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她一愣,腹中又是“咕噜”一声。 容若显然也听到了任青侠腹中传来的声响,他“哎呀”一声跳了起来,“我忘记啦,早上做好了肉汤,你饿了吧?我马上去热一下!” 任青侠脸上红了一红,看着容若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朝煮肉汤的火堆旁跑过去,忽然感觉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跟着跳起来,赶到火堆旁。 那火堆已经熄灭,容若取了打火石重新打火,任青侠也跟着去帮忙,不料她久不做这些杂事,竟是越帮越忙,不是把火种弄熄灭了,就是生不起火来,一开始容若还兴致勃勃地指导一二,不想任青侠毫无天赋,最后不仅没有生起火来,还把自己弄成了个大花脸,容若叹了口气,将她赶到一边去,这才升起了火。 吃过东西之后,任青侠感觉困乏,容若见她杏眼朦胧,知道这段时间任青侠熬夜过多,心血耗费甚巨,便要她回去休息,自己砍伐树木,重新编织篱笆,任青侠哪里肯回房间里去,只是坐在草地上看容若忙碌的身影,不知不觉,靠在草地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太阳慢慢升到山谷正上方,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来,容若忙碌中一抬头,看到任青侠被晒得微红的脸,想一想便放下手中活计,洗了手走过来,轻轻将任青侠抱起,将她放到阴凉之处。 他刚放下任青侠,便听到任青侠轻声道:“妈――” “啊?”容若一愣。 任青侠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个甜甜的笑容。原来她是在说梦话,并未醒来。 容若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只道任青侠在梦中见到了夏姬,他刚要走开,又听到任青侠低声道:“我想回去……回到我的世界里去……我不喜欢这里……妈,我想你……” 容若一怔。 任青侠叹了口气,她还在做梦,这时忍不住继续说梦话下去。 “我要回去,回我的世界里去……” 148-好刀 更新时间:2011-07-12 容若转过身,折回到任青侠身旁,蹲下来深深凝视着她。 那熟睡的面容十分美丽,但是浓秀的眉头不自觉地轻轻锁起,呈淡淡的“川”字纹,容若轻轻伸出手,抹上任青侠的眉间,试图要将那里面深锁着的忧郁和思虑抹平。 青侠青侠你在想什么?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快乐? 容若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望着任青侠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但是很快又变得坚定了。 阳光正好,花开正艳,是谁说过,但愿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即使没有月亮,这一刻,有情人都希望是能够天长地久的吧? 任青侠在睡梦中叹息、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松开。……容若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时而开心,时而忧愁,那里面可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靠得这样近,容若还是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离她很远很远,这美丽的女子,似乎像是一只骄傲的云燕,不受任何人牵绊,一展翅便会飞走了似地。她……真的能停留在自己身旁么? 容若深深叹息,指尖如蜻蜓点水般抹过任青侠的眉、眼、鼻……当他的指尖停留在任青侠柔软红润的嘴唇上时,这清秀的少年,脸上忽然微微一红。他恋恋不舍地凝视了她许久,这才轻轻转身离开。 他不打算吵醒她。 这一觉又是睡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才结束。 任青侠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山头的夕阳,夕阳又大又圆,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橘黄色,慢吞吞地往山后面坠下去,同时晚霞弥漫了半个山头,绿树红花碧草清溪都沐浴在金灿灿的霞光下,彩色的蝴蝶缓缓地飞舞着,时不时停留在一朵开得茂盛的鲜花上,而蜻蜓轻盈飞舞,半透明的翅膀反射着霞光,时不时掠过水面,惹起一阵涟漪……如此安详,如此静谧!此情此景犹如童话仙境。她先是愣怔了片刻,揉一揉眼睛,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这些年来的奔波劳累,无时无刻不是在处心积虑中生活,忽然放松下来,感觉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今夕何夕!难道,一切这样美好,不过是一种幻觉? 但是当她抬起头,对上容若含笑温暖的脸时,无端的就觉得心安了,忍不住展开了释然的笑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少年成了她的慰藉。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看到他温文腼腆的笑容,就会无端地觉得心安。这种感觉,一开始,让任青侠觉得危险,曾经试图抵抗,试图忽视,但是慢慢地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依赖,便觉得没有他的世界,总缺少点什么。有时候任青侠会自嘲地想:“也许,容若就是我的鸦片吧……”而幸福和平静是如此奢侈难以寻求,一旦得到,便难以控制地想再次得到。也许,那句话一点都没有说错,向往美好是人之常情。她想要的,一直便是这样的生活,即使只有短短数日,也足以慰藉一生了! 任青侠轻轻抚摸额头,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在梦里,她再次重温了幼时的噩梦,夏姬为她灌药,大量的雄性激素使她的身体发生可怕的转变,慢慢地,喉结长出来了,胡须生出来了,声音也变得粗噶。任青侠清楚地记得,当五六岁的她躲开了侍女,偷偷脱去衣裳,望着水面上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时,心头的那种恐慌和绝望! 小小的,根本还没有发育的孩子的躯体上,那本该是女童的胖乎乎的身体,发生了异常的转变,外生|殖|器发生了可怕的畸形,看起来和别的男童几乎没有什么异样!五岁的任青侠望着水面,紧紧捂住了嘴,慢慢蹲下来,发出受伤的小狼似的低沉哭声……如此绝望而且无助! 那种震撼、恐慌、绝望,被他人如傀儡控制的感觉,将会是任青侠一生的噩梦,而当时以她五岁的孩童身份,又能改变什么?如何抵抗大人的意志? 十七年来,就这样地长大。不停地与大量的雄性激素做斗争。可怕的雄性激素,在改变第二|性|征的同时,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随着青春期的到来,不可避免地出现喉结,出现类似胡须的汗毛,同时手臂和腿上的汗毛变得粗|黑而且茂密,同时性格会变得粗鲁,竞争性十足……这种可怕的转变,怎么不会让一个女子感觉疯狂而崩溃?前世的女外科医生即使不施脂粉,亦是喜欢将自己收拾得清爽整洁的女子。这时每天面对着自己男性化十足的躯体,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因药物作用而变得火爆的脾气……无数个深夜里,噩梦惊起的她只能将痛苦和绝望深藏在心底。生命是如此宝贵,她不肯随意放弃生命,所以必须生活下去,但是,不能这样地生活下去。应该要和别的女子那样正常地,有尊严地生活着,要幸福,要快乐!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不是有着医学知识的外科医生,或者这一生就要毁在在无知妇人的手里。男性和女性的根本区别,在于性|染色体的不同。而性|染色体不是人的意志所能控制的,胎儿在母体腹中四个月之后便可由b超看出性别。但是再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文明,也不能逆天而行。大量的雄性激素可以改变第二|性征,却永远不可能真正改变性别。容若的母亲是例外,而且不排除受到环境污染的可能…… 任青侠忽然感觉很疲倦。 “如果当年夏姬选择的人不是我,而是碧霞……此时此刻,我的命运又会怎样呢?”她凄凉地想。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盘旋不止千百回,自前世带着记忆重生,那时候也只不过是盼望过上一种相对平静安详的生活,希望如前世一般有一对相敬如宾的父母,希望健康平安地长大。可是,为什么迎接她的,却是如此吊诡的命运?贝多芬说过,“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那样不顾一切仿佛要压倒一切的气势,但是最后还是没能阻止他完全失去听力的事实。但是,她和贝多芬一样,不甘心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任青侠的思绪飘得很远,但是容若走过来了,望着她的眼睛笑。 “睡了一天啦,肚子该饿了吧?” 任青侠笑一笑,这两天她比以往笑得多得多,也开心得多。她慢慢站起来,伸一个懒腰,又踢一踢腿,舒舒服服地叹息了一声,说道:“还真有些饿!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容若搬了食物过来,他的烹饪手艺相当不错,虽然只是一味普通的熏肉,在他的巧思调理下,却也做得别有风味,任青侠一尝之下,十分赞叹,当下二人吃过东西,你争我抢地去洗刷餐具,又去整理屋子。任青侠自出生之后便没做过家务,这时未免异常生疏,手忙脚乱,弄得满屋子狼藉,幸好容若脾气温和,也不说她,在容若的陪伴指点下,任青侠做得兴致勃勃,那兴头简直比当年学武的时候还要大。幸好此时五国生产力低下,餐具之类大多由陶器银器制成,湘君当年为了避免麻烦,搬到此处的器具大多不是木制的,就是银器,不然以任青侠的破坏力,只怕是几百只陶碗,都要被她一夕之间打个粉碎。 不知不觉天色黑下来,月亮升起,流萤飞舞,虫儿的鸣唱又响了起来,容若点起松明火把,教任青侠举着火把,自己将今日所得猎物一一洗剥干净,爬到一棵大树之上,将这些洗好的猎物挂在既通风,又不易被野兽禽鸟发现的地方,任青侠瞧得十分有趣,在一旁跳着脚笑。 正高兴的时候,任青侠眼睛余光看到屋旁有一块表面粗糙不平的石头,不由一愣,过去捡了起来,在火光下一看,那石头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毫无光泽,心中奇怪,说道:“这是什么石头,这么难看?” 她说着就要往草丛里抛去,容若忙道:“别丢!” 他自树上轻巧地跳下来,走到任青侠身旁接过那块石头,一边用手摩挲着,一边说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水里面找出来的磨刀石呢!要是丢了那就不好找了!” 任青侠从没听说过磨刀石,“啊”了一声,问:“磨刀石是什么?” 容若微笑道:“笨孩子,磨刀石是用来把刀磨利的,刀用久了,自然就钝了,不磨一下的话,以后切起菜来可就不方便了!” 任青侠这才想起,恍然道:“我记得以前有人说,只要功夫深,铁柱磨成绣花针。原来这就是用来磨东西的石头啊!”她左看右看,又想起来,问容若:“对了,你今天切菜用的是什么刀?” 容若见她问起,十分得意,自靴子旁摸出一柄银制小刀来,献宝似地道:“我从储藏室里找到这个,特别锋利。” 他今日大显身手,获得任青侠另眼相看,收获了无数称赞,此时也是得意洋洋,只道任青侠会赞他能干,不料任青侠一看容若手中小刀,就气得柳眉倒竖,呆了片刻,忽然满面煞气地伸手过去,在容若耳朵上狠狠一扭,同时大吼:“容若,你敢拿我的手术刀来切菜!!!!” 149-青蛙 更新时间:2011-07-13 任青侠的手劲很大,出手又快,容若避无可避,加上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情形,一扭之下,容若疼得五官都扭曲了。任青侠听到他雪雪呼痛,心里又有些后悔,放下手来,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怒道:“不问而取是为贼也。好好的一把手术刀,你看都被你毁成什么样子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语气却不再那么冲,只是多了点责怪的意味。容若摸着被扭红的耳朵,讷讷地道:“这叫做手术刀么?我不知道啊!只是在储藏室里看到以后,觉得很好用,所以就拿来了。这把刀很贵重么?” 任青侠接过刀,手术刀和刀柄连接在了一起,有些生锈。她望着用得钝了的刀口,再望望容若诚惶诚恐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忍不住扑哧一笑,摇头道:“不过是物以稀为贵罢了!你做菜要用刀,我这里有一把,你拿去便是。” 她熟门熟路地进入自己屋子,自床底下打开机关,拿出一个油布包裹的锦盒打开,取出一把黄金为柄的匕首来,那匕首的艄上珠光宝气,镶满了猫儿眼等各类宝石,容若虽然不懂世事,却也知道这匕首价值不菲。任青侠抽出匕首,那匕首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寒气森森,剑身雪亮耀眼,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容若不禁脱口赞道:“这刀好!” 任青侠抿嘴一笑,横着递了过去,说道:“你试试!” 容若接过,顺手在火把的木柄上一削,松木便如豆腐般应手而落,容若不禁咋舌:“好锋利的刀!” 任青侠有些得意,说道:“这是当年我给师傅做牛肉干时专用的利器,一刀下去,如果对准了肌肉纹理,那可是连血都不见,一片后腿肉就下来了!” 容若没听懂,他抬起眼睛望着任青侠:“啊?” 任青侠想起往事,忍不住微微一笑,她少年时期常与师父夏风云游四方,夏风最爱牛肉干这味佳肴,是以任青侠练就一身割牛肉的好本事,这把匕首却是风国当初与云国缔结盟约之时所赠,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好钢练就,锋锐异常,任青侠便用它来偷割牛肉,端的是身手敏捷,犹如神助。任青侠前世烹饪手艺平平,唯有那牛肉干得了母亲真传,做得美味至极。此时想起,忍不住脱口说道:“容若,我们明天去找牛肉好不好?我给你做好吃的!” 容若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啊?” 这时任青侠忽然想起,此时山外鼠疫横行,卫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人烟俱无,猪马牛羊也都已经绝迹,就连京都也为了杜绝传染源,而将家畜一律处死了。这牛肉可真的是难找得紧了,不由脸色一黯,勉强笑道:“不过现在没地方可以找到上好的牛肉。” 容若只道任青侠想吃牛肉,便柔声道:“不要紧,等这场瘟疫过了,我们去买两头牛来养,好不好?” 任青侠见他说得那么郑重其事,不由也笑了起来,这时容若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匕首好一会儿,又递给任青侠,任青侠奇道:“你为什么不要?” 容若搔搔头,不好意思起来:“这匕首这么好,切肉可惜了!” 任青侠啐了一口,漂亮的眉头拧起来,说道:“刀就是用来切东西的,为什么不用?不过……这手术刀在我心里,可比这把匕首贵重多了!”她说着将匕首递还给容若,自己郑重地将磨钝了的手术刀擦拭干净,包裹起来。 想了一想,她又朝容若微微一笑,说道:“容若,你不是喜欢学医么,明天开始,我教你做最简单的手术好不好?” 容若不太听得懂:“什么叫做手术?” 任青侠“啊”了一声,想了一会才找出合适的词来解释:“手术,就是开刀了!人吃五谷杂粮,自然就会生百病,有的病吃药就会治好,但是有的病在脏腑里面,光是汤药针灸不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只有开刀把坏掉的部分取出来,这才能好得快一点。还有,不是有很多妇人生产的时候分娩困难么?实在很难生产的话,把肚子剖开了,拿出胎儿,这不就可以保住母子平安了吗?” 容若从未听过这等奇语,不由连眼睛也瞪大了,隔了半晌方问道:“如果肚子剖开了,那产妇不是会死吗?” 任青侠轻轻一笑,反问容若:“为什么会死?” 容若一愣,心想这也确实是个问题:为什么会死?想了许久,方道:“肚子剖开了,会很痛,而且会流血……不痛死,也会流血过多死掉的……” 任青侠继续笑,问他:“如果我给病人用上止痛的药物,让她在剖开肚子的时候不感觉到痛,而且我不要碰到她的大血管,如果她流血很多的话,我给她输血进去,你觉得她还会死吗?” 容若觉得任青侠说得有理,但是还是担心:“那剖开了把小孩子取出来以后,又怎么办?” 任青侠心中好笑,觉得容若问话的样子像极了呆头鹅,但是她很高兴和他说自己的专业,于是和他走到小溪旁边,坐下来慢慢跟他解释。 “取出胎儿之后,自然要把产妇的肚子缝合起来啊!如果缝合得好,无菌技术也很严格的话,产妇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她想,轻轻叹息一声,这时容若也刚好想到往事,说道:“师父跟我说过,十几年前,鬼医也提出过将产妇的肚子剖开之后,拿出婴儿,再将肚皮缝上的办法。但是鬼医后来还是失败了,听说当时是一尸两命……” 任青侠点点头,说道:“是的。鬼医是个很聪明的人,只可惜生不逢时……如果那时候我遇见了他,想必结局又不一样了吧!他的想法是对的,但是实施起来,却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 她说得兴起,顺手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做手术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保持切口的无菌,只要切口没被污染,缝合得当,病人的身体健康,这种手术切口一般都能够很快愈合,只剩下淡淡疤痕。如果是伤口污染了,缝合之后又没有及时使用消炎药的话,那么愈合会比较慢,也比较容易留下大的疤痕,甚至影响到功能恢复……鬼医的想法是对的,妇人难产,分好几种,如果是软产道异常,或者胎儿在母体腹中方位不对又无法纠正,最好一开始就使用剖腹取出胎儿的办法。而取出胎儿的办法也有讲究。” “首先要备好足够的同型血液,防止产后出血,其次要做好严格的皮肤消毒准备,然后用严格灭菌的手术单保护好产妇准备手术的区域,用无菌手术刀切开腹部皮肤,找到子|宫,把胎儿取出来,清理好胎盘等胎儿附属物,最后缝合好子宫和腹部皮肤。整个手术过程一定要严格无菌,不然很容易感染。” “还有,缝合也有很多讲究,不能像农村大娘那样随便缝上几针补起来就算数。止血、缝合、吻合……每一步都要不断结扎,结扎也有讲究,手术中最常用的是方结,用于结扎较小的血管和各种缝合时的结扎。而在方结的基础上再加一个结,叫做三重结,还有一种外科结,用于大血管或有张力的缝合后的结扎。而缝合呢,也是手术基本技术之一,根据情况可应用各科缝合方法,如间断缝合和连续缝合;加强切口各层闭合力的减张缝合和包埋阑尾切除后的残端、闭合穿孔肠道的荷包缝合等。缝合时应按层次进行严密正确的对合。不能只缝浅层而留下死腔,以免腔内积血积液,这不但阻止愈合,还可招致感染。皮肤缝合后应稍隆起,结扎线松紧|合适;缝线密度根据部位、张力和美观等因素来决定,不能仅从缝合针数来判断手术的大小和质量。如整形科缝合颜面部切口时,针距小,所带两侧组织少,针数虽多,而瘢痕少。愈合情况和患者本身条件也有关。有的缝合是可以拆线的,有的则不能,内脏和切口深层组织的缝合均不拆线,皮肤缝线均应拆除,拆线时间要参考切口的部位,缝合时的张力,组织愈合能力等因素,不能机械地规定。一般头颈部的缝线手术后4~5天拆除,躯干部5~7天,四肢8~10天,减张缝线则在12~14天左右方拆除……” 她说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有注意到容若的目瞪口呆。说到最后,任青侠忽然跳起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地,将手中树枝远远丢开,望着一片蛙鸣的溪水对岸,兴奋地道:“对了,容若,我们从解剖青蛙开始吧!我先教你最简单的清创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储藏室里除了有手术刀,还应该有手术针、手术镊、缝合针,还会有缝线……” 她说着就要去抓青蛙,容若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月光很好,可是,为什么青侠非要去抓青蛙呢? 150-神仙眷属 更新时间:2014-02-01 任青侠的身影已经到了小溪旁,月光下她略显清瘦的身材依然矫健,一边小鹿般奔跑着,一边回头朝容若不停地招手,笑声似银铃般飘散在草地上。容若望着她在月光下的剪影,那侧影极美,她笑得这样开心,容若觉得自己简直可以看到她右颊上那个深深的酒窝。任青侠不常笑,这些天来总是眉头紧锁,气质冷冽,忽然放下心事来,却能这样开心,就如四五岁的孩童一般。容若觉得只要青侠永远都这样快活,便是跟着她去抓几只青蛙来又怎样?天天抓青蛙那又怎样? “再说,青蛙肉也挺好吃的。”他想。家里还有猪油呢,或者可以试试油炸青蛙腿? 他这里还没有想好,任青侠已经卷起了裤腿,就要跳进小溪,容若忙去拦她:“这水冷,你身体不好还是别下去了。” 任青侠孩子气地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微微撅起嘴:“但是我想去抓青蛙呢!” 溪水潺潺,不急不慢地流着,有细小的碧绿色浮萍一团一团聚集在一处,被水流冲散,打着旋儿往下游飘去,没过多久,又和别的浮萍聚集在一处,成为更大的一团。聚了又散,散了再聚,一直不停地朝前方流去。人生离合,是不是也和这浮萍一样,在岁月里沉沉浮浮,聚了又散,散了再聚?任青侠忽然害怕起来,感觉身边的容若是这样地不真实。他此刻在身边,下一刻又会在谁人身旁?十七年来,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陪伴在她身边,给她这样一种稳重踏实的安全感!这一刻,真的不是梦么?她紧紧握住容若的手,眼睛里莹然有泪光。 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伤感脆弱?任青侠啊任青侠,你怎么可以这样? 容若不知道她此刻的惶恐害怕,与她并肩而立,拉住她的手微微地笑:“不急不急,来日方长!从明日开始,只要你想教我什么,我就慢慢学。但是现在是晚上,捉青蛙干什么?前面树丛里有一丛开得很好的杜鹃花,我去摘给你好不好?”他语气温柔和软,几乎是软语相求,任青侠抬头望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笑容安详,这种笑容总是能奇异地安抚任青侠焦躁不安的心情,于是她也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没必要这么无端端地伤感悲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收起来,点点头,认真地望着他道:“那你明天一定要跟我学清创术!”容若含笑道:“好的,我学!”。任青侠童心忽起,伸出右手小手指,歪着头道:“那我们拉勾勾!” 容若一愣:“拉勾勾?” 任青侠认真地点点头:“拉勾勾,永远不许骗我!” 容若也跟着认真起来:“嗯,我永远不会骗你!” 两人郑重地勾了勾小手指,容若找了一处相对不那么潮湿的草地让她坐下,自己去前方树林摘花。 那丛花离开小溪有一段距离,任青侠看着容若走过去,嘴角不禁微微勾起露出个欢喜的笑容。 容若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嘱她:“别淘气去玩水,你身子不好,夜间气候寒湿,可别落下病根。” 任青侠微笑着应了,低头扯下一束修长的草叶,她此刻无事,心情畅快,便将那草叶缠绕在一起编织成指环,戴在无名指上,又想起自己的首饰盒里似乎有一对黄金约指,其实也就是金戒指,便想:“明天寻了出来,一人一个戴上,算是定情戒指了。”又隐隐遗憾那对戒指不够漂亮,想着哪天要是有空,一定要打一对精致漂亮的戒指。 容若摘了杜鹃花来,任青侠接过,只见花朵有三色,淡紫、大红、白色,月光下也十分美丽,取了一朵别在衣襟上,又为容若别上一朵,容若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那朵花,红了脸道:“为什么要戴花在衣襟上面?” 任青侠想起前世看过的婚礼,喜气洋洋的新郎新娘胸前都会别一朵红色花朵,嘴角就泛起了笑意,但是这却是她的一个小小秘密,她不打算告诉容若。只是柔声道:“我喜欢。” 容若本来想把那花取下来,听到任青侠说喜欢,就放下了手:“你喜欢,那我就戴着吧!” 任青侠又笑,容若总是这样,无限耐心地迁就着她,这让她说不出的欢喜。两人并肩坐着,听着虫声啾啾,树叶沙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盼望此时此刻天长地久。泛着银子般光泽的小溪缓缓流淌着,不时漂下一些树叶之类,间或有水生植物随着水流漂过来,开着淡紫色花朵,十分好看。两人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一物缓缓地自溪水上游漂下来,月光下黑黝黝地看不清楚,任青侠奇道:“那是什么?” 容若也好奇,便站起来,走到溪水旁边,待那物漂到身边,不由欢声道:“是琴!” 任青侠本来想出声制止,但是想到这水乃是活水,自山顶而来,经过重重砂石过滤,应该未曾被疫区污染,话到嘴边又停止。容若小心翼翼将那琴自水里捞出来擦干,居然是一架精美的琴,不知道在这溪水里漂流了多久,上过清漆的琴身已经生出斑斑青苔,琴身在溪水中与石头碰撞有些损坏,琴弦断了几根,不过大致还是完好的。容若将琴弦接好,随手一拨,有“叮咚叮咚”的悦耳琴声传出来。容若大喜,将那琴放在膝上,转头笑着问:“你想听什么曲子?” 任青侠讶然道:“你还会奏琴?” 容若笑吟吟地道:“会一点!师傅教过我的。他以前有一架很好的琴,可惜后来卖掉了。不过我会的曲子不多,你会不会弹?要不你弹给我听?” 任青侠愣了一下,不由满面绯红。她前世今生都未曾学过跟琴有关的任何知识,忙摇了摇手道:“我可不会弹。你喜欢弹就自己弹好了,我听你弹。” 容若弹了一曲,任青侠坐在他身边听着,也听不懂是什么曲子,不过韵律清扬,倒也好听。此时清风明月,花香鸟语,听了容若的曲子,任青侠情怀大悦,不由兴起,心想自己前世好歹也听过不少流行歌曲,不如也来歌上一曲,让容若也敬仰敬仰,于是拉了拉容若的袖子道:“容若,你弹琴,我唱歌。你说好不好?” 容若十分高兴,笑道:“能听到林琦唱歌,那真是太好了!” 任青侠微笑道:“你叫我青侠,好不好?我比较喜欢这名字。” 容若一怔,虽然柔声道:“好的,青侠!” 任青侠在脑海里仔细寻思了一番,却想不出什么歌曲比较应景自己又能唱得比较好听的,她前世并不喜欢唱歌,这一世更是没有唱过,于是犹豫了片刻。但是容若那样热切地望着她,任青侠便觉得盛情难却,清了清嗓子,期期艾艾地道:“那我唱了啊!” 容若微微笑着,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神里都是期待和鼓励。 任青侠再抓抓脑袋,无端地脸红了一会儿,然后一横心,唱道:“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这歌儿倒也旋律优美,朗朗上口。容若笑吟吟地听着,任青侠好久不唱歌,几次差点走调,幸好中气充沛,还不算太难听。任青侠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容若鼓励的笑容让她有了信心,便硬着头皮继续唱下去:“九月十六那天早上,敌人向一条山沟扫荡,山沟里掩护着后方机关,掩护着几千老乡。正在那十分危急的时候,敌人快要走到山口,昏头昏脑地迷失了方向~” 她唱到这里,忽然心里一动,顿时脸上变色,暗道:“晦气,我怎么想起唱这么一首歌!” 原来那歌词到了后面十分血腥,什么被摔死在山边,把孩子挑在枪尖啦,无不是非常恐怖血腥的场面。任青侠此时心情极好,本想调节下气氛,却拿出了这首歌来唱,实在是煞风景。只是这首歌旋律原本很优美舒缓,便不小心唱了出来,任青侠甚是懊恼,忙道:“我不唱了。” 容若不解,任青侠红了脸道:“我唱得不好听。” 容若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确实不太好听!” 任青侠瞪大了眼睛。 容若向来对她千依百顺,她只道自己使性子容若必然柔声哄她,哪想到容若居然一本正经地觉得她唱得不太好听。 任青侠顿时动了气,换了往日,她本来该对这样的事情无所谓,但是在容若面前却不是这样。顿时一双秀眉竖起,满面薄怒,站起来将容若一推,气哼哼地道:“我唱得不好听,你就去找越光啊!人家才是色艺双全的歌姬!” 容若见她生气,忙撇下琴追了过去,说道:“青侠,是我说错话了么?还是我哪里做错了?”他想一想又不明白,“这个跟越光有什么关系?” 任青侠气结,顿足道:“你不是嫌弃我唱得不好听么!” 容若不解:“是不太好听啊,不过也还好啦,这歌儿挺好听的,只是你唱得不太好!” 他话音未落,任青侠已经勃然变色,将他一推,自己冲进了屋子,大力把门关上。 容若呆了一呆,任青侠还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他,他急忙追过去拍门:“青侠!青侠!” 任青侠带着哭音的声音自门后传出来:“我不要理你,你走开!” 151-情之所钟 更新时间:2014-02-02 容若的额头顿时渗出汗来,他拍了拍门,央求道:“青侠,我若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你不喜欢的话,骂我便是,为什么要哭呢?你身体不好,不要哭,好不好?” 他心慌意乱,急得在门外只是打转,忽然想起什么,忙道:“要不,你罚我学小狗叫,好不好?” 任青侠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自屋内传出:“不要。” 容若道:“那我学牛叫,公鸡叫……好不好?” 任青侠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听你学这些?” 容若叹了口气,觉得这下可麻烦了。他哪里知道恋爱中的女人其实和小孩子相差不大,稍有不如意便要胡搅蛮缠,但是又怕任青侠不高兴,急得又抓了抓脑袋,忽然灵机一动,对屋内道:“青侠,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好了,我唱什么你都可以说不好听,难听死了!好不好?” 门“砰”地一声打开,任青侠那张宜嗔宜喜的脸出现在容若面前,她抿着嘴,一副好笑又不肯笑的神气,然后伸手在容若耳朵上一扭,啐了一口道:“呸,我才不要听你唱什么哥呀妹呀的!” 她本来有些生气,但是容若这般的赔小心,却让任青侠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侧着头想了想,道:“别的也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不如你给我讲故事吧!” 容若一愣:“讲故事?” 任青侠笑盈盈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顽皮,又有几分促狭之意,月光下人美如玉,不可逼视。容若又腼腆起来,吞吞吐吐地道:“我不会讲故事呢!” 任青侠眨眨眼睛,又扬扬眉毛:“那要不要我教你?” 容若道:“好的。” 他握住了任青侠的手,两人又一起坐在草地上,任青侠轻轻地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 她的声音放得越发地柔和,以前任青侠习惯了压低嗓子说话,那样会显得声音粗一些,有些像变声期的男子,这时候不用伪装,自然用了原来的女声说话。其实她声音和碧霞也有些相似,碧霞声音偏于柔和,任青侠则清脆一些,容若只觉得她说起话来如金玉相击,比往日那种压低了的嗓子好听多了,一时之间居然忘记去听她到底说的是什么内容,只是微笑着不出声,任青侠说了一会儿,见容若只是不出声,不由拉了拉他的手嗔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容若回过神来,道:“青侠,你的声音真好听。”任青侠一愣,随即咯咯一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听我说话,怎么今日又赞起好听来?” 容若认真地道:“以前没有这么好听。现在特别好听。”他想了想,又道:“就跟黄莺儿唱歌一样,好听得不行!” 任青侠被他称赞,又是高兴,又有些害羞,容若又道:“对了,你刚刚讲到哪里了?我只顾着听你声音,忘记听故事啦!” 任青侠白他一眼,嗔道:“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呢?听人家说话只听声音,居然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 容若有些不好意思,忙在自己头上轻轻敲了一个爆栗,道:“该打!该打!” 任青侠见他认真,急忙拉住他的手,责怪地道:“我跟你开玩笑呢。怎么就真的打起自己来啦!”她看着容若的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妥协地道:“那我再讲一次好了!这回你可要认真听,不然我可不依。” 容若忙道:“你放心,这次我不再走神啦!” 任青侠吃吃地笑了起来,轻声道:“是么,我可不太相信你!” 她此时心情甜美如酒,全身仿佛都有些熏熏然,不自觉地露出小儿女情态,容若望着她的侧脸,佳人如玉,秀色宜人,也是心神俱醉。二人握住手,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容若见她如瀑布般的秀发略略有些凌乱,便为她轻轻地把头发拨到耳后,指尖碰到任青侠的耳垂,任青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轻轻一笑,扭过脸来道:“别碰这里,我怕痒。” 容若红了脸,忙收回手,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只听得任青侠继续道:“你听好,我要继续讲故事啦!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 “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故事讲的是――” 她翻来覆去地讲了许久,容若这才反应过来,问道:“青侠,你讲了这么久,这个故事到底讲的是什么啊?” 任青侠抿着嘴一笑,右颊的酒窝又露了出来,风致嫣然。她眨眨眼睛道:“讲的就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啊!” 容若道:“啊,那老和尚到底讲的是什么故事啊?” 任青侠极力忍着笑道:“故事讲的就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啊!” 容若疑惑地道:“这段你不是刚刚讲过了么?” 任青侠再也忍不住,捧住肚子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容若先前看见她笑,还不明所以,这时候细细思量,也反应过来,便扑过去把任青侠按住了呵她痒痒,叫道:“原来你哄我,拿我开玩笑呢!” 任青侠怕痒,忙缩了脖子东躲西藏,容若原本也是少年心性,见她躲闪,更加玩心大起,一手按住了任青侠肩膀,另一只手便往她腰间轻轻挠去。任青侠急忙扭腰要躲,容若哪里肯让她逃开,忙加大力道压住她,两人笑闹着在草地上滚作一团。 笑闹之间,容若气喘吁吁地翻身起来,膝盖压住任青侠双腿,一只手把任青侠的双手压住,笑嘻嘻地道:“现在看你往哪里逃?” 他一边说着,一边右手往嘴里呵了一口气,作势要挠,任青侠看到他这个动作就忍不住觉得腰上痒痒起来,忙求饶道:“好了好了,我输了,我不逃,你也别挠我。我受不了了,哈哈哈!” 她竟是怕痒之极,容若的手还没伸到她腰上,任青侠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容若也不想玩闹太过,便也学着她眨眨眼睛,道:“那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饶过你!” 此言一出,两人都有依稀熟悉之感,任青侠笑道:“容若你这个坏蛋,居然学我说话!” 容若这时也想起往时任青侠还是林琦的时候,经常用这种语气说这句话,自己无意中倒是学了个十足十,不由也是一笑,便放开了她。 任青侠发鬓散乱,已经笑得全身发软,容若见她起不来,便伸手来拉她,不料刚刚起身,任青侠就是脸色一变,一阵恶心自小腹冲上来,直达咽喉部。她忍了一忍,却忍不下去,蓦然一个翻身,便趴在草地上吐了起来。 容若大惊失色,忙去扶她,任青侠顾不得许多,吐完之后,在他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月光下只见满草地都是吐出来的胃内容物,并没有异常颜色。不由有些奇怪:“我这几日是怎么了,老是恶心想吐?” 她早晨起床便有些恶心,但是强行压了下去,一天下来忙忙碌碌的,便把此事给忘记了。这时候想起,便隐隐约约有些疑心:“莫非我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容若用帕子给她擦脸,一手在任青侠脉门上把了把脉,脸色微微一怔。任青侠见他神情似乎有些异常,更加疑心大起,一皱眉问道:“容若,你觉得我是不是病了?” 容若出神了片刻,任青侠紧紧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容若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脸色只有一刹那的黯然,随即变得安详了。他朝任青侠微微一笑,道:“是你近日来奔波劳累,有些气血亏虚。前几日又受了惊吓,所以有些脾胃不合。没有什么大碍。可惜这里没有什么药物,不然我给你煎点汤药,也就好了。” 任青侠半信半疑,但是容若医术也十分精湛,她不好说自己怀疑他说谎,只是强笑道:“我哪有那么娇贵?” 容若含笑扶她起来:“时间不早了,我陪你去屋子里歇着。你不是说明天教我什么清创术么,养足了精神才能当老师啊!” 任青侠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道:“也是。” 容若陪她进了屋子,服侍着她躺下,又拉过毛毯给她盖了,任青侠忽然心中害怕,拉住了容若的手,低声道:“容若,不要走!” 容若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屋子里有些黑,月光从小小的窗外照进来,只勉强看到他的身影,任青侠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容若脸上的神情,却是徒劳。她只好不停地轻声道:“不要走,好不好?” 容若俯下身去来,把头紧紧靠在了任青侠的脸旁,任青侠感觉到他肌肤的温度,和身旁悠长的男子呼吸之声,稍觉心安,将容若的手放到心口,低低地道:“不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自重生之后,从来没有这样地害怕失去一个人。也许是以往从来没有得到过,如今竟是这样地怕失去。 手上微微一暖,却是容若的另一只手覆了上来,接着那个温润柔和的男声在任青侠身边响起:“青侠,我不走!我永远不走!永远陪着你!” 152-病 更新时间:2014-02-03 任青侠有些困倦,她握着容若的手,轻轻闭上了眼睛,容若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过了片刻,任青侠忽然又睁开眼睛来,向容若道:“容若,我念一首诗给你听,好不好?” 容若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任青侠淡淡一笑,虽然屋内黑暗,她却仿佛看见了容若脸上那安详温柔的微笑。就是这样永远温柔不变的微笑,让她感觉安详安静安全。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即使知道了她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依然还在,如山一般稳重,可以依靠。 任青侠有点想哭,但是紧紧咬住牙齿,止住了那股想哭的冲动。竭力回忆着,任青侠缓缓地念出一首诗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种思念,却还得故意装做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种思念却还得故意装做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而是面对爱你的人,用冷漠的心,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这是泰戈尔“飞鸟集”里面非常有名的一首作品。任青侠在前世的青葱岁月,是枯燥无味的医科大学学生,即使校园鸟语花香,绿树成荫,仍掩盖不了福尔马林那股刺鼻让人流泪的气息,每天忙碌的学习,各种医学名词充斥脑海,脱下白大褂,匆匆洗去手上那股橡胶手套的味道便急匆匆冲进食堂,吃过饭又要去自习,把那些知识慢慢消化。一天紧张的学习过后,会听一听电台,在电台主持人带着倦意的声音里松弛一下神经。那时候有一个深夜节目,女主持人总会充满深情地朗诵这一首长诗。任青侠那时候不识情滋味,却也觉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容若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口语化的诗句,但是任青侠行事向来肆意妄为,他只要她高兴就好,而他自己确实也没有学过多少诗词歌赋,听着这诗,便觉得也是极好的诗句,才不管它合不合韵律。他微笑着,听任青侠一字一句地慢慢朗诵出来,然后低声地道:“青侠,你放心,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 任青侠没有念完,就已经沉沉睡去。睡魔来侵,她无法抵挡。容若听到她气息均匀,握住的手也慢慢松开了,这才将手抽出来,按在了任青侠的脉门之上。 月亮慢慢地往东方坠去,月光轻移,屋子里渐渐暗了下去,容若脸上的神情隐藏在深深的夜色里。 这一睡不知今夕何夕,任青侠再次醒来,已经艳阳高照。 木头桩子做成的门是半开的,门外小溪在欢唱,野花继续盛开,草地依旧碧绿。任青侠揉了揉眼睛,看这时辰,只怕是已经正午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暗暗怪自己贪睡。 起身下床,便有一股恶心感从胃里冲上来,任青侠捂住小腹,无声地干呕了一阵,感觉头晕眼花,一个趔趄,几乎就要栽倒在床边。 她勉强扶住床沿,缓缓地蹲了下来,吐了好一阵子,虽然只是干呕,但是吐完之后,感觉好了一点。 随便梳了梳头发,走出屋子,却没看到容若的身影,只是草地上多了个新做的木桩桌子,上面放了一把一把的绿色植物。任青侠拿起来看了看,不太认识,不过也猜得出是容若新采的草药,便不在意地放了回去。 信步走到另外那间屋子,门也是半开的,看样子容若早就起床了,屋子后面有隐隐约约的白气冒出,任青侠走过去,看到小半镬热气腾腾的肉汤,简陋的灶台下面几段木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黄色火焰慢慢小下来,暗红色的炭吐着余热,灰白色的灰烬时不时从灶台洞口飘出,落到绿茸茸的草地上。看样子做菜的人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任青侠望着那肉汤笑了笑,随手取过银质的碗筷,舀了肉汤来吃。 这肉汤做得清淡,吃下去心里很是舒服。任青侠吃了两碗,很是惬意。吃饱之后稍作收拾,容若还未回来,她闲来无事,便坐在草地上拨那架瑶琴。 任青侠原本没学过弹琴,只是觉得琴弦拨起来“叮咚叮咚”的,十分悦耳,也不知道玩了多久,忽然听到脚步声。任青侠急忙抬头,看到容若背着个药篓,自树林里走出来。 他白皙的脸庞上泛起红晕,额头有汗,衣衫下摆淋淋漓漓沾上了不少泥巴,有的已经干透,显然走了不短的一段路。任青侠推琴而起,有些嗔怪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容若手里还拿着两把药草,一面走一面微笑:“我见你睡得熟,左右无事,就出去采药啦。” 任青侠眼波流转,走到容若身边帮他把药篓卸下来,那药篓里面的药草她也不认识多少,但是看种类应该不少。她一面帮忙一面道:“谁说没有事?你昨天还说呢,要种花种草的,还有修葺篱笆,把门也加固一下,免得野兽进来。怎么又跑去采药?” 容若举起手里的那把药草道:“可不是?这就是枸杞的苗,你歇一歇,我去把它们种好。” 任青侠忙跟过去,嘴里忍不住埋怨:“还真是说是风就是雨的。额头都有汗啦,先歇一歇!” 她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为容若擦汗,容若高了她小半个头,二人站得近,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出的气息。任青侠心里微微一动,一抬头,容若正好也低下头来与她相对凝视,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顿时神色都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容若拿着药草的手微微一抬,似乎要去扶任青侠的肩膀。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一暗,那只手就凝在了半空。任青侠仰着头,眼神温柔,红润的嘴唇半张,眼神里有着隐隐约约的期盼。但是容若却把手放下来,温柔地对她笑了笑:“我不累。你身体弱,好好休息。” 任青侠小小的期待落了空,不能不说是有点失落的,但是容若温柔的微笑化解了她的失落,她便不再那么纠结,想了想笑起来道:“我近日老是瞌睡,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累了。” 容若凝视着她百合花般的脸庞,眼底都是满满的深情,柔声道:“可不是么?我想你最近气血两亏,也该给你继续吃点药,把这身子补回来。” 任青侠用力点点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采药!” 她蹲在草地上,看着容若在屋子附近选好位置,松土,把枸杞苗种下去。时当正午,太阳光有些猛烈,没过多久,容若的背心上渐渐为汗水湿透,任青侠忽然想起黄梅戏里的歌儿来,忍不住轻轻哼起:“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容若一怔,随即转过头来看任青侠,她有点不好意思。平心而论,任青侠的歌喉确实一般,只比五音不全好那么一点点,能不跑调已经很好了。看到容若的惊讶神色,她才想起昨天容若评价过自己唱得不太好,便红了红脸道:“我随便唱的。” 任青侠一生要强,自穿越之后,在她刻意的努力下,算得上武功又好,医术精湛,其余地方凭借着自己穿越之前的那些常识,对身边人稍加指点,常有新颖创意,外人看在眼里,自然是溢美之词多多。有时候难免骄傲,自认为当世人才。却唯有唱歌实在不在行,但是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弱项,多少有些害羞,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但是我就算唱得真的不好,也不许你笑我!” 容若笑道:“我为什么要笑你?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世上又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呢?不过这首歌真应景,我喜欢!” 任青侠想想也是,此情此景,还真像是两夫妻,男耕女织神仙眷属般的日子,便笑起来道:“那我继续唱了啊!”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容若在她的歌声里继续忙碌着,任青侠笑盈盈地倚在门旁,心中满是愉悦。眼前生活,就如往日梦想的那般安静美好,如何不叫她心满意足。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个渴望平凡生活的女子罢了。 如果一开始就是女子身份,又会是怎样呢? 任青侠忽然想起碧霞了,心头又是一痛。 碧霞,你现在在风国可好?我错看了钟祁连,连累了你这一生,又该如何是好? 她这个念头一起,顿时心痛如绞,接着一股恶心感直冲上咽喉,蹲下来便又是一阵大吐。 153-孩子 更新时间:2014-02-04 这一吐,便将尚未消化的肉汤都吐了出来,几乎是吐到天昏地暗。容若放下手中事情,忙奔过去给她拍背顺气,又在她手腕处内关按压了片刻。过了一会,呕吐慢慢止住了,任青侠脸色苍白地被容若扶到一边坐下,只觉得全身酸软没有力气。 容若想起了什么,自药篓里取出一包用叶子包好的东西来打开,递到任青侠身边,有些歉意地道:“我原想用这个酿一点酒给你喝,只怕来不及。你先吃一点,也许会舒服一些。” 任青侠见那是一包青梅,想起此时已经五月,正好是青梅准备黄熟的季节,无力地笑了笑道:“嗯,青梅酒好喝,我喜欢!” 她其实不喜欢吃这种酸的倒牙的东西,却又不想负了容若好意,取了一枚青梅放入口中。青梅尚未熟透,但也黄了大半,闻起来十分香甜,入口却极酸,牙齿不好的人吃了肯定会倒牙。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是容若给她的青梅,任青侠却觉得味道很好。 很酸很酸,但是回味又有些甘甜。任青侠吃了一枚,又吃一枚,随着青梅入肚,胃里面的恶心感也就减轻了些。容若见她吃了四五枚,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便微微一笑道:“好啦,别吃多啦,会伤了胃的。” 任青侠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是不知为何却还是很想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我再吃三个就不吃了。” 容若好脾气地点点头,选了三个大的给她,任青侠接过,忍不住打趣道:“以前听说怀孕的妇人爱吃酸的,难道我是怀孕了不成!” 她是无心之言,前世在电视里看得太多了,女主角经常是忽然呕吐恶心爱吃酸的东西,才发现自己怀孕。但是这话一说出口,便看到容若的脸色变了。 任青侠心中一动,手里拈着的青梅放到了嘴巴也不再送进去。她抬起眼,满面惊慌地望着容若。 容若清秀的脸庞上面忽然就苍白了。 任青侠望了容若许久,眼神渐渐从询问变成了咄咄逼人的追问。容若似乎下定了决心,脸上泛起个勉强的笑容,柔声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任青侠此时已经手脚冰凉,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青梅,脸色冷冽起来。 容若掩饰地转过身,嘴里道:“地窖里好像有酒,我去把这些青梅放进去做青梅酒。” 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要走,但是衣衫上面一紧,却是任青侠拉住了他的衣角。容若脚步一滞,任青侠已经在他身后缓缓地道:“容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容若心里叹了口气,声音却还是极为温柔地道:“青侠,你说什么?” 任青侠半晌没有说话,二人都沉默着,不忍揭开真相。野花芬芳的香气夹杂在微风里拂过,树叶在响。但是两人之间是死一样的寂静。 任青侠的眼睛模糊了片刻,幸福的来得如此之快,去得同样是这样地快!或者这就是她的命运,注定一再被捉弄,被嘲笑。刚刚给她一点幸福的希望,又毫不留情地将她再次打入地狱!这就是命运,让人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然后她还是打破了这寂静,声音苦涩地道:“是我自己疏忽了!其实,在你第一次提出的时候,我就该发现一切都不太对劲了!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 容若转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蹲下来抬头看她,眼底有深深的怜惜,低声道:“青侠,我想可能是我们弄错了。你只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不是么?” 任青侠嘴角无奈地扯了一扯,却笑不出来,她低下头,眼光避开了容若,落在自己小腹上,然后容若听到她说:“不,如果我们都怀疑是那件事,应该就是那件事了!” 容若试图再次说服她:“但是湘君说过,你自及笄之后都未曾来过月信,女子无有天癸便不能生育,或者是你弄错了。” 任青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谁说的没有月信就不能生育的?” 容若无力地道:“世上大部分妇人都如此。” 任青侠冷冷地道:“不,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八个月前再次治疗之后,我已经有过一次月信,那时候我才决心将我身体的异常一一手术解除。”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片刻,随即又变得冷静起来:“不管有没有月信,只要有排卵,自然可能怀孕。” 从那一次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半月了吧。算起来现在正好是早孕反应最强烈的时候,难怪自己会一直嗜睡、恶心,甚至情绪激动歇斯底里。 任青侠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小腹片刻,缓缓坐到了草地上,低声道:“容若,你骗不了我,我也骗不了我自己。” 容若叹了口气,扶住了任青侠双肩,欲言又止。 他的举动刺激到了任青侠,任青侠却笑了起来,抬头望着他,冷静地道:“容若,你要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可以马上走。”她的手紧紧抓住了一把草,那草的叶子狭长生有锯齿,直割得任青侠手心一阵剧痛,慢慢渗出血来,但是她心底的痛苦更加强烈,手心的疼痛反而忽略了。 容若的眼里终于落下泪来,任青侠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了自己脸上,她想也许那是咸的,这一刻她分不清那是谁的泪。因为她也在无声地哭。 太没骨气了!居然会流泪!不是跟自己说好了以后再也不要哭的么?任青侠有些鄙视自己。 她强忍着眼泪希望它们不要落下来,但是终于还是低下了头,因为不想让容若看见自己含泪的眼。那样美好的少年,她想他可以得到更好的,而自己算什么呢?不男不女的怪物?或者,残花败柳?真没想到这样的词会用来形容自己!哦,容若,希望你离开后,会快乐,会幸福!一定会的,不是吗?你是那样好的少年!只要你开心就好!但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样痛? 容若沉默了片刻,然后艰难地道:“青侠,之前我不知道有这孩子,所以给你开的药方里面有不少活血化瘀的药物。所以,这孩子只怕保不住。是我对不住你!” 任青侠惊疑地抬头,泪眼模糊里看到容若的脸上都是自责。他断断续续地道:“昨日我给你把脉,便知道了情由。原来还想着再试一试,但是你身体实在太差,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多年来服用药物的毒性已经深入骨髓,加上之前我给你用的药物中不少活血化瘀的红花之类,胎儿未必保得住。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孩子能活下来,如果保胎,只怕随着胎儿日益成长,你体内毒性发作,到时候母子都难以保全。” 任青侠过了好久才消化这一段话,一时间竟是愣住不知说什么才好。容若又道:“我昨日想了许久,原想将你瞒过去,暗暗以药物将你身体稍稍调养好,再换了药物将这胎儿落下来。只是此处药物不全,却也十分为难。是以今日一早,我便去山林里采药,只望早日炮制出合适的药材。” 任青侠愣愣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流产?” 容若点点头:“但是行医原本该救人,行此流产之事,实在有伤上天之好生之德!”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脸上一阵晕红,轻声道:“其实若是这孩子真能保住,我……我也不介意和你一起把他养大……” 他素来温文,甚至有些内向,说到这里,其实也算是委婉地表明了心意,但是任青侠听到这里,忍不住呸了一声,胸中怒气勃发,竖眉道:“先别说这孩子保不住,便是能保住,我也不能要!他的父亲……他的父亲……” 她想起郎铮的脸,又是一阵恶心,蹲下来吐了一番,容若扶她起来,任青侠情绪稍稍平稳了些,又恢复了冷静,道:“我体质如何,心里也十分清楚。你说得没错,这孩子确实是不能要!” 她再爽朗,说到这事,终究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加上和自己谈论的人又是容若,更觉心烦意乱,忽然忍不住大发脾气,站起来将容若一把推开,大声道:“但是我不要你管我的事情!你走开!走的越远越好!” 容若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跌倒在草地上,满脸惊讶地望着任青侠。任青侠心中懊悔之意一闪而过,接着一股狂怒排山倒海而来,她手一扬,手中抓的那把青草夹杂着泥土朝前方飞去,随着破空之声,一棵小树被打中,拦腰而断。接着青衫一闪,任青侠已经举步狂奔,冲入树林了。 容若大吃一惊,高声叫道:“青侠!青侠!林琦!林琦!” 任青侠冲进树林,也不辨明方向,只是一鼓作气地飞奔,眼睛里的泪水不停地落下来,她跑着跑着,喉咙里的哽咽声逐渐变得越来越大,终于化作了嚎啕大哭。 154-决定 更新时间:2014-02-05 阳光依旧碎金子般地自树叶里洒落下来,有松鼠好奇地探出头望了望树下嚎啕大哭的女子一眼,抱着松果匆匆躲进自己的洞里去。和风拂面,应该是很暖的天气,但是任青侠的手指尖都是冰凉的。她痛哭着,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不幸都要用泪水洗掉一般。容若焦急的呼唤声自树林里隐隐约约传过来,任青侠警觉地抬起头,眼神复又变得冰冷起来,随即拔身而起,朝前方狂奔。 她没有仔细辨别方向,几乎是乱走一气,遇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就跳上树,利用树枝的弹跳力跳到另外一棵树上,有时候遇到巨石,也如法炮制。也不知道这样跑了多久,一边跑一边痛哭,直到一阵头晕眼花,再也支撑不了,方才停下。 任青侠随便找了棵树,靠在上面休息了片刻,头晕才勉强好一点。 她很累,一停下来,一股恶心感又从小腹冲上,弯下腰,无声地呕吐了一会儿,将之前吃下去的青梅全部吐了出来。体力上的极度消耗,让她的情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时,阳光不再那么强烈。任青侠出了一身汗,汗水一收,便觉得有些冷起来,一阵微风吹过,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感觉到一阵寒意。接着一个念头浮上脑海:“这时候找到小溪,再去洗一个冷水澡,只怕这孩子就落下来了!” 怀孕前面三个月通常最要小心,因为这时候的胎儿不过是个胚胎,胎盘尚未形成,稍有剧烈运动便会有流产的可能。在宫中若是有嫔妃怀孕,经常要静养三四个月,尽量卧床避免走动。任青侠此时反其道而行之,自然是不愿意要那胎儿了。她也不是不知道,若是此时去洗冷水澡,除了很可能会流产之外,还会容易导致很多其他后遗症。但是此时她深深厌恶腹中孩儿,惟愿除之而后快,其他的便顾不得许多了。 她想到便要马上做到,稍作休息,就四处寻找水源,只是方才负气要离开容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往反方向逃去,这时候要辨明方向,却有一定难度。费了一番功夫之后,任青侠总算找到了那条小溪,只是溪水太过清浅,她想了想,往上游寻去。心想上游的水源肯定会深得多。 越往上游走,气温就越低,加上太阳渐渐要落山了,任青侠一天所吃食物都不多,又吐了这么久,没走多远便手足酸软起来。她知道这是低血糖的症状,本想不理会,无奈身上 一阵阵的发冷,又没有力气,再走一段路,便全身冷汗。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坐在地上歇息片刻,随手扯了些草根之类放入口中咀嚼。 不少草根里面都有甜甜的汁|液,吃了几把草根,渐渐地改善了低血糖,任青侠再次起身,这时候夕阳西照,足足有半边天空都铺满了金灿灿的晚霞,霞光普照之下,整个山谷都是红彤彤的,景色壮美难言。任青侠看了晚霞片刻,忍不住又是悲从中来,无声地抽泣了一会。 然后她脱下鞋子,缓缓地走进小溪。身后忽然传来容若紧张到几乎变调的声音:“青侠,林琦!你要干什么?” 任青侠一惊,转过身,便看到容若气喘吁吁地从远处飞奔过来。她急忙往溪水中又走了几步,进入更深的水域里,竖起眉毛道:“你不要过来!” 容若的身影猛然收住,他站在离任青侠不远处,急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声音却越发温柔:“你身体不好,此时不能碰太多冷水,不然会落下病根的!” 任青侠无声地笑了笑,方才她想死的心都有,这种话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影响? 容若见她不为所动,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向来有自己的主张。这胎儿,这胎儿先天不足,我原也主张你不要留它……但是这样的方式对身体不好,你且上来,好不好?” 任青侠低下头来望着身下的溪水,容若屏住了呼吸,生怕她一个想不开纵身投入水中。这溪水并不很深,水流也不算急,但是太阳即将落山,水温会下降,对此时的任青侠来说,确实容易大病一场。 但是任青侠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低声道:“容若,我……我对不住你,你另外找一个女孩子,好好待她吧。我……” 本想说“我不配”,但是声音已经哽咽。一直都是那么骄傲的女子,却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觉自惭形秽,开始在唾手而得的幸福面前退缩。她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这样血淋淋的过往,即使现在容若能原谅,能理解,以后想起,想必也是不能释怀的吧?与其如此,不如就让自己成为一个骄傲的背影离开好了。 相见不如怀念,不是么? 任青侠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容若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得任青侠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但是没有。和以前一样,他还是站在那里,轻轻地说:“青侠,天快要黑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任青侠茫然地望着漫天的红霞,霞光是如此华美灿烂,间或有几朵白云,也被霞光染成了红艳艳的颜色。天空广袤,云卷云舒,这样的天地,应该是广阔得无边无际的吧,但是她的家……哪里才是她的家呢?天下如此之大,却又何处能成为她的家? 在刚重生的时候,成为婴儿的她前世的记忆鲜明而深刻,前世父母那和蔼温和的笑容,父亲的唠叨,母亲的要强和沉默,低矮的厨房里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油烟味缭绕,常年不散去。少年时候昏黄灯光下发奋读书的少女……无时无刻都在脑海里翻腾。甚至无数次从睡梦里醒来都会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再度回去那个世界里,穿着那身带着淡淡来苏味儿的白大褂,挂着听诊器,表情冷淡矜持地坐在办公室写病历,病房走廊里传来心电监护的滴滴滴报警声,间或有病人痛苦的呻|吟。父母……啊,那对深爱自己的父母,他们如今可好?如果知道他们深爱的女儿会有这样的命运,也许会很痛苦吧!家,没有爱的地方,怎么算是家呢?我是个没有家的人啊! 她望着明澈溪水中自己的双足,有暗绿色的水草随流而下,缠绕在足上,一丝一丝,宛如纷乱不解的心事。她轻声道:“我没有家。” 容若慢慢走过来,他涉水而来,到了任青侠身边,低着头望她,任青侠别过头去不愿接触他的眼光,但是容若眼神坚定地望着她道:“青侠,我知道你的心情。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心里不好受,说我不介意,那也是不可能的。” 任青侠苦涩地笑了笑道:“我知道,我理解。”她呼出一口长气,疲惫地道:“我也没有怪你。确实,此时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容若的眼神里有浓重的伤感,很快他又把伤感压了下去,任由眼眶泛红了片刻,他才柔声道:“但是你的心在我这里,不是么?”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地道:“只要是青侠的心在我这里,我就没有什么必要担心的。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把它们都埋在心里吧!” 他从身后抱住了任青侠,柔声说道:“我只是……我只是很难过我没有办法更好地保护你!从今以后,我会努力让你不再受到伤害的。” 任青侠低着头,抽回手,她发现自己在哭。 容若为她拭泪,温和地道:“不要哭!”他想了许久,费力地组织着语言:“青侠,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放心!” 任青侠虽然悲痛,此时却也忍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轻声道:“嗯,你一直对我都很好很好。” 溪水淙淙声在耳畔,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鸣叫了一声,自远方天空展翅飞来,掠过小溪的水面,有一只翠鸟被惊起,从洞穴里窜出来,迅疾地往前方飞去。任青侠在小溪里站了这一会儿,那溪水渐渐凉起来,寒意逼人。容若将她拉回岸上,为她穿好鞋子,微微笑着道:“你这次走得可远,我们回家只怕要走上大半个时辰呢!” 任青侠默默地看着他为自己穿鞋,容若的每一个动作都稳妥细心,她的心也跟着他的动作慢慢平稳下来,她迟疑着想说几句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肚子却咕咕叫起来,容若听到了,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任青侠就脸红了。 “我,我有些饿!”她讷讷地说。 容若安慰地拍拍她肩膀,脱下了外衣披在她身上:“我知道。你坐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走到小溪旁,夕阳余晖中,任青侠见他顺手扯了些自己认不出来的藤蔓做成一个竹篓子一样的事物,然后选了个位置把那藤蔓做的小筐放入水中,便捡了些枯枝过来生火。 容若手法熟练,很快火堆就燃起来了,太阳即将落山,虽然是初夏,山林的夜晚还是很寒冷的。这堆火给任青侠增添了不少暖意,容若又铺了树叶做成的床铺,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火堆边取暖,随后到小溪里将那小筐子提上来,任青侠看到里面居然有不少鱼虾,不由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敬佩地望着容若道:“哦,容若,你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155-静谧 更新时间:2014-02-06 受到任青侠夸奖,容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里却是甜丝丝的:“没有啦。只是以前经常跟着师傅东奔西跑,也常常在郊外过夜,所以练了这点本领。比起你来可差远了!” 他熟练地将鱼儿刮鳞,剖开,穿过树枝在火堆上翻烤,同时还不忘记照顾火堆,时不时转身走开,回来又抱了一大堆枯枝木头,一段一段地丢入火中。任青侠几乎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缩起双足,让自己冰凉的脚心汲取火堆融融的暖意,又道:“我这辈子都没杀过鱼,你真是太厉害了,会这么多东西!” 容若道:“我觉得你才厉害呢。武功又高,人又漂亮,懂的东西也那么多!”任青侠微笑道:“我们两个算是互相吹捧吗?” 二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把鱼儿烤好了,任青侠勉强吃了些,倒也没再反胃。食物进入腹中,一股暖意便升腾而起,她整个人觉得懒洋洋地,加上火堆热力十足,没过多久任青侠就星眼朦胧,她强行撑着,和容若东拉西扯地聊天,容若说了一会儿话,见任青侠实在困倦得很,便道:“你奔波了一天啦,先歇息一会儿,晚点我再叫你。” 任青侠勉强睁着眼睛反对道:“我们得回去,不然晚上只怕会有野兽。” 容若道:“没事,这里没有狼,只要不遇上饿极了的老虎,应该没有问题的。只是山野里面寒冷,你不能久睡。” 他说完话才发现任青侠已经朦胧睡去。不由哑然失笑,随即将火堆拨了拨,又去找了些枯枝过来备用。 在山野生活原本就是容若强项。既然任青侠身体不适合在野外过夜,自然等下就要回去。此时无事,容若便取出任青侠送他的小刀割了几段树枝,又寻了些松明来做成火把,忙忙碌碌了许久才算大功告成。 容若累得额头微微出汗,在火堆旁的任青侠却依旧甜甜酣睡,容若望见她安静的睡颜,不由欣然微笑,任青侠翻了个身,好看的眉毛不安地皱起来,迷糊不清地喊了声:“容若!”容若便忙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 任青侠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要离开我。” 她其实是在说梦话,眉头虽然紧皱着,眼睛却是闭上的。但是容若却认真地回答:“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任青侠仿佛听到了他的回答,眉头松开了,露出一丝微笑,接着又朦胧睡去。容若轻轻抚摸着她的眉毛,眼神中爱怜无限。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睡着,身边风声低吟,夜色渐渐弥漫了整个山谷。 半个时辰之后,火堆慢慢变小,几朵火焰在仅剩的几根木柴上不住跳跃着,已经不能散发足够的热力,山间特有的寒气侵入肌肤,再睡下去,就要冷醒,还不如不睡。任青侠被容若轻轻推醒,听到他柔声低语:“青侠,青侠,我们该回去了!” 任青侠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容若温和的笑脸,她揉揉眼,对容若绽开一个安心的笑容,随即起身。 她身上还披着容若的外衣,一起身便感觉气温降了许多,忙要将衣服还给容若,容若却转身去点燃火把道:“我们走吧!” 在任青侠小睡的时刻,他已经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任青侠望着他手中的火把,惊叹道:“容若,你真厉害。我才睡了这么一会,你居然能做这么多事情!” 容若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朝回去的路行去。 这一晚已经是下弦月,月光比昨夜暗淡了些,加上这段路上树木茂密,容若手中火把实在帮了不少忙,二人走了一段路后,任青侠叹道:“在我的库房内原有一颗夜明珠,放在房间里可以照见四周一丈见方的景物。可惜被我拿到水晶宫了。这时候要是在身边,倒是可以当灯笼用!” 那颗夜明珠价值不菲,拿来当灯笼自然可惜,不过容若哪里懂得夜明珠有多值钱,只是随声附和道:“那也是。不过会自己放光的珠子,我以前听师父说过,却从没见到。” 任青侠笑盈盈地道:“你要是喜欢,哪天我偷偷潜回去拿了来送给你,好不好?” 她此时明白了容若心意,心中最大的一桩心事放下,就如落了一颗大石头,情怀欢畅,难以言喻。别说是颗夜明珠,便是容若要她将云国的国库都搬过来,她也会毫不犹豫。但是容若想了想道:“我不要。” 任青侠笑道:“哟,为什么不要?那夜明珠挺好看的,每天晚上都放着白色的光,就跟、就跟电灯――呃,就跟月亮一样。” 容若听她这样说,不由有些神往,叹了口气道:“那应该真的很好看!我小时候就特别希望自己能把月亮摘下来,放到屋子里。这样我晚上也可以看书了,又可以不用蜡烛、火把之类的来照明,弄得屋子里都是烟熏火气的。” 他没有见过电灯,也没有见过任青侠前世的那些照明工具,但是任青侠说跟月亮一样的夜明珠,想想也觉得很神奇。任青侠见容若感兴趣,便认了真,想想道:“要不等我身体好一些了,就去把夜明珠拿回来!” 容若脚步一滞,忙道:“不行!” 任青侠奇道:“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么?”她想一想补充道:“真是颗很漂亮的夜明珠!嗯,有鸡蛋那么大一颗,圆圆的,白天的时候看起来就是颗很普通的圆石头,但是晚上就会发白色的光,用来看书真的很好!” 容若摇头道:“不,我不要!” 任青侠不知道他为什么固执起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山野里只听见二人的脚步声,间或一阵风拂过,树叶沙沙响起,不知名的虫子在远处鸣叫着。任青侠咬了咬下唇,忽然觉得委屈起来。 “容若,你不想要我送给你的东西么?” 容若转过头看她,任青侠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容若摇头,轻轻地道:“不是啊。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再去别的地方。我们在这里,不是很好么?” 他自幼与师父生活在一起,大半时间都在山野中采摘药材,偶尔出门为病人治疗,严格说起来,与世人接触不多。这一次遇见任青侠,在宫中住了不短的日子,其实十分不适应。如今到了这山谷之中,反而觉得愉悦自在许多。内心深处隐隐觉得不如和任青侠在此长相厮守,倒也是美事一桩。是以任青侠说要出去寻找夜明珠,他便下意识地觉得不好。 任青侠望着容若,低声道:“这里……这里你不会觉得太寂寞了点吗?” 这山谷其实只是个暂时的栖身之所,虽然隐蔽,但是如果细心搜寻,还是可以被发现的。何况离开京都不过是两三百里之遥。任青侠并没有打算在此长住,但是每次看到容若欢天喜地地计划着明天修理篱笆,后天要猎兔子,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忍不住有点疼痛,说不出离开的话来。 容若,是真心想和她在这里长住吧? 但是她却觉得这屋子太小,地方太简陋。比之前计划好的那个居所,要差上许多。终究那里才是她苦心筹备了几年的栖身之处啊! 想到这里,任青侠就低声和容若解释:“容若,我们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这里只是我们暂时住的地方。” 容若不解,想了想道:“这里很好啊!食物也不少,屋子也有,为什么还要去别的地方?” 他与任青侠相处这些日子,真正能厮守的时间也就这么几天,竟是对这个地方恋恋不舍起来。任青侠见他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心里就软了,微笑道:“也不急这一时。嗯,这里确实风景很好,鼠疫还未完全过去,我们不如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待上一两个月再走,你看好不好?”她想着往后的日子,悠然神往,又道:“我们到时候离开云国,到别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你以前去过哪里,也带我去看一看。我们一边走一边游览山水,好不好?” 按照任青侠往日的方案,京都的鼠疫控制之后,便在城郊设立隔离区域,将那些从外地赶来躲避瘟疫的难民都集中起来统一救治。只要京都的鼠疫一被控制,加上如今水路通畅,水晶宫的药物源源不断地送到京都来,便可以将瘟疫蔓延的局势控制住。如今他她既然已经脱身,便不再多想云国的国事,就一心一意地打算起自己和容若的二人世界来。其实她往日一直羡慕那种可以四处行走的侠客,能与容若一起游遍天下,确实是个绝佳的想法,她说着自己也高兴起来。 她这样软语相商,让容若心里踏实了不少,他在心里算了算,微笑道:“你要是真的想出去玩,就好好听话,我这几日给你开些药,把身体调养好了,再……然后调养上一个月,若是康健如初,我们便走吧。不过我没有什么钱,只怕没法给你买漂亮的衣裳首饰啦!” 任青侠顽皮地扬了扬眉毛道:“要什么衣裳首饰啊,那些衣服我连怎么穿都不知道,首饰么,我可是连发髻都梳不好的!” 她一直以男子的身份生活了十七年,确实是不懂该如何扮个女孩子。何况这时代女子要梳发髻戴首饰。容若想起任青侠第一次穿女装手忙脚乱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156-琐事 更新时间:2014-02-07 二人步行回到小木屋,已经是下半夜了。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不觉得太累,但是一回到小木屋,排山倒海的倦意就潮水般席卷而来。任青侠刚进屋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次日起床,她便觉得有些鼻塞头痛,身上有些发热怕冷,又打了几个喷嚏,越发困倦起来。容若见她脸色不太好,便执意要任青侠躺在床上休息,一番望闻问切下来,说是“中风”,让她静卧。 任青侠靠在床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吸鼻子,笑道:“不过是个小感冒罢了,哪有这么娇气。中风,哈哈,怎么可能是中风。” 在任青侠的认知里,中风又称脑卒中,是心脑血管疾病,通常表现为忽然昏倒,不省人事,伴发口角歪斜、语言不利而出现半身不遂为主要症状。自己不过是有些感冒罢了,如何能与中风搭上边来。 容若服侍着任青侠躺好,笑道:“伤寒论有云:太阳病,发热,汗出,恶风,脉缓者,名为中风。” 任青侠想了想,没听明白,摇头道:“什么太阳病,什么太阳病名为中风,我可给你绕糊涂了。不过感冒这种小事情没什么关系,横竖十来天就好,也不用吃药,我多休息休息便自己好了。” 她是典型的西医疗法,但容若却道:“还是吃些药舒服得多。你如今本来身子就弱,要是硬扛下去,容易阴阳失衡。伤寒论说过,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鼻鸣干呕者,桂枝汤主之。桂枝倒还罢了,前几日我摘了许多备用,只是这桂枝汤里面五味药,除去桂枝、生姜、红枣,白芍之外,那甘草却是要用蜂蜜炙过的,你稍等半日,我去找些蜂蜜来才行。” 任青侠打了几个喷嚏,伸手擦擦鼻子,无力地笑道:“这倒也是。我原在这里备了些红枣生姜,没想到都能派上用场。那蜂蜜不要去找了,横竖药材都齐了,你就直接煮给我吃吧。” 容若轻轻捏了捏任青侠鼻子,微笑道:“生甘草偏于清热解毒,炙甘草和中缓急,润肺,解毒,调和诸药。效果不同,如何能随便煮给你吃?”他想了想道:“这附近就有蜂巢,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任青侠皱眉道:“不要去!万一被马蜂蜇了怎么办?有些马蜂可是有毒的!” 容若已经走到门外,回头笑道:“你放心,小时候我经常爬到树上掏蜂窝,这点小事可难不倒我!” 任青侠想想也是,但是还是忍不住叮嘱他:“小心点,如果遇到蜜蜂多了,也别管什么蜂蜜了,赶紧逃命要紧。对了,逃不掉的话就跳到小溪里把身子头脑都藏起来,蜜蜂可不会凫水。” 容若笑微微地答应了,任青侠叹了口气望着他远去,连着又打了几个喷嚏,引得腹中恶心,又吐了一场,把早上吃的野菜熏肉都吐了出来,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她这几日越加容易困倦,加上时不时呕吐,又染上伤风,精神很差。或许也是因为心情紧张了十几年如今又忽然轻松下来的缘故,感觉非常疲累。容若去了之后她便一直昏昏沉沉睡着,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回来的,只记得朦朦胧胧里,带着满身药香的容若进了屋子,给她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那汤药也不算苦,入口的时候甚至有些甜,还带着股生姜红枣的香味,任青侠就着容若的手里把汤药吃了,便又倒头睡去。 说起来也怪。在任青侠的认知中,感冒这种属于自限性疾病的病症,如果患者感觉很不舒服的话,可以适当吃一点感冒颗粒缓解症状,但是并不能彻底治愈疾病。还是要等到病程过去之后才彻底痊愈。但是容若给她熬的中药喝下去没多久,她便觉得全身舒泰,发热鼻塞的情况好转不少,就连喷嚏也不打了。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过来,容若又熬了药让任青侠喝下,这时候任青侠已经感觉好了很多,心里暗暗称赞这汤药的神奇,问容若“桂枝汤”的配方,却不过是桂枝、白芍、生姜、大枣、炙甘草五味药而已,任青侠在脑海里搜索了几遍,也想不通这五味药配起来有什么作用。正想问容若,却发现他额角起了好大一个红包,仔细一看,可不是蜜蜂蛰的?顿时老大心疼。容若却不以为意,摸了摸道:“也没什么啦!小时候还经常被蛰上十几口呢,没事!”但是任青侠哪里肯依,非要起床去找火来烧了那蜇人的蜂窝不可,容若好容易才劝住了,又发誓再也不乱去摸蜂窝,任青侠这才气鼓鼓地作罢。 吃过晚饭后,容若陪她坐了一会。二人闲来无事,容若索性把那具琴搬了过来,教任青侠弹琴。 其时五国的贵族士大夫之间,弹琴也是一种十分高雅的活动,被认为可以陶冶情操。任青侠也曾经见碧霞学过一段时间,自己并不精通。容若的琴技是他师父所教,虽然不算一流的,拿来教任青侠却是绰绰有余。学了一会儿,任青侠倒也勉强可以弹奏一小段曲子了。 她前世不是很喜欢听歌,这一世对当今的流行曲目也不留心,容若弹奏几段,曲子总是太过清冷舒缓,听到任青侠耳中总觉得过于平淡无奇了,忽然想起一首歌来,笑道:“我以前听过一首歌很好听,你看能不能改编成琴曲?” 容若对她的提议自然没有异议,任青侠慢慢回忆着,轻声哼了出来。 “曾记当年对局方,竹影摇映小轩窗。拂袖两奁收阴阳,轻敲玉子声琅琅。心寂如茶静自香。何时纹枰却作名利场,黑白翻覆于股掌。一朝平步入朝堂,怎容棋道渐沦亡。看此番君子行藏,正气清扬。” 这歌曲名字叫做“松窗棋罢”,是一个和任青侠前世十分要好的护士最喜欢的歌曲,任青侠曾经听她哼过很多次,也觉得好听,便学会了。歌曲旋律不算特别引人入胜,但是久听之下却十分耐人寻味。容若听了一小段,眼睛里就露出了欣喜的神采,轻轻击掌道:“好歌曲!” 任青侠瞧着他微微一笑,继续唱下去。 “一黑一白,一来一往,世事俱苍黄。此起彼落,此消彼长,烂斧几寒芳。方圆乾坤万象,看透百态炎凉,不如低吟归去兮,风清月朗!” 容若听到“低吟归去兮,风清月朗”这句,合了他的心意,嘴角笑意更浓,眼光柔和地望着任青侠清朗的笑脸,想象着二人携手同游天下的场景,几乎要痴了。任青侠见到他脸上神情,也猜出了容若心思,握住他的手,继续低低的唱:“行乎当行,止乎当止,闲云天地旷。流水不争,万物无竞,坐隐两相忘。白露滴闻清响,竹叶落带新霜。悠然处,松窗棋罢指犹凉。” 她唱到结尾处,就连自己都沉浸在了这首歌的意境里,仿佛自己正和容若在窗下对弈,黑棋白棋捉对厮杀,而窗外竹叶潇潇,映着月光清冷,露水剔透。真如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容若轻声道:“不如过几日我们做一副围棋来玩,好不好?” 他这话正合任青侠心意,她冲口便道:“好!”忽然想起自己并不会下围棋,脸上忍不住一红,随即岔开话题道:“但是你答应过我要跟我学医术的!” 容若笑道:“医术要学,棋也要下!”但是想到下棋其实很费心力,任青侠如今身体情况特殊,倒是不能操之过急,便又道:“等你身体好些我再和你下棋。” 任青侠目光转动,望着他笑了笑道:“好。” 太阳落山,月亮慢慢从山的西边探出头来,静静地照着山谷。由于在病中,人未免就懒散些。而且那些女装实在是太难穿了,戴首饰也是个麻烦事。因此任青侠没有多加装束,依旧穿着男装,随意地披了头发和容若坐在一起。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玉雪一般的脸庞上,那双昔日明亮冷峻的眸子此刻都是温柔笑意。生活忽然悠闲下来,她的身体和精神也跟着有了些许的松懈,此时全身散发着柔和的气息。她的下巴其实是颇为圆润的,只是平时不常笑,一对剑眉又常常凌厉地扬起,十分有威慑力,那过于男性化的神态便让人忽略了她偏于女性化的长相。容若想:“青侠现在还是太瘦了,以后要是再养胖一点,一定更加好看。” 二人将那首“松窗棋罢”改编成琴曲,弹奏了一会,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家常,无外乎是明天吃什么菜,要去哪里采药,找生火的木柴,今天打的那只兔子该不该做成熏肉之类的生活琐事。虽然都是小事情,两人却谈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为了该不该重新做一道篱笆墙发生了一场争执,最后任青侠打了个喷嚏,转过身不去理会容若,容若终于屈服了,决定哪一天要是有空,就去找几十株杜鹃花来做成篱笆墙,任青侠这才破涕为笑。 157-心悦君兮 更新时间:2014-02-08 山谷里的岁月悠闲而且宁静,就如小木屋前面的那条小溪流一般,不慌不忙地流逝着。天气渐渐炎热,昼长夜短,总是晴朗的日子居多。经常清晨起来,绿茵茵的草地上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白雾,宛如身处仙境。随着太阳的升起,白雾渐渐消散,阳光明媚,碧树绿草,褐色木屋安静伫立在草地上,草尖上的露珠晶莹透亮,一滴一滴的随着微风的吹拂悄悄滚落下来。野花羞答答地盛开,虽然并非罕见的国色天香,却也自有它们那股清幽的风味,小溪里有粉紫色风信子时不时逐流而下,茂密的芦苇丛里有时候会窜出一只不知名野鸟,鸣叫一声便展开翅膀消失在天空中,有时候同时会跳出一只青蛙来,呱呱叫着在岸边划出一条抛物线,优美地落入水中。 容若每日清晨即起,有条不紊地生火、做饭,收拾屋子。任青侠开始变得慵懒,通常容若做好了饭菜,她才揉着眼睛呵欠连天地走出来,有时候随便擦擦脸便坐下来用餐,顺便挑剔一下容若的厨艺。容若总是微笑,有时候也会不紧不慢地反击几句,不管怎样,气氛都是轻松温馨的。 容若的事情多而且琐碎,但是他似乎早就习惯,并且乐在其中。任青侠兴之所至,也会帮个忙打打下手,但是她向来不耐烦做这些事情,通常帮忙到一半,就分心了。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情绪不是很稳定,加上时时呕吐,头晕乏力,有时候会忽然就发起脾气来,容若知道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心想奏琴可以陶冶心性,便有意指导任青侠学琴,任青侠闲来无事,时不时练习几曲,渐渐的指法也娴熟起来。 每天忙清了杂务后,容若便要进山林采药,下午回来分拣药物,并且依法炮制,妥善收藏。任青侠也跟着认识了不少前世不熟悉的植物,同时她也教容若一些简单的外科知识。容若心灵手巧,上手很快,任青侠暗暗感叹他若是在自己前世,只怕也是极有外科天赋的医学生。 她与容若已经互明心意,都认定对方是自己要厮守一生的人,只待这场瘟疫的后遗症都过去之后,任青侠身体平复,便一起同游天下。任青侠前世并无恋爱经历,这一世除去和郎铮的那段纠葛之外,也并无其他情事,与容若在一起时,便随心行事,只要怎么相处舒服便是,一派光风霁月。容若心思单纯,又觉任青侠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更是对她精心呵护。二人虽然耳鬓厮磨,甚至同歇同卧,却无太多亲热举止,倒是如一对高中生的纯纯初恋般。任青侠有时候淘气,会故意引逗容若,常常让容若红了脸,甚至逃得远远的不敢和任青侠多说话,让任青侠觉得自己也有点过分,如此这般几次后,任青侠也就不再欺负他。 过了数日,容若已经将他需要的药物大致备齐,煎药让任青侠服下。任青侠的反应不算太剧烈,但是容若不放心,还是命她好好卧床休息,说至少静养一个月。任青侠虽然不情愿,却也尊重容若的意见。 她前世的经验,用中药中止早期妊娠并不是个安全的事情,经常会有不完全流产。不过容若对药物的分量拿捏得很准。服药过后,她按照西医的经验不停走动,不多时已经看到有胚胎组织流出。任青侠望着那一团暗红色的物质,心情有一些复杂。 虽然痛恨郎铮,但是不管怎样,这个小生命却是无辜的。如果……如果那是容若的孩子……那该多好? 任青侠心里复杂,脸色不知是喜是悲。容若安慰她道:“其实从各方面来看,这胎儿极大可能是个死胎。如今早点用药打下来,对你身体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任青侠知道容若也不全是安慰自己,一大半也说的是事实。只是世人大多如此,道理人人都懂,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没那么容易释怀了。 这次小产,任青侠情怀不畅,多少也有些影响身体。在床上静卧了三十来天方才渐渐康复。容若不放心,不许她离开山谷太远,但是原先所采药物已经所剩不多。这一日容若为任青侠再次诊脉之后,觉得应该再去采摘一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但是附近的草药都采得差不多了,要是再去采药,就得走上很远一段距离。 这一日容若早早起来为任青侠做了饭菜,收拾好屋子,叮嘱再三,神态之间总有些不放心。任青侠见他唠唠叨叨,忍不住笑起来道:“我哪里有那么娇弱了?知道啦,不许碰冷水,不许吃冷的东西,不许吃不熟悉的野果,不许去猎兔子狍子。总之,我老老实实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吃吃枣子就好了!”容若唠叨得太多,她几乎都能背下来了。 容若想了想道:“正午的太阳烈得很,别去晒了。” 任青侠扑哧一乐,忍不住在容若脸颊上轻轻一刮,道:“好啦,夫君大人的话,娘子自然是要遵命的!” 容若的脸上一红,眼神却依旧温暖明亮,他看着任青侠的脸,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任青侠的气色好了很多。之前总是白的几乎要发青的脸上多了一层红晕,脸颊也稍稍丰润了些,虽然还是穿着男装,却多了几丝清丽妩媚的少女气息。 他背着药篓走到门边,任青侠送他出门,容若恋恋不舍地凝视了她片刻,任青侠也是心中难舍,低声道:“我陪你去,好不好?” 容若微微一笑道:“我舍不得!” 任青侠抬起头看他,神态里颇带了几分孩子气地道:“那要什么紧?以后我还不是一样要陪你去采药。嗯,以后你就是那采药的师傅,我是采药的女童子!” 她轻轻地嘟囔着,容若眼光柔和地看着她,任青侠这日穿的是刚来山谷的那套衣裳,原来是玄色的,因为洗的次数多了,有些褪色,容若心想:“下次有空的话,该给青侠买几件衣裳啦!” 他轻轻地抱了一下任青侠就要走,任青侠不知为何,心里极是不舍,自背后抱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容若背上,鼻音浓浓地道:“真的不带我去吗?我身体已经好了。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容若好脾气地道:“你听话乖乖在家,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他想了想又道:“给你带杨梅回来吃,好不好?或者我们今天晚上做蜜汁青梅。” 任青侠不依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要吃那些东西呢!” 容若无奈地道:“好啦,天色不早啦,我真的该走了。走得太晚的话,晚上就得很晚才能回家,到时候你又要熬夜等我,那可不行!” 任青侠纠结了许久,这才缓缓地放开容若,忽然踮起脚尖,在容若脸上轻轻一吻。容若一愣,反应过来后整个脸庞都红透了。 他皮肤其实生得很白,此时白里透红,更显清秀俊美,眉心一点胭脂痣艳红欲滴。任青侠见他羞红了脸,心中大乐,眨眨眼睛道:“夫君大人害羞了哦!” 二人相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任青侠主动捉弄容若的时候多,此时也是如此。只是这次偷偷吻他,虽然任青侠向来胆大,却也有点不好意思,偷吻得逞,她拍着手就要跳开,腰上一紧,却是容若抱住了她,任青侠一怔,容若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眸如一汪春水,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极温柔的笑。 “青侠,我真的该走啦。”他轻轻抚上任青侠的脸颊,那肌肤十分柔嫩,容若极轻极轻地触碰着,就如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容若的眼光在任青侠红润柔软的唇上停留了片刻,脸上又是一红,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放开了她。 “我不在家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他整理了一下药篓,再次对任青侠叮嘱了几句,这才大步朝山林走去。 任青侠应了,看着容若的身影,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不舍来。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明明只是分开几个小时,却像是要离开了几十年一般。任青侠从来没有那么讨厌过一个人的离开。在内心深处,仿佛每一刻、每一秒,都想和容若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起,或者他抚琴,或者她哼歌,或者只是一起看漫天繁星,心里都有着说不清的宁静和满足。有时候容若在生火做菜,她便会蹲在一旁,入迷地看他眉目低垂,偶尔抬起头朝她温柔一笑。于是任青侠也跟着傻傻地笑,一颗心无端端地就沉浸在了某种甜蜜里面。 这样就是热恋的感觉么?她想。前世只有一次无果的暗恋,并没有上升到认真交往的程度。任青侠的印象里,恋爱应该是牵手拥抱亲吻。为什么她和容若却不是。 恋爱中的人总是容易神经质,有时候任青侠会睡不着,在床上坐起来,看着银子般的月光自窗口照进来,心事浮浮沉沉。也会无端端地不安,但是第二天看到容若温雅的笑脸,她又觉得安心。 容若的身上总有一股新鲜草药的清苦气息,这种气息让任青侠觉得安定而且平静。她从来没有那么渴望与一个男子如此亲近过,她喜欢他望着自己微笑的样子,喜欢他轻轻拥抱自己的时候,有时候她会很希望他能孟浪一些,亲一亲自己。但是容若总是那样地规规矩矩。 任青侠的脸忽然红了一红。她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了。忍不住把右手食指轻轻放在了嘴唇上。 唇间似乎还留有容若特有的清苦气味,淡然悠远。是她欺负了容若吧?任青侠心里乱乱地想着,但是却忍不住泛起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不管怎样,容若都没有拒绝呢。 158-相遇 更新时间:2014-02-09 容若要出去一天,任青侠弹了几首琴曲,终究无聊。她身体渐渐康复,便不肯好好呆着。忽然想起这山谷乃是四面峭壁,只有那个洞口才可以连通外界。其余地方都是高达数十米的悬崖,因此极少被人知晓。当年也是任青侠和湘君无意中从一侧悬崖坠落,死里逃生才意外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当时那洞口也并未完全打通,还是后来两人用了许多办法才勉强推开大石头,把这个洞口连接起来的。从此后二人觉得这地方十分隐蔽,便做了一个隐居点。 这时候想起自己和容若在此地居住有一个多月,外面瘟疫只怕也渐渐控制住了,到时候也许会渐渐有人从这山岭经过,若是不小心被发现,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好好修葺一下外面那个洞口,最好用大石头堵起来,做一下伪装。 任青侠想到做到,遂走到那洞口下方,沿着粗如儿臂的藤蔓攀登上去。 她身体已经康复,精力也恢复了,身手十分敏捷。很快就出了洞口,没走几步,见到前面一株杨梅树,满树绿叶里星星点点的都是或红色或青色的杨梅。任青侠大喜,身形几个起落,便到了那株杨梅树跟前。 此时杨梅渐渐成熟,这棵杨梅树显然是棵老树,结了许多杨梅,果实有拇指大小,任青侠摘下一颗放入口中,那杨梅上面长满了柔软的红色小刺,果实成熟后小刺就变得柔软了,但是吃起来还是会有种粗糙的触感。这杨梅味道甜中带酸,任青侠连吃了几颗,顿时口角生津,不由喜笑颜开,心想:“等下我把这里的杨梅都摘下来带回去,容若看见了肯定大吃一惊!” 她动手采摘杨梅,也不知道摘了多久,好容易摘了一大堆,又胡乱扯了些藤蔓编织一个篮子装上。任青侠哪有容若那样的本事,手忙脚乱地捣鼓了许久,才做出一个丑陋无比的篮子,勉强把杨梅装进去,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再转身去找大石头。 容若没有那么快回来,任青侠也不着急回去,兴之所至,随意走了一段路,观赏着四周景色。其实这山景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但是她在山谷里呆的久了,自然想看看新的景色,不知不觉走了数里路,忽然见前面一段峭壁,上面有块重逾千斤的大石头矗立上方,那石头呈橄榄形,上下两头尖,中间大。任青侠不由咋舌,心想好大的石头,若是遇到狂风暴雨,这石头若是受不住滚落下来,岂不是压倒一大片树木。 她好奇心起,仗着轻功佳妙,便做了个极大胆的举动,身子轻轻一转,跳到了石头旁,好奇地打量着巨石,突发奇想:“若是用这块大石头堵住洞口,岂不是谁都进不来了!这样容若也不用担心我会走了!” 那大石头立足之地不过磨盘大小,身后一丈左右便是悬崖。站在悬崖边往下一望,远方江水碧如一汪翡翠,悬崖下面却是郁郁葱葱的绿色,也不知道跳下去能否活命。任青侠站在巨石旁边,伸手推了推,巨石岿然不动。任青侠好奇心起,使出十成力气一推,巨石微微一晃,随即又不动了。原来它根部是和底下的岩石融为一体的,要想推倒它,必须要将根部摧毁。凭任青侠一人之力,还真没法推倒了它。任青侠吐了吐舌头,心想:“我要是利用杠杆原理,只怕这块石头也能被我撬起来。” 她左右无事,居然真去四周找了找,倒也找到数根树干,估计是以前的伐木者留下来的。任青侠在巨石旁边做了一个支点,将树干置于支点上,打算哪天有时间了,和容若把这块大石头撬了下来,好让他惊奇惊奇。 任青侠忙乎了半天,对自己的恶作剧有点小得意。她在巨石边玩耍了一阵,便又信步往山下走,没走多远,忽然听到下方有人声传出来,不由一惊。 要知道这座山附近就是卫城,任青侠和容若刚来此处的时候,卫城已经被鼠疫洗劫成一座死城,杳无人烟。虽然一个多月过去了,但是按照任青侠对疫情的估计,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就有人来这里。任青侠身份特殊,又有了隐居的念头,此时自然不想被人看见,因此脚步一顿,就要转身回到洞口那边。 但是想了想,她又停下来,反而离开洞口方向更远了。她顺坡而下,反而往山下走出一段路,看到前方一棵大树枝叶茂密,任青侠暗暗点了点头,拔身而起,跳到了大树上面,几个起落,如猿猴般攀到了最高处。 她隐蔽好身形,悄悄探出脑袋往发出人声的地方看去。 树下影影绰绰的,渐渐的有人朝任青侠所隐藏之处狂奔而来,任青侠留心倾听,知道来者大约有四五人,听这脚步声十分凌乱,似乎是在被人追赶。任青侠双眉一轩,心里惊疑不定:这种瘟疫流行过后的地方,怎会有人在逃亡? 再侧耳倾听片刻,任青侠心中更是惊讶,这四五人身后,只听得马蹄声声,又有人不住呼喝,看样子追赶者竟有数十人之多。任青侠不由将自己身子往茂密的树叶里缩了一缩,隐藏好身形。那逃亡者脚步凌乱,离开任青侠所隐藏之处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是一个女子在前方背负着一个人发力奔跑,后面几个身形和形态都十分彪悍的汉子手上拿着盾牌长矛之类护着那女子。任青侠心想:“怪道我觉得前面这人脚步这样沉重,原来背着个人!” 那女子气喘吁吁地朝山上狂奔,任青侠见她越跑越近,身形相貌都依稀熟悉,心中一震,忍不住站起来,脚下树枝一阵瑟瑟震动。 有数十支乱箭朝山上射来,那几个汉子发一声喊,手中盾牌举起,将乱箭挡住,有人肩膀上中了一箭,闷哼一声,殷红的血液流了出来。那背负着人的女子脚步微微一顿,还是继续义无反顾地奔跑着,但是她实在是疲乏之极,脚步渐渐踉跄,一不小心摔到地上,那背负之人从她背上滑下来,重重摔倒地上,众人见状都是一声惊呼。 这伤者仰面倒着,身上穿着件十分熟悉的紫色绸缎袍子,虽然那衣裳已经被划破得不像样了,却看得出是非常名贵的衣料。虽然他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个脸庞,但是那尖尖的秀气之极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依旧可以看出是个异常俊美的少年。任青侠的眼光从那件衣裳上落到他的脸上,一颗心顿时如遭重击,狠狠在胸膛跳动了几下,几乎就要停止呼吸。 而这时候几个人都围了过来,摔倒的女子顾不得自己头破血流,爬起来抱住伤者,大声喊:“主公!主公!” 那被称作主公的少年一头长发被女子拂开来,露出眉目精致的一张脸,虽然上面有了不少细小伤痕,却不掩那股秀美绝俗的风韵。但是此时少年双目紧闭,没有回答女子的呼喊。女子伸手在少年鼻尖探了一探,朝身边的人沉声道:“主公昏过去了!” 一个粗眉大眼的汉子急道:“湘君姑娘,我力气大,让我来背主公,你在前面引路!” 他一边说,一边丢了盾牌要去扶那少年,但是头顶忽然风声飒飒,有人眼尖,惊声道:“小心埋伏!” 那汉子一惊,不假思索地捡起刚丢下的长矛,转身朝身后的人影刺去。他天生大力,这一刺夹杂着风声,力道惊人。但是一道绿影飞舞而来,接着汉子手上一痛,顿时没了力气,手腕一麻,长矛当啷落地。同时众人齐声惊呼:“主公!” 任青侠玄色的衣裳飘飘,面若冰霜地站在众人身边,沉声道:“奚生,是我!” 奚生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竟似呆在了原地。湘君也是全身震动,口中喃喃道:“难道我是在做梦么?” 任青侠的眼光落到了湘君手中抱着的少年脸上,那少年雪玉一般的脸庞上一双眼眸紧紧闭着,任青侠的眼波里迅速闪出一丝沉痛,随即又收回眼里,随即道:“这是怎么回事?碧霞怎么穿了我的衣裳和你们在一起!” 山下士兵的呐喊声潮水般一阵阵传过来,依稀可以听到十分熟悉的声音,是公子无亏,但是风声树叶声和众人的呐喊声夹杂在一起,纵然任青侠耳力灵敏,也听不出无亏在说什么,但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任青侠迅速地做了决定:“我们先找个安全之处!” 众人见到任青侠,狂喜之后大觉心定,团团围住了她,都望着她等候号令。任青侠深深吸了口气,问左侧持着盾牌脸上有一道伤痕的大汉问:“追兵到底有多少人?” 那大汉道:“原来有数百人,这几天杀了一些,估计还剩下百余人。”他的脸上悲伤之色一闪而过,低声道:“咱们的人也死了不少。” 任青侠瞳孔微微收缩,一抹震惊和愤怒被迅速压了下去,这群人都是她的心腹,这个时代的士兵战斗力她是知道的,她在京都的心腹不过百余人,不可能与数百人对抗太久。如果是几天几夜的追杀,只怕伤亡极其惨重,用全军覆没来形容也不足为过。不知道到底在京都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自己这些人带着假冒自己的碧霞到处逃亡。而碧霞又是如何从风国回来,乔装打扮成自己的? 但是一连串的疑问显然不适合在这里追根究底,事态紧急,任青侠来不及想太多,她很快地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暗道:“有了!” 她抱起碧霞,朝身后属下沉声道:“你们跟我来!” 159-激战 更新时间:2014-02-10 任青侠抱着碧霞朝山上发力奔跑,她对山路比其他几人熟悉,此时心中已有计较,便左奔右窜,毫不犹豫地往之前发现的那块巨石所在之处跑去。 湘君轻功甚好,奚生等人胜在后劲足,有一身蛮力。这时候看见主公忽然从天而降,都觉信心大增,自然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任青侠狂奔。没过多时居然将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流星般的乱箭嗖嗖嗖地射过来,被众人远远甩开。再跑了一段路,任青侠已经抱着碧霞到了那千斤巨石旁边。 此时一阵大风忽然不知从何而起,吹得那巨石微微晃动。湘君奚生等人忽然看到这块大石头摇摇欲坠,都忍不住一阵惊呼,同时明白了主公的意图,不觉又露出喜色。 任青侠冷声道:“奚生,你们几个力气大的赶紧去捡几块大一点的石头。等那些追兵赶过来,我们就――”她俏脸一寒,眼中泛起一股煞气,抱着碧霞的手臂也情不自禁地紧了一紧。 奚生等人都轰然称是,分散开来搬动石头。这山中几十斤的石头虽然不多,但是仓促之下,众人也捡了十几块。任青侠指挥着诸人匆匆布起了一道防线,刚刚准备好,便听到杀声四起,近百名穿着藤甲,手持盾牌长箭长矛的追兵赶至。 任青侠双目寒芒闪动,见这些士兵大多身材彪悍,身上穿的藤甲却是风国制式,不由剑眉一挑,心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怎么会是风国的人追到我云国来?碧霞难道是逃出来的?但是风国的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来云国抓人,碧霞又穿着我的衣裳冒充我,云国的王公贵族和大夫们怎会视而不见?” 她越想越觉得其中疑窦重重,但是容不得她多想,那些士兵已经追赶上来,见到巨石摇摇欲坠,有的人顿时骇然停步。奚生手中举着一块近百斤的大石头,发一声喊,用力朝下方抛掷下去。他天生神力,故夏姬命他保护林琦。十余年来几乎一直忠心耿耿,誓死追随。这大石头轰隆隆地滚了下来,压得草木荆棘不住倾倒,声势颇为惊人。眼看大石头滚落下来,离石头近的士兵都惊呼一声,潮水般朝两侧躲去。 奚生等人这几日没日没夜地逃亡,几乎是草木皆兵,偏偏又事出突然,敌众我寡,对方突然发难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带着碧霞公主匆匆逃走。这几日见自己的同伴纷纷牺牲,奚生早就万箭穿心,此时见到追兵露出害怕的神情,大觉解气,忍不住哈哈大笑,纵声道:“有胆子你们就上来啊!” 众士兵退开,一个军官越众而出,只见他生得不算高,身材矮胖,一双眉毛十分杂乱,眼睛却炯炯有神,看起来十分老谋深算的样子。这人看了奚生一眼,露出不屑的神气,随即冷笑道:“奚生,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投降吧!” 奚生狠狠地呸了一声,眼睛瞪得铜铃也似,声若洪钟地道:“老子揍死你个不要脸的!关一武,你个叛国贼子,居然敢劝老子投降!我呸呸呸!” 那关一武被奚生骂得脸上闪过一阵青气,随即冷冷一笑道:“奚生,你不要以为依靠着这点天险就能将我这些追兵都抵挡住。” 奚生长笑道:“有本事你就上来啊!” 关一武冷笑道:“这巨石虽然大,但是未必就真能抵挡住我们这些精兵。再说就算你们依靠这巨石暂时挡住了我们的攻击,又能抵挡住多久?依我看来,不如你将妖女交出,我带着她回去复命,或许还能饶你一家人的性命!” 任青侠剑眉一扬,关一武说的“妖女”,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带着询问看了正在给碧霞包扎伤口的湘君一眼,湘君心有灵犀,抬起头与任青侠对视,低声道:“事情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公主冒充了主公,被这姓关的识破了。” 这时候奚生须发皆张,怒道:“姓关的,你把嘴放干净点!什么妖女?你他妈的才是妖人!妖言惑众!” 关一武冷冷地道:“哼哼!月将升,日将落,妖女美如玉,几亡云国!这是小儿都能背诵的歌谣。你们云国夏姬生了一对妖女,如今可不是云国大乱,几乎要沦亡了么?” 他话音未落,就有个清越的声音怒声喝道:“够了!你这是什么人,胡说些什么!” 这声音如金玉相击,好生清朗,即使在风声和众士兵的鼓噪声中,依然远远传出,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哗然,都朝那说话声的来处望去。 任青侠青衫飘飘,俏脸生寒,站立在巨石之上。此时太阳渐渐西斜,微风吹拂,她一身青衫被吹得猎猎舞动,在艳红的斜阳下带着一股冷艳之意。众士兵见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巨石上面,偏生又美得出奇,都是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想道:“这人到底是人还是精怪?或者是山鬼?” 当时五国生产力低下,深山老林中常出没着各种大型动物,有时候世人无知,难免穿凿附会,编织出种种神话。传说中山林里有山鬼,乃是山林神女,美貌绝伦,常幻化成美貌少女少年。任青侠忽然出现,这些士兵为她容貌所惑,一时居然都以为她是山鬼幻化而成。便有无知的士兵丢掉了兵器,向任青侠倒头就拜。 那关一武见任青侠忽然出现,也是吃了一惊。但是他是见过碧霞的,一惊之后便大喝道:“妖女,你还不束手就擒?!” 任青侠扬眉欲要开口,奚生已经抢着说道:“吾家主公乃是天医下凡,天神一般的人物!你怎敢如此亵渎于他?” 关一武冷冷哼道:“奚生,你非要我说出真相不可么?” 奚生也仰天哈哈长笑道:“真相?你想说出什么真相?你们风国干的那些龌蹉事儿,也要拿出来说么?” 两人的言语之中已经涉及不少两国秘辛,关一武似乎已经失去耐心,转身朝身后士兵喝道:“还不快点将这几人拿下!” 几个死忠士兵轰然称是,便要向前,有几个士兵却犹犹豫豫,有人低声道:“山鬼出现了,又护着这几个人,只怕咱们打不过他们啊!” 那人话音未落,任青侠这边便有人举起一块大石,朝那几个冲上来的士兵投掷过去。任青侠这边占据了地理优势,大石呼啸而下,一个士兵躲闪不及,顿时被碾压得血肉模糊。众人骇然,不敢往前。几个弓箭手搭弓放箭。嗖嗖嗖几声箭如雨落,任青侠这边见势不妙,发一声喊,全部躲入巨石后,这巨石变成了一块绝好的盾牌,而任青侠傲然站立在巨石之上,众士兵为她丰仪所慑,居然不敢朝她放箭。 那关一武却十分胆大,亲自取下背后弓箭,瞄准了任青侠,嗖的一声朝她胸口射去。他武艺精熟,这一箭夹杂着风声破空而来,端的是又狠又准。奚生叫道:“主公小心!” 任青侠冷冷一笑,身子轻轻一转,几乎是悬空而起,轻飘飘地躲开了这一箭。关一武手中箭无虚发,顺手又扯出背后长箭,射得性起,一箭接着一箭地追杀过来。任青侠连躲几箭,双眉一轩,心中动了杀机。 她原本学得最好的就是轻功,此时在山林里施展开来,竟是如鬼似魅。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忽然就朝巨石下一扑,几个起落,转眼间已经来到关一武跟前。接着手中一扬,一根青色藤蔓带着风声朝关一武卷来。这藤蔓粗如儿臂,呈苍青色,山林中树木茂密,施展起来便如有了障眼法一般。关一武万万没想到藤蔓也可以作为武器,只觉得手上啪地一声,顿时火辣辣地痛将起来,长弓拿捏不稳,掉落到地上。接着眼前银光一闪,关一武乃是久经战场之人,感觉到杀机无限,急忙侧身转头,要避开这银光。不料脖子上微微一痛,那道鬼魅般的青色人影又退回去了。 任青侠一击得手,便转身纵回巨石,冷冷地望着关一武。关一武愕然地看着她,颈上鲜血狂喷,他抬起手想去按压住伤口,但是手还没来得及伸到脖子上,脸色就变成了青白色,接着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湘君望着这一幕,低声道:“主公用一把薄薄的手术刀,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割开对方颈动脉,造成对方出血性大休克。这等功力,湘君望尘莫及。” 任青侠嘴角微微一扯,似乎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微笑,她手里的手术刀薄如柳叶,藏在手心里,上面还残留着关一武的一缕鲜血。但是那被割开颈动脉的人,此时已经不治。当年夏风教她武功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世界上还会有手术刀这样一种物事,所以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任青侠能够仅靠着轻功和两条白绫,便能轻易杀掉那么多人。呵!当年学医是为了救人,如今却用来杀人!没有人比外科医生更能精确地知道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是哪些了吧!因此,学起杀人来,她是事半功倍。但是真要擒人活捉,她的功夫却比不上楚国的郎铮了,甚至也比不上郎旭。 她干净利落的杀掉关一武,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众士兵顿时如遭雷击,不敢向前一步。 160-沧桑 更新时间:2014-02-11 凉风吹过,任青侠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了一些,站在巨石上,她冷冷地道:“你们还有谁敢向前一步,杀无赦!” 奚生忽然低声道:“主公,斩草除根!” 任青侠一愣,不由看了湘君一眼,见对方也是点点头,不由眉头一皱。这时候众士兵已经反应过来,呼喊着冲杀上来。任青侠这边的人也举起了大石头反击。任青侠见己方已经没多少兵器优势,若是士兵们仗着人数优势冲上来,只怕自己这边很快不敌。遂一声长笑,在巨石上随手捡起几块小石头,嗖嗖几声,朝几个士兵双眼击去。 她出手既快,准头又好,很快几名士兵都惨呼起来,眼中鲜血长流。要知道士兵在地势不熟的地方作战,眼力必须要好。任青侠这一招十分狠毒,士兵骤然失明,都是不知所措,跌跌撞撞地捂着双眼,没头苍蝇般乱转,反而给己方带来了阻碍。 巨石上石头不多,打了数十枚之后,任青侠已经捡不到合适的石头了,这时候她的手下也差不多将可以抛掷的大石头都丢了下去,此时躲在巨石后面不停放箭。众士兵激战了一阵,各有死伤。不过任青侠这边占据了地理优势,手下几人不过是中了数箭而已,伤势不重。那些追兵则惨得多,不少失明的士兵失去了战斗力,在山林里哀嚎。一时之间,两方打成了僵局。任青侠虽然武功高强,却也敌不过对方人多。自己这边不到十人,却要对抗近百名追兵,打了一会,渐渐的也露出了倦意。 打斗中太阳渐渐西斜,残阳如血,任青侠剑眉一皱,忽然想起容若可能已经回了山谷,便是心中一急,再也顾不得许多了,纵身跳下巨石,左手藤蔓挥舞,右手手术刀晃动,兔起鹘落之间,鲜血狂喷。没过多久便杀了四五人。众士兵打得眼睛都红了,也不再想着任青侠是否是山林神女,挺着长矛,举起长枪,挥着大刀,竟是团团将任青侠围住。 奚生看得真切,叫声“主公小心!”自死尸上抢了一把大刀来救,他胜在力大,拼杀着冲到了任青侠身边,和她背靠背地御敌。刚好一个士兵忽然暴起偷袭,噗地一声,长枪插入了奚生肩头,奚生闷哼一声,眉头也不皱一下便一刀砍去,将那偷袭的士兵砍翻。 任青侠藤蔓挥出,卷到一把长枪,端着长枪戳打点刺,这长枪她使用得不太习惯,幸好眼力准,经验丰富,倒也命中了几个士兵的要害之处。过了一会儿,两人合力将那几名围攻的士兵打倒,又去支援其他同伴。 正苦战之际,山林里忽然一阵夹杂着腥气的怪风刮过,任青侠嗅觉灵敏,闻到这阵怪风的气味,便是心头一凛,暗暗叫声:“不好!” 她刷刷几枪,逼退了身前敌人,高声叫道:“大家快退到巨石后面!” 这些苦战的同伴都是任青侠的心腹,此时听到任青侠号令,都是大惑不解,而且苦战正酣,如何能退?几人迷惑中却也依着命令慢慢向巨石旁退去。众追兵见状,紧追不舍。顿时噗噗噗几声,三四人身上都被砍了几刀或者中箭,鲜血横流。 任青侠暗暗叫苦,却无暇解释,只得身形一晃,冲过去为手下解围。她先是一枪刺出,将一个敌人背心刺中,也来不及再去拔枪,左手藤蔓挥出,将另一个士兵卷起扯到身边,右手寒光一闪,藏于手心的手术刀如切瓜剖菜一般掠过对方颈部,随即一道高高的血柱自对方脖子里喷溅出来。任青侠一招杀敌,随即又如鬼似魅地朝后一纵,踢倒了另外一个举起大刀偷袭的士兵。奚生追了上来对那人补上一刀,紧紧跟住任青侠。四五人这样挤在一处,边打便退,倒也奏效。正要退到巨石旁边,随着一声大吼,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战场之上,有士兵高声惊呼:“熊瞎子!” 这熊瞎子便是黑熊,在二十一世纪不过是取熊胆做药泡酒放动物园给人观赏的动物,在这里却是山林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死神。一头黑熊有数百斤重,皮粗肉厚,刀枪难入,数十名有经验的猎户即使在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之下,还是难以将它捕捉。也许是最近食物缺乏,它饿得发慌,加上卫城鼠疫,大部分居民死绝,连带着无数野生动物也被感染死去,此处区域基本成为荒凉之地。往日熊瞎子也不怎么吃人,但是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则例外。这熊瞎子也不知走了多久,居然误打误撞到了此处。熊瞎子眼神不好,嗅觉和听觉却极为发达。这边厮杀,喊声震天,又有血腥味,黑熊感觉到有食物之后,竟然翻山越岭赶了过来。任青侠曾经跟师傅夏风行走山林,遇到过熊瞎子,深知此物厉害,加上听容若说过如何捕熊取熊胆的事情,便立即决定躲避。 黑熊来得好快,它人立起来,伸出巨大的熊掌,啪啪两声,已经将身边最近的一个士兵打倒,随即扑上去大肆撕咬。这些风国的士兵中没有猎户,哪里懂得黑熊生活习性。有人见同伴被杀,不假思索地冲上去就对黑熊刺了一枪,黑熊将硕大的屁股一撅,那一枪竟然是没伤到它分毫。估计这黑熊也饿得狠了,也不顾其他士兵在场,肆无忌惮地对着尸体又啃又咬,顿时一身皮毛上都溅满了鲜血和碎肉块。 黑熊忽然出现,风国的这些士兵却是直到己方被黑熊捕杀了一个人才反应过来。这黑熊身形高大,一出手便如此惊世骇俗,有点见识的都没了斗志。便有人惊呼着四散奔逃。任青侠早有准备,招呼着自己几个手下抱着碧霞躲到巨石后面。众人团团围在一起,兵刃一致朝外,形成了一个兵器圈,敌人一时攻不进去。几个追兵胡乱向任青侠等人刺了几枪便要逃走躲避黑熊。这时候一个莽撞的士兵弯弓搭箭,向黑熊射去,不偏不倚正射在了鼻子上,鼻子却是柔嫩之处,这一箭射得黑熊鼻血长流,好不疼痛。那黑熊勃然大怒,也不吃尸体了,站起来就朝那士兵追去。 黑熊虽然身体笨重,追起人来却着实不慢。射箭的士兵见它发怒,急忙又射了几箭,但是黑熊皮糙肉厚,箭到了它身上都是纷纷掉落,不能伤到实质。那士兵害怕,丢了弓箭要逃跑,黑熊哪里肯让他走,熊掌一挥,将他脑袋扫破了半边,咔嚓一声,又卸下了敌人的一条大腿,顿时鲜血淋漓,空气里充满了腥臭的熊瞎子气味和血腥气。众人见状,都是惊得呆住,接着四处奔逃,也顾不得打斗了。 黑熊鼻子疼痛,强烈的血腥气从鼻端一阵阵传进来,它在丛林中其实也算是横行惯了的蛮力野兽,老虎见了也要远远躲开,哪里受过这等挫折?顿时被激怒,动了无限杀机,竟是见人就杀。它将手中那条人腿丢掉,也不去嚼食,嚎叫着又朝人群冲来。熊掌拍落之下,又有好几人脑袋开花。幸好任青侠早有准备,出声招呼自己的手下躲起来,不然只怕这时候也遭了秧,这时候急忙沉声吩咐手下:“尽量屏住呼吸,不要出声,不要激怒黑熊!” 战场上余下士兵纷纷走避,黑熊却不依不饶,见一个杀一个。它仗着皮粗肉厚,并不怕风国追兵的长枪长矛,此时径直冲来,巨灵掌所过之处,无不惨烈非常,任青侠看得一颗心砰砰不住大跳,想道:“我杀人也不算少,但是却第一次见到熊瞎子杀人……这等蛮力,真是可怕!若不是人类凭着智慧制作出很多工具,哪里是这熊瞎子的对手?老天保佑,千万别让它杀到这里来!” 她正在想着,那边黑熊已经杀了十余人,其他的士兵见状不妙,有个最先反应过来的大叫道:“横竖都是死,不如跟它拼了!” 众士兵本来纷纷逃窜,有几十人听了,深深觉得不错,横竖都是死,不如和这熊瞎子拼了,也许能活下来。 于是离得近的士兵都停住了脚步,拿起同伴丢下的武器转身继续和黑熊作战。或射箭,或用长矛刺杀,或刀砍,黑熊受到攻击,越发愤怒,熊掌过处,又有几人被它拍死。有的士兵太过害怕,不由丢下武器逃跑,不料那黑熊一听见有人逃跑,便追上去一掌拍下。这样一来,众士兵知道逃跑不了,反而一心一意地与黑熊对打起来。 期间那些被任青侠打瞎了眼睛的士兵又被黑熊踩死踩伤无数,满地鲜血内脏,惨不忍睹。有人从这些士兵身上得到启发,高声喊道:“打它眼睛鼻子嘴巴!” 无数柄长枪长矛长箭都朝黑熊面部招呼过去,这些士兵人多势众,不多时黑熊高声惨叫,双眼已然刺瞎,鼻子也被戳得伤痕累累。此时众士兵的兽性也被激发出来,不时有人嘶声大喊:“砍死你!砍死你!”“挖了你的眼,剥了你的皮!” 任青侠等人躲在巨石后面,看着这场惨绝人寰的打斗,都是心惊肉跳。也不知过了多久,黑熊的惨嚎声渐渐微弱,最后消失了,而现场也只剩下两三个浑身是血看不出原来形容的士兵,摇摇欲坠地站在黑熊身边。 黑熊慢慢倒下,那几个士兵断断续续地惨笑着,疯狂地朝黑熊身上补了一枪又一枪,状似疯狂。太阳已经落山,月亮自山头升上来,惨淡的月光下几个模糊的人影疯狂地舞动着,犹如恶魔在跳舞。任青侠暗暗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月亮,忽然想道:“天色晚了,容若回来了吧!他要是找不到我,该是多着急啊!” 她见敌人已经不多,便低声吩咐奚生等人:“把伤口包扎好,我们找机会离开!” ...................................................... 161-归去 更新时间:2014-02-12 奚生低声道:“主公真是天生贵人,此时居然能得黑熊相助。想必云国不会亡了!” 任青侠觉得奚生的话十分奇怪,心想云国鼠疫渐渐控制住,又何来亡国之说?但是此处不宜久留,当下让湘君抱着碧霞,几人准备偷偷从巨石后面溜出。黯淡的月光之下,那残余的几个风国追兵正狞笑着,不停往黑熊身上补了一枪又一枪,有人拄着断掉的长矛哈哈大笑,笑声说不出的凄凉和怪异。任青侠虽然知道对方是敌非友,听到这阵怪笑声还是心中一阵发寒。 她心中生出一种特异之感,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将脚步一收,那对漂亮的剑眉也皱了起来,低声道:“不好!” 湘君原本要走出藏身之处,听到任青侠说“不好”,便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奚生却粗心了,走出了几步,才发现没人跟着出来,回头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那头明明已经快要死去的黑熊便长嚎一声,猛然跳了起来,带起了一阵狂风。任青侠心头一跳,失声叫道:“它装死!” 她猜得没错。黑熊果然是装死。这野兽也不是太蠢的动物,敌众我寡,又失去了双目,暂时处于下风之后,这头狩猎经验丰富的黑熊便果断地倒下装死,风国追兵中并没有猎户出身的士兵,这一下上了大当。黑熊听觉和嗅觉都灵敏异常,眼睛却不行,所以才被猎户称为熊瞎子。此时它失去了嗅觉和视觉,便用耳朵辨明了敌人的数量和所处方位,待风国追兵失去了警觉之后,这黑熊猝起发难,一双巨大的熊掌左挥右扫,仅剩的几个风国追兵哪里抵挡得住,瞬间全部死于非命。 在凄惨的惨嚎声中,任青侠见黑熊摇摇晃晃站立起来,似乎在侧耳倾听,顿时心头一震:“不好!这黑熊要赶尽杀绝,我们的人受了伤,身上也有血腥味,它肯定是把我们也当做敌人了!” 一团乌云飘了过来,将原本还算明亮的月亮遮住,仿佛是不忍看这人间惨剧似的。任青侠伸手入怀,点燃了火折子,映入眼帘的先是碧霞苍白沉睡的面容。数月不见,这原本秀美绝伦的少女脸上竟多了许多沧桑。任青侠心头一痛,这时奚生惊道:“不好,黑熊朝这边过来了!哎呀,这熊瞎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没死!” 奚生天生是个大嗓门,就算压低了声音也依然十分响亮,此时惊吓中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在夜色中分外刺耳。那黑熊怒吼一声,不假思索地朝众人躲藏之处追了过来。任青侠当机立断,沉声道:“大家齐力,用这块巨石压死黑熊!” 说时迟那时快,黑熊怒吼声中已经冲了过来。任青侠的主意虽然不错,奈何这块巨石实在太大,众人又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使出全身力气推了几下,巨石只是微微摇晃,却不曾倒下。月亮自乌云中露出脸来,火光月光映照下,只见身形巨大的黑熊已经近在眼前,任青侠忙道:“别再推了,先躲一躲!” 湘君惶然道:“主公,怎么躲?”她平时也算是机敏,但是今日遇到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太过匪夷所思,这时候也没了主意,只是唯任青侠命令是从。 任青侠身子一缩,躲在了巨石后面,大声道:“捉迷藏会么?咱们跟这黑熊捉迷藏!” 她话音刚落,黑熊已经冲到巨石前,诸人心想主公此计甚妙,便一个跟着一个,与黑熊在巨石前捉起了迷藏。黑熊冲到东,诸人便躲往西,黑熊追到南面,诸人自然躲到北面。如此几个回合之后,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但是危及生命,脚下却不敢慢了半步。月亮也不识趣,时不时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她的面容。由于视物不明,好几次湘君差点走错迎面遇上黑熊,幸好仗着轻功佳妙,又急忙转头逃跑,苦于肩膀上还背了个碧霞公主,只累得大汗淋漓。黑熊见自己奈何不了这几个人类,勃然大怒,双掌挥出,不住在巨石上拍击。它乃是自然中有名的大力士,这拍打之力十分惊人,千斤巨石被它拍了几十下之后,终于摇摇欲坠,任青侠看得真切,高声叫道:“大家小心,这石头要倒了!想办法把黑熊骗到巨石下面去!” 诸人都是任青侠心腹,此时如何看不出任青侠的意图?当下分工合作,黑熊狂怒之下果然上当,被引诱到巨石下方,任青侠一个唿哨,诸人都纵身躲开,有的跳到了巨石前方,有的则朝周围散开奔跑。黑熊听到众人脚步杂乱,不由一愣,不知道该先追哪个。这一愣神的时候,任青侠自巨石对面探出头来,对黑熊大叫了一声,叫声里充满挑衅。黑熊越加愤怒,随即对阻拦自己脚步的巨石充满了敌意,不假思索地对巨石又狠狠拍了几巴掌。石屑飞扬中,巨石开始微微晃动。 之前任青侠就观察过,这块巨石乃是橄榄形的结构,底部和岩石融为一体。她原来打算利用杠杆原理将巨石撬下,此时这黑熊反而帮了大忙,把巨石生生从底部拍断了。任青侠看准了时机,当机立断地纵身一跳,纵到巨石上。 众人见她以身犯险,都惊呼一声“主公!”黑熊听到风声有异,抬头望上望,习惯性地用鼻子去嗅对方的气味,手上却还在接二连三地拍打着巨石。任青侠脚下巨石不住震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保持着平衡。月光朦胧中,勉强辨认出自己做好的杠杆,便持着火折子凌空扑下,使出一个“千斤坠”,重重落到杠杆的另一端,清喝一声:“起!” 她这一坠使出了全身功力,忽然轰隆一声,几乎是山摇地动般地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夹杂着一阵大风,巨石被生生撬起,朝山下滚去。黑熊哀嚎一声,被这重于千斤的巨石碾压在下方,随着巨石朝山下滚去。树木被这一石一熊压倒无数,发出咔嚓咔嚓的断折声,沾满了黑熊鲜血和碎肉的树木也跟着滚了下去,山谷里回荡着巨大的回声,黑熊临死前的哀嚎声绵延不绝自远远的山壁间回荡过来。它只怕是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块巨石明明是自己拍动的,却将自己活活压死了。 任青侠撬动巨石之后,见黑熊万万没有生还的道理,心中长松一口气。不料身子忽然一坠,她暗道一声“不好”,足尖一点,用尽了全身力气,顿时踏断脚下的树木,便要拔身而起。原来她做这机关的时候,是需要和容若那样的轻功高手配合的。这时候冒险撬开巨石,却忘记了脚下乃是离悬崖不远的峭壁。 这个失误几乎是致命的。何况月光黯淡,火折子又被巨石带起的狂风扑灭。黑暗中不能清晰视物。任青侠脚下一滑,接着剧痛钻心,已然扭伤了脚踝,她立足不稳,便直直地坠入了悬崖之下。 耳旁风声呼呼,任青侠先是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只道自己这番定然要死于非命了,顿时心头一片冰凉。但是风声中听到湘君和奚生等人飘来的呼唤之声充满了焦急,她却又回过神来,心里想起的是容若:“我这么晚还没回去,他一定很焦急了吧!真是对不住了!” 她想到容若,心中一柔,一股求生意志便自胸中翻腾而起。在下坠中反而定下心来。此时天公作美,月亮边乌云散开,月光再次明亮起来,借着月光可见这峭壁下方生长着不少苍天大树,就连青苔斑驳的岩石上也有藤蔓杂生。任青侠双手乱抓,倒也被她抓到不少藤蔓,这些藤蔓天生十分柔韧,却也受不起任青侠的一冲之力,在噼里啪啦乒乒乓乓声之中,也不知道多少根藤蔓被她扯断了,带动着峭壁上的泥土和小石子跟着簌簌掉落。任青侠手心刺痛,想必是被藤蔓上的尖刺磨出了血,她咬着牙努力抓着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忽然脚下触及一物,咔擦一声,居然是树枝。任青侠大喜,双腿乱蹬乱踩,借着树枝的阻力来消除自己这股下坠之势,只听得咔擦咔擦数声,任青侠脚下又踏断树枝无数。在月光之下她手中藤蔓挥出,试图卷起树枝,几次试验失败后终于还是徒手奋力抓住离身边最近的树枝,经过几次尝试,也不知道手臂上被刮伤擦伤了多少,终于下坠之势渐渐缓了。这时候眼前一黑,却是一片乌云飘来,再次遮住了月亮。 任青侠不能视物,几乎就要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这该死的月亮。但是由不得她多想,身子又开始往下坠,身边树枝越来越多,看样子她是掉在了一棵古树上面,树叶越来越茂密,无数细小的树枝树叶刮上了她的脸。任青侠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一双手漫无目的地乱抓起来,也不知道抓了多少次,终于成功地抱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 任青侠心头一喜,只道自己终于得救,双臂稍稍用力,试图停下身形,但是伴随着一阵让人绝望的咔擦声,树枝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跟着任青侠掉落下来。 “砰”地一声,任青侠重重摔倒在地上,顿时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162-国乱 更新时间:2014-02-13 任青侠觉得非常地困,头痛得简直是要裂开了一样,迷迷糊糊里想起自己还要等容若回家,便叫了一声:“容若!” 没有人应她,她想抬一抬自己的手指,却没有一丝力气。努力了许久,还是徒劳。任青侠想:也许我又是做噩梦了。 恍恍惚惚地她又想起好像自己掉下了悬崖,便试图睁开涩重的眼皮,但是触目所及,却是一片漆黑。身下有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任青侠想也许自己是在草地上睡着了。 她的脑袋里仿佛被放了一盆浆糊,怎么都理不清思绪,索性不去多想,呻|吟了几声,便又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任青侠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身旁似乎有人走来走去,不时喂她喝水吃粥,又有人在她身旁不停地说话。语气显得很焦急。任青侠全身痛得厉害,皱一下眉,便会马上有人过来服侍,任青侠依稀感觉到那人对自己极好,只怕就是容若。想到这里,她便安心休息。 这一日,她终于醒来。 帐篷里一盏孤灯中明亮的火焰微微晃动,床上的人呻|吟了几声,床边的打盹的女子立即惊醒,几乎是蹦了起来。 “主公,要喝水么?” 床上的人痛苦地皱着眉,低声叫了声:“容若!” 床边的女子自桌上取了一碗水来,服侍着床上的人起来。冰凉的泉水灌进干渴到几乎是火辣辣的喉咙,带来一股清凉的感受。睁开眼睛,任青侠看到的是湘君焦急关切的面孔。 有一刹那她以为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了,或者已经死去。但是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任青侠终于回想起种种。不由微微苦笑了。 原来,还真是命不该绝。 全身都在痛,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受到了碾压,寸寸粉碎之后,没有一丝力气。而且右侧脚踝之下是麻木的感觉。任青侠试着动了动,换来的是更加钻心的疼痛。 湘君明白任青侠的心思,低声道:“主公,只是有点骨裂。” 任青侠咬牙切齿地露出了个不算优雅的微笑:“还好没断!” 她已经感觉到湘君为自己妥善包扎好了,索性不去看那条倒霉的腿,喝了几口泉水之后,湘君端来一碗粥喂任青侠吃下。 那粥做得十分简单,里面放着一些野菜。味道不好,勉强可以下咽。任青侠忍不住想起容若那高超的厨艺来。仿佛任何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做得别有风味一般。一想起容若,任青侠又不由暗暗苦笑了。自己如今全身是伤,又如何能回到那山谷里去?何况身边还有奚生等人呢。 她正胡乱想着,帐篷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湘君皱一皱眉,放下碗走到帐篷门口,开门问道:“何人?” 有人惊喜交加的声音传进来:“小将卫元卿,求见三王子!” 任青侠眼神一凛,还未说话,湘君已抢先说道:“主公刚刚醒转,有什么事情,还请卫统领容后再禀!” 哗啦啦数声,似乎是有人穿着盔甲在帐篷外行礼,接着卫元卿道:“湘君姑娘,小将只是想前来探望王子病情,别无它意!” 随后奚生的大嗓门也响了起来:“湘君姑娘,我说你这也太护主心切了吧。卫统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追到这里,好容易满山搜救才把主公找回,如今主公醒了,见一见又要什么紧?” 任青侠朝湘君轻轻点了点头,湘君别无他法,只好侧身闪开,让卫元卿进来。 任青侠只道只有卫元卿一人,不料帐篷门口呼啦一声,冲进来了四五人,任青侠凝眸看去,却几乎都是熟人。御医青方,禁军统领卫元卿,副统领张子涵,甚至还有自己的弟子五鬼骆轶航,只有一个白净面皮,三十来岁儒生打扮的男子,看起来有些面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何方神圣。这几人看到任青侠斜斜靠在床上,都是一怔,细细看了一番,随即大喜过望,弯腰行礼。其中骆轶航更是热泪盈眶,半跪在地上哽咽着道:“幸好师傅没事!万幸万幸!” 任青侠不动声色地朝众人点点头,只说了句:“辛苦诸位了!” 此时的任青侠又恢复了往日林琦的身份,面容变得冷淡起来,那股王家威仪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显得高贵严肃。众人的眼睛都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任青侠,有的人眼睛里带着疑惑,有的人眼睛里有着释然,也有人眼神暧昧难明,林琦见到众人脸色,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装得十分疲倦,她叹了口气道:“本王精神有些不济,礼数不周全,还望诸位见谅。” 卫元卿看到了林琦之后,便是松了一口长气,听到林琦如是说,忙道:“三王子只管休息,别在意这些虚礼!”骆轶航则是仔仔细细打量了林琦一番,随即转过头对湘君大声责问:“湘君,你是怎么照顾主公的?怎么能让师傅坠入悬崖!如此危险的地方,怎么可以让师傅轻易以身涉险?”语气咄咄逼人,一反往日看到湘君就说不出话的拘谨模样。湘君脸上微微一热,竟是无话可答,低下了头,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愧疚。 任青侠这一遭实在伤的狼狈,脸上擦破了好几处,又被树枝在脸颊上划出数道伤痕,全身大大小小足足有近百处擦伤刮伤。湘君将主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消毒过后,全部用绷带缠上,加上右踝部骨裂,做了个固定包扎,包得严严实实。这位向来以容貌俊美出名的三王子,此时几乎变成了个木乃伊。脸上不好包扎,只能草草消毒,那数道伤痕不过刚刚结痂,摇曳的灯光下呈暗紫色,林琦皮肤又白,看起来仿佛是有人恶毒地用刀在林琦那张绝美的脸上划了好多道,加上全身绑带,几乎面目全非,看在众人眼里,自然是十分严重了。 这时候奚生走了进来,阴着脸对青方道:“不是公子无亏力荐你来给主公看病的么,此时杵在地上干什么?主公伤成这样,你只顾站在那儿看了又看,难道我家主公脸上有花,还是说你多看一眼,就能把我主公的病全部看好了不成?”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青方老脸一红,随即抢上去要给任青侠把脉。不料任青侠手腕部被树枝擦伤破皮,被湘君用绷带绑得跟粽子一样厚,青方连摸了几次,都没法按到任青侠的脉门,脸上便有了尴尬之色,讷讷地道:“这个……湘君姑娘能否把这些东西松开,让老臣为三王子把把脉?” 骆轶航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青方一眼,随即自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拿出一副简易听诊器来。一边戴上听诊器,一边冷冰冰地道:“有些人啊,只会按着自己的老一套行事!教他用个听诊器吧,就说什么此物触及病人肌肤,不合祖训,不合体统!其实医生行医救人,眼里何曾有过男女之分?只要治好了病人就是了,讲那么多陈规旧矩做什么?” 这一顿冷嘲热讽说得青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把个老御医弄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任青侠差点也要微笑了,好容易才绷住面皮不露出一丝异样表情。她接过骆轶航的听诊器另一端,将听头放在自己胸口处,让骆轶航仔细检查了自己的心跳心音甚至呼吸音。 在二十一世纪,听诊器其实是个非常简便而又成本低廉的医疗工具。别看这小小的听诊器制作简单使用起来也没什么出奇之处,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却可以用它来检查出许多潜在的疾病问题。最简单的便是可以听出心率是否异常,心律是否整齐;一个认真负责从医数十年的内科大夫,甚至可以只凭着听诊器的听诊,便可以诊断出患者有无心脏瓣膜病变,有无异常心音和杂音;但是听诊器的功能远不仅仅如此,它还可以用来听肺部呼吸音是否异常,有无呼吸杂音,也可以用来听诊患者颈部、腹部及股动脉处是否有异常血管杂音。任青侠在培训自己弟子的最开始,就要反复教会他们学会使用听诊器。 林琦自己是医生,在接受骆轶航的体格检查时自然落落大方,毫无扭捏之态。众人看在眼里,便神情各不相同,卫元卿是喜形于色,张子涵则面无表情,青方满脸苦恼,奚生则是一脸的看好戏表情。只有那中年儒生站在一旁没有言语,脸容也十分平静。林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的表情。 林琦却知道自己全身大多是皮肉伤,歇上四五天便会没事。主要的伤反而是足踝的骨裂。她之前试着活动了一下患肢,感觉到足踝肿胀麻木,疼痛异常,没有个把月只怕是好不了。骆轶航看到林琦患肢,也是一愣,湘君低声道:“是骨裂,已经固定包扎了。” 骆轶航轻轻叹口气,随即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样子主公至少有三个月没法下地行走了!” 在场众人都知道这种跌打损伤需要卧床静养,卫元卿便忙道:“那我马上命令下去,让士兵就地休息。连夜做好担架,明天再启程回京都。” 湘君眉头一皱,冲口而出:“这么快?” 她见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讪讪地解释道:“主公的伤这么重,是不是该歇息几天再走?” 卫元卿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复杂,看了看诸人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公这次出事,微臣实在是护卫不周,罪该万死!只是京都那边……” 他似乎有什么顾虑,奚生忙打断了他的话道:“主公自然知道京都的情形,回去是肯定要回去的,只是不急在这一时,好歹也要准备好了,大家也想个万全之策,让主公安安全全回去才行。从京都到这里,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两三日的功夫。主公如今不方便行走,担架马匹肯定要备齐来,不然主公的身子哪里还受得起?” 林琦往日素来称身体瘦弱,而且常年服食药物,肤色偏于苍白发青。虽然如今有“天医”之名,众人心中早有定论,认为这位三王子虽然天资聪颖,却是个病怏怏的药罐子。奚生的话说得在理。卫元卿不敢再说,便道:“那我马上下令,让士兵们去准备合适材料。” 163-危机 更新时间:2014-02-14 林琦的心里乱糟糟的,看着众人纷纷告辞离开,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诸人以为她重伤未愈无心说话,加上大家也各怀心事,居然也无人敢多说什么。待帐篷内只剩下湘君和奚生后,湘君将油灯剔亮了些许,奚生侧身站在帐下,胸口一起一伏了许久,满脸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的神情,只憋得满脸紫涨。 林琦叹了口气,低声道:“外面可都是心腹把守着?” 奚生极力压低了声音道:“主公放心,都是奚生手下死士。” 湘君轻声道:“你嗓门大,还是少说话的好。不如你站在帐篷边看着外面动静,这些日子的事情由我来说给主公听。” 奚生知道湘君思维敏捷口齿清晰,也不多说,点点头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帐篷里落针可闻。外面士兵换岗的口令声隐隐传进来,湘君犹豫了片刻,将油灯移到林琦跟前来。林琦静静地望了一阵子那盏油灯,这才转过头去看湘君,用平静的声音问道:“我被劫走后,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碧霞又是怎么回到云国的?” 湘君的眼睛里蒙起了一层雾气,她强忍着心中的各种情绪,半蹲在林琦身前,轻声道:“主公那日被郎旭劫走后,夏姬夫人很快得知了讯息。” 其实林琦被郎旭劫走,与夏姬的里应外合脱不了干系,但是林琦不想告诉湘君太多,她明澈的眼睛望着湘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原来那日夏姬一知道林琦被劫走,除了一开始大惊失色之外,后面的应对十分冷静。她立刻封锁了林琦被劫走的消息,将当日参与追捕郎旭等人的士兵全部以各种罪名处死,对外宣称只是有人前来劫药,三王子受惊卧床。众位大臣虽然将信将疑,但是次日便是分发药物治疗鼠疫的关键时刻。为了保持局势稳定,三王子就算出了意外真被劫走,也要对外宣称无事。何况此时夏姬态度强硬地说林琦确实只是受了惊,加上近日劳累过度旧疾复发,所以暂时卧床不起。夏姬自疫情初起时就一心照顾着国主,国主又口不能言,如今国主膝下只有林琦林宇两个儿子,林宇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尚未断奶,又能说什么?朝中之事,竟是夏姬代替国主说了算。众位大臣就算再有疑窦,也只能闭口不言了。于是夏姬下令将“林琦”送入宫中,亲自调养,不许接见外人。她原本也是熟读医书之人,又是林琦生母,此时插手林琦的治疗名正言顺,众大臣又能说什么呢? 林琦当时“天医”名头正盛,加上夏姬也是饱经政治风雨的人物,她这番举动,不仅仅将平民百姓隐瞒了过去,就连文武百官也是深信不疑,认为林琦是真的太累了需要休息。而后的救治工作展开十分顺利。不出半月,京都的鼠疫已经全部被控制。此后经过大消毒,百姓陆陆续续回到自己家中生活,京都渐渐有了安居乐业的迹象。 十二星宿按照林琦的原定方案,有条不紊地继续扩大救治区域。闻讯而来的逃难百姓在京都附近纷纷扎营居住,每日前来领取药物。加上每天都有经过系统训练的士兵在人群聚居之地宣讲如何预防疫情扩散,如何消毒等种种医疗常识,又分发食物,渐渐的百姓人心安定,不再骚乱。随着“天医下凡”的传言越盛,而这百年不遇的鼠疫又被“天医”以极快的速度控制住,治疗好无数病人,其疗效之显著,治疗手法之新颖,无不令人瞠目结舌,便也让百姓深信不疑,觉得林琦定然是天医下凡。更有甚者,认为林琦便是数百年前的那位天医星再次投胎转世,此后必然要一统五国,成为天下之主。 这种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看来也许是荒诞无稽的流言,但是在此时的云国,影响力却是异常巨大的。有了天医星转世的流言后,很快又有更多的学医之士,以空前高涨的热情加入到救治疫情之中来,一月之后,居然基本控制住了大部分疫情。 夏姬对搜寻林琦下落的态度暧昧不明,湘君等人却日夜焦急不能安睡。虽然白天的救治工作异常繁重,每天晚上湘君等人还是不放弃四处寻找林琦下落。随着疫情的渐渐缓解,文武百官开始对林琦的久病有了怀疑,公子无亏数次求见林琦,都被夏姬示意,让湘君和越光等人挡了回去,数次吃了闭门羹之后,无亏不知如何说动了箪伯,就连斗章,也觉得林琦身上有了疑点了。过了几日,众大臣联名上奏,要求面见三王子。 就在湘君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谎言即将被揭穿的时候,夏姬夫人居然同意了让无亏、箪伯等人去探望林琦,湘君心中忐忑,不料当天晚上湘君便被接入宫中,看到了一个气息奄奄的“林琦”。那自然就是碧霞公主了!此后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与林琦一母双生的碧霞,假扮成了林琦。她本来就和林琦相貌十分相似,湘君为碧霞重新整理了面容,将长发剪短,眉毛加粗加浓,脸颊上稍事修饰,加上又刻意指导了一些日常生活举止细节。碧霞对自己哥哥向来十分熟悉,乔装打扮起来更是得心应手。湘君初见碧霞公主的时候,碧霞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是生了一场大病,箪伯、斗章等人见到这个假扮的“林琦”,都觉得三王子的确是劳累过度,需要好好静养。这次见面之后,反而个个都生出愧疚之情,反而温言软语地劝“林琦”多歇息些时日。 林琦听到这里,心中觉得好生难解。隐隐约约又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但是这猜想实在太过胆大,而且不太符合夏姬往日的行事做派了。因此林琦沉吟未决,只是问了句:“碧霞现在醒来了吗?” 湘君道:“已经醒了,只是脑部受了些脑震荡,一时想不起来最近发生的事情。” 林琦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一股愧疚之情。她向来极为疼爱这个孪生妹妹,哪里想到,自己却是亲手葬送了她的幸福的刽子手。林琦涩声道:“若是一辈子想不起来,也倒罢了。说不定反而过得开心些。对了,她当时是怎么回来的,怎么病了?是什么病?”作为医生也好,姐姐也罢,碧霞得了什么病,林琦是自然要关心一下的。 湘君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又起身在门旁张望片刻,确定安全之后,这才凑到了林琦耳旁,轻声道:“碧霞公主当时是小产。” 林琦大吃一惊,不由从床上坐了起来,差点将身旁油灯打翻。她忍不住问了句:“胎儿有几个月了?” 湘君不确定地道:“大约是四个月左右吧。我是偷偷听到夏姬夫人和碧霞公主的对话才知道的。公主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但是不管是谁的她都不想要。不如……不如让夏姬夫人用药弄掉的好!夫人当时很是为难,但是经不住公主再三哀求,还是让我拿了药来。不过她是说公主有些痛经,让我弄几副活血化瘀的药物而已。我自然是装傻送过去了。” 此事涉及两国秘辛,又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湘君乃是云英未嫁之身,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难免有些不自然。林琦愣了一下,大致推算了一下日期,便体会到了碧霞的心情了。 碧霞出嫁时还是处女之身,那孩子自然不会是韩轩的,但是很难说到底是钟祁连的,还是现在的国主的。作为碧霞来说,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带着谜团,而且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都不会感到欢喜。也不能说碧霞狠心,只能说这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吧! 林琦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还有自己的那个孩子……隐隐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对自己这对孪生姐妹的捉弄。上天也许是公平的,它给了自己和碧霞惊世骇俗的美貌,又给了如此令人难堪的命运!呵,红颜祸水!或许真的是红颜祸水!但是,每一个美人,都不愿意让这美貌变成自己的灾难来源吧!但是值得讽刺的是,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是个绝世美人! 容若的影子再次袭上心头,林琦的心微微酸楚,昨日清晨的临别一幕,谁都没想到会是离别。任青侠,你还可以回去等他么?还是说你继续回去做你的林琦? 林琦的心只是酸楚了片刻,便强压下了眼泪,沉声道:“湘君,你继续说下去!” 湘君觉得主公这时候的表现很是奇怪,但是一时也来不及想许多,便接着往下说。 本来碧霞公主这样假扮下去,暂时也可相安无事。不料过了数日之后,忽然有风国使者来访,态度强硬地说碧霞夫人私逃回国,要求云国马上交出碧霞,否则就兵戎相见。 那使者态度骄横,在朝廷上出言不逊,有官员不忿,与他争辩,使者便在朝廷上大发雷霆,甚至声称限期三日,若是看不到碧霞夫人,便要回奏风国国主,率兵来打。 国主在夏姬、青方等人的调养之下,本已渐渐好转,如今能听懂别人说话,只是自己却还说不出来,有时候难免情绪烦躁,动辄发脾气打人。好几次发脾气后都会头晕目眩,需要针灸才能好转。湘君当时怀疑这是林琦所说的“高血压”,但是当时想着国主有夏姬和青方两大名医调治,自己主公又生死未卜,没有心思去多管。这日使者在云国朝廷上如此趾高气扬,国主哪里受得这种气,顿时气得手足颤抖,双目圆瞪地指着使者,口中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夏姬夫人见他情绪激动,忙好言劝解。但是国主颤巍巍站起来,拿起身旁一个玉如意,便狠狠砸过去,将那风国使者的脑袋上砸了一个大包。 百官见国主发怒,一时不敢劝解,国主指着使者欲要再骂,忽然眼睛一阵上翻,顿时晕了过去。一旁服侍的夏姬大惊失色,忙去搀扶起来。国主在宝座旁抽搐了一阵,便昏迷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164-回京 更新时间:2014-02-15 林琦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听说国主昏迷后再也没有醒来,也是超出自己的想象,不由颤声道:“父王……父王他怎么了?” 她情急关心,忘记了右足受伤,脚一缩便要站起来,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林琦哎哟一声,脚上无力,又坐了下去。湘君知道她是着急,忙去扶她,低声道:“国主一直昏迷着,不过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林琦听说国主生命体征稳定,这才稍稍放心,在湘君的帮助下坐回床上。湘君为她盖好了毯子,又道:“国主病后,朝廷上顿时大乱,大将军一时激愤,便将那风国使者当场暴打了一顿,差点打去半条命。本来想当场打死,却被公子无亏等人劝住,说两国兵刃相交,不斩来使。莫要失了云国体面。大将军这才放过风国使者,却是死罪免了,活罪难逃。于是将他下了大狱,让他好好受几日折磨。不料大狱卫生条件太差,消毒并未彻底,那风国使者没进去几日,便得了急病死了。” 林琦一惊,急忙问道:“难道又是鼠疫?” 湘君摇头道:“我听说风国使者急病暴亡,便急忙去查看尸体,死者临死前几日,听看守说他曾经喊过头痛,兼有恶心呕吐,此后曾经出现面部通红如醉酒貌,查看他的尸体,只见口腔黏膜、胸背、腋下都出现过大小不等的出血点或瘀斑,而且牢房墙壁下可找到老鼠洞。所以应该是出血热,并非鼠疫!” 林琦低头想了想,点头道:“不错。京都患有鼠疫的老鼠基本上死绝了,但是活下来的老鼠散播出血热的可能性却很大。” 湘君叹了口气道:“大将军有时候难免性格冲动了些,不过风国使者在朝廷上出言无状,侮辱我国,确实也该打,关入大牢也没什么不对的。糟糕就糟糕在这使者偏偏被传染了出血热,又死的这样快!那风国国主不知道怎么就得知了消息,很快就派了人来提出抗议,并且声称要起兵攻打云国!” 林琦转念一想,便已经明白其中情由,微微冷笑道:“云国如今因鼠疫元气大伤,此时不攻打,何时再打?” 湘君被她一言点醒,忽然想起一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说道:“不好。我听夏姬夫人一次无意中说起过,好像是楚国联合风国,在上个月攻打吴国,吴国已经快要被灭了。难道说,风国和楚国打算趁着这个时候……” 林琦一惊,五国之中,越国、楚国、风国都以兵力强盛著称,数百年来轮流称霸,经常因为琐事互相出兵攻打,战事频繁,而各有胜败。吴国土地荒凉,常有天灾人祸,乃是贫瘠之地,而且民风彪悍,易守难攻,并不会引起这三国的重视。而云国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大肆炮制药材获利,积累了近百年的财富,在五国之中乃是有名的富得流油。加上林琦后来又引进棉花、土豆等农作物,棉花织布,土豆可以充饥,数年内云国都不曾有过天灾人祸,国内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不少商人爬山涉水,来到云国,将各种货物运回自己国家,获得财物无数,这样的情形早就引得越国、楚国、风国眼红不已,只是云国国主甚是谨小慎微,又极力结交各国国主,以至于三国找不到出兵理由,云国这才太平了数十年。 近些年越国国主荒淫无道,内廷秽乱,以至于数立储君又数次废除,国力渐渐衰微,便慢慢退出了这争霸之战。风国和楚国依旧国力强盛,风国太子钟祁连性格谦和,手下门客无数,乃是人心所向,以后自然是要继承大统的;而楚国并未册立太子,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楚国国主最宠爱的妃子妹曦,如今只有一个才五岁的儿子;妹曦宠绝后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私心愿他被立为太子;而四王子郎铮四处征战,威名赫赫,其同母异父的兄长三王子郎熹,却又饱读诗书机智百出,数次为国事进言,甚得国主重视。二王子性格平和中正,虽然没有大将之才,却与兄弟们个个都谈得来;大王子郎维庸庸无为,只会吃喝玩乐,但是却是已故王后之子,王后与国主伉俪情深十余年,王后临死前曾上书求国主立长子为太子,国主当时也有答应之意,但是文武百官认为王子当时尚在总角之时,年龄太过幼小,又劝谏下来。于是随着时间迁延,渐渐的这册立太子之事,便成了一件难事。每次王子们蠢蠢欲动之时,后宫也跟着鸡犬不宁,百官也各有私心拥护之人,常常在朝廷吵个不休。国主为此事十分头痛,索性搁置下来不管,拖得一日便是一日。 林琦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思考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国家关系。越国可以忽略,但是风国和楚国如今联合起来灭了吴国,自然是要瓜分利益。风国国主借着碧霞逃跑之事要对云国大动干戈,只怕是等这个借口许久了。如今云国境内疫情才平,国力大大消弱,要是攻打起来,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不知道楚国那边,又会是什么态度?要知道云国若是被风国灭了,风国便是天下第一霸主,从此后楚国越国也要唯风国马首是瞻。若真是如此,楚国哪里肯善罢甘休?看来,摆在楚国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一鼓作气,和风国一起出兵灭了云国;要么反戈相向,扶持云国与风国作战,让两国互相厮杀,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湘君在医学上颇有天赋,但是在国事上却不甚明白,林琦和她分析了一阵子,湘君只是摇头听不明白。她不解地问道:“主公,你不是曾经说过么,很多事情,是人在做天在看!风国先是骗取了咱们碧霞公主,这种事情太过无耻,如今又趁人之危,岂不是行了伤天害理之举?而楚国……”她想想更加觉得悲愤,又道:“先别说那楚国四王子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你可是救过楚国的大将军一命的,要是大将军率兵来攻打云国,两国兵刃相见之时,他有何颜面去见你?” 林琦只觉得她问得幼稚可笑,但是转念一想,湘君从来不在这些国家大事上用心,读书也不算多,又能有什么高深见识。只好苦笑着摇头道:“湘君,你是不明白的。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金钱和利益面前,什么道义廉耻,都不值得一提!” 湘君大睁着眼睛,只是不能明白林琦的言中之意,还要再问,林琦已经疲倦地朝她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我以后慢慢和你说吧,你先把奚生叫进来,我和他慢慢商量!” 其实她此时已经十分疲累,但是云国遇到这样的大事,她却不可能坐视不理。湘君见林琦揉了揉眉头,就知道她的头痛又犯了,站起来默默转到林琦身后,为她轻轻按摩着头部。 此事是她做惯了的,手法娴熟轻柔。林琦的脑袋被她的手这么一按摩,便感觉舒服了许多,不由闭上了双眼,默不出声地歇息了片刻,脑中却不停思索着。 隔了一会儿,林琦又问:“后来你们是怎么遇到袭击的?” 湘君手下不停,口中回答:“那一日风国再次派出使者,前来递交国书。因国主病重不能上朝,碧霞公主便穿了主公的衣裳,以王子的身份在朝廷上接见了他,不料那风国的使者却是之前见过碧霞公主的,公主终究还是没那么沉得住气,看到了熟识之人,心里害怕,应对之间便出了些疏漏。那使者看在眼里,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是之后还是起了疑心。第二日使者出言相激,要和公主比试剑法。公主哪里懂得这些,言语举止间便越发慌张起来。那使者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流言,便开始说公主乃是假扮的,公主自然当时就否认了。夏姬夫人当时也在场,听到使者这样的说话,忍不住出言相帮,使者不知道哪里借来的天大胆子,三言两语过后,便说不论朝廷上坐着的是否是碧霞公主,看公主这个样子,自然是女扮男装无疑。而云国数年前就有妖女亡国的流言,可见云国被亡,指日可待。夏姬夫人听到他这样的挑衅,顿时勃然大怒,将使者暴打一顿赶了出去,并且声称若是风国来犯,云国必然要血战到底。” 林琦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碧霞从小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遇到事情难免会心虚。只是夫人当时未免过于激动了些。” 湘君冷笑道:“当时使者实在是太过无礼,换了我是夏姬夫人,只怕也要说这样的话出来。可恨公子无亏等人,平日里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当时却一口大气都不敢出,事后还责备夏姬夫人,说她妇道人家,太过意气用事。就连箪伯也说,云国此时国力薄弱,何苦以卵击石,与风国撕破脸皮。” 林琦轻声道:“风国其实是早就想找理由和云国开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国这时候刚好元气大伤,不管如何伏低做小,风国都是要打过来的,何苦还要忍受对方挑衅?要死,也得死得有血性点!” 她这话说得大合湘君心意,湘君暗暗点头,继续为林琦按摩头部,回想着当时情形,又道:“第二日公子无亏和箪伯求见公主,说是京都附近的几个小城疫情都已经控制住了,百姓感念三王子的恩情,制作了一把万民伞,要在城门附近献给王子。公主当时心中不安,不太愿意出宫,但是经不起无亏和箪伯大人的一再劝说。嗯,无亏说起大道理来,就连夏姬夫人都抵挡不住,最后还是同意了让公主出宫,由我和奚生等人随行保护公主安全。结果刚出城门不远,我们就受到了袭击。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蒙面人,混杂在平民里,趁着献伞的时候冲散了队伍。我和奚生几个拼死护着公主,杀出包围,不料回到城门,却见城门紧闭,苦等了许久,又和卫元卿等人联系不上。无奈之下,只好逃到江边。不料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敌人竟然知道我们的逃亡路线,一路追杀过来,逼得大家渡江逃跑,我想起这边曾经有个水晶宫的隐蔽联络处,心想实在不行也只好先在这里躲一躲,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主公!这真是万幸!” 165-兄妹 更新时间:2014-02-16 前几日的经历实在是惊险万分,虽然此时湘君说起来语气平淡,林琦却可以想象当时的凶险。在湘君带着碧霞东逃西窜的时候,她却在山谷中和容若如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这样的反差,让林琦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下去喉头的苦涩感,轻声道:“湘君,辛苦你们了!” 湘君却如释重负地道:“主公以前常常跟我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如今想来这两句话果然有些道理!若不是这次碧霞公主被袭击,我们怎么又能遇到主公?” 与她的欢喜不同,林琦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微微的苦笑,她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容若,无意识地摸着自己腿部的绑带,轻声问道:“卫元卿他们又是怎么赶到这里来的?” 湘君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也不清楚。也许,也许只是巧合吧!” 她昨日见到林琦,几乎是喜从天降,将近两个月没有林琦的消息,湘君也觉得主公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没料到林琦却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然后一起御敌、杀熊,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林琦就掉下了悬崖。这些经历太过神奇曲折,以至于湘君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林琦掉下悬崖之后,由于月黑风高,行路困难,加上还有碧霞这个伤员,奚生等人费了好大的劲,才连夜赶到悬崖底下,将林琦救起。说起来也是林琦命大,她掉下去的地方是一片松软的草地,再过去一两丈距离便是汹涌翻滚的江流了。虽然悬崖高达百丈,林琦在坠落的过程中却极力自救,穿过树林的时候借助树枝藤蔓等抵消了不少重力,掉落下来的时候便没受到多严重的伤,只是脑震荡却是免不了的。林琦一掉到草地上,便昏了过去。在天色将亮之时,湘君等人才终于寻到了她,经过各种检查之后,确定主公无恙,疲惫不堪的众人也倒在草地上睡了一觉。 待到众人都醒来之后,林琦还是昏迷不醒,众人有些手足无措。商议之后,便决定让一个人回京都报讯,其余人留下来照顾碧霞和林琦。湘君医术不错,自然要留下来照顾主公,众人逃出来的时候匆匆忙忙,身无长物,也不知道费了多少精力,才勉强搭起了帐篷,把林琦和碧霞安置下来。 林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落下悬崖的第二天了,中午卫元卿等人便率兵赶来,这才和湘君等人会合。原来他当日带着队伍保护碧霞去接受那万民伞,却被冲散之后,就一直在城外寻找三王子的下落。卫元卿身为禁军统领,着实有几分本事,竟沿着蛛丝马迹追到了这山岭附近,正好遇上湘君等人派出报讯的徒维。于是惊喜交加地赶了过来。 碧霞公主原来是假扮林琦逃出来的,众人是林琦心腹,早就知道她是碧霞而非林琦。现在已经找到真正的主公,碧霞自然就不用再假扮了。奚生等人便编了个谎言,说是路上遇到一群风国士兵挟持着碧霞公主藏匿于山中,被林琦救出。卫元卿等人虽然觉得此事十分不可思议,但是转念一想,那风国两次派来使者,都是有恃无恐的神情,只怕真是故意藏起了碧霞公主,然后前来为难云国也说不定。毕竟十余年前,五国战事频繁,为了一件小事情大动干戈的战争也不是没有过。卫元卿等人虽然不好评论深宫之事,但是心里难免也会八卦一番。便想那碧霞公主本来是嫁给风国太子,却被老朽的风国国主强取为夫人,这本来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或许是碧霞公主恨极了国主,对他整日里没有好脸色,终于惹恼了国主,从而引祸上身也难说。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林琦将湘君所说的事情都在脑海里细细地过了一遍,虽然其中有不少疑点,但是此时也来不及多问。想了一想,又将奚生等人叫进来,仔细推敲了一遍,心中方有个大概的猜测。 奚生极力主张早日赶回京都,他慷慨激昂地道:“京都离此处不过三日左右的距离,却有风国士兵在此驻扎!看这势头,只怕是风国早就对咱们云国有了不轨之心。如今国主病重,不能治理国事。主公乃是天医下凡,又是主上最心爱的儿子。依照如今情势,自然是要继承云国大统的。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主公早回去一日,百官也早放心些。就算是风国举国来袭,有了主公,百官也好,百姓也好,心里也安定些!” 一行人都觉得奚生说得不错,纷纷附和。只有湘君皱了皱眉头,眉宇间颇有隐忧,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走到了帐篷门口望风去了。林琦心事翻翻滚滚,脑海里走马灯似地闪现出往日的一幕一幕。想到要回到京都,她心中竟是有些抗拒。但是身为云国子民,她又如何能看着风国来犯而自己却坐视不管? 帐篷里群情激奋,诸人都在低声议论着往后的计划,如何控制疫情,如何御敌,越说越兴奋,林琦不言不语,沉默地看着众人各抒己见。忽然湘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焦急:“公主,山林夜间风大,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众人听到湘君说碧霞公主来了,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住了口。帐篷中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帐篷门被掀开,湘君扶着披了件藏青色披风的碧霞公主缓缓走了进来。夜风自帐篷门外灌入,吹得那灯火猛烈地摇晃了几下。林琦撑着床沿勉强站起来,看着碧霞慢慢地走到了自己面前,顿时心头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灯光下两姐妹相向而立,碧霞比林琦矮了小半头,此时在病中并无太多修饰,一头黑压压的长发披在腰间,黑发中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她望着林琦的双眼,凝视了半晌,方轻轻地叫了一声:“王兄――” 林琦心里一酸,一时说不出话来,隔了片刻才道:“妹子,你好些了么?” 她伸出手来,极想去摸一摸碧霞的头发,或者拍拍她的肩膀,但是看到碧霞的眼神,却又退缩了。 众人虽然知道林琦与碧霞乃是一胎双生的兄妹,却极少看见这两人同时出现,此时不由仔细打量二人。相比之下,只觉得碧霞公主虽然有些憔悴之色,却依旧不掩盖那股秀美绝伦的风范,果然是个绝世美人;而林琦则面如冠玉,脸上的几道伤痕虽然狰狞了些,还是显得英气迫人。猛然看去,二人五官脸型的确有七八分相似,但是气质的差别却异常明显。一个娇柔,一个英武,就如云雀和苍鹰站在一块。奚生等人忍不住便想:“平日里还不觉得,现在看起来,公主和咱们主公的相貌实在是很相像呢,不过主公终究是个男子,这样的相貌太过俊美了些反而不好!” 林琦哪里知道众人的想法,她深深地凝视着碧霞,想从那张平静的面容上看出妹妹到底经受过了怎样的磨难。但是往日娇柔天真的碧霞,此时却变得沉默安静了许多。她叫了一声王兄之后,便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 碧霞虽然是个女子,却贵为公主。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高贵的风范。只一个眼神,众人便领会了她的意思,纷纷告辞退出帐篷。湘君为碧霞搬来了一张匆匆忙忙做好的椅子,服侍她坐下,自己也退出去了。帐篷里只剩下林琦和碧霞二人。 林琦沉默了片刻,见碧霞还是不说话,便低声问:“头还痛么?” 碧霞面容沉静如水,轻轻地应了一声,别过了脸并不说话。林琦望着她百合花一样的侧脸,觉得面前的妹子就如一条明澈的小溪,数月未见,它已经流到了大海中,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大海。林琦不得不承认,现在她看不透碧霞此刻在想什么。 其实严格地说起来,林琦一直不知道碧霞在想什么。若是早就知道,她也不会让碧霞嫁给风国太子了。在林琦的心里,碧霞总是那个天真温柔不识愁滋味的善良公主,因为太纯真太简单所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她这个做姐姐(也许是做哥哥的)来操心。从某种意味上来说,林琦其实是把碧霞当成另一个自己,她希望碧霞能幸福快乐,有圆满的一生。看到碧霞的快乐,林琦就会忍不住想象,如果自己也是一个正常的女子,应该也如碧霞一般的幸福快乐吧! 当一个人过得不幸福不如意的时候,身边的人却那么幸福那么快乐。她可以有两种心态去面对这个幸福快乐的人。一种是恨她,嫉妒她,找尽一切机会摧毁她的幸福快乐;一种是祝福她,理解她,让她更加幸福快乐。林琦的选择是后者。在她心里,碧霞是另一个自己。身为林琦,已经太不幸了,没有必要让碧霞也跟着遭遇不幸。这种心态让她对天性善良纯真的碧霞极尽呵护。因此,当她知道国主要为碧霞选一门好亲事的时候,特意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去探问碧霞的心思。 她对那次探问记忆犹新,那一日是个下雪的天,雪后初晴,林琦命侍女摘了一瓶上好的绿萼梅抱着,自己亲自送往碧霞的宫殿。 梅花送过去的时候,碧霞正站在抄手游廊下,笑盈盈地指挥着宫女堆雪人。林琦记得她披了件大红色的大氅,鬓上插一支颤巍巍的点翠金步摇,笑语之间步摇灿然生光。林琦问她,想找一个什么样的郎君。碧霞双颊飞红,眼眸却异常明亮,侧着脸想了一想,轻轻地道:“我要找一个比我高半头的,皮肤白白的,身材稍微有那么一点瘦的。要读过很多书,走过很多地方,懂很多很多东西……” 林琦当时只是微微一笑,回去与父王商议了半日,定下了钟祁连。但是如今想来,碧霞所形容的,可不正是韩轩么?可笑自己却根本没有想过要问妹妹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记忆翻翻滚滚如潮涨潮落,但是也都只是记忆而已。谁也没有办法回到记忆里,把过去做错的事情全部弥补回来。 碧霞沉默了许久,才转过头来,轻轻地道:“母亲让我转告你一件事情。她说,无论如何,要让郎铮登上楚王之位,联合云国攻打风国。” 166-隐杀 更新时间:2014-02-17 碧霞这几句话说起来声音极轻,犹如耳语,听在林琦耳中却如晴天里的一个霹雳一般。隐藏在心里许久的猜测被证实,但是并没有带来喜悦。林琦脸色郑重,望着碧霞:“你确定是母亲说的?” 碧霞抬起眼,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林琦,轻声道:“是。”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母亲说过,王兄不是郎铮的对手,不如放手罢!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放手?到底是什么样的放手?林琦紧闭着嘴唇,脸色隐隐有些铁青。一时之间她无法彻底摸清夏姬的意图,但是自己当初被郎旭和夏风劫走,夏姬是肯定知情的,而且参与了其中。从自己被劫走后夏姬的种种表现来看,她是一早就有了准备的。不知道郎铮到底开出了怎样的筹码,以至于夏姬愿意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与他合作。而放手,是让自己向郎铮屈服,还是说让自己彻底退出云国的储君之争,免得惹上杀身之祸? 或者,夏姬考虑到碧霞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其实是男扮女装,所以顾虑良多,这才让碧霞传给林琦这么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来?一切的一切,让林琦觉得疑虑重重,却又不敢轻易试探碧霞到底知道了多少。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夏姬的这些话可能会让林琦重新考虑自己的处境,或者她不会排斥与郎铮继续合作。但是现在,自己早就萌生去意,决意和容若隐居山林之间,再考虑这些并没有多大意义。夏姬的话,也就没有太大的作用了。 林琦叹了口气,低声道:“碧霞,如果这次你没有遇上我,是不是就一直假扮我下去?” 碧霞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是的。” 油灯的火焰渐渐低了下去,林琦忍着脚踝的疼痛,一瘸一拐下了床,为油灯加了点油。她把灯芯抽出来一点,那火焰抖了一下,便明亮了些许。林琦慢慢走到碧霞身边,仔细地端详着妹妹的面庞,眼神里流露出爱怜:“瘦了许多!” 也许是这句话触动了碧霞的心肠,她眼眶微微一红,便又低下了眼皮,涩声道:“没事,我挺好的。” 但是她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问一答之间,二人似乎又回到了往日兄妹情深的时刻。林琦的鼻子也是一酸,想起往日二人相处情形,自袖子里摸出一柄金镶玉梳来,为碧霞轻轻梳理长发。 这玉梳还是她从山谷小屋里带出来的。当时是怕自己私自出入山洞后头发散乱,让容若看到了责备,便从湘君准备好的梳妆盒里找出了这把小小的玉梳,打算回到山谷就把头发梳理整齐,免得露出破绽。没想到现在却是用来给碧霞梳理头发。 林琦记得碧霞大婚临行那一日,自己也曾经去了碧霞的屋子里,看着侍女为她把一头秀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而自己坐在一旁和她闲话了许久。当时他反复叮嘱碧霞,结婚之后要和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碧霞却一直心不在焉,神情恍惚。林琦知道她是挂念韩轩,便使了个眼色,让侍女全部退下,自己取了那柄梳子亲自为碧霞梳理头发,同时对她说:“任何人一旦做出了决定,便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王公贵族,也不例外。” 碧霞当时许久没有说话,二人相对无言,良久之后,她才轻轻地道:“王兄,不要伤害他。” 分别的那一幕仿佛才刚刚发生,但是再次见面,却似乎已经有了沧海桑田的苍凉。林琦不无嘲讽地想:也许这就是命运。作为同卵双生的孪生姐妹,原本就该有同样的遭遇。 碧霞终究还是没有林琦那么沉得住气,林琦的手指灵活修长,小小的玉梳被她拈在手里,缓缓地自碧霞瀑布般的黑发间穿行,由上至下,有断掉的长发自玉梳间掉落,一根一根,纠缠成团。被打磨光滑的梳齿质地温润,时不时触到头皮上,有着酥酥麻麻的感觉,唤起往日那些温暖的记忆。身旁的王兄眼神带着怜惜和痛悔,还有着一种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碧霞闭上眼睛,但是眼角还是沁出了一滴泪来。这样的林琦让碧霞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份永恒的呵护,自她有记忆起,这个哥哥就一直守护在她身边,默默地为她做着一切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陌生的却是后来从母亲那里听说的,以及周围的人所说的,所谓的天医,以及关于任青侠的一切传说。 但是她终究还是撤下了心防,按住林琦的手,抬起头望着她,轻轻地道:“母亲说过,云国的这场瘟疫,国内子民伤了至少三分之一。若是风国非要此时来攻打云国,云国国库空虚,粮食不足,必败无疑。要想生存下去,就得和楚国联手。” 林琦看着妹妹,碧霞的脸色十分郑重,俨然一副商量国家大事的表情。或者这几个月来的变故,使这个少女飞速地成长了起来。林琦不敢再把她当做小孩子看待,沉吟着道:“风国和楚国早就有结盟之意,现在一起攻下了吴国,正准备瓜分利益,怎么可能会闹翻?嗯,若是打下了咱们云国,再来闹翻,那还有几分道理!也不可能啊,越国虽然现在国力弱了,底子还在,他们不怕越国坐收渔翁之利?” 碧霞很奇怪地笑了一笑,然后道:“风国是不敢和楚国闹翻的,但是楚国却有这个底气和风国闹翻。越国么,越国国主此刻只怕也是自顾不暇了,几个王子正在争太子之位斗得不可开交呢!” 林琦觉得她的话有些难以理解,皱了皱眉道:“风国不敢和楚国闹翻?此话怎讲?” 碧霞握着那柄小小的金镶玉梳,咬牙切齿地笑了一笑,然后道:“风国国主的命,现在可是吊在楚国国主的手里呢!” 林琦大吃一惊。 碧霞出嫁之前,五国之间还算是局势比较平静的,虽然国与国之间也有小规模的战事,却不至于发生大的冲突。风国和楚国是相提并论的大国,国主虽然荒淫好色,在国事上并不糊涂,如何数月之间,局势就发生了扭转? 林琦百思不得其解,碧霞很快给出了一个解释。 “风国国主如今已经离不开佛粥、鱼饼了。” 她的嘴唇微微上翘,扬起了一个弧度非常优美的笑容,竟然笑得十分痛快。林琦一听到“佛粥、鱼饼”这四个字,再看到碧霞的表情,便明白了大半。她犹疑着试探地问:“谁下的毒?” 碧霞继续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大仇得报的恶意:“自然是我!” 她握着那柄金镶玉梳,虽然极力压低声音,却还是笑得要流出来了,林琦望着碧霞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发憷。但是无论如何,她却说不出谴责碧霞的话来。 被逼着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若是那男人是个翩翩少年,浊世佳公子,性格又温柔体贴,或者时间会慢慢抚平碧霞心中的伤痛。不管怎么样,初恋都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何况韩轩那样的男子,的确万里挑一,又对碧霞有情。之前林琦想过,钟祁连性格温柔,相貌俊美,人又是出了名的純孝,(在林琦看来,孝顺父母之人,必然懂得感恩。)或者碧霞会慢慢回心转意。哪里想到风国国主这般荒淫无道,明知碧霞已经嫁给了儿子,还敢骗娶自己的儿媳妇。 这种事情,先不要说放在二十一世纪,便是在五国平民百姓看来,也是离经叛道之事,让人不齿。不料钟祁连純孝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当时也有大夫上了奏疏,说偷娶碧霞公主之事,实在不妥,有伤伦常。不少人也私下会见钟祁连,愿意为他说项。不料钟祁连认为,身体发肤,皆是受之于父母。此乃大恩也!父亲若是喜欢了自己的女人,就算那是自己新娶的妻子,又有什么要紧。不管众位大夫劝谏也好,叹息也罢,只是不肯说自己父亲的丝毫不对。就连国主事后有些不好意思,派人前来试探,钟祁连也是毫无怨怼之情。国主后来又让碧霞与钟祁连见面,钟祁连也是跪拜如常,称碧霞为夫人。 这种表现,就连林琦都觉得太过奇葩了。何况碧霞!对于碧霞来说,那种绝望的心境,是任何人都难以理解的吧。那明明该是自己的良人,却变成了名义上的儿子。更讽刺的是,她怀孕了,却不知道胎儿是“儿子”的,还是现在名义上的丈夫的。换成林琦,处在碧霞的境地,只怕也想杀了这对父子。林琦又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她呢? 林琦沉默了一阵子,这才道:“妹子,我只有一件事情不懂。那佛粥和鱼饼,你是如何弄到手中的?” 碧霞一直在笑,最后笑得累了,慢慢趴到自己膝上,一头长发披散得满身都是。在暗淡的灯光下看来,简直就是一尊复仇女神。她擦着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冷冷地道:“自然是楚国的人给我的。” 林琦的瞳孔微微收缩:“郎铮?” 碧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摇摇头:“不是他。母亲说过,郎铮此人虽然手段狠辣,却不失英雄气概,不屑于此等阴毒行径。” 167-野心 更新时间:2014-02-18 林琦听到郎铮的名字,心中就忍不住涌起一股厌恶之情。她剑眉一竖,微微抬高了声音道:“母亲为何会如此认为?” 不会是郎铮,那又会是谁? 碧霞只是摇头道:“不是。兄长再猜。” 林琦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许多记忆片段,她见过楚国的几位王子,妹曦所生的那位,当时还在襁褓之中,如今不知到底如何。不过想来年纪幼小,应该不成什么气象。大王子郎维天资平平,虽然长得高大威猛,却是个胸无大志爱好享乐之人,不太能讨国主欢心。楚国上下对这位大王子也颇有微词。二王子郎非,性格豪爽不计小节,喜好狩猎,与各位兄弟都相处得不错,似乎无意于这楚国王位。三王子郎熹则显得阴狠深沉许多,林琦几次与他交锋,也看不清对方虚实,但是林琦心思不在云国王位,而是致力于医学上面,对这天下之事不太关心,便也没有再去试探对方。倒是四王子郎铮,十五岁便平了楚国边疆之乱,并于数千叛军中一人单骑,将叛军头领的首级收入囊中,经此一役,声名大振。此后数年内跟着楚国猛将郎旭南征北战,威名赫赫。在林琦看来,楚国国主之位,只怕非此人莫属,对他颇为注意。只是没想到自己却和他有这样多的纠葛。 林琦本性敏感多疑,此时夹杂了太多的个人感情,对郎铮的评价自然有失偏颇。她脑中动了几次念头之后,还是觉得郎铮的可能性最大,摇头道:“郎铮一直有称雄天下之心,若不是他,还会有谁会想出这种阴险的办法,将五国国主都牢牢控制起来?” 她越想越觉得对方的计谋阴毒。这一桩连环计,确实使得极妙,如今想来,应该是早有预谋的。当初云国为碧霞挑选夫婿,碧霞公主艳名远播,就连苦寒之地的越国都派人前来提亲,卑辞厚币,愿意娶为王妃。吴国虽然积弱,国主也派了使者前来致意,称自己最心爱的三王子风姿秀美,堪配公主。风国自不必说,但是楚国的三王子四王子都尚未娶得正妃,却个个按兵不动。只有楚国的几家王公贵族慕名前来求婚。碧霞乃是云国国主最为心爱的女儿,眼界肯定要高,普通的王公贵族哪里看得上?因此自然是风国太子钟祁连为最佳女婿人选。 这样一想,再联系其他的线索,一切便豁然开朗了。楚国早就知道了罂粟的存在,并且掌握了它的药性,然后利用各种机会,让其余四国的国主慢慢对罂粟产生了依赖性,直至上瘾。碧霞的出嫁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不难推断出有楚国的奸细潜入了风国,在国主面前盛赞碧霞美貌,怂恿国主将碧霞纳为己有。若是钟祁连有几分血性,这下毒之人,便是他而不是碧霞了。至于云国、越国、吴国等国主,只要是有弱点,便可以逐个攻破。何况鸦片致人上瘾于无形之中,大不了连下药之人也染上毒性。而吸食鸦片成瘾之后,人对它的依赖性是深入骨髓的,至死不能摆脱。那下药之人只怕是宁愿死也不会放弃获得鸦片的渠道。这样一来,只要其余四国国主都被染上毒瘾,假以时日,连诸位王子也染上毒瘾,这天下,也就无形中被楚国牢牢控制住了。 林琦越想越是心惊,对郎铮的愤怒也越多。她银牙紧咬,脸色铁青,右手紧握成拳,指节都握得发白了。 碧霞有点担心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兄长如此愤怒。林琦咬牙切齿了一会,方一拳狠狠砸在床上,恨声道:“郎铮,我与你势不两立!” 碧霞听到她的话,不由一愣,随即道:“不,母亲说不可能是郎铮做的。” 林琦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话:“不是他还会是谁?” 碧霞缓缓地道:“母亲与我推测良久,再联系郎铮前些日子的种种表现,觉得他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很难说他是不是知道这个计划。加上韩轩……韩轩也说,郎铮此人虽然在战事上讲究兵不厌诈,但是决计不会行此等小人之事来控制其余四国国主。” 她提到韩轩,表情就是一柔,随即眼神里又出现了些许的茫然。但是片刻之后她又道:“韩轩说,郎铮虽然久有称霸之心,却崇尚的是用武力一统天下,而非用这种下三滥的下药手段。而且下药虽然效果显著,但是却难以收复民心。郎铮所要的,是一个万民臣服的天下,而不是一个充满非议的天下。因此下药一事,是郎铮所不屑为之的。” 林琦知道韩轩和郎铮的交情并非泛泛,而且韩轩此人,才名满天下,识人眼光也颇有独到之处,他的看法是值得考虑的。何况韩轩曾与碧霞互相爱慕,他的分析,未必是真的偏向郎铮。这样一想,林琦也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她听到碧霞提到韩轩的名字,心里忍不住微微一痛,想起自己离开京都时韩轩还留在自己的王府,协助抗击瘟疫,碧霞既然假扮了自己,那定然是要和他见面的。 林琦身子虽然被郎铮所玷污,心里却只有一个容若,加上也刚刚失去了腹中胎儿不久,此时更加能体会碧霞见到韩轩的心情,一时心中难受,叹了口气道:“妹子,你见过他啦?”声音微微发颤,止不住地流露出痛苦后悔。 碧霞一直带着凄苦之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就如满天乌云里忽然绽放的一抹阳光,极其温暖明亮。她点点头,轻轻地道:“嗯,我见到他了,他很好。听说是王兄的药把他医好的,我很感激王兄,不仅没有食言,还把他的病也治好了。” 她对此事充满了感激,语气和表情都十分诚恳。而林琦治疗韩轩,却不全是看在碧霞的求情上。更多的却是出于爱才之心。后来发现此人在医学上一点就通,更是青眼有加。此番控制瘟疫,韩轩在一旁出谋划策,也立了不少的汗马功劳。相比之下,韩轩此人,倒是比当初林琦所看中的钟祁连要好上太多。碧霞虽然柔弱,在为自己选心上人的时候眼光实在是不差的。若是当年将碧霞嫁给韩轩,也许碧霞会快活许多吧。但是……没有如果了。 林琦慢慢地坐回床上,碧霞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艰难样子,忍不住向前扶她上床,为她轻轻盖上了毯子。然后她也叹了口气,轻声道:“若不是在此处遇到王兄,我原打算一直假扮下去,最后与风国血战到底,大不了两败俱伤。” 说到这里,她又停住了,面容变得阴沉起来,眼神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林琦想起湘君所说风国使者在云国朝廷上无礼的情形,心里又猜到了几分,问道:“你给风国国主下毒的事情,风国的那些臣子们都知道了?” 碧霞嘴角微微往下一撇,随即露出了不屑的冷笑:“知道又如何?无非是说我妖女之类的。可惜他们终究没有抓到我,就算在云国的朝廷上看见了我,那又怎样?” 林琦摇头道:“你也太过冒险了些!再说,你又不会武功,万一被他们抓住,岂不是……”她语气里带了一丝责备,却又不忍心再说下去。 碧霞又是一笑,无所谓地道:“我当初在风国不过是苟且偷生,心里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希望兄长不要食言,一定要放韩轩活着回去;一个是等父王知道了我的处境,将我从风国带回来。哪里想到,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就听说了云国爆发瘟疫的事情。” 林琦心中有愧,低声道:“碧霞,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把你带回来。都是我的错!” 碧霞凄然一笑,摇头道:“我想开了,一切不过都是命。” 林琦忍不住反驳道:“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碧霞幽幽一叹,眼神里都是对林琦的理解,她缓缓地道:“王兄乃是天医下凡,这些话私下说说就罢了,可别流传到外面去。你终究是应天命而生的天医,若是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只怕外人听了会有疑心。此时云国在水深火热之中,内忧外患,哪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林琦默然。 她可以不相信天医的传说,却不能让别人相信。甚至,她必须要利用这个传说,才可以让云国的百姓继续民心稳定。碧霞的话不能不说是很有道理的。也许是太多的苦难,让碧霞用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了。林琦有些为自己的表现感觉惭愧。 碧霞沉默了片刻,不无讥讽地道:“我听说云国有了瘟疫,心里着急万分。不顾一切地向风国的老头子请求,希望他看在姻亲的份上,好歹帮云国一把。不求能得到太多,哪怕就算是派几个郎中带些药物过去也好,不料老头子却说,瘟神下凡,自然是应天命而来。他风国不敢与瘟神作对。我苦苦哀求了数日,老头子只是不许,甚至……他甚至不顾我身怀六甲,逼我与他新娶的一名小妾一起,要搞什么同被合欢。” 168-命运 更新时间:2014-02-19 林琦再也忍不住,砰地一拳打在了床板上,油灯的火焰被空气中的震动摇晃了一下,险些熄灭。灯光明灭不定中她的眼中泪光莹然,却又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湘君有些担忧地悄悄探头进来,见碧霞安安静静地站在林琦面前,兄妹二人都是脸色沉重,她轻轻叹口气,掩上门只留下两人在帐篷内。 碧霞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轻轻地道:“往日我常听人说,哀莫大于心死。那时候我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心死了也好,做起事情来反而没了任何顾忌。” 不再对那糟老头子冷面相对,而是开始微笑逢迎,刻意去讨他的欢心。虽然有时候深夜无眠,听到枕畔之人的呼吸之声时,总会有种想拿起剪刀,捅进对方心脏深处的冲|动,却还是逼着自己忍!呵,忍!忍字是心上一把刀!多少次她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里,曾经珍惜爱护精心染好了凤仙花汁的指甲被折断,落在手心里,被侍女用锦帕收拾起来,收藏在金丝楠木的匣子中。月光如水,自镂花的窗外投进来,她披一件白绡的寝衣站在月光里,任由夜风吹着自己的头发,衣袖飘扬中回忆起娇憨的少女时光,如何拥有着父母的疼爱和兄长的呵护,而自己又是多么的不懂得珍惜。还有韩轩,那俊美文雅的男子,在她离去时他眼里的愧疚和深情。不过是数月前的事情,如今想来,竟然恍如隔世。 她想着,如果有一日可以回去,必然要用所有一切能想到的酷刑将这对父子狠狠折磨。她的父亲不会这样眼看着自己的爱女受这样的折磨,而兄长也不会。兄长会带她走,远远地离开这个让人痛苦伤心的地方。 等待如此漫长,好多次她觉得几乎失去继续等待的勇气,身旁的侍女苦苦哀求着,私下描绘离开这里之后生活会变得多么美好,从哪一天离开到离开的时候要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想象得如此细致。就靠着这样一点卑微的梦想活着,度日如年。但是很快她开始头晕、呕吐,御医说是有喜,老头子拈着花白的胡子哈哈大笑,得意于自己年近花甲还可以让爱姬怀上孩子,善于阿谀的臣子开始如潮水一般来了一拨又一拨,称扬国主的能力,就连那曾经以正妃之名迎娶过她的夫婿,也送来了名贵的补品,恭贺父亲再次得子,说什么从此定然兄友弟恭。老头子满意地看着儿子眼中的恭谨,她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一颗心已经痛到麻木,反而不会流泪了。 不再有丝毫的愧疚。从刚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后来的镇定自若,失魂花的药量被加得越来越大,老头子慢慢出现了上瘾的征兆。最后开始吸烟,每天不能间断。只要燃起了那失魂花的果实制成的黑色药膏,奇异的甜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内的时候,老头子的脸色必然如痴如醉。他的鼻孔大张着,神情陶醉至极,在那一刻,他忘记了美色,忘记了美酒,全身心唯有那奇异的香气,吸进去,再吐出来,周而复始,永不厌倦。而她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眼里却是一闪而过的冰寒。 原来不动声色地报复一个人,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向毁灭却不自知,会让她带来这么大的快乐。 接到母亲夏姬的密信之后,她将剩下的药膏用到了极致,老头子只要离开那药膏便不能存活,但是她却大笑着当着他的面,将药膏全部投入火中,他气得吐血,她转身走开,并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然后顺利出逃。夏姬的安排异常严谨精密,好几次明明是死里逃生却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最终安全回国。云国的疫情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严重,风国那边得到的情报是尸骨遍野,瘟神屠城,几乎举国覆灭。但是她所见却尚有人烟,但是也是满目荒凉不堪细看。她和那群神秘的随从,用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方法去避开可能的瘟疫。到处是奉命前来烧毁染过瘟疫的城镇的士兵,火焰的毕剥之声中灰色的黑色的灰烬在风中飘扬,热辣辣的太阳下面,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凄凉,活着的人来不及多流一滴眼泪,便被转移到安全之处,亲人的尸骨在断断续续的哭声中被抛弃,最后付之一炬,烧成骨灰,永久长眠在这块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或者,也有客死他乡的游子,但是谁又能保证游子的异乡父母还存活人世?瘟疫面前几乎人人平等!碧霞蒙面的轻纱的风中飞扬,她惊骇莫名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而用来消毒的生石灰气味无所不在,飘飘扬扬如六月飞雪。到处都有巨大的石灰池,随从们提醒她不要靠近,说那些生石灰一旦遇到水就会散发出惊人的热度炙烤到人的皮肤。 “夫人说过,一定要带回完整无损的公主。若是伤了一根毫毛,唯属下是问。”一个随从轻声在她身边说。 碧霞眼泪落下,在充满了生石灰气味的土地上她强忍着没有痛哭失声。曾经以为自己会被抛弃,原来在母亲眼里,她终究还是那个被珍视被疼爱的女儿。母亲用最大的努力带回了她,但是她的祖国呵,她的家乡,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有谁能解救这个苦难的国度? 在云国境内的行走让她充满惊疑和不知所措。养在深宫中的少女对宫外的世界只停留在热闹的集市、小贩的叫卖声中,满脸污垢的孩童在街上奔跑,衣着华丽的商贾坐在马车上得意洋洋左顾右盼,而她穿着轻绡制成的梨花白衣裙,手里拈一柄生绡绣双蝶穿花的团扇遮住下半脸,悄悄地好奇地挑起马车窗上的帘子,匆匆一瞥又放下帘子。这是她父王的国度,她的家乡。曾经那样热闹喧嚣,如今却荒凉如此!她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在梦中,这梦是如此惊险离奇,她只盼望自己赶快醒来。 但是直到穿过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卫城,她才确切地感知到自己回到家乡了,一时之间她几乎流着泪要去亲吻脚下的土地,却被身边的蒙面人紧紧拉住。 那一直沉默着守护在她身边的女子冷静地说:“公主,卫城尚未完全消毒,只怕还有感染源。还请公主爱惜凤体。” 一路上都听到他们频繁提起“消毒”、“灭菌”、“隔离传染源”、“切断传染途径”“启动标准预防”等词汇,渐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听说,那是王兄发明的新词汇。 她被督促着洗过澡,换过全身衣裳鞋袜,然后深夜入宫,看到了容颜憔悴的母亲,一时间母女对望,齐齐呆住。 几个月不见,恍如隔世!相拥而泣,难以自己。 从母亲口中得知王兄的一切作为,知道他的失踪,刚刚回国的少女沉默着低下头,眼泪滴落,之前的些许对王兄的责怪,瞬时化为乌有。血浓于水,他们是兄妹,一胎双生的兄妹。本是同根生,何苦互相怨怼?他也不过是为她好。 母亲夏姬却淡淡一笑:“碧霞,你王兄乃是天医下凡,遇事自然会逢凶化吉,不用担心。但是风国国主如此待我女儿,我定然要向他们讨回公道。” 她没有见到父王,但是也曾在他睡着时偷偷去探视过,父王瘦了很多,脸色还好。不知为什么,看到父王花白的头发和削下来的脸颊,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风国的老头子,其实他和父王一样老。她听夏姬说过,给父王下毒的是楚国送给父王的绝色美人,也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碧霞无端端地觉得恶心,她之前觉得父王纳什么样的美人都是理所应当,但是现在却觉得难以忍受。 在母亲夏姬的安排下住下,处理了腹中的胎儿,夏姬经常深夜来看她,从她以及王兄侍女的口中得知朝廷的形势,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母亲的提议:假扮王兄,与风国开战。 然后是会见风国使者,遇刺、出逃……在以为最不可能遇到王兄的时刻,王兄出现,如天神一般,救起了自己。或者子民们说得对,他是天医,应天运而生,所以她会跟着他一起逢凶化吉。 前尘往事在碧霞脑海中一一掠过,她望着灯火出神,一滴热泪掉在她手心上,反应过来才知道是林琦在哭。 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流过泪的王兄哭了。 碧霞心里一柔,随即半蹲下来,在床边仰头望着林琦。 “王兄,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她试图多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却来来回回只是这么两句,林琦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碧霞不知怎的,也伏在她膝盖低低的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林琦才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又取了帕子来为碧霞拭泪,轻轻地道:“好妹子,你受苦了。” 灯光渐渐微弱下去,油快要耗尽了。林琦的脸容变得平静,神色也异常坚定。 “我们明日启程,回京都去。” 她握着碧霞的手,扬起了下巴,神色坚毅:“我们回去,和风国开战!” 169-风筝 更新时间:2014-02-20 清晨的第一线曙光刚刚划破天际,林琦就已经醒来。 帐篷外有人在用什么乐器吹着一首苍凉的曲子,旋律低回忧伤,像是厌倦了天涯漂泊的游子在思念着故乡。林琦侧耳倾听了许久,方把湘君叫醒,让她去看是谁在吹曲子。 不久湘君带回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士兵,衣甲敝旧,满脸沧桑,眼角堆积着深深的鱼尾纹,他惊疑不定地拜倒在林琦面前:“小的罪该万死,不该扰了王子清梦。” 林琦微微一笑,道:“你的曲子吹得很好,本王只是好奇你用什么吹奏的。” 士兵心惊胆战地自袖中摸出一柄小小的竹笛,举过头顶。 林琦自湘君手中看了一看那竹笛,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记得卫城这边的人都很喜欢吹竹笛,难道你是卫城人?” 那士兵见林琦发问,不由双目流泪道:“小的确实是卫城人,昨日路过卫城,看到到处都是烧焦的土地房屋,心里难受,故夜不能寐,便在水边折了一根竹子做了竹笛,胡乱吹奏几曲。还请王子见谅。” 林琦温言抚慰他道:“卫城全城覆灭,你心中难受,本王也十分理解。只是夜间吹奏曲子,难免会扰了他人睡眠。” 士兵连连磕头,林琦又朝他道:“卫城有一种风筝,上面放了竹哨,可以在放风筝的时候随着风声吹奏出不同的曲子,你可会制作?” 士兵眼睛微微一亮,说道:“此乃卫城莫家风筝铺子的不传之秘,小的就是莫家传人,如何不会做?” 林琦喜道:“如此甚好!你便为本王做一只风筝来,要大一些,颜色要鲜亮些,最好是能远远就看得到的!再为这风筝上放一个竹哨。” 莫姓士兵心里琢磨了一阵,露出些犹豫之色来,说道:“回禀王子,若是要做一只精美的风筝,只怕要好几日呢!” 林琦道:“不用多精美。只要能放起来就好,不讲究什么式样。不过颜色要鲜亮些,嗯,就用黄色和红色的生绢就好了!湘君,有没有生绢?” 湘君不明白林琦的用意,诧异道:“有自然是有的,主公要生绢做什么?” 林琦坐起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道:“就做这么大的一个风筝吧,式样越简单越好,也不用描什么花样子。你看要多久时间?需要什么材料,你就跟我的手下去要,做得越快越好。” 莫姓士兵被林琦弄得摸不着头脑,但想了想回答道:“如此的话就简单了,花不了什么时间。加上竹哨,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林琦摆手道:“如此最好不过,你且去做来。” 莫姓士兵领命而去,林琦坐在床上思索了半晌,心潮起伏不定。渐渐天亮了,帐篷外面热闹起来。卫元卿等人的声音传进来,只听得众人有条不紊地生火做饭、拆帐篷,骆轶航领着几个人在做担架,他对担架的要求甚是严格,经常这样那样不够满意,急起来便大声呵斥,命士兵拆了重新再做。林琦听到这些人的声音,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眼角泪光闪现。 莫姓士兵的风筝做好了送过来,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大蝴蝶,一边翅膀红色,一边黄色,湘君拿着风筝进来的时候,神色大惑不解,望着林琦等她给自己解释。但是林琦显然不想跟她解释什么,把湘君叫出去之后,她咬破右手中指,在蝴蝶风筝的黄色翅膀上面写了三个字。 “等我,青!” 血凝固后是一种暗紫色,林琦的毛笔字向来不太好,曾经被容若批评过。最后的那个“青”字更是写得歪歪扭扭,林琦凝视着那三个字,眼神柔和了些许,随即把湘君叫进来:“陪我去放风筝吧!” 她踝骨骨裂,行动不便,湘君扶着她慢慢走出去,见她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忍不住道:“主公,不如让人来抬你出去吧?” 林琦淡淡一笑道:“不,我只想和你两个人出去。” 湘君知道她的性格十分执拗,不好深劝,只得尽力搀扶。林琦走到僻静处,让湘君把风筝放起来。 林间风大,红黄相间的风筝被摇摇晃晃地放起来,在山林中飘飘荡荡。莫姓士兵的手艺十分精湛,虽然只用了半个时辰,风筝却扎得十分牢固美观,放在风筝上的竹哨做得很巧妙。随着风筝飞高,竹哨被风流吹过,不住发出低回的呜呜咽咽之声,犹如少女思念情人的低吟。林琦望着那风筝飞高,不自觉的眼眶就湿润了。 放到数十丈高的上空后,林琦从湘君手里接过风筝的线,在一棵树上打了个死结。望着那不住飘荡的风筝,林琦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容若温暖的笑脸来,心中酸楚。 但是也只是一瞬间,她就将这些不该有的情绪藏起来了,艰难地扶着湘君走回,她轻声下了命令:“启程!越快越好!” 回去的路程相当顺利,卫城已经灭绝无人,大半月前被奉命前来销毁传染源的士兵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只余断壁残垣。这一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只有几只野生的小动物惊慌地跳窜着消失在树林深处。林琦坐在担架上,看着士兵们整齐划一的步伐朝山下走,身旁骑着马的卫元卿等人低声和她说着朝廷内形势。据说目前夏姬暂时掌管宫中事务,公子无亏和大将军斗章代理了生杀大权,暂时的平静下面暗流涌动。卫元卿几次欲言又止,看了看身旁那面无表情的中年文士,似乎对他十分顾虑。 青方却对那人颇为亲热,称呼他为“翰墨兄”。林琦从青方口中知道此人名叫夏翰墨,曾经是越国有名的谋士,不知何事淹留云国,甚是得箪伯等一干老臣子的赏识。夏翰墨话语不多,对林琦也十分客气。林琦此时不欲生事,便也不多和他说话。 碧霞公主则蒙了面纱,与湘君同乘一骑。此时已是夏日,云国气候凉爽,空气中湿度大,倒也十分舒爽。不停歇地走了半日,离开了山岭,卫元卿命众人停下稍事休息,生火做饭。 此时五国的民间都还是一日两餐,宫廷和士大夫方可一日三顿,佐以夜宵。因为事态紧急,一切从简,林琦等人也随了众士兵清晨便赶路,这一顿饭算是早餐和午餐的综合体。匆匆吃过东西,数百人又继续朝前走。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风国士兵,十分平静。见到这等情形,林琦心中好生难解,沉吟未决。就连随从在她身边的卫元卿也忍不住低低的在她身边说道:“主公,之前山中遇到的那些风国士兵好奇怪,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林琦见那夏翰墨正和青方谈论着什么,似乎无暇顾及自己和卫元卿的低语,遂低声道:“衣服、兵器之类,都是可以假冒的,人却不能假冒。你可有捉到活口?” 卫元卿神色一凛,随即又十分懊恼地道:“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 林琦想了一想,见夏翰墨并未转过脸看自己这边,便又低声道:“若是有活口,只怕人家也不会给你留下。” 卫元卿若有所思,这时候青方说了什么,夏翰墨大笑起来,似有意似无意地朝林琦这边扫了一眼,骆轶航见状急忙跟到了林琦身边,不客气地瞪了夏翰墨一眼。夏翰墨迎上他恶狠狠的目光,并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便转过了头。 一路上居然也风平浪静。风餐露宿了几日,终于抵达京都,闻讯而来的百官早就出了城门迎接,林琦远远看到高大的城门,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悸动。 夏姬也来了,林琦腿伤未愈,不能行礼,碧霞却下马跪倒在夏姬面前,哭着下拜,喊了一声“母亲”。 母女此番相遇,虽然不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却不得不要装装样子,但是碧霞也算是死里逃生回来,夏姬神色激动,扶她起来,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含泪说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碧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夏姬又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欣慰。 月余不见,夏姬明显憔悴苍老了许多,由于国主病重,她的衣裳也十分素净,没有戴任何首饰。眼角的鱼尾纹细细密密,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了。原来是圆润美艳的鹅蛋脸,此时下巴尖了许多。嘴唇的弧度往下,有了两道浅浅的纹路,表情里多了几分倔强和固执。她与林琦四目相对时,林琦只看到她眼神异常地平静。这昔日盛气凌人的骄傲女子,只对林琦说了一句话:“你回来了。” 林琦在担架上给她行礼,夏姬早就从卫元卿的飞鸽传书中知道了林琦骨裂一事,只是说:“宫中备好了活血化瘀的药酒,琦儿见过诸位大夫后便早些回来上药吧!” 她这样一说,百官的一肚子话便都被堵在了心里,面面相觑了一会,倒是大将军斗章前来圆场,说道:“王子这些日子来奔波劳累,又寻回了公主,正是合家团聚之时,确实该好生歇息几日。” 众人讷讷称是,林琦也不推辞,半撑着在担架上向诸人见过礼后,便跟着夏姬回宫。 170-风云变幻 更新时间:2014-02-21 国主昏迷不醒,手臂上吊着药水,睡在雕龙绘凤的床上。他比林琦一个多月前见到的时候更加清瘦。瘦骨嶙峋的手臂自锦被里伸出来,又被隐藏在宽大的衣袖里,隐约可见到手背上空虚的青筋。林琦的眼光落在他脸上,看到的是父亲紧闭的双眼。脸颊凹陷下去,花白的胡须生出来,有一个小内侍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柄银质小刀为他刮去脸上的胡渣,一根柔软的橡胶胃管被固定在老人的一侧鼻孔边。而国主昏睡着,嘴巴微微张开,林琦仿佛可以感觉到他口中的热气一点一点地喷出来,弥散在空气之中。 林琦翻开了国主的眼皮,用烛火照着看了一看,又用力在他眉间按压了一下。国主微微皱眉,林琦蹲下身在他的耳旁叫道:“父王!父王!”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宫殿之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大睁着眼睛望着那床上昏迷的老者,暗暗祈盼着奇迹的出现。 国主微微挑了挑眉,但是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一旁的御医低声向林琦解释国主这几日的病情,林琦叹了口气,轻轻摆手:“不要说了,把我的小医疗箱拿过来。” 熟悉的工具很快被送过来,接着是一系列娴熟的检查,林琦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她直起腰,在旁边水盆里洗了手,冷着脸由湘君扶了出去。 众人都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见到林琦脸色不虞,人人都跟着脸色也沉重起来。夏姬叹了口气,跟在了林琦的身后出去,并没有多看国主一眼。只有碧霞,却默默地取了一方锦帕,细心地擦拭着父亲刚刚刮去胡须的脸。 林琦默不出声地回到了夏姬的宫殿,她走了这一段路,足踝处又开始疼痛肿胀。自有人来扶了她坐下,奉上早就准备好的汤药洗擦患处,夏姬将身边的侍女都遣了开来,只剩几个心腹,自己亲自来看林琦的脚。 其实只是跟腱水肿,韧带有些撕裂,骨头却没有什么大的损伤。不过问题是这样的损伤让林琦无法正常走路,必须要静养一两个月。夏姬见林琦的踝部高高肿起,里面隐隐透出一种紫色,皱了皱眉道:“里面伤得厉害,只怕暂时走不了路!” 她转头吩咐绿萍去拿药酒来,自己轻轻揉着林琦的伤处,林琦听到她压得极低的低语声:“你何苦这时候回来?” 林琦微微一皱眉,夏姬已经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又吩咐一旁的冬凌:“你出去跟宫女们说一声,今日三王子谁也不见。有什么大事,也得明天再商量。” 冬凌应着去了,这时候红荆自门外进来,低声禀道:“越光姬来了几次了,说是想求见三王子。此时站在宫门一直不肯离去。” 林琦挑了挑眉,她几乎都要忘记这个帮碧霞带来密信的女子了,此时脑海里浮现出越光姬柔美窈窕的身影,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马上见到自己。 夏姬低着头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道:“也罢!越光姬也不算是外人,让她进来罢!” 红荆应声而出,绿萍端着放了药酒等物的盘子进来,半跪在地上为林琦擦药。按照云国通常的治疗手法,这样的扭伤一定要用药酒用力擦拭患处,方能起到活血化瘀的作用。绿萍下手的力道很大,几乎是毫不留情地揉着林琦的足踝,疼得林琦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正咬牙忍受的时候,红荆领着越光姬进来了。 越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柔美秀丽,只是越发消瘦了些,似乎是稍微刻意地装饰了下,但是淡雅整洁,让人看起来十分舒服。她一进门,眼光就急切地投到了林琦的脸上,看到她咬牙忍痛的模样,越光姬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她行了一礼,便要上前查看林琦的伤势,夏姬摆手道:“小伤而已,揉开了就好了。越光,你把最近五国的情形和三王子说说。” 越光好不容易才把眼光收回,听到夏姬如是说,便是脸色一肃,垂手站立道一旁,说道:“昨日收到飞鸽传书,风国那边的老国主已经薨了。” 林琦大吃一惊,夏姬却是对这个结果丝毫不觉得奇怪,她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道:“就凭他那副身板,快六十岁的人了,功夫又全花在女色上面,忽然停了佛粥鱼饼,哪里还能熬得过去?钟祁连那不成器的小子继位了么?” 越光姬点点头道:“是的,钟祁连原本淹留吴国,与楚国二王子郎非商量收兵一事,闻讯后急忙启程回国继位,称惠王,又数了碧霞公主几大罪状,昭告天下,打算下个月出兵攻打云国。” 林琦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狠狠一震:终于要打仗了么? 她一出生便是云国国主准备休养生息之时,当时国主励精图治,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是以太平了数十年。期间虽然与其余四国小冲突不断,但是五国各有顾虑,都就算有冲突,也尽量控制在小范围之内,因此并未见过太大的战事。这时候听说风国要举国来犯,不免心中有些忐忑。终究身为女子,她对这种战争有种天生的厌恶。 可是放眼国内,世子已死,林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除去自己,又还有谁能担负起与风国对战的重任呢?林琦心里有些茫然,战争,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了。她内心隐隐有些觉得自己不该回来。 这时候夏姬已经在问风国数了碧霞公主几条罪状了,听到“狐媚惑主”“包藏祸心”等词语,不觉微微冷笑,朝红荆等人说道:“这钟祁连真是不要脸,碧霞还曾是他堂堂正正娶回去的太子妃呢,这时候却用这些词来形容自己的发妻。他又算是个什么货色?”语气激愤之极。众人一时都不敢接话。 林琦却是脸有愧色,低声道:“都是孩儿不好,识人不明,让妹子受尽了天下人嘲笑!” 夏姬戴着长长玫瑰色鎏金指套的手指自椅子背上面狠狠划过,发出嘶嘶的声音,她双眉竖起,微微提高了声音道:“这不怪你。咱们的仇人,可还躲在暗处看咱们互相厮杀呢!” 她语气这样笃定,又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显然是对事情有了相当大的把握了。林琦心中一跳,忙道:“孩儿愚昧,还请母亲明言!” 夏姬冷笑道:“失魂花!呵呵,好一个失魂花!” 她猛然站起,动作激烈得几乎有些失态。越光站在一旁,眼眸低垂着不再说话。夏姬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个回合,这才对林琦道:“越光的情报向来不会出错,郎熹的手段!嘿嘿,你现在可见识到了!” 林琦剑眉一扬,神情里毫不掩饰地露出惊讶:“母亲怀疑是郎熹?何出此言?” 夏姬望着林琦,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到了舌尖的话又压回去,随即有些心烦意乱地道:“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你只要知道是郎熹干的就行了。现在吧!战,还是不战?” 林琦傲然道:“自然要战!” 夏姬对她的反应觉得满意,遂道:“大将军的意思也是要战。箪伯的意思是暂时按兵不动。申候、林侯的态度难明。大司马和公子无亏建议议和,将碧霞交出。” 林琦听说无亏建议将碧霞交出,不觉大怒,呸了一声:“真是欺人太甚!我云国好好的一个公主,天下人都知道是要嫁风国做太子妃的,如今却成了风国国主的夫人,这等有辱国体之事,亏他风国做得出来!无亏也是我皇族中人,怎么能说出这样荒唐的建议!” 夏姬冷冷地道:“无亏上奏说云国此时瘟疫方平,国力空虚,加上士兵疲于奔命,已经不堪一击。而风国此时与楚国一起灭了吴国,正是士气不可抵挡之时,加上粮食充足,兵强马壮,此时举国来犯,我云国肯定不是对手。不如虚与委蛇,先将碧霞公主还回风国,再重金贿赂越国和楚国几位王子,待风国气平之后,再让他们前去为公主说项。毕竟风国负我云国在先,就算碧霞公主真做了什么对不住风国国主的事情,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番话说起来倒也头头是道,十分符合公子无亏平日里的游说风格,林琦呸了一声道:“真是口吐莲花,说得好一个天花乱坠!碧霞若是真送还了风国,我云国的脸还要不要了?何况碧霞真回去了,就冲着她下药导致风国国主暴毙一事,那孝顺得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钟祁连,会放过碧霞?无亏这真的没安好心!” 夏姬嘴角微微撇了撇道:“他要是安了什么好心,这宫里也没什么事了!最近听说他和一个叫什么夏翰墨的人走得近,那人祖上曾是越国的太宰,占卜观星都很有一套。近日来很能妖言惑众,说什么并无天医星下凡,而是近来妖女现世,带来瘟疫。故此云国才有这么一大劫难。还说什么云国四面受敌,客星犯主,若不尽快册立明君,只怕国运将尽。” 林琦皱皱眉头道:“这种话怎么可以流传出来?不是明摆着要动摇大臣官员们的心么?百姓听了岂不更加慌乱?” 夏姬冷笑道:“无亏自然不会让这种话摆到明面上说出来,但是他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将这种消息散播出去!” 林琦叹了口气,觉得无亏这招实在阴毒,说道:“云国此时真是内忧外患。若是臣子们能明辨是非,先齐心协力将这国难抵挡过去,再来计较这些流言,那才是正道。” 171-傀儡 更新时间:2014-02-22 夏姬道:“谎言说多了,乌鸦都会变成白的。所谓积毁销骨,无外乎如是!” 林琦低头沉思,想理清楚这些国家大事的头绪。房间中充满了药酒特有的刺激性气味,绿萍见林琦的踝部皮肤已经泛出红色,便不再擦酒,为她敷上了伤药,再用绑带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越光见状便走到林琦身边去扶她。 林琦低声向她道谢,同时道:“我从来不知原来越光姬居然可以收集到这么多情报,竟然让你做我随身侍女,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越光被她说得双颊生晕,神态颇有些腼腆地道:“三王子言重了。越光不过是一介歌姬,如浮萍一般飘荡的弱女子一个。只是这些年在五国之内游走,颇认识了些王公贵族家的歌姬而已,蒙诸位看得起,这才能比别人提前知道些消息。” 她原是风国最有名的歌姬,五国惯例,总有一些世代擅长歌舞的家族在贱籍之中,不得自由之身。每逢国主出行,这些歌姬的家族通常要派人随行,歌舞以娱宾客。若是国主的贵宾看中了哪位歌姬,开口向主人讨要,或者用贵重物品来换取的话,国主一时高兴,将那歌姬送了出去也是可能的。不过这位越光姬才艺出众,在风国是炙手可热的歌女,身份还是有些不同。以她十七八岁的年纪,走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达官贵人,也不奇怪。而歌姬之间相互交好也是极为常见的事,以越光的身份,多是与达官贵人身旁的歌姬交好,这些歌姬身份虽然微贱不为王公贵族所看重,却能最早获得国家大事的第一消息,故越光想要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些天下形势,却十分便利。 林琦也曾经问过她,当初是如何得罪了风国国主,又被碧霞所救。越光说是在祭祀之时不慎酿成大祸,幸好碧霞公主求情,这才将她饶过。却被风国国主永久不许进入风国境内,于是索性带着姐妹们一起来了云国。再问下去,越光就不肯多说了,神态间总有些抑郁。林琦当时忙着瘟疫的事情,也无暇去管太多,却不曾想越光的情报网如此惊人。再联想起往日越光用刺绣之事向自己示警,这才觉得,面前这个看起来弱质纤纤的女子,事实上很有点深不可测,不由深深地多看了她几眼。 夏姬看着越光将林琦扶到一张榻上,又替她除了鞋袜,这才说道:“越光姑娘确实是个兰心蕙质的女子,琦儿,以后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林琦觉得夏姬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便大惑不解地挑了挑眉,朝越光看去,越光忽然红晕满脸,夏姬忽然冲她微微一笑,十分和蔼地道:“你多日来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再过来服侍琦儿。” 越光的眼中发出明亮的光彩,却依然低着头朝林琦施了一礼,羞得不肯抬头望她,轻声道:“那越光先告退了。” 她碎步退出房间,林琦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地转头去望夏姬,夏姬似笑非笑地看了林琦一眼,用眼神示意侍女们都退下,这才坐到了林琦的床边。 她看着林琦的脸,用很低的声音道:“我前几日已经下了旨意,将越光指配给你做侧妃了!” 林琦本来要伸手去端身边花梨小几上的一碗茶,听到此话顿时手一抖,差点把那碗茶给扫到地上。她倒吸了一口长气,这才将夏姬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瞪大了眼睛低声道:“母亲,你这不是胡闹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夏姬道:“不是胡闹。碧霞给风国国主下药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看到林琦点点头,她又道:“你可知道把失魂花果实和药膏交给碧霞的人是谁?” 林琦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楚国的?” 夏姬冷哼了一声道:“郎熹阴险狡诈,怎么可能用这么蠢的法子来让自己露出破绽?” 林琦想了一想觉得也对,她仔细琢磨了一番,忽然惊跳起来问道:“难道……难道是越光?” 夏姬不语,林琦双眉一轩,顿时满脸怒意,夏姬见状忙按住了她,皱眉道:“你最近怎么如此沉不住气了?” 林琦微微一愣,夏姬随即又道:“须知要成大事者,非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如此沉不住气,又如何能忍辱负重,为你父王和妹子报仇?何况此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失魂花的果实和药膏是越光所给不假,但是这些东西,她却是从楚国得到的。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受害者之一。如今她对你是全心全意,你不如将计就计,先让她为你所用?” 夏姬提到国主和碧霞,林琦就冷静了下来,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此事不太厚道。毕竟自己身为女子,如何能去欺骗另外一个女子的情意?夏姬见她不语,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便又道:“你父王如今不过是拖一天算一天,你我心知肚明。但是楚国指使人给你父王下药,风国国主辱我碧霞公主,又趁着我云国瘟疫方平,百废待兴之际出兵攻打,此等下作行径,我云国岂可不还以颜色?”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声音微微提高,面色也严峻如霜:“便是要斗个两败俱伤,也不能便宜了楚国和风国!” 林琦知道夏姬是动了真怒,自己反而心平气和下来,随即思索了片刻,问道:“依照母亲之见,如今该如何应对?” 夏姬冷笑一声道:“自然是先要应战,然后让风国和楚国决裂,使楚国站到我云国这边来,一起攻打风国!” 林琦一惊,随即摇头道:“先不说风国和楚国刚刚联合一起灭了吴国,此时正是瓜分利益、弹冠相庆的时候,要两国决裂是何等之难。就算是让楚国站到云国这边,楚国兵强马壮,我云国此时却元气大伤,与它楚国结盟,岂非是与虎谋皮?待楚国打败了风国之后,我云国也就只能任由他楚国宰割了!” 她回来的路上深思熟虑,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夏姬双目望着空中,似乎看到了那遥不可知的未来,眼神却甚是坚定,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嘴边现出两条深深的纹路,随即说道:“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五国混战,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五国之中,越国如今自顾不暇,吴国素来积弱,以往还有我云国依靠天险尚能安全立足,如今楚国和风国两国做大,又联合起来灭了吴国,只要将这利益瓜分了,四国之中,便只剩下楚国和风国这两国可以称霸天下了。圣贤有云:‘唇亡齿寒’,吴国一灭,受到威胁的便是越国和我云国,云国此时瘟疫初平,国力积弱,若是也被风国灭了,越国安能完好?所以越国不可能坐视不管我云国被灭!而风国新的国主,向来以‘純孝’之名为风国百姓称扬,就连自己的发妻被父王占了也可以用孝顺的名义来推脱,他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实质上是死于楚国的阴谋之下,如何不对楚国生出愤恨之心?风国百姓又怎么会不对此议论纷纷?只要能够善加利用,未必不会和楚国决裂!而楚国几位王子各有异心,此次出兵,领头的大将却不是善战的郎旭,而是郎熹,初战告捷,名声大震,楚国国主对他青眼有加,赏赐黄金三千两。你以为郎铮对此事会坐视不管?郎铮此人,乃是天纵奇才,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军功赫赫,又极能笼络人心,手下死士谋士无数,无形中掌控了楚国半壁江山。只要他对郎熹生了防范之心,便可以为我云国所利用!” 她一番话将这五国局势剖析得清清楚楚,林琦不觉生出了些佩服,随即又有些担忧:“若是要使离间计将楚国和风国挑拨决裂,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郎铮此人好大喜功,对自己不是特别有利的事情,他不会轻易去做,要他答应和我云国联手对敌,只怕要付出极大代价不可。” 二人说了半晌,都有些口干舌燥,夏姬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茶是茉莉花茶,宫女清晨即起,摘取欲放未放的茉莉晒干后制成,沏茶时用上好的露水来泡上,放入水晶茶壶中,茉莉花在茶水里依次绽放,颜色微微泛出晶莹的黄色,光是看着便赏心悦目。茶水入喉,清幽的花香自鼻端袭来,又冲进胃里,顿时齿颊留香,端的是沁人心脾。 茶水的清香让两人的心绪都是一静。默然了片刻,夏姬轻轻地道:“你放心,计谋既然是我想出来的,有几分把握,我心里清楚。” 林琦低着头看白玉杯里的花茶,沉默了半晌方用极为疲惫的语气道:“母亲的计谋城府,都远胜孩儿,孩儿望尘莫及。” 她想起往事,不由微微一笑,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意。这些年来,她自以为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得严密无缝,却没想到一切都在夏姬的掌控之中。化名任青侠,拜夏风为师,制造水晶宫,网罗国内人才……诸如此类,自以为十分能干,原来除了将恢复女儿身份一事成功瞒过之外,其他的尽在夏姬掌控之中。 带着一种优越感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自以为什么都比这些未曾完全开化的古人厉害,呕心沥血地发展医学,研究药物,又传播了棉花的种植技术等等,每一样说起来都让她觉得自豪不已。但是,现实却彻底地给林琦浇了一盆冰凉的冷水。 原来……原来自己还是有不如别人的地方。自己的一切努力,是不是终究变成一场徒劳? 172.175-陈年旧事 第175节175-陈年旧事 林琦的手紧紧握住那白玉杯,柔腻的玉质温润异常,带着茶水的温度。她凝视着杯中轻轻摇晃的茉莉花,第一次感到一种彻底的无力感,以及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 做了那么久的思想斗争,以为自己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才赶回京都,以为可以力挽狂澜。原来,原来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力挽狂澜的能力。她的作用其实和碧霞所扮演的角色差不多,都只是傀儡而已。这对向来骄傲的林琦来说,是一种沉重的打击。若是早知道如此,救起碧霞,便让他们回来就好了,自己就该和容若远远离开这个地方。管他们什么五国的战争,云国的瘟疫,通通与她无关,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有良人心疼怜惜的女子,这样多好?对云国来说,少她一个林琦不重要,但是对容若,以及对林琦自己而言,这世上有了一个任青侠,却会幸福快乐许多。呵,早知如此,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一只坚定的手落在了林琦的手上,打乱了她的思绪,是夏姬。 林琦抬起头,和母亲望过来的眼神相遇,夏姬的眼里有着往日的强势和凌厉,却也有一抹温柔和理解。 “琦儿,你并不适合做一个君主。”她缓缓地道。 林琦一时不能明白夏姬的用意,但是十几年来的隔阂,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破的。即使在夏姬发现了她的女性身份之后对她多方掩护;即使夏姬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每次望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愧疚和后悔,林琦依然习惯了将自己的心好好收藏起来,不要被母亲所伤害。也许有些感情,一旦被肆意破坏了就再也回不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发现那笑容里充满了心灰意冷,然后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母亲自然清楚。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做云国的君主呢?” 林琦的本意是她身为女子,这身份迟早会被戳破。而且妖女之说一直未曾平息,像她这样充满了争议的身份,若不是赶紧结婚生子以标榜自己是个纯男儿,又如何能有底气做国主。但是夏姬却听成了另外一层意思。她望着林琦,继续缓缓地道:“我自己生的女儿,我自己清楚。十七年了,我是看着你慢慢长大的,从当初的婴儿到现在的天医,除去你瞒着我的这件事情之外,其他的基本在我了解之中。十七年来,你只是醉心于武术和水晶宫的建立之上,从未对国主之位产生一点兴趣。先不说瘟疫初起时你便说过自己不想做什么国主,从性格上来说,你也不适合做君主。你性格清高而且骄傲,对不喜欢的人通常不会假以辞色,即使努力掩饰,也还是会流露出来。从这一点来说,君主太过清高则容易刚愎自用,不听他人劝阻,但是做你的任青侠,却是很好的。” “林家以医术得国,历经数百年而国富民安,是以学医之风甚浓。我从小不许你学医,你却无师自通有了这样一身医术,或许这是天意。但是你过于沉醉于医术,对其余事情则不太上心,容易被人利用。林家虽然以医术得天下,治理国家,却不能靠医术服人,更重要的却是驭人之术。是以历代君王对医术只是略通,更重要的是把精力放到治理国家之道上来。你却全心在医学之上,甚至为了医学行事偏激剑走偏锋。如此行事风格,也不适合做一个明君。” 夏姬难得的对林琦的点评,如此中肯公平,语气平和,使林琦惊疑地抬起了头,第一次面对着母亲露出了认真倾听的神色。 对这个生身之母,林琦往日更多的是厌恶冷淡,以及尽量维持表面上的恭敬。毕竟是她强行改变了自己的一生,让林琦欲自由而不得,有时候难免痛恨她如此愚昧,居然相信可以以药力改变一个婴儿的性别。再加上带着穿越的优越感,在林琦的眼里,夏姬的面目,更多的时候不过是一个愚昧自私、恃宠生娇的古代美人,凭着一些小计谋小权术在深宫里争风吃醋,斤斤计较于国主的宠爱,但是经过了许多事情之后,林琦才发现,夏姬并非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一无是处。而此时对自己的点评,也算是十分公正了。她不由用一种崭新的眼光,开始重新看待面前的这个女子。 林琦认真起来的时候那双浓秀的眉毛会微微皱起来,红润柔软的双唇不自觉地往下轻轻一抿,这种神态带着一种奇异的清秀冷冽的美感。林琦和碧霞五官虽然相似,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夏姬一个多月没见到林琦,此时与女儿面对面坐着,细看之下,觉得林琦别有一种英气之美,心中一动,不觉有些走神,想道:“琦儿若是穿了女装,想必也还是个女将军一样的人物吧。叫她和碧霞那般只坐在房里绣绣花看看书简,只怕会让她闷死了!” 其实林琦在夏姬的面前一直带着女外科医生所特有的那种冷静犀利,这也许是一种职业气质,很难改变。夏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女外科医生这样的群体,但是也觉得林琦即使恢复女儿身,亦不可能如碧霞一般只会写诗作画绣花下棋。自从发现林琦恢复了女儿身之后,夏姬便时常陷入各种想象中,幻想着如果那时候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林琦会是怎样的面貌。但是林琦看到夏姬走神,便露出了惊讶的神态。夏姬自觉失神,歉意地笑了笑,随即接下去说道:“其实当初你拜师学艺,我是一早就知道了的,那时候我觉得你多学一点技艺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夏风武功神鬼莫测,在山戎无人能敌。能入了他的眼,也是难得的机缘。” 她想起往事,轻轻叹了口气,侧着头又道:“我夏氏一族世世代代守护山戎,不能轻易出来走动。开国的老国主也下过严令,夏氏一族的子弟,可经商,可做官,但是就是不能参与宫闱之争。当初你父王命我进宫,众大臣也是极力反对,说我毕竟是夏氏族人,不可封为夫人。但是你父王执意要接我进来,最后由申候出面,多方游说之后,你父王答应众人,只要他林氏还有其他男丁,绝对不会封我所生的孩子为太子,这场风波才算作罢。” 这些宫中秘辛林琦却从来没有听到他人提起过,不由惊疑地睁大了双眼望着夏姬,随即问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又……” 夏姬苦涩地笑了一笑,说道:“琦儿,这是我的错。我鬼迷心窍,以为仗着君主的宠爱,便可以为所欲为。” 林琦的手握着那白玉杯开始微微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尖利和干涩:“所以你要牺牲你的一个女儿?” 夏姬转过了头,不敢去看林琦由于激动而变得发青的脸色,沉默了许久后,她才用一种十分疲惫的语气道:“错在于我,你若是怪罪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若是你觉得恨我,此间事了,便杀了我吧!” 她难得的服输让林琦反而说不出话来。不管怎样,面前的这个女子,终究是给予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那个人。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认为,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如果父母活不下去了,把孩子卖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在大饥荒的时候,还有把孩子互相交换烹煮成食物充饥的事情。以夏姬当时的想法,两个孩子里面牺牲一个来换取更大的利益,并不算很过分吧? 林琦心里乱糟糟的,怜悯、自伤、怨怼、懊恼……五味杂陈。夏姬这时候又道:“我初进宫的时候,不过刚刚十五岁。宫里的一切我都不习惯,这里和山戎完全不同,不过那时候你父王对我很好,这让我觉得很安心。那时候他真是很宠我,什么都依着我,我在家里一向都很受宠爱,难免任性骄纵些,脾气也大了些,但是那时候你父王对我真的很好。进宫不过三个月,我就有了你的哥哥。” 林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还有个哥哥?” 她的记忆里从来没听宫女们提起过这件事,自婴儿时期到长大成人,林琦一直以为夏姬只生了自己和碧霞两个孩子,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夏姬微微一笑,眼睛里有泪光闪现,她轻轻地道:“是的,他在我腹中只有七个月……” 胎儿的性别自卵子一受精就注定,但是却要到怀孕第五个月才可以看出明显的性别。怀孕七个月的孩子,肺部未曾完全发育成熟,极易发生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症,若是不慎小产,在二十一世纪依赖先进的医学技术,还是有一定的可能性存活,但是在此时的云国,自然不可能活下来了。林琦在前世轮转科室的时候也看到过早产的婴儿,七个月大的孩子,生下来都有呼吸心跳了。她望着夏姬含泪的眼,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她。 十五岁结婚,十六岁生产,再次怀孕做母亲的时候,夏姬也不过刚刚十八岁。在二十一世纪,十八岁正是努力读书用功学习成天讨论哪个明星比较帅做着梦的年纪,但是对夏姬来说,却是第二次做母亲了。但是说来说去,她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又能有多大的主见。 173-马铃薯 更新时间:2014-02-24 房门外的侍女轻轻咳嗽了一声,林琦和夏姬都同时一惊,随即红荆的声音低低的在门外响起:“夫人,该服药了。” 夏姬忙取了一方锦帕拭泪,她手上原戴着护甲,用起帕子便不太顺手。林琦叹了口气,自自己怀里取了一方帕子,迟疑了片刻,却没有递给夏姬。夏姬已经将那护甲取下来,灯光下她的指甲有些苍白,微微膨出,甲床有些断裂的纹路。林琦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指甲怎么像杵状指? 她印象里夏姬最不喜欢戴护甲之类的东西,而且自从国主病后,夏姬便卸了装饰,连凤仙花汁都没有染过。之前林琦便觉得那玫瑰金的指套明晃晃的甚是刺眼,此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夏姬见林琦注意她的双手,便咳嗽了几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微微提高了声音道:“进来!” 红荆进门,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汤药,散发出苦涩的药味。夏姬在她的服侍下把汤药喝了,取了一枚蜜制梅子含着,灯光下容颜越发地显得憔悴。烛光如霞,照在夏姬脸上,仍是没几分血色。林琦心中一动,便有疑问浮上心头,忍不住道:“母亲这身体不适有多久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夏姬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淡淡一笑道:“无事,只是近来劳烦了心神,有些困倦,晚上睡得不太好。” 她的神情里的掩饰太明显,就连一边的红荆也有些神情异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夏姬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林琦更加疑心大起,追问道:“母亲喝的这是什么药,叫什么名字?” 林琦对中医不太精通,但是容若闲暇时也和她说一些常用的药方。夏姬见林琦发问,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道:“哦,这是栀子豉汤。虚烦不得眠常用此方。” 林琦双眉一轩,眼中寒光大盛,说道:“栀子豉汤应该色作深黄,如何会变成这种黑黄的颜色?母亲是在考校孩儿的医学常识么?” 夏姬不曾想林琦心细如此,又咳嗽了几声,一旁的红荆忙去为她抚胸拍背,接口说道:“奴婢大胆,栀子豉汤颇伤津液,故此用了一副就停了,换了柴桂牡蛎汤。只是夫人最近事务繁忙,奴婢就私自做主换了药,还没来得及禀告夫人。奴婢罪该万死,还请夫人处罚!” 夏姬见红荆出言解围,便忙道:“原来如此,红荆你换这药也是对症的,为何不和我早些说呢?” 林琦心细如发,但是见夏姬明显不愿意和自己说出真相,她与夏姬素有隔阂,也不想多问,便淡淡一笑道:“看来是孩儿多心了。孩儿不过是担心母亲身体,并无他意。” 夏姬一愣,双眸中忽然露出喜悦之色,随即眼神又暗淡下来。红荆抬起头望了母女两人一眼,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药碗退出房门。夏姬见林琦不再追问自己,也松了口气,二人的谈话被红荆这么一打断,想要接下来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反而沉默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夏姬才打破了沉默,轻声道:“明日申候、箪伯、无亏等人肯定会进宫见你,到时候自然会说起风国要与我云国开战之事。你先将无亏等人稳住,我这边已经派人着手去游说郎铮与我们合作了,越国那边很快也会有消息传来。只需要十天左右,便可知道两方态度如何。” 林琦知道她的意思是自己将无亏等人稳住,用拖延战术拖上十天。她想了想问道:“风国打算和我云国开战,越光不是说风国已经点兵遣将了么,我云国怎么能不做防备?” 夏姬道:“斗章骁勇善战,手下两名副将易武、越椒,都是颇有智谋之人,不妨让斗章将此二人派去陨岭一带守护。尽量守城,只守不攻,直到楚国越国派来援军为止。”她想了想又微微皱眉,露出些难色说道:“斗章说守城不难,此次瘟疫士兵所受波及不多,死伤极少,从人数上来说兵力是够了。难的是粮草如何储备!如今国力空虚,百姓死伤无数,正是休养生息之际,自己的口粮还不够,又如何能供养起一万多名士兵?按照斗章的估计,守城至少要五千名士兵,便是这五千名士兵,一天至少要有一斤粮食。但是国库空虚,再怎么省,赶到了陨岭附近,粮食也快供应不上了。” 林琦自京都消失的这月余,夏姬对国内形势甚是清楚。风国与云国以陨岭为界,往西北一带曾经是古战场,十余年前呈现沙漠化倾向,罕见人烟。故此若是打仗的话,风国必然先驻扎在荆城一带,对云国来说,由于运输不便,陨岭附近的城镇必须要提供粮草。而瘟疫过后,卫城等瘟疫严重的地方已经变成空城,为了避免瘟疫继续传播,林琦采用了将整个城市付之一炬的办法,财物粮食尽皆化为灰烬,幸存百姓的口粮都是征用数年前储存的军库粮食。如此一来,哪里还能提供军粮?或者风国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大肆点兵来犯。所谓时不我待,机不可失。云国正是国力最弱之时,又加上碧霞为风国国主下药导致国主驾崩,钟祁连也算是有眼光的人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无非是利益之争,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便可大动干戈,何况是父母之仇可谓不共戴天。嗯,粮草!这时候的粮草确实是个大问题。若是陨岭上也能出产粮食就好了。对了!粮草! 林琦脑中灵光一闪,刷地一声站起来道:“对了,陨岭之上,还有马铃薯!”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却是因为兴奋带来的。夏姬微愕:“什么是马铃薯?” 林琦道:“马铃薯是一种块茎作物,可以充饥,或蒸或煮,或烹饪做菜,或油炸,或煎作面饼,皆可食用。又可长期放在地窑储存,味道也不算差。水晶宫一带不适合种植水稻,但是孩儿手下不少人不惯吃大麦小麦。为了解决粮食问题,孩儿数月前自西域得到一批马铃薯,当时以青主的身份命手下死士楚风留守陨岭,雇人种植此物,打算种植成功之后,便运回水晶宫做为粮食储备。如今算来,也该是能收获的时候了。这马铃薯乃是西域常用的粮食,最是容易种植,又十分方便储藏,只要不发芽便能放上好几个月。我原打算秋天的时候再让楚风借着运送药材去荆城贩卖时将马铃薯运回。若是没有意外的话,陨岭上至少能有三万多斤马铃薯可以充作军粮!” 她自四五岁开始便关心云国的农作物等生长情况,五国当时的粮食作物大抵是大麦小麦水稻,还有二十一世纪不常见的黍、稷,产量都不算高。在林琦的前世马铃薯是最普通不过的粮食作物,产量高而且对气温要求不高,十几度便可以栽种。因为产量大而非常容易丰收。是以林琦历经千辛万苦才派人到西域找到这些马铃薯,可笑的是西域的人尚未认识到马铃薯的价值,只是把它当做一种可以开出美丽花朵的野生植物来点缀自己的菜园和庭院。林琦当时是欣喜若狂,花费重金才得了将近一百斤马铃薯块茎从西域运回,选了陨岭来试着栽种。第一次试种便收获了两三千斤,产量十分可观。马铃薯一般栽种一个月到三个月便可以挖掘食用。林琦赶回京都的时候,听湘君提起过,说是楚风派人传信过来,,陨岭上面第二次栽种马铃薯,收获十分可观。只是如今瘟疫方平,百姓无人敢随意出门,因此漫山遍野的马铃薯,却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挖掘,楚风只能带了五十多名手下慢慢地翻地,一天不过挖出来几千斤,又愁没有地方存放,所以来问林琦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将这些马铃薯销售出去。楚风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信中提到马铃薯的产量也尽量往少的方面说。但是保守估计,至少有四五万斤,刨去烂掉在地里的,最少还能有三万斤以上的马铃薯可以充作军用。 林琦第一次试种出来的马铃薯,曾经拿楚国的军官做过试验,只要不是发霉发芽的,完全可以食用。当时知道马铃薯产量如此之高又完全可以食用后,她就有心在国内扩大种植面积,因此命楚风留守陨岭,尽可能地多种马铃薯。看来楚风果然没有辜负她的嘱托,获得了大丰收了。 夏姬听到林琦简单解说了马铃薯的作用后,不由也激动了起来,猛然站起,说道:“这可真是天佑云国了!” 她一激动便站起来猛了,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勉强扶住了案几才没有倒下去。林琦瞧在眼里,心中又是一动,觉得很是不对劲。按照她对夏姬的理解,夏姬素来身体不错,又擅长医术,没有理由会虚弱到如此地步。或者这些日子她真的是太过辛苦了吧! 林琦的心思还在马铃薯上面,想了一想道:“我这就飞鸽传书,让韩林等人做好准备。” 夏姬慢慢坐回去,脸色还有些发白,她嘴里喃喃道:“琦儿,你难道真是上天派来救我云国的天医么?” 174-追昔 更新时间:2014-02-25 夏姬过于激动,忍不住又咳嗽起来,眉宇间疲倦之色更浓。林琦站在一旁看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母亲若是觉得累了,不如早些去歇息吧!” 夏姬咳嗽了一阵,伸手去端茶来喝,手腕微微发抖,林琦心中叹息了一声,为她斟了一杯茶。夏姬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喝一口茶,自嘲道:“果真是老了。” 林琦半垂着眼眸道:“母亲正当风华,如何能说老?” 夏姬如今其实也不到四十岁,在二十一世纪正是熟女的年龄,往日盛装丽服,珠光宝气,确实是极为美丽的,不知怎的,如今看起来却衰老得厉害。想必是一连串的事情让她大受打击了吧!如果她不曾发现林琦恢复了女儿身,或者还没那么老得快。碧霞的事情,也让她很痛苦吧! 林琦脑海里胡乱地转着许多念头,没有发现夏姬正在用一种极为哀婉柔和的眼神凝视着自己。两人又沉默了许久后,夏姬又轻轻地道:“琦儿,你妹妹……她还不知道你,你是她姐姐。” 林琦嘴唇微微一抿,露出了个讽刺的笑容:“有必要告诉她吗?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较好。何况,我也不想成为她眼里的怪物。” 夏姬默然,显然林琦这几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了。过了许久之后,她才低下头,用手撑额,疲倦地道:“琦儿,你放心,不管国事如何,我定然要护得你周全。我这一生负你良多,如今唯有尽力让你从这场劫难中逃开来……唉,你不该回来的。郎旭既然把你带走了,你就不该回来。留在楚国也好,隐姓埋名也好,都可以过上比现在好一百倍的日子。你的水晶宫富甲天下,何苦回来搅这摊浑水?” 她提起往事,语气里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林琦叹了口气,心里又泛起几丝柔情,低声道:“我若是不回来,碧霞被发现了假冒我,又该如何是好?你让碧霞来搅这摊浑水,又很应该么?” 夏姬道:“我这一生,只有你和碧霞两个孩子。我已经对不起你了,何苦还要对不起碧霞?就算是为了一己之私和风国开战又如何?风国国主辱我女儿,我为什么不能开战?何况他风国在我云国瘟疫初起时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如今又趁我国力空虚时举国来犯,为什么不开战?”她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忽然脚下一软,身子慢慢委顿在地,林琦,急忙翻身下榻,要冲过去扶起她来。这么一急,林琦忘记了自己的脚踝受伤,也跟着痛呼一声摔倒在地上。 此时就算林琦再糊涂,也能看出夏姬的不对劲了。她忍痛爬起来,高声呼叫房外站着的侍女。这时候听到呼声的侍女绿萍进了房门,看到夏姬委顿在地,痛心地叫了一声:“夫人。”便急忙扶她起来。林琦顾不得足踝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夏姬身边,解开了夏姬手上的指套,顿时吸一口凉气。 夏姬的指甲呈现出一种黯淡的苍白色,甲床有些断裂,而且指甲外侧微微膨出,竟然是相当明显的“杵状指”,怪不得她要戴上指套来护住异常的指甲。林琦弯腰翻了翻夏姬的眼皮,下面是一片苍白色。她不由失声惊呼:“母亲,你这贫血怎么如此严重?” 贫血到了发生杵状指的情形,这肯定是症状相当严重了。绿萍呜咽着将昏厥的夏姬扶到榻上,然后咬了咬牙,露出坚毅的神色跪下来道:“殿下,夫人三月前一直小便尿血,只是一直硬撑着才到了今日。” 尿血? 林琦吃惊更甚,追问道:“是全程肉眼可见的血尿么?” 夏姬这时候已经悠悠醒转,听到绿萍说话,忙道:“绿萍,这里没你的事,你下去!” 林琦半靠在榻上目光如电,沉声道:“说下去!” 绿萍已经决定豁出去了,反而不再有顾忌,跪下禀道:“好教殿下得知,夫人这血尿已经有些时日了,颜色都是鲜红的。一直在用药调治,只是没有效果。这些日子来,夫人越发头晕眼花,不思饮食,却一直硬撑着,还不许奴婢告诉殿下和公主!” 林琦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几下,随即瞳孔一阵收缩,嘴角的肌肉也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接着鼻子酸了酸,眼泪便浮上了眼眶。 血尿,颜色鲜红,持续了几个月!这样还能不贫血么?这不是膀胱癌就是肾癌的征兆,一旦发现,基本已经到了晚期。以云国此时的医疗水平,如何能救? 这时候绿萍又断断续续地道:“夏氏一族不少族人得过此病,一旦发现血尿,最多不过半年便告不治。夫人原是打算等公主大婚后,再安排好殿下的婚事,就想办法回山戎调养。谁知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她说着又泣不成声。夏姬反而冷静了下来,朝林琦淡淡一笑道:“琦儿,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我认命!” 林琦别过头去没有回答,她肩膀轻轻地抖动着,无声地哭了。 夏姬在她身后,轻声地道:“好孩子,别哭。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碧霞那边,你也别把这事情告诉她。好不好?” 她的语气难得地温柔和善,就如林琦前世的母亲那样。林琦没有回答她,只是努力地大睁着眼睛,希望眼泪不要掉下来,然后极力用平静的语气道:“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琦儿不敢埋怨母亲什么。” 夏姬病情既然被林琦识破,却也放下了一桩心事,随即轻轻地道:“琦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初我一念之差,使你受了这许多苦,如今想来,很是后悔。如今也无法补救,唯有尽力筹划,让你往后过得好一些。” “你往日劳心劳力,精力都花费在医学和农作物上面,大臣们之间的交情反而平平,因此若是真要争这国主之位,反而没有优势可言,何况你志向不在于此。如今趁着天医的名头还算响亮,百姓们对你也是死心塌地,先将国内形势稳住。待我派出的说客游说成功后,联合楚国越国攻打风国,将风国灭了,算是报了碧霞的这场仇。公子无亏,是林宇的姨表兄,他一直野心勃勃,觊觎这国主之位,以你的能力,是弹压不住他的,不如一战之后便隐退江湖,从此逍遥天下,做你的任青侠去!嗯,青侠这名字很好,一个青侠,一个碧霞……我很喜欢!” 夏姬深思熟虑良久,计划十分周密。她躺在榻上,一条一条地交待着林琦,要注意哪些人,哪些人忠心耿耿可用,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林琦沉默地听着,眼神里露出一丝茫然。 夏姬说得累了,休息了片刻,眼光一直落在林琦脸上,眼神中慈爱温柔之色越加浓了。林琦记忆里从未见过夏姬如此疼爱怜惜的神情,此时心中百味杂陈,忍不住眼眶就湿润了。 终究,这个人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即使有着这样令人难堪的命运,终究无法抹灭她给予了林琦生命的事实。女外科医生清晰地记得自己前世死于一场医患纠纷。那狂躁的空鼻症患者舞着匕首冲进医院急诊科的时候,穿着白大褂的她正低头为一个车祸伤的患者清创缝合。空鼻症患者的匕首狠狠地挥舞过来,来不及躲避,颈动脉被划破。鲜红的血液如喷泉在空中飞溅,生命如此脆弱。转瞬间就已经消逝。她的灵魂在半空中浮起,看到满地殷红,来不及惊愕,就有愤怒的医护人员潮水般冲来,按住了空鼻症患者。反应过来的护士嚎啕大哭,抖抖索索地摸着压脉带,跪下来为她寻找手腕的血管,蓝色护士服上鲜血如桃花怒放。林琦在再次获得生命后一直试图回忆,得出的结论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凶手,为他治病也无从谈起。当然,她也没有机会去看第二天的报纸上不起眼的新闻――无辜的女外科医生死于未曾谋面的患者之手,只因患者认为这家医院治疗效果不好,迁怒于所有的医生。 生命本来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生命是最宝贵最重要的。当自己的生命和尊严被侵害时,空鼻症患者选择了伤害别人来泄愤。而林琦,前世如花绽放的生命蓦然中止,却又意外获得一次新生,或者这一具躯体本来就不该属于她,而是另外一个灵魂的。从这一点来说,林琦是不是也扼杀了另外一个生命?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夏姬对自己曾经下过的毒手? 忽然夏姬轻轻地问她:“琦儿,你是不是一直很恨我?” 林琦茫然了一阵,才用同样轻轻的声音回答:“曾经……是恨过的。” 封存许久的记忆潮水般自脑海里涌出来。那脆弱无助的婴儿,含着泪望着自己的母亲;柔弱的幼儿,眼泪涟涟跌跌撞撞地在屋内奔跑,口齿不清地说:“药药、苦、不喝!”用尽一切办法试图唤起生身母亲的怜悯和疼惜,最后换来的还是一碗碗苦涩的汤药。女童的身体被摧残,记忆里母亲的面目模糊又可憎。那总是带着怀疑和试探的眼神无处不在。呵,即使带着穿越过来的智力和记忆又怎样?再聪明能干,刚刚出生时不过是个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婴儿。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她的母亲决定了她的命运,仅此而已! 175-混乱 更新时间:2014-02-26 林琦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住了硬块,过了很久,才用生涩的声音补充道:“我……曾经……一直……很羡慕碧霞!” 夏姬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轻轻伸出了手,似乎想触碰一下女儿的衣角,但是林琦反射性地后退了几步,眼神里流露出戒备。 她这样的眼神出现过太多次,每次林琦都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是夏姬却能够感受到她的敌意。以前夏姬只当是林琦不喜欢自己太过于强势专断,自从发现真相后才知道,也许她早就失去了林琦的心了。那是她的女儿!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来又抚育长大,却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女儿。夏姬的眼神里流露出绝望,她轻轻地道:“琦儿,我可怜的琦儿!你……你杀了我罢!” 跪在一旁的绿萍膝行过来,在林琦身边不住磕头,含泪道:“殿下,夫人当初是一时糊涂,又被奸人所惑。这些年来,夫人心里又何尝不苦?只是当时一步错,步步错。走到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夫人已经命不久矣,殿下就原谅夫人吧!” 额头在青砖的地面上碰击着,发出砰砰的声音,额头很快磕破,渗出血来。夏姬咬着牙从榻上坐起,低声呵斥绿萍:“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下去!” 绿萍低声哭泣着,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夏姬已经将水晶茶壶拿起,狠命掷了过去,咬牙说道:“出去呀!快点!” 茶壶破碎,发出清脆的声音,茉莉花和茶水流了满地。绿萍忍住哭声退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母女两个继续沉默,屋子中是死一样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宫中的打更人邦邦邦地敲起了更鼓。有值夜的小宫女忍不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随即被严厉的执事姑姑责骂了几句。窗外荷花池的青蛙则呱呱呱地叫得正欢,也不怕夜深人静搅了别人的清眠。 林琦努力平复着心情,她靠着榻站得太久,脚都麻木了。此时轻轻地活动了一下双脚,夏姬看到她的动作,便急忙亲自过来扶她。林琦不自在地摔开了她的手,低声道:“孩儿自己会走。” 夏姬的手停留在半空有些失落,随即强笑道:“我扶你比较好一点吧!” 林琦低着头不想看她,但是还是说道:“你放心,明日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办。” 夏姬点点头,两人又默默无言了一会儿,还是夏姬叫了宫女过来,将林琦送回寝宫去歇息了。 林琦的王府在宫外,此时是深夜,林琦婉拒了夏姬留宿宫中的邀请,执意坐车回了自己家中。一路上马车的轱辘轧轧地响着,林琦心事如潮,起伏不定。 回到自己的房子,越光早就在房中等候。屋子还是原来的模样,楠木镶心高腿香几上供着的香炉里面青烟袅袅,是熟悉的百合香。铺盖洁白如雪,叠得整整齐齐。再次回来,恍如隔世,但是熟悉的一切却又让人觉得无端地安心。林琦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把方才和夏姬的谈话都压到了心底。她必须要好好睡一觉,明日还有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要打呢!无亏、箪伯、申候、林侯、大司马、斗章……这些人没几个好应付的。但是为了云国,为了碧霞,她必须要坚持下去。 婢女用铜盆打水过来,跪着高举过头。越光亲自拧了帕子来为林琦洗面,动作轻柔,接着又取了寝衣来要为林琦换衣服。林琦接过衣裳,却向越光道:“有些饿了,厨房里可备有吃食?” 越光忙道:“有的。只是夜间怕积食,只备了百合红枣粥和藕粉,还有些开胃小菜。殿下是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林琦稍稍思索便道:“藕粉便好,放些红枣莲子吧。刚刚路过荷花池,看到有莲蓬,不知道厨房里还有新鲜的莲蓬没有,有的话剥些莲子来。你去厨房看看,没有了就算了,也别叫人起来弄。大半夜的也不好。” 越光答应着去了,林琦自己换了衣裳躺在床上看书。不一会儿越光领着几个小宫女过来,搬了张小几放在床边,摆下几碟新鲜果子,无非是些梅子桃子之类的。然后是一碟莲蓬,一碗藕粉。越光亲自站在一旁为林琦剥莲蓬,十指纤纤如玉,将莲子一颗颗地放在缠丝玛瑙盘子里。林琦拿起勺子三下五除二地将藕粉吃了,这藕粉做得绵软清甜,还带着热气。自咽喉间滑入胃里,带来一种惬意的满足。林琦忽然想起以前容若还在此处时,也经常陪她吃藕粉的,嘴角便不自觉地泛出了一丝笑意,心中的悲苦怨愤稍稍冲淡。 越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抿嘴微笑,柔声道:“怎的出去了一阵子,就饿成了这样。别吃太多,小心积食了睡不好。” 林琦在床上盘腿而坐,趁宫女添碗的当儿,拈起莲子一颗颗地往嘴里丢去,同时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出去了几天,想吃什么好吃的都吃不到。湘君看病倒是有一套,要她做吃的那简直是要人命了!煮个粥都能做成锅巴,一股子焦味。以后谁娶了她都别让她下厨。会让人吃了做噩梦的。” 她的话惹得几个小宫女都偷偷弯腰捂嘴笑,越光也是莞尔,说道:“湘君姊姊对殿下忠心耿耿,却得了这么个评价,小心今晚上睡不着要哭了。” 林琦剑眉一挑,假装惊讶地道:“我从来不知越光姬什么时候与湘君这样要好,都姊妹相称了。” 越光晕红了脸转过头去,林琦知道她害羞,笑了笑将剩下藕粉吃完,又吃了数十枚莲子,这才说饱了。越光服侍着她漱口擦牙,命小宫女将东西收了。 她如今是夏姬指配给林琦的“侧妃”,可谓已经有了名分。之前是碧霞假扮林琦,越光配合演戏,这时候林琦回来,如何安置这位“侧妃”,却又有些为难了。夏姬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要让越光对林琦死心塌地,暂时为她所用。而越光曾经给过碧霞鸦片膏,这又是一件悬案。在林琦的心里,越光是否值得信任,还是个未知数。 她正想着,越光已经打发了小宫女们出去,自己却婷婷站在原地,一双似水明眸带了几分羞意地看着林琦,那神态说不出的深情款款欲说还休,林琦看到她的这种小儿女情态,不由头皮有些发麻。 说起来林琦女扮男装十余年,确实是带了几分男子气的,单论调戏女子来,也是一套一套的驾轻就熟。就连刚和容若相识之初,林琦都曾经把容若调戏得满面通红。但是自从和容若在一起之后,那些习气却全都收起来了,此时看到越光似羞似喜地站在面前,便觉得头痛无比。她想了想,假意打了个呵欠道:“吃饱了好困!” 越光十分体贴,忙道:“殿下连日跋涉,确实辛苦,不如让妾身服侍殿下安歇罢!” 林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脚下使了个暗劲,顿时触痛患处,哎哟了一声。越光听见林琦痛呼,便忍不住心疼起来,忙去扶她躺下,轻轻为她盖上了薄被,自己却和衣躺在床下的踏板之上。 床边点着一盏小小的宫灯,半夜照明所用。林琦看到越光和衣睡在床下,有些不忍,便轻声道:“那里怎么能睡人?你上来和我一起睡罢!” 越光脸上一红,却是不肯,只是道:“殿下脚伤未愈,还是好好安歇为佳!” 林琦听她语气,居然有些羞缩,不由抓了抓头发,心想:“你以为我是那种登徒子么?也不想想我有没有那等本事!” 但是这话却万万不能和越光说的,越光不肯睡床上,林琦也就罢了。她一路奔波,也着实疲惫,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一夜无话。清晨越光服侍林琦洗漱的时候,便有人来访,果不其然,数位在朝中有影响力的官员大夫们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寒暄不了几句,就沉不住气提起了风国宣战的事情来。 林琦已经得了夏姬的嘱咐,此时自然主张应战。无亏满面通红,想要说什么,申候首先摇了摇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如今我云国国库空虚,如何能应对风国这许多兵力?” 林琦不动声色地道:“申候有何高见,不如提出来让大家听听?” 申候便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理由,倒是和无亏差不多的几条,但是越说越激动,其余官员听了,也参与到讨论中来。众人慷慨激昂,群情激动。 林琦听了一会儿,见斗章鼻观眼眼观心地坐在一旁,便挥了挥手,止住众人的讨论,问斗章道:“大将军一直没有说话,可是另有高见?” 斗章犹豫了片刻,毅然点了点头。林琦微笑道:“将军不妨直说。此地并非殿堂之上,而是在本王的私邸,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出来。” 这次会面确实不算正式会晤,因此众人才可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林琦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点头,也有人知道斗章不主张议和的,面露忧色看着斗章,暗暗祈求他不要说出太难听的话来。 斗章下定了决心,站起来,环视了周围一番,大声道:“依某之见,他风国要战,我云国就该应战!” 176-表态 更新时间:2014-02-27 大司马站起来尖声道:“将军说得容易,如今我云国瘟疫初平,百废待兴,又有何实力与风国开战?” 斗章双目炯炯,有些激愤地道:“风国原是我云国姻亲之国,当结百年之好,互通有无。却在我云国瘟疫横行之际袖手旁观,这样已属不义。好容易云国瘟疫平了,他又借着这种理由点兵遣将,举国来犯,其狼子野心,天下人皆知!说来说去不过是想在云国元气未复之际,将我云国吞下而已。就算我们把碧霞公主交回去又如何?他们要的可不止是一个碧霞公主,而是我云国的江山!就算我们忍气吞声,虚与委蛇,冒着被天下人笑话的危险将公主交给风国,看着风国将我云国原本金枝玉叶的公主肆意凌辱,获得一时的安稳。而云国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人的指摘嘲笑?云国的国威又何在?就算真的交回公主,风国又岂能真的善罢甘休?此事起因原本在于风国国主年老失德,用极不光彩的手段偷娶我云国公主,风国国主驾崩乃是咎由自取,如何又有脸来讨回碧霞公主了?说来说去,无非是觉得云国此时国力大弱,可以捡个大便宜罢了!他风国刚刚联合楚国灭了吴国,再一鼓作气将云国灭了,五国之中只剩三国,那越国又无力与楚国、风国抗衡,风国若是得了云国,那自然就是天下霸主。百年之后,只怕就是风国的天下了!” 斗章的话和夏姬的观点基本一致,但是以将军的身份说出来,却是有条有理,难以辩驳,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仪。众人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有几个原来主张议和的大臣窃窃私语,似乎有些动摇。箪伯面色凝重,双目望着空中,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申候则抚着胡子说道:“大将军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但是那钟祁连对风国国主极为孝顺,此次来下国书,也是语气激愤,称碧霞公主以美色魅惑先王,却暗中下毒,导致先王病入膏肓。故此才要求我云国将碧霞公主交出。依老朽看来,只怕此次战争起因,也就是碧霞公主不该心怀怨愤,私自行此令人不齿之事……” 他刚刚说到这里,就看到林琦两道如寒冰利剑的目光投了过来,忽然想起林琦和碧霞乃是同卵双生的兄妹,自己当着林琦的面指摘碧霞,是为不智。便觉得自己失言,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钟祁连此人仁义之名满天下,从未行过趁人之危之事。只怕此时也真是一时气恼,我国若是真把碧霞公主交还了风国,再多送一些美女和财宝,态度也谦卑一些,说不定……说不定他就觉得气消了,然后觉得此刻出兵攻打我国,乃是胜之不武,就算赢了也不光彩。然后就收兵……收兵了……” 林琦足伤未愈,本来一直坐在榻上,但是那双眼睛却一直望着申候,脸色也越来越铁青。申候在她的眼光注视之下,越说越心虚,说到最后,声音居然开始微微发颤。 但是林琦还是耐心地等他说完,然后嘴角不可察觉地往下撇了一撇,随即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公子无亏一眼。无亏却端坐在一个僻静角落,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不为外界的纷扰所动。 夏姬对林琦说过要注意无亏的动静,此人大有野心。但是如今他这样的态度,让林琦反而不敢轻易试探。而申候的话,她却不能不表态,随即轻笑一声,望着申候说道:“听侯爷的意思,最好是将公主交还给风国问罪?” 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语气里隐隐带着怒意。申候不敢看林琦的脸,却垂下眼眸点了点头道:“微臣是如此认为的。” 林琦的眼角肌肉跳了跳,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随即道:“小王与碧霞乃是一胎双生的兄妹,天下人皆知本王对这个妹子疼爱有加。此时国事为重,小王也是帮理不帮亲。风国国主虽然有错在先,而碧霞投毒,确实不甚明智,不管如何那终究是一国之君,如何能行如此下作之事?此事涉及两国国威,如今事情闹得大了,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只要能对我云国有利,就算本王真的训诫了碧霞,想必夏姬夫人也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申候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便道:“如此甚好。三王子如此公平清明,乃是我云国社稷之福。” 他之前说得激动了,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这时候如释重负,觉得口渴,便端了身旁小几上的一碗茶来喝了几口。林琦不待他坐下去,又问道:“申候所提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请问侯爷,碧霞公主若是被我云国送回风国,会受到怎样待遇?” 之前众人争论的焦点无非是碧霞公主要不要被遣送回风国问罪。一方主张遣送求和,一方主张应战,因此争执不休。这时候林琦言语中有了缓和的意思,众人如何听不出来?但是申候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方不确定地道:“可能……可能是要被问罪吧!不过若是我国派遣能言善道的谋臣送公主归国,加上卑辞厚币,态度谦虚,加上公主绮年玉貌,又是天下第一美人,只怕风国那边见到公主之后,气也消了大半呢。” 碧霞美貌几乎天下闻名,若不是因为容貌绝美,那风国老国主也不至于厚着脸皮将儿媳妇占为己有。申候言下之意,无非是钟祁连或者看在碧霞公主容貌绝美的份上,二人又曾有夫妻名分,一夜夫妻百夜恩,见到了这如花似玉又楚楚可怜的美人儿,说不定就此心软放过碧霞。但是这个理由说出来,就连申候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又如何能说服林琦,以及大厅中的其余主战派?不过也有人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觉得女色误国,五国历史上也多有记载。碧霞公主容颜之美世所罕见,当初准备结亲之时便已经引起无数王公贵族争风吃醋斗争不休了,成亲后又闹出这等荒唐之事。若是钟祁连和那死去的老国主一般贪花好色,只要云国的态度谦卑些,公主又善解人意些,这新登基的风国国主真个气消了也说不定。 林琦摇头道:“此言差矣。钟祁连事父至孝,他如今言之凿凿,还昭告天下,声称碧霞下毒导致风国国主暴亡。碧霞回他风国,他见到碧霞公主,岂有不痛恨的道理?美人虽难得,他钟祁连当初既然愿意将碧霞送给父王,可见在钟祁连心里,这美人再难得,只怕江山还是更诱人些吧。” 申候忙道:“依微臣之见,碧霞公主虽有不是,却也罪不至死。何况她终究是我云国的公主,身份高贵,若能诚心悔过,也不过是定几条罪名,让她潜心静修罢了。” 林琦又追问道:“依侯爷之见,若是真的将公主送回风国,风国会给碧霞公主定哪几条大罪呢?” 申候额头渗出汗来,忽然觉得林琦是设了个圈套要自己跳进去钻,但是林琦既然问了,他却不得不答。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几条大罪,林琦本来脸上还带着几丝笑意,听到申候说到“弑君”的时候,便勃然大怒,喝道:“若是云国唯一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被风国以弑君之罪杀了,我云国的体面何存?小王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她越说越怒,拿起面前的杯子便往大厅中央狠狠一掷,哗啦一声,茶水和碎片砸得到处都是。青石砖上满是水渍。众人见林琦发怒,都战战兢兢不敢再出一言。 林琦余怒未消,连连冷笑,申候冷汗涔涔而下,有一人站起劝道:“申候所说,或许唐突了些,未曾深思熟虑,三王子还请息怒。此事干系重大,还得仔细斟酌行事才对。” 一个宫女抖抖索索地从门边蹑手蹑脚进来,弯腰下去,用手包了帕子去捡那茶杯的碎片,身子不住发颤,显然怕得厉害。她尽量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了退出去,不敢在这气氛紧张的大厅多停留一刻。林琦看了那劝和的人一眼,尚未说话,无亏忽然说道:“江山美人,我云国尚且要选江山轻美人,他风国为何不弃美人而选江山?” 斗章惊讶地望着无亏,显然没想到一直主张议和的他,此时居然如此表态。林琦也是有些吃惊,朝无亏望了过去。 无亏缓缓环视了众人一圈,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送公主过去,风国也是要战。不送过去,还是战!不如此刻应战,还有骨气些!” 他没有征兆地站到了主战派这边,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一直半闭着眼睛的箪伯忽然睁开眼来,朝无亏望了一眼,随即又闭上,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脸色似喜似悲。太阳从窗外照进来,有一束光柱投在了箪伯的脚旁,无数肉眼可见的灰尘在阳光里缓缓浮动着,旋转,飞舞。箪伯枯瘦的手隐藏在宽大的袖子里,隐隐地可以他看见握紧了拳头,似乎极力隐藏着心中的情绪。 177-黎明前 更新时间:2014-02-28 有人沉不住气问道:“公子之前不是也主张送公主回风国的么?为何如今又改了态度?” 无亏看了那人一眼,林琦的眼光投过来,紧紧盯在无亏的脸上,无亏的脸上肌肉却是动也不动,随即收回目光望着空中,神情凛然地道:“无亏乃是云国臣子,自然要尽心尽力为国家社稷打算。之前考虑到我国瘟疫初平,财力物力都不足以与风国抗衡,这才想到要让公主暂时回到风国,待我云国百废俱兴之际,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风国将公主送还归国。昨日无亏见到公主,这才知道一切不过是风国的阴谋,目的无非是要捏造罪名,坐实了碧霞公主投毒一事,从而发兵征讨云国。无论如何,这一战都是不可避免。既然如此,他风国要战,我云国便应战好了!与其虚与委蛇,还不如有骨气些,便是败了,史册上面也只有赞我云国一个好字!” 无亏的这番话说出来,众人都是哗然,就连箪伯也面露惊讶之色,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无亏看了箪伯一眼,神情沉郁地道:“诸位还不明白么?这一切都只是个阴谋!” 有人还是摸不着头脑,追问道:“什么是阴谋?” 无亏站起来,朝林琦长揖一礼道:“公主下毒一事,其间疑点甚多。昨日公主已经回国,不如劳烦三王子将公主请出来,一切真相便都大白于天下了!” 林琦眉头微微一皱,其实她和夏姬的安排里,确实是打算趁着这个时候把碧霞推出来的,但是没想到无亏还要快人一步,先说了出来。但是事情既然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情况发展,她自然顺水推舟,点点头道:“小王也正有此意。” 先前带着碧霞回京都的时候就已经放出讯息,说是三王子在附近山岭遇到逃亡回来的碧霞公主,一起救了回来。之前碧霞假扮林琦,几乎就要露出马脚,因她前几日在朝廷上的表现,众人都有些疑心,此时听说碧霞公主回来了,昨日也确实看到公主,众人的心又放下来一半。这时候听说公主要来,便个个都扭头望着门外,等候这天下第一美人的芳踪。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灿烂,院子里充满了蔷薇和月季的香气,浓艳芬芳,熏人欲醉。不过多时,只听得环佩叮当,一个全身素衣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姗姗走来,身姿翩然若仙。有几个未曾见过公主的大臣虽然还是正襟危坐,却有些沉不住气地探头探脑,就连见过公主多次的大臣,也忍不住朝那女子的身影行注目礼。但是那女子头上戴着面纱,洁白如雪的面纱随着她的行走微微拂动,隐隐可以看见一张秀美的脸庞在面纱下若隐若现,只是看不清五官。但是即使如此,依旧掩盖不住那绝世的风华。 碧霞携着侍女的手,徐徐走了进来,朝众人微微一礼,轻柔甜美的声音自面纱下飘了出来:“碧霞见过各位……”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凄楚,听在众人耳中,不自禁地对她添了几分怜惜。箪伯和无亏都是曾经多次见过碧霞的,这时候都听出确实是碧霞公主的声音,箪伯叹息了一声道:“公主受苦了!” 他对碧霞还存着几分淡淡的长辈之情,听到这句话,碧霞身子微微一颤,声音里便带了几分哭音,忍不住哽咽道:“大人最近可安好?晚上咳嗽的老毛病可曾好些了?往时老夫人经常进宫的时候给碧霞带她亲手做的藕粉糕,如今可还做这个?我……我很想念她的手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碧霞问的都是箪伯家中琐事。箪伯一直有咳嗽之症,每日睡前必然要咳嗽一阵。箪伯夫人做得一手好糕点,往时常常带了新做的糕点送去宫内,碧霞最爱吃她的藕粉糕。因碧霞性格温柔和顺,箪伯夫人对她也十分喜爱,便常有往来。就是出嫁之前,箪伯夫人还送了她一盒子的糕点,又送了添箱的首饰。箪伯听碧霞提起这些事情,也忍不住心肠一软,叹了口气道:“劳烦公主挂心了。老臣的身子就是那样,不好也不算坏。内子也经常记挂公主,公主如今能平安返回,内子十分欣慰。” 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厅内其他人都静了下来。碧霞声音娇嫩柔软,箪伯浑厚苍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二人说完话之后,大厅内又是短暂的一阵沉默。 碧霞站在大厅中间,一身浅淡如月光的衣裳素雅无纹饰,身量苗条,腰肢盈盈不足一握。虽然一直戴着面纱,但是举手投足无一不是绝世美人的风范。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一只纤纤素手来,将头上的面纱取了下来,众人眼前便是一亮,不少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张极其秀丽的瓜子脸庞上一双明眸如明月,如秋水,清澈柔和,带着几丝忧郁,怯生生地朝众人环视了一圈,又垂下去望着地面。然后众人只能看见她浓密的睫毛和微微高耸的鼻梁了。虽然只是这样惊鸿一瞥,那种难描难画的清雅秀丽却能给人造成极其震撼的惊艳印象。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世上居然有这样美的女子?” 林琦身旁一个女子已经搬来一张绣几,请碧霞坐下,碧霞在侍女的搀扶下就坐,抬起头朝林琦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林琦向她说道:“这里都是父王忠心耿耿的臣子们,无亏、箪伯等,你也是认识的,不必紧张。现在大家有些事情想问你,你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害怕!”她的声音越发柔和,十分体贴地又道:“你放心,兄长在这里呢!” 碧霞确实是有些紧张的,但是林琦的软语安慰让她又安心了许多,于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又朝众人看了过去,神色也坚毅了些。 她这样的表现完全是一个弱女子的神态举止,但是容颜美到了极处,却又带着一种巨大的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怜惜她。加上那双眼睛里露出的神气带着种怯生生的意味,有人便忍不住想:“这样美的一个女子,风国那老国主如何能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对她?” 但是更多的人是在看这个女子和林琦有什么不同。相比之下,林琦虽然拖着条伤腿坐在榻上,却带着浑身英姿飒爽的气度,和碧霞的娇柔秀丽大相径庭。虽然林琦的相貌太过俊美了些,可是有了碧霞的衬托,便有人觉得当初的流言太过无稽了。同胞兄妹,又是一胎双生,自然会长得相似些。 这时候无亏已经开始问碧霞如何回到云国的。碧霞按照原来商量好的话说了一遍。众人听说她如何向风国的老国主下跪求情,希望他能看着姻亲之国的份上相助一把,却又受到这样的待遇,不由都激动起来。有人大声责骂风国寡德,其余人也是议论纷纷,对风国的印象又坏了几分。无亏待众人稍稍平息情绪之后,又问碧霞如何逃脱,碧霞便将之前夏姬如何派人带她逃离的经过稍稍改编了一番。她的话里面三分假七分真,加上那逃跑路线原本就十分复杂,做为一名养在深宫的公主,是无论如何也编造不出这样严密的谎言的。无亏反复问了几遍,碧霞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加上她说话时神态温文柔婉,带着几分凄楚之态,众人便不自禁地都深信不疑了。 无亏问完碧霞之后,众人都已经异常愤怒,一人连连拍着桌子说道:“果然风国狼子野心,一切不过是设了个圈套,要我们云国自己钻进去而已!可怜我碧霞公主受到这样大的苦楚,还要被蒙上如此罪名!实在可恨可气!” 另一人也道:“可不是么!他们自己把公主骗出宫外,又追杀她直到进入云国境内。确定公主已经回了云国,这才派出使者来我国讨要碧霞公主,又在朝廷上大胆无礼,将我君上气得旧病复发。如此行径,实在令人发指!” 众人议论了好一会,便达成了一致意见:战!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利许多了,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些都是朝中栋梁,都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于是便在林琦的私邸里出谋划策,想好了各种应对之计。集众人智慧,很多看起来很困难的事情解决起来也变得顺利了。一条条对策被提出来,经过了各种论证后,通过的被写成奏疏,不合理的被淘汰。如何与越国、楚国沟通,派何人去游说,带何种礼物,都被一一写好,由专人负责。就连刚刚被灭亡的吴国,也有人提出建议,要通过特殊的渠道联合吴国旧部再次反抗风国,给风国造成一定的打击。这个建议就连当初的斗章和夏姬都未曾想到,但是也有一定的可行性,于是也通过了。 斗章之前和夏姬商量过,最担忧的便是军粮问题。如今军粮也得到了解决,那就没了后顾之忧。如今全国各地瘟疫大多渐渐平息,虽然还会零星接到病人死亡的消息,但是水晶宫里面传来的消息是链霉素已经大批量生产出来,很快就会分发到全国各地。而且生石灰消毒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举国皆知若是发现鼠疫,便以生石灰圈住鼠疫所在的屋子,这便最快地切断了传染途径。之前派出负责发药和消毒的士兵,大可以全部召回,派往陨岭一带备战。 178-狼 更新时间:2014-03-01 三日后,远在楚国京都的一处僻静庭院,夕阳在那郁郁葱葱的树木上涂抹了一层淡红色的霞光,门前的青石狮子也被染成了淡淡红色。马车的咿呀之声自巷子里由远及近地慢慢响亮起来,不多时一辆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庭院大门前,一个面目看起来十分平凡的中年男子自车中下来,身上宽袍大袖,颔下三绺长须,背上背一个药囊,是楚国最普通不过的郎中打扮。 门口一直眯着眼睛打盹的门子是个清瘦老者,头发已经半白。看到那郎中下车,老者神情明显一愣,急忙站起来,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尘,小碎步跑过来,露出了满脸笑容接过郎中的药囊捧在手中,然后行礼道:“张大夫今日忙了一天,不是说好了先歇下,明日一早再来为我家小公子看病的么,怎么今晚上就到了?小公子的病情,真是有劳大夫挂心了!”嘴里千恩万谢,感激的话语说个不停。 因楚国君主姓郎,百姓为了避讳,便称郎中为大夫。这大夫跟着门子进了大门,一边走,一边微微笑道:“因想起前几日小公子吃的那药里面有几味服食多了,容易伤到脾胃。小公子身体素来病弱,只怕吃多了不舒服。左右今晚上无事,便来看看。” 他说着已经跟着门子进了门。这院子外面看起来虽然不大,像个普通富裕人家的小院子,一进去里面却是另外一番情景。第一重院子也十分普通,有几个粗使仆妇正在洒水扫地收晾干的衣服,几个彪形大汉似乎是百无聊赖地席地而坐,掷骰子赌钱作耍,时不时发生口角,推推搡搡的吵闹几句。但是门子将这张大夫领进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仆妇和大汉们或坐或走,却都用眼角的余光朝他看了几眼,然后又继续干自己的去了。其中那坐庄的大汉还朝大夫微微点点头,便又开始吆喝起来。 门子将张大夫领到第二重院门便退了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迎上来,那张大夫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递给汉子,汉子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点点头领着他又从穿堂过去。这院子里好几十个身材矫健神情彪悍的汉子守着,尽皆一身粗布衣裳,却掩盖不住眉宇间的勃勃英气。那汉子领着张大夫进入第三个院子,又退了下去,改由另外一个人带他前行。穿过了几个院子后,张大夫终于进入后院。 低头穿过圆如满月的拱门,眼前出现一片碧绿的树林,树枝上结着许多青色毛茸茸的小小果实。一条青石小径自拱门前蜿蜒伸入树林深处。张大夫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春天,触眼所及皆是铺天盖地的桃花,宛如云霞一般的灿烂。那青石小径上粉色红色白色的桃花铺了大半条路,如今桃花凋谢,全结了桃子。再过不久这些桃子便要成熟了。 院子里很静,偶尔有鸟儿鸣叫几声。张大夫挎着药囊不紧不慢地走着,拐过一个小巧精致的八角凉亭,再朝右转,不久那红砖青瓦的屋子便到了眼前。一个青衣丫鬟装饰的美貌少女抱着几卷书册从门里出来,看到张大夫,便微微弯腰行礼,说道:“主公刚刚睡醒,听说先生有急事要见他,命你在厅中等候。” 张大夫朝这青衣少女点点头,便大踏步进了屋子。 他对这屋子已经十分熟悉,屋内各种摆设都了然于心,刚刚进门,便发现了异常之处。厅堂中间的长案几上面摆着一副帛画,看样子是刚刚画好没多久。张大夫好奇心起,向帛画上瞄了一眼,只见画上漫天风雪,似乎是寒冬。一个青衣少女双手白绫飘扬,迎风而立,眉目清朗,秀美绝伦。那少女手中白绫似舞蹈一般缠绕在她双臂之间,但是脸庞上的神态,却又带着一股凛然肃杀之气,十分奇异。 张大夫只看了一眼,侧室的珍珠帘子哗啦一声响,侍女苗条的身影从珠帘下隐隐约约地晃动着,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侧室走出来,醇厚的声音响起:“张翼飞,你有何事禀报?” 张翼飞急忙跪下行礼,叫了一声“主公”。那人走到厅堂中坐下,侍女为他披了件披风,他墨色的长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膀后面。线条坚硬的脸庞上五官如雕刻出来的一般鲜明,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是出奇地英俊,而又不显得过于粗犷。只是脸色略显得苍白,看起来大病初愈的样子。 侍女端上茶水来,那主公喝了一口,眼睛的余光瞥到那帛画上面,脸上的神态就不自觉地放得温柔了。他站起身,走到帛画前仔细看了几眼,说道:“墨水干了便找个师傅把画裱起来吧,记得找个手艺好的师傅。别把这画弄坏了!” 一个侍女将那帛画小心收了起来,主公这才朝张翼飞点点头,示意他说话。张翼飞道:“一个时辰前收到飞鸽传书,云国不肯把碧霞公主交给风国,两国正式开战!” 主公皱了皱眉道:“这一战自然是要打的,但是就这样的消息,也值得你此时过来么?” 张翼飞道:“云国三王子林琦称病多日,前段日子抱病上朝应对风国使者,却被风国使者指为妖女假扮。不过几天林琦受到离奇袭击。” 听到张翼飞提到云国三王子,那主公的剑眉一挑,薄唇边露出了个半带讽刺的微笑:“哦,三王子又被指为妖女了?受到袭击?应该不是很严重吧,不过估计她未必抵挡得住。” 张翼飞接着道:“后来发生的事情颇为蹊跷。林琦受到袭击之后失踪了几日,回来的时候却带着风国久寻不见的碧霞公主。并且林琦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变得态度强硬,声称风国居心叵测,故意以公主失踪之事挑起事端。然后云国朝中大臣也纷纷主战,此时已经点了五千精兵发往陨岭了!” 他这段话说得十分简要,但是主公的身子微微一颤,随即站了起来,声音里也有些掩不住的激动:“你说什么?碧霞公主出现了?” 张翼飞很少见过主公如此失态,心中微感惊讶,但是还是点点头道:“是的。属下的心腹已经确认那是碧霞公主无疑。” 说到这里,张翼飞的心忽然一动,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帛画上的青衣少女。嗯,那碧霞公主据说是天下第一美人,自己也有幸见过一次,确实是极为难得的美人。画中少女五官与碧霞公主依稀相似。难道是主公对这天下第一美人也起了心思? 主公没有再出声,但是手中端着的茶杯却狠狠地摇晃了几下,随即又被他紧紧握住了。他抿紧了嘴唇,一颗心却剧烈地跳动起来:青侠,青侠!你果然还是不能看着云国陷入危难而不顾,又出来了么! 郎铮一时有些忘形,喃喃地低语:“这次不会让你逃掉了!” 记忆里那个傲气十足的青衣女子再一次鲜明地出现在脑海里,青衣,男装打扮,肤色如雪,明明是极美的脸却偏偏带着种飒爽的英姿。手中白绫矫健如龙,却暗藏着凌厉杀机。她薄怒的样子,隐藏了不屑却又装作害羞的样子,怨恨的样子……郎铮的手越握越紧,“咔擦”一声,轻微的碎裂声自他拳头里传出。郎铮松开手,看到茶杯的碎片和茶水一起落下,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鲜红的血液自他手掌心流到了手臂上。 在屋子里的众人都惊呼起来,有侍女转身去拿药,有人收拾地上碎片,郎铮回过神来,缓缓地坐下,任由身边的侍女为他包扎着伤口。手心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他眼神变得更加犀利:“云国只派了五千精兵?风国号称五万大军,他林琦只派五千精兵,虽然风国未必有五万大军,但是以五千精兵去抵挡几万人,岂不是螳臂当车,等着送死么?” 张翼飞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说实话,属下也不明白云国此举到底是何用意。不过想那云国三王子林琦素有才名,又有急智,只怕真有办法应付那数万大军也难说。”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又道:“最近云国数次派密使来向主公致意,希望主公能说服国主,与云国一起攻打风国。难道林琦打的是这个主意。想借我楚国之手削弱风国的实力?” 郎铮闻言不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说道:“非也!若是真要把希望寄托在我楚国派兵,就算父王真的同意发兵,等我们大军赶到陨岭时,风国那五千精兵早就尸骨不存了。只怕林琦另有后招。” 他此时终于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心情大好,连带着语气都有些轻快。嘴角微微上翘,一丝笑意直从眼底透到心底去。张翼飞有些惊讶地看了主公一眼,随即思索着道:“主公所言甚是。云国那三王子向来行事出人意料,又素有急智,算得上五国之中十分难得的人物。只怕真是有什么让人想象不到的办法来应对也难说。不过……”张翼飞想了想又道:“依属下看来,这位云国三王子虽然天文地理样样精通,对人情世故却是不太懂呢,对云国的王位也没什么野心。倒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他要真的打起战来,可能也没多大本事吧!” 179-运筹 更新时间:2014-03-02 “闲云野鹤?”郎铮已经开始放松下来,朝身后的大迎枕上靠去,墨色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面,剑眉轻挑,显得意态闲适而慵懒。但是眼神里的锐利之色却是一闪而过,犹如一头准备捕猎的狼,看似懒散却全身力量积蕴待发。 张翼飞听出了郎铮语气里淡淡的讥讽,小心翼翼地道:“属下曾经见过云国三王子一次,确实是神仙般的人物。不过论计谋、韬略,却远远不能与主公相提并论了。只能说也是个人杰,而非天下霸主。” 郎铮回想着那个英姿勃发的身影,脸色又柔和了下来,沉吟着道:“不,林琦志不在天下。若她只是个王公贵族,反而更好,更能专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能说她错生在了帝王之家罢了!而她的心思,的的确确是不在王位上的。” 张翼飞道:“云国瘟疫初起,便是以屠城之势而来。史载数百年前有过这样一次浩劫,当时十室九空,五国死城随处可见,足足花了五十多年才慢慢恢复元气。云国瘟疫起时,据说已经灭了卫城、羽上等三四个城市,但是林琦却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将瘟疫扩散之势遏制住了。而且据说他使用的手段匪夷所思,什么烧城,毁尸,皆是出人意料之举。治疗病人的药物也不是汤药针灸之术,又让那些病者吃一种叫做链霉素的白色药粉,效果显著,活人无数。如今其他国家都在抢买这种药粉,听说贵胜黄金。而且此人之前又引进了棉花种子,教会百姓纺织布匹,物廉价美。可见此人的确才能非凡!风国在这个时机攻打云国,固然是因为不肯失去这天赐良机,多少也有些顾虑林琦乃是碧霞公主的同胞兄妹,才能又如此出众,怕他登基之后前来复仇吧!” 碧霞公主原本嫁的是钟祁连,却被应该做公公的老国主占为己有,这早就不是什么秘闻。郎铮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抬起手缓缓转动着大拇指上的一个白玉扳指,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猜测风国的动机,就得了解对方国主的意图。钟祁连此人算不上有什么雄才大略,不过性格宽厚敦柔,倒也网罗了不少谋士门客。这攻打云国的主意,应该是他手下的谋士门客出的。” 张翼飞连连点头,对郎铮的判断表示同意。随后说道:“听说这次联合我楚国攻打吴国,也是钟祁连手下谋士出的主意。” 郎铮点点头道:“此言不虚。钟祁连手下一个叫做商约的,算得上极有才能。此次攻打云国,只怕他在出谋划策上费了不少功夫。商约此人听说原是吴国前大夫屈巫的儿子,二十年前屈巫因谋反罪名被灭九族时,商约易名改姓逃往风国,苦心经营多年后投靠钟祁连,助他登了太子之位。此后钟祁连迎娶碧霞公主,老国主却将公主接到宫中做了夫人。钟祁连不仅没有愤恨,反而对父亲更加恭谨。他性格純孝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却是商约劝他忍一时之气,换来的却是这太子之位的平安。此后联合我楚国攻打吴国,便是这商约在幕后主使。吴国上任君主数月前驾崩,留下不足五岁的太子登基,主少国疑,局势不安,加上商约对吴国朝廷了如指掌,故一战之下,吴国节节败退,最后人心动荡,大臣们个个急于自保,便将吴国少主推出去降了。本来打下吴国乃是大功一件,钟祁连也重赏了商约,命他暂时管理打下来的那吴国半壁江山,不料商约回到吴国,第一件事就是将年仅五岁的吴国国主五马分尸,又将老国主从棺木中挖出来鞭尸一千下。吴国故臣见了,无不双股战战。钟祁连知道了,也对商约大为不满。二人之间由此生了嫌隙。” 张翼飞目光闪动,忍不住又问道:“那么攻打云国,到底是不是商约的主意呢?” 郎铮笑了笑,他此时心情甚好,很愿意找个人聊天,于是不急着让张翼飞离开,便示意他坐下,然后反问张翼飞:“你认为呢?” 这个问题显然有点难度,张翼飞思索了许久方道:“说起来这位新登基的惠王十分孝顺,但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不过最近听说风国的百姓都认定了风国老国主驾崩乃是碧霞公主心怀不忿,私自下毒所致。如此说来,惠王痛恨云国,也是情有可原。还有一种说法是惠王生母十年前因琐事与老国主争执,被老国主一刀砍断手臂,导致流血过多而死,惠王心中其实对老国主不满已久。这次老国主又强取了碧霞公主,所谓杀母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惠王若是恨极了父亲,联合碧霞公主一起下毒,也是可能的。这两种说法在风国都传得很厉害,想要让流言平息,重获百姓爱戴,惠王只能出兵攻打云国,并将碧霞公主捉拿回国,凌迟示众。” 他最后做了一个总结:“所以,属下认为,攻打云国,可能是惠王自己的主意。” 郎铮又是笑了一笑,张翼飞看到主公的笑容,就知道他所分析的并不能让主公满意,忙低头道:“属下无能,还请主公明示。” 郎铮脸色和蔼,缓缓地道:“一个高明的谋士,从来不会直接对自己的主公说:我觉得你该怎么样怎么样做。而是用其他的手段,慢慢影响主公,让他觉得非这样做不可。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而不是谋士的主意。这样一来,成功了,谋士会因为有远见卓识而受到重用;失败了,这是主公做的决定,谋士的罪名却不大。当一个一直受到重用的谋士,因为一件事情做得太过出格,而导致主公对他生了嫌隙,甚至不打算继续重用,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转移主公的注意力,去干一件别的大事。而且这件大事正好是这个谋士所擅长的,从而让主公离不开他。这便是谋士之道。” 张翼飞眨巴了一下眼睛,神情有点茫然,不知道主公为何要说这么一段看起来和方才谈话无关的话来。但是接下来郎铮就给了他答案:“惠王联合碧霞公主下毒害死老国主的流言,其实是商约派人散布的。就连碧霞公主的出逃,商约也助了一臂之力。将两国搅得如此动乱,其意图无非是逼着惠王及早做出决定罢了!” 张翼飞大吃一惊,刷地一声站了起来,转念一想,便又恍然大悟了,不由叹道:“果然人心之变幻莫测,难以捉摸!这商约的权谋,也算是可怕了!” 郎铮的眼神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一个侍女悄无声息地端了一碗药进来,室内顿时充满了苦涩的药味。银质的碗里面棕黑色的药液微微摇晃着,冒出一丝丝白色水汽,郎铮端起碗一饮而尽,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张翼飞关心地问道:“主公的伤最近感觉如何?” 郎铮的嘴唇抿了抿,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笑意,然后道:“无妨。皮肉之伤早就愈合了,就剩余毒未清!只是那失魂花的药膏实在厉害,若不是发现得早,只怕我也上瘾了。” 张翼飞的神情里也有了一丝怜悯,压低了声音道:“属下真没想到,三王子毕竟是你兄长,居然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真是……” 郎铮的神情忽然冰冷起来,张翼飞随即感觉到自己失言,毕竟这是王家秘事,不可多言。他急忙跪下磕头:“属下该死!主公请恕属下失言!” 郎铮深邃的眼眸里露出一丝痛楚,随即又闪现出一抹狠厉之色,冷声道:“我想要的,他也想要。通过正大光明的手段来拿,又有何不可?却要对我使这等手段!哼,二哥还一直蒙在鼓里,说我误会了三哥。这等兄弟,不做也罢!” 张翼飞不敢出声,只是连连磕头。郎铮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方道:“你下去吧!以后若是有云国方面的动静,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尤其是云国三王子林琦的。” 张翼飞连声应是,退了下去。郎铮在厅堂里坐了片刻,忽然有些心烦意乱,便走了出去。 外面满眼都是绿色,郎铮在园中缓缓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八角亭里。他背着手看着面前的桃树,这些桃树上面结满了快要成熟的桃子,郎铮轻轻碰了一下树枝,枝头的桃子便晃动起来。郎铮出神了片刻,忽然轻轻地道:“母亲,桃花全部谢啦,桃子都快熟了。” 他的脸上带了些许怀念,然后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想起那个青衣男装打扮的少年竖眉薄怒的神情,思念便如生了翅膀一般飘向遥远的云国了。 青侠青侠你可还好?之前你失踪了一个多月,到底是去了哪里?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你的国家要回来,对么?你会不会想我,或者还是在生我的气?请你等我好不好?一切的计划都已经部署完毕,就如一盘下了很多年的棋,最后终于到了关键的时刻。很快一切都会得到结果了,我会完成我的目标的,到那个时候,我来接你。我将给你我所能给的最好的礼物。 郎铮透过头顶的桃叶望着湛蓝的天空,上面飘着一朵朵的白云。在他的眼里,那些白云似乎也在不停的变幻,终究变成了一双白绫,围绕在一个青衣少女的双臂上。 180-暗涌 更新时间:2014-03-03 接下来的几天,这院子里甚是平静。直到第五天上,有客人忽然来访。 郎铮当时正在玩赏卧室中的一幅画像,那画像上青衣少女白绫缠臂,微微抬头注视着前方,一双眼眸明澈如寒星,正是张翼飞那日看到的准备裱的帛画。此时已经被精心装裱过,并且挂在了卧室上,郎铮面前是一副围棋,却摆了个残局。他无心去看棋局,只是望着那画像出神。 张翼飞每日都会来禀报云国的动静。他不算是一个很有眼光和谋略的人,但是收集情报的能力却非同一般。自从郎铮要求不遗余力地收集云国三王子的消息后,张翼飞每日都要来汇报一次。从他口里,郎铮得知了云国五千精兵经过三天的急行军,抵达陨岭一带之后,只守不攻,并且用一种叫做“马铃薯”的奇怪食物当做粮食。张翼飞说起这马铃薯的时候,脸上神情又惊奇又是佩服。 “马铃薯颜色如黄色泥土,陨岭的老百姓又称它为‘土豆’。听说原本是一群药商从异域带来陨岭一带试种,发现可以食用,因为产量大又能充饥,陨岭附近的百姓都跟着种了一些。因前几个月瘟疫横行,粮食缺乏,这马铃薯便当做粮食来用,渐渐的名声传开来,如今已经成了陨岭附近不可缺少的粮食了。云国士兵赶到陨岭的时候已经只剩两天口粮,没想到陨岭上居然全是可以充饥的马铃薯,可蒸可煮可煎炸,味道不坏,十分饱腹。后来听说那些药商都是云国三王子的心腹,接到王子命令,将数万斤马铃薯都充作了军粮。这位三王子真是厉害,居然能找到这样一种植物。” 要知道此时生产力还是很低下,要打仗的话,粮食从来都是个大问题。林琦命人种植的马铃薯解决了云国士兵的燃眉之急,确实非同一般。郎铮听着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望着窗外悠悠出神了半晌,方道:“她能让云国百姓种出棉花,纺织成布;又能命工匠制造出椅子凳子等新奇物品;能再找到一种可以充饥的食物,也不奇怪!” 张翼飞也赞叹了两声道:“若是这位三王子是咱们楚国的,那可是楚国的福气了!只可惜……” 郎铮微笑不语,心里却道:“以后她自然是我楚国未来的王后……不,不仅仅是楚国的王后,还会是……只是时机未到,目前只能让青侠再坚持些日子了!不过她这般聪明,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张翼飞将得来的情报都说了之后便回去了,不一会有人来报,说是一个文士求见,手中有四王子的信物。 此时已是黄昏,侍女进屋点上了灯,又去挂灯笼。门前的大红宫纱灯笼投下温暖的红光,照在那心腹卫士的手上,一枚玉蝴蝶在手上展翅欲飞。那蝴蝶翅膀是晶莹的绿色,水汪汪的色彩绚丽之极,被灯光一映,便泛出了一丝红色。郎铮接过玉蝴蝶,看着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双眉便是一轩,随即沉声道:“让他进来,以宾客之礼待之。” 心腹领命而去,郎铮返身回屋,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神情居然有些不安。 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到了门口,那脚步声停住,清朗的男子之声从门外传进来:“韩轩求见四王子。” 郎铮扬了扬眉,朗声道:“门没关,你自己进来吧!” 随着咿呀一声,门被推开,韩轩从门外走了进来,厅堂上灯火随着门外扑入的夜风微微摇晃了一下。屋子里摆了十几盏青铜的灯台,此时火焰摇动,满屋子明黄的光线似乎也跟着在摇动,如同金色的波纹一圈圈晕开来。郎铮穿一身湖水蓝的衣裳,披了件玄色披风站在屋中,扬声道:“进屋子吧!” 透过珠帘,韩轩看到了郎铮隐隐约约的影子,一掀开帘子便走进来,似乎想要行礼。郎铮望着韩轩微微皱眉,然后说道:“此乃私室。你我之间,原本不必如此拘礼。” 韩轩微微一笑,眉宇之间似乎也松懈了下来,走到一张椅子上随意地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郎铮望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看到韩轩将一杯茶全部喝了下去,这才道:“看你风尘仆仆的,莫非是马不停蹄,连日赶路?” 韩轩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道:“还好。只是从云国境内出发,一路上免不了要查看瘟疫是否还存在,多少耽误了些时间。后来进入楚国境内的时候,又遇到了些小麻烦,幸好都解决了。” 郎铮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问道:“是什么麻烦?” 韩轩简单地道:“是你三哥,不过我很小心,没露出什么破绽。”他喝了几杯茶,疲惫之色稍减,望着郎铮道:“有没有什么吃的,我一直赶路,现在还没吃什么东西,真有些饿了。” 郎铮点点头,招来婢女命她去吩咐厨房准备吃食,然后想起马铃薯的事情来,问韩轩道:“听说青侠又弄出了什么马铃薯,可以充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韩轩自然知道郎铮说的“青侠”便是林琦,也知道郎铮必然会有此问,因此毫不惊奇,微笑道:“马铃薯长在地里,不甚茁壮,不过一尺来高,叶子碧绿,花朵倒是好看。用来做粮食的是它的块茎,当初我在陨岭被林琦擒住的时候,就食用过此物,入口粉糯,极容易饱腹。水晶宫里还用它来做过菜,味道不坏。最值得一提的是此物产量极高,对气候温度要求却很低,很适合云国那种温暖潮湿的地方。楚国也可以种植,不过……” 韩轩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我听林琦不经意间提起过,好像是发霉和发芽的马铃薯是不能吃的。到底为什么不能吃,我却不清楚。” 马铃薯中含有龙葵素,它是一种对人体有害的生物碱,平时马铃薯中含量极微,一旦马铃薯发芽,芽眼,芽根和变绿,溃烂的地方龙葵素的含量急剧增高,可高出平时含量的40~70倍,人吃了这种发芽的马铃薯,轻者恶心呕吐,腹痛,腹泻,重者可出现脱水,血压下降,呼吸困难,昏迷,抽搐等现象.严重者还可因心肺麻痹而死亡。林琦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所以一再告诫众人不能食用变质马铃薯。但是其中原因,却又不好解释。是以韩轩有些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和郎铮说起。 郎铮想了想道:“青侠心性仁慈,她说不能吃,那肯定就不能吃。你可带了马铃薯的种子来?” 韩轩有些赧然,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飞红,说道:“我试探过许多次了,就是不知道马铃薯的种子到底在哪里。不过这东西竟然能发芽,想必是种在土里让它自然生长的。因此行不经过陨岭,这马铃薯便没法带来。” 门外有轻柔的脚步声传来,二人停止了谈话。门被小心谨慎地叩响,两个侍女低着头走进来,一个动手收拾棋局,一个将提着的食盒中所放食物摆放在桌子上。韩轩抽了抽鼻子,已经嗅到香甜的气味,笑道:“是桂花藕粥。”他目光湛然,带了几丝温暖的回忆。郎铮也忍不住笑了笑,笑容十分亲切,望着韩轩的目光就像是一个兄长看着弟弟一般。 侍女果然端出了一碗桂花藕粥来,雪白的粥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金黄色的桂花,看起来就让人的胃里觉得无端的妥帖。然后又是一碟杏脯,一碟桃脯,一碟桂花糕,一碟青团。韩轩美食在前,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夜宵这样丰富,可真是件赏心乐事!若是有桃花酒更加好了!” 郎铮笑骂道:“我看你是贪心不足!”旁边那个收拾好棋局的侍女抿嘴而笑,果然从一个食盒里拿出烫好的桃花酒来。韩轩大是得意,拿起银匙吃了一口藕粥,这才说道:“院子里全是桃树,这桃花酒肯定少不了的!”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郎铮一眼,眼神里带着歉意。郎铮的笑容微敛,随即说道:“这个自然。” 韩轩不再说话专心吃东西,屋子里只听见他轻微的咀嚼声。郎铮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韩轩。灯光下二人的眉宇居然有几分相似,同样的浓眉高鼻薄唇,只是郎铮带着种慵懒气息,却又不经意间散发出凌厉的气势。而韩轩则气质柔和许多,更显得清雅一些。 用餐很快结束,漱过口,用洁白的丝质帕子轻轻擦拭唇角,动作优雅而且有条不紊。韩轩不经意间抬头,忽然看到墙壁上挂着的青衣少女画像,顿时脸色大变。 郎铮的眼光也随着他落到了画像上面,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了一丝笑意:“你看像不像她?” 韩轩站起来,眼光紧紧地盯在画像上面,看了半晌,方用神思不属的语气道:“像是有些像的,只是……只是她更温柔秀雅些。这作画的人却也好笑,怎么白绫画得如此笔直,带着一股杀意,哪里有仙子般的气质了?” 郎铮奇道:“温柔秀雅?我可从没看见她温柔秀雅过!能不发脾气都不错了!” 181-密约 更新时间:2014-03-04 韩轩轻轻摇头道:“不,她……她什么时候都是温柔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轻轻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郎铮望着那画像,神情也温柔了起来,说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棋子都安插完毕,就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牵一发而动全身。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我便去接她回来。这几个月她受苦啦!不过幸好有你在她身边,还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韩轩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看到郎铮脸上神情,韩轩的心中如受到大锤重击,忽然弯下腰扶住桌角猛烈地咳嗽起来,郎铮被他咳嗽声惊动,脸上有些焦急之色,问道:“你的病还没好么?” 韩轩咳嗽了一阵,忽然抬头道:“表兄,我有一事相求。” 郎铮道:“你我自幼交好,原本无须如此客套。若是母亲在世,她定然不愿见你如此和我说话。” 韩轩慢慢直起腰来,郎铮看到他的脸上神情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心中暗暗疑惑,忽然听见韩轩说道:“兄长,只要你得了这天下,美人何处不容易得?何苦非要她?” 说到这里,韩轩脸上的痛苦之色更甚,眼中已有泪光莹然:“她这一生所托非人,遭遇之惨,乃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终我一生,亦无法弥补。惟愿此间事了,她能终得其所,平静地过完余生。所以,还请表兄放过她。” 郎铮听着韩轩的话语,脸色也越发凝重了起来:“轩所言不虚,青侠遭遇之惨,确实是常人所不能想象。但是此间事了之后,我自会倾我所有,让她幸福完满。何来放过她之说?莫非……”郎铮的剑眉紧紧聚拢,神情一下子变得阴郁起来,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住韩轩,语气里有一丝紧绷:“莫非……轩也爱着青侠……” 听到郎铮的话,韩轩后退几步,神情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直到脊背靠上了冰凉的墙壁,他才回过神来,但是又激烈地咳嗽起来。郎铮却上前一步,如刀的眼神紧紧盯着韩轩,声音里隐隐有怒意:“轩与青侠朝夕相处,也对她起了心思么?” 韩轩慢慢平静下来,待咳嗽平息,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却有些恍然大悟,眼光再次转向了墙壁上的少女画像,轻轻地道:“轩果然是当局者迷,如今才知道青侠果真是女子。” 这时候郎铮也冷静下来,恍然道:“难道轩以为我会对你的碧霞有其他想法么?” 韩轩苦笑,默认了郎铮的话。郎铮冷笑一声,背着手抬头看墙壁上画像,说道:“郎铮岂是那样的人。你对碧霞公主的心意,我如何不清楚?轩喜欢的女子,未必就是我能喜欢的人。” 韩轩默然,过了许久才道:“轩是一时情急,误会了表兄。”他回想起林琦扬眉微笑的样子,心中百味杂陈,郎铮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青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子,在我心里,她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事物。” 韩轩道:“这个自然。青侠天资聪颖而性格仁慈,虽然权谋不足却有大智慧,心怀天下苍生。原本也只有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她。轩……自惭形秽!” 他想到云国朝廷对林琦的猜忌,不由幽幽一叹,说道:“可惜云国举国上下墨守成规,加上谣言流传,青侠如今在朝廷上是举步维艰。若是青侠女子身份暴露,只怕……只怕……”他越想越是心惊,几乎说不下去。 郎铮坐下来,手指轻轻叩击案几,眉宇间又露出了一丝傲意,说道:“哼,不过流言而已!云国如今朝不保夕,若非青侠,早就在瘟疫初起时举国覆灭了。就算如此,他们还对青侠诸多猜忌,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御辱于外。此时不齐心协力,却要斤斤计较于青侠是否是个女子,真是可笑!若非顾忌青侠,此时我便让楚国出兵,将云国拿下。” 韩轩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从容,他将一旁的棋局重新打开,一枚枚地布着棋子,缓缓地道:“权力之争,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一场瘟疫,青侠下令闭关锁国,虽然避免了瘟疫的更大传播,却也让云国官员的思想变得狭隘了,禁锢在王位传男不传女的思想下。何况,林琦挟天医之名,坐上王位本该是众望所归。但是她志不在王位,便让人有可乘之机。瘟疫方平,人心惶惶,加上林琦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难免惊世骇俗了些,更加落人口实。数十年前云国便有小儿传唱歌谣。日将升,月将落。妖女美如玉,几亡云国。只要有心人觊觎云国国主之位,便会利用这歌谣来中伤林琦。” “啪”地一声,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轻响。韩轩拈起一枚棋子,眼眸里有着一抹忧色:“林琦当初在名声最盛时功成身退,隐退山林,原本是最好的决定。谁知道此后又生出这样多的事端,她终究还是要回来。因为他的性格便是如此,一旦认为某事是她的责任,就必须要负责到底。这样的心怀天下,若是男子,最好不过,只可惜……”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换了话题:“轩今日深夜来访,乃是受云国夏姬之托,恳请四王子联合云国出兵,一起抵抗风国。” 郎铮眉头一跳,目光灼灼:“她提出了什么条件?” 韩轩淡淡一笑道:“之前我还不是很明白她说的话,此时却能明白了。她只要你保全她的一双儿女,云国亡还是不亡,却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但是却万万不能亡在风国钟祁连的手里。” 他一边说,一边自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郎铮接过,仔细看了一遍,沉思了许久。 韩轩将棋局布好,自己琢磨了一阵,发现郎铮仍是沉默,便问:“怎样,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郎铮将密信递给韩轩,韩轩看完后脸上露出讶色:“这个条件已经很优厚了,表兄为何不答应?” 郎铮沉声道:“条件太过优厚,反而让人生疑。以我对夏姬往日的了解,这太不符合她的往日作风。” 韩轩有些惊讶:“表兄认为夏姬还是使诈?” 郎铮抬头望了望那副少女画像,然后道:“这个难说。” 韩轩被他提醒,眉头也皱了起来,思索着道:“之前青侠无故失踪,夏姬的表现太过镇定,我心中早就起疑。难道夏姬还有别的后招不成?对了,她出身于夏氏一族,据说夏氏一族数百年来一直守着龙隐之地,是个非常神秘的地方。难道她……” 郎铮脸色微变,过了一会才下了决心,沉声道:“青侠的失踪,是我和夏姬一起做的。” 饶是韩轩素来镇定,这时候也不由失声道:“怎么可能?” 郎铮想起往事,便有些烦躁,他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才刷地站定,紧紧盯住韩轩说道:“等下我和你说的事情,你不可与外人泄露一个字!” 韩轩难得见到郎铮如此郑重,也跟着脸色一肃,点了点头:“轩明白了!” 郎铮拍了拍手,屋子外面进来一个侍女,郎铮低低地向她吩咐了几句。韩轩看他口型,应该是让侍女让屋子里服侍的人都出去。那侍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领命而去。不多时屋子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了,最后院子里寂静一片,只剩蜡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毕剥之声。 郎铮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艰难地道:“青侠假扮男子十七年而不被人识破,固然是因为她自己掩护得好,夏姬也刻意掩护,但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被夏姬下了药,外观看起来和男子无异。” 韩轩心中已经隐隐有答案,只是不敢确定,他博览群书,自生病后对医书也多有涉猎,此时想到那个古老传说,顿时冲口而出:“还阳草?” 郎铮点点头,韩轩大惊失色,站起来道:“怎会如此?还阳草据说虽然能够转女为男,但是变成男身的女子却活不过三十岁,也无法使妇人产下子嗣。这样的话,林琦……林琦岂不是……那……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郎铮冷笑道:“妇人蛇蝎心肠,难道你今日才彻底明白?我母亲当初是如何死的?你母亲又是为何毁容?你我数年来只能暗地联系,还不是拜那……所赐。”他本想说出一个名字,但是话到嘴边,又有了顾忌,便舌头含糊地打了个转,又把那名字咽下去了。 韩轩只是难以置信,喃喃地道:“但是那毕竟是她亲生女儿。而且长年服药,她就忍心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天天变成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往日我看她对林琦和碧霞的神情,又是那般温柔慈爱,谁想到……” 郎铮脸色阴沉地道:“服食还阳草之人若是误服失魂花果实制成的膏药,轻则上瘾,重则毙命。当初我怕郎熹对青侠再次下手,托郎旭暗地探查一番,谁知恰巧遇到瘟疫,而且郎旭受伤,偏偏又为青侠所救。各种因缘巧合,发现夏姬暗地联络夏风,让他带走青侠,便将计就计,和夏姬谈好条件后,让郎旭和夏风一起救走了青侠。” 182-峰回路转 更新时间:2014-03-05 韩轩此时才恍然,叹道:“这样大的事情,你居然也瞒着我!”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生不解,问道:“这样来说,青侠既然是你命人所救,自然由你安排妥当。如何她又回到云国了?” 郎铮手里抓起一把棋子,又松开手,任由棋子陆陆续续落了下来,眼神里露出一丝痛苦和无奈:“我回国不久就受到郎熹的暗算,原本想等身体好了之后接回青侠,谁知道,青侠在路上居然失踪了。” 郎铮自以为算无遗策,郎旭与他不仅仅是叔侄情分,还有半师的情谊,所以对他,郎铮是很自信的。但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郎旭请来的师傅夏风却另有算盘,反而郎旭也中了自己师傅的计谋。最出乎意料的是,夏风更加想不到中途杀出个容若,又将任青侠救走。夏风本来就是生性放荡不羁的江湖人物,放走任青侠之后,担心自己大徒弟不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等郎旭所中的“大叶合欢散”药性全部过去了才慢悠悠转回。任由郎旭如何试探盘问,夏风就是这样回答:“没想过你这小子这么不识趣,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就被人劫走了。若是知情识趣些,此时岂不是多了个新婚小娘子!”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好意思打扰二人洞房花烛夜,去了山下赏月吟诗。回来之后只看见自己这不成器的大弟子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大是折了他夏风天下第一高手的威风。郎旭没想到夏风还要倒打一耙,气得哇哇大叫,连连骂他为老不尊。 夏风虽然心中偏向青侠一些,但郎旭毕竟也是自己徒弟。他对这大弟子到底有些愧疚,便又好言好语劝他,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青侠虽然是郎旭弄丢的,他还是愿意陪大徒弟在山里寻找任青侠的踪迹。郎旭不肯辜负了郎铮的托付,也只好打起精神跟着夏风到处寻找,但是任青侠和容若所隐藏的地方何等隐秘?郎旭在山中转悠了几天终究无果,而且夏风一直喋喋不休,说了郎铮许多不是,非要郎旭娶了这“天资聪颖,厨艺高超,美貌绝伦”的小师妹。任青侠没找到,郎旭倒是受了夏风的几日唠叨,气得几次欲晕过去。后来接到密报,惊闻楚国有变,郎铮遭遇杀手暗算,传来的消息是伤重难治,只好告别师父,匆匆赶回楚国。 郎铮这次遇袭,本在意料之中,也可以说自己故意撞上去让杀手一击而中的,伤势虽然严重,但性命无虞。他趁机隐藏锋芒,让郎熹暂时放松对自己的警惕。如此一来,对任青侠那边也无法关注太多。何况美人江山,孰轻孰重?而在他心里,认为二人已有夫妻之实,任青侠自然就是他的妻子了。以他对郎旭和任青侠的了解,只道此时两人已经找了个隐蔽地方躲了起来,哪里知道其中还出现这么多的波折? 郎旭赶回楚国见到郎铮之后,心中懊恼,又不好说自己师父夏风的是非,只好略过夏风欲将自己和任青侠凑成一对的事情不提,只说中了暗算,被人劫走了任青侠。郎铮当时伤势已经渐渐愈合,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时激动得伤口迸裂,病情反而又加重了些。待他身体有了起色,命人去刺探夏姬那边消息,得到的回报是夏姬神色如常。郎铮心中疑惑,琢磨了许久,结果分了神,再次中了郎熹的暗算。 郎铮从郎旭那里得到的所谓事实,原本就是打了折扣的。这时候转述给韩轩听,未免又打了几分折扣,饶是韩轩聪慧机智,一时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二人推断了许久,最后得出的结论仍是不得而知。两人细细商议了半夜,韩轩才告辞回去。 韩轩是奉夏姬的密令而来,旁人自然不知他的踪迹。再过了一日,云国使者正式抵达,入宫觐见楚王。这使者乃是林琦所派出,前来恳求楚国派兵援救云国。使者除了带来无数奇珍异宝之外,还送了两样令楚王悚然动容的好东西。一是曾经被视为贵胜黄金的青霉素药粉二十斤。此物乃是任青侠于少年时期将其研制成功后,利用身份之便建立水晶宫生产出来的。除去每年进贡朝廷数斤之外,其他的都用于暗地销售。别小看这在二十一世纪毫不起眼又价格低廉的青霉素,在没有任何西药抗药性的五国百姓身上,却能发挥极其神奇的作用。任何严重的感染、外伤,甚至内科疾病,只要用了这青霉素粉,大部分病情都能得到极大好转。而中医很难奏效的传染性感染性疾病,在青霉素这种可以强悍地破坏革兰氏阳性菌细胞内壁的抗生素作用下,只有溃不成军全部覆灭的结局。此物难得,如今能一口气送来二十斤,可就是极大的手笔了。而另一件好东西,便是数十斤在五国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仙丹”――链霉素。此时瘟疫初平,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刚刚可以批量生产面世不足一年的链霉素大显身手,将亘古以来未曾有人彻底将其治愈的鼠疫扼杀在初生状态。本来就是件极其难以想象的事情。加上它是横空出世,在市场上作为一种治疗肺痨的药品时间还不到一年,却又忽然一转身变成了可以治疗鼠疫的药物。这样神奇的功效,更给链霉素添加了几分传奇色彩。于是谣言越传越烈,瘟疫过后,链霉素的神奇功效被夸大成可以上天入地起死回生。一小包正常预防用量的链霉素,至少能换一个二两重的金元宝,还经常是有价无市。 云国使者带来了药品,还带来了数种经济作物的种子,以及书写成册的栽种技术。同时声称,只要楚国能够出兵,联合云国将风国大败,云国便将这些经济作物的栽种技术,以及青霉素、链霉素的生产技术全部奉送。楚国朝廷听到云国使者如此说,顿时百官都倒吸一口冷气,接着便个个都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须知江山社稷,江山和社稷都是缺一不可。云国数百年前一直只是依靠天险勉强得以生存,后来天医下凡,云国学医之风甚烈,不少人靠着种植药材等发了大财,国力渐渐强盛。但是其实力终究不足与楚国等大国抗衡,待任青侠大力推广了棉花种植技术,又陆陆续续推广了其他几样经济作物之后,云国的商业贸易等越加发达起来。青霉素和链霉素横空出世,则是给云国带来了更多源源不断的财富。楚国若是掌握了这些云国赖以富足的技术,不仅是得到了极大的财富来源,还可以让百姓更加安居乐业,就连战场上死伤的士兵也会因青霉素的使用而减少很多。如此说来,若是这场交易成功了,数十年后,不要说称霸天下,就连一统天下,只怕也是指日可待了。而这些官员想到楚国战胜之后,要派人去接收云国送过来的东西,自己肯定也跟着会发上一笔横财,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饶是楚王老奸巨猾,也不禁贪心大动。只是考虑到才和风国联合灭了吴国,却又不好马上和风国撕破脸。加上风国也算得上兵强马壮,如果真去攻打风国,自己兵马也要损失不少,不由又犹豫起来。待安排那云国使者住宿离开之后,便有官员献策,不如坐山观虎斗,待云国和风国斗上一阵,两国都元气大伤之后,再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有的官员则是反对,认为云国此时国力不足,万一风国真把云国灭了,楚国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反而坐看风国一国独大。与其如此,还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了云国使者要求,一则是得了云国的好处,二是顺便将风国这称霸天下的野心扼杀了。云国此时自顾不暇,楚国趁机多提一些要求,倒是不错。 两方官员争执不休,各抒己见。楚王原本上了年纪,人老了耳朵根子比较软,左边听这个有道理,右边听那个说得也没错。他摸了摸胡子,反而觉得脑子更糊涂了。 此事就这样暂时成了僵局,云国使者几次求见楚王,都被拦在宫外,极为焦急。但是过了三天却传来了令人吃惊的消息,使得整个楚国朝廷再次震动。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韩轩正和郎铮在桃树郁郁葱葱的叶子下面下棋。 郎铮的身体已经痊愈,只是失血过多还是容易头晕怕冷。虽然已近三伏天,他还穿着夹棉的衣袍。侍女跪坐在一旁为两人斟茶,时不时剥几枚莲子,放入一旁的碟子里。 韩轩下了一子,拈一枚莲子入口,忽然想起什么,含笑道:“青侠最喜用缠丝玛瑙的盘子放各式鲜果,说是好看。糕点必须用白色瓷碟,堆成品字。实在是食不厌精。” 郎铮眼神温柔,说道:“她原本就配得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韩轩微笑,脑海里却闪现出一个身形婀娜眼如秋水的少女身影。他记得她也喜欢用缠丝玛瑙的盘子,并且笑吟吟地对他说:“我兄长最爱缠丝玛瑙盘子,然后我也喜欢。” 他的心中微微一痛,不由出了神,郎铮走了一步棋,抬头见他出神,连着叫了他几遍,他都不回答。 这时候有人匆匆进来,递给了郎铮一封密信,郎铮看过之后,浓眉扬起,讶然道:“竟然有如此奇异之事?” 183-细菌战 更新时间:2014-03-06 韩轩犹自望着桃树上结的青色毛茸茸的桃子出神,郎铮思索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有几只小鸟听到他的笑声,吓得啾啾几声,窜出树林,飞向了天空。韩轩被郎铮笑声惊动,转过头不解地望着他。 郎铮不再下棋,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是笑,又是叹息,他生得俊美之极,但是笑起来却总带了一丝邪魅的气息,让人看得有点不自在。大笑过后,他说道:“轩,我真不知道,林琦居然还有如此手段啊!” “哦?”韩轩不解郎铮话中之意,稍稍扬了扬眉,带着疑问望着他:“表兄何出此言?” 郎铮道:“林琦虽然不善权谋之术,却还是机变之极。就连轩这等七窍玲珑心,也未必能猜透他心中所想啊!” 他拿着手中密信,对韩轩道:“云国初战告捷,而且是大捷!” 这下就连韩轩也惊讶了。云国如今实力如何,他是清楚的。夏姬也认为云国如今只能覆灭,不是灭在风国手里,就是灭在楚国手里,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所以她才提出只要郎铮保全自己的一双儿女,云国却任由郎铮处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夏姬不敢要求太多,只要儿女周全,这算得上是明智之举了!她自己也对迎战风国没几分把握的,但是没想到五千兵力,却能够让号称五万精兵的风国第一仗就吃了个大败。 听郎铮言下之意,这首战大捷,还是林琦的主意,韩轩不由大奇。他自负聪明,对林琦的医术和胸怀都是十分佩服的,但是在韩轩心里,林琦绝对不是那种适合打仗的领袖人物。想至此处,韩轩忙问战争的详细情形。 郎铮也不瞒他,当下让他看了密信。因郎铮对此事十分关注的缘故,这密信上写得比较详细。说云国士兵先是驻扎陨岭,随后命陨岭附近百姓迁徙至数十里之外居住。期间坚守城门,无论风国将士如何谩骂挑衅,就是闭门不出。因军粮充足,加上将领军纪严明,倒也平平安安地守了几日。风国见云国士兵不应战,不由焦躁起来,过了一日,风国军粮在路上出了问题,耽误行程,军中粮食缺乏。风国得到消息说云国军粮充足,而且就在陨岭上储存了大量叫做“马铃薯”的粮食作物,风国率兵的将领周进便下令去捣毁云国的军粮。起先云国士兵诈败撤退,风国士兵抢夺了数千斤马铃薯回到营地,因见过陨岭附近百姓食用马铃薯,又知道是云国军粮,不疑有诈,便全煮来吃了。吃了并无异状,周进便放了心,再次命人去抢马铃薯。这次又抢了数千斤回来,也尽数吃了,不料食用了不到半日,便陆陆续续有士兵出现恶心、呕吐、腹泻等症状,第二日便死了数百名士兵,另外还有千余名士兵卧床不起。更加可怕的是,还有几名士兵出现了呼吸困难,疑似鼠疫的症状。周进这时候方知道中计,越加愤怒,遂点兵遣将,要强行攻下城门。 风国号称五万精兵,虽然不足五万,却也有三万多,虽然此次马铃薯中毒折损了数百人,又有千余名士兵暂时失去战斗力,对他们来说问题还不是很大。这时候要强行攻城,也可以有几分胜算。不料当晚深夜奇变陡生,从云国城门那边,居然涌出大量的老鼠、黄鼠狼、牛、马、驴子等牲畜动物。密密麻麻足以成千上万计,令人看了毛骨悚然。 那牛、马、驴子算得上是大型动物,云国士兵在他们尾巴上系了鞭炮,点燃后强行驱赶出门。鞭炮作响,这些牲畜受了惊之后便发蹄狂奔,横冲直撞地朝风国士兵冲了过去。畜生本来就力大无穷,加上失去了理智,哪里懂得躲避弓箭之类的东西?只是吼叫着不停冲向前。惊慌失措的风国士兵急忙举起长矛弓箭,纷纷朝这些牲畜招呼过去,花费了好大一顿功夫,才将这些野兽尽皆消灭。但是那些老鼠却又不是好相与的,加上体积小,活动却灵活异常,不知何故,却是冲进了士兵群里就疯狂撕咬。有的老鼠还爬上风国士兵的肩头,往颈部咬去,有的窜进衣服,老鼠灵活,只找柔软的地方下口。要知道两国开战,准备打战的士兵都是全身披挂,护住了胸腹等柔弱之处以免被刀枪砍中,但是对老鼠这种毛茸茸会四处窜动的小生物却无可奈何。风国士兵猝不及防之下,被咬得哀叫连连,却又穿着兵甲不好脱卸,只能满地蹦跳,希望将老鼠弄出来。有的人干脆放下武器全身拍打,只望把老鼠赶紧打下来。但是数万只老鼠数目实在惊人,又是不要命地咬人,顿时整个战场上大乱,风国士兵瞬间溃不成军。 更加诡异的是,明明是大好的时机,云国士兵却一直坚守城门,毫不动摇,并没有趁着这个绝佳机会发动攻击。城墙上火把熊熊,站立了数名将领,和士兵们一起观望这场罕见的人、牲畜、老鼠混战,同时有不少全身披挂,蒙住口鼻的士兵开始用生石灰洒满整个城门附近。另有千余名士兵装备精良守在城门,防止风国士兵冲过来。 这场混战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云国士兵将数千斤生石灰洒满了地面之后,便鸣金收兵,动作迅速地进了城,将城门牢牢关上。那云国将领越椒望着遍地狼藉的风国士兵哈哈大笑,拿了个类似大喇叭的东西对着风国士兵大喊:“我云国三王子乃是天医,这一战便是他的计策!尔等如今已经为这些牲畜所咬,明日开始全部染上瘟疫。若是投降,云国便赠与药物医治!不投降的话,不出一月,风国数万大军,尽皆死于此地!” 周进大惊,云国瘟疫方平,他是知道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云国还会用老鼠等动物,来和自己风国数万士兵对抗。但是林琦天医之名已经在五国之中传得轰轰烈烈,越椒所说的话若是不虚,自己这数万士兵可就危险了。 周进心中惊惧,又见云国士兵再次闭了城门,自己强攻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处,加上这场动物突击战打了个出其不意,自己这方的士气已经落了下来,也只好收兵回去。 不出越椒所言,当天晚上便有士兵开始发烧,周进大惊,命随军的郎中医治,没想到那士兵第二天就断了气。而诊治士兵的军医,也开始出现了发烧的症状,这时候周进才知道,越椒所说的竟然是真的!这传说中的天医,原来不仅仅可以救人,还会杀人! 刺探情报的楚国探子异常敬业,密信结尾还提到了风国士兵的瘟疫流行情况。周进如今不敢轻易出兵,先将那数千名被咬伤的士兵隔离开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缺乏治疗瘟疫的药物,周进也只能是无可奈何了。 韩轩看完密信,也是暗暗心惊,忽然想起良工往日说的一段话,不由叹道:“果然杀人比救人容易!若是林琦真心想杀人,以她对这些杀人东西的了解,这天下又有几个是她的对手?” 郎铮在桃树丛中来回踱了几步后,再次盘膝坐下,望着棋局上黑白厮杀不休的棋子,出神了片刻方道:“看来也是我小看了她。” 狭长的凤目带着种沉思的味道,眼光望向了虚空之中,郎铮暗暗想:青侠,你若不是女子,又缺乏一统天下之心,在你我之间,也许会存在一场异常惨烈的决斗吧! 韩轩沉思了许久,缓缓地道:“林琦无杀人之心,别人却有害她之意。只怕风国退兵之际,便是林琦身败名裂之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道理。她无心要这国主之位,却又是名义上的国主之子,她不死,就会影响到别人的利益。” 郎铮目光里闪现出一股杀气:“谁敢害她,我就让谁万劫不复!” 他把棋子搅乱了,沉声道:“该我出手了!” 而在遥远的云国京都,接到大捷消息的文武百官,陷入了极度的狂欢之中。 林琦的脚伤已经好了很多,可以缓缓走路了,但是还是不能正常行走。她坐在榻上,看着满脸兴奋议论不休的官员大臣们,嘴角出现了淡淡的笑意。 细菌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开始应用的;而动物战,在中国和亚洲其他的国家都数见不鲜,火牛阵,大象阵,电视上也有过提及,历史上也有记载。前世虽然不精通这些,但是拿来在这个世界用,却还是可以得心应手。让感染了鼠疫的动物参战,在现代也许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是在生产力如此低下的五国,鼠疫的威力还是惊人的,一旦在军中扩散,战争也就自然停止了。 先是让五千精兵日夜兼程赶往陨岭,一路上观察瘟疫情况,同时捕捉大量野兽,包括山鼠、田鼠、黄鼠狼之类,用铁笼子关住,饲养起来。进入陨岭之后,让整个陨岭附近的百姓都行动起来,捕捉老鼠、果黄鼠狼等动物,先精心饲养几日,然后让水晶宫的专业人员带着感染了鼠疫的老鼠赶往陨岭,使所有捕捉到的动物都感染上鼠疫后,忽然发动闪电一般的袭击。风国士兵哪里懂得如何应对这种出人意料的细菌战,果然一战之下溃不成军。周进见士兵感染鼠疫者无数,顿时心惊胆战,不得不连夜修书向京都上奏。战事,就这样不得不停滞下来了。 云国的士兵刚刚从控制瘟疫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脱身出来,对于如何扩散传染源又能不感染到自身,自然驾轻就熟。此时轻易占了上风,消息传回京都,整个朝廷都震动了。 184-子嗣 更新时间:2014-03-07 云国上下接到大捷消息之后,都处于兴奋之中,箪伯苍老的脸上也现出了几分笑意。其他官员大臣更加谀辞不绝,称扬林琦乃是上天派来的救星。甚至有人提议,不如一鼓作气,将风国打得大败,让其对云国俯首称臣,以报风国骗娶碧霞公主之仇。林琦听到这种建议,不由微微皱眉,不发一词。 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一开始觉得没有取胜的希望时,便想如何自保,找一个替罪羊,将自己的损失减到最小。但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后,却有忘乎所以,大大的自我膨胀起来,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云国此时自顾不暇,能以细菌战逼退风国士兵,是不得已而为之。在林琦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伤天和。毕竟她一直只是行医救人,用自己懂得的医学技术去杀人,而且杀伤力如此惊人,林琦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 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要不动声色地保持笑意,并且代替老国主在宫内大摆宴席,以庆祝此次大捷。宫里许久不曾如此热闹过,顿时宫女太监们都忙碌起来,脸上也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意。一些手巧而且细心的宫女甚至还剪了红绸子,在大厅上挂起来,当中坠着一个极大的红色绸结,更增喜气。每张桌子上都摆上了鲜花,花香酒香女人的脂粉香,掺和在一起,冲入鼻中,有着一股醉生梦死的味道。许久没有出现的歌舞,也重新在宫里唱起来跳起来了。一张张劫后重生的充满喜悦的脸庞上泛起兴奋的油光,不住地低声交谈着,眉宇间有着睥睨一切的傲气。 在笑语声中,宴会的主人公悄然退出,清瘦的身影没入了夜色深处。 在这热闹的宫室楼宇之间,总会有很多地方依然是冷清寂寞的。比如偌大的病房里面,明黄色的布幔上面开始落细细的灰尘。烛光安静无波,房间内罕有人声。虽然也有人守在病榻之前,看着赖以维持生命的药水一滴滴的进入病人的血管,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去,细心为病人擦去眼角的口水,苍老的声音中饱含伤心:“国主,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门外的宫女轻柔带着些许惶恐的声音传进来:“奴婢见过三王子!” 林琦清亮的声音响起:“不必多礼。” 病榻前的人微微一惊,刚刚直起腰,林琦已经走了进来,见到这先来之人,也是有些愕然,随即露出了温暖亲切的笑意:“箪伯,原来你在此地。” 她的眼神投向了床上昏迷不醒的老国主,跟着也走到床边,摸了摸国主的脉搏,又翻开眼皮看了看,命人把负责国主病情的人叫过来询问病程。箪伯看着林琦有条不紊的安排一切,脸上终于渐渐多了几丝笑意。 国主的病情依旧不乐观,而且往恶化的方面发展。他的肌肉一天比一天萎缩,变得更加苍白软弱无力,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鼻子、额头上却又泛着油光,摸起来有种黏黏糊糊的感觉。虽然擦洗得十分干净,衣被也非常整洁,他身上还是带着一种久病卧床之人特有的腐朽气息。这种气息让人感觉他只是一根即将腐烂坏死的木头,很快就要被丢弃,深深掩埋在黑暗不见天日的地下。 林琦望着这个给予自己生命的老者,心情异常地复杂。理智告诉她,父亲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但是感情上却难以割舍,终究是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即使带着前世的记忆…… 箪伯也同样静静地望着国主。过了许久才说道:“今日宫内大摆宴席,三王子作为主人,该在宴席之中,如何进了这里呢?” 林琦淡淡一笑,轻声道:“想来看看父王。” 她明亮的眸子里有些许的伤感,这种伤感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但是在看到床上昏迷的老者之后,她敛眸俯下身去,轻轻地叫:“父王!父王!” 国主没有回答,连挑眉的动作也没有。他瘦小苍白的身体蜷缩在薄被之中,犹如一根枯枝。却充满了潮湿发霉的气息。为了防止长期卧床而引起褥疮,他的被褥非常地厚,消瘦的手腕、足踝处,都垫上了极其柔软的棉垫圈。每一个时辰要翻身一次,用药油按摩被压住的部位。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国主轻轻翻过来,由侧卧位换成平卧位,同时取出药油,轻柔地按摩着病人微微发红的受压皮肤。箪伯的眼光落在国主的肌肤上,他的眼光那样地专注,看到微微发红的肌肤上没有任何水泡和破损,箪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但是脸色更加晦涩难明。 林琦叹了口气,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而箪伯也沉默着,似乎不打算和林琦交谈。 宫女进来剪烛花,室内只听到细微的衣裙摩擦声。国主的呼吸轻微不可察觉,林琦握了片刻父王的手,这才轻声朝箪伯道:“老大夫且回宴席吧!” 箪伯点点头,和林琦并肩走了出去。这些日子来箪伯越发苍老的厉害,连背也佝偻了。站在林琦身边,还不到她的肩膀。两人不出声地走了一段路,渐渐可以听到远远传来的欢歌笑语之声,悠扬的筝声在宫室里飘荡,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话,顿时宴会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拍掌声,劝酒声,此起彼落,可以想象出觥筹交错的情景。 箪伯忽然站住,缓缓地道:“三王子这些日子来辛苦了!” 林琦不良于行,拄着根拐杖,箪伯年纪大了,行路迟缓。二人这段路走得十分慢,林琦听到他这样说,便微笑道:“箪伯年老,还要为国事操劳。在老大人面前,小王不敢言辛苦。” 前面提着灯笼引路的小宫女们见二人说话,便在前方停下等候。箪伯望了望那些宫女一眼,又转回来看着林琦道:“少年人总是自以为身体强壮,便不知道保养。三王子可不要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样,若是落了什么病根,那可是要不得。何况你素来身体孱弱,前番操心瘟疫之事,病了月余,如今才将养好了一些,又要劳心,更应该好好滋补一下才是。” 林琦忙道:“老大人说得是。小王如今十分小心,连风寒都不曾得过。” 箪伯又道:“依老臣看来,你这些日子更加消瘦了。唉,越光那孩子,难道不知道怎么服侍你么?还是说,年轻人不知道节制,面对着如花美眷,就忘记了保养身子?上次我还让内子去了王府,交待越光一定要小心服侍,别贪图一时快活,伤了王子的千金贵体。”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加掩饰,林琦面色微红,有点羞恼却又不好说出来。因箪伯之前收了越光做义女,经常有走动,后来越光被封为林琦侧妃,箪伯夫人也是时常来看望越光的。箪伯让自己夫人去和越光传达这层意思,倒也不算太过分。林琦这几日一直忙于国事,其实和越光之间并无什么。自然,若真是有心想要做什么,林琦也没那个能力。只是不知道越光是如何和箪伯夫人应付过去的。想了半晌,林琦才道:“老大人教训得是。其实……其实父王尚在病中,小王也无心于这女色上面……” 她想到越光那张娇怯怯含羞的脸,心里不由有些歉意,这时候又听到箪伯正色说道:“三王子孝心可嘉,自然是件好事。但是不近女色也是不可能的。毕竟王子如今也年龄不小了,也该为云国多想想。能够早日诞下麟儿,这是上天给予王子的福分,也是国主之福,更是云国之福!老国主若是知道了,想必心里也十分喜欢,说不定病也好了大半呢!” 箪伯这理由确实不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以老臣的身份来和林琦说这个话,从道义上也是无可指摘的。林琦长兄只生了两个女儿,都是襁褓之中便夭折了。如今男丁只剩了林琦林宇两个,林宇还是个刚断奶的三岁孩子,自然不可能马上娶亲传宗接代。那么诞下子嗣的任务,就自然落到了林琦身上。林琦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大感头痛。 按照她的脾气,若是真要假扮男人,那么娶一个妻子回来,再想办法算好了对方的排卵期,再找个男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妻子迷昏了,来个借种生子,也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她根本没想过要假扮一辈子,加上越光确实对林琦一片深情,想要欺骗她,林琦颇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箪伯显然不打算让林琦再拖延下去,他正色道:“虽然越光是老臣的义女,老臣和内子都待她如己出,但是若是越光半年之内若是还不能为王子怀上孩子的话,那么老臣也顾不得维护她了。半年之后,老臣便再为王子挑选几位出身良好,适宜生养的女子作为妾室。” 林琦顿时额头上再次冒出三条黑线。 185-由来 更新时间:2014-03-08 好不容易应付了箪伯,宴会结束后,林琦只感到精疲力尽。回到自己家中之后,匆匆洗漱了倒头便睡。越光善解人意,知道她最近十分辛苦,并不多来厮缠。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何时林琦感觉口渴,醒过来叫了两声:“湘君!湘君!” 越光赶紧起身,床边点着一盏小小的宫灯,林琦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越光俏丽的侧脸,猛然清醒过来,说了句:“对不住。” 越光知道酒后之人定然口渴,微微一笑问道:“可是要喝茶?” 林琦歉然道:“我想喝杯蜂蜜水。” 越光起来唤醒了睡在门口的当值侍女,命她去做一杯蜂蜜水。林琦用手支着额头,感觉头痛欲裂,忍不住哼了一声。 越光知道她是头痛旧疾犯了,往日她听湘君说起过,林琦头痛发作时该如何处理。忙过来为她按摩头部,林琦叹息了一声,说道:“湘君不在,让你做这些事情,真是难为你了。” 她这些天对越光十分客气冷淡,越光如何看不出来,不由脸色一黯,低声道:“服侍殿下乃是越光的福气,何来难为之说。” 侍女送了蜂蜜水来,林琦喝下,闭着眼睛休息了片刻,顿时清醒了些许,睁开眼睛道:“你也上床来,陪我聊聊天吧!” 越光犹豫了一下,脸上微微泛起红色,但是还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继续为林琦按摩着头部,柔柔地道:“殿下想说什么话题?” 林琦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道:“今天你义父跟我说,让你早些为我生个孩儿。” 越光手下微微一滞,随即又继续按摩,但是显然心情有些波动,林琦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确实不太平静。忽然手上一暖,却是林琦按住了越光的手腕,然后她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越光,越光的脸忽然就飞红了,有些羞缩地低下头去。 林琦轻轻地道:“越光,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越光眼圈一红,低下了头道:“妾身不敢当。妾身罪该万死,不该把那药膏给了公主,对风国老国主下药。殿下若是心中怨恨越光,越光也不敢辩白什么。” 林琦叹息了一声,知道越光心思灵透,也不再多说,遂道:“我心中确实一直有着疑团。你从何处得到这种药,又如何知道它的使用方法?为何又要交给碧霞?如今风国与云国开战,虽然不全是因为下药之事,但也脱不了干系。作为整个事情的始作俑者,你是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自然,我不可能全怪罪于你。药虽然给了碧霞,但是用或者不用,权力却取决于她。整件事情不过是个局,有心人利用风国老国主的荒淫无道,你、碧霞、以至于我,也许不过是被人蓄意利用的几枚棋子罢了!” 任何事情都要分两面来看待。总是纠结于细节,其实没有太大必要。行大事者更加要注意这一点。能摆脱个人的恩怨尽量理性地去看待人和事,这才是明智的抉择。越光也好,碧霞也好,林琦也好,甚至是死去的风国老国主,说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不能摆脱人性的弱点,以至于被人利用,入了这样大的一个局。林琦虽然对越光给了碧霞那样的药膏感到不痛快,却也无法站在道义的高度上来谴责她太多。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林琦处于碧霞的境地,未必就能比碧霞做得高尚一些。而当时手中有鸦片膏的越光,在将药膏交给碧霞的时候,也未必能想象到会出现这样的后果。只要有人存心设局,总有一天,不是越光,也会是另外一个人,将这药膏交到碧霞的手里,或者是另外一个对风国国主不满的姬人手里。 越光听出林琦的言中之意,心头一松的同时又感到微微的惭愧,随即低头道:“越光惭愧,惹出这样大的事端,是妾身当初所料不及。妾身已是殿下的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药膏,原是我姐姐给我的,她给我这药物的时候,却一直以为是极好的滋补药材。” 她缓缓说起往事。越光的姐姐善柔,自幼和越光关系很好。善柔于十五岁的时候被楚国上卿曹沫云以百两黄金从风国国主手里买走,过了几年,善柔有了喜脉。怀胎足月后分娩了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婴。因这曹沫云子嗣单薄,五十多岁又老来得子,十分欢喜,对善柔大加赏赐,甚至允许善柔回到风国和自己父母兄弟见上一面。善柔数年未曾回去,自然是喜出望外,待儿子一岁后,便启程回去探望父母了。 当时越光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出落得越发与众不同。善柔一见到她就连连感叹,说自己美貌远不及妹子。姐妹俩联床夜话,亲热自不必说。越光素有咳嗽之疾,善柔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偷偷送了鸦片膏和失魂花的果实给她,并且告诉她用法,说曹沫云也有咳嗽顽疾,服用此药后不仅咳嗽好了,还身体倍健。这药膏来之不易,似乎是某个王公贵族珍藏的宝物,善柔向曹沫云撒娇撒痴了许久才要来的。善柔回到楚国之后,越光便按照姐姐的说法,用失魂花的果实熬鸡汤每日服用。 这果实熬汤服用,汤水变得鲜美无比,而且吃了鸡汤之后,越光的身体也确实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不料过了一个月之后,善柔命人快马加鞭送信过来,语气严峻地命令越光不要继续吃那果实熬成的汤药,更加不可以使用那失魂花制成的药膏。 在善柔的信里,她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失魂花的果实,和药膏,是可以致人上瘾,甚至摧毁一个人的心智的。而她的主人曹沫云,也被这种奇异的药膏控制住了,并且一日比一日依赖这种东西。善柔命越光看完信后就要烧毁,越光心惊胆战地将密信烧掉,却没有将那些药膏马上毁去。 她只是食用了失魂花的果实,并没有用药膏。因为善柔之前说过,如果咳嗽好转,便无需服用药膏。因为药膏效力更强,她担心妹妹身体瘦弱,受不了这样的药力。越光停了药之后,虽然也有些不适,却也熬过来了,那咳嗽之症也没有复发。过了半个多月后,楚国就传来了消息:曹沫云忽然急病死了。他帐下的美人,都被贱价发卖。善柔做为一名曾经很有名气的歌姬,如今风韵犹存,很快就被其他的贵公子买走,而她的孩子,据说胎里带病,也因为一场天花而夭折了。不能接受现实的善柔发了疯,在孩子死去的当天,跳进了新主人家的井里。等别人发现善柔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肿胀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尸体,手里还紧紧握着她孩子曾经戴过的一个金手镯。 得到这个消息的越光痛哭了一场,彻夜未眠,以至于第二天参加祭祀的时候分心,失手将风国传国之宝和氏璧摔碎。风国老国主大怒,当时便要将越光乱棍打死,碧霞公主那时候刚刚和钟祁连赶回风国,却挺身而出,说陪嫁之人中有巧手工匠可以将和氏璧镶好,便将她救了下来。老国主看在碧霞公主的面上,让越光下了大牢,等候发落。当日碧霞公主所带来的工匠果然将和氏璧修补好了,老国主这才饶过越光一命,却是死罪免了,活罪难逃,从此将她驱逐出境。 当时碧霞公主还只是太子妃,对越光很是同情,还换了便服悄悄地去看过她一次。那时候越光已经察觉到老国主看碧霞公主的眼光很不一般了。越光出身于歌姬世家,自幼便看惯了这些男女之事,也要学会讨好男人的伎俩,她从老国主看碧霞公主的眼神里感觉到一种心惊胆战的意味,那种含着惊艳和占有的眼神,越光太熟悉。当她含蓄地提醒碧霞公主的时候,这个美丽高贵的女子却只是摇摇头,哀戚地说你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坏。 越光不知道碧霞的心里其实另外住着一个人,这让远离故乡的碧霞心痛到神志恍惚,哪里还会想到还会有人觊觎她的美色。越光叹一口气,将那些剩下的药膏和果实都送给了碧霞,就当是对这个善良美丽的高贵女子的报答好了。 越光当时的动机,无非是为碧霞公主留一手后招罢了。而且这鸦片膏虽然药效诡异,毁去又未免太可惜,看见了又想起姐姐伤心。 但是就连越光也不知道,这些失魂花的药膏,最后会用到了老国主的身上,造成了今日这场大祸。 越光娓娓道来,听到林琦耳中,心里又是一场惊涛骇浪了。楚国的上卿曹沫云,她也是见过的,按照越光的说法,曹沫云的急病,只怕也和鸦片脱不了干系。善柔从曹沫云手里弄到鸦片,是为越光治疗疾病所用,而曹沫云的鸦片,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林琦敏感地想起一件事情:曹沫云和楚国三王子郎熹不和! 答案呼之欲出。林琦叹了口气,问越光道:“你当初给碧霞的药膏,能够支持到碧霞下药几个月么?” 越光被她这样一提醒,忽然就想明白了关键之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 186-三人世界 更新时间:2014-03-09 善柔曾经说过,这药膏得来不易,就连曹沫云都十分珍惜。当初给了越光的,自然不会太多了。但是,碧霞却至少给风国的老国主下了三个月的药! 越光的药膏,再怎么节省着用,都不可能坚持到三个月! 想明白了此处,越光颤声道:“原来……原来……” 她心思也是十分缜密的,此时答案呼之欲出,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林琦叹了口气道:“此事真的不能怪你!你不给碧霞,自然也有别人给碧霞。” 林琦已经问过碧霞了,碧霞说越光给自己的药膏只有幼儿拳头那么大一块,不到十枚果实。但是诡异的是,不管她怎么用,这些药膏都取之不尽。到了后来,碧霞才发现自己的宫里有内奸。但是那时候她已经失去了理智,一心只想着要致老国主于崩溃的境地,并未对此人进行追究,反而让那人拿了更多的药膏过来。而不久之后,那人也神秘地消失了。 林琦轻声叹道:“你不给碧霞,碧霞走投无路的时候,自然有人会引诱碧霞去给国主下药。所以,你不用愧疚什么!” 她语气里的疲惫和体谅,让越光再次泪如雨落。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娇弱中带着楚楚风韵,林琦心想自己绝对哭不出这等美丽风姿,不把眼泪鼻涕流一脸已经很不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美不美。原来美人连哭都要讲究个风韵的。往时林琦哭的时候,容若会用帕子为她拭泪,想必自己满脸黏糊糊鼻头泛红的狼狈情形他看了个够吧?但是林琦活了快十八岁,却从来没有带帕子在身上的习惯,此时美人落泪,她身为护花使者,少不得要怜香惜玉一番,于是想了一想,就举起袖子在越光脸上胡乱擦了一擦。她动作生涩,袖子上又绣了几叶翠色修竹,有点粗糙。越光白皙娇嫩的肌肤被林琦这么擦了两下,顿时红了起来,不由轻轻“哎哟”了一声。林琦见状忙讪讪收回手,歉然道:“对不起啊,我粗手粗脚惯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提议道:“要不,我让宫女进来?”转念一想,越光在床上垂泪,等下宫女见了,不知道有心的闲人又生出多少闲话来呢。一时不由踌躇起来,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宫女看见你哭,会不会多想啊?” 越光见林琦手忙脚乱,表情愧疚,反而忍不住破涕为笑。她自己取了帕子轻轻拭泪,然后羞怯怯地跪坐在床沿,低下了头说道:“妾身不敢!妾身惶恐!殿下乃是王子之尊,妾身不过是个小小的侧室,能够朝夕随侍在殿下身旁,已是荣幸之至。殿下心情不好了,就是打骂越光一番,越光也是不敢有任何怨言的。殿下哪里用得着对越光说对不起这几个字?” 越光说话的时候,自然带了一种柔媚动人的姿态,长发如云,披散在腰间,更衬托得一张杏脸柔美难言。林琦心想:“幸好我是个女的。这越光一举一动,都这么有女人味,我要是男子,今晚上说不定就扑上去了!啊呀……不好,以后可不能让容若再和越光多接触了。万一他觉得越光比我美多了怎么办?” 林琦正胡乱想着,越光已经发现了林琦的走神,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地偷偷抬眼窥视着林琦神情。她长长浓密睫毛不住颤动,一颗晶莹的泪珠颤悠悠地,在睫毛的边缘来回滚动,却总是不落下来,线条柔和的小鼻头微微发红,樱唇微微抿起。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由越光做出来,却是意态撩人之至。 林琦看到越光的神态,忽然清醒过来:看来这小妮子是春心大动了呢。她若是个男子,今晚上定然不会辜负这大好春光,无奈却是女儿身,没有福气消受了!于是眨了眨眼睛,立马抓住了越光言语里的破绽,眼波一转,半带调笑地道:“是‘不敢’有任何怨言,而不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看来本王的越光姬心里还是有着怨恨的啊!” 越光大窘,微微地扭过了脸道:“妾身天资愚鲁,不能跟殿下相比!但是殿下也用不着这么打趣越光么!” 话虽是这样说,她脸上的神态却是羞涩喜悦多过于埋怨,一只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的素手,轻轻地放到了林琦的腿上。 二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就变得微妙起来。 林琦脸上带笑,心里却在哀嚎。 夏姬啊夏姬,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你这个假儿子回来,要和越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该怎么样才能不露出破绽么? 越光的那只手在林琦的大腿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轻轻地捏了捏她,林琦全身一紧,顿时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忽然想起自己当年调戏容若的情形,便觉得果然老天爷有眼,此时乃是一报还一报也! 但是越光乃是世代歌舞伎出身的歌姬,除去歌艺之外,服侍男人也是必然要学的招数。那么一捏一放,又赶紧缩回去,脸上神情含羞带喜,又带着些不安和惶恐,林琦觉得真他|妈的越光不穿越去二十一世纪做演艺明星可惜了。看这样子,那床上功|夫想必也是杠杠的了。只可惜她林琦真是无福消受啊! 她绞尽脑汁,总算又想出了个问题,不动声色地仰头倒下,示意越光为自己捶背捏肩。越光果然柔顺地依了过来,粉拳轻捶,她这按摩推拿的技术也着实不弱,想必是曾经下苦功练习过一番的。小粉拳用力得当,所到之处,肌肉顿时松快了几分,再捶几下,更是浑身舒坦。林琦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赞道:“越光,我早日知道你这么会服侍人,就该先娶回来了!怎么要等到碧霞假扮我的时候才让你做我的侧妃!” 被林琦这么一赞,越光顿时满心欢喜,笑吟吟地道:“殿下要是喜欢越光这样服侍你,以后越光天天为你这样端茶倒水,捶背揉肩。” 林琦被越光按摩得全身懒洋洋地不肯动,翻了个身示意她捶背,同时笑问道:“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呢。当初碧霞假扮我的时候,你可是知道那是碧霞?” 越光自然知道林琦问的是碧霞假扮林琦的时候,自己为何答应嫁给林琦做侧妃。她微笑着道:“妾身只是觉得,殿下一定会回来的。只要能做殿下的身边人,就算暂时和碧霞公主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何况碧霞公主又是妾身的救命恩人。妾身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了公主当年的救命之恩啊!” 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唇边的笑意便越发浓了。忽然想起昨日箪伯夫人对自己说的话来:“三王子人才出众,这些年来虽然有过几个相好的婢女,却从来没纳过侧妃,也没有子嗣。如今他对你另眼相看,你就该好好把握时机。虽然说是娶你为了冲喜,但是也未尝不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个色艺双全的女子缘故。如果你抓住了机会,趁机早日生下一男半女,以后便母凭子贵,彻底在宫中坐稳了地位。” 越光是何等七窍玲珑心的女子,箪伯夫人语气中的试探,她如何猜不出来?林琦是怎样的人,她觉得自己比箪伯夫人等更加了解。湘君等人对林琦如何,越光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有了这侧妃的名分,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伴在这个男子身边。最近有不少流言蜚语,听说林琦往日最宠爱的贴身侍女湘君,即将被林琦指给大将军斗章做为侧妃,其他的十几个侍女,夏姬也做主指配给了人。在那些婢女们的流言里,湘君是三王子最最宠爱的侍女,二人同吃同住,几乎形影不离。不少人艳羡地断言:以后湘君定然是将来的侧妃。却没想到最后却被林琦指给了大将军斗章。虽然从身份地位上来说,这也是门很不错的婚事了。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是不是湘君已经在林琦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了呢?或者说,她已经失宠了? 在越光的心里,湘君算不上太大的威胁。但是箪伯夫人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女人若是不生下子嗣,如何能让夫君的心都系在她身上呢? 越光的心思转到了今天箪伯夫人送来的那些药物上面,她素来心思缜密,已经命几位医女去辨识过,确实是极好的滋补药材。而箪伯夫人上个月送给她的药方,医女们也回报说是大有裨益的滋补良方。越光自己服食了月余,自我感觉肌肤红润,精神焕发,没有什么不适,看样子确实是极好的药物……越光的双颊如晕染了一层红霞,眼中波光潋滟。 林琦已经睡熟。越光的手法越加轻柔起来,直到确定了林琦已经进入熟睡状态,这才停下按摩。这时候门外宫女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来:“夫人,湘君姑娘来了!” 越光好看的眉毛轻轻一蹙,随即心头掠过一阵懊恼。她不明白为什么湘君每天都要来亲自服侍三王子,明明自己已经暗示过,不需要湘君如此殷勤。但是湘君执著得让越光无语,她负责协助处理鼠疫善后,晚上不管忙到多晚,都要赶回来。并且湘君非常固执,坚持说服侍林琦乃是自己本分,就算被指配给了大将军,在没有出嫁之前,都应该做好端茶倒水洗脸洗脚的工作。何况三王子如今身体欠佳,正需要她这样服侍久了的婢女。 越光被湘君的一番话堵得无言以对。林琦只是微笑着叹了口气便允许了湘君的要求,就连夏姬听说后,也赞叹说“忠仆难得”,反而命人赏赐了许多首饰给湘君,命湘君好好服侍殿下,到时候定然让她风光出嫁。 就这样,湘君理所当然地继续服侍着林琦。却以一种不容分说的态度,硬生生的把越光幻想中的“二人世界”,给变成了“三人世界”。因此,一听到说湘君又回来了,越光就忍不住头痛。 187-深宫寂寂 更新时间:2014-03-10 容不得越光多想,湘君已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到沉沉睡去的林琦,湘君先是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看了越光一眼,然后走到床边,为林琦盖上一张薄被。 她对越光的冷淡和敌意,越光如何看不出来?接连几次的示好被碰壁之后,越光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她看着湘君卷了铺盖睡在床下的踏步上,只是冷淡却又客气地道:“辛苦湘君姐姐了!” 湘君不冷不热地道:“服侍主子是奴婢的本分,何来辛苦之说。主子大病方愈,就该好好保养才是。何况国事操劳,若是在女色上面伤了身,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自从林琦回到京都,湘君的这颗心就提得高高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林琦的身份就露了馅。她也不是傻子,越光对林琦的情意,湘君也看得出来。因此反而更加担心,只好厚着脸皮一如既往地伺候林琦生活起居,免得越光发现破绽。先前还算相安无事,这几日湘君的工作忽然事情多了起来,不是这里出了小差错就是那里出了小问题,老是有人缠住她导致一天都忙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故意拖延,湘君也心里有数,只是不要太过分了她也隐忍不发。今日越光却过分了些,居然命侍女送了几副药过去,说是臣子们送给林琦的补药,让湘君煎煮了让试药太监服用。那几副滋补药煎煮起来好生麻烦,其中有几味要先行浸泡,有几味要后下,有几味要炮制,又几味要蜜制。真个是把湘君忙得团团转。好容易煎煮好了,还得观察小太监的服药后反应。湘君本来白日里就忙的不行,后面等着等着便睡着了,醒后已经是半夜,听小侍女回报说林琦喝了不少酒,已经让越光服侍着歇下,湘君大吃一惊,匆匆赶了过来。 往时她还算比较含蓄,只是旁敲侧击地暗示越光:殿下身体素来瘦弱,如今受了伤,需要静养。想必越光也觉得不应操之过急,倒也安稳了数日。如今林琦脚上青紫渐渐消退,疼痛也减轻了大半,显得容光焕发。湘君便更加担心了。此时看到越光坐在床沿,一只手还放在林琦背上,湘君的一股无名怒火,就腾腾腾地燃烧起来,忍不住一段话脱口而出。 越光听了,果然是俏脸一红,随即又有些恼怒。她毕竟如今身份已经定了,是夏姬开了口做主为林琦娶过来的侧妃,名义上也算是湘君半个主子。湘君这话,却说得着实太过露骨。以湘君此时的身份,对越光说这样的话,便有些僭越。 越光柔柔地道:“湘君姐姐教训得是。殿下身体孱弱,原该好好保养。是以越光才让姐姐去试了试那些药物。外面的臣子们送药过来的时候,都说这些药物乃是百年难遇的珍品,对身体大有裨益,湘君姐姐若是确定了这些药物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话,那也是全了姐姐对殿下的一片忠心了!也不枉费殿下将姐姐指配给大将军的一份苦心。” 她这话说得含蓄,其实绵里藏针,言下之意却在指湘君不过是林琦旧爱,如今失宠,就要嫁作他人妇,何苦再来跟自己争风吃醋?但是湘君冷笑了一声道:“湘君不管嫁了谁,心中最牵挂的,依旧是殿下。殿下身体安康,湘君便感觉喜悦安乐。” 她说完便睡了下去,湘君进来的时候自己提着一盏灯笼的,进门就将灯笼灭了递给门旁的小宫女。此时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极小的青铜宫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在屋内,越光看着湘君侧身而卧,心中不甘不愿地叹了口气,也只好和衣睡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色刚刚露出鱼肚白,湘君服侍林琦起床,越光也要起身,林琦却朝她摇摇手示意不必。宫灯小小的火苗被吹灭,湘君拿了衣服进来,在朦胧的天光里,透过帷帐,越光看到湘君熟练地为林琦披上了衣裳,系好腰带,蹲下来为她穿靴子。林琦将足抬起,朝着湘君鼻子上扇了一扇,笑道:“昨日喝多了些,没有洗脚就睡了。你闻闻臭不臭?” 湘君忍不住笑,另取了一双袜子来为林琦换上,低声笑骂:“一点主公的样子都没有。” 二人虽然轻声说笑,字句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越光的耳中。越光忽然感觉自己根本插不进去两人的谈话,她忍不住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琦换好衣服,忽然将帐子掀开,向越光笑了笑道:“天色还早,越光姬不如多睡一刻,不用那么早去宫里向夫人请安。” 外面有公鸡打鸣,估摸是刚到卯时。不过刚刚天亮,空气里有一丝凉意,让人感觉心情舒爽。虽然看不清林琦的脸,但是她语气中轻快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的。越光心里便泛起了丝丝喜悦,就如刚喝了一杯浓淡适宜的蜂蜜水,她轻轻应了一声,碍于湘君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是柔声道:“殿下别太操劳了!” 林琦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出门了,她脚步矫健,行路如风。越光只听到她一路走,一路问湘君问题,说的大多是医学名词,越光听不懂,却又忍不住侧耳倾听。 这时候她忽然就羡慕起湘君来了。如果自己也能懂那么多,也许林琦也会在面对她的时候,露出一样专注的目光吧。越光隐隐感觉到,林琦不是因为不喜欢湘君了,才把她指配给大将军的。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片刻,毅然起身下床,让侍女进来。 “我要进宫去见夫人。”越光望着侍女,柔声却又坚定地说。 不久之后,夏姬在自己的寝宫里见到了越光。刚从国主那边回来的她愁眉不展,看到了越光也只是客气地点点头,但是接下来越光提出的要求,让她的眉头更加皱得紧了。 “你想学医?”夏姬问。 越光低下头去,轻轻地应了一声,又充满希冀地小声道:“母妃医术精湛,越光……” 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夏姬就打断了她的话语:“不!” 夏姬有些烦躁,她这些天脸色越发地苍白,精神也越来越疲倦,即使越光不太懂医理,也闻得出夏姬的茶里面有人参特有的清苦气味。夏姬端起参茶再次喝了一口,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如今琦儿一心在这国家大事上,你作为他的侧妃,就该好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琦儿乃是天医,身边能人也不少,若是有什么不舒服,自然有高明的御医去看视。你如今管着自己的那摊子事情便好,何苦学什么医?若是分心了,如何好好照顾琦儿?” 越光见夏姬不许,心中有些失落,脸上却还是静听教诲的神态,轻声道:“母妃教训的是。是越光鲁莽了!” 夏姬的头又开始发晕,绿萍低声问她:“夫人还未吃过早膳,此时可要用膳?” 夏姬本想说不用,见越光起身告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脸色放柔了些许,朝越光招招手道:“你来得这样早,想必还不曾吃饭吧?不如在这里一起吃了,晚些时候陪我说说话?” 越光哪里敢拒绝,便陪着夏姬用膳。夏姬胃口不好,只吃了一碗胭脂米粥,她吃得很慢,有时会忽然放下碗,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服侍的绿萍和红荆便不住为她抚背顺气,夏姬咳嗽了一阵,将手中锦帕递给红荆,越光发现那帕子上面竟然有鲜血,不由吃了一惊,失声道:“母妃……” 夏姬抬起头望了越光一眼,眼睛里却有种凛然的神态,似乎在提醒越光的失态。越光心中一悸,觉得自己确实失态了,便轻声道:“母妃近来身体欠安么?” 夏姬轻轻地道:“前几日多操心了些,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越光却不敢大意,忙道:“母妃千金贵体,若是有什么不适,还是让御医来瞧瞧吧!” 夏姬摇了摇头,疲倦地朝越光手中那碗百合粥指了一指道:“这粥滋阴安神,你多吃一碗!” 她说完便搀着红荆的手站了起来,越光忙起身送她,眼睛里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气。过了片刻,越光轻轻咬了咬下唇,把百合粥吃完了,起身离开。 没过多久,躺在床榻上休息的夏姬听到绿萍传来的消息:“越光姬让侍女去了书房,说要借“黄帝内经”、‘伤寒论’这两本书。” 夏姬闭着眼睛,脸色淡淡地道:“她要看,便让她看。这两本医书,她选倒是选对了。但是要彻底读懂,却至少半年不可,但看无妨。――湘君那边怎么说?” 绿萍道:“说是一直没有让越光姬发现什么破绽。听说湘君总是跟在殿下身旁,即使去处理别的事务了,也命了小丫鬟一定不让越光姬和殿下走得太近。”她加上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评论,“奴婢大胆,奴婢认为湘君姑娘忠心耿耿,应该能护好殿下,不让越光姬发现异常的。” 夏姬又咳嗽起来,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绿萍忙为她拍背,忧虑道:“夫人咳嗽了这么久,一日比一日严重,不如请个御医瞧瞧。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夫人医术虽然高明,自己的病,只怕反而看走了眼呢。”她字斟句酌,生怕引起夏姬反感,又踌躇着道:“或者,让殿下瞧瞧?” 夏姬听到绿萍的提议,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轻轻摇摇头道:“不用了!琦儿……琦儿的心里有数,我这病已经治不了了!” 188-网 更新时间:2014-03-11 绿萍闻言脸色顿时一黯,半晌方道:“殿下已经为夫人看过病了么?” 夏姬气喘吁吁地躺在绿萍怀中,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道:“不。琦儿喜怒哀乐大多不容易掩饰,当时她听说我便溺有血,只问了几句话就不再说了,脸上神情,却明明白白告诉了我,这肯定是绝症,她也治疗不了。” 绿萍不死心地道:“或许,或许殿下只是心中还有余恨,不肯出手相救。” 夏姬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平静,语气也十分柔和地说道:“琦儿的为人如何,我心中清楚。我这病若是能救,她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说来也奇怪,一旦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这些日子心里反而静下来。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那些前尘过往便一一浮现在眼前,想着想着,便觉得心里头透亮起来了。” 夏姬入宫时带了几个心腹侍女,这绿萍是她最贴心的一个。绿萍对夏姬忠心耿耿,当年夏姬为她指了一桩婚事,不料未婚夫不久便酒后堕马而亡,绿萍便不再嫁,一直跟着夏姬。这些年来,夏姬如何争宠,如何与后妃勾心斗角,如何对自己女儿下药,绿萍心里明镜似的。只是自从夏姬发现林琦恢复女儿身之后,便沉默了许多,然后宫中变故太多,整天忙忙碌碌,主仆二人反而很少谈心了。 此时夏姬的神色,明显是要绿萍说些什么。绿萍便出门交待了一些事务,又支开了一些不相干的小宫女。回到屋里取了一个淡粉色大迎枕,让夏姬靠在上面,另外端了一盏参茶,又取了参片让夏姬含着,自己坐在小杌子上面轻轻给夏姬捶腿。 夏姬歇息了片刻,觉得头晕好了些,嘴角又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往日我素来争强好胜,如今想来竟是一场空。争什么名,争什么利,最后死了,也不过化为枯骨一堆。这还是死得其所。若是遇到不好的,像我如今站在这个位子上,那可是站得越高,越风光,遇到了大事,便跌得越重,下场越惨。轻则死无全尸,重的话,说不好就是灭九族的事情!” 绿萍越听越是心惊,夏姬也不甚以为意。她笑着指了指装着参茶的碗,说道:“再有钱,一顿饭也就吃最多三碗饭就饱了。满席的山珍海味,也只有一个肚子。屋子再大,晚上睡觉,一张床也就够了!绿萍,你说我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其实又得到什么呢?” 绿萍见夏姬的言语中隐隐有不祥之意,不由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低声道:“夫人这是病久了胡思乱想了。这世上的富贵荣华,总是越多越好吧?不然为什么有人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这些年来,夏氏一族靠着夫人,可是风光了不少。在夏氏宗祠里面,总不会少了你的一个牌位。” 夏姬摇了摇头,黯然道:“但是,琦儿和碧霞却不幸福。我这一生,唯有这对孩子,是仅存的一点骨血。待我死后,夏氏一族又有几人记得我,又有谁会年年去我墓上洒一杯薄酒?碧霞还好,多少有十七年的幸福时光,可是琦儿呢?” 她说着眼泪如珍珠一般滚落了下来,手紧紧抓住了绿萍的衣襟,哽咽道:“琦儿也许会恨我一辈子吧?” 绿萍忍不住也跟着落泪,随即取了帕子为夏姬拭泪,强笑着劝道:“夫人久病后自然多虑了。依奴婢看来,上天有好生之德。万事都留有一线生机。殿下如今不也是好好的在夫人面前么,何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打起精神来好好服药休养一阵子,只等云国这场危难过去了,这天下就太平了。” 她说到国事,夏姬的悲泣反而收住了,一双蛾眉蹙着,半晌方道:“打来打去,无非都是些不义之战罢了。我如今也想通了,所要不多,能保住这对可怜的孩子才是我心中最要紧的事情。先祖果然有先见之明,明令不许我夏氏一族参与宫闱斗争之中。如今只要我一死,夏氏一族想必也能保全。” 绿萍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去捂夏姬的嘴:“夫人这是病糊涂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人在屋子里小声说了这许久的话,外面服侍的宫女晓得利害,都远远地避开去。但是忽然有个小宫女怯生生地在窗外禀道:“启禀夫人,碧霞公主求见。” 二人急忙收了戚容,绿萍拧了一把帕子为夏姬擦了擦脸,又重新施了点脂粉,这才命碧霞进来。 就在夏姬和绿萍谈心的同时,楚国那边却因为从云国传来的消息,而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风国士兵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了感染鼠疫的症状,并且开始流行。在人群密集的军队里,鼠疫的传播速度异常惊人。被林琦指示启用了“细菌战”的第二日,便有体质较差的老兵开始发烧,当天晚上便死了好几人。加上原先就有近千人上吐下泻失去了战斗力,这马铃薯中毒的近千人首当其冲,成为了第二波感染者。风国将军周进发现鼠疫的传播出人意料地快,为了控制局势,只好下令将所有出现明显症状的患者都驱赶到偏远无水源之处。又命老弱病残伤者驱赶这些病人,顿时军中哗然。除去那些束手等死的重症患者之外,老弱病残者人心惶惶,觉得自己随时会踏上黄泉路。而年轻力壮未被感染的士兵,看到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同伴,转眼就变成了一具具青紫发黑的尸体,未免也心惊胆战,大有“下一个也许就是我”的想法。而死亡阴影的笼罩之下,不少被驱赶士兵不甘心被主将这样抛弃,愤怒反抗,周进下令违者格杀勿论,结果又发生了数起流血械斗。虽然反抗被残酷地镇压了下去,但是让风国将士们对着朝夕相处的同伴下手,又让更多的没有被感染的士兵心寒。 第二日,情况继续不妙。云国紧闭城门,只是派了几个嗓门超级响亮的士兵,用林琦发明的一种“简易喇叭”对着风国士兵喊话。那几个士兵久经训练,早就把一番话背得滚瓜烂熟,加上有了喇叭的帮助,所说的言语便能清清楚楚传到风国这边的军营里。云国这边一直煽动风国士兵投降,并且言之凿凿,说只要投降,便可以分发解药,将鼠疫控制下去。这些话语在刚刚因为鼠疫和马铃薯中毒事件死了近千人的风国军队里,其诱惑可想而知。周进好几次命神箭手瞄准那几个喊话的云国士兵,要将他们射杀。但是那几个士兵狡猾之极,全身武装不说,就连头上也戴上了特制的金属头罩。而且隐蔽得十分巧妙。那是林琦受到近代迷彩服的启发而改进的简易迷彩服,想要射中他们,实在是困难之极,顶多是将他们手中的大喇叭给射坏了,但是云国士兵早有准备,射坏一个,马上又换一个。于是风国士兵只好继续听着这几个云国士兵响亮的大嗓门反复地宣传那神奇的解药,军心动摇可想而知。 而风国军队瘟疫还在继续,甚至更加严重。在周进再次下令驱赶感染者的时候,又爆发了一次严重的冲突,不少轻型感染者和疑似感染者拿起武器进行了对抗,死伤颇重。风国的军心大乱,周进无法,只好跟着休战,但是一守多日,粮草也一日消耗一日。渐渐的居然呈现不战自溃的征象。 云国使者虽然身在楚国,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本国战事。从一开始听说大捷,到后来捷报频传,云国的使者便从刚开始的战战兢兢和谦虚恭谨,变成了不卑不亢,软硬兼施。而楚国的态度,也开始渐渐明朗起来。 战事第五日,韩轩依旧与郎铮在桃园下棋。 他轻轻拈起一枚棋子,瞧着棋局凝神想了半晌,终于又叹一口气,将那棋子放了回去,说道:“轩输了!表兄,这江山果然是你的!” 郎铮笑得肆意:“自然是我的。” 韩轩不再看棋局,站起来背手而立,凝望着远处的天空,轻悠悠地道:“等了这许久,表兄还没等到最合适的时机么?” 郎铮微笑,眼里是满满的自信和自傲:“网,早就结好。只不过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未在明处行动罢了。” 韩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轩可以回云国复命了。” 郎铮倒是微微一怔,然后又明白过来:“你还是想对碧霞公主有一个交代么?” 韩轩的神色黯然,沉默了片刻方道:“轩但求心安。” 郎铮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蔚蓝蔚蓝的天空远处,那里有几丝白云飘荡。郎铮轻声道:“战事即将变得复杂。你身体才好,何苦此时冒着风险回去。等我将云国拿下,自然会命人将碧霞公主保护周全。何况,你不是也在她身边安插了好几名死士么?” 韩轩淡淡地笑了笑:“表兄说得也有道理。但是轩和表兄不同。表兄可以将青侠置于险地而不顾,轩却不能辜负了碧霞一次,又辜负她第二次。” 郎铮摇摇头道:“我不同意你的说法。碧霞不过是个弱质女子,自然需要保护。而青侠,她是和碧霞不同的……” 他望着天际那抹白云,脸上露出了怀念和深情,慢慢地道:“青侠,是这世界上唯一可以与我并肩而立,携手看天下的奇女子。无论她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很好地活下去,所以,她不需要别人太多的保护!” 郎铮的声音越说越高,到了最后,语气几乎是铿锵有力:“在这世界上,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去说保护她,让她看尽这天下繁华!” 189-云国密使 更新时间:2014-03-12 韩轩犹豫片刻,这才说道:“情之一物,最是难解。表兄或许觉得天下女子尽可以收入囊中,但是轩以为,青侠这般人物,却不是表兄认为想要就可以要到的。” 他眉头轻锁,眼神里有着隐隐的担忧。想起林琦再次回到京都后的表现,总觉得她似乎有了些改变,具体改变在哪里,韩轩也说不上来。但是那奇异的女子偶尔流露出的若有所思和怀念,他却能够体会得到。如果说在郎铮没有点明林琦是女子的话,也许韩轩还会疑惑,但是如今却能明白,那是一种对心上人的思念吧! 出于一种直觉,他认为那个思念的对象不可能是郎铮。但是看着郎铮踌躇满志的神情,而且此时一切都已经布好局了,何必要在表兄头上浇一盆冷水呢?或者……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吧。 郎铮略显惊讶地看了韩轩一眼,随即道:“轩以为世上还有谁能配上青侠这般的人物么?” 韩轩不语,踱步到凉亭之中,里面放了一架琴,韩轩试了试音,便弹奏起来。郎铮侧耳倾听,这曲子十分悠扬,带着一种从容大气的感觉,郎铮从未听过韩轩弹奏这首曲子,一曲奏毕,鼓掌叫好。韩轩淡淡一笑道:“林琦在水晶宫的时候,每次有新药研制成功,便会与众人大醉一场,然后高声歌唱。每次必然要唱这一首曲子,是以水晶宫的人都记得。” 郎铮赞道:“这曲子的确豪迈得很,大有英雄豪杰笑傲天下之风。青侠无意于云国王位,志在周游四方,确实也合她的心境。轩可曾听到青侠唱歌?” 韩轩的神情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方道:“听良工说,青侠唱歌十分难听,犹如鬼哭狼嚎。偏生高兴起来唱了又唱,声音响亮,水晶宫诸人都觉得难以忍受。因此每次看到青侠快要喝醉了,大家都会赶紧跑开,并且用力堵住耳朵,以免遭受魔音穿脑之灾。” 他的回答让郎铮也觉得出乎意料,其实当初容若也评价过林琦唱歌不好听,那还算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水晶宫诸人对任青侠的评价,便是“鬼哭狼嚎”四字。可见这位青主唱歌之难听实在是世所罕见。每次听说青主要喝醉了,众人都是大惊失色,随即四处躲避。偏生任青侠武功高强,中气十足,酒醉之后便会踉踉跄跄到处游荡,然后放声歌唱,声音几乎是穿云裂帛。女外科医生前世便不是个会唱歌的人,歌词也向来记不清楚,唱来唱去便是那几句:“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接着便声嘶力竭地大喊:“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反反复复数十遍,听得大家生不如死,无怪乎众人都要捂着耳朵逃跑了。只可怜霞姑忠心耿耿,还得用棉球塞住耳朵跟在任青侠后面,等她终于唱累了将她拖回自己房间里去。众人别的都还罢了,对霞姑这点却着实佩服。毕竟能够忍受任青侠这般惊天地动鬼神的破锣嗓门者实在难找。可笑的是任青侠对自己喝醉后必然唱歌这点却毫无所知,酒醒之后听到水晶宫诸人无意间哼她自己唱过的歌,还觉得惊奇。因水晶宫众人都敬重青主为人,倒也不肯说破,只是都牢牢记住千万不要让青主喝醉了。 郎铮听韩轩说起,不由哑然失笑,难以想象林琦那样清脆的声音,居然会唱出让人无法忍受的歌来。 有侍女蹑手蹑脚地进来,向郎铮低声禀报了什么,郎铮眉头皱了皱,看向韩轩,韩轩甚是知趣,站起来道:“轩先告辞了。” 郎铮并不留他,只是道:“晚上过来,为你送行。” 韩轩离开,郎铮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大步流星地朝屋子里走去,向身后的侍女道:“让曹溪来见我。” 不一会曹溪便进来,行过大礼之后侧身而立,郎铮也不和他客套,直接问道:“云国的公子无亏也派人来找我?提出了什么条件?” 曹溪是郎铮安插在朝廷上的另外一枚暗棋,表面上与世无争,事实上却是郎铮的心腹,他不知主公为何有些不虞,低头回答道:“看样子无亏有觊觎云国王位之心。” 郎铮冷笑了一声:“他也配?” 曹溪道:“算起来无亏是云国国主未出五服的姑表侄子,如今云国国主病危,膝下只有三王子林琦和五王子林宇,林宇今年不过三岁,生母乃是无亏母亲的亲妹妹。若是林琦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林宇便会是将来的云国国主,到时候主少国疑,少不得要借无亏之力。无亏上位,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郎铮沉声道:“他此番派密使前来,提出的要求是什么,给出的条件又是什么?” 曹溪道:“无亏有密信在这里。密使曾与微臣说过,若是事成,便割十五城与楚国,并协助主公取得楚国国主之位。”他说着取出一封加了火漆的密信出来,郎铮看完之后,皱眉不语。曹溪望着主公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微臣认为,这确实是桩划算的交易。拖延半个月后再发兵支援云国,只要在行程上做些手脚,应该没人看得出来。” 他话未说完,郎铮已经打断了他,语气里有了些严厉的意味:“无亏要求我们拖延半个月才发兵联合云国攻打风国,如今风国士兵感染鼠疫,军心大乱,曹溪认为风国士兵能支持半个月么?” 曹溪道:“此事确实有些难处。微臣也问过密使,密使说无亏自有办法让风国和云国战事僵持不下。” 郎铮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索了片刻,有些不屑地道:“哼,无亏有什么办法?无非是偷了林琦那治疗鼠疫的药物,私下卖给风国治疗罢了!他这边中饱了私囊,又拖延了时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林琦也实在是个糊涂的,只知道埋头钻研医术,手下的人怎么偷她的药她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里面隐隐有些烦躁,曹溪如何听不出来,但是主公为何烦躁,曹溪却是如坠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但是在曹溪心中,这桩交易大可以做得。郎铮想了想又道:“看样子无亏是要对林琦下手了。” 曹溪道:“云国内讧,对主公的大计岂不是更好么?依微臣愚见,不如将计就计,先答应无亏,将出兵一事缓上一缓。趁无亏与林琦内斗之时,我们来个坐山观虎斗,不管到时候哪一方胜了,云国必然再次元气大伤。那时候我们再出兵,就能轻易拿下云国了!” 郎铮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半晌方道:“你让那密使来见我。”他想了想,又道:“让他马上来见我!” 曹溪从未见过郎铮如此重视这个消息,心里暗暗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应声下去。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在另外一个秘密的院子里,郎铮接见了这位云国来的密使。 密使是个白净面皮,三十来岁的中年文士,见到郎铮后便神态从容里拜了一拜,含笑道:“多日不见四王子,王子丰采依旧啊!” 郎铮倒是不掩微微惊讶的神态:“夏翰墨?你不是越国人么。” 夏翰墨微笑道:“四王子好记性,不才贱名,居然能让四王子这样的人中龙凤留下一点印象。” 郎铮并不和他客气,望着他道:“你是如何到了云国,本王并不想知道。不过你能代表云国的无亏前来说项,想必是和无亏交情匪浅了。” 夏翰墨从容微笑道:“四殿下说得不假,夏翰墨虽然才疏学浅,承蒙云国无亏公子看得起,忝为小小谋士,却能担负前来游说四殿下的大任。夏某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啊!” 郎铮皱眉道:“废话少说,无亏的要求,本王已经看了。要做到拖延半个月才发兵,也不算什么难事。但是本王心中有一事不明,还望夏先生解惑。” 夏翰墨躬身为礼:“四殿下请说。” 郎铮道:“如今风国军队瘟疫流行,病死将士无数,早就停了战。若是云国军粮充足,只要坚守城门半个月左右,不出什么差错,风国那边缺乏药物,自然不战自败。我楚国那时候出兵,待到了陨岭一带,只怕是风国的投降表都投好了。我楚国岂不是无功而返,让天下人耻笑?而云国此时乃是三王子林琦掌权,大败风国的人,也是林琦。他无亏又有什么理由,让云国割十五城与我这无功而返的楚国?” 夏翰墨早就胸有成竹,说道:“云国公子自然有办法让这瘟疫控制住。四殿下无须担心。而云国三王子么,更加不用担心。此人身世疑点颇多,根基不稳,就算是侥幸在风国这一场战役中赢了,他也没有能力坐上云国国主之位的。” 郎铮听他语气,似乎对这场交易极有把握,心中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淡淡地道:“但是本王听说,云国的三王子乃是天医下凡,应天命而生,救云国百姓于水火之中。先不说他往日的功劳,就是此次瘟疫,若不是林琦力挽狂澜,制造出链霉素这样的药粉,又如何能迅速将瘟疫控制住?如今又打赢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使风国士气大减,这样大的功劳,又有几个大臣不心服口服?” 夏翰墨微笑道:“林琦的功劳是有的,但是,他却有致命的弱点。任何大的功劳,只要有了这样一个致命弱点,便全部不是功劳而是极大的罪过了!” 郎铮追问:“什么弱点?” 夏翰墨朗声吟道:“日将升,月将落。妖女美如玉,几亡云国!” 190-危机 更新时间:2014-03-13 郎铮听到夏翰墨的话语之后,不由哈哈大笑,说道:“这个说法果然有趣!云国的妖女果然是多啊!先是十几年前出了个柔姬,后来又出了个丽姬,接着是碧霞公主,罪名都是红颜祸水,女色误国。嗯,这次连好端端一个云国三王子也变成了妖女了!” 他语气之中讽刺意味甚浓,夏翰墨却装作没有听出来,继续说道:“四殿下若是觉得可笑,那自然是件可笑的事情。但是自林琦和碧霞公主出生之后,关于林琦其实是女子的说法便一直没有停歇过。而且林琦如今已过弱冠之年,却还没有子嗣,更不能让天下百姓信服。若林琦真是女子,那么,自然是不能坐这云国国主之位的。” 郎铮笑声停歇,双眼中异彩大盛,随即道:“此言不假。难怪无亏要起了异心了。”他冷笑了几声,背手站在了窗边,缓缓地道:“若林琦是个女子,自然更好。若林琦不是女子,那么,他也必须要变成女子。你说本王说得对不对?” 政治斗争之中从来没有对错之分,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管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只要能够顺利上位,再采用高压和怀柔手段,恩威并施刚柔相济,将天下悠悠之口堵住,这位子便能坐得稳稳当当了。若是当权者本身有不错的政治才干,经过数年治理,能让国泰民安,在历史上面,就是个明君。又有谁会质疑明君当年的上位手段是否光明正大呢?百姓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而不是所谓的仁义道德。臣子们要的是荣华富贵,名载史册,忠心护主,那也要看这位主子值不值得自己去护。平心而论,无亏的谋略才能都不错,或许远胜林琦,但是,事情涉及到了林琦的切身利益,郎铮又怎能不关心? 他心里是惊涛骇浪,却比林琦要稳重得多,脸上却还是一副深沉莫测的神态。夏翰墨素来清楚这位楚国四王子的秉性,心中丝毫不敢大意。虽然无亏行此险招,有与虎谋皮之嫌。但是夏翰墨却自信能凭着自己的口才和手段,能够顺利说服这位精明有远见的未来楚国储君。 整了整冠带,夏翰墨继续道:“四殿下所言不虚。林琦不管怎样,最后都应该只是妖女。只要四殿下愿意拖延时日,半个月后,云国朝廷之上,定然有极大的风波发生。到时候只要四殿下能以友国之名义,协助公子无亏将这‘妖女’铲除,待云国境内事了,自然有重谢。除去那十五城之外,金珠美人,只要四殿下看得上的,无不双手奉送。”想了想,夏翰墨又微微笑道:“想那碧霞公主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夏某也有幸见过几面,确实是稀世美人。若是四殿下不嫌弃她是残花败柳之身,云国也愿意将这位公主送过来服侍殿下。” 郎铮心想:“以十五城和金银珠宝来贿赂我倒还罢了。在本王面前提及碧霞公主的美貌,还要送她过来服侍本王,岂不是在我身边故意安插了一个棋子么。若是林琦真是个男子,我杀了哥哥,又将妹妹留在身边做姬妾,还不知道哪天我就被这位天下第一美人杀了呢!无亏这一招哪里安了什么好心?” 但是他脸上却是不在乎的神气,说道:“本王对美人不感兴趣。不过,对云国那十五城却是感兴趣得很,不知道无亏打算给我哪十五座城?这笔交易,本王可以好好考虑。”他转过身来,瞳孔微微收缩,又道:“还有林琦的水晶宫,无亏打算如何处置?” 以郎铮的为人处事风格,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奇怪,但是水晶宫如何处置,却是个难题。无亏也不见得就愿意把这传说中无比神奇的水晶宫拱手相让。夏翰墨踌躇了片刻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夏某要和公子好好商量,方可做出决定。” 郎铮微微眯眼看着他,语气淡淡地道:“那好,别让我等太久。” 他朝门外走去,同时说道:“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三日为限。” 夏翰墨朝郎铮的背影深深一礼:“夏某明白。” 郎铮没有答话,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夏翰墨的视野中,夏翰墨不敢抬头看他,直到郎铮的脚步声消失后,他才抬起头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郎铮回到自己的居所之后,就命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聚集起来,下令:“放出消息,本王身体已经痊愈,明日觐见父王!” 众心腹都有些意外,本来预计这几日就要动手,但是主公为何却忽然要提前两天行动?但是没有人去问他,大家都明白,只要郎铮决定了的事情,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就如郎铮与韩轩说的那样,网早已经结好,张开。猎物一直处于网中却不自知,只待时机成熟,这张天罗地网便会撒下,将所有猎物都一网打尽。 这天下谁都想要,只不过是看谁的手段更高明罢了。有的人在明处,有的人在暗处。不管身在何处,结局只有两个:不是成功,便是失败。但是世人往往只知道成功者的意气风发,看不见失败者的凄惨下场。竞争如此残酷,即使是血缘关系,也会在巨大名利诱惑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这一次,到底是鱼死,还是网破呢?在楚国京都另一处府邸中踌躇满志的郎熹,可曾想过,他即将迎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场政治战争? 而远在云国京都的林琦,在深夜里忽然醒过来。 月光如水银泻地,有夜风拂过,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作响,似乎在诉说着思念远方爱人的哀怨。林琦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地的月光,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看到的一首诗,她只记得其中的两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在陨岭边驻扎着的那些士兵,不管是风国的,还是云国的,都会有春闺中的寂寞少妇深情怀念吧?但是不管战争是胜利还是失败,总会有人死去,埋骨异国他乡。这些死去的人里面,又有多少是因为林琦发动的这场细菌战而长眠在九泉之下呢?从这点上来说,林琦的双手,也是沾满了鲜血的吧! 林琦披上衣裳,凝望着窗边的月光。自从容若为她调治身体以来,她已经很少做噩梦。也许是因为他不在身边,这一晚,她再次被梦境纠缠住了。 记得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还是婴儿的她时常噩梦连连。前世女外科医生清冷坚定的脸庞在梦境里那样清晰分明,但是很长一段时间林琦记不清自己前世为什么忽然离世。无论如何在记忆里搜寻,都只是最要好的护士明慧,扑在她尸体上嚎啕大哭的画面。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恢复正常,同时也要追寻前世的死因,林琦不断地回忆着往日学过的那些知识。用心整理成册,妥善收藏。而湘君,也是在那个时候跟着萌发了学医的兴趣,并且成为了林琦最好最优秀的弟子。 真正揭开谜题的是鼠疫爆发后的某天,在处理好日常事务之后,林琦带着随从匆匆赶回府邸,路上却遇到袭击。 行凶者的主要目标不是林琦,却是她的得意弟子――骆轶航。一柄沾着鼠疫病人鲜血的长刀忽然从身后的御林军士兵中伸出来,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恶狠狠地朝骆轶航的脊背砍过去。而骆轶航那匹甚有灵性的骏马感受到威胁,悲鸣一声,侧身甩尾,瞬间漫天鬃毛飞舞,鲜血喷溅。骆轶航转身,在看清楚了凶徒其实就是御林军中的熟人之后,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骆轶航伤得不重,因为卫元卿正和他并马而行,武艺精湛擅长枪法的禁军统领用长枪格挡住了大刀的大部分力道,但是未能避免刀背击中骆轶航的胸背。长刀砍断了骆轶航所乘骏马的尾巴,刀背砸在他的胸背部位,使他狠狠地吐了几口血出来。这时候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将行凶者擒住。 行凶者的杀人动机,是他年仅五岁的独生儿子因为鼠疫而在前一天死去,从而泄愤杀人。其实为他儿子治疗的不是骆轶航,而是大鬼。林琦之后也问过大鬼,大鬼说前去诊治时孩子病情已经极其严重,无力回天。但是行凶者却要求大鬼必须拿出链霉素来为他的孩子治病。因当时链霉素已经极其缺乏,不能浪费一丝一毫,大鬼拒绝了,但是没想到对方却如此丧心病狂,居然不顾大局杀人泄愤。 当时卫元卿极其气愤,当场便将凶手就地正法,林琦望着凶手临死前望着自己的不甘眼神,忽然如遭雷击,被深深掩藏的前世记忆,终于因为如此相似的情景而得到重现。 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独一无二的!但是,不代表医者不能医好一个病人,就必须要以自己的生命来付出代价!世界上有几个医者不想医好病人,不想被称为妙手神医?又有几个医者,会昧着良心不顾患者死活随意用药过度治疗,导致患者终生痛苦难过?如果真有那样的医者,那也只能说明,他根本不配为医者! 女外科医生被空鼻症患者割破颈动脉的那一幕,因为太过惨烈而被林琦深深压抑在潜意识里,却又因为无法纾解的愤懑,而以另外一种形式表现出来。夏风终其一生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林琦仅仅凭着手中那把薄如柳叶的手术刀,就可以轻轻易易地将别人置于死地。当然,也不会再有人理解,女外科医生心里那些不可言说的痛。 林琦凝望月光,不知为何,心里不安的阴影越来越扩大了。 湘君惊醒,急忙起身问:“殿下怎么醒了?” 这一晚越光身体不适,在别屋安歇。是以只有林琦和湘君主仆二人,林琦转过头望着湘君,她那双往日异常明亮的眼睛里却有了一种深刻的悲凉。 “湘君,你说会不会有这样一天……” 湘君不解地望着林琦,林琦的眼睛里隐然有泪光。 “会不会有一天,云国得救了,我却要被这些子民杀死?” 191-退婚 更新时间:2014-03-14 “主公在说什么呢?”湘君也惊讶了,她起身为林琦又加了件披风。青绸缎面的披风上面有柔滑的白色狐狸毛领子,那柔软的皮毛轻轻柔柔地触着林琦的面颊,给她带来些许暖意。湘君轻手轻脚地走到宫灯旁,想要把灯再捻大一点,却被林琦止住了,林琦温和地轻声地道:“这月光很好,不如把那灯给熄灭了吧!我想看一会儿月色。” 湘君道:“捻小一点便是了。等月亮下去了,天色还要黑一会儿呢。万一那时候要起身便溺什么的,没个灯火多不方便。倒是以前主公得的那颗夜明珠,夜间发起光来好亮。可惜主公偏要把它运到水晶宫去,不然现在放在这屋子里多好!” 她提起了夜明珠,林琦就想起自己往时和容若说的话来,不觉微微一笑,说道:“水晶宫里晚上需要照明,但是灯烛容易失火,夜明珠多好,又安全,又省事。不过……”她想着容若温文腼腆的笑容,语气里便多了几分怅惘:“我说过要把那夜明珠送人的。等到这场战事了结,就让水晶宫的人把夜明珠送过来吧!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场战争才能结束呢?”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容若再次相见!这句话在林琦心里,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那清秀的少年在她脑海里越发的清晰了。思念确实是一种深刻入骨的煎熬啊! 湘君半蹲在林琦身旁,柔声安慰她:“连着几日陨岭那边传来的都是捷报,想必风国的士兵已经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班师回朝吧!”她也抬头望着轻纱后面银色的月光,出神了片刻,笑道:“等那时候,主公就可以全身而退啦!” 其实这句话说起来,就连湘君自己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如今国主病重,人心动乱,林琦目前的情形,是进退两难。往前一步,便是国主之位;往后一步,却又如履薄冰。这时候湘君才深刻地体会到了“站得高跌得重”这句俗话的内涵。 林琦缓缓地道:“湘君,如今人人都说我是天医,我心里知道自然不是。可是众口铄金,却由不得我说不是。但是我觉得,迟早要有一天,我将会因为我这一身医术而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她的话说得如此沉重,尤其是“身败名裂、死无全尸”这八个字,刚一入耳,湘君便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去捂林琦的嘴,嗔怪地道:“主公是白日里太累了吧,所以尽想些乱七八糟的。” 林琦转过头来看着她,脸色异样地沉重,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中发出奇异的光彩,这种光彩是湘君从未见过的,带着些疯狂,带着些痛楚。湘君有些失神,然后感到手上一冰,原来是林琦冰凉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主公的手是那样地冰凉,在这有些炎热的夏夜里显得格格不入。 “湘君,你听我说――”林琦急促地小声地道。她的心情有些紧张,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是掩不住激动的情绪。 “我有一种预感,我快要完了!”林琦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吐出了这么一段话。 她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张脸却掩藏在洁白无暇的白狐毛领子里面,在月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五官明艳绝伦,带着一种出尘绝俗的晶莹剔透之美。湘君忽然觉得,这一刻,林琦的的确确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美得出奇的绝色女子了。 在林琦身边服侍十余年,看着主公一步步地艰难改变,慢慢从一个看起来应该是男子的少年,改造成一个纯粹的少女。湘君看过林琦长出胡须的模样;看过她曾经有过高耸喉结的模样;也看过她最隐秘最不可思议的与众不同的隐私部位。虽然这些都在林琦和湘君的努力下,慢慢地有了喜人的改变。但是林琦身上那种男子的飒爽英气却一直没有改变过,有时候湘君还是会有错觉,以为自己的主公的确是个投错了女身的男子。但是此时此刻,林琦的神情,却完全是个少女了。 湘君一时有些失神,但是林琦的话语说得太过突兀,一刹那的失神过后,湘君就醒悟了过来,大惊失色道:“主公……” 林琦用力按住了湘君的双肩,制止了她要立刻站起来的冲动,然后林琦望着湘君,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坚定。 “湘君,你听我说!”她把湘君按到床沿让她坐好,然后又握住了她的手,额头支住了湘君的额头,用极低极低近似于耳语的声音说道:“湘君,我有种直觉。有人一直在监视我,而且,这些人不止是一拨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湘君又是一怔,便大睁着眼睛看着林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怎么会?” 林琦叹了口气,说道:“以前夏姬派人监视我十余年,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自从这次我回来之后,因鼠疫疫情渐渐缓解,便不再劳费心神去事事亲为。几天下来,我就发现了异常。” 湘君想了想,猜测道:“莫非是之前主公失踪了一段时间,被人发现了异常?”但是她还是对林琦的推断难以接受,摇摇头道:“我不相信!如今整个云国都是主公所救,为何还有人想对主公不利?莫非……莫非是楚国那人?” 她说的是郎铮,林琦自然清楚,但是林琦摇了摇头道:“不,郎铮此人行事小心,就算真的派人监视了我,也不会做得让我发现。但是这次监视我的人太多了,而且太过明显。我觉得监视我的不止是一拨人,他们背后到底是谁在撑腰,我却不清楚!” 林琦的语气里有些酸楚,也有些疲惫。湘君虽然有心要安慰她,却苦于对政治一窍不通,想了许久,却不知道如何劝说,只好道:“或者他们只是好奇,对主公并没有恶意呢?” 她想了想,又道:“不管怎样,主公的医术如此高明,若不是主公,云国现在会是什么样都难说呢!我就不信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对主公下手。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只怕云国的百姓也饶不了他。” 林琦被湘君的幼稚弄得笑了,她望着湘君秀丽温雅的脸,很难想象这样天真稚气的湘君是怎么样和大将军那样饱经政治风霜的人相恋的。湘君被林琦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脸道:“我脸上有花么?” 林琦笑道:“依我看没有花,但是大将军眼里,或许你脸上不仅仅有花,还是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 她本意是调笑,但是湘君的脸色却微微一黯,随即不自然地别开了脸道:“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林琦道:“不提他也不行啊!白日里忙,这会儿我倒想起来了。那天夏姬也跟我说了,在我失踪的那段日子里,大将军生怕我不放你,特地去宫里求她做媒,让你嫁到将军府去。夏姬见他诚恳得很,便答应了。只是那时候说等云国局势平稳后再让你风光大嫁。如今战事眼看也要结束了,这婚事倒也可以重新提起了。我也该为你置办嫁妆啦!” 她之前就知道湘君和斗章两情相悦,此时提起婚事,自以为妥当,不料湘君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闭紧了嘴不发一言。林琦感觉有异,柔声问她:“怎么啦?你们吵架啦?” 湘君犹疑着。轻轻点了点头。 林琦微笑道:“小两口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原本正常得很,不必放在心上。就连我……”她想起自己在山谷里经常和容若为了各种小事情置气的情节,心里又是微微一甜,于是放下自己的心事,反过来开解起湘君来。 不料湘君却越发沉默了。林琦感觉到不对劲,拉着她的手问:“怎么啦?” 湘君还是沉默。林琦越发感觉不妙,急道:“湘君,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不同一般。若是有什么事情,告诉了我,我自然会为你做主。你若是不喜欢这门婚事,我便想办法推辞便是。只是……之前你明明告诉过我你喜欢他,为何却又变了主意?” 湘君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强笑道:“我们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睡吧!” 她有心要躲避这个话题,但是林琦却不肯,拉住了湘君,她诚恳地道:“湘君,有什么事情,你就该和我说。别藏在心里自己难受!你这个样子,我看了也跟着难受!” 她的声音是那样诚恳,湘君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酸,随即笑道:“没事。也许就和你说的一样,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罢了,是我自己想不开。” 湘君的性格林琦清楚,她越是这样掩饰,就越让林琦感觉不对劲,林琦着了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若真是小事情,我开导开导你也就罢了;若是原则上的问题,那么这桩婚事不提也罢!” 她语气如此坚定,湘君心里不由一震,终于下定了决心,望着林琦,语气坚定地道:“主公,我……我想退婚!” 192-情伤 更新时间:2014-03-15 湘君的性格里柔中带刚,更兼做事稳重,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绝不会轻易做决定。她的话让林琦吃惊了,不由剑眉微蹙,问道:“湘君,告诉我理由。” 湘君苦笑道:“婚事虽然还没有明确定下来,不过夏姬夫人已经同意了,再去拒绝,只怕不太好。主公若是为难,这事不提也罢。何况,像我们这样的女子,最后终究是要嫁人的。斗章、唉,斗章这人也不算太糟糕。” 夜风扑了进来,林琦感觉有些冷,拢了拢披风,顺便拍了拍床沿示意湘君上来。湘君叹了口气,柔顺地钻进被子,林琦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要退婚,自然有你的理由。如果这理由是正确的,我自然要站在你这一边。大将军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你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想退婚?” 湘君靠在林琦身边,感受着主公的呼吸之声,心里觉得稍稍安定,努力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勉强平复心情,静静地道:“主公一回来就忙于国事,所以我的私事,也没好意思跟你说。如今想想,说出来也好,免得到时候你反而为难。湘君大胆,心里一直认为自己在主公心里,是与别人不同的。”她说这话,已经是推心置腹的语气了。 林琦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分不同一般。虽然名义上你是我的贴身侍女,但在我心里,你却是比碧霞还要亲的姊妹,林琦一生之中,从未把你当做下人看过。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所以你的婚姻大事,若是你觉得不好,我自然要想方设法为你将这婚约解除了。只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嫁了?” 湘君出了一会神,才道:“大将军也对主公的身份起疑了。” 林琦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顿时默然,过了片刻方道:“你也真傻。我的身份,如今朝廷之上又有几个是不起疑心的?大将军有这想法,也不奇怪。” 湘君摇摇头道:“但是他不一样……” 林琦幽幽叹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若是此间事了,我便抽身而去,将国主之位让给林宇也好,其他人也罢。那时候隐居山野之间,又还会有几人记得我是男是女?你不必为了此事纠结。情侣之间,难免为了琐事争执。你我情分再好,也没有必要为了此事不嫁给斗章。” 湘君无意识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看着一缕缕青丝缠绕起来,又缓缓松开,反复几次后,才轻声说道:“主公说过,若是喜欢了一个人,想要和他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就非得要学会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才是。而要做到能够互相理解互相包容,那么在一些大的事情上,嗯,你说这叫做原则――在原则上两个人必然要有相同或者相似的看法。如果看法截然相反,就算一时不会起争执,但是一年后,或者几年后,十几年后,总会因为想法不同,而不能互相理解互相包容,到时候矛盾就会越积越多,最后只好分道扬镳。” 林琦惊讶地扬起了眉毛。她没想到湘君会思考到这样的深度,不觉有些刮目相看,随即想道:“湘君能想到这里,想必已经意识到她和斗章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分歧了。如果真的如此,只怕这桩婚事也就难成了!” 果不其然,湘君接着说:“自从碧霞公主称病假扮主公之后,大将军来看望过几次。那时候就有不少流言说主公其实是天癸不利,崩漏不止,以至于卧床休息。” 古人称女子月经为天癸,又名月水,月信。自古到今,痛经的女子并不少见。当时碧霞公主流产,确实也和来月经的情形类似,流产后会断断续续有小半个月的下体出血,身体欠佳者流产不彻底甚至会酿成血崩之症。夏姬和碧霞就算做得再小心,想必还是露出了些许的蛛丝马迹吧。林琦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湘君又道:“此后大将军私下和我见过几次,说起碧霞公主的病情,也有些疑心,却被我糊弄了过去。但是有一天我们闲谈之时,大将军却对我反复试探,旁敲侧击,甚至……甚至问我与你之间是否有私情……”她终究是个少女,说到这些羞耻之事的时候,脸上便忍不住红了一红,随即又愤怒起来,接着道:“我当时就否认了,说主公只是把我当妹妹看待。但是……但是接下来他的表现却很奇怪。” 林琦听到这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妙,但是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猜测不会成真。湘君却接着说了下去:“他当时脸上表情很是奇怪,我觉得不对,想起主公说过,这世界上的男子大多极其在乎自己是不是妻子的第一个男人。或者大将军觉得我和主公情分不同别人,便疑心我和你有什么苟且之事,觉得娶了我不甘心。如今我否认了,他应该觉得开心才是,为什么脸色却那样奇怪呢?不是释然,不是高兴,不是轻松,反而是疑惑?” 女子总是敏感的,而处于热恋期的少女更加敏感,湘君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她质问斗章是不是怀疑自己欺骗了他,斗章却摇摇头,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湘君便追问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为什么还要问这样的问题。湘君牙尖嘴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林琦有几分相似,斗章是个武夫,性格比较急躁,被她追问了几次,终于被逼得急了,忍不住说道:“我从未在乎过你是不是处女!是不是处女要什么紧?只要我喜欢你便足够了。我只是觉得怀疑。众人都说三王子乃是女扮男装,你是三王子贴身侍女,又如此美貌聪慧,为什么他和你之间却无任何私情?莫非三王子确实是个女子,或者他身上有什么隐疾?” 湘君没想到斗章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当时就气得懵了,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她身子往后退了一退,斗章看到她气得发白的脸,似乎有些后悔,上前一步要去扶她,却被湘君拒绝了。 她望着斗章,冷冷地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我若是和三王子有什么私情,你反而比较放心,是不是?” 斗章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头发,说道:“这倒不是。你是清白之身,对我来说自然是个好事。毕竟……” 但是湘君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那么很好,如今我和你实说了吧!三王子自然是个男子,不然她怎么会纳妾!前些日子他才从褒城带回来一名小妾,如今可是打得火热,早就和我生分了。就算是如今国事繁忙,这位小妾还是宠爱不衰,三王子还让她女扮男装随侍身侧呢!” 斗章闻言,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忙道:“三王子纳妾的事情,你怎么没和我说过?若是及早说了,也不至于我这样问你。” 湘君气极反笑,说道:“王府里新纳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妾,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上次不是也打发了十多名歌女出将军府么,可曾特地和我说过?若是为了证明三王子不是女人,就要连纳个小妾的事情都要昭告天下,这也太可笑了吧!” 不料斗章却正色道:“此言不对。若是往日,这种事情不说也罢,如今臣子们个个都怀疑三王子卧病在床,乃是隐疾复发。不少人甚至编排出流言,说三王子其实是因为天癸不利,这才不得不深居简出。依我看来,此时此刻,三王子就该风风光光地纳上几名小妾,以堵天下悠悠之口。若是能诞下子嗣,那么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湘君冷笑道:“在大将军的心里,三王子是男是女,比三王子能不能病好更加重要么?” 斗章道:“自然不是。但是三王子若是个女的,这岂非是天下大乱了!虽然我心中一直不信,不过流言太多,你还是回去转告王子,让他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湘君没有说话,斗章以为她还在生气,便柔声道:“好湘君,之前是我不会说话,所以惹你生气了。如今国事为重,你先回去把我这话告诉王子,好不好?” 湘君却继续沉默着,一个大胆的想法慢慢浮上了心头,她开始怀疑起大将军和自己接触的动机了。 众人都知道她是林琦的贴身侍女,又擅长医术,乃是林琦最看重的人,是以虽然身份低微,但是别人却丝毫不敢怠慢了她。而湘君沉迷于医术,又经常跟随林琦往来水晶宫和王宫,和朝廷中的臣子交往不多,行踪相对神秘。若是想要探知林琦的秘密,那么就要获得湘君的信任;而要获得她的信任,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自然就是赢得她的好感,如何能赢得她的好感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最好的办法,便是娶她为妻。难道在斗章的心里,竟然会是这样想的么? 这个想法让湘君隐隐感到恐惧,她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审视自己和斗章的关系。这时候她才想到一个问题:是什么让这位权高位重的大将军下定了决心求娶自己的呢? 193-闺中乐 更新时间:2014-03-16 湘君缓缓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林琦不敢打断她,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心里有些许的难过。 “我自大将军那里回来之后,心里总感觉不安,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怀疑。刚好骆轶航来跟我说要给一名军官做清创术,到王府来要乙醚,我便制作了一些给他。剩下的用一个小瓶子装了起来。第二天,斗章来找我,我就把那瓶乙醚用在了他身上。” 湘君停顿了一下,低下头,一滴晶莹的眼泪落了下来,落在了和林琦交叠握住的那只手上。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哭了。 乙醚是临床医学上常用的吸入性麻醉剂,制取方法也相对简单。因为容易挥发,所以需要用密封性的容器储存。因云国此时生产力低下,所制作出来的乙醚并不是那么纯度高,还掺杂了一些别的物质。这种不纯的乙醚缓慢小剂量作用于人体时,会有一些副作用。而副作用之一便是容易嗜睡,同时失去对身旁之人的戒备心理。不难想象,湘君从吸入了乙醚的斗章口中,得知了一些她想知道,却又极度不愿意知道的秘密。 林琦叹了口气,说道:“傻妹子,有的东西,知道了比不知道难过得多!你为什么不懂得糊涂一些呢?” 女人容易感性,容易为爱情蒙蔽双眼。所以大部分女人即使感觉到自己的爱人不那么爱自己,也会闭上眼睛假装相信对方还一直爱着她。为什么湘君却不能这样呢?如果她继续傻下去,也许可以欢欢喜喜地结婚、生子,糊涂而幸福地过完她这一生,或者有小烦恼,但是生活里谁不会有烦恼?能嫁一个别人看起来很好,自己也觉得很好的丈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如此清醒地撕开伪装,去看清楚那千疮百孔丑陋不堪的真相? 湘君哭了一阵,心情好受一些后说道:“湘君自十二岁为主公第一次做手术开始,就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去管它,它就不存在的。既然那才是真相,为什么要被假象蒙骗一辈子?” 林琦垂眸,紧紧握住了湘君的手。她没有想过湘君会把自己的话记得那么牢。当时湘君问她:“既然已经看起来是个男子了,为什么非要忍受那么大的痛苦,恢复成原本的女子模样?” 那时候刚刚制作出麻醉剂,而且麻醉效果不见得很好,要陆陆续续进行一系列的矫形手术,非要忍受极大痛苦不可。但是鉴于已经快要进入青春期,为了避免男性特征继续发育下去,手术刻不容缓。于是林琦这样回答湘君:“我本是个女子,不是因为用了药物变成像男子一样的人,就会真的成为一个男子。这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去管它,它就不存在!与其一直被假象蒙蔽,不然面对残酷的真相!” 如今湘君说出同样的话语来,让林琦心痛的同时,也感觉到身边的这个女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坚强聪慧。若是斗章确实是因为其他目的接触湘君,以湘君的性格,自然宁愿壮士断腕,也不会继续和他在一起。只是少女初恋情怀总如诗,一片痴心,最后却换来如此结局,未免太让人伤心了! 林琦沉默了许久后,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艰涩地说道:“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这桩婚事,从此之后再也不要提起了!” 湘君点了点头,月光下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神情却是异常地坚毅。林琦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地为湘君擦去了脸上的眼泪,自己却含泪说道:“哦,可怜的湘君!” 湘君摇摇头,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不!比起主公来,我已经幸福很多了!至少我一直是个纯粹的女子。主公曾经说过,我们永远不要抱怨自己的处境。当一个人没有鞋子的时候,就应该去看看那些没有脚的人,至少,我们还比别的人有幸福的资本!”她望着林琦的脸,又补充道:“不管怎样,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而且,以后不用担心会离开主公了!” 林琦叹息了一声,忽然捧住了湘君的脸,说道:“若是可能,我真想娶你为妻!” 湘君一愣,接着又听到林琦说道:“这么美,这么聪明,这么坚强的一个女子,本来就值得被人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只可惜有人瞎了眼,不知道珍惜!”她想了想,忽然轻声一笑,那对好看的剑眉便微微挑了起来,湘君见她笑得不怀好意,微微诧异之下,林琦已经凑了过来,捧着湘君的脸便是轻轻一吻。 湘君一愣,林琦便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笑嘻嘻地道:“美人儿既然这样舍不得本王,不如就从了我罢!” 湘君脸上飞红,啐了一口道:“呸!什么时候又变成色狼胚子了?”虽然林琦也是女子,但是以如此不雅的姿势将她压着,湘君还是觉得害羞,忙双手抬起,要把她推下来。林琦捉住了她的手,哈哈一笑,戏谑道:“美人儿害羞了?” 湘君白林琦一眼,斥道:“放开我!” 林琦翻身坐起来,一只手压着她的手不放,腾出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右边膝盖却紧紧压住了湘君的双膝,湘君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挣开。两人动作激烈了些,不免弄出了声响。床咯咯吱吱地响了起来,好似一艘小船在摇晃。湘君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听到声响,身子便僵了一僵。林琦笑嘻嘻地道:“小美人好烈的性子,本王摸上一摸都不行么?” 她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来,在湘君脖颈边轻轻呵了一口气。湘君怕痒,顿时“咯”地一声轻笑出声,将脖子缩了一缩,随即板起脸道:“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林琦笑道:“美人儿生气别有风味,且让本王看看,小美人儿是如何生气的!” 湘君皱眉要去拍开她的禄山之爪,林琦却不肯放过她,当下二人在床上翻来滚去,被子扯得掉在了地上,床板嘎吱嘎吱响了许久。林琦原本就武功比湘君要高上许多,湘君哪里是她的对手,打闹起来未免落了下风。林琦却又故意使坏,不住伸手往湘君脖颈、腰间挠痒痒,湘君被她挠得左右躲闪,气喘吁吁,最后终于忍不住怒道:“你要弄死我啊!” 林琦按住了湘君肩膀,同样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你叫我一声好、好哥哥、我、我就放、放过你!” 湘君低声笑骂道:“呸!”林琦见她不叫,便又去挠她痒痒。湘君无奈,奋力挣扎着要从林琦身下逃出来,结果没注意,“哗啦”一声,身上的寝衣被撕破,大半片胸脯露了出来。林琦一惊,急忙住手,有些不知所措。湘君“啊呀”了一声,又羞又恼,急忙扯过被子来盖住身体。然后怒道:“不和你玩了!” 她还是个姑娘家,虽然林琦是个女子,但是在林琦面前衣不蔽体,湘君还是觉得害羞,又有几分气恼。林琦没想到自己闹大了,讪讪地坐起来摸脑袋,不料身下忽然一滑,林琦猝不及防,“哎哟”了一声,身子往下一扑,便骨碌骨碌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原来是湘君将一肚子气都发在了被子上面,将薄被狠狠地扯了过来,却没注意林琦屁股下面坐着一小半被子,这么一扯,就直接把林琦给扯下床了。 湘君见林琦滚下去,不由也吃了一惊,披着被子赤脚跳下来去扶她。因跳得急了,身子失去平衡,便撞到了旁边的高几,插着鲜花的花瓶跌下来,洒了湘君一身的水,又哗啦一声碎裂成无数片。湘君顾不得自己满身湿漉漉,便去扶林琦。林琦却自己摸着脑袋爬了起来,口中说道:“哎呀不好,你是要谋杀亲夫么?” 湘君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因是深夜,虽然是夏夜,被风一吹还是有些寒冷,便叫了侍女进来收拾残局。那打着瞌睡的小侍女迷迷糊糊地进来捡了花瓶碎片出去,又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往外走。湘君披了林琦的一件外套缩在床上,等了半天还没等到那小侍女送她的衣服进来,不由骂道:“轻云这小蹄子瞌睡忒大,叫她拿衣服这么久还不过来,肯定又睡着了。” 林琦笑着拉她回到床上:“算了算了!大半夜的,值夜班都不容易!明儿大清早让他们拿过来就是了。要不,明天我赔你几件衣裳!” 湘君道:“平时倒也罢了。可是现在这被子也湿了,却怎么睡得?” 二人说话间,外面有脚步声响起。轻云揉着眼睛捧了一套衣服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睡眼惺忪的侍女,将床上都换过,铺上了新的被褥和铺盖。湘君接过轻云手中衣裳,抖开来才知道是林琦的,皱眉道:“我不是说拿我的衣服来么?” 林琦忙笑道:“好啦好啦,大半夜的去拿什么衣服。先穿我的要什么紧?不过是件寝衣而已。我的也就是你的。” 194-醋 更新时间:2014-03-17 湘君虽然不满,却也没有反对,换了衣服后服侍林琦睡下。二人闹了这么一番觉得累了,心中愁烦却也解了不少,于是一夜好眠。 林琦王府不大,所住的这院子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越光自从被夏姬指给林琦做侧妃之后,就搬了进来,住在院子的右侧角落。她这一夜因身体不适,故在自己院子里歇息,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隐隐听到对面林琦的房间里传来低低的笑语声,不由侧耳倾听。无奈说话的人声音隔得太远,却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但是越光睡意全无,索性披了衣服起来,立在窗口看那月色。睡在一旁的小丫鬟菱角听到声响,忙爬起来问:“小姐可是要喝水?” 这菱角是箪伯府中的家生子,世代奴才,也就十六七岁,长相端正,相貌不算特别出挑。因她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色,越光病中被箪伯收为义女,箪伯夫人便将菱角指了给越光使唤。越光成亲后菱角也就跟着过来做了贴身侍女。菱角容貌清秀,做事细心稳妥,很得越光的喜欢。因她之前带来的那帮风国歌舞伎,如今在箪伯的帮助下业已一一许配给了一些军官,如今各有各的归宿,也就聚得少了。越光原带了两个贴身侍女出国,路上病倒了一个,刚进入云国境内便告不治,剩下的那个,又感染了鼠疫大病一场,正在调养中。说起来现在和越光朝夕相处的,反而是这个菱角了。刚开始越光对菱角也有些戒心,不肯和她多说体己话。慢慢地过了这些日子,倒觉得菱角不爱多问话,却又心思灵透,自己想要什么她都能办得妥妥帖帖的,便开始对她另眼相看。 听到菱角问话,越光摇了摇头,说道:“我睡不着,起来站一会儿。” 主子没睡,下人自然也不能再睡。菱角轻轻掩住嘴,无声地打了一个呵欠,努力把排山倒海的睡意驱赶了出去,然后尽量麻利地起身,将床边的宫灯捻得亮了一点。火焰一晃,房间里的两个人影被拖得长长的,在墙壁上不住晃动。 听到菱角起床,越光并没有回头,只是问:“今晚上的月光很好,是不是?” 菱角忙点点头,笑道:“可不是?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睡觉前我看那月亮就和一个大玉盘一样,可好看了!” 越光笑了笑不说话,菱角谨慎地看着越光的面色,见她似乎眼光一直在飘向林琦的房间里,想了想,斟酌着道:“殿下也奇怪,怎么这时候还不睡觉?听起来好像还挺开心呢!嗯,他们在说什么那么开心?” 菱角的话虽然轻飘飘地,似乎只是在猜测,却让越光听得心里一紧,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或许在说打了胜仗的事情吧!这几天捷报频传,殿下很高兴呢!”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对面房间里有侍女出来,菱角见那侍女往厨房方向去,奇道:“这大半夜的,难道殿下肚子饿了要吃东西么?” 没过多久,几个侍女捧着新的床上用具鱼贯而入,又有人从厨房出来,提了木桶朝林琦屋子里走过去,一个小丫鬟捧着个盆子,耷拉着脑袋边走边呵欠连天,显然没睡醒。越光心里微微一震,待那一行人进了屋子,湘君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因为提高了嗓门,越光又专心倾听,便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湘君说道:“轻云这小蹄子瞌睡忒大,叫她拿衣服这么久还不过来,肯定又睡着了。” 这句话因说得大声了,就连菱角也听到了一二,不由露出一种了然的神色,望向越光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怜悯。越光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纤纤素手却紧紧抓住了窗格,菱角见她泫然欲泣,便轻轻地道:“小姐,不要多虑呀!湘君姊姊可是已经许配给了大将军的人了!她迟早要离开这个院子的!就算殿下再宠爱她,也不可能让她不嫁出去呀!” 但是这几句话却没有起到应有的安慰作用。越光回过头来,眼神里都是哀伤,她轻轻地问:“菱角,是不是我不够美?” 菱角急忙摇头:“不是!依我看,这云国境内,除了碧霞公主之外,再也没有比小姐更美的女子了!” 越光呆立了许久,一直看着那群侍女将换下来的床褥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泼了洗浴的热水,这才缓缓地坐回自己床上,自言自语一般地道:“也是!再说,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啊!或者……是因为我不懂医吧?所以他不知道和我说什么好。” 一旁的条案上搁着白日里拿回来的“伤寒论”,是用帛书写成,长长的一卷,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条案上,用一个白玉老虎镇着。越光的眼光落在了帛书上面,她此时睡意全无,索性将那帛书拿起来翻看。菱角忙去点燃案几上的油灯,劝道:“小姐这时候还看书,小心明日眼睛下面都发青,可就不好看了!” 越光苦笑道:“我睡不着,不如起来看书。” 菱角见她固执,知道此时越光心情不好,不敢多劝,只好站在越光身后服侍。越光看了几行字,却深深蹙眉,只觉得这文章写得好生晦涩难懂。她握着帛书沉思了许久,直到身后发出“砰”的一声,才将她惊醒。 越光回头一看,原来是菱角见越光出神,她站得久了不免睡意浓浓,居然站着也睡着了,身子一晃,朝墙壁上倒去,把额角撞得好不疼痛。越光见状不由笑了起来,对菱角道:“你先去睡吧!” 菱角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额角,撑着说道:“没事,这么一磕,倒把瞌睡磕醒了。” 越光抿嘴一笑,知道自己若是不睡,菱角必然也不敢跟着睡,便把书放下上了床。菱角如获大赦,急忙吹熄了灯火跟着躺下。但是越光在床上辗转反侧,菱角听了片刻,反而也跟着睡不着了,这时候越光轻轻叹了口气,道:“菱角,我睡不着,你跟我说说话。” 菱角道:“小姐想说什么?我嘴笨,不太会哄人喜欢,你可别因为我乱说话生气。” 越光沉默了一会,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菱角轻轻地道:“小姐,你要是睡不着,我就去把那安神的药热一下,端过来给你喝了也许就能睡着了!” 越光懒懒地道:“有什么好喝的,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吃药有什么用?” 菱角忽然神秘地道:“小姐,奴婢说句大胆的话,你可不要生气呀!” 越光听她语气诡秘,不由有些惊奇,沉吟片刻道:“有什么你就说吧。” 菱角道:“依我看来,小姐容貌才艺样样都好,是个男子见了都会动心。而湘君姊姊,论容貌,论才艺,哪点比得上你?无非是仗着自己和殿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罢了!加上又会投殿下所好,殿下喜欢学医的人,她就去学医,殿下喜欢会舞刀弄枪的女人,她就去学这些,所以才一直那么讨殿下的欢心!” 越光心头苦涩,口中却淡淡地道:“湘君自幼服侍殿下,加上她长得也美,性格活泼,能言善道,又跟着殿下学了一身的好医术,殿下肯定会对她另眼相看。我……我不过是个以声色娱人的歌姬罢了,除去歌舞之外什么都不会。在殿下心里,哪里能比得上湘君姊姊?”要知道在五国达官贵人眼里之中,歌舞伎虽然锦衣玉食,但是却不过是玩物罢了,与其说是一群歌舞伎,其实也就是和玩物相差不大。在越光的心里,还是对自己的出身有些耿耿于怀的。 菱角却不以为然地道:“我们老大夫经常和老夫人说过,英雄不问出身。平日里他们说起小姐来,也是对小姐多加赞赏,说你是什么奇女子,世上一千个人里面难寻出你这样一个。依奴婢看来,小姐这样的人物,配殿下也是不算埋没了。而且湘君姊姊又能高贵到哪里去?我听说她的父母也都是贱籍,要不是仗着殿下的宠爱,她比菱角的身份好不到哪里去!凭什么她就能骑到你头上去?说句不好听的,她如今可是大将军的侍妾呢,只不过还没有嫁过去罢了!” 越光淡淡地道:“听说大将军是要娶湘君过去做继室,而不是侍妾!”继室可比侍妾要身份高贵得多,但是菱角不服气,说道:“总之不会是正妻!” 她想了想,心里终究还是有些艳羡,说道:“殿下对她也算是优厚了!虽然没把她收为侧妃,却指配给了大将军。听说以前那些王子殿下的贴身侍女,最多只是做个通房丫头,侧妃的位置,可是想都别想。真不知道湘君用了什么手段,能让殿下对她这样宠爱,又能让大将军也喜欢上她!” 越光越听,心中越是酸涩,翻了个身道:“天色不早了,快睡吧!” 这时候菱角忽然道:“我知道了!湘君肯定是给他们下了迷魂药!” 195-此药名曰迷魂 更新时间:2014-03-18 越光听到“下药”二字,未免触动了心中隐痛,要知道她一直怀疑是因为自己给碧霞鸦片膏之事,才让林琦对她心怀芥蒂,忍不住面色变了,斥道:“胡说什么?” 菱角却越发肯定起来,说道:“小姐,别怪奴婢乱说话。奴婢打小在什么地方长大?像湘君姊姊这样的姿色的人,奴婢身边也不少见。为了摆脱贱籍身份,她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凡是生得好看点的侍女,见到年少的主子,定然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妄图攀上高枝头。偏生有些主子年纪轻了,不懂得其中利害,见到美貌的侍女,也就把持不住。菱角打小就见了不少这样的事儿。依奴婢看来,若不是湘君姊姊她用了什么迷魂药,如何能让殿下对她这般死心塌地?就连她要嫁人,也巴巴地给她选了个大将军,免得嫁过去吃苦!我看哪,只怕大将军也被她下了药,不然怎么也会对她死心塌地的?下药不算什么本事,能把下药的人迷到这种地步,那才算真本事哪!” 越光被菱角一番话说得又惊又怕,不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皱眉道:“怎么可能?你可别乱说话!” 菱角却叹了口气道:“原本这些话,奴婢是不该说的。如今看着小姐这样伤心,实在觉得心疼。不如说出来,好让小姐心里有个计较。” 越光不知道菱角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一时没有搭腔,但是菱角接下来说道:“湘君姊姊给殿下下药,我是没有看见的。但是她给大将军下药,奴婢却看得一清二楚呀!” 越光大吃一惊,颤声道:“你说什么?”她紧紧抓住被子,一颗心狂跳个不停,手心里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来。 她原本是个十分细心多疑的女子,只是如今身在情网之中,反而失了自己的主张。本来依着越光往日的性格,菱角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就会对菱角生出疑心,要知道下人不可妄自议论主子的私事。而菱角还是个姑娘家,说这些话,实在是太过大胆和有伤风化了。可是菱角接下来的话更让越光听得惊心动魄,不由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小姐忘记了吗?上个月大将军不是来过王府么?”菱角细细的声音继续从墙角传过来。越光点点头,记起那时候林琦还在下落不明,自己已经被夏姬指配给了假扮林琦的碧霞公主为侧妃,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正式带着菱角搬进了这座院子。 菱角又道:“那时候奴婢刚刚进到王府,对府里的路不熟悉,难免走错了地方,又不得不回来。一日小姐进宫,让我回来取你给夏姬夫人绣的一柄团扇。没想到回府之后,奴婢一不小心,就在府里迷了路,偏偏凑巧,就看到了大将军进入湘君姊姊的屋子里。” 越光惊疑不定,说道:“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你可是亲眼看见大将军进了湘君的屋子?” 菱角很笃定地道:“这个自然!湘君姊姊的屋子,奴婢怎么可能认错?大将军的样子,奴婢也不会看错!” 斗章身材雄伟,满脸虬髯,相貌十分令人难忘,确实也很难看错。越光皱眉道:“他们已经定了名分,见上一面虽然会引起些非议,却也不算过分。你的意思是你去偷窥了湘君么?” 菱角没想到越光这样问,顿时有些不自然,随后又道:“奴婢当时本想自己迷路了,看到湘君姊姊在屋子里,便想问她怎么出去,但是看到大将军进去,便觉得此时贸然进去,湘君姊姊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于是躲了起来。却没想到,这么一躲,就撞破了她的秘密。” 原来她当时偷偷转到了湘君的屋子后面,那时候湘君已经对斗章接近自己的目的起疑,正好骆轶航来要麻醉药,湘君便多制备了一些放在身上。斗章不知道湘君心里的想法,接到湘君说有事相商的口信后,急忙来见她。 那时是正午,天色薄阴,似乎即将要下雨。湘君让侍女们去把晒着的衣服都收起来,自以为已经将所有人都支开,却没想到菱角却误打误撞进了自己屋子后面,菱角在屋后偷听二人谈话,自知撞破了湘君的隐私,吓得大气不敢多喘一口。但是斗章和湘君没说几句话,便开始了争执,声音越来越高,忽然“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自案几上扫了下来,顿时碎裂。斗章“哎哟”了一声,菱角随即听到他问:“这是什么药?打碎了怎么办?” 菱角虽然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偷偷往窗里张望了一眼,只见地上一个小瓶子碎成无数片,一股淡淡的蓝色烟雾自瓶中腾空而起,斗章蹲下来要去捡拾,却身子一震,随即缓缓朝后倒下。湘君却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将斗章扶起,挪到了床上。 菱角哪里见过这样的奇事,吓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赶紧将脑袋一缩,尽量把身子藏了起来。没过多久,只听见湘君问斗章:“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 菱角大奇,当初斗章向夏姬请求娶湘君为继室的时候,可是引起了整个朝廷的轰动。就连箪伯也深以为奇,不知道大将军十几年未曾想过续娶之事,为何却在这时候起了心思看中三王子的贴身侍女。一时多少姿色不凡的小宫女都心生艳羡,恨不得自己就是湘君,能让大将军这样的人物看中。为何湘君此时却这样问大将军。 人的好奇心是不可抑制的,何况是女人。即使身处险境,菱角还是忍不住要听听大将军会怎么回答。她屏住呼吸,身子紧紧缩在窗下的一块山石后面,努力竖起了耳朵。 过了好一会儿,大将军重浊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自然是喜欢你的。” 菱角听了,顿时脸上火辣辣的,但在内心深处又对湘君好生羡慕。但是湘君接着又问道:“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我是三王子的心腹侍女这个身份呢?” 菱角心想:“湘君姊姊这个问题问得好奇怪。喜欢了你,而且愿意娶你为妻,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呢?为什么问喜欢的是不是身份呢?要不是你做三王子的侍女,大将军哪里会正眼看你?只怕你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她觉得湘君的问话很奇怪,又觉得大将军怎么可能回答这样的白痴问题。不料大将军回答:“一开始自然是因为你是三王子的侍女,但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女子中也有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心想若是能娶你为妻,倒也是美事一桩。就连我的几个副将,知道了我将娶你为妻之后,也是对我诸多艳羡。一个男人,能娶到别人眼中才貌双全的女子,肯定是极好的。” 湘君半晌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幽幽地道:“那么在你心里,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三王子,对不对?而此后你要娶我,也不过是因为我比起别人来,与众不同些罢了,对不对?” 斗章嗯了一声,湘君随即一声冷笑,连着说道:“好,很好!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若不是我对你用了药,你又怎会和我说这些?可见天下果真没几个好男人!也不枉费我苦心一场!” 四五月的天气,原本就是阴晴不定,刚刚还晴空万里,不一会却又乌云密布,瞬间变得黑压压的。菱角抬头望了望天色,心想:“只怕马上就要下雨了!” 这时候斗章又道:“你不要多心。我对你好,一开始自然是有些私心,但是如你这样聪慧美貌的女子,世上却不多见。大凡是个男人,都想要娶这样的女子。与你相处久了,不心动也不可能。因此要求娶你,却也是真心实意的。待国内局势平静之后,我自然会将你风风光光迎娶进门。” 他语气里的真诚,就连菱角也听得出来,但是湘君并不为所动,冷冷地道:“看来我还得多谢大将军的厚爱了!” 她语气里充满了讽刺,窗后的菱角心想大将军听了这话肯定会生气,但是斗章却不以为意,说道:“湘君,你昨日生气,我心里清楚得很。因此今日你叫我来,我便立刻放下所有事务赶过来了。在我心中,你确实是和其他女子不同,对你也分外用心些。而你也该想清楚,留在三王子身旁,最多不过是个侧妃的身份,又如何能比上正妻的风光?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说是不是?” 湘君冷冷地道:“可是你心里却并不是真心爱我,不是么?” 斗章道:“女人真是奇怪,整天把情情爱爱挂在嘴上,有什么意思?你要我怎么做你才高兴呢?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满意?” 他接下来又说了什么,菱角竖着耳朵还要再听,但是乌云越积越多,忽然轰隆隆一个炸雷下来,接着“哗啦”一声,顿时倾盆大雨倏忽而至。雨声刷刷,千万道白亮亮的水柱齐齐冲刷着地面,顿时天地间一片混沌。外面有不少侍女惊呼起来:“下大雨了,快点跑啊!” 噼里啪啦的雨珠敲击在地面上,溅起满地水珠,湘君推开窗子看了看,又紧紧地把窗子关上了,随即哗啦一声,所有的门窗都被她关了起来。菱角见机会难得,便提着一口气,顾不上大雨瓢泼,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自去换衣服不提。 她撞见了这一桩事情之后,心中好生难解,不知道湘君对大将军用了什么药,而大将军为什么知道湘君对他用了药,也不生气。在心里想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自己觉得最合理的结论:湘君给大将军用的那个什么药,应该就是那淡蓝色烟雾似的东西,而那个药,一定是迷魂药。若不是迷魂药,大将军怎么会对湘君死心塌地? 196-洗手作羹汤 更新时间:2014-03-19 菱角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越光默然不语,虽然觉得菱角的解释里面也有很多疑点,但是对于湘君那瓶“药”,她却也摸不透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迷魂药么?还是说,殿下确实对湘君和别人不同一般?”几个问题在她心里翻来覆去的自问着,却又得不到解答,最后,越光深深的叹了口气,朝菱角道:“这些话,以后你就烂在心里吧,一个字都不要朝外人说出去!” 菱角忙赌咒发誓地道:“奴婢肯定是不敢朝外面说出去的!就算小姐不吩咐,奴婢也晓得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给奴婢十几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到处乱说。只是如今看着小姐老是无端受湘君的气,实在不平,这才说出来!” 越光唉了一声,道:“或许在殿下心里,湘君姊姊永远和别人不同吧!毕竟、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菱角不语,过了许久之后,她闷闷的声音才又细细地飘了过来:“小姐,湘君姊姊可以对殿下用药,小姐就不能吗?” 越光听到这话,大吃了一惊,急忙坐起来斥道:“大胆!怎么可以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性格柔和温驯,就连对下人说话都是不紧不慢文文弱弱的样子,但是这声斥责却异常气愤,声音也跟着拔高变得尖尖的。菱角从没见过越光如此发怒,吓得也跳了起来,随即跪下咚咚咚地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她一边磕头,一边举起手来,噼里啪啦地连着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只听得噼啪之声不断,没多久菱角一张脸便红肿了起来。外面的值夜侍女被惊动,忙敲门问出了何事。 灯光下越光见菱角脸上高高肿起,不由心里一软,随即听到外面侍女敲门,她心中一凛,想道:“方才所说事情,干系重大,倒不能让外面的侍女看出破绽。”便扬声道:“没事。菱角服侍我看书睡着了,我气不过骂了她几句。” 那侍女将信将疑,但是听到菱角不住磕头,又自掌嘴巴,心想这菱角乃是越光的贴身侍女,若是越光惩罚自己的贴身侍女被旁人瞧见了,那就是丢了菱角的面子,同时也丢了越光的面子。这样一想,也觉得不好进门,便隔着门行了一礼,柔声细气地道:“越光夫人小心身子,不要为了不懂事的侍女生气。” 越光忙道:“没事。我也是一时在气头上。”她朝菱角摆了摆手示意她站起来,又叹了口气,走到菱角身旁为她整理方才不小心弄乱的鬓发,柔声对她道:“以后行事小心些,这地方可不能随便说话,何况是方才那样的言语……殿下是我的夫君,无论如何,我只有敬他爱他,却绝不可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这些话,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连想都不要去想。” 菱角忙站起来连称不敢。值夜的侍女听到屋子里不再闹腾,也松了口气,随即走开。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远,越光这才放下心来,看到菱角脸上红通通的,未免又有些过意不去,便放缓了面色,柔声道:“方才我只是一时气愤,你不要往心里去。这脸弄成这样了,明天还得去弄些冷水来敷面,不然可不好看。” 菱角脸上热辣辣地好不疼痛,却忍着痛道:“是奴婢胡乱出主意,让小姐生气了!” 越光听她这样回答,越发觉得愧疚,想起前些日子箪伯夫人送了些药物和几张药方过来,便有心要补偿菱角,遂道:“今儿晚了,明日你去开了箱子,把老夫人送的那些神仙玉女粉拿出一包来用吧。那神仙玉女粉可以均匀肤色,显得皮肤白净,用起来香气也清雅。我见你平时也爱用点花儿粉儿的,这个可比外面买的强得多。” 菱角忙应了,还笑道:“平时倒还罢了,今日挨了一回打,却又赏了这样的好东西。早知道我就天天想法子让小姐命我多打几回嘴巴子,小姐的那些好东西,岂不是全给了我了!” 她拿自己打趣,越光忍不住扑哧一乐,之前的愧疚便少了几分,啐道:“真是蹭鼻子上脸的东西!” 菱角又服侍越光睡下,忽然想起来什么,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对了,老夫人上次送来的药方里面,不是有一味药膳么,说是大补之物,吃了强筋健骨,十分滋补。殿下如今不良于行,若是小姐天天亲手做了这药膳给他吃,只怕也好得快一些。” 越光本来想睡,听了菱角这话,心头又是一动,便问道:“你确定是药膳?都有些什么药材食材?难做么?” 菱角道:“也不算难。老夫人都把药材都备齐了送过来的。只是烹调起来有些麻烦,先要把药材浸泡许久,然后用乌鸡一只,洗干净后斩成块,和药材一起放入瓦罐,加上少许盐,小火慢慢煨出浓汤来,直到里面的鸡肉全数变成肉渣了,再将肉渣滤过,只喝浓汤。说起来这么一碗汤,至少要花上五六个时辰,还要有专人守着火候,不是一般的麻烦。但是效果却是极好的,当年老夫人雨天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足足半个月下不了床,御医便开了这个方子,不过喝了四五天,就能下床行走了。” 越光听得心动,遂道:“有这样的药膳,老夫人却不早和我说。” 菱角忍笑道:“殿下带碧霞公主回朝的那日,老夫人就把药材送过来了。但是小姐一心要去见殿下,老夫人跟你说什么你都没仔细听。” 越光听她这样说,不由脸上红了一红,随即道:“好像是有这回事。看来我的记性居然也平常了。你明日赶紧去把那药膳做了来。”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终于累极而眠。 因熬了小半夜,第二日越光便起得晚了。林琦大清早便出了门,越光听说他和湘君一同出去的,不免心里郁闷,但是菱角善于察言观色,便劝越光不如先去做了那药膳,待林琦回来好尝一尝她的手艺。越光心想不错,强打起精神,和菱角去厨房命人做汤。 那汤好生费时费力,直到夜间才终于做好。越光生怕这鸡汤的味道不好,舀起来试了试温度,亲尝一口,只见那汤色金黄浓郁,散发着温暖的香气。入口却没有任何药味,只有鸡肉的香浓。也是凑巧,这边刚刚把汤煨好,那边林琦就回了府嚷饿,越光遂喜滋滋地亲手将那鸡汤端起,装入食盒,带着菱角去给林琦送汤。 林琦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已经饥肠辘辘,湘君正服侍她吃饭,林琦哪里顾得上什么形象,风卷残云般地将几盘菜一扫而光,越光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几大碗饭下肚,正叫湘君:“你也趁热吃!” 湘君抿了嘴笑道:“怎么就饿成这样了?” 林琦道:“早上走得急,只拿了一个饼子,到了午间已经饿得不行,偏偏申候扯着我说个没完。我想都快饿死了哪有空跟你多扯淡。好容易他的长篇大论完了,我想赶紧找个地儿蹭点饭吃吧,偏偏宫里又失火了,又说母亲身体欠佳,结果又要去看看。一个中午也没好生吃饭,就这样忙了一天。” 二人说话间,越光已经笑盈盈地进来,湘君一看见越光,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僵硬,林琦反而神色自若地朝她点点头笑道:“吃过饭了没有?”看到菱角手里的食盒,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不待越光回答,菱角已经抢先笑答:“是小姐给殿下熬的鸡汤。” 林琦惊讶地挑挑眉毛:“越光还会洗手作羹汤么?” 越光脸上一红,严格说起来,这碗鸡汤是她指挥下人做的,而不是自己亲手做的。但是林琦的惊讶表情,却让越光感觉很受用。这时候菱角已经将食盒放到了桌上,笑着道:“小姐今天为了做这碗鸡汤,几乎一天都呆在厨房里呢,殿下可不要辜负了我们小姐的心意啊!” 林琦看了看那碗鸡汤,又看看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的越光,再看看能言善道的菱角,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这么会为你主子表功!” 湘君听了这话,却有些不高兴,板着脸道:“鸡汤谁不会做?” 林琦再看看湘君,笑道:“只怕就有人真的不会做!” 越光想起林琦说过湘君做菜极其难吃的事情,不由掩嘴一笑,随即又忍住了,柔声道:“殿下要不要试试这鸡汤味道如何?” 菱角将鸡汤拿出来,顿时一股香气飘散在空中,林琦忍不住深深嗅了几口,眼睛便是一亮,说道:“好香!” 她将鸡汤端起,见汤色透亮,里面却没有肉渣,奇道:“这不是鸡汤么,怎么没有鸡肉?” 越光刚要说话,菱角已经抢先道:“这鸡汤的味道全在汤里,鸡肉反而没有味道。肉还是小姐亲手滤出去的。” 她这样的殷勤,让越光隐隐觉得奇怪,但是来不及多想,林琦已经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即赞道:“好味道!” 197-心伤 更新时间:2014-03-20 听到林琦的赞赏,越光不由笑生双靥,眼波流转,不胜妩媚。一旁的湘君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专心挑着碗里的米饭。林琦觉得这鸡汤做得甚好,喝下去身上暖洋洋地好不舒服,想要再喝一碗,便问:“还有没有?” 越光忙道:“还有呢。” 林琦将碗递给菱角,又道:“要是还有多的话,给湘君也盛一碗。她这几天跟着我也累了,刚好一起补补。” 依湘君的身份,她不过是个贴身侍女,越光却是林琦侧妃,原是喝不上这碗鸡汤的。但是府里上下都知道林琦对待湘君与别个不同,何况又即将要嫁给大将军,不由得越光不高看她一眼。林琦如此要求,算不上过分。 越光本来低头去揭开食盒的盖子,听到林琦关心湘君的话语,不由想起昨晚上林琦屋子里更换床铺的情景来,一个出神,差点将盒子里的鸡汤给碰倒了。随即忙收敛心神,微微笑道:“殿下说得是。湘君姑娘也确实辛苦了,只恨妾身无能,不能和湘君姑娘一般为殿下分忧解难。” 林琦笑道:“湘君自幼随我一起长大,我算是她的半个师父,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这时候确实能帮不少忙。不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论起琴棋书画,湘君可是没有一样能及得上你的。你们擅长的才艺不同,原也没有必要去比较。” 她说的虽然是实话,湘君听了心里却有些老大不服气。正好菱角盛了鸡汤放在二人面前,湘君便不客气地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然后道:“这汤放得太淡了,怎么一点盐都没有?” 越光听到湘君挑刺,脸色微微一变,林琦却瞪了湘君一眼,说道:“就你会挑刺!换了你来做点吃的,只怕我还不敢吃呢!” 她语气里对越光诸多回护,越光的脸色于是又变得缓和了,柔柔一笑道:“人说众口难调。只怕殿下喜欢吃清淡的,湘君姊姊却爱吃得咸一些。口味不同,便是同样的菜肴,也会得到不一样的评价!” 林琦笑道:“越光真会说话。”她这时候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湘君便起身命侍女将饭菜撤下去。林琦看着越光充满了希冀的脸庞,有些不忍,便道:“这鸡汤做得确实很合我的胃口。你若是在家里闲着无事,不如为我多做些菜肴罢!我平日里喜欢吃清淡的,菜里面不要放太多油和盐。若是要做点心,记得点心要绵软微甜,那些油炸的和煎的,我一律不爱吃。” 她这样吩咐,果然让越光的脸上闪现出了不一样的光辉。越光喜滋滋地蹲下身行礼,随即笑道:“只怕我做得不合殿下口味。” 侍女端上茶来,湘君捧给林琦漱了口,又服侍她洗了手,然后递过帕子。林琦一边擦着手,一边向越光道:“越光姬兰心蕙质,更兼心灵手巧,想必若是认真做起事情来,定然不会让人失望。” 越光从林琦的语气里听出了鼓励,唇边笑容不由更加深了。这时候外面忽然喧闹起来,接着脚步声响,林琦皱眉道:“外面怎么回事?” 她刚起身走到门口,便看到绿萍和红荆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林琦心里一沉,脸上便如笼罩了一层寒霜:“何事喧哗?” 绿萍和红荆看到林琦,脸色就是一松,随即都落下泪来,来不及奔到林琦面前,二人就哭了出来,停下磕头道:“殿下!殿下!夫人她……” 林琦心中一阵发紧,隐隐觉出不祥,忙回身朝湘君道:“备马,进宫!” 夕阳已坠,玉兔升起,一轮昏黄的下弦月悬在墨蓝色天空中,几颗星子在空中闪烁,不知怎的,却越发显得那月亮孤单单的。 一刻钟后,林琦已经赶到夏姬的宫中。偌大的宫室中,不少侍女脸上都带着些慌张之色,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低声地互相商议着,却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好。随着夜色降临,灯烛陆陆续续地点了起来。屋子里灯火摇曳,许多条人影被拖得长长的,在墙壁上不住摇晃,就如无数条黑蛇缠绕着夜色,要把这几乎是无止境的夜色吞噬了一般。 碧霞在夏姬身边,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门被撞开,林琦带着一阵风扑进来,床边的人和床上的人都被惊动,转头望着林琦。 夏姬身上穿的是洁白的寝衣,此时如雪的白衣上星星点点,溅满了殷红的血迹,如无数朵狰狞的桃花肆意盛开。夏姬的脸色苍白如雪,看到林琦后,却极力挣扎出一个笑容来,轻声道:“不过是吐了几口血,怎么就把你也叫过来了!” 碧霞忍不住失声哭道:“母妃――” 夏姬努力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碧霞的头发,脸上爱怜横溢,轻轻地道:“好孩子,不哭不哭!” 听到她温柔慈爱的话语,碧霞的肩膀抖了一抖,哭得更加厉害了。林琦却脚步一顿,脑海里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心里随即就是一阵刺痛。 仿佛还是昨日,两个小小的孩童在御花园里嬉戏,小小的碧霞穿着精致的宫装,踮起脚尖小小心地去摘一朵灿若云霞的蔷薇,却不小心被刺伤到了手指,顿时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在一旁拿着木剑认真练习剑法的林琦赶紧停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妹妹身边,把她细嫩的小手捧在手心,对着呵了呵气:“妹妹不哭!妹妹乖!” 原本随侍一旁的宫女被支去做事了,身边没有别的人。但是碧霞抬起了头去看那朵蔷薇,哭得更加大声:“我要那朵花!”林琦轻轻拍着碧霞的肩膀,同样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的脸上都是爱护:“不哭不哭,妹妹想要什么花,我帮你摘就是了!” 蔷薇架子很高,林琦费力地搬了一块石头爬上去,够着了那朵蔷薇,她低下头去看碧霞,把蔷薇枝条扯得哗啦作响,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是不是这朵?” 碧霞高兴地拍着手笑,大眼睛里还含着两泡泪水,却掩不住满脸的灿烂笑容。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林琦也跟着高兴起来,眯起了眼睛仔细看蔷薇花架:“这里还有一朵更大更美的呢,我帮你一起摘下来!” 碧霞有些担心:“哥哥小心!” 林琦踮起脚尖,蔷薇枝条上的刺刺入她的手心,有些刺痛,但是她努力地尝试着要把两朵开得最大最艳的蔷薇花一起摘下来。脚上忽然一个不稳,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响,石头松动,伴随着两声惊呼,林琦手里扯着两条蔷薇花藤头朝下地摔了下来,正好撞在跑过来的碧霞身上。 闻讯而至的宫女们都惊叫起来,急忙冲过来将二人扶起,碧霞却大哭了起来,林琦手里还抓着蔷薇枝条,宫女的惊叫更加响亮,有人急忙从她手里把蔷薇枝条夺走,说:“三殿下小心公主的脸!” 林琦的脸上从左眼角到右嘴角这一块火辣辣地痛,估计是被蔷薇刺划伤了,她摸了摸自己的伤口,随即去看碧霞,不由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碧霞脸上被蔷薇刺伤了好几道血痕,有宫女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去捂着碧霞的脸。又有人道:“赶紧告诉绿萍姑姑!” 很快夏姬就和绿萍赶了过来,已经换了衣服洗过脸的两个小人儿坐在榻上,林琦怯生生地望着母亲,夏姬却只是随意地看了她一眼,便把眼光投向了碧霞,看到她脸上血痕。脸色就是一寒:“怎么回事?” 碧霞投入夏姬怀里大哭起来:“母妃,哥哥、哥哥去摘花,摔、摔倒了!花,花刺到了哥哥脸上,也刺到了碧霞的脸!呜呜!” 夏姬抱着碧霞,脸上都是爱怜:“好孩子,不哭不哭!” 她转过眼光来,之前的爱怜在看到林琦的时候便换成了冷峻:“你是怎么照顾妹妹的?要摘花就叫宫女去摘,自己动什么手?碧霞是个女孩子,她的脸要是被划花了留下什么痕迹,以后怎么嫁人?” 林琦忍不住摸了摸脸上还在微微渗血的伤痕,低声辩解道:“宫女们都不在。妹妹说想要摘花――” 她的话被夏姬打断,夏姬显然不想听她的解释,站起身来尖声道:“身为一名王子,就该有王子的风度,怎么可以去做摘花这种下人们做的事情!”她转过头吩咐绿萍:“查一下今天是谁在三王子和公主身边当差,拉出去打二十板子,饿上两天!”竟然没有多看林琦一眼。 碧霞怯生生地拉了拉夏姬的衣襟:“母妃,哥哥的脸也受伤了!” 夏姬蹲下身抱起碧霞,碧霞小小苗条的身子依恋地依偎在了母亲怀里,一双手臂紧紧搂住母妃,脸上神态天真无邪:“母妃,哥哥和碧霞长得那么像,碧霞的脸受伤了不好看,哥哥的脸受伤了也不好看,以后怎么办?”她显然担忧起来,又道:“那以后哥哥怎么嫁人?” 一干服侍的宫女都被碧霞的童言稚语惹得微微露出了笑容,夏姬脸色略缓和,在碧霞脸上轻轻摸了摸,神色爱怜无限,道:“碧霞是女孩子,以后是要嫁人的。哥哥不一样,哥哥是男孩子,男孩子长大了不嫁人,是要娶妻子的。男孩子不怕痛,不怕吃苦,长大了还要去打仗呢!” 碧霞显然接受了这个说法,小脸上都是崇拜:“哥哥以后好厉害啊!” 夏姬慈爱地望着女儿:“你先下去让御医看看你的脸,想要什么花就和宫女们说,可别再靠那蔷薇花架子太近。” 碧霞答应着跟宫女下去,林琦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夏姬转过身,脸色又恢复严峻,一旁的绿萍见林琦身子缩了缩,露出害怕的神色,便有些不忍,遂道:“夫人,三殿下的脸也伤着了,要不要让御医也过来看看?” 夏姬冷冷地道:“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随便受点皮肉之伤就要请御医来看?”她提高了声音,“男孩子就要学会吃苦,不怕痛!这样才能锻炼心智体格!绿萍,你盯着三殿下,让他把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才可以吃饭!” 林琦低下头,没有说话。绿萍嘴唇微动,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行礼:“奴婢遵命。” 夏姬离开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林琦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绿萍去扶她,劝道:“殿下,夫人虽然对你严厉了些,心里却是很疼你的。只是你是男孩子,终究和公主不同。”她想了想,又笑道:“以后殿下长大了,就知道夫人的苦心了。” 林琦冷笑。 永远都是这样,在每次遇到挫折之后,给予碧霞的永远是温柔慈爱的“不哭不哭”,而她只能得到无止境的挑剔和批评,从来没有过和颜悦色的时候。不管如何努力讨好,如何努力优秀,在母亲的眼里,都是理所当然,若是达不到她的要求,得到的便是无止境的批评和惩罚。也许在夏姬心里,她自一出生就被定下了男儿的身份,因此必须要学会坚强、勇敢,必须优秀……呵,林琦!你向来不是一个人活着的!你承载了夏姬的太多野心,太多希望!或者,你活着的使命,不过是为了完成你这位生身母亲的野心和梦想罢了! 林琦的身形停留在夏姬身前,一丈之遥,眼神冰冷,掩饰了所有心情。 198-癌 更新时间:2014-03-21 “母亲身体不适,就该宣召御医来看才是。如何这时候御医还没到?”林琦站在床榻边,语气恭谨,神态也极为恭谨,但是隐然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冷淡。夏姬听到她的话语,脸色微微一暗,碧霞已经流着泪站了起来:“哥哥!” 素白衣裳衬托着碧霞的脸犹如杏花含雨一般,有着不忍逼视的纤弱之美,林琦的心里微微一软,她终究还是无法在妹妹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愤恨,只是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身子也不好,别老是哭。” 这时候绿萍端了药汤过来,要服侍夏姬喝下。碧霞已经冲口说道:“哥哥,母妃的病,御医一直没有更好的办法,你快点给她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含泪的眼里忽然多了几丝神采,含在眼里的泪水也忍不住又落了下来,顾不得去擦拭,又哭道:“母妃病了好些时日了,只是不肯告诉你,也不许我跟你说。说你日夜操劳,已经够辛苦了,不能再让你累着。她总说她的病只是小病,但是小病如何却吐起血来?”她牵着林琦的袖子,另外一只手把夏姬的手抬高,露出苍白变形的指甲让林琦看:“往时母妃一直戴着指套,我只道她是爱美,哪里晓得她的指甲居然变成了这样!哥哥,母妃到底怎么啦?你快点给她看看呀!你是天医,一定能治好她的,对不对?” 碧霞断断续续地哭诉着,神态越发惊惶如迷途的小鹿。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遭巨变之后,历经坎坷方回到父母身边,如今最疼爱自己的母亲却又忽然病了,如何不让她惊慌失措?林琦望着她烟水晶一般的眼睛,喉头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管怎样,面前的这个妇人终究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即使带着前世的记忆穿越而来,仍然无法抹杀这个人给予自己生命的事实。她曾经渴望过如前世一般温柔的母爱,当她还幼小,还无力去抵抗这个世界的不公平的时候,“母亲”是她曾经以为的唯一的依靠。可是,母亲又对自己做了什么呢? 不是不想去爱,只是,十几年来,从一个脆弱无助的婴儿成长为如今的模样,母亲给予她的唯有伤害。母女之间永远存在的只是勾心斗角和互相算计,当她说她后悔了,当年做错了,对不起女儿,被隐藏在黑暗里的真相就如厚厚伤疤下流满了脓液的伤口,忽然揭开,最不能忽视的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林琦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嘲讽,僵立在床边没有动弹,全身都绷得紧紧的。碧霞半跪在夏姬身旁,流着泪,夏姬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顶,一如幼年时期林琦所看到的那样,她爱她的女儿,呵,多么温柔的慈母! 碧霞接过绿萍的药汤,小心地试了试温度,拿着银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夏姬。那动作轻柔得犹如一位母亲在照顾她的婴儿。待夏姬喝完药之后,碧霞细心地为她擦去了嘴边的药汁,取了酸梅给她含着,含泪笑道:“小时候我生病,最不爱吃药了。母妃常常端着药跟我说良药苦口,吃完药之后就让我吃酸梅。”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绽开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愉快些。“我一直很听母妃的话。吃了药之后再含一颗酸梅,就真的再也不苦了!” 夏姬靠在绿萍的身上望着碧霞,脸上依旧是温柔怜爱的神气,她轻轻地拉着碧霞的手,说:“碧霞长大啦!” 林琦如旁观者般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碧霞将头伏在了夏姬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夏姬轻轻摩挲了她许久,这才道:“好孩子,你先去歇息。我和你哥哥有事要说。” 碧霞慢慢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已经哭得肿了起来,小巧秀气的鼻头也红红的,显得分外可怜。她看了看夏姬,又看了看林琦,从夏姬的神态和语气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神情有些不安,嗫嚅了半晌方道:“我想多陪母妃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再看了林琦一道:“我保证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好不好?” 她这一孩子气的举动,让夏姬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怎么又说起孩子话来了!”她摸了摸碧霞的脸,柔声道:“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我和你哥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不是故意避开你,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有些东西知道了太多,难免不好。” 碧霞的脸上有些失望,夏姬不忍心,便又道:“昨日你做的那鸭子粥味道很好,我有心想再吃一块,等我和你哥哥商量完事情后你再来陪我,好不好?” 碧霞叹了口气,知道夏姬终究不愿意她参与接下来的事情,在母亲身边蹭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起身退下。夏姬见她离开,便轻轻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四周服侍的宫女都退下,只留了绿萍一人服侍。 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人,不知怎的,就显得空荡荡的。林琦站在床榻边,恭谨地低着头,袖着手,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绿萍担忧地看了看林琦,又看一眼夏姬,最后还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敢说话。 四周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姬才轻声打破了这种令人难堪的沉默。 “琦儿,我时日无多,只怕来不及弥补过去所造成的伤害了!”她细细的声音如一缕幽魂一般飘进林琦的耳朵里,不知怎的就带着一股凄楚无奈的气息。林琦的心脏似乎是被针扎了一般,疼得缩了一下。心灵深处有一小块地方,仿佛是万年玄冰的角落,有些塌陷。 “母亲只是病久了所以容易多想……不过是吐血之症,好好休养一阵子,多吃点药就能好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是却多了丝人情味儿,不过那种言不由衷的语气,还是能体会出来的。 夏姬微微一笑,神色越发疲倦:“我自三岁开始识字,五岁能背诵黄帝内经。进宫之时,已将天下医书全部阅遍,这身医术,虽然不及你,却也在云国小有名气。”她低下眼睛去看自己的双手,“既为名医,断人生死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何况此病一直在夏氏一族中流传,一旦发病,必死无疑。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我的性命。想必你对我的病情也已经很清楚,此症药石并无回天之力,是以你不救我,我也没什么好怨恨的。如今我也差不多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只是心中有几件事,一直引以为憾。若不能完成,我死不瞑目。” 林琦的脸上依旧寒霜笼罩,语气却越发客气:“母亲多想了,孩儿确实对母妃的病无能为力,但是并不代表别人就不能为母妃治病。孩儿已经下令四处搜罗名医来为母妃看视,只要母妃身体安康,便是孩儿的福气。” 夏姬叹了口气,说道:“琦儿,你也别老是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让我看了心里真是难过。如今我时日无多,虽然不敢求你原谅,但是咱们两个能不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说说话?” 林琦的眼眶微微红了一红,心中有些疼痛,但想起方才夏姬对碧霞的神情,自己竟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这般的慈母待遇,心肠便又复冷酷起来,将牙一咬,扭过了头道:“母妃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孩儿去做的么?” 她想了想又冷笑道:“虽然孩儿不能如碧霞一般亲手喂母妃吃药,不能察言观色,承欢于母妃膝下,但是那点儿孝心却是一直有的。至少母妃往日吩咐孩儿办理的事情,孩儿一直都会办得妥妥帖帖,让母妃满意。” 夏姬被林琦的话刺得身子缩了一缩,随即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绿萍扶着她,见夏姬拿开的帕子上面全是星星点点的鲜血,忍不住失声惊呼:“夫人!” 林琦听到惊呼,不由转身去看,见到夏姬吐血,不由也跟着脸色大变,忙道:“方才吃的是什么药?怎么不能止血?” 绿萍手忙脚乱地擦着夏姬嘴角,听到林琦问起,不假思索地道:“那不是止血的,是活血的!方才御医来看,说夫人是体内有淤血才会吐血,所以用了水蛭等活血的竣药。” 林琦闻言,顿时气得身子发抖,忍不住怒道:“荒唐!真是荒唐!” 绿萍垂泪道:“往日夫人精神好的时候还能自己开药方来调理,如今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只能让御医来看,哪里知道御医会用错药?殿下,夫人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到底又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世人都说林琦乃是天医,绿萍也不例外,亲眼见过林琦医术的神奇之后,她一直暗暗希望夏姬的病能在林琦手中痊愈,此时不由问了出来。林琦听她问起,脸色就是一黯,叹息道:“这是肾癌,如今到了这个程度,显然是已经有了肺转移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绿萍茫然道:“肾癌,那是什么?” 199-恨 更新时间:2014-03-22 林琦垂下眸子,低声道:“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但是病到这个程度,确实如母妃所说已经是医学所无能为力的了。” 绿萍怔住,夏姬却十分镇定,甚至微笑了一下,说道:“我早就有所察觉,不能治好也没什么奇怪。只是如今还有些事情未曾完结,因此必须要嘱咐你一番。” 她语气中的平静,让林琦心里忽然一痛,但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感觉无从说起。毕竟十几年的相处,母女两人之间似乎一直隔着一座山,想要跨越这座山,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夏姬躺在床上,先交待了林琦几件事情,她在国事方面颇有眼光,此时云国虽然打了胜仗,但是夏姬却坚决主张林琦不要居功,让她慢慢把大权交到斗章和箪伯等人手里。夏姬的理由是五国混战之势不可避免,但是楚国独大,只怕很快就会称霸天下。到时候林琦未必能在楚国手里讨得了好处。何况现在关于林琦是女子身份的流言一直未曾平息,与其被人虎视眈眈觊觎那并不安稳的王位,不如功成身退,反而留有回旋余地,然后再伺机如上一次那般失踪。夏姬考虑得颇为周详,林琦该如何做,怎么做,都说得十分详细。林琦只是听着不发一言。 夏姬交待了半日,说得累了,喝了一口参汤,然后忽然提起越光来:“越光不可留。” 她说到越光的时候,眼角的肌肉微微一跳,林琦看得真切,知道这是夏姬动了杀机的表现,不由心中一震,脑海中浮现出越光那张宜嗔宜喜的娇艳脸庞来,有些不忍。但是夏姬看在眼里,却朝着林琦轻轻摇头,异常坚定地道:“我知道你向来心慈手软,越光也确实有恩于我们,但是她却留不得。” 夏姬朝绿萍示意,绿萍自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来,打开是一包白色的粉末,夏姬轻声道:“这种药粉是我夏氏一族的不传之秘。你将这药粉用在越光日常饮食中,一次只用指甲盖那么大小的一撮。不出一月,越光就会身体亏损,酿成血崩之症。待她卧病在床的时候,你对她好一点,待她死后将她风光大葬,给她一个正妃的名分,便也对得起她了!” 林琦望着那包药粉,就如望着一条毒蛇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双眉蹙起,有些愤怒地问道:“越光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非要致她于死地?” 夏姬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待她气平之后,这才缓缓地回答:“越光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她不该对你动心。你若是个男子,那自然再好不过。但是你现在这样……若是被越光发现了你的秘密,她可不会如湘君这般为你挡在身前!” 她那双已经开始在眼角出现细细鱼尾纹的丹凤眼中,忽然又射出了精光,依稀让林琦觉得往日盛气凌人的夏姬又回来了,这种认识让林琦觉得心里一阵反感,但是还是强行忍住了那股不适的感觉,说道:“她是无辜的!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比如找个理由送走她。为什么非要置人于死地?” 夏姬语气冷峻地问道:“即使她有恩于你又怎样?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幻想中的男子!当她发现你欺骗了她之后,她会怎么做?”她冷笑了一声,然后缓缓说道:“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任何不该被发现的秘密。” 她的这个神态和她的语气,都让林琦控制不住地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一个十一二岁的宫女在为还是孩童的林琦洗澡时,无意中说了一句:“三殿下看起来有点像女孩子啊!” 这话不知道怎么就被传了出去,夏姬很快就处死了那个宫女,就连传话出去的宫人,也很快被夏姬以其他理由折磨死了。 林琦清楚地记得,打死了那个宫女的那天晚上,自己因为连惊带吓,发起了高烧。夏姬亲自为她熬了药喂她喝下,她迷迷糊糊地喝药后又睡着,半梦半醒间听到夏姬身旁的绿萍说:“夫人反应也太大了些。不过是句玩话,何苦要了那小姑娘的性命!” 林琦悄悄将眼睛睁开一线,看到坐在床榻边的夏姬,粉光脂艳,发簪上一支赤金步摇不住颤动。她艳丽的脸庞上表情冷峻,朝林琦脸庞上望了一眼,林琦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然后听到夏姬说:“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任何不该被发现的秘密!” 回忆让林琦有些颤抖,她退后了几步,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声音里压抑着愤懑:“如果是这样,你当初就不该让她嫁过来!” 夏姬情绪也激动起来,她猛然坐起,冷冷地道:“那是因为我没想过你会回来!” 此言一出,绿萍和林琦都是脸色大变。林琦连连冷笑,说道:“很好!很好!当初让人绑架我的主谋者,果然是我的母亲!” 夏姬一时起得猛了,又是一阵头昏,身不由己地往后倒去,绿萍忙去扶住她,随后哭着朝林琦道:“殿下,夫人所作所为,无非都是为了你好!” 林琦见夏姬脸色苍白如纸,双眼上插,显然已经昏了过去,但是心头气愤难平,冲口便说道:“是啊,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什么都是打着为了我好的名义!你们这样的深情厚爱,我可担当不起!” 她心头隐痛被触及,忍不住全身都在发抖,头脑中热血上涌,无暇顾及别的,又冷笑道:“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身体是母亲给的,母亲想怎样就怎样,我这个做儿女的又能说什么?便是要我的命,我也只能双手奉上,不可以说半个不字!不过是吃了十几年的药罢了,我怎能说母亲对我不好?母亲自然是为了我好,让我做了这十几年的王子殿下,让我享受了身为云国三王子的无限风光!哈哈,做王子可比做公主风光多了!哈哈!我又怎敢再说父母半个不好?你很好,很好!我的好母妃!哈哈!愿母妃千秋万代,青春永驻,永远在云国当着你风风光光的云国国主夫人!” 十余年的隐忍,此刻终于爆发,就如一根导火索引爆了所有的炸药一般,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林琦说着说着,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流着泪,双手捂住了脸,慢慢瘫坐在地。绿萍从来没有看到过林琦这样痛苦的模样,但是夏姬晕倒在她怀里,却又不能不管,只好一手抱着夏姬,一手在空中虚扶,哭着在榻上连连磕头道:“殿下,就算夫人有千错万错,她终究是你母亲,事已至此,你还要夫人怎么做呢?夫人已经尽力去挽救了呀!她所作的一切,也无非是为了你。” 她往时常常用这番话来劝解林琦,此时听在林琦耳中,那简直是难以言喻的讽刺,她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大喝了一声:“够了,你给我闭嘴!” 束发的金冠已经散开,满头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披在肩头两侧,林琦的脸色同样苍白得出奇,但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面,却冒出了熊熊怒火。她站起来,冷笑着道:“是啊,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那么碧霞呢?你们对我做的一切,可曾舍得在碧霞身上施加半点?!” 她的反问咄咄逼人,绿萍顿时语塞。林琦继续道:“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虚伪?说什么其实一直都心疼我,说什么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且问你,你们对我做的这一切,可愿意施加在碧霞身上?” 绿萍不敢回应,抱着夏姬无声地啜泣着,但是夏姬有气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当时只是想,有两个女儿,舍弃一个,也没什么要紧。”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转过头望着林琦。 听到她的话,林琦大笑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断断续续地道:“是啊,明明是这样自私,却一直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让自己心安理得!”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一张梳妆台边,拿起了一把梳子为自己梳理头发,一边梳一边笑道:“母亲,你早这么说该多好!这样就不会显得那么虚伪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么痛恨你的虚伪!一直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在我身上施加了这么多的酷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夏姬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林琦看到她的眼泪,心里微微一痛,随即又变得冷酷起来,梳妆台上有一面青铜镜,林琦把头发梳理整齐,挽了个女子的发髻,在镜子前照了一照,然后笑道:“世人都说碧霞是这人世间最美貌的女子,又说我与碧霞长得异常相似,想必我换了女装也是很美的吧!母妃你说,我到底美不美?” 这几句话果然击破了夏姬的心防,夏姬胸口一痛,几乎又要晕过去,绿萍见她脸色不好,惊叫了一声“夫人”,忙去掐她人中。林琦没想到夏姬反应如此之大,顿时一呆,随即也后悔起来,将梳子扔下冲到床边一叠声地喊:“母亲!母亲!” 200-苍鹰与乌鸦 更新时间:2014-03-23 楚国和云国的边境交界处,已经一连下了几天雨,路面泥泞不堪。眼看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太阳慢慢坠到了山边,几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山头,有打着“楚”字大旗的军队缓缓地停了下来,行军疲惫的士兵们安营扎寨,生火造饭,有些人一边干着活一边开始发牢骚:“这是什么鬼天气?一会儿天晴,一会儿下雨。满地都是泥巴,真是难走!” 有人笑道:“云国就是这样,天气阴晴不定。咱们楚国下雨的日子可没这么多,所以一下子遇到这种天气,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兵,脸上有一道十分丑陋的疤痕,由于结疤的时间久了,那疤痕已经凸了出来,犹如一道大蜈蚣趴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有些骇人。但是笑起来表情却甚是憨厚。先前发牢骚的士兵打量了老兵一眼,也许觉得对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随即问道:“看样子你以前到过云国?” 老兵往灶台里添着柴,因刚刚下过雨,这木柴潮湿,烧起来浓烟滚滚,几个士兵被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住擦眼睛。老兵也咳嗽了几声,缓过劲来才道:“是啊。十年前云国国主带着三王子和那位据说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公主,到我楚国来访,我当时所在的部队奉命护送云国国主,就在这边境处驻扎了好些日子。” 一个年轻的士兵费力地提着一桶水倾入大锅之中,然后好奇地问:“云国三王子?可是传说中能治愈鼠疫的那位天医么?听说这次和风国打仗,他用了很奇怪的法子把风国打得大败。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天医星下凡……” 另外一个三十来岁的士兵不满地看了那年轻士兵一眼,说道:“这位三王子是天医谁不知道!还需要问么?倒是那位碧霞公主,据说美得不得了,就连风国的老国主……啧啧……冒着被天下人耻笑的风险也要将儿媳妇占为己有。这样的美人儿,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美法?”他的脸上露出向往之色,口中啧啧连声,显然对碧霞公主的美貌大大地感兴趣。 所谓兵匪兵匪,色中饿鬼。这个话题引起了周围士兵的兴趣,不少人虽然手上不停地干着活,却都回过头来朝那老兵打听这位公主的美貌。老兵当年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哪里有幸亲眼见过碧霞,但是众人都这样感兴趣地问起来,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了,心想反正大家也没有见过这位公主,自己吹嘘一番又何妨,想了一想,遂道:“公主自然是美得很哪!皮肤白得像玉一样,又细又滑,眼睛又大又亮,鼻子又高又挺,嘴唇红得像颗小樱桃。腰肢么,又细又软,胸口那对大奶子就更不用说了,谁见了她都会看得发傻……” 众人都听得入神,对那老兵好生艳羡,觉得他居然能见到世上最美貌的女子,实在是生平难得的艳福,一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连浓烟滚滚的灶台都忘记了。直到有人过来催问:“将军的饭做好了没有?”众人才反应过来,忙又添柴。 那催饭的是主帅的亲随,过来之前就远远看见这帮人簇拥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见他们说得连添柴都忘记了,便笑问:“你们方才说什么,这么有趣?” 那老兵有些不好意思,旁边一个士兵却笑道:“好教大人得知,这位兄弟曾经见过云国的碧霞公主,兄弟们正在问他公主是如何美貌法。” 亲随听了也大感兴趣,便问老兵是如何见到公主,公主又如何美貌。大抵男人对美人总是感兴趣的,碧霞公主之美名五国之内都有耳闻,这亲随也不能免俗。老兵便又大着胆子吹嘘了一番,亲随正啧啧称叹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事,奇道:“你说你是十年前见到碧霞公主,今年她也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十年前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如何能有大奶子?” 那老兵一呆,自知谎言被戳破,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连那道蜈蚣般的疤痕也更加鼓了出来,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亲随见到他的模样,便知道老兵吹牛,不由哈哈大笑,转身走了,这时候其余士兵也回过神来,顿时嘘声一片。 这原本是军中常见的小插曲,要知道军中都是精力旺盛的汉子,一身力气无处发泄,有时候难免意淫女人为乐。只是意淫到了碧霞公主身上去,难免有些离奇,因此那亲随一边走一边笑,进了营帐脸上还带着笑意。 营帐中的主帅正在看信,见亲随笑微微地进来,便问:“有何事如此好笑?” 这主帅浓眉大眼,满脸虬髯胡子,但是眉宇之间的威武之气极浓,一看便知道是个赳赳武夫,却正是楚国猛将郎旭。前几个月楚国联合风国征讨吴国,他称病不出,郎熹趁机当了大将,领了个头功。此次派兵协助云国,却是郎铮向国主进言,说之前郎熹与风国新任国主私交甚好,只怕不合适领兵出征,国主深以为然,恰好郎旭“病愈”,便命他领兵前去协助云国。郎熹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 亲随道:“说起来好笑,一个从没见过云国公主的老兵油子,正在吹嘘自己见过公主,说她如何如何美,哄得一大堆士兵都围着他听他吹牛!”然后把自己如何戳破老兵谎言的事情说了,郎旭也不禁莞尔。二人笑了一会,亲随道:“此次出征,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这位公主一面,也不知道她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是不是名副其实?” 郎旭想起林琦来,有些出神,随即感叹道:“这位公主自然是极美的,不过,这世上比她美的女子也不是没有。” 亲随有些好奇,问道:“属下大胆,主公可曾见过这位公主?” 郎旭摇摇头道:“我在女色上向来不留心,就算真见过碧霞公主,那也应该是她极小的时候了,当时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又如何看得出来美不美?不过,我倒是见过一个极美的女子,或许,比碧霞公主还要美……” 亲随笑道:“比天下第一美人还要美,那可真是难得的美人了。主公若是有意,便娶回来做夫人又何妨?” 他是无心之语,却戳中了郎旭的心病,要知道夏风那时候也是这么打算的,还给郎旭下了猛药。郎旭想起夏风当年做的好事,不由脸上一红,有些不喜,斥道:“那位姑娘已经有了意中人了,乃是我的子侄,我如何能做非分之想?” 亲随见到郎旭脸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悄悄吐了吐舌头,忙告罪退下。郎旭待他出门,便又握着手中密信,沉思起来。 吴国被灭,与吴国相邻的风国是既得利益者,倒还罢了,为何越国一直没有表态?近来探子送来的消息,说是越国的内斗越发激烈,几个王子都元气大伤,其中越国国主最喜爱的小王子,还离奇坠马而亡。但是奇怪的是越国国主并不关心,依旧放任自己的儿子们争个你死我活。看这样子,竟是丝毫没有把越国以后的未来放在心上。 想起郎铮对自己的警告,郎旭眉头再次紧皱:失魂花的药膏,居然有这么强的作用吗?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让他如痴似狂,一心只想着药膏,对其他的事情一律不感兴趣!如果这样的药物泛滥世间,那和鼠疫流行又有多大的区别。何况鼠疫能治疗,这种成瘾的药膏,却几乎无药可救。郎铮被郎熹派来的杀手追杀,重伤后又被别有用心的大夫加了失魂花的药膏在药里面,事情败露之后那大夫便服毒自杀,郎铮足足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彻底戒断了对这种药膏的依赖,但是他告诉郎旭:要戒断身体对这种药膏的依赖,只用一个月的时间便能做到。但是此后他至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这种药膏。而那种药膏曾经给他带来的那种无比伦比的享受,几乎是深入骨髓的。就如一种心魔,长期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在他意志薄弱的时候展现自己具有强烈诱惑的一面。在郎旭看来,郎铮是他见过的最有意志力的人,连他也这样说,可见这种药膏具有何等诡异的魔力!若不是郎铮及时提醒,只怕郎旭此时,也如越国的国主一般,被郎熹暗中派来的人诱惑染上了毒瘾!是的,这不是药,而是毒,对它的依赖,是毒瘾!郎熹,我看着你长大,你居然也下得了手,可见在你心里,王位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了!你虽然没有染上毒瘾,却染上了权力之瘾! “郎熹,你还是太过分了啊!”郎旭喃喃自语。 看样子越国的国主已经深陷毒瘾不能自拔,风国的老国主已经因为这种药膏而去世,云国的老国主也因为上瘾而导致生活不能自理形同废人。郎熹是打算以这种手段控制住五国,然后顺利登上王位吧!虽然是阴谋,但是郎旭不得不承认,这个阴谋还是有可行性的!他大步走出营帐门,看到黄昏降临的天空,有一只苍鹰展翅划过天空,郎旭望着那苍鹰远去的身影,喃喃地道:“乌鸦永远飞不到苍鹰的高度,就算它飞得再远,又能怎样呢?” 201-风云 更新时间:2014-03-24 是年冬天,楚国的史官坐在书案前,运劲于臂,提起饱蘸了墨汁的狼毫,在雪白的纸张上慎重落笔。 因是第一次用这种纸张书写,正当壮年的史官聚精会神,不敢有半点失误。墨汁落到纸上,白纸黑字,笔法圆润。握着狼毫笔的史官暗暗点头,心想:“果然不愧是天医所发明的造纸术,这种纸张书写和携带都比竹简要方便多了!” 他沉思片刻,便开始奋笔疾书:怀王二十六年春三月,王第三子郎熹,率精兵两万,与风国伐吴国,大胜。夏五月,云国内讧,猛将郎旭应云国国主请求,率兵平定云国内乱,诛公子无亏、御医青方等叛党。六月,云国国主薨,遗诏云国永为楚国臣国,并将公主林琦婚楚王第四子郎铮…… 不过是几行字,写起来却甚为艰难。史官的笔再度停留在半空中,不自禁地回想起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即使身为史官,亦要懂得“为尊者讳”,但是有些史实,并不是你修改了历史,它们就不会存在的! 圣人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世事变化之无常,不由得你去感叹。很多时候来不及仔细想想,身边的人事又改变了模样。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所谓改变,也许是昨天还活生生站在你身边和你笑语的那个人,今天却得了急病忽然去世,从此阴阳两隔再也无法相见。在权贵眼里,也许是昨天谁还风光无限,今天却因得罪了显贵,而招致杀身之祸甚至株连九族的命运。而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则更加直接地影响着百姓的生活和命运。国破家亡,是最容易看见的悲剧!战争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那可就是一下子说不清楚的。 这一年,原本可能是在历史上极为平淡的一年,但是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而又变得如此不平凡。不管怎样去掩饰,去美化,在平淡的文字下面,依然隐藏着多少的惊心动魄!没有亲身经历过,又怎能读懂史书里面的那种沉郁和沧桑厚重? 夏五月,风国新国主惠王,发兵征讨云国,云国天医林琦以诡计大败惠王,数万精兵,感染鼠疫死去的几乎到了三分之一的数目。惠王无奈之下退兵,花了数月时间才勉强将鼠疫控制住,从此一蹶不振。当时楚国应云国请求,发兵协助云国,还未抵达陨岭,便传来了云国内讧的消息。令人难以相信的是,那位传说中惊才绝艳,肩负云国兴亡重任的天医三王子,却是个女子。因亲生母亲夏姬病逝,林琦扶灵时突发腹痛,昏迷在地,当时御医诊治,发现三王子腹痛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天癸忽至,真相泄露,顿时百官大乱,公子无亏当场发难,将林琦拿下天牢,并拥立未满四岁的国主幼子林宇为太子。云国国主当时病重昏迷,已不能主持大局,无亏被百官推为摄政王,与林宇生母明姬一同主持朝政。 林琦身为天医,在五国中名头响亮,如今却被传出是女子身份,百姓也都哗然。一开始大部分人并不相信,指责无亏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混淆黑白,指鹿为马。因林琦本是和碧霞公主是双生子,相貌又十分相似,也有人说无亏是将林琦软禁在别处,却把碧霞公主当做林琦关押在大牢中。眼看流言纷纷,无亏为证自己清白,便将碧霞公主和林琦一并幽禁,将二人都换上女装关在囚笼之中,在宫殿门前展示,同时极力宣扬十几年前的“妖女”之说。此举果然引起万众瞩目,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都纷纷潮水般聚集在一起,争先恐后要去看这传说中的“妖女”,一连几日宫殿前都是拥挤不堪,甚至发生踩踏事故,出现伤亡数百人的事件。众百姓以讹传讹,说是天医有好生之德,无亏却寡德薄行,颠倒黑白,恩将仇报,导致天庭震怒,是以伤百姓以示惩戒。无亏见状,便下了一道命令:想要看妖女者,交铜钱五十铢方可入场。此举果然控制了局势,百姓争先恐后,不出数日,便储了十几万钱,每日看守“妖女”的士兵要用几十辆车子才能将堆如山积的铜钱装入国库。 无亏对林琦的心腹和手下进行了大清洗,第一件事情便是将正在前线督战的奚生从陨岭骗回,凌迟处死。据说奚生临死前一直面不改色,大骂无亏狼子野心,企图染指云国国主之位,以极其无耻的手段暗算林琦。而林琦的十二星宿,更是以极其离奇的方式一一死亡。林琦原有数十名心腹侍女,因鼠疫爆发,这些具有一定医学常识的侍女们被派去协助治疗各种疾病,传授护理知识,一直未曾回过王府,也被无亏全部控制起来,声称她们全部都是妖女转世,以烈火焚烧而死,哀声直达上天,死状之惨,莫可名状! 这种铁血的清洗手段,使得云国上下人心惶惶。也有官员觉得无亏对林琦所作所为太过于狠辣,颇有微词。但是无亏一力主张妖女不可留,拟定了日期,要将林琦如那些侍女一般被烧死在王宫门前。这个决定传出,众人哗然,但是无亏心意已决,老国主昏迷不醒,林宇又极为幼小不懂世事,整个云国,能做主的当权者也只有他了。不料当夜奇变忽生,无亏的一个宠姬,原是林琦骗娶的侧妃,名为越光,后因美貌被无亏看中,甚得宠爱,不知如何贿赂了看守林琦的狱卒,将钥匙偷出,又联合了林琦暗藏的几个心腹,里应外合地将林琦放出。那越光也是个奇女子,据说不懂武功,为避免拖累林琦,放走林琦之后便服毒自尽。若不是林琦身受重伤行走不便,那一夜差点就要逃走了。无亏闻讯大怒,便改了主意,避免夜长梦多,第二日天一亮便在王宫前面架起了数百斤木柴,准备将林琦烧死。 而楚国这边,率军前来协助云国的楚国主帅郎旭,在知道云国发生内讧之后,当机立断地改变行军路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率兵赶往云国京都。刚好就在林琦被五花大绑架在大理石柱子上,士兵即将点燃火堆之际,楚国四王子郎铮领精兵两千,如天神一般降临云国,装备精良的楚国士兵潮水般涌进了这古老的城市,没有任何防备的云国官员大惊失色,慌张躲避。抱着太子林宇坐在宝座之上观看行刑的无亏当场被擒,大将军斗章在心腹的掩护之下,狼狈换装逃出城外。箪伯见大事不妙,大呼了一声“妖女亡我云国!”以头触柱,死在宫门的台阶上。其余官员,或被杀死,或束手就擒。待到了第二日,郎旭所带的两万大军赶到,云国上下都知道大势已去,不得不向楚国俯首称臣。而递降表当日,老国主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并下了旨意,将恢复女身的林琦指配给楚国四王子郎铮为妻,然后溘然长逝。而林宇在京都城破当日受了惊吓,不出三日便高烧而死,从此云国再无王子,香火断绝。 史官想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不由出了神。四王子如何抵达云国,又如何在郎旭的前面赶到云国王宫并救下林琦,在朝廷中一直是个谜。虽然对这位女扮男装的云国公主存在着种种疑窦,但是她所发明的那些东西却让人目眩神摇。当那叫做韩轩的儒雅男子带着水晶宫里的种种技术和宝物呈到宫廷之上的时候,所有的官员都轰动了:洁白的纸张,可以装订成册,用来代替昂贵的布帛和笨重的竹简来书写;石墨掺上粘土,用两片木头夹住,就做成了简易的笔,据说叫做铅笔;晶莹透明的玻璃,比水晶还要透亮,还可以随意做出各种造型,用来盛放酒液;还有精致绝伦的各式家具,别出心裁的房屋设计,以及那些他们一时看不懂用途的金属器皿,对了,还有药!各种各样还在研制的药粉!这些都超出了世人的想象。众人不得不承认,即使这是个女子,她却依旧是个天才。四王子得到这样一位妻子,确实是眼光独到。是福是祸,却难以明了。不过这位天医自被救出那天便一直昏迷着,如今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月,看这个样子,只怕前景堪忧啊!但是四王子却一往情深,不肯另娶。国主很是忧心,却又无可奈何。 史官叹了口气,沾了沾墨,继续写了下去:同年五月,越国国主薨…… 这一年的夏天,实在是多事。云国内讧之际,越国国主忽然驾崩,国内新君未立,几位王子为了王位都争得你死我活,其中越国大王子子兰密书一封,愿意俯首称臣,以送十二城为代价,求楚国协助他登上王位。楚当时尚有一万精兵留在国内,怀王命第三子郎熹率兵前往越国,果然顺利达成目的。不料郎熹尚未回国,便被刺客暗杀而死。爱子身死,怀王大怒,一腔怒火便发到了越国身上,责令全力追杀凶手。越国新国主因楚国之力才得了国主之位,战战兢兢,自然不敢抗命,不料一查之下,却发现了问题。 那杀手一击便中,随后飘然离去,留下的线索不多。但是越国有一位监御史名赵无恤,却是明察秋毫,他仔细搜罗证据,抽丝剥茧,居然凭着杀手留下的凶器一路追查下去,最后查到了风国惠王那里。越国国主见牵涉到风国,大吃一惊,不过也乐得把责任推卸给别的国家,便修书急报楚国。怀王接到密报之后大惑不解,但是既然是风国的刺客杀了自己的儿子,这笔账肯定要算到惠王头上,遂发兵征讨。风国军中瘟疫流行,战斗力薄弱,楚国这边却从云国得到了控制鼠疫的方法,士气高涨,势如破竹,不出两月,风国便递了投降表俯首称臣,惠王退位,百官拥立新主,乃是一位出身楚地的妃子所生儿子钟天桓,不过十二岁年纪,遥尊远在楚国的怀王为义父,十分恭谨。不出三月,惠王暴病,卒。 楚国经过这几场战役之后,顺利坐上了霸主之位。怀王大喜,召集百官,拟改国号为“大元”,称“大楚帝国”,明年开春接受四国朝贺。不料乐极生悲,宴席过后,一病不起。拖延了数月,如今已到了冬天,却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了。 202_长眠 更新时间:2014-03-25 就在史官奋笔疾书的时候,郎铮的府邸里,批阅完公文的楚国四王子放下了沉重的书简,站起来深深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然后大步走出书房,朝后院行去。 这院子里栽满了桃树,冬日的桃树叶子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北风扫过的时候,整个庭院里都是呼呼的风声,显得寒冷萧索。郎铮踏着厚厚的枯叶走在小径上,感受着刀子般的风刮在自己脸颊上,也觉得微微发疼。他皱了皱眉,想:“楚地苦寒,不如云国温暖湿润。院子里该多种一些不怕冷的树,这样看起来比较有生机。青侠醒了之后,应该会喜欢这里吧!” 如铅块一样沉重的乌云遮住了天空,看样子是要下雪了,郎铮抬头望了望天空,便问身边随侍的侍女:“前些天云国送过来几百斤银霜炭,我让全部送到夫人这里,可送过去了?” 侍女紧紧地跟在郎铮身后,见他问起,忙回道:“昨晚上便送过来了,试用了一下,红荆姑姑说挺好的,都收在库房里了。” 郎铮点点头,但是脚步却往另一个方向行去,侍女跟着走了几步,有些疑心方向不对,又不敢多问,便委婉地道:“殿下可是要去用膳?还是先去看视夫人再去用膳?” 郎铮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往青侠所住的院子走了过去,不由笑了一笑,吩咐那侍女道:“你去告诉厨房一声,把饭菜端到夫人这边来吧。这几天我事务繁忙,一直没空陪她,只怕她会生气了。” 侍女应着转身去了,心中却想:“夫人一直昏迷不醒几个月了,哪里懂得生气不生气?殿下莫非魔障了?还是说,夫人果真是个妖女,把向来风流潇洒的四殿下也迷住了?” 她虽然心里一万个好奇,嘴上却万万不敢问出来的。郎铮哪里懂得自己这些侍女的想法,他只是大步行路,不一会儿就赶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是个模仿云国建筑风格建造的庭院。楚国是苦寒之地,建筑的宫室大多雄伟高大,坚固壮丽,云国却是山水秀美的丘陵地区,宫室大多小巧典雅。偏于华丽,庭院中喜欢堆砌假山,引来清泉泄注,又要崇尚自然,院子里养几只仙鹤孔雀之类的,方以为美。这院子也不例外,院子里遍植芭蕉美人蕉之类,只是不能适应楚国天气,有了枯萎之态。两只孔雀缩着身子,依偎在抄手游廊的角落取暖。郎铮看着它们抖抖索索的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转过眼只见一道小溪蜿蜒伸到院子一侧的假山边,那假山上泉水飞珠溅玉,又有苔藓等喜湿植物攀附在上面生长着,还装饰了一个文彩绚丽的小小凉亭,凉亭中坐着一男一女对弈。纯金做的梅花鹿,白玉仙鹤点缀假山之间,甚有几分意趣。郎铮见那对男女眉宇神态都是模仿自己和任青侠的样子描绘而成,尤其是那女子,身上白衣飘扬,一对剑眉微微扬起,带着一种飒爽英姿,大有任青侠之风,不由驻足多看了几眼。 他得知无亏准备对青侠不利的消息之后,就日夜兼程赶到云国。不料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夏姬猝然离世,她的计划只进行到一大半便中止了。郎铮无法,只好采用强行攻城的法子。想起那一日的险境,郎铮至今还心有余悸。 若不是及时赶到,那士兵手里的火把往柴堆上一扔,自己就和青侠阴阳两隔了吧!一直以为可以算无遗策,但是夏姬忽然离世,太多事情来不及完成,最后还是出了差错。青侠的女子身份被泄露,无亏的冷酷和暴虐,云国百姓的麻木和愚昧,都让他感到痛心:这就是青侠放弃一切去挽救的云国子民么?与其付出一切心力去挽救这些愚昧的百姓,还不如就让他们在鼠疫中灭绝! 有侍女出来倒水,看到郎铮,惊呼了一声:“殿下!” 郎铮朝那侍女点点头,打住了思绪,径直走进屋子里,那侍女赶紧跟在后面,同时小声禀道:“今日红荆姑姑喂夫人吃了些粥,喝了些参茶。” 说话间郎铮已经进入屋子,隔着重重纱幕可以看见床上女子的身影,被藏在厚厚的被子里。侍女撩开纱幕,郎铮微微低头,便走到了床边。一旁正为任青侠按摩手足的红荆看到郎铮,便微微侧身行礼,郎铮摆手道:“你做你的事情就是了,不用多礼!” 他低下头去看任青侠的脸。任青侠双目紧紧地闭着,眉头蹙起,显得有些痛苦。她的脸庞有些消瘦,往昔那双异常明亮灵活的大眼睛没有睁开,但是五官依旧有着异常秀美的轮廓。头发被梳理得很整齐,已经留了很长了,有点缺乏光泽,被松松地挽了个发髻,没有任何首饰。她以一个双手交叉握在小腹前的姿势沉睡着,就如一个精致得不太真实的假娃娃。 那天她被郎铮救起的时候,还是清醒着的,只是异常地虚弱,头发杂乱如枯草,却掩盖不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发出的光芒,身上只穿了件脏而且破的麻衣。但是当郎铮解开她的束缚,对她说“青侠,是我!”林琦抬起头只看了他一眼,便露出了个凄惨的微笑,说了句:“我还是在做梦吗?” 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当时郎铮认为她只是在大牢中身体受到了折磨,所以虚脱了,但是事情真相远远不是这么简单。当他把林琦带回宫中,命随行军医诊治的时候,才发现林琦陷入了彻底的沉睡。在试过各种汤药针灸之术之后,军医宣布自己没有办法,郎铮不得不四处寻找有名气的大夫另行为林琦诊治。 云国当时被无亏大肆清洗,不少妙手郎中都被当做林琦同党处了极刑。如今虽然无亏死了,稍有名气的大夫却还是人人自危,不肯前来,郎铮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眼看水米不进的林琦即将昏睡饿死,却也没有任何办法。直到数日之后,林琦的贴身侍女湘君出现,用鼻饲之法,将流质食物灌入林琦胃里,这才延续了林琦的生命。此后再用上汤药,林琦病情渐渐好转,过了数日之后,林琦能进食一些粥羹之类,但却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任由谁呼唤,林琦都没有太大反应。湘君认为这是“植物人”的状态,认为已经无药可救,只能等待林琦自然而然衰弱死亡。但是其他大夫又有别的看法,其中一位名医认为,病人往日所用药物太过药性猛烈,身体本就极为虚弱,却一再用坚强的意志趁着,看似坚强其实早就不堪一击。后来太多大喜大悲导致情绪波动,目睹了太多惨状之后。精神被摧毁,这才导致了长睡不醒。若是能用温补之物慢慢调养,再施以针灸之术,只怕几个月后就能恢复过来。 人总是喜欢听自己想听的话,郎铮对这位名医的看法深以为然,便带着林琦启程回国,以正妃之礼待之,并为她改名任青侠,从此之后,云国三王子林琦的名字,便永远消失了。 唯一的遗憾是湘君的不告而别。任青侠当年的心腹侍女,以湘君最得她的欢心,医术也最为高明,其余十几名侍女被派往全国各地去参与治理鼠疫,却被无亏全部烧死,而水晶宫由于受到波及,不少人也陆陆续续下落不明。韩轩尽全力也不能让水晶宫恢复到往日的规模,心中深以为憾。湘君也曾说去水晶宫为主公取药,不料却在回楚国的途中,这性格刚烈的女子不告而别了,无论郎铮如何搜寻,都找不到她的下落。 任青侠这一昏睡,已经达半年之久。别人喂她食物,她也会张开嘴接着,只是不知道咀嚼,所以一直吃流质的饮食。有时候她会睁开眼睛,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却没有任何神采。无论和她怎么说话,她都不会有太大反应,表情木然。由于长期卧床,她的肌体越发消瘦,就算是醒过来了,也要再调养上大半年才可能好起来,但是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不过郎铮对这个并不是太在意。只要她能醒过来,瘦弱一些又要什么紧? 郎铮摸了摸任青侠的手,那手背上已经瘦得几乎没有肉了,郎铮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红荆。红荆会意,回答道:“今日还好,喂进去的粥都咽下去了,参茶也喝了。而且还说了几句话,只是不太听得清楚说的是什么!” 听到红荆的话,郎铮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能说话了?” 红荆点点头,一直忧郁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神采:“今天大夫来给殿下针灸的时候,碧霞公主来看望了殿下,殿下听到碧霞公主的声音,眼睛动了动,然后说了几句话。只可惜听不清楚到底说的是什么。” 郎铮奇道:“哦,碧霞也愿意见青侠了?” 203-没落 更新时间:2014-03-26 红荆轻轻按摩着任青侠的手腕部,淡淡地道:“毕竟是同胞姐妹。主母和主上都去了,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个,若是姐妹之间还互相记仇不来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何况主母弥留之际,唯一的心愿便是她这对女儿能够和好如初。就算做妹妹的对姐姐有再多的怨恨,姐姐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妹妹也不该坐视不管吧!” 夏姬病重的时候,已经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处心积虑要规划好林琦和碧霞的后路,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和林琦的一场激烈争执,导致她心脉受损,病情急转直下,半月不到便告不知。碧霞辗转得知是林琦不肯顺从母亲的心意导致母亲病逝,对林琦充满了怨恨,虽然终日侍疾于夏姬榻前,却不肯和林琦交谈半句。没想到夏姬一去世,林琦的女子身份就泄露了,碧霞受了池鱼之灾,也被心性狠毒的无亏关押起来,并换上麻衣,放在囚车之中任由云国百姓指点观看。要知道碧霞与林琦的成长背景不同,她自幼聪慧美貌,受到国主和夏姬的万般宠爱,尤其是夏姬,把对林琦的那份愧疚之情也移情于碧霞身上,言语行动中都带着偏爱之心。虽然在风国受到了那样的折辱,终究还是个锦衣玉食身份高贵的夫人,即使被人非议,也只是背着她才敢议论。岂料生母方逝,自己便因同卵双生的姐姐女扮男装,而变成了“妖女”的妹妹,被装在囚车之中,任由百姓观看指点,犹如被圈养的宠物一般。这种巨大的改变,让碧霞精神几乎崩溃。 待郎铮攻下京都,将林琦和碧霞都救出来后,碧霞同样大病了一场,但是她体质比林琦要好,休养了三四个月便康健如昔。郎铮回楚国的时候,心想任青侠平时最疼爱这个妹妹,若是醒来看到碧霞安然无恙,必然高兴,便与韩轩商议,征求了他的意见后,将碧霞一起带走了。不料碧霞病好之后,却根本不肯前来探望任青侠,无论郎铮和韩轩如何劝说,都是冷冷的不予理会,如此几次之后,郎铮便也将心思淡了。没想到今日她却主动过来,难免让郎铮有点意外。 郎铮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任青侠安静的睡容上,又道:“若是碧霞公主愿意来陪陪她姐姐,这里的门自然是永远为她敞开的。” 红荆的脸色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把任青侠的手腕抬起来,轻轻地旋转着,活动着,然后道:“主母果然没有错看你,若是主母泉下有知,见到她最挂念的孩儿能被殿下如此心疼爱护,一定会不胜欣慰!” 郎铮听到红荆提起夏姬,脸色不由有些微变,摇头道:“夏姬夫人虽然聪明,却被聪明误了一生!算来算去,她这一生又得到了什么呢?她为她的夏氏一族争取了那么多的荣光,却不能护自己的一双儿女周全!” 二人谈话间,有侍女来禀报说饭菜送过来了,郎铮深深地望了一眼任青侠,红荆道:“奴婢会好好服侍夫人的,殿下先去用膳罢!” 郎铮点点头出了门,红荆继续为任青侠按摩。任青侠这时候忽然睁开眼来,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来转去。 红荆对她的这个动作已经习以为常,但是还是很温柔地说道:“怎么了,是不是渴了想喝水?” 任青侠没有回答,但是红荆停下来,去端了一碗汤药过来,在任青侠下巴边系好厚厚的帕子,然后舀起药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任青侠的眼睛依旧转来转去,药送到她嘴里,她机械地张开嘴巴,咽了下去,有一丝药液从嘴角漏出来,流到了下巴的帕子上面去。红荆慈爱地为她擦了擦嘴角,带着些责怪地嗔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喝药啊!” 任青侠不说话,眼珠缓缓地转动着,眼神茫然,没有焦点。她这么无意识地看了一会儿,就又闭上眼睛了。 她第一次这样睁开眼睛的时候,众人都以为她已经醒过来了,大喜若狂,奔走呼告,谁知道任青侠只是睁着眼睛乱转,既不看人,也不说话。问她什么都得不到回答。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她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所以说不出话来,但是每天她都是这样,沉睡数个时辰后又忽然醒来,眼珠动来动去,不到一刻钟便又沉睡过去。众人这才知道她根本没有清醒过来。不过好在睁开眼的时候,喂药方便一些,若是发现她睁眼了,就马上喂上几口药。 这些日子任青侠睁开眼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还是不理会人,但是在红荆的心中,未免又多了几分希望。虽然半年时间过去了,卧床的任青侠身体越来越瘦弱,这一干从云国跟过来的侍女心里的希望也越来越微弱,只有红荆,却依然坚信她所守护的这个人一定会醒过来。 按摩好了手足,红荆又轻轻给任青侠翻了个身,然后拿起一本书读起来。别的侍女都只是照顾好任青侠的生活起居便够了,红荆却一定要给任青侠读上半个时辰左右的书籍,跟她谈天,说话。有时候她会讲起碧霞和林琦小时候的事情,有时候会说说夏姬小时候在夏氏一族的生活,絮絮叨叨,甚有耐心。由于操劳过度,红荆虽然刚刚四十岁年纪,头发却白了小半了。她所做的一切,郎铮都看在眼里,对红荆多了几分信任。 郎铮用餐后又过来看了任青侠一会儿。每日清晨和黄昏,大夫都会来为任青侠施针灸之术,这日也不例外。因郎铮和任青侠已有夫妻名分,并不用回避,郎铮见那大夫在任青侠身上密密麻麻扎了数十根银针,不由有些心疼。想起春天的时候,自己对她用强,导致了任青侠下身大出血,湘君去为任青侠清创缝合止血,不知道她如何能忍受那样剧烈的疼痛。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呵护她,再也不要让她受伤。 大夫行完针灸之术后,碧霞来了。 她气色还好,只是神情中多了几丝凄苦,因夏姬和国主都去世了,身为子女应服孝三年,故衣裳首饰都十分简单。不过她依然是极其美丽的一个女子,如一颗宝石般熙熙生辉。当她走进来看见郎铮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随即低腰行礼,不卑不亢地道:“见过四殿下!” 郎铮朝她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道:“你能来看你姐姐,这样很好!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碧霞淡淡地道:“她是我姐姐。” 郎铮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便要走开,碧霞忽然在他身后道:“韩轩也来了。” 郎铮扬眉:“轩也来了吗?那么失陪了!” 这时候果然有侍女来报,说韩轩求见,自从上次韩轩回水晶宫主持大局之后,二人已经数月不见,郎铮对他也颇为想念,听报之后忙回了前院。韩轩果然已经在院子里,二人相见,不由紧紧握住了对方的双臂。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韩轩这一次气色又好了很多,脸上那种不正常的红晕已经消失了,只是楚国苦寒,一路上北风吹得他脸上红扑扑的。郎铮见他脱下了披风,里面穿着厚厚的棉袍,脚上一双皮靴里面也塞满了棉花,毫无风度可言,哪里像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不由大笑起来,说道:“轩如何打扮成这等模样,如农夫一般。” 韩轩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脚,呵出一口白气,露出惯有的温雅笑容:“水晶宫里的服饰向来重实用性。我去的时候天气炎热,如今都要下雪了,因不曾带衣服御寒,只得穿了水晶宫里一个好友的冬衣回来。” 二人说着话走到屋子里去,侍女已经燃起了炭盆,一进门那阵热气便扑面而来,韩轩感觉身上一暖,松了口气,这才把披风脱了递给一旁的侍女,说了句:“好冷!” 侍女送上茶来,韩轩接过一饮而尽。楚国苦寒,冬日外出回来必然要喝姜茶,以生姜、红枣、葱白熬制而成,放少许盐或者糖调味,可以驱散风寒。几碗姜茶下肚,顿时全身都暖融融的,韩轩惬意地叹了口气,说道:“回来的感觉真好!”又问:“青侠怎么样了?我早上回来的时候,听说她还是昏迷不醒?” 郎铮点点头,道:“一直睡着,也不知是不是以前睡得太少了,怎么都唤不醒。” 韩轩叹了口气道:“她这一生,也足够曲折传奇了!若真是醒不过来,未免太可惜!” 郎铮不爱听这话,皱眉道:“青侠自然会醒,只是一时身体太虚弱了,要多休养些时日罢了!你如何说她醒不过来!” 韩轩知道郎铮不喜别人说青侠醒不过来的话,便笑了笑,神情里都是理解。然后又道:“我查清楚了。夏氏一族确实出现了内讧,而且大部分人都染上了毒瘾,如今夏氏一族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 郎铮对韩轩的结论并不奇怪,点头道:“这就能明白为什么夏姬腹背受敌,她一心扶持的夏氏一族却始终不为她出来撑腰了。” 韩轩道:“失魂花是从龙隐之地流落出来的不假,不过看守人却是不知情的。郎熹于五年前救起的那个女子,事实上就是夏氏一族的族人,并且此人与青侠,也算得上大有渊源。也就是此人,偷出了失魂花,并且提炼出失魂花果实中的汁|液,做成了能够让人染上毒瘾的药膏。” 204-清醒 更新时间:2014-03-27 郎铮奇道:“这女子居然和青侠有渊源?到底什么来头?” 韩轩用火筷子拨着烧得通红的炭,叹道:“她是青侠的师姐。也就是如今天下第一高手夏风,仅有的亲生女儿,单名一个敏字,叫做夏敏。” 这下就连郎铮也大为吃惊了:“既然是夏风的女儿,自然也是夏氏一族的人,为何却要去龙隐之地偷那失魂花?” 韩轩喟然一叹,脸色有些沉重地道:“这也是夏氏一族自作孽不可活!夏风性格狷介,十几年前得罪了族长,自知不容于族人,便周游天下,并收了你舅舅郎旭,还有青侠两个徒弟。他当时一走了之虽然洒脱,却把女儿女婿留在家中,这便是隐患了。那夏氏一族的族长虽然表面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记恨,时时刻刻想着报复,脸上却丝毫不露。” 郎铮点点头道:“这族长倒也隐忍,夏风太大意了。” 韩轩续道:“因夏风只有一个女儿,妻子又早亡,招的是上门女婿,据说也是夏氏一族里面的后起之秀,无父无母的孤儿。夏风看中了他的才学,便让女儿与他成亲。小夫妻感情甚笃,不料成亲一年后,生下一个女婴来,是个先天的兔唇。族长拿着这婴儿做文章,说是妖怪转生。夏风的妻女苦苦哀求,但是那族长也实在心狠,平时隐忍不发,待夏敏的女儿长到三岁的时候,山戎暴雨倾盆,连下了几个月都不停歇。族人惊惧,由大巫祝占卜,却和族长串通好了,说夏敏的女儿是妖女转世。夏氏一族本是应天医之命守护山戎,对这种鬼神之说十分相信,因此便不顾夏敏苦苦哀求,用一张破席把那孩子包裹着丢下了万丈深渊!” 郎铮听得手里一抖,他虽然也算不上良善之辈,但是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却自问做不来,顿时双眉扬起,怒道:“此人也太卑鄙无耻了!就因为夏风是天下第一高手,他不能对付夏风,就拿他的孙女来出气,这算得上什么男人?依我看,他落得如今下场,也是活该!” 韩轩显然也因为诉说这段往事而变得情绪有些低落,他凝望着熊熊燃烧的炭火,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仿佛也感受到了夏敏当时的绝望痛苦无奈,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地道:“夏敏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原本极为疼爱,当时看到女儿身死,一时失去理智,便跟着跳下了悬崖。而夏敏的夫君,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平时性格软弱,当时却拼了命要去救自己妻女,被族长下令捆绑起来,留待以后发落。当夏风知道了噩耗赶回来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长叹一口气,又道:“说来也奇怪,夏敏母女死后第二天,山戎的暴雨就停了。夏氏族人因此更对妖女之说深信不疑。夏敏母女坠下万丈悬崖,只怕已经尸骨无存,但是夏敏的夫君还活着,作为妖女的父亲,肯定也不能留在世上,因此众人便一致同意将他绑在树上,活活晒了几天几夜晒死了!更可恨的是夏风得知噩耗赶回山戎,那族长为了打击他,便把他女婿的尸体用草席裹起来让他看,说是他女儿的尸体。夏风的女婿被晒死之后原本就面目全非难以分辨相貌,更何况夏风突然受到这样的打击,心神巨震之下,哪里分得清是谁的尸体,当场就吐血晕了过去,此后大病一场,再也没有回到山戎半步。” 郎铮思索许久,方道:“夏敏没有死,显然她知道龙隐之地的秘密,所以她为了报仇,偷出了失魂花并且提炼出了药膏,是不是?” 韩轩点点头:“表兄所料不差。夏敏坠下悬崖,虽然没有死,却找到了女儿破碎的尸体,待她养好伤潜回山戎时,才知道自己的夫君也被折磨致死,顿时性情大变。只是她武功不高,族长却医药武术都在她之上,因夏敏与看守龙隐之地的巫女交好,知道失魂花的秘密,便起了利用失魂花的心思。她苦心积虑,历经数年才顺利偷到失魂花,此后因缘际会,遇到了郎熹,二人各有私心,互取所需。郎熹得到了他想要的神奇药膏,夏敏借他的财力权力种植了大量的失魂花并制成药膏,但是夏敏认为药膏的效力不够强,为了得到更好的办法提炼出更好的药膏,她想办法找到了水晶宫,并且长期潜居在那里,利用青侠的铸药工具,提炼出了极易让人上瘾的药膏,那就是后来用于各国国主身上的所谓‘鱼饼’、‘佛粥’了。” 韩轩说到这里,忍不住也感叹道:“我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引起整个五国动乱的失魂花源头之人,居然就在我身边!她自毁容貌,装聋作哑,甘心做一个看守药园的哑婆婆。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哑婆婆,居然以一己之力,把夏氏一族灭了,就连云国、风国、越国的国主,也直接或间接地死在她的手里!古人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又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当初若是夏氏族长不走错一步,夏风若是不负气出走,天下的局面,未必就是今天这个场面了!之前我只道天下都掌握在各国的君主手里,如今看来,即使是平民百姓,也能凭借着自己掌握的知识,把国家搅得动荡不安啊!” 他的感叹让郎铮也觉得心有戚戚焉。二人沉默了一会,郎铮才问道::“你找到了夏敏,那她现在可曾跟你一起来楚国?我听舅舅说过,夏风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死了,若是忽然见到,只怕也很欢喜吧!” 韩轩脸色有些黯然,然后道:“夏敏说,她没想到自己的失魂花会引起这样可怕的结果,云国覆灭,非她所愿。说出真相之后便服毒自尽了。”他声音有些艰涩地补充了一句:“生吞了大量的失魂花药膏,根本来不及救。” 郎铮也叹了口气,说了句:“可惜了!” 二人再交谈了一番,韩轩欲言又止,神态有些忐忑不安,郎铮看得真切,遂问:“你有什么话,不如直说了罢!要知道你的事情,我无论如何总是放在心上的!” 韩轩赧然一笑,然后道:“是轩自己不洒脱了。有件事情,一直想和表兄说,却总觉得难以启齿。” 郎铮见他神色间露出了难得的腼腆,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猜了出来:“可是碧霞公主的事情?” 韩轩不料他如此懂得自己,顿时面皮一红,但郎铮却道:“情爱之事,本就不该太过拘束于世俗之见。你若是真心喜欢碧霞,碧霞也有意于你,为何不做一对两情相悦的神仙眷属?还是说,你也和别的男子一般,觉得碧霞已经是不洁之身,配不上你这名满天下的才子了?” 韩轩苦笑道:“表兄怎能将轩想得如此不堪?轩只是觉得愧对碧霞,所以不敢贸然提亲。毕竟,与她相识之初,我的确是利用了她的!若是当初不曾有利用碧霞之心,早在碧霞被表兄救出之日,轩便前去求娶碧霞了。如今轩只是愧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郎铮想起往事,神情不自禁地变得柔和,说道:“当初小殊病重,青侠所研制的链霉素千金难求,又不肯轻易卖给其他国家之人,你爱妹心切,这才同意了我的计谋去接近碧霞。说起来始作俑者不是你,而是我。何况此后你为碧霞和青侠都做了那么多事情,也算是无愧于碧霞的一番情意了!” 韩轩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情之一字,最是缠人。表兄自己也未必能懂情为何物,又如何能开导轩?”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道::“轩只是想让表兄找个合适的人,去问问碧霞的心意。她若是还在恨我,我便终生不娶,陪她这一生便是。她若是能放下,轩自然是只愿娶她一人,终生不作他想。” 郎铮见韩轩还是神色黯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你不用想太多,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二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屋里炭火渐渐热得有些难受,郎铮便站起来,推开了一扇窗子,一阵寒风灌了进来,夹杂着冰粒和雪花,暮色沉重,原来天已经快要黑了,只是屋内炭火熊熊,却不觉得夜色降临。侍女和仆从都在张罗着点起灯笼来,寒风雪絮中一盏盏红灯笼显得甚是温馨,带来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氛。郎铮道:“看样子今晚上要下大雪,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里安歇吧!” 韩轩刚要说话,后院忽然传来了惊呼之声,有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哎哟”一声痛呼,马上有人去扶她,一叠声地问:“红荆姑姑,你没事吧?” 红荆往日对任青侠寸步不离,如今却丢下她自己跑了出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郎铮心头一跳,面色不由变了,忙从屋子里出来,望着红荆奔跑过来的方向高声问:“怎么回事?” 红荆听到郎铮询问,忙爬了起来,三步两步地朝他奔来,飘散的雪花中,红荆的头发被北风吹得乱蓬蓬地不住飞舞,遮住了半个面颊,却遮不住她满脸的狂喜之色:“殿下,夫人醒了!” 夫人醒了! 只不过是短短的四个字,却让郎铮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他整个人呆在了原地,犹如被雷电击中般无法动弹,直到红荆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叠声地重复:“夫人醒了,夫人在和碧霞公主说话!” 郎铮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即使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他还是忍不住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然后声音有些僵硬地问:“真的醒了?会说话了?” 红荆忙语气肯定地道:“是的,她醒过来第一句话,是说:‘好累!’然后第二句话,是说:‘我饿了!’第三句话是:‘我在哪里?’” 她一句一句地复述着任青侠所说的三句话,同时不停地傻笑着,看起来很是有些白痴。但是每一句话听在郎铮心里,却如同雷声一般轰轰作响。直到这时候郎铮才确定任青侠是真的醒过来了,同时红荆身后的侍女们都追了上来,黑压压地跪了一院子,齐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愿殿下与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郎铮怔了片刻之后,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说道:“快带我去看看夫人!” 他急匆匆地朝后院走去,因为走得急了,脚下一个趔趄,身旁有人扶住他,说“小心!”郎铮看到是韩轩,这才想起他也在,便道:“青侠醒了,你也来看看吧!” 205-新生 更新时间:2014-03-28 任青侠醒了。 她醒得有些突然,眼睛睁开左右转动了一会,然后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亮起来,接着便叹息了一声,说:“好累!” 碧霞原本坐在床榻边出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时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动也不动。倒是端着药要去再温一遍的红荆听到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碧霞在说话,但是任青侠接下来又轻轻地道:“我饿了!” 这句话说得口齿清晰,虽然声音不大,却使得红荆“哐当”一声,把手里的药碗跌破了。碧霞也被响声惊动,转过头来,朝红荆看去。红荆瞪着眼睛,有些神经质地问碧霞:“是公主方才在说话么?” 碧霞迷惑地摇摇头,道:“我以为是你。” 二人都猛然反应过来,朝床榻上看去。那床上的人儿动了一动,转过脑袋来,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迷惑不解地望向两人,然后红荆和碧霞都听到床上的人轻轻地问:“我在哪里?” 红荆张大了嘴巴,似乎想喊出来,满脸的不敢相信,接着她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喊道:“夫人醒了!” 她的反应有些夸张,院子里的侍女都被惊动,一起涌了进来,任青侠皱着眉头看着蜂拥而入的一大堆人,问:“你们是什么人?” 她的问话使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有人道:“快点告诉殿下,夫人醒了!” 红荆这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郎铮和韩轩赶到的时候,任青侠已经被侍女扶起来半卧着,她靠在侍女身上,露出个好奇的神态,打量着面前的人。碧霞站在一边,面露忧色地望着任青侠,当她看到韩轩跟郎铮一起走进来的时候,不禁身子轻轻一颤,然后又挺直了腰,扭过头避开了韩轩投过来的眼光。 韩轩暗暗叹了口气,这才把眼光投到任青侠身上。郎铮已经大步走到床榻边,望着任青侠露出了极温柔的笑容:“青侠,你感觉怎么样?” 任青侠缓缓转动眼光,先是看了看碧霞,又看了看韩轩,再看到郎铮的时候,她微笑起来了,神态十分天真:“你们三个都长得很好看!这是在演戏么?” 郎铮一愣,就连韩轩和碧霞都愣住。其余在场的人也都没想到任青侠居然会说出这么两句话,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屋子里顿时沉寂起来。任青侠见众人面色有异,不由有些不安,怯生生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的神态甚是可怜,郎铮不由心中一软,说道:“也没说错,只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你确定你是在夸我们吗?” 任青侠大睁着眼睛,似乎不太明白郎铮的话中含义,红荆打圆场道:“夫人这是睡太久了,有些迷糊了。” 碧霞蹲下来,握住了任青侠清瘦得可以触到骨头的手腕,抬起头来,柔和地道:“姊姊,我是碧霞,你还记得吗?” 任青侠的眼光落到了碧霞的脸上,屋中诸人都望着任青侠,只见她的脸上露出惊奇赞叹而又迷惑不解的神情,仔细看了碧霞好一会儿,这才叹道:“你是我妹妹吗?啊,你真好看!我要是有这么好看该多好!我很喜欢你!”语气真挚,显然发自肺腑。众人更加吃惊。要知道任青侠和碧霞乃是同卵双生的姊妹,相貌足足有七八分相似。任青侠这样称赞碧霞的美貌,还说希望和她一样美,似乎是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任青侠大病初醒,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便有些气喘吁吁,郎铮见她体力不支,忙道:“你快躺下来。”同时心里疑惑:“怎么青侠睡了几个月,却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认识了?” 任青侠也不推辞,慢慢依着侍女躺下来,碧霞的眼眶微红,显然十分难过,她紧紧咬住下唇,隔了一会儿才道:“姊姊,我是碧霞啊!你平时最疼爱我了,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呢?是不是你还在生我的气?”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任青侠看到碧霞哭,脸上又露出不安,手轻轻抬了一抬,似乎想去为碧霞拭泪,但是久病之后哪里有什么力气?只好手足无措地望着碧霞。一旁的红荆跪了下来,为碧霞拭去眼泪,柔声劝慰她道:“公主不要伤心,夫人只怕是睡久了,一时有些糊涂!她平时最心疼的人就是你了,你要是这样伤心,夫人见了也会难过的!” 任青侠显然对碧霞大有好感,见碧霞落泪,脸上便有不忍之色,这时候忙道:“我真是你姊姊么?对不起,我现在头有些晕,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啊!” 她越是客气,碧霞越是难过,就连郎铮也觉得不太对劲了。他朝四周使了个眼色,众侍女都会意退下,郎铮走到床榻边,把手轻轻放到任青侠肩膀上,尽量柔和地道:“青侠,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任青侠的肩膀异常地瘦弱,即使隔着厚厚的被子,郎铮依然可以感受到那坚硬的骨骼。这时候任青侠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望着郎铮,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我……我是叫做青侠么?你……又是谁?”她侧着头想了想,然后抱歉地笑了笑,说:“我现在脑袋里糊里糊涂的,感觉好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实在对不住。” 她的心思还放在碧霞身上,望着哭泣的碧霞,任青侠的脸上露出了怜惜的神态,轻轻地道:“你不要哭呀!我虽然不记得你,但是在我心里,却觉得你很亲很亲,而且我好喜欢你,也许,我真的是你姊姊吧!好妹妹,你不要哭,好不好?” 韩轩见状,也轻声道:“古书上有提过,有些人受到巨大的打击之后,是会有一段时间的事情不太记得,似乎又叫做‘离魂之症’。青侠这种情况,倒有些和这‘离魂之症’有些相似。” 红荆也是懂一些医理的,这时候忽然想起,也点头道:“只怕也是如此!夫人这些年来遇到太多事情,只怕……只怕真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顿时屋中诸人都露出了难过的神情来。郎铮叹了口气,轻轻撩开任青侠脸颊上的乱发,神情却十分温柔:“一时想不起来不要紧,有的是时间慢慢想。人已经醒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任青侠怔怔地听着他的话,似乎有些不明白,想了想又问:“你们为什么叫我夫人?我什么时候成亲了吗?” 五国风俗,已经订婚的青年男女,若是遇到双方父母中有人去世,则必须要在百日内拜堂成亲,否则就得守孝三年后才能成婚。当时任青侠父母双亡,算起来至少六年孝期,郎铮哪里肯等这么久?加上任青侠业已昏迷,郎铮担忧无人精心照料她,索性带她回来便禀明怀王,竟然带着昏睡不醒的任青侠拜堂成亲了。怀王虽然觉得儿子此举甚是荒唐,但是也有臣子认为这样更加能名正言顺地控制云国,于是怀王也接受了郎铮的这一决定,承认了这个儿媳的身份。 但是这些自然是刚醒过来的任青侠不知道的。红荆忙笑道:“夫人,你病着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一下子说不清楚。如今也不急在一时懂那么多,你说对不对?” 她将一旁案几上的一碗小米山参粥端了过来,又道:“你刚才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嚷饿,这时候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任青侠眼光转到那碗粥上面,便立刻从善如流:“好的。”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道:“我还是真的很饿了!” 红荆舀起一勺粥喂任青侠吃了,自己眼睛里便落下泪来,但是脸上却带着笑:“睡了快半年了,一直靠稀粥吊命,怎么会不饿!” 任青侠咽下小米粥,闻言露出个笑容:“原来我饿了这么久啊!以前听人说,人是铁来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怪不得我这么饿得发慌!” 她笑得十分灿烂,明亮的大眼睛贪婪地望着粥碗,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就如一个小女孩般天真无邪,偏偏又生得这样美,即使久病也不曾掩藏住那种惊心动魄的绝美五官。这话听得众人都心酸起来,就连韩轩的眼眶也湿润了。郎铮忽然走过来,接过红荆手里的粥碗,亲手舀起一勺粥,学着红荆的样子试了试温度,确定没有问题后,喂入了任青侠的嘴里。 任青侠也不推辞,吃了又要,很快就将一碗小米粥吃光。她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郎铮看得不忍,柔声道:“你还想吃么?我让侍女再送过来好不好?” 任青侠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不能再吃了。我是久病之人,胃容量肯定变小了。若是一下子吃太多的话,只怕会引起急性胃扩张!还是少量多餐吧!” 她虽然不记得身边的人了,这些医学知识却没忘。郎铮听到她说话条理分明,依稀又是往日那个伶牙俐齿的任青侠,心里不由一松,想道:“只怕真是一时睡迷糊了,不记得前程往事也说不定。” 206-初雪 更新时间:2014-03-29 任青侠果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原来的身份,对身边的人也不认识,唯一记得的,是那些医学常识。不管别人怎么和她叙说往事,她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同时又带着歉意,不停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有时候她也会蹙眉沉思,似乎在极力回想着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会失望地轻轻叹一口气,然后无奈地耸耸肩,笑道:“看来我果真没有用。” 郎铮不忍她太辛苦,便不许别人再问她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待任青侠睡着的时候,偷偷请了大夫来看,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建议静静养着,或许终于有一天会想起来。郎铮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便也放下心来,只是命令红荆等人精心服侍。 任青侠醒过来的当天晚上,楚国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第二日清晨,院子里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任青侠从打开的窗子里看到青瓦上的雪,高兴得叫喊了起来:“雪!雪!” 示意红荆扶了她起来,任青侠靠在红荆身上,抬着头一直望着屋顶上,红荆拿了梳子为她梳头,笑道:“夫人很喜欢这些雪吗?” 任青侠“嗯”了一声,贪婪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眼神专注。侍女们穿梭来往,有人在扫积雪。任青侠有些惋惜:“扫了就不好看了!” 她的话传到了郎铮耳中,郎铮便马上下令,任青侠的院子里不许扫雪。任青侠看见白雪星星点点地堆积在假山和小凉亭上面,小径上也覆盖着薄薄的雪,高兴得欢呼起来,十分孩子气。 因久病体虚的缘故,任青侠不能坐得太久,一炷香时间便觉得累了。红荆让她好好休息,她却十分不安分,拉着红荆的手不停地问:“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你是谁?” 红荆喂她吃粥,笑着告诉她:“这里是楚国,你叫做任青侠,是楚国四王子的王妃。如今四王子被立了太子,你就是太子妃了!” 任青侠想了一想,奇道:“我成亲了吗?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哪个是我夫君?” 红荆柔声道:“就是那个高一些的,看起来很严肃的,就是四王子了。他对你很好的!” 任青侠蹙眉想了许久,疑惑地道:“是吗?为什么我记不起来呢?” 红荆看着她一无所知的样子,和往日的精明能干截然相反,不觉有些心酸,但是看到任青侠天真的神态,又有点欣慰。刚刚苏醒的任青侠,眉宇里多了一丝往日从来不曾有过的明朗,举止表现无一不是个天真浪漫的女孩子。红荆想:如果当年没有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云国的大公主应该是林琦而不是碧霞,而林琦,一定也会成长为这样一个明朗可爱的女子。这应该是夏姬一直希望看到的。青侠……这名字和碧霞何等相似。如果当初告诉国主生的是一对女儿,林琦会不会就被赐名为“青霞”呢?在林琦的心里,想必一直渴望做一个正常的女子吧? 想到了这里,红荆就慈爱地微笑了,摸了摸任青侠的头发,说:“不记得不要紧,好好过日子就成了!你夫君对你一直很好,你娘亲要是泉下有知,看见他对你这样好,一定会放心了。”说着端起茶来喂任青侠喝,任青侠却皱眉道:“姑姑,我不要喝茶。我贫血,茶里面含鞣酸,会加重贫血的。”她皱了皱鼻子,做了个十分可爱的鬼脸,又道:“我想早点好起来,这样就可以出去看雪景了!生病一点都不好玩!” 她说的话红荆听得不太明白,但是“贫血”二字却听懂了,红荆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说法,但是任青侠既然这样说,她就答应了,微笑着把茶水换成白开水。任青侠喝了,又道:“姑姑,我真的是太子妃么?”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十分好奇,莹白的脸庞躲在毛茸茸的白狐披风里,越显精致绝美。红荆点点头,取了帕子为任青侠擦去嘴边水渍,说道:“是啊,这里的侍女都是你的手下,奴婢也是你的随身妈妈。是你娘亲让我陪嫁过来的。”她想起夏姬,眼眶微微有些湿润,随后轻叹了一口气,又补充道:“你的娘亲……她非常、非常地爱你!” 任青侠似乎被红荆的情绪感染了,也点点头道:“嗯,那我一定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人!”语气十分欣慰。 红荆微笑:“是啊,夫人很幸福呢。有最疼爱你的母妃,有敬重你的妹妹,还有个对你情深意重的夫君……所以,一定要过得幸福才对!” 任青侠点点头,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但是很快她又睁开眼睛,对着在窗口做针线的红荆说道:“姑姑,但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红荆正在给任青侠做一双袜子,在袜子上面绣着花,顺口问:“夫人觉得什么不对劲?” 床边烧着红红的炭火,任青侠在床上撑起身子来,红色的火光映照得她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任青侠的眉头微微蹙着,神情有些苦恼地说:“为什么我对以前的事情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呢?” 红荆心中无声地叹气,记起来又如何?如果真的记起来了,你还能如今日这般快乐么? 她轻声劝着任青侠:“记不起来也不要紧,可以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如今是楚国的太子妃,楚国又是天下霸主,你的身份如此高贵,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任青侠苦恼地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红荆见她神情真的十分苦恼,便将手中袜子放下,坐到了任青侠床边,轻声地问她:“夫人心里到底在苦恼什么呢?” 任青侠欲言又止,犹豫了起来,半晌方道:“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说。红荆姑姑,你真的是我娘亲派来的吗?” 红荆点点头,任青侠望了望门口那群站着的侍女,又望望窗外干活的侍女,神情有了些动摇。红荆看得明白,便将门掩上,握住了任青侠的手,正色道:“夫人,红荆是你的心腹,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红荆姑姑说。就算是有什么不好的念头,也可以跟姑姑说。” 任青侠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红荆道:“奴婢受主母所托,今生今世,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得夫人周全。只要夫人幸福一生就好。夫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奴婢说出来。至于办不办得了,奴婢自会斟酌,却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 她说得甚是郑重,任青侠便放了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我只是觉得不对劲。” 红荆不解,只见任青侠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白雪,脸上露出一种追思的神情,然后轻轻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却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曾成亲的。” 红荆听到任青侠这样说,反而放了心,遂笑道:“这个也不奇怪。原本是要成亲的,但是你忽然病了,一睡不醒,你夫君为了好好照顾你,便千里迢迢地把你接到这边来,与你拜堂成亲。所以你不记得你成亲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任青侠略略放心:“原来是这样啊!”但是她想了一想,又道:“可是我记得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原是打算要嫁他的,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现在的这个啊!” 她这几句话说得虽然声音极轻,听在红荆耳中,却犹如平地里起了一个惊雷,顿时半晌作声不得。夏姬当初为了护得林琦周全,认为将林琦指配给郎铮是上上之策,是以在后来的密约中,让郎铮发下毒誓要守护林琦一生。夏姬千算万算,却从没想过林琦会另外有了心上人。那心上人是谁,夏姬自然不知道是曾经男扮女装的容若,红荆也不可能知道。如今听到任青侠说有喜欢之人,红荆心中几乎是巨震,脸上神色也跟着变了。 任青侠却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继续自言自语般说道:“虽然我不记得我喜欢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但是我记得我心里很欢喜他,一直想要做他妻子。” 任青侠还要再说,却被红荆紧紧地捂住了嘴,红荆的脸色发白,急促地小声地道:“夫人,可不能把这话说出去呀!” 任青侠点点头,认真地道:“是啊,所以我只对红荆姑姑说!” 她神态仍然十分天真,就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红荆的心忍不住痛了起来,然后忙道:“夫人以前应该也是喜欢四王子的,只不过病了一场就不记得了。” 任青侠道:“啊,那个穿着玄色衣服的高个子是我的夫君么?他是楚国的四王子?不是说太子只能是长子才能做吗?为什么他是四王子却做了太子?” 红荆见任青侠口齿清晰说话甚有条理,这些常识也丝毫不缺,又略略放心,当下解释道:“楚国和我们云国的风俗不同,国主的儿子里面,谁是最强的那个,谁才会被立为太子。何况楚国大王子身体欠佳,因风国那边气候甚好,如今去了风国调养,顺便协助风国幼主打理朝政。二王子几个月前狩猎不小心摔断了腿,眼睛也受伤了,也一直养病不出。三王子在越国遇刺身亡,如今只有你夫君各方面都是上上之选,百官都无异议,上个月便立了太子。” 任青侠入神地听着红荆解说,然后叹了口气道:“听起来好像里面有阴谋啊!不过看情况那个四王子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吧!不然怎么会被立为太子?” 她语气里对郎铮颇为生疏,红荆柔声道:“他是你夫君,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不敬自己夫君,要称殿下。” 任青侠又叹了口气,然后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太喜欢看到他。我觉得我喜欢的人,应该不是他这种样子的!” 二人正在说话间,有侍女脚步声自门外传来,红荆便把刚刚想说的话咽下去了。那侍女咳嗽了一声,然后道:“夫人,碧霞公主来访。” 碧霞来看她,穿了件黑狐皮毛的大氅,里面是素色的棉袍,任青侠十分喜欢她,一看到她就双眼发亮,拉着她叫妹妹,又好奇地问:“我真的是你姐姐吗?你这么好看,我们的娘亲一定也很漂亮对不对?” 207-不如遗忘 更新时间:2014-03-30 碧霞听到任青侠提起夏姬,忍不住眼圈微微一红,然后说道:“是啊,母妃非常漂亮,以前在云国可是有名的美人呢!” 任青侠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红荆姑姑说母妃在我出嫁前不久过世的,那么我们还是在孝期了,对不对?” 碧霞点点头,任青侠想了想,又问:“我们还有兄弟姐妹么?” 碧霞道:“都不在啦!而且都不是我们的母妃生的,平时感情也不算好。” 任青侠想了想,叹道:“这么说来,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我姊妹二人相依为命了,是不是?” 她说到“相依为命”的时候,郎铮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你们在说什么?” 郎铮一面说,一面大步走进来,一旁的随从急忙为他解了大氅,屋子内外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侍女,都齐声道:“见过殿下。” 郎铮随意摆了摆手,眼光只停留在任青侠脸上,任青侠半躺着好奇地迎着他的眼光,并无半分怯色。一旁的红荆姑姑忙迎上来笑道:“殿下今日下朝好早。” 郎铮笑道:“今日是青侠醒过来的第一日,自然要回来早一些。”他身上带着外面冷冽空气的那种寒意,脸上的笑容却颇为温柔。在床榻边坐下之后,他看了看任青侠,又看了看碧霞,笑问:“刚刚说什么相依为命?” 任青侠没有说话,一双好看的剑眉却微微蹙起,红荆忙道:“夫人和公主姊妹情深,说以后要相依为命。” 郎铮听了,微微笑道:“青侠如今是我的夫人,楚国的太子妃。所谓出嫁从夫,自然要由我来保护。青侠,要相依为命,那也该是和你的夫君相依为命啊!” 任青侠还是不说话,但是神色里却有些冷漠。碧霞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便托辞离开,任青侠很是舍不得她,拉着她的手,十分热切地道:“那你明天还来不来?” 她的神情带着些哀求,碧霞从没有见过姊姊这样的神情,心中又是一软,语气便放得柔了:“姊姊想我的话,那我明日再来。” 得到了碧霞的承诺,任青侠十分欢喜,顿时笑盈盈地,微微偏了脑袋道:“那你可不要骗我。”碧霞看着她的神态,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却不敢回头,硬起心肠走了。任青侠靠在红荆身上,依依不舍地望着碧霞的背影,却不和郎铮说话。 郎铮有心要哄她开心,问她:“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宫女做了藕粉红枣羹,这是你往日最喜欢吃的。” 任青侠摇摇头,轻轻咬着下唇望着郎铮,神色中带着几分好奇、探究,又带着几分怀疑和审视,郎铮含笑与她对视,柔声道:“你也该多吃些东西。想吃什么,让红荆姑姑打发人去厨房说一声就是了。病了这么久,身上都快瘦到没有肉了。”他忍不住把手轻轻地放到任青侠身上,摸了摸道:“这么瘦。以前你虽然瘦,可也没瘦成这样。” 任青侠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身子,滑开了郎铮的手,显得有些警惕。红荆有些担忧地偷偷看了郎铮一眼,但郎铮并不以为意,见窗子开着,时不时一阵冷风灌进来,便皱眉道:“怎么开着窗子,今日本来就冷,这么开着窗子,风灌进来,屋子里的炭火都不起作用了。” 一个侍女心惊胆战地回道:“夫人见屋子里生着炭火,说是怕什么一氧化碳中毒,又说久病之人应该多呼吸点新鲜空气,就让奴婢们开了窗子好透透气。殿下若是觉得冷了,奴婢这就去关。” 郎铮听说是任青侠叫开窗的,便不再计较,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夫人叫开窗,那就不关了。”他摸了摸任青侠身下的被子,又问:“开窗会灌风进来,你冷不冷?” 任青侠还是摇头,身子往床里面缩了一缩,离郎铮更加远了一些。红荆见二人之间情形不太对头,便站起来,朝四周使了使眼色,众侍女会意,鱼贯退出,轻轻地将门掩上了。屋子里很快只剩下郎铮、任青侠,还有红荆三人。 红荆为任青侠紧了紧被子,又取了一个大迎枕,让她靠得舒服一些,然后红荆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夫人,自从你病了之后,殿下每日都来院子里看你,还请了那么多大夫来为你看病。如今你醒了,也该和殿下好好说说话才是啊,为何却又生分了起来呢?” 她的语气虽然放得十分轻柔,言中之意却带了几丝责怪,任青侠叹了口气,歉然道:“红荆姑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真的不记得他……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我好苦恼!” 郎铮见任青侠苦恼,心里倒反有些过意不去。这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任青侠早日醒来,如今醒了便不再做别想,于是微笑道:“记不起来不要紧,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夫君便是了。” 任青侠皱着眉道:“你真的是我夫君么?” 郎铮点了点头,任青侠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对不住,我真的不记得。也许是我病糊涂了。可是我没发烧啊,为什么脑子里一想起往事,就变成一团浆糊,好像是一张硬盘被彻底格式化了一样。无论我怎么回忆,就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还是说,我的脑袋受到了什么暴力打击,所以有短暂性的逆行性遗忘?我之前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你们可以告诉我吗?” 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问别人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了,但是这个问题谁都回答不出来,毕竟超出了这个时代的知识范围。在郎铮请来的那些名医中,甚至还有人怀疑太子妃是被鬼魂附体,建议针刺鬼门十三穴,将占据了太子妃身体的鬼魂逼出来。郎铮素来不信这种鬼神之说,一听之下,勃然大怒,当场就把那大夫撵出了王府。其他名医见状,都吓得战战兢兢,也不敢再胡乱猜测。合计之下,便开了张益气安神气血双补健脾养胃的方子让任青侠服用。那药方里不少大枣、葛根、山楂之类的,煎了药吃着甜甜的带点微酸,倒是十分开胃,无伤无害,常服也不会造成影响。 任青侠虽然失忆,那些医学知识却不曾忘了,此时冥思苦想,嘴里喃喃地吐出了一大堆复杂的医学名词出来。郎铮和红荆听得不太明白,却也猜得出任青侠是在猜测自己的病因,见她想得认真,就静静地倾听着,并没有马上打断她。 任青侠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然肯定地道:“对了,一定是我发过一次高烧,要么就是头部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不然不可能什么都记不住。或者……”她想了想,又摇摇头,喃喃地道:“还有一种可能,是我过去遇到了非常伤心的事情,受到了很大很大的刺激,所以精神崩溃了。再次醒过来,大脑为了保护我不再受伤害,就把以前的事情全部给忘记了!” 她这个推测和事实已经十分接近。郎铮和红荆都听得心头一跳,脸上微微变色。但是任青侠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她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微笑着道:“肯定不是这样的。要知道我可是一位公主,身份尊贵得很,又有谁敢随便欺负公主呢?而且母妃心疼我,妹妹也对我这么好,一定不是这样的。红荆姑姑,你说对不对?” 红荆脸色有些异样,但是郎铮很快接过话头,说道:“自然不是这样的!青侠,你不知道你母妃有多疼你!你怎么可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轻轻握住任青侠抓着被角的手,眼眶里面已经隐然有些湿润之意,但是语气却异常坚定和不容怀疑:“你只是发烧了好几天,然后就变成了这样了!不过你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居然是这样的病因。我的青侠果然是这世间最聪明的女子,这么多名医都不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你却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听到郎铮这样的回答,红荆深深吸了口长气,郎铮却在任青侠不注意的时候,向红荆投去了一个异常凌厉的眼神。红荆明白这位四王子是不打算让任青侠知道太多真相,她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脸上却附和地露出了笑容,然后说:“殿下说得没错。你确实是发了几天高烧,然后就长睡不醒了。但是那些庸医都不知道,结果耽误了你这么久。” 任青侠如释重负地道:“那就对了。因为大脑的体温调节中枢出了问题,超高温造成了脑细胞的死亡,相应大脑区域记忆功能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害,所以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这样就可以解释啦!” 她似乎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然后又自我安慰地道:“不过没关系,我多想想办法,用点药,就可以慢慢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任青侠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疲累,轻轻地道:“我要好好睡一会儿。等我醒了,再想想办法怎么治疗我的病!” 郎铮亲自扶着她,让她慢慢躺下来,任青侠合上就睡着了。红荆为她掖了掖被子,郎铮出神地望着任青侠的睡颜片刻,忽然对红荆道:“你跟我出来!” 二人走到院子里的假山边,郎铮让周围的侍女都退得远远的,然后向红荆道:“依我看,不如把那些大夫开的药停了吧!” 红荆一惊,不由冲口说道:“殿下,这……” 郎铮挥了挥手,神情十分坚决:“青侠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她这一生已经足够辛苦,既然已经忘记了往事,不如就彻底忘记。想起来有什么用?那些药不要再吃了,明天也不要让碧霞公主再过来。以后一切可能让她记起往事的人或东西,都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红荆心头一震,忍不住道:“可是……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就连主母和碧霞,她都不认识了!” 郎铮双手抱肩,那张俊美冷厉的脸上露出了几丝悲凉和嘲讽:“记起来又有什么用?”他的语气变得尖锐:“你想让她回忆起自己曾经是多么风光的云国三王子,因为女子身份被暴露,而被那些曾经仰望过她的官员背叛伤害吗?让她记起自己是如何被亲生母亲下了药,差点变成不男不女之身?还是说,让她记起自己的妹妹是如何痛骂她是妖女,记起穿着破旧的囚衣,在囚车上被数万百姓指指点点的情景?这些百姓,还是她曾经倾注全部心血救助过的,如今却为了看一眼所谓的天医是不是真的是个女子,掏出五十铢钱冲到她身边,对着她指指点点?记起这些,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208-楚璃 更新时间:2014-03-31 红荆无言可对,但是脸上神色却有些惨然。郎铮知道她心思,叹了口气,语气放得和缓了些:“你是夏姬身边的人,自然为了主母着想。夏姬费尽心思,让你和你丈夫一明一暗,守在青侠身边,十几年来付出许多,我心里全都明白。若不是夏姬当机立断,让你及时离开京都,并且把她一手培育出来的‘影卫’尽数交给了我,我也不可能这么快拿下云国的京都,而青侠和碧霞,此刻只怕也不在人世了。夏姬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保全青侠和碧霞的性命,如今心愿得偿,何必还要强求青侠记起以前的事情?” 红荆听到郎铮提起夏姬,眼眶就忍不住微微一红,说道:“可怜主母一生都在为她当初做错的事情痛苦后悔!夫人……夫人一直没有原谅过她……” 郎铮道:“做错的事情,后悔有什么用?造成的伤害,不是一句后悔就可以抹平的。人要是一直沉溺在往事里不可自拔,并不见得是件好事。事已至此,不如看开些的好。我倒觉得青侠这样子很好,不记得夏姬对她的伤害,也不记得碧霞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对云国的所作所为,也都忘记了。如此一来,日子反而好过得多。不是么?”他想起方才任青侠怯生生的样子,用一种小兽般受惊的目光警惕地窥视着自己的样子,心里就变得柔软了起来,微笑道:“在我心里,一直觉得,青侠应该能有更好的生活。如今她在我身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用我的全力去保护她,让她每天都开心快乐。这样也不算辜负了夏姬的嘱托。” 红荆想起这一日任青侠的表现,虽然不记得往事,但是往日眉宇间的那种凌厉和隐忧却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谙世事的纯真之态。或者郎铮说得也有道理,任青侠不记得往事反而会过得比较快乐。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或者殿下是对的。红荆只是一时想不开,心中难受罢了!” 郎铮道:“如今青侠已经醒了,待她身体好些,我便与她说清楚,让你回水晶宫和楚风团聚。你女儿的尸骨,我已经着人护送到水晶宫了,你夫君会将她厚葬的。”他略带怜悯地看了看红荆容色憔悴的脸庞,又轻轻地道:“中年丧子,最是让人伤心,趁身体还好,不如再生几个,也免得晚景凄凉。” 红荆听到他提起自己死去的女儿,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却又强行忍住,哽咽着盈盈跪下:“多谢殿下!奴婢一直以为……璃儿的尸骨、不知道埋在哪个荒野里呢……奴婢夫妻两个,真是不知如何回报殿下的恩德!” 当年夏姬为了加强对林琦的监视,让红荆新成婚的丈夫楚风接近不知情的林琦,成为她的心腹。因林琦要建水晶宫,楚风常年跟随她奔波,故与红荆分居两地,很少相聚。后来红荆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楚璃,因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在七岁的时候,被夏姬指给林琦做了贴身侍女。夏姬把楚璃送到林琦身边的时候,并没有说过是红荆的女儿,是以林琦并不知情,反而因楚璃聪明而另眼相看,暗地里教了她不少医学知识。这次云国鼠疫,楚璃也被派往疫区,林琦女扮男装的秘密被泄露之后,楚璃受到池鱼之殃,被无亏活活烧死,可怜才刚刚十五六岁年纪。当时红荆奉夏姬之命与郎铮接应,不在京都,待知道女儿身死,已是十余天后的事情了,无奈任青侠又昏迷不醒,碧霞也大病卧床,整个云国朝廷乱哄哄的,竟是无暇去寻找女儿尸体,后来又随着郎铮到了楚国,离开云国千里之远,更是不做他想。如今听说女儿尸体寻到,哪里不能感激涕零? 郎铮扶她起来,也有些动容,说道:“姑姑对青侠的爱护,郎铮看在眼里,这几个月来,姑姑一直对青侠多加照料,郎铮无以回报,只能稍尽绵薄之力罢了。” 他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袋,放到红荆手中,语气柔和地道:“你打开来看看。”红荆拭了拭泪,疑惑地打开锦袋,一枚小小的金凤头钗出现在眼前。这凤头钗十分小巧,上面还可以看出被烟火熏过的痕迹,红荆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一只手极轻极轻地摸着凤头钗的背面,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璃”字。这凤头钗是楚璃离开母亲身边的时候,红荆给她亲手插上的。如今金钗犹在,她无时无刻惦记着的女儿,却化作芳魂一缕,消散在人世间了。其中伤痛难以言表!郎铮道:“真金不怕火炼。所以这枚凤头钗得以保存。寻到你女儿尸骨的时候,我的手下找到了埋葬尸骨的人。那人原来得过鼠疫,被你女儿治好,心中犹存一丝感恩,因此不忍看你女儿暴尸街头,便偷偷将她埋葬,这枚金钗,就是那人交给我们的,如今还给你,也算是留个念想。” 红荆握着金钗,听到郎铮的话语之后,再也忍不住,捂住了脸失声痛哭:“我可怜的璃儿!” 郎铮知道她心中难过,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红荆不敢大声,只是蹲在地上,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压抑的哽咽声。但是郎铮耳音灵敏,听到了院子另一侧,任青侠的惊呼。 郎铮无暇理会红荆,三步两步赶回房间,在门口便看到任青侠挣扎着要起身,只是身上乏力,刚刚坐起,便又往后栽倒。郎铮急忙道:“慢些!”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接住任青侠倒下去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任青侠脸色煞白,胸脯不住起伏,闭着眼歇息了片刻,才歉然道:“对不住,有些体位性低血压,头昏得厉害!” 郎铮不太听得懂她说的是什么,但是可以猜出任青侠身体欠佳,柔声道:“想起床就叫侍女过来,自己这么急着坐起来,用力猛了,身子怎么受得住?” 任青侠闭着眼还是不敢睁开,轻声道:“我……做噩梦,然后听见有人哭,就吓醒了。” 郎铮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被噩梦吓得不轻,心里微微一疼,道:“没事了,梦醒了就好。” 任青侠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以前也经常做噩梦,醒过来就好了。”郎铮心头一震,不由追问道:“青侠以前经常做噩梦吗?” 任青侠好看的剑眉蹙着,仔细想了想,歉然道:“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是经常做噩梦的!”她仔细地回想了一阵,又道:“后来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做梦了,过得很开心。”语气里很是有些遗憾。见到她的神态,郎铮不忍再让她回想往事,便笑道:“没事,晚上我陪着你睡罢,你要是做噩梦的话,就抓住我的手,这样就不怕了。” 任青侠一怔,随即睁开眼来,警惕地望着郎铮,身子也一滑,挣脱了他的怀抱。郎铮心里有些不快,皱眉道:“你怎么了?” 他生得好看,却不同于任青侠那种介于男女之间的俊美,也不是韩轩那种温文尔雅的英俊潇洒,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男子气息的阳刚之美,眉若刀裁,鼻子高挺,嘴唇的线条也十分坚毅。此时沉下脸的时候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仪,给人以压迫之感。任青侠见他脸色微沉,不自禁地有些害怕,身子往被子里缩了一缩。郎铮察觉到任青侠的怯意,有些后悔对她语气太凶,便放缓了神色,柔声道:“青侠,你到底怎么啦?” 任青侠不语,却把脑袋也缩进了被子。郎铮从没见过任青侠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先是一愣,随即又好笑起来,轻轻扯了扯被角,问:“你怕我?” 被窝里的人半晌没有说话,郎铮暗暗叹了口气,柔声道:“被子里气闷,你出来说话。” 任青侠不出来,却隔着被子闷闷地道:“我不要。我不喜欢你。” 郎铮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在被窝凸出来的一块上面轻轻一敲,任青侠感觉脑袋受到袭击,忙往床里面滚进去,就如一只小动物急急忙忙地做着无谓的抵抗。郎铮看得好笑,说道:“你是楚国的太子妃,是我的妻子。身为妻子,该敬重夫君,为何要对为夫说这样大不敬的话语?” 任青侠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记得我嫁了你。为什么要把一个不喜欢的人当做夫君来看待?” 她连续几次说不喜欢之类的话,终于让郎铮失去了耐心,剑眉一挑,忽然扯开了被子。任青侠感觉到眼前一亮,身上一凉,不由惊呼了一声,接着身上一暖,却是郎铮钻到了床上来,将她紧紧抱住,任青侠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尖声道:“放开我!” 郎铮凉凉地道:“有本事你挣脱啊!” 任青侠双眉一竖,神态之间有些怒意,郎铮见她薄怒之态一如往日,心中一荡,想道:“虽然青侠不记得往事,这脾气倒是不怎么改。” 他正想着,任青侠已经伸出手来,在郎铮大腿上用力一掐。 因在病中,任青侠的指甲留得不长,力气也不大,但是她的力度使得十分刁钻。这一掐正好在大腿偏内侧,不过掐破了半块指甲盖大小的皮,却奇痛无比。郎铮不料任青侠有此一招,痛得闷哼了一声,随即制住了任青侠那只不安分的手,皱眉道:“大胆!” 任青侠并不认输,转过头怒视着他道:“放开我!” 郎铮大腿上虽然痛彻心扉,却将她抱得更紧了,然后带着点咬牙切齿的语气道:“不放!你是我的妻子,身为夫君,想怎么样你都得顺从!” 任青侠蹙眉道:“我不记得你是我夫君。再不放开,我可不客气了!” 郎铮没想到她失忆后还是如此倔强,气极反笑,说道:“我自然是你夫君,难道还要证明给你看?” 任青侠病愈之后的身体极为瘦弱,隔着衣服几乎可以摸到她的骨头,但是抱在怀中,看着那张倔强的脸,不知道为何,郎铮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冲动,忽然将任青侠紧紧一搂,邪邪地挑起了一边眉毛,笑道:“或许,我们今晚就证明一下你是我妻子,你看如何?” 他话音刚落,任青侠便身子微侧,一个重重的“肘锤”,往郎铮双腿之间砸了下去。 209-孩提 更新时间:2014-04-03 郎铮反应奇快,发现任青侠动作不对,便往后一缩,躲开了这一击,却也不得不放开任青侠。任青侠用力过度,眼前又是一黑,反而自己朝郎铮身上倒去。因她这一招实在过于狠毒,郎铮大怒,接住了任青侠之后,便身子一翻,将她压在身下,一腿屈起,按住了任青侠的双膝,又将她双手压住,然后将自己的脸对住了她的脸庞,怒气冲冲地道:“青侠,你想让我们断子绝孙么?” 任青侠身子动弹不得,看着几乎要将鼻尖对住自己鼻尖的郎铮,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却骨碌碌转了几下,然后道:“可是你也躲开了啊!” 她语气这样地轻飘飘,郎铮又是一愣,然后余怒未消,说道:“万一我要是躲不开,以后你说怎么办?” 任青侠道:“那是你的事了。谁叫你学艺不精,连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袭击都躲不开,怪谁?” “手无缚鸡之力?”郎铮再次愣住,反应过来后又是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道:“就凭刚才你那两下,你还好意思自称手无缚鸡之力?” 任青侠眼睛继续骨碌碌乱转,同时脑袋左右转动,无奈手脚被制得牢牢的,怎么都解不开来,努力了几次之后终告放弃。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个无比诚恳的神情说道:“真的,我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不信的话,你放开我,叫人去拿只鸡来试试。” 郎铮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却不敢轻易放开她,同时也叹了口气说道:“青侠,我也很相信你。如果你的眼睛不是那么转来转去不安分的话,我觉得你一定是真的没有什么力气。” 他话音刚落,任青侠的眼珠就定住不动了,然后嘴角一咧,扯出了个假笑,道:“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 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郎铮瞧得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但是对方才任青侠的举动,却又少了几分怒气,反而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也用在自己夫君身上。难道青侠真的把脑子也给烧坏了么?” 任青侠大睁着眼睛望他,郎铮也和她四目相对,过了许久,任青侠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想,也许你确实是我的夫君。” 听到她这样回答,郎铮喜出望外,钳制任青侠四肢的力道便松了几分,但是却还是不敢大意,笑问:“方才不是不承认么,为何现在却承认了?” 任青侠嫣然一笑,神情里居然有了一丝腼腆,说道:“因为如果你不是我夫君,我那么揍你,你肯定会很生气很生气。但是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生气,所以……我可以暂时相信你是我夫君了!” 郎铮暗暗叹了口气,发觉任青侠虽然失忆,骨子里的多疑却并没有改变多少。即使刚刚醒过来,她还是习惯性地要去窥探一切。但是想到任青侠的过去,他又觉得可以理解,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怜悯来。 任青侠见他神态放得柔和了,便小声地道:“可以放开我了吗?我的手被你抓得好痛。” 郎铮放开了她,却顺势倒了下来,将任青侠抱在了怀里,下巴温柔地摩挲着任青侠的头顶秀发,轻轻地道:“青侠,不用害怕。我是你夫君,你在我身边是安全的,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任青侠怯生生地依偎在他身旁,身体有些不自然的僵硬,郎铮抱着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在她耳旁低语:“不用害怕。” 任青侠“哦”了一声,但是身子还是绷得紧紧的。两人依偎了一会儿,任青侠轻轻地道:“外面院子里,好像有人在哭。” 郎铮一省,这时候才想起红荆来,说道:“你红荆姑姑家里出了些事情,心情很不好,让她哭一哭可能心情会好一点。” 任青侠顿时安静下来:“红荆姑姑家里怎么啦?” 郎铮仔细斟酌着字句,然后说:“哦,红荆姑姑的女儿病了,她想她的女儿。” 任青侠好奇地睁大眼睛:“红荆姑姑也有女儿吗?”她想了想,便有些不安:“是不是因为红荆姑姑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所以来不及去照顾她女儿,所以她女儿病了?” 郎铮还未答话,红荆已经走了进来,只见她眼眶红红的,显然十分伤心。看到红荆难过是表情,任青侠的脸上马上露出了同情和怜悯,轻轻叫了一声:“红荆姑姑――” 红荆脸上露出了一丝强笑,走到了床边,任青侠将郎铮推开,握住红荆的手,恳切地道:“姑姑,你今天先回家吧?” 红荆一愣,她不知道郎铮之前说了谎,便道:“夫人,你在哪里,哪里便是红荆的家。红荆自然是跟着夫人的。” 任青侠大惑不解地沉思了片刻,然后摇头道:“姑姑,你女儿病了,你一定很想她吧。我现在已经挺好了,不如你先回去看看你女儿,这里有的是人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红荆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任青侠,又看了郎铮一眼,郎铮淡淡一笑,也道:“青侠说得也是,不如回去看看,你也放心一些。” 红荆不知就里,但是此时怀中放着女儿的遗物,心情大乱,脑子里也是糊里糊涂的,便道:“奴婢今日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明日再来服侍夫人。” 她话音刚落,任青侠就一叠声地催她回去,红荆满腹疑惑地走了,任青侠有些疲倦,闭着眼睛小寐片刻。 任青侠极爱干净,一醒过来便要求洗澡洗头。因天气寒冷,红荆原本不许,无奈任青侠十分固执,只得依了她。任青侠的要求又十分稀奇古怪,说自己久病卧床,不能马上下地行动,要洗头洗澡也只能在床上进行。红荆听说之后目瞪口呆,不过幸好平时也是服侍惯了,便指挥了几个有力气的侍女,抬了一大桶热水来为任青侠床上擦浴。任青侠指挥着侍女为自己擦洗之后,又换了新的床单被子。红荆等人见她高兴,乐得凑趣,给任青侠里里外外换得焕然一新,就连一头青丝,也用桂花油重新梳过。此时郎铮轻轻怀抱着她,闻到任青侠身上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想起早上侍女禀报的那些事情来,不由微微笑道:“这样冷的天,怎么想起要洗澡?也不怕受了寒。” 任青侠轻轻地道:“我喜欢干干净净的。” 郎铮回想起自己与任青侠初识的那些事情来,心里便有了一丝甜意,道:“也是。我和你初识的时候,你就很爱干净。” 任青侠道:“是么?当初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我又是怎么和你成亲的?” 郎铮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出神了片刻,才道:“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大概六岁吧。” 任青侠叹了口气道:“我不记得。” 郎铮回想着那日的情景,脸上露出了微笑:“莫要说你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就算记得了,也想不起来吧。” 任青侠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抱歉地道:“我记性原是不大好,实在对不起。” 她这样诚恳地道歉倒是让郎铮始料不及,不由又笑了,但是任青侠又问:“就是因为我们小时候认识,所以你要娶我么?” 郎铮一愣,随即目光有些复杂,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青侠为什么会这样想?” 任青侠道:“我记得书上经常这么写。” 郎铮不明白:“?” 任青侠皱着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又抱歉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郎铮原本也没打算要她记起太多,便微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其实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一天,我受了母妃的气,一个人躲在花园的假山旁哭。你带着你妹妹在花园里玩,你妹妹要你去摘一朵花,然后你看见了我,就跟我说: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哭?” 任青侠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哭?” 郎铮也仔细地回想了一会儿,然后叹道:“如今回想起来,也确实是不必要的小事情。只是当时年纪小,一点点小挫折都以为天都塌下来了。” 210-泡菜 更新时间:2014-04-20 任青侠似乎对郎铮的这段话深以为然,点点头道:“是啊,很多事情,只不过是当时想不开。时日久了再回想,也不过如此。根本不值得当初那么伤心。” 她折腾了这么一会,有些体力不支,说话有些喘气。郎铮看出她的疲累,摸摸她的头发,温言道:“你困了,先歇息一会儿吧!” 任青侠依言闭上就睡着了。郎铮怀抱着她,看到怀里的人苍白如百合花瓣的脸,不知为何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 只是小憩片刻,任青侠又醒过来,刚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绺墨黑的发丝。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缓缓伸出手来,将那发丝拨开,发丝的主人被她的举动惊醒,立即睁开了眼,一双黑如宝石的眸子熙熙生辉。 郎铮的手臂还枕在任青侠的脑袋旁,他支起半边身子,低下头含着温柔的笑意问:“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他温热的气息拂在任青侠的脸庞上,任青侠觉得这气息有些陌生,她有些不自在,转动着眸子,歉然道:“对不住,我是不是吵醒你啦?” 醒过来的她是这样地客气和小心翼翼,让郎铮有些不习惯,又有些心酸。但是刚刚醒来的任青侠是这样脆弱,他并不希望她觉得为难,便一笑起身,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已经过了午时了,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窗外天色又暗了下来,铅一般沉重的乌云又聚集在一起了。院子里的雪还未化去,只怕又要下一场更大的雪。任青侠怕冷,郎铮一起身,便如一个强大的热源忽然离去,任青侠忍不住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将身子裹得紧紧的。郎铮看到她神情,不由眉头一锁,说道:“看这情势,只怕还要下好几天的雪。楚国冬日苦寒,这边的气候你一时不习惯,这个冬天只怕要辛苦你了!” 听说还要下几天的雪,任青侠先是眼中发出明亮的光芒,然后神情又转为黯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往日我很少看见雪,心里一直很羡慕那些能经常看见下雪的人。如今好容易见着了,天气却又这样冷,也没有什么空调之类的,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她说到“空调”二字的时候,神情微微一愣,又变得惘然起来。郎铮起身下床,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随口道:“空调?那是你做出来取暖的东西么?若是在水晶宫里,便让人去取回来,好不好?若是还觉得冷,今晚上便移到暖阁里面的炕上睡罢!” 任青侠奇道:“水晶宫?那是什么?里面有龙王和龙女么?” 郎铮一怔,这才想起任青侠记忆全失,但是她居然连水晶宫都忘记了,这让郎铮有些难过。任青侠转过头来望着站在床边的男子,这时候已经有侍女听到动静,进来为郎铮穿戴衣裳,郎铮让那侍女服侍着,自己一动不动,同样凝望着床上的任青侠,眼神里有着痛惜。玄色的衣袍里容颜俊美如玉的男子一双眼眸微微上挑,即使是那样柔情的神态,这双眼眸仍是带了几分邪气,任青侠有些失神,轻轻“啊”了一声,带着些恍惚地轻声道:“原来你生得这样好看!” 她的赞叹让那侍女低下了头,强行忍住了即将浮到脸上的那丝忍俊不禁的笑意。但是郎铮却微笑道:“原来青侠现在才发现夫君好看么?” 任青侠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很快恢复了自然,落落大方地回答:“你很好看,我妹妹也很好看!是不是这里很多人都很好看?就和……”她努力思索着,不确定地道:“就和明星一样好看!” 郎铮失笑,侍女将他的衣袍整理好,轻巧地在玄色绣花腰带上打了一个结,郎铮低声命她去传饭,侍女领命退去。房内没有了其他人,郎铮便坐到任青侠身旁,轻轻一笑道:“那么为夫的会是天上哪颗星呢?” 任青侠虽然失去了记忆,却还没有笨到完全不懂察言观色的程度,这时候也知道郎铮是在打趣自己,也笑着转过了眸子不理会他。 窗外渐渐风起,时不时有冰粒随着风势扑打在窗格上面,有枯黄的落叶被风吹到半空,狂舞着身躯,在空中不住碰撞,发出轻微的碎裂声。风声呼啸,听起来有些渗人,看样子很快会有一场大雪。屋内十分安静,只有炭火燃烧时发出的毕剥之声。不一会儿送饭的侍女进来,服侍二人用餐。 任青侠大病初愈,不敢多吃,这一日只是少量多餐,主食不过是小小两碗白粥。楚国盛产青稞、大麦、小麦之类,习惯面食,但是云国却以水稻为主食。郎铮照顾任青侠,自然一切随着云国的习俗来照办,任青侠昏迷时所吃食物,也都大多按照任青侠平日爱好所制,但是任青侠醒后,却说自己胃气未愈,不可太过贸然进食油腻,便命准备清粥小菜。此时郎铮面前是一大碗面条,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时不时抬头,眼神温柔地望一望任青侠;任青侠在侍女的协助下艰难起身,吃了一碗白粥之后,侍女夹了一筷子白萝卜丝喂她,任青侠萝卜丝刚入口,一双好看的剑眉便是轻轻一皱。 她如今瘦得厉害,那双剑眉越发醒目。这样一皱眉,郎铮便停下筷子,关心地问:“怎么了,不合口味?” 任青侠咽下菜,微微苦笑道:“昨晚吃的是萝卜,早上吃的是萝卜,现在吃的还是萝卜……” 任青侠的话还未说完,旁边负责添饭的侍女就吓得全身哆嗦,跪了下来禀道:“回殿下、夫人,这几日天气实在太冷,好多蔬菜都被冻死了,如今只剩这白萝卜还能吃。”一边说一边不住磕头。 郎铮皱眉,暗暗为任青侠心酸,但也知道那侍女说的是实情。楚国冬日天气寒冷,蔬菜种植本就不易,那些老百姓到了冬天基本上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可以吃。但是达官贵人却要讲究食不厌精,自然要备一些蔬菜。不过楚国人大多嗜好大鱼大肉,这些蔬菜不过是点缀的时候多,哪里想到任青侠却是个极喜欢吃清淡食物的人,又要餐餐佐以蔬菜,一时之间实在置办不出来,难怪那侍女害怕。郎铮的筷子停在半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任青侠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知为何,郎铮居然有些害怕她会想起往事来,忙微笑着道:“青侠不喜欢吃萝卜,那么想吃什么呢?” 任青侠的思绪被郎铮打断,脸上又露出了一些茫然,隔了一会儿才道:“是我疏忽了。现在是冬天,确实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呢!” 她很遗憾地叹了口气,郎铮瞧得心中柔情大起,说道:“是我委屈你了,来到这样苦寒的地方,原本是有些不习惯,偏偏你又病了这么久,想吃点好的东西,本来也正常!” 任青侠没有说话,望着那一碟萝卜丝出神,似乎在竭力思索什么。郎铮心中暗暗焦急,却又不敢打断她,过了一会儿,任青侠又问:“厨房里可有花椒、生姜、蒜、辣椒之类的佐料?” 侍女哪里懂得这些,忙命人唤了个厨娘过来,那厨娘三十多岁年纪,身材肥胖,因是第一次拜见四殿下和夫人,吓得全身不停地哆嗦,犹如筛糠一般。任青侠连着问了两次,厨娘才听懂了夫人的问话,抖抖索索地道:“花椒、生姜、蒜都是厨房里常年备有的,只是辣椒……如今没了新鲜辣椒,只有干辣椒了!” 听了厨娘的回话,任青侠眼睛就是一亮,说道:“你先去准备一个陶制的容器,要有盖子的那种。然后煮一锅沸水,待水凉了之后,放入容器之中。记住一斤水里面放四钱的盐巴,搅拌匀净之后,再把这白萝卜给切成小块,放少量花椒、姜片、蒜,辣椒,少许烧酒,一起封在陶罐里面。”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那厨娘原本就紧张,这时候哪里记得清楚这么多事情,任青侠连着说了两遍,有些喘气,那厨娘还是记不住,翻来覆去地问着。郎铮看任青侠吃力,有些心疼,便皱眉瞪了厨娘一眼,那厨娘吓得汗出如浆,之前记得的便全部忘了个干干净净,再问她的时候更加是什么都答不出来。任青侠好生无奈,只得叹了口气,然后道:“你先把沸水准备好,然后生姜切片,备好花椒、辣椒、烧酒、蒜,之后的事情再慢慢问我吧!” 准备材料这种事情,那厨娘再笨也不会弄错,忙领命下去,郎铮忍不住好奇,微笑问道:“青侠想做什么好吃的么?” 任青侠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道:“这白粥太清淡了,我想吃点泡菜。但是这里肯定没有,所以只能自己动手了!” 她说着又抬起头去看郎铮,有些不安地问:“这样会不会让你为难?” 郎铮失笑,让侍女将食具都撤了下去,然后道:“你是这里的女主人,想做什么都可以,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