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GL)》 1第一章.芳华尽 长安桃花正艳,本是群芳争艳的好光景,对此时的霍小玉来说,韶华已经枯萎,只留了一副冰凉的躯壳,裹着一颗满是悔恨的心,苟延残喘。 她本该是霍王爷的掌上明珠,即便是侍妾所出,也当有锦衣玉食一世。只可是,生不逢时,尚未出生便遇上了安史之乱,霍王爷战死沙场,王府上下作鸟兽散,母亲郑净持只能带着刚出生的她流落民间,清贫过日。 无命富贵,便平凡些也好,偏生霍小玉承袭了母亲的美好,弹得一手好曲,也唱得一口好歌,诗词歌赋,略通一二,在长安巷陌便有了些艳名。 生活清苦,不如卖笑做一个青倌人,用最好的岁月换明珠百斛,下半生与母亲也有个好着落。抱着这个念想,霍小玉在十六岁这年落籍教坊,在长安七里烟花巷中租了一间小阁,取名为香影小筑,从此踏入了风尘之路。 七里烟花巷,深锁霍家女。一舞动人心,再歌撩人魄。若问谁家女?霍王遗世珠。 一首童谣,不用多久,便在京师长安流传起来,霍小玉之名远播长安百里,不少名士达官纷至香影小筑,只为能与霍小玉煮茶论诗,若是可以博得红颜一笑,兴许还能听她高歌一曲。 郑净持亲手打点香影小筑的大小事,不过两年光景,这七里烟花巷香影小筑已是她们母女真正的家。只是,女子年华易逝,郑净持明白小玉这样好不了几年,便会有其他更年轻的女子取而代之,若想真正一世衣食无忧,只能为女儿谋一个好夫家。 只可惜,郑净持谋来谋去,小玉挑来挑去,痴心所付陇西进士李益竟是个薄幸之人。 “平生志愿,今日获从,粉骨碎身,誓不相舍。” 当年在香影小筑良宵之夜,李益这十六字之诺犹在耳畔,却不想,他赴任省亲,原本约定八月中秋来接她们母女团聚,竟成了他再娶名门卢氏,将她霍小玉忘了个一干二净。 “皎日之誓,死生以之。” 李益的承诺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人未死,日月尚在,他已忘却前尘,把她霍小玉当成是年少轻狂时所结的一段露水姻缘。 可叹,这些小玉并不知,只知道闭门苦等郎君,直到一位黄衫豪士将李益推入了香影小筑,小玉方知今生错付了一颗真心。 三月春盛,香影小筑门扉重开,却清净如斯,不复当年繁华。 郑净持红着眼眶看着俊逸不凡的李益,提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李公子,我家小玉待你一片真心,你怎可如此负心薄情?” 李益愧然沉默,不知还能说什么? 风尘之人,难入名门,小玉并非不爱,只是不能再爱。他年少有才,必成大器,岂能因为一个风尘女子,误了一生好大前程? 紫玉簪斜簪鬟髻之上,霍小玉身穿一袭雪白色的雪蝉纱衣,就这样定定地站在李益眼前――她眼中有泪,却笑得艳如桃花,即使脸色苍苍,身形憔悴,这一刻,她的笑在动人心魄的同时,更多了一丝楚楚可怜。 “想不到我霍小玉竟然薄命如斯……” “小玉,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们母女千金,好让你们母女……” “住口!”霍小玉厉声一喝,虚弱的身子一摇,若不是郑净持抱住了欲倒的女儿,只怕此刻她已踉跄倒地了。 “我……”李益自知理亏,便只好噤声不语,斜眼看了看身边不发一语的黄衫豪士,这人好生讨厌,强带他来这里,不是存心让他遭罪么? 黄衫豪士似是知道他此刻心头所想,凌厉的目光剜了他一眼,似是在说,“此事若不得善了,你是走不得的!” 李益身子一颤,他文质彬彬一介书生,岂是眼前豪士的对手?只得硬着头皮死撑着,不再多言。 “我苦命的孩儿,”郑净持觉察到霍小玉浑身冰凉,凄凉地一唤,“小玉,你若是伤心累坏了身子,今后娘该如何是好啊?” “娘……”霍小玉只觉得喉头一阵血腥味涌上,掩口干咳了两声,不由得凄声笑道,“李郎薄幸,无情至此,可叹我一生命薄,未及白发苍苍,便已是风烛残身,再无生息。”略微一顿,霍小玉侧脸不舍地看着母亲,“我若夭亡,可怜娘你无人可依,从此孤苦伶仃……” “小玉,你不能就这样丢下娘亲一人……”郑净持哭得伤心,这一生注定与富贵无缘,她不甘心,不甘心呐。 霍小玉黯淡的眸子一一扫过香影小筑的白墙黑瓦,这里曾经有她与李益琴瑟合奏,饮酒作诗的美好回忆,只可惜此刻映入她眼中,俱是刀锋般的痛。 “从今往后,香影小筑不再有丝竹之音,对诗之言……咳咳……”霍小玉再次掩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黏黏的血色在掌心出现。霍小玉微微蹙眉,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幽怨含恨的眸子定定盯在了李益脸上。 “你……你莫恨我……”李益颤声应了一句,不敢正视她曾经含情脉脉的眸子,“自古婚姻当门当户对,小玉,错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是你我的出身……” “呵呵。”霍小玉发出一声怵人的冷笑,“我如今含恨至斯,都是拜你所赐!只怪我有眼无珠,错爱了你这个无心之人!”愤然伸指狠狠指向李益,“我死之后,自当化身厉鬼,让你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 “你!”李益身子猛烈地一颤,目光对上霍小玉的刹那,只见她张口呕出一口鲜血,当即倒地而亡。 “小玉!小玉!我苦命的孩子!”郑净持惨呼了一声,不停摇晃怀中的女儿,可惜不管怎么摇,她冰冷的身子只有更加冰冷,那恨睁的双眸依旧不甘地睁着,再也不能合上。 李益脸色苍白,万万想不到小玉竟是这样刚烈的女子,瞄了一眼一边的黄衫豪士,瞧他此刻没有盯着自己,便头也不回地夺步跑出了香影小筑的大门。 人死了,什么恨,什么怨,都该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李益以为从今往后与霍小玉终于断得干干净净,可是她今日那凄厉的诅咒竟钻入了他的心底,每当月夜三更,总会清晰无比地涌现心头,纠缠了他一生一世。 黄衫豪士轻轻一叹,沉默半天的他忽然喃喃开口问道:“若是可以让你重活一次,你还会走一样的路么?” “壮士……”郑净持泪眼蒙蒙地瞧向了黄衫豪士,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黄衫豪士再叹了一声,转过了身去,漠然走出了香影小筑,只留下一句话,“浮生多哀怨,如是惹尘埃。夜阑梦回后,回踏当年来。” “壮士,壮士,壮士……”郑净持呼唤黄衫豪士,他却没有回头的意思,她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夜阑梦回……夜阑梦回…… 浮生不过一场大梦,每一次悲欢离合,都那般触动人心,所以世人才会哭醒,亦或者宁可沉醉梦中,一世长眠。 霍小玉十八岁这年的桃花开得正艳,那时候的香影小筑笙歌不绝,是七里烟花巷最热闹的地方。 那时候的霍小玉不曾遇到李益,还是个玲珑剔透的青倌人,等待着她期待的郎君出现。 故事,如是重头―― 大唐王朝的旗帜在长安城楼上迎风轻扬,经历了安史经年离乱,斑驳的城墙安静地沐在晨曦之中。 柳丝随风摇曳,柳絮宛若飞雪,远远瞧去,灞桥两岸,一片烟水朦胧。 七里烟花巷柳色更浓,参差错落的楼阁往南延绵而去,虽然不足七里,但只要踏入这条烟花巷,只怕这一世都看不够当中的旖旎风景。 精心打扮过的郑净持一早便将香影小筑的门扉敞开,招呼两名小婢每人手端五个木牒立在门前,对着门外慕名而来的少年公子笑道:“今日要做我家小玉的入幕之宾,还是老规矩,前十个对上这副对联者,持木牒入内。” 说完,郑净持拍响了巴掌,便有一名小婢捧着今日的考题走到了郑净持身边,将小玉亲手所命之联在众位公子前展开。 “塔内点灯,层层孔明诸角亮。” 此联一开,便有不少公子扶额冥思,一时之间,门庭之外,鸦雀无声。 郑净持得意地一笑,若是连这个对子都对不出,只怕也不值得让小玉托付终身。她这一生虽得霍王爷宠爱,只可惜太过福薄,这一次轮到给自己女儿找郎君,可要好好盘算,挑一个可靠之人,这样她们母女下半生才真正有着落。 “叮铃……叮铃……” 香影小筑檐角的铜铃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悦耳的响声,几只黄莺沿着屋檐掠飞而行,惊醒了香帐中的美人儿。 “那些……那些都是梦么?”心痛之感依旧,为何一个梦竟会如此真实? 霍小玉惊魂未定地喃喃自语,抬手抚去了眼角未干的泪痕,水灵灵的眸子蒙上了一抹迷惘之色。 2第二章.恍然对镜重描眉 霍小玉披着一抹雪纱下了锦榻,照往常一样坐到了铜镜前,瞧着镜中犹有冷汗在额的自己,不禁轻轻蹙眉,又一次失了神。 “咯吱――” 青衣小婢轻轻推开房门,瞧见了坐在铜镜前的霍小玉,笑然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随口道:“姑娘今日起得好早,怎的不多眠一会儿?” 霍小玉回过了神来,淡淡道:“一夜梦魇,合上眼都是些骇人的事,倒不如早些起来。” “梦魇?”青衣小婢放下了水盆,快步走到了霍小玉身边,仔细瞧了瞧她的气色,“姑娘若是身子有恙,我这就告诉夫人,今日谢客一日,请外间的公子明日再来。” “不必。”霍小玉轻叹了一声,拿起了妆台上的木梳,一边轻梳青丝,一边对着镜中的自己弯唇笑了笑,“这日子不好过,总得相互照应些才是。今日若是不见客,可就错过了几位肯花钱的主儿,你们这个月的月钱可要少许多。” 青衣小婢眨了眨眼睛,眸有惊色,“姑娘怎会知道今日的入幕之宾有富贵之人?” “昨夜梦见了……”霍小玉随口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僵,心头一紧,暗暗道:“难道那些不是梦?” “姑娘怎么了?”青衣小婢瞧见她脸色有异,有一些心慌,若是姑娘当真病倒了,一连几日不见客,这个月的月钱可是真的要少很多。 霍小玉定了定神,徐声道:“你且出去打探一下,今日的入幕之宾都有哪些人?马上回来告诉我。” “嗯。”青衣小婢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掩上了房门。 霍小玉眉心一蹙,将手中木梳放在了妆台上,心神不宁地走到铜盆边,将冰冷的双手放入温暖的水中。 心底莫名的寒意一阵一阵地泛上心头,来自掌心的暖意无法让她的身子温暖起来。 若是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今日她定会遇上陇西进士李益,踏上一条注定是悲剧的路。 想到梦中这个叫李益的少年公子,霍小玉就觉得心痛,仿佛真的爱过,也恨过这样一个薄幸男子――不过是梦中人罢了,怎能有怨妇似的心境,荒唐,当真是荒唐! 霍小玉不想再去回忆梦中清晰的一切,急忙掬起一捧热水泼到了脸上,冷冷对自己告诫道:“不可再胡思乱想!不可……不可……”伸手牵起铜盆边上的白巾,霍小玉轻轻拭去脸上的热水,瞧着铜盆中自己凌乱的影像,那股锥心之痛又涌了上来。 我死之后,自当化身厉鬼,让你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 梦醒之前的那一句诅咒刹那在耳畔重现,霍小玉慌忙将白巾掷入了铜盆中,掩住了那些凌乱的影像。 “咯吱!” 青衣小婢推门进来,笑嘻嘻地看着霍小玉,“姑娘,你说的不错,今日有五位公子对上了对联成为了入幕之宾。单是奴婢识得的就有中书令家二公子,礼部尚书家的侄儿,还有今科最俊的进士郎,陇西公子李益……” “李益?!”霍小玉的脸色瞬间铁青了起来,“原来……原来真有他……” 青衣小婢点头道:“‘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奴婢今日才知道,原来姑娘一直喜欢的诗句可是李公子写的……” “不要说了。”霍小玉身子一颤,似是怒了,让青衣小婢不禁噤声退到了一边。 从来没见过姑娘发火,姑娘知道这诗出自谁人,应当高兴才是,怎的会……如此? 霍小玉冷冷地走到了妆台边,瞧着镜中的自己,似是瞧见了梦中那个憔悴的自己,自言自语道:“错一次,是我有眼无珠,若是再错一回,那就是我无可救药了。” 青衣小婢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能小声唤了一句,“姑娘……” “人心可怖,能写出这等好诗之人,不见得就一定是守诺君子。”霍小玉眸底泛起一丝嘲意,“或许我的白日梦该醒了,能来这七里烟花巷找乐子的男人,有几人是真正的君子?” 青衣小婢脸色煞白,“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霍小玉坐了下来,幽幽地梳着自己的青丝,“我没事,只是大梦初醒,明白了一些事。” “那……今日这客……” “自当要见。”霍小玉笃定地说完,侧脸一动不动地看着青衣小婢,笑容中带着一丝苍凉,“还得让他们一见难忘,他们才会继续往我这投白花花的银子,你说,是不是?” “姑娘……你……你或许真是病了……”青衣小婢有些害怕眼前的她,“难道姑娘是被什么邪物魇住了心神?” “昨日的我,才是被邪物魇住了心神,蒙蔽了双眼。”霍小玉冰凉的说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去,帮我把那件李公子送的红梅蝉翼裙找出来,今日我要穿这件。” “姑娘,你平日不是喜穿素雅衣裳么?今日……” 青衣小婢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霍小玉凌厉的眸子吓得哽住了话,低头走到衣柜边,将红梅蝉翼裙给取了出来,转身却又怔在了原处。 只见霍小玉绾起了一个碧螺髻,此刻手执黛笔,一笔一笔地勾出了两道妖媚的眉形,衬出了一双足以惊心动魄的美眸,连同是女子的青衣小婢也忍不住看呆了眼。 “好看么?”霍小玉幽幽问道,笑容不禁深了几分,在脸颊上旋起两点梨涡。 青衣小婢才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道:“这……这妆容可会艳了些?” “浓墨重彩,方才能刻骨铭心。”霍小玉敛起笑容,双手捏起一纸唇红,移近朱唇,对着镜中的自己轻抿唇瓣,薄唇便染上了一抹妖艳的红色。 青衣小婢捧着衣裳走到了霍小玉身后,喃喃道:“奴婢觉得,姑娘还是素雅……” “素雅也好,妖艳也罢,不过是看官眼中的一介娼门女子,自然该怎样多赚银子,就怎样打扮。”霍小玉平静地说完,回头对着青衣小婢莞尔,眸底的真意与平时一模一样,“不必担心,我没事,这日子总要过,自该越过越好才是。再不趁着韶华尚在多赚点傍身之物,只怕再过几年,我与娘只有饿死街头的命了。” “呸呸!姑娘生的如此好看,定能遇到良人怜惜一生。”青衣小婢急声点头应道。 “良人?”霍小玉匆匆一笑,接过了小婢手中的衣裳,“这种镜花水月之人,不想也罢。你且出去告诉娘,我马上就可下来见客。” “嗯。”青衣小婢点点头,恭顺地退了出去,今日姑娘的变化,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霍小玉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红梅蝉翼裙,再抬眼瞧了眼镜中的自己,“这脸上的胭脂还是太淡了,既是红梅,自当怒放才是……” 只是,这一世我当真是福薄,遇不上真正惜花怜花之人么? 这边霍小玉在小阁上更衣打扮,那边前堂郑净持已迎进了今日对上对联的五位公子,一边招呼着小婢上茶伺候,一边用一双狐狸似的凤眼仔细打量着堂上的五位公子,思忖着今日该偏帮哪位公子些? 中书令家二公子前年就娶了三房妾室,若是看中了小玉,即使小玉顺利嫁过去了,免不了一生争宠,不是托付终身的上上人选。 这礼部尚书家的侄儿生性暴躁,若是小玉嫁了这种人,他日年华逝去,失了恩宠,定然不会得什么好日子过,今日只能博他一笑便可。 至于这位今科进士郎李益,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之家,但是生的俊俏不凡,谈吐举止又懂进退,他日定然仕途平顺,如若小玉嫁给了他,说不定还能做个正室,从此永离困苦生活,此人可是上上人选。 这两位…… 郑净持还没来得及多瞧这剩下的两位公子,便瞧见伺候小玉的青衣小婢走了过来,当下唤道:“絮儿,小玉可起身了?” 青衣小婢絮儿点头福身道:“夫人,姑娘已经在打扮了。”话音微顿,有些迟疑地压低了声音,“只是今日姑娘似是有些不对劲……” “可是小玉病了?”郑净持惊问之言一出,前堂上的五名公子不禁朝她瞧来。 难得能做香影小筑的入幕之宾,怎能撞上小玉姑娘生病谢客? 絮儿摇了摇头,道:“姑娘说昨夜被梦魇了,奴婢觉得姑娘今日说话有些奇怪罢了。” 郑净持舒了一口气,笑道:“被梦魇了,第二日总会有些恍惚,小玉定定神便好。” “兴许吧……”絮儿应了一句,“夫人,奴婢先去帮忙其他姐妹准备酒菜。” “去吧。”郑净持摆了摆手,眼珠子一转,又道,“吩咐鱼嫂用好料做几道好菜,今日有贵客,可不能怠慢了。”说完,郑净持若有所思地瞧向了一边依旧恭立的李益,若是今日这事成了,小玉的下半生,也有着落了。 李益觉察到了郑净持的目光,下意识地对上了她的眸子,对着她微微一笑,拱手无声一拜。 小玉,希望娘没给你看错人…… 3第三章.红梅妖娆 郑净持满意李益的谦然,当下含笑示意李益先就座,“李公子,请坐,小女马上便出来见客。” 李益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坐到了左边的第二个木椅上,其他四位公子见郑净持只唤了他就座,带有敌意地朝着李益扫了一眼。 李益正襟危坐,歉然对着其他几位公子作了一个揖,便低头不再多言。 郑净持知道怠慢了其他几人,笑道:“几位公子也快些入座吧。” “好!”礼部尚书家之侄王永当先抢坐在了右边第一个木椅上,扬起了头来,蔑然瞄了一眼对面就座的中书令家二公子秦晟。 秦晟冷冷瞥了他一眼,心有疑惑地看向了身边就座的两位公子,容貌普通,但身形魁梧,似是练武之人。仔细瞧他二人装扮,也不见有什么特别,只是二人腰上都坠了一块腰牌,上面清楚地刻了一个篆体的“云”字。 长安三品以上的官员,皆无姓云之人,长安城有名望之人,也无姓云之人,这两人究竟什么来历,倒是让秦晟感到费解。 郑净持吩咐小婢给诸位公子上了茶,目光朝这两位公子一探,笑问道:“两位公子瞧着面生,不知……” 其中一名公子抱拳笑道:“我与二弟皆是商州云麾将军座下副将,我叫云飞,二弟叫云扬。久闻霍姑娘才貌无双,我等奉了我家将军之令,特来长安邀请霍姑娘到商州献艺。” “商州云麾将军……”秦晟与王永惊愕地对瞧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人,从三品云麾将军,病秧子云晚箫。 怪不得这两位小小副将也能过得了对子那一关――凡是云晚箫身边之人,总是令人意想不到,因为这个云晚箫,也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奇人。 云晚箫自小体弱多病,老云麾将军遍访名医皆告无效,只能听信一位庵堂师太所言,将这个独公子当做女儿寄养在庵堂十六年,期望他能得佛祖护佑,身子早些硬朗起来,平安健康一世。可是,老云麾将军还没等到云晚箫十六岁归来,便跟随郭子仪将军开始收复两京的战役,不幸战死沙场。 朝廷念及老云麾将军忠义报国,特许云家独苗承袭父亲将位,继续跟随郭子仪收复两京。都以为这位病秧子上了战场,定会因沙场苦寒,身子不适,英年早逝,却不想他竟然从容指挥麾下三千兵马冲破了潼关要道,宛若一把利刃,狠狠地重创了叛军。 后来两京收复,朝廷论功行赏,若不是因为他身子孱弱,只怕当今天子早就将这位少年英雄招为了驸马,又怎会只赏了千金便命他离京继续镇守商州? 不过说也奇怪,如今这位云将军已经二十二岁,竟然一直独身不娶,深居将军府,甚少外出。商州上下不免暗暗猜测,莫非是因为那十六年的庵堂生活,让这位公子转了性子,不单容貌阴柔,还连女色都不沾了。 这远在百里之外又不好女色的他,又怎会突然差座下副将前来长安这七里烟花巷中邀请霍小玉献艺? 秦晟与王永面面相觑,觉得疑云重重,却又猜不透这位云麾将军的心思。 郑净持平日里也听过些云晚箫的故事,不觉暗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位云公子生在将门,又体弱多病,现下世道不太平,常有将军战死沙场,小玉若是嫁了此人,只怕会落个半生孤寡的下场。 此刻既然两名副将已开了口,自己也当有些表示才对,只是该如何婉拒,才能既保小玉不离长安,又让云将军释怀? 郑净持微微蹙眉,仔细盘算着说辞,忽闻楼上有歌声传来,郑净持知道,定是小玉下来见客了,便循声瞧向了小楼尽处,打算给小玉递个眼色,装个身子不适也好。 “昨夜镜花水月寒,今朝问君春暖否?” 一只粉嫩的玉足踏下了第一个台阶,未见其人,先闻其歌,再见其足,还是这等不着鞋袜的可人金莲―― 吃惊的不仅仅是堂上的五位公子,还有惊瞪双眸的郑净持。 即便是青倌人只卖艺不卖身,也当知道良家女子不该将纤足这样赤条条地暴露人前,否则,就真与那些卖身馆妓没有区别了。 “小玉!”郑净持提裙连忙往楼上走去,却已来不及拦住此刻漾着桃花般笑容的小玉尽现几位公子眼前。 一点梅花绽放眉心,她妖眉飞扬,朱唇媚红,一双春眸犹带三分娇媚,朝着堂上抛出一记媚眼,宛若一颗耀眼的火红流星狠狠地砸在每个少年公子的心底,激起一片火辣辣的心悸。 雪白色的抹胸上点缀了几点猩红的梅花,一袭火红色的纱衣隐约掩住了她如玉似雪的双臂。照理说,雪中红梅当孤傲,这身红梅妆却让她穿出了一股特别的妩媚之韵,不似仙子,不像妖女,又胜仙妖三分。 “娘莫急,今日既然诸位公子都是达官贵人,小玉自然该伺候好了,他日才会有回头恩客啊。”霍小玉一边安抚郑净持,一边搀着她沿着楼梯走下堂来,笑吟吟地眸光一一扫过几位公子,好似一阵三月春风,撩动了每个人心底的摇曳柳丝,令人心痒。 郑净持紧锁眉心,果然絮儿说得不错,今日的小玉确实是被梦魇住了,全然不是昨日的素雅小玉! “小玉姑娘好相貌呐!”王永一声唐突的惊叹将众人的心神拉回了当下。 秦晟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突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她说第一句话。 李益敛了敛慌乱的心神,恭敬地对着霍小玉作揖,道:“小玉姑娘真像天上梅花仙子下凡,小生……” 熟悉的声音,相同的面庞,为何梦中的一切,还是在眼前重演? 不可……不可再重蹈覆辙…… 霍小玉觉得心被揪得难受,强笑着定定看着李益――他此刻的目光竟是这般坦荡,只可惜,终究是个薄幸无情之人! 李益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又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木立当地,等着霍小玉发话再应声。 郑净持将小玉的举动看在了眼中,不禁惑然心道:“奇了,为何小玉瞧他的眼神好像与他认识?” “呵呵,天上仙子可不会到这种烟花柳巷来。”霍小玉话中带着七分讽刺之味,幽幽念道,“‘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能写出这样悲国悲民的诗文之人,此刻应当在朝堂上为君分忧才是,怎会来这烟花柳巷寻欢作乐?” 李益突然听见霍小玉念自己的诗,本是欢喜的心,听到了她后面的话,却刹那好似跌入了寒冰地窖,只觉得脸上一红,愧然解释道:“小玉姑娘误会小生……” “小玉虽然不才,但也听过一句话,叫做文如其人。”霍小玉虽然脸上笑容依旧,却显然多了一丝鄙薄之意,不容李益再说下去,“看来李公子写文是一套道理,做人又是一套道理,今日可让小玉领教了。” “我……“李益知道再说下去,只能徒增羞辱,于是不甘心地拱手对着霍小玉作了一个揖,“小玉姑娘说得是,确实是小生言行不妥,这就告辞,改日再访。” “慢着。”霍小玉站直了身子,冷笑道:“李公子,你当我这香影小筑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之地么?” “小玉姑娘,小生不知何处惹了姑娘,今日一而再的……” “李益,是你唐突霍姑娘在先,如今被霍姑娘下了逐客令,你走就是了,难不成还想在此撒泼?”王永怒喝了一声,打断了李益要说的话,上前揪住了李益的衣襟,便要扬拳揍上李益的面门。 “住手!”秦晟急忙拉住了王永的拳头,眼珠往霍小玉这边一斜,“可别惊吓到了霍姑娘!” 王永推开了李益,恶狠狠地一瞪李益,扬了扬拳头,示意他若再不走,便要动手当真教训他了。 “李公子,今后我不想在这里再瞧见你,你可听清楚了?”霍小玉冷冷出声,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从昨夜梦魇蔓延至今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开来,霍小玉忍了忍眼中的泪,慌忙背过了身去,生怕让其他人瞧见她这莫名的泪。 “多谢霍小姐教诲!”李益愤然拂袖,铁青着脸悻悻然走出了香影小筑。 “李……小玉,你今日究竟怎的了?”郑净持觉得身边的女儿很陌生,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浑身是刺,句句带刀。 霍小玉嘴角浮起一抹释然的笑来,柔声道:“娘,有些人看似君子,实则小人,这种伪君子,我们还是离远些好。” “说得好!”沉默许久的云扬不禁抚掌赞道,“怪不得将军指名要请你到商州献艺,霍姑娘这等刚烈心性,着实让我们佩服。” “商州献艺?”霍小玉怔了一下,错愕地看了一眼郑净持,“娘?” 郑净持定了定神,正色道:“我家小玉只是青倌人,若是跟随二位将军离了小筑,远赴商州,这名节……”说着,朝着秦晟递了一个眼色,“所以,此事还请二位将军为小女多多斟酌些才是。” “这……”云飞为难地琢磨了下,也确实如此。 秦晟明白了郑净持的意思,当下道:“不错,霍姑娘可是清白女子,怎可跟你们两个爷们去商州?况且,若真是诚心相邀,他云晚箫也该亲自前来,随便派两个莽夫就想把霍姑娘接到商州,这未免也太过唐突了!” “秦二公子,你……”云飞听得刺耳,正要发作,忽然听见霍小玉出口问道。 “敢问将军,若我愿意赴商州献艺,能得金多少?” 郑净持一惊,忙揪了揪霍小玉的衣袖,挤了挤眼睛,“小玉,此事让娘来处理。” 云扬拍胸道:“将军说了,只要能请动霍姑娘,霍姑娘开口说多少,便是多少。” “好!一言为定!”霍小玉斩钉截铁地放了话,瞧向身边脸色难看至极的郑净持,“只是女子重名节,我赴商州可以,但必须带上娘一起同行。” “好。”云飞重重点头,“那我与二弟就先去准备马车了,明日一早,便来接霍姑娘与夫人。” “嗯。”霍小玉莞尔点头。 “告辞。”云飞与云扬脸上满是笑意,抱拳对着霍小玉一拜,便转身离开了小筑。 郑净持忧心忡忡地看着小玉,不知道女儿心中究竟在盘算什么,若是小玉因为此事传出了什么不好的流言,再想攀一门好归宿,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霍小玉假装没有瞧见郑净持的目光,笑盈盈地对着剩下的秦晟与王永道:“今日两位公子既然是我香影小筑的入幕之宾,小玉自当先给二位公子送上一舞。” “好啊!”王永激动地拍掌大笑,热烈的目光在她脸上不住巡梭,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案几上,“若是跳得好看,本公子再赏!” “小玉先谢谢公子了。”霍小玉福身一拜,兰指轻捻,红纱翩翩,宛若一朵红梅瓣瓣绽开,红得妖娆,也红得醉人。 秦晟饶有兴致地看着霍小玉妙曼的身影,心头阴笑道:“原来不过是个爱财女子,霍小玉,你迟早是我的囊中物!” “唉……”郑净持岂会看不透眼前两位公子邪魅目光中的深意,小玉此举一开,今后又会有多少人能对她们母女念及“尊重”二字? 4第四章.百里迢迢赴商州 月上柳梢歌舞休,郑净持强笑着送走两位公子,“啪”地一声将香影小筑的院门狠狠关上,转过脸来,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 絮儿扯了扯鱼嫂,招呼着其他小婢知趣地退回仆房,她知道,今日夫人定是要教训姑娘了。 霍小玉斜身坐在饭桌边,左手托着腮,右手把玩着一锭金元宝,等着郑净持怒意冲冲地来到身前,倒也不惊不惧。 “小玉,你告诉娘,你今日究竟在做什么?你瞧你这身打扮,与那些青楼馆妓有何区别?”郑净持痛心疾首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兀自道,“你分明身子好好的,难道当真是被什么邪魅给魇了?” 霍小玉仰起脸来,平静地看着郑净持,眸光无波,死气沉沉,“娘,青楼馆妓是女子,我们也是女子,她们卖身,我们卖笑,也一样是为了银子,同是娼门中人,我们其实不比她们高洁到哪里去,不是么?” 郑净持心头一堵,摇头叹道:“小玉,你若是连清白名节也没了,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郑净持说得心酸,眼眶一红,忍不住滚下泪来,“娘这辈子,已是悲剧,真的不想你重蹈娘的覆辙,你可明白?” 霍小玉心头一酸,眸光一软,放下了手中金元宝,伸臂抱住了郑净持的身子,靠上了她的小腹,“娘,我已一脚踏入娼门,能来这里寻欢作乐的男子,有几人可托付终生啊?” “……”郑净持被霍小玉说中了心事,她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只不过她还在妄想,妄想会有一个少年俊杰,能救小玉逃脱苦海,从此平安幸福一生。 霍小玉眼中噙了眼泪,紧了紧双臂,幽声道:“娘,小玉不想再遇到什么凉薄无情郎,今生今世只想早些脱离娼籍,照顾娘亲安乐一世。” “谈何容易……”郑净持哽咽开口,抬手轻抚霍小玉的鬟髻,自责道,“是娘没用,才累你如此……” 霍小玉摇了摇头,仰起了头来,含笑看着郑净持,“小玉从来没有怨过娘,也没有恨过娘,娘不要自责,好么?” 郑净持怅然叹了一口气,无声点点头,抬袖擦了擦眼泪,忧心地看着霍小玉,“小玉,明日你当真要去商州献艺?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例一开,今后便会有更多的王孙公子邀你外行,只怕迟早有一日会……会……出事……” 霍小玉知道她担心什么,其实她也有些害怕,商州虽说离长安不远,但是这路上也不太平,若是遇上什么流寇,被抢财物是小,若是连身子都给污了,那她这一生可就真的无望了。纵使她们母女安然归来,今后再有人邀约,她霍小玉也没有理由推脱。到了别人的府邸,可就由不得她说“不”了,凭她这个弱质女流,如何能保住自己清白? “娘这里有个法子,明早就说你染了风寒,无法出行,推了商州献艺吧。” “不。” 霍小玉坚定的吐出这个字,眸中闪过一丝坚决的光芒,“娘,商州之行,我们必须去。” 郑净持摇头惑然,“为何?” “因为这是我脱籍娼门的唯一机会。”霍小玉斩钉截铁地说完,握住了郑净持冰凉的手,“娘,只要我献艺博得云将军满意,狮子大张口地要一笔,我们这辈子就不用那么苦了。” 郑净持听出了霍小玉话中的意思,却还有三分迟疑,“一个从三品的云麾将军,能有多少俸禄?” “当官之人,岂有不搜刮民脂民膏的?”霍小玉笃定地点头,“我不想困在这七里烟花巷中,苦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有情郎。既然这个人不会出现,为何我不能自己救自己一回呢?”说着,霍小玉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锭金元宝上,“娘,你瞧,今日我韶华尚在,卖弄一二还能换来一锭金元宝,若是他日我芳华流逝,即使我付出了清白,也不见得可以换来这一桌暖菜,若再不早做筹谋,我们只会越过越苦啊。” 郑净持惊愕地看着小玉的脸,喃喃道:“其实今日那李益也算得上良人了……” “虚有其表的伪君子罢了,看人岂可轻信初见的一眼?”霍小玉心头一刺,冷冷笑道,“娘,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断然不是什么良人,今后可不要再提他了。” “难道你与他认识?”郑净持更加疑惑,问出了今日一直想问的话。 霍小玉抿嘴凉凉地一笑,“我倒想从未见过此人,至少我还能痴心妄想会有一个良人,待我如珍宝,惜我在心尖。” 郑净持听得一头雾水,“小玉?” 霍小玉匆匆笑道:“娘,不提他了,时候也不早了,娘还是快些收拾好行装,早些安睡吧。” 郑净持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叹息点头,事到如今,只愿小玉盘算得对,这趟商州之行,能让她们半生衣食无忧。 霍小玉目送郑净持走入后院,拿起桌上的金元宝走出了前堂,唤道:“絮儿,絮儿。” “姑娘,我在。”絮儿快步跑了过来,“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霍小玉摇了摇头,笑得温婉,将金元宝放在了絮儿掌心,“这是今日多赚的,你拿去给大家分了。” 絮儿惊瞪双眼,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霍小玉,又看了一眼掌心中沉甸甸的金元宝,颤声道:“姑娘,你这是……” “若是我们留在商州不回来了,这些也够你们用上个把月,重新寻到个好东家了。”霍小玉拢了拢她的手指,挑眉一笑,“可得抓牢了,若是丢了,你们可要饿肚子了。” 絮儿听出了小玉的意思,只觉得鼻子一酸,抬手揉了揉,不舍地看着霍小玉,“姑娘与夫人是不想要我们伺候了么?” 霍小玉轻笑一声,手指刮了一下絮儿的鼻尖,道:“傻丫头,哭什么,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人,也会离别一些人,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眼泪可也不能随便流。”说完,霍小玉也揉了揉微酸的鼻子,“呵呵,若是商州之行不顺利,我跟娘还会回来,到时候再雇你回香影小筑,可好?” “嗯!”絮儿重重点头,“能伺候姑娘与夫人,是奴婢的荣幸。” “呵呵,下去休息吧。”霍小玉扫了一眼香影小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明日我与娘远赴商州,你们可以先住在这里,不必在外漂泊。” 絮儿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嗯!嗯!多谢姑娘!” “呵呵,其实你们比我命好,做奴婢可比做青倌人干净多了。”霍小玉忽然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哑然一笑,眸光粼粼,片片是凄凉。 “啊?”絮儿不知道该如何应话,只能呆怔在原地。 霍小玉挥了挥手,示意没事,默然提着裙角走回前堂。 三月夜深微凉,她赤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气丝丝透入肌肤,钻入心扉,织成了一张染霜密网,勒得她的心又寒又痛,悄然将昨日那个天真的她深锁心底。 天上明月孤,光寒长安百里。 霍小玉仰面长天,嘴角勾起一抹妖媚的笑来,“从今往后,你是只靠自己的霍小玉。” 夜色渐深,郑净持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这心里总是觉得莫名地不安,不知明日之行究竟是凶,还是吉? 第二日清晨,云飞、云扬两兄弟驾着马车来到了香影小筑门口,耐心等着霍小玉母女二人提着行李上了马车,便扬鞭策马载着她们驰出了长安城门。 霍小玉掀起了车帘一角,望着渐渐模糊的长安城轮廓,心底生出几许唏嘘。 终是离了这个烟花地,只望此去一切如愿,永不再回。 郑净持轻轻拍了拍小玉的肩头,“小玉,外面风尘大,还是把车帘放下来遮些灰尘,以免污了妆容。” 霍小玉点头松了车帘,坐到了郑净持身边,微微整衣,笑道:“娘,还是你想的周到。” 郑净持抬手轻柔地为小玉理了理鬓发,道:“娘老了,自然能为你想一件事,就算一件事,日后要走的路还长,娘只希望你一世安康,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相伴终老。” 霍小玉侧身枕在了郑净持的双膝上,“娘在我身边便好……” “傻孩子。”郑净持爱怜地抚上她的脸,“到商州可要走五个时辰,你且先合眼眠一会儿。” “好……”霍小玉合上了眼,已看不到此时郑净持脸上越发凝重的神色。 郑净持悄然叹了一声,抬手将发髻上的紫玉钗取了下来,轻轻地簪在了小玉的鬟髻上――这是当初霍王爷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就算这些年落魄孤苦,也没有把这件值钱的紫玉钗当了。 希望王爷你在天有灵,保佑小玉此行安然。 郑净持诚心祷告,想到亡夫,只觉得往事刺心,心酸无限,悄然湿了眼眶。 马车沿着官道疾驰南去,一路平静,在日落时分驰入了商州城门,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云扬欢喜地跳下马车,将手中马鞭朝哥哥一扔,“大哥,这里交给你了!” “兔崽子,小心又被栖霞姑娘给你泼一桶冷水!”云飞知道二弟的心思,这栖霞姑娘是云将军的贴身丫鬟,从小跟着将军在庵堂长大,不单将军看重她,连老夫人也看重她,岂是二弟这个小小副将可以妄想的?所以云飞不时地给他敲一敲警钟,就怕二弟泥足深陷,今后痛苦。 “二哥!”云扬不乐意地瞪了云飞一眼,“你不喜欢我去,我不去便是,这些扫兴的话,就少说几句吧。”说完,云扬垂着头走到了云飞跟前,叹了一声。 云飞一拳击在云扬胸口,“男子汉大丈夫,少个女人又不会掉块肉,你这德行,可真像个女人!” “二哥……”云扬揉了揉被打得生疼的胸口,刚想反驳,便听见马车上响起了霍小玉的声音。 “敢问二位将军,可是到将军府了?” 云飞当下回道:“霍姑娘,霍夫人,确实已经到了,请二位先在马车中稍等片刻,容我等通报了将军,好做安排。”说完,朝着二弟挤了一个眼色,“快去通报将军,说霍姑娘已经接到了。” “好!”云扬正色点头,刚回过头来,便瞧见一袭白袍出现在了府门前――袖边红梅点点,腰上汉白玉带隐隐生光,这少年面容苍白,身影纤瘦,比起云飞两兄弟来实在是单薄了好大一圈。 “将……将军!”云扬急忙低头抱拳,恭敬地一拜,“霍姑娘已经接到……” 此行的雇主,云麾将军云晚箫,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车厢中的霍小玉有些好奇,悄悄地掀起一角窗帘,朝着府门前看去―― 5第五章.疑云生 “酒菜我已吩咐厨子在东厢房备好,你二人领她们进去便是。” 远远瞧去,云晚箫就像是一株日暮寒梅,虽然姿美,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凌冽――落日余光照在那阴柔的轮廓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落入眼中,也让人觉得有一丝难以亲近的冷意。 此人,甚冷。 这是霍小玉对云晚箫初次的印象,只见她索然无味地放下了车窗,脸上反倒是浮起一抹释然的笑来。 “小玉?”郑净持惑然看着小玉,这个女儿她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霍小玉挽起郑净持的手臂,靠在了她的肩头,“娘,这一路上我总在想,若是我张口要价无度,让这位云将军倾家荡产了,我就是做了一桩孽事,这心底还有几分迟疑。” 郑净持点头道:“凡事留人三分余地,自该有这样的思忖。” 霍小玉轻轻摇头,“娘,我瞧这位云将军定也不是什么好官。”说着,霍小玉定定看着郑净持,笑了笑,“像娘这样,慈眉善目,必是好人,为官也会是父母官。而这云将军一身冷意,难以亲近,定是作威作福一方的酷吏,若是不大大地敲他一笔,我更会于心不安。” 郑净持不置可否,只是自言自语道:“但愿从你心愿……” 马车车帘突然一掀,云飞恭敬地道:“请霍姑娘与霍夫人下车,进府用膳。” “这一路上,有劳将军了。”霍小玉笑然轻轻点头,扶着郑净持小心地走下马车,目光往云晚箫瞥了一眼。 “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带霍姑娘赴宴。” 她以为,长安霍小玉之名足以让云晚箫侧目一顾,却不想云晚箫只是轻咳了两声,连看都没有看她,就匆匆丢下了一句话,徐徐走远。 这人还颇有几分孤傲! 霍小玉觉得有些失落,在长安还没有哪个男子能忍住不看她一眼,偏偏这个不惜一切代价百里相邀的雇主,似乎对她没有兴致。 这天下竟还有不好美色的男子?莫非真如坊间传言,这云晚箫十六年的庵堂生活,当真改了他的性子? 想到这里,霍小玉心头忽地浮起一个念想,献艺之时,可要试一试这云麾将军,究竟是真不好美色,还是假不好美色? 郑净持抬手轻轻拍了拍出神的小玉,柔声道:“小玉,我们该进府了。” “嗯。”霍小玉低颔应了一句,跟着云飞走入了将军府。 这云麾将军的府邸,并没有小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黑瓦泛灰,白墙泛黄,似是有些年月没有翻新。 霍小玉挽着郑净持走在回廊之中,侧脸往花园亭台瞧去,也不见什么奇山异石,珍奇花木――只种了几株梨树,如今梨花绽放,宛若飞雪,平添了小院的幽静。 郑净持忽然蹙了蹙眉,道:“小玉,你瞧这将军府的下人丫鬟,可是少了些?” 经母亲提醒,霍小玉的心“咯噔”一响,只觉得凉了好几分,若是当真撞上了一位从不搜刮民脂民膏的将军,纵使她狮子张口再大,也谋不够下半生所需金银。 郑净持不由得轻叹一声,“唉,小玉,回到长安,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霍小玉连忙宽慰了郑净持几句,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当真谋不到多少银两,就只能……只能赌上一赌…… 郑净持瞧见小玉眸光一沉,急声问道:“小玉,你想做什么?” 霍小玉嘴角轻扬,虽然笑得妩媚,却隐隐有一丝凉意,只听她低声道:“赌一赌云将军可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郑净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放着谦然知礼的李益不要,偏生要来商州,若是当真押错了宝,委屈小玉嫁个病秧子,落个半生孤寡的下场,她郑净持宁可回长安再做筹谋,也不要小玉留在商州。 “小玉,献艺之后,行事都听娘的。”郑净持神色严肃,不容小玉辩驳,这一回,即便是小玉再不情愿,也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了。 霍小玉不知娘究竟想到了什么法子,只知道既然娘说得坚定,必然已想好了退路,就依着娘也好,于是随口应了一声“好”。 “你们瞧,霍小玉果然名不虚传,当真生得可人呐!” “啧啧,这样的美人若是献舞一曲,就算只让我看一眼,我这辈子也值了!” “瞧你那熊样!少痴心妄想了!” “就远远地瞧一眼,哪儿痴心妄想了?” 不远处两名小厮目光灼灼地张望着霍小玉,絮絮叨叨地议论着,早就忘记了该做什么?声音传到了小玉耳中,她斜眸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含笑地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足以让两名小厮魂飞千里,心跳如雷。 霍小玉侧过了脸来,望着回廊的尽头,心头的念想又浓了几分,“云晚箫,连你府上小厮都忍不住瞧我,你竟能忍住不顾我一眼?” “你们好大胆子!将军回来若是瞧见你们如此对霍姑娘不敬,定会好生收拾你们!”云飞暴雷似的声音响起,喝得两名小厮灰头土脸地跑了个人影全无。 云飞低头抱拳道:“多有不敬,还请姑娘原谅。” “不妨事。”霍小玉淡淡一笑,“我本就是卖笑之人,生来就只为了博君一乐,将军不必动怒,也不必呵斥他们。” “霍姑娘……”云扬听得心头一颤,摇头道,“将军说过,将军请来的客人,就是将军府的客人,不论贵贱,都不可怠慢一分,更不可不敬,所以这两小厮犯了家法,一会儿自当挨罚。” “哦?”霍小玉暗暗一惊,“云将军当真这样说?” 没想到如此冷漠的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亲近之言,倒是让小玉觉得有几分惊异。 云飞点头正色道:“霍姑娘别看将军样子冷漠,其实生了一副热心肠,这商州上下百姓,可喜欢我家将军了!” “是么?”郑净持瞧见小玉脸上浮起的笑意,插话道,“云将军好人有好报,上天定会保佑他一世康泰。” 霍小玉知道这是娘提醒她莫要对云晚箫动念想,她对着郑净持点头一笑,示意晓得母亲心思。 云扬皱起浓眉,叹息道:“我也希望将军好人有好报,身子能够好起来,早日娶位将军夫人,生几个小将军。” “云将军的身子当真如此孱弱,竟连夫人都娶不得了?”霍小玉随口问道。 云扬苦笑一声,“本来在庵堂确实调养得差不多了,只可惜当年潼关之战,受了……” “前面便是厢房,霍夫人与霍姑娘先进去用膳吧。”云飞似是顾忌什么,打断了弟弟的话,连忙指了指十步外的厢房。 霍小玉话听到一半,突遭打断,心里不免有些不甘,可是瞧这两兄弟又不愿再说下去,只好点头谢过了两位将军,挽着郑净持走入了厢房。 “我与二弟去把姑娘的行装搬进来。”云飞拐了一下云扬,拖着云扬快步走远。 “云将军莫不是伤了男儿要害,才会……”霍小玉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红了脸颊,暗暗嗔了自己一句“胡思乱想”,便不再多想下去。 郑净持的脸色更为难看,若是她猜对了,云晚箫定是伤了要害,才会不好女色,容貌也变得更加阴美,甚至连妻妾都娶不了。 这样的男子,与宫中阉人无异,怎是小玉托付终生之选?这一刻,郑净持只想早些结束商州献艺,快些回返长安。 云扬被大哥拐得莫名,走到府外马车边,揉了揉兀自生疼的胸口,忍不住问道:“大哥,你这又怎么了?好端端的给我这一肘子,我可是你二弟啊,打伤了我,看娘怎么收拾你?” 云飞狠狠瞪了云扬一眼,“你这小子何时才能长点心眼?将军受伤确有其事,可是伤的是心口,并非男儿要害。你照方才那样说,让霍姑娘听了去,以为我们将军伤了要害,不能娶妻,若是被霍姑娘在长安觥筹交错中传扬了出去,还有哪家好姑娘肯嫁将军?” 云扬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急声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到!我差点误了将军终生大事啊!” 云飞叹了一口气,“等将军再调养个几年,身子比现在更硬朗些,定能娶个好姑娘,生好几个小将军,那时候的将军府,可就比现在热闹多了。” “将军若是大婚,我定要与将军喝个不醉不归!”云扬不禁拍掌笑道。 云飞脸色一沉,“二弟,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怎能把将军给灌醉了?今晚回去,我可要问问娘,可是怀你的时候撞了肚子,怎的做事总是不动动脑子?” “额……”云扬一愣,瞪了云飞一眼。 云飞放声一笑,瞄了一眼云扬脸上的巴掌印,干咳了两声,“回去这巴掌印你自己跟娘解释,可是你自己打的,我可不想被娘骂。” 云扬舒眉笑道:“本就是自己打的,为何要说是别人打的?况且,今夜将军要带霍姑娘赴宴,只怕不到三更是回不来的。那时候娘也睡了,肯定不会问我这是何人所为。” 云飞笑了笑,指了指马车上装行李的木箱,“我们快些把霍姑娘的行装送进去,这腹中空得慌,得先去填饱肚子,否则一会儿将军回来,我们就得饿着陪将军赴宴了。” “大哥说得是!”云扬急忙点头,与云飞一起踏上马车,掀帘走进去,各自抱着一只木箱跳了下来,走入了将军府。 暮色渐浓,昏鸦归啼,商州郊外,残霞满天。 “咳咳。”云晚箫轻咳了两声,沿着郊外小径走入了城外幽林。 夕阳余晖洒在她的脸上,衬出了她白纸一样的脸,当年潼关一战,那只飞入心口的流矢在她胸膛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伤痕,足以让她每逢阴雨寒天就隐隐作痛,一生难消。 小径曲折,不知道走了几个弯,云晚箫终于停下了步子,怔怔地看着一座孤坟前伫立的熟悉身影。 “我知道公子今日必定会来祭拜尉迟大哥,所以就先行一步,把祭拜用的东西都带来了。”女子转过身来,面色平静,倒也算是个生的秀气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云晚箫的贴身丫鬟栖霞。 云晚箫冰霜似的脸上浮起一丝少有的笑,笑中带着一丝歉然,一丝涩然,“四年前的今日,潼关之战若不是尉迟大哥倾命相救,只怕我不单身死沙场,也会成了祸害宗族、罪犯欺君的罪人。” 栖霞摇了摇头,上前递给云晚箫三柱清香,“都那么多年了,公子也不必自责,那一战明摆是有人想要公子殒命,死生由命,怪不得公子。” 云晚箫接过了清香,肃然对着孤坟接连三拜,道:“若是爹当年没有执意假称得了小公子,也不会累你陪我在庵堂吃素十六年。” 直到今日,云晚箫还是不明白,为何爹非要她扮作儿郎,假凤虚凰一世? “老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栖霞能伺候公子,是栖霞的福气,公子不必自责。”栖霞释然笑了笑,望着孤坟墓碑上的尉迟二字,眸光复杂,“相信尉迟大哥也希望公子好好活着。” 将三柱清香插上坟头,云晚箫笃定地看着栖霞,“不,终究是我欠了尉迟大哥一条命,也欠了你一个好夫郎,我自当给你跟尉迟大哥一个交代。” 栖霞眸光一闪,“难道公子查到了什么?” “今夜赴宴,只是开始。”冷冽的杀气突显眸底,云晚箫瞬间冷得好似腊月寒梅,让人望而生寒。 栖霞身子一颤,“公子……” 云晚箫拍拍墓碑头,冷笑道:“要你痛苦一世,要我内疚一生,那些人终究该付出点代价!尉迟大哥,你说是不是?” 夕阳落于山后,三月春寒料峭,终归还是有几分凉意。 6第六章.美人如花隔云端 月光蒙蒙,宛若一抹轻纱,笼罩商州。 云飞将马车赶到了将军府们外,对着一边的云扬使了个眼色,“你去请霍姑娘上车,我在这里等将军骑马过来。” “好!”云扬点点头,跳下车来,快步跑入了将军府。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一袭红梅白裳策马而来,忽地扯缰勒马,立在了马车右侧,马上公子云晚箫开口问道:“霍姑娘可准备好了?” 云飞跳下马车,恭敬地抱拳道:“回将军,我已经叫二弟去请她了。” 云晚箫低应了一声,轻轻咳了两声,望着商州青石道两侧的灯影点点,凉凉地抿唇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商州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云飞听得迷糊,“将军的意思是?” 云晚箫笑而不语,听见府门内有脚步声传来,她侧脸瞧向了红漆大门――长安艳冠群芳的霍小玉,今晚献艺该是怎样一个打扮? 今夜的霍小玉穿了一身红纱轻裙,两道柳眉恰到好处地勾出了两弯弧线,带了三分妖媚,七分出尘。只见她抱了一把琵琶,笑吟吟地与郑净持并肩走出了将军府门,微微仰起脸来,带着两分衅意,朝着云晚箫抛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旋出了颊上两点梨涡。 云晚箫咳了两声,连忙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不由得暗暗心惊道:“果然是风尘女子,眉目轻轻一动,便有勾人心魄之能!”云晚箫紧了紧手中缰绳,暗忖道,“今日这局少了你霍小玉,还当真要失色不少。” 霍小玉暗笑一声,看来这云将军与其他男子并无差别,这好色之性只不过比别人藏得深一些罢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霍小玉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索性敛了笑容,默然走到了马车边。 云扬为她掀起了车帘,“霍姑娘,请上马车。” “有劳将军了。”霍小玉轻声答谢,将琵琶放在车厢中,刚想回身扶母亲上车,却听见了云晚箫冰冷的声音。 “霍夫人就不必去了。”云晚箫面色寒冽,语气带着一丝威慑,“今夜是商州刺史大人设宴为御史刘大人送行,赴宴之人皆是商州有名望之人,若是霍夫人跟着去了,只能与仆役丫鬟站在一边,岂不是委屈了霍夫人?” 从第一句话开始,云晚箫始终没有正眼瞧她们母女,只是端然骑在白马背上,以背相对,冷得让人心生不悦,却依旧句句在理。 霍小玉觉得有些憋闷,刚想开口,郑净持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小玉从未跟客人外出献艺,若是我这个做娘的不跟着去,做个见证,只怕小玉的清白名节日后就难以说明白了。” 云晚箫转过脸来,看了霍小玉一眼,对上了郑净持忧心的眸子,声音难得暖了一些,“你能为霍姑娘如此考虑周到,你也算是个好娘亲。就为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今夜霍姑娘定可以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回,谁也不会说一句闲言闲语。” “如此……”郑净持知道,云晚箫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若是再执意跟去,只会落个自取其辱的下场,于是对着云晚箫福身道,“就有劳将军多多护着些小玉,老身感激不尽。” “我自当尽力。”云晚箫目光移向了霍小玉,沉沉地落入了她的眸底,这是她第一次与霍小玉这般对望,虽然冰冷,却坦荡得让人安心。 霍小玉心头暗惊,瞧着云晚箫月下容颜,阴柔的好似月光雕琢出的玉人儿――身为男子,少了一丝英武,多了一丝清朗;若为女子,又多了一抹沉稳,少了一抹娇柔。 这些揉在同一个人的身上,非但没使云晚箫看上去怪异,反倒是恰到好处地让人觉得她生得好看。 “小玉?”郑净持的唤声让失神的小玉回过了神来,话中有话,“事事小心,相信云将军定会好好护你周全。” “嗯。”霍小玉匆匆应了一声,提着裙角走入了马车车厢,看着车帘被云扬放了下来,看不见郑净持忧色更浓的脸,也瞧不见白马上那个令她失神的将军。 霍小玉抬手轻轻压在心口,觉得心跳似乎有些乱,合眼定了定神,不由心头又浮起了方才那张清冷的脸,惊得她睁眼接连摇了摇头。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似谦和的普通进士李益尚且是薄幸之人,更何况生于将门的少年将军云晚箫? 霍小玉慌忙给自己一句警告,微微定下来的心又因为车厢外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漾起涟漪来。 “云扬,你送霍夫人回去休息,今夜只要云飞一人护卫便可。” “诺!”云扬恭声抱拳应完,便护送郑净持回了将军府。 云飞扬鞭一抽马儿,只听马儿一声嘶鸣,载着马车上的霍小玉随着云晚箫朝着商州刺史府驰去。 御史刘长奉皇命巡查长安方圆百里州县军防,商州是此次巡防的最后一州,于是商州刺史李克便设下宴席,邀请了商州上下颇有名望的小吏士绅,为明日即将回京复命的刘御史送行。 商州刺史府红灯高悬,丝竹不绝,这个时候宴席早开,席上众人已有了三分醉意。 刘御史眯着眼珠扫了一眼正在戏台上曼舞的绿衣舞姬,索然无味地饮了一杯酒,叹道:“云将军怎的还没出现?” 刺史李克哈腰笑道:“云将军素来说话算话,既然承诺了大人会邀得长安霍小玉前来献艺,必定会带着霍小玉前来赴宴。” 刘御史不悦地冷声道:“本官只怕他言而无信,不敢赴宴了!” 李克赔笑了两声,对着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将军府催催,怎的云将军还不来?” “诺!” 刘御史听见了李克的命令,脸上的不悦稍稍散了一些,耐着性子继续看戏台上那些庸脂俗粉的无趣歌舞。 马车驶到了刺史府门前,久候的小厮连忙迎了上来,哈腰道:“云将军,你可终于来了,御史大人可等急了!” 云晚箫嘴角勾起一抹阴沉的笑来,“确实是让他等了太久。”说完,翻身下马,轻咳几声,示意云飞掀帘让霍小玉下来。 “霍姑娘,我们到了。”云飞点头说完,掀起了车帘来。 霍小玉一手怀抱琵琶,一手提着红纱裙角走下了马车,刚往前走了一步,便发现云晚箫与她近在咫尺,胖瘦与她相似,只比她高了半个头。 “云……”霍小玉隐隐嗅到了一丝云晚箫身上的清香,仔细打量了一眼她的衣裳,整洁无皱,干净无尘。霍小玉回想梦中与李益耳鬓厮磨的点滴,即使是曾经那般好的他,这身上总归会有些男子汗味,绝不会有清香。 他……为何这般好闻? “该进去献艺了,霍姑娘。”云晚箫低声交代了一句,脸上的笑意虽浓,却依旧让人觉得冰凉,不忘交代云飞,“刺史府侍卫众多,你就在这里候着吧。” “诺。” 霍小玉心头疑惑暗涌,只能跟着云晚箫走入商州刺史府。 “云将军来……” “那位女子莫非就是……” “长安七里烟花巷中的霍小玉果然名不虚传!” “这霍小玉当真是仙女下凡呐!” 原本打算迎上云晚箫寒暄的宾客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她身边的霍小玉,赞声不休。每一句落在霍小玉耳中,非但没有让霍小玉觉得欣喜,反倒是让她觉得有几分自怜。 今朝她韶华尚在,自然是人人眼中的美娇娘,他日她芳华尽逝,这些个曾经为她惊艳的俗人,又有谁愿意多看她一眼? 堕入风尘,一世卖笑,难遇良人,不得善终。 这十六个字凉凉地浮现心头,霍小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轻轻一颤。 云晚箫将她这一刻的举动看在了眼底,同是女儿身,将心比心,天下哪一个姑娘愿意这样做他人眼中尤物,受这些下流目光肆意顾看?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强颜卖笑罢了。 云晚箫忽然停下了步子,霍小玉一怔,不解地瞧了她一眼。 只见她微微一笑,眸中藏了一丝暖意,朗朗唤道:“云副将何在!” 刺史府外的云飞听到了叫唤,连忙跑了进来,抱拳道:“将军有何吩咐?” “去我马鞍下把那件暖狐披拿过来。” “诺!” 霍小玉一惊,怔怔地瞧着云晚箫。 云晚箫沉默不语,等着云飞抱着暖狐披跑了进来,伸手接了过来,利落地抖了抖,顺势罩在了霍小玉身上,“春寒,下次再有献艺,多穿些衣裳。”转过身去,云晚箫径直朝着李克与刘御史走去。 他……真是个有意思的冷面将军。 霍小玉嘴角浮笑,拢了拢双肩,脚步加快了一些,赶上了云晚箫。 “霍……霍姑娘!”刘御史眼光一闪,满是惊艳,灼灼的目光不断在小玉身上巡梭,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津液。 李克惊瞪双眼,目光往云晚箫脸上一瞥,“云将军果然一言九鼎!” 霍小玉被看得难受,也只能笑盈盈地抱着琵琶福身道:“小玉,有礼了。” “免礼!免礼!”刘御史激动地伸出双臂,便要来扶小玉。 霍小玉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脸上忽地绽放出一个魅惑的笑来,她拂了刘御史的意,自然要给刘御史一个甜头,这道理,她岂会不懂? 刘御史脸色一沉,“霍姑娘似乎……” 霍小玉笑道:“大人莫急,小玉尚未献艺,自然是跑不了的。” 刘御史听得心酥无比,啧啧了两下,大笑道:“好说!好说!” 霍小玉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冷面不语的云晚箫,笑道:“云将军赠袍之暖,小玉无以为报,就只能用这一舞,让将军开怀一顾。”眼波流转,目光瞧向了一边的刘御史与李克,不打算凉了这边恩客,“更让二位大人欢喜。”说完,福身一礼,转身抱着琵琶朝着戏台走去。 云晚箫听她话语圆得恰到好处,不禁抿唇轻笑一声,坐到了席上。只见她顺手提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揭开酒壶壶盖闻了一口,赞道:“李大人今日可是把府藏的美酒都拿出来了。” 李克得意地笑道:“云将军果然厉害,只闻一口便知这是我藏了多年的好酒。” 云晚箫提壶站起,另一只手执了一个酒杯,走到了李克与刘御史面前,亲手为他们二人斟满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今日晚箫来迟了,愿自罚三杯!” 李克大笑一声,伸手压住了云晚箫执杯的手,“云将军,你这可不是罚,是想多喝几杯我这儿的美酒吧?” “呵呵,李大人果然厉害!”云晚箫笑容深深,举杯敬向了刘御史,“御史大人,晚箫敬你。” “好!”刘御史应了一句,魂早就被此刻卓立台上的那一抹娇影给勾了去,匆匆饮下了一杯美酒,更觉心醉。 “来来!再敬二位大人一杯!”云晚箫再为两位大人斟满酒,三人又饮了一杯。 “哇――” 突然听见宾客一声惊哗,云晚箫转身瞧向了戏台,她知道,此刻必是霍小玉开始献艺,才会惹得一众宾客如此激动。 只是,这一顾,纵使云晚箫同是女子,也终究忍不住吟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7第七章.惊四座 暖狐裘轻解脚下,霍小玉反抱琵琶,红纱随夜风清扬,婀娜的身姿好似敦煌飞天降世,美得有些飘渺出尘之感。 她嘴角轻轻地勾起一抹魅惑的弧度,脸上两点梨涡旋得极深,一双美眸娇滴滴地往云晚箫这边眨了一下。 她……果真很美…… 不知是因为腹中美酒,还是因为霍小玉这双勾魂眼眸,云晚箫惊觉自己有一丝醉意,连忙收敛心神,侧脸望朝另外一边,不敢再瞧此刻戏台上的霍小玉。 有些美,可以让女子也为之倾倒,无疑,霍小玉不单有这个本事,还能让看官开怀,甚至让看官心酥。 “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正经多久,才肯乖乖露出你的狐狸尾巴!”霍小玉心头一笑,脸上自然也漾开了妩媚的笑意,只见她指尖轻轻拨动琵琶弦丝,断断续续却又恰在音节上的曲音便从指间响起。 “霓裳兮绮罗无双,飞天兮大漠无边。” 婉转的歌声应着琵琶声徐徐而出,每句歌声之末,总会有那么一个勾人心魄的轻扬尾音,随着她身姿的舞动,更显魅惑。 “长河落日,黄沙万里,我且舞一曲,但请君顾兮……”琵琶声突然停了下来,满座俱惊,直勾勾的目光尽数落在一袭红纱裙的霍小玉身上。 “今宵月初明,望君,望君……”霍小玉轻唱了几句,带着一抹娇羞之色,目光一一扫过台下众人,定定地凝在了依旧低头斟酒的云晚箫身上。 “惜我……” 歌声突断,只听见琵琶响起一声惊弦声,音落之时,霍小玉已将怀中琵琶往云晚箫那边抛去―― “云将军,快接住霍姑娘的琵琶!”刘御史忍不住一声大喝。 云晚箫下意识地抬眼,琵琶已近在眼前,她连忙伸手将琵琶抱入怀中,上面淡淡的幽香让她有些失神――若今日的她只是将军府的千金,也该会弹琵琶吧?云晚箫的手指拂过弦丝,琵琶响起一串玉珠砸盘的脆响,她轻咳了几声,不禁蹙起了眉心。 众人见琵琶安然,都悄然舒了一口,这才意识到神魂不知从何时起,已被台上霍小玉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给牵了去。 他……竟然蹙眉? 台下看官为小玉魂牵,可是台上小玉却因为云晚箫的轻轻蹙眉有些失神。 满座皆欢,我独悲。难道他也是这般心思? “云将军好身手!”霍小玉在台上莞尔,出口一赞,不忘朝着刘御史与李克也轻笑了一声,“琵琶曲声太过哀怨,今日夜宴岂能让这曲子坏了大人的兴致?”微微一顿,霍小玉目光落在了乐师群中的大鼓上,“小玉愿为大人跳一支飞天舞,不知道有哪位大人肯为小玉击鼓为乐?” 刘御史迟疑了一下,自知乐理不通,自然不能击鼓,“李大人?” 李克也颇有些心虚,若是击鼓敲不在节拍上,坏了小玉姑娘的舞姿,自然会坏了大家的兴致,这出力不讨好之事,万万不能做! “云将军?” 李克的声音响起,云晚箫自知是肯定推脱不了,只好放下怀中琵琶,抱拳道:“那晚箫只好献丑了!” 霍小玉没想到会是云晚箫出来击鼓,不免有些惊喜,在戏台上忍不住轻笑一声,“云将军若是在那边击鼓,鼓声传来这边也小了很多,所以还请云将军上台来击鼓,好让小玉听得分明一些。” 云晚箫冷面看了一眼刘御史,这刘御史急着看小玉之舞,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当即急不可耐地道:“速速将大鼓搬台上去!” “诺!” 待大鼓放好,云晚箫手持鼓槌走上了戏台,站在了霍小玉身边,目光却紧紧盯着刘御史,有些焦色在眸底渐渐浓郁起来。 “云将军,这击鼓看似简单,可也要专心才是。”霍小玉忽然出声,让失神的云晚箫略微回神,轻咳一声,再次蹙眉示意可以开始。 霍小玉刻意凑近了她一分,晚箫身上的清香再次沁入她的肺腑,她不禁笑道:“云将军好香。” 云晚箫正色道:“霍姑娘莫要胡说,定是方才抱你的琵琶,沾染到了姑娘香味。” “哦?”霍小玉眸中的狡黠之色浓了三分。 云晚箫脸上依旧冰凉,说话更加冰凉,“这献艺若是毁了,你可要空手回长安了。” 霍小玉对上了她霜雪一样的眸光,脸上笑意虽在,却也没有了开始的温度,“若是将军击鼓毁了献艺,可就怪不得小玉了。” “征战多年,岂会不知如何击鼓?”云晚箫冷笑一声,话中有话,“上了戏台就做该做之事,有些话,多说无益。” “你!”霍小玉忽然觉得眼前的她浑身是刺,就好像是一只袒腹悠闲的刺猬突然翻身竖起全身刺芒相对,扎得人难受。 只是,她霍小玉只不过是小小青倌人,又不会成为敌人,云晚箫究竟是在防范什么? 霍小玉一时想不分明,但也知道,若是在戏台上愣久了,定会让诸位看官失了兴致,于是强笑一声,在台上旋身而舞,翩翩红裙,翻飞缱绻,一曲飞天舞翩然呈现眼前。 “咚咚!” 云晚箫击鼓两下,恰好配上了霍小玉足尖在台上轻踏两下,惹得台下看官叫了一声好。 霍小玉偷偷瞄了云晚箫一眼,见她脸色苍白,眸光悠远,似是在回忆什么? 沙场数载,战鼓是唯一的乐声,只要响起,将士无一不搏命相拼,至死方休。 云晚箫接连咳了几声,当年心口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潼关当年的战火她忘不了,当年的血腥味也忘记不了,不是因为战争的残酷,而是因为,那个为她血战至死的伟岸身影――尉迟林。 他究竟知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云晚箫不知道,可是尉迟林在为她杀出血路之时,那眸中的柔情没有一丝虚假,是那样炽热,足以熨烫晚箫冰凉的心。 只可惜,这样一颗火热的心,只能叩响晚箫心门一声,便就此永远沉寂冰凉。 潼关之战后,她还是云麾将军云晚箫,而尉迟林已成那一将功成脚下的枯萎血肉,从此阴阳两隔。 “咚咚!” 鼓声再响,云晚箫脸上忽然浮起一丝杀意,悄无声息地看了刘御史一眼。 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但是当年若不是因为这个贪生怕死的先锋官不肯及时发兵救援,尉迟林也不会战死在潼关之外。 所以,今日他必须付出代价! 云晚箫只觉眼前晃过一抹红纱,霍小玉舞到她的眼前,似是提醒,笑道:“将军这鼓声慢了些。” 云晚箫定神瞧了小玉一眼,手起槌落,击打出一曲将军令,鼓声震颤,令人心惊。 霍小玉略微一惊,配合着云晚箫的鼓点,变幻步调,在戏台之上凌波起舞,好似天上飞天随着天鼓飘舞,美妙得好似幻境。 “妙!妙!”刘御史看得心醉,接连又饮了好几杯美酒,只觉得腹中烧得厉害,头也醉得厉害,隐隐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不免大口喘了起来。 李克也觉得有些胸闷,以为是喝多了几口,便放了杯子,专心瞧台上霍小玉献艺,不时拍掌呼好。 霍小玉围着云晚箫边旋边舞,无奈这击鼓公子就是不愿多看她一眼。 霍小玉心头纳闷得紧,分明这公子是惊艳她舞姿的,怎会突然宛若天界圣僧似的,视眼前美色为无物。 难道他当真是伤了……要害? 霍小玉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再往下想去,驻足在台中一阵旋舞,好像一朵旋转的红梅,看得人眼花,也看得人心醉。 “咚咚咚!” 鼓声忽然在连响三声后猝然停下,霍小玉连忙停身,脚下一个不稳,身子一摇,足跟踩到了裙角,引得一个踉跄,便要往台下摔去。 “小玉姑娘莫怕!”刘御史生怕摔坏了美人儿,连忙冲到台下,想要将美人儿抱入怀中。 一只冰凉的手疾然牢牢抓住了霍小玉的手,微一用力,便将小玉带入了怀中。 霍小玉惊魂未定地看着云晚箫,狂烈的心跳声响个不停,她下意识地推了推云晚箫,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离了这个怀抱,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只得匆匆地道了一句,“多谢将军。” “不必。”云晚箫冷冷回了一句,看着台下想怒又不敢怒的刘御史,不觉心头多了一丝欢喜。 “你……你……云晚箫,你好大胆子,竟敢如此唐突佳人!”刘御史脸色发青,显然想借题发作。 霍小玉连忙圆场道:“大人莫怒,不如让小玉单独为大人……” 云晚箫绕到了霍小玉身前,正色道:“今日献艺已罢,你先离宴,让云副将带你先回将军府。” 刘御史只觉得被什么锁住了喉咙,想要骂出口的话当下哑然,一股血腥味冲上喉头,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立时气绝身亡。 “御史大人!”李克忍不住一声惊呼,也觉得一口血腥味涌了上来,眼前一晃,当即倒地,昏死了过去。 满座宾客都惊呆了眼,御史若是死在此处,朝廷定会问责,到时候在场众人,都要连罪,这可如何是好? 云晚箫镇静地走下台来,吩咐侍卫道:“速速去请大夫!”话才出口,接连发出一串咳嗽,吐出了一口鲜血,颤然坐倒在地。 几名侍卫慌乱地冲出了府门,还有几名侍卫上前搀扶云晚箫,云晚箫一个重心不稳,撞翻了案几,美酒佳肴散了一地,一片狼藉。 云晚箫猛烈地咳了一阵,鲜血泛黑,不由得恍然惊道:“这酒……有毒!速速包围刺史府,休要让落毒之人跑了!” “诺!” 听见了云晚箫的喝令,侍卫们恍然大悟,当即封住了刺史府门,让刺史府陷入了一片慌乱。 霍小玉犹自在惊怔中没有缓过神来,只瞧见门外的云飞焦急地跑了进来,扶起了地上的云晚箫。 “将军!” 云晚箫接连咳了几声,匆匆扫了一眼刺史府中惊恐无比的宾客,唤过侍卫长来,“好生看管他们,明日本将要一个一个的审问!” “诺!” 云晚箫虚弱地看了看霍小玉,“霍姑娘莫不是要留下来?” 霍小玉抱起了地上的琵琶与暖狐裘,走到云晚箫跟前,急声道:“请将军带小玉离开。” 御史若死,是大事,朝廷会追究,刺史若死也是大事,商州最大官的便只是她云晚箫,若是连云晚箫也出事,商州一夜之间尽失主事之人,必定生乱。 霍小玉想不明白,谁会是这次变故的最大得益人?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这商州藏了一个巨大的未知漩涡,将商州的人和事都卷在其中,多留一日,便多一分深陷。 莫名的不安席卷霍小玉的心,她身子微颤,定定瞧着云晚箫――他说过,会带她干干净净来,也会带她干干净净回,他不会也不该食言。 云晚箫坦然对上了她的眸子,咳嗽让她的脸一片煞白,越发让她嘴角的血渍显得刺眼,“那就跟我回府。” “好……”霍小玉应了一声,如今能不能安然回返长安,只能依靠眼前这位瘦弱将军。 这样的依赖感,曾经在梦中出现过,当时她是那般依赖李益,当他是她的全部天地,就好像一个盲者丢掉了手中的木杖,将手交给了一个陌生人,相信这个陌生人不会将她带入绝地死路。 只可惜,梦中的她确实被李益带入了死地,付出了身与心,换来的竟是一场可笑的空空如也。 她忽然觉得害怕,害怕这样的感觉,也害怕又一次梦中的悲剧重现。 身子的颤抖,清晰地落入云晚箫的眼中,她再次从霍小玉怀中拿过来暖狐裘,重新罩在了她的身上,“你娘亲在盼你安然回去,我娘亲也是,咳咳。” 霍小玉眼圈一红,怔怔地凝视着云晚箫。 “女子少哭些好……”云晚箫嘴角勾起一抹孤寂的笑,“有些人,不会因你的眼泪回来,有些事也不会因你哭了,就不会发生。” 8第八章.春雨濛、庵堂幽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浮云掩月,夜色渐浓,云飞驾着马车在商州青石道上疾驰,视线之中渐渐出现了将军府的轮廓。 车厢之中,霍小玉犹自惊魂未定,不时悄然打量着身边的云晚箫,瞧她面色愈加惨白,不由得心头一紧,暗忖道:“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这商州之行可就惹祸上身了!” “咳咳,我死不了,你不必担心。”云晚箫冰凉地突然开口,一双平静的眸子定定看着霍小玉,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霍小玉一惊,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云晚箫微微蹙眉,话中有话地道:“一言九鼎,我还是懂的。” 霍小玉仔细打量眼前的她,她那微蹙的眉头,凝结了一抹难以抚平的忧色,竟让小玉觉得有些刺心。 昔年她在长安七里烟花巷见过许多俊俏公子,不管他们是才高八斗,还是家财万贯,在她霍小玉面前,终究是带着一颗博美人一笑的“谄媚”心思,即使他们对着小玉指天为誓,也让小玉觉得句句是假,半点不可信。 眼前的云将军不过萍水相逢的恩客,偏偏她就是对她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小玉近一分,便会惹来她的刺,小玉暖一丝,也会招来她的冷。 殊不知如此一来,虽说小玉算不得动心生情,但也让晚箫悄然入了心,起了一个念想――想把这个看不透、也猜不明的冷面将军看得明明白白。 云晚箫觉察到了霍小玉打量的目光,不禁干咳了两声,冷声道:“霍姑娘平日都这样看其他男子的么?” 霍小玉听出了她话中的讽刺之意,心头不悦,反击道:“小玉自幼命薄,可比不上你们这些王孙公子,生来就有锦衣玉食,不知生活艰难。” 云晚箫心头一堵,刚想说什么,只觉得一股腥味涌上了喉间。 此毒果然厉害,只那么少许,也有些扛不住。 云晚箫心头一凉,知道不可再耽误下去,否则毒浸心脉,她也性命堪虞,当即呼道:“云飞,速速赶车到拂影庵!” “可是……”云飞迟疑地看了一眼十步外的将军府,分明已经到了家门前,府中也有医官在,若是再耽误下去,只怕将军身子捱不住。 “这是军令,你敢不听?”云晚箫怒声一喝,牵引一串剧烈的咳嗽。 “诺!”云飞马上应声,一扯缰绳,硬生生改变了马车的驰向,疾然将马车赶往商州城西的拂影庵。 马车转向,让车厢中剧烈咳嗽的云晚箫身子一晃,撞在了霍小玉身上。 霍小玉下意识地一惊,想要将她推开,云晚箫也一惊,想要往后坐远些,悄无声息的两朵红云飞上彼此的脸颊,两人只觉得双颊瞬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忽然,马车又是一个急转,云晚箫一个重心不稳,背心撞在了车厢壁上,霍小玉推了个空,身子顺势扑入了云晚箫怀中。 “你……”云晚箫惊瞪双眸,从来没有谁这样欺身压在她的胸膛上,若不是身穿这身男装,只怕她早已狠狠推开霍小玉,大呼一声“非礼”。可是,此时此刻,女儿家的反应她都不能做,只能怔在原处,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 霍小玉仰起了通红的脸颊,即使她是风尘女子,除了与李益的那个噩梦,她从来不曾依偎过哪个男儿的胸膛,更何况今夜竟然两入云晚箫的怀抱? 心跳得狂烈,不知道是因为心惊,还是因为心头忽然多了一丝绮念? 霍小玉呆呆看着眼前的云晚箫,不禁莞尔,笑得一如当初的温婉,不再是一株怒放的妖娆红梅,只是一株静静花开的池中红莲。 云晚箫从未瞧见过这般好看的笑,呆了片刻,恍然仓皇地避开了霍小玉的笑脸,推了推霍小玉的双肩,“请……请……霍姑娘自重。” 虽然是一句冷漠刺耳的话,可是此刻从她口中说出,却丝毫没有那种伤人的意味,反倒是让人觉得温柔,带着羞涩的温柔? 霍小玉听得有些迷茫,连忙坐了起来,本想歉声说点什么,可转念又想,这吃亏的分明是她霍小玉,道歉之话,也当是云晚箫说才是。 “云将军所谓自重,不该是将军自重么?”霍小玉嘴角勾着一抹饶有深意的笑,反将了云晚箫一军。 云晚箫挺直了身子,坐得僵硬,肃声道:“分明你扑到我怀里,并非是我刻意轻薄!” 霍小玉即刻敛了笑容,沉声道:“云将军这话说得好生伤人,方才是马车颠簸,并非小玉不知羞耻,投怀送抱,这‘礼义廉耻’四个字,小玉还是晓得的!” 云晚箫冷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方才之事确实也怪不得霍小玉,只是这吃亏的也并非霍小玉一人,说到底,她云晚箫也算是被她轻薄了胸膛,这道歉之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气氛有些僵硬了起来,霍小玉只觉得有些失望。 眼前的云晚箫虽然不是好色之人,但却没有肚量,连句道歉的话也不肯说,断然不会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云飞急匆匆地掀起车帘,“将军,拂影庵到了!” 商州城西,竹林遍地,是商州最幽静的一角。商州百姓皆知,这里有一座庵堂,名为拂影庵。因为是云麾将军从小寄养之地,商州百姓对庵堂中的女尼颇为尊重,若不是初一十五,是绝对不会来此上香,惊扰诸位女尼修禅。 云晚箫快步从马车上走下,回头吩咐云飞道:“今夜马上送霍姑娘母女回返长安。” 霍小玉惊愕地看了云晚箫一眼,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云飞愣了一下,“将军?” 云晚箫一脸凝重,“她们久留商州,终会惹祸上身,是我邀她们赴商州献艺,自该安然送她们回长安。” “慢着!”霍小玉掀帘干脆地叱了一声,就这样送她们回去,却半点不提报酬之事,她岂不是白白跑了一趟商州? 云晚箫接连咳了几声,坦然对上了霍小玉含怒的眸子,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云飞,回去吩咐栖霞将此次献艺酬金全数付与霍姑娘。” 他……竟然能洞察她的心思? 霍小玉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次反倒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晚箫摆了摆手,似是不想再说什么,转过身的瞬间,嘴角已溢出了一缕暗红色的血。 撑住……尉迟大哥的仇尚未报完,你不能死! 云晚箫咬了咬牙,只觉得眼前的庵堂已有些模糊,迈步而行,不觉已是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走得令人心颤。 “将军!末将以为,应当速速召医官来医治将军!”云飞担心地抱拳开口。 云晚箫猛烈地一阵咳嗽,没有回头,话却说得坚决,“再不听令行事,军法处置!”说完,云晚箫已叩响了拂影庵的大门。 他这是……在寻死么? 霍小玉瞧着那个不断叩响门环的瘦弱身影,这庵堂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不顾性命执意来此? 云飞双目通红,颓然转过身来,冲着霍小玉道:“霍姑娘,我们回府!” 霍小玉摇了摇头,目光紧紧跟着云晚箫,“你就不怕你家将军殒命在此?” “将军自小决定之事,从未因人而改。”云飞摇头一叹,“他想留在这里,就算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去,所以,霍姑娘还是随末将回府吧。” 霍小玉正色道:“性命攸关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庵堂小门忽然打开,云晚箫看见这位开门的小尼,竟然好似孩童似的咧嘴一笑,暖得沁人心扉三分。 霍小玉怔然看着云晚箫这样的笑容,即使没有对自己笑,也觉得那笑容暖得厉害。 小尼大惊,连忙抱住摇晃的云晚箫,将小门一关,一切再次恢复了平静。 或许……并非是他不喜女色,而是在这庵堂之中,早已留下了他的一颗暖心…… 霍小玉忽然觉得有些失落,若是她猜得不错,方才在马车上正襟危坐的云晚箫,当真算得上是一位良人。 至少,他起意怜惜之时,会以暖裘相赠。 至少,他可以坐怀不乱,厉色呵斥她这个风尘女子不自重。 至少,他可以不顾性命,只为来这庵堂见想见之人一眼。 只是,这样的男儿,终究不属于她霍小玉,她与他只能有缘相识,却无缘继续相知。 霍小玉脸上浮起一丝凉凉的笑意,自言自语道:“看来我霍小玉,命该如此……” “霍姑娘?”云飞不明白。 霍小玉笑意一深,笑容虽凉,却说得干脆,“我偏偏要他今日决定,因人而改!” 云飞惊瞪双眼,“霍姑娘可不要乱来,将军可是会……” “他若能留住性命,再凶我也不迟!”霍小玉笃定地看着云飞,“你把马儿解开,单骑回府将云老夫人请来。”略微一顿,霍小玉又吩咐了一句,“一并将医官请来。能不能保住你家将军性命,可就看你够不够快了?” 自古百善孝为先,若是老夫人来此规劝将军,将军定会乖乖回府医治! 云飞恍然大悟,点头道:“霍姑娘果然妙计!”当即动手解开拉车的马儿,飞身上马,又迟疑了起来,“可是留你一人深夜在此,若是……” “已是风尘女子,还有什么可怕的?”霍小玉从容地笑了笑,脸上的梨涡旋得醉人。 云飞心中叹服,却更忧心将军性命,不敢再迟疑一刻,勒马转身,纵马消失在了巷陌尽头。 霍小玉拢了拢身上暖狐裘,扬手将车帘卷了起来,安静地坐在马车上,呆呆看着那紧闭的庵堂门扉。 十六年庵堂寄养,他心里装的该是怎样的女子? 霍小玉觉得心底一片寂然,回想梦中与李益的种种,曾几何时,这个男子也是指天许诺,定不相负的,到最后,她得到的下场却是芳心错付、一命呜呼。 云晚箫,会是个不一样的良人么? 乌云掩住了天上明月,凉风徐来,春寒更甚。 霍小玉不禁轻颤了一下,往车厢中缩了缩,望着黯无星光的天幕,自嘲地勾唇一笑,“何年何月何日,方才是我的春暖花开?” 夜雨稀疏,伶仃飘落,落得无声,也落得料峭。 拂影庵,幽幽如昔。 “哗啦啦――” 澡盆倒满了热水,拂影庵主持忘心师太挥手示意小尼退下,斜眼瞪了一眼此刻斜坐一边的云晚箫――她约莫四十上下,一身整洁的玄色缁衣,虽然是青丝尽斩,但是那眉目依旧娟秀,眸中还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温婉之色。 忘心师太见小尼关好了门,这才冷着脸道:“速速解衣。” 云晚箫咳了几声,轻笑道:“果然只要来了师太这里,阎王也无法收我!” 忘心师太忧然看着低头解衣的云晚箫,摇头道:“你当真是不要命了么?这噬心香与酒相遇,便是剧毒,你本就体弱,真不怕连命也搭上了?”说着,走上前来,将晚箫藏在袖中的香囊扯了出来,掷在了地上,“快些进去泡着,我马上用银针帮你逼毒!” 云晚箫脸上笑意更浓,声音却冷得骇人,“仇人还未死绝,我岂敢先死?” “哗啦啦――” 解开胸膛上的裹胸布,褪下裤子,云晚箫雪白的身子浸在了热水之中。她只觉得心头舒畅了不少,在这里,她可以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不必像伶人似的扮演一个不该属于她的角色――云麾将军。 忘心师太怅然一叹,从针囊中取出一支银针,就着红烛烧了烧,走近云晚箫,对着她背上的穴位刺了下去,“伤敌一百,自损一千,值得么?” 云晚箫冷笑道:“值得!”说完,云晚箫双手紧紧抓在了澡盆边上,咯咯直响,“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沙场的无情杀戮,而是身后那些看不见的暗箭――潼关之战,他们欠的不止尉迟大哥一条命,还有那些身陷绝地枉死的大唐将士性命,我都要他们一一偿还!” 忘心师太下针的手迟疑了一下,“你究竟查到了多少?” 云晚箫咬牙道:“定王李侗。” 忘心师太不由得手指一颤,略微扎偏了银针。 云晚箫轻声问道:“师太,怎么了?” 忘心师太连忙摇了摇头,望着窗外飘起的夜雨,“这场春雨,下得凌乱,与其为外间已经湿透的草木忧心,不如……”只见她悠悠走到了窗前,将窗户关紧,“不看不顾,便不会心乱,假以时日,定能心安。” 云晚箫岂会不懂忘心师太的意思,只是她心底的仇火已生,怎是三言两语就能浇灭的? 短暂的沉默后,云晚箫忽然开口,干脆而坚定,“这场春雨该再冷一些,这样朗朗青天才会落雪,昭雪的雪。” “执迷何苦?当心害人终害己。”忘心师太苦声一叹,她知道,有些事她已经改变不了。 9第九章.归 “滴答……滴答……滴答……”檐角滴落的雨珠伶仃,砸在青石板上,滴答作响。 霍小玉抱膝坐在马车中,带着焦色的眸子不时张望云飞远去的方向,叹了一声,“你若再不带云老夫人来,只怕你家那个浑身是刺的冷面将军就要一命呜呼了!” 霍小玉摇了摇头,拢了拢身子,瞧着车厢外纷乱的雨丝,不禁哑然一笑,颇有几分自嘲。 人家的公子,人家自然会急,你担心又有何用? 况且……他也不需要你担心呐。 霍小玉茫然的眸子凝望向紧锁的庵堂门扉,自言自语道:“云晚箫,但愿你不是个薄幸男儿……” 稀疏的雨声中,隐隐传来了马蹄声。 霍小玉嘴角一勾,笑然探出头去,循声瞧去。 细雨迷蒙中,瞧不分明云飞此刻脸上的表情,只见他披着蓑衣,驾着一辆马车悠悠行来,似是不急不慌。 霍小玉看得惑然,朝着云飞挥了挥手,“云副将!” 云飞依旧缓缓行车,悠悠将马车停在了霍小玉面前,跳下马车来,顺手拿起了一旁的纸伞,撑了开来,对着霍小玉道:“霍姑娘请上这辆马车。” “为何?”霍小玉一愣,迷茫地看了一眼拂影庵,“你不想救你家将军了?” “小玉!”郑净持的声音忽地从车厢中响起,只见她掀起车帘,不悦地瞪了小玉一眼,“我们该回长安了。” “娘?”霍小玉没想到云飞回去请来的,并不是云老夫人,而是自己的娘亲。 云飞脸上并无忧色,“霍姑娘放心,这拂影庵中佛法甚灵,当年将军体弱多病,送来这里之后,身子便渐渐养好了,老夫人说,将军来这里是对的,明日定能安然回府,叫我们不要打扰。” 霍小玉惊瞪双眸,“他中的可是剧毒,佛法若是有用,世上怎会有那么多人因毒殒命?” “霍姑娘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陌生的女声从郑净持身后传来,栖霞冷冷地瞧着此刻伞下的霍小玉,声音冰冷,下了逐客令,“将军请霍姑娘前来只为献艺,这将军府的家事,恐怕霍姑娘还无权过问吧。” 霍小玉眉心一蹙,觉得心头一堵,“人命关天……” “这是将军准备好的酬金。”栖霞掂了掂怀中的一包金锭儿,不屑地推给了一边的郑净持,“有些事参合多了,只会惹祸上身。”斜眼挑衅地看向了霍小玉,话中有话,“霍姑娘,不该你的,你再想图谋,也是枉然,还是收收心,早些回你的七里烟花巷,做你该做之事吧。” 言下之意,是她霍小玉想勾引将军,留在云晚箫身边! 霍小玉被栖霞的话刺得生痛,没想到同是伺候人的下等人,就因为她出身将军府,而自己是风尘中人,便有这等天与地的差距! 不禁眼眶一红,霍小玉强忍泪水,扬眉冷笑道:“你未免太小瞧我霍小玉了!”小玉走到郑净持身边,伸出手去,讨要郑净持怀中的金锭儿,凄声道,“娘,这钱我们不能收。” 郑净持岂会不明白女儿受的委屈,只是这次她们来商州献艺,相当于断了自己的退路,若是没有这些金锭儿,回去还得继续做风尘营生,小玉若是被长安那些觊觎许久的达官贵人请出香影小筑献艺,这清白迟早难保。 郑净持哀婉的目光定定看着霍小玉,迟疑地摇摇头,强笑着劝道:“小玉,跟娘回长安,先赎回你的良籍,再把香影小筑改成茶楼,我们母女平平安安的度日,可好?” 霍小玉脸上浮起一丝涩然的笑意,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强忍的泪水滑落眼角,小玉倔强地摇了摇头,“娘,你以为,我在他们眼中还算是个良家姑娘么?”说完,高傲地抬起脸来,定定看着栖霞,涩然的笑意渐渐化为一个妖媚的笑,“云麾将军不过从三品武官罢了,长安城中随便一位恩客都比你家将军官大,我若是当真想勾引男子,嫁入官家,你家这个病秧将军连我香影小筑的门都进不得!你这只将门犬奴,吠得未免太早了些!” 郑净持脸色□,急声道:“小玉,不得无礼!” 云飞脸色一沉,当即道:“霍姑娘,勿要出口伤人!” 栖霞撑伞跳下了马车,冷冷扫了一眼霍小玉,“即便是我是犬奴,可也比你这风尘女子,干净得多。” 霍小玉的心宛若被狠狠锥了一下,痛彻心扉,哑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是有朝一日,你我易地而处,只怕你不比我干净多少!” 云飞知道这两人定是杠上了,再这样吵下去,只怕今夜要起祸事了!当即对着郑净持使了个眼色,“霍夫人,霍姑娘这烈性子,你可要多管教管教了。” “娘,我错了么?”霍小玉涩声轻问。 身为风尘女子,就可以任人羞辱么? 郑净持咬了咬牙,这将门丫头所言,确实刺耳,这金锭儿若是当真收了,只怕她与小玉这一生心头都会落下这根刺,隐隐作痛。 王府深深,她也曾享受过荣华富贵,若是霍王爷尚在人间,今日岂会被小小奴婢羞辱?郑净持忽地将怀中金锭儿递给了小玉,“这金锭儿臭得熏人,你看该如何处置?” 霍小玉心头一暖,接过了这袋金锭儿,对着郑净持点头轻笑一声,便将金锭儿撒了一地,坐到了郑净持身边,靠在了娘亲肩头,对着云飞笑道:“云副将,你家将军不是吩咐了,今夜要安然送我们母女回长安么?还愣着做甚?” 云飞铁青着脸,看着一地的金锭儿,“霍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霍小玉斜眼一瞪栖霞,“恶犬手中物,太臭,不想污了本姑娘的干净双手。” 栖霞忍了忍怒气,俯身拾起几锭金锭儿,对着云飞道:“既然霍姑娘想白跑一趟,就让她白跑这一趟,快些将这些金锭儿拾起,明早一并还给将军。” “诺!”云飞点头,便要俯身捡拾金锭儿。 “慢着。”霍小玉抬手一抹眼角的泪,“云副将,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来我香影小筑相邀时说的话?” 云飞一怔,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霍小玉冷笑道:“当时你说的酬金,是我开口说多少,便是多少。” 云飞叹声道:“不错。可是这金锭儿已给了霍姑娘你,是霍姑娘不要,并非我们将军府不给。” “你说对了,这是你们给的,并非是我要的。”霍小玉正色看着云飞,脸上笑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栖霞忍不住出声喝道:“霍小玉,听你口气,是想狮子大开口,狠敲一笔?” 霍小玉衅然笑道:“是你无礼在先,可别怪我不义在后。” “好个不知羞耻的女子!”栖霞怒叱了一声。 霍小玉懒得抬眼瞧她,将目光落在了一边隐有怒色的云飞身上,“你家将军始终欠我一笔酬金,若是他能撑过今夜,我会在长安香影小筑等云将军亲自送上我要的酬金。” 云飞沉声道:“霍姑娘,你究竟想要多少?” 霍小玉幽幽发出一串冷笑,“就要看你家将军究竟有多少诚意了?” “将军是不会去的!”栖霞狠狠说道。 霍小玉脸上的妖媚笑意漾了开来,“若是他不想在长安同僚心中丢了身份,我想他是会来的。”顿了一下,小玉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云副将似是忘记了方才将军下的军令,今夜我与娘若是不能安然回到长安,只怕云副将也要遭罪了。” 云飞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越是美丽的女子,发起狠来,越是让人心颤,于是咬牙道:“那就请霍姑娘与霍夫人坐稳了,末将这就送二位回长安!” “有劳了。”霍小玉说完,放下了车帘,不想多瞧外面一眼。 栖霞忍了忍话,心头不免担忧起来,将军如今惹上了这个风尘女子,他日必定会有更多烦心事出现。 云飞将手中拾起的几锭金锭儿递给了栖霞,气冲冲地跳上了马车,狠狠地一甩马鞭,驰马载着她们母女,消失在夜雨之中。 车厢颠簸,郑净持紧紧抱住瑟瑟不止的霍小玉,此时此刻,小玉方才强忍的泪才肆无忌惮地涌出眼眶。 “小玉……你这是何必呢?”郑净持轻抚小玉瑟索的肩头,哽咽难语,虽然不明白小玉为何最后要如此威胁云将军,但是她知道,今夜确实伤她太重。 娘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让小玉你平安一世,幸福一生? 霍小玉揉了揉眼睛,红着泪眼摇摇头,“娘,我们已没有退路了,你是晓得的。” 郑净持哀然为小玉拭去脸上的泪痕,“可是你方才如此威胁将军府,只怕往后的路会更难走啊。” 霍小玉笃定地摇头,“云晚箫说过,他懂一言九鼎,我就赌一赌,他是真的懂,还是假的懂?” 郑净持脸色一沉,“小玉,你究竟是怎么了?怎的言行举止,越来越不似过去的你?” “过去的我?呵呵。”霍小玉嘴角扬起一丝苦笑,“与眼下的我有何区别?一样是风尘女子,即便是他日从了良,纵有千金在手,也抹不去声名的污浊。” 郑净持心头一紧,握紧了小玉冰凉的手,“小玉,娘相信你会遇到一个好良人,照顾你一辈子。” “娘,你还没看明白么?”霍小玉打断了郑净持的话,涩声道,“在这个将军府奴婢心中,我已是这般不堪,更何况那些高门子弟?只怕在他们心中,我不过是个陪他们逢场作戏,寻欢作乐的下贱女子罢了,他们怎会真正将我放心尖上疼惜?” 霍小玉的话说得明白,透彻得让郑净持觉得害怕,这些不是她不懂,而是她不愿懂。 有时候,人总是喜欢沉醉在梦中,即使心头明白,那些都是镜花水月,可是还是不会愿意醒来,因为醒来,是一无所有。 郑净持心头不甘,她的王府富贵梦醒得那样早,她还来不及享受那些宠爱,一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单是回到了原处,甚至还比当初更苦。 她怎能甘心? 于是那个已经失去,她还不愿放手的梦,就落在了霍小玉身上。她的小玉生得如此好看,怎能这样薄命,落个一世卖笑的下场? 无论如何……她郑净持都要为小玉谋一个好人家依靠! 这一回,娘可不会再由着你了,小玉。 郑净持安静地看了一眼霍小玉发髻上的紫玉钗,不再问她心底究竟在盘算什么,眸底的歉意缓缓出现,又渐渐消失。 女子终究是要找个好归宿的,小玉,娘定要为你寻个好归宿。 没有听见母亲反对的声音,霍小玉对着郑净持会心一笑,她以为娘懂她的意思了,只要娘懂她的意思,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郑净持温柔地将小玉拉着倒在自己双膝上,像小玉幼时那样轻抚她的鬓发,“有娘在,这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嗯。”霍小玉心头暖暖的,合上双眸,嘴角浮起一抹安心的笑来。 “云晚箫,你可要好好活着,后面的路缺了你,可就当真是穷途末路了。”想到她,霍小玉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竟有几分笑意,也是为她,暗暗忖思道:“我已把下半生押在了你这个病秧子身上,但愿那些虚妄的佛法护佑,真能让你安然无恙。” 夜雨纷纷,缠绵百里。 这一夜春雨过后,明日清晨,长安的桃花或许会开得更加灼眼。 10第十章.慈母心、流言纷 清晨,夜雨初停,一抹薄雾淡淡地弥漫在长安城巷陌之中,香影小筑一如既往的安静。 絮儿如往常一样打开了小筑门扉,提着扫帚踏出门来,清扫小筑门前因夜雨而零落的叶片。 这个时候,城门也该开了。 絮儿突然停下了动作,望向了那日霍小玉离去的方向,算算日子,姑娘也该回来了。 只要姑娘回来,这下一家雇主也不用寻了,毕竟在香影小筑每月赚的钱,远比伺候大户人家要多得多。 马蹄声踏踏响起,絮儿激动地循声瞧去。 四蹄染满泥浆,跑了一夜的马儿只是在城外歇息了一个时辰,随着城门的打开,不得不被赶车人鞭策进城――此刻喘息得甚为厉害,似是已将筋疲力尽,不管那赶车人如何呵斥鞭打,这马儿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只能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嘶。 絮儿怔怔地看着那匹马儿,忽然觉得心头升起一股酸楚。 马儿可怜,不能随性而活,只能劳苦终老。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不也如是?幸与不幸,只看主子是否比这个赶车人多一丝怜悯罢了。 马车渐渐靠近小筑,絮儿看清楚了那赶车之人正是当日邀请姑娘赴商州献艺的两位云公子之一,欢喜的笑瞬间绽放脸上,不由得往小筑内喜声一唤,“姑娘跟夫人回来了!鱼嫂,她们回来了!” 云飞一勒缰绳,将头上湿透的斗笠一拿,冷声道:“下车吧。” 霍小玉脸上漾着笑意,盈盈掀起车帘,当先跳下了马车,走到马儿左侧,温柔地摸了摸马儿湿透的鬃毛,“辛苦这畜生了。” 云飞脸色一沉,霍小玉的话是对马儿所说,其实也是对他所说,若是他动怒起了争执,小玉会说,说得是马儿,将军因何动怒?若是他不动怒,无疑是承认了自己是畜生。 不管如何都是错,云飞只能强忍住怒气,毕竟这里是长安,霍小玉颇得这里的世族名流喜欢,起了争执,吃亏事小,若是给将军惹了麻烦,那就是大事了。 霍小玉悄然瞥了一眼他憋得铁青的脸,得逞地勾唇一笑,好似三月盛放的灼灼桃花,越是笑意浓,就越像是对他的挑衅。 絮儿赶紧迎上前去,将郑净持扶下了马车,笑道:“姑娘跟夫人回来就好啊!” 霍小玉浅笑道:“吩咐鱼嫂做点好菜,今夜点上红灯笼,这长安的公子应当惦念我霍小玉了” 絮儿迟疑地看了一眼郑净持,“夫人?” 郑净持轻咳两声,“我乏了,先去小睡片刻,你就听姑娘吩咐便是。”话音一顿,似是想起什么来,“一会儿鱼嫂做好了饭菜,就端我房里来。” “嗯。”絮儿点点头,听她们母女两人的口气,这后面的日子依旧要经营香影小筑卖笑,看来她们的金饭碗是保住了。 云飞冷眼扫了一眼香影小筑的门头,朝边上吐了一口唾沫,便要调转马车,回返商州。 霍小玉突然清脆地叱道:“慢!” “霍姑娘,末将已安然将姑娘送到府上,与霍姑娘两不相欠,难道姑娘还想强留末将在此?”云飞漠然开口,话中带刺,将憋了许久的怒气刻意加重了“强留”二字。 “云副将军想多了,要入我这香影小筑,必须是‘人’才行,牲畜可不能留下。”霍小玉微微扬眉,笑得妖媚,纤指搭在了马儿背上,“只是,这牲畜为我奔波一夜,我怎能忘恩负义,容它再遭恶奴毒打?” 云飞大手一挥,手中马鞭狠狠砸在地上,响起一声骇人的脆响,怒目瞪向了霍小玉,额上青筋已瞧得清楚,“霍姑娘当心祸从口出!” 马儿听闻马鞭之声,猛地一颤,突地发出一声惊恐万分的马嘶声。 霍小玉被马儿一吓,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俊朗书生。 “霍姑娘小心。”两只有力的臂膀将霍小玉勾入怀中,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却让小玉觉得惊惶。 “放开我!”霍小玉挣开李益的双手,心头的酸楚之感莫名地蔓延开来,还是这个男子,为何绕了一圈,还是他! 这是她的命么? 霍小玉脸上笑意不再,即便是强迫自己欢笑,在这一刻也无法笑出来。 李益疑惑地看着她,连忙作揖道:“是小生唐突,霍姑娘莫怪小生。” 霍小玉凉凉地倒吸一口气,让自己定下心来,“大清早就瞧见两个刺眼的浑人!晦气!”说完,拂了拂方才被李益触及的地方。 李益听得心凉,可是霍小玉越是这样浑身冷刺,他偏生就觉得难以忘怀,就想再走近她一些,甚至还有一念妄想,妄想可以走入这个女子的心。 若能得此佳人芳心,必是人生最大幸事! 李益正色对着云飞作揖道:“将军如此不懂怜香惜玉,若是伤了霍姑娘分毫,在下敢保证,将军今日定然出不了长安!” 云飞冷瞪了李益一眼,“声色如毒药,穿肠必断魂,李进士,当心小命不保!” 李益怒道:“一介莽夫,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快些离开长安,免得惹人生厌!” “慢着!”霍小玉猝然开口,手指一指马儿,“留下马儿,你走回商州!” “凭什么?”云飞冷笑道。 李益眼珠一转,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抛给了云飞,“重新买匹马儿回去,这马儿在下为霍姑娘买了!” 云飞接住了银子,本想将银子丢回李益,可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又要惹出更多的纠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早些回商州帮衬将军才是。当下将银子往怀中一塞,云飞将手中长鞭一扔,朝脚下吐了一口唾沫星儿,转身离开了这里。 李益笑然回过头来,只见霍小玉默然解开了马儿身上的绳索,摸了摸马儿的鬃毛,便牵着马儿往小筑门扉走去。 “霍姑娘……”李益轻唤了一声,又害怕惹恼了霍小玉,只得硬生生地噤了声。 可是霍小玉似是不打算搭理他,一边走,一边对马儿道:“从今往后,你就不必再受人欺凌了。”嘴角一勾,笑得温婉,哪里还有那些近不得身的冷刺? 李益看得呆了眼,心头却开了花,如此佳人,若能得之,夫复何求? “絮儿,关门。”霍小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对着絮儿吩咐了一句。 “嗯。”絮儿点点头,歉意地对着李益点头一笑,便依着小玉的吩咐,捡起地上的扫帚,准备关门。 “啪!”香影小筑的门扉猝然关上,当再也瞧不见那个惹人心动的女子,李益这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霍姑娘,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对我青眼相看。” 香影小筑内的霍小玉看着眼前的马儿,自嘲地勾起一抹残笑,“莫非真是宿命难逃?” 郑净持在小阁上将门外李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黯淡的眸光忽地一亮,自言自语道:“小玉,该来是你的缘分……”沉重地叹了一声,郑净持掩上小窗,“不要怪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长安七里烟花巷的霍小玉商州献艺,朝廷御史与商州刺史竟然接连中毒身亡,那个幸存的云麾将军,也只捡回了半条命,如今静养在将军府,一时还顾不得审问当夜宾客,众人猜测,只怕这个病秧子将军也撑不了几日。 不用一日,此事传遍了长安,霍小玉被传成了红颜祸水,仿佛只要靠近她,便会招来横祸。有些笃信祸水之说的恩客便转去了其他烟花柳巷寻欢作乐,香影小筑的生意一日之内黯淡了不少。 几日之后,候在门前的小婢们脸上没有了欢色,不时地发出一声叹息,若是姑娘这的生意垮了,她们可真要谋下一家东家了。 郑净持淡然走到了门口,瞧了瞧门外只敢张望、不敢进来的王孙公子,挥手示意身边小婢退回小筑,掩上门扉。 “瞧今日也不会有生意,你们都下去歇着吧。”郑净持不再像过去那样焦虑生意清冷,平静得让人觉得诧异。 “嗯。”小婢们苦着脸退了下去。 “娘,今儿怎的那么早就关门了?”霍小玉远远瞧见小婢檐上了小筑门扉,便从小阁上走了下来,不解地问向郑净持。 郑净持叹声道:“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霍小玉上前搀住了郑净持,笃定地摇了摇头,“娘,我觉得并非是生意难做,而是有人刻意用商州之事中伤于我。” 郑净持脸上表情有些僵硬,肃声道:“且不说有没有人中伤,若是你没执意去商州献艺,又怎会惹上这等晦气之事?”不等霍小玉接口,郑净持继续道,“既然事已至此,多说也无济于事,如今只希望能来几个恩客,破了这祸水之说。” 霍小玉浅笑道:“娘不必忧心,这世上总会有甘心牡丹花下死的风流儿郎,等流言过去了,自然生意会好起来。” 郑净持正色看着霍小玉,“小玉,如今香影小筑生意不好,若是来了恩客,不论是谁,只要肯掏银子打赏,你就念在这小筑上下的姑娘总是要吃喝,就委屈些献艺博他一笑,可好?” 霍小玉心头暗惊,知道母亲话中必是有话,只是一时又想不明白母亲所指,只能默默点点头。确实,香影小筑的生意若是再这样清淡下去,清苦的可不单是这些奴婢,还有她们母女。既然踏入了风尘,进门的都是恩客,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郑净持握住了小玉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娘的下半生可就靠你了,小玉。” “嗯。”霍小玉忽然觉得有些忐忑,总觉得母亲心里藏了一些猜不透的东西。 “上楼去歇着吧,娘也乏了。”郑净持松开了她的手,疲惫地笑了笑。 霍小玉点点头,依着母亲的意思,转身走回了小阁。 絮儿端着铜盆走过小院,郑净持朝她招了招手,“絮儿,来。” 絮儿快步走了过来,对着郑净持恭敬地福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郑净持匆匆扫了一眼小院,瞧见其他小婢在的较远,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流言可以消停了,明晚你去请李进士来香影小筑。” 絮儿急忙点头,“夫人,奴婢晓得了。” “流言之事,小玉日后若是发觉了跟你我有关,你这牙关可要咬紧了,切勿不可承认!”郑净持不忘交代一句,“否则,这香影小筑,你也不用待了。” “嗯!”絮儿战战兢兢地福身再拜,“奴婢定然不会透露一个字!” “下去歇着吧。”郑净持满意地微微低颔,回头望了一眼小玉所在小阁,自言自语道,“小玉,别怪娘,李益若是你错过了,这辈子不知还能不能遇到这样的公子。” 明月清辉洒满长安城,七里烟花巷中,靡靡之音与欢歌笑语此起彼伏,香影小筑外越是热闹,这小筑内的冷清就越是清寂。 小婢们脸上再也强打不出笑颜,只能颓然立在小筑门前,瞧着别家小筑的宾客络绎不绝。 霍小玉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蹙起了眉来。 “云晚箫,你当真不在乎你的声名么?” 她们母女回到长安已经半个月了,云晚箫迟迟不见出现。只是听闻他从宾客之中抓出了落毒之人,原来是当年安史叛军余党。刘御史与商州刺史李克当初也曾跟随郭子仪将军平定叛乱,这名余党只图为主复仇,在身份败露之时,便大笑咬舌自尽,无法拷问他身后究竟还有多少这种不怕死的复仇者? “咚咚。” 絮儿叩响了小玉的房门,喜声道:“姑娘,今夜来了位熟客,夫人请你下去献舞。” “熟客?”霍小玉脸上浮起一抹喜色,连忙对镜整了整鬓发,又低头拂了拂衣裳,会是云晚箫么? 絮儿迟疑地道:“这位公子好像夫人跟姑娘都不太喜欢,只是这小筑的生意……” “此一时彼一时。”霍小玉打开了房门,舒眉笑道,“香影小筑的生意也清淡太久了,今夜不管是谁,只要进了这香影小筑,我便要让他乖乖留下。” 能让娘不喜欢的公子熟客,除了你云晚箫,还有谁人? 11第十一章.踏月旋舞梨花落 马车悠悠,朝着长安城门行来,赶车的着甲将军一脸不悦,正是云晚箫副将云扬。 “公子,其实要一个风尘女子闭嘴的法子很多……”车厢之中,随云晚箫同行的栖霞不明白云晚箫为何要亲自赴长安给霍小玉献艺酬金――这岂不是向一个风尘女子低头,甘愿受她威胁?这霍小玉求财就罢了,若是借机要挟公子嫁入将军府,那公子的身份迟早要被识破。栖霞最担心的,莫过于此。 云晚箫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铜钱,脸上凝着一层寒霜,“同是女子,何必置人于死地?” 栖霞一脸忧色地摇摇头,“公子,难道你真要受她威胁不成?” 云晚箫突然一捏手心铜钱,淡淡道:“我想,她并非真正想讹诈于我。”略微一顿,云晚箫正色看着栖霞,“你在拂影庵外对她说的那番话,易地而处,你又能接受多少?” “公子……”栖霞面有惊色,不知该如何接她下面的话。 云晚箫掀起车帘,望向车外长安城的轮廓,蹙眉道:“拂影庵素来安静,你们在外说的话,我其实听得七七八八。我只担心她们滞留商州不走,所以才没露面,就由着你恶言将她们母女打发走。“云晚箫转过脸来,叹了一口气,“只是,你那些话,当真伤人。” 栖霞冷笑道:“难道我做的不对?我瞧那霍小玉就是有心想要嫁入将军府,若是她要挟公子娶她,栖霞斗胆,敢问公子一句,你娶是不娶?” 云晚箫脸色一沉,沉默不语。 栖霞凄凉地笑了一声,“公子,今后可没有第二个尉迟大哥为你送命。” 云晚箫身子轻颤了一下,“栖霞,你这话是何意?” 栖霞眸中的凄色更盛,“尉迟大哥能识木兰,自然世间也会有第二个人能识木兰,公子难道不怕霍小玉成这第二人?” 他……尉迟大哥……竟然知道我是女子? 这句话云晚箫没有问出,心中已有答案,若不是早识得她是女子,拼死救她之时,又怎会有那么灼烈的目光? 可是,若是尉迟林待她用了心,又为何与栖霞订了婚约?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原来,即便是尉迟大哥还活着,对栖霞来说,她云晚箫终究还是欠了她。 “婊/子无情,虽然此话说得难听,但是栖霞还是想劝公子一句,此时回头,还不算晚。”栖霞沉声说完,一声幽怨的叹息轻而易举地刺痛云晚箫的心。 婊/子虽无情,戏子也无义。 她云晚箫不就是一个戏子,一辈子都不能做真实的自己,其实比霍小玉都还不如。 至少,霍小玉他日遇上了良人,还可以从良,而她云晚箫,即使遇到了良人,也只能咫尺相看,注定一世孤独。 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一笔血仇未报…… 一旦踏入仇海,就算想回头,也再也看不到岸了――这是她临走前夕,忘心师太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她不是不懂,只是不能懂。 “栖霞,欠你的,我云家是永远还不清了。”云晚箫脸色煞白,胸口的旧伤又隐隐作痛,“只是,霍小玉我还是得招惹。” “公子?” “商州连死御史与刺史,就凭我一本死无对证的回奏,你觉得皇上能信几分?”云晚箫倒吸了一口气,“况且,定王那边肯定会觉察放在商州多年的耳目李克被我连消带打了,所以,我的下一步棋,离不了霍小玉。” 栖霞听出了云晚箫话中的意思,“公子还想用霍小玉布棋?” “我只想让皇上与定王那边以为,我云晚箫原来也是个好色之人,一见七里烟花巷的霍小玉便失了魂,身子刚休养好,便不顾一切地流连烟花之地。”云晚箫说完,蹙紧了眉心,“即使爹为我编了不好女色,是因为庵堂寄养多年的原因,也不能解除天下人心中之惑,身为男子,岂能不好女色?何况,一个杀了定王耳目的人,又怎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流连长安烟花柳巷?” 栖霞叹了一声,“如此一来,霍小玉难出公子复仇之局了。” 云晚箫点头,“棋子一旦入局,只有到了终局,才会有生路。”云晚箫放下了车帘,凝重地望着栖霞,“她终究是被我牵连入局的,若能一边落子布局,一边保她全身而退,这辈子也算少欠一条命,就算踏上黄泉路,也安心些。” 栖霞定定看着云晚箫,“公子如此布局,当心伤身。” 云晚箫掩口咳了咳,淡淡笑道:“此生注定孤寡,伤身又如何?” 栖霞伸出了手去,握住了云晚箫的手,对着她舒眉一笑,眼中的凄色渐渐淡去,“公子不是还有奴婢么?” 云晚箫脸上的笑容有了些暖意,打开了手心,那枚铜钱平躺在掌心,黯淡无光,“你可放心,若我没有错看了霍小玉,那只须这枚铜钱,便可结了霍小玉商州献艺的酬金。” 栖霞看了一眼铜钱,又看了看云晚箫,似懂非懂。 云晚箫脸上笑意一敛,眸光忽然寒冽了三分,“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倒要看一看,她究竟是爱财,还是爱权势?” “吁――” 突然听见赶车的云扬一声长吁,马车停了下来。 “车上何人?” “车上乃是商州云麾将军,云晚箫。”云扬抱拳对着守将说道。 听到马车外响起长安守将的呵斥声,云晚箫从怀中摸出了自己从三品的武将将牌,一手掀起车帘,一手执令在上前查问的长安守将面前晃了晃。 “本将军急见小玉姑娘,你们快些打开城门,放本将军进城!”云晚箫刻意提高了嗓门,急切地道,“一别多日,若是小玉姑娘被其他公子抢了去,你们可还不起我!” 栖霞看着这样的公子,不禁会心一笑,终于明白为何她偏偏要选此时到长安。 白日进出城门的人实在太多,守门官兵检查并没有夜间仔细,只要看见云晚箫一亮将牌,便不问不查,直接放行了。若是夜间入城,定会惊动守门官兵查问,这理由一说,必定会在守门官兵中流传开来,必能最快传到皇上与定王耳中,知晓她云麾将军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神魂颠倒,不惜夜入长安,只为见佳人一面。 长安守将仔细查验了云晚箫手中的武将将牌是真非假,又瞧了瞧马车内外,只有云晚箫与随行的副将与丫鬟,便挥了挥手,示意打开城门,放行。 “快些入城,本将军可等不得了!”云晚箫放下车帘,这句话说完,接连咳了好几声。 若不是哥哥云飞死也不愿再来长安,这苦差也不会轮到他云扬来做。 “诺!”云扬抓了抓脑袋,从来没有瞧见过将军如此,可是将令不可违,他只有应承着,等长安城门开启,赶马驰入了长安城。 “谁说云晚箫不好女色的?你瞧,见了咱长安的霍姑娘,不也忘形如此了?” “可不是!你瞧他那急色的样子,当心进了这长安城,便回不了商州了。” “他这身子还能活几年,只怕还没尝到霍姑娘的芳泽,就激动得见了西天佛祖了!” “嘘……你们几个小声点,当心……” 隐隐约约地听见守军的议论,云晚箫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对着栖霞点了点头,这第一步,算是成了。 长安灯影点点,像是棋盘上落满的白子,这一局没有回头路的棋,她云晚箫既然已经踏了进来,便只有杀到最后,才能有一线生机。 七里烟花巷灯火通明,丝竹渺渺,沁人的脂粉味儿不到巷口,便已隐约可闻。 云晚箫揉了揉鼻尖,忽然觉得有一丝凄凉在心头蔓生――当无路可走,女子沦落到卖笑为生,该是怎样的绝望,才能舍下尊严与矜持,强颜露出撩人心魂的笑容? “娘,我们已没有退路了,你是晓得的。” 云晚箫忽然想起她在拂影庵中听见的这句话,心道:“她们究竟是走到了什么困境,才会说出没有退路的话?” 栖霞看着出神的云晚箫,轻叹了一声,眸光有些黯淡,暗暗道:“尉迟大哥你放心,我答应了你,会一世保护公子,便不会食言。只是你许我的来世之诺,可不要忘记了。” 香影小筑今夜红灯高悬,郑净持在门口迎入了一袭白裳的翩翩李益,含笑引着李益一路走入了前堂。 李益甫才坐定,絮儿已带着其他鱼嫂上满一桌酒菜,为李益斟满了酒。 郑净持给自己斟了一杯,笑吟吟地道:“素闻李公子才学出众,当日小女出言顶撞,实在无礼,还请李公子莫要介怀。” 李益慌忙起身拜道:“那日确实是小生唐突了霍姑娘,应当是小生自罚三杯才是。”说着,便拿起桌上的酒杯,接连饮了三杯。 郑净持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小玉能遇上李公子你,是她的福气。”说着,郑净持脸上的笑容敛得一干二净,愁着脸叹了一声,“只可惜,小玉不懂珍惜,唉。” “霍夫人切莫如此说。”李益摆手道,“是小生还不够好,入不了霍姑娘法眼。” “你瞧现下流言四起,那些常来捧场的公子都不敢来了。”郑净持再叹了一声,“如今只有公子敢来瞧小玉献艺,所谓患难见真情,若是小玉错过了李公子,这辈子可就真的完了。” 李益听出了郑净持的言下之意,惊喜道:“霍夫人的意思是……” 郑净持愁色道:“只怕李公子已瞧不上小玉……” “小生一心倾慕霍姑娘,岂有瞧不上之理?”李益一时激动,此话一出,顿觉唐突,连忙摆手道,“小生是一心想要疼她、怜她,只是霍姑娘始终不给小生机会。” “李公子此话当真?”郑净持连忙问道。 李益正色指天,一脸诚挚,“此心可表日月,岂能是假?” “好一句‘此心可表日月’!”霍小玉的厉喝突然响起,李益与郑净持皆是一惊,那话中带刺的冷意,足以让两人觉得心里堵闷。 原以为是云晚箫到访,穿了一袭雪纱流苏裙,只为少些妖媚,多些素雅,却不想竟是他李益! 郑净持冷脸走到了霍小玉面前,扯了扯她的衣袖,“这日子总要过,你不是答应过娘,不管是谁,都要好生应酬么?” “娘?”霍小玉嘴角一勾,笑得凄凉,“你还想将我托给他?”手指狠狠指向了李益,当目光落在李益脸上,那眸中的冷冽让李益的心猛地一颤,冷得让他有些害怕。 郑净持眸光中露出一抹哀色,“你这是什么话?娘处处为你着想,你怎能这样对娘说话?” 絮儿抱着酒壶走近霍小玉,低声道:“姑娘,这难得有生意上门,若是……若是……” “你们都想我跳舞,是不是?”霍小玉凄楚的目光一一扫过郑净持与絮儿,香影小筑生意清冷半月,她不是不知道,这平日积蓄确实也撑不了多久了。 郑净持眼圈红了起来,虽然沉默不语,但是意思很明了,今日这李益,她霍小玉是非伺候不可! 絮儿眼巴巴地看着霍小玉,若是香影小筑再这样无人造访,只怕她也留不了多久了。 “好!你们要我跳,我便跳!”霍小玉决绝地说完,脸上梨涡旋出一抹绝望的笑,冷得好像北溟的冰雕,不可近,也不可亲。 心寒到了极点,还有多少笑容能有暖意? 绕了一圈,一切还是要回到最初的那一夜,她一舞撩他心魂,他一醉拥她入梦,舍了她的清白,换来的注定是始乱终弃的悲剧。 原来,她逃不了,永远也逃不了…… “呵呵,呵呵呵……”妖媚的笑声不绝,霍小玉索性踢掉了足上的莲靴,玉足点地,旋裳起舞。 旁人听来,看来,她是忘形一舞,可是在她听来,看来,却是忘生一舞。李益看得心花怒放,郑净持暗舒一口气,她却痛彻心扉,只觉得一颗心火辣辣地猛烈灼烧着。 她输得一塌糊涂,一梦已是殇,没想到梦醒之后,还是一场注定悲剧的梦魇,不论她如何挣扎,也逃不过宿命的苦网,将她紧紧勒住,割入了她的血肉,让她痛,让她哀,直至麻木。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她记不清楚眼泪在何时夺眶而出?她只知道,她只能笑,即使心再苦,她也只能笑。身为风尘女子,哭,只能是夜阑蜷缩在锦被下的宣泄,再有多苦,也要对着恩客笑,即使每一个笑都让她的心,宛若刀割。 雪白的裙裳飞扬,衬着她刹那苍白的容颜,她好像一位梨花仙子,远离了红梅的妖艳,素雅而幽冷。 只可惜,梨花开得甚早,不等桃花盛放,便已凋谢。 霍小玉等不到她盼望的春暖花开,桃花盛放,等到的只是一场落幕的梨花凋谢。 一股浓浓的腥味涌上了喉间,那是她那场噩梦的最后,她诅咒眼前这个薄情郎之时,生命最后的哀恸。 “夫人,姑娘好像不对劲……”絮儿惊声说道。 郑净持脸色惊/变,慌忙上前欲扶霍小玉,“小玉,别跳了……” “呵呵,这不是娘你要我做的么?”霍小玉幽幽开口,一缕血丝从嘴角逸出,只见她停下旋舞,身子摇了摇,眼前一黑,便往后倒去。 “霍姑娘!” 久等的声音出现,只可惜霍小玉已无力睁开眼,她累了,这一生,确实累了。 12第十二章.颊生红云 云晚箫惊诧无比地看着怀中昏死过去的霍小玉,她就好像一朵瞬间凋谢的梨花,容颜苍白,好似在花朵盛放之时,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霜冻,不再有当初那样挑衅的媚笑。 云晚箫以为,霍小玉这样的女子,在长安颇得艳名,当是众星捧月的花中之魁,可她嘴角残余的笑容却是那般地绝望,让云晚箫不禁蹙了蹙眉。 “霍姑娘,醒醒。”云晚箫唤了一声霍小玉,怀中的人儿显然已经不省人事,又怎会应她一句? 李益瞧出眼前这位陌生公子起意想要带走霍小玉,又急又怒,“慢着!男女授受不亲,快些放开霍姑娘!” 郑净持快步走到云晚箫面前,慌声道:“还请云将军留下小女。” 李益听闻郑净持称他为云将军,脸色刹那变得煞白。普天之下,这霍氏母女只会识得商州云麾将军云晚箫,论官排品,此时的云晚箫他怎能得罪?李益当即噤声,不敢再言,可是又不甘心,只能憋着一口闷气,木立当地。 云晚箫寒冽的目光剜了郑净持一眼,冷笑道:“当日商州那个处处在意女儿的好娘亲今日何在?” “你……”郑净持蓦地一颤,她今日所为,皆是为了给小玉谋个好归宿,怎的就不是好娘亲了?郑净持眸中满是焦色,“李公子所言不无道理,小玉只是清倌人,只献艺,不卖身,若是云将军今夜强行带走小玉,那小玉的名节就毁了!” “只怕留在这里,性命也迟早不保。”云晚箫嘴角浮起一丝嘲笑,冷眼瞥了李益一眼,傲声道,“我还是那一句话,我敢带她走,就敢保证她干干净净回来,即便是在长安城,也不会有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郑净持倒吸一口气,急道:“云将军若是再不放开小玉,我这就报官,告将军一个欺凌弱小,强掳民女之罪!” “你好大胆子!”云扬忍不住怒声一喝,声如洪钟,吼得郑净持两耳嗡嗡直响。 “云将军,这里是天子脚下,这礼法,总归是要守的!”李益上前一步,即便是得罪了他云麾将军,也要仗义说一句。 “随你。”云晚箫懒得多看李益一眼,只是轻描淡写地对着郑净持留下了这两个字,转身示意云扬将霍小玉抱上马车,“你与栖霞速速带她去长安回春医馆,一会儿我来寻你们。” “诺!”云扬依言将霍小玉横抱而起,看了一眼栖霞道,“我们走。” “可是公子……”栖霞欲言又止,瞧见了云晚箫眸中的深意,看来今日她是想将事情闹大,这样一来,更好让定王那边以为他当真是为一个风尘女子入了魔。想到这里,栖霞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默默随着云扬离开了香影小筑。 郑净持快步追了过去,“你们快放开小玉,还我女儿!” 云晚箫气定神闲地整了整衣襟,坐在了案几边,提起一壶新酒,为自己斟了一杯,冷冷道:“霍夫人,若是你想霍姑娘今夜殒命,就只管继续阻挠,看看今夜会不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云晚箫执起酒杯,凑近鼻端闻了闻,皱眉将杯中酒汁浇在了地上,“这酒够烈,做祭酒倒也不错。” 郑净持颤然驻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小玉被抱上马车,马车疾驰消失在视线之中。等她转过头来,已是满脸泪痕,“我的女儿我视之如宝,怎会不顾她死活?” “霍夫人。”李益走到了郑净持身边,满脸歉疚,“是小生无能……连霍姑娘都保不下来。” 郑净持泪眼瞧了他一眼,摇头道:“怪不得你……只怪我……怪我……连累小玉踏入风尘,才会惹来……惹来……”郑净持想恨不敢恨,想骂不敢骂,只能红着眼狠狠瞪着那个自斟自饮的云晚箫。 云晚箫坦然对上郑净持的眸子,脸上浮起一层寒霜,“怎的?”不怒自威,那抹刺人心骨的冷意,让李益也觉得有几分胆寒。 李益正色道:“云将军行事实在是颇失礼法。” “礼法?”云晚箫缓缓站了起来,轻咳了两声,鹰隼似的眸光灼灼烙在李益身上,“本将派下属送霍姑娘求医,违了哪一条礼法?”说完,只见她将手中酒壶狠狠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女子谋生不易,即便是风尘女子,也当多些尊重才是,可是,你闻这壶酒的烈味,想必霍姑娘不出十杯,必染醉意。敢问李公子,你深夜寻欢香影小筑,究竟为的是霍姑娘的舞,还是霍姑娘的人?” 絮儿脸色□,全身哆嗦,若是被眼前将军知道,这烈酒是她遵夫人意思亲手准备,怪罪于她,那该如何是好? 李益身子一颤,被云晚箫说中了心事,顿时无言以对。今日安排,其实絮儿已告知一二,他又怎会不知,被云晚箫砸碎的那壶酒,就是专门给霍小玉安排的? 云晚箫清晰地瞧见了絮儿的变化,不用多问,当中蹊跷已不言而喻。想到方才怀中那般惨白的霍小玉,云晚箫心里不觉浮起一丝凉意,失望地对着郑净持摇了摇头,“有母如此,霍姑娘当真可怜。” 郑净持怎会想到好端端的小玉竟会突然昏死当场,一个好心设计的局,竟会如此收场,若是可以重来一次,她定会再多思量些,不会再如此莽撞行事。 云晚箫冷笑了一声,走到了郑净持与李益身边,衅声道:“霍姑娘,我带走了,总好过留在这里被你们欺凌致死好。若是想报官,尽管去,本将既然敢带她走,就不怕礼法问责!”说罢,云晚箫掸了掸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香影小筑。 这样刺得人心冷的人间冰窖,再多留一刻,云晚箫只怕会忍不住心底的愤意,再出口狠狠中伤他们几句。 郑净持颓然掩面而泣,“这该如何是好?我的小玉……我该怎么把小玉救回来?” 李益面色甚冷,犹豫片刻,缓缓道:“霍夫人莫要着急,小生或许有法子救霍姑娘回来。” 郑净持惊喜道:“李公子此言当真?” 李益点头道:“这长安城可不是他云晚箫说得算。小生与定王殿下还是有些交情,只需定王出来说一句,保证他云晚箫会乖乖把霍姑娘安然无恙地送回来。” “如此……就有劳李公子了!”郑净持慌忙对着李益一拜,“只要小玉能够安然回来,今后……” “日后事,日后说罢,当务之急,要先救回霍姑娘。只要霍夫人相信在下,在下相信霍姑娘会有回心转意的一日。”李益说完,对着郑净持拱手一拜,“事不宜迟,在下先告辞了。” “一切就拜托李公子了。”郑净持再对着李益一拜,目送李益匆匆走远。 小玉啊小玉,你定要安然回来啊。 月色甚寒,月光静默流洒天地之间,可真像是下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 远离了长安七里烟花巷,云晚箫心底又浮现起霍小玉曾经说的那一句话,她们已无路可退,难道当无路可退到了设局卖身么? 女子,为何要活的如此委屈? 云晚箫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极目远望长安城高耸的城墙轮廓,当初大唐将士浴血奋战夺下长安,难道就为了给这些寻欢客一个太平天下肆意轻薄风尘女子么? 恍然间,她有些明白当年爹爹为何要让她以云家独子身份活着,若是今日她是女儿身示人,她又如何自保,如何救人? 一直以来盘旋心头的疑惑与幽怨,在此刻风吹云散,云晚箫慨然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爹爹,希望你在天有灵,保佑我局终得胜。” 月华灿然,落在云晚箫脸上,映出一个明媚的笑,暖人心扉。 回春医馆位于长安以东,今夜突然来了昏迷不醒的霍小玉,竟还是商州云麾将军下属送来就医,云晚箫夜入长安,拜访风尘女子的消息便从回春医馆传了出去,想必明日定是长安城中最为蹊跷的话题。 这最耐人寻味的一个问题,便是为何霍小玉会昏迷不醒?从医馆郎中得出的结果是,急怒攻心,悲愤交加,导致气血不畅,才会昏厥不醒。 霍小玉与云晚箫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激得霍小玉如此?莫非这云麾将军好起女色来,竟是如此强势霸道,险些逼出人命来。 流言四起的结果,是云晚箫想要的,如此一来,她好色之说,就成板上钉,不会再有人起疑。霍小玉刚烈性子,长安城的恩客心中都有些数,云晚箫若是真强要了霍小玉,只怕她只剩下了一具尸首,又怎会夜送医馆?这霍小玉清白定然还在,只是不知道还能保多久? 医馆之中,霍小玉安静地躺在榻上,郎中为她施针推血后,面色终于不再苍白。 云晚箫走入房中,云扬拱手对着她一拜,刚欲开口,云晚箫已示意云扬勿要出口,就让榻上的霍小玉再多睡会儿。 云扬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霍小玉,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女子,怎会是大哥口中猖狂刁狠的下作女子?云扬的目光多了一丝柔意,连忙收敛心神,看向栖霞,瞧她没有瞧见自己方才的失态,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若是被她以为她对霍小玉起了色心,今后再想走进她的心,可就难如登天了。 “公子……”栖霞轻唤了一声,走到了云晚箫身边,忧色道,“公子此举,是不是闹得大了些?” 云晚箫冷笑道:“偶尔荒唐一次,也好。” 云扬笑道:“其实这也不算荒唐,将军也不小了,确实该娶房媳妇,给咱们生一堆小将军了,呵呵。” 云晚箫狠狠瞪了云扬一眼,颊上悄然飞起两点红晕,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再多嘴,你就马上回商州!” 云扬嘟囔道:“将军确实该近些女色,不然像个大姑娘似的,一说嫁娶之事,就脸红多不好。” “你……”云晚箫哽住了想说的话,脸更是涨得通红,引出一串猛烈的咳嗽来。 栖霞赶紧为晚箫解围道:“云扬,你好大胆子,竟敢说公子是大姑娘!还不快去看看霍姑娘的药可煎好了?” 云扬眼见栖霞与云晚箫似是动了怒,急忙点点头,拔腿就跑出了房间。 云晚箫无奈地看了一眼栖霞,觉得颇有些尴尬,“栖霞,去马车上抱件暖衣过来,一会儿若是霍姑娘醒了,身上的衣裳实在单薄,万一再着凉,便是雪上加霜了。” “这霍小玉当真好福气,看来日后我也要对她客气些。”栖霞会心一笑,她又岂会不知晚箫的心思,还是提醒一句,“公子莫忘了身份,这孤男寡女的留在一间房中,甚有不妥。若是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不妨去医馆院中走走,看看月色也不错。” “咳咳,嗯。”云晚箫应了一声,干咳了两声,目送栖霞走远。 云晚箫回过头来,走到床榻边,瞧了瞧霍小玉,心底浮起一抹怜惜之意,低声道:“霍小玉,我已将酬金带来,你难道不想要了么?” 霍小玉的呼吸沉了几分,好似被噩梦魇住了心神,眉心突地紧紧一簇,翕动的唇喃喃自语,听不分明究竟在说什么? 一层冷汗沁出她的额头,那紧锁的眉心不见舒展,反而更加蹙紧。 云晚箫伸出手去,捏着衣袖袖角轻轻为她擦拭额上的冷汗,每一下轻拭都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颤栗。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云晚箫眸光一柔,为她掖了掖被角,心底的怜意不觉又浓了几分,眼前的霍小玉哪里还是那个张扬妖娆的霍小玉,分明是一个伤痕累累失了颜色的霍小玉。 想到那日她击鼓,她欢舞,那时她不曾注意过这个姑娘的瘦削,此时霍小玉清晰的锁骨轮廓落入云晚箫眼底,云晚箫觉得有些莫名的涩意,一时忘记了自己的乔装,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霍小玉,在没有安然送你离开这个局之前,我会保你安然。” 恍恍惚惚中,听见了那个苦苦等待的声音,眼前的昏暗之中隐隐有了一线光亮,霍小玉想要呼喊,可总觉被什么掐住了喉咙,让她觉得快要窒息。 慌乱之中,霍小玉突然猛地坐起,以为眼前人还是李益,便扬手一个巴掌打在了云晚箫左颊上,“滚!” 脆响过后,清晰的五指印烙在脸上,云晚箫哪里想到霍小玉会突然出手,只能怔然木立原处,等回过神来,已瞧见霍小玉眼中露出了歉疚之色,分明想发怒,却也只能强忍在心,这一刻,脸涨得更加通红。 “原来是你……”霍小玉急忙将身子微微探前,“我还以为是……” 云晚箫冷着脸站了起来,背过了身去,涩声道:“你醒了就好,这里我若久留,会坏了姑娘的名声。”说着,便一边揉着火辣辣的左颊,一边悻悻然往外面走去。 “慢!”回过神来的霍小玉瞧她这种想怒又不敢怒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急声唤了一声。 13第十三章.破晓月下临风舞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何事?” 霍小玉狡黠地笑了一声,对着云晚箫伸出手去,“云将军欠小玉的酬金。” 云晚箫冷着脸道:“你身子未好,就想着要酬金,你当真不要命了么?” 霍小玉脸上笑意更浓,多了一丝挑衅的味道,“云将军身为大唐将军,自当保卫家国,护我大唐百姓安然。如今云将军近在眼前,试问,还有何处比云将军身边更安全的?” 云晚箫知道她话中还有另外层意思,莫非当真被栖霞猜对了,霍小玉索要的酬金是嫁入将军府?行军最忌被动,自然这对弈也不能失了先机,与其让她先说出口,不如自己抢先一步,把这酬金给了。 想到这里,云晚箫从怀中摸出那枚铜钱,走到霍小玉身边,放入她的掌心,“酬金在此。” 霍小玉愣了一下,看着掌心还有余温的铜钱,“云将军,你这是何意?” 云晚箫正色对上了她疑惑的目光,“方才霍姑娘不是说了,本将是大唐将军,既是将军,最终的归途便是马革裹尸,所以此生不敢妄想齐家之事。”瞧见小玉的眸光了悟地一闪,云晚箫继续道,“这枚铜钱虽价小,却是我送你的信物。古人云,一诺千金,我想,以霍姑娘的心性,千金又算得了什么,不如许霍姑娘一诺,他日若遇困境,只管执此铜钱见我,我定会为姑娘尽力解围。” 霍小玉将铜钱收入怀中,笑得颇有深意,“将军这诚意,虽然缺斤少两,但也让小玉心满意足。” 云晚箫点头暗暗舒了一口气,轻轻咳了两声,“霍姑娘,好生休息,等天亮之后,我再亲自送你回去。” 霍小玉听到“回去”二字,想到香影小筑中的李益,顿时脸若寒霜地往后缩了缩,连连摇头,“我不回去……” “我送你回去,相信郑夫人不敢再为难你,至于李益,在朝廷没有委派他官职之前,至少我还是个官,谅他也不敢胡来。”云晚箫笑容虽冷,却说得坚定,“我会在长安逗留一段时日,这些日子恐怕要时常叨扰香影小筑,霍姑娘莫非不想做本将军的生意?” “云将军话都这样说了,小玉岂能不从?”霍小玉听出了云晚箫话中的意思,笑意盈盈,脸上旋起的梨涡让人觉得有几分酥意。 云晚箫忙敛了敛心神,干咳了两声,只觉得颊上的火辣更加厉害,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将军,药已煎好。”云扬适时的出现,让云晚箫暗暗舒了一口气,匆匆吩咐道,“云扬,把药端给霍姑娘。” “公子此举可不妥,这伺候人的事,还是我来吧。”栖霞抱着暖衣走了进来,提醒云晚箫,“公子莫要忘了,男女该避嫌。”骤然瞧见了云晚箫脸上清晰的五指印,不禁寒了脸,瞧向了霍小玉,“霍姑娘,你这是……”再瞧了一眼云晚箫并无愠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惑来,公子究竟做了何事,这脸上怎么会有掌印? 云晚箫下意识地捂住左颊,“栖霞,好生伺候霍姑娘,云扬,把药放了跟我出去。” “诺!”云扬重重点头,将手中的汤药放在一边,多瞄了栖霞一眼,笑呵呵地跟着云晚箫离开了房间。 栖霞寒着脸将暖衣抱给了霍小玉,想到今日瞧见她的凄凉,脸上寒意褪去一些,“快些穿上,把药喝了。” 霍小玉昂起脸来,笑道:“古人云,不吃嗟来之食,云将军分明说了要你伺候我,怎的,觉得伺候我委屈了你?” 栖霞念及云晚箫后面的局离不开霍小玉,也不想再起口舌之争,声音软了几分,亲手为霍小玉披上了暖衣,又亲手端过药碗,亲手送到霍小玉跟前,“霍姑娘,请喝药。” 霍小玉得逞地挑眉一笑,接过药碗,舀起一勺来,仔细吹了吹,“有劳栖霞姑娘了。” 栖霞点头应了一句,“若无它事,霍姑娘喝了药就好生休息吧,明日栖霞自会端来热水,伺候霍姑娘起身。”栖霞话说的客气,可是语气中的刺意依旧不减,刺得霍小玉眉角轻颤了一下。 “同是女子,自该多怜惜一些。”霍小玉忽然沉声开口,“踏入风尘非我所愿,沦为奴婢也非你所愿,为何你我非要逞这些口舌之利呢?” 栖霞惊愕地看着霍小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霍小玉嘴角勾起一抹凉意来,“你总是忌惮我想靠近你家公子,其实我老实告诉你,我现在并没有那份心思,若是你逼我急了,指不定哪天我真生了那份心思,到时候,你要怪,可就要先怪你了。” 栖霞冷声道:“你威胁我?” 霍小玉含笑不语,低头小啜了一口药汁,不禁蹙起了眉头,“人对我好,我自当对人也好,若是人对我冷,我何必以热脸相对?”扬起眉来,眸光衅色一闪,“如是而已。” “那你可以试试,公子到底会不会喜欢你?”栖霞回敬了一句,扭头离开了房间,将房门紧紧关好。 云晚箫……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是女子,也懂这个理,晚了就是晚了。既然你心系庵堂中的小尼,我又怎会横刀夺爱呢? 霍小玉饶有深意地轻笑了一声,想到方才狠狠给他的一巴掌,心底忽地浮起一丝歉意来,自言自语道:“只是,我确实该还你一份恩。” 霍小玉当即吹凉了汤药,将汤药服下后,披着暖衣走下床榻,甫才拉开房门,便瞧见了此刻立在月下的云晚箫。 淡淡的月华洒满天地之间,她一袭白袍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好似天上神仙飘落人间,面容上的阴美之色让霍小玉觉得有些恍惚,若是云晚箫是女子,也该是个美人儿,令人动心的美人儿。 霍小玉觉得双颊有些暖意,不由得摇摇头,压下心中升起的不可能的荒唐念想,拢了拢身子,朝着云晚箫走了过去。 “霍姑娘?”云扬眼尖,第一个瞧见了霍小玉,此刻的她脸染红霞,美得让人一顾失魂。 霍小玉微微低颔,目光落在了匆匆转过脸来的云晚箫脸上,“若是云将军今夜一时没有睡意,不妨让小玉为云将军一舞,谢谢将军今日的救命之恩。” “霍姑娘身子……”栖霞刚想说话,云扬便急急地将她扯到了一边。 “栖霞,霍姑娘只想送将军一舞,况且咱们的将军真该开开窍了,不然咱们将军府何时才能有小将军?”云扬嘟囔完,嘿嘿对着尴尬的云晚箫笑了一下,强拉着栖霞离开了小院。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看栖霞无法给自己解围,云扬又火上浇油,只得沉了脸色,硬着头皮走近霍小玉,“刚喝了药,就该休息。” “今日恩,今日还,若是将军不受,小玉今后可难以安睡了。”霍小玉笑容中多了一丝狡黠之意,直接说明了一切,“云将军可放心,小玉绝对没有刻意亲近将军的意思,更不会妄想挤占将军心上人的位置。” 云晚箫听得一头雾水,“本将何时有心上人?又何来挤占之说?” 霍小玉眸光一闪,不觉自己笑容深了三分,“商州献艺之夜,将军身中剧毒,也要跑拂影庵,莫不是为了见心上人最后一面?” 云晚箫正色道:“霍姑娘当真是想多了,庵堂中都是出世之人,我怎会对她们心生邪念?” “此话当真?”霍小玉眨了下眼,眸中多了一分深意。 “我何必骗你?”云晚箫脸上冷意浓了一分,“霍姑娘,你想多了,我去拂影庵,是因为忘心师太医术高明,并非是去见心上人最后一面。” 我为何要对她说这般明白? 云晚箫惊觉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将话锋转到一边,“霍姑娘,若是你执意跳舞染了风寒,到时候霍夫人怪罪于我,我可承担不起。” “献舞是我所愿,自与将军无关。”霍小玉说得干脆,脸上梨涡旋得更深,“以娘的性子,将军能将我带到这里,必定是用了强。既然将军敢强掳我来,这恶名已成,难道将军还怕娘怪罪你?况且,小玉醒来之时,无礼于将军,若不以舞偿还恩情、聊表歉意,将军岂不是白白担了恶名,又被小玉无心掌掴?” “你……”云晚箫咳了两声,再瞧向霍小玉之时,她已脱下身上暖衣,旋身落在小院之中,捻起兰指,宛若飞天临世。 “这恩情,小玉必定要还。”霍小玉脸上红晕深了七分,舞姿未醉人,心神已先自醉了三分,“即便是将军不受,小玉也愿给。”尾音娇媚,小小一个“给”字,含了五分挑逗之意,落入云晚箫耳中,火辣辣地烧红了她苍白的脸。 云晚箫,此舞可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的送一个人,若是你心中无人,可愿记得今夜的长安,霍小玉曾为你翩然一舞? 月下梨花纷扬,不是真正的梨花,而是霍小玉翩翩的舞姿,让云晚箫觉得眼前是一位梨花仙子在梨花中飞舞。 她雪白的玉足踏在小院石板之上,冻起的红晕清晰地落入云晚箫眼中,轻而易举地挑起了她心底的怜意,也轻而易举地化去了云晚箫脸上的冰霜。 霍小玉旋身落在云晚箫身边,雪白色的纱裳撩过眼前――云晚箫想要看清楚雪纱后的她,霍小玉已旋身到了云晚箫身后,兰指轻巧地拂过了云晚箫的下巴,似是撩拨,又似是无心之举。 云晚箫身子一颤,惊觉被她非礼,胸臆之间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心跳声,震得她连连压抑这颗胡乱跳动的心,生怕被霍小玉听出她的异样。 霍小玉有些恍惚,方才指尖的轻触,让她觉得云晚箫的脸实在是滑腻,久经风霜的将军,怎会有这样滑腻的皮肤?眸光瞥见了云晚箫脸上掩不住的慌乱,霍小玉心底起了一丝玩性,旋舞云晚箫一圈之后,忽地惊呼一声,装作踩踏了自己裙角,便往云晚箫一旁倒去。 云晚箫下意识地伸手一抱,将她拉入了怀中,急声问道:“你怎么了?” 霍小玉伸手勾住了她的颈,指尖悄悄摩挲了一下云晚箫的肌肤,一样的滑腻让霍小玉隐隐觉得,他……似乎与一般男儿不一样…… 淡淡的幽香沁入心扉,云晚箫惊觉这样的姿势实在会让人遐想误会,可是那该死的心跳又那么的强烈,只好挺直了身子,微微拉开她与霍小玉身子间的距离,“霍姑娘,没事了,这男女授受不亲,你是否也该……” 云晚箫脸上依旧清晰的五指印落入霍小玉眼中,霍小玉回过神来,没等云晚箫将“松手”二字说完,便伸出手去,柔柔地熨上了云晚箫脸上的指印,歉声问道:“这里可还疼?” 云晚箫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不单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还冲口而出,“霍姑娘,你可知这是非礼……”话没说完,惊觉自己似是忘记了是乔装,当即哑了口,发出一串尴尬的咳嗽。 “非礼?”霍小玉不禁掩口一笑,往后退了一步,饶有深意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云晚箫一眼,“小玉敢问将军,这天下可有女子非礼男儿的?” “我……”云晚箫忍了忍心底的羞怒,低声道,“这舞也跳完了,霍姑娘也该休息了。” 霍小玉敛笑道:“今日是小玉学艺不精,这舞跳得不好,还请将军见谅。” “无妨。”云晚箫匆匆应了一句,“夜色已深,在下先告退了,明早定会安然送霍姑娘回香影小筑。”说完,云晚箫快步离开了小院,好似在逃避什么。 霍小玉眉角一挑,瞧着云晚箫狼狈逃离的背影,不禁喃喃笑道:“来日方长,我想弄明白的,你逃不了,也休想逃。” 清风徐来,霍小玉悠悠将暖衣拾起,罩在了身上,哑然一笑,忽然觉得天高地阔,就连唇齿间残留的苦涩药味儿也淡了许多。 14第十四章.请君入瓮来 霍小玉一夜无眠,不是因为身子不适,而是每每合眼,脑海中总是会浮起云晚箫月下迷离的容颜来,那抹缠绕她身上的迷雾,似近还远,明明觉得真相近在眼前,偏生就是看不透,也猜不明。 其实,这一夜辗转之人,又岂止霍小玉一人? 云晚箫枕在医馆客房之中,怔怔地瞧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为何总是忘记不了月下临风起舞的霍小玉? 云晚箫翻身坐起,抱膝靠在床头,自劝道:“定是这男装穿多了,才会生出这等绮念,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轻咳了两声,云晚箫抬手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耳畔仿佛又响起当年潼关外的厮杀声,浓浓的血腥之味,无所不在,沁得她忍不住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 尉迟大哥…… 云晚箫闭上眼去,想到了那双灼烈却令人安心的眸子,咬牙道:“你的仇,一定要报,潼关外大唐将士的血,也不能白流!” 回春医馆外,隐隐响起了马蹄与兵甲混杂的声音,惊醒了宿在馆外马车中的云扬。 云扬迅然掀起了车帘,视线之中出现了百名着甲王府骑兵,正整齐地朝着这边行来,领头的锦衣书生他也认得,不是李益还会有谁? 云扬当即跳下马车,快步跑入了回春医馆,闯入了云晚箫的房间,急声道:“将军,大事不好!” 栖霞正伺候云晚箫洗漱,乍见云扬这样无礼闯进来,心底兀自庆幸,公子先换了衣裳,否则定会被撞破身份,不由得怒声道:“你这样咋咋呼呼的做甚?” 云晚箫瞧见云扬脸上惊惶的神情,知道必定有大事发生,对着栖霞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听闻医馆外的声响,沉声道:“看来,今日我们成了瓮中之鳖了,我倒是小看了这霍夫人,还当真敢报官。” 云扬连忙摇头道:“将军,我瞧那些卫士并非长安官府中人,倒像是哪家王侯的亲兵。”顿了一下,云扬缓了一口气,接着道,“还有,带头的竟然是那个陇西李进士,李益!” “他?”云晚箫心底颇有几分惊疑,小小一名进士郎竟然能请得动长安王侯府的卫士,看来,这一次独赴长安,当真是小看了太多人。 只是,事到如今,就算是错了开局,也不可乱了阵脚! 云晚箫放下手中的白巾,整了整衣裳,对着栖霞道:“栖霞,去把霍姑娘请过来。” 栖霞不悦地看了一眼云晚箫,但也不能推脱,只能哑忍着点点头,端着热水盆走了出去。 云晚箫瞧了云扬一眼,“一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可冲动,长安毕竟是皇都,比不得商州。” “诺!”云扬抱拳一拜,跟着云晚箫走出了房间。 果不其然,这些王府卫士当真是冲了她云晚箫而来。 百名王府卫士列阵回春医馆之前,惊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还以为这医馆之中收留了什么朝廷钦犯。 李益翻身下马,对着同行的卫士长拱手一拜,“有劳将军了。” 卫士长抱拳笑道:“不妨事,王爷早就想见见这位云麾将军,得李公子给这样一个机会,王爷甚是高兴。” 云晚箫一袭白裳团云衫踏出医馆大门,晨曦落在她身上,倒让人觉得她有几分耀眼。 云扬按剑护卫在云晚箫左侧,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益。 李益挺直了身子,坦然对上了云扬铜铃似的凶眼,他来只为救霍姑娘,又怎会怕他? 云晚箫对着卫士长拱手道:“不知将军家主是哪位王爷,亦或者是哪位侯爷?” 卫士长坐在马上,朗声道:“当今皇上的十三弟,定王殿下。” 云晚箫脸色一沉,竟然是他!冰凉的眸子往李益看了一眼,没想到此人竟能请的动定王,必定与定王交情非浅! 如今这盘棋骤因李益一人打了个乱,云晚箫隐隐觉得有些危险已悄无声息地埋伏在了这长安之中,稍有不慎,定会尸骨无存! 云晚箫定了定神,对着卫士长抱拳还礼道:“晚箫敢问将军,今日来此,是为了何事?” 卫士长饶有深意地笑道:“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是风尘女子,云将军若是真喜欢,就早些买了回去,收着,藏着,若是只为了图一时喜恶,便独占美人,自会引来其他风流公子的不满。云将军是识得兵法之人,应当知道,这众矢之的,可是做不得的。” 李益忍了忍心中的怒气,对着云晚箫拱手道:“云将军,女子重名节,这医馆人杂,绝不是未出阁女子久留之地,若是云将军当真疼惜霍姑娘,就该多为她想想才是。” 云晚箫冷笑道:“李公子此言差矣。” 卫士长与李益都听出了云晚箫话中的刺意,默然不语。 云晚箫指了指朗朗青天,“昨夜晚箫执意带走霍姑娘,只为救她一命,这朗朗青天在上,医馆众人也在看,我云晚箫绝对没有欺凌霍姑娘之举,更无半点亵渎霍姑娘之心。”说完,云晚箫负手临风而立,看着李益摇头一叹,“不像某些人,白白生了七尺之躯,家国有难,不见从军报国,如今天下靖平,却满脑子绮念乱想,成日往烟花柳巷中钻,当真折煞了‘进士’二字!” “你!”李益脸色煞白,反讥道,“只怕云将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云晚箫刚想反击,栖霞已带着霍小玉走了出来,轻拐了云晚箫一下,对着李益福身道:“李公子,这天下美人爱英雄之话,你莫非没有听过?纵使我家公子有千般不好,只要她是英雄,想必霍姑娘也会多偏顾一些,霍姑娘,你说是不是?”眸光往霍小玉一瞟,希望霍小玉接下话圆场。 霍小玉拢了拢身上的暖衣,眨了下眼,笑盈盈地瞧向了云晚箫,脸上微笑哪一分不是为她云晚箫呢? 李益心头一酸,木立当地,眼前美人眼中的柔情,即便是路人也看得分明,不用霍小玉多言,一切明明白白。 云晚箫被霍小玉这灼烈的目光盯得双颊滚烫起来,干咳了两声。 卫士长倒是看得分明,风尘女子虽貌美,但是这女人心可比一般女子要深太多,喜欢与不喜欢,一夕之间判若两人,如今瞧来,这霍小玉可是心甘情愿留在云晚箫身边,全然不是李益求诉王爷的强掳离家之说。 “李公子,此事作罢了吧。”卫士长出声劝慰,看着李益不甘心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天涯何处无芳草,李公子若是耽溺美色,可就让王爷错看了。” 李益身子一震,悄然握拳,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句,“嗯,将军所言极是。” 云晚箫瞧见李益已无话可说,转身吩咐云扬道:“云扬,准备马车,我们先送霍姑娘回去,免得霍夫人担心。” “诺!”云扬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刚跳上马车坐好,便听见卫士长开了口。 “云将军先留步,送霍姑娘回去,可由将军副将与贴身丫鬟去做,这赴宴定王府之行,可只能由将军一人来做。” 云晚箫心头一惊,“赴宴?” 卫士长点头笑道:“不错。王爷听闻将军当年英雄事迹,早就想请云将军来府中做客,如今难得云将军入京,自然不能眼见云将军又走了,失了这相交之机。” 云晚箫咳了几声,“王爷厚爱,晚箫铭记,只是晚箫身子有些不适,只恐将风寒传入王府,累王爷染病。” 卫士长听出了她不愿赴宴的托辞,脸色一沉,扬鞭一指身后的百名骑兵,“云将军,莫说你现在还能走,就算是你不能走,本将这身后百名将士,也可以将你抬进王府。”说着,话语之中隐隐有了威胁之意,“况且,将军从商州私自入京,若是没有好的说法,皇上也会怪罪将军,擅离职守吧。”目光往霍小玉瞥了一眼,“英雄爱美人没错,但是若是将美人爱杀了,可就是将军之过了。” 云晚箫岂会不明白他的话中意思,侧脸看了一眼身边的霍小玉,见她脸上笑容僵硬了一分,淡淡道:“霍姑娘莫怕,我会让云扬安然送你回到香影小筑。” 霍小玉轻笑摇头,道:“在云将军心里,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风尘女子么?” 被霍小玉这样一问,云晚箫不由得了惊怔了一刻。 只见霍小玉脸上的梨涡一旋,笑意深了几分,“云将军入京,是为小玉,小玉既然是这个红颜祸水,怎能眼见将军惹了祸事,还一走了之?” 云晚箫冷脸道:“叫你回去就回去,有些事,你管不了,也不用管。” 霍小玉却笑得欢然,凑近了晚箫耳畔,低声道:“有些事,看似难,你堂堂将军做不了的,我这个小小风尘女子却能做到,你可相信?” “你……”云晚箫想要喝止她想要犯险之事,霍小玉却先她一步。 “云将军,小玉可还没有去过王府,若是可以,小玉想随将军一起去。” 李益眸光一闪,似是有了一线复杂的光晕,不等卫士长回答可否,便抱拳道:“酒宴若是能请得霍姑娘献艺,定能增辉不少。况且,只要霍姑娘去了,云将军如此疼惜霍姑娘,又怎会不去?” 卫士长眯眼一扫李益,冷笑道:“李公子说得有礼。”说着,抬眼瞧向了霍小玉,“就请霍姑娘也一起走一趟了。” 霍小玉福身低颔,笑道:“有劳将军了。” 事已成了板上钉钉,绝无转圜余地,云晚箫蹙眉一叹,未免更多人卷在其中,当即吩咐云扬带着栖霞先去香影小筑暂住,就着替霍小玉报个平安,等赴宴归来,自会将霍小玉安然送回香影小筑。 栖霞虽不放心,但也只能依言行事,进入定王府的人越少,全身而退的机会就越大,于是走近了云扬,对着他使了一个眼色,跳上了马车,吩咐云扬赶马朝香影小筑驰去。 “把马车赶过来。”卫士长大手一招,列阵的百名骑兵纷纷让道,原来在骑兵之后,早已备好了接她云晚箫入彀的马车,想来今日就算没有霍小玉,她云晚箫也必须走这一趟了。 马车在医馆门前停下,卫士长笑道:“还请云将军与霍姑娘上车。” 霍小玉凑近了一脸寒霜的云晚箫,浅笑道:“这饮酒吃肉的好事是将军做,献艺卖笑的常事是我霍小玉做,算来算去,赚的可是云将军你,为何还要愁容不展呢?” 云晚箫沉声道:“有些酒未必可口,有些肉也未必好吃。” 霍小玉当即接口道:“那小玉的舞可是不值得一看呢?”笑眼盈盈,波光流转,淡淡地带着一丝撩拨人心的光芒。 云晚箫甫才对上她的眸子,便慌乱地避了开来,“一事归一事。”害怕再跟她纠缠,云晚箫连忙转换话题,“我们该上车了。”说着,掀起了车帘,错身示意霍小玉先上。 霍小玉饶有深意地一笑,提着裙角,抬起玉足踩上了马车。粉嫩的肌肤落入云晚箫眼中,云晚箫惊觉她从昨夜开始,就是这样赤足而行。 昨夜的梨花之舞浮现心头,云晚箫的心忽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陷入了失神之中。 霍小玉清楚地瞧见了她眸光的变化,伸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微微用力一压,撑着身子平稳地上了马车,不忘回头轻笑道:“云将军,非礼勿视哦。” “咳咳。”云晚箫回过神来,两颊一红,“是我失态了。” “呵呵。”霍小玉掩口一笑,“云将军还不进来?” 云晚箫低头跟着上了马车,刚放下车帘,便听见霍小玉压低了声音道:“云将军保了我两回安然,这一回,也该小玉保将军安然。”声音虽小,却说得坚定。 云晚箫惊然抬眼,警告道:“定王可不是你香影小筑中的恩客,你最好不要胡来。” 霍小玉眉角一挑,笑得淡然,“这两年小玉见过的男子,就没有不好酒色之人……”声音忽然添了一丝沧桑之意,“就算是我以为不好酒色的良人,到头来,也只是一场殇梦。” 云晚箫从来没有瞧见过这样说话的她,“霍姑娘?” “呵呵。”霍小玉扬起双眉,定定瞧着云晚箫,“云将军会让小玉再次看错么?” 云晚箫沉默不语,涩声道:“我与他们不同。” 霍小玉忽然凑了过来,笑得带了三分妖媚,“确实不同……” 云晚箫只觉得眼前好像是开了一朵三月盛放的妖艳桃花,让人一顾失神,若是再顾,便会失魂,从此永堕炼狱火海。 狂烈的心跳声从胸臆中清楚地响起,不单是云晚箫听得清楚,霍小玉也听得清楚。 我是女子,怎能对一个女子生出这等绮念? 云晚箫暗骂了自己一句,急忙低头不敢再多看霍小玉一眼,目光无意识地瞥见了小玉的赤足。 霍小玉得逞的笑容更浓了七分,只见她端然拉了拉裙角,半掩住了雪嫩的玉足,“云将军,可要自重一些。” 云晚箫紧锁眉心,慌乱地闭紧了双眸,笔直地坐在原处,“请霍姑娘见谅。” 霍小玉仔细瞧着她的脸庞,只见她眉心紧皱,分明早已乱了心神,却还摆出如此正经的模样,让小玉心底升起一丝撩拨的玩意来。 “我若是不见谅,云将军可愿再多给小玉一枚铜钱?” “你!”云晚箫惊瞪双眸,“霍姑娘不该是贪得无厌的小女子,莫要让……” “本就是风尘女子,还哪里顾得上让旁人看得起、看不起……”霍小玉略微一顿,伸出了手去,“既然云将军心里明白小玉不是贪得无厌的小女子,这小小一枚铜钱也并非用作将军允诺信物,堂堂大唐云麾将军,还吝啬小小一枚铜钱不成?” “好了,我给就是了。”云晚箫自知说不过她,低头从怀中掏出了钱袋,摸出了一枚铜钱递向了霍小玉,“给。” 霍小玉笑盈盈地接过了铜钱来,小心地放入怀中,似是珍宝。 “你要这铜钱做什么?”云晚箫忍不住问道。 霍小玉神秘地一笑,“自是为了成双成对。” “胡言乱语!”云晚箫冷脸拂袖,想用愠色掩住脸上的红晕。 霍小玉咯咯一笑,“我说的是铜钱成双成对,将军想到哪里去了?” “咳咳。”云晚箫握拳放在鼻端,猛烈地咳了两声,索性将头扭朝了一边,不敢再起话头。 霍小玉悄悄看着云晚箫,嘴角一勾,暗暗笑道:“云晚箫,其实我想说的成双成对,不是铜钱。”笑容渐渐从脸上淡去,霍小玉脸上染上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15第十五章.王侯鸿门宴 马蹄徐徐而行,短暂的沉默让云晚箫觉得有几分局促,掀帘瞧向马车外,目光落在了霓裳坊的牌匾上,当即朗声道:“停车!” 李益与卫士长一愣,这云晚箫想做什么? 赶车的定王府卫士勒停了马儿,转头问道:“云将军,何事?” 云晚箫咳了两声,目光朝霍小玉的玉足扫了一眼,便拨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等我片刻便好。” 卫士长疑惑地瞧着云晚箫匆匆走入霓裳坊,挥手示意一名小将紧跟上去。 不多时,便瞧见云晚箫手上拿着一双白巾包裹的雪白莲鞋走了出来,径直走上了马车,只留了一句话,“继续走。” 卫士长冷笑了一声,对着脸色难看的李益嘲声道:“李公子,这哄女人开心的手段,你比起云晚箫来,实在是嫩太多了。” 李益暗暗咬了咬牙,拱手道:“将军所言极是,看来在下要学的,还有很多。” 卫士长点头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李公子他日必成大器。今后李兄若是青云直上了,可别忘了多多提拔末将才是。” 李益嘴角颤动了几下,俊脸上的笑容格外僵硬,不甘心的目光狠狠盯着继续前行的马车,“自是不会忘记你……” 云晚箫,霍姑娘不该是你的人…… 霍小玉听云晚箫喊了停车,还以为是她坐在车中觉得尴尬,本想笑她一笑,没想到云晚箫再回来之时,手中多了一双雪白莲靴。 不用多问,便知道这鞋子定是为她霍小玉而买。 霍小玉嫣然一笑,只定定地瞧着云晚箫的冷脸,笑容中多了一丝深意。 云晚箫不敢多瞧她的笑脸,右手将雪白莲鞋往霍小玉面前一递,“快些穿好,王府可不能这样赤足失礼。” 霍小玉挑眉笑道:“将军送别人礼物,都是这样失礼的么?” 云晚箫轻咳几声,无奈对上了霍小玉的笑眼,歉声道:“是我说话鲁莽……”说着,云晚箫双手将雪白莲鞋往霍小玉身前送去,“霍姑娘,快穿上吧。” 霍小玉反倒是将身子往后撑开,促狭地瞧着云晚箫的脸,“云将军,可愿给小玉亲手穿鞋?” 云晚箫脸色一沉,“霍姑娘,女子之足岂能让男儿随意触碰?” 霍小玉从怀中摸出云晚箫送她的铜钱,晃了晃,“若是我非要将军做呢?” 云晚箫正色道:“千金一诺,霍姑娘可想好了?” 霍小玉扬眉笑道:“我自是想好了,敢问将军,做,还是不做?”尾音带媚,沁人心扉,撩得人心酥。 云晚箫敛了敛心神,倒吸了一口气,默然将手中雪白莲鞋放在一边,左手用自己衣袖垫着,微微抬起了霍小玉的左足,右手用包裹莲鞋的白巾轻轻地擦了擦她足底的泥沙,清晰的茧印显露了出来,让云晚箫不禁蹙了蹙眉。 “练舞要付出代价,幼时赤足旋舞,这茧印是肯定抹不去的……”霍小玉忽然幽幽开口,低头看着云晚箫紧蹙的眉心,轻笑道,“云将军若是再抓着小玉的脚不放,可就当真是非礼了。” 云晚箫心头微微触动,连忙将左鞋穿在了她的左脚上,“还请霍姑娘多多包涵。” 霍小玉左脚在车厢上踩了踩,略微有些惊疑,“咦?云将军,你这眼力不错,只瞧了我一眼,这大小也算得上合适。” 云晚箫低头为她擦了擦右足,给她穿好了右鞋,随口应道:“平日里都习惯了……”此话一出,顿觉说错了话,不等霍小玉发问,已马上纠正道,“这射箭练靶,总是要估算当中红心大小。” “哦?” “你不信?” “你说呢?”霍小玉浅浅地一笑,眸光柔柔地对上了云晚箫的眼眸,“达官贵人我也算见得不少,云将军当真是其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云晚箫拂袖站起,将白巾放在一边,冷声道:“我不也是堂堂男儿,怎会特别?” 霍小玉梨涡一旋,“至少,瞧见我足底瑕疵,没有觉得兴致索然……” 至少,你方才有怜惜之意…… 后面这句话,小玉没有说,只是定定瞧着云晚箫蒙着冷霜的脸,“云将军,你这千金一诺,小玉心满意足。”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凄凉,她虽然在笑,却蛰得云晚箫心里酸涩不已。 云晚箫摇头道:“穿鞋不过是小事一桩,可是承诺珍贵,霍姑娘还是把铜钱收好,他日若遇险事,再命晚箫解围吧。” 霍小玉眨了下眼,笑道:“将军此话当真?” 云晚箫点头,“一言既出,岂有不当真之理?” 霍小玉似是得逞地笑弯了眉,“原先我也没打算用这一诺,看来本姑娘确实赚了!” 云晚箫面色俱寒,“那你方才为何要用此诺诓我为你穿鞋?” 霍小玉轻轻一笑,忽地凑近了云晚箫,眨了下左眼,“云将军不妨猜一猜,小玉为何要诓你穿鞋?” 这个女子……实在是……狡猾! 云晚箫倒吸了一口气,“我没那个心思猜。” 霍小玉得意地咯咯一笑,“将军不也趁机占了小玉的便宜?这一局,你我打平,等府宴完了,不如将军再与小玉斗上一局?” 云晚箫冷哼了一声,将头扭朝一边,“我不稀罕赢你。” “可是我稀罕赢将军啊。”霍小玉笑意带着三分衅意,“将军可要多提防些,不然,当心又入了套,输得一败涂地。” 云晚箫听出了她的话中话,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她虽出身风尘,但能在长安芳名远播,游刃与风流名士之间,依旧清白,她定是有些心思的女子。 “霍姑娘。”云晚箫郑重地看着她,忽然抱拳道,“多谢提醒。” 霍小玉索然无味地眨了下眼,“就这样被你识破了,可真不好玩了。” 只觉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云晚箫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话,蹙眉瞧着车帘被掀了开来。 “王府已到,请云将军和霍姑娘下车。” 霍小玉悠悠开口,“今夜只需饮酒看舞,不该你的祸事,你是不会遇到的。” 云晚箫错愕地看着霍小玉,翕动的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小玉走在了前面,回眸对着云晚箫莞尔一笑,“希望今日献艺,将军能够记得长安霍小玉。” 这样的你,怎会记不得? 云晚箫听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快步跟了上去,低声道:“霍姑娘,不要胡来。” 霍小玉苍凉地低声道:“我已胡来了一世,再胡来一世又何妨?” “有我在,你休想胡来。”云晚箫虽然听不明白,但也知道不能让她胡来,于是往前走了一步,抢在霍小玉之前跳下了马车。等站定了,云晚箫伸出手去,对着霍小玉正色道:“我答应过你娘,会将你干干净净地带回去,所以,除了信我之外,什么都不要做。” 霍小玉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心头微微一暖,“莫非连车也不许下?” “这……”云晚箫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怔愣之间,木立在了远处。 霍小玉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走下了马车,笑道:“那我就等云将军,干干净净地送我回去。” 十指一扣,匆匆分了开来,似是击掌约定。 云晚箫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迎上了立在府门前久候多时的定王府主簿徐枫。 “云将军,快请,王爷已设宴等候多时了。” 云晚箫应了一声,抬眼瞧了瞧天色,分明才是清晨,这府宴便已开席,看来定王爷倒也心急得很。 李益跳下了马来,看着云晚箫踏入了定王府,脸上浮起一抹喜色。 “李公子,请。”卫士长的声音忽然响起,李益点点头,跟着卫士长一起进了定王府。 王孙庭院,富丽堂皇。 定王李侗手掌长安三万禁军兵权,是近几年病殁的张太后之子,当今天子李豫的十三弟,长安府邸自然华丽得让人流连忘返,亭台楼阁,起伏不绝,沐浴在晨曦之中,竟让人觉得有些怔然,以为是到了皇宫御花园。 放眼当今天下,敢如此建造王府的,除了他定王李侗外,只怕再无第二人。 云晚箫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当初潼关之战,不过是定王与天子之间的一场对弈,定王刻意发兵不援,只为了囤积兵力,静观李豫是否能杀入长安。 若是潼关不破,他定王可以收拾李豫残局,在张太后的支持下称帝为皇,只是他没想到,区区三千商州子弟兵,竟能浴血冲破长安,坏了他的一盘棋。 若是定王可以早些发兵,或许爹爹也不会战死,三千商州子弟兵,又岂会所剩无几? 尉迟大哥更不会命殒沙场! 想到这些,云晚箫心伤之余,不免暗暗心惊,当日若没有查出商州刺史李克是定王这边的暗子,她云晚箫在商州的安定日子定然也长不了。 霍小玉悄然捕捉到了云晚箫脸上的情绪变化,虽不知为何她会如此,但是刚离医馆之时,小玉明白,云晚箫是不愿赴宴的。 自古宴无好宴,更何况是官场之宴…… 霍小玉轻轻地打了一下云晚箫的手背,“云将军,小玉忽然想到了一句诗。” 云晚箫咳了咳,“可是‘一如侯门深似海?’” “云将军果然厉害。”霍小玉轻笑一声,转身瞧了瞧来时的路,“你瞧,这来时路果然看不到尽头了。” 云晚箫涩然一笑,“答应你的,我定会做到。” “将军答应了小玉许多事,这最该做的一件便是安心瞧小玉献艺。”霍小玉说得舒缓,其实自己也有些惮意,这戏若是做不好,只怕当真是回不去了。 云晚箫沉声道:“霍姑娘,你当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姑娘。” 霍小玉笑道:“云将军身上不也有令小玉猜不透的地方?” 云晚箫冷脸道:“霍姑娘,你想管的事,未免太多了些。” 霍小玉知道眼前的将军又开始以刺相向,只是轻笑两声,也不答话,走了一会儿,便瞧见了早已设好的酒宴。 定王李侗不过二十五左右的年纪,高戴紫金冠,身穿紫蟒袍,此刻安静地坐在主座之上,淡然看着主簿徐枫引着云晚箫与霍小玉入了席。 他……竟然会在这里? 今日宴席不止云晚箫一人赴宴,早有两名朝廷官员在席中就座,除了霍小玉认识的秦晟与王永外,还有一位不着官服的黄衫豪士坐在云晚箫左侧,正是她梦中威逼李益来见她的黄衫豪士。 原来……果真不是梦…… 霍小玉又一次肯定了那梦中曾经的一切,心底隐隐响起了那首黄衫豪士念的诗。 浮生多哀怨,如是惹尘埃。 夜阑梦回后,回踏当年来。 “我……当真是再世为人么?”霍小玉暗暗自问,脸色有些苍白。 那黄衫豪士似是听见了小玉的心声,含笑侧脸对着小玉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竟然识得她! 霍小玉大惊,或许,能问他一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晚箫觉察到了右边霍小玉的异样,侧脸问道:“霍姑娘?” 霍小玉定了定神,强笑道:“我没事。” 云晚箫沿着她的眸光瞧去,对上了黄衫豪士饶有深意的目光,以为是他对霍小玉起了意,当即冷声道:“这位公子,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黄衫豪士哈哈一笑,“云将军所言极是,确实是在下失礼了。” “想不到两位一见如故啊。”定王李侗从座上站了起来,微微示意案几边的丫鬟给在座宾客斟满酒,“李进士也入席吧。” “谢王爷。”李益端身作揖一拜,坐到了云晚箫对面。 酒香扑面而来,是多年的纯酿,定是上好的美酒。只是,这美酒中的香味,对云晚箫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 噬心香!遇酒便化夺命毒! 云晚箫脸上不敢显出惊色,执起杯来,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这酒若是喝了,或许就是催命的毒药,若是不喝,商州之局就明摆是她云晚箫所为,一样是死! 黄衫豪士一饮而尽,笑然问向云晚箫,“云将军,这美酒当前,难道腹中酒虫不馋么?” “咳咳,我只是身子不适,不惯清晨喝烈酒。”云晚箫轻咳了几声,知道这酒是怎样也磨不过去,只能举杯敬向李侗,“定王殿下,多谢今日邀约,末将身子不适,就小饮一杯,还请殿下海涵。” 可是手中酒杯还移到唇边,便被身边的霍小玉夺了去,一饮而尽。 这黄衫豪士当初可以让她再世为人,他敢喝之酒,就算云晚箫不敢喝,她霍小玉也敢喝。 “你……”云晚箫惊白了脸,“你……放肆!”声音一颤,竟有一丝担忧缠绕话音之中。 霍小玉,你这样不是存心送死么?这句冲到嘴边的话,只能死死留在喉间,不敢道出。 霍小玉咯咯一笑,“云将军身子不适,还是少喝一些好,这劝酒之事,自当由我这种风尘女子来做,不是么?”说完,霍小玉放下手中酒杯,歉然对着李侗福身道,“小玉自知失礼,不如让小玉献舞一曲,博王爷一笑,权当请罪?” 16第十六章.金蝉脱壳(上) 李侗拍掌三声,脸上非但没有不悦之色,反倒是笑得欢快,“长安霍小玉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李进士与云将军会为姑娘倾倒。” 霍小玉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瞧着李侗的眉眼,“王爷的意思是准了?” 李侗大笑道:“能有幸见佳人一舞,岂有不准之理?” 霍小玉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小玉斗胆,求王爷赏小玉一件乐器,容小玉准备片刻。” 李侗点头应允,“徐主簿,带霍姑娘去府中乐坊挑一件称心乐器,速去速回。” “诺,王爷。”徐枫应声低头,恭敬的对着霍小玉笑道,“霍姑娘,这边请。” “有劳了。”霍小玉福身一拜,饶有深意地对着云晚箫眨了下眼,“云将军可不许贪杯,若是伤了身子,小玉这心里可不好过。”声音含娇,娇媚得让人难以抗拒,又心酥万分。 座上的秦晟与王永互看了一眼,暗暗咬牙,只因为轻信流言错过了几日,这霍姑娘竟与这病秧子走如此近,当真让人觉得憋闷! 李益冷脸接连喝了好几杯酒,不甘地紧紧盯着霍小玉,直到霍小玉跟着徐枫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悻悻然转过脸来,阴沉的眸光中暗藏了些许失落。 云晚箫听得别扭,霍小玉之言,直接指明了两人亲近的关系,只得干咳了两声,含糊地应了一声,殊不知脸颊已隐隐升温,淡淡的染了一抹霞色。 “云将军,今日本王设宴邀请,一来是景仰将军多时,想与将军结识,”李侗看了一眼李益,“二来,你是能守疆之将,李进士又是能治世之臣,你们二人若是能齐心拱卫我大唐山河,便是大唐之福,若是为了一介风尘女子,水火不容,可就是大唐之祸了。” 云晚箫冷笑了一声,抱拳道:“王爷言重了。保卫大唐是末将之责,窈窕淑女,亦是君子好逑,一个是公,一个是私,两者并不相悖。况且,霍姑娘是好姑娘,自会招来一些狂蜂浪蝶,王爷岂能将‘祸水’之名强加在她身上?” 李侗着了云晚箫话中的暗刺,笑容淡了一分,“难道是本王说错了?” 云晚箫起身恭敬地一拜,“末将只是一介武夫,说不来什么漂亮话,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这一回,是云将军你言重了。”李侗下了云晚箫给的台阶,笑然举杯敬向众人,“来,本王敬诸位才俊一杯!” 黄衫客执杯起身,敬向李侗,“王爷,请。”说完,眯眼看了一眼身边面有迟疑之色的云晚箫,“云将军,既然身子不适,就随意小酌便是,请。” 他究竟是什么人? 云晚箫看不分明眼前的局势,黄衫客都说了小酌,这酒若是一口不喝,定王又岂会不起疑心?云晚箫低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酒盅,暗暗地吸了一口气,霍小玉尚且不怕,同是女子的她又怎能害怕,平白被霍小玉给比下去了?云晚箫举起杯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味呛得她不禁发出一串咳嗽,烧得她的心口隐隐作痛,不知是当中的噬心香灼人,还是酒烈灼人? “李进士,请。”黄衫客笑了笑,举杯敬向了李益。 “先生,请。”李益同样果断地饮下了这杯酒,紧紧盯着云晚箫上脸的酒晕,冷笑道,“云将军原来酒量如此浅薄,小小一杯便上了脸,呵呵。” 秦晟附声道:“李公子有所不知,云将军是自小寄养在庵堂中的男儿,从小便是清心寡欲,这酒自然喝得少,哪像你我这些男儿,血气方刚,饮个数十杯也无妨。” 王永大笑道:“你们瞧,云将军酒晕上脸,可真像美人儿。” 云晚箫听得刺耳,冷笑道:“晚箫确实酒量不如人,”声音一顿,云晚箫话音中多了几丝傲意,“太平之下的蠹虫,哪知太平得来不易,晚箫岂能与蠹虫比酒量?” “你!”王永当先拍桌而起,边上的秦晟急忙揪了揪他的衣角,“这里可是王府,你不要酒劲上来了,就忘了身份!” 李益悄然看了一眼李侗,瞧他一脸悠然笑意,显然只想静坐看戏。还以为找了定王,定会从云晚箫手中夺回霍小玉,怎知道定王似是默认了云晚箫与霍小玉,此刻半句不提云晚箫强掳霍小玉之事,他又不能开口提示一二,只能压了压火气,摇头冷嗤一声,默然饮了一杯酒,心却憋得生疼。 “叮铃!” 一瞬间的沉默,被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就好像沉寂的荒漠中忽然瞧见了绿洲一角,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在座众人的视线。 只见霍小玉臂上缠了一抹白绫,白绫两端系了两枚铜钱,随着霍小玉的翩舞,总是巧妙地撞在一起,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好像在隐隐击打节拍。 云晚箫怔了一下,望向此时舞上歌台的霍小玉,恰好撞上了她带着三分娇媚的目光,慌然低头避开的瞬间,不免心头多了一丝了然。 原来她索要两枚铜钱,只是为了今日献舞…… 成双成对……云晚箫啊云晚箫,你怎能生出这等不该有的绮念? 云晚箫暗骂了自己一句,心头多了一分释然,却又添了一抹莫名的淡淡失落。 霍小玉瞧见了云晚箫阵红阵白的脸色,悄然一笑,足尖点地,接连旋舞,好似一朵盛放的梨花,从陌上开到陌下,在晨曦之中,美得让人心酥。 秦晟的目光深了几分,多了一丝欲念,这样的美人岂能让云晚箫给白白占了去? 王永心中的盘算也不比秦晟少,此刻满心满眼皆是歌台上的雪裳仙子,早就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李益看呆了眼,目光一刻也不愿意从霍小玉身上移开,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描摹着她的一颦一笑,不知是酒意上了心,还是真失了魂,只觉得天地悠悠,除了她霍小玉之外,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事。 李侗手执美酒,一时忘记了是该放下,还是该饮尽,嘴角浮现着一抹看不透的笑意,这个女子果然是可人儿。 黄衫客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云晚箫惑染侧脸瞧了黄衫客一眼,为何此人会突然叹息? 黄衫客摇了摇头,执杯晃了晃,似是说给晚箫听,“美酒越好,就越容易被饮尽,我只是为美酒可惜,终究遇不到真心爱酒之人,好生珍藏。” “美酒?”云晚箫沿着黄衫客的目光瞧去,霍小玉的身影就那样绰约的落入眼底,美得令人失魂,也令人沉醉。 美人若酒,越是美艳,越是容易被吃掉夺人心魂的皮肉,只剩下一堆残破的枯骨,这个道理,云晚箫怎会不明白? 霍小玉又岂会不明白? 只见她旋舞如风,却不打算收敛一丝一毫的美艳,只因为,这一舞,她下了破釜沉舟之志,只求能成她最后的一舞。 霍小玉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晚箫眼中的忧色,她在一群神魂颠倒的公子之中,依旧是那般的卓尔不群,干净得让小玉觉得心安,觉得淡淡地欢喜。 这世间,还是有人会真心疼惜她霍小玉…… 人活一世,只求一世心安,一世无憾。众生如是,霍小玉亦如是。 云晚箫瞧见小玉眸中多了一丝坦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胸臆间跳起一阵莫名的心悸。 霍小玉,你不怕么? 霍小玉脸上笑意绽放,暖暖地熨在云晚箫苍凉的心头,就好像是当年的尉迟林在她深陷绝境时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就算是下黄泉,也不是她云晚箫一个人走阴森的黄泉路。 终究,会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不会让她一个人走后面的路。 云晚箫只觉得有些酸意,视线悄然模糊,心头烙下的霍小玉的笑,却从此再也难以磨灭…… 云晚箫?他为何要哭? 霍小玉心头浮起一丝惊疑,顺势旋舞飞下歌台,轻盈的身姿飘入宴席之中,时而轻笑撩心,时而顾盼旋舞,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云晚箫,只想将她的人看得更分明一些,或许能够更懂她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冷刺? 徐枫依照霍小玉的意思,趁这个空隙指派卫士将三个大鼓搬上了歌台。 霍小玉的余光瞧见了徐枫扬手示意,笑然将身子往云晚箫一倾,“云将军,可愿为小玉再击鼓一回?” 云晚箫怔了一下,“这……” 霍小玉将白绫末端的铜钱在云晚箫眼前一晃,说得坦诚,“这一回,是真的求将军一诺。” 云晚箫冷声道:“千金一诺,不可轻用,不过击鼓小事,霍姑娘不必说‘求’字。”说着,云晚箫站了起来,懒得多看周围那三双妒恨得要喷出火来的眼睛,“霍姑娘,请。” 霍小玉莞尔,“云将军,请。” 黄衫客看着两人同时登台,眸光忽地复杂了起来,果然,这世间最令人看不透,便是人心。 李侗淡淡地笑了一声,话中有话地道,“云将军击鼓,霍姑娘跳舞,二人同台献艺,本王似是在哪里听过此事?” 旁人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见一阵震撼人心的擂鼓声响了起来。 17第十七章.金蝉脱壳(下) 鼓声震耳,每一下落在大鼓正中,总是震得云晚箫的手一阵酥麻,轻而易举地震颤她的心,唤醒当年潼关外那场九死一生的杀戮记忆。 云晚箫嘴角轻扬笑意,眼眶红得厉害,不知自己眼角已滑落了泪水,滴在了鼓面之上,被击得更加支离破碎。 黄衫客独酌了一杯,慨然瞧向了云晚箫,忽然站了起来,朗声笑道:“如此激荡人心的战鼓,怎能少了剑舞助兴?” “哦?”李侗听出了黄衫客想要上歌台剑舞之意,当即点头对着主薄徐枫点了下头,“取剑来!” “诺!”徐枫点头退下,不多时,已捧着一柄长剑走近了黄衫客。 黄衫客接过长剑,笑道:“在下献丑了!” “先生,请。”李侗点头一笑,语声之中似是对这黄衫客颇为敬重。 他究竟是什么人?不止云晚箫不知道,甚至在座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便是,放眼当今天下,能让定王敬重之人屈指可数,此人便是定王敬重之人其一。 “噌!”剑锋出鞘,发出一声清亮的剑吟。 黄衫客看剑一笑,足尖一点,宛若天外大鹏,蓦地飞向了歌台。 云晚箫乍见黄衫客掠飞过来,大惊之余,手上鼓声顿然乱了一拍,想要补救,已来不及,眼看就要毁了一曲激昂的将军令。 “咚咚!” 适时的两声鼓声补上,云晚箫匆匆回过头去,只见霍小玉已跳上了正中的大鼓,足尖踏鼓,身姿婀娜,似是一株瑶池仙子站在天鼓之上,翩翩起舞。 霍小玉对上了云晚箫惊愕的眸光,嫣然的笑容落入了云晚箫眼底,宛若一粒石子落入一池静潭,撩动了云晚箫的心湖,泛起万千涟漪。 “云将军,这一舞,你可记得了?”霍小玉突然幽幽开口,梨涡一旋,双臂一舒,缠绕在臂上的白绫舒展开来―― “霍姑娘?”云晚箫一惊,猜不透霍小玉为何突然问这样一句? “呵呵。”霍小玉眨了下左眼,坦然对着稳稳飞落歌台的黄衫客道,“那个干干净净的风尘外的霍小玉……该回来了……” 黄衫客眸底闪过一抹惊色,手中长剑下意识地去挑缠霍小玉手中白绫,“休要胡来!” 霍小玉右臂一挥,白绫尽头缀着的那枚铜钱“咻”地回旋飞来,白绫绕上了她的喉咙,黄衫客的剑锋终究是迟了一步! “霍姑娘!”李益惊忙站起,脸色惨变,“你这是做什么?” 霍小玉怎会答他的话,只见她身子一侧,顺势撞上了黄衫客刺出来的剑锋,骇得黄衫客惊忙撤开剑锋。 苍白的脸颊擦锋而过,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极细的伤痕,原想这一倒,定会狠狠摔在鼓下,却没想到会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惊眸对上云晚箫关切的眸子,霍小玉笑得释然,只是喃喃唤了一句,“云晚箫……” 云晚箫,你可知此刻的你,会让人心暖? 云晚箫抱紧她的身子,若是早知道她会用求死来打破僵局,今日万万不会让她跟来! “霍小玉,你听好了,若是再胡来,什么千金一诺,我一概不守!”话锋狠厉,她眉色虽凶,却一点刺意都没有,反倒是让霍小玉从中听出了担心之意。 霍小玉心满意足地笑靥如花,“千金一诺我已用,你想赖账,可已经来不及了,呵呵。” “你!”云晚箫脸色甚为难看,扶住她肩头的手不觉多用了一丝力道。 霍小玉眉头一蹙,却说得挑逗,“将军是要把我这毁容之人嵌入血肉么?” 云晚箫的目光落在她脸颊上的伤痕上,此刻已沁出了一行血珠,手头的力道缓了几分,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你休要胡说八道!等回了香影小筑,我再与你一并算账!” 她已为我牺牲至此,怎能让她白白牺牲? 云晚箫当即正色道:“霍姑娘本就身子不适,今日献艺才会失了分寸,还请王爷准许末将亲自将霍姑娘送回香影小筑。” 黄衫客忽然了然一切,对着霍小玉会心一笑,这个痴儿,终究是明白了花好易折之理。 李益拱手对着定王一拜,道:“霍姑娘身子不适,起因是我,我也有责任安然送她回去,还请王爷准我送霍姑娘回去。” “这……”李侗冰冷地扫了霍小玉一眼,小小一个风尘女子,竟能这样坏了他的局!余光瞄了云晚箫一眼,可惜了一条肥鱼,只能往后从长计议了……想到李益若是同行,必能明着监视云晚箫举动,当即点头道,“好,李进士,你也去。” “谢王爷!”李益激动无比,得了王爷之令,霍小玉纵使再不愿见他,也要念着定王的面子,不能推却。今后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出入香影小筑,她霍小玉一个“不”字也不能说! 霍小玉轻扯嘴角,遇上了李益,永远都是祸事的开端,昨夜险些要了她的命,今日又身陷这龙潭虎穴,他日呢?眼前这个曾经她爱到失了自我的男子,竟是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祸不单行,只是开头…… 霍小玉的心狠狠一揪,躲不了,原来宿命注定的,当真是躲不了。 霍小玉疲惫不堪地偎在云晚箫怀中,这一刻,只希望这小小的怀抱,可以让她暂时躲避一会儿。 既然不喜欢,何须强颜欢笑? 云晚箫感觉到了霍小玉身子的轻颤,抬脸瞧着李益走了过来,想到了方才霍小玉喃喃自语的那句话―― 那个干干净净的风尘外的霍小玉……该回来了…… 云晚箫下意识地环紧了她的身子,既然想离风尘,就从此刻开始,不必再对不喜欢的人笑,也不必再见不喜欢的人。 霍小玉,你既然敢为我舍命破局,我又怎能输给你一分? “霍姑娘,我,带你走。”云晚箫特别读重了那个“我”字,听出她的话外之意的霍小玉惊愕地仰起了脸来,定定看着云晚箫。 云晚箫难得地轻笑道:“你若不愿,没人可以逼你。” “是么?”霍小玉笑得欢喜,隐隐觉得有些酸涩。 云晚箫重重点头,扶着霍小玉走下歌台来,迎上了对面的李益,低声道:“霍小玉,这蠹虫,其实一点也不可怕。” “呵呵。”霍小玉心领神会地一笑,“其实吃肉的狐狸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狐狸身后的老虎。” “大唐将士,岂能害怕老虎?”云晚箫咬牙说完,环住霍小玉身子的手臂微微用力,带着霍小玉与李益错身而过,似是没有瞧见李益。 李益脸色铁青,喝道:“云将军,你这是何意?” 云晚箫傲声道:“王爷不是准了我送霍姑娘回香影小筑么?” “可是王爷也准了……” “王爷并没有说,让你与我们一起走。”云晚箫打断了李益想说的话,凛然对上了主座上的李侗,“王爷,后会有期。” 李侗笑道:“云将军,后会有期。” “王爷……”李益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李侗。 李侗话中有话地道:“来日方长,你可以等霍姑娘身子养好一些再去拜访。”说着,李侗不忘提醒一句云晚箫,也是劝慰李益,“云将军,这美人虽好,可也要有度,别伤了身子,还损了清名。” 云晚箫岂会不知道李侗的意思,字字都直指霍小玉身份卑微,她纵使是风尘女子,也不该被男儿这般暗指不堪。 云晚箫脸带冰霜,话却说得铿锵有力,“女子若水,个个干净,反倒是有些红尘儿郎,污浊不堪,丢命丢名并非因为美人,而是因为自己,只知酒色,不懂节制。” 李侗被云晚箫刺了一下,沉声道:“云将军这番言论,倒是颇为新鲜。” 云晚箫挺直了身子,话音不卑不亢,“风尘多出奇女子,王爷可还记得,我大唐的英雄,开国将军李靖?” “你是想说夜奔而来的杨素家歌姬红拂?”李侗恍然明白了云晚箫想说的话。 “红拂虽然出身低微,敢问王爷,她自从嫁了李将军,李将军身子可见有损?名声又可损了半分?”云晚箫说完,低头微微一拜,“今日末将多有失礼,还请王爷多多见谅。” “那是我大唐的一段佳话……”李侗眯眼看着云晚箫,果然,此人见识非凡,若是不能收为己用,便只能杀之以绝后患! “末将告退。”云晚箫再微微一拜,便带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小玉朝着王府门外走去。 黄衫客面露微笑,喃喃地道了两个字,“有趣。” 李益握紧双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晚箫这样亲近美人远走,心底的妒意升起,殊不知已掐红了自己的掌心。 李侗扫了一眼席上面色都不好的几位客人,笑道:“来日方长,正所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该死之时,终究会死,该凋落之时,也终究会凋落。”李侗站了起来,阴沉地一笑,“今日进了我这定王府,皇兄只怕也不会轻饶了他。” “王爷英明。”听懂了李侗的意思,秦晟与王永都站了起来,哈腰称赞了一句。 你们两个娃儿,这日子不好走啊。 黄衫客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默然从歌台上走了下来,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李侗瞥见了黄衫客脸上看不透的表情,笑道:“先生,你怎么了?” 黄衫客轻笑道:“王爷,我想,我该回吐蕃了。” “先生要回去了?”李侗有些惊讶。 黄衫客点头道:“不错,我若不回去,如何为王爷做成买卖?” 李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好!先生要什么,尽管吩咐,王府上下,都会听先生吩咐行事!” 黄衫客摇头笑道:“我已习惯独身行事,人多了,东西拿多了,反倒会容易砸了买卖。” 李侗沉吟片刻,道:“先生所言极是。” 黄衫客将长剑放在了案几上,抱拳道:“事不宜迟,在下先告辞。” “徐主薄。”李侗急忙叫唤身边的徐枫好好送黄衫客离开。 黄衫客摆手道:“不必,王爷就静候佳音吧。” “有劳了。”李侗心头大喜,反是对着黄衫客一拜。 黄衫客抱拳一拜,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府宴。 王永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此人究竟是……” 李侗满意地一笑,“一个大买卖的牵线人罢了。” 18第十八章.拈花惹香 “在将军心中,红拂当真是干净女子?”直到与云晚箫一起踏出定王府大门,霍小玉一直盘桓于心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云晚箫蹙眉看了她一眼,拥着她走到了马车边,催促道:“这些话,以后再说,快些上车。” 霍小玉点头踏上了车板,忽然转过身来,轻声笑道:“将军难道是害怕又被请回去?” 云晚箫仰起脸来,看着她脸上那道极细的血痕,正色道:“九死之地,我也闯过来了,不过是一场酒宴,还吓不到我半分。”略微一顿,云晚箫眸光柔了三分,“我只是不希望,再连累一个无辜的人……” 霍小玉,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尉迟大哥…… 霍小玉眸光一闪,脸上旋起的梨涡多了一丝酥媚之意,“再?” 云晚箫立即寒了脸,定定瞧着她,“霍姑娘难道想留下来?” 霍小玉笑了笑,“那也要看,是留在哪里了?”说完,掀帘走入了车厢,不再多话。 云晚箫坐在车板上,一勒缰绳,拿起边上的长鞭,狠狠地一抽马儿,便驾着马车朝着香影小筑驰去―― “红拂也好,你霍小玉也好,都是干干净净的好姑娘。” 马蹄声中,隐约传来了云晚箫的声音。 霍小玉哑然一笑,抱膝坐在了车帘后,只觉得胸臆之间,都是暖意,云晚箫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能让她觉得欢喜,觉得释然。 霍小玉低下头去,将身上白绫末端缀着的两枚铜钱扯了下来,紧紧攥在掌心,曾经铜臭满满的两枚铜钱,此刻在霍小玉心头,远比那些珍珠玛瑙珍贵太多,太多。 云晚箫,若是我大唐将军都如你这般,这世间只怕会多几个红拂,少几个我…… 马车一阵颠簸,霍小玉下意识地往后一靠,隔着一帘车帘,恰好靠在了云晚箫背上,惊到了此刻正在赶马行车的云晚箫。 “霍姑娘?” 霍小玉嘴角一勾,“这马车车壁实在是硬得咯人,云将军既然愿意护小玉周全,不妨让小玉小靠片刻,可好?” “这……”云晚箫只觉得背心暖得厉害,有些迟疑,“如此一来,不是我无礼于霍姑娘了么?” 霍小玉扬眉笑了笑,笑声宛若银铃,“今日在早宴之上,云将军当众拥我入怀,早已无礼于我,难道将军堂堂男儿,还怕坊间笑话轻薄一个风尘女子?” 云晚箫只觉颊上一热,严声道:“霍姑娘,你知我并非有意轻薄!” “我自然知道。”霍小玉答得干脆,说得坦荡,“将军是君子,岂会平白轻薄女子?只是将军身为大唐将士,不该为大唐百姓守一世太平么?” 云晚箫干咳了两声,将马儿勒转入巷,“霍姑娘,还是坐稳了,当心摔下来,伤了身子!”话是如此说,云晚箫却不敢轻易避开身子,就怕自己一让,身后紧靠的霍小玉就会从马车上摔下来。 殊不知这匆匆地一转,让霍小玉与她的背心贴得更紧,云晚箫只觉得心头一颤,心湖忽地被撩起数点涟漪。这样背心相对,温暖互沁入彼此心扉,隐隐让人心生安然。这种滋味,就好像是一个羁旅多年的游子回到了故乡,倒在了熟悉的床榻之上,再也不必孤身漂泊,孤身浪迹。 云晚箫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但却眷恋这样的感觉,这么多年来,虽然有娘亲相伴,有忘心师太开解,有栖霞贴心侍奉,但是这心中却是一片荒凉,唯一记得的便是尉迟林曾经擦燃她心火的那一刻死别。 那种温暖,美得刺心,却短得一瞬即逝。 云晚箫异样的心跳让霍小玉感觉得真真切切,霍小玉索性将重心都放在了云晚箫背上,这样踏实的感觉,沁热了霍小玉的心房,“云将军一世英雄,定能护我周全,岂会让我跌下马车?” “霍……” “嘘……”霍小玉玩味儿地一笑,望着马车顶,“小玉忽然觉得,马蹄声该是很好听才是……” “好听?”云晚箫怔了一下。 霍小玉轻笑了一声,“马儿脱缰回林的归蹄声,将军难道不觉得好听?” “归蹄……”云晚箫脸上的寒霜添了三分,这世间又有多少马儿可以真正脱缰回林,又有多少人可以逃开人世桎梏,洒脱而行? 霍小玉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笑容不减,眸中却多了一抹愁色。 家?昨夜一舞定是吓到了娘,她此刻定是为她愁心,坐立不安。 相依为命多年,当年的霍小玉虽有傲气,但对郑净持来说,总是个听话的好女儿,所以才会误托了李益终生,落得个身死殒命的下场。 这一次,霍小玉想为自己活一回,却不想,娘亲这一关,她只能忤逆而行。 娘……可否容小玉放肆一回? 霍小玉隐隐觉得,今后的路,她与娘会渐行渐远,或许有一日,还会走到对立之面,那时候的她,可就是真正孑然一身了…… 要么再次殒命,要么孑然而活…… 霍小玉忽然有些害怕,身子不由得一颤,脸上浮起一个自嘲的笑来。 云晚箫感觉到了霍小玉的轻颤,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七里烟花巷巷口,心头忽然生出一丝不安来。 若是她没有猜错,今日她们饮下的酒中,定是混了噬心香,虽然两人喝得不多,这毒残留身体之中,终究是祸,定要早些祛除才是。 “霍姑娘,你可是身子不舒服?”云晚箫放慢了马儿,不禁忧声问道。 霍小玉心头一暖,笑道:“云将军这是在怜惜我么?” 云晚箫沉声道:“霍姑娘,你又胡言!我这是……” “关心”二字,云晚箫不敢说,若是出口,不知道霍小玉又将如何借题发挥,让她心乱? 霍小玉笑意暖了起来,“将军不是怜惜小玉,那是什么呢?” 云晚箫噤声不答,眸光一沉,心头暗暗忖道:“若是在长安就医,我这身份定会被人识破,唯一的法子便是……回商州,找忘心师太。” 霍小玉听不到云晚箫的回应,只觉得有些淡淡地失落,轻叹了一声。 云晚箫忽然开口问道:“若是晚箫诚心相邀,霍姑娘可愿随晚箫再去商州几日?” 霍小玉略微一惊,没想到云晚箫竟会突然出言相邀,动了捉弄之念,促狭道:“云将军再次相邀,敢问还是要小玉献艺?云将军莫要忘了,小玉这张脸算是毁了,只怕会因此毁了看官的兴致。” 云晚箫摇头道:“并非献艺,只是诚心邀约霍姑娘为客,去我府上小住几日。” 霍小玉淡淡应了一句,“哦?” “霍姑娘难道不愿意?”云晚箫话音中有些焦急,反倒是让霍小玉觉得欢喜。 霍小玉笑道:“云将军府上之人,多以风尘女子看我,何曾给过我好脸色?将军是有诚意,但是诚意只有将军一人,小玉去了,岂不是徒增羞辱么?” 云晚箫歉声道:“栖霞与云飞,我会多多管教。” “人言可畏,你瞧我只去了一趟商州,身上便落了一个红颜祸水的恶名,若是再去,指不定又有什么恶名落在我身上了。”霍小玉说得平静,可是落在云晚箫耳中,隐隐带着一根暗刺,不时地刺了一下云晚箫的心。 “她是在怨我虽然护了她的清白,却污了她的名声……”云晚箫心头的歉疚更深了一分,如此相邀,确实唐突,可是若是把她留在长安,只怕她今后的日子更难过。 既然已经做了一回恶人,不妨再做一次恶人! 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 云晚箫敛了脸上的歉色,忽然将马车勒停,身子一侧,让霍小玉骤然靠了个空。 霍小玉没有想到云晚箫当真会突然抽身,一时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跌出马车,只觉身后车帘被人狠狠一掀,自己已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中。 “你这次跟我回商州,若是有人敢再说你一句不是,我定不会轻饶了他!”云晚箫横眉冷然看着她,虽然表情冰冷,那脸颊上的霞色却暴露了她的心虚。 霍小玉瞧着她郑重其事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若是有人轻薄我呢?” 云晚箫肃声道:“劝之不听,杀之。” 霍小玉脸上的笑意更浓,顺势伸手勾住了云晚箫的颈,“将军好大的戾气,当心伤了身子。” “你……”云晚箫脸上红晕更盛,惊觉此刻两人实在是不成体统,光天化日之下,竟在七里烟花巷口如此亲昵,想要放开霍小玉,可是眼下的情势若是放了手,霍小玉定要摔下马车去,只能用力抱住她的身子,余光往四下悄然一扫。 七里烟花巷素来热闹,怎会无人窥看? 不远的连绵青楼小阁上,不少迎客风尘女子都娇滴滴地瞧着他们,不知是谁,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哎呀,你们瞧,那不是霍小玉么?” “可不是!呦,那小哥模样倒是俊……” 云晚箫脸上烧得厉害,急声道:“霍姑娘,我将你抱下车,请姑娘快些松手,否则,姑娘的名节可就因我而损了!” 霍小玉点头窃笑,任凭云晚箫将她抱落马车,手才松开云晚箫的颈,便沿着云晚箫的颈一路抚下,轻轻地贴在云晚箫心口,“云将军,方才可是你说的,轻薄我之人,要如何?” “你又非……”云晚箫死死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身子往后一退,终于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即便是心跳声响得好似一曲凌乱的将军令,也无法让她壮起胆来,瞧上一眼霍小玉带着妩媚笑容的脸。 “自然是劝之不听,杀之!”云晚箫让自己快些静下来,匆匆回答。 霍小玉得逞地笑道:“这可是将军所说。” “自然算话!”云晚箫红着脸再应了一句。 霍小玉眼波一转,“那云将军方才可算是轻薄小玉?” “这……咳咳咳……”云晚箫一时答不上来,当即黑脸道,“我诚心相邀姑娘,为何姑娘要……要……” 分明也算不得“刁难”,可是云晚箫想到从识得她开始,就被她非礼数次,这心头实在是哽得慌! “呵呵。”霍小玉凑近了云晚箫一分,“既然云将军如此诚心相邀,我若是再不去,便显得不知礼数了。” 云晚箫暗舒了一口气,不料霍小玉继续说道:“你轻薄了我,还是要罚的。” 19第十九章.逞威 云晚箫无奈地看着眼前的霍小玉,心中觉得有些委屈,一直被轻薄吃亏的是她,偏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如今还要忍气受罚,她堂堂云麾将军,怎能被这样一个小女子欺负得死死的? 兵法有云,先发制人,万万不可再退! 一念至此,云晚箫反将一军,“霍姑娘莫非要罚在下娶你为妻?” 霍小玉没有想到云晚箫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原本只想小小戏弄她一番,云晚箫这样一说,反倒是她霍小玉不知道如何答话了? 答是,她又确实没想到这一层。梦中李益薄幸余恨尚存,即便是云晚箫确实与众不同,也不能保证他日云晚箫不会是第二个李益。这一次,万万不可草率将自己错付于人。 若是答不是,霍小玉却又犹豫,此时她的处境,确实艰难,若是真断了云晚箫这座靠山,只怕日后难以应付李益的纠缠。 云晚箫瞧她一时噤了声,心头不免有几分舒畅之意,这一次,也算得上赢了你霍小玉一回! 霍小玉瞧见了云晚箫脸上的笑意,不甘心地挑了挑眉,勾唇笑道:“若是将军愿意,小玉倒可考虑一二。” 云晚箫笑容一僵,没想到霍小玉又将话锋转到了自己身上,“咳咳,霍姑娘这是说笑之言吧?” 好你个霍小玉!怎的比狐狸还精! 霍小玉眨了下眼,笑意虽媚,却沁得人心暖,“将军以为呢?” 云晚箫,这次看你如何回我? 云晚箫握拳唇边,轻咳了几声,抬眼瞧了一眼天色,“再耽搁下去,便是正午了,霍姑娘,还是早些回香影小筑收拾行装吧。” 霍小玉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云将军,这太极打得可真好。” 云晚箫寒面正色道:“路上多匪寇,白日出行,总比晚上要安全得多,我只是……” “关心小玉安危,是不是?”霍小玉轻笑一声,打断了云晚箫的话。 云晚箫脸上的寒霜掩不住红霞染颊,慌乱地支吾应了一句,也没听出来究竟是是,还是不是?可是霍小玉却将她忽然凌乱的心跳声听得明明白白,不知道为何要因此窃喜,霍小玉只觉得眼前的云晚箫实在是令人觉得心安,觉得欢喜,不禁幽幽自问道:“他……会是第二个李益么?” “公子!” 栖霞的唤声响起,云晚箫终于是可以真正松一口气,只见她回头瞧了过去――香影小筑门口,出门顾盼云晚箫归来的栖霞喜然走了过来,瞧见公子一切安好,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公子,你回来就好。” 云晚箫点头道:“长安不宜久留,吩咐云扬帮霍夫人收拾行装,一刻之后,启程回商州。” “公子的意思是……”栖霞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霍小玉,又将目光落在了云晚箫来不及消退的红晕上,“公子你想带她们回商州?” 栖霞隐隐觉得,公子与霍小玉之间,似乎有些变化,可是那变化,偏生她又一时看不分明。 云晚箫沉声道:“不错。” 栖霞摇头道:“上次公子邀霍姑娘赴商州,只为献艺,这一次公子若是邀请无名,只怕坊间会以为公子是掳了霍姑娘回商州,”目光瞥了霍小玉一眼,暗暗惊诧她脸上的细痕,“敢问公子,可想过霍姑娘的名节?”一句话,不仅提醒了云晚箫,还提醒了霍小玉。 “这……”云晚箫迟疑片刻,匆匆看了一眼霍小玉,本来就是要让世人都以为她云晚箫沉迷霍小玉,可是如此一来,霍小玉的名节当真是不清不楚了。 霍小玉忽然坦然开口道:“我连红颜祸水都做过了,再多一个‘放荡’之名又如何?”说着,霍小玉凑近了云晚箫耳侧,幽声道,“云将军,你又欠我一份人情。至于惩罚,留待哪日我想到了,再告诉你。”说完,轻轻朝着云晚箫耳垂吹了一口气,便笑盈盈地侧身走过了云晚箫身侧,径直往香影小筑走去。 云晚箫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感从心头升起,面颊更加通红,凌乱的心再难安静下来。 “公子……”栖霞推了推云晚箫,满脸忧色,“霍小玉并非善类,公子现在抽身而退,还来得及,反正长安上下已知公子是为霍小玉而来,这风流之名已成,不必再与她纠缠了。” 云晚箫眸光一沉,摇了摇头,“我若抽身而退,霍姑娘定不得善终,所以,我已难以抽身了。” 栖霞叹息道:“公子,保她安然的法子很多,何必非要将她带回商州、纠缠不清呢?”后面的话,栖霞不敢说,公子是女子,霍小玉也是女子,公子心知肚明,倒也不会闹出什么荒唐事,但是霍小玉不知,万一对公子生了情念,纠缠不清,可就难办了。 “我意已决,栖霞,不必再劝了。”云晚箫心乱得厉害,栖霞担心的不是她不知道,只是……只是她不想将霍小玉留在长安,被那群太平蠹虫百般纠缠,继续做卖笑营生。 心底,又一次浮现霍小玉今日宴上那句话―― 那个干干净净的风尘外的霍小玉……该回来了…… 春风吹拂,犹有寒意,背心处,方才策马相贴的温暖一去不返,让云晚箫不禁觉得有些淡淡的失落。 “我,喜欢那个温暖……”云晚箫这句话不敢说出口,却清晰地印在心底,暗暗地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同是女子,多怜惜她一些,应该算不得荒唐……” 栖霞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云晚箫,心头的忧虑更重,公子,复仇路上的羁绊太多,终究是祸啊。 “霍姑娘,你……你的脸怎么了?” 霍小玉才踏入香影小筑的门扉,云扬便瞧见了她脸上的细痕,心惊之余,更加为云晚箫担心,急忙走了过来,“将军呢?” 霍小玉浅笑道:“既然我回来了,你们家将军自然也回来了。”说完,回头指了一□后不远处的云晚箫,恰好撞上了她清澈的眸子,忍不住对云晚箫嫣然一笑。 云晚箫怔然瞧着霍小玉的笑脸,晨曦之中,淡淡地散发着一抹温暖的辉晕,看得晚箫呆了眼,不是边上栖霞用手肘轻拐了下她的手臂,只怕她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霍小玉掩口轻笑一声,带着三分得意之色,眨了下左眸,转过身去,快步走入了大堂,“娘,小玉回来了。” “姑娘回来了!”正在给郑净持倒茶的絮儿惊喜地一唤,激动地放下了手中茶壶,快步迎了上来,当瞧见了小玉脸上的细痕,惊呼道,“姑娘你的脸!” 霍小玉连忙摆手,下意识地捂在了伤口上,“过几日便会好起来,不必惊慌。” 郑净持原本瞧见霍小玉安然归来,心头甚是欢喜,可是没想到小玉竟是毁了脸回来,顿时脸色一沉,万千担心都化作了悲怒,这脸蛋儿损了,日后还有什么筹码谋一个良人托付?当即从木椅上站了起来,红着眼走到了小玉面前,怒声喝道:“你这是做了什么孽?好端端的容貌就这样毁了,今后还有谁肯娶你进门?” 霍小玉苍凉地笑了笑,心凉了七分,只能哽咽地唤一句,“娘……” “在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娘的位置么?”郑净持满眼泪光,分明该是心疼小玉的脸伤,分明该是欢喜她安然回来,可是,此刻郑净持心底的悲怒都难以自抑,“你若是听我的话,又怎会惹上这些倒霉的事?” “娘的意思是……我若听你之言,委身李益,就不会有今日之伤,是不是?”霍小玉自嘲地一笑,眼底隐约有了泪光,凄凉而绝望。 郑净持泪眼反问道:“难道不是么?李公子虽然不如……”郑净持怨愤地瞄了云晚箫一眼,“云将军战功赫赫,可李公子终究算得上待你一片真心,为何你就是不听娘的话?若是错过了李公子,只怕会是你一辈子的遗憾!” 霍小玉凄楚地看着郑净持,滑落脸颊的热泪蛰痛了她脸上的伤痕,却远远不及她此刻心头之痛,“这天下间,难道只有他李益能嫁么?” 郑净持叹声道:“你还是不打算听娘的话,是不是?” 霍小玉含泪一笑,“娘,我可以依你千百事,只此一件,恕难从命!” 郑净持悲怒交加地咬了咬牙,“好!很好!” “娘……”霍小玉摇头上前,想要搀住身前的郑净持,“小玉并非有意忤逆,只是……” “我郑净持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郑净持凄凉地一声嘶吼,扬起手来,朝着霍小玉脸上狠狠打去。 “霍姑娘又怎会有你这样的娘亲!”突然听见云晚箫一声呵斥,郑净持的手腕被云晚箫牢牢抓在半空,霍小玉已被云晚箫拦在了身后。 “放手!”郑净持怒喝一声,慌忙挣脱了云晚箫的手,“如此仗势欺凌我们孤儿寡母,在云将军心中,可还有礼义廉耻四个字?” “你若有理,我自然敬你,你若无情,便休怪我逞凶!”云晚箫冷声说完,侧目对着云扬与栖霞道,“云扬,栖霞,你们出去把马儿喂饱喝足,栖霞,一刻之后,带霍家母女同返商州!” “公子……”栖霞迟疑了一下,错愕地看了一眼惊瞪大眼的絮儿,公子这分明是掳人啊! 云扬愣了一下,咧嘴大笑了一声,“诺!”便扯了扯栖霞,“将军既然都开了口,你还愣着做什么?” 看来……将军是打算抢美人回商州了,嘿嘿,如此一来,将军府只怕喜事近了! “你不懂!”栖霞戳了云扬一指头,“公子不可如此胡来!” 云扬骄傲地笑道:“怎么不行?你没瞧见咱们将军这般心疼霍姑娘,只要霍姑娘到了将军府,将军定会百般疼惜!自古英雄爱美人,将军难得对一个姑娘上心,我自然要支持到底!” “你个死脑筋!” 栖霞还想再说,云晚箫却已听不下去他们的胡言乱语,怒喝道:“你们再胡言下去,就别跟我回将军府了!” “你瞧,将军都发火了,我们还是听令行事吧。”云扬嘟囔了一句,拖着栖霞走出了大堂。 作者有话要说:长凝拜谢大家一直的支持,故事继续,当然,今天老规矩,大家懂会有几更的。 20第二十章.金兰空诺 “你敢?”郑净持颤声问出这样一句话。 云晚箫冷嗤了一声,“霍夫人不妨看看,晚箫究竟是敢,还是不敢?”说完,云晚箫转身正色看着霍小玉,“离了这香影小筑,你霍小玉便不再是风尘女子!”略微一顿,云晚箫笃定地开口,“待在商州安顿好了你们,我自会回长安,为你赎身脱籍。” 云晚箫言下之意,她们母女到了商州,便不会让她们再回长安――她霍小玉身上,将实实在在地烙上一个云晚箫的名字,成为众人口中云晚箫独占的风尘女子。 霍小玉不敢相信云晚箫竟会为她如此蛮横无礼,心头微微一暖,又忽然有了一丝迟疑,深深地瞧着云晚箫的身影,这样略显单薄的肩膀,可否能为她撑起半生太平,给她一世安乐? 云晚箫,将下半辈子托付于你,这个赌注,我输不起。 郑净持凄声哭道:“云将军,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么?” 云晚箫不想再与郑净持做口舌之争,索性漠然坐到一边的木椅上,“霍夫人,晚箫是做得过分了些,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晚箫并没做错,你们只有跟我走,才有生路。” “你……”郑净持抬袖擦了擦眼泪,急声吩咐一边早已失了魂的絮儿,“快去报官!” 云晚箫寒面起身,“小丫头,你尽管去,就算官府的人来了,他们也拦不住我。” 絮儿听到这句话,也知道官官相护之理,哪里敢得罪云晚箫,只能颤然摇摇头,跪地求道:“请云将军放过夫人与姑娘吧!” “云将军如此仗势欺人,就不怕遭报应?”郑净持嘶声悲喝。 云晚箫坦声道:“我自问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岂会有报应?” “你!”郑净持颓然倒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大堂中的柱子,吼道,“今日将军若要带我们走,就只能带我的尸体走!”说完,便朝着柱子撞去―― 霍小玉惊见这一幕,惊惶无比地伸手抱住了郑净持的身子,“娘,不要!” 云晚箫依旧立在原地,失望地看了郑净持一眼,话说得冰凉,“即便是尸体,我也会一并带走,还请霍夫人想明白了,是跟我去商州平静度日,还是躺在棺材中入土为安?” “云晚箫!”霍小玉厉声一喝,通红的眼眶让云晚箫终究是软了几分,“若是将军所谓的诚心相邀,原是如此的蛮横逼迫,劳烦云将军也为我准备一口棺材!” 云晚箫冷脸看着霍小玉,抱拳道:“并非我有意要挟,若有失言之处,还请霍姑娘多多包涵。” 霍小玉扶住颤抖不已的郑净持,苦笑道:“云将军,小玉虽然是风尘女子,但也不是随便女子,早些将军诚心相邀,小玉才会不顾声名,答允随将军赴商州一回。”略微一顿,霍小玉摇了摇头,“小玉斗胆问一句,将军如此蛮横,想要强带小玉回府,究竟当小玉是什么了?凭你云晚箫随意欺凌的玩偶?” 云晚箫终于明白霍小玉为何如此生气,方才言行确实唐突无礼,听来与那些仗势豪夺贫苦家女子的纨绔子弟有何区别? 只为早带她们离开这危险之地,一时未想周到,云晚箫觉得有些愧疚,当目光对上霍小玉的失望眸光,眼底的歉意不觉浓了三分。 霍小玉挺直了身子,说得坦荡,“若是将军邀约只为对我霍小玉金屋藏娇,那我可以告诉将军,我霍小玉情愿做一辈子风尘女子,也不要做你困锁一世的玩偶!” 云晚箫不由得对眼前的女子生起一丝敬意来,沉默良久,忽然转过身去,对着絮儿道:“你去取些清香来。” 絮儿眨眨眼,不明白云晚箫为何会突然索要清香,怔愣之间,也不敢怠慢,慌忙转身退出了大堂,不多时,已提着一篮清香走了进来。 “云将军,你要的清香。” 云晚箫接过篮子,平静地看了霍小玉一眼,分出了三柱清香,捏在左手中,右手摸出了怀中的火折子,吹亮了火折子,将清香点燃,递向了霍小玉。 霍小玉挑眉一打云晚箫的手,“云将军,小玉所言,难道还不清楚么?你当真想带走我们母女的尸首?” 云晚箫再将清香递向霍小玉,“我并无困锁你一世之心,更无将你金屋藏娇之意。”话音坦荡,声音朗朗,“人言可畏,未免拖累姑娘名声,晚箫斗胆,邀霍姑娘结拜为兄妹,这样一来,霍姑娘随我回商州,也在情理之中,不会落人口实,他日霍姑娘也能再觅良人。” “你……”霍小玉惊瞪秀眸,不敢相信地看着云晚箫。 云晚箫抿唇淡淡一笑,“如此一来,想必霍姑娘再无寻死之理,霍夫人也可安心随我回商州,不是么?” 霍小玉与郑净持对瞧了一眼,郑净持眼珠子一转,若是小玉可以攀上云晚箫将军府做后盾,他日再觅良人,定比在这香影小筑苦守要好太多。 云晚箫将清香塞入了霍小玉手中,自己又点燃了三柱清香,凛然一掀前裾,坦然跪倒在大堂之中,“天地为鉴,我云晚箫今日与霍小玉结拜为兄妹,今后有我云晚箫一日,便无人可欺你霍小玉!” 今后有我尉迟林一日,便无人可欺你云晚箫! 相同的誓言,曾在回忆中留下过深深的刻印,如今云晚箫朗朗说罢,心却隐隐作痛起来。 尉迟大哥,当年你说这话的时候,是否也像此刻的我一样,一心只想护她周全? 霍小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正燃的清香,身侧的郑净持已悄然推了推她,意思让她趁机结拜了去。 兄妹……为何会觉得有抹淡淡的失落萦绕心头? 分明如此是最好的结果,她不必付出赌注,既然是无本赌约,就算是输了,她霍小玉也不会再一次穷途末路。 今日只是被云晚箫的蛮横激怒了心,才会那般狠厉地反击云晚箫,到头来,霍小玉恍然发现,得了这样的结果,竟是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手一松,手中清香尽数落地,香灰散开,有如此刻霍小玉的心湖,凌乱不堪,难以平静。 她不过是……想云晚箫莫要以下贱人左右她罢了…… 云晚箫回头看着霍小玉,清楚地瞧见了她眸底的失落,“霍姑娘?” 霍小玉倒吸了一口气,凉凉地一笑,“誓言我听过太多,天地为鉴一样可毁诺,云将军这些言重之话,不说也罢。”说完,霍小玉转头对着郑净持道,“娘,事已至此,我们还是顺势而行,与朝廷官员斗下去,吃亏的终究是我们。” 郑净持无奈地瞪了霍小玉一眼,这大好的机会,怎的就这样放弃了呢? “霍姑娘!”云晚箫站了起来,“晚箫诺已出口,绝不反口食言!” “呵呵,世事无常。”霍小玉弯眉一笑,梨涡浅浅,“云将军还是想想,欠我的惩罚何时偿吧,娘,我们进去收拾行装,准备上路吧。” “你……”云晚箫怔然看着霍小玉,只见霍小玉一边劝慰着郑净持,一边扶着她走进了内院。 “回将军,马儿已喂好,随时可以上路。”云扬笑然走了进来,嘿嘿一笑,“回到商州,将军可是要赏末将一杯喜酒喝?” 云晚箫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沉声问道:“云扬,在你心里,霍姑娘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大哥说她不是善类,栖霞也觉得她不好,可是,只要将军喜欢便好,问我们做什么呢?”云扬抓了抓头,笑得坦诚,“将军若是喜欢,云扬可为将军张罗一切。” 云晚箫再摇了摇头,“我并非这个意思。” “将军,自古美人爱英雄,我大唐开国,便有红拂夜奔,如今安史之乱平定,将军为何不状起胆来,也做一次李将军?”云扬说得兴起,神色欢喜,“说不定,霍姑娘会是第二个红拂姑娘,与将军也传一段佳话!” 云晚箫面上一红,冷面道:“真是……胡言乱语!” “难道将军不喜欢霍姑娘?”云扬不解地看了看云晚箫,目光落在了云晚箫手中的清香上,“将军你手执清香,这是……” 云晚箫将手中清香当即熄了放在一边,看了一眼絮儿,又看了一眼云扬,“云扬,去再雇一辆马车。” “将军?” 云晚箫轻轻一笑,“我想在商州也建一座香影小筑……自然这边的人,也该一个不少。” 霍小玉,这一次,我不是想让你做笼中鸟…… 絮儿惊了一下,小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要带我们全部同行?” 云晚箫点头道:“不错。” “可是……” “工钱照给,只要伺候好了霍家母女,我还有赏。”云晚箫淡淡说完,眉心微蹙,喃喃道,“希望在商州,你们可以不必再为生活所苦。” 絮儿忍不住一笑,偷偷瞄了云晚箫一眼,原来方才凶恶的云将军,其实也是个细心之人,看来云将军待姑娘,当真是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两只的心意已经有点点了 只是,小玉心性还是很高傲滴,随便就娶了去,就不是重生后的霍小玉鸟~故事继续。。。 21第二十一章.陌上浅草染霞色 长安城外,绿柳如丝,浅草如茵。 云晚箫与云扬并辔行在两辆马车之前,悠悠带着香影小筑诸位姑娘朝着商州方向行去。 栖霞不想与霍小玉同车,便与絮儿、鱼嫂及两个丫头同车而行,偏偏这车里的姑娘每句话都不离霍小玉,听得栖霞颇有几分烦闷,掀帘瞧着外间的碧色浅草,只觉得郊外春/色如画,甚是令人喜爱,不觉看得失了神。 霍小玉与郑净持同坐一车,沉默不语,虽是母女,却觉得有几分生分。 霍小玉脸上涂了一层生肌膏,低头看着掌心中的两枚铜钱,失神地想着什么? 郑净持忧心忡忡地看了看霍小玉的脸,又看了看她手心中的铜钱,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小玉,在想什么?” 僵局被打破,霍小玉回过神来,涩声应了一句,“娘?” 郑净持叹了一声,歉然看着小玉,“今天别怪娘,娘是急糊涂了,才会……” “娘……”霍小玉急忙打断了郑净持的话,“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会怪你?” 郑净持可惜地摇摇头,“只可惜,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霍小玉轻轻一笑,道:“做不了兄妹,或许也是好事。” 郑净持疑惑地上下扫了小玉一眼,“莫非你……” 霍小玉有些迷茫,抬起眼来,掀帘瞧向了外间,不看如画春景,只是怔然看着云晚箫骑马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不敢再输……” 郑净持悄然打量着霍小玉的神色,心中隐隐升起一抹不安来,瞧女儿如此神情,若是在商州住久了,只怕会对这个煞气冲天的病秧将军心生情念,毁了他日嫁入世家门第的机缘。 眸光一沉,郑净持暗暗盘算着脱困之法,或许,还是只有依仗李益,方才能让她们母女重返长安…… 似是觉察到有人瞧自己,云晚箫蓦地勒马回头,撞上了霍小玉迷茫的目光,惊怔之余,竟不知该对霍小玉笑,还是视而不见、转过身去? 云晚箫嘴角轻颤了一下,匆匆点头一笑,便怯生生的勒马回身,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霍小玉不由自主地一笑,脸上梨涡绽放,竟笑得有几分狡黠。 云晚箫…… 喃喃在心头一念这个名字,霍小玉隐隐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头升起,她知道,有些情愫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让她觉得有点惶恐,也有点淡淡的期盼。 “公子?你的脸怎么突然那么红?”云扬抓了抓脑袋,惑然开口问道。 “你的脸不也一样红?”云晚箫冷面给云扬回了一句,“没想到这日头如此烈,一会儿入了山道,先找处阴凉处休息片刻再上路。” 云扬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看了看日头,这三月春寒依旧,哪里会热到晒红脸?惊觉云晚箫为何会如此,云扬终究是开了窍,笑呵呵地道:“将军,这脸红的该是霍姑娘,怎么变成将军你了?” “放肆!”云晚箫厉声一喝,狠狠地一抽马儿,箭似的驰了出去,想要让驰骋的凉风抹去脸上火辣辣的红晕。 “哈哈哈。”云扬不依不饶地打马追了过去,“这事可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将军能够统帅千军,拿下一个霍姑娘,又什么难的?” 云晚箫狠狠瞪了云扬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将军这样子可真像大姑娘!”云扬素来就是个口无遮拦之人,这句话一说出来,云晚箫当即黑了脸。 “你对着栖霞之时,不也像个大姑娘,会脸红!”云晚箫怒声一喝,忽然勒停了马儿,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到山道边的一棵苍松下,冷声道,“这日头是当真毒,避过正午时分,再继续上路吧。” “嘿嘿,诺!”云扬贼兮兮地一笑,回头看着两辆马车朝着这边驶来,自言自语道,“将军可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霍姑娘若是真嫁入了将军府,可就要享福了!” “咳咳。”云晚箫知道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干咳了两声,盘膝坐在了苍松下,不时地挥掌扇了扇凉,不知道究竟是心热,还是日头当真热。 马车突然在山道边停了下来,栖霞惑然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公子,怎的突然停下来了?” 云扬笑得颇有深意,“栖霞,公子说,这日头太毒,你瞧,公子脸都被晒红了,所以担心霍姑娘在马车上闷出了病,吩咐先在这里乘凉小息片刻再上路。” “云扬,我何曾……”云晚箫没想到云扬会添油加醋地说这么一串出来,原本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又浮了起来,狠狠白了云扬一样,“回去再按军法处置你!” 云扬抱拳笑道:“就为了将军的一碗喜酒,末将甘愿领罚!” “胡言乱语!”栖霞冷斥了云扬一句,“我瞧公子许是身子不适。”说着,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了云晚箫身边,似模似样地摸了摸晚箫的额头,“公子好像是中暑了,云扬,快些去取些水来。” “是!”云扬脸上的笑容浓了几分,解下马鞍边的牛皮水囊,头也不回地蹿入了深林之中。 栖霞坐在了云晚箫身边,取出随身的手帕为云晚箫扇凉,“公子心静一些,自然就能凉快一些。” 云晚箫知道栖霞的意思,点了点头,不敢再去想方才霍小玉的笑脸。 这主仆三人的对话,坐在马车中的霍小玉听得分明,不由得窃笑了一声,心道:“这冰块突然发起痴来,也是个有趣之人。” 郑净持轻轻撞了一下霍小玉的手臂,“小玉,你在胡想什么?” 霍小玉知道母亲在提醒她莫要上心,可还是禁不住好奇掀起了车帘一角,偷偷瞧了云晚箫一眼,果然脸红得犹若灼灼桃花,阴柔的面庞竟比瑶池仙子还美艳三分。 霍小玉觉得有些恍惚,他若是她,可真是个迷人心魂的美人儿…… 心跳有些凌乱,霍小玉急忙放下车帘,不敢去想那些胡乱臆想之事――朝廷敕封的云麾将军,即使生得阴柔了些,也绝对不会是女子。 没有谁敢用九族性命犯这欺君之罪! 云晚箫也不该有这样的胆子,做这样荒唐之事…… 心底忽然浮现起那日医馆月下的匆匆一抱,云晚箫的肌肤滑腻白皙,天下男子少有如此白净的肌肤…… 霍小玉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抹迷雾蒙住了双眸,看不透,也猜不破云晚箫身上的这个秘密。 郑净持看得心忧,话中有话地道:“若是这车厢中闷得慌了,我们不妨也下去乘凉片刻?娘担心你也如云将军一般中暑,红脸被别人笑话了去。” 霍小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娘,还是留在这里吧,外间日头毒,我这脸上还有伤,实在是不宜出去。” “嗯。”郑净持伸出手去,交叠握住了霍小玉的手,忧声道,“希望这伤不会留下疤痕,不然,你的下半辈子该如何是好?” 霍小玉凉然轻笑了一声,“娘,若是只为我美貌而来的男子,不嫁也罢。” 郑净持摇头叹息,“女子重面容,若是连这最初的美好都丢了……” “我宁孤寡一生,也不嫁垂涎我美色之人!”霍小玉斩钉截铁地说完,从郑净持手中抽出了手来,“娘,我觉得有些乏了,可否让我小睡片刻?” “唉……”郑净持长叹一声,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盘算着什么。 霍小玉靠在了车壁之上,被日头晒得微微发暖的车壁熨在背心之上,霍小玉想起了今晨与云晚箫隔帘行车的那一瞬,不由得勾唇一笑。 云晚箫,你欠我的惩罚,可没那么容易偿? 那样令人心安的温暖,可还有机会再尝一回? “今后有我云晚箫一日,便无人可欺你霍小玉!” 早间云晚箫那掷地有声的诺言悄然浮现心底,霍小玉脸上的梨涡一旋,安然合上眼去,小寐了起来。 虽然明知诺言不可信,但是,我想信你一回。 约莫休息了半个时辰,云扬也打了水回来,让云晚箫喝了几口,瞧见将军脸上的红晕退了下去,还便信了栖霞的话,以为今日当真是将军中了暑。 云晚箫终于定下心神,看了眼天色,刚欲起身,便觉得小腹有些酸痛,下意识地微微夹了下双腿,脸色惊/变的瞬间,慌忙坐直了身子,朝着栖霞尴尬地道:“栖霞,快些将马鞍下的玄色大氅给我抱过来。” 栖霞看了一眼云晚箫慌乱的神色,恍然明白了云晚箫究竟怎么了,当即转身跑到云晚箫的坐骑身边,从马鞍下取出了玄色大氅,快步走了过来。 云扬不解地看着栖霞,“将军不是才缓过来,若是穿了大氅赶路,不是更容易中暑么?” 栖霞白了云扬一眼,道:“这次回去,可真得让云飞大哥好好管教下你的嘴巴。” “栖霞,你可别生我气啊,我不胡说便是!”云扬骇然摇头,作势不敢再多言。 栖霞抖了抖大氅,罩在了云晚箫身上,“公子若是觉得不适,这马儿还是不骑了,免得伤了身子。” “不骑马……”云晚箫迟疑了一会儿,披着大氅站了起来,看了眼两辆马车,果断地摇了摇头,“还是骑马好些,可以早些回去,早些洗掉身上的风尘。” “公子……”栖霞还想再劝,但是此时的云晚箫不管上哪一辆车都危险,因为这月信选在了一个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若是掩饰不当,只怕今日便是公子身份被识破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第三更,呼呼,终于码完了tt 也终于有4天休息了,苦逼的当中还有2天是折磨! 嘿嘿,恶趣味飘过~小云云悲催啊~ 大家春节快乐哦,长凝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 22第二十二章.凛凛黄衫再现 云晚箫干脆地翻身上马,扬手一呼,“启程!”说完,便抽了马儿一鞭,打马驰了出去。 栖霞忧心忡忡地上了马车,云扬不明白将军为何会突然如此急切地往商州赶,可是又不太好问,只好吩咐两辆马车的车夫快些策马跟上将军。 一路无言,赶路赶了三个时辰,商州城的轮廓隐约矗立在斜阳之中。 云晚箫只觉得小腹酸涨得厉害,不觉自己脸颊已染上了一抹惨白之色,回头朝着云扬招手道:“云扬,你先单骑入城,去拂影庵请忘心师太准备几间庵房。” 云扬惑然问道:“将军不将霍姑娘接进府么?” “女子重名节,她若是入了我将军府,清白可就说不明白了。”云晚箫匆匆说完,瞄见了云扬脸上的暗笑,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云扬笑道:“将军都已动手抢了人,索性直接把霍姑娘给娶了,不是正好?那时候,定不会有人乱嚼舌根!” “胡言乱语!”云晚箫冷面怒喝了一句,“你当我是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么?” 云扬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将军,当年李靖将军不也照样带了红拂姑娘夜奔么?将军英雄一世,不妨……”云扬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因为说不下去,而是不敢再说。 此刻的云晚箫一脸霜意,双眸中的寒光冷冽得令人害怕——云扬是知道云晚箫的脾气的,每当这个时候,是将军需要安静之时,若是再多言下去,这军法可饶不了他!这都近商州的地了,若是一回去便挨了板子,定会让娘担心,让大哥生气,所以,还是少说一句得好。 “还不快去?”云晚箫剜了云扬一眼,骇得云扬扬鞭一抽马儿,箭儿似的冲了出去,打马远去。 云晚箫暗暗舒了一口气,一边放缓了马蹄,一边不时地回头瞧了瞧后面的两辆马车,心底喃喃唤了一句,“霍小玉……” 马车中的霍小玉掀起一角车帘,恰好瞧见了此刻信马由缰,远望商州城轮廓的云晚箫。 夕阳中身披玄色大氅的云晚箫,苍白的脸上染上了残霞之色,颇有几分苍凉的意味——老云将军是战死沙场,自己的父王霍王爷也是战死沙场,原来,云晚箫与她竟是这般相似。 霍小玉不由自主地嘴角一勾,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心底悄然念了一句,“云晚箫……” “咻!” 陡然间,一支暗箭猝然从左畔的密林中射出,朝着云晚箫的心口穿去! 云晚箫侧身堪堪避开这支暗箭,前襟被箭矢划开了一道口子,云晚箫慌忙拢了拢大氅,翻身跳下了马儿来,躲在了马儿背后,朝后面的马车惊呼道:“你们小心!” 栖霞突闻云晚箫惊呼,当即掀帘往外面瞧去,只见山道两边的密林中草木异动,窸窸窣窣地似是埋伏了不少人。 “来人不少,公子小心!” 云晚箫点头警然一扫周围的密林深处,这些人定是早就埋伏在此,如今敌暗我明,想要脱身,甚为不易。这一路上,云晚箫想过可能会有人埋伏,却没想到竟会在快到商州的山道上设伏,实在是阴险之极! 来不及多想这些刺客究竟是谁人所派,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脱困,打定了主意,云晚箫速速在心头盘算着脱困之法。 “啊!” 随着一声惨呼响起,密林之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无数惨呼声,惊得车夫与一众车上女子噤声屏住了呼吸,生怕今日会命殒当下。 “噌!” 长剑入鞘,从密林之中缓缓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不是黄衫客,还有谁人? 云晚箫惊疑不已,“是你?” 黄衫客大笑道:“云将军,莫惊莫惊,在下并非什么恶人。” 云晚箫冷笑了一声,“可惜,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黄衫客知道云晚箫的意思,笑道:“云将军莫非以为在下是定王的幕僚?” 云晚箫翻身上马,寒声道:“是也好,不是也好,我不稀罕知道。”说着,往后招手一呼,“速速入城!” 黄衫客会心一笑,“云将军,在下路过为你解了围,你连句谢谢都没有,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云晚箫转头看了黄衫客一眼,“有些蠹虫,不必多谢。” 黄衫客耸耸肩,“看来云将军对在下的误会可不小啊!” 云晚箫沉声道:“并非误会,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黄衫客坦然笑道:“将军要回商州,在下也要去商州,分明是同路之人,岂有不同道之理?” 云晚箫正色瞥了他一眼,“听你的口气,是想与我同行了?” 黄衫客满是深意地往霍小玉所在的马车瞄了一眼,“与将军同行之人,可不是在下,在下只是瞧见了一位故人,想与故人说上几句话。” 云晚箫忽然明白了黄衫客所指是霍小玉,难道这人也曾是霍小玉的入幕之宾? 黄衫客不置可否,只是含笑走向了马车边,抱拳笑道:“霍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霍小玉听到了黄衫客的声音,大惊之余连忙掀起帘角来,定定看着黄衫客,“你还记得我?” “长安七里烟花巷中的霍小玉姑娘谁人不知?”黄衫客笑容依旧,豪气不减,“姑娘此路虽不太平,但是有云将军从旁保护,定然能安然一世,若是决意往前走,可不要再回头了。” 郑净持听得一头雾水,这黄衫客她左思右想,都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霍小玉心领神会地往云晚箫那边瞧了一眼,“先生的意思是,云将军是可靠之人?” 黄衫客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也要看你可愿随她走这一世了……” “先生此言差矣!”郑净持听出了黄衫客话中之意,好似在说媒,当即打断了他的话,且不说这云晚箫是不是伤了要害不能人道?就论云晚箫的身份,是大唐将军,她郑净持已饱尝了亡夫之痛,这世道不过是暂时太平了,若是有朝一日,云晚箫再上沙场,万一战死不归,小玉岂不是要走她郑净持的旧路?再者,这云晚箫实在是蛮横无理,人生得阴柔就罢了,这脾气凶恶得狠,哪一点都不是良人之选! 黄衫客瞧了郑净持一眼,只是摇了摇头,笑着再瞧向霍小玉,“霍姑娘,后会有期。” “先生,后会有期。”霍小玉尊敬地向着他低颔回礼。 郑净持不悦地白了黄衫客一眼,“先生,慢走。” 黄衫客扬眉大笑一声,转身望向了云晚箫,“云将军,前路多崎岖,可要走好,千万别摔了,今日暗箭,不过是开始。” 他分明是用心帮她之人,为何会是定王的幕僚?——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云晚箫抱拳回道:“多谢先生提醒。” 黄衫客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来,朝云晚箫一抛,“这块令牌是吐蕃暗使之物,我不过是个江湖羁旅之人,既然捡到了这块令牌,自然不能错过一顿王府酒宴。所以,云将军不必怀疑我是官场中人,那顶乌纱实在是又重又臭,倒不如孑然一身纵横四海,这心头反倒是逍遥快活!” 云晚箫瞧他说得坦荡,低头一看掌中令牌,果然是吐蕃暗使之物,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堂堂定王李侗,心计素来深远,竟然连真假吐蕃暗使都分不清楚,让一介江湖莽夫给骗吃骗喝。 黄衫客瞧见云晚箫脸上的寒霜褪去三分,笑道:“云将军,若有机会在商州再遇,你我不妨喝上一杯?” 云晚箫轻笑道:“先生不妨告知在下会在商州何处落脚,等晚箫安顿好一切,自会派人请先生到府中喝酒。” 黄衫客连连摆手道:“这种专程请的酒,哪里有巧遇喝的酒香,云将军,告辞,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云晚箫觉得此人甚为玩世不恭,行事又颇为古怪,不按常理行事,虽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人,但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凛凛豪爽之气,颇似当年风尘三侠中的虬髯客,不免莫名地心生几丝敬意。 黄衫客抱拳一拜,悠悠地走入了密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晚箫轻轻舒了一口气,心头又蹦起一个念头来,这吐蕃暗使的令牌岂有那么容易捡到的?这黄衫客究竟是怎么得到此令? 若有机会再遇,她定要一一问个清楚。 霍小玉深深瞧着此时的云晚箫,反复思量着方才黄衫客说的那些话——若是决意往前走,可不要再回头了。 先生,你是要我留在云晚箫身边么? 云晚箫蓦地对上了霍小玉的眸子,两人慌忙避开了彼此清澈的眸光,不觉双颊同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云晚箫若是良人,又岂会不愿随他一生一世? 霍小玉有些不懂黄衫客话中的意思,幽幽一叹,暗暗道:“怕只怕,这个冷面将军嫌弃我这个风尘女子,不敢将我娶入将军府……” 若要她霍小玉被金屋藏娇,一辈子无名无份,她宁可守身如玉一世,都不做这豢养的露水夫妻! 郑净持担心小玉受了方才那人的蛊惑,泥足深陷,当即提醒道:“小玉,不是你我的命,想也是白想,只会徒增困扰。” 霍小玉收敛了心神,凉凉地笑了一声,“娘,世事无常,若是不踏出这第一步,又岂会知道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命?” “小玉……” “娘,若是是我的,跑不了。”郑净持还想再劝,霍小玉冷声打断了她的话,“莫说此刻我还迟疑云晚箫是不是可靠之人,就算他是可靠之人,也不见得愿意要一个风尘女子做妻子,自古两情相悦才能相守白头,若是他无心,就算我强求也无用,不是么?” “唉……”郑净持只能长叹一声,无论如何,也要早些回返长安,否则,终有一日,小玉会对云晚箫动情!若是真到了那么一天,小玉的半生可就要毁了! 霍小玉脸上梨涡一旋,幽幽地笑了笑,心道:“云晚箫,这一回,我先看看你是有心,还是无心?”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长凝好讨厌相亲!!!好讨厌被一家人逼迫去见某男!!!! 恨! 好吧,咆哮完毕,更文开始!~ 如有虫子,一定要告诉长凝啊 23第二十三章.金屋藏娇心念动 云晚箫将霍小玉一行送到了拂影庵,忘心师太吩咐小尼当即带她们去收拾好的禅房歇息,忧心地瞧了一眼云晚箫略显苍白的脸。 “将军莫非身体不适?” 云晚箫沉声道:“师太暂时不必忧心我,先让霍姑娘一行在这里小住几日,等长安风头过去,我便亲自送她们回去。” 忘心师太点头道:“如此,看来贫尼这儿要热闹几日了。” 云晚箫轻轻笑了一声,“师太,霍姑娘脸上有伤,今日还饮了一杯烈酒,若是可以,劳烦师太为她扎上几针。” “看来将军这次去长安赴了一回鸿门宴啊。”忘心师太明白了云晚箫的意思,“贫尼见将军气色不好,兴许也要扎上几针。” 云晚箫会心一笑,轻咳了两声,“这路上风尘甚大,待我回府换身衣裳再来吧。” 忘心师太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再仔细打量了一眼云晚箫,心知肚明地点点头,“贫尼晚上会准备些斋菜,将军若是不嫌弃……” 云晚箫翻身上马,不等忘心师太说完,已接口道:“我自然会来,长安酒肉吃多了,倒不如来师太这里吃几道素味小菜。”说完,目光移到了云扬与栖霞身上,“云扬,你不便留在这里,随我先回府,这里就交给栖霞打点。” “诺!”云扬抱拳应声,嘿嘿对着栖霞一笑,“栖霞,我先回府了。” 栖霞应了一声,抬眼瞧着云晚箫,“这一路骑马辛苦,公子最好在府中歇会儿再来。” 云晚箫默然点头,勒马转身,双腿一夹马腹,便纵马朝着将军府驰去。 云扬匆匆给两辆马车的车夫付了雇金,告别了栖霞,飞身上马,催马直追云晚箫而去。 栖霞眉心蹙紧,与忘心师太对瞧一眼,这将军的身子再不好好爱护,只怕迟早有一天要落下病根。 原本以为云将军会直接将她们接入将军府,却不想云晚箫竟会将她们送到庵堂来,不等郑净持抱怨,絮儿心头已浮起一丝怨气来。 这云晚箫是想让她们都出家为尼么? “鱼嫂,你说这云将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老远的把我们带来这里吃斋菜?” 絮儿身边的中年大婶将鬓角乱发拨到了耳后,摇摇头,“絮儿,你就少说几句吧,你我终究是下人。” “可是……”絮儿不服气地偷偷瞄了眼静默不出声的郑净持与霍小玉,硬生生地咽下了话去。 郑净持环顾禅房一圈,正色道:“好在他没有将我们带入将军府,否则,小玉的清白可真说不清了。” 絮儿恍然大悟,嘻嘻笑道:“原来是我错怪云将军了。” 郑净持冷冷一笑,“兴许是他怕云老夫人责怪,才将我们暂时安置在此,此人行事蛮横,断不会是好人。”说着,担心地握住了霍小玉的手,“小玉,你千万不可单独随他出去。” “难道他会吃了我不成?”霍小玉挑眉反问了一句。 “你若不听娘的话,吃亏的终究是你!”郑净持脸上愠色大起,“这事上,娘说什么都要看紧你!” 霍小玉轻笑道:“狼若是真要吃羊,牧羊人把羊看得再紧,也拦不住狼进圈,不是么?” 郑净持无言以对,只能哀然一叹,“这辈子,我是造了什么孽?偏生要与这些武将莽夫纠缠不清!” 霍小玉听得有些刺耳,怎会不知郑净持又在提醒她,莫要对云晚箫动情。 “阿弥陀佛。”一位女尼轻轻敲响了禅房门扉,双手合十对着她们念了一句,笑道:“主持说几位施主若是放好了行囊,可以到庵中澡堂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斋菜好了,再请几位施主去前堂用膳。” 霍小玉当即笑了笑,凑近郑净持道:“娘,如今是小尼相邀,我应该可随她去吧?” 郑净持知道小玉反将了她一军,黑脸松开了小玉的手,“你想去便去,休要再问我!” “呵呵,娘,这一路上确实身上落了不少风尘,既然我们要在佛门清净地小住几日,怎能把红尘中的尘埃带入这干净之地?”霍小玉说得有理,郑净持无言反驳,只能依着小玉的意思,朝禅房中的四人招招手。 “快些找几件素净的衣裳出来,我们先去沐浴更衣。” 霍小玉得逞地窃笑一声,满是深意地往禅房小窗外望去――这里,是云晚箫自小长大的地方,或许能通过这里的人和事,多了解他一些,瞧一瞧,他究竟是不是可依托一世的良人? “姑娘,就这身衣裳素净些。”絮儿从行囊中抱出一袭雪纱银纹长裙,笑然问向霍小玉,“穿这件可好?” 霍小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神秘地笑道:“我还想穿那身红梅蝉翼裙。” “这佛门清净之地,穿那身衣裳是不是太艳了些?”絮儿隐隐觉得不妥。 郑净持觉察了小玉的心思,“小玉,不可在此胡来,以免冲撞了菩萨,徒遭横祸。” 霍小玉笑道:“娘,敬佛在心,只要心净,又怎会冲撞菩萨?” 郑净持摇头叹道:“小玉你当真不懂娘的意思?” 霍小玉眨了下眼,凉凉地笑了笑,“有时候,确实不懂。”说完,向絮儿招手道,“快些抱着衣裳跟我去沐浴更衣,我可是饿得慌了。” “这……”絮儿迟疑地瞧了一眼郑净持,将手中的雪纱银纹长裙放下,却不敢去抱另一件红梅蝉翼裙。 郑净持白了絮儿一眼,“既然都饿了,就快些去沐浴。”说完,悻悻然扭身坐在了一边,“我身子有些乏,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再去沐浴。” “是,夫人。”絮儿慌忙抱起红梅蝉翼裙,腾出一只手来,再抱了一件自己的干净衣裙,快步走到了霍小玉身边,“姑娘,可以走了。” “娘你好生休息,小玉先去沐浴了。”霍小玉点头涩然笑了笑,从那夜郑净持强迫她对李益跳舞开始,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母亲,或许这条殊途之路,她与娘是越走越远了。 鱼嫂与两个丫鬟对瞧一眼,抱起了自己要换洗的衣裳,对着女尼道:“有劳小师父带路了。” “这边请。”女尼恭敬地双手合十再拜了一次,领着几人朝着澡堂走去。 郑净持听她们走远,立即提裙走出了禅房,四下看了几眼,沿着小路朝着拂影庵大门走去。 “霍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路过的栖霞瞧见了郑净持的身影,走上前来问道。 郑净持身子一颤,强笑道:“方才在禅房中觉得闷了,就想到处走走看看。” 栖霞上下扫了郑净持一眼,“这天色渐晚,霍夫人在拂影庵中转转可以,若是要去商州街头走走,可吩咐栖霞相陪,以免夫人不识路,不知如何归庵。” 郑净持赔笑道:“多谢栖霞姑娘提醒,我就在这里走走就好,栖霞姑娘这一路上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片刻?” 栖霞点头道:“那栖霞先退下了,霍夫人请随意。” “嗯。”郑净持急忙点点头,瞧着栖霞走得没了踪影,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径直走出了拂影庵大门,沿着庵堂外的幽静小街,朝着商州主街走去。 这商州确实不能久留,一定要想办法知会李公子,让他设法相救她们母女回长安。 云晚箫在将军府中沐浴干净,垫好了月事布,换上一身白裳绿竹纹衣。穿戴整齐之后,她将染血的大氅与衣裤点火烧尽,再推开小窗,让房中的焦味快些飘走,等味道淡了九分,云晚箫关好了窗户,这才安心地隔着房门吩咐丫鬟将云飞兄弟请到书房议事。 云晚箫听见房门外的丫鬟走远,拉开了房门,摸出怀中的钥匙将房门锁好,这房中染血的沐浴热水,只有等栖霞回来收拾,切勿不能让其他人瞧见。 云晚箫走到书房,云飞云扬已恭敬地在其中等候了片刻,瞧见将军出现,一个严肃,一个笑嘻嘻地朝着云晚箫抱拳一拜。 “将军有何吩咐?” 云晚箫瞥了笑嘻嘻的云扬一眼,正色吩咐道:“你们二人今夜点十名信得过的家将,小心守护在拂影庵周围,定要护好庵中的每一人。” 云飞惊道:“将军,霍小玉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不必对她如此在意。” 云扬当即反驳道:“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才不管霍姑娘是什么女子,只要是将军喜欢的便好。”说完,云扬笃定地点头,“将军可以放心,云扬就是死,也会保霍姑娘毫发无伤!” “你!”云飞的话来不及说完,云晚箫的咳嗽声已响了起来,云飞立即忍住了要说的话,抱拳道,“既然将军吩咐了,末将定然照做!” “你们退下吧。”云晚箫害怕再多言又会被云扬拿来胡言乱语,于是冷着脸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云扬得意地冲着云飞扬了扬眉,兴冲冲地揪着大哥一起离开了书房。 云晚箫轻叹了一声,目光穿过书房小窗,瞧向外间的暮色中的小院,渐渐失了神。 霍小玉,并非我要金屋藏娇,只是不想累你无端丢了性命…… 惊觉自己竟用了“金屋藏娇”四个字,想到了这个词的典故,云晚箫不由得红了脸,慌乱地摇了摇头,自骂道:“荒唐!荒唐!你岂能对她动这种念想?” 许是这身男装穿久了,才会有这样不该有的绮念…… 云晚箫给了自己一个说辞,可是这样的说辞连她自己都不信,隐隐地,心底升起一丝惊惧来。 “我定是病了……定是……” “噗嗤!”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声,将失神的云晚箫微微一惊。 “谁?”云晚箫厉声一喝,只见两名端茶的小丫鬟颤巍巍地跪倒在书房门前。 “请将军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要偷听将军说话的……” 云晚箫觉得双颊如火,为了掩饰此刻的心慌,音色更狠了些,“你们好大胆子!” “请将军息怒!请将军息怒!”小丫鬟捣头如蒜,“奴婢再也不敢了!” “退下!”云晚箫大喝一声,背过了身去。 两名小丫鬟慌忙起身退了下去,不知是谁胆子大大地低声说了一句―― “咱们将军果然是得了相思病……” “嘘……你还说!不怕将军责骂么?” 相思病…… 云晚箫双颊一片火红,心跳得格外厉害,不由得握紧了双拳,咬牙道:“霍小玉,我怎会喜欢你?错觉,一定是错觉!” 同是女子,我又怎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长凝下班晚了,不好意思,现在马上更新。 好烦心的相亲!!!! 没完没了了! 24第二十四章.月华沁心疑窦生 新月如钩,微薄的月华洒在拂影庵中,照亮了此刻悄然溜入庵堂前院的人影。 “阿弥陀佛。”乍然听见一声佛号,让这人惊了一跳,不是别人,正是郑净持。 “施主这是刚回来,还是想出去?”小尼姑歪着脑袋呆呆看着郑净持,“若是寻不到饭堂在何处,施主可随小尼来。” 郑净持让自己冷静下来,匆忙点头道:“这拂影庵看着不大,真要寻起一个地儿来,还真是难,劳烦小师父带我去饭堂吧。”说完,郑净持福身一拜,暗自舒了一口气。 小尼姑点点头,咧嘴笑道:“施主这边请。” “有劳了。”郑净持平静地应了一句,此时心心念念的只有今日寻到驿馆寄出的那封信。 信是寄给长安李益的,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恳请李公子搭救我们母女,定有重谢。 希望李益能用定王的权势,救她们母女回返长安。这是郑净持最想要的结果,否则小玉一旦真对这病秧子将军动了念想,可就什么都迟了。 郑净持一路跟随小尼姑来到了饭堂,一眼就瞧见了当中穿着红梅蝉翼裙的霍小玉,在一众佛门素衣弟子中,实在是太过显眼。 “娘,你方才去了……”霍小玉刚欲开口询问,郑净持马上寒面瞪了一眼小玉。 “睡得僵了颈,自然在小院中到处走走。”郑净持坐到了霍小玉身边,扫了一眼饭桌上的青菜白粥,顿觉无味,“原来云将军请我们来这里修行的。” 忘心师太含笑道:“偶尔吃点素斋,对身体有益。”说着,亲手端起一碗青菜白粥,递向了霍小玉,“贫尼略懂些医术,瞧霍姑娘面色泛白,是体虚之相,近几日定要吃些药膳,慢慢调理。这碗粥中加了些补气药材,霍姑娘吃几日清粥,身子定能康健起来。” “多谢师太。”霍小玉笑然接过了忘心师太手中的青菜白粥,她记得云晚箫曾经说过,忘心师太略懂医术,既然当初云晚箫中的毒都能被忘心师太救治,自己不过是体虚而已,调补几日,定能恢复康健。想到这里,霍小玉用小勺舀起一口白粥,送入口中,原以为加了药材的白粥定会有苦味,却不想是齿颊留香,粥竟是前所未有的好吃,不由得又多吃了几口。 忘心师太会心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饭堂外的天色,“算算时辰,这个时候云将军未来,定是不会来了。”说完,忘心师太亲手盛了一碗加了三颗红枣的白粥递给栖霞,“今日瞧将军气色不好,定是痼疾有些复发,栖霞姑娘,劳烦你将这碗粥送回将军府,让将军喝下,定可让她舒服些,也安心些。” 栖霞敬然接过了白粥,点头起身,“多谢师太,我这就给将军送去。”说完,端着白粥走到一边,寻到一个食盒,将白粥装好,便匆匆告别了师太,提着食盒离开了拂影庵。 今日将军强骑百里,难免伤身,能得师太一碗药粥调理,定能调养一二。 鱼嫂在香影小筑做厨娘多年,自问厨艺也算得上一流,今日这看似不起眼的青菜白粥竟然煮这般好吃,实在是让鱼嫂觉得有几分汗颜,忍不住一边喝一边向忘心师太讨教,“师太这厨艺实在是好,不知道此粥究竟如何做成?” 忘心师太浅浅一笑,“心中无忧无求,做得白粥自然清爽合口。” 鱼嫂只懂了五分,虽然早知道佛门中人最喜欢说这种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是这样的回答鱼嫂也觉得满意,若是太刻意追求一些美味的菜色,或许口感就不那么好了。 絮儿只是觉得白粥好喝,跟其他两个丫鬟低头不知喝了几碗,忽然觉得就是在这里小住上几日,其实也算不得委屈了。 霍小玉也懂了忘心师太的话五分,却不是懂了做菜之法,而是懂了一个人应当少些欲求,从心而活,便能自然天成,安静一世,虽是清平生活,也能自觉有味。 忘心师太瞧见了霍小玉脸上的轻笑,问道:“霍姑娘可是悟到了什么?” 霍小玉点头笑道:“拂影庵虽小,可确实是个世外桃源,云将军让我们在此小住,小玉觉得是最好的安排。” 忘心师太轻轻点头,笑然瞧向了满面冰霜的郑净持,“霍夫人,若是在庵中觉得闷了,明早贫尼可以带霍夫人出去走走,人世走得多了,便知道什么该放下,什么是欢喜了。” 郑净持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这修行悟道之时,确实不适合我。”说完,随便喝了几口白粥,还来不及咀嚼当中的浓香,便囫囵吞下,匆匆起身道,“多谢师太的斋菜,人老了,这身子乏得厉害,我还是先回去继续小睡片刻,告辞了。” “娘?”霍小玉轻轻揪了揪郑净持的衣角,虽然她也知道郑净持到商州是满心怨愤,但没想到这清净佛门之地也镇不住母亲躁动的心,颇有几分失礼。 郑净持佯装咳嗽了几声,“怎的?” 霍小玉忧然看了看郑净持的气色,歉声对着忘心师太道:“娘身子不适,所以言有不敬之处,还请师太多多包涵。” 忘心师太淡淡笑道:“无妨,既然霍夫人身子不适,就早些回房休息吧,若是觉得被子薄了,可吩咐这庵中弟子为你们更换厚些的被子。” “多谢师太。”郑净持对着忘心师太轻轻福身,转身离开了饭堂。 忘心师太微微蹙眉,看着郑净持的身影,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用过斋菜后,絮儿拉着吃撑了的两个丫头在拂影庵中闲逛,鱼嫂却缠着忘心师太求教做白粥之法,霍小玉不想回去独对生气的娘,于是寻了个幽静的庵堂一角,坐在石凳上,一个人安静地托腮望着天上的如钩新月。 曾经,她也曾这样托腮望月,只是当初盼的是中秋月圆,她的李郎会来接她入府,没想到盼到了中秋月圆,李郎依旧毫无音讯…… 浓浓的哀伤笼满心房,缠得霍小玉的心微微作痛,如今一切重来,那个曾经伤她入骨的李郎却成了她这一生难以驱散的梦魇,她越逃,越挣扎,那人越是如影随形,娘也离她越来越远。 这世上,最终会只剩她一个人么? “姑娘此路虽不太平,但是有云将军从旁保护,定然能安然一世,若是决意往前走,可不要再回头了。” “先生的意思是,云将军是可靠之人?” “也要看你可愿随她走这一世了……” 今日路上巧遇那个神秘的黄衫豪士,所言所语似是暗藏玄机,若是云晚箫当真是可托付终生之人,又怎会不愿随他一世? 霍小玉猜不透这其中的玄机,想到了与云晚箫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忍不住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云晚箫,你可知你脸红起来,可真像个姑娘家!” 笑容忽地一僵,霍小玉心底蓦地浮起一个骇人的猜想来――莫非这云晚箫当真是女儿身? 霍小玉仔细回想云晚箫的面容,确实比一般男子阴柔得多,那皮肤也不似一个征战沙场将军该有的沧桑,反倒是滑腻得好似凝脂似的……他年幼体弱,被当做女子寄养此处,这可是庵堂,出家之人皆是女子,就算他十六岁就离开这里,也终究算是到了可婚配年龄的男子,难道就不怕污了这里出家女尼的声名? 心底渐渐浮起云晚箫脸红的样子来,曾记得云晚箫因为她戏言一句“将军好香”便竖刺相向,甚至因为她触碰了他的身子就厉声直叱她非礼,若他是男儿,岂会说这等奇怪之语? 难道云老将军真敢冒着欺君之罪,让女儿乔装男儿一世? 霍小玉越想越惊,回过神来之时,只觉得掌心处冒了一层凉凉的冷汗。 若云晚箫当真是女子,自己他日真嫁入了将军府,岂不是做了一件天大的荒唐事? 这世间,真能有两个女子相依白首之事? 霍小玉在揣度的同时,云晚箫已骑着白马独身往拂影庵慢慢行来。 月华落在她的脸上,与她此刻迷惑的神色交相辉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公子?”老远栖霞便瞧见了云晚箫的身影,忍不住朝着云晚箫招手一呼。 云晚箫闻声抬眼,看清楚了远处提着食盒的栖霞,便策马快步驰了过去,俯身看了一眼栖霞,“栖霞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吩咐了你留在拂影庵照应着么?” 栖霞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食盒,双手呈向了云晚箫,“这是师太特别吩咐给公子的药粥,我怕将军今日伤了身子,所以想先把粥送给公子,再回拂影庵。” 云晚箫端起了食盒中的药粥,瞄见了当中的红枣,不由笑道:“师太就是想得周到,这粥一喝,今晚可就真睡得着了。”说完,云晚箫仰头便喝了好几口药粥,那熟悉的味道让云晚箫的心平静了不少,当初她中了噬心香的毒,这白粥中的相似药香她岂会喝不出来? 栖霞点头道:“既然粥已送到,我也可以安心回去照应了,公子今日可先回去休息,待明日来庵堂也不迟。” 云晚箫喝完药粥,摇头道:“拂影庵今日我必须去一趟。” 栖霞接过空碗,不解问道:“为何?” 云晚箫正色道:“霍小玉是被我牵连进局的无辜之人,拂影庵中又尽是弱质女流之辈,若不亲自巡视一番云飞与云扬的布防,今夜还是睡不安稳。” 栖霞叹了一声,“既然如此,栖霞陪公子一起回拂影庵。” 云晚箫伸出手去,“到拂影庵还是有些路程,上马,我带你一起过去。” “公子……”栖霞迟疑了一下,低头将空碗放入了食盒,“我不过是个下人,这样共乘一骑,会遭人闲话的。” 云晚箫点头跳下马来,与栖霞并肩而立,“我与你其实并无区别,在将军府哪个当你是下人过?”说着,云晚箫从栖霞手中夺过食盒,一手牵住马缰,“走吧,我下马与你一起走回去。” “嗯。”栖霞低头应了一声,与云晚箫缓缓朝着拂影庵走去。 马蹄声响,传到栖霞耳中,让栖霞觉得有几分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曾与尉迟林并肩走在商州月夜之下。 若没有潼关之战,或许这样的日子会很多,很多…… 哪怕是自欺欺人,有尉迟林那样的英雄相守一生,即使知道他心里装的是公子,她栖霞也是满足的。 云晚箫在一段安静之后,忽然开口问道:“栖霞,你当初喜欢尉迟大哥,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继续。。。 25第二十五章.挽弓黯、烛影曳 栖霞怔愣片刻,默然摇摇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心暖便好。”栖霞抬眼瞧见云晚箫脸上的迷惑之色,“公子,今夜还是早些巡视完毕,早些回府休息吧。” 云晚箫听出了她不想多言之意,当即点头道:“好。” 一路无言,云晚箫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浓,那纠结于心头的困惑让她隐隐觉得害怕,若是真喜欢上了霍小玉,这样的感情世所不容,到最后只有害人害己。 不该是如此,不该…… 拂影庵外,云飞带着云扬将一切部署妥当,不由得叹了一声。 “将军看来是真对霍小玉动心了。” 云扬冷哼道:“大哥,听你口气,好像并不看好将军与霍姑娘?” 云飞靠在拂影庵的白墙上,语声之中颇有嘲意,“将军逢场作戏倒是可以,若是想娶霍小玉进门,我第一个拦他!” 云扬蹙眉道:“为何?” 云飞拐了云扬一下,“你说,若是你要娶一个青楼女子回家,娘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云扬不服气地摇头道:“管她是不是青楼女子,将军喜欢便好,我们应当为将军高兴才是!大哥,你看将军也不小了,若是再耽搁下去,都不知道何时才能有小将军出现?” 云飞狠狠瞪了云扬一眼,“小子,你这次去长安是不是被霍小玉给迷了心窍了,说话处处帮她?” 云扬挺直身子,正色道:“霍姑娘也算得上好女子,我不明白,为何大哥你对她有如此大的成见?” 云飞怒睁双眼,“这个女人性情反复无常,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将军看她顺眼便够了……”云扬知道大哥是真火了,于是小声嘟囔了句,更是激得云飞心中怒火纷扬。 云扬眼尖,看见了往这边走来的云晚箫与栖霞,慌忙呼道:“将军来了!” 云飞只好压下了想说的话,黑着脸迎了过去,抱拳行礼道:“将军。” 云晚箫瞧见他脸色不好,又看了一眼云扬得意的笑脸,知道这对兄弟肯定又拌嘴了,当做没有发现此事,将话题转到了一边,“这里可布置好了?” 云飞拱手道:“回将军,一切已准备妥当。” 云晚箫扫了一眼庵堂外的小树林,微微点头,转身对着栖霞道:“栖霞,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回府了。” 云飞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憋闷,出口问道:“将军,让我们这些保家卫国的七尺男儿来此守夜,只为了保护一个风尘女子,当真不荒唐?” 云晚箫面上凝霜,定定看着云飞,“你……觉得荒唐?” 云扬瞧见云晚箫隐隐有发怒的迹象,慌忙扯了扯云飞,“大哥,你有气,就冲我发嘛,我们两兄弟就算打一架也无妨,可千万不要惹将军不快。” 云飞推开了云扬,咬牙低头道:“将军军令,不敢不从,只是今夜之后,末将恳请将军调末将在府中值夜。” 云晚箫挥手道:“不必了,今夜你就回府中值夜吧。” 云飞愕然看了看云晚箫,不敢多语。 云晚箫冷冷一笑,笑容比月华还冷三分,“风尘女子也是大唐百姓,难道云副将你口中所谓的保家卫国,还因人而异,将我大唐百姓分了个三六九等,再行护卫之职?” “末将并非那个意思!”云飞还想解释,可是云晚箫已不容他继续多言。 “回府!”云晚箫冰冷地将手中缰绳递到了他面前,“我保的,只是大唐百姓,并非是心头所爱。” 云飞颤然接过缰绳,不敢去看云晚箫凌厉的目光,“末将……末将……” “就算不是大唐将士,知道无辜百姓会有灾劫,难道不该出手相助?”云晚箫瞧向了栖霞,“栖霞,去知会忘心师太一声,我今夜准备在庵中休息。” “诺。”栖霞叹了一声,绕到庵堂前门,推门走了进去。 “还不回去?”云晚箫冷冷扫了一眼依旧呆立原地的云飞,目光如刀,剜得云飞难受。 “诺!”云飞抱拳一拜,只好翻身上马,悻悻然地一扯马头,便要回府。 云晚箫忽然幽幽开口道:“我惹上了阎罗王,最近夜里总会有小鬼出没,所以,将军府上下无辜人的性命就靠你了,云副将。” 云飞身子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云晚箫,还以为云晚箫当真生他之气,却不想是另有安排。 “回府!”云晚箫再次冷冷开口,可是云飞的心却不再那么煎熬,只见他重重点头,一策马儿,飞驰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云晚箫脸上的冰霜散了一些,抬手拍了拍云扬的肩头,“这里暂时先交给你们了,一会儿我让师太送些暖粥暖被来,这身子总要多爱惜一些。” 云扬点点头,“多谢将军。” 云晚箫微微蹙眉,轻咳了两声,目光落在了云扬肩头的弓箭上,“弓,给我。” 云扬解下了背上长弓,却有些迟疑地交到了云晚箫手中,“将军你的旧伤……” 云晚箫轻轻摩挲了一下弓弦,顺手从云扬腰侧的箭囊中抽出一支弓箭来,搭箭上弦,倏地拉满了弓弦。 心口处,一阵剧烈的隐痛蔓延开来,激得云晚箫不禁发出一串咳嗽,不得不缓了势子,任凭弓箭无力地从弦上掉落在地。 “终究……是废了……咳咳……”云晚箫颓然将手中长弓还给了云扬,怅然一叹,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失落。 “将军……”云扬看得有些心痛,潼关之战,将军伤在心口,险些丢了性命,就算是捡回了这条命,也终究伤了肺腑,稍有激动用力之举,都会牵动旧患,引得咳嗽不休。 “咳咳,无妨。”云晚箫强忍咳嗽,脸色惨白地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庵堂前门走去。 云扬揉了揉鼻子,觉得有股莫名的酸楚涌了上来,将军一世英雄,今朝成了不能挽弓射箭的废人,心底该是怎样的痛苦? “公子?”栖霞与忘心师太提着灯笼走到前门,瞧见了脸色难看的云晚箫,不禁忧然问道,“公子,你莫不是身子不适?” 忘心师太伸手一探云晚箫的脉息,蹙眉道:“将军可要好好静养几日了。” “有劳师太了。”云晚箫的眉心微微舒开,瞧了一眼幽静的庵堂,“她们可都入睡了?” 忘心师太会心笑道:“身在红尘中,自然会有红尘烦恼,即便是入了眠,一时半会儿也是入不了梦的。” 云晚箫轻笑道:“若是没有烦恼,这人间也是神仙府了,咳咳。” “公子,什么都不用说了,先进去好好休息。”栖霞接口急声道,“忘心师太,公子这路上受了不少折腾,这几日可都要劳烦师太您了。” “无碍。”云晚箫摆摆手,抬手按在隐隐作痛的心口,敬声道,“师太,今夜一时我还睡不着,先在这庵中走走,至于我外间派来保护庵中所有人的将士,就有劳师太多多照顾一二了。” 忘心师太点头道:“此事是小事。” 云晚箫点头一笑,从栖霞手中接过了灯笼,“栖霞,你就去帮帮师太,我走一会儿自会回房休息。” “可是……” “就由着将军吧,有些事放在心里勘不破,只会成障。”忘心师太话中有话地说完,满是深意地看着云晚箫,“夜深春寒,还是早些休息。” “多谢师太。”云晚箫点头应了一句,便独自提着灯笼往庵堂幽静处幽幽漫步。 月色凄清,树影斑驳,映射在碎石小径之上,平添了一分落寞的意味。 云晚箫手中的灯笼依稀照亮了前路,隐约瞧见了一个望月出神的红衣女子,宛若静夜中悄然怒放的红梅,艳得让人心惊。 不是霍小玉,又是何人? 云晚箫只觉得心头小鹿一阵乱撞,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去,这微微的激动牵动了心脉,让她不禁轻咳了两声,终究是惊动了那个出神的霍小玉。 霍小玉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想要开口说话,却因为心头那个惊人心魄的猜想,略微显得有几许尴尬的意味,欲言又止地怔愣在了原处。 若她是女子……当真可以依托一世? 云晚箫稳了稳狂乱的心跳,倒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来,冰冷的脸庞上难以自抑地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来,双颊悄然染上了两抹红霞。 霍小玉瞧见了这样的云晚箫,心底没来由地浮起一丝欢喜来,嘴角一勾,媚笑着走到云晚箫身前,“云将军月夜提灯赏月,雅兴不小啊。” 云晚箫干咳了两声,正色道:“霍姑娘不也一样?” 霍小玉挑了挑眉角,笑道:“既然将军来了,不妨与小玉做个伴,一同赏赏月,看看这庵中幽景,可好?” 云晚箫迟疑了一下,“赏月看景?” 霍小玉从云晚箫手中接过了灯笼,指了指方才她坐的石凳,“将军莫非不愿意?” 云晚箫摇头道:“我并无那个意思。” 霍小玉眨了眨眼,轻笑道:“我自然知道将军没有那个意思,想必将军也不会有金屋藏娇的意思。” 云晚箫冷面肃声道:“晚箫并无此意!” 霍小玉轻轻摇了摇头,浅笑道:“或许陈阿娇这辈子最大的梦魇就是那座汉武帝许给她的金屋,若是她能早些遇上楚服……” 先试一试你,看看你会不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云晚箫心底暗暗一惊,这楚服与陈阿娇虽然同是女子,当年却形同夫妻,霍小玉突然说这样的话,究竟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长凝消失了几天,逼婚的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见了一面的男的,竟然全家人都逼我嫁,长凝表示,逼婚猛于虎也! 好吧,现实很悲剧,这故事总要写圆满幸福才是,努力更文。 26第二十六章.从此卿卿心有卿 “楚服?”云晚箫故作不识此女,带着一分讶异的语气,淡淡地看着霍小玉。 霍小玉眉角一扬,狡黠地笑道:“云将军应该读过当年司马相如写的一首《长门赋》吧?” 云晚箫轻轻地咳了咳,“晚箫身出将门,又自小在庵堂长大,所读所阅,多是兵书佛经,司马相如我知道是谁,却从未读过《长门赋》。” “哦?”霍小玉尾音微扬,似是不信,笑容却深了三分,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将军若是不怪小玉班门弄斧,不妨听小玉一评这《长门赋》?” 云晚箫寒色道:“这夜色已深,你我孤男寡女月下谈诗,实在是不妥。”说完,云晚箫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晚箫今日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改日……” “将军这身子实在是单薄……”不等云晚箫说完,霍小玉的纤手已经毫不客气地落在了云晚箫的胸口,不住地为她轻抚顺气,“确实该早些回去休息。”语声忧柔,听得人心酥。 “你!”云晚箫慌忙抓住了她肆意胡来的手,惊瞪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颊红得好似三月桃花,“咳咳……” 霍小玉得逞地笑道:“将军莫非要说小玉非礼将军?” 云晚箫知道这话无论怎么说都是无理,一个男子被个风尘女子抚胸顺气,世人只会觉得他云晚箫艳福不小,岂会知道她吃了天大的亏? 霍小玉瞧她憋红了脸,心底的猜测暗暗地浓了一分,欺身贴近了云晚箫,一边仔细端详她的肤色,一边细细轻嗅她身上的味道,找寻她与其他男子不一样的地方。 “将军……”只听霍小玉忽地媚声一唤,吐气吹在云晚箫的耳侧,激得云晚箫不禁身子一颤,只觉得心酥了百分,下意识地只想离她霍小玉远一些。 “霍姑娘,自重!”云晚箫咬牙迸出这样一句话,身子往后一缩,那强烈的心跳声却是半点也掩饰不住,统统传入了霍小玉的耳中。 霍小玉窃笑一声,微微挣了挣被云晚箫紧紧攒在手中的手,委屈地道:“云将军,这不自重的可不是小玉呀。” 云晚箫急忙松开了手,急声道:“天色太晚,晚箫告退!” “将军!”霍小玉幽幽地唤了一声。 云晚箫有些不耐烦地抬眼瞪了她一眼,“霍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霍小玉轻笑一声,嘴角微微一嘟,指了指手中的灯笼,“将军的灯笼还没拿走。” 云晚箫无奈地轻叹一声,再次走近霍小玉,却带着七分警惕,从霍小玉手中接过了灯笼,只觉得竹竿上的余热暖手,分明该委屈有怒,却半点也不想发作,反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地欢喜。 霍小玉悄无声息地凑到了云晚箫脸侧,笑道:“云将军,你可知道,天下间从来没有哪个男子像你这样干净,干净得不带一丝汗味,反倒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云晚箫岂会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意思,只觉得背心一凉,心底蓦地升起一抹恐惧来,若是被她看透了她的秘密,这欺君大罪岂是她云晚箫一条命便能偿的? 霍小玉瞧她略微有些失神,心头一紧,莫非当真被她猜对了——这云晚箫当真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若她是女子,是背负着欺君之罪的女子…… 霍小玉忽然也觉得有些害怕,脸上笑意虽在,却显得有些僵硬。当年楚服与陈阿娇东窗事发,楚服落了个枭首服罪的下场,陈阿娇也从此被废黜幽居于冷宫终老,荒唐的女子与女子相恋,从未有过好下场,前车之鉴,后人又岂敢效仿? 霍小玉觉得有些失落,觉得心底淡淡地有些苦味,良人难寻,难得遇见的良人却十有□是女子,老天究竟要折磨她霍小玉到几时才肯罢休? 霍小玉刹那的失神,让回过神来的云晚箫有了一线反击的余地,只见她倒吸了一口气,忽地一手揽住了霍小玉的腰肢。 霍小玉大吃一惊,对上了云晚箫的眼眸,“云将军?” 云晚箫心虚得厉害,也心跳得厉害,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带着一丝颤抖,“霍姑娘,并非晚箫不好色,而是晚箫素来敬姑娘,但是姑娘今日如此挑逗晚箫,就别怪晚箫真正非礼姑娘了。” 第一次如此亲昵地搂住一个女子的腰肢,云晚箫觉得心颤,也觉得心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交织心底,明知道这是登徒子才会有的举动,也明知道这样会唐突霍小玉,惹她不快,可是,她云晚箫已无路可退,真让霍小玉猜实在了自己的身份,对将军府上下,对这拂影庵上下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于是,这无礼的孟浪之举,该她云晚箫来! 霍小玉没有想到云晚箫会突然反戈一击,原本想厉色斥责云晚箫一句,狠狠推开她,可惜云晚箫声音的颤抖出卖了云晚箫的心虚,霍小玉不由得来了一丝玩性。 云晚箫,本姑娘倒是要看一看你,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云晚箫没有等到预想中的霍小玉推开自己,却等到霍小玉双手紧紧勾住了自己的颈,一双清澈的美眸带着一丝勾人的媚笑定定瞧着自己。 不用说,这一战,她云晚箫又是败得一塌糊涂。 云晚箫暗暗觉得自己是一枚过了河的小卒,只能进,不能退,当即咬了咬牙,在脸上憋出一抹冷笑来,“霍姑娘,你就不怕我今夜对你无礼?” 霍小玉眉心舒开,笑得无惧,“将军只要敢,小玉就敢接招。” 云晚箫咽了一口津液,目光落在了小玉的朱唇上,她知道什么是最直接的进攻,可是,她也明白,自己是女子,岂能对女子做这样的事? 霍小玉猜到了云晚箫的意图,却也明白云晚箫若是女子,是决计不会吻她的唇,既然已笃定了云晚箫的身份,自然拿准了她云晚箫不敢做这轻薄之事! 霍小玉一瞬不瞬地瞧着云晚箫月光下的脸,笑容挑衅,梨涡浅浅,好似一株诱人的雪中红梅妖,怎不令人中魔失魂? 灯笼从云晚箫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倾倒的蜡烛烧烬了灯笼,也烧热了云晚箫的心。 霍小玉惊诧于云晚箫骤然捏住自己下巴举动,心不由得慌乱地跳动起来。 莫非自己猜错了,这云晚箫并不是女子! 这个念想才闪入脑海,云晚箫温暖而颤抖的唇已印在了她的唇角,浅尝几下,辗转落在了霍小玉的唇上。 这样轻柔的吻,比起梦中李益霸道的吻实在是绵软太多,即使是云晚箫胡渣刮得干净,也不该有这样滑腻的肌肤。 她……确实不该是男儿……不该…… 霍小玉身子一紧,原本紧勾云晚箫颈上的双手下意识地移下,落在了云晚箫胸口,轻轻地推了推,却发现根本用不了力。 究竟是不想用力,还是这一瞬迷失在了云晚箫生涩的亲吻中? 怎能……她怎能这样亲一个女子? 我又怎会……怎会这样由着她胡来? 云晚箫觉察到了霍小玉心跳的狂乱,本来该是万般歉意,可是为何竟会有一丝得意在心底缠绕。 究竟是因为赢了你霍小玉而欣喜,还是因为当真喜欢上了你霍小玉? 这一次,终于不止在云晚箫脸颊上瞧见了红晕,也在霍小玉脸上浮现了霞色。 “公……” 栖霞欲言又止的声音传来,让云晚箫慌忙松开了霍小玉,局促地侧脸望向那个惊立在地的提灯栖霞。 “我……” “啪!” 云晚箫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被刮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定神看着此时双颊火红的霍小玉,想说的话全部都压在了喉间。 霍小玉还想再打,可是却不忍再下手,玉手在空中悬了许久,颓然放掉,红着眼瞪着云晚箫,“你……怎能……怎能这样……” 云晚箫自知失礼,瞧见她这样伤心,心却莫名地觉得不安,可是这戏既然做了,就不容她回头。 于是,云晚箫冷冷一笑,反问道:“方才不是霍姑娘说的,只要我敢,你就敢接招?” 霍小玉第一次在云晚箫面前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连连倒吸了好几口气,“将军果然好胆识!小玉输得心服口服!” 云晚箫不敢再接霍小玉的话,只是故作淡定地朝栖霞招了招手,“栖霞,送霍姑娘回禅房休息。” 栖霞还没从方才那一幕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公子?” 云晚箫冷声道:“今日我也倦了,先回去休息,你好生伺候霍姑娘。”说完,云晚箫不敢再多留一刻,快步走过栖霞的身侧,匆匆拐了个弯,消失在了小院尽头。 栖霞蹙眉看了一眼霍小玉,她没有想过云晚箫竟然敢这样亲一个女子,明知道是公子欺负了她,这时也不知道该对霍小玉说些什么,让她宽心。 霍小玉狠狠地瞪了栖霞一眼,“你家主子平时这样欺负过其他姑娘么?” 栖霞摇头,“公子的事,我们这些奴婢岂能多言?” 霍小玉不甘心地发出一声冷笑,“云晚箫,你以为欺负了我,便能从此罢休?” 栖霞以为她想借机嫁入将军府,不由得问道:“霍姑娘,你想做什么?” 霍小玉眨了下眼,咬牙道:“来日方长!” 云晚箫,今日你竟敢对我轻薄,他日我必要十倍轻薄回来! 想到这里,霍小玉蓦地觉得脸烧得厉害,想到方才报复之念,若是十倍轻薄回来,那她霍小玉不就成了当年的陈阿娇,云晚箫就是那楚服,不管怎么算,皆是荒唐。 他日……再见云晚箫,她霍小玉该如何以对? 饶了她,心有不甘,不饶她,这荒唐的纠葛将从此越缠越紧…… 霍小玉觉得一颗心彻底乱了,乱得好似一池春水被乱鸦掠池飞过,凌乱得再难看清楚水中自己的倒影。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继续~当然,这次小玉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度娘回答: 在西汉武帝时期,以巫蛊陷害卫子夫的女巫。后事情败漏,被枭首而死。野史有载,陈后宠衰后,二人“为女而男淫”,大搞对食之事。(武帝时,陈皇后宠衰,使女巫着男子衣冠巾帻,与后寝居,相爱若夫妇。上闻穷治,为女而男淫,废后处长门宫——明沈德符《野获编内监対食》) 27第二十七章.宿怨、狭路相逢 自打云晚箫与霍小玉出了那桩唐突之事,云晚箫似是开始避忌霍小玉,一早便离开了拂影庵,回了将军府。 郑净持知道云晚箫离开后,心底担忧也缓了几分,只心心念念地想着李益可会想到法子接她们母女回返长安? 栖霞本想找机会问一问那夜荒唐事,可是白日瞧见云晚箫冷着脸离开庵堂,也不好问,只能继续在庵中帮忘心师太打点霍小玉一行衣食住行。 日出日暮,拂影庵宁静如昔,时光匆匆而逝,了无痕迹,一转眼,已是三日之后。 霍小玉携絮儿在庵堂中闲步一圈,老远便在庵堂门口瞧见了提着食盒送粥归来栖霞,本想上前问一问栖霞,为何云晚箫不敢来庵堂了,可是转念一想,当夜那一幕,这小丫头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若是这样冒昧一问,反倒会显得她霍小玉思郎情切,好不害羞! 那个荒唐女子,凭什么要思念她? 霍小玉心中憋闷得慌,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栖霞走远,手指下意识地将袖角绞了又绞。 “姑娘?”絮儿没有见过这样神色霍小玉,忍不住唤了一声,“可是身子不舒服?” 霍小玉摇摇头,心中不甘又不能随便告诉絮儿,只能一个人哑忍着。 “云晚箫,怎能轻薄了,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真以为拿没法子么?”霍小玉满腹怨愤,脸上愠色更深。 絮儿瞧见霍小玉脸色更加铁青,伸出小手,贴了霍小玉额头一下,“姑娘,这也没烧啊,怎得脸色这般不好?” 霍小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絮儿,只能随手指了指禅房方向,“只是有些乏了,想回去先歇着。” “那奴婢先送姑娘回房,再请师太来给姑娘把把脉。”絮儿点点头,顺从地扶住了霍小玉身子,跟着霍小玉往禅房方向走了几步,门外便想起了一阵突兀马蹄声。 霍小玉微蹙眉头一舒,挑了挑眉角,眸光一闪,回过了头来,瞧向了敞开庵堂门扉,“这一次,一并跟算个清楚,瞧还敢躲!”说着,霍小玉提起裙角,快步朝着庵堂们走去。 “姑娘!”絮儿不明白霍小玉为何突然来了精神,只得急急地追着霍小玉来到了庵堂门前。 “是?!”霍小玉脸色瞬间煞白,一动不动地瞧着门外刚刚跳下马来锦衣少年――李益。 李益整了整衣冠,笑然瞧着霍小玉,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霍姑娘莫急,在下今日定能带姑娘回返长安。”说着,李益吩咐身后着甲将士将马车赶过来,停在了拂影庵门前。 霍小玉冷着脸一一扫过李益与一干将士随从,不禁冷笑了一声,“李公子,何曾说过要回长安?” 絮儿瞧见势头不对,慌忙扯了扯霍小玉衣袖,细声道:“姑娘,怎么办?” 霍小玉侧脸沉声说道:“去将军府告诉云晚箫一句,若是再做缩头乌龟,被带回长安之日,便将她恶事全部抖出来,来一个不死不休!” 絮儿身子一颤,点点头,刚想听霍小玉话离开拂影庵,去通知云晚箫,可是这才跑了几步,便被郑净持给狠狠叫了住。 “絮儿,若敢去,今儿就打断腿!”郑净持话丝毫不留情面,只见她从庵中走了出来,感激地对着李益福身一拜,“李公子大恩,与小玉没齿难忘。” “夫人……”絮儿实在是难办,犹豫地看了看霍小玉。 霍小玉不敢相信地看着郑净持,从母亲反应看,今日李益出现在此,定然与母亲脱不了干系。 时至今日,她还是要将她霍小玉与李益牵扯一处! “娘……”霍小玉哑声轻唤了一声,眼圈微微红润了起来,“是把他叫来?” 郑净持正色点头,不怒自威,“娘不想将下半生困在这庵堂之中!云晚箫不是善类,若跟了他,难见白头一日!” 霍小玉涩然笑了笑,“跟了李益,便能白头?” 郑净持没有直接回答霍小玉,只是转眸瞧向了李益,“李公子若是惜花之人,自会待如珍宝。” 李益听出了郑净持话中之意,笑然抱拳道:“若能得小玉姑娘青睐,小生折寿十年又何妨?” 霍小玉嘴角一扯,笑得苍凉,眸光宛若寒刺,狠狠地刺了李益一眼,“十年?这十年阳寿,折是,还是?” “小玉!”郑净持怒喝了一句,“究竟是怎了?李公子处处为们母女着想,怎处处与他为难?” “娘,这又是怎了?”霍小玉寒心反问,“难道还想要命殒一回?” 郑净持惊愕地看了看霍小玉,“好端端为何要说这种不吉利话?” 霍小玉摇头苦笑,“若告诉娘,其实是死过一回之人,娘可信?” 霍小玉话不单让郑净持觉得吃惊,也让李益与絮儿觉得吃惊,这完全是胡言乱语,霍小玉分明是大活人一个,又怎会是死过一次之人? 李益颇有几分尴尬,寒脸看着郑净持,从怀中摸出了郑净持寄给他信,“霍夫人,莫非此信并非夫人所写?” 郑净持连忙摇头道:“此信确实是所写,小玉定是中了魇,所以才会胡言乱语。”说完,郑净持倒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拂影庵,“这庵堂邪气太重,若是再让小玉住下去,迟早要出事!” “阿弥陀佛,佛门清净地,岂有邪气?”忘心师太念了一句佛号,端然走了出来,平静地看了一眼郑净持,当即吩咐身边栖霞,“速速去知会将军,就说这里有些不太平。” “嗯!”栖霞点头欲走,郑净持急忙拦住了栖霞。 “栖霞姑娘,难道家将军真要困们母女一世?”郑净持冷冷质问,“他云晚箫究竟是多大官,难道天底下当真没有王法了么?” 栖霞抬眼蔑然瞧了她一眼,“公子官不大,但是足以拱卫商州百姓太平,也不差多护们几条性命。” “栖霞姑娘,论户籍,们母女是长安人士,并不是商州户籍,他云晚箫按理按法都不该强留们母女在此,不是么?”郑净持不依不饶,似是今日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栖霞冷笑了一声,“以为家公子真想留们在商州?” 霍小玉心头一闷,抬眼瞄了一眼栖霞,若是她无心留她,为何还敢对她做那等孟浪之举!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们母女离开?”郑净持继续反问。 栖霞淡笑道:“不过是一介下人,放与不放,还得问一问公子,在公子未来之前,们一个人也不许走!”说完,栖霞扬声大呼,“云扬,出来,守住拂影庵,若是霍姑娘被强行带走了,看公子要不要脑袋!” 栖霞话音一落,便听见拂影庵后响起一声响亮“诺”,云扬气势汹汹地带着十名家将冲了出来,拦在了霍小玉与李益之间。 “栖霞,只管放心去,保证,他们分毫都近不了霍姑娘!”云扬扯着嗓子大叫,气势好似要上沙场拼杀一场。 原来她竟然在这里派了人! 霍小玉暗暗心惊,虽然云晚箫不再出现,但是她终究是担心她们安危,还是派了人守卫在外,若说她对她不上心,那是半点不可能。 云晚箫,可真像一个看不透漩涡! 李益冷冷地笑了一声,将手中信放入怀中,顺势摸出一方金印来,“栖霞,不必去知会家将军了,这商州从此不由他一人说算,从今日开始,本官便是这商州刺史。” 栖霞震惊无比,疑惑地看了看李益手中官印,“刺史?” 李益得意地道:“朝廷已经给派了官,赐就是商州刺史一职,若不信,这里还有圣旨一道。” 有当今天子十三弟定王给他举荐,这商州刺史一职不过是他青云路第一步,从今往后,云晚箫是从三品,他李益也是从三品,只是李益是商州刺史,总揽商州军政大权,云晚箫终究是要顾及礼法行事,总归要依他一些军政之事。 郑净持激动地笑了一声,“恭喜李公子,如今有李公子在,云将军便不敢再强留们母女在此了。” 霍小玉忙扯了扯郑净持衣袖,“娘,云将军一直是邀请们来商州小住几日,何时变成了强留?” 郑净持拂袖道:“小玉,瞧他手下这些副将丫鬟,哪一个对们客气过?这算是邀请?” “即便算不上,只要云晚箫不想放人,们以为走得了?” 熟悉声音响起,云晚箫带着云飞一人卓然立在不远处,今日她着了一身银甲,披了一袭红袍,面容虽阴柔,眸光却隐隐透着杀气。 霍小玉呆呆看着此时她,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穿起战甲来竟是这般好看,怪不得古有花木兰从军十二载,人人皆以为她是英姿勃勃少年将军。 隐隐地,霍小玉心底升起一个念头,有她云晚箫在,这场难以醒来噩梦,或许真有终结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呼呼,讨厌的人又来鸟~ 28第二十八章.密诏、君心难测 “公子!”栖霞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了云晚箫身边,附耳道,“今日的事好像有些棘手了……” 云晚箫摆手冷笑,笑声中颇有狂意,目光锁在了李益身上,按剑走了过去,“李刺史,按唐律,除非是有皇命召回,或是有皇宴大庆,否则,你若敢擅自带霍家母女离开商州,回返长安,你便是犯了擅离职守之罪,到时候,你一样保不住她们母女被我带回商州!” 李益脸色枯白,咬牙道:“云将军,听你的语气,是不想放人了?” 云晚箫轻咳两声,转眸定定看着霍小玉,清澈的眸光让小玉心安,也让小玉觉得莫名地欣喜,“霍姑娘若是要回去,晚箫现下自然放人。”暗藏眼底的不舍,丝丝清晰,让霍小玉蓦地觉得双颊隐隐有了暖意。 若选择走,或许云晚箫自此便不再管顾她霍小玉,当真要与她就此缘尽? 若选择不走,便有些承认舍不得她云晚箫,岂能让她那夜得了便宜,今日再得一回? 霍小玉觉得两难,可是云晚箫岂会给她机会犹豫? “他日晚箫若是惦念起霍姑娘了,定会再去长安请霍姑娘来商州住个一年半载。”云晚箫说得直白,声音一如那夜似的带着一丝轻颤。 她……定又脸红了…… 霍小玉下意识地偷偷瞄了云晚箫一眼,见她白皙的面容上果然飘起两朵红云,若不知真相,只会以为这是云晚箫怒急红脸,今日死活也不会放人。 没来由地嘴角一勾,霍小玉浑然不知此刻的自己浅浅一笑,梨涡虽浅,却恰到好处地令人望而心酥。 看来云晚箫这个无赖将军,是不打算轻易放她霍小玉离开了。 李益何曾见过这样微笑的霍小玉,只可惜这样的笑竟是给的云晚箫!心中莫名地烧起一团火来,李益当即喝道:“云将军,在商州,究竟是你云麾将军说得算,还是我堂堂刺史说得算?” 云晚箫不惊不惧,徐徐道:“军政大事,自然刺史大人说得算。”说着,刻意加重了语气,“只是,霍姑娘归不归长安,终究只能算是她的私事,与商州军政大事半点无关,自然也不该由刺史大人你说得算!” 李益脸色铁青,想怒偏生又不能怒,只能硬生生地死咬住牙关,半天想不出一句话反驳云晚箫。 云晚箫脸上的霜华消失,扫了一眼一边的马车,轻笑了一声,对着郑净持与霍小玉抱拳道:“家母听闻霍姑娘舞姿惊人,今日特命晚箫巡防完毕后,来请霍姑娘去府上献舞一曲,若是霍姑娘不弃,不妨就上刺史大人准备的马车,随我回府献舞,如何?” “李大人!”郑净持求救似的瞧向李益。 可是此时的李益,又还有什么话说,紧紧握紧了拳头,默然颤抖。 知道将军胜了此局,云飞与云扬得意地一笑,当即上前,夺下了赶车将士的马鞭,掀起车帘,笑道:“霍姑娘,请。” 霍小玉迟疑地看了一眼郑净持,“可是娘……” 云晚箫冷冷笑道:“自然留在庵中,与师太多学些佛法,消一消心中魔障。” “小玉若是孤身入了你将军府,清白又如何能保?”郑净持凄声一问。 云晚箫轻咳一声,不屑地对着李益拱手道:“刺史大人若是有兴致赏舞,不妨也来我府中喝上两杯,可好?” 不等李益开口,郑净持已福身求道:“李大人,小玉就靠你多多保护了。” 李益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于是只能厚着脸皮,沉声应承了下来。 云晚箫当即给栖霞递了一个眼色,“栖霞,你先带刺史大人与霍姑娘先行,娘今日想吃师太亲手做的白粥,所以我等师太做好后,亲手带回去。” 忘心师太仔细看了一眼云晚箫的神色,轻叹一声,看来今日这碗白粥,没有那么好熬。 “诺。”栖霞点头听令,对着霍小玉低头道,“霍姑娘,请。”声音微柔,是难得的客气。 霍小玉疑惑地看了看云晚箫,突然邀她献舞,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云晚箫微微一笑,笑得让霍小玉看不透,说的也让霍小玉听得似懂非懂,“霍姑娘今日赴宴,酬金定能让霍姑娘满意。” “你……你以为你我之间那么容易了结?”霍小玉幽幽反问了一句。 云晚箫眸中颇有歉意,却不多言,只是径直走向了忘心师太,“师太,有劳了。” “白粥一碗,举手之劳。”忘心师太摇头轻笑,不忘劝慰了郑净持一句,“人人命数早定,姻缘早系,一意孤行,逆天胡来,只会害人害己。” “我们母女之事,不劳师太操心!”郑净持颓败地拂袖一喝,白了絮儿一眼,“絮儿,还不随我进去?” “是,夫人!”絮儿紧张兮兮地上前扶住了郑净持,颤巍巍地跟着郑净持走进了庵堂。 云晚箫没有多看霍小玉一眼,便唤着忘心师太走进拂影庵,朝着饭堂匆匆行去。 霍小玉如今只有顺势而行,与栖霞一起上了马车,由云飞、云扬两兄弟安然护卫着,缓缓朝着将军府驰去。 李益不甘心地翻身上马,望着霍小玉远去的马车,眼底闪过一抹阴沉之色,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的刺史金印,暗暗道:“云晚箫,王爷容不得你活,你就休怪我对你暗下杀手!” 拂影庵,饭堂。 忘心师太生好了火,屏退了饭堂中的小尼姑,一边淘米,一边低声问向云晚箫,“将军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云晚箫点点头,叹了一声,“师太,我已分不清楚,我究竟是这局棋的执棋人、还是棋子?” 忘心师太会心一笑,“仇恨之海,越是执迷,越是难以回头,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复仇么?” “已无回头路,不由得我想,还是不想。”云晚箫苦涩地一笑,“昨夜接到了皇上密诏,要我除了新任刺史,万万想不到竟是定王那边的李益,看来,我身在皇上与定王较量的那盘棋中。” 忘心师太脸上的笑容一僵,“自古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今日可以要你杀李益,他日便能要你自戮,若是可以,还是早些抽身离开官场,说不定还能安享一世太平。” 云晚箫摇头,正色道:“我在长安赴了定王酒宴,皇上猜忌于我,想要看清我究竟忠于谁,最好的法子便是将李益放在商州,看我与他斗个死活,我若不动手,只怕皇上也饶不了我。” “未必……”忘心师太幽幽道了这两个字。 云晚箫错愕地看着忘心师太,“师太?” 忘心师太僵然笑了笑,“以老将军的战功,以你潼关之战的浴血忠义,皇上未必会猜疑你。” “是么?”云晚箫隐隐觉得忘心师太似是心里藏了些她不知道的东西,也明白就算直问师太,她也不见得会说真话。 忘心师太目光悠远,侧脸瞧了一眼灶中燃烧的柴火,平静地开口,“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却不见得是真的太平,那些潜藏在太平假象下的战火,随时会死灰复燃。”略微一顿,忘心师太定定看着云晚箫,“晚箫,你可想明白了,这一世是想继续做保卫大唐的云麾将军,还是做回你本该的自己?” “过河卒子,哪里还有选择余地?”云晚箫再次摇头,“我只求可以多活几日,保将军府与拂影庵上下安然一世。”抬手捂在心口旧患处,云晚箫想到了尉迟林,“当年尉迟大哥与三千商州子弟战死沙场,我本该与他们同去黄泉,只是阎王不收我,留了我一条残命,我自然要为他们讨回一些血债,方才有脸九泉相见。” 忘心师太失望地一叹,“看来将军今日并非是心有疑难,而是早已想好下一步,特来向我讨要一些东西,是不是?” 云晚箫轻笑道:“师太果然厉害,晚箫甘拜下风。” 忘心师太将淘好的白米倒入铁锅中,哀声道:“看来,不管我再念多少经,也难以洗尽我身上沾染的血腥味。” 云晚箫正色道:“这一次用‘噬心香’,不为杀人,只为伤人,只要李益可以昏死数月,我也算尽了忠,定王那边也不至于一次便对立仇视。” “果然白粥难煮。”忘心师太放下木盆,拿起边上的铁勺,搅了搅锅中白米,“这水七分,米三分,煮出的粥定然够清。”说完,忘心师太放下铁勺,扯下一粒佛珠,递给了云晚箫,“你可听清楚了?以后熬粥,可要自己亲手来,方才叫做尽孝。” 云晚箫接过了佛珠,轻轻捻动,熟悉的香味淡淡地飘入鼻中,云晚箫点点头,这满手血腥之人,又岂止是忘心师太一人? 当年牵扯潼关之战的人,哪一个不是这锅中白米,不熬到稀烂,是永远也逃不出这口煎熬的铁锅,即便是侥幸逃出去了,也逃不了食粥人的口,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尸骨无存。 太平难,不是因为沙场浴血生死难测,而是,太平日子下潜藏的暗流,一个不小心便能卷得局中人窒息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开始阴谋鸟~ 29第二十九章.暗藏杀机 两盏红灯悠悠悬将军府门前,沉寂多年的将军府今朝添了一抹欢愉之音,穿荡于将军府的楼阁之间,宛若春风,拂心生暖。 霍小玉端然坐后院席上,悄然瞄了一眼身边含笑捧盘的丫鬟,不知道这云晚箫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栖霞扶着一位玄素鹤纹袍的素服夫走入席中,素服夫笑吟吟地往霍小玉这边瞧了一眼,温暖的目光带着一丝异样的温柔,让霍小玉觉得有几许忐忑。 她,莫非就是云老夫? 霍小玉起身对着云老夫福身一拜,低颔轻声道:“见过云夫。” 素服夫点点头,满意地轻拍了一下栖霞的手背,“箫儿说得不错,这霍姑娘果然是个惹喜欢的姑娘。” 霍小玉只觉双颊微暖,没想到这云晚箫平时看似正经,回家竟会对云老夫说这些话,她纵是女子,也不见得当真是君子! 脑海之中忽地浮现起昨夜那个荒唐的吻,想到了云晚箫脸上的红霞,浑然不知自己早已红透了脸,那一幕羞涩的月下轻触,悄然撩得她心慌难休。 当年楚服与陈阿娇也是这般心境么? 心,乱得好似一池被春雨淅沥的雨湖,凌乱的是那些斑驳的记忆,慌乱的是心底那点沁心的莫名喜悦……该是厌恶她的,可是自己竟然没有一丝怨怒之意? 蓦然抬眼,那乱心的罪魁祸首一袭红袍银甲,闯入了霍小玉的视线之中。 云晚箫将手中的食盒交到了迎上前来的云扬手中,下意识地往霍小玉这边瞧了一眼,只这匆匆的一眼,两慌乱地避开了彼此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轻咳了几声。 “将军……”云扬忧心地看着云晚箫略显苍白的脸,莫不是将军的痼疾又发了? 云晚箫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心口,摇头笑道:“小伤无妨,当年要不了的命,今夜也一样要不了的命。”说完,冷厉的目光扫了一眼此刻席上举杯孤饮的李益,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冷漠的笑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 “回将军,一切皆已妥当。”云扬挠挠头,点头应道。 云晚箫摆手示意云扬一起入席,“将府中久藏的美酒拿出来,今夜有霍姑娘献舞,岂能少了真正的美酒。” 云扬贼兮兮地咧嘴笑道:“看来将军这心头当真是欢喜!” “欢喜?”云晚箫没听出云扬话中的意思,余光往霍小玉那边瞧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云扬的意思,当即解释道,“今夜设宴,并非是所想那般!” “将军所想,末将不敢妄加揣度。”云扬笑意更浓,反衬得云晚箫脸上的冰霜更盛,“只是,末将这酒虫可是真的馋了,将军这么多年也该赏们兄弟二一碗女儿红了吧?” 女儿红,酒如其名,传说是女儿出生那一日便埋院中,等女儿身穿大红喜服出嫁那一日,方才能取出这些酒,大宴宾客。 云扬的意思云晚箫岂会不明白,只见她当即黑了脸,干咳了两声,“真当这将军府上下无事可做了?” “末将不敢!”云扬没想到云晚箫竟会突然发怒,骇低了头,不敢再言。 云晚箫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涩笑来,不敢多往霍小玉那边多瞧一眼,兀自喃喃念了一句,“女儿红……”语声之中,满是失落,不知道是因为霍小玉,还是因为自己。 “箫儿,来。”云老夫席上朝云晚箫招了招手,眸底眉梢皆是慈爱之色。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缓缓走了过去,端然坐了云老夫的右侧,扬手呼道:“云扬,把好酒拿上来!” 特别的香味传入云老夫鼻中,只见她轻蹙眉头,爱怜地为云晚箫抚了抚鬓发,“跟爹一样,酒不离身,当心伤了身子。” 云晚箫淡淡笑道:“娘,孩儿晓得分寸。” 云老夫摇头道:“酒是穿肠毒,能少喝些,便少喝些。” 云晚箫微微一怔,对上了云老夫忧心的眸子,“娘,有些酒是不得不喝的。” “是么?”云老夫满是深意地轻叹了一声,眸光落了霍小玉身上,轻笑道,“今日可是个好日子,娘只希望欢欢喜喜地看霍姑娘献艺一舞,箫儿,当不会坏了娘的雅兴吧?” 云晚箫犹豫地看了看云老夫,这话中的意思明明白白的是要她勿要今夜动手。迟疑片刻,云晚箫只好点头应道,“娘既然想好好赏舞,孩儿岂能不从?” 云老夫满意地点点头,侧脸对着栖霞笑道:“栖霞,把准备送霍姑娘的东西拿来。” “是,老夫。”栖霞福身一拜,低头退出了宴席。 霍小玉听得云里雾里,挑眉狠狠瞪了云晚箫一眼,这故弄玄虚的女子,究竟想做什么? 云晚箫避开了她狠辣的眸光,勾唇冷冽地淡淡一笑,就好像是一只月下的白狐,全身上下淡淡地辉映着雪白的月华,晃得心乱。 珍藏的美酒上席,云晚箫自斟了一杯,敬向李益,“李大,敬一杯。” 李益冷笑举杯,“云将军,今后商州可要多多指教了。” 云晚箫反倒不应,自顾自地饮了一杯,目光移向了霍小玉,“霍姑娘,今夜就有劳为娘献舞一曲了。” 霍小玉瞧她此刻神色镇静,一如初见之时的冷冽,她越是如此,霍小玉越是觉得今夜有些不寻常。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寻常,偏生她霍小玉又没有半点头绪,转念又想,她霍小玉虽是风尘中,可也算得上有一副铮铮傲骨,岂能白白因她云晚箫一句话便上台献艺? 傲气上心,霍小玉挑眉酥酥地一笑,波光流转,挑衅地落了云晚箫脸上,“云将军,要小玉献舞可以,敢问将军酬金几何?” 李益冷眼瞧见云晚箫撞了一个软钉子,笑道:“霍姑娘之舞,没有千金岂能一睹?” 云晚箫悠悠从座上站起,“霍姑娘素来不是贪财之,自然不会要那种俗物。”说着,云晚箫摊开掌心,空空如也,“今日晚箫给霍姑娘的酬金此,霍姑娘若愿意为家母一舞,酬金定不会让霍姑娘失望。” “哦?”霍小玉瞧了瞧云晚箫摊开的双掌,轻笑道,“这看不到、也摸不着的酬金,云将军若是不给些诚意,敢问一句,世上谁会信?” “诚意?”云晚箫微微皱眉。 “云将军有么?”霍小玉媚笑一声,冷冷反问道。 云晚箫暗暗握了握拳,云老夫拍了拍她的手背,轻笑道:“箫儿,娘许久没有看舞了,将军府也许久没有喜事了……” 喜事?霍小玉面上微微一红,难道这云晚箫当真是想用将军府少夫的身份给她霍小玉一个名分! 云晚箫轻咳两声,走向了霍小玉,抱拳对着霍小玉一拜,诚声道:“烦请霍姑娘……” “好!看老夫面上,跳!”没等云晚箫说完,霍小玉已狠狠地踩了云晚箫一脚,皱了皱鼻子,笑道,“云将军,不该多说的话,还是烂心里好!有些名分,不稀罕!” 云晚箫哑然忍痛,脸上一片白霜,却又不能做声发怒。 “更不敢受!”走出几步的霍小玉忽然折返,悄然附耳云晚箫轻声说了这样一句,“陈阿娇长门饮恨,不愿做第二个……” 云晚箫蓦然冷冷一笑,打断了霍小玉的话,反将一军,“霍姑娘,不该说的话,还是烂心里好。”说着,云晚箫侧身走过霍小玉身边的刹那,低声也说了句,“若有心要为妻,昨夜岂会草草放过?” 话说得直白,红了云晚箫的脸,也红了霍小玉的脸,只是云晚箫匆匆背过了身去,谁也没有看见对方脸上的红晕,唯有月光下两拉长的影子,依旧交叠不分,浑然不知。 李益如刺般的目光狠狠刺了云晚箫百下,侧过脸去,对身边的卫士招手示意他凑过脸来。 “今夜酒宴之后,带几名好手潜回这里,王爷不想留的,当明白该去哪里?”声音说得极轻,唯有那卫士与他听得分明。 卫士默然点头,冰冷的目光匆匆扫了一眼此刻重回座上的云晚箫――对付个病秧子,应当是十拿九稳! “箫儿,去换身衣裳,这身甲衣实是刺眼,虽未染血,可就是让闻得到血腥味。”云老夫话中有话的说完,侧脸对着云飞道,“随箫儿去更衣,这里有云扬,不会有事。” “诺!”云飞抱拳应声。 云晚箫错愕地看了看云老夫,“娘?” “外间怎么着甲,娘都不管,可是这家里,娘不希望瞧见带太多煞气回来。”云老夫说完,对着云晚箫会心点头一笑,“也莫让霍姑娘沾染太多煞气才是。” 若是今日李益宴席上出事,这霍小玉的祸水之名可真是怎么也洗不清了! “孩儿去去便回。”云晚箫明白了娘的意思,当即点头带着云飞离开了宴席。 “可别迟了,错过了霍姑娘的献舞。”云老夫不忘交代了一句,云晚箫已走到了十步开外。 待转角拐入了回廊,沉默许久的云晚箫忽然正色对云飞道:“云飞,今夜有一必须重伤。” 云飞一惊,一动不动地看着云晚箫,“谁?” 作者有话要说:长凝回来啦~ 原谅长凝消失那么久,对不起哦,恢复更新,努力码字~ 30第三十章.夜雨漂泊影伶仃 月光黯淡了许多,不知何处飘来几缕乌云,悄然半掩住了此时的明月。 霍小玉独自立在歌台上许久,一袭雪裳翩翩,嘴角轻笑,是她一如既往地强颜――上了这歌台,她便是博君一笑的风尘女子,怎可少了脸上春风般的笑容? 台下已有人为这样的霍小玉失魂,李益便是丢魂丢得最多的那一个。 只见他痴痴地瞧着霍小玉,眸光灼灼,那炽烈的爱慕烧得他的一颗心阵阵生疼,只恨不得把这样的霍小玉紧紧拥在怀中,恣意爱怜。 只可惜,这个霍小玉始终对他芒刺相对,不管他有多爱她,他也难近她一步。 “公子回来了。”栖霞瞄见了换了身墨青色长衫的云晚箫,附耳对着云老夫人说道。 云老夫人笑盈盈地对云晚箫招了招手,示意她快些过来。 歌台上的霍小玉沿着云老夫人的目光望过去,方才还好似白狐一样的她,此刻就好像变成了一只沉默不语的苍鹰,冷冽之气无处不在,即便是远在十余步外的霍小玉,也隐隐觉得有些心悸。 云晚箫在云老夫人边上坐定,坦然对上了霍小玉的目光,“霍姑娘,请。” 霍小玉挑眉轻笑一声,宛若弱柳临风,舒展双臂,兰指轻捻,对着台下的乐师轻轻一勾,示意乐声起。 丝竹声响,是当年陈国流传的《□花》,本该是挑人心魂的靡靡之音,与霍小玉的舞姿交融一起,却让人觉得有一丝隐隐刺人的悲凉混杂在舞与曲之中。 云晚箫眉角一跳,目光定定落在霍小玉身上,未想到她会用这个曲子伴舞,更未想到她跳的《□花》竟会让人觉得悲凉。 霍小玉,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云晚箫的心隐隐微痛,暗暗道:“霍小玉,若我当真是男儿,你这样的姑娘,我定当万般怜惜,只可惜……” 云晚箫连忙收敛心神,悄悄地掐了自己一把,同是女子,怎可动这等心思?云晚箫觉得有些心酸,这种心酸的感觉,与当年尉迟林为她战死之时一模一样,猛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激得她不由得发出一串咳嗽。 “原来我当真是动了那荒唐之念,放了一个女子进了心!”在心底肯定了这个论断,云晚箫一边咳嗽,一边慌乱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就喝了下去。 酒汁烧心,殊不知让自己的心热得更厉害,微微仰头,只是淡淡瞧了霍小玉一眼,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那抹雪影,挥之不去。 “箫儿?”云老夫人看出了云晚箫的异样,扶住了她的肩,忧色道,“你可是身子不适?” “没事,我没事。”云晚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咳咳,云扬,把娘要喝的白粥拿出来吧。” “诺!”云扬点头将食盒中的白粥取出来,恭敬地放在了云老夫人面前。 云老夫人细细地嗅了嗅,笑道:“这忘心师太煮的白粥,果然让人觉得宁心舒畅。”说着,便端起了白粥,轻轻吹了吹,一边瞧霍小玉跳舞,一边小口喝着白粥。 栖霞静静地站在一边,所谓旁观者清,云老夫人以为云晚箫只是痼疾发作,栖霞却明白,自家的公子其实是得了一种病,对一个不该动心的人动了心。 猝然听闻台下那熟悉的咳嗽声,曼舞中的霍小玉偷偷朝着云晚箫瞧了一眼,浑然没有觉察自己眸光中的关切之色。 她……难道痼疾发作了? 即便是她曾那般轻薄于她,在这个时候,霍小玉竟半点也气不起来,身子微扭,刻意借舞势往前探了探,想要将她的面容看得更分明一些。 蓦地,云晚箫给她一个狠狠的目光,刺得她的心略略生痛。 “霍小玉,你若再靠近我,再扰乱我的心,我定不会让你好看!”这句话虽未出口,云晚箫已用目光狠狠告诫了霍小玉。 霍小玉岂是任人欺凌的平凡女子?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云晚箫敢刺她,她霍小玉也当回敬她一眼! 眸光撩人,暗藏狠厉,就好像是一朵美艳的梨花之中藏了一支利刺,看似温柔,实际冷刺得人难受。 “云晚箫,你真当我霍小玉是好欺负的不成?好意关心你死活,你却这般……”霍小玉的心念慌忙一敛,不敢再往下想,身姿往后一旋,连退了三步,拉开了她与云晚箫之间的距离。 不可这般为她思量,霍小玉啊霍小玉,千万不可踏入这荒唐的泥沼,否则将是……将是…… 靠近她云晚箫,分明是温暖与平安,她每一次的劫难,总会有云晚箫出现为她渡厄,再靠近她,会是万劫不复么? 霍小玉忽然迟疑了,本该是坚定不与她云晚箫再有牵念的心,如今忽然开始迟疑。 陈阿娇与楚服……又想到了这两人,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心底,当年她与她也该是温暖幸福过的,是不是? 长门宫冷,当年的金屋藏娇之诺成空,君王毕竟是君王,可怜她一腔深情,终究错付情郎。她霍小玉不也如是?当初痴心不悔,换来的却是负心薄情,他娶的新人,不是她霍小玉。 原来,她与陈阿娇竟是这般相似,甚至相似到阿娇有楚服,她有――云晚箫。 突如其来的惊惧与伶仃感交织一起,霍小玉身子一颤,耳畔乐曲虽欢,可终究是亡国之音。 即便是云晚箫待她如宾,她霍小玉也终究是客,这世间,她最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安定的怀抱,可以让她恣意欢颜。 凉凉地笑了笑,她舞姿微停,踏着拍子,忽然旋舞不休。 天上突然淅沥沥地飘起了柔柔的细雨,丝丝飘落,落上她的眉梢肩头,凉意深深透入她的心湖,隐隐刺心。 “快些拿伞来!”栖霞的突兀呼喊,让丫鬟们凌乱了脚步,匆匆退下取了伞来,为座上的主客都撑起了纸伞。 春雨凉心,霍小玉跳得入了神,浑然不知乐师们早已退下躲雨,独独留下一个依旧旋舞的她。 “停……”云晚箫猝然忍住了要喊出的话,从栖霞手中接过了一把雨伞,起身撑开雨伞,快步走向了歌台。 李益瞧见云晚箫要殷勤示好,岂能让她抢了先?当即夺过了丫鬟撑开的伞,更快一步跳上了歌台。 旋舞初停,霍小玉对上的竟是撑伞温柔而笑的李益,不禁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来,喃喃道:“终究是逃不了你么?” 李益听得迷茫,只得将伞往霍小玉靠了靠,“霍姑娘当心着凉。”伞沿猛地撞上了另一个伞沿,李益知道是那个碍眼的云晚箫! 霍小玉只觉得手臂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一拉,身子往后一靠,靠上了云晚箫的肩头,还来不及看清楚云晚箫的脸,已被云晚箫错身挡在了身后。 “霍姑娘,这天公不作美,这舞到此为止吧。”云晚箫说完,冷冷一瞪李益,“李大人,今日这酒宴也到此为止了。”说着,云晚箫侧脸瞧向了云老夫人,“娘,将军府的喜事,也该您提了。” 李益心头一紧,不敢相信地看着云晚箫,难道这病秧子想要提亲? 霍小玉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推了推她的背,“你想做什么?” 云晚箫捉住了她的手,正色道:“给你一个云家的名分,再带你回长安,为你脱籍。”语声坚决,可为何带着一丝颤抖? “我说过……” “云家义女的名分,我云晚箫义妹的名分,你不稀罕?”云晚箫打断了霍小玉想要说的话,“娘,你也该说点什么才是。” 云老夫人点头一笑,“栖霞,把礼物送给霍姑娘,从今往后,霍姑娘便是将军府中的小姐了,你们可要好好伺候着。” “是。”栖霞舒了一口气,公子能这样做,才是两全其美之策,至少这兄妹之名一成,就既保全了霍小玉的清白,又顾全了公子的身份。 “慢着!”霍小玉眼中隐隐有泪,梨涡深深,却笑得比往日还美,“云将军,小玉不过是风尘女子,高攀不上这将军府门第。” “你……”云晚箫瞧得分明她眼中的泪光,知道这一次又伤了她,“何苦?” 霍小玉挣脱了云晚箫的手,摇头笑了笑,挺直了身子,颤声问道:“你就那么想我做你妹妹?” 云晚箫沉默不语,除了做妹妹,两个女子岂能做夫妻? 淡淡的心痛在彼此心口蔓延,这一刻,两人瞬间的对眸,分明都是苦涩。 霍小玉忽然伸手勾住了云晚箫的颈,惊得众人瞪大了眼,她语声酥媚,徐徐说道:“云将军,你既然曾经轻薄了我,又如何让我做你的妹妹?” “你!”李益惊瞪双眼,恶狠狠地看着云晚箫,“云晚箫,你好大的胆子!” 云晚箫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霍姑娘,清白重要,你怎可自污……” “清白?身为风尘女子,这两个字究竟有多重,你知,我知,大家皆知,我霍小玉丢了又如何?”霍小玉笑着,可语气却像此刻的春雨,丝丝凉心,“云将军,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说没有轻薄过我?” “箫儿!”云老夫人难得一见的满脸铁青,“你难道当真做了……”她是知道晚箫的身份,若是她当真轻薄了女子,这真是天下最荒唐之事! 云晚箫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 霍小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眼底的寒意也浓了几分,“云将军,趁着我还瞧不上你将军府的门第,还不送我回长安?难道真想娶一个风尘女子回府不成?” 自毁清白,再污高洁,霍小玉,你究竟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云晚箫握紧双拳,看着霍小玉松开双手,推开了她,转过了身去,冷笑道:“想必这将军府也不会有人喜欢我再多留了,既然将军不屑送小玉,小玉自己走又何妨?” 孤影伶仃,就这样缓缓沐雨而行,渐渐走远。 “呵呵。”雨中霍小玉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却是凄凉得让人心痛。 看来,即便是楚服,也只能给陈阿娇短暂的温暖与安定……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努力码字啊,呼呼! 第三十一章.为君簌簌落红梅 李益犹豫一刻,执伞欲追霍小玉,满眼俱是失落。 “送李大人回刺史府!”云晚箫扬手一呼,示意府中侍卫送客。 李益恶声道:“云将军,你觉得你管得了本官之事?” “这里是我将军府,我是主,大人是客,我为何不能管?”云晚箫面色如霜,语声冰冷,不容反驳,“李大人,请!”说完,将军府侍卫已将歌台上落单的李益紧紧围住,远处席上的卫士只能咬牙干瞪眼,静观其变。 李益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岂能与魁梧侍卫叫板?只得忍了忍心中的憋闷,狠狠地剜了云晚箫一眼,“云将军,多行不义必自毙!” 云晚箫冷笑了一声,“误入歧途必遭横祸,李大人,可要擦亮眼睛好好为官,替我商州百姓谋福祉!送客!”抬眼瞧见霍小玉已转角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云晚箫只觉得心头狠狠一刺,执伞跳下了歌台,快步朝着霍小玉追去。 明知道没有任何资格留下她,可终究不想瞧见她就此消失无踪。 “箫儿!”云老夫人忧心一唤,“适合而止。” 云晚箫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复杂地看了一眼母亲,细雨蒙蒙,唯有那双忧心的眸子十分清亮,也十分清寒,却足以刺痛她的心。 这荒唐之念,还要继续下去么? 栖霞看了看云晚箫,又看了看云老夫人,出声劝慰道:“公子是个明白人,这天色已晚,就这样让霍姑娘一个人回去,实在是不妥。” 云晚箫听到了栖霞的话,瞧了一眼栖霞,眼角微微有些宽慰,“娘,我把霍姑娘安然送回拂影庵便回府,娘可安心,孩儿知道分寸。” 将军府是她云晚箫的家,可以有人为她撑伞遮雨,可霍小玉呢?云晚箫心头忽然一酸,长安终是风尘女,商州更是清白全失的风流女子,从今往后何处才能容她为家?又有谁人能为她撑伞遮雨? 云晚箫抬眼看了一眼伞沿上滴落的水滴,她必是湿透了衣裳,定会很冷吧?想到这点,云晚箫当即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霍小玉追去。 李益在侍卫的“保护”下乖乖下了歌台,给带来的卫士使了个眼色,左手悄悄做了个刀手的姿势。 卫士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扬声道:“有云将军府上的侍卫保护大人,属下先行回刺史府,为大人打点一切。” “去吧。”李益摆手示意卫士先行,眸光一沉,心道:“云晚箫,这商州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你了!”李益惊觉左侧隐隐有个滚烫的目光瞧着他,转过脸去,对上了云扬一双铜铃大眼,不由得颤巍巍地缩了一下,颇有几分狼狈地跟着将军府侍卫离开了这里。 云扬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等李益离开了视线,这才急乎乎地四处环顾了一眼,“大哥,大哥,这姓李的存心不良,大哥呢?”这才发现自打他随将军更衣之后,便没了踪影。 栖霞也瞧见了李益那个刀手的姿势,当即开口道:“今夜这雨实在是来的蹊跷,云扬,你带几个人悄悄跟在公子背后,好好保护她。” “诺!”云扬抱拳点头,一片严肃,没有了平日里的玩笑,马上召集了几名侍卫,追着云晚箫离开的方向而去。 云老夫人叹了一声,心乱无比,“看来,商州就此要不太平了。” 箫儿,当年要你女扮男装,究竟是对还是错? 仰头望天,那乌云依旧,细雨依旧,不知何时才能真正云开月明,太平安然。 商州巷陌,因为夜已深,静得只听得见雨落之声,也孤寂得只瞧得见霍小玉一人。 凉薄的雨丝淅沥,早已打湿了霍小玉身上的衣裳,贴在她的雪肌上,丝丝透寒。 霍小玉独自走在商州街头,虽然狼狈,可嘴角挂着一抹骄傲的笑,即便是凄苦至此,她霍小玉也不该再次殒命,反而应当好好活着,不靠任何人、好好活着。 古人常说,否极泰来。这一回,老天总该给她霍小玉一次“否极泰来”了。 凉意忽地少了几分,湿漉漉的面庞也不再有雨丝拂上,霍小玉抬眼看了一眼突然出现为她遮风避雨的伞沿,不敢再回头瞧身后是什么人,只是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那滴水的伞沿,幽幽道:“遮得了一时,可终究遮不了一世。” 握伞的手微微颤抖,云晚箫不知如何去接她的话,只是将整个纸伞都撑在了霍小玉头顶,或许也该她尝一尝这料峭春雨的滋味。 熟悉的气息钻入霍小玉鼻中,霍小玉心头一揪,只觉得心扑通凌乱起来,道:“云将军,不该纠缠的,就不要纠缠了。”语声中藏了一丝轻颤,还有她霍小玉也不愿承认的不舍与不甘。 “霍……”云晚箫的声音中有浓浓的鼻音,不等她说完,已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每逢这样的天气,那丝丝凉气总是可以撩动她心口的旧患隐隐作痛。只是这一次,她分不清楚,究竟是心痛,还是那旧伤在痛? 从未想过会对这样一个女子牵念至此,可是心头的惶恐终究敌不过心底对她霍小玉的心疼,这一刻只想让她少淋些雨,少受些寒。 霍小玉依旧不敢回头看她,却忽然发出一串妖媚的笑声,“小玉可是让将军心疼了?” 云晚箫沉默不答,算是默认。 “呵呵,风尘女子的本事就是如此,不然你们怎会乖乖将银子金子送上?”霍小玉话说得凉薄,可是那尾音中的颤抖却让云晚箫听得明明白白,“我霍小玉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云将军你不必放心头,小玉也不需要将军你的同情。” 她总是这样倔强,总是在最脆弱之时把腰杆挺得笔直,直得足以刺痛云晚箫的心。 “霍小玉,你……” “雨总会过去,这纸伞也终究有无用之时。”霍小玉打断了云晚箫的话,“你我本不该纠葛,云晚箫,到此止步,我不想与你再荒唐的纠缠下去!”说完,决然一步踏出,走出了云晚箫纸伞所遮的范围,“你若再跟来,我当真报官说你强掳民女了!” “霍小玉!在商州,我便是官,你能报谁?”云晚箫嘶声一吼,已伸手将她狠狠拉入了伞下,“我欠你的,你当真一点也不想讨回来了?” 霍小玉对上了云晚箫愤怒的眸子,却凉凉地一笑,“当做赏将军你的,小玉半点也不想要。”话锋刺耳,刺得云晚箫又怒又痛。 “霍小玉,你进了我商州境地,便休想再回长安!”云晚箫冷冷道出这样一句,紧握霍小玉的手却舍不得松开一分。 霍小玉挑眉一笑,扬起头来,衅声道:“将军是想金屋藏娇?” 云晚箫沉默不答,这话若是说出,便是给了她霍小玉一句承诺,她同是女子,当真可以许她一世金屋? 霍小玉凄凄的目光含笑瞧了瞧云晚箫,忽然抬手抚上了云晚箫的脸颊,凉凉得刺得云晚箫一惊,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将军既然是客,小玉岂有不接之理?”如此冰凉的一句话说完,霍小玉猝然一手扯开了自己香肩上的湿衣,媚声问道,“将军不就是要小玉献身么?不妨就在这里肆意欺凌小玉,如何?” 云晚箫骇然放开了霍小玉的手,摇头哑声道:“我并无轻薄你之意!” “既然无轻薄小玉之意,将军就不要再与小玉纠缠!”霍小玉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泪意涌上心头,刹那红了眼眶,“放!我!走!” “咻!” 弓弦破空惊响,云晚箫下意识地一手将霍小玉抱入怀中,紧紧用身子将她护在怀中,往街边一闪,清晰地感觉到了一支利箭擦过了她的肩头,带来一阵难以摆脱的剧痛,绵绵不休。 血腥味蔓延开来,霍小玉惊瞪双眸,看着因为疼痛而紧皱眉心的云晚箫,“你为何……” “我的生死,与你无关!”云晚箫冷冷丢下一句话,略微松开霍小玉的身子,将手中纸伞一扔,再次抓住她的手,忍痛带着她往小巷中躲去。 “有我云晚箫一日,便无人可欺你霍小玉!” 曾经云晚箫许下的诺在心头浮现,霍小玉怔愣片刻,只觉得冰凉的心瞬间钻入了一股暖意。 “咻!咻!咻!” 弓弦惊响,声声追魂,那躲在暗处的杀手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知道目标究竟是云晚箫还是霍小玉? 云晚箫护着霍小玉勘勘躲过这三支暗箭,回过身来,殊不知三柄雪亮的匕首已惊现身后,藏匿小巷中的杀手若不是早做了筹谋,怎会将她云晚箫的生路步步截断? 怀中的霍小玉突然狠狠推开了躲避不及的云晚箫,三名杀手惊愕地急忙收手,可是就算收了刺的力道,也收不了刺出的势子,三柄匕首就这样在霍小玉湿透的雪裳上留下了三朵刺眼的红梅。 “将军!”紧跟而来的云扬一声大喝,带着云家侍卫快步冲入了小巷,将三名杀手逼退,紧紧围住了云晚箫与霍小玉。 云晚箫一手颤然将霍小玉抱入怀中,一手慌乱地去按住她流血的伤口,又怕她痛得厉害,“霍小玉!你究竟要我欠你多少才罢休?” 霍小玉却咯咯笑了笑,“你……这是心疼……” 云晚箫咬了咬牙,“是害怕!” 霍小玉脸上梨涡一旋,眉眼酥媚,却也笑得苍白,“我的生死……与你无关……” “霍小玉,我偿不完你给的恩,你休想离开我一步!”云晚箫坚定地说完,左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生怕她从此消失无影无踪,扬起脸来,满是惊魂之色,“云扬,这里离将军府不远,速速回府赶马车来,我要带霍姑娘回拂影庵医治!” “诺!” 第三十二章.小庵锁忆青灯明 拂影庵,寂静地沐浴在细雨之中,灯火长明。 忘心师太独自坐在禅房中,捻珠念经,心神有些不宁。 今日噬心香一出,又有一人将因此长睡不醒,自她手中送出的毒药已经要了两条人命,就算再多念千遍心经,也难消尽身上的罪孽。 “长青,你可安好?”忘心师太忽然停下念经,望向小窗之外的纷纷细雨,她与柳长青最后一次见面,便是这个时节,到现在算来,已是整整二十二年。 “师傅,不好了,不好了,云将军受伤了!”当小尼姑敲响了门扉,忘心师太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受伤了?”忘心师太没有想过今夜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将手中佛珠往榻上一放,快步跟着小尼姑朝前堂走去。 前堂气氛如霜,一半是因为云晚箫与霍小玉的伤,一半是因为郑净持与云扬的对峙。 “云晚箫,小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霍夫人,你再若无礼,我马上将你拿了关入商州大牢!” 云晚箫心神俱乱,手掌不敢从霍小玉腰上伤口上移开一分,生怕移开之后,霍小玉的血会就此汩汩不休。 霍小玉虚弱地看着郑净持与云扬争执,翕动着唇道:“娘……别吵了……” “小玉……”郑净持心头一软,想上前从云晚箫怀中抱过霍小玉,泪然道,“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叫娘下半辈子靠谁活?” “霍小玉死不了!”云晚箫恶狠狠地瞪了郑净持一眼,“我不准她死,她怎么能死?”肩头的伤口阵阵作痛,温热的鲜血沿着手臂沁红了霍小玉的肩头衣裳,也温暖了她冰凉的肌肤。 只是霍小玉觉得倦了,重活这一回,她真的倦了,这温暖来的,或许迟了。 霍小玉疲惫地看着云晚箫焦急的脸,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直至再也瞧不见满脸红霞的她,更瞧不见她眼底的痛心血丝,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昏暗。 “霍小玉!醒醒!”云晚箫不敢摇她身子,更怕她从此一睡不醒,手臂微微用力,将冰凉的她搂在怀中,嘶声道,“你不准死,不准!” 一如当初尉迟林惨死眼前的那一瞬心痛与恐惧,在云晚箫心头狠狠缠绕,瞬间让她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当初她救不了尉迟大哥,也唤不回尉迟大哥,如今也救不了霍小玉,唤不回霍小玉么? “将军……”云扬已经差点忘记了当初那个为尉迟林痛哭的将军是什么样子,此刻看见云晚箫眼角簌簌落下的泪珠,心头酸酸的甚是难过。 郑净持见云晚箫紧紧抱着霍小玉,不由得凄声惊呼道:“云晚箫,你快将小玉放开,你再这样,会勒死小玉,传扬出去,小玉的清白名声也保不住了!” 仿佛已将身边的人视为无物,云晚箫忽然扬起泪眼来,大声呼道:“师太,你快来,霍小玉要不行了!” “将军勿急。”忘心师太被这样的云晚箫吓了一跳,来不及多审视两人的伤势,便马上吩咐道,“云扬,你速速去烧壶热水,劳烦将军将霍姑娘抱到贫尼禅房来。”微微一顿,似是许诺,“有贫尼在,你们都会没事的。” “好!”云晚箫想要将霍小玉抱起,可是才一用力,便牵动了心口的旧患,惹来一串剧烈的咳嗽。 “将军,末将来……” “咳咳。”云晚箫摆手拒绝了云扬的好意,挪了挪身子,强忍疼痛,将霍小玉背了起来,快步走进了内堂。 该她云晚箫做的事,谁也别想插手! 忘心师太眼中颇有惊色,可是此时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所以示意云扬去做该做的事,对那个早已乱了分寸的郑净持点头道:“霍夫人放心,霍姑娘的性命与清白,都会保住。” “多谢师太……”郑净持几乎是颤抖着将这话说完,抬手用袖角擦了擦眼泪。 忘心师太多瞧了一眼郑净持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恍惚,可情势由不得她恍惚,她只得吩咐小尼们好好陪着郑净持,自己快步追着云晚箫而去。 忘心师太回到了自己的禅房,警惕地往后瞧了瞧,这才将房门好好关好,走到了床榻边,瞧了瞧霍小玉的气色,又看了看边上强忍咳嗽的云晚箫,摇头一叹,“解衣,我先给你们止血。”说完,从怀中摸出了针囊,走到青灯边,烧了烧。 云晚箫点点头,俯身将霍小玉的衣结解开,几乎是颤抖着拉开了她染血的湿衣,露出了她腰上被刺伤的三个伤口。 眼圈一红,云晚箫急呼道:“师太,快救她!” 云晚箫只觉得肩头被银针一刺,下一刻便瞧见忘心师太的另一支银针娴熟地刺入了霍小玉腰上的一处穴道。 “在商州应当没有能动你之人……”忘心师太不急不忙地重复着烧针落针的动作,口中安静地说着,“看来你确实是触到那人的逆鳞了。” “除了那个姓李的,还有谁敢动我?”云晚箫回忆路上云扬跟她说的宴席上所见之事,十之□不会错,“不过今夜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两边都伤了,倒也算是暂时过了这一关。”眸光一沉,“只是以后商州不会太平了。” “我早说过,这复仇之海一旦踏入,将无回头之路。”忘心师太幽幽一叹,“只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我能做的,便是救你,与救她。”说完,又有两针分别刺入了云晚箫与霍小玉伤口附近的穴位中。 “张皇后一党不除干净,皇上不会心安。”忘心师太忧声说着,“龙椅一朝未坐上,定王不会放手。”最后两针刺入,忘心师太正色看着云晚箫,“这盘棋已下了太多年,看似张皇后一党一直丢子,皇上这边丢的子又岂会比张皇后那边少?” 云晚箫瞧见霍小玉的伤口不再流血,微微放心了些,惊然看着忘心师太,“师太,你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若是不清楚,老将军生前怎会将你托付给我?”忘心师太说得沉重,转过身去,走到木柜前,打开木柜,取出了当中的金疮药与干净纱布,“天下太平,谈何容易,你要保住的,岂止是大唐山河?” “师太,你到底是谁?”云晚箫忍不住问道。 忘心师太淡淡笑了笑,“等到能说之时,我自然会说。如今能做的,便是等云扬将热水送来,上了药,你们好好在这里休息一夜。” “我也在这里休息?”云晚箫蓦地脸上一热。 “难不成你们两个女子会在我眼皮底下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忘心师太微微舒了一口气,仔细看了看云晚箫肩头已止血的伤口,“还好这些刺客没有喂毒,否则,你们两个即便是佛祖也保不住。” “师太,热水已烧好。”云扬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忘心师太点头道:“就放在外面,我亲自来取。” “是。” “云扬,速速回府瞧瞧云飞回来了么?若是回来,今夜你跟云飞调派人手,一人来此值夜,一人留守将军府。”云晚箫沉声吩咐完毕,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诺!”云扬说完,转身便走。 忘心师太听他脚步声走远,这才打开门来,将那盆热水端入房中,瞧了一眼云晚箫,“你把外面湿的衣裳脱下,我柜中有些干净缁衣,一会儿给你裹伤后,你可以拿件穿好。” “多谢师太。”云晚箫点点头,脱下了今日被淋湿的外袍,迟疑地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霍小玉,“她呢?” 忘心师太叹了一声,“自然是把身上擦干净,裹好伤口,换身衣裳抱上床去静养。”说完,忘心师太拉开了云晚箫的内裳,仔细给她裹好了伤口,指了指床,“你且先上去歇一会儿,余下的都交给我吧。” “嗯。”云晚箫点头走向了床,坐在床沿,靠在罗帐边,怔怔然看着忘心师太小心翼翼地为霍小玉擦身、裹伤、更衣。 雪白的肌肤映入她的眼底,云晚箫只觉得心头微热,臊得急忙低下了脸去。 “霍小玉,欠你的恩情,我该如何还你?我若想做一回楚服,你可愿做一次陈阿娇?” 云晚箫暗暗想着,如今她已深陷棋局,不可自拔,如今又一脚踏入了情海,又如何自拔?身为大唐将军,可以保家国,保社稷,也可以多保她一个霍小玉吧? “楚……楚服……”霍小玉喃喃呓语,忘心师太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可是云晚箫却听明白了霍小玉的话。 冰凉的面庞上忽然多了一丝温暖的笑,云晚箫暗暗握拳,暗暗道:“楚服在此,会一直护你周全……”闭上眼去,脑海中浮现起霍小玉翩翩起舞的那一幕一幕,红衣的她,好似红梅,雪衣的她,犹若梨花,一红一白,暖暖地熨烫她的心。 云晚箫不禁想到,若是霍小玉穿上一身黄裳,可会像那春末陌上最后盛放的小黄花,灿烂明媚? 青灯长明,照亮了此刻云晚箫嘴角那抹会心的笑,灿烂明媚。 35第三十五章.亭下欢、今日别(上) 拂影庵,新荷如画,莲池波光粼粼,倒影出池边几株柳树的曼影,零碎在晨曦之中。 霍小玉在絮儿的搀扶下,来到了莲池边的小亭,坐下安静小憩。 “絮儿,你代我去瞧瞧娘此刻可好。”霍小玉忽然开口,有些流连这清净庵堂中的莲池晨景,“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不会有事。” 絮儿迟疑了一下,“姑娘,奴婢还是觉得先把姑娘你扶回房间,再去伺候夫人好些。” 霍小玉轻笑摇头,“这青天白日的,应当不会再来什么刺客了吧?你快些去,快些回来,我……还是担心娘的身子……” 相依为命多年,霍小玉还是害怕,她与娘不管少了谁,剩下的那一个,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在世上了。 “这……”絮儿还是担心,若是姑娘伺候不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可是担不起这个罪的。 “你不听我吩咐了?”霍小玉敛了脸上的笑意,眉心处隐隐有了怒色。 “奴婢不敢。”絮儿战战兢兢地摇摇头,提起裙角,慌忙依着霍小玉的吩咐往佛堂赶去。 这个时辰该是小尼们在听早课,小院静得有那么一丝清寂,在絮儿离开之后,越发清寂得厉害,也越发让霍小玉的心静得厉害。 “夜阑梦回后,回踏当年来。” 安静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浑厚的男音,着实让霍小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循声往那个说话男声的方向瞧去―― 黄衫客手提酒壶从庵堂墙外翻入,稳稳落在墙角,坦荡地笑着瞧向了霍小玉,会心笑道:“霍姑娘,这一世可参悟了?” 霍小玉一怔,“参悟?”惊动的心因为看清楚了黄衫客的模样,渐渐平静下来,仔细思量黄衫客的话中含义。 黄衫客没有回答霍小玉,只是走向了她,“上回为情而死,此生可愿为情而生?” 霍小玉凉凉地笑道:“先生说话行事总是这般神秘,小玉不过是一个红尘俗女罢了,若是能勘破这些,只怕现下也不会在这里了。” 黄衫客仔细瞧了瞧霍小玉的眉眼,笑道:“若是勘破了,你会在何处呢?” 霍小玉只是摇头,“我只知道,不会在此。” 黄衫客沉吟片刻,喝了一口酒壶中的美酒,抬手一抹嘴角残留的酒汁,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不走回头路便好。” “回头路?”霍小玉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先生说的是李益,是么?” 黄衫客笑而不语,反问道:“霍姑娘与云将军近日可好?” 霍小玉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黄衫客,“先生怎的突然提她?” 黄衫客掂了掂手中酒壶,笑道:“霍姑娘,你说我这壶中酒,究竟是此刻喝了好,还是留着等后面想喝之时再喝?” 霍小玉越发听得迷茫,这黄衫客言语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随口答了句,“此刻喝了和日后喝了,结果不都一样么?” 黄衫客笑了笑,将酒壶悬在了腰间,“有时候选择不一样,结果自然也不一样。霍姑娘,你想想今生是不是如此?” 霍小玉恍然点头,当初选择了李益,换来的结局是她情伤身死,如今选择了云晚箫,尚且不明白未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唯一知道的是,在拂影庵这些日子,她感觉到平静,比在长安七里烟花巷还让她心安的平静。 他这样说话,莫非是要提醒自己什么? 霍小玉正色问道:“先生是世外高人,请恕小玉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呵呵,现下不明白,他日总会明白。”黄衫客拍了拍酒壶,望了一眼天色,“算算时辰,云将军也该来了才是。” “她会来?”霍小玉的心蓦地一紧,竟有几许慌乱。 黄衫客点点头,道:“难道霍姑娘不希望瞧见她来?” 霍小玉一时不知道如何答复,虽然想她来,可是当着一个还算陌生的故人承认这样的心思,终究是有些失礼的。 “今日你与云将军一别,下回要见她,可就不容易了。”黄衫客忽地皱起了眉头,“世事难料,云将军这一局能得什么果,就看她今次种什么因了。” “不容易?”霍小玉一惊,“先生这话是何意?” 黄衫客神秘地瞄了一眼小院小径,“霍姑娘不妨去问一问她。” “先生?”霍小玉还想问下去,可是黄衫客似是不打算再说,摆了摆手,“后会有期吧。”说完,黄衫客一脚踏在亭栏之上,飞身而起,轻灵地翻过了庵堂白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究竟是什么人?”霍小玉忍不住问出了口,可惜那个黄衫客已一去无踪,不可能再应她一句。 霍小玉觉得有些心惊,黄衫客话中之意,无疑是说云晚箫会消失一段日子,若是在商州失了云晚箫的庇护,身为刺史的李益定会将她母女接入府衙,到时候,即便是她错开了开头,这结果也是一样,她依旧会是李益抛下的昨日黄花,依旧会是那个为情而死的霍小玉。 莫非这就是黄衫客提醒她的意思? “奴婢见过云将军!”絮儿惊惶的声音突地响起,将失神的霍小玉拉回了现实。 只见云晚箫着了一身白裳卓然立在小径尽头,虽然比了个“嘘”的动作,也终究没有来得及拦住絮儿暴露了她的行踪。 云晚箫瞧见霍小玉已经瞧见了自己,只好干咳了两声,坦然走了过来,“霍姑娘,身子还有伤,怎的不在房中好好休息?” 霍小玉定定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落入云晚箫眼底,轻而易举地刺痛了云晚箫的心,牵惹起她的心疼。 她这模样,若是路上马车颠簸厉害了,她怎生扛得住? 云晚箫迟疑了,这个时候送她回长安,定会伤了她的身子,若是不送,又怕等自己回来,她已进了刺史府,到时想要带她回来,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絮儿低着头跑到了霍小玉身边,低声道:“昨夜夫人求佛染了风寒,师太给夫人施了针,夫人现下正在房中小憩,等有些力气了,便会过来瞧姑娘。” 霍小玉微微点头,“你去照顾娘吧,我没事,让她好生休息,等我感觉好些了,该我过去瞧她。”知道絮儿会犹豫,霍小玉再瞧了一眼云晚箫,“云将军不是什么纨绔之辈,你可放心她留在这儿,这朗朗白日,她身为大唐将军,自然不会有什么孟浪之举。” “是。”絮儿听主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怎敢再多留一刻?况且,云将军待她家姑娘当真算得上用心,若是自家主子当真入了将军府,自己也能跟着进将军府,他日回家,也可以挺直了腰板说自己是将军府的家奴,不再是风尘之地的家奴,这身份也不一样得多了。 霍小玉瞧着絮儿走远,突然开口问道:“你欠我的,当如何还我?” 云晚箫愣了一下,正色道:“但凭霍姑娘开口,晚箫会一一偿还。” 霍小玉忽地酥酥地一笑,问道:“将军打算是用命来还,还是用人来还?” 冰凉的脸上蓦地窜上了两朵红晕,云晚箫暗骂自己一句,“该死,怎的又先她一步脸红了?” 霍小玉先胜一筹,心头隐隐欢喜,脸上梨涡不觉旋深了一分,“怎么?云将军想赖皮不成?以为不应我,你我便可两清了?” 云晚箫凌厉的眸子盯着霍小玉的脸,咬牙道:“要命可以,只是今日不成。”刻意避开了霍小玉的那一句“要人”,云晚箫思量着该如何安置霍小玉,方才能安心上长安? “若是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人呢?”霍小玉说得直接,让云晚箫的心咯噔一下,惊跳不休,满满的都是惊羞。 “霍姑娘,哪有一个女子这般直接对男子说‘要人’的?”云晚箫双颊烧得厉害,一直处于下风,更是让她在惊羞之中隐隐不甘。 霍小玉咯咯笑了笑,宛若银铃,“可是小玉听过有人对女子这样说,云将军,你也当听过才是。”话中有话,让云晚箫觉得一颗心紧紧悬了起来。 她这话,是完全知道她云晚箫是女子,还是试探她云晚箫是不是女子? 瞧见云晚箫迟疑思量,霍小玉窃笑了一声,暗暗道:“瞧你还能装多久?”当即蹙了蹙眉,捂着腰上伤处,轻哼了一声。 云晚箫以为她伤处有变,来不及多想便伸手扶住了她的双肩,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霍小玉仰起脸来,是一个狡黠得逞的笑,顺势偎入了云晚箫的怀中,紧紧靠在了她的胸膛上,将她凌乱的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 云晚箫自知中计,此刻软玉在怀,说心没有半点酥醉,那是假话,可是被她这样用计靠在胸口,又觉得输得甚是不甘,“霍姑娘,你这是……” 霍小玉抬手抚上了云晚箫滚烫的脸颊,道:“莫非是昨夜小玉出手太重,将军的脸颊到现在还是这般火辣辣……”瞧着云晚箫满脸红霞,霍小玉心底越发地觉得欢喜,这样的她,原是这般惹人喜爱。 云晚箫慌忙抓住了那只在她脸颊上肆意轻抚的手,心跳得更加慌乱,“霍姑娘,够了。”手指间的温暖沁透彼此的肌肤,云晚箫觉得自己醉了三分,殊不知觉得有些醉意的还有她霍小玉。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小玉又开始调皮鸟~ 36第三十六章.亭下欢、今日别(下) 霍小玉似是挑衅,扬了扬眉,“将军在害怕?” 云晚箫倒吸了一口气,竟都是她的芬香,壮了壮胆,定定看着霍小玉,“再这样下去,当心我对你无礼了……” 霍小玉魅惑地笑问道:“将军不是已经无礼过了?”扬起脸来,逼近了云晚箫一分,似是挑衅,更像是诱惑。 云晚箫暗暗吞了一口津液,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霍小玉水润的唇上,“你小心我……” “小心将军什么?”樱唇翕动,语声酥媚,霍小玉窃笑看着云晚箫在自己面前败得一塌糊涂,心头越发地觉得欢喜。 “小心我……”云晚箫呢喃着,只觉得心头有一把火在猛烈燃烧,忽地松开了霍小玉的手,一手环住了她的腰,一手捏住了霍小玉的下巴,“带你下地狱……” 在云晚箫唇瓣即将吻上霍小玉的瞬间,霍小玉蓦地躲了开去,笑盈盈地红了双颊,瞧着颇有几分挫败神色的云晚箫,掩口笑道:“地狱比长门冷宫还冷么?” 云晚箫身子一震,不敢相信地瞧着她,喃喃道:“不冷,只会有火,可以将人烧成灰烬的烈火。” “人死之后,不也是一抔黄土么?”霍小玉笑意深了几分,“唯一的区别是,是一个人成灰,还是两个人一起成灰。” 云晚箫若是再不明白霍小玉话中之意,可就当真傻了,又惊又喜地瞧着霍小玉,“你当真不怕?” 霍小玉起身捧住了云晚箫的脸,反问道:“敢问将军可怕?” “我……” 猝不及防地,霍小玉温暖的唇瓣便吻上了云晚箫的唇,每一下轻触,都在挑逗云晚箫心底的火焰,让那团火焰更加炽热地燃烧。 云晚箫只觉霍小玉的手从颊上滑落,悄然落在了自己心口,痒痒地划着圈圈,指尖非礼着她最敏感的地方,不由得身子一紧,下意识地牢牢抓住了那只作怪的手。 “你……得寸进尺!”云晚箫羞红了脸,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霍小玉得意地笑了笑,对着云晚箫眨了下左眼,风情万千地舔了一下唇角,“云晚箫,你可要记住了,今日可是我吻你,可不是你吻我。” 云晚箫只觉得羞得厉害,涨红了脸,敛了脸上的痴色,将一张脸上的寒霜凝了又凝,“霍小玉,你竟然这样对我!” “这不是将军欠我的么?怎的,将军方才才说的一一偿还,这么快便忘记得一干二净了?”霍小玉眼底噙着笑意,云晚箫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欢喜,越是觉得有趣。 云晚箫,这长门冷宫,可要你好好给我暖了!撩人心魂,你云晚箫比起我霍小玉来说,实在是差太远了! 云晚箫自知理亏,只能暗忍了下来,捂住心口的痼疾处,轻咳了两声,让自己混乱的心平静下来。 霍小玉尚未安置好,时辰也不早了,岂能再这样痴缠下去? 云晚箫当即黑了脸,正色道:“我只问你,伤可好些了?” 霍小玉轻笑道:“将军以为呢?” 云晚箫蹙紧了眉头,“若是强行上路,你可能承受住路上颠簸?” 霍小玉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要送我走?” 云晚箫点头道:“不错,要送你回长安。” 霍小玉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为何?” “留你在此,我不放心。”云晚箫直接说出口,忽然觉得有些唐突,“朝廷急令我回长安面圣,恐怕不日要起战端,商州此地你是留不得了,倒不如回返长安,留在七里烟花巷,也比这里安全得多。” “战端?”霍小玉脸色一沉,大唐的烽火,终究是灭不了,身为大唐将军的云晚箫又岂能逃过沙场? 云晚箫看了看天色,“这时辰不早,我不可再耽搁下去,你若可承受,我马上吩咐云扬带你上路。”略微一顿,云晚箫似有不舍,“长安毕竟是皇都,任何人在哪里,总归要忌惮几分,商州我若走了,便是刺史为大。” 言下之意非常明白,云晚箫所担忧的,便是她霍小玉担心的。可如今,霍小玉又多担心了一件,便是这一战,云晚箫可否能安然回来? “要我走,即便是咬牙忍着,我也能挨到长安,只是……”霍小玉低下了头去,伸手牵住了云晚箫的手。 “当年潼关未死,这一回也不会有事……”云晚箫说完这句话,暗笑自己似是许诺安然,她与她分明是有情,可是这话尚且未说分明,她与她也未有鸳盟,说这样的话,其实又是唐突。想到这里,云晚箫忍了忍话,想要抽出手来,少留一份牵念,便多一份决然,沙场之上,最怕求死之将,求死之兵,多了牵念,便会舍不得死,往往也最容易死。 “你我尚未两清。”霍小玉不甘心地定定瞧着云晚箫,“你欠我的,休想一死了之!”说完,扯起了云晚箫的手,捋起了她的衣袖,张口狠狠地咬上了云晚箫的手臂。 落口处,绝不留情,只眨眼间,已有鲜血沁出牙间。 云晚箫痛得连连倒吸气,想要推开她,又怕触到她的伤处,让她又添伤重,直憋得两个眼眶满满的都是泪光,“你这是做什么?” 直到尝到了血腥味,霍小玉才松开了云晚箫的手,仰起脸来,“折柳送别,终究柳会枯萎,远走之人也会忘记归来之诺,所以,这一回,我要你记得,我咬了你,这是我留给你的印记,即便是你下了黄泉,下辈子,我也会记得这个印记,找你讨要你欠我的一切!” “霍……” “云晚箫,你可记得了?你我两清,没那么容易!” 霍小玉说话狠厉,可是每一句都让云晚箫觉得温暖,觉得不可让眼前女子再失了这方安然的净土。 这一战,不止为了大唐百姓,还要为了你霍小玉。 “我回长安之后,七里烟花巷香影小筑不再开门。”霍小玉声音一柔,低下了头去。这是她曾经许李益的承诺,如今重提,隐隐还是让她觉得不安。 云晚箫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她霍小玉会闭门等她凯旋,再多的冰霜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简单却明白地回了一句,“好。” “云将军是大唐的将军,若是输了,可就别怪我霍小玉看不起你了!”霍小玉依旧低着头,声音之中却隐隐忍着一丝沙哑。 “好。”云晚箫再应了一句,忍不住伸出了手去,扶住了她的双肩。 霍小玉安静地坐了下去,将头靠上云晚箫小腹的瞬间,两颗眼泪从眼角滴落,落在了云晚箫的靴上。 战争的可怕对霍小玉来说,并不仅仅这尚未出生爹爹便战死沙场这一点阴影。安史之乱多年,她小小年纪跟着郑净持四处漂泊,城外的将士死尸,她见过太多,饥饿流离的百姓她见过更多。那些日子很苦,苦到冷饿交加,拖着病在街上乞讨,郑净持完全可以将她霍小玉卖了了事,趁着花容尚在,嫁个小户人家为妾,也比这样挨冻忍饥好。可是郑净持没有,曾经小玉问过她,为何要受苦?郑净持只回答,不想失了与霍王爷最好的回忆,将霍王爷给她的女儿也弄丢了。 小玉想,这一刻的娘是幸福的,至少她遇到了一个值得她记一辈子的良人。 所以,当初瞧见了李益那些关于离乱的诗,她会觉得是写进了心坎里,觉得那是个懂得惜福的良人,那般一个厌恶战乱的男子,定会用双臂给她撑起一片太平天地,就像当年爹爹给娘亲做的一样。却不想,那些山盟海誓到了最后,却是那般地不堪一击。 诺言好许,世上真正守诺之人又有多少? 若是云晚箫一战殒命,她霍小玉失去的是一个可以给她太平的良人,今后她该何去何从? 若是云晚箫一战功勋卓著,朝廷加官进爵,她当真可以守心如昔,不在乎那些坊间碎语,不嫌弃她霍小玉曾是风尘女子,会污了她一世英名? 眼眶中的泪在打转,霍小玉强忍住泪水,紧紧揪住云晚箫的衣裳,不敢松手,这一次打赌,又赌上了她一辈子。 “我岂能让你小瞧了去?”云晚箫听似是冷喝,却是嘱咐,“你咬我的,我还没有报复回来,你可要好好留在长安,等我回来向你讨要!”说着,轻拍着霍小玉的肩头,“我会吩咐云扬给你赎身脱籍,云扬也会留在香影小筑保护你们,你只需好生静养便好。” “明年春草绿,王孙归不归?” 幽幽地,霍小玉沙哑地吟了一句,似是轻唱,又似是轻问。 云晚箫嘴角微微一勾,轻轻一笑,望着庵中莲池,只觉得天高云阔,“归,踏马而归。”不觉手臂微微用力,勾紧了霍小玉的肩头,连手臂上隐隐作痛的牙痕,这一刻都觉得暖得厉害。 除了将军府上下,除了尉迟大哥,世上还多了一人,在乎她云晚箫,归,是不归? 这一战,她怎能输? 作者有话要说:小云云要走了,当然,后面要有新人物登场了,啦啦啦,继续 37第三十七章.暗流涌动太平远 商州,将军府。 云晚箫随朝廷斥使才走了一刻,云老夫人便招来了云飞与栖霞,在议事堂议事。 “云飞,你自小在将军府长大,办这件事,我信得过你。”云老夫人开门见山,示意云飞坐在一旁,“霍小玉虽然是个伶俐的姑娘,却不是箫儿的良伴,想必你也明白。” 云飞心头一紧,慌忙起身道:“这……毕竟是将军喜欢的人,末将不敢私下议论。” 云老夫人摇头道:“她当不起,自然也就进不了这将军府的大门。”话已说得如此分明,云飞心下已明白,老夫人少不得要派他去做打发霍小玉的事了。 栖霞悄悄一叹,果然老夫人也觉得是荒唐事,公子即便是踩入了泥潭,这一次,也必定能被老夫人给拉出来――这分明是好事,可是栖霞却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反倒是觉得有些可惜。 霍小玉虽然口舌不饶人,但是三番两次对将军也算得上是尽心用命,若是老夫人派云飞去用钱打发霍小玉,那是决计成不了的。 云老夫人瞧了一眼失神的栖霞,道:“栖霞,去账房取一千两黄金来。” “老夫人……”栖霞迟疑地看了一眼云老夫人,“只怕霍小玉不会受一金一银。” 云老夫人轻笑道:“天下没有不听父母命的孩儿,霍小玉不肯受,难道她娘也不肯受?况且,这些黄金并非是给她们母女的,而是让云飞拿去长安,给霍小玉脱籍打点所用。”略微一顿,云老夫人脸上多了一丝凉意,“女子一生不过只求一个安稳,如今我替箫儿还了她一个干净户籍,后面再给她们一笔足以养老终生的银子,也算是仁至义尽。即便是霍小玉不懂情理,她娘也该比她懂事些,不是么?” 栖霞只能点头,如今云老夫人是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世上怎能有违逆父母的子女?走这一步棋,就算公子在此,也不见得有应对的招数。 云飞也只有抱拳点头,不用亲自出面应对霍小玉,那已经足以让他舒一口气了,还推脱什么呢? 云老夫人满意地笑了笑,瞧了瞧议事堂外的景色,喃喃自语道:“这将军府不管经历多少春夏,依旧是将军府,那些过客,就让她们欢喜而来,欢喜而走吧。” 微风徐徐,商州城外的景色已依稀有了初夏的光景。 两辆马车悠悠走在道上,由云扬带着四名将军府侍卫安然护卫着朝着长安进发,这一次,隐隐地染上了一抹不舍的气息。 郑净持得知云晚箫吩咐云扬将她们护送回长安后,顾不得自己染了风寒,便催促着云扬速速准备上路。忘心师太放心不下霍小玉的腰伤,于是破例带了药箱,随云扬一起护送霍家母女回长安。 鱼嫂、絮儿还有两名丫鬟同坐一车,走在前头。郑净持与霍小玉带了忘心师太坐在后面的马车中,各有所思,谁也没有多言,只是静默。 霍小玉掀起马车车帘一角,远远望着商州城外的匆匆绿草,悠悠想着,此刻的她,只怕已纵马飞驰了百里,会早她一步踏入长安才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霍小玉嘴角微扬,在气息中寻索属于云晚箫遗留的气息,暗暗笑道:“原来,相思是这般滋味……你呢?可曾也得了这个相思病?” 心甘情愿输你这一次,只赌你能给我一个太平安乐,云晚箫。 日暮时分,云晚箫策马驰入了暮色浸染下的长安城,直奔驿馆,准备洗尽身上风尘,换上带来的朝服,速速入宫面圣。 一袭紫色朝服在身,金色玉带缠在腰间,云晚箫立在衣冠驿馆房中的衣冠镜前,仔细扶了扶发上微斜的朝冠,顺势落在受伤的肩头,轻轻地揉了揉,最终捋起了被霍小玉咬伤的地方,淡淡的笑容渐渐浮现嘴角。 “这个时辰,你也该安然入长安了。”云晚箫走到了小窗边,推开了小窗,瞧着外间的落霞暮色,深深笼罩在帝都上空,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压抑。 或许,出征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霍小玉。 云晚箫没来及想完,宫中已来了内侍,敲响了驿馆的房门。 “云将军,若是更衣妥当了,就速速入宫吧,皇上已经等了将军一日了。” 云晚箫沉声应了一句,在衣冠镜前再仔细瞧了自己一眼,确认无碍之后,方才打开房门,随着宫中内侍乘马车驰往皇宫。 暮色渐深,长安皇宫早已是星火点点,一一落入云晚箫眼底,竟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孤寂。住在这样一个处处冰凉的地方久了,再多的热情,只怕也会被这一座座死气沉沉的宫殿给掩埋,只剩下一具具争权夺势的躯壳,斗了一辈子,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宫门深深,一眼望不到底,云晚箫只能随着领了一盏宫灯的内侍往前走,渐渐被周围的冰凉气息感染,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噤。 前方宫道一转,视野终于变得开阔起来,延英殿的轮廓清晰地呈现眼前。 “云将军,请。”内侍哈腰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独自入内。 “有劳了。”云晚箫应了一句,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入延英殿。 “云将军,你可终于来了!” 云晚箫才踏入殿中,当今天子李豫便焦急地开了口,语气之中隐隐藏着一丝喜悦。 云晚箫顾不得旁视今日这殿上究竟有哪些大臣,便急急地跪地抱拳,三呼万岁,只觉得有两个火辣辣的目光狠狠盯着自己,忽然觉得有几分局促。 “免礼,免礼!”李豫大手一招,示意殿上伺候的内侍看座。 云晚箫抬起脸来,这才发现今日这殿上除了天子之外,还有令公郭子仪,太子李适,卫国公杜鸿渐,神策大将军鱼朝恩,还有两个面生的人,一位白面公子端然站在卫国公身侧,另一位身穿劲装的黑衣女子立在鱼朝恩三步之外――方才云晚箫察觉的热辣目光正是来自这两人。 郭子仪颔首笑道:“几年未见,云将军这身子好似长结实些了。”说着,便抬手拍了拍云晚箫的肩头,直震得云晚箫咬牙忍痛,顿时额上冒起了一层细汗。 太子瞧见了云晚箫的异样,不禁问道:“云将军可是身有不适?” 云晚箫点头抱拳道:“回禀皇上,殿下,昨日在商州,末将不慎遭到暗杀,伤了肩。”说着,仰头对上了天子李豫的目光,“不过行刺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罪魁祸首,也重伤难起,待吐蕃来犯平定后,末将回去自会好好处理此事。” 李豫满意地点点头,云晚箫所言,他自然明白是何意。 郭子仪算是舒了一口气,鱼朝恩掩口咯咯笑道:“云将军这伤来得正是时候,皇上,不如让云将军诱敌诈败,咱们借回纥之势,狠狠还击吐蕃!” 安史之乱之后,自从鱼朝恩助李豫除了宦官李辅国后,俨然又成了第二个李辅国,又手握神策兵权,日渐张扬跋扈起来。 “这……爱卿此计不错,朕还想再听听其他爱卿有没有其他良策?”李豫虽为天子,对他暂时也无可奈何,只能哑忍他的跋扈,无视他方才的抢话,看着白发苍苍的郭子仪道:“老令公,此次吐蕃来势汹汹,你有何对策?” 郭子仪是三朝元老,岂会把宦官鱼朝恩放在眼中?当即抱拳道:“当年为夺长安,借了回纥之兵,到头来,换得长安被回纥兵抢掠三日,堂堂皇都,岂能再受这等侮辱?依老臣之见,大唐不可再像回纥借兵,这一次,当靠大唐将士,漂亮赢他一回!” 李豫听得激动,不觉挺直了腰,“不错!” 鱼朝恩冷笑了两声,朝着三步外的黑衣女子点头示意,“那咱家就带着神策军上下,守卫长安好了,其他事,可就交给诸位了。阿玄,随咱家走,这里用不到咱家了。” 黑衣女子静默点头,便要随着鱼朝恩离开。 李豫急忙出口挽留,可是鱼朝恩似是没听到似的,大步走出了延英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云晚箫不由得悬起了心来,原来在天子周围,有那么多不受控制之人,那一方龙椅坐在上面,究竟有多少夜可以真正安眠? “老令公,不必管他,我们继续议政。”李豫显然面色不好,身为天子,竟然受此无视,岂能心安? 太子李适见父皇面色难看,当即吩咐内侍速速给父皇端盏参茶来。 郭子仪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这李唐王朝动荡这几年,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重现当年开元盛世,真正君临天下,莫敢不从。 沉默许久的卫国公终于开了口,道:“皇上,此次吐蕃必是有备而来,若是直接迎敌,必无胜算,犬儿这里有一计献上。”说着,示意身侧的白面公子将怀中带着的布战图呈上。 原来他是卫国公家的公子…… 云晚箫明白了这层关系,倒也颇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如她瘦弱的公子,究竟能献出怎样的战策? 布战图在杜家公子双臂间打开,云晚箫只觉得有股热血冲上了心间,仿佛隐约听见了沙场上的厮杀声。 朱墨勾勒的江山中,特意标明的吐蕃可能走的路线,就像是一个巨叉,轻而易举地刺入大唐的帝都长安。 天子李豫看得心惊,郭子仪也看得心惊。 卫国公杜鸿渐苍老的声音响起,“犬儿近日伤了嗓子,未免惊了圣驾,故而由老臣来给皇上解说,这一战,究竟胜算在何处?”说着,杜鸿渐手指指在了那巨叉的三个尖上,“这三处来势甚猛,我大唐元气未复,若是强行抵御,只会换来损失惨重的代价,故而,不可挡。” 郭子仪点头称是,明白了杜鸿渐的意思,手指指向了巨叉与柄所连之地,“若是截断此处,定能挫了敌军之势,后军再猛,也失了锐气,前军再狠,也断了势子,这是我军唯一的胜机。” 内侍将参茶献上,李豫喝了一口,觉得此战有了胜机,不觉开怀了几分,笑道:“那一切便依二位之策行事,朕只求能不靠回纥,大唐真正赢他一场!” 杜鸿渐抱拳低头,“皇上,老臣与令公已老,也只能献策,这一战的成败,恐怕皆在云将军了。” 云晚箫一惊,他言下之意,不外乎只有一个,便是由她带兵完成这截断军势的险棋! 郭子仪点头道:“老臣身老,虽有心当此重任,可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放眼当今天下,唯有当年带着三千子弟兵撕开潼关防线的云将军有此威望,足以带最少的兵,再建奇功。” “敢问老令公,此战,容末将带多少人马?”云晚箫倒吸一口气,既然避不开,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 郭子仪为难地看了看杜鸿渐,又看了看天子李豫,“如今神策军难动一兵一卒,唯一能调给将军的,还是三千。” 李豫脸色一沉,定定看着云晚箫,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云晚箫轻咳两声,问道:“敢问皇上,今次吐蕃来犯多少人?” 满殿静默,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李适在一阵沉吟之后,终于说出了那个可畏的数字,“十万。” 云晚箫的神色一片死寂,忽然显出一抹苦涩的笑来,原来又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厮杀,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第二个尉迟林出现救她,一切只能靠她一人与那三千大唐将士。 灼灼的目光落在云晚箫脸上,杜家公子瞧着她静默良久,凛凛跪倒在地,扬起脸来,已是视死如归的凝重,一字一句地道:“末将愿往。”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继续,小云云难打了~ 38第三十八章.计中有计前途茫 长安,定王府,灯火与皇城延英殿一样通明。 “这黄衫先生做事,果然可靠,吐蕃当真出兵了。”定王李侗一脸得意地坐在椅上,看着案头上铺展开来的江山图,自言自语道:“云晚箫,一个李益要不了你的命,你所效忠的皇上可是专门送你见阎王的,这一次,你可怪不得本王了。” 宫中内侍被定王收买了不少,今夜延英殿上商的讨战事,不出一刻定王李侗已将卫国公献策掌握一二。 主簿徐枫给李侗端上了一杯凉茶,“王爷,这云晚箫当年可有三千兵马撕破潼关的奇战,万一他这次又赢了,手中权势定会翻上一番,王爷,不可不防啊。” 李侗脸上的笑容减了几分,定定瞧了徐枫片刻,“你以为本王没有给他留后招?叫你派人盯着长安四门出入,霍小玉可被云晚箫乖乖送回来了?” 徐枫一惊,“王爷怎的知道云晚箫定会将霍小玉送回来?” 李侗嘴角扬起一抹阴沉的笑来,“我若放个男子在你家夫人枕侧,你会不会将夫人送到自以为安全之地呢?” 徐枫恍然大悟,“怪不得王爷如此重用李益,原来是为了留一根刺给云晚箫。”转念一想,“这霍小玉若是当真回来了,王爷可有吩咐属下做的?” “趁云晚箫忙于战事,只要霍小玉回来了,你便马上带人去香影小筑将她们母女索去长安户籍司,就算是用强,也要霍小玉乖乖在户籍册上画押,从市井妓改为本王府上府妓。”李侗说得淡然,语气之中隐隐尽是杀气,“这霍小玉素来刚烈,可这世间只有一个母亲,世上没有不疼母亲的孩儿,你该明白,本王所谓的用强,该怎么下手?” “属下明白。”可是徐枫依旧不解,“可是,王爷,霍小玉不过是区区一个风尘女子,怎能进王府大门?” 李侗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李益跟云晚箫不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斗了个两败俱伤?只要我扣她在府中,今后云晚箫再为李豫做事,也该多掂量几分。” “云晚箫只怕不会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毁了半生前程……”徐枫觉得此计要多做斟酌。 李侗笑道:“即便他不会,也要他好好看着本王将他心中所爱如何折腾在手中?与本王作对之人,本王岂能让他过得舒坦?况且,这一回,他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之数,霍小玉这步刺心之棋,不过是后招罢了。” 徐枫不禁笑道:“王爷高明,属下这就去瞧瞧,霍小可否回来?” 李侗沉默点头,瞧着徐枫退出了房,合眼想起了霍小玉曾经在王府献艺的一幕幕,不禁啧啧道:“如此美人,岂能便宜了你云晚箫?让你看得见,摸不到,或许比杀了你,还让本王解恨吧。这一刻,本王倒是想你能胜利归来,瞧一瞧,你可否后悔与本王为敌?” 长安灯影朦胧,夜色凄迷,不知几家梦魇,几家美梦无边? “踏踏……踏踏……踏踏……” 马车悠悠,离宫门越来越远,在路口处,一辆载着云晚箫朝驿馆方向远去,一辆载着郭子仪与杜鸿渐父子往卫国公府慢行。 “三千兵马,这一次,要为难晚箫这孩子了。”郭子仪一声叹息,吐蕃来势汹汹,即便是阻击之地人马,也足有三万人之众,换做是他郭子仪年轻十年,也不见得能成此事,更何况是那个病秧子云晚箫? “嘻嘻,郭世伯,放心,云将军只要有胆气一拼,断然不会有事。”静默许久的杜家公子突然说话,竟是说不出的软甜,岂是男儿语气? 郭子仪惊瞪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杜家公子,“你……你好大胆子,竟敢女扮男装扮作你哥哥入殿面圣,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啊?” 杜家公子眨了眨眼,伸臂挽住了卫国公杜鸿渐的手臂,“连令公你也没瞧出来,皇上怎会追究我的欺君之罪?” 杜鸿渐无奈地摇头叹息,“本意是为了让犬儿面圣搏个欢颜,他日在仕途上也平顺一些,不想今日竟伙同一些江湖浪子跑出去登高望远,迟迟不归,只好让他这个同胞妹妹女扮男装,顶他一回。” 郭子仪倒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苍老的杜鸿渐,这朝廷内忧外患,若是不走这一步路,只怕这些正直大臣的子弟,就更难入仕途,这朝廷也就更没救了。一声叹息后,郭子仪不觉苦笑道:“你这双儿女,若是性子换一换,当真可以省心不少。” “可不是。”杜鸿渐捋了捋白须,看着身边的爱女杜卿卿,满眼都是慈爱之色,“生女若此,我也算无憾了。” 杜卿卿得意地笑了笑,“有爹爹这句话便好,他日再为哥哥乔装一次,也无妨。” 杜鸿渐马上白了脸,连忙摆手道:“只此一次便够了,再多一次,只怕我半条老命都要搭进去。” “瞧爹爹说的,我不去便是。”杜卿卿笑吟吟地说完,眸光转向了郭子仪,“令公,你猜,今日殿上议事,可传到了宫中各方势力的耳目之中?” 郭子仪似是觉察出什么,仔细瞧着杜卿卿娇俏的容颜,一双凤眼盈盈都是得逞的笑意,不由得笑道:“老夫且听听卫国公家的大小姐究竟还藏了什么后招?” “令公果然是令公,我只说了一个开头,你便猜到了我的意思。”杜卿卿颇有几分失落,悻悻然从怀中又摸出了一块布战图,在车厢中呈现开来。 吐蕃攻势还是那把利叉,云晚箫还是要带兵突击那个断叉之地,唯一不同的便是,在吐蕃与大唐边境之地,多了一个黑点。 “我们能想到断势,吐蕃又怎会想不到?”杜卿卿手指指在云晚箫要突击之地,“这里必是吐蕃防守最强之地,莫说是三千人,即便是三万人,也不见得能冲破这里。” “那晚箫岂不是去送死?”郭子仪大惊,“你这娃儿,应当早些说明白,这样一来,我与你父亲两人便能设法激鱼朝恩那奸贼去!” 杜卿卿连连摇头,道:“错,要成突击之势,必须要云将军方能成事。”说着,杜卿卿脸上多了一丝肯定,“今日我仔细瞧那云将军,虽有赴死之志,却隐隐有求活之念――人只要有活念,便没那么容易死,当年潼关之战,云将军当是靠着这种意念才撕破潼关防守,成就一身威名。”略微一顿,杜卿卿说得更加肯定,“唯有经历过死难之人,方才懂得如何保全将士性命,一击制胜,所以,此战非他云晚箫不可。” “卿卿,怎可如此对令公说话?”杜鸿渐咳了两声,示意爱女言辞慎重。 郭子仪摆手道:“杜兄,你当真是生了一个宝,这女娃可惜是女儿身,更可惜我家那几个犬儿俱已成家……” 杜卿卿霎时红了脸,扯了扯杜鸿渐的官服,“爹爹,你瞧这郭世伯,好端端的突然提这个,叫我如何说下去?” 杜鸿渐连忙赔笑道:“令公莫与小女计较,卿卿生来面子薄。” 郭子仪不由得哈哈笑道:“无妨无妨,真不知哪家小子有福气,他日能将你家这个宝给娶回去。” “你们……”杜卿卿噤了声,索性扭头一边,“我不说了!” “哈哈哈,是世伯多言了,来,速速给世伯说说,这点黑点是何意?”郭子仪忍了忍笑意,手指指在了那点黑点上。 杜鸿渐轻轻摇了摇杜卿卿的身子,“令公问话,若是不答,可就是无礼了。” 杜卿卿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等脸上的热意退却一些,方才说道:“这点可是此战胜利的关键。来势猛,必定所带辎重滞后,锐兵在前,重兵又在要害,这最薄弱之地,当是在后,只要我们夺了他们的粮食辎重,必能逼他们锐兵缓势,重兵分散。” “此时只需晚箫带兵突击要害,必能让吐蕃军顾此失彼,军势大乱。”郭子仪算是看懂了这真正的布战图,“抢掠粮食辎重,并不需太多兵马,我们便可既保长安安稳,又可趁乱击退吐蕃大军,好计!”郭子仪大赞之后,赞叹的目光灼灼然盯在杜卿卿脸上,“此计当真是妙!” “这计是我想出来的,世伯这一句赞,我收下了,可是这局棋并没有结束,后面世伯若是要夸,可要夸爹爹与哥哥才是。”杜卿卿忽然神色有些凝重,看了父亲一眼,“自安史之乱平定后,朝廷之中有许多奸臣仗着当年拥立之功,渐渐不将皇上看在眼中,还有当初张皇后一党,也有死灰复燃之迹,莫说是皇上急,爹爹与哥哥在家中也颇为担忧。” 杜鸿渐点头道:“这京中势力繁多,皇上一个人是应付不过来的。要保我大唐山河永靖,只能逐一击破那些不臣之势。所以,我与犬儿在家中思虑多月,便想到了这一招‘连消带打’,阻退吐蕃大军不过是掩护,我们可以刻意虚张声势,带大军与吐蕃作战,留上一千弓箭好手混在守备军中,让京师看似只有鱼朝恩的神策军守备皇城,且看一看,会不会有些不臣之子趁乱犯上,好一一射杀。” 郭子仪恍然道:“原来今夜延英殿对策,不过是障眼法,杜兄你图的是灭一些不臣之子,来一次敲山震虎。” 杜鸿渐点点头,“令公与我都老了,没几年光景可耗,能多为皇上谋一些,便谋一些,只盼大唐能够重回开元盛世,百姓自此安乐无忧。” 郭子仪沉沉一叹,“太平难,只怕盛世你我都看不见了。” 杜鸿渐摇头一笑,笑得洒脱,只见他抬手拍了拍杜卿卿的肩头,“你我瞧不见,可是你我孩儿可以瞧见,不是么?” “哈哈,好一句孩儿可以瞧见,这一仗,打得有意思!”郭子仪笑声之中颇有几分凄凉,笑着瞧着杜卿卿,眸色中也多了一分慈爱。 杜卿卿低下了头去,挽紧了杜鸿渐的手臂,每当父亲说这样的话,她总是觉得莫名地凄凉,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再也瞧不见眼前这白发苍苍的含笑老人。 作者有话要说:新妹纸杜卿卿,今后会怎么样呢,嘿嘿,慢慢发展~ 39第三十九章.七里烟花险象生 马车驶入长安城,再一次回到长安,霍小玉的心里多了一次坦然,曾经熟悉的一切,在她此刻看来,都淡淡地染上了一抹暖意。 七里烟花巷依旧繁华,红灯笼沿河挂去,一盏一盏倒影在河中,沁得人心更暖。 絮儿与鱼嫂当先跳下马车来,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香影小筑门扉,兴冲冲地招呼着其他两名丫鬟速速进去为主子打点干净被褥。 云扬抬手一抹脸上的热汗,笑着回过脸来,看着忘心师太扶着霍小玉小心地走下车来,“霍姑娘放心,以后我会在这里保护你们,有我在,一个虫子都咬不到你们!” 霍小玉觉得云扬说得甚是好玩,眸光往灯笼周围的蚊虫扫了一眼,笑道:“万一是在帐中被蚊虫叮咬,也要算云副将守卫不利么?” 云扬暗叫不妙,赔笑着抓了抓头,“霍姑娘说笑了,云扬哪里敢管到姑娘香帐中啊?”觉得有几分羞赧,云扬涨红了脸,转过身去,急忙将车上的行李给卸下来,一手勾着一件,大步往香影小筑中走去。 “呵呵。”霍小玉摇头一笑,并非是取笑云扬,而是由心地觉得欢喜,有云扬在这里一日,仿佛那个此刻同在长安的她,也在这附近似的。 郑净持吸了吸鼻子,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扯了扯霍小玉的衣角,“终于到家了,你还有伤,就先回房休息吧。” “娘你也有风寒在身,也要好些休息着才是。”霍小玉关切地看着郑净持,毕竟她也不算年轻,依稀可见鬓间已隐约有些华发,隐隐刺痛了霍小玉的心。 忘心师太瞧了瞧这对母女,微笑道:“今夜你们就先回房歇息着,一会儿贫尼把带来的药材煎好,会一一送来给你们服用,先进去吧。”说着,便扶着霍小玉往香影小筑内走去,平静的眸底泛起一丝淡淡的慌乱来。 “长青,你在长安可好?” 幽幽想着这个人,忘心师太并非真正地放下了红尘,重回长安,或许能远远瞧一瞧这个一世也放不下的人,一切可安好? 夜色深了几分,长安寻常巷陌也渐渐宛若入了眠,唯有这七里烟花巷一带,欢声笑语,似是忽然间响了三分。 “踏踏……踏踏……踏踏……”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在香影小筑外忽然响起,惊醒了方才服药躺下不久的霍小玉。 霍小玉惊忙捂着伤处从床上披裳起来,走到小窗边,轻轻推开了一线小窗,清晰地瞧见了香影小筑外来了二十多名手举火把的着甲卫士。 “怎么回事?”郑净持一样被惊醒,急忙穿了衣裳走了出来,问向了最早听到动静,带着云家侍卫严守小院的云扬。 云扬惑然摇头,这个时候不该有人着甲来此才是,若是将军想来看看霍姑娘,也不该有这样的阵仗才是。想到这一点,云扬忽地紧张了起来,大手一扬,示意身后四名云家侍卫小心保护小筑中的其他人,自己独自按剑走到了小筑门后,打开了门栓,坦然拉开了门。 火把的火光有些刺眼,更让人觉得莫名地慌乱。 云扬抱拳问向卫士前两匹黄骠马上的两位穿着官服的男子,“末将是商州云麾将军座下副将,敢问二位大人,如此晚了,因何事到访此地?” 左边马上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府主簿徐枫,只见他迟疑了一下,往小筑中扫了一眼,试探地问道,“云将军今夜不在驿馆休息,落脚在这烟花之地?” 若是云晚箫在此,那王爷交代之事可就不好办了! 云扬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清了清嗓子,道:“二位大人若有公事,可明早再来,这会儿我家将军只怕是睡熟了。” 徐枫倒吸一口气,当真棘手了!他焦急地瞧了一眼身边的户籍司,又不甘心地看了看香影小筑里面,焦躁的情绪似是感染到了所坐的坐骑,马儿急躁地刨了刨马蹄。 郑净持听到了云扬这般胡言乱语,岂不是将她的小玉说成了陪云晚箫同枕共眠的下贱女子了?若是这声名再传出去,小玉下半辈子可就真正完了!想到这里,郑净持慌乱地走了出来,狠狠剜了一眼云扬,复又低头福身道:“二位大人明鉴,这云扬虽是云将军座下副将,却只是云将军派来保护我们母女的,我家小玉干干净净一个姑娘,岂会与云将军此刻大被同眠?” “你!”云扬大急,可是又不能真正对郑净持大吼,只能硬生生地咽下了话去,心头隐隐觉得大事不妙了! 徐枫似是听出了一些什么,试探地问道:“霍夫人,听你所言,是不屑堂堂朝廷从三品云麾将军落榻在此了?” 郑净持骇然摇头道:“民妇并非那个意思!而是小玉是守身如玉之人,云将军也是人中君子,岂会做这种无媒苟合之事?大人明鉴,云将军今夜并不在小筑之中,若是二位大人不信,大可进去看看,以换我家小玉一个清白!” “呵呵,不在便好,便好啊。”徐枫脸上浮起一抹阴沉的笑来,忽然大手一招,“来人,绑了这妇人!” “大……大人你这是……” 郑净持本就体虚,突然而来的惊吓,让她瞬间白了脸,身子摇了一摇,若不是云扬即使扶住她的身子,只怕她马上便要瘫软在地。 云扬当即大喊道:“长安乃天子脚下,霍夫人并未犯事,你们这般强掳妇人,心中可还有王法二字?” 户籍司瞧了瞧徐枫的脸色,眼前魁梧男子是云晚箫副将,这次吐蕃大军来袭,云晚箫十之八九是皇上钦点的将军,一时得罪不起,可是身边又是定王府中人,他顿时失了分寸,这一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爷是皇上的十三弟,不过想要霍小玉入府做府妓罢了。”徐枫得意地说着,“这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想入王府,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就算是传到皇上耳中,皇上也觉得是件小事罢了,户籍司,你以为呢?” 户籍司听得分明,还能说什么,只能颤巍巍地点头称是。 “谁敢动霍家上下,先问过我手中长剑!”云扬一声高喝,一手扶住郑净持,一手拔出了腰间长剑,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小小副将,今日我就算要了你的命,你家将军也奈何不了我!来人,拿下这小筑中所有人!”徐枫高呼一声,身后二十余名王府卫士便冲了上来。 云扬扶着郑净持步步后退,退在了香影小筑门口,瞧见絮儿跑了过来,当即将手中的郑净持轻轻一推,恰好推到了絮儿怀中,一人一剑,挺胸守在了小筑大门门口,厉声喝道:“如今吐蕃来袭,大唐有难,你们堂堂七尺男儿不知挺身保家卫国,反倒是在家里欺负起女人来了,有种的,就上来,看看本大爷怎么教训你们!” “云副将……” 眼看就要掀起一场血斗,霍小玉虚弱却清冽的声音在小院中响了起来,让一场血斗瞬间变成了对峙。 户籍司为难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了记载霍小玉母女户籍的册子,走上前去,“霍姑娘,我不过是一个小官罢了,今日也不见瞧见血光,既然王爷看上了你,你不妨就入王府为家妓吧,也总比你这市井妓的户籍高了不少,说不定……” “呵呵。”霍小玉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我霍小玉若是想入高门大户,只怕今夜就轮不到王爷来请了。”说着,霍小玉瞧了一眼扶着她的忘心师太,“师太,扶我过去。” 徐枫冷笑着看着霍小玉,果然如王爷所料,这女子甚是刚烈,要用强,也该从她娘亲开始。想到这里,徐枫抬手示意王府卫士往后退一步,“霍姑娘,王爷素来疼惜美人儿,自然也会爱屋及乌地疼惜美人的亲人,若是霍姑娘一意孤行,可就别怪徐某办事不利,闹一个一拍两散,玉石俱焚。”说着,故意瞄了郑净持一眼,“霍夫人这身子,恐怕禁不住多少折腾了,啧啧,怎的就没有几日好日子过呢?” 霍小玉挺直了身子,凉凉地笑着,“依大人所见,小玉该如何尽孝呢?” 徐枫点头笑道:“在户籍册上画押改籍,从今往后,你便是定王府中人,长安城中,人人敬畏,你娘,自然也能得好日子过。” “我若是不画呢”霍小玉淡淡问道。 徐枫脸色一沉,“素来敬酒好喝,这罚酒,你能折腾,你娘可折腾不住。” 句句指向郑净持,身为孩儿,岂能不顾及母亲?霍小玉倒吸了一口气,笑容颇有几分凄凉,喃喃道:“看来,我是等不到你踏马而归了。” “霍姑娘,你若不愿,云扬即便是拼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云扬不服气地摇头。 霍小玉只是摇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只要能活着便好。”对着云扬幽幽一笑,“她出征在即,不可让我乱了她的心,累她战败。她是大唐的将军,又岂可因为我这样的风尘女子,毁了一世英名?”说完,凛然对着户籍司招了招手,“大人,我画押。” 云晚箫,你若凯旋不嫌弃我,我会好生活着,等你做我一个人的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可爱的小玉玉又遇到危险了,小云云,你在哪里啊? 40第四十章.游侠仗剑咫尺错 “良宵虽好,可是多了这几只扰人的爪牙,当真是扫兴得很呐!”清朗而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徐枫盘算的一切再度打破。 红灯笼的微光中,一袭白衣一手擎剑,一手提着一个酒壶,脸上照了一方黑巾,只能看清楚他的一双明亮眸子,英气逼人。 白衣男子身侧歪歪斜斜地站着好几个同样黑巾罩面的魁梧汉子,一个个酒气逼人,好似已喝醉了七分。 霍小玉一怔,呆呆看着这位白衣男子,瞧他身形,又不似黄衫客,可是除了黄衫客外,又会有谁能仗义救她们母女呢? “姑娘勿怕,这几只爪牙迫不得你!”白衣公子朗声说罢,提壶又喝了一口酒,“各位大哥,今夜我们就比一比,究竟谁教训的狗儿多?”话音一落,只见手中长剑一振,光寒骤起的刹那,徐枫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这少年公子的手中剑狠狠逼落马背。 “我等岂可输了你小子?”几名大汉放声大笑,虽是白手空拳,也好似视那些王府卫士如酒囊饭袋一般,起手之间,不是招呼了卫士们的面门,便是伺候了卫士们的肋下。 “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在天子脚下……”徐枫还想说下去,颈上已凉凉地架起了一道冰冷的剑锋,逼得他只能咽下要说的话,又壮了壮胆子,厉声道,“你们可知道我是定王府上主簿?” “知……怎的不知?”白衣公子冷笑一声,欺身逼近了徐枫,“大人莫非没听过一句话?叫做穿靴的怕光脚的。”略微一顿,白衣公子扬声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怕丢了性命,我们这些江湖浪子反倒是不怕丢命,要不大人你跟我来比一比,看谁先入黄泉?”剑锋凉凉地擦过徐枫的颈,吓得徐枫紧闭双眼,仓皇地冒了一句。 “壮士饶命!” “我今日饶了你的命,他日你可能饶了这位姑娘的命?定王爷素来清雅,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奴才?”白衣公子厉声呵斥之后,狠厉的目光狠狠地剜了户籍司一眼,“大人,大唐律法中,有哪一条是强迫他人改籍的?你真当大唐律法是白页空书不成?” 白衣公子话音才落,身侧的几名大汉已将户籍司围了起来。 户籍司知道,今夜遇上了不要命的江湖草莽,就算是律法也奈何不了这些江湖中人,连定王府家的主簿都折了羽,自己小小一个户籍司,又能如何?只得抱头求饶道:“几位好汉饶命,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白衣公子抬眼瞧向了一脸惨白的霍小玉,不由得呆了一分,方才远处瞧她,只觉得她身形妙曼,如今近瞧她的眉眼,竟没想到是如此惊如天人――只可惜脸上那刚结痂的细痕,煞是让人觉得打从心底心疼。 霍小玉被他瞧得有几分不自在,转身走到了絮儿搀扶的郑净持边上,低颔道:“公子有心相救,小玉由心感激,只是……” “救人岂能只救一半?”白衣公子挺直了身子,拍了拍胸膛,“本公子管了的事,岂会让你留在此处再遭欺负?”话音一落,白衣公子的目光落在了云扬脸上,“方才瞧你热血护主,是条汉子,若是信我可度你们今日之厄,便速速找辆马车来。” “这……”云扬不放心地看了眼霍小玉。 霍小玉对着云扬点点头,事到如今,既然有人肯出手相助,岂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暂时逃出生天,好让云晚箫少一分担忧? “好!”云扬收回手中长剑,对着院中的四名将军府卫士交代道,“这里好生保护着,我去赶车来。” “诺!” 白衣公子笑然点头,剑锋依旧不肯离开徐枫的颈上一分,“你可听好了,这位姑娘本公子是保定了,你们若是不想今日做我的剑下亡魂,便快些滚!” 徐枫暗暗咬牙,可是此刻也只能示弱抽身,反正霍小玉若是出了城,他也能知道到底去了哪里,他便不信这些江湖子弟能保护这女子一辈子! “是……是……多谢壮士饶命!”徐枫寒着脸带着一干鼻青脸肿的王府卫士灰头土脸地哈腰远走。 白衣公子的剑锋指向了抖成一片的户籍司,“既然你可以迫不得已一次,自然也可以迫不得已第二次,若是想活命,便将这位姑娘的户籍改成民籍。” “这……这真真不妥……”户籍司还想说话,可是如今只剩他一人在此,说再多也比不得眼前的剑锋锋利。 “当真不妥?” 白衣公子声音一沉,剑锋削入户籍司的肌理一丝,惊得户籍司当即跪地惨呼道,“壮士饶命,我改,我马上便改!” 只见户籍司慌忙掏出毛笔,舔了一下那未干的笔尖,当即一笔划去了霍小玉的妓籍,直接在册子最后补了一句,何年何月何日,脱籍为民,便颤巍巍地将册子递到了霍小玉跟前。 “请……请霍姑娘落名……” 霍小玉接过了毛笔,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曾经想了千千万,却没想过真有一天脱籍,竟是这般不花一金一银的落款脱籍。 郑净持今夜被惊吓得不轻,可是这最后的结果,却足以让她觉得欣慰,当即推了推霍小玉的手,“小玉,快些写了……” 霍小玉点点头,当即在册上娟秀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霍小玉。 白衣公子颇为惊愕地看了一眼这个名字,“原来你便是霍小玉……” “嗯。”霍小玉不解为何他会这般惊愕,瞧着他的眸光略微黯淡了一些,又忽然亮了起来。 笑眼还是那般清朗,白衣公子笑道:“早知霍小玉是你这样的女子,我只怕早是这香影小筑的常客了。” 霍小玉愕了一下,只觉眼前男子说话甚是直爽,虽然这话说得她不爱听,可是从他口中说来,却半点没有那种亵渎之意。 “霍姑娘莫误会我,我的意思是,只怕早就与姑娘结识为友,又岂会有今日之气受?”白衣公子知道说错了话,当即解释道。 霍小玉暗暗舒了一口气,轻笑道:“风尘之人罢了,当不起恩公之友。” 白衣公子似是有些暗急,被身边的友人看出了几分,不知是谁,忽然开口笑道:“瞧我们这小兄弟,瞧见了美人,都急成这样了。” “可不是,自古英雄配美人,霍姑娘若是不嫌弃,嫁了我们这小兄弟……” “你们……”白衣公子慌乱地摆摆手,“好生唐突!当本公子是那种纨绔子弟不成?”转过脸去,还想解释,只听马蹄声起,云扬已赶来了马车。 只见云扬黑着脸跳下马车,狠狠地瞪了一眼其他汉子,“公子仗剑救下霍姑娘是英雄不错,但是休想打我家将军的霍姑娘主意!” 白衣公子赶走了户籍司,不悦地看着云扬,“你家将军是谁?” “商州云麾将军云晚箫。”云扬自豪地亮出了将军名号。 “原来是他……”白衣公子皱了皱眉心,满是忧色地瞧了一眼此刻尴尬无比的霍小玉,低下头去,有些失落地一叹。 云晚箫若是能得胜回来,那可真正是大唐的英雄,自己确实比不过他。 浓浓的失落感让白衣公子脸上再也没有笑意,只能沉声道:“如若不弃,可以到府上暂避风头。” 云晚箫若是不能得胜回来,那他杜棠之替他继续保护霍小玉,也算不得趁人之危。 白衣公子杜棠之想到这里,脸上又重现了笑意,瞧了瞧四下没有旁人,扯下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了一张俊美的笑脸来,“在下姓杜,单名一个陵字,字棠之。家父乃当今卫国公杜鸿渐,霍姑娘可放心,我卫国公府上下家规甚严,断不会欺凌姑娘一分。”说着,杜棠之坦然看着云扬,“自然,侍卫大人也可以跟着来府上继续为你家公子保护霍姑娘。” “我自然是要去的!”云扬当仁不让地拍了拍胸膛,上前对着霍小玉道,“霍姑娘,我听将军提过卫国公一二,将军在朝中,也算是与卫国公交好,此地又不能久留,你还有伤在身,不妨先随这位杜公子先回府静养一夜?”说着,似是让霍小玉安心,“明日一早我便去驿馆找将军,告诉他今夜之事。” “既然云副将军都如此说了……”霍小玉看了看面色甚是不好的娘,再看着身边的忘心师太默然点了点头,当即应道,“那就打扰杜公子了。” 杜棠之笑道:“哪里?哪里?”说完,转身对着身后的江湖朋友道,“今夜诸位惹上了定王府,这长安一时是不便久留了,不如先离开长安几日,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再聚一起,再来一个不醉不归!” “小兄弟都如此说了,我们自然懂得,那就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 杜棠之将江湖友人送走之后,这边霍小玉已在絮儿的帮扶下,走入了马车车厢。杜棠之轻轻地一叹,不由得淡淡吟道:“江湖风尘本一家,奈何错了一步,便是天涯,呵呵。” 忘心师太跟着上了马车,云扬留下了四名侍卫保护香影小筑的鱼嫂和另外两名丫鬟,便瞪了杜棠之一眼,“杜公子,可就要委屈你坐在我这个小小副将身边,一起赶车了。” 杜棠之笑而不语,只是将手中酒壶中的酒汁喝尽,收剑坐在了云扬身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云扬扬手抽鞭,只听他大呼了一声,马儿便载着一车人儿,扬蹄而去。 “驾!” 隐隐约约中,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后响起,换了常服的云晚箫打马驰来,身影依稀出现在马车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新人物继续登场,这对兄妹可是很重要的哦,长凝闪~~ 41第四十一章.折叶吹调送君别 “吁――!”云晚箫猛地一扯缰绳,忍痛从马背上翻下,快步走到香影小筑紧闭的门前,叩响了小筑门扉。 “云扬,是我!” “咯吱――” 小筑门重新打开,却只是自己府上的侍卫。 “将军你可终于来了!”侍卫瞧清楚了云晚箫的面容,喜极笑道,“将军快些里面请。” 云晚箫迟疑了一下,目光往里面探视了一眼,问道:“她们可是都歇着了?若是都睡了……” “将军,你若是早一步来,或许霍姑娘就不必跟着杜公子去卫国公府暂避了。”侍卫不等云晚箫说完,便出口打断了云晚箫说的话。 云晚箫只觉得心口一紧,“卫国公府暂避?” 侍卫点点头,“今夜来了户籍司大人与定王府主簿大人,强逼霍姑娘改籍入王府,所以……” “他果真动手了!”云晚箫握拳狠骂一句,急急地转过身去,丢下了一句,“你们好生在此留守,我往卫国公府走一趟。” “将军……”侍卫忍不住唤了一句。 云晚箫蹙眉停下脚步,问道:“何事?” 侍卫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将军,长安终究是天子脚下,定王爷能仗势,是因为他是皇亲,可将军是臣,这……为了一个女子,可值得如此奔波?” 云晚箫知道这番话是经过了小侍卫一番润饰的,若是换做个直肠子之人,早就问出――霍小玉不过是风尘女子,可值得将军为一个风尘女子毁了一世前程,与定王府自此交恶? 云晚箫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好像天上满月,笑得让人觉得由心地平静,“世间女子势弱,莫非天生便是由人欺凌不成?我虽只是小小从三品将军,可也是大唐的将军,难道不该尽力保护大唐子民?莫非,在你心里,大唐子民只有男儿,风尘女子便算不得大唐子民了?”略微一顿,云晚箫转过了脸去,望着此刻伫立小筑门前的马儿,“况且,霍小玉于我而言,不仅仅是大唐子民。” 云晚箫自潼关之战后,第一次把一个人放如此重要地位,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得直白,可是话语中的肯定,却足以说明霍小玉对她的重要。 侍卫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虽然尚未遇到令他疯狂的女子,但是心底总是期待能有这样一个女子出现。如今,将军应该是遇到了,他想,他算是懂了。 云晚箫抬眼看了看天色,快步翻身上马,一勒缰绳,“关门守备,我去卫国公府了。驾!” □马儿一声惊嘶,四蹄疾驰,瞬间带着云晚箫驰出三丈之外,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侍卫会心一笑,刚想掩上小筑房门,便瞧见了小筑对面那些红彤彤的灯影,不由得喃喃道:“将军府,也该有喜事了。” 这夜色已深,只怕再过两个时辰,也该天亮了。 云晚箫知道这样夜访卫国公府,实在是会让长安城中的其他眼睛觉得他与卫国公在谋算什么,可是霍小玉的安危又是她必须确定的。若是霍小玉才走不久,应当还没有到卫国公府,只要她云晚箫能抄近路赶在霍小玉入府前见上一面,确保她安然无恙,今后留在卫国公府,也算得上是长安最安全之地。 有她出面与卫国公交代一二,总比被卫国公家公子这样半夜不清不楚地带回府要好得多。 至少……至少可以让卫国公家公子顾忌一二,在他与霍小玉之间,还有她云晚箫。 云晚箫舍了正路,打马穿了小巷,离卫国公府越来越近,心里的思绪也越来越乱,想到那个“至少”,云晚箫自觉烧红了脸。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霍小玉也有了这种独占之念? “你又输了……”云晚箫在穿出小巷的瞬间,喃喃打趣了自己一句,卫国公府门前两头石狮已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之中。 “吁――” 云晚箫勒停了马儿,跳下了马来,一只手揉了揉肩头隐隐作痛的伤处,轻咳了两声,走到了紧闭的卫国公府大门前。 两个门环安静地悬在兽头上,只需她叩响门环,便该有值夜的护卫前来应门。 杜家公子可会将霍小玉从后面带进去? 云晚箫焦急地想着这事,究竟该在这里等,还是该叩响门环,直接向卫国公问一个分明?这些事她还来不及理明白,又一个疑问翻上了心头,今夜分明与杜家公子才在延英殿面圣议政,就算是走,这杜家公子也是与郭令公与杜大人一起离开,怎会突然跑到七里烟花巷去? 若是这杜家公子,也是个喜好女色之人,就算是卫国公明事理,这卫国公府也不见得真正安全! 万一……万一霍小玉入了这卫国公府,变成了这府中人…… 云晚箫连忙止住心头的乱想,隐约听见了一串马蹄声悠悠传来。 “踏踏……踏踏……踏踏……” 夜色虽浓,可是借着月光,还是看得清楚那赶车人的轮廓。 云晚箫虽难再挽弓射箭,可是曾经习箭留下的目力还是有用,此刻看清楚了赶车人正是云扬,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个浓浓的笑意来,快步迎了上去。 “将军!”云扬也看清楚了卫国公府门前的那个熟悉身影,忍不住激动地唤了一声,勒停了马儿,便跳下马车,朝着云晚箫奔去。 “将军,末将今日算是保住了霍姑娘!”云扬抱拳对着云晚箫一拜,颇有几分得意。 云晚箫抬手拍了拍云扬的肩头,凌厉的目光迎上了另一个凌厉的目光,隐隐有一丝淡淡的杀气在她与杜棠之之间弥散开来。 眼前略显瘦弱之人,便是那个病秧子云晚箫? 杜棠之颇有几分得意,与云晚箫相比,自己还算是更英挺一些。想到这里,他也跳下了马车,却不急着走过来,只是微微掀起了车帘,柔声道:“霍姑娘,到我家了。” 此人与今夜延英殿上所见的杜公子虽然神似,可却比那杜公子要硬朗英气得多,若是这个是真正的杜公子,那延英殿上的难道是……云晚箫恍然大悟,都说卫国公府上有一子一女,乃是孪生龙凤,看来今夜延英殿上所见,必是卫国公府上千金杜卿卿。 只是此刻云晚箫的心思并不在此,她心心念念的人,只有此刻马车上的她――霍小玉。 方才乍听云扬大呼“将军”二字,坐在马车中的霍小玉不禁心揪了起来,原本以为会许久瞧不见云晚箫,却不想今夜绕了那么多路,终究还有机会再见一面。 这……算是坊间所谓的“冤家”么? 心头涌起一丝甜意来,霍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哪怕云晚箫远在十余步外,也能让她觉得由心地安然,不由自主地笑弯了唇角。 “姑娘,我们该下去了。”絮儿伸过手来,准备扶霍小玉下车。 霍小玉这才发现,娘已在忘心师太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黑着个脸看着她心中所谓“阴魂不散”的云晚箫。 “云将军,这长安城何时变得如此小了?”霍小玉由絮儿搀着小心走下了马车,便旋起了梨涡,对着云晚箫嫣然一笑,眸底的激动之色,让云晚箫的心瞬间烧得火热。 杜棠之第一次瞧见这样笑容的霍小玉,不由得看呆了三分,心头好似有小鹿乱跳,不规矩地将他的心踏个突突作响。 郑净持将杜棠之的表情看得分明,眸底浮起一丝淡淡的喜色来,不等云晚箫应声霍小玉的话,便出口道:“杜公子,这天色已晚……” “对,这天色不早,霍姑娘与霍夫人确实该早些入府歇息。”杜棠之点头应声,对着云晚箫笑道,“我卫国公府并非定王府,霍姑娘小住在此,在下可保她平安无事,云将军可以放心。只是今夜天色实在太晚,云将军若是想要探视霍姑娘,还是依礼明早再来,免得落人口实,坏了霍姑娘声名。” “卫国公治家甚严,霍姑娘留在此地,定然毫发无伤,这个晚箫明白,先行谢过杜公子。”云晚箫冷冷一笑,抱拳对着杜棠之说完,刹那间似是将周遭的人都无视了一样,走到了霍小玉面前,笑问道:“我明日出征,霍姑娘可愿送我一歌,为晚箫壮行?” 云晚箫第一次让自己的眸中漾满不舍,灼灼地烧得霍小玉觉得双颊火辣辣地红了起来。 霍小玉心头暗喜,却不想输了一分,兀自仰着脸,笑问道:“云将军不怕这静夜起歌,扰了长安城百姓?” 云晚箫含笑不语,只是安静地走到了卫国公府墙边,瞧了瞧那一排烟柳,抬手折了一片柳叶下来,捏在指间,凑到了唇边,悠悠吹起了一曲陇西小调。 吹叶小调,这是那些年安史之乱,陇西百姓们都听过的一首曲子,简单的调子,简单的旋律,也是简单的祭奠之音。 祭奠那些因为战乱牺牲疆场的将士,也祭奠那些因为离乱枉死的无辜陇西百姓,或许,这一刻还在听这小调的亲人,在明天一早便被发现饿死在了冷夜之中,或许,所有正在听着小调的陌生人,在明天便成为一起埋骨荒野的黄泉同路人。 云晚箫吹得哀伤,等这曲小调吹罢,云晚箫淡淡笑了笑,“经此一战,我只希望这陇西小调从此成绝响,到时候,该是中秋月明,若是霍姑娘肯赏脸,可愿随晚箫一起把酒赏月,共享太平?” 云晚箫所求的,是真正的太平,与她霍小玉一起共享的真正太平。 若是这世间当真没有了陇西小调,可就是真正没有战乱的太平盛世,这不就是她霍小玉所求的么? 只见霍小玉挑起了眉角,笑得妩媚,没有答云晚箫之话,“你若能活着回来,我霍小玉便给你一个把酒赏月的机会。” 云晚箫与霍小玉相视而笑,言语之中没有过多的甜言,可是彼此已心知肚明,晚箫要小玉安享太平,小玉要晚箫安然凯旋。 “杜公子,晚箫此战一心只为守顾大唐安稳,保的是天下大唐子民。”云晚箫说着翻身上马,勒缰定定看着杜棠之,“可不希望瞧见我抵御了外寇,家里却出了内鬼。” 杜棠之拧眉狠狠瞪了云晚箫一眼,“云将军这是何意?” “杜公子自然明白。”云晚箫点头轻咳两声,再转头紧紧地看了看霍小玉,隐隐红了眼圈,“霍姑娘,这送行之歌,当真不愿给我?” 霍小玉暗暗揪紧了衣袖,只是紧紧盯着云晚箫的身影,这一刻,竟是这般舍不下她,“将军只管前行,小玉自会送歌将军。” “好!”云晚箫勒马转身,不敢多看此刻的霍小玉,生怕再看一眼,便舍不得离开长安,去做那拼死一搏的截势一击。 “云扬,护好霍姑娘。”云晚箫忍不住对云扬交代了一句。 “将军放心!”云扬拍胸,“即便是死,云扬也会为将军保护好霍姑娘,不会让某些人趁人之危!”说着,云扬话中有话地瞄了一眼杜棠之。 云晚箫微微舒了一口气,耳后已响起了霍小玉的轻唱―― “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 “笳悲马嘶乱,争渡金河水。” “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 “尽系明王颈,归来献天子。” 熟悉的诗句,是王维的《从军行》,从霍小玉的口中唱出,虽然婉转,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让云晚箫觉得心暖。 “驾!” 马儿走到了巷陌尽头,歌声也到了最后一句,云晚箫猛地一夹马腹,勒马一转,真正消失在了霍小玉的视线之中。 归来,云晚箫,你可记住了,我要你归来…… 霍小玉只觉得眼圈涨得生疼,只多眨了一下,便涌出了两颗泪珠,沿着脸颊滑下,悄然落地。 原来,云晚箫,我也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更文~~~ 42第四十二章.寄身檐下惹卿顾 “咯吱――” 云晚箫甫才离开,卫国公府大门便突然打开,当先踏出一只青色小靴,走出一个笑嘻嘻地青裳女子来,外貌与外间的杜棠之甚为相似。 “小妹!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杜棠之一惊,连忙给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妹妹,杜卿卿,而这位……”杜棠之看了一眼霍小玉,还没来得及说话,杜卿卿已接口道。 “这位定是七里烟花巷中的霍小玉,霍姑娘!”杜卿卿说完,快步走到了霍小玉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儿,怪不得让我们那个素来冷面少语的云麾将军也一头栽了进去!” 杜棠之连忙摆手道:“小妹,你这说话……好生唐突……” 杜卿卿笑道:“哥哥,这云麾将军喜欢霍小玉之事已经满长安皆知,既然霍姑娘没有反驳,自然多半是真。”说完,杜卿卿瞄了一眼云晚箫离开的方向,“方才那一句陇西小调吹得甚是哀伤,霍姑娘的《从军行》也唱得哀伤,只希望这一调一歌,从此成了绝唱才好。” 杜棠之扯了扯杜卿卿的衣袖,“好哇你,方才在门后听了多久了?” 杜卿卿朝着哥哥吐了个舌头,嗅了嗅他身上的酒味,反击道:“好哇你,定是又与你那些江湖朋友喝酒去了!” “好小妹,此事容后我自会向爹爹请罪,只是这样让霍姑娘母女在外,实在是失礼了。”杜棠之说着,连忙转身道,“诸位,请。” “那……打扰杜公子了……”霍小玉福身一拜,一行人便走入了卫国公府。 杜卿卿刻意走在后面,扯了一下哥哥,小声道:“上次你请了江湖友人在府中一住便是半年,这回又请了个风尘女子回府,若是爹爹动了怒,可别怪我不帮你了。” 杜棠之回扯了一下杜卿卿的衣袖,低声道:“这可是云将军托我照顾的人,我可没有胡来,况且,从今往后,我听爹爹的话,好好为仕途努力便是,就算是交易,爹爹也该依我一回,不是么?” 杜卿卿听得惊奇,不由得啧啧道:“哥哥,你怎的突然转了性子?” 杜棠之不服气地扯了扯唇角,“你瞧那云晚箫那般瘦弱的病秧子都可以做英雄,凭什么我堂堂国公府的公子做不了英雄?” 杜卿卿更是一惊,猜到了杜棠之想做之事,“难道哥哥你想去冒险?” 杜棠之点头笑道:“真是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不错,这一次,我确实要请一千骑兵暗住云晚箫突击,放心,我只是暗助,不会有事。” 杜卿卿仔细看了看杜棠之,“哥哥,这战策是你想出来的,我相信你会小心行事,我只是好奇,怎的哥哥肯放下江湖心性,突然想做起英雄来了?” 杜棠之摇头一笑,喃喃道:“美人如花隔云端,自然哥哥也是红尘中人。” “霍小玉?”杜卿卿恍然大悟,瞧着霍小玉的背影,脸上忽地浮起一丝玩性来,暗暗忖道,“这个女子当真那么好?先让一个云晚箫心醉,又让我这个自诩潇洒的哥哥牵念。” 杜棠之笑然点头,“只要赢了此战,我也可以因此名闻天下,说不定朝廷也会赐我个将军名号,到时候,我也是英雄,云晚箫也是英雄,这美人可就指不定是谁的了。” 杜卿卿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一下杜棠之的额头,“哥哥,你莫不是被什么魇住了?又或是今日多喝了几杯?” 杜棠之摇头道:“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只想与云晚箫光明正大地分一个高下,也赌一赌,这美人究竟能否相守一生?我可是与云晚箫君子相较,也是用心博美人一笑,又岂是纨绔之辈,喝醉了胡言乱语。” “你不怕爹爹拧你的耳朵?” “哈哈哈,不怕。”杜棠之爽朗地一笑,脸上英气勃勃,“我所求,不过一马踏江湖,若是能多个红颜在旁,这人生可就……” “美死你!”杜卿卿虽是打趣哥哥,可是这心头却慌得厉害。她是官宦女子,自小是受过纲常教育的女子,一直都以为,欢场无真情,这经历过风尘的女子是犹是最甚。因为她们已受惯了男儿的宠爱,又岂会懂得珍惜?哥哥天生喜好江湖,不喜官场争斗,性子是一等一地爽利,若是喜欢上一个女子,便会掏心相待,若是换个女子也好,可是偏偏是这个霍小玉,风尘女子,当真爱得? 杜卿卿越想越担心,可哥哥已不想回头,她只能暗暗盘算,“霍小玉……看来,得找机会试试这女子……瞧一瞧这女子究竟有多了得?” 打定了主意,杜卿卿也为哥哥想好了说辞应付爹爹杜鸿渐,就说是云晚箫托付之人,也有副将云扬作证,爹爹即便是不喜欢风尘女子入府,也得看在云晚箫的面上,好生善待霍小玉一行人。 这边安排妥当,已是天明时分,长安街头早已不安静,将士离乡,又将再起杀戮,送行之人,每一个脸上都是悲戚之色。 云晚箫作为先锋先领了三千人马当先离开了长安,郭子仪总领三万大军随后出发,杜鸿渐悄悄依计藏了一千弓箭好手在长安城中。 杜棠之向杜鸿渐再请了一千人马,也随后悄悄出发。虽然杜鸿渐担心爱子安危,但是想到难得爱子有了这种建功立业之心,便也松了口,放了行。杜鸿渐又想到爱子江湖朋友甚多,真到了危急关头,那些草莽热血男儿岂会不管不顾?古来豪侠重义,爱子此行,必能安然归来,到时候也能记一功。 一切依计行事,长安城在百姓送行将士之后,好像是染上了一抹哀伤,恹恹地伫立在天地之间。 自打霍小玉进了卫国公府,杜鸿渐素来家教甚严,不想将收留一个风尘出身女子的事传扬出去,所以严令府上所有人守口如瓶,一切以礼相待,却从不踏入霍小玉所在的小院一步。 封了消息,对霍小玉来说,也是好事,至少定王府那边一时想不到她究竟藏身何处,也算是得了一时安稳。 唯一的担忧只有那个出征三日,忽然断了音讯,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云麾将军云晚箫。 在卫国公府,她又是主人不愿搭理的寄客,只能依托云扬出府四处打探一下关于前方的战况,哪怕有一点点关于她,也能让她心安。 杜卿卿偷偷观察了霍小玉三日,她总以为风尘女子该是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每日总是会哼唱那些靡靡之音,却没想到,霍小玉竟是每日素衣打扮,只是经常望着西面的天空,眉心一蹙,便是一声轻叹,一声可以让杜卿卿也觉得心疼的轻叹。 原来那些嬷嬷所言,不可全信,天下间的风尘女子千万,岂是各个都是勾人心魄的妖精?又岂是各个都是吸人钱财的坏心女子? 风尘女子也可以痴心牵挂远赴沙场的心中郎,也可以恬静至此,每日只吃几样清淡小菜便可。 霍小玉……除了这些,你还有哪些我没有发现的呢? 青松映翠,半掩了此时叶下断续抚琴的美人儿。 霍小玉坐在石桌边,纤指偶尔拂过琴弦,发出一声零碎的琴音,又抬眼瞧了瞧西边的天空,淡淡地发出一声轻叹。 自打霍小玉入了卫国公府,絮儿就很少瞧见她脸上的笑容,此刻她将热茶轻轻放在了琴边,也只能摇摇头,静默地退立一边。 霍小玉瞧了一眼热茶,侧脸问向絮儿,“云副将可有打探到什么?” 絮儿摇摇头,“云副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话音刚落,絮儿余光瞥见了杜家小姐踏入了小院,不由得对着杜家小姐福身一拜,“奴婢见过杜小姐。” 只见杜家小姐摆摆手,饶有兴致地走了过来,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霍小玉,眸光颇有放肆之意。 霍小玉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当即示意絮儿扶起自己,“小玉身子有些不适,小姐若是无事,小玉先回房休息了。” “慢着。”杜卿卿蛮横地拦住了霍小玉,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在霍小玉面前晃了晃,“我若给你一锭金子,你便给我好好弹一曲,可好?” 霍小玉瞧了一眼杜卿卿手中的金子,侧脸示意絮儿收下,也没多说一句话,只是转身便走,丝毫没有弹琴的意思。 杜卿卿一愣,“霍姑娘,你收了我的金子,却不为我弹琴,这是何意?” 霍小玉只是轻笑,颇有几分倦意,“这几日杜小姐从旁瞧了我许久,不就是想瞧瞧我与其他风尘女子究竟有何不同么?” 杜卿卿只觉得被什么梗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自己悄悄行事,还是被她给发觉了。 霍小玉从絮儿手中接过那锭金子,目光落在了杜卿卿脸上,笑容中多了三分傲意,“杜小姐,我霍小玉出身风尘,自然会爱这手中金子。只是,收了金子,我弹不弹琴,可不由送金子之人决定。”说着,霍小玉走近了杜卿卿一步,“何况,如今我已非风尘之籍,定不能再为送金人弹琴,现下又寄身于小姐家中,小姐是主,我是客,小姐送金,我若不收,岂不是辜负了小姐一番赠金美意?”梨涡一现,霍小玉笑得狡黠,“杜小姐,若是小玉说错了话,小玉现下便给小姐赔礼。” 天下间竟有这般聪慧的女子! 杜卿卿惊愕之余,也知道这霍小玉说话处处在礼,还特意强调了主客之份,身为主人,岂能在客人面前失了身份,计较那些送出去之物?可是又想了一想,如此一来,岂不是让霍小玉把便宜都给占去了,她杜卿卿送出去的金子,岂能没有半点回报? 只是,现下强要回报,也只会当个不懂礼数的名头,千想万算,也只能先忍了! 眼前霍小玉算得伤势杜卿卿出娘胎以来遇上的第一个对手,杜卿卿虽然觉得憋气,可是心底的玩心又浓了几分,迟早有一天,定要霍小玉乖乖给她弹琴! 霍小玉瞥见杜卿卿沉默不答,强忍怨气,也算是添了一丝欢喜,只在脸上淡淡地浮起了一丝窃笑,对着杜卿卿福身一拜,便带着战战兢兢的絮儿退了下去。 杜卿卿远远瞧着霍小玉的背影,脸上忽地浮起一丝猜不透的笑来,喃喃道了句,“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前,长凝工作会越来越忙,更新可能不固定,大家见谅啊~继续更新~ 43第四十三章.天下兴亡两肩沉 云飞自打到了长安,便先带着金银直奔户籍司府衙,可是府衙总管却说户籍司大人近日身子不适,要闭门休息几日,请云飞过几日再来。云飞等了三日,在此拜访户籍司府衙,这才得知霍小玉已并非妓籍,隐约探出了那日户籍司大人遭遇了一些江湖游侠威迫,回到府衙才大病了一场。 如今霍小玉已安然脱籍,云飞悄悄去香影小筑附近转了一天,从未瞧见霍小玉出来,也没听见霍小玉抚琴之音,又不想直接拜访香影小筑,徒惹霍小玉一顿白眼。 这霍小玉既然已经脱籍,也算是成了老夫人的交代,至于她在不在小筑中,还是随着江湖游侠四处飘荡,应当不由他小小副将多管吧? 云飞想到这里,本该算是完成了老夫人交代,但是心头却隐隐为弟弟担心起来。 当初是将军要弟弟护送霍小玉来长安,可是此时却没了弟弟踪迹,莫非弟弟为保护霍小玉,与一群江湖游侠死磕上之后遭了不测? 云飞越想越怕,一时不敢离开长安、回商州向老夫人复命,只能找个客栈住下,四处打探弟弟云扬的下落。 云扬虽然有时莽撞,可是也知道分寸,既然卫国公府肯让霍小玉躲避府中,自己出来打探将军前方战况自然也不能招惹了定王府耳目注意,免得给卫国公上下带来烦扰。所以每次俱是装做了卫国公府府上小厮,随着几位混熟的真正小厮借出府置办府中用品、四处打探前方战况。 两个人一个寻弟,一个探主,却在同一天得知了一个可怖的消息。 吐蕃大军杀来了!真正的杀来了! 这个消息在长安城中流传开来,百姓惊恐无比,朝廷派出的大军一战便败,溃不成军,哪里还能阻碍那些来势汹汹的吐蕃劲旅? 鱼朝恩在今日朝堂之上趾高气扬,陈述了这场大战的可怕,也吓得当朝天子不得不低头,准备带着太子移驾洛阳,将长安留给鱼朝恩善后。 一骑神策信使从北门驰出长安,背上的是天子亲笔写好的诏书,并非求和,只是求援、再一次向回纥求援。 当年安史之乱的求援,换来回纥将士对长安抢掠三日,多少百姓惨遭欺凌,也只能哑忍,多少女子惨遭欺负,只能用三尺白绫换最后的尊严。 如今天子再次移驾洛阳,经历了那三日哀伤的百姓都明白,这是朝廷再一次不得不退的交换条件,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家中值钱之物埋好藏好,将女眷送入佛寺藏匿,希望能够逃过一劫。 “将军岂会战败?!”云扬摇头再摇头,那样一个闯过鬼门关的将军,岂会这样轻易便战败了?这一刻,云扬顾不得再打探消息,快步跑回卫国公府,准备保护霍小玉离开长安。长安连天子都走了,自然卫国公上下也会暂时撤离长安躲避。回纥大军一来,哪一个大唐将士阻挠了抢掠,都是犯了大忌。卫国公上下可以保护霍小玉不被大唐人欺凌,却护不得霍小玉不被回纥人欺负。 云扬隐隐觉得心酸,堂堂大唐,经历了一场安史之乱后,竟然沦落至此,再难重现当年盛世风华。 莫说云扬觉得心酸,云飞也同样觉得心酸――将军不会不战便败,突然失踪定是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云飞也顾不得再在长安寻找弟弟,马上动身打马驰向疆场,或许他寻到将军,能助将军一臂之力。只要能抢在回纥援军出击前了结这场战争,长安便能免去一场抢掠,百姓和那个不知何处的弟弟也可以安然在长安活着。 定王府,小厮们正在有序地打点行装,不用多想,身为宗亲子弟的定王李侗,自然也在东巡洛阳的名单之列。 王府书房,李侗皱眉紧紧盯着展开在书案上的江山图,右手五指张开,落在了长安之上,喃喃道:“长安,是吃,还是不吃?” 因为办事不利挨了板子的主簿徐枫不敢猜度主子意图,只能安静地立在一边,看着主子细细思忖着什么。 “徐枫。”李侗忽然抬眼定定看着徐枫,“眼前若有千金,你可敢动手取金?” 徐枫愕了一下,道:“王爷,你这是……” “天下没有不贪财之人,也没有不恋权之人。”李侗从座上起身,冷冷地笑着,“郭子仪从来没有惨败成这样,就算是三万对十万兵力悬殊,也断然不会一战溃散,我大唐将士万万不会是这等不堪一击的杂兵!所以,这里面定有问题!” 徐枫恍然猜到些李侗的意思,“王爷的意思是,他们是诈败?是为了诱使吐蕃军队放松戒备,寻机一击绝杀?” “恐怕他们所谋的不止那么多。”李侗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当年让回纥大军洗劫长安,那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否则以当时兵力,万万夺不回长安。如今吐蕃大军来势汹汹,辎重必慢,郭子仪老谋深算,怎会不懂袭击来军后方?况且,长安虽险,这些年城墙早已加固如新,有鱼朝恩神策军在,一时也难以攻破。为何最后胜负未分,皇座上的他竟会如此胆小,将长安百姓弃之不顾,白白舍了这一城民心?有诈……这里面定然有诈……” 徐枫听得心惊,不敢多说一言。 “这看似是个登高一呼,博取民心的好机会,可若有不慎,定会遭暗箭钻心,一败涂地。”李侗说着,沉沉一叹,“当年母后与哥哥就是走错一步,才失了这大好天下,本王不能再错。” 徐枫试探地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李侗有些可惜地摇摇头,“往往诱惑越大,危险也越大,这白送的民心,本王不敢要,也要不得,不妨随我这皇帝哥哥走一趟东都洛阳。” 徐枫连连点头,“王爷英明。” “本王忍了那么多年,也不少再忍这一步。”李侗再叹一声,冷笑道,“本王倒是要看看,这一战,究竟会打出个什么结果来?” 李侗走到了窗边,望着天际的如血残霞,眼底泛起一丝难以看透的阴沉之色,渐渐归于平静。 同日,天子带着宗室妃嫔东巡洛阳,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城。 卫国公当日在朝堂上与鱼朝恩为天子东巡之事争执不下,还是阻不住天子避险之举,悲愤之余,索性冒着抗旨之嫌,决意举家独留长安,誓要与长安共存亡。 鱼朝恩带着神策军守备皇城之中,回纥军即便是入城,也会有所忌惮,不会妄入皇城,至于皇城之外的人,鱼朝恩懒得管,也不会管。 冷风徐徐,密林蔽日,阴暗的荒野林间,百余点星火闪烁。 云晚箫屯兵此处已经多日,不时有探子回营奏报吐蕃大军进军情况,她要等的机会,还没有出现,可是这蛰伏的三千将士已经快到了忍耐的极限。如若再不出兵,要么便是三千将士哗变,不顾军令地突袭吐蕃大军,要么便是三千将士起了归心,无心再战,即便是等到了最佳突袭机会,也成了疲软之箭,毫无杀伤力。 云晚箫独自坐在主营中,看着前方摆出的地势沙盘,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心――三个时辰便击破松州城防,当日便兵分三路,横渡羌水,以吐蕃如此来势,在左右两翼兵马行军速度不减的前提下,中军怎会花整整一日在兴州城百里之外休整?如此一来,岂不是将误了长安合围的战策,留了长安南撤的一线生天? 这吐蕃主将用兵诡异,究竟想做什么? 想到敌军主将,云晚箫更是悬起了心来――那是吐蕃名不见经传的新起之人,叫做阿禄,甫才三十之龄,便能统帅吐蕃十万大军侵唐,若是没有些本事,吐蕃赞普岂会任用这样的小将? 若是此人是个厉害角色,又岂会不知攻势若被唐军截断、必遭扭转战局? “咳咳……”云晚箫轻咳了两声,这些日子心口的隐痛似是厉害了起来,每当思虑过度,便会钻心地刺痛。只见她抬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密密冷汗,从怀中摸出郭子仪临行时给她的锦囊,里面是此次行军抗敌的最终战策,她也知道,只有死战拖住吐蕃大军前进,才能给郭子仪足够的时间奇袭吐蕃辎重部队。 然而,这些当真阿禄想不到么? 有时候,不是因为对手强大,才畏惧对手,往往是因为对手未知的太多,才会有忌惮,有了忌惮,这胜负就更加难料了。 “什么人?” 突然听见营帐外响起一声惊呼,刀兵之声响起,好似这隐匿在深林中的营盘闯入了不速之客! 云晚箫警惕地将锦囊收回怀中,提剑快步掀帘冲出营帐,循声瞧去―― 血色残阳下,一骑黑鬃马立在营外,不时地刨着地上的泥尘,马上人黄衫依旧,笑容依旧,不时黄衫客又是谁? 云晚箫惊愕无比,示意营中将士暂且退守一边,扫了一眼黄衫客左右的密林,不见有其他异动,这才走了过去。 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寻到了这里?若是他之前所言是假,那面吐蕃暗使令牌是真的话,自己藏军之处,岂不是暴露了? “又是你?”对黄衫客,云晚箫不得不提起戒心。 黄衫客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翻身下马,从马鞍边解下两壶清酒,对着云晚箫笑道:“上次不是说过了?巧遇之酒,绝对比专门请喝的酒甘冽,不信,将军可愿同我喝上一杯?”说着,提着两壶清酒走了过来,脸上没有半分狡诈之色,有的只是江湖豪侠的爽朗笑容。 云晚箫迟疑了一下,黄衫客将两壶酒往怀中一抱,腾出一只手来,似是旧年老友一般搭在了云晚箫肩头,便笑吟吟地往营帐走去,“云将军,大战在即,小喝上一口,是坏不了事的。” “放手!”云晚箫狠狠拂开了黄衫客的手臂,侧脸示意营中弓箭手依旧戒备,若是一会儿有变,只管箭射大帐。 黄衫客点头一笑,当先走入了大帐,云晚箫回头对着将士沉声下令,“退后十步,全军戒备!” “诺!” 云晚箫掀帘入内,手中剑依旧不敢轻易放下,“先生此来,可是有话要说?” 黄衫客将酒壶放在脚边,仔细看了看战局沙盘,回头笑道:“不是有话要说,而是有话要问将军。”说完,黄衫客从怀中摸出一片残甲,丢给了云晚箫,“这甲片规制,想必将军一眼便能认出来。” “神策军?”云晚箫接住残甲,镇守长安的神策将士的甲片与普通大唐将士的略显不同,因为冶炼中途添了些许红铜,那造出来的明光铠甲便染了些红晕。 黄衫客点点头,“这甲片来自一名神策特使,他飞马驰出长安百里,便遭了人暗算,拿走了他身上的天子诏书。”黄衫客对上了云晚箫怀疑的眼神,“不过是求援回纥,共抗吐蕃的诏书。” “求援回纥?”云晚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天子还是怕事,还是如此做了!分明有赢的机会,若是回纥人参合进来,少不了又是一场抢掠,对大唐百姓伤害之甚,不亚于吐蕃大军! “连将军都不愿瞧见回纥参合进来,更何况当今天子?”黄衫客摇了摇头,话中之意便是这神策将士之死,与天子有关。 云晚箫又是一惊,若是皇上不愿意求援,为何还要写这道诏书,莫非是鱼朝恩趁郭令公离京,挟持了皇上? 黄衫客瞧见云晚箫满眼疑惑,轻叹了一口气,“自古皇家血腥重,这些皇家装模作样的把戏,我们这些百姓看不明白,自然也就猜不透究竟葫芦里是什么药?”话音一顿,黄衫客俯身提起一壶酒,揭开壶盖,将酒汁倾倒在地,好似祭祀,“只是,有时候装模作样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那死的、伤的依旧是百姓,甚至是营帐外这些大唐好男儿。” “先生究竟想说什么?”云晚箫听得心惊,越发觉得眼前的他不简单,“又或者,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黄衫客凄凉地笑了笑,“我若告诉将军,这一战的结果,将军可信在下?” 云晚箫倒吸一口气,“你……” “求援回纥的诏书虽未送到回纥,可回纥出兵只需一个理由便足够,如今只要长安放出这个消息来,回纥又怎会错过洗掠陇西几州的机会?”黄衫客神色凝重,悲戚之色沉重得让云晚箫也觉得梗心,“自以为是的掌局人,只会落入别人更大的局,将军若是真出兵突袭,三千将士必死,郭令公若当真突袭吐蕃辎重,只会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到时候吐蕃退兵,大唐也将再无强兵应国中之敌,安史之乱恐怕会再来一次。” “我为何要信你?”云晚箫轻咳了两声,听完他这似假似真的最后结果,越发觉得心惊――一个普通人岂会将这些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恐怕……恐怕并非世间人! 黄衫客放下手中空酒壶,在云晚箫面前捋起了衣袖,伸出了手去,“将军不妨探一探在下的脉息。” 云晚箫按上了他的脉息,不禁惊忙退了一步,眼前的他竟是个没有脉息之人,寻常人若是没有脉息,那与尸人何异?若是他并非寻常人,自然所言所语,皆为可信。 “逆天抗命,我愿走百次,将军可愿走一次?”黄衫客放下了衣袖,突然开口问云晚箫。 云晚箫还在惊魂之中,一时不知如何答黄衫客的话。 黄衫客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古往今来,原来花木兰只有一人,是在下错看了云将军。” 云晚箫又是一惊,他竟连自己是女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黄衫客再提起一壶清酒,沉声道:“看来,这一次,我又帮错了人。”揭开酒壶,黄衫客在此宛若祭祀地将酒汁倾倒在地,“在下也算是与将军相识一场,就给将军指一条生路。将军若是不想随这三千将士同死,就速速带兵回援长安,救了想救之人后,便从此隐姓埋名寻个清净地方终老吧。” “慢!”云晚箫仓促开口,不服气地摇头道,“爹爹曾说过,身为大唐将士,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万万不能做丢盔弃甲,苟且偷生之人!” 黄衫客定定看着云晚箫的神色,冷声问道:“云将军的意思是,想带这三千将士同死?” “噌!” 手中长剑入泥,云晚箫拱手对着黄衫客一拜,“请先生告诉晚箫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大唐躲过这一劫?” 黄衫客喝尽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此战胜负关键只在一个女人。”说着,满是深意地对着云晚箫一笑,不知道话中所指,究竟是云晚箫,还是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呼呼,继续码字--!高三的压力还在,长凝又被介绍机场工作男了,悲催的2013,造孽啊!!!! 44第四十四章.归梦惊雷长安暮 厮杀声在耳畔呼啸,浓浓的血腥味弥散在天地之间,那些红着眼厮杀的将士仿佛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痛,只知道将手中的兵刃狠狠刺入敌兵的身体之中。 一袭白衣的霍小玉慌乱地在这些影像中穿梭,她想马上找到云晚箫,只想马上瞧见那个惹她牵念的着甲女子,可是,无论她怎么找,怎么寻,那些陌生的面孔,没有一人是云晚箫,那些陌生的身形,也没有一人是云晚箫。 “云晚箫――” 恐惧在放大,慌乱也在放大,霍小玉凄声大呼,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母亲郑净持当初的哀痛、失去霍王爷的哀痛。 “轰隆隆――!” 长空惊雷,震响苍穹,也惊醒了方才沉浸在噩梦中的霍小玉。 由于起得急了些,牵扯了腰上伤处的痛,霍小玉满头冷汗,眉心蹙得紧紧拧了起来,将伺候一旁的絮儿吓了一跳。 “姑娘?”絮儿慌忙用帕子给霍小玉拭去额上的冷汗,“莫非被梦魇惊了魂?” 霍小玉心头恐惧不减一分,反倒是越加厉害起来,正色问向絮儿,“云扬可回来了?” 絮儿摇摇头,“云副将还没回府,姑娘可是又惦念云将军安危了?” 霍小玉觉得心悸得厉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今能做的只是惦念,能否踏马而归,也只能看她的本事……”话虽说得淡淡,可是心里越发地不安,暗暗道,“云晚箫,你定不会不归的,是不是?” “咚咚。” 忽然听见有人叩响了门扉,絮儿连忙道:“许是云副将回来了,我去开门,姑娘先把这袍子给裹好了,以免着了凉。”说着,絮儿为霍小玉罩了一袭暖袍,这才快步走到门后,将房门打了开来。 “杜小姐!您……”絮儿大惊,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瞧见杜卿卿比了个小声的动作,不得不把想说的话吞回腹中。 杜卿卿笑道:“霍姑娘若是还在睡觉,那我再晚些过来。” “杜小姐既然来了,小玉岂有不见之理?”霍小玉的声音响起,让杜卿卿满意地踏入房中――那满脸的笑容,着实让絮儿猜不透,到底这杜小姐知道了什么欢喜的事? “絮儿,去给杜小姐沏杯茶。”霍小玉裹着暖袍,端然坐在榻上,淡淡吩咐。 “是,姑娘。”絮儿懂事地退了下去,只怕这杯茶要沏好,自己要拿捏点泡茶时间,免得早来是错,晚来也是错。 杜卿卿眸底泛起一丝惊色,瞧着絮儿退出房去,小心地掩上了房门,房间内外瞬间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窗外哗啦啦的落雨声。 “杜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探视小玉,必是有话要说吧?”霍小玉当先开口,点透了杜卿卿的心思。 呵,这霍小玉倒是聪明得厉害! 杜卿卿会心一笑,“我若说今日前来只为瞧瞧你,你可相信?”说着,眨了下眼,眼波盈盈,满满的都是温暖的赤诚之色。 霍小玉一惊,诧异于眼前千金小姐眼底的怜惜之色,连忙避开了杜卿卿的眸光,“小玉得卫国公上下护佑,一切安好,这身子比前些日子要好很多了,小玉多谢杜小姐关心。” 这杜小姐究竟想做什么?霍小玉悄然瞄一眼杜卿卿的脸色,她霍小玉也算得上久浸风尘之人,识人观色她还是有些能耐,偏偏眼前的杜卿卿让她觉得有些惶恐―― 明知杜卿卿今日并非只为瞧瞧她那么简单,可是偏偏她又装得如此真诚,让人不得不信,却信得让人忐忑不安。 有些人总是这样,只初见一眼,便觉得不安,总是少了七分安定,多了三分神秘,偏生这三分神秘总是能勾起旁人好奇之心,即便是不知道靠近会招来怎样的结果,也想再靠近一些。 霍小玉说的话如此明白,若是杜卿卿没有别的理由留下,这会儿也该识趣地告辞离开房间。 身为大家闺秀,岂能与一个曾经是风尘中人的女子走太近?客人已谢过主人,主人又没有他事,再留在客人房中,未免显得有些失礼了。 霍小玉以为杜卿卿会像意料的那样,寒暄几句,便退出房去。 没想到杜卿卿却是含笑走到了窗边,临风望雨,似是有些出神,喃喃道:“长安下雨了,云麾将军那边只怕也在下雨吧?” 云晚箫身是女子,冒雨行军,那衣甲全湿透的话,定会蛰痛肩头伤口,她……可忍得住这些苦头? 霍小玉隐隐为她心疼,望向窗外狂雨,不禁蹙紧了眉心,只能沉默。 “轰隆隆!”闪电撕裂苍穹,光亮闪过杜卿卿的面容,随后又是一声惊雷。 只小提了云晚箫一句,霍小玉便忘记了下逐客令,杜卿卿知道,云晚箫在霍小玉心中,果然不是一般人,不免有些失落,她可怜的哥哥,只怕要输得一塌糊涂。 “霍姑娘可别担心,有哥哥从旁保护,你家云麾将军定能好生回来。”杜卿卿咯咯一笑,“到时候,霍姑娘,你用什么谢哥哥呢?” 杜公子这些日子不在,原是暗暗去保护云晚箫了? 霍小玉又惊又喜,原本忐忑的心顿时平静不少,转念一想,这杜卿卿说的是“你家”二字,这分明就是在打趣她霍小玉,当即敛敛心神,这天下还没有谁能打趣了她霍小玉、不付出点代价的! “杜姑娘以为,小玉该如何谢谢杜公子?”霍小玉莞尔走到杜卿卿身侧,定定瞧着她,眸中的媚意让杜卿卿觉得有些局促。 “我……我……”杜卿卿从没想过一个女子能笑得如此牵人心魄,更媚得酥人心魄,分明自己也是女子,怎会也觉得心跳快了几拍? 杜卿卿仓皇地躲开了霍小玉的眸光,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双颊隐隐有些暖意,虽不至于烧红脸,却也足以让杜卿卿觉得惊惶。 “杜公子侠义心肠,屡次施恩小玉,小玉自当回报。”霍小玉说着,欺身凑近了杜卿卿一分,笑道,“杜小姐这些日子收留小玉一家避难,自然也该谢谢,不是么?” 杜卿卿又惊又怕,这辈子她从未见过那个女子如眼前的霍小玉这样勾人心神,也从未与哪个人靠得如此近,近得让她心底慌乱,慌乱到瞬间懵了方寸,败得一塌糊涂。 “我……我……”杜卿卿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来不及多想,只能顺口说道,“施恩莫忘报,方才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杜公子与杜小姐高义,小玉佩服,只能一拜谢之了。”霍小玉得逞地福身一拜,笑得欢喜。 杜卿卿惊觉中计,如今想要再邀谢,自己话已说了施恩莫忘报,又岂能自打嘴巴,推翻不算? 风尘女子果然是狐狸!狐狸眼,狐狸心,她霍小玉整个人都是狐狸变的! 杜卿卿吃了暗亏,却只能哑忍愤愤,面上却不敢减去一丝笑容,不敢再输给霍小玉一分,“这天色也晚了,我先回去同爹娘用膳,晚些我会吩咐厨子多给做几道菜,给你们送来。”说完,杜卿卿便转身想离开这房间。 这招“以退为进”,霍小玉,瞧你怎么接? 既然今日败了一次,不妨收拾残局,再给她下一个套!只要吃了这多加的菜,改日再来要谢,也不算食言! “多谢杜小姐,请恕小玉有伤在身,不便远送。”霍小玉含笑福身,似是没有注意到杜卿卿的小计。 杜卿卿暗自欢喜,连连摆手,打开门去,脚才踏出一只,便听见霍小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小玉出身风尘,即便是一片冰心,也不见得是世人眼中的出尘白莲。”霍小玉说得平静,却让杜卿卿愕在了原处,只听霍小玉继续说道,“江湖所言,以身相许,只怕小玉会污了卫国公府的清白家世,小玉断然不敢妄想。” 是哥哥要你以身相许,又不是我? 杜卿卿在心底嘟囔,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这是霍小玉在划清与哥哥的界限,也就是说哥哥今后是断然不会有机会与她成一世姻缘。 这话若是哥哥听见了,定会伤心……可是为何自己听到了,也觉得淡淡伤心呢? 杜卿卿不敢回头看此刻的霍小玉,却听见了霍小玉拨动琴弦的声音,这是一曲《归字调》,当年安史之乱时期,风尘女子牵念曾经欢好的情郎所做的曲子。 “小玉身无长物,最值钱的莫过歌与曲。杜小姐礼待我们母女之恩,只好用这一歌一曲还小姐了。” 好个霍小玉,分明是弹曲遥寄云晚箫,又借花献佛地拿来还恩,将她设下的小计解得干干净净! 杜卿卿悻悻然转过脸去,对上了霍小玉笑得倾城的旋涡一笑,顿时失了魂似的木立门口,目光是再难离开霍小玉一丝。 “暮云牵,千里远,谁家郎,挽弓满。” “青灯尽,红裳旧,鬓沾雪,归不归。” “昨夜春风寒,又忆当年月圆事,轩窗落月华,牵念天涯。” 牵念…… 杜卿卿不得不承认,这简单的牵念二字,从此不仅仅是哥哥的怀中物,还有……她杜卿卿。 牵念一个女子,一个初识不久的女子…… “不必再谢了,告辞!” 杜卿卿忽然觉得自己荒唐无比,隐隐觉得是中了眼前这狐媚女子的魇,当即慌乱地转过头去,静了静怀中疯狂跳动的心,头也不回地提裙跑了好远。 “呵呵。”霍小玉抿嘴一笑,又一次想到了云晚箫,“好几日没瞧见你的脸上红霞,确实是想你了……冤家……” 天地之间,一片雨幕,哗啦啦的狂雨不休。 檐角滴落的雨滴砸在石板上,滴滴作响,参杂在雨声之中,掩住了郑净持幽幽地一句长叹。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 45第四十五章.红衣染血野狼凶 夜雨稀疏,密林深处,大唐三千将士依旧按兵不动,可是主营中的先锋大将云晚箫已经悄然离开营地整整三个时辰。 湿透的夜行衣紧紧贴在身上,让云晚箫觉得有些难受,只是这样的难受,她已经习惯了,那些年她初出拂影庵的日子,吃的苦,忍的痛,实在是太多,太多。 黄衫客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眸中颇有一些惊色,不时往跟在身后的云晚箫瞄上一眼,这样的女子,坚强得让人生畏,敬畏的畏。 或许,这一次逆天,他终于押对了赌注。 黄衫客嘴角扯出一抹复杂的笑意,眯眼瞧了瞧前路,雨丝蒙眼,只能瞧清楚五步内的一切,“云将军,你我可要再快一些,否则,我担心她撑不了多久。” “她受伤了?”云晚箫疑惑地问向黄衫客,这个女子对整个战局如此重要,若是受伤不治,今夜这样踏泥冒雨夜行深山,只会变成一场徒劳。 黄衫客神秘地摇头一笑,“她是伤是死,就全看将军这脚程是快是慢了?” 云晚箫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抢步走到了黄衫客前面,“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走吧。” 黄衫客抬手指了指深林更深处,“就在那边!” 云晚箫再抬手抹去脸上又落上的雨水,负剑继续前行,寒气侵体,不由得发出一串咳嗽,牵动心头的旧患,隐隐作痛。 若是可以不战而胜,便有机会抢在回纥大军到达长安之前,布下疑阵,逼退回纥大军,保长安百姓,不受抢掠之苦。 霍小玉,这样,你也能安然…… 云晚箫冰凉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若说她云晚箫是块寒玉,那霍小玉便是寒玉深处的暖魄,总能轻而易举地挑动寒玉发暖。 夜雨渐停,视线之中渐渐出现了一点火光,那是深林中一个荒野山洞中传出的火光――紧紧伴随的还有一个女子惊恐无比的嘶喊声。 “走开!走开!都走开!” 似是被什么逼到了绝境,女子的声音出奇的嘶哑,颤抖不已,虽是汉话,口音却不似中原口音。 “嗷呜――” 狼嚎之声猝然响起,好几只血口大张的野狼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山洞! 云晚箫骤然抽出了背上长剑,擎着长剑快步朝着山洞跑去。 黄衫客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瞧了一眼天色,自言自语道:“云将军,后面之事,可就全交给你了。” 云晚箫愣了一下,回头一瞧,哪里还有黄衫客的踪迹? “啊――!” 女子的惨呼声响起,听音色并不是方才说“走开”那人,可以推知,这山洞之中还有其他女子! 云晚箫来不及深究黄衫客究竟去了哪里,如今若是再不出手相救,只怕这山洞中会有更多的人丧生狼口。 “噌!” 剑光突起,云晚箫横出一剑,借着微弱的火光一剑削断了头狼的一只前爪,狼血满渐云晚箫的夜行衣上,瞬间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狼血? 头狼受创,其余几只野狼顿时失了攻势,虽然不甘,也不敢冒然袭击眼前这突然出现的持剑人,只是呜咽几句,咬住了头狼的尾巴,将受伤的头狼往山洞外拖行。 “阿蛮,醒醒!醒醒!呜呜,醒醒啊!” 听见身后响起悲戚的呼唤,云晚箫一面留心防范野狼再袭,一面转身匆匆瞧了一眼身后―― 火红的嫁衣上满是鲜血,触目惊心,红裳女子青丝凌乱,狼狈不堪,一双俏目不知哭了多久,如今是又红又肿,惊魂未定地抱住怀中那个被野狼咬得满身是血的女子,不住呼唤,“阿蛮,别丢下我,你若丢下我,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主人……阿蛮不行了……”满是血痕的女子已经奄奄一息,说话也已是断断续续,只怕当真是回天乏术了。 黄衫客只说救下这个女子,便能扭转乾坤,吐蕃自然会撤军,可却半点未提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被狼群所困?又为何……会身穿嫁衣,在这深山之中? 云晚箫正自惊疑,只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狼嚎,不禁惊忙回头。 只见一头公狼恶狠狠地一口咬破了头狼的喉咙,血红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云晚箫,似是不打算就此放过云晚箫。 经它这一咬,其余野狼仿佛没有了哀伤,只是凶狠地盯着云晚箫,宛若这头公狼已成了它们最新的王,打算血战到底,将云晚箫撕个粉碎! 这样森森然的目光让云晚箫觉得心凉,刺心的凉,这山洞绝对不是久留之地,若不快些离开,再出现一些野狼,她不过一人一剑,如何能保自己全身而退,又如何保护身后红裳女子安然? 黄衫客,你可真给我出了道难题! 云晚箫暗暗咬牙,只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仿佛设计好的局,不知自己究竟是弃子,还是尚且有用的棋子? “恩……恩公……救……救……”阿蛮终究还是咽了气,直到最后,她惦念的还是主子的安危。 云晚箫横剑身前,往后退了好几步,匆匆低头呼道:“姑娘快些起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你……” 云晚箫身上的浓浓血腥味刺激了此刻早已失了神魂的红裳女子,反倒是将她吓得抱住断了气的阿蛮瑟瑟发抖,“阿蛮,醒醒,醒醒,快救我,救我……” “嗷!” 公狼狼性大作,猛地一嚎,朝着云晚箫扑来。 “噌!” 长剑横划,原本该狠狠削破公狼的肚皮,怎奈这头野狼似是摸清了云晚箫的剑势,在空中躲过了这一剑,稳稳落在了云晚箫一步开外。 其余野狼瞧见新头狼一击安然,似是来了野劲,龇牙一步一步地逼近云晚箫。 “姑娘!”云晚箫急呼一声,伸出左手想要扯起地上的红裳女子,手指还没触及她,便被她冰凉瑟瑟的双手紧紧抓住,紧接着便是一口狠狠咬在手背之上。 云晚箫痛得倒吸一口气,用力挣脱了红裳女子的狠咬,只见左手手背上两排鲜红的牙印已开始汩汩往外渗血。 有了新的人血气息,野狼们狼性更甚,于云晚箫而言,这当真是最糟糕的境地! “走开!都走开!” 红裳女子凄厉地大呼,泪眼迷蒙,这一刻觉得身陷绝境的,又岂止是云晚箫一人? “禄,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她眸光暗淡,似是绝望了一切,声音嘶哑得句句刺心,她此刻呼唤的人,定是她平日最为重视之人吧。 只可惜,她如今身陷绝境,能救她的,却不是心头最重视的那一个。 若是回纥大军真的又洗劫长安,她云晚箫不也一样,难以抽身插翅飞到霍小玉身边,将她安然保护在身后? 云晚箫想到这里,深深地倒吸一口气,不可再迟疑,更不可再由她这般! “如今你走也得走,不走一样也得跟我走!”云晚箫冷冷丢下一句话,再次伸出染血的左手,躲开她双手的乱打,将她勾入了怀中,右手顺势挺剑刺向最近的公狼。 “你若不想死在这里,就再咬我一口!”云晚箫的声音冰冷,脚下却不敢多停一刻,剑锋逼退公狼一步,便拖着红裳女子往外冲一步,“大不了,我把你丢给这些饿慌了的野狼,女子素来肉细,定是它们上好的餐食!” 红裳女子又惊又怕,惊的是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环在怀中,怕的是真被这男子推给这群野狼,阿蛮的惨状,她是亲眼所见! 觉察到怀中女子乖了一些,云晚箫已带着她往洞外接连走了十几步,未免怀中的她突然发难,让这些野狼钻了空子,云晚箫沉声道,“活着,方才有机会瞧见想见之人,你有想见之人,我也有想见之人,你若想要这活命的机会,就不要轻举妄动!” “你……你……”红裳女子粉拳推了推云晚箫的胸膛,想要让自己别与这个湿漉漉的男子贴太紧。 云晚箫最恨谁乱碰她的胸膛,当年霍小玉放肆如是,今日这样的险地,竟被这样个陌生女子如此肆无忌惮地乱推,满腹羞怒也只能暂时哑忍,下意识地松了松手臂,让红裳女子往后退开三寸,还是忍不住黑脸出口警告道:“再不停手,我马上一剑先杀了你!” 红裳女子惊怔了一下,火焰微光之中,身边的陌生男子竟是这般好看一个男子,那皮肤哪似部族中男儿粗糙,细腻得让红裳女子觉得惊讶。 中原男儿,莫非都是这般模样? 忽然之间,红裳女子似是明白了为何部族中的女子那般迷恋中原来的客商?只是,她虽然明白,心中却再也无法放下第二个男儿――心中的他,是曾经救她的英雄,是这天下她见过的最英勇的英雄! 她该活下去,从她从花车上跳下的那一瞬间,她就下定决心,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找到她的英雄――禄。 “救……我……” 她哽咽出口,抬手勾住了云晚箫的颈,瑟瑟发抖。 云晚箫惊了一下,这女子变化如此之快,甚是让她觉得有些失措,可是眼前的野狼并不会给她机会失措。 “嗷呜!” 公狼龇牙再袭,它身后的野狼也狠狠朝着云晚箫咬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云云是个造孽的娃啊,这胸总是被袭击~新妹纸登场,可是个重要妹纸哦~咻咻~迟到的节日快乐哦~ 46第四十六章.星火胜机赌生死 “咳咳!”云晚箫一剑划出,牵动了心口痼疾与肩头旧伤,虽然暂时逼退了公狼,可是疼痛让云晚箫瞬间失了剑势,不得不接连退了好几步,堪堪避开了其余几只野狼的扑食。 “在我身后!”云晚箫勉力说完这四个字,不得不松开红裳女子,准备独对这几头凶狼――狼若不死,必遭身亡! “嗷――!” 公狼似是觉察到了云晚箫的死战之心,呲牙对着云晚箫低呜了一声,却不再往前扑一步。 此时此刻,狼与人只不过在角力,比谁更沉不住气,当先出手,谁就越容易暴露弱点,一败涂地。 “咳咳……”云晚箫忍不住发出一串咳嗽声,左手紧紧按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痼疾发作得真不是时候!云晚箫暗暗一骂,凝神正色,警戒一步之外的野狼,小心被这些野狼偷袭。 红裳女子看出了云晚箫身子的不适,惊惶失措地颤声问道:“你……怎么啦?” 云晚箫不敢应声,生怕这一张口,将牵引更剧烈的咳嗽。她只是摆了摆左手,手中长剑一刻也不敢停歇,朝着公狼刺去――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头狼,便能换来一时的震慑,让这些野狼再失一刻的方寸! 柔美的脸上突现杀气,她就像是一只幽冥黑鸦,全身上下都是骇人的寒意,直直地朝着公狼扑去。 剑光连绵中,只瞧见一捧血花绽放,剑锋割破了公狼的狼腹,带出一抹血色,滚烫地溅到了山洞石壁上。 就在红裳女子怔忪的刹那,云晚箫已伸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夺步从惊愕的野狼边冲过,快步跑出山洞。 “嗷……” 野狼的呜咽声响起,这一次再失头狼,那群野狼一时也顾不得追咬云晚箫二人,反倒是将满心的怨怒全部发泄在了山洞那个忠心女奴的尸身上。 浓浓的血腥味从山洞中传出,刺得云晚箫不禁蹙紧了眉心,缓过一口气来,急声道:“不要回头看!” 红裳女子岂会不明白云晚箫的意思,阿蛮无论如何都是她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女奴,如今惨死于狼口之中,她的心痛蔓延得无所不在,只觉得眼眶涨痛得厉害,只微微地眨了下眼,便是两行热泪滚下脸来。 禄,我只有你了…… 哀伤涌上心头,红裳女子下意识地抓紧了云晚箫的手,如今已无回头路走,她能做的只有继续往前走,找到她心中的英雄,找到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咳咳……咳咳……”剧烈的跑动让云晚箫的心口有如刀刺,不得不缓下脚步来,回头一瞧山洞的方向,早已被湿漉漉的丛林掩盖,也没有了野狼的踪迹,当算是暂时安全了。 “你……你……”红裳女子连忙去轻抚云晚箫的背心,“你究竟怎么啦?” “无碍。”云晚箫冷冷地应了一声,松开了红裳女子的手,有些疲惫地靠在身后的苍松上,如今暂时安全,也是时候好好弄明白,这黄衫客要她救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红裳女子还想说什么,只觉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冷冽,云晚箫的长剑已指在了她的喉咙前,“你是什么人?咳咳。” 红裳女子惊瞪双眸,“为何你救了我,又要杀我?” 云晚箫沉声道:“咳咳,我并非要杀你,只想弄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穿着一身喜服被困山洞之中?” 红裳女子不解地看着云晚箫,眸中的骇色消退了几分,“你们中原人好生奇怪,你只要好好问我,我肯定会答你,为何要用剑指着我?你若不是要杀我,为何会用剑指着我呢?” 云晚箫迟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长剑,刚想说话。 红裳女子却打断了云晚箫,凄声问道:“你带我去找禄,求求你,带我去找禄,好不好?” 云晚箫疑惑地蹙紧了眉心,“禄?” “我听说,他现在是吐蕃的大将,定然就在离着不远的战场上,只要你带我去找到他……” “吐蕃大将?阿禄?” 云晚箫恍然倒吸了一口气,原来这女子口中的禄,就是这次吐蕃的主帅阿禄! “对!就是阿禄!”红裳女子笑了,提到这个名字,她只觉得心中的恐惧散去不少,“他知道是你救了我,定会好好报答你!” 云晚箫沉默不言,只是定定看着红裳女子,猜到了这个女子与阿禄的关系,“你跟他莫非是……” 红裳女子悲戚地笑笑,低下了头去,“部族人都看不起他,没有谁能想到他能短短几个月便坐上了吐蕃大将……”说着,红裳女子抬起脸来,涩然笑笑,“我叫迦叶心,是南诏部族献给吐蕃的礼物……” “和亲?”云晚箫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家国安然,除了依仗边疆将士守卫外,还有很多被送出去的女人因此牺牲了――没有人会关心她们最后会怎样,人们只知道,这些女人送出之后,仗就不用打了。 红裳女子迦叶心点点头,泪光闪闪地看着云晚箫,“我不想嫁给一个老头子,只想嫁给禄,所以……” “我是大唐人,你要我将你送入敌营,只怕我还没走到营帐外,就先被乱箭射死了。”云晚箫摇摇头,此事并非不愿帮,而是无法帮,更何况,就算是帮了,也不见得一定能阻止战局。 身为将军,一旦领军出征,便注定要争一个胜败。 自古至今,没有哪个将军会因为一个女人罔顾王命,舍弃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放弃进军。更何况,这个女人还将是君王的女人,身为臣下,又岂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携美离开? 就算阿禄敢做这些逆天大事,少了一个主帅,顶多只能缓几日吐蕃进军的攻势,怎能扭转乾坤,换大唐边境一时安宁? “黄衫客,你将世人想得太天真了……”云晚箫暗暗失望自语,“并非所有人都能为一个情字,便放弃前程,甚至放弃生命。”想到了当年的尉迟林,云晚箫的心蓦地一痛,“或许,尉迟大哥是我遇上的第一个这样傻的人……” “他定不会伤你的!”迦叶心猛烈地摇头,笃定地相信阿禄,“因为我跟他有约定!”说着,迦叶心从怀中摸出一支骨笛,“只要我吹响这笛子,他便知道是我,所以,你送我去,定然不会有事的,至少他会容我把话说明白。” 云晚箫的目光落在了骨笛上,只见骨笛通体雪白,被她紧紧攒在手中,不舍得松开一点点,足见她对这信物的重视。 “他当初说过的,只要我肯跟他走,他什么都可以不要……”迦叶心噙着眼泪,“只是那时候的我被阿爸关在竹楼中,我才没有……” “世事无常,你当真想赌一次?”云晚箫出口打断了她想说的话,“赌一次他还肯守他的誓言,为你放弃吐蕃主帅的位置,跟你远走天涯?” “我信他!”迦叶心重重点头,“他是指着苍天盟誓的,有苍天作证,他不会毁诺!” 云晚箫忍住了想说出口的凉薄猜想,若是阿禄肯念当日旧情,放她入营,也放自己入营,那便是个绝佳的好机会,擒贼先擒王,拿下阿禄,便是真正的扭转乾坤! 黄衫客所言的,必是这个结局…… “求你!”迦叶心重重跪倒在地,捣头如蒜,“求求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求求你……” “好。”云晚箫出手扶住了她的肩头,只说了一个字。 迦叶心破涕为笑,“谢谢你,谢谢你……” 云晚箫一脸寒霜,“我送你可以,但是你得依我的话来做。” “你说!” “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把衣裳换一下,路上我会仔细告诉你,后面该怎么做?”云晚箫瞧了一眼天色,今夜又要过去,意味着离突袭军令施行的日子,只有两日。成与败,就只能看这一次孤身送美入敌营,究竟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 “嗯……”迦叶心点点头,瞧见了云晚箫今日被她咬破的手背,将骨笛小心收回怀中,歉然低下头去,伸手握住了晚箫的左手,“中原恩公,对不起,伤了你……” “我有名字。”云晚箫实在是不习惯被个陌生人这样牵手,冷着脸抽回手来,“云晚箫。” “是白云的云,晚霞的晚,洞箫的箫么?”迦叶心没有觉察云晚箫的异样,再次伸出手去,牢牢牵住了云晚箫的手,一边问,一边用红裳衣袖轻拭手背上的血渍,温柔得让人觉得沁心温暖,“阿爸说,中原人心机多,不要轻易相信,可是阿妈也说过,待人用心,必有好报……”说着,仰起脸来,定定凝望云晚箫,“你肯救我,还肯送我去找禄,我信你是好人……” 云晚箫不知道该应她什么,只是轻轻地咳了两声,觉得眼前的她好像是一株温暖的红莲,干净得让人打从心底怜惜。 “谢谢……迦……” “迦叶是我的姓,你可以叫我心儿……” 云晚箫愣了一下,忽然心底升起一丝歉意来――若是被她知道,她一心相信的恩公,只是想借她靠近敌将,甚至会伤害敌将,这个心地纯善的南诏女子,可还会轻易相信人,相信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小玉的各位读者大大,原谅长凝这几章会先写小云云这边,毕竟一个故事不止只有感情一条线路,该有的剧情还是要发展,多多见谅哦! 当然,小玉那边也不会太平,杜家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该揭示的真相,会慢慢放出~ 长凝努力恢复日更中,hoho~ 47第四十七章.帐中危(上) 夜雨过后,吐蕃中军大营,森森的营火摇曳,魁梧的吐蕃将士在营间巡逻,兵甲摩挲,铿铿有声。 主帅营帐之中,英武着甲少年端然坐在座上,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座前战局沙盘,眼底尽是骇人的寒意。 “快了……快了……”嘶哑的声音从他吼中发出,似是受过什么伤,否则,以他这样的年纪绝不会有这样的嗓音。只见他从座上站起,抬手摸上了裘毛甲领,手指陷入裘毛之中,又一次清晰地摸到了颈上那道冰冷纠结的刀痕,“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报――!” 突然,一员吐蕃将士掀帘而入,惊扰了正自出神的吐蕃主帅――阿禄。 阿禄寒脸看着吐蕃将士,慢慢走了过去,狠狠给了吐蕃将士一拳,当即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弯刀,架上了吐蕃将士的颈,“本帅不是说过了,擅入本帅主帐,打扰本帅谋策者――死!” 吐蕃将士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一边摇头,一边从怀中摸出一封狼皮信,“末……末将怎敢打扰将军……只是这君令来得甚急,末将……末将……” “滚!”阿禄一脚踢翻吐蕃将士,从他手中抄起狼皮信来,当即抖开了狼皮。 “得……令!”吐蕃将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营帐。 阿禄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就像是冰霜上又淋了油、点了火,阴晴不定,横竖都是坏事。 “嫁给大王……不就是你所要的么?”阿禄咬牙自语,手背上的青筋突现,只见他紧紧抓牢狼皮信,好似要将手中的狼皮捏得粉碎,“你……想跑到哪里去?” 还记得,南诏青山延绵,天地如画,他拥她入怀,指天盟誓…… 犹记得,他登高嘶喊美人,美人却静默无声,徒留他一人,独赴远奔天涯之约…… 更记得,弯刀霍霍,刀刀追命,那给他颈上一刀之人,正是美人的生父、南诏一个小部族长…… “蛤蟆妄想,野猪贱命,心儿就算是要嫁,也要嫁吐蕃大王!” 这是他南诏之行,最后的收获,也是最后听到的南诏人说话。 情,原来什么也不是! 阿禄将手中的狼皮信收入怀中,努力让自己激动不定的心平静下来,南诏人欠他的债,就从迦叶心嫁吐蕃开始,一一偿还。 “心儿……你跑不了……大王……这女子……我定为你寻到……” 倏然,悠悠骨笛响,声声催心痛。 是谁人突然在静夜吹响笛声?她……她竟还敢来寻他! “来人!”阿禄怒声大喝,似是暴怒,“将……帐外吹笛者……带进来!” “得令!将军!” 营外的吐蕃将士应了一声,不多时,外间的笛声便停了下来。 “禄!”穿着最普通的民妇衣裳,可还是那张天真得让人心疼的脸―― 当迦叶心出现在阿禄面前,曾经的欢乐记忆与痛苦记忆交错一起,让阿禄忍不住怒嘶一声,“出去!” 迦叶心身子一颤,不敢相信地看着阿禄,更不敢相信听到的声音,出自眼前这个熟悉的男儿,“你的声音……” 阿禄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向迦叶心身后的虬须锦衣男子,那人目光凌厉,身形略显瘦弱,不似是南诏的奴隶,更像是中原行商的男子。 “既然迦叶姑娘已送到将军身边,在下也该告辞了,这些日子,还得送些蜀锦到南诏,换些稀罕骨饰,卖给识货之人。”云晚箫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沉一些,直接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初见敌军统帅阿禄,这样满身戾气的男子,还是让云晚箫大吃一惊――算近敌将在三步之内,单论气力,也断然不会是这人的对手,又如何擒贼先擒王? “慢!”阿禄嘶哑的声音响起,只见他走了过来,大手狠狠拍在云晚箫肩头,直震得云晚箫痛得龇牙倒吸一口凉气。 “你……将大王的女人送到本帅这里……本帅该重谢你……”阿禄手指用力,似是要挖入云晚箫的血肉――肩伤再裂,鲜血沁出锦衣。 阿禄脸色微微一变,狐疑地看着云晚箫,“你……有伤?” 云晚箫暗叫不妙,阿禄与迦叶心见面,本该是欢喜大重逢,却未想到,阿禄竟是这样的杀气逼人,只怕不会善待迦叶心,更不会善待她这个所谓的恩公! “禄!你放开恩公!他为了救我,被野狼咬伤了!”迦叶心惶恐无比地抱住阿禄的手臂,用云晚箫告知她的话,说给阿禄听,“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么会变成……” “放开我……”阿禄狠狠抽手,松开云晚箫的瞬间,转头对着愣在原地的吐蕃将士吼道,“你们都滚出去!” “得令!”吐蕃将士害怕地退出了营帐,诺大的营帐瞬间只剩下了这三个人。 “禄……”这一次,迦叶心忍住了想问的话,噙着泪光瞧着让她思念了许久、许久的英雄,忽然觉得,彼此之间竟然陌生如此,竟能让他说出――她是大王的女人! 她的痛,阿禄看在眼里,却出奇地觉得欢喜,原来,只要她痛一分,自己就能释然一分,或许,他心里,只剩下对她的恨了,满满的恨。 “咳咳。”云晚箫轻咳了两声,心底快速思量着当下形势。方才进吐蕃中军大营,瞥见这次吐蕃进军,竟然带了攻城的十人连弩机,兴州与秦州城防甚弱,岂能拦得住这样强悍的攻势?不安与恐惧在心底蔓延开来,若是今日一击不中,只怕……只怕就算勉力死战,也不见得能保住大唐! 阿禄似是觉察到了云晚箫的目光,凶狠的目光对上了云晚箫的眸光,“中原人……你在想什么?” 云晚箫自知暂时难保安然,只能坦然相迎,先应付阿禄心底的疑虑,再寻机下手,于是一边捂住肩头,一边嘲声道:“迦叶姑娘不顾一切来寻你,竟是这样的下场,天下男儿,果然凉薄者多,有情者少。” 云晚箫的话,触动了本就心伤的迦叶心,只见她擦了擦眼泪,瞧着拈了虬须的云晚箫,不觉又红了眼,噙起了泪――这个时候,能够依靠的人,不是心头的英雄禄,反倒是这个半路出现的恩公云晚箫,物是人非,这当真就是中原人常说的物是人非么? 阿禄突然出手,掐住了云晚箫的脖子,“你……是想死么?” “咳咳……”云晚箫艰难地看了一眼迦叶心,“只怕比我想死的……咳咳……是她……天下女子多薄命……大唐如是……南诏亦如是……” 阿禄不愿多看一眼迦叶心,这个女子害他险些丢了命,情之一字,是追命的邪物,他要做的,是报复,报复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南诏人,甚至报复这个曾经违诺的女人! “错只错在……她错爱了你!”云晚箫凛凛直言,“你……堂堂八尺男儿……竟保护不了一个……弱女子……即便是得了天下……也会遭天下人耻笑!” “哈哈哈哈……”苍凉的笑声在阿禄喉间响起,是那样的可怖,也是那样的凄绝,“将死……之人……由你说说……又何妨?”说完,阿禄松开了云晚箫的脖子,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迦叶心脸上,“你……是大王的女人……将你送回给大王……只会给我换来荣耀……再把心给你……只会给我带来灾难……我……受够了!” “原来……咳咳,吐蕃所谓的英雄,便是用女人来换荣誉的英雄,如此,在下受教了!”云晚箫继续冷声出口,句句直刺阿禄的心,“我好心送迦叶姑娘入营,竟遭杀害,迦叶姑娘一心待你,竟遭你弃之换取荣耀,如此不仁不义,你算哪门子的英雄?” “箫……”迦叶心连忙扯住云晚箫的衣袖,凄凉地摇头,“不要说了,禄不是当初的禄……他会杀了你……会杀了你的……我不想你死……” 云晚箫只觉得悲哀,女子何苦如此逆来顺受?将一生都押在这样一个所谓的“英雄”身上?既然没有趁机拿下主将的机会,便只能赌一赌,言辞激他换一个全身而退! “迦叶姑娘莫怕,你是吐蕃王的女人,他是臣子,不敢对你如何,我不过是个大唐游商,如今两国交恶,他杀我也是理所当然。”云晚箫脸上反倒是云淡风轻的笑,“只是这等不仁不义之举,若是传入了吐蕃王耳中,敢问天下有哪个天子敢用不仁不义之人为将?在下不免为吐蕃王担心,会不会有朝一日,你会同样对他……” “唰!” 弯刀猝然横在云晚箫喉间,阿禄杀气逼人,“你再多言……” “迦叶姑娘,今日我为你身死,你被他出卖给吐蕃王,既然命该如此,你可要记得,他日侧卧天子身畔,提醒吐蕃王一句,提防此人!”云晚箫横眉相对,丝毫不惧――这一刀,阿禄没有直接要她的命,足见阿禄终究是动容担心云晚箫所言之话。 这一刻,只要将迦叶日后身份心与自己的生死绑一起,反将他一军,或许可以换来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保持更新,啦啦啦 小云云还是很冷静的,有木有? 48第四十八章.帐中危(下) “你威胁我?”阿禄目光如刀,狠瞪云晚箫。 只可惜,他越是凶悍,云晚箫越是从容。当一个人连死也不惧,又岂会不敢威胁一个比自己还强的敌手? “禄……”迦叶心几近绝望地嘶声一唤,匆忙将云晚箫往后一扯,挡在了云晚箫身前,“求你……别伤他……我的禄……是大英雄……不会……” “大英雄?”阿禄沙哑的反问,冷冷透着撕心的痛,“你要我还做……大英雄?” “你一直都是!”迦叶心笃定地点头。 阿禄喉间响起一阵听来发寒的笑,声声刺心,又一次让迦叶心觉得锥心的寒。 他是她的阿禄么?当真是么?迦叶心忽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熟悉的人,就是她心中一念想起就觉得温暖的男子。 阿禄眸底残留一抹诡异的笑,只见他将手中弯刀放下,似是颓败地摆了摆手,“不仁……不义……我输不起……念在昔日……我放你们一马……”说着,掀起帐帘来,指向帐外,“走!” 云晚箫心生疑惑,阿禄早已对迦叶心情断,怎会突然放行她们? 迦叶心身子一震,不敢相信听见的话,忍不住上前紧紧抓住阿禄的甲衣,颤声问道:“你……不要我了?” 阿禄冷冷拂开迦叶心的手,背过身去,“毁诺之人……不配与我相守……”声音一沉,“趁我没有反悔……滚!否则……我定亲自将你送上大王的龙床……” 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话更伤人?又有什么能比这样的相逢更令人绝望? 迦叶心心如死灰,木立当地,想到了那些因她逃婚可能遭罪的族人,更想到了那个因救她而惨死狼口下的女奴阿蛮。 她背负了那么多,换来的竟然是这样悲凉的结局,情之一字,为何竟是这样悲苦? “迦叶姑娘,我们走。”云晚箫一时猜不透阿禄到底想做什么,既然他公然给了离开的机会,不管是不是陷阱,都要先离开这大营再从长计议。 迦叶心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睛,通红的眼眸映出的是绝望的泪光,只可惜,不在乎的人,终究不会觉得心疼。她只是静静看着他,将骨笛颤颤地递到他的面前,“你……怎么可以忘记……” “你别逼我……”阿禄的声音虽然有颤抖,可是依旧冰冷,只见他一把抓起骨笛,狠狠地砸在地上——骨笛粉碎,再难重圆! “呵呵……我的阿禄究竟去了哪里?”迦叶心凉凉的笑宛若当初的霍小玉,分明是绝望,却反倒是笑得灿烂。 或许,痛到极致,只能用欢颜来掩盖心头的痛…… 云晚箫看着眼前的迦叶心,只觉得有些恍惚,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的心里微微灼痛,一半是因为这个可怜的南诏女子,另一半是因为想长安城中的霍小玉。 “我若不能及时带兵保卫长安,霍小玉,谁能保你安然?”云晚箫酸涩地暗暗一问,想到这一战若是败了,长安将遭到的劫难,不由得蹙紧了眉心。 云晚箫的焦色落入了阿禄的眼中,阿禄隐隐觉得这个少年并非只是一个游商那么简单。 放眼天下,有哪一个游商能有他这样的胆识?况且,若不是对迦叶心有心,又岂敢忘记自己是大唐人,独身送一个南诏女子入敌营? 一股莫名的酸意涌上心头,阿禄不禁握紧了双拳,话锋更加冷冽,“迦叶心……带着你的男人滚!” 迦叶心错愕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云晚箫,痛到麻木的心忽然有了一丝继续跳动的暖意——她已经害了阿蛮,不能再将恩人也害死于此。 “箫……我们……走……”因为哭了太多,迦叶心的嗓音如同阿禄一般沙哑,只见她无力地揪住了云晚箫的锦袍衣袖,轻轻地扯了扯。 云晚箫警惕地扫了一眼阿禄,带着三分警戒,小心地带着迦叶心一步一步走出吐蕃中军大营。 不见阿禄有任何异动,也听不到吐蕃大营的异响,局势越是平静,云晚箫的心越是不安。 阿禄的余光瞥见这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忽然一步踏出营帐来,大喝道:“铁骑兵长何在?” “末将在!”数员英武铁骑兵长应声跪倒在地。 阿禄满是杀意的目光瞪着云晚箫与迦叶心离开的方向,“这两人……留不得……今夜……本帅想看见肉泥两滩……” “这……”其中一员英武铁骑兵长迟疑了一下,“方才那女子……好像是大王要的……” “今夜……没有任何人来过!”阿禄突然掐住了这员英武铁骑兵长的脖子,将他半提起来,“若是成不了军令……你就等着……喂狼!” “得……得令!”英武铁骑兵长颤声应完,阿禄刚一松手,便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阿禄冰凉地转过身去,漠然走入了大帐,看着大帐中的战局沙盘,喃喃道:“迦叶心……你已经毁过我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有再毁我一次的机会!” 骨节咯咯声响,已不仅仅是骨节的声音,还有心的粉碎,从今往后,将无心无情,又何惧生死? 只要不怕死,便能战无不胜! 阿禄宛若野兽的目光落在沙盘中的长安上,沙哑地道:“白骨……越多……越好……” 营帐灯影憧憧,在百骑吐蕃骑兵喧闹离营之后,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云晚箫与迦叶心离吐蕃营帐越来越远,可是悬着的心是越来越沉,此事断不会如此简单!云晚箫忽然停下了脚步,口中喃喃自语,“我若是他……若是他……如何破局?” “箫……”迦叶心再次轻轻地扯了扯云晚箫的衣袖,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肩头伤处,“是我……连累了你……” 云晚箫原本想安慰她几句,乍然听到了林间响起的马蹄声,恍然明白了一切,急忙将迦叶心拉到青松之后,比了个“嘘”的手势。 迦叶心惊瞪双眸,不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 云晚箫低声匆匆道:“他想动手杀我们……” “他……”迦叶心身子一颤,刚想说什么,便被云晚箫紧紧护入了怀中,只能听见一串马蹄声从树后飞驰而过。 曾经的英雄不再是英雄,曾经的挚爱,如今竟然卑鄙到说一套,做一套,竟然想要她的命。 迦叶心全身冰凉,瑟瑟发抖,顺势偎入了云晚箫的怀中,想要汲取一点点温暖,让自己觉得活着,还是有希望。 云晚箫觉察到了怀中女子的异样,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怀中的她——方才不过是想护她暂时躲过身后的追兵,却没想到竟使彼此有了如此亲密的拥抱。 “人跑哪里去了?” “方才还瞧见这里有人影!” “搜!” 可是眼下的局势,实在不是论礼的好时机,若是逃不出这些追兵的追杀,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死! 她还不能死,否则长安的霍小玉谁人能护? 要活着,踏马而归,这是她给霍小玉的承诺,也是她第一次给心头人承诺。 岂能一诺便毁诺? 云晚箫倒吸一口气,仔细瞧了瞧这树林青松的树荫疏密,打定了主意,一手拉住迦叶心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深林跑去。 “走!” 云晚箫掌心的温暖沁入了迦叶心的掌心,迦叶心只觉得鼻腔一片酸楚,心头想念千遍之人,竟不如一个相识一日的陌生中原人。 人心难测,莫非这就是阿爸曾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野草摩挲的窸窣声猝然响起,惊动了那搜林的吐蕃骑兵。 “在那边!” “放箭!” “咻!咻!咻!……” 十余支冷箭离弦声猝然在耳后响起,云晚箫咬了咬牙,不敢多迟疑一步,借着青松林荫带着迦叶心闪躲暗箭,目光依旧坚定地扫视远处的密林——无论如何,定要活着!活着回去见霍小玉! 不能让她笑话她不堪一击,更不能让她……为她伤心…… 冷夜惊雷,闪电撕破苍穹,惊了云晚箫的心,也同样惊了霍小玉的心。 霍小玉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按住心口,那跳动狂乱的心一半是因为伤口的扯痛,另一半却是因为方才那个梦。 梦中,她又来到了战场,遍寻云晚箫不见,在她最失落之时,甫才转身,便瞧见了云晚箫满身箭矢的惨状。 “云晚箫,你若敢死,黄泉之下,你等我来找你讨债,定叫你……叫你……”霍小玉带着浓重的哭音,恶狠狠地一声咒骂,却在要说出“死不瞑目”四个字之时,硬生生地忍住了声音,却憋红了眼眶。 好好活着……回来……可好? 一滴热泪摔在捂住心口的手背上,霍小玉忽然觉得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就算是讨债,也要个活人才能讨债,更何况,她还有很多心里话,没有来得及对她说明白。 “姑娘,你怎么了?莫不是被梦魇了心?”因为要服侍受伤的霍小玉,丫鬟絮儿夜里一直是睡在坐榻上,方才被霍小玉的声音惊醒,连忙披衣走近霍小玉,关切地询问她。 霍小玉怔了怔,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缓缓躺下,“只是做了一个恶梦罢了,无碍……” “姑娘,若是不适,只管叫我,我素来睡得浅。”絮儿不放心地应了一句。 “嗯。”霍小玉用鼻音应了一句,即便是裹住了锦被,也觉得出奇的冷,这一夜无眠,只要一合眼,终究还是那个牵挂的人——云晚箫,她究竟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今天的日更保住了! 原谅长凝今天更新晚了,上了13小时的班,下班才有时间码字,大家多多见谅啊 49第四十九章.夜后乌云满长安 长安,黎明,乌云密布。 又是一日平静过去,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是太平? 琴声缱绻,声声相思,卫国公府后院之中,霍小玉拨动琴弦,将满心的思念都揉碎在了琴声中。 郑净持披着暖袍坐在一边,静默不语,眼底都是对小玉的担忧之色。 曲子婉转,点点诉情,这是郑净持从未听过的相思曲,也是郑净持最不想听见的相思曲。 “小玉。”郑净持忽然伸手按住琴弦,“能否听娘一句劝?” “娘,这辈子我听过你的劝,可是……”霍小玉忍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只是凉凉地笑了笑,“娘,就这样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郑净持不明白小玉,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儿离她似是越来越远,远得她有些害怕,“古来征战几人回?小玉,天下良人不止云晚箫一人。”郑净持不是霍小玉,她忍不住想说的太多,此刻只能用最直接的话将心中憋得发疼的忧心事说出来。 “她会回来。”霍小玉笃定地开口,安静地看着郑净持,“天下良人确实不止云晚箫一人,可是属于我的良人,却只有她一人。” “你……”郑净持万万没想到小玉已对云晚箫痴情如斯,心底的恐惧泛上心头,激动地开口,“为何李公子那般前途无量的男儿你不选,偏生要选一个生死不知的孱弱将军?你……你存心要气死娘,是不是?” “呵呵。”透着苍凉的笑意绽放霍小玉脸上,“娘,何为前途无量?” 郑净持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声音略微平缓了些,“娘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看人还是有七分准。这李公子年纪轻轻便做了刺史,只怕不用几年,便是能在长安扬名的大官,你在他不算显赫之时跟了他,他日他飞黄腾达之日,你自然也能沾光,一世富贵……” “就算他只是郑县主簿,也不敢娶一个风尘女子进门。”霍小玉出口打断了郑净持的话,“更何况,如今他已是刺史――娘,这些白日梦,不做也罢。” “小小一个商州刺史,岂能配得上小玉姑娘?” 熟悉的声音响起,郑净持一惊,连忙起身对着不远处的杜卿卿福身道:“杜小姐,民妇有礼了。” 杜卿卿不悦地瞪了郑净持一眼,“霍夫人,你可知三国时,周瑜是如何死的?” 霍小玉会心一笑,猜到了杜卿卿想说的话。 郑净持恭敬地低头道:“世人皆知,周瑜是被诸葛亮气死。” 杜卿卿昂起头来,笑得惋惜,“其实,他是被自己气死的。” 郑净持又是一惊,“杜小姐这是何解?” 杜卿卿走到了霍小玉身边,对着霍小玉眨了下眼,莞尔道:“他总以为事事尽在他谋算之中,却一次又一次惨败,先让诸葛亮谋了荆州,又让自家主公丢了小妹。”杜卿卿顽皮地用指尖拨了拨琴弦,“这种人,就算不早死,也会遭横祸而亡。” 郑净持隐隐觉得杜卿卿所言在指桑骂槐,可是又不敢挑明,只能换一种方式来接杜卿卿的招,“杜小姐,方才民妇不过与自家女儿闲话家常,怎得突然说起三国周郎来了?” 杜卿卿耸了耸肩头,笑道:“我只是突然想感慨一下,这世间有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傻子,糊涂点活着,或许还真能见清平盛世,一世康泰,若是谋算多了,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最后只剩一场空。” “杜小姐的意思可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霍小玉知道母亲是吃了暗亏,虽然杜卿卿所言句句在心,可是也不能任由他人欺负她母亲,于是接口道,“所以富贵人家多薄幸,官宦子弟少良人,娘,李公子之事,今后不必再提了。有些家门,我们注定是客,有些人,注定视我们如下贱,何苦去自取其辱?” 杜卿卿眸光一闪,满是惊色,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三分,“小玉姑娘这桥可拆得真快!” “呵呵,杜小姐这弯转的,不也彼此彼此?”霍小玉扬眉轻笑,梨涡轻旋,落入杜卿卿眼底,宛若一阵春风,拂得她的心暖暖生甜,竟是一丝怒意都没有了。 郑净持干咳了两声,知道这时有杜卿卿在此,她再劝霍小玉也是枉然,只好知趣地对着杜卿卿在福身一拜,“忘心师太定还在等民妇去听禅,我先告退了。”说着,瞧了眼霍小玉,“小玉,你身子还有伤,就早些回去养着,娘过会儿给你送午饭来。” “嗯,娘也要好好注意身体。”霍小玉点头一笑。 这母女俩忽然一致对外,倒是让杜卿卿觉得,今日真正吃了暗亏的是她这个解围人,偏偏这个解围人还觉得欢喜。 “我这是害病了么?”杜卿卿悄然自问,神色变化,阴晴不定,殊不知已被一旁的霍小玉看了个清清楚楚。 待郑净持离开这儿,突然安静的气氛让杜卿卿觉得有些不自然,在霍小玉琴前踱步了一会儿,竟想不出什么话茬儿,惹美人再开口说一句、两句。 霍小玉嘴角轻轻一扬,似是当杜卿卿不在,兀自低头按弦拨调,幽幽弹起琴来。 好你个霍小玉!竟然这般目中无人! 激得杜卿卿心头烧得难受,偏生又不能发怒,更觉挠心难受,离开不是,不离开也不是。 霍小玉窃笑一声,曲调幽幽,还是那曲相思调,即使眼前有欢喜之事,可一旦心沉寂下来,牵挂的还是云晚箫。 “你当真要‘古来征战几人回’么?”霍小玉悄悄问道,幽幽一叹,曲调忽地变得有些伤感。 “小姐!不好了!” 突然听见丫鬟焦急的叫唤声,霍小玉停下弹曲,杜卿卿惊然回头,看见一个在前厅伺候的丫鬟提裙快步跑来。 “怎么了?”杜卿卿问道。 丫鬟缓了口气,急声道:“鱼大人方才差人送了请帖来,邀请大人跟少爷今夜过府赴宴,大人叫我过来问问小姐,这宴是赴,还是不赴?” 杜卿卿蹙了蹙眉,“鱼朝恩这老阉人怎的会在这个时候请爹跟哥哥去赴宴?” 丫鬟摇了摇头,道:“据说今夜鱼大人要收义子,所以……” 杜卿卿冷笑道:“正值国难当口,这老阉人还有心思收义子?定不是什么好宴!”说完,杜卿卿转头匆匆看了霍小玉一眼,眸光一闪,却又快速暗淡了下去,似是有话要说。 霍小玉问道:“杜小姐若是需要小玉帮手,尽管说来,小玉在府上白吃白住久了,这心里不安得紧。” 杜卿卿等的就是霍小玉这句话,只见她摆手示意丫鬟退下,“你且去回复爹,今夜这宴,必须去。” “是!”丫鬟得了主子吩咐,低头退远。 杜卿卿定定瞧着霍小玉,笑道:“你若不怕鸿门宴难赴,今夜可否随我走一遭?” “随你?”霍小玉抿唇一笑,“莫不是你打算扮作你哥哥?” 杜卿卿点头笑了笑,话音中颇有些酸意,“哥哥带兵去帮你的云将军,你也该抱琴帮一帮我这个妹妹吧?” 霍小玉只是含笑不语,抱起了石桌上的琴,走了几步,方才回头笑问道:“敢问杜小姐今夜是想早点回来,还是晚些回来?” 杜卿卿会心笑道:“自然是越早越好,你这身上还有伤……” 霍小玉扬手示意杜卿卿不必再说,“杜小姐,还不快去准备准备?这女子穿男装不难,难的可是音容相貌,可别露出什么马脚来?” 杜卿卿笑道:“这扮相倒是无事,只是这声音,实在是……” “今夜有我在旁,杜小姐只需喝酒便好。”霍小玉点头一笑,似是已想好了今夜该如何助这父女二人全身而退。 杜卿卿满意地点点头,呆呆看着霍小玉的笑脸,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若是每日都有你相伴劝酒,穿一世男装又何妨? 霍小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笑意浅了三分,“杜小姐这么快便入戏了?” 杜卿卿回过神来,自觉失礼,对着霍小玉歉声道:“是我方才……失礼了……” “无妨……”霍小玉摆手浅笑,似是准备回房,“小玉也先去准备一二,先行告退。” 杜卿卿连忙点头道:“你去吧,日暮之时,我来接你赴宴。”话音才落,杜卿卿迟疑地加了一句,“今夜若是我有言行不礼,还请霍姑娘多多见谅。” “呵呵。”霍小玉只是轻笑一声,便抱琴远去。 言行不礼?又能不礼到哪里?风尘生活那么多年,这逢场作戏的把戏,她霍小玉可谓驾轻就熟――放眼天下,她霍小玉不想亲近的人,可是半分也难靠近,而想亲近的人,却是杳无音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霍小玉想到了云晚箫,不禁悻悻然咬了咬唇角,自言自语道:“云晚箫,你若再无音讯惹我牵挂难受,当心我不稀罕你了!” 抬眼望了一眼漫天乌云,阴沉沉地让人觉得莫名地压抑。 这长安已这样暗流涌动,那远方的沙场,又是怎样的心惊胆战? “那一句‘古来征战几人回’,说的定不是你。”霍小玉笃定地点头,心却好似跌入了一个无底洞,虚得让她一阵阵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破晋江!又抽,我刷了半天才能更新!哼哼! 50第五十章.醉战、风驰电掣(上)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山路因为夜雨的缘故,分外湿滑,不仅为难了林间的云晚箫与迦叶心,同样也为难了那一百吐蕃追兵。 借青松树杆躲开那些冷箭不难,如何寻机摆脱这些追兵,才是难上难。 骑兵的马儿在林中虽然处处受制,但只要云晚箫舍了深林,只需眨眼的功夫,便能将云晚箫围个插翅难逃。 若是在深林中再与这些骑兵纠缠下去,磨到云晚箫筋疲力尽之时,一样是死。 云晚箫强忍咳嗽,仔细辨清这深林的方位,心头反复思量着脱身之法。 迦叶心瞧着云晚箫的脸色越发苍白,摇了摇头,低声道:“箫,你一个人逃吧!” 云晚箫一张口便是一阵咳嗽,待缓了缓胸臆间的难受,这才急声道:“留你下来,你只有死路一条。”顿了一下,云晚箫的声音有三分苍凉,“阿禄已对你动了杀心,是不会将你送到吐蕃王身边的。” 因为没有谁会把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送到左右自己性命的那个人身边。 “他……竟然要杀我……”迦叶心凄凉地低下头去,紧紧握了握云晚箫的手,最终松了开来,“箫,我不能连累你……” “你必须活着!”云晚箫将她拉到身后,堪堪躲过一支飞箭,“只有你活着,才能有更多人活下来……” “我?”迦叶心不敢相信云晚箫说的话。 云晚箫蹙眉探视树后的骑兵身影,冷声道:“对付薄情之人,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他也活不好。” “你……你要我伤害禄?”迦叶心身子一颤,本该是两厢情愿的一对,为何一夜之间,竟成了如此水火不容的仇人? 云晚箫正色看着她惊愕的眸子,笃定地道:“你若舍不得他,死的必定是你。”瞧见她脸上还有迟疑之色,云晚箫继续道:“我只求消弭这场战争,并非是要他的命。” “我……” “什么都别说了,先甩开后面这群追兵再说!” 云晚箫冷眼一扫越来越近的骑兵身影,拉着迦叶心往右一拐,另一只手用力掰下一截树枝,拦住了骑兵的马蹄,争得一线生机,又窜入了林子更深处。 “踏踏……” 依稀听见了前方响起一阵马蹄声,云晚箫警惕地将迦叶心拉到一边,停下了前奔的脚步。 难道是阿禄又派了追兵?! 云晚箫暗叫不妙,只听惊弦声起,骤然有百支箭矢破风而来――云晚箫连忙将迦叶心压倒在地,耳畔划过箭矢呼啸之声,紧跟着的便是吐蕃追兵的惨呼落马声。 “夺!” “竟是我们的箭!”一支射偏的箭钻入树杆,借着叶隙间的微光,云晚箫看清楚了这箭尾的标记,竟是唐军标记! 与此同时,吐蕃追兵惊恐地大呼四散,“有埋伏,前面有唐军!有唐军!” 云晚箫甫才舒了一口气,心又悬了起来,这个地方应当不会有唐军才是,可是偏偏这些箭矢又是唐军的无疑,究竟是怎么回事? 惊疑间,只觉得手心被迦叶心凉凉地握住,云晚箫回过神来,知道这地方实在是不宜久留,当即小心观察了眼四周,瞧见有几匹方才吐蕃骑兵惊忙间舍弃的马儿,快步拉着迦叶心跑了过去。 “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云晚箫冷声解释一句,飞身上马,对着迦叶心伸出了手去。 迦叶心迟疑地看了看云晚箫,“你……你不单单只是大唐人?” 云晚箫沉声道:“不管我是谁,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你唯一的生路便是跟我走。” “你想用我要挟吐蕃王?” “天下君王,没有谁会因为一个女人放弃战争。”云晚箫否决了迦叶心的猜想,“女子于这个乱世而言,卑微如蝼蚁,唯一的价值,不过和亲二字。送上门的女人,又有多少男子会珍惜?” 迦叶心心头凉得厉害,虽然从未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此刻听云晚箫说来,自己竟是半分也反驳不了。 “你的女奴已为你而亡,你的族人或许会因你而受难。”云晚箫看了看天色,声音又凉了三分,“死何其容易,可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你跟我走,至少可以不辜负你女奴的牺牲,还可以为你的族人解危,甚至,也为你自己,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迦叶心眨了眨泪眼,呆呆看着云晚箫的脸――虽然眼前的他略显白瘦,可是在此刻的迦叶心看来,他别有一股英气,贯穿全身,让人看着就觉得安心。 “走,还是不走?”云晚箫实在是不想再与她纠缠,心底早已打定主意,若是迦叶心再迟疑,马上出手将她击晕,直接带回军营。 只见迦叶心伸出手来,握住了云晚箫的手,重重点头,“我……我信你!” 云晚箫用力一拉,将她拉上了马背,坐到了自己身前,双手扯紧了缰绳,辨清了方向,双腿一夹马腹,带着迦叶心朝着深林营地跑去。 依稀间,只听见迦叶心幽幽附耳道:“箫,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了……” 云晚箫心头一阵错愕,茫茫然望着前路,百感交集,只叹天下女子何苦活得如此卑微?紧了紧缰绳,云晚箫轻叹了一声,没有应声迦叶心的话,默然继续策马驰骋。 黎明之时,云晚箫带着迦叶心终于回到了军营。 先锋主将凭白消失了一日一夜,早就让军营中的大唐将士军心大摇,如今瞧见了云晚箫竟然带了一名陌生女子回来,更是低下纷纷议论。 这孱弱将军究竟知不知道行军之道?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舍弃这三千将士不顾! “将军,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营中不知是谁,忍不住心底的憋气,终究开了口。 云晚箫不紧不慢地从马上跳下,小心接下迦叶心,抬手指向了自己的中军营帐,“迦叶姑娘,你先自行进去休息,我这里,还要处理些事。” “你……原来是……”迦叶心有些惊愕地看着云晚箫,这一刻终于明白云晚箫的身份原来是大唐的将军,一颗心不禁又揪了起来。 云晚箫坦然道:“我是大唐云麾将军云晚箫,也是想快些结束这场战争的大唐普通人。” 众将士听到“结束战争”四个字,有些激动地将云晚箫围了起来――谁想血战沙场?谁不想早些回家团聚? 云晚箫凌厉的眸光一扫身边的三千将士,凛声道:“你们若是还信我云晚箫,后面就按我的来,我保证大家都能安然回乡。” “若是你做不到呢?” “黄泉路上,也算我云晚箫一人!” 云晚箫答得干脆,只觉得心口烧得厉害,如今局势再也不容她多想多谋,唯有用迦叶心的身份,赌上一赌! 三千将士彼此看了看,他们都知道这次随云晚箫来此,是九死一生的绝地突袭,如今云晚箫既然敢放话愿意与他们同死,为何不信这个先锋将军一次,图个安然回乡? “请将军吩咐!”方才质问云晚箫的那名将士当先抱拳请令。 云晚箫亲手扶起这名将士,拍了拍将士的肩头,笑道:“我突然想喝酒,你可敢同本将喝一碗?” 将士吃惊地看着云晚箫,“将军?” “当做提前庆祝凯旋。”云晚箫的笑意复杂,却让人觉得无比坚定,“犒劳三千将士,这酒可得不少,你们谁知道哪里的酒多?” “我……我知道!”一员瘦瘦的小将站出来低声说道。 云晚箫轻笑一声,“那由你带着一百兄弟弄些酒来,我们今日喝饱了,再战吐蕃!” “诺!”小将笑嘻嘻地点头领命。 云晚箫笑然瞧着身边的迦叶心,“庆功酒已有着落,这关键的一步,可就看你的了。” “我?”迦叶心看了看云晚箫,再看了看这营中好奇的三千唐军将士,“我能做什么?” “自古流言猛于虎,攻城先攻心。”云晚箫含笑点头,“你若想从头再活一次,自然该死一次。” “你!”迦叶心骇然后退,不敢相信地看着云晚箫,“你想杀我?” 云晚箫脸上笑意不减,却不再那么冰凉,“你若不死,如何为自己族人解危?”顿了一下,云晚箫回头看着三千大唐将士,“这些将士又如何安然返乡?” “将军的意思是?” “三人成虎,自古有之。”云晚箫深吸了一口气,轻咳了两声,“我只赌一赌,吐蕃王在不在意自己的声名?” “你……”迦叶心忽然不懂这个中原将军的心思,究竟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你只要告诉我,如何证明一具尸体是你?”云晚箫沉声问道。 迦叶心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云晚箫,“你不是想杀我?” “大唐将士剑下,不该有女子鲜血,所以你死不了。”云晚箫冷冷一笑,挥手道,“照计划拔营,不妨也让吐蕃人瞧一瞧,我们大唐将士胆识过人,敢在死地与敌共饮同醉!”顿了顿,云晚箫凛凛道,“所以这酒,可要越烈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这一仗,长凝必须写,所以各位等待小云云小玉玉团圆的,不要急哦~ 51第五十一章.醉战、风驰电掣(中) 长安的天明,也是战场的天明。 吐蕃军在阿禄的指挥下,拔营速进,矛头直指兴州城――三路大军会师处,只要攻势完成,拿下长安不过半月的功夫。 只是,唯一的变数就是在中军行军必经之地,野狼谷。 这是一条横贯南北三里远的狭长山谷,两壁山石光滑,即便是攀岩好手,也难怕到两侧山壁之上。所以阿禄不惧唐军占据高地,突袭他亲自带的三万大军,恰恰相反,阿禄还期待唐军出现突袭。 这样明摆有利突袭的险地,若是唐军不牢牢抓住,这大唐江山迟早会成吐蕃的囊中物。 阿禄阴沉地笑了笑,这一点,已经在他意料之中。他在马背上往前看了看走在最前方的铁甲盾兵,每一个吐蕃将士的肩甲上都加了两个宛若刺猬皮的铁壳,淡淡地透着青绿色,那是淬了毒的铁刺罩。 既然唐军不能占据最有利的岩上,唯一能设伏的地方,便是这野狼谷的出口。 把最毒,防御最高的将士放在队伍最前方,无论唐军用什么法子突袭,也注定是飞蛾扑火,来一个,死一个。 等唐军军势大乱,阿禄安排在中军的吐蕃骑兵自然会奔袭而出,将唐军的突袭撕个粉碎,剩下的后军弓箭手便能挨个消灭零散的唐军,大破唐军突袭攻势。 此时此刻,阿禄怕的不是唐军突袭,而是唐军不突袭。 “将军,你闻,这是什么味道?”副将嗅了嗅风中的异味,隐隐觉得不安。 “好烈的酒味!可是这酒怎么闻起来怪怪的?”另外一员副将不敢相信地说出了猜想,这个山谷怎么会有酒味? 阿禄大手一抬,下令大军停止行军,俯身看了看山谷中尚未干燥的泥石,冷冷笑道:“唐军若是想用火攻,只怕这场火要烧起来,可不容易。”顿了顿,阿禄从身边近卫手上拿过了自己的兵器长戟,挥戟指向野狼谷出口,“全军加速穿谷,本帅倒是要看看,唐军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得令!” 吐蕃大军齐声大喝,山壁震荡,声势震天,好似一股汹涌的洪水,顷刻间要冲出山谷尽头,吞没山谷外的一切。 “将士们,干!” 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山谷外响起,只听风中传来弓矢破空之声,数百支带着火焰的飞箭便朝着吐蕃前军铁盾将士的脚下射来。 “好酒!” 山谷之外,白马将军云晚箫凛凛掷壶,却不是将酒壶砸到脚下,而是将酒壶朝着山谷中抛去。 听她一声令下,三千大唐将士纷纷效仿。 酒汁飞溅,沾到了吐蕃前军脚下零星的火焰,瞬间撩起一片星火,惊慑了即将出谷的盾兵,忙不迭地用脚踩踏燃火之处。 吐蕃冲势暂缓,那些酒壶燃起的零星火焰无法在湿滑的泥上窜起大火,只需一刻,定能被盾兵踩灭。 云晚箫要的就是这一刻的凌乱,只见她扬手一挥,百名壮实的大唐将士将十桶混了烈酒的杂油推了过来。 “也该给这些吐蕃人加点油水了!”云晚箫点头示意身侧二十名骑兵,只见他们每两人人共拉一个油桶,策马拖着油桶往山谷口冲去。 “刺!” 云晚箫看到位置差不多了,便远远下令大喝,二十名唐军骑兵闻声松开了滚动的油桶,抄起马侧的长枪,对准油桶狠狠地一刺,捅破了油桶,汩汩地流出杂油来。 杂油染上火星,滋啦啦地猛烈燃烧起来,即便是地上湿滑不堪,只要是杂油流经之地,总是能窜起高高的火焰,将吐蕃盾兵牢牢地困在山谷谷口的火焰之中。 “啊――!”吐蕃将士凄厉地嘶喊,走在前面的一面解开被烧得滚烫的铁甲、丢开手中烫手的铁盾,一面往谷口冲出,走在后面的连连后退,逼得吐蕃军队不得不往后缓缓退行。 “放箭!”云晚箫下令弓箭手挽弓射敌,即便是不能重创敌军,也要磨一磨敌军的锐气! 当先冲出的吐蕃盾兵因为丢弃了铁甲铁盾,失去了防御的兵甲,在唐军弓箭之下,不过是一群丢了刺壳的刺猬,只能一一惨死唐军弓矢之下。 阿禄不敢相信唐军会用这样的法子突袭,看着前方盾兵不顾一切地倒涌回来,骑兵要躲避盾兵肩甲上的淬毒铁刺,不得不勒马往后退行。 骑兵本来退行就快,队伍后的弓箭手有些来不及转向,便被马蹄踩倒,这瞬片刻的功夫,便有不少将士因乱受伤,丢了方才的凶悍气势。 云晚箫瞧见冲出来的盾兵已被射杀得差不多,这突袭的第一步已得手,不可再贪战,于是下令全军速速退入山谷外的野林,等待这些吐蕃军离开野狼谷,进行再次偷袭。 一击得手,唐军将士无一不欢欣鼓舞,对此刻白马上的冷静孱弱将军刮目相看――跟着云将军打仗,必定能安然回乡! 越是思念家人,就越想早些回乡,就更想快些结束这场战争,领了赏赐,荣归故里。 有了这一份坚定活下来的信念,三千唐军将士越发士气高昂,依着云晚箫的计策,全部退入了野林之中。 阿禄怎能接受这样溃退的结果?当下长戟挑翻一名骑兵下马,长戟刺入那人喉咙的瞬间,他在马背上厉声喝道:“谁敢再退一步……本帅马上要了他的狗命!” 骑兵的惨呼声震慑了溃退的吐蕃将士,只见他们惊惶不已地停在了原地,却下意识地远离阿禄一步,生怕成为下一个被主帅拿来杀鸡儆猴的倒霉者。 “重整军势……盾兵让道……骑兵给本帅冲出去!”阿禄怒喝下令,沙哑的声音让人觉得此刻的他好像是地狱修罗,满身的杀气让人不得不惧。 吐蕃将士也算是训练有素的将士,在阿禄的震慑之下,不出一刻,便整顿完毕,准备冲出野狼谷。 阿禄一马当先,带着骑兵从让道的盾兵中驰骋而过,穿过谷口的烈焰,纵马驰出数百米,才勒马转过身来,下令其他将士速速出谷,列阵杀敌。 当吐蕃将士尽数出谷,整齐列阵之后,阿禄勒马回头,瞧着消失在野林中的唐军骑兵身影,愤愤然盯着那片野林,“清点人马……原地休整!” 才吃了一次暗亏,阿禄不敢再冒进折兵,如今唐军占据先机,先入了野林,当中定有埋伏,不可不防! “回禀将军――我军死伤三千六百七十二人!” 阿禄听着副将的回报,握紧长戟的骨节咯咯作响,这死伤的三千六百七十二人,真正被唐军射杀的不过百人,这一战,算得上是他阿禄的奇耻大辱! “将谷口……烈火扑灭……原地扎营……把攻城弩机拆解运过来。”阿禄心头盘算着另一个战策,既然唐军果然在这里偷袭,必然不会放过吐蕃军后方辎重,所以,他率领的中军辎重更要抢先运到兴州,抢在唐军袭击后方辎重之前,先拿下长安,定下大局。 “得令!” 一战受挫,阿禄不能再冒进,以免再次中伏,他必须得先冷静下来,重新审视方才突袭得手的那群唐军战力。 那个指挥将领的声音是那样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阿禄仔细回想那声音的来处,忽然恍然大悟,恶狠狠地侧脸一瞪昨夜追杀铩羽而归的骑兵长,“昨夜你……说遇到了唐军?” “是……是的,将军。”骑兵长颤声回答,这屁股上的板子印还在痛,难道主帅还想将气全部撒在他的身上? “那人不是游商……是大唐将军!”阿禄不甘心地握紧拳头,恨不当初,若是在营中就将那人给杀了,又何至今日这样铩羽? 他终于明白,为何在林中会遭遇唐军,也终于明白,为何一个小小游商竟有那样的胆识,要挟于他。 一步错,导致今日损兵,阿禄只恨不得将云晚箫撕个粉碎!只见他远望野林,当中晨雾弥漫,隐约有人影矗立,这群唐军究竟有多少人,这一眼瞧去,根本没有底。 云晚箫在野林中小心注视着谷口原地扎营的吐蕃大军,方才一战,只为了让阿禄多点戒心,不敢冒进,换来更多的时间,在这野林中布下疑兵。 “草人要多扎点,这里能多拖住一日,兴州便能安全一日。”云晚箫低声吩咐完,转头瞧向了打扮成唐军小兵的迦叶心。 “你们照计划先带迦叶姑娘离开这里。”云晚箫吩咐迦叶心左右两侧的小兵,“待这里再成一计,我自会策马追上你们。” 迦叶心忧心地看着云晚箫,“箫,你一个人留下……” 云晚箫冷冷笑道:“你放心,我要不了阿禄的命,他也同样要不了我的命。”说着,她看了看正在扎草人的将士,沉声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长安,回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出兵了?” 迦叶心欲言又止,颤颤地抬眼望向了野林外的那个熟悉却陌生的阿禄,不觉眼眶中染上了泪光。 若是他知道她死了,他究竟是欢喜多,还是伤心多? 原以为,自己的心还会痛得窒息,却不想,此时此刻,迦叶心只觉得失落,物是人非的沉沉失落,足以沁红她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继续,这初战小云云还是表现不错滴~ 52第五十二章.醉战、风驰电掣(下) 暮色降临,三千唐军将士已照着原定计划撤离了野林,在离这里三十里的地方等待云晚箫汇合。 云晚箫从白马马鞍边的小兜中掏出了最后的一壶酒,一手拿酒,一手拍了拍白马的马鬃,笑道:“马儿,如今只剩下你跟我,你可害怕?” 白马刨蹄,用头蹭了蹭云晚箫的脸侧,似是在安慰云晚箫。 云晚箫轻笑摇头,将酒壶挂在腰甲上,俯身将准备好的女尸用草席裹好,系在马尾上。云晚箫再拍了拍白马马鬃,翻身上马,指了指吐蕃大军的方向,“马儿走,我们给他们送份礼物去!” 白马低嘶一声,驮着云晚箫从野林中走了出来,让云晚箫一袭银甲暴露在暮色之中,淡淡地染上了一抹日暮残色。 “报――敌将出来了!”吐蕃大营之中,一员吐蕃将士冲入大营,跪倒在阿禄脚下。 阿禄皱紧了眉心,问道:“只是敌将?” 吐蕃将士回答道:“回将士,一人一马,不对,好像马后面还有一卷草席!” 阿禄沉吟片刻,当即下令道:“点齐一千弓箭手,随本帅出去会会他!”说完,顺手抄起营帐中的长戟,大步踏出营外,终于看清楚了白马上的少年将军,不是那日游商,还有谁人? “果然是你!”阿禄沙哑地开口,“昨夜我就当杀了你!” 云晚箫凉凉地笑了笑,拔剑斩断了马尾上的绳索,俯身用剑锋挑开了草席,露出了当中的女尸,那身形与迦叶心极其相似。 “将军不必后悔,昨夜你确实要了一条人命。”云晚箫气定神闲地立马对望,“‘无毒不丈夫’,这五个字,云晚箫算是领教了。” “她……”阿禄紧张了起来,他本该是欢喜,死了这个女人,今后他仕途安然,不会再被她所牵累,可是亲眼看到了这具女尸,阿禄却觉得难受,挠心的难受。 “她不过是个卑微女子,你以为她能威胁到你什么?”云晚箫忽然扬声大喝,“难道你怕被你的君主知道你与她有私情?” 阿禄身子一震,忽然明白了云晚箫想说什么,“胡说八道!” 云晚箫放声冷笑,“朗朗青天作证,若是你不是怕这个,又怎会命人痛下杀手,追杀吐蕃王的女人?” 阿禄握紧了拳头,如今当真是进退两难,若是下令射杀云晚箫,显得他是恼羞成怒,意图杀人灭口,若是不下令射杀,这云晚箫不知又会说出些什么中伤他的谣言来? “她不远千里逃婚来寻你,竟换得一个被杀身死的下场,我斗胆敢问一句,你究竟有没有把你家吐蕃王放在心里?竟然连他的妃嫔都可以下手杀害,仅仅只为了掩盖你与她曾有私情的事实!”云晚箫坦然开口,丝毫不惧那一千张已经拉满的长弓。 云晚箫的话,宛若一计重拳,打在了阿禄身后的吐蕃将士心头,也打在了昨夜奉命追杀云晚箫与迦叶心两人的骑兵长心头。 云晚箫见他一时顾忌,没有下令放箭,再将声音放大了一分,“你与迦叶心有没有私情,你心知肚明!当初你与迦叶心在彼此身上刺了彼此之名,可以为证,虽然她已经死了,尸身上的刺字被鲜血沁透,已有些看不分明,可是你身上的,却是明明白白!”云晚箫手中长剑回鞘,解下了腰间的酒壶,将酒淋在了女尸边,叹声道,“迦叶姑娘,你对这样一个不忠不义的男人痴心不悔,当真是可惜了……晚箫唯有这一壶清酒,寄你在天之灵。” 阿禄隐约听见了身后吐蕃将士的低声议论,忍不住发出一声咆哮,手中长戟刺入脚下,劈手夺过身边弓箭手的弓箭,拉满长弓,对准云晚箫,便是一箭射出。 云晚箫勒马避开,出言继续嘲讽道:“恼羞成怒,要杀我灭口?如今你身后之人,皆知你不忠不义的恶行,你杀得过来么?”特意重重念了“杀我灭口”那四个字,云晚箫脸上多了一丝傲然。 “放箭!”阿禄嘶声怒吼,终于忍不住下令射杀云晚箫。 吐蕃弓箭手们迟疑了一下,云晚箫趁机勒马往野林中驰去,不忘丢下一句话,“吐蕃王的女人,我留在这里,人死已一了百了,望好生对待她的尸首。” “骑兵何在?随本帅杀过去――!”阿禄已是红了眼,丢开手中的长弓,拔起地上的长戟,便当先冲了过去。 云晚箫不急不慢地勒马回头,凛声笑道:“我大唐将士已在这林中久候多时,将军若是不怕,尽管来,瞧一瞧,究竟今日是谁输谁赢?”话音一落,云晚箫勒马飞驰,一人一骑已安然冲入了迷雾弥漫的野林之中。 “啊――!”阿禄怒然止步,不甘心地看着云晚箫消失的身影,今日才吃的大亏,他不能再冒险! 云晚箫这一招,不仅仅是为了离间他与吐蕃王,还为了激他入林,中他们唐军的埋伏。 阿禄不得不防云晚箫这一招“请君入瓮”,他只有压下心中的恶气,下令骑兵停下,一步一步走近那具女尸。 熟悉的身形满是鲜血,当中的箭孔看得人触目惊心――迦叶心死了,曾经他爱得发狂的女子,如今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在他面前。 阿禄颤然伸手,扯开了女尸的衣袖,一直撕到了左肩,露出了那个血淋淋的“禄”字,虽然神似,可怎么看都是才刺上去的新字,这人定不是迦叶心! 阿禄下意识地想辩解,可是话才到唇边,他不得不咽下去,若是他敢说这女尸不是迦叶心,便是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他对迦叶心有多么熟悉。 即便是他与她是清白的,从未有过苟且之事,可是这字,确实也是他亲手刺上去的――天下君王,岂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曾经袒露左肩给自己的臣下? 阿禄只能沉默,迦叶心死了也好,只要他能拿下长安,将功补过,料想大王必定不会责难他曾经与这个女人有私情。 只是,世间有些事,并不能想是什么,就能按想的来发展。 阿禄浑然不知,昨夜他派去追杀云晚箫与迦叶心的那个骑兵长此刻已悄然离开了大营,单骑朝吐蕃王城驰去。 若是不想被阿禄杀人灭口,唯一的法子便是向吐蕃王告密,将阿禄扯下将军之位。 征战沙场,免不了一死,可是若是死在了同族人灭口的刀刃上,那就太不值得了! 野林中的云晚箫看清楚了阿禄脸上强忍的怒意,嘴角一抿,淡淡一笑,这一计攻心,算是成了。 云晚箫勒马在林中巡视了一遍竖立的草人,双腿一夹马腹,策马朝着三十里外汇合之地赶去。 若是这里能够拖住三日阿禄的大军,她便能赶到长安城外,布置好一切,逼退想要抢掠长安的回纥援军。 云晚箫望着天际的暮色,一颗心宛若被火狠狠灼烧,什么叫做归心似箭,她此刻是实实在在地知道了。 虽然没有按照当初的军策重创死战敌军,但是这样一个空城计,也能够拖住敌军几日,只要郭元帅后方偷袭得手,这一战,也算是得了三分胜机。 若是能够逼退回纥援军,长安得保,后方无忧,那时候,她也可以放手一拼,勒马回头,与阿禄好好战个高下!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今日她说的这些话,传入吐蕃王耳中,让吐蕃王下令撤兵,免去这一场烽火杀戮。 “这云晚箫还当真有些本事。”野狼谷的两侧绝壁之上,费了大把气力才攀上去的杜棠之不得不佩服云晚箫今日的用计。 原想带着一千唐军悄然爬上绝壁,来一个居高临下,帮助云晚箫死战到底,可是没等他们爬上来,吐蕃大军已突破了野狼谷,到头来,这爬到岩上,也不过是一场徒劳。 好在云晚箫还是拦住了这三万人马,杜棠之倒吸了一口气,若今日带兵的是他杜棠之,只怕三千人只能羊入虎口,根本起不到突袭之效。 “总有一日,我定会胜你!”杜棠之握紧了腰上的佩剑,不服输地望着那片野林迷雾。如今这里暂时不用他暗中相助,他也该带着这一千人马回返长安,帮爹爹依计除奸。 “我们回长安。”杜棠之低声下令,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大唐将士不禁颓败地叹了一声,瞧着来时的险崖,只能摇摇头,小心地沿着险崖爬了下去。 等杜棠之到了崖下,命人吹响了鸽哨,唤来了信鸽。 这里的战况要速速送回长安给妹妹,好让妹妹知道整个局势,也好继续出谋,把这场战的胜机全部掌握手中。 与此同时,长安乌云依旧,那凝重的气氛,总是挥之不去。 夜色渐浓,这该赴的宴席,怎能不赴? 乔装好了的杜卿卿在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笑吟吟地自言自语道:“今夜就算是酒不醉人,只怕我也已经先醉了。”说完,杜卿卿再仔细整了整衣冠,笑道,“霍小玉,来日方长,这好玩得可还在后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玉跟二小姐的故事,也是不得不写滴~当然,重逢是越来越近鸟~ 53第五十三章.闻君安 对镜描眉,似是一切回到了当初。 霍小玉穿上了当初那件红梅红裳,提笔轻描柳眉,少了当初的妖媚,多了今日的清雅。原来兜兜转转一圈,她做不了游戏风尘的妖媚红颜,最终还是回到了曾经的清雅清官人――即便是穿了一袭红裳,那灼眼的红只能衬出她的纯然,半点也抹不上艳色。 霍小玉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云晚箫,你瞧见这样的我,可会欢喜?” “咚咚。” 絮儿叩响了门,“姑娘,杜……小姐来了。”絮儿惊愕地看着不远处的秀气公子,明明知道今日杜小姐只是乔装,还是差点以为是杜棠之来了。 “嗯。”霍小玉应了一句,起身在铜镜前站了起来,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 “霍姑娘,今日末将也跟着去吧,这样也好从旁保护姑娘。”云扬不放心地走了过来,身上已穿戴整齐甲衣,似是已做好了准备。 霍小玉摇摇头,笑道:“放心,今夜我不过去去便回。” “可是……”云扬最不放心的其实是那个乔装改扮的杜二小姐,瞧她眼珠子呆呆看着霍小玉,虽然知道她只是惊艳于霍小玉的美,但是云扬就觉得心里不舒服――除了他家将军,不许任何人亲近霍小玉! “云副将,不必担心。”霍小玉瞧见了云扬眼底的不安,聪明如她,岂会猜不透云扬的心思?她不觉暗暗笑道:“云晚箫,原来你放一个云副将在我这里,不单单只为保护我,还要看着我……”又想到了那个生死未知的云晚箫,霍小玉的心微微一凉,暗暗嗔道:“若是当真怕我跑了,你可要快些回来,否则,纵使你放十个云扬在我身边,也看不住我霍小玉!” 云扬颓败地握了握拳,“都是我没用,直到今天也没打探到将军的消息!否则,”云扬不甘心地瞧了瞧那个颇为得意的杜卿卿,“霍姑娘你只用在将军府养伤,哪用陪她冒险赴宴?” 霍小玉轻笑一声,“云副将莫急,你瞧我们一行人在卫公府上又吃又住,若是不为卫公做点什么,那就当真是白吃白住了。况且,今日若是你随我们出行,只怕甚为不妥,弄不好还会被人以为你家将军阵前出逃,躲在卫国公府不敢出去了。” 云扬知道霍小玉说得在礼,也不好再坚持,只能抱拳对着杜卿卿一拜,虽是不甘,也只能沉住气道,“那今夜就有劳杜小姐好好照顾霍姑娘了。” 杜卿卿昂起脸来,笑得欢喜,“这个自然!”说完,目光忍不住又朝霍小玉悄悄瞄去,一颗心隐隐狂烈地跳动起来。 霍小玉朝絮儿招了招手,道:“絮儿,我们该走了。” 絮儿点点头,回头瞧了瞧房中的乐器,蹙眉问道:“姑娘,今夜要带什么乐器?” 霍小玉想了想,“琵琶。” “扑哧!扑哧!扑哧!” 一只信鸽忽然从西飞来,扑翅落在了杜卿卿脚下。 杜卿卿脸上的笑意一僵,俯身捉起了信鸽,取出了信鸽带来的纸条,脸色又是一变。 “怎么了?”霍小玉忍不住出口问道。 杜卿卿看了一眼云扬,放飞了信鸽,走到了霍小玉身边,顺手勾住了霍小玉的手臂,笑嘻嘻地道:“我们该赴宴了。” “杜小姐,你现在可是乔装,这样亲近霍姑娘,若被旁人瞧见了,霍姑娘的名节……”云扬大声一喝,只差没卷袖上前亲手扯开杜卿卿。 杜卿卿才不管云扬乐意不乐意,凑到霍小玉耳畔低声道:“你家云将军有音讯了,你可想听?”幽幽清香,沁入杜卿卿的心脾,让杜卿卿顿觉痴了三分。 霍小玉脸色惊变,急声道:“她……” “哎!”杜卿卿松开了霍小玉的手臂,不悦地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想知道,可要快些跟上来,这里我可不愿意说。” “絮儿,快些抱琵琶跟来。”霍小玉的心急得厉害,匆匆吩咐了一句,看着那个得逞坏笑的杜卿卿,“我们先上马车。” “好!”杜卿卿扬眉笑了笑,心头是又酸又甜,酸的是只要跟云晚箫有关的事,总是能轻易牵动霍小玉的喜怒哀乐,甜的是霍小玉终究算是示弱了一次,等上了马车,再设计讨回一点甜头,定是十拿九稳。 卫国公府前面,马车已停候在石狮子前多时。卫国公杜鸿渐坐着官轿先行一步,之前官场寒暄,纵使只是跟一个宦官打招呼,也总是免不了。这杜家少爷又是出了名的江湖心性,自然不喜欢这样的寒暄,也为了避免说话多了露马脚,最好的法子便是让杜卿卿在众人入席后再出现,这样一来,大家都忙着祝贺鱼朝恩,也不会刻意与这个杜家公子寒暄。 霍小玉紧跟着杜卿卿上了马车,紧追在后的絮儿原本也要上车,忽地听见霍小玉吩咐道:“絮儿,你在外稍等片刻。” 絮儿点头应声,乖乖抱着琵琶立在原地。 杜卿卿手中紧紧攒着那卷纸条,狡黠地笑望着霍小玉,“霍姑娘,这音讯可得来不易,所以……” 霍小玉气定神闲地坐在杜卿卿对面,挑眉问道:“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今夜我要佯醉赴宴,所以这失礼之处,你可不能来日与我计较!”杜卿卿说着,眸光瞄了瞄车厢中准备好的两壶烈酒,话未说完,脸已通红,“这辈子,我可还没醉过,所以醉酒的哥哥该是什么模样,你得教我!” “哦?如此简单?”霍小玉挑眉一笑,笑意深深,隐隐透着一抹邪魅。 杜卿卿只觉得脸蛋更加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嗯……就是如此简单!” 霍小玉忽地欺身过来,让杜卿卿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道:“喂!喂!你告诉我便好,别……” 霍小玉的凉凉玉手忽地抚上了杜卿卿的脸蛋上,指尖轻挑了她的下巴一下,“喝醉的公子,多会这一招,杜小姐,你这样脸红的厉害,究竟是喝了多少酒?” “我……我……”杜卿卿只觉得心酥得厉害,张口结舌的,半点不似自己了。 “呵呵。”霍小玉忽然抽手离开,抚上了她紧握纸条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撩拨,激得杜卿卿骇然松开了掌心,连忙坐到了一边。 霍小玉胜利地笑了笑,狐媚似的眉眼弯得好似天上新月,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捡起了车板上的纸条,“挑下颌与摸手,杜小姐,我可是全都教给你了,你这样子可不成,铁定要穿帮。”说着,霍小玉对着车外高声道,“絮儿,上车吧,这时辰也不早了。” “是,姑娘。”絮儿点头马上踏入了马车车厢,瞧了一眼那个兀自没有回过神来的杜卿卿,不觉好笑,忍了忍笑意,小声凑到霍小玉耳畔,“姑娘,什么人遇到你,可都要栽啊。” 杜卿卿这才回过神来,明明是她要设计陷阱一沾芳泽,怎会到头来最吃亏的还是她!甚至,这霍小玉占了所有好处,马上便将絮儿召上车来,断了她杜卿卿马上反攻的机会! 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可怕又可爱的妖媚女子? 杜卿卿悻悻然坐在原处,瞧着那一对含笑低语的主仆,只觉得双颊火辣辣地烧得更加厉害,只能咬牙暗道:“霍小玉!我一会儿定要全部报复回来!” 霍小玉此刻已顾不得与杜卿卿见招拆招,急切地将纸卷打开,看清楚了上面刚劲有力的两行字―― 云麾计成,吐蕃中军被拖兴州以西百里,长安当心回纥。 “这……”霍小玉知道云麾定是指云晚箫,也就是说,此刻云晚箫正与吐蕃中军周旋在兴州以西百里,“她……她没事……便好……”随着霍小玉心头大石的落下,霍小玉千言万语只说了这样一句释然的话,忽略了后面那一句“长安当心回纥”。 只见霍小玉嘴角一抿,将纸条紧紧攒紧的瞬间,笑得那般安静。 杜卿卿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微笑的霍小玉,那笑容满是温柔,满是不带一丝酥媚的温柔。只有由心的笑,才会有这样的暖人心魄,只可惜,这样的笑不属于杜卿卿哥哥,也不属于她杜卿卿,只属于――云麾将军、云晚箫。 汹涌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杜卿卿冷声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他只带了三千人马,吐蕃中军十倍于他,只怕他根本拖不住吐蕃大军几天……”杜卿卿更大的忧思不是这个,而是回纥援兵,可能洗劫长安的回纥援兵,“长安只怕太平不了几日了。” 霍小玉惊愕无比地看着杜卿卿,不是为长安即将到来的不太平,而是杜卿卿口中的十倍于云晚箫兵马的吐蕃大军,“三千人马与三万人马周旋?” 原来,她面对的竟是这样可怕的险局! “当年潼关之战他能闯过鬼门关,这次应该也差不了多少。”杜卿卿不悦地看着霍小玉,“你怎么就不害怕回纥大军杀入长安抢掠?” 霍小玉淡淡一笑,笑容中透着一股沧桑――她已是死过一回之人,又怎会怕这些人世离乱?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呼呼,小云云啊,赶紧来吧~ 杜二小姐的攻势可厉害了~小云云,小心接招啊~ 54第五十四章.夜宴空 马车悠悠行到了鱼朝恩的神策大将军府,便有小厮上前迎接杜卿卿。 杜卿卿将酒汁淋了一些在身上,小喝了一口烈酒,装作醉熏熏的样子,由絮儿搀扶着走下了马车,不忘往后眷恋万分地招招手,紧紧握住了霍小玉的手,手指不规矩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霍小玉顺势推开了杜卿卿的手,笑道:“公子,这里可不是卫国公府,这孟浪之举,还是消停一刻得好。”说完,抱起了车厢中的琵琶,缓缓走下了马车。 杜卿卿似是不甘心,不顾一切地扑到了霍小玉身边,双臂一展,将霍小玉紧紧搂入怀中,不停呢喃,似是心魂都被这眼前女子给勾了个干干净净。 “杜公子!”絮儿大惊失色地唤了一声,连忙去扯杜卿卿,生怕她不注意伤到了姑娘。 霍小玉岂会由她这样胡来,只见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怀中的琵琶,暗暗用力,将琵琶头狠狠撞在了杜卿卿额头上,直痛得她不得不放开霍小玉。 杜卿卿吃了个闷亏,却不能发作,还得将这样的戏装下去,醉眯着眼,又要来抱霍小玉。 只是这一次,絮儿抢在了前头,将霍小玉拉到了身后,瞪着眼睛对着杜卿卿喝道:“杜公子,这里可是神策大将军府,当心被卫国公瞧见了,回家定不会让你好看!” 杜卿卿忍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悻悻然看了霍小玉一眼――还没入席,便不给她亲近了,若是真入席了,那如何装下去? 神策大将军府前的小厮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此刻怀抱琵琶、美艳惊人的霍小玉,从方才的举动可以猜出来,这卫国公的公子,多半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姗姗来迟的原因竟是与女子厮混饮酒。 抱着从旁取笑的小心思,一名小厮转头跑入了府内,这样的情景,若是让卫国公亲眼瞧一瞧,定会气得他暴跳如雷――若是鱼大将军看见他们父子大闹,必定会觉得有趣! 霍小玉余光瞥见了小厮往内跑了进去,笑盈盈地对着杜卿卿一笑,“杜公子,小玉只是个刚脱籍的风尘女子,实在是不配入这样的府邸献艺,如今已将公子送到此处,小玉也该打转回去了。” 杜卿卿苦于不能出口,只能慌乱地紧紧扯住了霍小玉的手臂,质问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一动不动――分明她霍小玉说过要为她解围的,怎么可以府门未进,便一走了之? 长安城烟花女子,没有几人叫小玉的,旁边小厮听来想去,只有一个名字是长安城响当当,配得上眼前这个美人的――七里烟花巷,霍小玉。 能有这样一个美人相陪饮酒,醉上百次又何妨? 小厮们看呆了眼,忽然明白了杜家公子为何会醉醺醺成这个模样? “杜公子,若是舍不下小玉,不妨随小玉在回去喝几杯?”霍小玉知道此刻杜卿卿着急得很,笑容中带着得逞的窃笑,声音酥媚地问了这样一句。 杜卿卿恍然大悟,原来霍小玉方才是为了做戏给这里的人看,让所有人都以为杜家公子舍不得她。然后再用话音勾引一二,杜家公子转身离去,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样的戏,连她杜卿卿也被懵了一回,这心里的不甘只能化作报复似的邪笑,紧紧抱住了霍小玉,带着她歪歪斜斜地踏上了才下的马车。 府宴之中,杜鸿渐与鱼朝恩同时听到小厮回报,说杜家公子跟着一个美艳女子到了府门外――杜鸿渐顿时绿了神色,起身便朝外面走来,鱼朝恩似是看到了好玩的,也跟着离开了宴席。 神策府主子都动了,宾客们谁敢不动? 围观的人越多,这杜鸿渐心里的怒气便越浓。 原来这霍小玉所谓的帮忙,是用卫国公府清白家规做交换,污了家门,换女儿乔装全身而退――霍小玉没错,可是这家名受损,总归是大事,偏生杜鸿渐是发不得火,也怪不得霍小玉,只能将满满的怒气藏在心底,不敢发作。 待众人来到了神策府门前,杜卿卿已跟着霍小玉,带着絮儿坐马车远去。 杜鸿渐暗暗舒了一口气,转身看了一眼周围同僚的神色,哪一个不是别有深意的紧紧盯着他? “棠之人呢?”杜鸿渐明知故问了一句。 小厮笑吟吟地回答道:“跟着霍小玉去美人乡了,今晚只怕是……沉醉销魂窝,不会回家了。” 此言一出,杜鸿渐不禁握紧了拳头,不知道该应什么话。 “杜大人,你家棠之也该找房媳妇了,否则被这些青楼妖精把身子掏空了,你家香火可就……来来,不说了,我们接着回去饮酒!”鱼朝恩话音中带着嘲讽,句句刺耳,这些所谓的朝廷正直大臣越是家门凌乱,鱼朝恩越是觉得有趣。 阉人是不会有真正的家人的,所以越是温暖的家,他越是渴望,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期望那些温暖的家亲人之间生罅隙,家门闹得越不和睦,越是让他觉得安慰。 杜鸿渐脸色铁青,干咳了两声,拱手回道:“鱼大将军,只怕今夜我要先回去了。”说着,赔礼似的对着鱼朝恩作一个揖,“家门不幸,出了个这样的逆子,今夜实在是太失礼了。” 鱼朝恩心里欢喜得厉害,笑道:“杜大人莫非是要把棠之从美人床上给揪下来?” 话说得如此直白,越是让人听得刺耳。 杜鸿渐忍了忍怒气,陪笑道:“这逆子,我是该好好教训一回了,鱼大将军,告辞。”说完,杜鸿渐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停在神策将军府门外的官轿。 当轿帘放下的瞬间,外面响起了一阵讥讽似的笑声,刺痛了杜鸿渐的耳朵,也刺痛了他的心。 官场几十载,他都是人人尊敬的卫国公,今夜却成了同僚心中的笑柄,不免让他苍老的心觉得有些痛。 可是,又能怪谁呢?今夜若是被鱼朝恩发现杜棠之不在长安,定会让鱼朝恩警觉这长安城中有陷阱,他平时座下的几只爪牙就不会趁乱冒出来,那长安城布下的猎奸计划便成了一场空。 人越是得意,便越是容易犯错,越是容易中计。 当时决定留在长安,为的就是趁乱为国除奸,就算没有爪牙跳出来,趁乱射杀他鱼朝恩,也算是大功一件。 天子若是可以重掌神策军大权,这龙椅就更安稳三分,那曾经失去的开元盛世,或许会在几年后,重现天下。 杜鸿渐长叹了一声,沉声吩咐道:“起轿,回府。” “诺,大人。”轿夫们扛起了轿子,载着杜鸿渐渐渐走远。 鱼朝恩得意无比地放声大笑,“走,进去接着喝!” “是,大将军。”官员们应和着簇拥着鱼朝恩重新回到宴席中,这一夜,只求一醉便好,明日,或许回纥大军便来了,那时候再想这样舒坦的饮酒吃肉,只怕是难上加难。 这一关算是过了。 马车之中,絮儿瞪了又瞪那个迟迟不肯松手的杜卿卿,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下杜卿卿的手背,“杜小姐,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杜卿卿轻笑道:“真醉也好,假醉也好,都是醉,况且,你家姑娘今夜欺了我,此刻让我靠一靠,也不为过吧?” “杜小姐,你这哪里是靠一靠?分明就是抱一抱!”絮儿不服气地辩驳。 “反正你家姑娘又没说不许。”杜卿卿得意地对着霍小玉眨了下眼,“同是女子,抱一下,又有什么稀奇的?” 霍小玉不动声色地端坐不动,只是挪了挪怀中琵琶,似是要故技重施。 杜卿卿连忙避开,笑道:“这一次,你可打不到我了!” 霍小玉挑眉轻笑,将怀中琵琶交到了絮儿手中,“这戏也演完了,杜小姐你也依礼放手了,若是再有孟浪之举,只怕即便你是女子,也要让小玉怀疑,你是否有登徒子之心?” “你……”杜卿卿自以为躲开了一计,却没想到又中了霍小玉一计,只能暗认倒霉,扭头气呼呼地坐在一边。 霍小玉掀起车帘,瞧向外面黑压压的天空,只觉得这座长安城阴云弥漫,憋得让人难受。索性放下了车帘,霍小玉吩咐车夫道:“车夫大哥,劳烦将马车先赶到西门。” “这……”车夫毕竟是卫国公府的家丁,迟疑地问向杜卿卿,“小姐,当真不急着回去么?” 杜卿卿白了霍小玉一眼,沉声道:“你就听霍姑娘吩咐,问我做什么?” 这分明是气话,车夫更加不敢行动,只能将马车勒停,又不敢出口再问。 霍小玉淡淡一笑,笑然看着絮儿,“絮儿,走,你陪我走去。” “可是姑娘,万一撞上了坏人……” “定王殿下不也随着皇上东行了么?这长安城应当没有谁想要捉我霍小玉了。”霍小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杜卿卿,“我们走吧。” “霍小玉,你可是云晚箫嘱咐我们好生照顾的,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云晚箫怪罪下来,我们可不好交待!”杜卿卿忍了忍气,找了一个理由劝说霍小玉留下。 霍小玉浅笑道:“方才我不是跟小姐说,我们走吧?莫非小姐不打算跟小玉一起?” “你……”杜卿卿只觉得今天是被霍小玉接连送了好几口黄连,只得叹了一口气,吩咐车夫道,“你聋了么?速速送我们去西门!” “诺!”车夫不敢再迟疑,连忙扬鞭策马,载着她们驰向西门。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更新~ 55第五十五章.乌云散、朝霞染血 在长安西门说明是卫国公府家眷,守城将军破例让杜卿卿带着霍小玉走上城楼。 城下只留了絮儿与车夫坐在马车上,絮儿呆呆看着霍小玉的背影,这一刻,她有些猜不透姑娘究竟为何突然要来这里? 霍小玉临风立在城头,远眺西边天际,黑压压的,无星无月,正如云晚箫未知的生死胜负,只是一团黑云,混沌不清。 杜卿卿掏钱无声打发走了城头上的守将,这才黯然开口问道:“你想看云晚箫回来?” 霍小玉点头含笑,“她说过,会踏马而归。” 杜卿卿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割了一下,“这是他给你的承诺?”后面的话,杜卿卿不敢说出来――将军多半马革裹尸,有时候就算真的踏马而归,归来的或许是一具已冰凉的尸首,或许是一坛骨灰,更多的将军都是埋尸荒野,从此不归。 霍小玉没有直接回答杜卿卿的话,“你说,这些乌云,明早会散开么?” “夏日多雷雨,明日,只怕还是一个雨天。”杜卿卿看了看天色,这陇西大地一旦进了雨季,岂会下三两天雨,便又晴空万里? “若是她也负了我……”霍小玉话说到了一半,便沉默了下去――若云晚箫也负了她,那此生重来,只怕也是一场空,倒不如直接人殒黄泉,转身轮回,忘记这一世的悲喜,重新做个普通人。 “也?”杜卿卿听到了这个字,难道霍小玉在云晚箫之前,还遇到了什么人? 脸上梨涡一旋,霍小玉只是轻笑,手扶在了城头城砖上,喃喃吟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又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诗句,正是那一句――长相思,催心肝。 这是李太白的《长相思》,杜卿卿岂会不知道? 只是此刻她反倒是想让自己不知道这每一句诗的意思,因为每一句都透着霍小玉对云晚箫的思念――为何不是她杜卿卿先遇到霍小玉? 杜卿卿苦涩地笑了笑,即便是她先遇到了又如何?自己是女子,女子又如何许女子一世鸳盟? “天色已晚,该回去了。”杜卿卿涩声开口。 霍小玉点头应声,默然跟着杜卿卿走下了城楼,上了马车,一路无言,回到了卫国公府。 天明时分,长安以西二百三十里处,飞驰一夜的云晚箫下令全军在山道边下马休息,辎重所带并不多,这纵马飞驰已经是极限里程,若是再不让马儿休息,只怕第二日的赶路到不了长安一百里。 算算路程,最快也还需一日半才能抵达长安城下,可那时候的三千人马,已经是疲累不堪,不知道半日功夫,能不能把阵势摆开,吓退那些所谓的吐蕃援军? “将军,你瞧这天色,只要晴开了,行军速度定能再提十里!”将士们激动地看了看天色,天上的乌云只是零星的几朵,看来这些日子,是不会再落雨了。 山路的湿滑一旦减轻一些,骑兵的机动性便能更强三分,说不定可以多抢几个时辰赶到长安。 云晚箫坐在山道边,望着长安方向的天际,只见朝霞似火,更似刺眼的鲜血,点点滴滴沁得人心隐隐发慌。 不下雨固然赶路快,可是敌军也同样赶路快,云晚箫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野狼谷口野林中的草人虽然能拖住阿禄大军,可是没有人是不吃不喝的,今日三餐若是林中无炊烟,只怕阿禄会派兵一探究竟。 当时实在是太急,少料想了这一层,所以这身后的吐蕃大军,只怕根本拖不住三日。 拖得越久,胜算就越大,可是如今只有这三千人马,又如何拖得更久?云晚箫低头冥思,或许这一切的布局,她要重新好好想想,哪里还有能借的势?哪里又能多来点兵? “箫,喝水。”穿着将士甲衣的迦叶心将水囊递到云晚箫眼前,关心地看着她。 “多谢迦叶姑娘。”云晚箫接过水囊来,看了看正在啃干粮的三千将士,可是迦叶心却什么也没吃,不禁问道,“干粮还有多少?” “回将军,吃了这一餐,干粮得到岐州补充了。”负责驼干粮赶路的将士回答道。 迦叶心摇摇头道:“我不饿的,你们吃便好。” 云晚箫看了迦叶心一眼,接过了将士递来的干粮,直接掰成了两半,一半递给了迦叶心,一半凑到嘴边咬了一口,“你对吐蕃,对南诏而言,已经是个死人,是万万回不了家了。”说着,云晚箫轻咳了两声,“为了因你而死的女奴,你该好好活着,等这场战争过去,我会想法子给你入籍大唐,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迦叶心迟疑地看了看手中的干粮,“箫,除了你,大唐我谁也不认识。”眼圈微微一红,凄声道,“今后我该怎么活呢?” “我会教你怎么活?”云晚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甲,“至少现在,不要饿死,快吃吧,一个时辰后还要赶路。” “好……”迦叶心咬了一口干粮,只觉得干噎难咽,憋在口中,迟迟咽不下去。 云晚箫嚼了嚼干粮,将迦叶心方才送来的水囊递给迦叶心,“你若能捱过这几日,将来定能好好活着,这些干粮,是再也不会吃到了。” 迦叶心点点头,打开了水囊,喝了一大口水,终于把口中的干粮咽了下去,瞧着云晚箫强咽干粮,又将水囊递了过去,“箫,你也喝。” 云晚箫接过水囊,也喝了一口,只见迦叶心忽然将未吃完的干粮收在了怀中,绕到了云晚箫身后,温柔无比地为她捏起肩来。 云晚箫大惊,连忙起身问道:“迦叶姑娘,你这是?” 迦叶心不解地看着云晚箫,“阿爸每次狩猎回来,总是喜欢叫我给他捏捏肩,他说这样能解乏。”迦叶心对着云晚箫微微一笑,“箫你辛苦赶路,定比我阿爸狩猎累,所以,我想这样给你捏捏,也算是能帮上你一二。” “将军好福气!我们也累得难受,可都没有人帮我们捏捏,是吧,兄弟们?”将士们忽然开始起哄,虽说并无恶意,却也听得出话语中的淡淡妒意。 迦叶心连忙回道:“诸位将军若是不嫌弃的话,一会儿我会帮……” 云晚箫脸色一沉,将迦叶心拉到了身后,“大唐将士身在战场,岂能贪图这样的享乐?我不需要,自然这三千大唐将士,也不会需要。”说完,云晚箫凌厉的眸子狠狠地瞪了三千将士一眼,“女子不是天生就是为你们捏肩的!同样是骑马驰骋一夜,本将没有瞧见迦叶姑娘喊累,反倒是你们堂堂七尺男儿喊累,不觉得汗颜么?” 看见云晚箫动了怒,三千将士瞬间噤声,不敢再打趣云晚箫,只是低头自顾自地吃干粮。 迦叶心害怕地看着云晚箫,“箫,你别生气……”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摇头叹道:“身为女子,不该这样卑微,你在南诏不是奴婢,来大唐也不该做奴婢。” 云晚箫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让迦叶心害怕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云晚箫的眼睛。 “唉……”云晚箫再叹了一声,声音微微柔了一分,“既然能再活一次,就不该活得如此卑微。在我心里,女子当是骄傲的活,而并非卑微的活。” “骄傲的活?”迦叶心扬起脸来,看着云晚箫褪去冰霜的脸,“我能么?” 云晚箫笃定地点头,“除非你不想。” 迦叶心抿嘴一笑,笑得温婉,也笑得明媚,“我信你!” 云晚箫微微回了一个笑,虽然笑意浅浅,却让迦叶心觉得莫名地温暖。 “其实,你笑起来像太阳。”迦叶心忽然开口,指了指东边天际出现的红日,“阿妈告诉我,笑起来像太阳的人,都有一颗赤诚的心,这样的人,可亲,可近。” 云晚箫怔了一下,“你们南诏女子看人好坏,都是这样的么?” 迦叶心点点头,牵住了云晚箫的手,低声说道:“箫,你的笑不一样,除了温暖,还有……还有……”迦叶心蹙了蹙眉,一时想不起那个词来。 云晚箫迟疑了一下,连忙抽出手来,“男女授受不亲,迦叶姑娘,大唐男子的手,是不可以随便牵的。” “牵了会如何?”迦叶心不明白。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已有将士忍不住笑道:“若是迦叶姑娘看中了咱们将军,不妨就一直牵着他,自然能够牵一辈子!” “可不是,说不定这仗打赢了,迦叶姑娘便成了将军夫人!” “将军,赢了之后,喝庆功酒之时不妨再加一坛喜酒,如何?” 云晚箫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一烧,沉下脸来,喝了一句,“胡说八道!莫坏了迦叶姑娘名节!” 迦叶心听明白了将士们的意思,悄然看了看云晚箫,忽然想到了方才她想不出的词――安心,云晚箫让她安心。 有的将士听过云麾将军与长安霍小玉的传闻,伸手扯了扯这几个乱说话的将士,“你们可别乱说,咱们将军可是心中有人的!” “哦?” “你们难道没有听过,长安七里烟花巷中有一个美人,名叫霍小玉?” 听到这个名字,云晚箫的心不禁一紧,再次望向长安的方向,暗暗道:“长相思,摧心肝。霍小玉,我想你,你可安好?” 心头隐隐有了一丝酸意,云晚箫深吸了一口气,浑然不知眼圈隐隐有了泪光。 原来,相思果真如刀……会在不经意之时,锥得人如此难受…… 惊觉眼眶有泪,云晚箫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低头悄悄捋起了甲袖,看到了手臂上那个深刻的牙痕,不觉嘴角一抿,笑得温暖而安心。 迦叶心呆呆看着此刻卓立朝霞下的银甲红袍将军,低低一叹,喃喃道:“原来……你有心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继续更新,高考过后,长凝会恢复稳定日更 这几天工作原因,很忙,大家多多见谅哦 56第五十六章.烽火起、长安危 “报――野林今日还是没有炊烟升起!”吐蕃探子从营帐外奔入,回报阿禄今日军情。 阿禄眯着眼睛沉思良久,这明摆已是中计,可是阿禄还是不能断言――汉人多狡诈,那少年将军既然敢邀他入林,要么便是刻意引他中伏,要么便是空城计? “将军,容末将带一队骑兵进去小探一二!”终于沉不住气的副将请命道,“就算当中有埋伏,唐军这都饿了两日一夜,就算是铁打的,也不会有力气再战!” 阿禄再想了想,问道:“左右两路……大军如今到了何处?” “都到了兴州城外,只等将军亲临下令,全军进攻。”副将回报道。 阿禄从将军座上站起,仔细看了看战局沙盘,再抬眼看向了副将,“你……带三千骑兵去,林中唐军,一个不留!” “得令!”副将激动地抱拳一拜,转身离开了营帐。 营帐外马蹄声四起,三千吐蕃骑兵驰骋出营,疯狂地杀入野林――长枪所向,竟然都是草人,这野林中根本没有一个唐军,果然是空城计! 阿禄听到回报,不禁绿了脸,百般猜度云晚箫的心思,竟然还是中了计! “全军……拔营!” 吐蕃中军大营,阿禄沙哑地发出一声嘶吼,暗暗打定主意,若是再遇到云晚箫,定要他尸骨不留! 终究,云晚箫只拖了吐蕃中军两日一夜,比她想要的三日,还是缺了一夜。 日夜兼程,云晚箫终于率领三千唐军在日暮之时,出现在了长安守军的视线之中。 “那是……那是吐蕃军,还是回纥大军?”长安西门城头,守将颤巍巍地问出口,马上下令道,“张弓戒备!” “诺!” 齐刷刷地拉满长弓,长安西城门猝然关闭,严阵以待。 “大唐云麾将军云晚箫率军来援,请将军收弓撤箭,容我麾下这三千将士入城!”云晚箫一骑白马当先驰到城下,勒马朝着城头上高声一喝,右手掏出了将军令牌,扬手朝着西门守将晃了晃。 “原来是云麾将军来了,速速开门!”守将看清楚了来人是谁,当即下令。 “入城休息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西门下原地扎营,列阵待敌!”云晚箫缓了好几口气,收起了将军令,勒马回头,对着身后的骑兵凛凛下令。 “诺!” 西门重新打开,云晚箫下令三千子弟速速驰马入城,这一路奔波,只能容这些将士两个时辰休息。 “箫,我该去哪里?”迦叶心缓缓策马过来,满眼都是茫然的惊惶。 云晚箫蹙了蹙眉,只能沉声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迦叶心点头依着云晚箫并辔驰入长安西门,忽然听到城头上响起一声惊呼。 “将军,你们看,那边起烽火了!” 云晚箫当即飞身下马,按剑跑上西门城头,不禁拧紧了眉心――那是兴州的方向,阿禄还是来了,只怕兴州根本撑不了多久。 算算行程,吐蕃大军先锋部队定能在一日之后到达长安郊外,这一日的时间若是不能做好准备,长安根本守不住! “有劳将军守备城门,晚箫去去便回。”云晚箫心头早是煎熬得难受之极,可是此刻只能镇静下来,不忙不乱地将一切部署妥当。 长安守军不多,也只能抵御片刻,剩下的神策军虽有万人之众,她云晚箫却是一个也调动不了,能依仗的还是那三千唐军。 “诺。”西门守将抱拳点头,其实心里害怕得紧,烽烟一起,这长安注定难逃烽火,这一场厮杀,看来是谁也逃不过了。 三千唐军驰入长安,对百姓而言,无疑是高兴的,至少,朝廷这一次并没有彻底放弃他们,在回纥大军尚未来抢掠之前,便有唐军入城,证明他们的家园或许可以保住。 先锋云麾将军云晚箫在失踪多日后,竟然率军出现在长安,并且带兵守备长安,这个消息不出一刻,便传遍了长安,成为了长安城中最为激动人心的消息。 云扬才听见这个消息,便喜滋滋地赶回卫国公府告诉霍小玉,“将军回来了,将军带兵来保护我们了!” “她……回来了?”霍小玉心头又惊又喜,从琴台上站起,不敢相信地看着眉飞色舞的云扬,忍不住再问了一句,“她……当真回来了?” 云扬急急地点头,笑得眯了眼睛,“错不了!错不了!你若不信,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好!我也该跟她好好算算账了!”霍小玉激动地走到云扬身边,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站住!”郑净持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拦住了霍小玉,“听说西边起了烽火,这战乱恐怕又要来了,外面危险,你不能去!” 霍小玉摇头道:“娘,这一次,我必须去!” “你与云将军尚未论及婚嫁,一个姑娘家独自入他军营,就不怕旁人笑话你不知自重?”郑净持的话句句刺耳,每一句都说得极重,只想劝下一心要走的霍小玉。 “娘!”霍小玉刚想反驳,杜卿卿也提裙匆匆跑来。 “霍姑娘,你去不得!”杜卿卿说得着急,“他无军令,私自带兵回返长安,已是重罪,不依军令与吐蕃死战,反让吐蕃三路合围汇军,更是有违军令,不管他是胜是败,已经是戴罪之身,若不想被牵连在内,千万不要去见他!” 霍小玉震惊无比地看着杜卿卿,“她带兵回护长安是大错?” 杜卿卿沉色点头,“不错,他其实已犯了军法。” “会被杀头?”霍小玉幽幽问道。 “这要看皇上最后如何惩戒云将军了。”杜卿卿为难地摇了摇头,“长安有鱼朝恩那阉人的神策军守备,相信不用多久,回纥大军便会出现在长安之外,我相信那阉人不会坐看吐蕃军杀入长安,顶多就是引回纥大军入长安抢掠,借回纥大军的军势,喝退长安外的吐蕃大军。”略微一顿,杜卿卿忍住了要说出口的战策,“总之你信我,这一战,胜利迟早会来,你只要在府中,定能安然。” 云扬不服气地瞪大双眼,“长安有难,他鱼朝恩不见派兵守备,如今将军带兵来救,还错了不成?” 杜卿卿冷静地点头,“于情而言,云麾将军没错,可是于理而言,他错了。” “什么狗屁道理!”云扬当场咆哮,瞧向了深思的霍小玉,“霍姑娘,将军若是能瞧见你,定然能欢喜,只要将军欢喜了,这战的胜算也能多几分――云扬只问你一句,是跟我走,还是不跟我走?” “小玉,你若是执意要去,娘今日便一头撞死在此!”郑净持凄声规劝,指了指一边的假山,“云将军我们高攀不起,难道现在你还执迷不悟?” 杜卿卿着急地看着霍小玉,不知道还能再劝什么。 情若深刻,岂是生死能阻?杜卿卿隐隐觉得,她是劝不了霍小玉。 “娘,你这是何必?”霍小玉摇头一叹,似是要作罢,“云副将,你瞧我此刻,走得了么?” 云扬也知道霍小玉为难,于是道:“既然霍姑娘走不得,云扬先走一步,即便是战死沙场,云扬也要追随将军到底!” “你站住!”霍小玉厉声一喝,“已有一个云晚箫不依军令成了罪人,莫非你也想违抗军令,不顾你家将军曾经吩咐,保护我们母女安然?” 郑净持与杜卿卿都听出了霍小玉话中的留意,都隐隐松了一口气。 云扬听得满腹怒气,不敢相信地看着霍小玉,“枉我家将军不顾一切地赶来救援长安,原来不过是将军一厢情愿!” 霍小玉摇头道:“她是大唐将军,她的双臂保护的该是长安百姓,并非只是我霍小玉一人!倒是你云副将,若是连小玉母女都保护不当,又怎配称大唐将士?” 云扬只觉得满腹都是怒火,若是一走了之,肯定是有负将军嘱托,若是继续留下来,更放心不了将军,实在是不甘心保护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霍小玉! “将军这火气实在是太旺,不妨听小女子一曲,解解心火。”霍小玉不紧不慢地说完,又坐回了原处,玉指抚弦,一曲清音飘出指端,竟是那般平和,从琴音中半点听不出她有没有担心仅带了三千人马回援长安的云晚箫。 郑净持担心霍小玉耍小花样,满脸焦色地坐在了一边,杜卿卿猜不透霍小玉此刻的心思,满腹心事地紧紧盯着霍小玉那张沉静若水的脸庞。 云扬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琴声,转身欲走,又听到了霍小玉的声音。 “云副将,不妨与我赌一赌,你若舍我们母女离去,你家将军会不会又逼你回来?” 云扬发出一声冷笑,“就算是砍了我,我也不会回来!” “是么?”霍小玉突然按弦停音,笑容虽在,却没有半点温度,“絮儿,絮儿?” “姑娘,我在。”远处的絮儿端着两杯暖茶快步走了过来,“有什么吩咐?” “你放下茶,去我房里将娘送我的紫玉钗找出来。”霍小玉平静地吩咐,抬眼看着云扬,“好歹与云将军相识一场,此刻我确实不能去见她,云副将既然执意要走,就替我将紫玉钗送给将军,就说我一切安好,你家将军瞧见这紫玉钗,定不会又逼你回来。” 云扬听到霍小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她送一次玉钗又何妨? 郑净持迟疑地看了看霍小玉,“小玉,那紫玉钗可是你父……爹爹给我们母女留下来的唯一……” “娘,我已经听你话不去了,只不过以紫钗报个平安而已。云将军素来不是贪财之人,等长安太平了,她定会原物奉还,娘你不必担心。”霍小玉柔声劝慰郑净持。 郑净持听霍小玉说的也在理,只好点点头,示意絮儿速速去寻钗。 杜卿卿在旁看着霍小玉冷静得出奇,不由得暗暗心疑,这霍小玉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嘿嘿 57第五十七章.月如钩、心如梭 絮儿一去良久,等到庭院已点了灯,夜幕已临,才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小声道:“回姑娘,奴婢没有找到紫玉钗。” “怎么会呢?”霍小玉惊呼一声,郑净持也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可是杜卿卿隐隐觉得,霍小玉该出招了。 “紫玉钗分明就在梳妆台下的锦盒中……”略微一顿,霍小玉恍然大悟,“娘,絮儿没有拴紧锦盒的锁链钥匙,我又有伤在身,实在是不便行动,可否劳烦娘带絮儿去把锦盒取来?” 郑净持有所顾忌地看着霍小玉,“小玉,你想耍什么把戏么?” 霍小玉摇头轻笑,目光斜向了不发一言的杜卿卿,“这里有杜小姐在,我这么大个有伤在身的人,怎会离得了这儿?” 郑净持看了看霍小玉,又看了看杜卿卿,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有劳杜小姐先看顾小玉片刻。” “嗯。”杜卿卿说这个字的同时,只觉得毫无底气,与霍小玉对阵多次,她没有一次是赢的,更何况,这一次,她根本猜不透霍小玉的心思。 郑净持叹了一声,唤着絮儿又朝着霍小玉的房间走去。 霍小玉瞧见郑净持走得没了影,忽然急切地从座上站起,朝着云扬笑道:“云副将,我们快走!” 云扬一愣,“什么?” “你果然有计!”杜卿卿大惊失色,“你就不怕霍夫人当真撞死在此?” 霍小玉摇头轻笑,却笑得坚定,“有杜小姐在此,定不会让卫国公府多一具尸体,娘一会儿寻不到这紫玉钗,”说着,霍小玉从怀中摸出那支紫玉钗,狡黠地笑了笑,“她定会回来,杜小姐想来聪明,定会为小玉掩盖行踪,对不对?” “你!”杜卿卿不敢相信,霍小玉竟有一颗如此聪慧玲珑的心,可是,这颗心永远与自己无关。 霍小玉对着云扬福身道歉,“云副将,方才非常之时,对你无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霍姑娘有心去见将军,我怎会记怪霍姑娘你?”云扬更加歉然地抓抓头,笑道,“将军果然没看错人!” “我倒是想知道,我有没有看错她?”霍小玉打趣了一句,对着杜卿卿眨了下左眼,“这里可就交给杜小姐了,小玉先走了。” “你……你就不怕云晚箫这一次是腹背受敌,难有生路?”杜卿卿知道留不住霍小玉,最后只能问这样的话,“你就不怕云晚箫他日被皇上责罚,沦为天牢囚徒?” 霍小玉挺直了身子,笑得从容而坚定,“死有何惧?生有何欢?我霍小玉不怕死,怕的是到死之时,未能与她再见一面……” “值得么?”杜卿卿只觉得心痛得厉害,已经顾不得涌到眼眶边的泪水,“万一……” 霍小玉幽幽开口,“她若依旧,哪怕只有一日太平,我也甘之如饴,随她生死一战又何妨?” 两行清泪滑落脸颊,杜卿卿颓然摆手,哽咽道:“我已无话可劝……” 霍小玉看了看杜卿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瞧向了云扬,“云副将,我们走!”说完,她将紫玉钗收回怀中,跟着云扬匆匆离开了杜卿卿的视线。 月如钩,繁星伶仃,长安人人自危,太平难,百姓只能期待这突然援兵长安的云麾将军可以给他们带来一线生机。 云晚箫将迦叶心安置在了香影小筑,便打马回到了西门,亲手与将士们一起扎营城下,又吩咐将士们从百姓家中多收集些竹竿,在营门前缠成了十余道阻止骑兵冲营的木障。 到了闭门宵禁之时,长安四门紧闭,这个夜晚,忽然静得令人害怕。 “将军,若是明天吐蕃先锋军当真杀来了,我们真要死战?”有将士在营火边担心地问向云晚箫。 云晚箫安静地坐在营火边,看着营火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沉声道:“我们只能赌一回,看看阎王收不收我们?” “将军的意思是?”唐军将士还是不明白。 云晚箫冷冷一笑,仰头看着天上如钩新月,三个胜机,只要任何一个先于吐蕃先锋军出现,这场死战都可避免―― 一,郭令公当真偷袭后方成功,逼迫吐蕃回援,自己率军猛击回撤的吐蕃军,能起到首尾夹击的奇效。 二,迦叶心的死讯传到吐蕃王耳中,吐蕃王猜疑阿禄,暂时休兵,或换主帅,或撤兵西去。 三,回纥援军出现,借回纥兵势与吐蕃大军对峙,拖到胜机一或是胜机二的出现。 若是这三个胜机都未出现,明早一战,必须得大胜,一挫吐蕃锐气――唯有抱着必死之念而战,才能有哀兵之狠,让吐蕃先锋知道长安城并非好吞的城池。这样一来,才可以借胜拖延几日,逼令吐蕃先锋军等待大军汇合,赌一赌那迟到的胜机究竟来不来? “当一个人连阎王都不怕了,你觉得阎王还敢收么?”云晚箫淡淡开口,坚定的目光一一扫过营中三千将士,“这城中有我们的亲人,只要我们不倒,他们便能得到一刻安宁,我们撑得越久,他们的生机就越大。”抿嘴一笑,竟是视死如归的笑,“狭路相逢勇者胜,沙场见面怕死输。我们的亲人还在城里看着我们,谁窝囊怕死,现在便站出来,我放你回去,与亲人独享一时团圆!” 既然从军成为大唐将士,岂能半路做逃兵跑回家去?况且,正如云晚箫所说,身后是满心期盼的亲人,如今全在指望他们握紧长枪,保家卫国,岂能逃家避难,累家人蒙羞? “将军,我们不走!” “不错!将军,我们都不走!” “死就死,至少让爹看见我可以无畏无惧地血战沙场,爹肯定会骄傲!” “我家小子看见老子那么英勇,他日必定会以老子为荣!” “阿花说过,她只嫁大英雄,如今我就做次英雄给她瞧瞧,她没有等错人!” 三千大唐将士各有所思,但是,每一颗心都存了血战之志,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守卫长安,更多的是为了长安城中的家人。 哪怕同死,也要让家人看见,他们为自己的家园,浴血奋战到底! 云晚箫听得激动,侧脸望向长安城墙,脸色忽然一僵,示意众将士噤声戒备,“有人出城了!” “将军,待我去射杀!”巡夜的将士取下肩上长弓,拉满弓弦,对准了此刻城墙上的两点黑影。 云晚箫急忙按住巡夜将士的手,摇头道:“不要冲动,你们两个随我来,先拿下他们,一问便知究竟?” “诺!”将士们齐声一喝,被云晚箫点名的两人便跟着云晚箫按剑走向城脚。 能躲过城头守军巡查,还知道趁月色依稀再爬下城头,这两人断然不会是一般百姓!可是,鱼朝恩自打得知她云晚箫带兵守卫长安,便将神策军都召回守卫皇宫,已是摆明了要坐山观虎斗,博一个渔翁之利,断不会派人夜访城外的云晚箫。 难道是卫国公府的人? 云晚箫想来想去,这夜出长安的人,多半只可能是卫国公府之人,或许是杜鸿渐知道她不按战策行事,出城来一问究竟了。 “噌!” 剑锋出鞘,发出一声清亮的剑啸,惊吓了甫才落脚城下的两人。 不等云晚箫开口喝问,看清楚云晚箫身形的云扬已兴高采烈地走到云晚箫身前,激动地抱拳道:“末将拜见将军!”说完,已是单膝跪地,恭敬地对着云晚箫一拜。 云晚箫大惊失色,此刻根本顾不及扶云扬起来,便惊呆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此刻真真切切站在眼前的霍小玉――并非夜阑梦回,也并非归去相见,而是在这生死一战前,她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霍小玉嫣然一笑,笑眼中泪光盈盈,还是那样充满了魅惑,也充满了相逢的喜悦。 “嘿嘿!”云扬贼兮兮地笑了一声,起身舒展双臂,一手勾住一个将士的颈,低声道:“让将军与霍姑娘好好说说悄悄话,我们先回营,可千万别打扰了将军!” “云扬!”云晚箫只觉颊上瞬间烧得火辣,想要发作,却对上了三双窃笑的眼――因为云扬的话,紧跟云晚箫的两名将士也明白了云扬的意思,含笑点点头,跟着云扬大笑着走远。 云晚箫知道,再多言只会越描越黑,只能沉默,可是霍小玉岂会让她沉默? “瞧见我,不欢喜么?”霍小玉走近了她一步,挑眉问道。 “这里危险……”云晚箫侧身一退,惊觉脚跟撞到了城墙城脚,此刻的视线之中――月华依稀,营火点点,即便是夜色深沉,也掩不住霍小玉脸上勾人心魄的笑,更掩不住自己狂烈跳动的心跳声,让一切的理智,一切的礼法,渐渐淡忘。 心头相思,丝丝凌乱。 如今瞧见了日思夜想之人,两人心里好像是多了一把梭子,将那些凌乱的思念瞬间编织成网,网住了霍小玉,也网住了云晚箫。 “我知道危险……”霍小玉委屈地应了一声,眼角滑落泪珠,让云晚箫不禁宛若中魔一般抚上她的脸颊。 分明该怪她不知天高地厚,冒险离开暂时安全的长安城,来到这即将染满鲜血的城外;分明该怪她战前出现营外,扰乱军心,更扰乱她为将之心――可是,此时此刻,云晚箫半句责怪的重话也说不出来,满心满眼都是对霍小玉的心疼。 霍小玉觉得云晚箫的目光忽然炽热了起来,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云晚箫欺身反压在了城墙上,那些相思,那些担忧,全部化作了云晚箫的欺凌――唇瓣轻触,点点撩心,却不知究竟是谁先撩谁的心,只知道彼此心头那簇火焰,此刻呼啦啦地疯狂燃烧起来,将两人的心与身瞬间烧得火热。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更新,大家想要的相逢~ 58第五十八章.战前欢 “将军这是……” “那姑娘莫非就是……长安霍小玉?” “呦呦,想不到云将军平时看上去阴阴柔柔的,这欺负起姑娘来,还真是有模有样啊!” “咳咳,别看,都别看了,就让将军与霍姑娘好好聚聚。”云扬接连干咳,一边将将士们往营内推,一边笑嘻嘻地自言自语道,“将军这回可开窍了!哈哈。” 似是听到了将士们的议论,云晚箫慌乱地睁开眼眸,连忙松开了怀中的霍小玉,红着脸往后一退,“我……我失礼了……” 霍小玉羞红了脸,心跳得好似擂鼓,这木头好不容易才通了窍,怎的忽然又正经了?半似嗔怪,半似挑衅,霍小玉抬手勾住了云晚箫的颈,笑问道:“将军以为一句话,便能让小玉原谅将军的轻薄之罪?” 云晚箫只觉得全身酥软,“是晚箫无礼……”抬手扶住她的双肩,原先想要轻轻推开霍小玉,可手指才触及她暖软的肩头,便有一股涌她入怀的冲动汹涌心头,只能怔愣在原地,紧紧凝望着眼前的美人儿。 霍小玉心头欢喜得厉害,欺身凑近云晚箫,朱唇近在咫尺,笑得狡黠,“如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都是你云晚箫无礼,小玉敢问将军,可还有其他话讲?” 云晚箫心头一热,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清香,心底的激动越是压抑,就越是激荡,忍不住将霍小玉紧紧抱入怀中,深深细嗅霍小玉青丝间的香味儿,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发现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云晚箫,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霍小玉幽幽地说了一句,这样窒息的拥抱,已足以让霍小玉安心,至少,此时此刻,她还活着,还满心是她的活着。 “一会儿回城去……”云晚箫涩声开口,双臂却不舍地更加用力圈紧霍小玉,柔柔地问了一句,“可好?这里终究不是安全之……” 霍小玉忽然用力推了推云晚箫,不等她将话说完,便仰头莞尔道:“要我回城可以,你得应我一件事!” 云晚箫点头道:“好。” “我想瞧一瞧,那个牙痕可还在?”霍小玉挽起了云晚箫的左臂,还不等掀起甲袖,便清楚地瞧见了左手手背上的另一个甫才结痂的牙痕,不禁蹙起了眉心,“这……这是……谁人所留?” 云晚箫轻咳两声,“一个姑娘……” “嗯?姑娘?”霍小玉脸上笑容一僵,“原来,云将军也是个风流公子……” “霍小玉,我云晚箫岂是那种人?”云晚箫脸色一沉,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你该知道,除了你霍小玉,我……我……”心头一热,恍然发现,那些情意绵绵的话,她竟然半句也说不出口来。 “呵呵。”霍小玉挑了挑眉角,勾住了云晚箫的颈,“将军少年英雄,这天下喜欢将军之人,自然不止我霍小玉一人……人有双手,自然可以左边一抱,右边一揽,我霍小玉又岂能霸得住将军双臂?” 这话分明透着带刺的酸意,一字一句,直透云晚箫的心间。 云晚箫摇头道:“人心只有一颗,我岂是那种……” “不错,人心只有一颗。”霍小玉笑意深深,似是没有继续责备云晚箫的意思,眸底忽地浮起一丝坏笑来,“我寻思着……可否在你身上再留点什么烙印?” “你……你想做什么?”云晚箫心头一慌,警觉地扶住霍小玉的双肩,“这里真的不宜久留,我叫云扬先送你……”云晚箫焦急地转头,想去唤回方才那个贼笑走远的云扬,惊觉火辣辣的脸颊被一双柔手捧住,霍小玉温暖如火的唇瓣便吻了上来。 “云晚箫……别让我再看错人……”霍小玉微微松开云晚箫的唇,似是乞求,又似是期望地说罢――朱唇微张,香舌探入了云晚箫的唇齿之间,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云晚箫恢复的一切理智,带着她跌入了一个迷乱的境地,难以自拔。 人只有一颗心,也只有一张口,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皆是出自这里。 霍小玉忘形地搂紧了云晚箫的颈,忽地贝齿一咬,狠狠咬在了她的唇上―― 云晚箫,从今而后,不管你说真话,还是假话,我霍小玉,信你。 这儿,留了我霍小玉的印记,你这一生一世,就算终究不要我霍小玉,也要你忘不了今日我给你的痛! 霍小玉心头一酸,热泪涌眶而出,还是松开了云晚箫的唇,紧紧贴在云晚箫心口,瑟瑟地抱紧她,不敢将心中的害怕,一一告诉给她。 云晚箫双臂圈紧了她的身子,那一句“别让我再看错人”,微微刺痛了她的心。 “别怕,今后有我……”此时此刻,云晚箫只能用这样的话,去安慰瑟索的她,身在风尘,那些日子,她定是遇到过什么风流公子,才会…… 云晚箫悄悄咬牙,不敢再想下去,这一刻发现自己竟已这般在意她,忍不住再开口道:“你又咬伤了我,只要此战我能得胜,霍小玉,你得一一偿我!” 霍小玉含泪一笑,倔强地抬眼笑问道:“我若是不肯偿你呢?” 云晚箫冷笑道:“你以为我云晚箫当真是慈悲为怀的好人?”说着,云晚箫握住了她的手,“欺负了我的人,还从未有谁能不付出点代价的。” “听将军的口气,不把小玉碎尸万段了,是不解将军的心头恨了?”霍小玉看着云晚箫沁血的唇,有些后悔,也有些心疼,抬手轻抚那微肿的唇瓣,“疼么?” 云晚箫皱紧了眉心,颇有些委屈,“咬都咬了,问了又有何用?” 霍小玉却得意地笑了笑,脸上的梨涡旋得格外醉人,“今夜可是将军先放肆的,你可怪不得小玉报复在后了。” 云晚箫自知说不过她,只能轻咳了两声,抬眼望了望天色,道:“你该回去了。” “当真不想我多留一会儿?”霍小玉失落地问道。 云晚箫的眉心更拧得厉害,“你可是有伤之人,再不回去好生休息,怎会好得快?” 霍小玉眨了下眼,定定看着云晚箫,幽幽道:“方才有云副将带我缒绳而下,不必我出力,如今要我缒绳而上――”霍小玉的目光挪到了城墙上的那条麻绳上,“这一用力,腰上的伤口可疼得厉害……” 云晚箫心头一软,“看来,只有等明早城门打开,你才能回去了。” 霍小玉笑道:“云将军,这可是你说的,今夜我可要打扰将军了。” 云晚箫原本还想说一句不妥,如此一来,霍小玉的名节将尽毁,可是转念一想,经方才城脚下那一番亲昵,他日若不娶霍小玉,她又如何自处? 既然荒唐了开始,不妨索性荒唐到最后! 云晚箫紧皱的眉心释然,凛凛一笑,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同是女子又如何,今生或许也可赌一个白头到老,相守一世。 “敢问将军,在想什么坏事?”霍小玉酥媚的声音响起,一动不动地瞧着云晚箫,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 云晚箫干咳两声,握紧了霍小玉的手,回头一指城外营帐,“今夜你就睡我的营帐,我给你守夜。”目光才触及那齐刷刷贼笑的大唐将士,云晚箫只觉双颊又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想到方才她放肆的一幕,只羞得不由自主地将头一低。 “云将军这娇羞的模样……”霍小玉忽然凑近了云晚箫,附耳低声笑道,“可当真算得上美人儿。” “好没正经!”云晚箫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可不管是云晚箫自己听来,还是霍小玉听来,都觉得这简单的四个字更像是在娇嗔。 “云将军这话,小玉爱听,不妨再对小玉说一句?”霍小玉似是不打算放过云晚箫,这些话虽然并非许诺,可每一句都让霍小玉觉得句句发自肺腑,更让她觉得心头欢喜。 “霍小玉,你若再胡闹,我……”云晚箫越发觉得自己此刻随便说什么,那娇羞之意总是沁透了每一字一句,只得硬生生地忍住了要说的话,默默牵着霍小玉朝营帐方向走去。 霍小玉笑弯了眉,忽地幽幽道:“晚晚,我若再胡闹,你当如何?” “晚晚?”云晚箫停下了脚步,忽然意识到这是霍小玉在喊自己,不禁惊瞪双眼问道,“你这是在喊我?” 霍小玉看了看云晚箫周围,笑道:“莫非还有人名中带‘晚’字的?” 云晚箫倒吸一口气,涨红了脸,“这名字如此女气,你怎能这样唤我?” 霍小玉忍了忍笑,低声附耳道:“人前你自然还是堂堂云将军,可是人后,你在我心里,跟我一样。” 云晚箫惊忙瞧了一眼还在远处的将士,生怕被他们听到,“霍小玉,你当心祸从口出,到时候连我也保不住你。” 霍小玉佯做委屈地皱了皱鼻,“云将军,莫非小玉在你心里就与路人一样,只能呼名道姓,就不能有个亲近点的称呼?” 云晚箫怔了一下,回想自与霍小玉相识以来,当真没有什么亲近的称呼叫她,如今被霍小玉一问,还当真有几分愧意浮现心头。 霍小玉邪魅地笑了笑,“现下想不出不打紧,等你凯旋之后若是再乱叫,当心我恼你,狠狠地罚你!”说着,霍小玉对着云晚箫眨了下眼,“可要想好了再喊,若是不好听,我可也会罚你。”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长凝吧~ 工作白热化阶段,大家多多原谅哈~ 还有两周,努力!长凝会抓到空闲就码字滴~ 59第五十九章.临风挽弓(上) “驾!”一骑黑马风尘仆仆地从西而来,直奔西门下的唐军大营。 “来者何人?”云扬横眉按剑,这话才问出口,便看清楚了马背上的魁梧男子正是自己的亲哥哥云飞,“大哥!” 云飞也瞧清楚了云扬的眉眼,忙不迭地从马背上翻身跳下,跑上前来,狠狠地拍了拍云扬的肩头,“看见你在,将军定然一切安好。你小子,可知道让我有多担心?” 云扬也狠狠拍了拍云飞的肩头,笑问道:“大哥你不是留在商州护卫将军府么?怎的突然来这儿了?” 云飞摇了摇头,“此事容后再说,如今战局危险,一切等此战结束再说吧。”说着,云飞往中军营帐瞧了一眼,见当中灯火通明,料想云晚箫定是还未休息,便拉扯着云扬要去见将军,“云扬,随大哥去见将军,看看我能帮将军做点什么?” “大哥!大哥!等等!”云扬接连摇头,贼兮兮地笑道,“这个时候就让将军和霍姑娘好好聚聚,别扰了将军与霍姑娘的良宵啊。” “霍小玉?”云飞大惊,匆匆地看了看云扬,又看了看周围大唐将士脸上满是深意的笑,恍然道,“她现在跟将军在……”硬生生地忍住了要说出的话,云飞要说的话,便是那些贼笑将士心里想的旖旎画面。 云扬扯了扯云飞的手臂,“大哥,若是咱们将军当真与霍姑娘成了好事,说不定明年将军府可以多个小将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所以,今夜就不要去打扰将军了。” “可是,老夫人那边……”云飞迟疑地蹙紧了眉头,若是霍小玉与将军当真生米煮成了熟饭,这老夫人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让霍小玉过门了。 这出生风尘的女子,又如何与从三品的将军府匹配?将军一世英名,只怕从此要不干不净了。 “咳咳。”云晚箫熟悉的轻咳声响起,只见她掀帘而出,按剑冷着脸走出了营帐――唇上的伤痕清清楚楚,此刻虽然止了血,可是红肿的厉害,不用多说,定是与霍小玉胡闹的痕迹。 “末将拜见将军!”云飞匆匆迎了上来,朝着云晚箫抱拳一拜。 云晚箫冷声道:“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大战在即,这里本就不是安全之地,我岂会在营帐中做那些不害臊之事?今夜是因为霍姑娘身上有伤,城门又已关闭,才不得不让霍姑娘在这里休息一夜,待明天一早,便送她入城。” 云扬笑嘻嘻地道:“将军不必向大哥解释的,我们都知道将军的为人。” “咳咳。”云晚箫狠狠地瞪了云扬一眼,却觉得有三分心虚,他的话在心里反复咀嚼几遍,云晚箫忍不住再瞪了云扬一眼,这小子不是明摆的笑话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将军,老夫人……老夫人担心你,所以才派末将前来保护将军。”云飞犹豫了片刻,决定先瞒住云晚箫,不将老夫人让他来长安的真正目的说出来,“将军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末将去做。” 云晚箫疑惑地看了看云飞,瞧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当真?” 云飞不敢再多话,将军不是蠢人,自然懂得察言观色,只得将头低下,抱拳道:“末将不敢妄言!” 云晚箫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可是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如今也不由她多去纠缠这个问题。云晚箫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地又吐了一口气,默然走到了营门前,望着夜色中依稀可见的烽火微光――兴州城的鲜血,不能在长安蔓延,天明大战在即,这一仗,她万万不能败。 “将军?”云扬与云飞鲜少看见这样神色凝重的将军,连忙跟上云晚箫,安静地站在她两侧,却不敢多问其他。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身子却站得笔直,凛凛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瞧着天边,“尉迟大哥当年说过,越是怕死,便越是死得快,行军最可怕的不是身陷死地,而是刀子还没落到身上,人已丢了求生之心。” “我们不怕死。”云飞与云扬相视一眼,坦然笑道,“将军,战死沙场,只能说我们兄弟两个是死得其所,就算是娘也会为我们骄傲!” 云晚箫淡淡笑了笑,忽然转头看着云飞两兄弟,“你们能来助我,明日一战,我们可以多一分胜算。” “将军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云飞听出了云晚箫话中意思,忍不住问道。 云晚箫点头道:“你们两个的弓术是尉迟大哥一手教出来的,我信你们两个。兵法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略微一顿,云晚箫左手拍了拍云飞右肩,右手拍了拍云扬左肩头,“吐蕃骑兵厉害,我们弓箭有限,所以,若是能射倒先锋军第一波骑兵,便能连带第二波,甚至第三波骑兵丢了攻势,我们便能多一分血战得胜的胜算。” “将军放心,我们兄弟两个定能射倒几十匹马儿!”云扬拍了拍胸,笃定地点头。 “不是几十匹,是几百匹,甚至更多。”云晚箫灼灼的目光在云扬与云飞脸上巡梭,“我要你们带上全部能射箭的将士,埋伏战场两侧,拖缓吐蕃先锋军的攻势。” 云飞倒吸一口气,想了想,坚定地点头道:“将军,末将能做到!” “好!”云晚箫重重点头,“事不宜迟,你们且下去休息片刻,黎明之时,便带弓箭手出发。”云晚箫又加了一句,“爹当年常说,云麾将军府出来的人,一个顶十个,明日我们可要比一比,究竟是只顶十个,还是顶百个?” “哈哈,好!”云扬激动地拍了一下大哥的肩,“大哥,你就看我的!这一次,定不会输给你!” “怕你不成!”云飞不服输地昂头拍胸,丝毫不惧。 云晚箫点点头,不再多话,下令全军休息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明日城门一开,我便回城。”霍小玉从卧榻上站起,含笑开口说道,“晚晚,你欠我的一个称谓,我可要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亲口喊我。” 云晚箫正色道:“你又叫我晚晚!“ 霍小玉挑眉笑道:“你可怪不得我,若是我叫你云郎,这天下姓云的可不止你一个。若是叫你箫郎,晚晚你该听过一句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寓意实在不好,所以你可怪不得我叫你晚晚。” 云晚箫知道说不过她,于是调转了话题,“你身上伤口可好些了?” 霍小玉朝着云晚箫勾了勾食指,“晚晚你过来瞧瞧便知道了。” 云晚箫脸上一红,肃声道:“可别……胡闹!我……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霍小玉窃笑一声,走到了云晚箫身前,“晚晚你可真矜持,大家闺秀,果然不同,只好我这个风尘女子凑近一些了。” 云晚箫只觉得双颊上一暖,只见霍小玉双手柔柔地捧住了云晚箫的脸,盈盈双眸脉脉相视,瞧得云晚箫反倒是觉得有几分羞涩。 “霍小玉,你想做什么?”云晚箫的声音有些颤抖,也不知道究竟是激动多三分,还是惶恐多三分? 霍小玉瞧她满面通红,忽然噗嗤一笑,抿嘴道:“我可也要告诉你,我也算不得什么好人。”说着,手指轻轻地抚上云晚箫今日被她咬破的唇瓣,“我真该秋后再与你算账。” 她手指的轻抚,在云晚箫此刻看来,比挑逗还让她心痒,慌忙抓紧了霍小玉的手,急声道:“秋后与你算账的,该是我!” 霍小玉笑吟吟地望了她一会儿,“哦?” 云晚箫定了定心神,压一压心底升起的心火,试图再转换一个话题,“夜色已深,你还有伤在身,快些休息吧。” 霍小玉柔柔地环住了云晚箫的腰,抬起一双莹润的眸子,笑道:“你不陪我一起?” 云晚箫郑重其事地看着她,“我有句话要问你。” 霍小玉点点头,嘴角含笑,好似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你说。” 云晚箫蹙了蹙眉心,“若是此战能胜,你……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回商州将军府?” 霍小玉岂会不懂云晚箫话中的意思,只见她脸上梨涡深深一旋,笑得让人心头生暖,“晚晚你的意思,小玉可不明白。” 云晚箫轻咳两声,“今夜晚了,还是改日再说吧。” 霍小玉心头暗急,脸上却不动声色,松开了云晚箫的腰,转身走到了卧榻边,默默地倒了上去,似是不愿再与云晚箫多说一句话。 云晚箫错愕地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到卧榻边,为霍小玉盖上了袍衣,看着她紧闭的双眸,明知她没有睡着,也只能坐在卧榻边,轻轻捋开了她脸侧的几根凌乱青丝。 “长门宫冷,楚服不过是小小巫师,给得了陈阿娇方寸之间的无尽温暖,却给不了陈阿娇数十载后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云晚箫幽幽开口,有些沙哑。 霍小玉含笑睁眼,忽然坐了起来,勾住了云晚箫的颈,檀口轻启,“汉武帝可以给陈阿娇儿孙绕膝,却给不了她方寸之间的温暖。云郎天下甚多,唯有晚晚二字,在我心里,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 云晚箫心头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忽然觉得“晚晚”这个名竟是这般的暖心。 “呆子。”霍小玉轻轻的一句娇嗔,近在咫尺的倾城容颜,让云晚箫蓦地看呆了眼。 霍小玉对上了云晚箫火辣辣的目光,不觉羞红了脸,这无心使媚,却酥了云晚箫,也酥了自己,只能软软地瞪了云晚箫一眼,细声嗔道:“再这样不规矩看我,可别怪我再咬你一口!” “你威胁我?”云晚箫冷冷一笑,丝毫不惧她的威胁,“我可还没秋后问罪呢!” 霍小玉红着脸挑眉问道:“你敢?” “有何不敢?”云晚箫红着脸定定看着她,双臂已不由自主地环住了她的腰,一霎间,竟双双沉默了下来,只听得见彼此“噗通、噗通”的狂烈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晚晚”这个名字还是很萌的,但是如果听见那个“箫”,那就。。。咳咳 小云云保重哦~ 60第六十章.临风挽弓(中) “启禀将军,西郊有游兵出现,不知是敌是友!”营帐之外,忽地响起一声急报,打破了这一刻的柔情缱绻。 “你好好休息。”云晚箫收敛心神,不敢多看此刻满脸红霞的霍小玉,只匆匆交代了一句,便掀帘踏出了营帐。 霍小玉忧心忡忡地看着云晚箫消失在视线之中,心悸一阵一阵地蔓延开来――她会胜,一定会胜的,是不是? “将军!”还来不及出营布置一切,云飞与云扬快步迎上云晚箫,“看来我们来不及出去设伏了!” 云晚箫镇静地看了一眼远处隐约的骑兵人影,瞧那阵势,是赶路多余冲锋,若真是吐蕃先锋军,不该连战鼓声都没有,就这样静悄悄地冲过来。 云晚箫抬手示意云飞与云扬莫急,“你们留守这里,我单骑出去一探究竟。”知道他们定会说不妥,云晚箫匆匆加了一句,“这是军令,不从者斩!” “诺!”云飞与云扬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云晚箫翻身上马,单骑驰出营帐。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云晚箫还未看清楚来人,来人已厉声喝问,听口音,并非吐蕃人,而是陇西一带的口音,不用多想,来人必定是大唐人! 云晚箫勒马驻足,凛凛道:“大唐云麾将军云晚箫在此,敢问诸位策马夜行,究竟是为了何事?” “自然是为了助你守备长安。”熟悉的声音响起,打马驰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杜棠之。只见他勒马与云晚箫并辔而立,“云将军,这等英雄好事,岂能少了本公子?” 云晚箫大惊,“杜公子不在长安城中留守,怎会出现在这里?” “将军难道忘记了深林中的唐军?”杜棠之知道云晚箫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就能明白,“本公子一路暗护将军,如今长安有难,又岂能袖手旁观?” “原来是你……”云晚箫恍然大悟,匆匆扫了一眼杜棠之所带人马,也算是给明日的死战添了一分胜算,当即抱拳感激道,“杜公子大义,晚箫先谢过了。” “好说!”杜棠之笑道,“我这些兄弟连日赶路,甚是困乏,还请将军给我这一千人马一个休息之所。” “这个自然,随我来!”云晚箫勒马回头,“杜公子,这边请。” “随我来!”杜棠之扬手一挥,招呼着带来的一千人马,跟着云晚箫一路驰入大营。 得知多了一千人战力,众将士心头又添了一分安心,纷纷张罗新营,火头兵也给这一千人马再做了一顿伙食。 杜棠之听闻霍小玉也在营中,虽然惊愕,但是心底的失落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她待云晚箫当真是情真意切,竟然可以放弃城中的安全,孤身来到这里,见他一面。 他杜棠之究竟要做个怎样的大英雄,才能换来美人一顾,让她知道这天下还有他杜棠之临危不惧死? 虽然很想去见她一面,但是杜棠之也知道礼数不可违,云晚箫都不再入营,他杜棠之又怎能入营见她一面?心头百感交集,杜棠之只觉得一颗心好似被蚂蚁噬咬,明知是痛,却不知道该怎么驱散这心头的痛。 云飞与云扬依照云晚箫的计谋,黎明时分便带着数百弓箭好手离了营,埋伏在了西郊的草丛之中。 西门城开,云晚箫第一件事便是将霍小玉送回长安城。 霍小玉知道不可再贪恋缱绻,免得累她分心,失了分寸,于是自打早上云晚箫送她出营,她便死咬下唇,一个字也没多说。 “快些回国公府,这里危险。”云晚箫匆匆交代一句,不敢多沉溺心头的不舍,转过了头去,头也不回地渐渐走远。 霍小玉追了一步,不得不硬生生地止住步子,瞧着云晚箫的背景,含泪一笑,只能沙哑地道了一句,“保重。” “有哥哥在外帮助,你家云将军又怎能保不住?” 霍小玉惊闻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惊忙转过头去,这才瞧见杜卿卿带着两名丫鬟站在城门下,脸上颇有乏色,好似是一夜没有睡好。 “杜小姐,你怎么来了?”霍小玉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周围,究竟有没有母亲的身影? 杜卿卿摇摇头,道:“你昨夜给我出了个难题,我费尽心思帮你过了一关,今日你是不是该也帮我过一关?” 霍小玉没猜出杜卿卿的意思,“杜小姐的意思是?” 杜卿卿走了过来,道:“昨夜我对霍夫人说,你是忧心云将军,夜不能寐,于是我才派人将你送到佛寺去为云将军祈祷,今早便会将你接回去,你说接下来,你该如何帮我过关?” 霍小玉轻笑道:“自然乖乖随杜小姐回去,再念一句,阿弥陀佛。” “走吧。”杜卿卿颇为疲惫地道了一句,望着前路,喃喃道,“想不到这长安城的夜色,也算得上是人间美景,多瞧瞧,今日回去,说不定真能做个好梦。” 霍小玉一惊,“杜小姐难道一夜都在这里?” 杜卿卿挑眉笑道:“若不是我,你以为城上守军当真瞧不见你们两个缒绳下城?只怕今日我来,只能收拾两只刺猬回去,听霍夫人撕心裂肺地一生责骂了。” “杜小姐,谢谢你。”霍小玉正色对着杜卿卿福身一拜,除了这两个字,她一时不知道还能对杜卿卿说什么? 杜卿卿神秘地笑笑,“要谢我,可不是一句‘谢谢’便了事的,这日子还长,日后再与你算。” 霍小玉警惕地瞄了一眼杜卿卿,忽然觉得一夜之间,杜卿卿变成了一只让她也有些猜不透的狐狸,不知来日等着她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杜卿卿瞧见了她眸底的忧色,不禁笑了笑,暗暗道:“霍小玉,若是不能让你栽一次,我杜卿卿也未免太没用了!” 霍小玉越发觉得杜卿卿笑中有意,可是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那份心去猜度杜卿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临风回头,霍小玉瞧着云晚箫远去的方向,不由得抿嘴一笑,心道,“‘太平’二字,有你便足矣。” “我们该回府了。”杜卿卿唤了一声。 霍小玉回过神来,不再多话,默默随着杜卿卿走向卫国公府。 刺心的号角吹响,骇人的战鼓声终究还是在长安城外肆无忌惮地响起―― 吐蕃先锋军队杀到了长安西郊,再一次将长安的太平梦粉碎。 四门守卫惊忙紧闭城门,鱼朝恩依旧下令神策军只死守皇宫,不必顾及皇宫外的长安百姓,只要撑到了回纥大军来援,这些吐蕃军马,也只能灰头土脸地撤回吐蕃。 长安城局势斗转,听闻吐蕃大军杀到,不少未走官员各有所思。有人紧闭府门,盘算着如何逃离长安;有人想着拼死一战,举家登上城楼,准备与守军一起守备长安;也有的暗暗向定王通报消息,求告定王带兵来援,只要定王可以取下长安,便能问责天子临敌不守,弃皇都百姓不顾之罪。 只是,城外的大战尚未打响,城内的暗杀却已经此起彼伏。 信鸽一旦飞出府院,便有杀手将那府院上下射杀一空,哪怕是年幼的小孩,都难逃飞箭夺命。 鱼朝恩自以为皇宫安宁,却不知那些杀手的箭头其实也对准了他――他猜不透是谁下的杀令,也没想到竟会有人对他下手,皇宫虽严,却难防突来的暗箭。 若不是身边养了不少暗卫,鱼朝恩今日不会只是中箭受伤,只怕早就向阎王报道去了。 一击不中,再击便是难上加难。 卫国公杜鸿渐也只能收手作罢,将计划射杀不臣之人的弓箭手们悄悄派往城楼驻防,希望可以多一分胜算,守住长安城。 云晚箫此刻与杜棠之并辔领兵列阵城下,瞧着远处黑压压的吐蕃先锋大军,即便是只有一万人,也足以让麾下的四千人隐隐觉得战力的悬殊。 “启禀将军,长安北郊出现回纥大军!” 苦等的消息,在这一刻出现,云晚箫当即勒马点头,对着杜棠之道,“这里就劳请杜公子为晚箫撑上一刻,晚箫先去会会回纥人便回。” 杜棠之点头拍胸道:“你去便是,这里有我在,莫说一刻,叫我撑上一日,也绝无问题!” “好!”云晚箫一夹马腹,策马疾行,打马单骑驰向长安北门。 西门是黑压压的吐蕃军,北门是黑压压的回纥军,当云晚箫一人一马独立北门之下,心底难免还是有三分惶惑。 唐军劣势明摆眼前,回纥军说一声开门,城内守军为了借势巩固守备力量,又如何不会开门? 这城门若开,遭殃的便是城内百姓,即便是借势一时吓退了吐蕃先锋,这长安城与被攻破也无多少区别。 为今之计,能做的便是一个“赌”字――赌一赌,回纥领军大将心中,礼与义二字究竟有多重? “云将军,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北门守将已经做好开门准备,乍然看清楚了立马城下的云晚箫,不禁问道。 云晚箫扬起头来,正色道:“今日回纥援军虽至,但是切勿轻易开门,就当是……”微微一顿,云晚箫声音涩然,“为了这城中的亲人,多想一分。” 北门守将岂会不懂云晚箫的话中意思,可是若是长安城被吐蕃大军攻破,城中亲人岂会只是被抢掠侮辱便罢了,说不定连性命都要丢掉。 云晚箫看着迟疑的北门守将,凛声道:“大唐儿郎,该为了保家卫国而活,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让异族入城欺凌亲族!” “可是……” “信我云晚箫一次!”云晚箫笃定地点头,“长安百姓不可再被侮辱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大家六一快乐~ 61第六十一章.临风挽弓(下) 坐下白马狂躁地刨了刨蹄子,云晚箫右手执缰,左手拍了拍马鬃,双腿一夹马腹,策马朝着回纥大军弛了过去。 “前面那是什么人?”回纥先锋将军老远便瞧见了策马疾驰而来的云晚箫,马上下令副将速速上前打探,“你去看看,其他人全军戒备!” “吁――!” 云晚箫勒停了马儿,抱拳凛声道:“长安有难,诸位远道而来,末将大唐云麾将军云晚箫先代长安百姓谢过诸位回纥将士与将军。” 副将听明白了云晚箫所言,当即策马回头,将听到的一切告诉了回纥先锋将军。 “全军待战,你们十个,跟本将来。”回纥先锋将军眯眼冷冷一笑,带着十名骑兵打马弛向云晚箫。 云晚箫瞧见回纥大军军势初停,紧绷的心弦暂时缓了三分,坦然看着回纥先锋将军带人越行越近。 “大唐与回纥素来交好,眼见长安有险,我们大王甚是担忧,于是下令我等带兵驰援长安。”回纥先锋将军当先开了口,话锋带刺,似是嘲笑,“如今战局凶险,长安西面战鼓擂动,吐蕃大军定然已经杀到城下,将军不在西门浴血杀敌,反倒是单人匹马来此相迎,啧啧,甚是让本将觉得汗颜。” 莫不是将军怕死?――这句话不用回纥先锋点明,云晚箫已心领神会。 只见云晚箫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道:“长安城墙依旧坚固,长安城门依旧安好,只不过来了几只吐蕃野狗,还不至于难倒我大唐将士。”说着,云晚箫再次对着回纥先锋拱手道,“将军远道而来,只为救援长安,晚箫感激将军盛情。如今长安局势虽险,可却从未求援于贵国,将军这样率军浩荡而来,知道内情的会感激将军大义,若是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回纥也想侵略我大唐疆土,与那些吐蕃野狗无异。” 既然黄衫客说过,送求援信的神策将士中途遇伏,那封天子亲笔救援信,定然没有落在回纥人手中――只要用“礼”字相逼,或许能阻住回纥军队洗劫长安,后面借回纥大军的军势恫吓吐蕃先锋,便能既保长安百姓,又能与吐蕃大军形成对峙之势,拖延更多的时日。 回纥先锋脸色一沉,手中确实没有大唐求援信物,真要下令弛入长安,也就真会落个趁人之危的恶名,到时候定会损了回纥大王在北疆的威名。 云晚箫冷冷一笑,“将军不必忧心,大唐与回纥素来交好,这一次也不会让将军空手而回。”说着,云晚箫回头瞧了一眼西门的烽火,心头虽急,却依旧不敢妄动声色,“将军不妨先原地扎营休整,我先回西门与吐蕃野狗厮杀,若是撑不住了,便会传我副将求援将军。将军到时候再率军助我杀退吐蕃也够,一切不就名正言顺了?” 回纥先锋僵硬的笑容忽地暖了起来,“云将军所想周到,本将就喜欢与将军这样的人并肩作战。” “如此,将军是答应了?”云晚箫佯装激动问道。 回纥先锋眯眼看了看长安北门,他回纥大军已经压到北门之前,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前线军情,他也心知肚明,仅凭这点唐军,万万拦不住吐蕃铁骑一日。既然眼前唐将有心给他们师出无名一个台阶下,不妨顺水推舟,踏下这一台阶又何妨? “传令全军,原地扎营!”回纥先锋抬手一挥,回纥将士们齐声大喝,听令原地扎营休整。 “有劳将军静候。”云晚箫敬然抱拳一拜,勒马回头,打马朝着长安西门弛去。 云晚箫刚走不远,回纥先锋副将便低声问向了先锋将军,“将军,我们当真要等?” 先锋将军得意地一笑,“汉人多是好面子之人,输阵等于输人,我们若是先出手了,他们定会觉得颜面扫地。既然这将军给咱们留了余地,自然咱们也给他们留点余地。不就是多等一刻的功夫,西门这点唐军,除了求援咱们,他们无路可选。” “将军英明!”副将听明白了回纥先锋的意思,点头连连称是。 回纥先锋阴冷地笑了笑,瞧着云晚箫驰远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大唐无人,连这样的病秧子都用来打仗,可真可惜了这千里锦绣江山。” 战鼓声越来越响,每一声落入云晚箫耳中,都宛若敲在了她火热燃烧的心头 又是这样残酷的厮杀,又是这样血腥的归宿,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是真正的太平? 第一步棋已成,下一步,便是最最难走的――痛击吐蕃先锋军! 吐蕃大旗临风招展,显得猖狂而凶悍。 吐蕃铁骑乌亮的铠甲在晨曦中格外刺眼,就好像是一个个地府修罗,端坐在鬃毛直竖的炼狱烈马身上,长枪之端隐隐流动的杀气随着战鼓声的激荡,越发地刺得人心啧啧发凉。 除却云飞、云扬带去埋伏的弓箭手,杜棠之着甲带着剩下的三千余名大唐骑兵在西门列阵以迎,劣势实在是太明朗。 若说这三千余名大唐骑兵是一头绝地反击的凶狼,那这头凶狼要面对的,却是一头体型壮硕的雄狮。 这是狭路相逢,也是实力悬殊的狭路相逢,十分胜算,唐军只有一分。 “将军回来了!” “你们瞧,将军回来了!” 看见云晚箫驰马归来,三千余名唐军将士不禁对着云晚箫振臂大呼――将军一人安然归来,定是已经震慑住了回纥大军! 不少唐军将士悄然回头看了看依旧平静的长安城,心头最为担心的大石终于落地。 将军暂时保住了城中的亲人,那剩下的,就看他们如何提枪保住这长安西门,守住大唐今日的尊严。 “你们可准备好了?”云晚箫扬手一呼,脸上已是视死如归的神色。 “浴血奋战,不死不休!”将士们齐声高喝,昂首望向了对面来势汹汹的吐蕃先锋。 云晚箫嘴角一扬,脸上浮起一抹凛凛笑意,只见她接过一边小将递给的长枪,挥枪指向了吐蕃先锋军,“擂鼓,杀!” 唐军战鼓擂动,云晚箫已一骑当先冲出,就好像是一只平时病怏怏的温顺小狼,一瞬间露出了凶恶的獠牙,带着一群凶猛的野狼,扑向了早已弥漫满血腥味的战场。 杜棠之从未瞧见过这样的云晚箫,总以为云麾将军就是个瘦弱无用的病秧子,自打潼关一战后,便不再有当年凶悍之气。 可如今,杜棠之不得不惊,那股潜藏在云晚箫体内的悍劲一旦爆发,即便是他久走江湖,也不得不道一句,“可怕!” “找死!下令中军去回回他们!” 吐蕃先锋得意地说罢,轻轻挥手,下令五千吐蕃铁骑突击这突然发狠的三千余名唐军。 “杀――!” 两军厮杀声起,吐蕃铁骑素来骁勇,军令一下,便不顾一切地挥枪杀来。 自古行军,当避其锋芒,攻击不备! 云晚箫忽然勒马挥枪,指向了右侧,“全军迂回,避!” “诺!”三千余名唐军骑兵紧随云晚箫勒马右行,堪堪避开了这冲来的五千吐蕃骑兵最猛烈的一波突击。 “云飞,云扬!”云晚箫厉声呼喝声才起,便有弓弦破风之声“咻咻”响起。 “终于轮到咱们兄弟两英雄一回了!”云扬张弓疾射,接连射落好几名吐蕃骑兵,“大哥,你输给我了!” “未到最后,怎论输赢?看我赢回来!”云飞不服气地接连补箭,凶悍之气,半点不输弟弟云扬。 突然而来的埋伏弓箭手,是吐蕃五千骑兵万万想不到的,当第一波攻势被泄了劲,阵势便缓了七分,如今又遭弓箭手齐射,不少吐蕃将士还来不及躲开,便被射下马儿来,又撞到了后面的马蹄,惨死同袍的马蹄之下。 哀鸿声起,吐蕃将士来不及悲嘶,大唐将士更来不及迟疑。 云晚箫脸若冰霜,冷冷下令道:“围杀!” “诺!” 三千余名大唐将士与这些乱了阵势的吐蕃骑兵瞬间杀做了一团,原本的劣势瞬间转换,唐军上风初显,士气如虹,不用一刻,便杀得吐蕃骑兵连连后退,赢了这交锋的第一战。 杜棠之心头犹若巨浪汹涌,第一次在战场上瞧见了云晚箫浴血杀敌的英姿,不得不承认,这英雄好做,能做得有如云晚箫这样的,天下也只有他一人。 这一仗,吐蕃输了,他杜棠之,一样也输了。 霍小玉那样的绝世美人,也只能这样的英挺将军可匹配。 杜棠之心头酸疼得厉害,却是心服口服地认输,敬佩的目光落在依旧与吐蕃残兵缠斗的云晚箫身上,不禁喃喃道:“与你做兄弟,也算是一桩美事。” 长枪在手,挥舞枪花绽放,云晚箫脸色渐渐开始苍白,不是因为周围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而是心口那强忍剧痛的旧患,正兹兹钻痛。 “咳咳。”忍不住发出一阵咳嗽,云晚箫忍住涌到喉间的血腥味,手中长枪挑落一个吐蕃骑兵,当即抬枪示意莫要再追,“停!” 吐蕃先锋没有想到一时轻敌,竟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他看着零散的吐蕃骑兵狼狈逃回,不甘心地狠狠握拳,这一次交锋白白折损了起码两千余人,他如何向主帅阿禄交代? “全军听令!”吐蕃先锋刚想下令,便听闻风中响起一声弦响,一支飞箭突然射来,逼得他不得不咽回要说的话,勒马躲开。 云扬得意地对着云晚箫笑道:“将军你瞧,我已经可以射到四百步外,大哥已经不是我对手了!” “你这小子,改日再与你斗过!”云飞虽然不服气,可是心头却自豪得厉害。 “把弓给我。”云晚箫突然将手中长枪扎入马下,向云扬伸出手去,“跟我比,咳咳,你可还要努力。” “将军?”云扬迟疑了一下,将军身有旧伤,早已难拉满长弓,此刻看将军脸色苍白,知道定是旧患又痛,更是不敢递弓。 云晚箫冷冷一喝,“拿弓来!”不等云扬递弓,云晚箫已劈手夺过了长弓,顺势从云扬箭囊中抽出了一支白羽箭。 就算是废了这弓术,也断然不能输了这弓势! 云晚箫在白马背上搭箭上弦,临风强忍心口旧患,拉开了弓箭,好似一弯新月走到了满月,箭锋处的寒光隐隐闪动,浓浓的杀意瞄准了吐蕃先锋。 “大唐将士在此一日,尔等就休想踏入长安一步!如若还想上前一试,我云晚箫奉陪到底!长安北门外的回纥援兵,也会静待诸位继续前进,看看今日有去无回的,究竟是谁?”云晚箫一声大喝,箭矢离弦,只听“夺”的一声,箭矢直直射断了吐蕃先锋的盔缨。 吐蕃先锋惊呆了眼,定定看着白马背上端坐握弓的云晚箫,一时间竟忘记了下令进军。 “咳咳。”云晚箫难忍疼痛,嘴角咳出了一束鲜血,全身上下因为心口的疼痛剧烈颤抖,此刻再难说出一句话,连忙勒马回头,率军往西门前的营帐弛去。 唐军气势已成,吐蕃锐气已挫,回纥军势已借,如今能做的,只剩下一个字――等!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可怜的小云云啊~ 嘿嘿~闪~ 63第六十二章.危机未除 “唐军胜了?”回纥先锋不敢相信竟会有这样的结果,略微一顿,不由得握拳大喝一声,“遭了,老子中计了!” “将军?”回纥副将疑惑地问道。 回纥先锋摇头,再摇头,不禁咬牙道:“只要唐军不败,不求援,咱们就得在这里驻扎,否则便是有违礼法,僭越了援军该做之事。”说着,回纥先锋掀帘大步走出营帐,极目远眺长安城廓,“汉人果然狡猾,分明是借我军势与吐蕃对峙,却用礼法二字困我们在此,眼见长安不得入,当真是狡猾!” “将军不如我们冲进长安去?”副将不甘心地道。 回纥先锋连连摆手,“不成,若是我们强行入城,便与吐蕃无异,定会毁了与大唐的邦交。大王的一世英名,可不能葬送在我手里。”说着,回纥先锋再看了看天色,“吐蕃千里奔袭,不拿下长安,绝不会回头,这一仗对峙之势,也撑不了多久,区区数千唐军,迟早还是要求我们救援,我们不妨再等上几日。” “将军英明!”副将不忘拍了个马屁。 回纥先锋深吸了一口气,现下炎阳当空,日色正烈,刺得人眼颇有些难受,正如此刻回纥先锋的心,懊悔得甚是难过。 若是没有轻信方才那将军,只怕此时已在长安城中搂几个大唐女子饮酒作乐了,怎的还会在外面远望长安而不得入? 长安与吐蕃城外对峙之势已成,刚吃了大亏的吐蕃先锋不得不原地驻扎,整顿兵马——既然长安现有回纥援军,强攻定然没什么好处,倒不如静待主帅阿禄大军到此,配合攻城强弩,定能拿下长安城。 长安城头守军瞧见大唐赢下了这一战,在城头上激动万分,隐隐觉得,长安或许可以保住,只要云将军一切安好。 西门下,中军营帐。 云晚箫的咳嗽就没有停歇过,只见她满脸苍白,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勉强开口,“云……云扬……咳咳……去卫国公府……找忘心师太来……咳咳……” “是!是!”云扬急忙转身离开中军营帐,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若是让外面对峙的吐蕃大军知道唐军现下的主将旧伤复发,定会趁机夜袭唐军,所以万万不能让吐蕃探子瞧见郎中从长安城中出来,唯一能找的大夫,便只有忘心师太。 这边忘心师太匆匆出城给云晚箫治伤,城中皇宫中的鱼朝恩却半点也坐不住。 “传咱家的话给守城将军,速速放回纥援军进城,吐蕃人自然会撤。”鱼朝恩尖细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再一次吩咐手下神策将士。 可是,匆匆离去又匆匆回来的神策将士还是那一句话——如今敌军围城,若是随便开城放援军进来,难保吐蕃大军不会突袭,所以,为了长安上下安然,万万不可开城。 “反了!当真是反了!凭云晚箫那小子的兵,不放援军进来,怎能守住长安?真等到吐蕃大军来齐了,就什么都晚了!”鱼朝恩怒摔手中茶盏,“难道要咱家亲自去开城门不成?”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大殿上下的神策将士慌忙跪了一地,“大人身上可还有伤吶,万一外面还有刺客……” 鱼朝恩迟疑了片刻,胆战心惊地瞧了一眼殿外,只得咽了咽怒火,自言自语道:“咱家就看看,这云晚箫到底有多大能耐!哼!”话音一落,似是警觉大殿檐上有人,慌乱地喝道,“什么人?!” 就在神策将士警戒之时,从檐上冷冷地飘下一抹黑影来,稳稳落在了地上,恭敬地对着鱼朝恩跪了下去,“大人。”声音虽柔,却让人觉得出奇的冷。 鱼朝恩定了定神,看清楚了这个黑衣女子是阿玄后,悄悄舒了一口气,“你可在杜老狐狸家查到些什么?” 阿玄低头道:“回大人,刺杀确实与杜鸿渐有关。” “果然是这老匹夫!“鱼朝恩咬牙怒喝,忽然眼珠子一转,”伤咱家的债,日后有的是机会找他讨回来!阿玄,咱家要你再去办一件事。“ “请大人吩咐。”阿玄抬头望着鱼朝恩,等待指令。 鱼朝恩冷笑道:“刺伤城外与吐蕃大军对峙的云晚箫,切记不可暴露身份,他可是认得你的。” “诺!”没有多问,阿玄马上抱拳站起,转身飞上宫檐,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只要唐军主将受伤,必定能诱得吐蕃先锋出击,也自然能逼得长安守将开门,迎入回纥大军。 只要回纥大军进城,便不用去管这一战要打多久,他鱼朝恩只用在宫中静待外面打清净了便好,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地总担心吐蕃会集齐人马杀入长安。 烈日终落,明月上梢,长安上下,一片静谧。 云晚箫屏退了大帐中的众人,只留了忘心师太留下给自己再扎针通脉。 “当年伤了心脉,你也是晓得的,如今这样强力挽弓,就不怕心脉再损,贫尼也回天乏术么?”忍了一日的忘心师太终于可以开口告诫,这一句话说完,脸上除却忧色之外,还有三分责怪之意。 云晚箫淡淡道:“要靠小胜震慑敌军,这一箭,我不得不射。” 忘心师太叹了一声,将手中银针扎入了云晚箫的穴道中,“老将军当年安排,真不知是错,还是对了。” 云晚箫嘴角含笑,“当年怨过爹,如今,倒有七分感激爹。” “哦?”忘心师太对上了云晚箫的眸子,只觉得此刻的云晚箫不似平日里那边冰冷,反倒像一块被捂热了的暖玉,连笑容都让人觉得平和心暖。 云晚箫没有将话说下去,只是摇摇头,把话题转到了一边,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几分,“算算日子,七日左右,吐蕃主将阿禄定会率大军会师城外……”忍不住咳了几声,“我已借尽能借之势,若是转机依旧不来,我只能与这里的将士一起死战吐蕃到底了。” 忘心师太身子一僵,看着云晚箫平静的脸,她本该是身居闺中的将军府大小姐,竟为了大唐的这片江山两次身陷死局,忘心师太不禁有些心疼这个从小便被定下结局的她。 “师太,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云晚箫瞧忘心师太停下施针,还以为她已完成通脉,“霍姑娘身上也有伤,需要你照顾。” 云晚箫想到了霍小玉,本来抱定的必死之心,这一刻竟有了颤动,她云晚箫若是死了,霍小玉她日可托付谁人? 忘心师太回过了神来,摇头道:“这针还未施完,只怕将军你今夜是睡不了了。”说着,又继续落针,想到了云晚箫曾经提过的复仇,沉声道,“此战若是侥幸赢了,朝廷少不了赏赐。这长安城乱得厉害,不妨早些回商州,多陪陪老夫人。” 云晚箫知道忘心师太言外有意,只是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意思,“师太这话是何意?” “太平不易,活着便是万福。”忘心师太轻轻地笑了笑,“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杀戮太多,纵使是为了保家卫国,也终究有违天道,不过是早报,还是晚报。” “商州三千子弟跟爹的债,我不会放下。”云晚箫脸色一沉,“况且,我已入局中,若放下手中兵刃,只会死得更惨,师太,你应当比我还清楚。” 忘心师太自知说不过云晚箫,只好叹了一声,不再说话,默默为云晚箫扎针通脉。 云晚箫眉心微蹙,唇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痛得温暖,也痛得酸楚。 这仇要报,危险便不会休,又如何给霍小玉一片太平长安? “咻!” 突然听见帐外响起一声惊响,云晚箫警惕地一声大喝,“谁在外面?” “云兄先休息,有我在,这小小刺客断然伤不了你!”杜棠之的声音才落下,便响起了一声兵刃相撞之声。 “师太,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云晚箫急忙起身走到兵器架前,提剑掀帘,便往帐外走去。 杜棠之剑影凛凛,招招直挑黑衣刺客的蒙面黑巾,可是那黑衣刺客也不是泛泛之辈,一一将杜棠之的攻招化得一干二净。 “倒是个厉害角色!”杜棠之暗暗大惊,斜眼瞥见云晚箫执剑欲出手,连忙喝阻道,“云兄,这毛贼若是我拿不下,岂不是折了我的本事?” 云晚箫知道他话中之意是不让自己帮手,只是如今局势危险,今夜要取她性命之人,要么便是吐蕃,要么便是回纥,甚至还有这长安城中的暗手。 若能速速解决此人,再试着从他身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或许能将这对峙七日中可能的变数一一化解,否则,只怕局势有变,永远也等不到最终的胜利。 于是,云晚箫果断下令道:“弓箭手准备,射杀此人!” 黑衣人听到了云晚箫的命令,便不再与杜棠之缠斗,足尖点地,借着剑势,便往营帐外掠去。 “竟敢刺杀将军,我第一个饶不了你!”闻声赶来的云扬卷卷衣袖,提枪紧随冲去。 云飞连忙带兵检查主帐周围,只怕还藏了刺客,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杜棠之不甘心地紧追而去,“若是被你小小副将给拿下刺客了,我岂不是被你给比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长凝终于忙完了,更新,更新!!!! 对不起啊,大家久等了~ 64第六十三章.乾坤终转 云扬与杜棠之眼看便要断了黑衣人的后路,却不想黑衣人果真有帮手,数支夜色深处的暗箭袭来,硬是将云扬与杜棠之给逼退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云扬颓败地将手中长枪往脚边一扎,不甘心地喝了一句,“竟让他给跑了!” “可恶,只差一步!”杜棠之心里也甚不舒坦,瞧了云扬一眼,只能悻悻然地拍了拍云扬的肩头,“我们回营。这几日刺客想必还会来,下一次,定要那刺客插翅难飞!” 云扬提起长枪,闷闷地应了一句,跟着杜棠之一起回到了营中。 云晚箫看着两人颓然而回,便知道定是刺客跑了,既然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也只能安慰两句,下令全营加强巡防,便转身回帐中休息。 这几日,虽然还有刺客扰营,但在杜棠之与云扬的守卫下,那刺客近不得云晚箫的营帐,杜棠之与云扬也抓不到这刺客。 几次三番下来,刺客没有成为云晚箫心头最担心之人,反倒成了杜棠之与云扬心里恨得最牙痒痒的人。 远山,烽烟依稀,吐蕃大军的战鼓声在第七日猝然响起,将长安百姓的惶恐彻底点燃。 烈阳当空,照得长安内外,人心,焦灼难安。 长安城外,宛若黑蚁的吐蕃大军连绵成一线,窥伺长安已久的他们等待着主帅阿禄下令进攻,与城外的唐军与回纥援军拼个你死我活。 阿禄打马弛到大军之前,极目远眺城门下显得有些零丁的唐军军营,不禁咬了咬牙,区区四千唐军,竟然与万人先锋军对峙整整七日,这云晚箫一日不除,大唐难灭! “将军,请下令!”吐蕃先锋拱手请命,“咱们已经忍了七日了,将士们都恨不得将对面的唐军撕个粉碎!” 阿禄沉吟片刻,并没有直接下令,沙哑的声音让人有一股莫名的惧意,“可……探清楚回纥援兵有多少人?” 吐蕃先锋回道:“回纥来人不少,足有万人,只是所带粮草不多,空在长安城外白耗了几日,只怕也撑不了几日。” 阿禄阴森地笑了,“大唐喜欢耗……我们便陪他们耗,回纥人远道而来……不拿点东西就回……是断无可能……” “将军的意思是?”吐蕃先锋不明白,分明如今敌我差距甚大,就算是强攻,也不见得回纥大军可以拦住他们吐蕃数万精锐。 阿禄抬起手来,示意击鼓手停止击鼓,“原地扎营……我们坐等回纥人攻入长安……看看这些汉人如何腹背受敌?” 吐蕃的战鼓声突然休止,可城外依旧有战鼓声响,阿禄眼底的笑意忽地深了一分,目光望向了长安北面,“回纥人果然……忍不住了……” 回纥部队的号角声响起,那是进攻的声音。 “不好,回纥有变!”唐营之中,云晚箫倒吸一口气,急声下令,“列阵迎敌!” 援兵瞬间变敌兵,这结果,云晚箫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没想到久拖七日,还是等不到她想等的结果。 “如今回纥也进军了,我们先打谁啊?”唐军士兵在骑上马背的瞬间,迟疑地问向云晚箫。 云晚箫握紧缰绳,匆匆看了一眼吐蕃大军的方向,沉声道:“我若是吐蕃主将,攻城上策只有一个,便是――等。” 等回纥军与唐军厮杀损耗,再坐收渔翁之利。 为今之计……为今之计…… “全军听令,阻拦回纥人入城!”云晚箫蹙紧眉心,心头一颤,如今除了率兵拦住回纥大军攻入长安,还有什么选择? 云扬与云飞又一次在云晚箫脸上看到了那种决绝,一如当年潼关之外的决绝,他们明白,如今身处之地,已经是九死一生之地。 杜棠之听得心惊,勒马望了望长安城墙,忽然觉得此刻贵为皇城的长安与一个即将坠地的鸟巢毫无区别――为了这盘局中不能离开的亲人,他能做的只有这一个字,杀。 云晚箫一马当先,率兵冲出了营帐,往北城门驰去。 阿禄看着云晚箫的背影,握紧缰绳的指节咯咯作响,喃喃自语道:“云晚箫……这个死局……你逃不了……” “呜――” 回纥大军的号角依旧,回纥先锋带兵往长安北门行来,这日子实在是等得太久,他已不想再等。 “将军请慢!”云晚箫高声呼喊,率兵在北门下列阵以对。 回纥先锋不耐烦地喝道:“云将军又想骗我们在外面喝西北风?” 云晚箫冷笑道:“将军远道而来,只为援救长安,如今吐蕃敌军分明在西门外,将军却往北门冲,晚箫只是想问问,将军到底想做什么?” 回纥先锋已没有耐心与云晚箫继续纠缠,“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出兵,自然要让我们弟兄吃饱喝足。” “听将军的口气,是想强入长安了?”云晚箫怒声一喝。 回纥先锋顿了一下,这话不可随便乱答,“大唐与回纥素来交好,将军这话说重了!” 云晚箫冷声道:“将军这阵仗,要让晚箫如何以为?” 回纥先锋自知说不过云晚箫,可是若不拿点好处便回去,自然少不了军法处置,如今进退两难,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云晚箫脸若冰霜,“既然将军是来援我大唐,不妨与晚箫一同杀向西门,待吐蕃大军退去,我朝天子定会重重赏赐将军。” 回纥先锋神色一沉,这一次他清楚明白知道,眼前唐军小将是明摆了给他台阶下,也明摆了要让他出兵抗敌。 只是……回纥先锋回头一看身后的回纥将士,其实没有一个是想真正打仗,那么远道而来,不过是为了洗掠长安一回,用军势震慑吐蕃,换一个胜局凯旋回纥。 “将军莫非只想入我长安?”云晚箫血淋淋地戳透了回纥先锋的心思,声音若刀,剜得回纥先锋身子一震。 回纥先锋定了定神,心虚地回了一句,“唐国的将军,难道都如将军这般喜欢对他国将军妄下军令?” 云晚箫目光甚寒,一时无言,与回纥先锋冷冷对视,倒是让两人周围的将士觉得有些莫名的害怕。 军号停歇,战鼓也停歇,北门之下,忽然静得可怕。 一声鹰啸倏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一只苍鹰从西而来,展翅在长安上空翱翔数圈,忽地朝着吐蕃大军,落在了吐蕃主帅大旗上。 这是吐蕃王庭用来传递王命的皇鹰,鹰的左爪上套着一个刻有吐蕃文的金圈,就好像是大唐的朝廷敕使,见者,如见天子亲临。 阿禄急忙翻身下马,恭敬地跪地一拜――皇鹰驾到,岂能不迎? 吐蕃将士纷纷下马跪倒一拜,直起身子,崇敬地看着皇鹰飞向阿禄,落在了阿禄身前。 阿禄虔诚地从皇鹰右爪上的信囊中取出天子手书,展开读完上面的吐蕃文,整个人顿时石化当地,脸色宛若枯木,半点生机也没有。 “将……将军?”吐蕃先锋不敢问大声,但从阿禄的表情看,这次皇命定不是什么好事。 阿禄颤抖着将天子手书紧紧攒在掌心,额上青筋暴起,万分不甘心地嘶哑下令,“传令全军……撤军。” 吐蕃先锋不敢相信地看着阿禄,“将军这是为何?” “郭子仪偷袭……后方得手……”阿禄满腹的怒火瞬间爆发,血红的目光狠狠瞪着吐蕃先锋,忽然站起身来,一脚踢倒了吐蕃先锋,“你与唐军对峙七日……可知大王因此怀疑……我有二心!” 吐蕃先锋被踢得生疼,挣起身来,又被阿禄狠狠踢倒在地,“将军……将军饶命啊!” “大王怎么……可以怀疑我?就因为一个……女人怀疑我?”阿禄嘶哑的声音好像是一只受了重伤的野狼,发出一声撕心的嚎叫,“全军听令,撤军!” 虽然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是,若是他今日抗命不从,继续围攻长安,即便是他攻下长安,回到吐蕃也只会让吐蕃大王更加怀疑他不忠。 再多的不甘,他也只能撤兵,只能在即将大胜的时刻撤兵回吐蕃…… “得……令!”迟疑了一下,吐蕃将士虽然心有不甘,可也只能听令撤兵。 浩浩荡荡的吐蕃大军撤离长安西面,长安城头守将不禁发出一片哗然。 “吐蕃……撤兵了?” 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城头的守将看了看彼此,终于忍不住大声呼道:“吐蕃人走了!吐蕃人走了!长安守住了!长安守住了!” 欢声传遍长安,也传到了长安北门,这久等的结果,终于还是来了。 云晚箫暗暗舒了一口气,可是脸上的寒冽却不减一丝,只见她冷静地拱手对着诧异无比的回纥先锋一拜,道:“吐蕃已退,将军助我大唐安然守备长安,功不可没,若将军愿意再等几日,可在原处扎营,容晚箫修书皇上,为将军向皇上请功一记。”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忘又加了一句,“长安贵为我大唐皇城,即便是番邦使臣,都要解下兵刃方可入城,将军若是觉得城外扎营住得不惯,也可以解下兵刃,随晚箫入城休息。” 空手入城,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回纥先锋悻悻然摆摆手,“将军好意,我心领了。”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看满腹怨气的回纥将士,不得不沉声下令,“原地扎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别说长凝为什么还不写小玉玉跟小云云,有些故事还是要交代 虽然百合文主写感情,但是交代事情也要有始有终,放心哦,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小云云都没机会打仗了,于是。。。。。。(消音) 65第六十四章.相逢咫尺 长安守军的欢呼声四起,胜利的喜悦似潮水一样涌入了长安巷陌,紧闭的四门也从一一敞开。 回纥援兵只能在北门下原地扎营,望着敞开的城门,难入一步――吐蕃已撤兵,若是此时回纥兵将私入长安,便违了礼数,与侵城无异。 百姓盼到了最终的安然,皇城中的鱼朝恩却没盼到云晚箫受伤消息,一场可以借回纥吓退吐蕃向天子邀功的大战,如今他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反而还差点丧了命。 所有的怒气,鱼朝恩只能撒在刺杀多次未能得手的阿玄身上。即便是从小便带在身边的暗卫,即便是鱼朝恩给了三分信任的心腹,鱼朝恩对阿玄下手惩罚起来,好似这女子只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接连二十杖下去,阿玄已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抬下去救治。”鱼朝恩冷冷扫了阿玄一眼,“办事不力者,你们可都看见下场了?” 众人纷纷骇然拜倒,无一不噤声低头。 鱼朝恩不甘心地望向了殿外,牙痒痒地道:“云晚箫,咱家可给你记上了!走着瞧!” 与此同时,云晚箫下令全军扎营北门外,与回纥援军仅仅隔了一条护城河相望――为免回纥有变,这必要的阵势还是得摆一摆。 “回纥人进不了长安,心里定然憋得慌,若是我们再入城吃好吃的,睡好睡的,无疑是在火上浇油,长安可经不起再一次战祸了。”云晚箫坐在大帐之中,向一脸疑惑的杜棠之淡淡解释,略微一顿,沉色对着云飞道,“云飞,营中依旧要加强巡防,严防又出什么变故。” “那我呢?”云扬抓抓脑袋,忽然贼兮兮地一笑,“将军,末将知道将军这个时候最想见到谁,末将请命亲自去请霍姑娘来……” “谁说你没事?”不等云扬说完,云晚箫果断打断了云扬的话,“长安战局初胜,这庆功酒不可少。你去速速问长安府吏调些酒来,一半送到对面回纥人那边,一半送到我们这里,今夜这庆功酒,不可不喝。” “哦。”云扬眨了下眼,云飞忍不住白了弟弟一眼,这弟弟总是说话不经过大脑,怎么选这种时候提将军私事? “杜公子也许久没回家了,不妨先回家与亲人相聚。”云晚箫起身抱拳,敬声道,“霍姑娘在府上叨扰这几日,晚箫只有他日再备谢礼拜谢卫国公府上下了。” “哪里,哪里,云将军多礼了。”提到霍小玉,杜棠之心里还是有些酸涩,只是他素来是江湖心性,只要不多想,那些酸涩也会慢慢退去。况且,他确实有些挂念亲人,于是抱拳回道,“将军为长安百姓赢了这一战,在下由衷佩服将军,所以这次的庆功酒,就由在下向爹请命,让爹从府库调用,毕竟这酒的数目也不是小数,长安府吏能动的数量,绝对比不上爹能调用的数目。” “如此,多谢了。”云晚箫正色一拜,杜棠之连忙摆了摆手,向云扬递了个眼色。 “云副将军,这一次,你又没事可做了。”杜棠之话中有话地说完这句,负手干咳了两声,只要是明眼人都能明白,这言下之意还是要云扬去接霍小玉。 云晚箫看懂了他了意思,脸上浮起一丝浅霞,连忙轻咳了两声,挥手示意云飞、云扬暂且退下。 云飞扯了扯云扬,低声道:“走了,陪大哥巡防去。” 云扬摇头道:“巡防天天做,一点意思也没有,倒是若能帮将军……”贼兮兮的笑容不减,反倒是浓了三分,云扬回头扬声道,“将军,当真不用末将去接霍姑娘?” “咳咳。”云晚箫再咳了一声,冷了脸道:“多事,快去跟你哥哥巡防去!” 云扬看见将军这似怒非怒的表情,一时也不知道将军到底是想见呢,还是不想见,还想多问,已被云飞扯出了营帐。 “大哥,你轻点,痛啊!”云扬一出营马上惨呼了一声。 云飞狠狠打了云扬胸口一拳,“打的就是你这傻子,将军的私事,将军自然有他的想法,你瞎操什么心?况且老夫人其实并不喜欢霍姑娘。你这样一门子的牵线,将军这边是讨好了,可是回了商州后,老夫人那边你又怎么办?当心老夫人生起气来,把你给赶出将军府去,你就再也见不到栖霞姑娘了。” 云扬倒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这……这……大哥,我只是觉得将军有时候很扭捏,分明喜欢霍姑娘,有时候又扭捏得像个女人似的……” “住口!”云飞怒喝了一句,“你小子再乱说话,当心我这做哥哥的不留情面了!将军虽然生得女气了些,也是因为当年体弱送到拂影庵长大才会如此,你可别像一些无知之人,随便在将军背后嚼舌根子……” “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做什么?”当云晚箫冰冷如刀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云飞与云扬只觉得身后一阵凉意。 “我们这就去巡防!”云扬头也不敢抬地勾住了大哥的肩膀,匆匆丢下一句话,转头便扯着云飞跑远了。 云晚箫虽然面寒如霜,可是眼底却有掩不住的笑意,她确实很想霍小玉,当胜局初定,她最想看见的,还是这个女子――霍小玉。 心欢喜了,人也会不由自主地笑,再多的寒霜也藏不住心底的欢喜。 云晚箫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微扬,此刻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地清朗,哪里还是当初的冷面云麾将军? “或许,我该去见见你……”云晚箫转头瞧了瞧城门深处,脚步不由自主地迈了出去,离开了军营,走入了长安城。 老远处,云扬惊瞪双眼,疑声问道:“大哥,将军是不是自己去找霍姑娘了?” 云飞点头,除了找霍小玉,将军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入城? “将军明明就想见霍姑娘,为何不让我……” “臭小子,将军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的?” “可是……” “快跟我巡防去!” 云飞不再给云扬多嘴的机会,连拉带扯地拖着云扬拐入了营帐后,再让这小子多看几眼将军,只怕他又会问出一些连云飞也回答不出的话。 说实在的,将军这个样子,云飞也觉得,将军变了。 胜利的消息传到了香影小筑,一直为城外云晚箫担心的迦叶心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连忙提着裙角从小阁中跑了出来。 “我要去看看他,长安我不熟,能不能劳烦你们谁带我去北门看看云将军?”迦叶心恳切地目光看着香影小筑中的丫鬟,“你们带我去看将军一眼,知道他没有受伤,我便回来。” 丫鬟迟疑地看了看迦叶心,“可是云将军吩咐过,要好好照顾姑娘……” “就远远地看一眼就回来……”迦叶心带了三分恳求的语气。 丫鬟想了想,如今战局已平,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于是点点头,道:“那我现在便带姑娘去北门远远地看云将军一眼。”说着,又交代了一句,“记好了,是一眼哦,若是让将军瞧见我把你带出来了,定要治我照顾不利的罪,我可担待不起。” “好!”迦叶心感激地连连点头,连忙挽住了丫鬟的手臂,快步跟着丫鬟离开了香影小筑。 只是,这天下间,如此想知道云晚箫是否安好的,不仅仅只有迦叶心一人。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声在车窗外“踏踏”不绝,可是车厢中的霍小玉还是觉得这马车走得极慢――这几日来,听过吐蕃大军压境的可怕,也听过忘心师太提及云晚箫旧伤复发,甚至听闻城外军营还出了刺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接连而来,让霍小玉觉得心惊。 “你真不叫人安心!”虽然吐蕃退兵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安,可是霍小玉想到此刻云晚箫还在北门下扎营,这心里的惊惶没有一刻能平静下来,忍不住喃喃嗔怪了一句。 同坐马车上的杜卿卿黯然看了一眼霍小玉,涩声道:“早先可是说好的,只远远看一眼便回去,不然若是让霍夫人知道我是带你出来见云将军,只怕下次你再求我带你出来,我也无计可施了。” 霍小玉勾起唇角,梨涡旋得让人心醉,“杜小姐大恩,小玉晓得分寸。” “知道就好。”杜卿卿酸酸地应了一句,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云晚箫独守长安得胜,只怕来日也是朝廷重赏之人,眼前的霍小玉只怕是非云晚箫莫属了。 那她大哥,甚至于她自己,也只能叹一句,相逢太晚,这七里烟花巷一直藏了这么个玲珑妙人,怎么竟迟了一步相识? “云将军,你们看,那可是云将军?”百姓们瞧见了云晚箫,不禁围了上去,纷纷朝着云晚箫抱拳拜谢。 “吁――”赶车的车夫老远瞧见路被挡住了,不禁勒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杜卿卿幽幽问道。 车夫皱眉道:“前面好像有个军爷被百姓围住感恩,这路只怕我们走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见呢?还是不见呢?嘿嘿,请看下回分解~ 长凝更新迟了,还好今天还木有过,更新,闪,咻咻~ 66第六十五章.为君旋舞在今朝 “走不过去么?”杜卿卿掀起车帘,探出头去,看清楚了那个银甲熠熠的少年将军,不是云晚箫,还有谁? “不如……”杜卿卿连忙缩回头来,刚想说出那两个字“绕道”,可是车厢中哪里还有霍小玉的身影? “霍姑娘,你怎么下来了?”车夫的声音响起,杜卿卿只能颓败地叹了一声,紧紧抓住车帘,不敢再掀起,更不敢去看霍小玉与云晚箫的相聚。 为何,酸楚那么浓,心底都是痛? 杜卿卿连忙摇头,惊觉鼻子一酸,视线只剩下一片模糊,竟忍不住滚下两行清泪来。 霍小玉不知道此刻车厢中的杜卿卿已潸然泪下,她唯一知道的是,眼帘之中有她,有那个牵挂了多日的银甲将军。汹涌的欢喜扑上心头,喜滋滋尽数化为了激动的酸楚,尚未走近云晚箫,自己已湿了双眸。 该死的晚晚! 霍小玉暗嗔一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远远地瞧着云晚箫――她是大唐的英雄,也是她霍小玉的英雄,这一世长安,或许,离她霍小玉不远了。 “晚箫愧不敢当,愧不敢当。”云晚箫一面抱拳道谢围住她的百姓,一面缓慢前行,“晚箫还有要事在身,各位父老盛情,晚箫改日……”声音一滞,云晚箫停下了动作,只是呆呆看着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淡淡地笑了开来。 “云将军看来此刻是抽不开身了。”霍小玉似嗔似赞地幽幽道了一句,忽地转过了身去,“如此,小玉只好改日再来看将军了。” “霍姑娘,且留步!”云晚箫心头一急,连忙错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再也顾不得与百姓们赔笑,快步追向霍小玉。 可是云晚箫越喊霍小玉留步,霍小玉越是走得快,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云晚箫说的那一句“留步”。 “小姐,霍姑娘走远了,怎么办?”车夫瞧见霍小玉与云晚箫渐渐走远,不禁急问道,“我们要不跟上去?” 杜卿卿揉了揉鼻子,沙哑着嗓子道:“不必了,这两面不是人的事,除了我杜卿卿能做,还有谁能做?”略微顿了一下,杜卿卿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走,我们先回府,有云将军在,霍姑娘到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是!”车夫点点头,勒转马头,将马车往回赶去。 霍小玉偷偷往后瞄了一眼,瞧见云晚箫还在身后,不禁窃然一笑,此时此刻,早将母亲可能的责骂忘在了脑后,一心只想好好逗一逗她。 “霍姑娘,我该军营了。”云晚箫追了几步,瞧她没有停下的意思,索性停下脚步,远远地喊了一声,便转过了身去,头也不回地往北门走去。 “你!”霍小玉顿足大急,提裙转身,可是云晚箫哪里还有影子? 这呆头将军发起性子来,可真是个刺头! 霍小玉沿着原路焦急地小跑了几步,可是还是没有瞧见云晚箫的影子,不由得颓然一叹,“你……你真不想与我单独说说话么?”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声忽然从身后响起,霍小玉以为是路过的行人,连忙身子往道边一靠,惊觉腰肢被谁一抱,便被一位银甲将军扯上了马背。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暖,也是那熟悉的寒脸…… “你!”霍小玉怔愣了眼,“你干嘛又回来了?” 云晚箫冷笑道:“难道只许你走,不许我回来?霍小玉,这法则可不由你一人说得算!”说着,云晚箫回头对着马儿的主人点点头,“兄台,这马儿先借晚箫一会儿,晚些晚箫自会亲自送还。” 马儿的主人贼兮兮地笑了笑,看了看云晚箫怀中的霍小玉,又看了看云晚箫,“无妨,无妨,云将军骑去便是。” “多谢了!驾!”云晚箫说完,便狠狠一夹马腹,带着霍小玉纵马飞驰向长安南门,留下许多议论纷纷的长安百姓。 “那女子可是云将军的心上人?” “这姑娘我见过,可是七里烟花巷中的霍小玉啊!” “青楼女子?云将军竟然与一个青楼女子纠缠不清……” “青楼女子又如何?在我看来,倒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呢!” “你懂什么?青楼女子多薄幸,云将军这样的盖世英雄,只有天之骄女方可……” “意思是做驸马?” “华阳公主也到了适婚的年龄……” “嘘……妄论天子家室,你们不怕杀头么?” “是姑娘!”带着迦叶心姗姗来迟的丫鬟瞧见了云晚箫打马带着霍小玉弛过,不禁激动地喊道,“还有云将军,呵呵,云将军与姑娘!” 迦叶心怔怔看着两人打马驰远,“她就是你家姑娘?” “可不是,我家姑娘当初可是这长安城中最有名的美人……”丫鬟得意地夸赞道。 迦叶心微微一笑,“她与云将军当真是般配……”声音有些落寞,连迦叶心自己也不曾发觉。 云将军与她成双成对,而自己,注定要没名没姓地活下去了。 同样是将军,为何禄会变成这样?为何她与禄终究走不到白头到老那一天? 迦叶心苦涩地笑了笑,如今有家回不得,留在长安只能是寄人篱下,好好活着,无疑只能是一个人孤独终老,难道这就是她今生的结局么? “姑娘你在想什么?”丫鬟轻轻地推了推失神的迦叶心,“既然云将军没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迦叶心涩然一笑,默然点了点头,跟着丫鬟朝着香影小筑走去。 马蹄疾踏,一路朝南,沿着山道一路驰入了深林,似是不打算停下来。 “晚晚,你想带我去哪里?”霍小玉忍不住问道。 云晚箫眉心一蹙,连忙勒停了马儿,“你怎么又叫我晚晚?” 霍小玉含笑道:“我喜欢叫你晚晚,比叫你云将军暖多了,不是么?”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自知说不过她,犹豫了一会儿,往四处警惕地看了看,这才开口道:“前几日城墙下,我们……” “对呵,你还没告诉我,以后唤我什么?”霍小玉扭过脸去,对着云晚箫酥媚地一笑,“我可是说过,我若觉得不满意……” “霍小玉,我不知道你究竟猜到了多少,我想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是……” “我知道……” 霍小玉莞尔相望,忽地梨涡一旋,翻身跳下马儿来,目光灼灼地落在云晚箫脸上,“大唐有云将军在,可得一朝安稳,我霍小玉有晚晚在,可得一世长安。”略微一顿,霍小玉狡黠的笑浮现脸上,“当初答应将军赴商州献艺,我霍小玉可真是赚了一笔千金难买的酬金。” “一世长安……”云晚箫喃喃轻念了一句,心头虽喜,可却觉得这四个字无比沉重,女子当真可以给另外一个女子一世长安? 那些未报的仇,这个身陷的局,未来当真可以与她白首到老? “晚晚,抢在皇上给你赏赐之前,我想先给你跳一支舞。”霍小玉笑盈盈地说完,捻指扭腰,“这可是我这七天想出的舞,我把这舞叫做――长相思。” 树影斑驳,从树隙间倾泻下来的阳光落在霍小玉一袭雪裳之上,宛若九天佛光倾落人间,照亮了眼前这遗落人间的飞天仙子。 云晚箫心头一震,只觉得眼底、心头,乃至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霍小玉―― 似是觉察到了云晚箫的灼灼目光,霍小玉恰到好处地仰起脸来,对着云晚箫眨了一下眸子,“晚晚,你平时都如此看其他姑娘么?” 听到了她说的话,云晚箫才回过神来,脸却涨得通红,“你胡说八道什么?” 霍小玉笑吟吟地看着云晚箫,瞧见她脸上的红晕,不禁笑道:“晚晚,你脸红起来,可比那三月桃花还好看。” “你……”云晚箫忍了忍话,不是因为不知说什么,而是害怕破坏这一刻的美。 只见霍小玉旋舞挥袖,好似梨花绽放,衬着那柔和的树隙阳光,整个人宛若象牙一般辉映着柔白色,让人看得心醉,也看得牵魂。 有些舞,只有入了迷,才能看见舞者的心,正如此刻的云晚箫,唯有沉醉其中,方才领会,什么是长相思? 云晚箫好像看见了春雨过后的一树梨花纷纷绽放,每一朵梨花深处藏了一滴晶莹的露水,凉得心酸,也凉得心痛。 相思心酸,相思心痛,相思也――绵延。 每一次舞袖,总能在心底留下一抹袖影挥之不去,每一次旋身,也总能在心底留下一点婀娜的身姿。 今日之后,相思成疾,注定今生难忘这一舞《长相思》,更难忘她霍小玉。 云晚箫会心一笑,在霍小玉面前,那面上的寒霜永远藏不住她心底的火热,只因霍小玉而起的火热。 银甲英姿,笑容如沐春风,这样的云晚箫,只属于她霍小玉一人…… 霍小玉偷偷打量着云晚箫,嘴角一抿,终于在舞终的刹那,对着云晚箫深深地一笑,脸上两个梨涡旋起,暖了云晚箫的心。 67第六十六章.故人踏马赴西京 “踏踏!踏踏!踏踏!……” 疾奔的马蹄声从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云晚箫警惕地一扫南边的山道,只见旌旗隐约,看不清楚是哪里来的人马? 云晚箫慌忙对霍小玉伸出手去,“快上来,我们回去!” “好。”霍小玉握紧了云晚箫的手,一脚踏上马镫,由着云晚箫将她拉到怀中,紧紧圈住。霍小玉安然靠在了云晚箫的胸甲上,蹙起了眉心,叹了一声,“晚晚,你这胸膛,可真凉。” 云晚箫怔了一下,只能将双臂圈得更紧了一分,红着脸喝了一句,“驾!” 马儿扬蹄,奋蹄沿着山道直奔长安而去。 霍小玉却在她怀中挪了挪身子,附耳吐息,“晚晚,你心跳得好厉害……” 云晚箫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意从耳根蹿下,火辣辣地烧得心乱,又加上身后山道上来了一群不知哪里的兵马,更是心忧――偏生人就是这般,往往越危险的境地,有些念想越是灼灼地浮现心海。 比如……比如此时…… “胡说……八道!”云晚箫轻叱了一声,想要寒脸,却怎么都掩不住脸上的红霞,更按耐不住狂跳不休的心。 霍小玉笑吟吟地侧脸相望,得意地道:“事实俱在,岂容你抵赖?” “你……”云晚箫对上了她的眸子,心底虽烧,却半点发作不出来,反倒是想……想做那轻薄之事,狠狠吻上那红艳欲滴的朱唇。 霍小玉似是知道云晚箫想做什么,带着一脸狡黠的笑意,刻意凑近云晚箫,“晚晚,这光天化日之下,可不能失礼。” 云晚箫被她一激,心头的火烧得更厉害,“你要……当心了……” “小玉不知晚晚要我当心什么?”霍小玉斜乜云晚箫热得通红的脸,故作不解地眨了下眼。 “当心……”话还没说完,坐下马儿朝前跨过一个小沟,蹄下一阵颠簸,云晚箫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稳住势子,生怕连带霍小玉从马背上摔下来。 可是这样一抱,更是让两人贴得更紧,即便是冰凉的甲衣,也因为霍小玉身子的发热,渐渐暖了起来。 霍小玉惊觉自己双颊也开始火辣辣地烧起来,连忙收敛了方才的玩心,只觉腹上甚暖,低头一瞧,方才瞧清楚云晚箫怕她跌马,不知何时伸了左臂紧紧环住了自己的腰肢。 云晚箫掌心的火热透过雪裳渗下,霍小玉只觉得一阵火热从心头涌了起来,呼吸不觉重了一分,轻嗔道:“你不老实!” 云晚箫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左手放到了不该放的地方,慌乱地忙缩过手去,“对……对不起……” 突觉坐下马儿扬蹄前跃,云晚箫缩回的左臂不得不再次搂紧霍小玉的腰肢,害怕马儿落地的颠簸将霍小玉摔下马去。 “踏踏!” 马儿稳稳落地,可是霍小玉却因势狠狠撞在云晚箫胸甲上,也因为云晚箫用力有些大,扯痛了腰上的伤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煞白。 云晚箫慌忙勒停马儿,松开了左臂,连忙问道:“可是我弄痛你了?” “你说呢?”霍小玉仰头轻啐,“你说,用什么偿我?” 云晚箫正色看着她,忽然舒展双臂,将她小心拥入怀中,笃定地道:“我能给你的,唯有太平二字。” 淡淡幽香弥漫在两人鼻端,已分不清楚这体香究竟是谁的? 霍小玉幽幽笑道:“小玉需要的,是一个依靠……”说着,霍小玉安心地合上眸子,靠在云晚箫胸甲上,“晚晚,你可以给我的,是不是?” “若你不怕……” “晚箫,你这是做什么?” 云晚箫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厉喝,宛若被什么狠狠刺中了背心,连忙转过脸来―― 原来那些骑兵并非敌兵,而是云老夫人带来救援长安的商州子弟兵,同行的……同行的竟然还有那个重伤未愈的苍白商州刺史、李益。 李益在马背上握拳颤抖,不知是因为伤口痛,还是因为瞧见这样一幕心痛,“云将军,你就是这般用心守备大唐的么?” “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云晚箫冷冷回敬了一句,凌厉的目光触及云老夫人之后,马上软了七分,“娘,你怎么来了?” 云老夫人失望地摇了摇头,“还以为你独守长安九死一生,不惜一切跪求李刺史出兵来援,原来……原来……你只是个混账东西!” “娘……”云晚箫自知理亏,刚想解释,却不知道又能解释什么? “霍姑娘,如今大唐兵乱,你竟还有心思引诱晚箫来此幽会,可知自古‘祸水’二字,便是你此时的写照?”云老夫人怒极而喝,“若是我大唐女子皆像你这般,敢问天下还有谁人能守?” “我……”霍小玉迟疑地瞧了一眼此刻脸色凝重的云晚箫,只能忍了忍要说的话,“今日之错,尽在我霍小玉,与云将军没有半点干系,还请老夫人莫要错怪云将军。” 晚晚,你可知道,这世间看不起我霍小玉的太多,或许在你娘眼中,我是如何也配不上你…… 这句话带来的苍凉感,霍小玉只能用一抹凉凉的笑意来掩盖,只为了身后依靠的云晚箫可以不必为难。 那些骂名,那个肮脏的出身,她霍小玉,担之又何妨? “云将军,虽说吐蕃已撤兵,但是你身为主将阵前却与青楼女子厮闹,可知也是犯了军法?”李益恨得牙痒痒地说完,鄙夷的目光落在霍小玉脸上,暗暗骂道,“青楼女子,果然不知羞耻,原以为你霍小玉玉洁冰清,可是挑逗起男人来,与那些卖身女子相比,也全无二样!” 得不到,已是恨,瞧见自以为出尘的女子与其他男子调情,在李益心里,霍小玉成了一个破碎的梦,每一片碎片割在心头,都是失望与愤恨。 似是没有听见李益的喝骂,云晚箫只是抿唇露出一抹冷笑,定定看着云老夫人,摇了摇头道:“娘,同是女子,你也算是通情达理之人,‘祸水’二字究竟是女子之错,还是男子之错,娘你难道不明白么?” 云老夫人身子一震,失望地道:“晚箫,你也该明白你自己的身份,与霍小玉再纠缠下去,娘只担心你身败名裂!” 云晚箫歉疚地摇头,“娘,我只想……只想……”有些哽咽,剩下的话她不能在李益面前说,她想真实的活一次,包括她的身份,她的感情,全部真实的活一次。 况且,今日就算是犯了军法,也不该由霍小玉一人来背这样的恶名! 虽然她也是女子,可终究比霍小玉高上一些,就凭这高出的一点点,这天若崩塌,也该是她云晚箫先为她撑起这个天地。 “一人做事一人当!娘,待我将霍姑娘送回长安城,自会去领三十军棍,以禁效尤!”说着,云晚箫勒转马头,歉然对着云老夫人点了下头,“娘,孩儿先行一步!驾!” 马儿疾驰而去,只留下两个交叠的背影,弛入长安南门。 “云老夫人,是本官不该发兵来救。”李益不客气地对着云老夫人一阵冷笑,“令郎连军法都可以藐视如此,他日仕途直上,只怕总有一日也不会将皇上放在眼里!” 云老夫人扯了扯唇角,回了李益一个冷笑,“陛下自然应当放在心里敬重,岂是放在眼中看看便罢的?” “你!”李益吃了个闷亏,“你别忘了,若不是你求本官,本官绝对不会来救他!” 云老夫人同样还在冷笑,却压低了声音道:“若不是因为想邀功于皇上,就算是我这把老骨头跪到死,你也不会肯发兵救援长安,不是么?”略微一顿,不容李益把话说完,云老夫人接着道,“李大人,我家晚箫虽然今日有不是,可也算得上是首功之臣,你若不想白跑一趟,尽管继续奚落我这把老骨头,看看到时候晚箫愿不愿意提你名字、分你一分功劳?” “你!”什么是姜是老的辣,李益这次算是领教了。 云老夫人打马走了几步,忽地转过了脸来,“李大人,我虽只是一把老骨头,也算是比你多活几年,这朝廷派系万千,你究竟是哪一派的人,我这心里还是明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益心头一凉,只觉得眼前这老夫人甚是厉害,不等她说完,已匆匆打断了她的话。 云老夫人淡淡一笑,也顾不得周围的商州将士,“棋子若是还有用,自当重用,棋子若是无用,自然是不闻不顾,正如李大人一样,放在商州,便不管不顾了。” “够了!”李益急声喝止,“此地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云老夫人摇头一笑,“自然,到了长安,也不是问罪晚箫的时候,李大人,你说是不是?” “本官……当做没有看见云将军与霍小玉厮混!”说完,李益扫了一眼商州将士,“你们也不会看见,是不是?” 话已经说那么明白了,还能说什么?况且,云将军素来待他们不薄,又怎能害云将军受军法处置? “回大人,我们都没看见。” “很好!”李益心里窝着一口气,闷闷地给了马儿一鞭,带兵朝着长安弛去。 云老夫人暗暗舒了一口气,却忧心忡忡地悄然一叹,暗暗道:“晚箫,你真忘记了你也是女子,怎能与那个妖精纠缠不清?娘该如何救你,如何救你啊?” 68第六十七章.太平封侯非易事 吐蕃退兵,派了使臣到洛阳休战议和。这一仗的胜利,不单是因为阿禄失了吐蕃王的信任,更重要的是,郭子仪带兵成功截断了吐蕃兵的粮道,再恋战下去,吃亏的终究是吐蕃。 天子李豫接受了吐蕃休战,却没有起驾回长安,反而是派了定王李侗为御史,携圣旨回西京长安处理战后封赏之事。 长安城廓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残破,长安百姓也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流离,倒是有一点,李侗猜中了,便是在这场战争中,这长安城中奈不住性子的不臣之人,遭了灭顶之灾。 好在,李侗没有中计,更没有贪这一时的名声,坏了大事。 李侗带着三分庆幸,在长安百里外的驿站中小憩,再休息片刻,便要启程了,下一站就是圣旨宣读的地方――长安。 “王爷。”主簿徐枫推门进来,恭敬地喊了一声,瞄见了桌边放凉的茶,道,“王爷,茶已凉了,小的再给王爷换一杯。” “你说,我这皇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李侗的目光落在了放在桌子正中的圣旨上,阴沉的眸子更加深邃,“或许,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王爷?”徐枫没有明白。 李侗淡淡一笑,“云晚箫是难得的将才,只可惜……他不该去抢皇兄在长安的民望,他救了长安城,却毁了自己的前程。”说着,李侗握住了圣旨,“走,启程,本王忽然想快些看见这出戏了。” “诺,王爷。”徐枫点头退出了房间,主子的心思,他是永远揣摩不清,可从李侗的话语中可以窥见,这一仗的功臣云晚箫,只怕日子不好过了。 日暮时分,李侗带着人马终于到了长安,先遵循天子旨意,从府库中取了千匹上好布匹跟万两黄金,带着府库中调出的百年陈酿先犒赏了北门外的回纥援军,又给了一大串大唐天子的口头赞赏,最后送了回纥两件秦代古宝,这才将回纥援军欢欢喜喜地打发回了回纥。 夜色深深,神策军打开了皇城,鱼朝恩率领镇守皇宫的神策军迎入了手执圣旨的定王李侗。 “王爷一路西来,辛苦了。”鱼朝恩拱手寒暄,并没有多少敬意,只是紧紧盯着那卷圣旨,有些不甘心――这里面,定是重重封赏云晚箫那小子的好话,这次的功劳全给这小子给占了去! 李侗斜眼看了一眼鱼朝恩,不是因为他手掌神策军兵权,他又怎会对这样一个阉人客气? “本王代天子传令而来,劳烦鱼大人派人传召长安百官来此听旨。” “那是应当,来人,速速去传召长安城中五品以上官吏来殿上听旨!”鱼朝恩笑了笑,下令身边副将速速行动。 “诺!”副将得令退了下去。 三刻过后,百官齐聚天子朝堂,恭敬地跪倒在地,听李侗独自立在龙椅之前,高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吐蕃蛮夷犯我山河,幸得君臣同心,得以力退蛮夷,诸位功不可没……” 例行的夸赞,例行的空话,直到最后,方才落到了嘉奖上。 “卫国公杜鸿渐举家力守长安,忠义可嘉,赏黄金三千两,赐忠义牌匾,望众臣垂范。” 杜鸿渐感激涕零地拜了下去,“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国公府公子杜陵,英勇忠义,助云麾将军平乱有功,封赏为从三品归德将军,掌长安八千守备军,赏黄金五百两。” 杜棠之本不在乎这些封赏,可是自从与云晚箫同打了这一仗,就觉得大丈夫寄情江湖的潇洒,不若挺身卫国的英勇来得有意义。听到可掌长安八千守备军,杜棠之只觉得心如火烧,终于可以为国效力,独守这一城百姓安宁,不觉失了神,竟忘记了行礼。 “棠之……”杜鸿渐慌忙揪了揪爱子的袍角,杜棠之方才叩首拜谢。 “神策骠骑大将军鱼朝恩镇守皇城,守护祖庙有功,同赏黄金三千两,赐忠义牌匾。” 鱼朝恩一听有封赏,不禁大笑拜倒,“皇上心里还是念着咱家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侗略微一顿,深邃的眸子鄙夷地看了一眼鱼朝恩,继续念道:“云麾将军云晚箫死守长安,当立首功,特封赏为从二品镇军大将军,”说着,李侗嘴角忽然扬起一丝诡异的笑,“留京掌神策副将军衔,与大将军鱼朝恩共领神策军,继续卫我大唐靖平。” 鱼朝恩闻声脸色□,这旨意明摆是要云晚箫这小子分他一半神策军兵权! 云晚箫神色凝重,看了一眼鱼朝恩,又看了一眼李侗,天子这一招棋,无疑是让她走到了前线,成为对付权臣的芒刺,或折断身死,或步步为营、险中求胜。 李侗发出一声冷笑,“云将军,还不接旨?” 云晚箫叹了一口气,冷冷叩拜在地,“末将谢陛下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将军,日后的路可是一片红火啊。”李侗话中有话的说完,继续将圣旨念完,“商州刺史李益率军驰援有功,赏黄金五百两……” 红火?可是鲜血红火? 云晚箫的心凉得厉害,天子若是有心赏她,岂会将她放在这样一个危险之地? 待李侗宣读完圣旨,众臣山呼万岁之后,今夜的封赏算是告了一个段落,百官们相互道贺之后,也渐渐散了退出朝堂。 “云将军,日后可得多多指教了。”鱼朝恩冷冷地给云晚箫丢了一句话,“云将军不熟咱家这神策军的军务,所以这副将军的虎符,还得等云将军熟悉透了神策军务,咱家自会双手授予将军。” 皇上赐官又如何?只要他鱼朝恩不愿放权,换做皇帝亲手来要,他也有足够的理由不给。毕竟,当年皇帝除杀张太后坐稳皇位,他鱼朝恩立了首功。如今手握神策实权的是他鱼朝恩,逼急了大不了再立一个皇帝,看看到底谁不念旧情? “末将……”云晚箫定了定心神,抱拳道,“末将定会快些熟悉军务,早些为鱼大人分忧。” “云将军凯旋辛苦,这几日就有劳将军在长安驿馆小住,待咱家收拾妥当了神策府,再请云将军入府熟悉军务。”鱼朝恩说着,似是觉得热一样兰花指抹了一下额头,“这天气可当真热得紧,咱家身子觉得不适,先告辞了,云将军。” “鱼大人,末将就不送了。”云晚箫虽然是客道,可是那鱼朝恩摆明不想给她兵权,此刻就算闹个脸红,也是无济于事。 鱼朝恩得意地发出一声阴笑,领了赏赐,大步踏出了殿外。 杜鸿渐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云晚箫的肩,笑道:“这个月来,确实是辛苦云将军了,不如云将军来我府上小住几日?” 云晚箫本想出言拒绝,可是看见杜鸿渐的目光似有深意,于是低头拜谢道:“多谢卫国公盛情,这几日,就叨扰了。” “哪里,哪里。”杜鸿渐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拍了拍云晚箫的肩头,“不妨今夜就来我府中小住,如何?” “可不是,那日犒赏将士的酒,我可还没喝够,云将军,这一次你来我家小住,不与我喝个畅快,你可休想走!”杜棠之得意地走了过来,抬手圈住了云晚箫的身子,“云将军,虽然打战我赢不了你,可论喝酒,你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咳咳。”云晚箫下意识地推开了杜棠之,“杜公子,这里还是朝堂,这江湖习性还是注意……”话未说完,看了一眼满脸不悦的杜鸿渐,人家父亲都没教训,哪里轮得到她来教训? “我这孩儿,当真是不管不行了。”杜鸿渐失望地摇摇头,“云将军,老夫先行一步,先回府张罗了。” “有劳卫国公了。”云晚箫恭敬地一拜。 李益手捧着五百两黄金,心里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如今云晚箫又高了他一品,以后见了还要向云晚箫作揖行礼,想到这里,李益心里就妒忌得厉害。 “本王倒是没有想到,你还懂得趁势分一杯羹。”不知何时,李侗来到了他的身边,突然说的话让李益吃了一惊。 李益心里虽有些不悦定王将他一人丢在商州,可是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刺史,又如何能抱怨李侗,于是恭敬地低头一拜,“见过王爷。” 李侗发出一声冷嗤,远远看着满脸凝重的云晚箫,“你可别忙羡慕云晚箫,虽然是升了官,可还不如不升。” “王爷?”李益大惊。 李侗斜眼看了看李益,“鱼朝恩岂会给他真正兵权,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况且,抢了天子民心的将军,天子岂会真正看重?” 一句话点醒了李益,李益忽然觉得大快人心,不禁发出一声笑来。 “你是个聪明人,今夜本王设宴,李大人若是感兴趣,不妨一起来喝一杯?”李侗淡淡说完,手拿着宣读完的圣旨便要离开大殿。 “王爷请留步,陛下有手谕给王爷。” 李侗才踏出朝堂门,便有一名天子近卫风尘仆仆而来,拦住了欲走的李侗。 “哦?”李侗恭敬地接过手谕,打了开来,匆匆读完,便挥手示意天子近卫可以回去了,他已接旨。 69第六十八章.身在局中早为棋 东都洛阳,经历了安史之乱后,已不复当年繁华,新修葺的宫殿也不复当年宏伟。 只是,天子依旧,歌舞也依旧,不管山河如何飘摇,只要踏入这里,还能听见当初霓裳曲,缠绵不休。 “父皇……”太子李适蹙紧眉心,眼前的歌舞半点也看不下去,迟疑良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父皇,儿臣有话……” 天子李豫摆手示意舞姬退下,斜眼一看右侧的乐师与内侍,“你们全部都退下吧。” “诺。” 李豫看着他们尽数退出殿去,大殿忽地觉得空荡荡起来,“你是要问朕,为何要如此待云晚箫?” 李适点头,“父皇,云将军……可是自己人啊。” 李豫摇摇头,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李适身边,“现在还不算是。”说完,李豫拍了拍李适的肩头,“皇儿,你可知为何后来朕要留你十三叔在长安?” 李适摇头,“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李豫倒吸了一口气,道:“神策军如今落在鱼朝恩手中,朕实在是难以亲自动手取回兵权,朝中能倚重之人实在是太少。你十三叔又是个不安分的人,心心念念惦念着朕的龙椅。他与鱼朝恩两个,无疑是掐着朕的脖子,让朕寝食难安吶!” 李适更是惑然,问道:“既然如此,父皇为何还要将云将军推入火坑?云将军势单力孤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父皇岂不是又损了一员大将?” 李豫只是淡淡一笑,弯腰拿起酒案上的三脚酒壶,道:“长安是龙潭虎穴,可是一山难容二虎,朕留你十三叔在长安,为的就是形成这两个脚。” 李适似是有些明白父亲的意思,“那这一个脚便是云……” 李豫点头道:“当你十三叔与鱼朝恩争权不下,云晚箫便是他们拉拢的对象,若是朕猜的不错,待十三弟看清楚长安局势,必定会提前拉拢云晚箫,合谋鱼朝恩手中神策军兵权。”说着,李豫颇有些得意地放下了三脚酒壶,“当年是十三弟间接害死了云晚箫的生父,就凭这一点,云晚箫便是个另朕放心的人,况且……”李豫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把话说完。 李适终于舒了一口气,“儿臣还以为父皇你……” “郭令公与卫国公两人年事已高,明里已是朕的心腹,明着来夺权,必定只能失败。所以,此事算来算去,唯有云晚箫一人可以替朕分忧。”李豫说完,目光落在了龙椅上,“这把龙椅,腥味很浓。皇儿,为了让你今后能坐稳这把龙椅,云晚箫必须做这枚棋子,替朕完成这局暗棋。” 李适听得心惊,“若是……若是云将军他……” “云晚箫的命早是我李家的命,待时机成熟,也该与云晚箫结个姻亲,这样才算得上是自己人。”李豫说完,转头定定看着李适,“朕会把这皇位,安安稳稳地放在你手里。” “父皇是想让云将军做驸马?”李适微惊,可是心底却觉得高兴,自己的妹妹若是可以嫁这样一个英雄,也比嫁那些纨绔世家子弟好上百倍。 “驸马?”李豫意味深长地捻了捻胡须,似是在想什么。 李适想了想自己适龄的妹妹,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人到了适婚年龄,那便是自己的五妹,华阳公主。 只是可惜……可惜…… 李豫意味深长地幽幽道:“华阳在观中多年,也该回长安看看了。” “可是皇妹的身子素来不好……” “朕并非要许她给云晚箫,只是想让长安那群野狼看看,云晚箫或许有入我李唐皇家的机会。朕越捧云晚箫,鱼朝恩与十三弟就越会拉拢云晚箫,这事能成更快。” “父皇,你这是送皇妹入……入……” 李豫叹了一声,道:“事到如今,她身为我李唐皇室的一员,也该为大唐尽忠一二。况且,长安有卫国公和云晚箫保护她,她不会有事。” 李适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可是这一路上流民甚多,很不太平……” 李豫沉思片刻,忽地问道:“郭令公可班师回朝了?” 李适点头道:“令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只要郭令公回到洛阳,这里就安全多了。”李豫说完,忽地正色道,“你帮父皇拟旨,命侍中卢沉亲自护送华阳回长安。”想了一想,李豫又加了一句,“也该多个人帮衬卫国公,让卢沉举家从东都回返长安。” 李适深吸一口气,应了一句,“诺。” 长安,夜深人静,可是卫国公府却是热闹非凡。 “听说云将军要来咱们府上小住?” “可不是,刚才在前堂瞧见了云将军,长得还真俊……” “大人是不是有心撮合小姐跟云将军?” “嘘……当心被小姐听去了……” “其实小姐嫁云将军也不错啊,总比跟那个青楼出身的……” “啊!小姐!” 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还是让路过的杜卿卿给听了个分明,只见她冷着脸走到两个丫鬟面前,狠声道:“前堂都忙完了是么?既然那么闲在这里嚼舌根子,不如去厨房帮帮手?” “是,是,小姐,奴婢这就去!”两个丫鬟急忙低着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杜卿卿咬牙自语道:“谁要嫁那个病秧子!”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小别院中的霍小玉,如今云晚箫也住到了府上,他与她也可谓是近水楼台了。 杜卿卿怅然一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别院口,透过小廊往里瞧去—— 月华清澈,繁星满天,这别院显得格外地幽静。 青瓦泛碧,白墙柳下,雪裳依稀,只是安静地坐在石凳上,呆呆地瞧着天上明月。 这样安静的霍小玉,杜卿卿从来没有瞧见过,就这一眼,也让杜卿卿觉得霍小玉美得出尘,像是尊玉雕出来的白玉观音。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那身姿婀娜得让杜卿卿也忍不住赞一句,“好看。” “杜小姐?” 身后忽然响起了郑净持的惊呼,让杜卿卿吃惊之余,也让别院中的霍小玉往这边瞧了过来。 “霍夫人。”杜卿卿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下一句却不知该接什么? 郑净持正色福身,笑道:“难得杜小姐还记挂我们母女,今日这前堂当真是热闹啊。” “怎会忘记了霍姑娘……跟霍夫人呢?”杜卿卿觉得自己忽然口舌不灵光了,想要再看一眼霍小玉,这才发现霍小玉已走到了身边。 霍小玉笑吟吟地喊了一声郑净持,“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郑净持蹙了蹙眉头,脸上笑意不减,可是眼底却泛起了忧色,“娘是来跟你商量,如今长安也安稳了,我们再留在这里,总归是不好……” 杜卿卿脸色一变,“你们要走?”惊瞪双眸看了看霍小玉,以为她会如自己这般惊愕,却不想霍小玉竟然镇静如初,半点没有惊讶。 “娘的意思是回香影小筑?”霍小玉幽幽问道。 郑净持没想到女儿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连忙笑道:“嗯,毕竟那儿才是我们的家,在国公府再住下去,这辈子只怕我们母女都还不清这份恩情了。” 霍小玉点点头,笑道:“娘的话在理,我们确实该早些回去。” “你也……”杜卿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在我家住得不惯么?云将军已经要在我家小住,你留在这里,不正好?” 霍小玉摇头笑道:“正是因为她要在此小住,我更要早些回香影小筑。” “为何?”杜卿卿不明白,其实仔细想来,她确实没有几次猜中霍小玉的心思。 霍小玉莞尔道:“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这样寄人篱下?” 其实,是她不想让云老夫人觉得她霍小玉是个爱慕虚荣,住在卫国公府就不走的浪□子…… 郑净持听得痛心,“小玉,是娘……” “怪不得娘。”霍小玉连忙摇头,目光远远朝着前堂的方向望去,“娘,我们明早便回去。” “好……好……”郑净持连连点头,高兴得不得了,“小玉你能想通,娘真的很欣慰。云将军如今升了官,是个惹不起的人物,我们娘俩儿还是躲远一些好。” 霍小玉含笑问道:“为何要躲她?” 郑净持叹道:“小玉啊,你没听到街坊都在说什么?云将军这次礼了大功,或许皇上要赐婚于他,到时候,他便成了皇室中人,又岂是我们这些百姓可以高攀的?” “是么?”霍小玉眸光一沉,有些失落,“这么说来,云将军十有□是要做驸马了?” 杜卿卿心头百般滋味,不知道是该劝,还是不该劝,这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落在身上的是荣宠,还是横祸? “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大人正在到处找你呢!”丫鬟急匆匆地快步走了过来,对着杜卿卿福身一拜。 “他们喝酒喝得正酣,找我做什么?” “大人没有说明,就说要小姐过去。” 杜卿卿叹了一口气,只能不舍地对着霍小玉道:“我去去就回。” 霍小玉目送杜卿卿与丫鬟走远,忽然幽幽问向郑净持,“娘,当年若是爹爹不走那么快,我会不会也是个郡主?” 本是金枝玉叶命,可如今却成了世人鄙夷的青楼出身…… “小玉……”郑净持一阵哽咽,不敢去回答霍小玉的话。 若是……若是当初王爷能活着,或许今天也不会是这般田地了…… 霍小玉黯然轻笑,揽住了郑净持的肩头,“娘,这天色也晚了,我们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像杜大人辞行,早些回家。” “嗯。”郑净持点点头,“那娘先回去休息了。” 霍小玉也点点头,“嗯,我也准备回去歇息。” 70第六十九章.同归小筑踏月悠 酒过三巡,云老夫人早早便因为身体倦困,先退了酒席,回客房歇息。 “来!云兄,我再敬你一杯!”杜棠之喝得正起兴,举杯又对云晚箫敬了一杯。 云晚箫为难地摸摸被酒灼得火热的肚子,连忙摆手道:“杜公子,晚箫今夜是真的喝不了了。” 杜棠之摇头道:“我瞧云兄神色清明,哪里有醉意,定是看不起我?” “你!”云晚箫脸色一沉,“你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我当真是不能再喝了!”云晚箫并非没醉意,而是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能醉,否则一旦身份暴露,定会惹来灭顶之灾。 杜鸿渐悄声屏退了前堂中的丫鬟,待前堂只剩下他们三人,他终于正色开了口,“棠之,这酒且放一放。” 杜棠之回过神来,对上了杜鸿渐凝重的眸子,这才惊觉身边已没有其他闲杂人,不由得疑声问道:“爹?” 杜鸿渐从怀中摸出了一卷明黄色的绢布,郑重地递向了云晚箫,“这是皇上的手谕,晚箫,能否除掉鱼朝恩,可就看你了。” 云晚箫一惊,接过了手谕,这才恍然为何这次天子会对她明升暗降,陷她于凶险之地,原来……原来她云晚箫成了诱使两只猛虎相争的一块美肉! 冷汗从背心处透出,云晚箫静默不语,只是怔怔的看着手谕上的朱字,半晌,小心收起了手谕,方才冷冷笑道:“看来,我只能做个二品逍遥将军,等他们发现我的重要。” 杜鸿渐捻须会心一笑,“老夫请晚箫你来府上小住,为的就是这个。恰好上次你将霍姑娘托付在了我府上,将军不妨继续佯作沉迷女色,等待那两只狐狸看清楚情势,再照皇上的意思,步步蚕食他们的势力。” “你要我利用霍姑娘逢场作戏?”云晚箫脸若寒霜,定定看着杜鸿渐。 杜鸿渐似是没有觉察到云晚箫的变化,依旧道:“霍姑娘出身青楼,自然懂得如何配合晚箫你演这场戏,” 云晚箫再次沉默不语,杜棠之却忍不住开口道:“爹,霍姑娘早已不是妓籍。” 杜鸿渐不乐意地道:“一日为妓,终生都洗不干净。难不成,你要你妹妹陪晚箫演这出戏不成?”说着,杜鸿渐自知话说过了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云晚箫,“若是晚箫你有意于小女,老夫倒也不妨做一次顺水人情。” “爹,我不要嫁他!”杜卿卿才一进前堂便听见了父亲说的话,顿时胸如火烧,狠狠瞪了云晚箫一眼,双颊被气得通红,“你可不能酒醉胡言,乱配鸳鸯吶!” 杜鸿渐还以为杜卿卿是羞于此事,不禁笑道:“看来老夫确实喝多了些,来来,卿卿,这位就是云将军,以后可要……” “杜大人,既然要晚箫逢场作戏,这里断然不是适合之地。”云晚箫忽然凉凉地开了口,“未免今后有人说卫国公府是我与霍姑娘厮混之地,晚箫以为最适合住的地方,是霍姑娘长安的居所,香影小筑。” “云晚箫,霍姑娘虽然出身风尘,但并非不顾廉耻之人,你若与霍姑娘在香影小筑长住,他日……” 不等杜棠之说完,云晚箫已正色道:“霍小玉迟早会入我将军府,那些闲言闲语,到时也自当消弭。” 杜棠之大惊,杜卿卿也大惊,就连杜鸿渐也惊呆了眼,连连摇头道:“晚箫你若娶她入府,只怕天下人都会笑话你……” “我无愧于天下人,又岂会惧怕天下人笑我?”云晚箫凛凛说完,恭敬地对着杜鸿渐抱拳一拜,“这些日子有劳杜大人照顾霍家母女二人了。” “哪里……哪里……”杜鸿渐觉得气氛有些僵硬,只能赔笑道了几句。 云晚箫轻咳两声,看了一眼外间夜色,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她们恐怕恐怕已经早睡了,如若杜大人允许,晚箫今夜先带霍姑娘回香影小筑,明日一早再派人来接娘和其他人一起回香影小筑。” 杜卿卿心头一痛,急声喝道:“云将军,你夜携霍姑娘回七里烟花巷,霍姑娘的清白将再也说不清楚,在你娶她过门之前,让她如何在长安立足?” 云晚箫突然凌厉的目光刺得杜卿卿心头一寒,“如若晚箫今夜留在这里,敢问日后杜小姐的清白又如何说明白?” “你!”杜卿卿想要反驳,却发现无法反驳。 杜鸿渐有些不悦,“晚箫,莫要为了一个女人毁了一世清名。” 云晚箫歉然抱拳再拜了一下,笑道:“杜大人,晚箫做此决定,对杜小姐有好处,对卫国公府上下也有好处,甚至……”云晚箫凑近了杜鸿渐,低声道,“对皇上的大计更有好处。我若在府上住久了,不论是定王还是鱼朝恩,断不会拉拢我,到时候,皇上的计策不过是一场空。” 杜鸿渐知道他说的在理,只好摆摆手,道:“既然晚箫你已经做了决定,老夫就不多留了。” “明早辰时,晚箫会来接其他人,今夜还是要打扰杜大人了。”云晚箫说着,第三次给杜鸿渐恭敬地一拜,“现下我先去接霍姑娘回香影小筑。” “说……说不定霍姑娘也睡了呢?”杜卿卿用最后的希望留人,今夜之后,或许她霍小玉当真就独属云晚箫一人了。 云晚箫轻轻一笑,“我想,她……应该还没睡。”嘴角一抿,虽然笑得冰凉,却让杜卿卿觉得此刻站在面前身穿战甲的云晚箫就是只狐狸,深不可测的狐狸。 “告辞。”云晚箫笑然说完,走出了前堂,对着远处的一个丫鬟招了招手,“后院我甚是不便踏入,劳烦你帮我去请霍姑娘来这里,就说,我等她一起回香影小筑。” 丫鬟迟疑地看了看杜鸿渐,看见杜鸿渐点头示意,方才福身一拜,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云兄!”沉默多时的杜棠之忽然走了过来,不等云晚箫反应,已重重一拳打在了云晚箫的胸甲上,“霍姑娘没有看错人!” 云晚箫被震得接连咳了好几声,又气又羞,“咳咳,杜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杜棠之敬然笑道:“先前我不服你,如今我服你,认你这个兄弟!” 云晚箫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认兄弟就要拳打?” “江湖规矩,一时忘了云兄你不是江湖中人。”杜棠之满是歉意地笑了笑,“不如……我们再喝几杯?” “大哥,我有些困了,如若没有什么事,我想先下去休息了。”杜卿卿揉了揉酸透的鼻子,涩声说完,不等父亲与大哥答话,已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跑去。 或许……还可以见一面你,霍小玉。 杜鸿渐满脸疑色,看着杜卿卿跑远,又看了看云晚箫,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胡须。 杜卿卿才踏入后院,眼眶中的泪水不禁滚滚流了出来,余光瞧见了丫鬟带着霍小玉往这边走来,慌忙身子一闪,躲到了假山后,远远瞧着霍小玉走近,又走远。 离别的滋味竟是这般苦涩…… 杜卿卿看得分明,霍小玉脸上满是惊喜的笑,可是那些笑容,只因为云晚箫一人。 为何自己身是女子? 杜卿卿不甘心地掩面而泣,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动了后院中的其他人。 院中月光若水,点点滴滴尽是寒意,刺得杜卿卿的心更痛。 霍小玉跟着丫鬟一路来到了前堂,老远瞧见了月光下的银甲将军,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每靠近她一步,心里的踏实就越浓一分。 她……她竟也会想到回香影小筑! “云将军,霍姑娘来了。”丫鬟恭敬地福身说道。 “霍姑娘,我们走吧。”云晚箫对着霍小玉笑了笑,转身抱拳对着杜鸿渐、父子一拜,“晚箫先行一步了。” 霍小玉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云晚箫默默走出了卫国公府的大门。 甫才走了几步,霍小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不是别人喊走便走的女子……” “回家总归比寄人篱下好。”云晚箫忽然打断了霍小玉的话,望着安静的长安街道,笑道,“今夜月色不错,若是霍姑娘赏脸,可愿陪我走走?” “我若是不赏脸呢?”霍小玉心头的郁结松了三分,挑眉反问。 云晚箫淡淡笑道:“那有些话,我也只能暂时放心里,改日再与你说吧。” “想不到堂堂朝廷二品大将军,竟然只会威胁一个小女子。”霍小玉狡黠地一笑,云晚箫,看你中不中招! 云晚箫脸上的笑意一僵,郑重其事地看着霍小玉,“你可不是个简单女子。” “哦?”霍小玉幽幽笑了笑,笑里带了一丝挑衅,“那将军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女子?” 云晚箫伸出手去,迟疑了一下,最终握住了霍小玉的手,“你可愿意……可愿意……让我……” 这个时候怎的说话就这样了?云晚箫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只觉得心跳忽然不规律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腹中酒劲发作,还是因为害怕自己太唐突,这句话竟说得断断续续。 “或许你说的不错,今晚的月色,确实不错。”霍小玉窃笑一声,摇了摇云晚箫的手,“晚晚,这一路走回去,还是要些时辰,你可以慢慢说,我也可以慢慢答。” 71第七十章.偷得浮生舞流萤 街灯如星,长安寻常巷陌,倒显得有些冷清。经历了一场擦肩而过的战乱,只要入了夜,百姓们总喜欢留在家里,与亲人相伴,聊聊家常。 云晚箫依旧牵着霍小玉,只觉得握住霍小玉的掌心暖得厉害,偶尔侧脸悄看霍小玉,不知是因为月色,还是因为酒意上头,她觉得此刻霍小玉的脸上柔柔地笼了一层薄纱,淡淡地有种梦中仙子的感觉。 呆子……你究竟要瞧到什么时候才肯开口? 霍小玉暗暗嗔怪了一句,却并不开口,不是没有觉察到身边人的俏看,而是不想破坏这一刻的美好。 当初与李益百般缠绵,心头却是空的,那些指天盟誓,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想如今与身边的她,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也没有什么亲昵缠绵,就这样安静相伴,竟让霍小玉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然。 霍小玉嘴角一抿,望着前路,笑得欢喜,却依旧不做声。 云晚箫怔怔地看呆了眼,眼前的她,笑起来好看得紧,当真可以与这样的女子相伴终老么? “晚晚,你看那边――”霍小玉抬起手来,指向了前方路口处――月色若水,几点流萤绕着一颗百年老树翩翩起舞,远远瞧去,那点点流萤淡淡地辉映着幽光,更添了几许静谧安宁。 “是萤火虫。”云晚箫应了一句,霍小玉已急切地拉着云晚箫走到了百年老树下。 似是觉察到了生人靠近,方才那些流萤惊忙散了开来。 霍小玉失落地轻叹了一声,“可惜……都飞走了……” 云晚箫轻笑道:“它们会回来的。”说着,云晚箫指了指树隙间若隐若现的流萤,“它们并没走远。” 霍小玉仰起脸来,瞧着树隙间的流萤,不禁笑道:“晚晚,若是我想在这里呆一夜呢?” 云晚箫松开了霍小玉的手,解下了甲衣后的红披,轻轻罩在了霍小玉的身上,“你若觉得这里好……” “晚晚,你可想好要对我说什么了?”霍小玉忽然打断了云晚箫的话,脸上梨涡一旋,笑得狡黠。 云晚箫一怔,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霍小玉的身子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眸子中含了幽幽的笑意,“晚晚,当真没有要对我说的话?” 云晚箫只觉得一股热意蹿上了心头,浑然不知颊上已悄悄染上了一抹红霞,“有话。” 霍小玉偏了头,笑问道:“什么话?” “明日……” “不说明日,只说现下……” 又闻到霍小玉身上的幽香,云晚箫只觉得有些醉意,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却说得正经,“霍小玉,你可愿意陪我一世白头?” “哦?只有这一句话?”霍小玉窃笑一声,幽幽问道。 云晚箫点头,心头却紧张得厉害,“你若是不允……” “我若不允,你当如何?”霍小玉笑意盈盈,这天下有谁会嫌情话多的?怕只有云晚箫一人,说得太少,少到只要一句,都可以让霍小玉觉得满心欢喜。 云晚箫脸色一沉,声音却急得厉害,“我不想别人说你没名没份的跟着我,所以今夜……”忍了一下,云晚箫迟疑地看了一眼霍小玉,一点流萤悄然飘在她的鬟髻上,云晚箫下意识地想去吓开那点流萤。 霍小玉忽然伸手捉住了云晚箫悬在空中的手,拉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别人说什么,我管不到,也管不了。”说着,霍小玉勾唇一笑,酥媚得让人心酥,“所以今夜我若是不允,晚晚你会如何?” 鬟髻上的流萤飞开,云晚箫眸光一柔,手指轻轻摩挲当初她颊上留下的细痕的地方,虽然已经完好若初,可是那些属于她与她的回忆一旦涌出,便足以让云晚箫一颗心烧得火热,“你若不允,我便……抢!” “抢?”霍小玉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被抢去做夫人原来也是一种幸福,“晚晚,莫非你想强抢民女?” “霍小玉,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云晚箫心头一紧,霍小玉越是这样绕弯,云晚箫就越是害怕,这看似凶巴巴的话才说出来,便已后悔,可会吓到她? 霍小玉笑而不语,只是安静地凝望着她,眸中的笑意渐渐幽深起来。 “我……我……”云晚箫不知能说什么挽救,纵横沙场她可以,睥睨疆场她也不怕,哪怕是九死一生,她也没有此刻那么心惊,害怕听到霍小玉说一个“不”字,云晚箫忽地将霍小玉紧紧抱在了怀中。 霍小玉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一双柔荑抱住了云晚箫的腰,“晚晚,你今后究竟唤我什么呢?” 云晚箫只觉得耳垂一阵□,身子一紧,想了片刻,方才低声唤了一声,“阿玉。” “阿玉?”虽然霍小玉早已料到这个偶尔冷冰冰的红颜将军定是喊不出什么肉麻的称呼,但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还是让霍小玉觉得有些失望。 云晚箫觉察到了霍小玉身子的冰凉,不禁道:“娘说过,爹是个武夫,不会说什么海誓山盟,但是有两个字,每次她听到,都觉得欢喜。我曾经问过她是哪两个字,娘告诉我,就是爹喊她‘阿柳’。” “因为……”云晚箫微微拉开了她与霍小玉之间的距离,无比诚挚地看着她,“爹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只有娘一个人。” 霍小玉微微一怔,定定看着云晚箫的眸子――清澈的眸子中,真真切切的只有她霍小玉一个人。 霍小玉心头一暖,眼圈却有些微红,“晚晚……” “阿玉,我知道要你陪我这样一个本身就是谎言的人终老一生,是妄想。可是,我真的,是真心的问你一句,可愿……” “方才那个说要抢我的云将军去哪里了?” 霍小玉忽地含泪一笑,飞快地啄了一口云晚箫的脸颊,“我喜欢你唤我阿玉。” 云晚箫笑了笑,手指轻抚她的脸颊,眸光中多了一丝熟悉的灼热,沁红了霍小玉的脸,也熨热了霍小玉的心。 每次她有这样的眸光,必定有轻薄之举。 第一次是在拂影庵,第二次是在长安城脚下…… 那这一次…… 霍小玉暗笑自己竟然在期待这样的情迷,忍不住在云晚箫情火燃烧的瞬间再加了一把油,“堂堂云大将军,胆子就那么小么?”目光移到了云晚箫唇上结痂脱落的浅印上,想到了那点点的柔吻,自己先酥了心。 觉察到了云晚箫的气息逼近,霍小玉不禁闭了眼,等待着云晚箫那温软的唇瓣轻触她的唇瓣,勾起她满心的欢喜。 温软落处,竟是眉心,那样深深地一吻,似是在倾诉一句守护终生的不语诺言,久久不离。 霍小玉羞红了脸,直到云晚箫的唇离开她的眉心,都不敢睁眼去看此刻的云晚箫。 “阿玉,你看,它们回来了。”云晚箫温柔地声音让霍小玉不得不睁开眼睛,去看那翩翩飞舞身边的流萤。 霍小玉笑着看了看身畔的流萤,再脉脉凝视着同样羞红脸的云晚箫,低声幽怨地道:“我倒是希望它们这次回来的慢一些……” “为何?”云晚箫浅笑,霍小玉看不透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晚晚,你有时候,真是……真是……”霍小玉心里急得厉害,话还没说完,只觉火辣辣的颊上多了一双温暖的手。 云晚箫笑得温柔,却不说话,忽然狠狠地一口吻住了霍小玉的唇,不再像当初那般轻点辄止,而是……像是攻城掠地,像是冲锋的将军,要将她霍小玉完完全全地变成她云晚箫的人。 这一次,霍小玉终于承认,就算在人后,她云晚箫也是堂堂大将军。 霍小玉心头欢喜得厉害,抬手勾住了云晚箫的颈,再次合上双眸,沉浸在了云晚箫汹涌的亲吻中。 树隙中倾泻而下的月光依稀照在彼此的身上,流萤点点,萦绕两人之间,这一刻的美,足以让她们彼此铭记一生、一世。 夏夜凉风徐来,情动的二人渐渐松开了彼此的唇舌,额心相贴,两人相视而笑,只觉得不止眼中,就连心头,也满满的只剩下彼此。 霍小玉红着脸笑道:“晚晚,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偷袭了?”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我只是……” 情不自禁,这四个字,云晚箫忽然发现竟然羞于出口,若是轻易说出,眼前的霍小玉会不会笑话她口出轻薄之语? 霍小玉眨了下眼睛,“只是什么?” 云晚箫看着她红艳艳的唇,忍不住探前一分,上瘾似的想要再亲上一口,霍小玉笑嘻嘻地往后一退,笑道:“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让你得逞。” “是我,无礼了。”云晚箫连忙收敛心神,微微移开身子,将霍小玉搂入怀中,眉心不禁一簇。 明日……明日要过的,便是娘的那一关。 今夜,算是偷得的浮生,只属于你跟我的一宵醉夜。 好在,还有它们,相伴左右,为你我欢喜。 云晚箫眉心微舒,抬眼望着树隙中悄悄飘出的流萤,嘴角不禁一扬,笑得释然。 72第七十一章.闻谶语、惑他朝 “看来云将军是过了这一关了。”熟悉而爽朗的声音忽然响起,惊扰了这一刻的美好。 云晚箫小心地将霍小玉护在身后,警惕万分地循声望去——一串昏黄的灯笼之上,青瓦檐上,黄衫客提壶斜坐,笑吟吟地看着这边。 “是你。”云晚箫与霍小玉异口同声地道了出来。 黄衫客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从檐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了两人之前,将方才那些流萤吓得纷纷退散。 “有人一见如故,有人见上千面也不见得能记得,看来,我与二位算得上是前者了。”黄衫客说完,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笑然对着霍小玉道,“霍姑娘,在下唐突,希望没惊扰到二位。” “先生,别来无恙。”霍小玉从云晚箫身后走了出来,笑盈盈地对着黄衫客福身一拜,心里却有些忐忑。 每次他的出现,总是她的转机,这一次,他再次出现,可是又有什么话要提点她? “很好,很好。”黄衫客接连说两个“很好”,不知道是在说眼前的两人,还是说自己,只见他再喝了一口酒,目光瞧向了一边的云晚箫,脸上的笑容虽然,眉宇之间,隐隐却有愁色,“云将军,这肩上的担子,可又沉了千斤吶。” 云晚箫轻笑道:“这担子沉虽沉,也好过长安再遭兵灾,我想,太平日子只怕也不会远了。” 黄衫客眯眼看着云晚箫,又抬眼望了望星宿,沉声道:“将来的事,只怕在下也猜不透了。” “先生是世外高人,若是有话要提点晚箫,不妨直说。”云晚箫恭敬地抱拳一拜,从知道天子手谕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清楚,这长安城外的杀戮是消弭了,可是长安城内的硝烟却从此刻开始了。 黄衫客略一点头,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了云晚箫,“云将军,若不嫌弃,可愿喝一口?” 云晚箫舒眉轻笑,伸出手去,便要去接那酒壶,不料那酒壶竟似重有百斤,她才握住壶口,便沉沉地往下坠去。 “咣!” 意料中的粉碎声猝然响起,酒汁散了一地,酒香扑鼻而来,却只能细嗅,不可再尝。 霍小玉下意识地握住云晚箫的双手,仔细瞧看她的掌心手背,除了那结痂的牙痕外,并没有什么大伤,不禁惑然与云晚箫对视了一眼,“晚晚,你怎么了?” 一个酒壶,岂会握不住? 云晚箫也惊诧得很,疑惑的目光对上了黄衫客的眼,“先生,这酒壶究竟怎么回事?” 黄衫客从地上拾起一片碎片,在掌心处掂量几下,笑道:“云将军以为这壶酒很轻,自然不会用全力去握,所以这壶酒便有了粉身碎骨的下场。” 云晚箫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黄衫客,“还请先生明示。” 黄衫客侧头瞧着霍小玉,“霍姑娘,你可看明白了?” 霍小玉摇头道:“这酒壶并不大,怎会沉到晚晚都握不住?” 黄衫客抬起手来,拍了拍云晚箫的肩头,“云将军这里看似不足半尺之地,不也担了千斤重担么?只是,”黄衫客眸中的忧色浓烈了起来,“将军当真可以扛得住?” 云晚箫心头一紧,定定看着黄衫客,“先生的意思是,局势会有变?” 黄衫客摇头道:“天道无常,现下已不是当初的样子,连我也堪不破了。”说着,黄衫客的目光落在了霍小玉身上,“霍姑娘,王侯千金与风尘清官人,你会愿意做谁呢?” 云晚箫惊愕地看了看霍小玉,又看了看黄衫客,“先生此话是什么意思?” “我……”霍小玉迟疑地低头深思,王侯千金,本就是她的命,可惜,老天太早拿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 她若不是风尘清官人霍小玉,而是王侯千金霍小玉,只怕她不会遇到李益,不会情绝身死,或许已是哪家世家子弟的正妻,在深宅大院中享受一世繁华。 更或许……她根本不会认识云晚箫,也不会如此刻这般,情愿做一世陈阿娇…… 黄衫客没有等霍小玉回答,只是轻叹一声,拍了拍衣上轻尘,自言自语道:“权势越大,就越容易成为这地上酒汁,旁人闻起来香,实际上早已是满身尘垢,再难入口。” 云晚箫听得心惊,“先生,可否……” 黄衫客负手而立,打断了云晚箫的话,“取舍之间,是悲是喜,可再无重来的机会,慎之,慎之啊。”说完,黄衫客抬起手来,再瞧了瞧天上星辰,“云将军,霍姑娘,什么是你们心里最重要的呢?” 云晚箫低头思忖,从云老将军让她以云家子的身份长大开始,她便是一个谎言,一个一旦谎言被戳破就面临欺君之罪的谎言,她担心自己真实的身份累及整个云家,担心自己成不了爹爹心里一直想要她做的护国将军。潼关之战,尉迟林战死,第一次让她明白了,失去的滋味。而如今,遇到了霍小玉,她懂珍惜二字,却忽然发现,在乎的人,在乎的事,竟如此之多,多到连她也分不清楚,哪一个、或是哪一件才是最重要的? 霍小玉怔怔地看着黄衫客,即便是已是死过一次之人,此时此刻才恍然发现,原来她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 当初以为听母亲话,找到了才学出众的李益,便是找到了一生的依靠,于是倾尽一切去痴缠,到头来,只有一个被人抛弃的下场——现在想来,那时候最重要的,应当是一个依靠。而如今呢?霍小玉侧脸悄悄看着云晚箫,这一次,她没有听母亲的劝,也没有顾忌世俗,心甘情愿地将心给了她——最重要的究竟是依靠她安然一世,还是仅仅是、她? 迷惑的目光在云晚箫与霍小玉眸底同时出现,等她们两人想要从黄衫客这里找到答案时,这才发现黄衫客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 他总是如此来去匆匆,看透一切,不似世间人。 可是此时的云晚箫与霍小玉并不想去深究他究竟是什么人,如今萦绕心头的迷惑,已足以让她们觉得隐隐心悸,总觉得不远的将来,或许会发生一些事,改变此时的一切。 云晚箫只觉得冰凉的掌心贴上了一个同样冰凉的掌心,愕然对上了霍小玉的眸子,“阿玉?” 霍小玉莞尔道:“晚晚,我们都不去想了,可好?” 当真可以么? 云晚箫试图去忘记方才的一切,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碎片,暗暗自问:“先生以酒为喻,莫非是在告诉我,将来我会如这酒壶一般粉身碎骨么?” “晚晚?”霍小玉的呼唤让失神的云晚箫回过神来,只见她浅浅一笑,握住了云晚箫的另外一只手,“我们该回家了。” “好。”云晚箫握紧了霍小玉的手,掌心处终于有了些暖意。 月光微寒,清风微凉。 云晚箫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只是茫茫然望着前路,不时地抬头看一看湛黑的天幕,心道:“我若是扛不住这一切,这倾塌的天幕会要了太多人的命……”忧心忡忡地悄然看了看霍小玉,心道,“阿玉,我会害了你么?” 霍小玉怎会感觉不到云晚箫的目光,只是她不敢对上此刻云晚箫的眸子,她的心,也平静不下来。 霍姑娘,王侯千金与风尘清官人,你会愿意做谁呢? 这句话再次浮现心头,黄衫客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霍小玉望着前面十字交错的巷口,这长安城布局如棋盘,这样的巷口实在是太多,每走过一个,未尝不是一次是左,还是右的选择? 两人走到了巷口,霍小玉忽然停下了脚步,笑然望着云晚箫,“晚晚,以后,你往那边走,我就往那边走。” 云晚箫怔了一刻,似是懂了三分,不禁紧了紧霍小玉的手,轻笑道:“你不怕我走错了路?” “那我也只好自认倒霉,在黄泉路上,继续跟着你,一路走错。”霍小玉眨了下眼,梨涡旋得酥心,有句话她藏在了心头,如今,她最怕的是,一个人走。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正色道:“阿玉,黄泉路不是你我该去的地方,你我该是好好活着。” 因为她云晚箫,死不得——只要她不死,霍小玉便能安然,她牵挂的所有人,都能安然。 云晚箫说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却犹豫了片刻,方才道:“阿玉,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霍小玉笑问道:“什么事?” 云晚箫低头看了左手背上的牙痕一眼,道:“咬我的姑娘,叫做迦叶心,是南诏送给吐蕃的礼物……” 霍小玉似是嗅到了什么不安的气息,挑眉念道:“迦叶心?” 云晚箫点头道:“她已无家可归,所以我将她安置在了香影小筑……”云晚箫忽然觉得自己似是个做错事的人,连说话都没了之前的理直气壮,尤其是瞧见了这时候霍小玉犹若锋芒的眸光,说完了这句话后,竟不知后面该接什么话。 73第七十二章.戏将军、颊满霞 “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迦叶心姑娘。”霍小玉平静地说完,欺身走近云晚箫一步,似是半咬牙关,“瞧瞧是什么样的美人,连我的晚晚都敢咬?” 原本听见第一句话,云晚箫的心算是定了一半,可再听见这后来的一句,只觉心凉了一半,纵使眼前的霍小玉媚笑犹若狐仙,此刻也是一只想咬人的狐仙。 云晚箫接连咳了好几声,即便是九死一生她也没真正怕过,而这一次,她竟有三分害怕。 分明自己与迦叶心并没有什么,但是仔细一想,这迦叶心已举目无亲,除了她云晚箫,世上还有谁人能照顾她? 若是如此…… 云晚箫倒吸了一口气,霍小玉狐狸似的眼眸已笑意深深地盯着她,幽幽地问了一句,“晚晚,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云晚箫沉色道:“我……我什么也没想……” “当真?”霍小玉加重声音反问了一句,脸上的笑意越浓,越是让云晚箫觉得心虚。 “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小筑吧。”云晚箫匆匆地说完这句话,握紧霍小玉的手,便要快步朝香影小筑的方向走去。 霍小玉忍不住嗔问道:“晚晚,迦叶姑娘定是个美人吧?” 云晚箫怔了一下,想了想迦叶心的模样,也算得上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可是转念又想,若是出言不慎,又惹得霍小玉不快,那当真是惹了大祸,当即笑道:“美与不美,还是阿玉你亲自看一看便知。” 狡猾! 霍小玉暗嗔一句,笑道:“那晚晚你又如何与她认识的呢?” 看来她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云晚箫暗暗觉得不妙,慌乱地思忖该说什么,才能让霍小玉放过自己,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点,当即正色道:“迦叶姑娘有心上人,所以才不愿嫁到吐蕃,中途逃婚遇到了野狼,我在行军路上恰好救了她。”刻意加重了“心上人”三个字,云晚箫说完想来,似是又多了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霍小玉定定看了看云晚箫,方才轻轻地“哦”了一句。 云晚箫暗暗舒了一口气,见她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抬眼看了看天色,“我们回去吧。” 霍小玉点了点头,才走了几步,忽然笑道:“那晚晚你也算是英雄救美了。” 云晚箫“额”了一声,还没回过神来,霍小玉马上道:“不如晚晚你好人做到底,我们一起送她去见她的心上人,如何?” 云晚箫身子一震,想到了阿禄那无情的嘴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霍小玉觉察到了云晚箫突如其来的凉,心头一酸,心里忽然浮起一丝揪痛,难道……难道她……心里舍不得迦叶姑娘? 云晚箫正色侧脸,脸上浮起一层寒霜,“阿玉,迦叶姑娘是哪里也去不得了,在这个世上,她已是一个死人。” 霍小玉一惊,“晚晚?” “她若还出现在世上,吐蕃不会放过她,她的南诏族民也会因她而遭受吐蕃问罪,甚至,她的心上人……”云晚箫犹豫了片刻,笃定地开口,“只怕也只想她死了好。” 天下岂会有相爱的人,希望对方死掉的? 霍小玉无法理解云晚箫话中的意思,只是紧紧盯着云晚箫的眸子――她说这些,究竟是另有内情,还是当真舍不得迦叶姑娘离开? 云晚箫倒吸了一口气,语气中有了一抹沧桑的意味,“当两个人之间有了太多的误会,越是相爱,越是恨得厉害。”说完,云晚箫双手扶住了霍小玉的双肩,“迦叶姑娘是个可怜人,阿玉,你若想知道内情,不妨我们三个坐一起,慢慢说给你听。” 霍小玉瞧着云晚箫这样认真的模样,自忖自己是不是太过胡思乱想,只能点点头,“好。” 这算是雨过天晴了么? 云晚箫偷偷舒了一口气,就算是初次面圣都没此刻紧张。 霍小玉早将云晚箫的神情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禁伸手牢牢抓住云晚箫的手,心底道:“晚晚,你别怪我胡思乱想,而是……我若没了你,这一世我又能依靠谁人?” 觉察到了霍小玉手指的用力,云晚箫诚挚地凝望着她,笑容虽浅,却已不似方才那般冰凉,“当年只有一个能接受楚服的陈阿娇,所以楚服也只许陈阿娇一世承诺。”说着,云晚箫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这天下,怕只有你愿意与一身谎言的我,相守一世了。” 换言之,便是迦叶心再好,也不会愿意不顾伦常地与一个女子相许一世。 霍小玉知道云晚箫的意思,可是她心里总觉得不安,忍不住喃喃问了句,“若是……她有一日也发现你的好呢?” 云晚箫愕了一下,来不及细想,便道:“这天下不会有第二个霍小玉,愿意做这样的傻瓜。” 霍小玉先是心暖了一下,仔细咀嚼一番这句话,顿时挑起眉角,笑问道:“晚晚,在你心里,原来我是傻瓜?”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晚箫大急,这下可当真是说错话了,连忙摇头道,“阿玉,我并没有说你是傻瓜的意思,我只是……” “呵呵……”霍小玉银铃似的笑了出来,看见了此时方寸大乱的云晚箫,方才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哪里还气得起来。 唯有相爱之人,才会去在乎彼此的一句话,若是不在乎,那些海誓山盟纵使说上百遍,也是空话。 霍小玉瞧着云晚箫的焦急,心头愈发的欢喜,忽地问道:“晚晚,为何着急的你,不会脸红呢?”说着,已悄悄将玉手,这时候应该叫玉爪放在了她的胸甲上,幽幽地道,“这身甲衣也太厚了些,不然……”眉梢狡黠的笑意落入了云晚箫眸底,足足像只得逞邪笑的狐狸。 云晚箫听懂了霍小玉的话中意思,慌忙按住了她在胸甲上挠动的手指,双颊瞬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阿玉,不……”硬生生地忍住了那个“要”字,一张脸已涨得通红。 霍小玉酥酥地一笑,“不什么?” 云晚箫顺口接了那个字,“要。” 霍小玉故作疑惑地眨了下眼,“晚晚,你究竟是要呢?还是不要?”说着,尾指偷偷地挠了挠胸甲,“你瞧你按得那么紧,我可是会想多了……” 云晚箫自知掉了陷阱,又羞又怒,想要寒脸,已是不可能,连忙放开了她的手,“你……你……这里离七里烟花巷很近,若是被人瞧见了……” “晚晚你堂堂二品大将军,被区区小女子挠挠胸,只怕算不得什么吧?”霍小玉喜欢瞧她满面红霞的样子,因为这样的她,让霍小玉觉得无比心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心酥,酥到想……想入非非。 霍小玉不禁暗笑道:“原来这天下好色者,不仅仅是男子,女子也会……好色……” 云晚箫自知说不过她,也只能颓败地低头求饶,“阿玉,放过我,可好?” 霍小玉得意地移开了玉爪,紧紧扣住了云晚箫的手,“这一世,只怕我都舍不得放你了,晚晚,你说该如何是好?” 云晚箫心头烧得厉害,这样的情话实在是太烈,烈得让她的一颗心,酥成了水,只能柔柔地道:“好……” “好什么?”霍小玉瞧见了她眸底的柔情蜜意,情话可不嫌多,尤其是从眼前这个冷木头口中说出来的,定是比甘泉水还甜。 “好美……”云晚箫只觉此刻满心满眼都是霍小玉,再多的话,只有这简单的两个字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有时候,千句好话,反而抵不上几个简单的字。 霍小玉听得心暖,羞然低下了头去,轻轻地推了推云晚箫,啐了一句,“原来你也不是木头!” “呵呵。”云晚箫轻轻一笑,轻轻扯了扯霍小玉的手,指了指前面灯影灼灼的七里烟花巷巷口,“我们……回香影小筑。” “嗯。”霍小玉顺从地点点头,与云晚箫一起,走入了七里烟花巷。 曾经霍小玉讨厌过这条烟花小巷,也伤怀过自己堕入风尘,可是此时此刻,霍小玉觉得一切是满足的,即便是曾经讨厌的一切,如今也能够让她觉得美好。 情之一字,原来如是。 霍小玉心满意足地翘了唇,那些丝竹声声,那些旖旎欢歌,那些如花鬓影,在这一刻忽地变成了良辰美景,只属于她与晚晚的良辰美景。 香影小筑自打霍小玉离开后,便变得有些冷清,在繁华的七里烟花巷中显得有些静谧。 霍小玉与云晚箫携手走到了门前,看到了熟悉的一切,霍小玉觉得有些感慨,“晚晚,我们回来了。” “嗯。”云晚箫点了下头,叩响了门环。 “什么人?”当初留在香影小筑的四个家将警惕地提剑走出房间,瞧见奴婢所在的房间灯亮了起来,连忙走到迦叶心所在的客房门口,警戒保护迦叶心。 “谁啊?”小筑中的鱼嫂不耐烦地披衣走出房间,走到门后,看了一眼四个英武守卫的云家家将,这才又加了一句,“我家姑娘这几日都不在小筑中,若是来找姑娘的,还请改日再来。” “错了,鱼嫂,应该是,你家姑娘已非妓籍,今后都不用来了。”霍小玉生怕云晚箫听得不欢喜,在门外连忙纠正丫鬟的话,悄悄地瞄了一眼云晚箫。 74第七十三章.寄身小筑安此生 她过去定是有许多恩客吧? 云晚箫面上依旧含笑,可是心里却酸得难受,那些她错过的日子,霍小玉的笑,霍小玉的舞与歌,都给了那些满心污垢的寻欢客。 鱼嫂听出是霍小玉的声音,连忙打开了小筑大门,又惊又喜地看着霍小玉,“姑娘,你回来了!” “嗯。”霍小玉点点头,看见了鱼嫂,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亲人,心头暖暖的都是欢喜。 “云将军!”鱼嫂看清楚了眼前的银甲将军是云晚箫,不由得惊呆了眼。 “这些日子,要劳烦鱼嫂你照顾一二了。”云晚箫点头一笑,牵着霍小玉一同跨过了门槛,往香影小筑走了进去。 “将军!”四名家将激动地迎了上来,早先听闻将军带兵长安城外,就有离开小筑同将军与吐蕃人决一死战的心,但是后来云晚箫亲自将迦叶心送到这里,吩咐他们好生保护,他们四人只好守护在此。 鱼嫂呆呆地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双手,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吟吟地连忙赶了过来,笑道:“云将军只要住得习惯,想住多久都好。” “劳烦了。”云晚箫笑了笑,可是总觉得鱼嫂这样说话,是另有意思。 “姑娘不用吩咐,我这就去生火,做些点心来给你们吃!”鱼嫂激动地说完,捏着袖角擦了擦眼角的热泪,对着云晚箫意味深长地一笑,便快步往厨房跑去。 “看来鱼嫂喜欢你呢,啧啧。”霍小玉同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今夜的点心,肯定好吃。” 云晚箫连忙解释道:“她怎会喜欢……”恍然明白了霍小玉的言下之意,会心一笑,鱼嫂也喜欢她来照顾霍小玉一世么? “呆子……”霍小玉娇嗔一句,挽住了云晚箫的手臂,那浓浓的情意,让一旁的四个家将都觉得浓烈。 四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再杵在这里,会不会有些碍眼了? 云晚箫轻咳了几下,吩咐道:“你们去备两辆马车,天亮便随我去卫国公府接其他人回来。” 若是不亲自去接,只怕娘是绝对不肯踏入这香影小筑的。 “诺!”四人如释重负,赶紧抱拳一拜,飞也似的跑出了香影小筑。 “姑娘,你回来了……见过云将军!”两名丫鬟揉着眼睛从房间中出来,连忙对着云晚箫一拜。 霍小玉偷偷一笑,吩咐道:“你们快些去把小筑里的客房都收拾出来,可不能怠慢了。” “是,姑娘。”丫鬟们窃笑着对瞧一眼,似是咬耳细语了几句,笑盈盈地忙活去了。 香影小筑灯火点亮,如当初一样的清雅,却不再是原来那个风尘小栈,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气息。 “咯吱――” 门扉初启,迦叶心赤着脚从房中走出,定定瞧着云晚箫,柔柔地唤了一句,“箫。” “迦叶姑娘。”云晚箫看向了她,“别来无恙。” 南诏美人…… 霍小玉心头一紧,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迦叶心,当真算得上是美人――转念一想,若不是美人,又怎能做送给吐蕃王的礼物? 将心比心,美貌或许是她霍小玉,也是她迦叶心的珍宝,却也是她们悲剧的源头。 “阿玉,这位就是……”云晚箫还来不及介绍,霍小玉已松开了她的手,走到了迦叶心身边。 “迦叶姑娘。”霍小玉仔细瞧着迦叶心紧蹙的眉心,对上了她惶惑的眸子,“既然来了这儿,便把这儿当成是自个家。” 温暖的话,让迦叶心紧蹙的眉心舒了开来,只听她颤声道:“我原以为……霍姑娘回来,我便不能再住在这儿了。” 霍小玉侧脸瞄了云晚箫一眼,笑道:“自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迦叶心紧张地看了看霍小玉,又看了看云晚箫,这茫茫天地,她已是孤身一人,还有哪里可以去? “来,我们进去说。”霍小玉挽住迦叶心的手臂,便要往房中走去。 “阿玉,我……”云晚箫焦急地走了上来,惑然问道,“那我呢?” 霍小玉的足尖悄然踩在了云晚箫足上,突然狠狠一用力,皱了皱鼻子,笑道:“这女子闺房,可不能让你进来,你说是不是?箫?” 完了! 云晚箫暗叫不妙,只能强忍疼痛,咬牙点点头。 这女人若是发起狠来,可以前一刻还是小白兔,下一刻便成了咬人的狐狸,惹不起! 瞧见云晚箫额上清楚的冷汗,霍小玉慌忙松了力气,虽然心疼,也不好马上就原谅她,于是对着云晚箫眨了下眼,眸中露出一抹歉意来。 “咳咳。”云晚箫轻咳两声,故意转过脸去,不去看她的歉意眸子,索性转过身去,冷冷说道:“今夜喝多了几杯,这身子乏得厉害,我想,我还是先找个地方小憩片刻。” 霍小玉,就你会将军么? 霍小玉心头虽急,但也不能轻易输了阵仗,笑了笑,“云将军好好歇息。”说完,便拉着一脸迷茫的迦叶心走入了房间,将房间门一关,不让门外的云晚箫瞧见。 “噗嗤。”小筑二楼,正在整理被褥的两个丫鬟将方才的一切看在了眼底,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欢快的笑。 云晚箫尴尬地抬眼瞧向了二楼的两个丫鬟,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才能掩住她们的笑声。 “云将军,我们姑娘可从来没对哪个公子使过这样的小性子。”其中一名小丫鬟掩口笑道。 “是么?”云晚箫寒了脸,低头看了看兀自隐隐作痛的脚尖,可是方才这一脚,可是卯足了劲,往死里踩啊。 “可不是!”另外一名小丫鬟贼兮兮的笑了笑,那笑容似曾相识,像极了当初的云扬,“姑娘只有在乎得紧了,才会如此待将军,将军可不要记恨姑娘哦。” 云晚箫心头已释然,可是这架子总归要摆一下,“咳咳,你们姑娘可真是特别。”说着,低下了脸去,不禁抿嘴一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即便是疼,也能让她觉得暖心了? 女子之间的感觉,总归是灵敏得很,霍小玉身上的酸意,连迦叶心也觉得有些不安。等两人坐定,迦叶心忍不住开了口,“霍姑娘,云将军是我的恩人,我待他并无其他意思。” 霍小玉被说中了心事,僵笑道:“我不会计较这些……” “若是我留在这里,会让霍姑娘觉得……” “我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霍小玉摇摇头,不给她把话说完,便拉住了她冰凉的手,正色道:“晚……晚箫她已经告诉我你的一些事,只是有些地方,我不明白,所以,所谓的条件,不过是想问个清楚。”顿了一下,霍小玉解释了一句,“亲人之间,不该有秘密的,不是么?” “亲人?”迦叶心怔怔地看着霍小玉,觉得她的手指暖得厉害,心里渐渐有了些酸意,不觉已红了眼。 霍小玉轻叹一声,笑道:“世道不易,能多个亲人,总归是好的,况且,晚箫说过,你哪里都去不得了。” “我……”迦叶心点点头,颤声道,“能遇上你跟箫,是上苍待我不薄了……” 又是那个刺心的“箫”! 霍小玉心头一酸,耐下性子,听着迦叶心说起那些心寒的往事。 当阿禄的“禄”字从迦叶心口中说出,霍小玉终于释然,爱与不爱,就算是相似的称谓,那语气中深含的意味,是不同的。 或许,南诏女子习惯了唤人名的最后一个字,霍小玉如是解释。 红烛消磨,夜色渐逝。 “唉。”听完了最后的结果,霍小玉不禁发出一声长叹,重新打量眼前的迦叶心,她与阿禄,果真是错过了太多,直到最后,谁也回不去了。 “云将军是好人。”迦叶心紧紧握住霍小玉的手,笃定的点头,“霍姑娘可千万别错过了这段好姻缘。” 听到旁人夸奖喜欢之人,霍小玉心头是欢喜的,只见她含笑点头,“天无绝人之路,迦叶姑娘,今后你就安心留在这儿,至于户籍的事。”略微一顿,霍小玉想到了云晚箫,“我相信晚箫会帮你。” 迦叶心略微有些激动,“我当真可以留在这儿?” “你若不嫌弃我这儿是烟花柳巷……”霍小玉莞尔点头,“你大可把这儿当成你的家。” “嗯!”迦叶心激动地点头。 天明时分,小憩了两个时辰的云晚箫换了身常服,带着两名云家家将,赶着两辆马车,往卫国公府驰去。 云晚箫独自坐在车厢中,即便是想好了说辞,这心里终究是虚的。 迦叶姑娘这一关算是过了,可娘那一关呢? 她若知道女儿是动了真情,想与霍小玉相守一世,将会如何? 终其一生,她只能活在云家儿郎这个虚假的身份中,云晚箫可以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她,但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何看她,她毕竟是在意的。 云晚箫倒吸了一口气,抬手按在隐隐作痛的心口上,喃喃道:“这一次,我不想后悔,只想按自己的心活一次。” 75第七十四章.厢中诺 两辆马车在卫国公府外等了良久,絮儿与郑净持急切切地先走出卫国公府大门,当瞧见了云晚箫,郑净持颓败地叹了一声。 “罢了,该来要惹上的,千防万防都防不住。”说完,郑净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由絮儿扶上了马车。 看来,女儿终究没有听她的话,还是要与这个孱弱将军,终老一世。 如今云将军既然要小住香影小筑,这清白说不清事小,她最担心的是,到最后,云家肯不肯给自家女儿一个名分? 做了清倌人是无奈,户籍上已抹不去这点污垢,原想只要留住小玉的清白与好名声,便可以攀上些才俊,做个正妻也有可能。只可惜,如今那些清白与好名声已经难保,他日若是云将军不要小玉,那小玉便与弃妇毫无区别,只能沦为富家子弟的妾室。 妾室的苦,郑净持知道得清清楚楚,想到这里,她惴惴不安的心,越发地疼起来。 忘心师太与云飞、云扬随后出来,云扬是个憋不住话的人,老远瞧见了云晚箫,便跑了过来,贼兮兮地一笑,问道:“将军昨夜休息得可好?” 这是什么话? 云晚箫脸上一红,喝道:“你小子可别胡言乱语!” 云扬哈哈大笑,“将军,可要努力些,早些为将军府添个小将军。” “臭小子,闭嘴!”云飞黑脸走过来,拉远了云扬,忧然看着云晚箫,“将军,老夫人那边……” 云晚箫心头一凉,她岂会不知道母亲的性子? “我自会处理,你们先送霍夫人与师太回去。”云晚箫淡淡说完,恭敬地对着忘心师太抱拳一拜,“师太,若有机会,给我讲讲禅吧。” 忘心师太轻笑道:“将军不必心乱,只要当心便好。”说着,压低了声音,“岸已看不见,回头已晚,将军要步步小心。” “嗯。”云晚箫点点头。 忘心师太也上了郑净持的马车,云扬还想说点什么,可还来不及开口,已被云飞死拖活拽地揪着坐在了赶车的云家家将一侧。 “臭小子,别整天多嘴!” “大哥,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么?” 云飞一脸铁青,催赶了家将一声,“走了!” 云晚箫迟迟不见云老夫人出来,一颗心紧紧悬着,一直落不了地。 “晚箫。”杜鸿渐老远唤了云晚箫一句,云晚箫急忙瞧了过去。 只见杜鸿渐与云老夫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原本脸色就不好的云老夫人脸色变得更加惨白,静静地看了云晚箫一眼,足以让云晚箫觉得刺心的凉。 “娘。”云晚箫走了过来,歉意满眸,“我来接你。” “昨夜,叨扰杜大人了。”云老夫人对着杜鸿渐福身一拜,看向了云晚箫,“晚箫,我们走吧。” “娘?”云晚箫在路上想了千遍可能的情况,却没想到竟是娘先说的走。 杜鸿渐捻须点头,“若是在那边住得不惯,缺什么我会叫棠之给送去。” “先谢过杜大人了。”云老夫人再拜了一下。 “晚箫与娘先告辞了。”云晚箫也恭敬地抱拳施礼,然后扶住了云老夫人的身子,与她一起走出了卫国公府,上了府外的马车。 云老夫人才坐稳,便定定地看着云晚箫,也不说什么话。 这样的注视,反倒是让云晚箫坐立不安起来,“娘?” 云老夫人正色问道:“皇上的手谕在何处?” 云晚箫明白了一些,定是卫国公为她劝慰了娘亲,让娘亲知道了皇上的意思,是要她周旋定王与鱼朝恩之间,蚕食这两人的势力。 所以,娘定是以为她与霍小玉是做戏,所以才肯随她一起去香影小筑小住一段时日。 云晚箫急急地从怀中摸出手谕,交到了云老夫人手中,“娘,天子诏书,我不得不为。” 云老夫人忽地发出一声冷笑,低头看了看上面的密令,“我们云家为皇家牺牲的……够多了……”声音忽然哑了下去,再抬眼,已是热泪满眶。 “娘,孩儿会小心行事。”云晚箫笃定地开口,握住了云老夫人的手,再点点头,“我不会有事……” “你若成事,你定不会有事,你若不成事呢?”云老夫人厉声反问,“或许,还未到成事,你便已粉身碎骨。” 云晚箫知道自己看似风光,实际上是处境堪虞,只是身在朝廷,又如何置身事外? 云老夫人干脆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声音大声吩咐家将,“我们回去,回商州,收拾行装。”说完,云老夫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云晚箫,“一回去你便辞官。”语声坚决,并非商量,而是要求。 云晚箫大惊,“娘,你这是为何?” 云老夫人冷冷看着她,“我不想白头人送黑发人,我要你成家生子,要你……”声音低了下去,只能让云晚箫听得清楚,“做回女儿身,平安一世。” 云晚箫瞪大双眼,看着娘亲,“二十多年前我无权选择,难道今日此事也能由着我么?” 云老夫人颓然一叹,虽然方才那些是她的急话,可是她心里也清楚明白,若是这个时候晚箫辞官离开,只怕天子的暗卫马上就会出现,不管她们逃到哪里,也不会让她们母女两个好好活着。 毕竟,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没有任何人可以违逆天子旨意。 “娘,我们已无路可退,我已是过河小卒,只能进,不能退了。”云晚箫说完,抬手给云老夫人擦了擦眼泪,“娘,我会小心行事,你放心。”说着,云晚箫掀起车帘,对着家将吩咐,“不回商州,我们去七里烟花巷的香影小筑。” 云老夫人的身子一紧,“烟花之地,我若是不去呢?” 云晚箫心头一痛,放下车帘来,“娘,我们若不去那里,就只能住客栈,可是客栈人多客杂,反倒是没有香影小筑行事安全。” “你老实告诉娘,你与霍小玉究竟是真,还是假?”云老夫人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不顾伦常,与一个女子纠缠不清。 终于听到了预期娘会问出的话,云晚箫沉默片刻,回头看着云老夫人,“娘,她知道我是什么人。” 云老夫人大惊,“难道她用这个要挟你?” 云晚箫摇头道:“我原以为她会因此而恼我骗她,可是,她依旧待我如初,甚至比当初还好。” 云老夫人看着云晚箫眼底的柔情,惊骇无比地抓住了云晚箫的手,“晚箫,你听娘的话,不要再往下陷了。” 云晚箫嘴角一抿,笑得苦涩,“娘,别家的儿郎,到了我这个年纪,只怕早已做爹爹了吧?” “你……你不一样……”云老夫人每次想到这事,心里总是慌得厉害。 “是啊,我不一样,从小便体弱多病,送到庵堂养大,于是比起其他男子来,我阴柔得不似男子。”云晚箫似是自嘲地一笑,眼睛里噙了泪花,“其实,我也孤独得像是个死人。忘心师太喜欢跟我谈佛法,其实我不懂那些,我只记得有债就该还,有仇就该报。栖霞也会静静陪我,但是我终究是亏欠她的,这一辈子我都欠她一个尉迟大哥。” “晚箫……”云老夫人抚上了她的脸颊,心疼地看着她,“是娘当初错了,不该……” “夜阑梦醒,身边空荡荡的感觉,真的很冷。”云晚箫哽咽地说着,轻咳了两声,“将军府若是再无婚配消息,世人又会怎么说我?那些流言若是纷起,只怕我只能当众解衣,以证清白,到时候,将军府上下众人,只有死路一条。” “你要娶霍小玉?”云老夫人听出了云晚箫话中的意思。 云晚箫点头,“天下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 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云晚箫想娶的人――这句真话,云晚箫只能忍在腹中,暗暗地道一句对不住,即便是在母亲面前,有些真话,也不可说,而这些虚假却是难驳在理的话,却必须说。 “你是中了她的蛊惑么?” 云晚箫摇头,低声道:“天下只有两种人能保守秘密,一种是死人,一种是一起死的人。”说着,云晚箫又加了一句,“只要她成了我们云家人,她便可以得到一个风光的身份,我也可以多个说话的人,娘,难道这不好么?” 云老夫人愕了一阵,这才发现到此刻,晚箫还是没有回答她问的话,“娘只问你,你待她可是动了真情?” 云晚箫淡淡说道:“孩儿若说是假,娘你又有几分信我?” 我若说是真,你又有几分怨我?――云晚箫再次忍了心里的真话,如今不能让阿玉先与娘起了冲突,只要先将娘哄入香影小筑,应允了这门婚事,后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云老夫人看着此时的晚箫,即便是亲生的孩儿,有些时候也终究猜不透心思的。 信几分?云老夫人也是个精明的人,是真是假,其实心里早有了定数。 只是,人,有时候宁可相信谎言,也不会愿意知道真相。 何况,这还是一个理所应当的谎言。 只见云老夫人怅然一叹,紧紧握住了云晚箫的手,沉声道:“有些姻缘,注定是错,孩子,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云晚箫还来不及应云老夫人的话,云老夫人又加了一句,“她要入我云家大门可以,但是她要答应我三个条件,晚箫,你也要答应娘三个条件。” “娘,请说。”云晚箫暗舒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这三个条件定不简单,但这也是母亲松口的唯一机会 76第七十五章.怨中喜 马车在香影小筑外停下,霍小玉惴惴不安地迎下了娘与忘心师太。 “霍姑娘!”云扬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对着霍小玉招了招手,“将军随后便到,”说着,话中有话地又加了一句,“老夫人其实是个好人,你不必害怕。” “臭小子,你又多事!”紧跟而下的云飞连忙扯住云扬,将他扯到一边,“老夫人在想什么,岂是你我做家将的揣度的?” 云扬嘿嘿一笑,看着霍小玉略显惊愕的脸,想到将军府终于要有喜事,这心里就欢喜得厉害。 若是将军有人照顾了,那栖霞也可以省心不少,那他便有机会多陪陪她,说不定,有一天这天大的喜事也能轮到自己。 忘心师太瞧见郑净持脸色不好,“霍夫人可要多静心,操劳多了,若是再惹了风寒,可就要落下病根了。” 郑净持冷冷一笑,“已经有了病根,再多点又何妨?”说着,郑净持定定看着霍小玉,眸底满是失望的光芒,“小玉,事到如今,娘已无话劝你。” “娘。”霍小玉听得心寒,“我与云将军始终是清清白白,并非像娘你想的那样。”霍小玉知道母亲定是以为昨夜云晚箫留宿在了小玉房中,“昨夜我与迦叶姑娘聊了一夜,不信娘可以去问她。” “迦叶姑娘?”郑净持愕了一下,“那是什么人?” 霍小玉朝小筑内招招手,示意怯生的迦叶心出来,“她是云将军路上救下的可怜人,我与她一见如故,已经认做了姐妹,今后我想让她也住在这里。” “小玉!”郑净持目光如刀,狠狠地剜了迦叶心一眼,“你尚未过门,云将军就已带了别的女人来这里,这样的人,你还敢嫁?” “箫不是那样的人!”迦叶心虽然害怕郑净持,可是说到恩公的不是,她还是忍不住辩解一二,“我与箫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迦叶心也说不出来,算是朋友么?自始至终,云晚箫只能算是她的恩公,可是这个恩公偏偏现下又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我也是女人,女人心里究竟想些什么,我会不知?”郑净持冷冷瞟了眼迦叶心,转眸瞧上了霍小玉,“小玉,你把她放在身边,只会害了你!” 忘心师太摇头一叹,轻轻扯了扯絮儿的衣角,低声道:“这里可不是说这些的地方,你快些劝两个主子进去休息。” “可是……我不敢……”絮儿缩了缩身子,反倒是往后退了一步。 迦叶心心头急得厉害,不想因为自己惹得霍小玉母女不快,于是咬了咬牙,颤声道:“云将军与玉姐姐两情相悦,我绝对不会去破坏他们,若是霍阿妈你不放心,我不住这里便好。” 霍小玉连忙拉住迦叶心,“你又能去哪里?娘不是坏人,过些日子便好。” “傻孩子!”郑净持颓然一叹,难道小玉当真被那云晚箫迷了心魄?连他日可能会抢自己丈夫的女人都可以留在身边,这叫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不担心? 霍小玉挽住郑净持的手,赔笑道:“娘你别担心,迦叶姑娘并非坏人,她只是个可怜的姑娘。” “今朝是她可怜,可是万一……” “有霍夫人你如此爱惜女儿,霍姑娘又岂会被伤害?”云老夫人的声音响起,只见她掀起了马车车帘,待马车停稳后,方才小心地走下马车,安静地看着霍家母女。 “晚箫,将来有这样的亲家,娘倒有些担心了。”云老夫人转头看了一眼满脸寒霜的云晚箫,“你若反悔那三诺,还来得及。” 云晚箫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话已出口,岂能毁诺,娘,此事不可再改。” 云老夫人凉凉地笑了笑,“既然你想做这荒唐事,那娘也只好荒唐一回,开口给你提这门亲。” “多谢娘。”云晚箫抱拳一拜,心底隐隐响起她答应云老夫人的第一诺,若是求亲对方不允,则终生不再提娶霍小玉之事。 “慢,云夫人这是要提亲?”忘心师太当先大吃一惊,惊愕地看看云晚箫,又看看霍小玉,“为她们?这两个孩子?” 同为女子,岂可成亲? 云老夫人涩声道:“怨我生了个荒唐种,连带我这个做娘的,也要做这种荒唐事。” 云老夫人的话像是一把刀子,接连戳得郑净持心里不舒服,这看似平常的提亲,男未婚,女未嫁的,为何要说是荒唐? 莫非是嫌弃霍小玉户籍上曾经留下的风尘印记? 人还未嫁过去,就如此嫌弃她家小玉,他日若是真嫁过去了,定会欺负小玉――这辈子,小玉便是她郑净持的全部,她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云老夫人眉梢带笑,却是鄙夷的笑,这样的笑落入霍小玉眼底,比直接骂她千句,还让霍小玉难受。 这也是云老夫人走的第一步棋。 既然女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执着,倒不如从霍小玉下手,让女儿知难而退,远离这些荒唐逆伦的情惑。 当初在商州,霍小玉为云老夫人献艺,那一夜,云老夫人要收霍小玉为义女,可是霍小玉却倔强地否决了,骄傲如她,又岂会受这样的气,嫁入云家? 只要晚箫答应这一诺,只要她出口羞辱,定会让霍家母女否决这门亲事,到时候,晚箫也不能再提此事。 “娘,你怎么……”云晚箫忍了忍话,忧心的目光对上了霍小玉惑然的目光,满满的都是歉意与害怕。 霍小玉心底暗暗思忖,听云老夫人的话,今日分明便是来毁婚,而不是提亲,之所以晚晚没有出言帮忙,定是有她的苦衷。 “听云夫人口气,我家小玉还委屈了令郎不成?”郑净持咬牙反问,即便是家世落魄,也不能在人前丢了尊严。 云老夫人冷笑道:“霍夫人,你以为呢?” “你以为我家小玉……” “娘,我愿嫁。” 霍小玉这话一出,迦叶心欣慰地点点头,有这样的霍姑娘在身边,箫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云老夫人与忘心师太惊呆了眼,絮儿与郑净持也都惊呆了眼,就连云飞与云扬都愣在了原地。 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没有反击,即便是遭了白眼,也没有反唇相讥,这样的霍小玉,一心一意只想嫁给将军,除了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将军,这天下哪里有人会如她这样傻? 云晚箫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冰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娘,阿玉已经说了她的意思,你也听到了。” 云老夫人失望地一叹,“那又如何?提亲算是成了,可礼数总归是没有,这聘礼我们可没有准备。”说着,云老夫人瞧向了云飞,“你去飞鸽传书栖霞,让她准备一匹红布,一方铜钱,一把木梳,作为聘礼,送到这里来。” 如此寒酸的聘礼,这是云老夫人的第二步棋。 毕竟霍小玉曾是风尘女子,爱慕金银是本性,就算她知道晚箫的身份依旧如初,也难保不是为了云家的家世而来,所以要云晚箫答允的第二诺便是――若是对方嫌弃聘礼低寒,这样爱慕虚荣的女子,她云晚箫断不可娶! 听到这里,忘心师太终于是明白了云老夫人的苦心,有时候让人知难而退,远比苦口婆心的劝慰要容易太多。 这样寒碜的聘礼竟然出自朝廷二品将军之家,别说是郑净持不肯,即便是絮儿,也看不上。 霍小玉定定看着云晚箫,不明白她的娘亲为何如此百般刁难,若是不愿她嫁入将军府,大可直接说,何苦如此? 云晚箫抿了抿唇,想要解释,却不能开口,因为她答允了娘第三诺,就是不管娘做什么,她都不能解释。 郑净持哪里肯受这样的委屈,扯了扯霍小玉,“小玉你瞧,天下哪里有这样寒碜的聘礼?你方才若是没有答允,现下我们母女又怎会受这样的委屈?” 霍小玉的心绞得难受,难道要嫁入将军府,就要先受这样的委屈? 若是她还是霍家千金,还是王府娇女,今日定不会受这样的侮辱! 云老夫人淡淡看着这对母女的委屈,虽然她也知道今日所说实在是刺耳,但是为了让晚箫迷途知返,这恶人即便是做得让人生恨,也必须得做下去! “玉姐姐,其实……”迦叶心突然柔柔地唤了一声,只见她轻轻揪住了霍小玉的衣角,“我倒觉得这份聘礼已经足够了。” 霍小玉红着眼圈转过头来,怔然看着她,“你……” “一匹红布虽然不值多少钱,可却能拿来做许多东西,绣上鸳鸯便能做喜帕,剪裁成衣便能做新裳,还可以亲手扎成大红花,让箫佩戴在胸前,前来迎娶你。”迦叶心笑着说完,看向了郑净持,“送聘礼一匹红布,恰好用在成亲那日,总好过送上千匹放在房中沾满尘埃好,不是么?还有那方铜钱,悬在喜帐中,寓意吉祥富贵,也是个好彩头。至于木梳的话,”迦叶心顿了一下,抬手轻抚霍小玉的青丝,“我听说以前中原有个男子每天都会给他的妻子画眉,两个人一直相爱相守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我想,云阿妈的意思,或许是希望箫与玉姐姐你也能如此恩恩爱爱,他日箫也能为玉姐姐你亲手梳发。” 霍小玉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迦叶心,这个姑娘满心纯善,她的世界单纯得不染一丝俗世尘垢,即便是这世人鄙夷的寒碜聘礼到了她心里,也是美好无比的东西。 或许,是她霍小玉错了,也是这世人错了,原本最简单的东西,才是最美好的东西。 霍小玉握住了她的手,会心笑道:“迦叶姑娘,谢谢你。” 迦叶心连忙摆手,腼腆地笑道:“叫我心儿便好,我只是胡说的。” 霍小玉点点头道:“哪里是胡说,是我们都没看清楚才是,心儿,说谢谢,是真心的。” 迦叶心的这样一席话说出来,让云老夫人与郑净持顿时消了火药味,更不知道后面接什么话。 聘礼虽轻,但却情深意重,郑净持瞧见女儿已笑颜如花,自己也只能默认点头。 云晚箫笑然点头,对着迦叶心笑了笑,“迦叶姑娘,今日,谢谢你。” “呵呵,箫你跟玉姐姐好好的,便好。” 迦叶心连忙摇头,笑得纯真,心里却隐隐有丝她不肯承认的失落。 当年,她想要禄给她的也就这么多,可是到头来,她却什么都没有了…… 等到箫与玉姐姐成了亲,她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迦叶心的眸光忽地复杂了起来,她悄悄看着此时晨曦中温暖而笑的云晚箫,轻轻地一叹,这样好的男子,他日,她可还能遇到一个? 77第七十六章.月华笼商州 幽幽月色,沁得人心冷,长安,香影小筑。 就算是将军府的人是小住,她们也不敢马虎,忙碌了一天的丫鬟们,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夜。 不想再起冲突,郑净持老早就歇了,即便是辗转睡不着,也好过对着外面那对招她心烦的将军母子强。 云老夫人吩咐絮儿煮了壶茶,送到小院中,这一夜,她也睡不着,约了忘心师太品茶谈天。 忘心师太亲手给云老夫人斟了一杯茶,“事已至此,不如顺其自然。” 云老夫人叹了一声,“夫君就这一条血脉,我实在是担心,她如此荒唐下去,会有……灾祸。” 忘心师太淡淡一笑,经历了白日那一幕,自从听了迦叶心的一席话,有些事反倒是不觉得严重了,“云夫人,有时候回头想想,有些事,可是你我这些世俗人想得多了?” “是么?”云老夫人愕了一下,“晚箫你是从小看到大的,我在忧心什么,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么?” “有个人肯对云将军好,那是好事,不是么?”忘心师太倒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有时候贫尼在想,这样盼着,到底何时才是个头?念了那么多年佛,可是到头来,才发现最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不就是有个人相伴终老么?” “可是……”云老夫人想要反驳,想到了自己,云老将军去的太急,到头来,谁还在她身边,伴她终老? 忘心师太点头笑道:“云将军这官,是越做越大了,要远离朝廷,只怕终其一生,都不可能。” 云老夫人怔了怔,定定地看着忘心师太,“栖霞也可以陪晚箫,我们都可以陪晚箫,今日是我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迦叶心。我还有最后一步棋,这样的荒唐,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拦住!” 忘心师太惊愕无比地看着云老夫人,“你就不怕……伤了云将军?” “我是为她好……为她好……”云老夫人有些哽咽,“总有一日,若是她知为人父母的滋味,会明白我的。” 忘心师太沉沉一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云老夫人举杯喝了一口热茶,默默地垂下了头去,那满心的苦涩,也只能自己忍着,毕竟,忘心师太没做过母亲,是永远也不会懂得此刻的她是怎样的煎熬? 忘心师太黯然摇头,又想到了她的长青,那个已经分离二十多年的夫郎,她知道他还活着,只是,不能陪着她。 原来,有时候连这样简单的愿望,也比登天还难。 商州,月冷星疏,自打李益来做了这里的刺史,倒也算得上勤政,商州城上下也算是一片清平。 可是刺史府中的主簿总觉得刺史大人这次从长安归来,有些不一样。具体要说是哪儿不一样,主簿也不明白这算不算异样――大人是越来越少话,总是低着头出神地想事情。 “扑哧!扑哧!” 书房外又一次落下了信鸽,坐在书房中的李益慌忙起身,推门走出书房,捉住了信鸽,取下了信囊中的手书。 这是他与定王互通音讯用的信鸽,今夜信鸽西来,定是有事要他去做。 “大人?” “你们都下去吧,我得静一静。” 李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惹得刺史府中的侍卫不免有些担心。 侍卫们看着李益独自走回书房,将书房门紧闭,不知道大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其实,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是,李益在想要不要做? 定王李侗要他设法拖住前来长安的华阳公主,为的是不让华阳公主到长安来,给云晚箫再添筹码。 若是云晚箫再有做驸马的机会,鱼朝恩定会想着拉拢云晚箫,而定王李侗便不得不也出手拉拢云晚箫。 李侗看得明明白白,他的皇兄要他留守长安,为的就是借他的势,来与鱼朝恩相互蚕食。只要云晚箫成了这个诱饵,鱼朝恩一动手,这长安的局势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当务之急,必须要拖住华阳公主,甚至,毁了这步棋,让华阳公主另选他人为驸马。 这算来算去,最适合之人,除了刺史李益,还有谁人? 这是天大的好事,但是李益迟疑了。 成为皇亲,是一世荣耀,可是这样一来,无疑是坏了天子的布局,且不说定王是否可以翻身为帝,就算他当真可以做到,也难保他日不会反过来,要了李益的命。 毕竟,李益知道的,已经足够多,没有任何一个天子,喜欢留这样的人在身边。 若是定王不能称帝,那么他李益坏了皇帝的大局,定会遭到皇帝记恨,日后就算贵为驸马,也难保不会被人诟害,落个不好的下场。 大唐建国百年来,死在天子手中的驸马,已经太多,房遗爱是一个,薛绍也是一个,天家的公主死了丈夫,可以再嫁,不多他李益一个,也不少他李益一个。 做与不做,皆是险,李益皱紧眉心,将手书移近烛台,点燃烧毁。 事到如今,也该好好为自己想一想了。 李益自劝了一句,侧头瞧了一眼案头放的官帽,忽地舒了一口气,“这驸马可做不得,这公主可也走不得,只好如此了。” 似是想好了后面如何做,李益当即推开书房门,吩咐道:“来人,备马。” “诺!”小厮们闻声点头,匆匆地下去准备马匹。 李益的目光扫过院中的侍卫,“你们几个,随本官去迎接华阳公主。” “诺!” 侍卫们闻声抱拳,猜不透李益究竟在想什么? 李益带兵疾驰出商州城,在华阳公主必经的官道边早早地扎下营帐,若是定王算得不错,这两日,华阳公主的车马定会出现。 李益在帐中皱眉想了想,又唤进了侍卫,“商州哪一位大夫医术可靠的?” “这……城南有一个许郎中,城西也有一个梁郎中……”侍卫如实禀报。 李益点头,忽地冷冷下令,“你回去,带兵把这两位郎中的家眷都请到刺史府来,待本官将公主殿下接回商州,自会约见这两位郎中。” 侍卫愕了一下,“大人,这样……” “怎的?”李益不悦反问一句,“本官行事,还要跟你解释不成?” “末将不敢!”侍卫知趣地拱手一拜,连忙退出了营帐。 李益在帐中长叹一声,不做驸马,只要他不亲近公主便好,但要留住公主在商州,就要用些药物,让公主染病留在商州静养。 这样的理由,即便是天子也不忍心下旨催促公主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护送华阳公主的车马在距此地百里的驿站歇息,算算日子,只需在商州小憩一日,后天必定到达长安。 卢沉在房中静静地坐了良久,越是接近长安,他的心越是慌乱,天子令他举家回迁长安,意味着就是让他暗助云晚箫完成长安剿奸之局。 可是,若是此局落败,定王李侗也好,鱼朝恩也好,岂会放过他一家老小? “咚咚。” 房门被敲响,卢沉再叹了一声,问道:“谁?” “爹,是我。” 声音微哑,却有说不出的韵味,这敲门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卢沉的独女,卢锦绣。 卢沉舒开眉心,打开了房门,笑问道:“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卢锦绣淡淡笑着,走入房间,将房门掩好,“爹有心事,孩儿也有心事,定是睡不着的。” 卢沉涩然笑道:“到了长安,只怕更是睡不着。” “怎么会呢?”卢锦绣摇摇头,“爹,公主殿下可是皇上最喜欢的公主,咱们只要伺候好了公主,又怎会睡不好呢?” 卢沉不好告诉她如今全家的处境,只能随意地笑了笑,“也是,是爹爹想多了,对了,方才你说,你也有心事?” 卢锦绣点点头,脸上忽地染了一层红晕,“爹,过几日便是七夕了,我想在商州过了乞巧节,再去长安。” “去长安过,不也一样么?”卢沉蹙眉,若是在商州耽搁久了,皇上若是怪罪下来,他可是担不起的。 “不一样!”卢锦绣重重点头,过来挽住了卢沉的手,撒娇道,“爹,公主殿下本就身子弱,这一路上也染了好几次风寒,我们在商州多留三日,让公主殿下好好休养几日,也总是好的,不是么?” 卢沉本来想反驳,可是听到女儿说的理由,这多留三日,也是好事,若是能找个理由让家眷留在商州,总好过举家困在长安得好。 想到这里,卢沉不禁笑道:“好,绣儿你说得不错,咱们就在商州留三日,也让公主好好休养几日。” “嗯!”卢锦绣激动地点点头,“爹,那孩儿就先回去歇息了。” “好。”卢沉宠溺地一笑,目送女儿离了房,这半生才有这个独女,若是可以让她置身事外,即便是他日身陷危地,卢沉也算是无忧无憾了。 卢锦绣笑嘻嘻地关上了门,抬眼望着天上的明月,不禁痴痴地念了一句,“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李君虞,你能写出这样的好诗,定也是个不错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新妹纸登场了!哈哈哈,闪! 78第七十七章.七月七日忆紫钗 “你们可听说了?华阳公主已来到了商州?” “可不是么,看来陛下是当真有招婿的念想了!” “云将军那样的英雄,与华阳公主倒也般配。” “只可惜,云将军最近被七里烟花巷的那个霍妖精勾了魂,听说日日夜夜都沉醉在小筑里,根本不去神策府练兵。” “唉,红颜祸水,云将军怎么就看上了那个风尘女子?” 长安茶馆,一群闲人偷偷议论着云晚箫与霍小玉的传闻,堂堂朝廷二品将军沉迷女色多日,是鱼朝恩最想看见的结果,却不是定王李侗想看见的结果。 现下云晚箫越是不争权,越是沉迷女色,定王心里就越是不安。他是见过云晚箫的,那样刚正的一个将军,岂会如此贪恋女色?唯一的解释便是,云晚箫在等一个反攻的契机――只需华阳公主点头,愿意招他为驸马。 若等到云晚箫做了华阳公主的驸马,云晚箫便能用皇亲身份向鱼朝恩强要神策军一半兵权,鱼朝恩若是顾忌君臣之名,给了一半兵权,便是让云晚箫分了权。若是鱼朝恩不顾忌君臣之名,强握兵权不放,那定王身为李唐王室一员,就必定要出手治鱼朝恩不臣之罪。 如此一来,鱼朝恩与定王一旦相互残杀,得益的只会有当下高坐龙椅之上的天子李豫。 或许,可以拉拢云晚箫…… 若是可以不伤自己一兵一卒,就将鱼朝恩拉下台来,算是大功一件,天子李豫必定会赏他,算来算去,那些赏赐的金银还可以用做他悄悄训练的定王府府兵军饷。 只是,不能让云晚箫成为驸马,已是难事,以云晚箫的性子,又怎么肯与他合作呢? 想到这里,定王李侗只能沉沉一叹,起身推开书房小窗,瞧向了窗外――夜色已深,可是长安城灯火不见寂寥,反添纷繁,今夜喜庆得好似元宵。 李侗抬眼朝天空中瞧去,只见天幕之中,飘着许多新放的孔明灯,恍然道:“原来今夜是七夕了……” “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主簿徐枫在书房外恭敬地问道。 “今日长安城可真热闹。”李侗涩然冷笑,七夕本是如他这样的年青男子外出觅美的好时节,只是为了那把龙椅,他已有许多年没有做这理所应当的事了。 “王爷若是想出去走走,小的这就去为王爷备车。”徐枫连忙接口道。 李侗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备马,本王忽然想去七里烟花巷看看。” “诺!”徐枫转身跑下去准备车马。 长安城虽然久经离乱,可到了这个七夕佳节,依旧算得上是繁华西京,尤其是到了七里烟花巷,那更好像是走入了盛唐时的帝都,锦衣华服络绎不绝,丝竹歌舞翩翩不休。 这一夜,不仅仅是巷中青楼女子外出乞巧的好日子,更是那些清倌人装扮美艳,外出碰遇好姻缘的好机缘。 只是,今夜的霍小玉可不用装扮美艳,因为身边已有了令人心安的好依靠,云晚箫。 自从那日云老夫人在香影小筑门前提了亲,第二日栖霞也将聘礼送到了郑净持手中,这门亲事,算是定了一半,只用再选个吉日,拜了天地,那就真正可以好好的相守一世了。 所以,坊间那些流言蜚语传到了香影小筑,霍小玉只是一笑了之。 若是能让云晚箫沉迷一世,也是她霍小玉的本事,不是么? 霍小玉今夜穿了一袭梨花轻纱裳,脸上没有施太多的脂粉,走在五颜六色的灯影下,越发衬得她清丽出尘。 在她身边的云晚箫今日穿了身浅蓝襟子的竹纹白衫,白净阴美的脸上漾满了笑容,不时侧脸心满意足地笑瞧霍小玉几眼,与霍小玉一起,信步走在七里烟花巷的石阶上。 “云将军……” “那可是云将军与霍妖精……” “如此一看,他们也算般配啊!” 耳畔不时响起一些小声议论,有好的,也有坏的,但不论好坏,都坏不了她们两人的兴致。 “为了你,我可成了祸水,你说,该如何偿我?”霍小玉忽地停下步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云晚箫,似怒非怒。 云晚箫轻轻蹙眉,笑道:“我不也成了好色之徒么?你又如何偿我?” 霍小玉挑了挑眉,抿嘴笑道:“呵呵,将军要小玉如何偿呢?”眸光一沉,似是挑衅,更像是撩拨。 如此退步,定是有诈! 云晚箫多了一个心眼,当即道:“不如扯平,如何?” “呵呵,这一回倒是转得挺快。”霍小玉眨了下眼,原本以为可以借机逗弄一下她,没想到这晚晚竟然不中计! 云晚箫轻笑不语,望着前方小亭,“去那边歇息一会儿吧。” “嗯。”霍小玉微微点头,随着云晚箫往小亭走去。 杨柳依依,灯影如画,七里烟花巷,衣香鬓影,美人如画亦如烟。 “将军在那边!”云扬激动地指着小亭唤了一声,侧脸瞧向身边的栖霞,“栖霞,不如我们也过去吧?” “我想,公子应该不会希望看见我们。”栖霞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回小筑了。” 云扬着急地唤了一声,“栖霞,你等等我,我陪你。” “臭小子,殷勤献多了,也会招人嫌的!”云飞扯住了要走的云扬,叹了一声,“若是注定是你的,是跑不了的。” “可是……”云扬颓败地叹了一声,“算了,咱们陪迦叶姑娘走走就回去吧。” “嗯。”云飞点头应声,看了一眼呆呆看着小亭发呆的迦叶心,不禁轻咳了两声。 迦叶心回过了神来,歉然笑道:“飞大哥,是我失礼了。” 云飞摇摇头,道:“迦叶姑娘,连你也觉得将军与霍姑娘在一起,不太适合吧?” “怎么会呢?”迦叶心愕了一下,慌声道,“箫跟玉姐姐很好,真的很好。” “当真好么?”云飞忧心忡忡,再远远地瞧了一眼小亭。 云扬不服气地道:“大哥,将军难得喜欢个姑娘,那是将军府天大的好事,你也不想将军孤独一辈子吧?” 云飞欲言又止,摇摇头,不再多话。 迦叶心再看了看小亭,柔柔地笑了笑,暗暗道:“箫,要幸福……” 凉风轻拂,繁星如画。 “阿玉,其实娘……”云晚箫想了想,那日娘说的那些话,确实过了些,好不容易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应该对霍小玉解释一二。 霍小玉抿嘴轻笑:“那些,我不在乎了。”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那支紫玉钗,递到了云晚箫手中,“今天偷偷约你出来,其实是有东西要送你。你的聘礼我已经收下了,这个是娘跟我最钟爱的物事,现在我送你,也作为聘礼。” 云晚箫接过了那支紫玉钗,“如此珍贵的东西……” “虽然没有心儿说的木梳好,但是把这个送你,也算是……”霍小玉想了想,“我自小没见过爹爹,娘总说,有这个在,爹爹就会护佑我们母女,所以我将这个送你,也希望爹爹可以护佑你,保你一世平安。” 云晚箫紧紧握住了紫玉钗,沉声道:“这份礼,我想,暂时还是留在你那儿好。”说完,对着霍小玉微微一笑,将紫玉钗好好地簪上了霍小玉的螺髻,颊上多了一丝红晕,“等我们……成了亲……那一日,我再亲手取回。至少现在,霍伯伯可以再护佑你几日,让你安安稳稳的嫁给我。” 霍小玉蹙眉问道:“难道还有变数么?” 云晚箫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道:“娘不是还没有找你答应三个条件么?她一日不说是哪三个条件,就会有变数。毕竟,答应这门亲事,我总觉得,有些异样。” “她……还是不能接受我么?”霍小玉有些失落,握住了云晚箫的手,“如若那三个条件是我做不到之事,那……” “事在人为。”云晚箫点头轻笑,笑容却有些僵,“若是她愿意看我孤独终老,那三个条件才会比登天还难。” “我……”霍小玉想了片刻,紧了紧握住云晚箫的手,笑道,“若比登天还难的条件,我都允了,你说,你这辈子,用什么来偿我?” 云晚箫怔了怔,笑道:“到时,任你吩咐。” 霍小玉狡黠地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堂堂二品将军,可不能言而无信!” “君子一诺,绝不毁诺。”云晚箫说完,忽地加了一句,“可不能是一些……一些我做不到的。” “那可由不得你了。”霍小玉窃笑一声,指向了天上幽悬的孔明灯,“你看那――不如我们也去放一个?” “好。”云晚箫点头答应,霍小玉便拉着她起身跑出了亭子,往贩售孔明灯的小摊走去。 “王爷,是云将军!” 主簿徐枫在巷口停下了马车,回报马车里面坐着的定王李侗。 李侗掀起马车车帘,目光落在了霍小玉与云晚箫身上,当瞧见了霍小玉螺髻上的紫玉钗,眸色忽地一沉,不禁发出一声阴沉的冷笑,“呵呵,七夕之夜,果然收获颇丰。” “王爷?” “回王府,本王要给我那皇帝哥哥写一封信。” 79第七十八章.还君明珠(上) 洛阳,皇城,深宫。 天子李豫展开了李侗送来的奏章,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低头看着奏章中一并送来的一副紫钗画,目光忽地变得悠远起来。 太子李适看着龙椅上出神的父亲,满心疑惑,却不敢开口问父亲究竟怎么了,只能立在原处,等待父亲回神。 “你们都退下。”李豫忽然开口,冷冷屏退了殿上伺候的宫人,独独留下了太子,“皇儿,你留下。” 李适点头端立李豫龙案前,“还请父皇明示。” 李豫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副紫钗画,沉声道:“原以为已经寸草不生,谁知道还有活口。”说着,李豫将紫钗画递给了李适,“皇儿可记得,十八年前,朕给你选了一位太子妃,并且以紫钗为聘,送给了镇北王霍廷玉,约定待霍王长女十三及笄便行大礼。” “这紫钗图莫非就是……”李适定定看着手中的图纸,“父皇送给霍王长女的那一支?可是,他的长女不是早夭了么?” “他并非只有一个女儿。”李豫恨恨地看着李侗的奏章,“这霍廷玉也算是个人才,只可惜与张妖后走得太近,朕不得不暗里下手,害他战死沙场。” 李适倒吸了一口气,“父皇,孩儿原本以为霍王是死战疆场,怎么会是父皇你……”话说到一半,李适不敢再问,只能忍住心底的心悸,低下了头去。 李豫自嘲地笑了笑,摊开双手,“朕这双手要的人命,岂止是霍廷玉一人?朕如此做,为的只是我李唐皇室的长久,为了大唐王朝的百世不衰,凡有二心嫌疑者,朕不得不除!” 当初霍廷玉战死沙场后,霍王府树倒猢狲散,那些姬妾带着霍廷玉的孩儿流落民间,这些年来,饿死的有,横遭不测的也有,只要是霍家宗牒上有的,算是一个不留了。 只是,千算万算,竟然还是漏了一个,便是怀在霍廷玉宠姬腹中的女婴,如今长安城的名妓霍小玉! “霍小玉……小玉……”李豫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往事浮现心头,这定王李侗忽然上了奏章,说的不仅仅是发现了当年的霍王遗珠,还请旨为云晚箫和霍小玉赐婚。 这一招以退为进,当真是用的狠! 李豫皱紧了眉心,当年的定王李侗,不过是八岁的孩子,他同郭令公一起见证了李豫与霍廷玉定亲的一幕,却不想他竟然还记得。足见这些年来,他的这个十三弟是用了多少心思,或许,当年那暗害之事,李侗也心知肚明。 若是这霍小玉当真是霍廷玉的遗世明珠,一旦李侗将当年的一切告知霍小玉,而霍小玉做成了爱将云晚箫的妻子,再加上李豫心底深藏的某件事,那他日的变数可就难料了。 李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禁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让一旁的太子吓得连忙高声唤道,“来人,传太医!” “慢!咳咳,慢!”李豫连忙扯住李适的衣袖,“不能让外面的人瞧见朕身子有恙,否则,这盘局,还未到终局,便要翻盘尽输了!” 李适紧紧握住李豫苍老的手,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就好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即便是他应当正值壮年,“父皇,孩儿该怎么做才能与你分忧?” 李豫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龙椅……咳咳……坐上去的那一天……你就不能掉下来!朕……只想给你一把安稳的龙椅坐……咳咳……所以……所以……咳咳……” “陛下怎么了?”候在殿外的宫人连忙走了进来,跪地关切地问道。 “朕没事,都下去!”李豫强忍咳嗽,脸已涨得通红,怒然挥袖,再次屏退了宫人。 宫人们噤声退下,不敢再轻易踏入大殿。 李豫紧紧揪住儿子的衣袖,缓了许久,才正色道:“长安城危机四伏,本不该让你涉险,可是当务之急,也只能你去做这件事了。” “父皇你要我杀人?”李适身子一僵,忍不住问道。 李豫摇头,恨声道:“十三弟既然敢上这样的奏章,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朕是暂时动不了这个叫霍小玉的女子。” “朕也听闻云晚箫曾经对霍小玉痴迷,十三弟突然上奏章请旨赐婚,若是朕准了,便会让十三弟与云晚箫交好,是送了他一个天大的好处,反倒是会坏了朕的一盘棋。若是朕不准,云晚箫……”李豫略微一顿,若有所思片刻,“即便是他们痴恋是假象,云晚箫也会佯装怨朕,反倒会让鱼朝恩那阉贼觉得是拉拢云晚箫的好机会,即便是华阳被困在商州,也不会乱了朕的这盘棋。” “父皇,你怎知云将军与霍……霍小玉痴恋是假象?”李适心头生疑,他知道,父皇心里定是还藏了东西。 李豫轻叹一声,道:“这事他日你会知道,只是还不到时候。”说着,李豫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你十三叔是将了朕一军,明看朕不准是上上之选,可是朕若是朕的不准,这十三弟定会造势说朕强拆姻缘,寡恩薄义,不厚待当年为大唐战死的霍家遗孤。” “天子是丢不得声名的。”李豫倒吸了一口气,“所以明知道哪些人是国之大害,朕也只能忍,忍到一个好时机,顺理成章地除之!” “父皇……”李适眼圈红红地看着苍老的父亲,“父皇你要儿臣做什么,儿臣都肯!” 李豫欣慰地点点头,“你找几个可靠的侍卫,带着朕的旨意潜回长安,找到霍小玉,宣旨恢复她郡主的身份,并且在洛阳赐她府邸,将她招回洛阳来。” “那赐婚呢?”李适不禁问道。 李豫摇头道:“霍廷玉先是与朕约的婚姻,长女虽殁,可这庶女也是霍家千金,应当从父命,嫁入东宫。” 李适连连摇头道:“可是这霍小玉是妓籍,怎能入我宗室?如此一来,十三叔不也一样有话说么?” “朕要你说完那句话后,再当众宣布,废了这门亲事,今后郡主婚配由郡主自己做主。”李豫说着,神色变得愈加铁青,“朕给了她天大的恩情,谅她也不会再有理由留在长安。朕只要将她牢牢看在洛阳,就不怕她成为棋局的坏子!” 天下没有一个女子能不顾礼法地直言不讳说要嫁谁,自古礼数该遵循的,还是要遵行。郡主身为天子亲封之人,婚姻大事,必定要经过礼部上呈天子。李豫笃定霍小玉断不会在天下人面前说要嫁谁,就算她真敢说,天子一日不见她,或是一日不受理礼部书呈,她便少了天子应允,就算困她一世在洛阳孤老,天子也算得上是依礼而行――天子没听见郡主说要嫁谁,他也没有强迫郡主嫁谁,强人所难。 李适从来没有瞧见过这样寒冷的父皇,只是君令难违,父皇的吩咐,他必须做。 李适点了点头,抱拳拜道:“儿臣这就去收拾行装,明日就启程去长安。” 李豫迟疑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路过商州,就去看看你五妹,抱恙在商州已经多日,这里面定是有古怪。” “诺,父皇!”李适点头退下。 李豫望着儿子的背影,目光忽地沉了下去,喃喃道:“休怪父皇冷血,时至今日,不能让任何人坏了朕的大事。” 商州月明,七夕之后,原本准备动身的华阳公主又因为风寒未愈,留在了刺史府休息。 公主贴身宫婢花涫端着汤药走入华阳公主的房间,将汤药小心放在桌上,转身关上了房门,柔声唤道:“殿下,该起身用药了。” “来顺公公可准备好了?”华阳公主轻拨床帐,起身含笑看着花涫,眸光清澈剔透,神清气爽,哪里是中了风寒的病人? 花涫小心地贴着门后仔细听了又听,确定没有人在外偷听,这才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都照殿下吩咐,准备妥当了。” 华阳公主从床上跳了下来,身上穿了一件小厮的青布衣,显得格外娇小,就像是一株刚冒出来的翠竹,“这李益存心要本宫留在这里,本宫偏不遂他的愿!”说着,瞄了一眼桌上的汤药,“快些把这些药给倒了,好端端的闻到这药味儿,可当真不舒服。” 花涫点点头,将汤药倒在了房中的盆景上,回过头来,已瞧见华阳公主自个儿绾起了发髻。 “殿下,让奴婢来吧。”花涫连忙上去帮手,却被华阳公主轻轻地推了推。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又如何帮父皇成事?小小一个商州,可困不住本宫!”华阳公主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目间稚气尚存,眸光中却透着一抹出世般的清澈,十年观中静养,让她比同龄女子多了一丝沉静,更多了三分澄净。 世人常说,华阳公主喜欢父皇喜欢的东西,讨厌父皇讨厌的东西,因此而得宠,可是若她没有一刻玲珑心,又如何揣度明白天子心里的好恶? 有这颗玲珑心的公主,李益又如何困得住她? “待明日清晨到了长安,管叫他们都吓一跳!”华阳公主忍不住对镜一笑,转头笑望着花涫,“花涫,你说是不是?” “殿下英明,奴婢只担心路上……” “你我都穿成小厮模样,难道还有山贼抢你我不成?”说完,华阳公主想了想,转头对着铜镜笑道,“看来,你我确实还不够狼狈,不妨再加点东西?”说着,华阳公主便走到了另一株盆景前,将泥巴抹了些在脸上,笑嘻嘻地看着花涫,“这不就万无一失了!” “殿下……” 花涫还想说什么,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两人都大吃了一惊。 80第七十九章.还君明珠(中) “谁?”花涫小心翼翼地贴在门后问道。 “殿下,是奴婢,来顺。”门外,响起了来顺公公压低的声音。 华阳公主与花涫都舒了一口气,对视一笑,从衣柜中拿出收拾好的包袱,小心地打开房门。看清楚只有来顺公公一人,华阳公主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再作了个小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溜向了后院。 父皇交待的君令,务必要与云晚箫佯作痴恋,只要做好父皇的君令,便能博父皇欢喜――只要父皇欢喜了,他日便不会轻易将她赐婚给一些糟蹋她的糟糕男子。 身为皇家公主,这是她唯一想求的自由,从心而嫁,从心相守。 或许,云家那个病秧子,也能是个良人,最后来一个假戏真做……华阳公主想到这里,不禁摇摇头,一个与风尘女子痴恋的将军,又能良人到哪里去? 月色融融,香影小筑,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云老夫人与郑静持把自家的女儿看得极严,云晚箫与霍小玉只能在小筑里远远瞄上几眼,或是偷偷寻人做掩护,跑到外面去小聚以解相思。 日子虽过得有些偷偷摸摸,但也算得上甜蜜。 毕竟这亲事算是定了,等的只有一个吉日,便能名正言顺地住一个屋檐下,有再多的贴心话,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倾诉了。 小筑厨房,鱼嫂忙活着晚上送给两位夫人的点心,絮儿与栖霞在这里候了许久,只等鱼嫂揭开蒸笼,将热腾腾的点心装入食盒,分别送到各家的夫人房中。 “迦叶姑娘,你怎么来了?”絮儿笑吟吟地看着腼腆而笑的迦叶心,虽然伺候她没多久,可是迦叶心总能让周围的人觉得由心的欢喜,或许,是因为她的简单与纯真吧。 迦叶心轻笑点头,往鱼嫂的灶台上瞧了一眼,“我想找鱼嫂要些不要的骨头。” “骨头?”栖霞微微一愕,“要骨头?” 迦叶心点点头,认真地看着鱼嫂,“我想做一对骨笛送给箫跟玉姐姐,当做他们成亲的礼物。” 栖霞目光一沉,喃喃道:“你有心了……” 迦叶心歉然摇头道:“箫是我的救命恩人,玉姐姐又当我是亲人,他们成亲,我怎能两手空空的贺喜呢?现下的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想来想去,只能像在部族里一样,亲手做一对骨笛送给他们。” 鱼嫂跟絮儿相视一笑,鱼嫂略肥的手顺了一下耳侧垂落的发丝,干脆地将剃净的一堆肉骨拿油布包好,送到了迦叶心面前,“给,迦叶姑娘,你要多少,只要我这儿有,都给你!” 迦叶心点头一笑,连忙抱住油布,道:“谢谢鱼嫂,我这就去做,希望赶得上箫跟玉姐姐的婚礼!” 看着迦叶心欢喜地转头跑远,絮儿含笑道:“迦叶姑娘也是个好姑娘,以后哪家公子娶了她去,也是一种福分。” 鱼嫂咧嘴笑道:“可不是,云将军给迦叶姑娘弄的户籍好啊,怎么也该是个有品级的世家公子才能娶到迦叶姑娘。” 栖霞沉默不语,忽然觉得有些寒意从心头升起,分明就是假凤虚凰的公子,分明就是一场做戏的婚礼,她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絮儿瞧见失神的栖霞,伸手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满脸疑色问道:“栖霞,你好像不太高兴?” 栖霞涩然笑了笑,只是摇摇头,“鱼嫂,这点心可蒸好了?” 鱼嫂愣了一下,惊声道:“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只见她连忙将蒸笼端下,把点心放入食盒,对着两个丫鬟道,“好了,你们可以给两位夫人送去了。” “有劳了。”栖霞点头接过食盒,头也不回地渐渐走远。 絮儿看着栖霞的背影,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不由叹声道:“姑娘也是个好女子,怎的这些将军府的下人好像是不喜欢姑娘似的。” “谁叫咱们姑娘入过妓籍呢?”鱼嫂叹了一声,“姑娘今后怕是有得委屈了,所以夫人一直不愿姑娘嫁给云将军,多半是怕姑娘在将军府受委屈吧。” 絮儿揉了揉酸酸的鼻子,“有云将军在,应该不会吧?” 鱼嫂摇头,声音颇有几分沧桑的味道,“花无百日红,云将军那样的人,家里只怕也会有姬妾,姑娘的好日子,只怕只有这几年。” 云将军,只希望你多疼惜点姑娘,莫要让她受苦。 云老夫人自打提亲之后,便再也没提过其他关于婚事的细末,郑净持不好多问,也不想多问,最好便是这样不了了之。 嫁入将军府,只怕小玉日后的苦日子,会很多。 郑净持觉得隐隐心疼,可是那个傻孩子,不管如何劝,都是铁了心的要嫁云将军。即便是管得再严,每夜这个时候,总会坐在窗边,与小阁下的云将军相望而笑。 郑净持心疼地一唤,“小玉……” 霍小玉匆忙转过脸来,红着脸笑了笑,“娘,你叫我?” 郑净持欲言又止,走到霍小玉身前,爱怜地抚上了霍小玉的脸颊,“若不是因为王爷走得早,或许我们母女两个,就不会走到今日了。” 霍小玉知道娘又要劝她,只是浅浅笑道:“今日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今日是安好,可是来日呢?”郑净持握住了霍小玉的手,“这些日子,难道你看不出来?除了云家那小二,云家那些家将丫鬟,哪一个是真心希望你嫁过去的?” 霍小玉岂会不知道?别人可以不懂她霍小玉,只要她的晚晚懂就好,别人可以看不起她的出身,只要她的晚晚不在乎便好。 霍小玉试图用掌心的温暖去让郑净持冰凉的掌心暖起来,只见她轻轻笑着,“娘,做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担子,我倒是庆幸,我不是郡主,不然啊……”说着,霍小玉笑得坦然,“现下指不定是哪家的深宅媳妇,跟一个不喜欢的人终老一生。” “小玉……”郑净持还想再劝,可是这些话每日反复说,根本唤不回霍小玉想嫁入将军府的心。 霍小玉悄悄侧过脸去,低头望向了小阁下那一袭卓立的白衣公子――即便是在夜色之中,她的晚晚依旧站在她可以瞧见的地方,即便是日后会在将军府受苦,她的晚晚定能偿她受的苦楚。 这一世,她赌这一次,将自己的心,满满地映满云晚箫。 小阁下,云晚箫突然对上霍小玉脉脉的眸子,只觉得一颗心满满的都是暖意。 即便是这样无言的相对,那些想说的话,想诉的相思,只要看上一眼,已足够让云晚箫觉得,这个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终老。 会有她的阿玉,这样温柔地陪她一世,听她说话,给她清唱。 云晚箫有时候会悄悄想,这样的日子,或许就是那四个字――岁月静好。 迦叶心悄悄站在小筑的角落中,默默看着云晚箫脸上的温暖笑意,这些日子加起来,足足比她那些战乱日子笑得更多,更暖。 那是阿禄曾经的笑容,暖暖的让她心安,只要阿禄在,她便能欢喜一世。 只可惜,那样的美好,荡然无存,曾经的温暖,只剩下的刻骨的凄寒。 迦叶心心里有苦,可是不能说,这里的人都很好,但是却没有一个知心人可以让她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只有,在这样的夜里,她偷偷躲在夜色中,偷偷在云晚箫温暖的笑容中找寻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心安。 箫…… 这一刻,连迦叶心都没发觉,这一声心底的轻唤,竟与她喊阿禄一样的柔,一样的暖。 “将军!就知道你在这里!”云扬焦急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美好。 云晚箫愕了一下,敛起笑脸,正色问道:“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云扬紧张地道:“定王府主簿专程来请将军赴定王府赴宴,说是定王殿下有要事要告知将军。” “这么晚了……”云晚箫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来由地心底一阵莫名心悸,难道定王忍不住,打算先一步拉拢她? 看来一切正如陛下所料,这长安的暗棋,该出手了。 云扬摇头道:“将军若是不去,末将有法子打发走他们!” 云晚箫摆手道:“不,我要去,备马,你跟我去便好。”说完,忧心地回头看了看小阁,“我一个人去便好,你跟云飞留下守卫这里。定王行事,必要小心,来明的,他不敢对我下手,可是来阴的,这小筑内外可都是些弱女子,可要加倍小心。” 云扬点点头,将军既然赶去赴宴,必定是想好了全身而退的说辞,一切只需照将军吩咐的行事便好。 “云扬,你家将军要去哪里?”小阁上,霍小玉瞧见云晚箫匆匆走远,连忙问向云扬。 云扬抓抓头,笑道:“将军只是去定王府赴宴,晚些会回来的……”略微一顿,云扬贼兮兮地笑道,“少夫人不必担心,末将告退。” “你!”霍小玉只觉颊上一热,暗嗔了云扬一句,“胡言乱语,下回让你家将军好好管教你!” 可是,这心里是暖,心间却隐隐浮起了一丝莫名的害怕。 81第八十章.还君明珠(下) 定王府今夜显得格外幽静,虽说是宴请,待云晚箫走到殿上,偌大的王府大殿只有一张摆了一壶清茶和两盏茶杯的矮几。 定王李侗穿了一身素锦玄纹常服,安静地坐在矮几边,瞧见云晚箫进了殿,亲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示意云晚箫坐下品茗,“云将军,深夜无由相邀,还望将军不觉得本王唐突。” 云晚箫轻瞄了一眼那盏热茶,抱拳道:“王爷不必多礼,现下这大殿只有你我二人,不妨开门见山、说王爷想说之事。” 李侗皱了皱眉,“只怕本王想说的太多,一时反倒不知从哪里开始了。” 云晚箫礼然一拜,“如此,还请王爷慢想,若无要事,末将先行告退。” “慢!”李侗冷笑开口,缓缓站了起来,“此事与霍小玉甚有关联,云将军,你当真不愿陪本王喝上几杯清茶?”说着,举杯递向云晚箫。 云晚箫倒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茶盏,“王爷何时对霍姑娘关心起来了?” 原来这人还是贼心不死!云晚箫心底一寒,隐隐觉得,若是不早些将霍小玉娶入将军府,只怕迟早有一天,霍小玉还是会被这人惦念上! 李侗爽朗地笑笑,“关心霍小玉的,可不止本王一人。” 云晚箫愕了一下,定定看着李侗,“敢问王爷,此话怎讲?” 李侗点头笑道:“方才本王不是说了么,想说太多,反倒不知从哪里开始了。”说着,又缓缓坐了下去,再次示意云晚箫坐下。 云晚箫坐在了矮几边,警惕地留了一份心眼,余光瞥了几眼这殿上容易藏人的地方,若是这里藏了死士要取她性命,早做防范总比临危才动要好得多。 李侗笑道:“将军不必担心,本王就算是要杀你,也不会傻到在自己府上下手。”说着,李侗坦然对上了云晚箫的眸子,“云将军,你可听你爹说过,他曾经有个同僚叫霍廷玉?” “末将自幼就被寄养在庵堂,许多事从未听父亲大人提过。”云晚箫冷言相对,虽然没有听云老将军提过这人,但是这霍王爷的威名,云晚箫后来还是听到过一些。 李侗叹了一声,正色道:“这霍王爷英年早逝、战死沙场,膝下儿女在乱世之中死伤殆尽,只怕早已绝了香火。”说完,李侗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笑容来,“幸好老天有眼,让本王在近日寻到了霍王爷的人间遗珠,你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云晚箫默不作声,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侗接着问道:“云将军可知,霍王爷的遗珠是何人?” 云晚箫愕了一下,想了想方才李侗说的话,脸色不禁变得煞白,“难道是……霍……” “正是云将军的红颜知己,霍小玉。当年皇兄赐了霍廷玉一支紫玉钗,原本要召霍家长女为太子妃,只可惜那长女实在是福薄,这霍家也是福薄,没成了大唐皇亲,倒成了地府幽魂。想必云将军见过那只紫玉钗的,是不是?”李侗说得自然,语气却笃定无比,“云将军,本王也有成人之美的心,知道你与那霍小玉两情相悦,所以特别上了奏章,请陛下赐婚你们二人,只是……”李侗故意停了一下,故作惋惜状叹了一声,“本王一时激动,忘记了当年一桩旧事,只怕,这回反倒是要害了你们。” 云晚箫心头一寒,忽地想起了那日黄衫客问霍小玉的话,侯门千金与风尘女子,霍小玉会做什么人呢?若是真应了黄衫客的话,那黄衫客提点自己的话,难道也会应验? “啪!”手中茶盏猝然落地,摔得粉碎,与当初那壶酒一模一样。 云晚箫心惊得厉害,以她二品将军的权位,娶一个郡主,也算是门当户对,可若是由定王做媒,莫说有旧事,即便是没有旧事,陛下也不见得会答应。 李侗瞥了一眼云晚箫,笑道:“云将军,莫非也知道那件旧事?” 云晚箫强作镇定,摇头道:“末将当年年幼,岂会知道?”下意识地握紧双拳,隐隐觉得她与霍小玉之间,今后只怕连当今天子都要插一手,如何安然娶她入门? 李侗沉声道:“云将军,有时候看似仁义之人,恰恰是心狠手辣之人,伪君子太多,有时候反倒不如真小人。霍王爷当年战死沙场,本该大肆褒奖,可是却落得个门庭倾倒的下场,以云将军的聪明,难道猜不透这当中的玄机?” 云晚箫只觉得背心处渗出了一层冷汗,;李侗已说得如此分明,她岂会猜不出来?除了当今天子,天下还有谁人可以做到这样的处罚? “为何?”云晚箫咬牙问道。 李侗冷笑道:“云将军,本王在你面前,也不遮掩什么了,你该知道,当年皇兄最恨的是我母后,所以,谁要是靠近母后,谁便是皇兄的眼中钉。霍王爷只不过是个牺牲品,他以为皇兄仁德,断不会对立下赫赫战功的他下手,可是,皇兄偏偏就做了,还斩草除根的做了。”李侗眸光一沉,“霍小玉,恐怕是霍廷玉最后的血脉,以皇兄的性子,断不会放过她!” 云晚箫当下起身,抱拳辞道:“末将尚有要事,王爷,晚箫先行告退了。” 可是云晚箫才走了几步,李侗的声音冰凉地响了起来,“云将军,你以为回去便能保住她?” 云晚箫满心凌乱,握紧双拳,却不知道该如何应他的话,这一刻,她终于承认,黄衫客说的果然不差,等到危险出现,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无力。 “自古天子怕权臣,云将军若是真想虎口拔牙,本王倒愿意跟你做个盟友。”李侗冷笑着说完这句话,喝了一口热茶,见云晚箫依旧没有回应,又笑了一声,“当然,不过是个女人,云将军难说今后是驸马的命,不救她也是成的。” “王爷……”云晚箫忍了一下,回过头来,抱拳对着李侗一拜,“今夜,受教了!末将,先告退。” “云将军是大唐难得的将才,本王希望下次再见,是与将军共谈天下大事。”李侗幽幽说完,自顾自地斟茶品茗,一派悠闲。 云晚箫只觉得从心到身全是北国冰封似的寒冷,李侗今夜是借霍小玉之事来拉拢她,这本是她等待许久的好机会,只是,这由头却因霍小玉而起,牵连了当今天子,这事越想越惊,越想越是司局。 或许…… 云晚箫又想到了那夜黄衫客说的话,既然是让阿玉选择,那只要阿玉不是霍家千金,便可以安然渡过此劫――只要死咬那紫钗是过去某位恩客所赠,便谁也不能强说阿玉是霍家千金! 云晚箫想到了这个破局之法,脚步不敢慢一分,快步走出了定王府,找门口小厮牵回了马儿,连忙策马朝香影小筑跑去。 “驾!” 清朗的厉喝声因为焦急而参杂了一丝沙哑,云晚箫一骑如风传巷而过,惊得不少长安百姓推窗瞧看,还以为长安又要出什么大事。 不远处,刚进城的华阳公主一行瞧见了飞驰而过的云晚箫,花涫不禁皱鼻喝骂,“那人深夜骑马飞巷,惊扰百姓,真是好大胆子!殿下,等将来查清楚这人是谁,定要好好惩治!”” 来顺公公摇头劝道:“如今这样飞扬跋扈的世家公子实在是太多了,殿下一人又如何惩治得过来?殿下,我们还是快些赶去卫国公杜大人府上吧。” 华阳公主娇小的身子立在巷口,呆呆看着云晚箫的背影,忽地眼珠子一转,笑道:“不!谁说本宫管不过来?本宫就要先管一管此人!也顺便告诉长安众人,本宫来了!” “殿下!万万不可!” “本宫主意已定!休得再说!走,我们快跟上去!” 华阳公主扯了扯来顺公公的衣袖,好在穿的是小厮的衣裳,这跑起来远比穿那身公主华服要快太多了。 云晚箫已经顾不得看顾身后有没有人追踪,飞驰到了香影小筑门口,却发现此时的小筑门扉大开,立了四名魁梧的着甲侍卫,按剑守卫小筑大门。 云晚箫缓了一口气,走到四名魁梧侍卫身边,清楚地看清楚了他们的腰牌,是东宫侍卫! 东宫侍卫为何来此?莫非是太子殿下! 云晚箫暗叫不妙,刚想走进去,便被魁梧侍卫拦住了前路。 “云将军,且留步,太子有命,命我等在此等候将军,请将军在此静候片刻,到了殿下想见你之时,定会有人通传将军入内。” 云晚箫心惊无比,“殿下怎会突然来此?” “殿下奉旨前来封赏德安郡主,待殿下封赏完毕,自会请将军入内。” “可是……”若是阿玉承认一切,可就晚了! “将军莫不是要硬闯?”东宫侍卫觉察云晚箫有硬闯之意,纷纷亮出了手中的佩剑,“还请云将军莫要为难了末将们!” “云……云将军?”喘气不止的花涫惊瞪双眼,看了看香影小筑门前的云晚箫,又看了看身边一样猛烈喘气的华阳公主,“殿下,难道他就是……云晚箫?” “云将军素来知……知礼,怎会深夜纵马扰民呢?”来顺公公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华阳公主仔细看了看门前的情形,东宫侍卫的面孔她还是认识几个,那几个人倒也算得上脸熟,突然拦住云晚箫不让他进去,莫非是皇兄在里面寻欢作乐不成? 华阳公主再想了想,难道这云晚箫也是个好色将军,与皇兄争起烟花女子不成? 身为东宫太子,岂可做出这等不知身份的乱事? 华阳公主倒吸了一口气,从衣服兜里摸出了公主令牌,顺手抬袖抹了抹脸上的泥巴,大步走向了小筑大门。 “殿……”花涫与来顺公公慢了一步,来不及抓住走出去的华阳公主,已被那四名东宫侍卫给盯了个死死的。 “什么人!” 82第八十一章.当年孤、盘中子(上) “小玉,老天开眼了,终于开眼了!”郑净持激动的声音在香影小筑大院中响起,只见她颤抖着握住了身边女儿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天恩浩荡,今日终于算是苦尽甘来了!那些看不起我们母女的人,”说着,郑净持狠狠地瞥了云老夫人一眼,“我们再也不必受人委屈了!” 郑净持想着,方才太子李适说的,当年霍家长女与太子是约了婚姻的,换言之,小玉有十成的把握应当是太子妃! 这门亲事,让郑净持觉得满意,有什么人家比储君更可靠的? 惊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的霍小玉浑身冰冷,曾几何时,这郡主的身份让她觉得遥远而陌生,她也曾想过,若是她能恢复郡主身份,她这一辈子便不会活着他人的白眼中。只是,这个身份来得如此仓促,仓促到让她觉得害怕。 黄衫客的问话,萦绕心头。这侯门千金与风尘女子,一个是贵胄明珠,一个是坊间红梅,要做明珠就要嫁入皇家,要做红梅就要零落红尘,霍小玉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清楚明白――她不想做明珠,只想做红梅,她已答允了云晚箫的婚盟,即便是皇城中有珍珠千斛,她也不愿踏入一步。 只是……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从烟花女子,一步飞上郡主枝头,这本是天大的好事,为何她会愁眉不展? 李适是第一次瞧见霍小玉,惊诧于她的美,也惊诧于她脸上的淡淡哀伤,想到父皇临行前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让他觉得,若是这样的女子被孤老困死在皇城之中,他于心何忍? 云老夫人惊愕于霍小玉突如其来的身份,更惊喜于那门亲事的作罢,既然当年婚约说好,霍小玉该入东宫,便入东宫,晚箫那孩子也不至于再与她纠缠不休,踏入那不伦孽海之中,难以回头。 “民妇恭喜德安郡主。”云老夫人带着栖霞朝着霍小玉一拜,她越是恭敬,就越是让霍小玉觉得离将军府越来越远。 霍小玉连忙去扶云老夫人,“云夫人不必这样,小玉……小玉其实还是……” “郡主金枝玉叶,我家晚箫只是个行军打仗的莽夫而已,况且……”云老夫人准备借此退婚,这话说到这里,不等她说完,郑净持抢先开口道。 郑净持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如现在这般说话理直气壮,“不错,云将军也只能另聘别家女子为妻了,絮儿,去把将军府的聘礼拿出来,还给云夫人。” 絮儿迟疑地看了看郑净持,又看了看霍小玉,“夫人,姑娘,这……” 霍小玉摇头急道:“娘,小玉已许了云将军,岂能……岂能因为得了富贵就悔婚?” 烈女不侍二夫,她许了晚晚一世,便不能再许他人! “你与云将军,有了婚约?”李适惊瞪双眼,分明父皇说过,他们痴恋是假,如今看来,倒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可是父皇为何偏偏那般笃定的说他们是假? 霍小玉挺直了身子,坚定地开口,“回殿下,小玉确实与云将军已有了婚约,实在是不可……”迟疑了一下,霍小玉鼓起了勇气,“再嫁太子殿下您。” 李适脸色一沉,普天之下,只怕霍小玉是第一个直言不愿意嫁入皇家的女子,“德安郡主,你好大的胆子!” 霍小玉浅浅一笑,曾经已在黄泉路上走过一遭的人,难道还真怕“死”么? “并非小玉胆子大,而是小玉的心小,小到装了一人,便装不下另外一人。”霍小玉恭敬地对着李适福身一拜,“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想必殿下想要的,也是全心全意把你放心间的好姑娘,自是不会强人所难,不是么?”眸光带着期盼,却理直气壮,没有谄媚之色,更没有哀求之色。 李适一瞬不瞬地看着霍小玉,像是要把霍小玉看透,只可惜,霍小玉偏偏是个看不透,也猜不透的美人儿,李适越是看得深,就越是不想说后面的话。 “小玉,你……你糊涂了!”郑净持吓得急忙拉着霍小玉跪倒在地,“那可是当今太子,你岂可如此无礼?” 云老夫人震撼无比地看着霍小玉单薄的身影,她该是知道晚箫是女子,为何明知道晚箫是女子,还偏偏能说出这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迦叶心与鱼嫂缩在小阁中,不敢轻易出来,她远远看着此刻不卑不亢立在院中的霍小玉,单只是这一霎的勇气,她自觉已差霍小玉太远。 箫那样英雄的将军,或许,只能由这样无畏的女子,才能相伴终老…… 所以,她迦叶心,只是过客…… 想到这里,迦叶心心头没来由地一凉,酸楚得厉害,不觉红了双眸。 霍小玉脸上笑意依旧,见李适并没有责怪之意,也料定李适定不能责怪她,“太子成全我与云将军婚盟的大恩,小玉铭记于心!”说着,便恭敬地对着李适拜了下去。 好你一个霍小玉! 李适暗赞了一句,心底不免惋惜,这样的女子,即便是他成全了,也不见得能过父皇那一关。 “你不必谢我,原本我也要说,如今我已有太子妃,不可能废她而立你。当年与霍王爷的约定是霍家长女,既然长女已殁,倒也不必再深究当年的约定。”李适满是失落地说着,“你既然已有婚约,我也不能做强拆姻缘之人,父皇特意吩咐过,郡主的姻缘由郡主你自己决断,若是当真喜欢云将军,不妨知会礼部,由礼部奏请父皇批示。” 霍小玉惊喜无比,笑然看了李适一眼,接连三叩,“陛下隆恩,小玉感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既然这身份已订,封赏已完,今日就由郡主好好收拾行装,明日就随我回洛阳。”李适背过了身去,不敢再多看一眼霍小玉,生怕自己忍不住反悔,将她要到东宫,日夜宠爱,“父皇在洛阳给你准备了一座郡主府……”不自禁地,李适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那座郡主府对于霍小玉而言,就像是一个装饰繁华的金丝笼,要困死她一生一世。 “阿玉,你哪里也不能去!” 云晚箫唐突地闯入,让李适大吃一惊,也让小院中的众人大吃一惊。 李适瞪了一眼紧随云晚箫一起冲入小院的侍卫,“我不是吩咐过,不要让云将军进来么?” “太子哥哥,难道你连我也要拦住?”穿着小厮衣裳的华阳公主笑然走了过来,上前挽住了李适的手臂,“太子哥哥,瞧见我在这儿,很惊喜吧?” 李适定了定神,看着她,“我路经商州之事,分明听卢大人说,你染了风寒,在刺史府养病,不方便见我。” “那些无用的东西,想在商州困住我,我再不走,只怕每日都昏昏沉沉的,哪里能安然到长安?”华阳公主狠骂了一句,摇了摇李适的手,笑道,“太子哥哥,我可还以为你与云将军在这里争风吃醋呢!” “争风吃醋?”李适愕了一下,看了看霍小玉,喃喃道,“德安郡主与云将军已有婚约,我又怎会与云将军争风吃醋呢?” “参见太子。”云晚箫抱拳对着李适一拜,快步走到霍小玉身边,顾不得这里还有两人母亲在场,紧紧抓住了霍小玉的手,指尖的冰凉让霍小玉一惊。 “请殿下念在末将当年潼关浴血死战的份上,宽限末将几日,容末将手书陛下,请旨与德安郡主在长安完婚。”云晚箫说的甚急,竟然搬出了当年的功绩。 李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焦色满面的云晚箫,足见她对霍小玉的在乎,既然已经搬出了当年的功绩,这台阶,不论是君,是臣,总归是要下的。 “云将军……”李适本来想劝她作罢,但是忍住了说话,若是霍小玉这样的美人儿能留在长安,远比困死洛阳要好太多,于是摆手道,“也好,就由云将军试试。”说完,李适关切地看着华阳公主,“五妹,走,随哥哥回宫歇息,请个太医给你好好调养几日。” “嗯!花涫,来顺公公,摆驾!”华阳公主笑嘻嘻地说完,忽地想到什么似的侧脸对着云晚箫眨了下眼,“云将军,你可欠了本宫一份人情,可别忘记了。” 云晚箫沉色点头,“末将不敢。” “太子哥哥,我们走!”华阳公主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想要挽着李适离开。 李适犹豫了一阵,下令吩咐道:“你们两个,暂且留守这里,切不可让任何闲杂人等接近这里,以免惊扰了郡主。我一回宫,便会调军来守护这里,德安郡主,”李适看着霍小玉,“可与霍夫人安然留在这里,静候父皇圣旨。” 这究竟是保护,还是软禁? 云晚箫的心凉得更厉害,额上已满满的全是细汗,“恭送殿下,恭送公主!” 郑净持颓败无比地瞪了霍小玉一眼,“小玉啊,你怎的就是不听娘的话啊?”说完,扶额难受地摇摇头,“絮儿,扶我进去!” “是!”絮儿慌忙扶着郑净持走上了小阁。 云老夫人看出了云晚箫的异样,想要开口问怎么了,云晚箫却摆手示意栖霞先送娘上去休息,“栖霞,先送娘上去休息,我有些话,想跟阿玉说。” “晚箫!”云老夫人脸色铁青,“有什么是娘听不得的?” “求你!”云晚箫涩声吐出这两个字,眸中已是通红,“就算孩儿不孝这一次,求你……” “好!好得狠呐!”云老夫人痛心疾首地喝了云晚箫一声,转身叫栖霞搀着,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去。 “云飞,云扬!”云晚箫厉喝一声,云家两兄弟慌忙上前抱拳。 “这些日子若是我不在小筑,定要将霍姑娘母女护好!”云晚箫吩咐完,转过脸去,灼灼地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霍小玉。 “你……你怎么了?”霍小玉从来没有瞧见过如此惊惶的云晚箫,她的晚晚即便是孤守长安,也没有今日这样的恐惧眸光。 云晚箫忽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深深地细嗅着她青丝上的发香,一字一句地,似是死誓地道:“阿玉,你记好了,就凭我比你高一点,这天就算是塌下来,我也会给你好好顶住!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怕!” 83第八十二章.当年孤、盘中子(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小玉幽幽问道,晚晚身上的惊惧让她觉得害怕,更让她对自己这个德安郡主的身份害怕,“即便是我成了郡主,也还是你的阿玉啊。” 云晚箫身子一僵,缓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上的寒霜浓得让霍小玉觉得冷冽,“在你没进我将军府之前,哪里也去不得。” “哈哈,开了窍的将军说话可真霸气!”没有知趣离开的云扬忍不住贼笑道了一句,便被尴尬无比的大哥云飞给扯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瞧见云晚箫颊上的红霞,看见的却是她更加凝重的神色,霍小玉也忍不住打趣笑道:“晚晚你是打算将我软禁在此么?” “若是可以,我想如此。”云晚箫眸光黯淡,如今要与天子交换霍小玉的一条生路,她要付出什么代价,她是想不到的。 “呵呵,”霍小玉挑眉一笑,手指轻抚云晚箫的耳垂,似是挑逗,又更像是挑衅,“当真?” 心若暖,脸上的寒霜又岂能不散? 云晚箫连忙抓住她的手,轻咳了两声,“阿玉,别……” “别什么?”霍小玉凑近云晚箫,想将她脸上久违的红晕看个清楚,“我与未来夫婿亲近亲近,也算是有违大唐律例么?” 身为圣上亲封的德安郡主,天下人即便是想非议她不知羞耻,也得藏好了,不可轻易传到她耳里。 或许,这就是她成为德安郡主的唯一好处,那些瞧不起她的人,这一次得乖乖闭嘴。 只是,有得必有失,霍小玉不知道当初的恩怨,更不知道这郡主身份其实是她的催命符。人有时候得到了一份恩赐,其实悄悄的也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商贾得到万金家财,却不知道身边人是为了他的财对他好,还是真心对他好? 云晚箫匆匆一笑,道:“事不宜迟,我须快些上书陛下赐婚,阿玉,有些话,我暂且放在心头,留到你我大婚那一夜,再一一告诉你。” “若不是好话,可不要说。”霍小玉皱了下鼻,笑得酥然,“免得坏了良宵。” 云晚箫脸颊上一片火热,干咳了两声,忽然想到了良宵之夜,究竟谁人是夫,谁人是妻? 有了绮念,自然会有不规矩的心跳,她的失态一一落入了霍小玉的眼底,惹得霍小玉忍不住低声问道:“原来,晚晚你比我还心急。” “我……”云晚箫本来想辩驳,可是转念又想,确实是想早些与她成亲,定了大局,阿玉所说,也是实话,是触到她绮念的实话。 许久,许久没有瞧见这样满脸红霞的云晚箫。 霍小玉眷恋地细细看着她的眉眼,每一分,每一寸,都让霍小玉心里暖得厉害。老天算是眷顾她霍小玉,把这样一个良人送给她,让她觉得这个世间,充满了温暖,更充满了眷恋。 霍小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环抱住了云晚箫的腰,偎依在云晚箫怀中,细细耳语,“晚晚,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只要你在我身边……” 最后的四个字清晰地落在云晚箫耳中,熨烫在心头,让她深情地跟着念了一句,“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迦叶心远远看着小院中深情相拥的两人,已是潸然泪下,为何她的禄不能像现下的箫,为何她成不了被人捧在心尖的玉姐姐? 德安郡主配二品大将军,门当户对,大唐陛下又怎会拒绝呢? 鱼嫂瞧见她哭得伤心,不禁抬手给她抹了抹眼泪,“心儿怎么哭了?” 迦叶心连忙揉了揉眼睛,强笑道:“觉得玉姐姐幸福,我没事。” “傻丫头,迟早你也会有一个疼你的男人。姑娘也是苦尽甘来,那么多年的强颜欢笑,总算是找到了良人,我也为姑娘高兴啊!”说着,鱼嫂吸了吸鼻子,担心地看着小院中的两人,“只是云老夫人似是不太喜欢姑娘,只怕嫁到将军府,姑娘还要再委屈一段时日了。” “玉姐姐是好人,云阿妈会喜欢她的。”迦叶心笃定地点点头。 “希望如此啊。”鱼嫂叹了一声,着实是心疼姑娘,这些年来,其实她过得也不容易。 待布置好了香影小筑的守备,云晚箫独自回房,闭门在房中想了许久,这才落笔写起奏章。 只要能保住霍小玉,他日即便是镇守边关,永不回朝,又或是要她解甲归田,远离庙堂,她云晚箫也愿意。 请婚的奏章写好后,云晚箫找了一员云府家将专程送往洛阳,千叮万嘱,必须要快些送到尚书省,及时呈给天子李豫批示。 有时候,等待的日子,也是一种煎熬,从奏章送出,到家将带着天子赏赐的宝盒回来,足足过了半月。 这半月以来,云老夫人不止一次问过晚箫那夜定王邀宴,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可是晚箫总是闭口不答,问得多了,只回一句,“娘放心,无事。”云老夫人也不止一次劝过晚箫,不要这般有逆人伦的与霍小玉纠缠不清,说得多了,晚箫也只有一句话,“问心无愧,只求太平一世,白发相伴。” 云老夫人绝望到了极致,也恼到了极致,索性整天关了房门,对外面不闻不顾。偶尔唤忘心师太入房论佛,可每次忘心师太走出房门,脸上都是愁容。 云老夫人有云老夫人的执念,云晚箫也有云晚箫的执念,甚至,忘心师太也有忘心师太的执念。 她总是远远看着云晚箫的背影叹息,总是有什么话想说,等到第十五日,在天子赏赐到香影小筑前,忘心师太终于忍不住找云晚箫说那些忍了太久的话。 “将军,凡事强求太多,就会成障,入障太多,便会入魔,若是入了魔,便再无生路了。”忘心师太话中有话,似是规劝,更像是点拨什么? 云晚箫坐在小院中,淡然品茗,“师太,连你也觉得我荒唐么?” 忘心师太迟疑了一刻,摇头道:“将军,若是红尘奔波,皆是徒劳,你又当如何自处呢?” 云晚箫仔细看着忘心师太的神态,惑然问道:“师太此话,什么意思?” “你娘或许现在不明白你,但终究是血肉相连的亲人,总有一日,必会心平气和地一家人坐一起生活。”忘心师太有些话不能明说,也只能这样说明,“可是有的人,并非血肉相连,更不知情是何物,又如何会懂你,知你?” “师太?”云晚箫似懂非懂,还来不及细问,带着天子宝盒的家将已疾奔入院,激动地跪在了晚箫前面。 “将……将军……这是陛下赏将军的宝盒!” “陛下的旨意何在?” “陛下说,见此宝盒,将军自然会明白圣意。”说着,家将将宝盒双手奉向云晚箫,“陛下还说,这宝盒只有将军可以打开,将军最好独自找个房间开盒,以免老将军当年留下的宝贝给其他人看去,给将军惹来灾祸。” “唉,贫尼看来是迟了。”忘心师太叹了一声,低头拜退。 云晚箫锁紧眉心,接过了宝盒,仔细端详――宝盒与其他檀木箱子也没区别,要说有区别,也只有紧锁宝盒的小锁。 或许,这天下只有云晚箫与云老夫人有这种小锁的钥匙。 当年老将军打了两把这样的小锁,一把给了云老夫人锁家宅地契,一把原本说好等云晚箫长大,送给晚箫做官印盒子的小锁。小锁外观并不特别,特别的是小锁的开锁方向,与其他小锁相反,这个秘密,云老将军当年亲口跟小晚箫说过。 云晚箫只觉得鼻子一酸,视线已是一片模糊,这算是已故的父亲送她最后的礼物么? 她抱着盒子独自回了房,一手将房门锁好,才将手中的宝盒放在了书案上,从随身的重要细软中找出了那把经年不用的钥匙,将小锁打了开来。 宝箱中,放着一本奏章与一封绢黄色的天子手谕,瞧那奏章颜色,已经有了些年岁,并非是云晚箫写给天子求赐婚的那一本。 云晚箫迟疑了一下,还是先选了奏章看,才瞧见上面的字,她只觉得心头一酸,上面的字迹不是爹爹,又是谁的? 只是,感动还来不及蔓延开来,恐惧已经接踵而至。 “老臣膝下独女,臣自她出生便让她乔装为子……” 这封奏章,明明白白地写明白了,云老将军当年生的是女儿,之所以乔装为子,是为了给当今天子留一颗棋子,可以安心提拔重用的棋子。 为何那个顶天立地的爹,竟是这般凉薄的男子? 一个女子,不管权势再大,即便是大到当年的武皇陛下,手中的权总归是要还给儿子。天子李豫敢放权给云晚箫,因为奏章上面明明白白地写了她的身世,写了云老将军的忠心耿耿,为了大唐江山,不惜牺牲自己女儿该有的人生,甚至,请婚当今天子,在女儿完成大业之后,让女儿嫁入皇家,哪怕只是一个姬妾的身份。毕竟,身为臣子,可以成为皇亲国戚,算得上是天大的恩宠,也算得上是臣子最大的荣耀。 爹,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人人赞赏的忠义,甚至是人人羡慕的无上荣耀? 云晚箫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想自己的一切,天子是一清二楚――先前那本请婚的奏章送到天子跟前,只不过是场笑话,天子知道她是女儿身,又岂会把那些情真意切的言辞当真? 眸中满是泪水,云晚箫身子颤抖得厉害,前所未为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如今的她还能保住谁?连她也只是一颗棋子,被父亲拿来表忠义、换荣耀的棋子!她任人摆布多年,却依旧傻傻的自诩忠义,为君死战护国,傻到今日,还竟念着父亲战死的仇,念着大唐的安宁。 视线一片模糊,云晚箫颤然放下奏章,绝望地打开了天子手谕,泪水滑落脸颊的瞬间,从喉间发出了一串凄厉的笑声,随后咳出了一口猩红色的鲜血。 84第八十三章.阳奉阴违 “德安郡主,罪臣之后,念及云卿忠义,他日幽禁洛阳,终老一世,望云卿勿要坏令尊之忠义,速速让太子带德安郡主归东都。” “云卿假凤虚凰身,已是欺君之罪,望卿慎之处事,保家小康宁。唯有继令尊之忠义,成朕之大事,到时将功补过,家小俱安。” “他日成事,云卿功不可没,当封忠义夫人,入东宫,他日太子登基封贤贵妃。” 这是恩威并施的一道手谕。 恩者,只要云晚箫助天子成大事,必定家小平安,他日荣登后宫贵妃之位,仅在皇后之下,无上荣耀。 威者,若是云晚箫执意不放霍小玉去东都洛阳,便是不孝,足以抹杀已故父亲的忠义。甚至当今天子可以昭告天下,治她一个欺君大罪,到时候罪及九族,会有太多人因她而死,是为不义。 天子话已说到这份,怎会还有转圜的余地? “咳咳。”云晚箫连忙捂口,强忍住咳嗽,一张脸白得骇人。待缓了一缓,只见她将手谕与奏章放回了宝盒,红着眼圈再看了看那本微旧的奏章,嘴角浮起一抹惨白的笑来,“爹爹,娘若知道你还存了这样一份心,该会有多伤心?” 伤了我一人便够了,千万不可让娘瞧见他的这一面……就让娘只记得那个全心全意唤“阿柳”的男子,只记得曾经征战沙场英雄一世的忠义爹爹…… 云晚箫吹燃了火折子,将火折子往宝盒中一扔,火焰缓缓窜起,烧红了她的眼眸,也灼痛了她的心。 她不能不放霍小玉走,霍小玉也万万不能去洛阳。 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在路上劫掠郡主,从此郡主消息全无,或许可以保霍小玉一世平安。 至于自己…… 云晚箫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盏,忽然想起了那夜定王对她说的一句话――自古天子怕权臣,云将军若是真想虎口拔牙,本王倒愿意跟你做个盟友。 明知道定王也是只凶恶的老虎,与虎谋皮必遭恶果,但是此时此刻,云晚箫身后天子那只野狼已经露了凶牙,她已无回头之路,只能在老虎与野狼之间,求一条生路。 没有人可以拒绝生的希望,天子李豫料定了云晚箫已无退路,只能照他所想行事。只是,看了云晚箫的奏章,一面惊诧于那言辞间的脉脉情思,一面又担忧可会逼急了云晚箫,到头来一切得不偿失。 兵法有云,避其锋芒而攻之。如今天子已成云晚箫的心头忧,李豫心知肚明,但若给云晚箫再多个心头恨,必能转移云晚箫的枪头,反倒是可以顺水推舟地消灭另一个心头恨。 长安之中,除了鱼朝恩,没有谁能做云晚箫的心头恨! 于是,在云晚箫瞧见宝盒的同时,另有一骑羽林将士已将天子手谕送到了皇城中的鱼朝恩手中。 “回去告诉陛下,咱家知道怎么做了。”鱼朝恩看清楚了手谕内容,是要他在路上对德安郡主暗下杀手,并且还附上了定王给云晚箫与霍小玉请旨赐婚的奏章。 “诺!” 看着羽林将士走远,鱼朝恩掂量了手中的手谕几下,眯起了眼睛,似是在思量什么。 当初陛下暗算霍王爷,他鱼朝恩也是帮了手的,又怎会将罪臣之女赐给他的宠臣?这定王分明是有心拉拢云晚箫,可陛下又不想答允,于是这份差事便落到他鱼朝恩手头了。 霍小玉一死,便可断了定王拉拢云晚箫的最好礼物,也可以向陛下再表表忠心,再邀点赏赐来多养几个兵,这手里的兵越多,这日子过得也更安稳。 良久,鱼朝恩吩咐左右,将阿玄唤来,“她的伤也算是好得差不多了,也该为咱家做点什么了。” 不多时,阿玄来到了鱼朝恩面前,跪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咱家养你们这些年,你已经让咱家失望了一次,这次,可不能再让咱家失望了。”鱼朝恩翘着兰花指,拍了拍阿玄的肩头,“阿玄,咱家容不得德安郡主活到东都,也容不得云晚箫知道是咱家下的手,你可听明白了?” “德安郡主?”阿玄愣了一下,“还请大人明示。” “你养伤这段日子,太子殿下已宣读了诏书,已故王爷霍廷玉在人间尚有一女,名叫霍小玉,被陛下赐了郡主衔,过不了多久,便会移驾东都。”鱼朝恩说得轻描淡写,阿玄却听得惊诧。 霍小玉不是长安名妓么?堂堂王府千金,原来也会沦为风尘女子……甚至,在恢复身份后,竟还招来杀身之祸! “阿玄,咱家这话可只说一次,如若德安郡主平安到了东都,那你也不必回来了。”说完,鱼朝恩再重重地拍了拍阿玄的肩,“多带几个好手去,云晚箫那小子必定会派重兵保护,可不能轻看了那小子。” “诺!”阿玄重重点头,起身飞上宫檐,消失在了鱼朝恩的视线之中。 鱼朝恩阴森地一笑,走到了宫栏前,看着皇城中无处不在的神策军将士,大感宽慰,不禁喃喃道:“陛下啊陛下,咱家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图的也就是一个安稳。你我君臣就这样相辅相成,井水不犯河水,咱家能睡得安稳,你在龙椅上也坐得安稳,岂不两全其美?又何苦……自相残杀,便宜了别人呢?” 定王府,幽静无声,定王李侗独坐小亭中,一会儿执白子,一会儿执黑子,与自己对弈棋局。 主簿徐枫亲手给李侗端上茶来,轻轻地放在了棋盘边。 “华阳公主既然已经进了长安,卢沉与李益也算得上失职,本王那太子侄儿是如何处置的?”李侗忽然侧头问向徐枫。 徐枫点头道:“太子宽厚,只下旨责骂了几句,让卢沉在商州留守,等德安郡主启程路径商州,再一起回返东宫。” “他也就这点出息,比起心狠手辣,倒半点不如他的父皇。”李侗冷嗤了一句,将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接连拔杀了一片黑子。 “启禀王爷,云将军求见。”小厮突然跑来通报,让李侗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这枚白子来得正是时候!”李侗说完,起身负手而立,“快快通传。”说着,又交待了徐枫一句,“你去准备些搏杀好手,本王近日用得上。” “诺!”徐枫点头退下。 待小厮将云晚箫带到小亭边,李侗便挥手示意小厮退下。 “王爷。”云晚箫抱拳一拜,当年的恨,在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后,竟淡去那么多。她不得不相信一句话,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 李侗见她欲言又止,笑道:“皇命难违,这四个字,本王可比你清楚得多。既然留不住,就让德安郡主上路,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拦不住,不是么?” 云晚箫惊立原地,定定看着李侗,她不得不佩服李侗,竟将一切都看得如此透彻,甚至连她今日来的想法,都料得一清二楚。 李侗淡淡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云将军是上过沙场的将军,这句话你当不陌生。皇兄那人的性子,本王一清二楚,他若是铁了心不愿你做的,你就算把天翻过来,也做不了。” “王爷说得明白,那末将也就直说了。”云晚箫抱拳一拜,“末将自从入伍,想的只是家人康宁,大唐平安,只要王爷能容末将这小小心愿,末将愿意为王爷分忧一二。” “啧啧。”李侗故意惊瞪双眸,上下打量了一番云晚箫,“云将军,本王倒是没有想到,小小一个霍小玉,竟能让平日桀骜冷峻的云将军改变若此。” 云晚箫抿了抿唇,笑得冰凉,也笑得苦涩,“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李侗颇为吃惊地再打量了云晚箫一番,“本王倒是没有看出来,云将军竟是个情种!” 云晚箫冷冽的眸子对上了李侗放肆的目光,“人若无情,岂配称之为人?”略微一顿,云晚箫对着李侗抱拳一拜,“王爷有心相助,末将先行谢过,但若是王爷今日想要继续言语轻慢末将,末将还是改日再来。” “慢!”李侗脸上笑意全无,正色道,“云将军既然来了,不妨陪本王将这局残棋下完,如何?” 云晚箫点头应允,既然是求助李侗,有时候必要的低头,是不可免的。 两人甫才在棋盘两端坐定,李侗已将黑子落下,“云将军,你瞧本王这局棋,有多大的胜算?” 云晚箫低头看着棋局,虽然黑子被杀许多,可是局面依旧胶着,白子若有不甚,还会被黑子翻盘。 不等云晚箫回答,李侗兀自笑道:“阉贼不除,依旧是国之大害,你我联手的第一个对手,便是皇城中的鱼朝恩。只要他一倒,你便能掌握神策军,这算是本王筹谋的第一步,也是你对本王表露忠心的第一步。” 云晚箫看了看李侗,从白子盒中执起一颗白子,沉声道:“末将所求,只有平安二字,只要王爷能给,末将也会让王爷瞧见,忠义二字如何写?” 白子落定棋盘,云晚箫心头一颤,虽然挣扎,可这条路,她不得不走。 天若不易主,她保不住任何人,手中若无权,她更逃不出这些掌权者的手掌心! 85第八十四章.提灯月夜踏清阶 堂堂二品将军请婚未果,德安郡主还是要启程回返东都洛阳,对于长安百姓而言,这个消息让他们有了更多的想法。 许是天子当真看中了云晚箫,想招为华阳公主的驸马,才不允云晚箫的请旨。更或者是,当今天子也听闻霍小玉的艳名,想招霍小玉入宫侍君,这才拒绝了云晚箫的请旨。 流言四起,当事的几人,也只能沉默不言,以免越描越黑。可是听事的几人,比如鱼朝恩一流,心底暗暗惊惶,不管是哪一个结果,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 这云晚箫,是拉拢呢?还是不拉拢呢? 现下路上流寇甚多,卫国公杜鸿渐担心太子带德安郡主回东都路上出什么岔子,所以特别安排了亲子杜棠之率领一千长安守军,沿途护送太子与德安郡主回返东都。 临行之夜,香影小筑沉静若潭。 有人为郡主与将军的姻缘惋惜,比如絮儿、云扬,也有人为这段姻缘错过而欢喜,比如郑净持与云老夫人。 霍小玉安静地坐在小院中,呆呆地看着小筑大门,她想,这些日子云晚箫不作任何解释,总是早出晚归,到了这临行前的一夜,总该对她说点什么? “郡主,再过几日便入秋了,当心受凉。”絮儿给霍小玉罩了一件轻衫,关切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小筑大门,劝声道,“云将军平日还要比现下晚些回来,郡主,不必担心。” 霍小玉抿嘴一笑,却笑得苍凉,“我……再等等她罢。” 不知道是这天气渐渐转凉,还是心凉,霍小玉觉得有些凉凉的心悸――晚晚,莫非你真被天子当成了佳婿?那我……又将成为谁的妻呢? “那我给郡主煮壶热茶去。”絮儿轻叹了一声,刚走几步,便听见有人叩响了小筑大门,连忙提裙跑了过去,“许是将军回来了,姑娘,我去开门!” 霍小玉颤然站起,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小筑大门打开,却在瞧见来人是谁之时,眸光又渐渐黯淡了下去。 云扬与云飞快步走入小筑,转身将小筑大门关好,歉然对着霍小玉笑了笑,一言不发地朝客房走去。 既然门已关上,云晚箫必定不在门外。 霍小玉抬眼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还不回来,莫非是故意躲开她,不想给她一句解释?忍不住心里的疑惑与难过,霍小玉终于开了口,“两位云副将,且留步。” 似是被云晚箫教了说辞,只见云扬脸上闪过一丝不幸的表情,当即对着霍小玉抱拳道:“将军今夜会回来晚些,郡主可以早些休息。” 霍小玉脸色一沉,“晚到何时?” 云飞连忙抱拳道:“末将也不知将军何时回来,还请郡主不要为难末将。” “为难?”霍小玉凉凉地一笑,只能作罢,挥了挥手,示意云飞两兄弟退下,“你们下去吧。” “诺!”云扬偷偷抬眼看了看霍小玉,似是想说什么,只觉得手臂被云飞狠狠一拐,便被大哥拖着走回了客房。 “郡主……”絮儿心疼地看看霍小玉,想要劝慰,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气呼呼地鼓着脸瞪着小筑大门,这个云将军平时看上去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怎的遇到了华阳公主,便像是变了个人,这几日连话都很少说了。 霍小玉倒吸了一口气,凉凉笑道:“她既然不愿开口,我又何苦执着?絮儿,我倦了,回房歇息了。” “嗯!”絮儿连忙上前搀住霍小玉,将她送回了小阁。 夜深人静,小筑的灯影渐渐熄灭。 “踏踏……” 云晚箫倦然勒马,从马鞍边解下灯笼,看了看四下,此时巷陌寂静,哪里还有其他人?只见她缓缓走到香影小筑门口,叩响了门环。 值夜的云家家将连忙将小筑门打开,迎入了风尘仆仆的云晚箫。 “将军,末将还以为你今夜不回来了。” “有些事尚未交待清楚,还是要回来的。”云晚箫随口应了一句,抬眼看了看已熄了灯的小阁,提着灯笼怔怔地立在原地。 “将军不去休息?”云家家将忍不住问了一句,连带边上的东宫侍卫也觉得有些诧异。 云晚箫凉凉地笑了笑,摆手道:“我在这里站一会儿,你们继续值夜便是,不必管我。” “诺!”家将与侍卫点头应声,继续值夜。 小阁之上,虽然熄了灯,可是霍小玉却没有安睡,安静地坐在窗边,当瞧见那盏灯笼出现在视线之中,霍小玉不禁站了起来。 云晚箫抬眼瞧去,恰好瞧见了霍小玉的一角白裳,脸上的冰霜化去,只留下一个温暖而疲惫的笑。 “阿玉,可愿陪我在院中走一走?” 霍小玉掀起帘子,心里颇有几分怨气,只见她对着云晚箫轻皱了秀鼻,冷声道:“你舍得回来了?” 云晚箫听出了霍小玉话中的酸意,心里不禁一暖,笑道:“有些话想在你明日离开长安前对你说。” “我若不想听呢?”霍小玉披上了暖衣,哪里是不愿下来的样子? 云晚箫轻叹一声,“那我便在这里值夜,明日一早,总归是能见到的。”话音之间,带着一抹淡淡的凄然。 “那你就等着。”霍小玉口头上一句嗔怪,可心头却莫名地一酸,转过身去,急急地打开了房门,快步走下了小阁。 云晚箫含笑看着她,即便是满心疲惫,此刻也想这样对着她笑,让阿玉觉得一切依旧,一切安好。 霍小玉怔然看着云晚箫的笑脸,“晚……” “我们去那边走走吧。”云晚箫一手执灯,一手牵住她的手,目光瞧向了小筑后院。 “好。”霍小玉点点头,不禁将云晚箫的手握得更紧,熟悉的温暖从掌心处传来,让她一直惊动的心有了一刹那的宁静。 穿过小廊,接连走下几磴石阶,云晚箫轻轻一笑,却说得笃定,“我是不会做驸马的,阿玉。”略微一顿,云晚箫侧脸凝视霍小玉,嘴角一抿,笑得温婉,“不管你是长安名妓霍小玉,还是德安郡主霍小玉,都只能是我云晚箫的妻。” 霍小玉心头暖暖,笑道:“堂堂大将军说话如此不害臊!” 云晚箫将手中灯笼搁在树杈上固定好,笑然牵着霍小玉坐在了石阶上,伸手搂住了她的肩头,侧头轻轻地与霍小玉的鬓发相靠。 “阿玉,若是有一天,连我也认不出自己了,你可还会认出我?” 霍小玉轻轻蹙眉,“说什么傻话?”转念一想,忽地侧头定定看着她,“你心里,究竟藏了什么?” 云晚箫强笑摇头,道:“你如今贵为郡主,姻缘早已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若是可以重来,你可愿意做回当初的你?” 霍小玉惊瞪双眸,问道:“当初的我?依旧是风尘女子?” “不,只是个平凡女子,可以与另一个平凡女子相守到老的姑娘。”云晚箫正色说完,不敢再与她澄净的眸子对视,生怕让她看出更多的愁色,连忙将她搂入怀中,细嗅她发间的幽香,低声道,“我不想让你去洛阳,所以,明日我会抢你……” “其实……我也不想去洛阳……”霍小玉恍然大悟,这些日子为何总是瞧不见她,原来她是为了留下她而奔波,只是,君令不可违,晚晚若是抢了她,就是犯了欺君大罪。想到这里,霍小玉身子不禁一颤,摇头道:“此事很危险……” “这也是留下你的唯一办法。”云晚箫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轻笑道,“怕只怕你到时不愿跟我走。” 岂会不愿跟她走,怕的是连累她…… 云晚箫接着道:“只是,今后你不能再轻易露面世人前,只能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这是将门一入深似海么? “我……并非……是要用笼子锁你一世……”云晚箫声音一沉,竟有些哽咽,那些真相若是全部告诉她,阿玉若是知道了她的处境,只会平添阿玉的忧思,那些担子,就由她云晚箫一人担吧。 “晚晚。”霍小玉忽地挣开了云晚箫的双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为我甘冒欺君大罪,值得么?” 云晚箫嘴角一扬,点头,“相守虽难,但,我想尽力一回。” 霍小玉勾唇轻笑,却笑得坚定,“我忽然觉得,做一只金丝雀也不错。”忽地探前凑近云晚箫,“因为这笼子,一点也不冷。” “我可指天为誓,定不会让你觉得……” “晚晚。”霍小玉连忙按住云晚箫的唇,挑眉酥然一笑,“誓言就不必了,我只求君不相负,一世长安。” 云晚箫觉察到了她指尖的冰凉,连忙双手合十握住她的手,接连呵了好几口热气,笑道:“今后每个冬日,我都这样给你暖手,可好?” “君子一言,这话我可记下了,若是做不到,我可要狠狠罚你!”霍小玉眨了下眼,笑得狡黠,活像一只水灵灵的狐狸,说完,手指在云晚箫鼻尖点了一下。 云晚箫舒眉一笑,暖暖地将她搂入怀中,抬眼望着树枝上随风轻摇的昏黄灯笼,想到他日可以与霍小玉这样日夜相伴,不由得会心一笑,喃喃问道:“阿玉,若是此时你我可以双鬓如雪,那可就是白头到老了?” “就为了这个双鬓如雪,我等你……抢……”低低地,霍小玉在云晚箫怀中道了一句,往她温暖的怀抱中蹭了蹭,合上双眸,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睡意,有了安心的睡意。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长凝今天更新晚了哦,呼呼,继续更新~下章抢小玉玉!! 86第八十五章.劫(上) 长安东门,旌旗林立,太子与郡主的车马沐着晨曦驶出城门。 太子李适掀起车帘,对着身后骑马相送的云晚箫歉声道:“云将军,不必再送了。我回东都之后,定会向父皇再为将军求亲。” “多谢太子殿下。”云晚箫在马背上拱手一拜,不舍的目光望向了德安郡主渐渐远去的车马。 着甲护卫太子左右的杜棠之勒马回头,对着云晚箫笑道:“云将军,有我在,郡主定能安安稳稳地到达东都。” “有劳了。”云晚箫眸光一黯,若不是因为卫国公多此一举,抢掠之事只怕要容易三分。 “待我回来,再与将军喝上几杯!”杜棠之得意地说完,回头挥手,带着一千人马朝着东都洛阳进发。 云晚箫轻轻一叹,脸上的愁容俱被送行的华阳公主看个分明。 “云将军这是舍不得德安郡主么?”华阳公主笑然打趣,“若是你愿再欠本宫个人情,或许本宫可以为你求求父皇。” 云晚箫淡淡一笑,勒马回头,“大事未成,儿女私情放放也好。” “希律律――!” 只听一声马嘶声惊起,不知怎的,拉着郡主母女马车的三匹马儿忽然狂暴起来,不论车夫如何死命扯住马缰,都拉不住马儿偏离官道,直往郊外夜林中窜去。 太子大惊,当即下令,“保护郡主!” 杜棠之匆匆扫了一眼当下情况,急声下令道:“留下九百人保护太子殿下,其余一百人,随我截住惊马,救回郡主!” “诺!” 一百骑兵跟着杜棠之纵马驰入夜林,原本前行的车马不得不停下,等待德安郡主被将士们救回来。 “驾!”云晚箫双腿一夹马腹,飞箭似的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钻入野林。 华阳公主怔然看着云晚箫远去,不禁轻笑道:“这云将军看上去阴柔弱弱的,可救起心爱之人,倒也半点不含糊。” 身边的丫鬟花涫点头笑道:“云将军在朝中颇有名望,也算得上是……”花涫眼珠子一转,话里有话地道,“良人。” 陛下不同意云将军请婚,多半是因为公主殿下,若是公主殿下也有心于云将军,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良人?”华阳公主脸颊一红,嗔道,“本宫要一颗不完整的心作甚?小心本宫掌你的嘴!” 花涫骇然摇头道:“殿下饶命,奴婢不敢多嘴了!” “小花涫,看你以后还敢乱说!”来顺公公得意地掩嘴一笑,可是也不打算放过华阳公主,“只是,陛下的心思如此清楚,殿下不妨考虑一二?奴婢瞧德安郡主与云将军只能算是有缘无分,殿下若是真喜欢云将军……” “有些人虽好,不是本宫的,便不是本宫的,何必多做纠缠?”华阳公主打断了来顺公公的话,笑道,“天道茫茫,本宫这些年在观中修养,也不是白读的经书。” “是,是奴婢多嘴了。”来顺公公叹了一声,轻轻地掌了自己一巴掌。 “回宫吧。”华阳公主笑吟吟地说完,低头走入了车厢,只觉得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想到方才云晚箫不顾一切冲入野林的瞬间,华阳公主不禁会心一笑,这样的男儿,或许真是个不错的良人。 马车疯狂地在林中小道上奔驰,颠簸不断,让车厢中的郑净持与霍小玉不得不抱做一团,紧紧贴壁而坐,就怕一不小心便被甩出车厢去。 “小玉……这……这是遇到什么了?” “娘,你别怕,我们会没事的……” 霍小玉匆匆出口安慰,焦急的目光透过翻卷的车帘瞧向车外――一百骑兵的旗帜越来越近,当先而行的杜棠之一脸焦色,不时地鞭策马儿再快些跑。 “咻!咻!咻!……” 冷箭袭来,杜棠之哪里想过这里竟会有埋伏? 不得不翻身下马,接连滚了几下,方才闪身树后,警惕地看顾林中形势。在他身后,几十名将士已经中箭倒地,而前面的马车拐过一道弯,除了马蹄声还能听见外,早已没了影子。 “你们几个随我继续追赶德安郡主,你们两个速速去请兵来援!”杜棠之匆匆吩咐完,翻身上马,带着十余个没有中箭的大唐将士窜入深林,避开山道,抄近路追向马车。 阿玄带着十名死士在林中潜伏已久,满是疑惑的目光瞧着方才发生的这一幕。原本她还想着如何避开这一千护卫,下手刺杀霍小玉,现在看来,还有人想动手,先她一步将护卫力量一一化解。 “这小子上回多次阻挠大姐你刺杀云晚箫,害得大姐被大人责打,现在他送上门来,不如一并拿了他的命!” “慢!”阿玄按下了身后一名死士的腕弩,回头冷声道,“这个人的命,是我的,该我去拿。” “大姐,这小子功夫不弱……” “也抵不过暗箭。”阿玄看了看杜棠之身后的十余个大唐将士,“这几个留给你们,解决之后,追上马车,杀了霍小玉回去复命。” “大姐你呢?” “我去取了这小子的人头,向大人邀功。”阿玄往后退了几步,“此次不容失手,当心这林中的其他人。” “好!” 阿玄一袭黑影飞上松稍,只听林间响起一阵箭矢破空之声,阿玄俯视林下,那十几名大唐将士已纷纷中箭倒地,唯有杜棠之一人骑马躲开暗箭,渐渐跑远。而自己带来的十名死士也已分散林中,快步朝着霍小玉马车的方向掠去。 “杜陵……”阿玄喃喃念了一句,目光警惕地瞧向了另外一边,只见云晚箫骑着白马疾奔而来――若是杀了他,也算是大功一件! 杜陵,还是云晚箫? 阿玄迟疑了一阵,只听耳后传来一声弓弦惊响,逼得她不得不翻身下树,接连躲过几支暗箭,堪堪错过了最好偷袭云晚箫的时机。 “该死!”阿玄暗骂一句,转身直接朝着杜棠之驰马的方向掠去。 云晚箫觉察到了林间的异动,瞧见了地上哀嚎的中箭将士,不禁暗暗咬了咬牙,这些将士本该是大唐浴血沙场的大好男儿,只可惜今日只能成为棋局上的弃子。 “这林中有埋伏!”中箭将士不忘嘱咐云晚箫当心。 云晚箫心头一酸,不敢多看这些将士的目光,急声道:“你们快些躲到树后去,我救了郡主便回!驾!” “云将军小心呐!” 听着身后将士一声颤抖的嘱咐,云晚箫眼中噙了热泪,握紧了缰绳纵蹄往山道上驰去。 原谅我…… 云晚箫继续打马前行,不多时已能瞧见马车的影子,不由得双腿再狠狠一夹马腹,激得马儿跑得更快。 “晚箫,我来助你!”杜棠之从林间蹿出,与云晚箫并辔疾驰,对着云晚箫笑道,“瞧你都急红了眼,放心,只要你我兄弟齐心,郡主不会有事的!” 云晚箫狠狠地将眼角泪水抹去,劝道:“杜公子,你快些回去保护殿下,万一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殿下怎么办?” “我留了九百人保护殿下,放心,不会有事!”杜棠之舒眉一笑,手中马鞭指向前方奔驰的马车,“我定能先你一步救下郡主!” “你!”云晚箫瞧见杜棠之先她驰出一步,连忙快马加鞭赶了上去。 伏身道边的阿玄悄然举起了腕弩,瞄准了往前奔行的两人,“黄泉路上,只能怨你们挡了大人的路!” “咻!” 三支弩箭猝然出弦,待云晚箫与杜棠之惊闻破空之声,已避之不及。 “晚箫小心!”杜棠之狠狠一掌劈出,将云晚箫劈下马背的同时,用身子挡住了这突袭的三箭。 剧痛传来,阵阵蚀骨,杜棠之不禁惨呼一声,从马背上翻身落下,只见背甲染血,血色泛黑,三支没入他背心的箭是淬了毒的毒箭! “杜公子!”云晚箫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带入树后,仔细检视他的伤口,顿时煞白了脸,“这箭有毒!”下意识地想去拔出这三支箭,却被杜棠之推开。 “晚箫,快去救郡主!瞧今日的情形,定是有人要她的性命!”杜棠之焦急地摇头,给她一个坚定的笑,“我们可从来没有喝醉过,我定能等你救郡主回来,再把酒言欢,来个不醉不归!” “可是……”云晚箫心里难受得紧,原来定王还藏了这一手,原来救霍小玉并没有她想的那般容易,她今日已经害了太多人,这样的罪孽,让她觉得无比煎熬。 “去!别让我看扁了你!”杜棠之一脸惨白,嘴唇变成了青红色,“快去啊!你若再犹豫,我救了郡主,可不会让你!” “保重……”云晚箫颤声说完,看清楚马车奔驰的方向,以树干为掩,快步朝着马车追去。 阿玄从山道边走出来,一步一步地走近杜棠之,手上的腕弩再次拉满,只要再补上三箭,就能瞧见他彻底死在自己手中。 杜棠之反手将背心处的三支毒箭拔出,掷在了阿玄面前,扬起头来,瞧见是个黑衣女子,竟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死到临头,你笑什么?”阿玄从来没有见过将死之人如他这样淡定,那箭上的淬毒虽不至于要人性命,却能使血流不止,若不及时救治,也会有性命之虞。 杜棠之爽朗地一笑,“上天也算待我不薄,死在个姑娘手里,也算得上干净!” “你……”阿玄定定看着杜棠之的笑脸,“你就如此想死?” “我舍不得死,可是,姑娘可不会舍不得我不死,不是么?”杜棠之微微一笑,忽地脸色一沉,揉身而上,将阿玄紧紧钳制住,压在了树杆上。 “咳咳……” 三支箭矢射透杜棠之的胸甲,猩红色的血珠落地,只见杜棠之满额冷汗,手指紧紧掐住她的喉咙,“黄泉路上,多你一个,也算是不孤独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杜棠之真的算是个君子了 我觉得这男配满不错滴,大家觉得呢? 87第八十六章.劫(下) “保护公子!” 林间忽地响起卫国公府家将急唤,只见二十余名家将纷纷下马,提刀冲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策马而来的杜卿卿。 “快些把哥哥给救下来!”杜卿卿焦急地大呼,本来是想悄悄送霍小玉一程,却不想竟然撞上了惊马入林,于是便策马紧追过来,恰恰瞧见了身中数箭的哥哥与一个黑衣女子相持苍松下。 “放……手!”阿玄屈膝狠狠朝着杜棠之的裆部踢去,逼得杜棠之不得不松手,躲过这一踢的瞬间,也踉跄倒地。 阿玄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上的指印,狠狠地剜了杜棠之一眼,转过身去,踏枝上树,猝然跑得无影无踪。 “咳咳!”杜棠之猛烈地咳嗽,只觉得口鼻全是浓浓的血腥味。 “哥哥!”杜卿卿翻身下马,连忙抱住杜棠之,瞧见他胸甲上的黑血,又急又惊地惨呼道,“速速将哥哥送回府,找长安最好的大夫救哥哥!” “诺!” 家将们连忙齐力将杜棠之抱上马背,刚欲带杜棠之离开,却瞧见杜棠之紧紧抓住了杜卿卿的衣裳,摇头道:“这里……危险,妹妹,不可久留……” “郡主有难,哥哥没有旁观,我自然也不会旁观。”杜卿卿摇摇头,连忙推开了杜棠之的手,“哥哥你放心,我定能将郡主救回来!” “不……” “速速带哥哥回去!迟了,只怕就来不及了!”杜卿卿横眉一瞪边上的家将,“留下十人,随我去救郡主!” “诺!” 只听林间马蹄惊起,十余名家将带着杜棠之远远驰去。 杜卿卿警惕地看了看这林间繁盛的苍松,当下下令道:“舍弃山道,你们随我入林抄近路救郡主!” “诺!” 不是只有云晚箫才能救你,霍小玉,我要让你知道,其实我想保护你的心,不比云晚箫少一分! “希律律――!” 马儿惊嘶,不管车夫如何紧扯缰绳,这马儿也没有要止步的意思,眼看前面山道越来越窄,再这样疯跑下去,若是马车撞上什么山石,车上的两个弱质女流必定会受伤,若是是要害处给撞坏了,这性命可就难保了。 车夫焦急地往车厢中大呼,“郡主,这马儿是拉不住了,赶紧跳车吧!” 郑净持闻言大惊,紧紧抱住了霍小玉,“小玉,这该如何是好啊?” “跳车!”霍小玉笃定地点头,稳了稳势子,带着郑净持挪到了车帘边,还来不及看清楚外面究竟是什么,便被马车一个颠簸,直接给甩出了马车。 “娘!小心!”霍小玉下意识地护住郑净持,当先落了地,接连翻了好几下,直到撞上了一边的松树,这才停了下来。 “小玉……小玉……你没事吧?”郑净持只觉得全身疼痛,可想霍小玉一直用身子护着她,只怕是更加痛,她连忙检视霍小玉的身子。 霍小玉接连咳了好几声,强笑摇头,可是肩头的衣裳早被这林间荆棘给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鲜红色的血痕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显眼。她急忙缩了缩腿,裙角恰好掩住了她染血的膝盖,只听她急声道:“娘,你可有哪里伤到了?” “没事……娘很好。”郑净持想要扶霍小玉起来,只见霍小玉在站起的瞬间,满额俱是冷汗,脸色变得煞白无比。 “小玉……”郑净持的目光往霍小玉的腿上看去,纵使有裙脚掩饰,可是已有血珠渗出群裳来,刺得郑净持心疼,“让娘看看……”她弯腰便要去撩起霍小玉的裙脚,霍小玉却紧紧抓住了郑净持的手。 “娘,没事,我真的没事……”霍小玉一边劝慰母亲,一边顾看四下,这里已是野林深处,山道左右,野草狼藉,这一路奔波,不知道是跑了多远? “郡主,你们都没事吧?”车夫一瘸一拐地快步走了过来,飞快地扫了一眼两人,“我们得快些……啊!” 一箭横穿车夫喉咙,他当下气绝倒地。 鲜血溅上郑净持与霍小玉的脸,惊得郑净持发出一声惊惧的惨呼,拉扯着霍小玉跌坐在地上,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跑,还是该躲在树后? “阿玉,快拉霍夫人躲到树后去!”云晚箫冲出树林,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警惕地倚树寻索那射箭人究竟躲在何处? “咻!” 箭矢破空声响起,霍小玉膝盖甚痛,莫说是拉郑净持躲到树后,即便是站起来,也觉得勉强。 “小心!”云晚箫折枝为剑,掠出树后,一剑刷下那支冷箭,挺身将霍小玉母女护在身后,心疼地扫了霍小玉一眼,“阿玉,再忍忍,我带你们逃出去。” 霍小玉揪住云晚箫的衣角,惑声问道:“不是说好了,是……” “有人要你性命,或许并不是我准备的人马……”云晚箫匆匆解释了一句,听准了箭矢离弦声的方向,再用树枝刷下一箭,“阿玉,快些躲树后去!” “原来你存了这样的坏心!”郑净持听出了云晚箫话中的意思,原来一早这小子就打定主意要抢她家小玉,怪不得会横生出这等祸事来! “娘……”霍小玉想要解释,可是郑净持哪里听得进解释? 只见郑净持定了定神,扶起霍小玉躲到树后,严声道:“小玉,自从认识了这人,你瞧瞧你究竟遇到了多少祸事?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小心后面!”霍小玉惨呼一声,只见一名黑衣死士猝然出现在郑净持身后。 “咳咳!”云晚箫的一声咳嗽响起,只见她一步上前,将郑净持扯到了身后,屈肘狠狠撞上了那黑衣死士的胸口,将黑衣死士逼退了一步。 浓浓的血腥味翻上喉咙,云晚箫只觉得心口旧伤一阵隐痛,忍不住又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 “晚晚……” “我没事……咳咳……”云晚箫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来,“有我在,别怕……会没事的……” “云将军可真是大英雄呐,明知身陷死地,还能说出这样自欺欺人的话。”接连从林间跳出九个黑衣死士,手中的腕弩已搭好利箭,随时可以离弦射杀眼前的三人。 “当年潼关之战,我尚且不怕,今日又为何要怕?”云晚箫凛声喝罢,再次将霍小玉母女护在身后,冷笑道,“不怕死的尽管来!” “杀了你,也可以向大人多要一份赏赐,你既然愿意送上门来,我们兄弟几个岂能放过你!”当先的黑衣死士说完,腕弩一声离弦惊响,三支淬了毒的飞箭便朝着云晚箫射来。 云晚箫反手再折下一截树枝,双枝在手,接连刷下三支飞箭,凌厉的目光瞪向当先的黑衣死士,“你们大人好大胆子!” “保护云将军!” 突如其来的喝声响起,只见卫国公家的家将突然从林中杀出,逼得黑衣死士不得不分神对战这些家将。 杜卿卿跑出树后,伸手欲扶霍小玉,“郡主快跟我逃!” “令兄……”云晚箫暗舒一口气,歉声开口,可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杜卿卿给堵了回去。 “家兄不会有事!” “希律律――!” 马嘶再现,四匹马儿飞驰出林,马上上黑巾蒙面,袖子上绑着一条红巾,这是云晚箫与定王的约定,见到这样的蒙面人,云晚箫可以放心,这是定王的人马。 “还有刺客!”杜卿卿惊呼一声,还来不及抓住霍小玉的手,便被马上人手中枪给逼了开来,眼睁睁地看着霍小玉被拉上了马背。 “晚晚!”霍小玉惊呼一声,还来不及说“救我!”,当看见母亲也被马上人扯上马背,硬生生地将话变成了,“快救娘!” “好!”云晚箫趁乱扯住一匹马儿的缰绳,飞身撞下马上黑衣人,飞身上马,驰马与其他两个人蹿入深林之中。 “不要缠斗,休要让他们跑了!”黑意死士一声惊呼,其他几个死士也转身追去。 “你是什么人?”卫国公府家将围住了被云晚箫撞下马的黑衣人,黑衣人眼珠子一转,忽地揉身而起,撞开一个口子,朝另外一个方向逃去。 “不要追他,救郡主要紧!”杜卿卿瞧见了地上的斑斑血迹,心头一紧,想到方才瞥见的霍小玉的染血裙角,不禁又加了一句,“千万要保护好郡主!” “诺!” “踏踏!踏踏!踏踏……” 马儿在疾奔一段后,渐渐缓了下来,勒马停下,看准了设计好的逃路,径直往山脚下绕去。 云晚箫惊动的心终于可以有了那么一瞬的宁静,虽然现下霍小玉与郑净持惊呼不休,可是毕竟算是抢到手,只要到了山脚,上了马车,她们也算是真正安全了。 只是,对于豢养的杀手而言,不能刺杀成功,只有一个下场,便是死。 虽然那十个死士一时追不上他们,可是逃匿林中的阿玄却不打算让他们轻易离开,只见她在树枝上压低了身子,手中的腕弩已对准了带着霍小玉疾奔的马儿。 “咻!” 马儿中箭,发出一声惨嘶,便将马上的两人抛了出去―― “阿玉!”云晚箫惊呼一声,连忙勒马,才跳下马儿,便瞧见霍小玉朝着一侧的山沟滚了下去,早已没了踪影。 “小玉――!”郑净持苍白了脸,已是满脸泪水,在马背上发出一声惨呼,那山沟究竟有多深,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的小玉掉了下去,定是凶多吉少! “将军!下面危险!”云晚箫想要跳下去,却被另一个黑衣人拉住了身子,“不可!” “你们送她去安全的地方,阿玉我必须要救!”云晚箫挣开了黑衣人的手,不顾一切地跳下山沟。 若是今日阿玉殒命于此,那么之前一切的筹谋,尽成虚空! “阿玉,若是此时你我可以双鬓如雪,那可就是白头到老了?” “就为了这个双鬓如雪,我等你……抢……” 身上被割破地方的痛,远远比不上此刻心头的痛,云晚箫心头浮现起昨夜的那一句话,只觉得天幕倾塌,万物黯淡。 霍小玉,无论如何,我不许你死! 作者有话要说:小玉玉有危险呐~ 好可怕的刺客--! 88第八十七章.阴差阳错 眼前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剧痛,霍小玉脑海之中只剩下昏迷前最后瞧见的那一幕,她的晚晚跌跌撞撞跑来,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呼唤她醒来。 天知道,她也想醒来,不想瞧见她那般仓皇无措,只是,她觉得很疲倦,前所未有的疲倦。 “郡主,郡主,醒醒,醒醒。”熟悉的呼唤在耳边响起,一时她想不起这是谁,能如晚晚一样地温柔呼唤她。 “咳咳!”血腥味冲上喉间,霍小玉咳醒了过来,眼帘中的物事一片模糊,她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一切,肩头却落上了一只温暖的手。 “晚晚……”霍小玉下意识地轻唤一声,扑入了床边人的怀中,复又沉沉睡去。 “我不是他……”杜卿卿眼中噙着热泪,喃喃说罢,将霍小玉小心地平放在床上。想到她带人下山沟寻找她,终在草丛中瞧见一身鲜血的她,她只觉得这世间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此――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 温柔地为霍小玉掖了掖被角,杜卿卿起身问向一边的回春医馆郎中,“郡主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郎中叹了一声,看着床上一脸苍白的霍小玉,这个女子他每次瞧见,都是这样奄奄一息,当初是云大将军送来,如今是杜二小姐邀他来诊,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什么达官贵人? “郡主身上颇多伤痕,但也只算是皮外伤,只是这脑袋似是撞到了什么硬物,有事还是没事,要看郡主下次醒来是否认得身边人,记得往昔事。” “那哥哥的伤……”杜卿卿又问了一句,想到哥哥胸甲上的箭矢,她只觉得今日短短几个时辰,她已经历了太多的可怕之事。 “杜公子身子结实,只是那毒液甚是厉害,伤口又太过靠近心脉,只怕……只怕公子醒来,这一辈子都无法再上阵杀敌了。” 杜卿卿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想对霍小玉下手,又会是什么人连她哥哥都不放过? “大夫,郡主在这别院之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你掉脑袋事小,连累你家人一并掉脑袋,可就事大了。”杜卿卿回过神来,半是威胁地说完,示意房中丫鬟给郎中送上一锭金子,“哥哥重伤之事,也不可四处张扬,若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这金子你知道该买什么?” “是,是,小的知道。”郎中连忙哈腰点头,只觉得自己是摊上了一件世间最麻烦的事,弄不好,只怕连命都会给搭上了。 “你们也一样,不可将郡主在别院之事说出去。”杜卿卿下令封口,目光扫过房中的丫鬟,让人觉得无比寒冷。 这别院是卫国公府的私产,在长安城南郊的小山腰中,平时只有卫国公二老想去避暑才会来这里小住几日,其他时候基本是空置无人的庄园。 杜卿卿再叹了一声,低头凝望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霍小玉,若是经此一役,可以留下她,不让她去洛阳,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分明云晚箫先她一步去救她,为何偏偏在山沟里没有瞧见云晚箫的踪迹?独独只有霍小玉一人在草丛中,无人管顾? 霍小玉,你视他为良人,可生死关头他又在何处呢? “阿玉!阿玉!” 云晚箫从梦魇中惊醒,满身冷汗,顾不得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连忙从木榻上跳了下来,只觉得膝盖上一阵剧痛传来,一时稳不住身子,扑倒在了地上。 “刚给你施过针活血,还要些时辰,你才能走路,还是先乖乖躺一会儿。”黄衫客云淡风轻地坐在一边,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阿玉……阿玉……还在山沟里……我要回去……”云晚箫脑海中只剩下最后残破的记忆――她本打算背着霍小玉走出山沟医治,那些杀手却是不见首级决不罢休。沟两侧草丛中出现了杀手呼喊搜杀的声音,云晚箫知道这样背着霍小玉跑,迟早会被杀手给堵个无路可逃,若要小玉安然,只能先设法引开杀手,再回来救她。于是,云晚箫将霍小玉小心藏在了山沟草丛最茂密的地方,解下自己的外裳,裹住一些杂枝,装作背着霍小玉狂奔,在山沟里大呼一声,将杀手尽数吸引了过去。 至于后面……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躲过了多少支飞箭,唯一还记得的便是,被绳索绊住了腿,双膝狠狠跪在了地上。 身后是呼啸的箭矢离弦声,在她以为一切已到了尽头,她只觉得后颈被谁狠狠一击,眼前一黑,顿时倒了下去。 而那些杀手,那些要她性命的箭矢却似乎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颗牵挂霍小玉的心,一直在胸臆间忐忑不安地跳动着。 “先生……”云晚箫哽咽开口,连连摇头,“阿玉还在山沟草丛里,我若是不回去救她,她会死……会……不!她不会死的,她永远不会死的!” “生死随命,是人便有一死。”黄衫客叹了一声,给云晚箫斟了一杯热茶,“你若是睡不着,便来这里陪我饮上一杯?” 云晚箫双手用力支撑起身子,忍痛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咬牙道:“即便是逆天而行,我也要试一次!” “算我没有看错你。”黄衫客忽地一笑,起身将热茶端近了云晚箫的鼻端,茶香混着药香飘入云晚箫的鼻中,“这茶中放了药末,你可以喝上一二,这伤自可好得快些,也好出去寻人。” “寻人?”云晚箫听出了黄衫客的话中意,既然是人,阿玉定是安然的!只见她接过杯子,一口饮下,急问道:“先生,你确定,阿玉还活着?” “每逢绝境,她总能遇贵人相助,当年是你,如今自然还有其他贵人,只是……”黄衫客略微一顿,正色看着云晚箫,“这个‘寻’字,可不容易,在下赠你一方,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意思是……她就在附近?”云晚箫撑着桌边,激动地四处张看,“先生,你是不是也救了她?” “我已做过她的贵人,跟将军你一样,这一次注定不是贵人,又怎会是我?”黄衫客说完,接过了云晚箫喝完的茶杯,在手中掂量了几下,笑道,“将军可参透了当日在下给将军的警示?” 云晚箫黯然点头,自嘲地笑了笑,“自以为一切可扛,到头来,我却什么也扛不住。” “将军不是学会了借力么?”黄衫客笑然看着云晚箫,“拉拢定王这一步棋,将军走得刚好。” 提到定王,云晚箫只觉得心头一寒,肃声道:“与虎谋皮,实在是太过危险。说不定……说不定那林中的刺客,也与他有关!” “自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黄衫客摇头笑道,“将军入局,却不懂得抽身看全局,只怕就算走对了第一步,也会败得一败涂地。” “看全局?”云晚箫似懂非懂,低头沉吟了片刻,恭敬地对着黄衫客一拜,“还请先生赐教。” 黄衫客将两个茶杯放在茶壶两侧,笑道:“将军请看,左边的杯子与右边的杯子就像是你与定王,这茶壶中的水,便是这两个杯子唯一的交集,正如霍姑娘。你想,若是霍姑娘死了,你与定王之间,还有继续合作的必要?” 云晚箫不禁倒吸一口气,若不是定王,放眼天下,最想要霍小玉性命的,便是天子!――局势一片大明,云晚箫心凉彻骨,想不到他远在东都,都可以在长安掀起这么一出毒计!再仔细一想,天子在长安能利用的棋子,不是卫国公府就是神策府,杜鸿渐若是出手,杜二小姐就不会带兵来救,算来算去,只有神策府里那个阉贼会做这样阴毒之事! “自古福祸相倚,霍姑娘虽遭大祸,不见得不是大福。”黄衫客笑然再给云晚箫斟了一杯药茶,递给了云晚箫,“经此一役,太子担心路上再遇到什么刺客,今日听闻霍姑娘坠沟的消息,便下令全军护送他速速回返洛阳。这是霍姑娘的一条生路,只要把握好了,在世为人,也未可知,不是么?” 云晚箫点点头,再仔细想了想,今日夜林之中,只有杜二小姐带兵救援,难道是她? 黄衫客含笑不语,看着云晚箫乖乖将药茶喝下,又提示了一句,“救人可要救到底,虽然霍姑娘暂时无事,可霍姑娘的娘如今可是落在定王手里,若不早些接到身边,迟早会成为他人的手中筹码,云将军,可要早做筹谋啊。” 云晚箫身子一震,定定看着黄衫客,“先生看事情如此透彻,究竟……”云晚箫硬生生地忍住了话,自觉问得如此直白甚是失礼。 “哈哈,在下跟云将军一样,也只想逆天一次,让这辈子少些憾事。”说完,黄衫客捻指算了算,皱眉道,“云将军,日后的事,隐晦不明的甚多,在下只能算得三分,却算不得剩下的七分,可要步步小心了。” “晚箫谢过先生赐教。”云晚箫拱手对着黄衫客拜了一下,只觉得膝盖上的疼痛消去不少,面对眼前这个神秘的黄衫客,不得又敬又惊,于是再拜了黄衫客一下。 89第八十八章.错姻缘、几家欢(上) 一日之后,云晚箫拜别黄衫客,回到了长安,原想先与娘先报个平安,再去定王府要郑净持,殊不知才走到小筑门口,便瞧见了定王府的主簿徐枫带着一辆马车站在小筑门口。 “徐主簿?你这是……”云晚箫惑然开口,瞧了一眼门口严守小筑门的云家两兄弟,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其他话容后再说。 徐枫将马车缰绳亲手递到了云晚箫手中,笑道:“王爷特别吩咐在下将霍夫人送到这里,他说,若是云将军聪明,不单知道如何处理这个女人,还知道王爷想说什么。” 云晚箫蹙紧了眉心,接过了缰绳,道:“王爷有心了,能从刺客手中救回霍夫人,已经是万幸,末将又怎会有其他想法。” “如此,在下先去回报王爷了。”说完,徐枫想到了什么,又交待了一句,“王爷说,霍夫人今后可以安心住在这里,陛下那边,他自会交待。” “有王爷出马,看来末将是又欠了王爷一份人情了。”云晚箫倦然一笑,送走了徐枫,侧脸瞧向了云家两兄弟,“你们去告诉娘,我安然回来了。” “诺!”云家两兄弟舒了一口气,自打听闻郡主车驾出事,随后又听说杜家公子在林中中了埋伏,他们便听从云老夫人的命令,即刻赶往夜林搜了又搜,却一直没有寻到将军,生怕将军在林中遭了不测。 云晚箫叹了一声,将车帘掀起,瞧见了上面被绑了身子、又勒了口的郑净持,只见她满眼惊恐,脸上泪水未干,昨天的一切,对她来说,算是永远都忘记不了的梦魇吧。 云晚箫爬上马车,当先去给她解嘴上的布条。 “畜生!你还我小玉!还我小玉!” 云晚箫心头一痛,动作僵在了原地,嘴角却扬起了一丝冷笑来,“霍夫人,在你心里,我云晚箫就是这般不堪之人?” “若不是你动了私心,妄图抢掠小玉,小玉又怎会……怎会……”郑净持眼圈一红,哽咽的声音说不下去,老泪又从眼角滚了下来。 “我只想救她……我比谁都想救她!”云晚箫嘶声说完,继续低头去解她身上的绳索,“这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说这一次……” 郑净持突然狠狠咬住了她解绳子的手臂,眼底的恨意,足以吞噬眼前的云晚箫。 云晚箫倒吸一口气,忍痛继续道:“当年霍王爷不是死于敌军之手,是死于……死于当今天子之手……阿玉若是真进了洛阳……只怕谁也救不了她了!” 郑净持身子一震,松开了染血的牙,一瞬不瞬地看着云晚箫,反问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若是战死,朝廷当年为何不抚恤?” 郑净持又是一震,又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家小玉是郡主……是郡主……” “阿玉是郡主,天下皆知,可是……还有人对她下手,天下之大,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 “不是你想……”郑净持连忙止住了声音,思前想后,若是云晚箫真想要她们母女的命,又怎会容她活到现在?若是云晚箫不是去救她们,又怎会那般奋不顾身地下山沟去救小玉?她满眼热泪,定定看着云晚箫,“我的小玉……我的小玉现在在哪里?” 云晚箫摇摇头,继续解她身上的绳索,“我定会找到她的……定会!” “我的小玉……” “回小筑之后,千万别说是我暗中救了你,否则小筑人多口杂……” 郑净持沉默不语,只是自顾自地掩面哭泣。 云晚箫叹了一声,心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转身掀起车帘,却瞧见了一脸惨白的云老夫人。 “娘……” “你怎会知道那么多?”云老夫人心疼地看着她,瞧见她衣裳上的血迹,心头更是酸得厉害,上前将云晚箫抱入怀中,“这大将军不当了可好,你跟娘回商州,家里还有些田产,我们种地过活,可好?” “娘,孩儿……孩儿……做不到了……”云晚箫心里酸得厉害,紧紧抱住了云老夫人,这些日子,她背负的实在是太多,或许他日她还要继续背下去,只是此刻,她真的倦了,只想这样抱着娘,好好休息一刻。 “怎么会?” “娘,以后孩儿再告诉你,当务之急,我须将阿玉找回来。”云晚箫急忙推了推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吩咐小筑门前的云家兄弟,“你们好好守在这里,叫忘心师太给霍夫人把脉煮点药喝,我去去便回。” “站住!”云老夫人厉声一喝,当即下令,“云飞,云扬,将公子给我绑了!” “这……”云飞与云扬对望了一眼,甚是为难。 云晚箫含泪转身,看着云老夫人,突然跪在了地上,身子却挺得笔直,“娘,你当明白,一朝盘中子,不到局终难离棋的道理。孩儿若是弃官离开,这天幕终塌,没有一日可以躲过。”语声无奈而凄绝,不容得云老夫人不信。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云老夫人连连擦泪,听云晚箫的话,她知道,有些事并非人力可改,但是她不想自己的孩儿再卷入危险,于是劝道,“德安郡主的事,你少管些,就算是娘求你……” “娘,君子一诺,不可悔改,这是娘从小教我的话。”云晚箫含泪一笑,话却说得笃定,“她收了我云家的聘礼,就只能是我云家的人,哪里也去不得,也没有人可以带走她。” “孽障!孽障!”云老夫人气急攻心,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摇了摇,便要昏迷倒地。 云晚箫连忙伸手抱住倒地的云老夫人,马上下令道:“云飞,云扬,你们快将娘跟霍夫人扶进去,拜托忘心师太好好照顾她们,我去去便回。” “诺!”云飞与云扬快步走过来帮手,云飞先将云老夫人抱入小筑,云扬才扶下郑净持,郑净持忽地跪倒在云晚箫面前。 “小玉的事……求云将军了……” 云晚箫连忙扶起郑净持,摇头道:“放心,不管她在哪里,我都会寻回她。霍夫人好生在小筑中休养,早些好起来,就算是我代阿玉敬的孝道。” “谢……” “不必。” 郑净持哽咽难语,没想到到了最后,方知道云晚箫的好,方能体会女儿的心思,这样的人若不是良人,那良人还能是谁呢? 云晚箫目送云扬将郑净持扶入小筑,她低头翻袖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牙印,转身从车帘上扯下一截布条来,扎紧了伤口。复又解开一匹马儿,翻身上马,策马朝着卫国公府驰去。 若是没有猜错,霍小玉十之□应当在卫国公府上,只要今日可以见到杜二小姐,必定能有收获。 卫国公府门前,云晚箫才跳下马儿,便有家将迎了过来,“云将军安然归来,真是太好了!” 云晚箫匆匆抱拳,道:“昨日杜公子林中受伤,晚箫甚是牵念,所以一入长安,便来瞧瞧杜公子的伤势如何?” “公子的伤……”家将叹了一声,满眼都是担心,“到现在都未曾醒来,大人跟夫人都担心死了。” “可容晚箫进去探视杜公子?”云晚箫心头大急,等不及家将回答,已作势要往卫国公府内走去。 “云将军,这是要去看望家兄么?”杜卿卿经过大门时瞥见了云晚箫的影子,当即迎了出来,恰到好处地拦住了云晚箫的前路。 云晚箫瞧见了杜卿卿,当即喜道:“见到杜小姐便好,晚箫有话要问小姐。” 杜卿卿怎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云将军若是要问卿卿可否救到郡主,卿卿只能叹一句可惜,我还没来得及下令下沟搜救郡主,便被爹爹派人唤回了家。”说着,杜卿卿示意家将退下,云晚箫借一步说话,“若是方便,卿卿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云将军可愿移驾偏厅,听卿卿一言?” 云晚箫满心失落,杜卿卿若是没有寻到霍小玉,那霍小玉若不在山沟里,又会被谁人寻到呢?只是当下不可失礼,只能依着杜卿卿,点头随杜卿卿往偏厅说话。 只见杜卿卿屏退了偏厅中的丫鬟小厮,马上沉了脸色,道:“云将军,明人不说暗话,你昨日策马入林,与家兄一起中伏,虽然在情理上说得过去,可现下这样毫发不伤地归来,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巧合了些。” 云晚箫冷声道:“杜小姐叫我来此若是只为说这些话,那晚箫还是改日再来看望令兄。” “家兄为救郡主,几乎掉了半条命。”杜卿卿上下看了一眼云晚箫,忽地发出一声冷嗤,“这些日子俱在静养,若是将军真关心家兄安危,还是过些日子再来。” 云晚箫静静看着杜卿卿,只觉得她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敌意,可是又转念一想,若是换做是她,家兄受伤,又怎会不急不恨?况且,她似是猜到了什么,自己再久留下去,只怕会惹来不快,倒不如改日再来。 “小姐教诲,晚箫知道了,待杜兄身子好些了,晚箫再登门拜访,今日是晚箫唐突了,告辞。”云晚箫说完,颓然对着杜卿卿抱拳一拜,转身离开了卫国公府。 杜卿卿暗暗舒了一口气,看着云晚箫的背影,不禁握紧了拳头――与其让这样一个靠不住的人守护霍小玉,倒不如让她杜卿卿来。 90第八十九章.错姻缘、几家欢(下) “小姐,公子醒了,大人叫你快些过去呢!”云晚箫才走不久,便有丫鬟急切地跑来通报杜卿卿。 杜卿卿焦急地快步走向后院,拐过一个小廊,推门走进了哥哥杜棠之的房间,只见爹娘一边抹泪,一边笑道:“醒了就好,就好啊……” 杜卿卿只觉得心头酸的厉害,扑到了哥哥床边,握住了杜棠之的手,含泪笑道:“哥哥,你可知道我多担心你?” 杜棠之虚弱得厉害,淡淡地笑了笑,想要抬手摸摸杜卿卿的头,都觉得吃力,抬起的手终究只能放下。 “杜公子好生调养半年,便可如常下床走动。”郎中说完,到一边去开药方,“这些日子,尽量少走动,多休养。” “半……半年?”杜棠之只觉得心头一凉,“要我像个死人一样的躺半年?” “呸!哥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啊?”杜卿卿急忙去蒙杜棠之的嘴,侧脸对着郎中道,“你跟管家去熬药吧。” “是,是。”郎中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快步跟着管家离开了房间。 “你们都出去吧。”杜卿卿又屏退了房间中的丫鬟,起身将房门一关,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二老跟哥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杜卿卿拈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突地对着二老跪了下去,“父亲大人,娘,女儿有个请求,望二老允准。” “都是一家人,傻孩子,跪什么啊?”杜鸿渐与杜夫人相互瞧了一眼,急忙将杜卿卿扶起。 杜卿卿正色道:“如今哥哥有伤在身,半年之内,难以下床,这手中的长安守备军兵权必定会被那个阉贼惦记上。若是我能乔装扮作哥哥,这长安守备军的兵权必能安稳,也不至于坏了陛下的大计。” “这……”杜鸿渐大惊,看了一眼杜棠之,“乔装一次还成,可是你若扮作你哥哥,这嗓子一说话……” 杜卿卿淡淡笑道:“嗓音的问题,女儿已经想好应对之法,只要能稳住当前形势,不坏了陛下大计,牺牲一些,又有何妨?” 杜夫人紧紧握住杜卿卿的手,摇头道:“不成,不成,再过些日子,也该给你许门好人家了,若是你这嗓音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可就毁了。” “父亲大人,您常说为君分忧,忠义传家,如今到了我们杜家为陛下尽忠之时,女儿又怎能为了他日之福,让陛下大计化为泡影?”说着,杜卿卿又对着杜鸿渐跪了下去,“父亲大人,阉贼不除,终是国之大祸,还请父亲大人成全女儿!” “卿卿……”杜鸿渐迟疑地叹了一声,卿卿所说俱是事实,若是长安守备军的兵权再落入鱼朝恩手中,那陛下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爹,你就让妹妹去做吧。”杜棠之忽然开口,欣慰地对着杜卿卿一笑,“妹妹长大了……也懂得大局之重了……哥哥以你为荣!” 杜鸿渐再将杜卿卿扶起,满是心疼,“卿卿,爹许你便是。” 杜卿卿点头笑道:“多谢爹爹!”说着,伸手握住了一边更是心疼的杜夫人的手,“娘,卿卿以为,若是他日因卿卿的声音便嫌弃卿卿的人家,卿卿嫁过去也是悲剧,不是么?” 杜夫人自知说不过杜卿卿,只知道擦擦眼泪,叹息道:“你们爷几个决定之事,又有几次依过我?” 杜卿卿歉疚地对着杜夫人撒娇一阵,复又转过脸来,正色对着杜鸿渐道:“父亲大人,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哦?”杜鸿渐愕了一下,“何事?” 杜卿卿迟疑地看看哥哥,又看看娘,鼓足了勇气道:“女儿要娶一人。” “你!”杜鸿渐大吃一惊,杜夫人也大吃一惊,杜棠之因为吃惊牵扯出一串猛烈的咳嗽。 杜卿卿认真道:“容女儿仔细说来。”杜卿卿连忙给杜棠之倒了一杯茶,服侍杜棠之喝了几口,方道,“实不相瞒,女儿其实在昨日救回了德安郡主,如今正安置在山中别院休养。照昨日那情景看来,刺客全是冲了德安郡主来的,若是这时再将德安郡主送往洛阳,莫说她的身子受不了折腾,万一路上再遇到什么刺客,只怕要辜负了皇命,让陛下失望伤心。” “昨日入林救郡主者,除了云将军,便是我们杜家。郡主下落不明,刺客定会想到是被我们藏在府中,必定还会有刺客出现,到时候家宅不宁,更是危险。”杜卿卿说着,诚挚地看着二老,“若是我们可以公开解了刺客心头之惑,暂时给德安郡主一个新身份在府中休养,这样既可保家宅安宁,又可保郡主康宁。等待大局定下,郡主身子休养好了,再派兵将郡主送往洛阳,岂不是两全其美?” 杜鸿渐拈须点头,“说下去。” 杜卿卿继续道:“天下并没有女子与女子成亲的道理,这不过是为了保护郡主,也保护家宅的权宜之计。虽说我是乔装成哥哥娶亲,但是也可在成亲前就写好休书,待到安全之时,休书为证,嫁娶两不相干,也不会留下太多牵连。” “容我想想……”杜鸿渐心头盘算一二,杜夫人知道这爷几个肯定又想到一起去了,不管她怎么劝,这事已有七成是定了的。 杜棠之怔然看着杜卿卿,忽地幽幽道:“郡主与云将军两情相悦……自古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怎可……” “哥哥,他们两个两情相悦不假,可是陛下并不想赐婚给他们,不是么?”杜卿卿一语中的,“云将军说不定是要做驸马的人,我们只要抱住长安守备军兵权,又保护好德安郡主,便算是立了大功,那些小节,哥哥你何必拘泥?况且,并非是哥哥你娶,而是妹妹娶,到时真相大白,也不会累及郡主与我的名声,不是么?” 杜棠之说不过杜卿卿,只能作罢。 杜鸿渐叹了一声,道:“也罢,大局重要,此事就由你张罗,只是,郡主究竟允不允,尚且不知。” 杜卿卿大喜道:“郡主是个明事理之人,岂会不允?此事就容女儿去办,至于郡主的新户籍,就有劳父亲大人张罗一二了。” “此事简单。”杜鸿渐总觉得心里有些忐忑,“只希望能早些天下太平。” 杜卿卿点点头,“我只求一举让刺客死心,少些刺客进府,哥哥也好安心养伤,我们一家子都安心入眠。” “难为你了,卿卿。”杜鸿渐重重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再一次感慨,若是卿卿是男儿身,该是多么好? 这边厢杜卿卿定了计,山中别院中的霍小玉已幽幽转醒。 “水……水……” 霍小玉在床榻上迷糊呢喃,丫鬟听到之后,连忙给霍小玉斟了一杯水,小心扶起霍小玉,给她慢慢喂水。 “快去通知小姐,郡主醒了。” 霍小玉努力挣开眼睛,眼前模糊的一切,渐渐明晰起来,只见她虚弱地环顾四周,喃喃问道:“这儿是哪儿?” 丫鬟笑道:“郡主放心,这里是卫国公府的别院。” “卫国公……”霍小玉想起了是谁,可下意识便问起了她的晚晚,“云……云将军在哪里?” “云将军?”丫鬟摇摇头,“小姐差了奴婢来伺候郡主,可是奴婢并没有瞧见云将军。” “杜……二小姐?”霍小玉向丫鬟确认了一句,心头的警戒不禁放松了些,若是被杜卿卿救了,那一切就好说了。 “嗯!”丫鬟点点头,扶着霍小玉躺下,笑道,“郡主可以安心静养,奴婢去给郡主端点肉粥来。” “嗯……”霍小玉倦然合眼,她确实要快些休养,也快些好起来,她想晚晚,山沟里最后瞧见那一眼,她也觉得害怕,那些刺客无所不在,万一她的晚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这一睡下,昏昏沉沉的,直到日落之时,复才醒来。 “你醒了?”沙哑的声音响起,陌生的可怕,一时听不出是男还是女,让霍小玉惊忙坐起,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眼前少年穿了一身圆襟浅紫长袍,有着杜棠之一样的眉眼,声音却沙哑的可怕,“郡主勿怕,我是……卿卿。” 听到这个名字,霍小玉不由得惊呆了眼,“你……你的声音?”这一刻,霍小玉才发现这房中只有她与她两个人。 杜卿卿淡淡笑道:“不过是用了些药,把嗓子给毁了罢了。” “为何?” “救你,也救我全家上下。”杜卿卿从床边起身,走到桌边端起了热了好几回的肉粥,又走到了霍小玉身边,舀起一勺,喂向了霍小玉,“哥哥受了重伤,暂时不能继续领军,只有我暂时装作他,做这长安守备军的将军了。你也知道,当初我那嗓音,实在是难掩真相,倒不如先毁了嗓音,说是这次重伤所致,倒也算得上是天衣无缝了。” 霍小玉定定看着她,这样一个女子,真不知该说她残忍,还是大义? 杜卿卿瞧她不肯吃肉粥,劝道,“人人只为求生,不为求死,就算是为了再见云将军,也该把身子快些养好。” 霍小玉听到后面这句话,马上张口将肉粥喝下。 “朝里有人想要你的命,而世人轻易就能猜出是我家救了你,郡主,卿卿有一事要求你应允。”说着,杜卿卿又加了一句,“就算是郡主还哥哥一个人情,也算是郡主救救我们一家上下。” “何事?”霍小玉只觉得心头一凉,隐隐觉得杜卿卿的下一句话,将是一句可怕的话。 杜卿卿再舀了一勺肉粥,喂向霍小玉,“请郡主屈尊下嫁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大家轻点拍卿卿吧~ 闪~卿卿一时半会儿还消失不鸟滴~ 91第九十章.一念成殇(上) “娘,您就喝点粥吧。”云晚箫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跪求云老夫人喝粥,这些日子,除了派出云家两兄弟回当日的野林寻找蛛丝马迹外,其他的时间,全部用在了劝慰亲娘上。 因为晚箫的执念,云老夫人万念俱灰,不仅仅是责怪云晚箫的荒唐,还自责当年为何要答应夫郎,将好端端的一个女娃养成今日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将军。 云老夫人合眼睡在榻上,依旧不闻不语,连她也忘记了,她如此做究竟是惩罚自己,还是惩罚那个走错路的女儿。 “公子,你先下去歇息吧,由奴婢来照顾老夫人。”栖霞再一次从云晚箫手中接过暖粥,瞧见公子如此,她心里觉得疼,公子的执念,她懂,当年她待尉迟林,不也如是?想要放,却终究放不下。 “栖霞,好好照顾娘。”云晚箫疲惫不堪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膝一片痛麻,身子一个不稳,若不是旁边的忘心师太手快,只怕额头就要狠狠撞在榻角上。 “将军,小心。”忘心师太看得心疼,多日之前,还是个英武凛凛的大将军,如今不过是个满心疲惫的可怜女子,憔悴得让人心酸。 “师太,有劳你照顾娘了。”云晚箫让自己站稳,交待了一句,转头走出了房间――心里的苦,或许只能她一人含着,她无路可退,真正的无路可退。 不觉红了眼眶,云晚箫扯了扯唇角,笑得凄凉,走到了最后一夜她与霍小玉相拥而坐的石阶上,颓然坐了下来。 “阿玉……你究竟在哪里?”云晚箫涩然开口,侧脸怔怔望着左肩畔,空空如也,并没有当夜那个酥媚可人的霍小玉。 凉风徐来,几片枯叶飘落身畔,秋意渐来,可是却不见说好的双鬓如雪,白头到老。 不知何处忽地响起笛声悠悠,云晚箫四顾当下,只见后院假山下,藏了迦叶心的衣裳一角――她吹着新做好的骨笛,上面鲜红色的缨子随风轻扬,随着云晚箫的走近,缨子的红落入云晚箫眼底,竟让云晚箫觉得刺心的痛。 “迦叶姑娘。”云晚箫唤了一声。 迦叶心慌忙站起,连忙将骨笛藏身后,道:“可是我吵到你了?方才我瞧这里没有人,才来这里试试笛音。” “你做了骨笛?”云晚箫想起初识她的那会儿,她对当初的定情信物骨笛是那般的珍藏,如今她再做了骨笛,想必是又想念那个他了吧? 迦叶心点点头,“这……这笛子其实是……” “你想他,是不是?”云晚箫慨然开口,“不管距离多远,就算物是人非,你还是会想他,是不是?” 迦叶心忍住想解释的话,低头看着拿在手中的骨笛,这个时候,她并没有在想阿禄,她在想……想箫……可是她不能开口,只能藏在心底,指尖轻轻摩挲骨笛,心里的酸意渐渐蔓延开来。 云晚箫淡淡一笑,忽地问道:“吹这个,心里会好受些,是不是?” 迦叶心含泪点点头,又摇摇头。 云晚箫瞧了瞧她手中的骨笛,苍凉地笑笑,“不若你教我吹?” 迦叶心惊愕地抬眼看着云晚箫,水灵灵的眸子写满了惊喜,“你要学?” “可愿教我?”云晚箫点头。 “好!”迦叶心将手中骨笛递给云晚箫,“手指按着上面的孔,然后……”迦叶心的手指触及云晚箫冰凉的手背,让她的心蓦地一凉。 玉姐姐,对箫来说,定是很重要,这样的箫,冷得让人害怕…… 云晚箫脸上虽笑,可眼中却噙了泪水,“等我学会了,阿玉也该回来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吹着骨笛看她跳舞了。” 迦叶心的动作僵在了原处,想到房中还有另外一支没有做完的骨笛,只觉得满满的都是失落,心底响起了一句她不敢开口说的话,“其实,箫,这骨笛是一对的,是我专门做来送给你跟玉姐姐的……” “玉姐姐会回来的,定会回来的。”迦叶心点头笑笑,她是第一次瞧见箫这样憔悴,憔悴得让她也觉得心疼。 云晚箫默然笑笑,依着迦叶心所教,吹响了第一个笛音。 “云将军,卫国公府派人来送喜帖了!”絮儿手里拿着大红色的喜帖,急忙跑了过来,“云将军,你看。” “喜帖?”云晚箫愕然接过絮儿手中的喜帖,惑然打开,只见上面赫然写明了杜家长子将在三日后与陇西商人之女霍氏成亲。 杜棠之不是重伤了么?霍氏?难道是……阿玉? 云晚箫心头一紧,千思万想,卫国公府还是最可能藏匿霍小玉的地方! “好你个杜卿卿!”云晚箫心头怒火突燃,可是才走了几步,又止住了步子,卫国公府突然办喜事,定有原因,说不定只是为了保护霍小玉,若是自己强闯要人,岂不是又将阿玉推到了危险之地? “箫?”迦叶心瞧她的脸色阵白阵青,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云晚箫摇头道:“我还是改日再向你学习吹笛吧。”说着,侧脸交待了絮儿一句,“絮儿,一会儿去找栖霞,去给我置办一份贺礼。” “是。”絮儿点点头。 云晚箫交待完后,当即拿着喜帖与骨笛,走入了书房,将房门紧紧关了起来。 “絮儿,絮儿,可是小玉有消息了?”郑净持听见了絮儿院中的唤声,推开小阁小窗,往院中的絮儿问去。 絮儿摇摇头,“夫人,郡主还是没有消息。” “唉……”郑净持红着眼再叹了一声,将小窗关好,她这苦命的女儿,何时才能安然归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夫人,这是您的执念啊。”云老夫人房中,忘心师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云老夫人睁开眼睛,泪花盈盈,由着栖霞扶着坐了起来,叹息道:“我只想晚箫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若是可能,再寻个人家嫁了,留个后人,老来也有个依傍。” “若是她……若是她嫁得不如愿呢?”忘心师太话中有话,“或许从当初做云家子开始,她就没有资格选择她的前路了。” “师太,你这是什么意思?”云老夫人似是听出了些端倪,“只要晚箫告病还乡,不做朝廷的将军,过上几年,便可隐姓埋名地嫁人生子了。” 忘心师太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声,又叹了一声,看了一眼栖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道:“云老将军当年让晚箫成为云家子,为的究竟是什么,你可知道?” “他说,他好不容易才有这一个孩子,他经常征战四方,只怕这辈子就这一个娃儿。让晚箫为子,就算他朝战死沙场,宗族之中,念着晚箫是男丁,这家产什么的,可保我们母女一世无忧。”云老夫人还记得当年丈夫说的那些,说起来,当初听见丈夫这样说,她还是犹豫过的。 忘心师太冷冷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方金灿灿的金牌来,递给云老夫人,“这是陛下亲赐的金牌,我与夫郎孟长青,都是陛下派出的暗子。” 云老夫人与栖霞俱是大惊,接过金牌来,上面的龙纹,她也曾见夫郎给她看过一个类似的金牌,“师太,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从头到尾都知道云将军是女儿身,就算云将军称病还乡,也没那么容易嫁人。”忘心师太说完,从云老夫人手中拿过金牌,小心收在怀中,“云将军之所以乔装多年,其实是陛下与云老将军的一个约定,贫尼只是陛下派来看顾云将军长大的暗子。” “约定?什么约定?”云老夫人肝胆俱寒,夫妻多年,从来不曾听见丈夫提过此事,原来所谓的夫妻同心,或许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笑话。 忘心师太摇摇头,道:“君心难侧,贫尼不知。” “陛下究竟要晚些做什么?”云老夫人急忙从榻上下来,紧紧抓住忘心师太的手,“你说,你快说啊!” 忘心师太只是摇头,喃喃道:“盘中子,难回头,不到终局,不见生死。”说完,忘心师太沉吟道,“或许,云将军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说,回不了头。” “那孩子……藏了心事?”云老夫人颤然回想那日云晚箫跪地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充满了绝望? “人生不易,若是可以重来,我宁可与长青做一对普通夫妻,他继续做他的小医官,我继续做我的医官夫人,也不至于分开二十多年,夫妻离散,至今杳无音讯。”忘心师太眼圈一红,说得凄凉,“没 有人愿意孤独一世,云将军也一样。有太多事她无法左右,也有太多事她无法选择,贫尼瞧那德安郡主,是真心待她。老夫人,有人真心待自己子女好,难道不是幸事?相知不易,相守更不易,我们究竟在执着什么呢?” “执着……执着……”云老夫人与栖霞低头轻念这句话。 “世人只知云将军是男儿身,就算她与德安郡主相守一世,也不会有谁非议她们荒唐,不是么?”忘心师太双手合十,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乱世孤儿甚多,若是你怕百年之后,无人照顾她们,也可收养一二,一来可以老来依傍,二来可以做些功德,来世,说不定能遇到一个太平盛世。” “可是……她们都是……都是……” “‘伴’字拆开,是一人一半,可曾说过,一定要是阴一半?阳一半?”忘心师太慨然说着,“只要两个人可以相守一世终老,便是幸福,不是么?是我醒悟得太晚,二十多年夫妻离散,我这一世,已是悲剧。夫人您呢?” “晚箫是个好孩子,这二十多年来,她已经苦了那么多了,夫人莫非还想再让她苦下去?就为了心头的一个执念,让她一生跪求夫人原谅?然而,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忘心师太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出最后那一句话,“当年你与老将军决定了她的人生,才是大错,到如今,她身陷局中难以回头,又可曾怨过夫人,怪过夫人?” 云老夫人泪水潸潸而下,心痛得好似要裂开似的,“我不是怪她……不是怪她……” “夫人……”栖霞扶住那个颤抖欲倒的云老夫人,也已是满眼泪光,这一世她也是错过了,若是可以早些看透,又怎会痛苦那么多年? 92第九十一章.一念成殇(中) 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亮炸完,卫国公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大红喜字无处不在,不少留在长安的朝臣都前来道贺,自然也缺不了鱼朝恩。 新娘姓霍? 鱼朝恩阴森地笑笑,与杜家二老道贺连连,心里却盘算着如何一探杜家今日喜宴的玄机。 杜卿卿乔装做了兄长,在宾客间用沙哑的声音回应着贺语,倒是一派新郎官的喜气模样――旁人瞧去,除了因为那日夜林受伤,显得脸色偏白了些,嗓子因毒坏了,倒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云大将军到。” 丫鬟喜滋滋地跑来禀告,杜卿卿脸上忽地浮起一丝凉凉的笑来,快步迎向了云晚箫。 云晚箫今日穿了一件圆襟白袍,束发乌纱小冠中,显得格外清朗,哪里还有三日前的憔悴之容? “云兄,来得正好,正想跟你喝一杯呢!”杜卿卿沙哑的声音响起,却不像她哥哥那样,伸臂就搂云晚箫,“来!” 云晚箫仔细打量着她的脸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以她行军多年的经验看来,若是中了箭伤,短短几日就下床成亲,这似乎有些……有些好得太快了些。 杜卿卿避开了云晚箫质疑的目光,笑道:“云将军,如此上下打量一个男子,当心别人说将军有龙阳之癖。” “在下失礼。”云晚箫随口应了一句,瞧见了大堂门口走进了华阳公主,迎了上去,“我先去见过公主殿下。” 杜卿卿看着云晚箫走向华阳公主的背影,不禁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你至死不悔的良人?瞧见了公主,不也像蜜蜂瞧见花儿,跑得比谁都快?” 云晚箫与华阳公主行礼之后,余光瞥见了杜卿卿方才的不屑模样,心里的疑惑不禁更浓了一分――杜兄坦坦荡荡一个好儿郎,从未瞧见过他有这样的模样。 难道……云晚箫仔细琢磨黄衫客曾给她的赠言――“抽身看全局”,若是今日真只是一个障眼法,换做她是杜家人,她又会如何行事? “云将军在想什么,如此出神?”华阳公主忽然问了一句。 云晚箫淡淡笑道:“末将只是在想,杜公子如此英雄的人物,瞧中的姑娘该是怎样一个美人儿?” 华阳公主蹙眉看着云晚箫,“哦?原来云将军看人,也只是看一个美字?” 云晚箫只是摇头,浅浅一笑,不去解释,也不去辩驳。 华阳公主深深打量着云晚箫,这个太过白皙的男子,仿佛是一泓永远看不见底的深潭,越是想看清楚,就越是让她迷惑。 云扬气喘吁吁地抱着两个大红礼盒快步走了进来,对着云晚箫道,“将军,你走得太急,贺礼都落在小筑里了。” “来人,速速帮云副将接个手。”杜卿卿连忙吩咐小厮上去接手。 云扬笑呵呵地摇摇头,道:“这礼盒甚是沉重,连我这样的汉子都觉得重,还是让我亲自送进去吧。” “也好。”杜卿卿留了一个心眼,吩咐跑过来的小厮,“你带云副将去。” “云扬,放下礼盒便回来,我瞧这时辰,也差不多要行礼了。”云晚箫对着云扬点头说完,再次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杜卿卿,让杜卿卿觉得甚是不自然。 云扬大笑道:“卫国公府我也小住过几日的,熟得很,将军我去去便回!” 云晚箫点头示意云扬速速去吧,余光再瞥了一眼一边打量她良久的鱼朝恩,突然开口问向身边的华阳公主,“公主殿下,末将有些话,想单独与殿下说。” “哦?” “这边请。”云晚箫转身的瞬间,快速低声道了一句,“鱼朝恩正瞧着你我,陛下的大计,可不能错失这一刻的良机。” 华阳公主恍然明白了云晚箫的意思,点头明媚地一笑,宛若三月的桃花――不仅仅让鱼朝恩觉得她有心,连前堂中的其他朝官都觉得华阳公主似乎对云大将军有意思。 鱼朝恩看着云晚箫与华阳公主走出前堂,连忙吩咐左右跟上前去,探听这两人究竟要盘算什么? “有刺客!” 猝然间,只听后院响起一声惊呼,前堂的宾客大惊失色,慌忙缩到了卫国公府家将身后。 “怎么回事?”杜鸿渐连忙问道。 “回大人,方才瞧见一个黑影潜入后院,一会儿就不见了!”后院的小厮慌忙回报。 “定是有偷儿混了进来,快去找出来,勿惊扰了公主,也勿坏了棠之的大婚。”杜鸿渐吩咐道。 几名小厮点头退了下去,杜鸿渐与杜卿卿在前堂马上打起了圆场,前堂的气氛渐渐缓和了下去。 杜卿卿深深地看了看那个与华阳公主谈笑风生的云晚箫,想来想去,那个黑影除了抱着礼盒进后堂的云扬,还有何人? “将军,我放好了。”云扬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身后依旧跟着杜卿卿方才派出的小厮,从小厮脸上,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嗯。”云晚箫应了一句,眸光对上了杜卿卿惊愕的眸光,眼底忽地漾起了一丝她看不透的笑意来。 她心里若是无鬼,又怎会防范她云家家将如此严? 杜棠之不该是这样的性子,若说杜家上下能装他装得如此像的,除了杜卿卿,又有何人? 想到这一层,云晚箫朝云扬递了个眼色,将她打发回家,只要她云晚箫在这里吸引住杜卿卿的注意,云家两兄弟必能暗随出入杜家的家丁丫鬟什么的,寻到阿玉的下落。 这几日,她在书房之中想了又想,世事虽难,但只要抽身局外,总归能寻到一条生路,也寻到一条重聚之路。 那些用在沙场上的韬略,从今日开始,将用在来日的活路上。 白日黑影,若不是云晚箫的人,必定是那个阉贼的!杜卿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边上的鱼朝恩,今日她要防范的人,实在是太多,这一次,杜卿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吉时到,新人行礼――” 傧相忽地一声高呼,宾客们都聚了过来,贺喜声不断,目光都投向了从门外跨鞍踏入卫国公府的红衣娘子。 她大红色的喜帕遮面,走路婀娜,那身段,像极了霍小玉。 杜卿卿连忙迎出前堂,与新娘同牵大红绣球走入前堂,熟悉的香味淡淡弥散开来,激得云晚箫不禁蹙紧了眉头。 “一拜天地――” 杜卿卿与新娘才刚刚跪下,云晚箫忽地一步上前,唐突地揭开了新娘的喜帕。 “这……”满座皆哗然,堂堂二品大将军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的唐突之举! 杜家二老惊呆了眼,杜卿卿却似是早有预料地窃笑一声,佯作暴怒,指向云晚箫,“云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云晚箫瞧见新娘貌虽美,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霍小玉,心头舒了一口气,却也更笃定了一件事,所谓咫尺天涯,要寻阿玉,必定要从杜卿卿身上下手! “瞧她像一个故人,所以情不自禁,做了唐突之举。”云晚箫答得云淡风轻,似是摆明要欺凌卫国公府,余光瞧了一眼一边看戏的鱼朝恩――若能让鱼朝恩觉得她与卫国公府因今日之事闹翻,必定于他日夺权有利。 “你……放肆!”杜鸿渐看见新娘并非霍小玉,暗暗舒了一口气,又觉得今日云晚箫之举甚是过分,忍不住怒喝道,“圣贤之书,敢问云将军可真正读懂了?” 云晚箫冷笑道:“我只知杀伐之书,不懂圣贤之书。”说着,环顾四周,顶着堂上异样的目光,“看来,这里是不会欢迎我了,卫国公,末将告辞了。”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前堂。 杜卿卿心头胜利地一笑,今日她就是故意激云晚箫掀喜帕大闹,如此一来,既可让有心猜测杜家救下郡主之人死心,更可让云晚箫背一个无理取闹的恶名。他日云晚箫若想再入卫国公府,她杜卿卿可有足够的理由,拦住他,不让他踏入卫国公府一步! “殿下,这云将军……”花涫对云晚箫的印象顿时跌到了谷底,忍不住揪了揪华阳公主的衣袖。 华阳公主摇头笑了笑,心底默默道:“父皇没有选错人,经此一闹,鱼朝恩也该考虑拉拢你了,云大将军。” 自打云晚箫离开后,前堂气氛僵到了极点,杜卿卿打了打圆场,知道今日的局已经成功,心头最后只剩下一个最解不开的结――为何霍小玉宁死也不愿嫁她求生? 鱼朝恩眯起眼睛,看着云晚箫离开的方向,估摸着云晚箫今日此举的唐突,究竟是演戏,还是真的因为霍小玉一个女人与卫国公府闹翻? “阿玄可回来了?”鱼朝恩忽然问向身边的近卫。 “没有成事,她只怕不敢回来。”近卫低声答道。 鱼朝恩咬牙恨声道:“这丫头数次办事不利,以为逃得了?你们该知道,如何处置吧?” “属下明白!”近卫点头应声,心里清楚明白,这颗棋子,又是鱼朝恩的弃子,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死!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后院,幽静的小阁之上是杜棠之的书房。 杜棠之独自坐在床榻上,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卷,又抬头叹了一声,“妹妹,你究竟是错是对呢?” “咻!” 一条黑影突地从小窗中窜入书房,待杜棠之看清楚来人是谁,阿玄的匕首已顶在了他的喉咙上。 “杀了我,你能活么?”杜棠之淡淡开口,只觉得眼前的她宛若惊兽,虽然杀意依旧,但那眸中透出的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霍小玉在哪里?”阿玄急声问道,“你若不说,我杀了你!”白皙的手腕上,好几道疤痕交错其上,她能成为鱼朝恩的死士,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血泪? 杜棠之忽然心里升起一丝怜意,“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说。”说完,杜棠之怜惜的目光对上她惊恐的眸子,“你可曾想过,你今日杀人,他日必有人杀你,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可有终结之日?” “闭嘴!”阿玄怒喝一声,“你别以为上次没要了你的命,这一次我就要不了你的命!” 杜棠之轻笑道:“我说过,我若是下黄泉,也要拉你下黄泉,如此才不寂寞。” “你!”阿玄从未见过这样说话的男子,也从未瞧见过这样怜惜的目光。 杜棠之笑道:“不若你我做个约定,如何?” “说!”阿玄避开他的温暖眸子,忽然没了杀他的念头。 杜棠之伸手握住她紧握匕首的手,正色道:“我不下黄泉,你也不下黄泉,我给自己活一次的机会,你也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总要圆满,有些人、有些事必须要交代,如果觉得是在拖剧情,长凝在这里抱歉了。 关于小玉玉,从第一章就该知道,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姑娘,又怎么会贪图苟安,违背诺言,嫁给杜卿卿呢?你们错怪她了,长凝也不会亲手毁掉这样一个亲手写出的好姑娘。 当然,我说的是大概40章左右,这里面除了正文,还有番外什么的,所以蝙蝠君,表泪目了,长凝不是个拖剧情的人,你放心哦,擦擦眼泪,嘿嘿。 93第九十二章.一念成殇(下) “将军,你可真大胆呐!”云晚箫才走出卫国公府,云扬便迎了上来,惊叹于云晚箫的唐突之举,“我可是头一次瞧见有人敢在喜堂上掀新娘的喜帕!” “有时候,人都是逼出来的。”云晚箫淡淡说完,瞧了一眼四周,没瞧见什么可疑之人,低声问道,“云飞可在附近布置好了?” “为了咱们将军府的少夫人,怎么都要拼这一拼,就算要咱们两兄弟几夜不睡也成!”云扬拍了拍胸膛,有他们两兄弟出马,将军可以放心! 云晚箫点点头,回头看着卫国公府的青瓦白墙,心底放下了一快重石——经此一闹,杜家不会再被怀疑,阿玉的行踪更是成了个谜,若是能寻回阿玉,这郡主的身份定能借这个机会洗得干干净净。 “等我,阿玉……”云晚箫喃喃默念,嘴角一扬,微微一笑,“别怕……” 山中别院,幽静而肃穆,这些日子派来照顾霍小玉的丫鬟小厮似是多了一些,倒让霍小玉觉得,并不全是来照顾她,而是防她逃了。 “晚晚……”霍小玉坐在床榻上,侧脸望着敞开的小窗,幽幽道:“我许了你的,已经许了你的,你若敢相信我嫁别人,他日定要你好看!” “咚咚。”叩门声忽地响起,霍小玉惊忙扯了扯被角,盖住身子躺了下去,合上了眼眸。 丫鬟端着肉粥走进房间,满脸疑惑,“咦?方才明明听见说话了,莫非是在说梦话?”将肉粥放在桌边,丫鬟仔细瞧了瞧霍小玉,轻叹一声,将肉粥端着坐在床边,轻声唤道,“郡主,醒醒,该喝粥了。” 霍小玉皱了皱眉心,倦然睁眼,还是一如当初的虚弱,哪里有方才那样的精神? 丫鬟将霍小玉扶着坐起,圈住她的身子,小心喂粥,不由得叹道:“郡主您这身子实在是单薄得紧,都喝了那么多天的药,还是不见起色。一会儿奴婢伺候您换了膝盖上的伤药,还是扶您起来走走,总这样睡着,气血不畅,只怕好得更慢。” “疼……”霍小玉幽幽开口,含了一口肉粥,似是很费力才咽下,只见她忽然抬手撘在丫鬟拿小勺的手腕上,摇头道,“就让我死了吧,我这身子自个儿知道。” “郡主,你可别吓奴婢啊!”丫鬟大惊失色,连忙将手中的肉粥放到一边,扶着霍小玉躺了下去,急声道,“郡主,你可要撑住啊,奴婢这就去告诉小姐,让小姐给郡主换个郎中!” “何必……何必……”霍小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心头却是漾起了喜色——杜卿卿可以控制一个回春堂的郎中,不见得能控制住全长安的郎中,只要她一直这样虚弱下去,就必须换郎中!郎中换得越多,走漏消息的风险就越大,那么她的晚晚也能早些寻到她,接她离开这个金丝笼。 丫鬟连忙将门掩好,快步跑远。 直到脚步声消失无踪,霍小玉悄悄地眯起眼睛打量这房中的一切,瞧见没有其他丫鬟进来,她深呼吸了一口,从床上坐了起来。 膝盖还是隐隐作痛,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是绝对跑不出去,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以不变应万变,早些将腿脚给养好了,也把身子给调养好了。 霍小玉看了一眼边上的肉粥,要说肚子不饿,那是假话,于是霍小玉伸出手去,端起肉粥,一连喝了好几口,又将肉粥给放下,安然倒在了床上。 霍小玉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觉得自己是当真有些清减,不由得喃喃道:“晚晚,你瞧见这样的我,可会觉得不好看了?”无奈地又瞧了瞧一边的肉粥,忍了忍再喝的冲动,这肉粥若是喝多了,也会令人生疑,每一次只能喝上几口……就几口…… 霍小玉忽地紧紧将眼眸闭上,只要不看,便能少些诱惑,或许,还能早些入梦,给晚晚你托个梦什么的。 嘴角微扬,霍小玉仿佛瞧见了那夜的流萤飞舞,巷口老树之下,还有那个阴柔若水,却温暖如阳的白衣将军,双颊绯红,对着她又羞又怒地嗔道:“霍小玉!” “晚晚……”霍小玉觉得有些倦意,不知不觉,入了梦。 咯吱—— 房门不知何时被推了开来,一袭红衣走入房间,杜卿卿还来不及换□上的喜服,一听见霍小玉似是没有好转,就趁着夜色赶来了山中别院。 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杜卿卿今夜喝了不少的酒,这样的成亲虽是做戏,可是她有多希望今日在卫国公府的新娘就是她霍小玉。 “请郡主屈尊下嫁于我。” “你……倒不如……把我的尸体拉去游街示众……这样一来……所有猜忌你们卫国公府救了我的人……都不会再对你们下手……” 杜卿卿俯□去,心疼地看着霍小玉熟睡的脸,那日的对话清晰无比地在心头回绕。 “我既然救了你,怎会让你死?” “那好……你……把我送到云将军身边……你们卫国公府一样也安全无忧……” 杜卿卿伸手轻抚霍小玉的脸,眸中渐渐噙了眼泪,暗暗问道:“你心里,就只有云晚箫一人么?” “云晚箫如今手无兵权,如何能保得住你?” “她说过……就凭她比我高一点……就要为我撑起一片天……有她在……我什么都不怕……” 杜卿卿想到那日她的决绝,她的坚定,她的深情,心里的痛就更浓、更深,只见她挥手屏退了跟着她走进房的丫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今日婚礼已成,即便是他日悄悄将你送回长安,也不会有人在怀疑我们卫国公府藏了你。其实,我也可以保护你的,是真的可以保护你的。” 一滴热泪落在霍小玉脸上,杜卿卿下意识地想要为她拂去,却惊醒了梦中的霍小玉。 “是你……”霍小玉缩了缩身子,眸光游离,仓促之间,佯作了虚弱不堪的模样,凉凉道,“你还是……一意孤行了……” 杜卿卿摇头道:“这不是一意孤行,而是救你的唯一法子!” “让晚箫……难过……也让我……担忧……这也是法子?”霍小玉别过脸去,不想再瞧她的脸,“你我……本可以做朋友……如今……”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杜卿卿扳正了她的身子,逼她正视自己的心痛,“我只想……跟你相守一世!” 霍小玉嘴角噙起一丝凉笑,“你本身……就是个谎言……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不觉……荒唐?” “我……我虽是女子,可是待你之心,半点不假啊!”杜卿卿顿了一下,忍不住愤声道,“云晚箫迟早是华阳公主的驸马,她给不了你一世一心相守,可是我可以……” 霍小玉脸上的凉薄笑意浓了三分,“晚箫从不……逼我……可你呢?” “我没有逼你!”杜卿卿知道她指的是下嫁这事,“我只想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好好养伤,好好过日子!” “这里……与金丝笼有区别么?”霍小玉佯作努力撑起身子,眸光冷的像刀子,每一寸眸光剜在杜卿卿的心头,“当年我是风尘女子……就有许多人想用……这样的金丝笼将我困锁一世……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 “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杜卿卿不知道是因为酒劲上头,还是因为心里憋屈到了极限,忽地将霍小玉紧紧抱在怀中,不顾霍小玉的推打,“我会比那些臭男人更疼惜你!” “所以……也不问我究竟愿……或不愿?”霍小玉的心凉到极限,现下的杜卿卿,就好像是她不喜的李益,说的话,每一句都让霍小玉想冷笑凉嗤。 “我……”杜卿卿从来没有听过霍小玉这么凉的语气,在霍小玉不再挣扎后,杜卿卿只觉得她与霍小玉之间忽地成了陌生人。 “呵呵……”霍小玉忽地发出一串冷笑来,足以凉透杜卿卿的心扉。 “你别笑了,别笑了……”杜卿卿不敢去看此刻霍小玉的脸,更不敢放开霍小玉的身子,只怕这一放开,便是永远的陌路。 与此同时,即便是杜卿卿再小心,也躲不过做过军中探马的云家两兄弟。 昔年在战场上,军情互探,凭的就是这身本事,当云扬与云飞发现了这山中别院的存在,便火速回返香影小筑,将一切山中别院的位置告诉了云晚箫。 “这别院里有多少人?”云晚箫当即问道。 “只敢远远瞧上一眼,人数暂且不知。”云飞如实回报。 云晚箫沉思片刻,点头道:“你们两个带路,我们三个先去探上一探,若阿玉当真在里面,不管里面有多少人,今夜必须将她给救出来!” 云飞迟疑道:“将军,这可会太急了些?万一打草惊蛇,那杜小姐又换了地方藏匿郡主……” “我不会给她机会!”云晚箫说完,看向了一边的云扬,“速速带路!” 三人刚走到小筑门口,忽地身后响起一声叫唤声。 “晚箫,小心些。”云老夫人在栖霞的陪同下走了出来,方才书房的一切,她已听得分明,“早些将小玉带回来,娘就早些给你们把婚事办了,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云晚箫愕了一下,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可是寻到了小玉的下落?”听见了小院中有人提到女儿,郑净持连忙推窗瞧向小院下,“云将军可是要去救小玉?” 不等云晚箫答话,云老夫人抬头对着郑净持道:“我家这孩子为了你家小玉可是拼了命了,你可要收好我云家的聘礼,你家小玉除了我家晚箫,谁也不准嫁!” “娘……”云晚箫心暖无比,笑着看看云老夫人,又看看呆了眼的郑净持,“我定会将她安然带回来的!” “还不快去!霍夫人不想喝这女婿茶,娘可想喝这杯媳妇茶!”云老夫人催了一声,又唠叨地交待了一句,“云飞,云扬,好好保护公子!” “诺!” 94第九十三章.离笼(上) 月色渐浓,山中别院的灯影昏沉了下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宁静。 “咯吱——”别院门扉轻启,杜卿卿披着大氅提灯走了出来,不忘回头对着身后准备关门的丫鬟吩咐道,“再让那郎中治几日,若是还无起色,再来告诉我。” “是。”丫鬟点点头,小心掩好了房门。 杜卿卿转过脸来,低头呆呆看了看手中的灯笼,只见灯影幽黄,单薄得只照得清一步以内的物事,正如她如今走的路,一步又一步,不知道前方究竟是喜,还是悲? “霍小玉,你迟早会明白我的……” 云晚箫带着云家两兄弟在山道树后小心潜藏了许久,直到杜卿卿沿着山路渐渐走远,云晚箫忽地叹了一声,低头似是思忖着什么。 “将军,不如我们杀进去?”云扬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杜家公子可真是过分,私自藏了郡主,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云飞连忙拉住云扬的手臂,摇头道:“不可莽撞,一切等将军吩咐!” 云晚箫匆匆扫了一眼别院的轮廓,低声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山脚下买些酒来,沿途再拾些干柴,好好在周围放把火。”说完,云晚箫又吩咐了句,“可要记得,勿要让里面人瞧见你我的脸,否则,下一步可就不好走了。” “这个将军放心!大哥,走!”云扬舒了一口恶气,拍了一下云飞的肩头,“这把火,我定要把这里烧得干干净净!” “最好不要伤人。”云晚箫蹙了蹙眉心,“主子虽错,但也不至于累及他们的性命,小心行事。” “诺!”云飞点头,扯着弟弟小心沿着山道边的树丛跑了下去,以免被山道上的杜卿卿瞧见。 云晚箫心头慌得厉害,方才听杜卿卿的话,言下之意便是郎中的救治,好似对霍小玉无用,若是再这样下去,她的小玉性命堪忧。 仔细再观察了一眼山中别院外围,云晚箫小心慢慢地潜了过去,至少在火起之前,她要先寻到霍小玉,确保她一切安然。 别院之中,除了那些派来伺候霍小玉的丫鬟小厮外,杜卿卿还是准备了十名家将日夜轮值,就怕当日要刺杀霍小玉的刺客再来伤害霍小玉。 云晚箫缓缓爬上房檐,压低身子缓缓移动,终其一生,她都未曾想到这些学来刺探军情的本事,今夜全部用在了潜宅寻人上。 房中灯火俱灭,有些昏暗。 霍小玉方才与杜卿卿闹得倦了,此刻是真的觉得累了,平静地躺在床上,合眼休息。 “咯!” 房檐上的一声异响突然响起,霍小玉从梦中惊醒,便听见房外响起了一声惊喝,“什么人!” “喵……” 猫儿的声音响起,便有窸窣声蹿远,房外手持火把的侍卫探头看了眼有异动的房下草丛,自言自语道:“没事了,是只山中野猫,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小心看护郡主大人,其他人继续跟我巡防。” “诺!” 火把的光影将两名魁梧的侍卫背影投影在了门花上,霍小玉呆呆看着那两尊门神一样的侍卫背影,嘴角浮起一丝凉凉的笑意。 “杜卿卿,你是打算困死我一辈子么?” 云晚箫小心藏身在草丛中,兀自惊魂未定,方才刻意弄出声响,就是为了看清楚究竟霍小玉会被藏在哪一间房中,逼到最后,不得不学猫儿轻叫。有时候云晚箫想到今夜的这一声猫儿叫,庆幸没有被霍小玉知晓,不然,只怕她猫叫的机会,可不止这一次。 云晚箫偷偷地贴壁而行,摸到了房间的小窗边,小心地撬开了一丝窗隙,那轻微的窸窣声,还是让房中的霍小玉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霍小玉心头一惊,在床上惊忙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大呼一声“有贼”,可是转念又想,这别院巡防严密,天下间能潜入到这里的贼,只怕并不是简单的贼,不妨看个清楚,再呼救也无妨。 霍小玉倒吸一口气,左右瞧瞧,想到放在梳妆台上的紫玉钗,连忙小声走下床来,忍着膝盖的疼痛,一步一步挪近梳妆台,将紫玉钗紧紧握在手中,瞧着小窗被一个黑影撬得更开。 云晚箫估摸小窗的缝隙已足够她摸入房中,当即在窗下站了起来,快速钻入了房间,才站直了身子,便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顶在了她的喉咙上。直到对上了一双水盈盈的惊喜眸子,刹那间,云晚箫哪里顾得上喉咙上还顶着紫玉钗,双臂紧紧将眼前的霍小玉紧紧抱入怀中,深深吸取她发间的幽香,无声倾诉着她的相思。 霍小玉满眼湿润,手中的紫玉钗在方才一个错手落地,还是在云晚箫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此刻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中,让她觉得心惊无比,还来不及说什么,眼泪就簌簌而下,打湿了云晚箫的肩裳。 霍小玉眼圈通红,忽然在云晚箫耳垂上轻轻一咬,小声道:“登徒子,半夜潜入,意欲何为?” 云晚箫只觉得有股酥麻感沿着耳垂传到心头,激起一阵火辣辣的心火,也激起一阵狂烈的心跳,不等霍小玉说完,云晚箫忽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温暖的唇猛地狠狠吻在了她的唇上,辗转缠绵,只想用这一吻让霍小玉明白——她今夜做登徒子,为了只是她霍小玉一人! 好你个云大将军,大晚上潜进来,原来就是为了窃玉偷香! 霍小玉暗暗嗔了一句,虽说她喜欢与云晚箫亲近,可也不能让云晚箫给占了先机。霍小玉忽地轻启朱唇,舌尖不断逗引云晚箫的舌尖,趁着云晚箫情迷之时,轻轻地咬了一口她的舌尖。 云晚箫惊忙停下轻薄霍小玉,方才的失礼让她的两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先道歉,还是先解释? “以后可只能我欺负你……”霍小玉欺身凑了过来,轻声耳语,“再若乱来……小心我咬……” 霍小玉惊觉双颊被云晚箫温柔地捧住,还来不及反应,云晚箫早已不惊不惧地再吻了一口她,留给她一个挑衅的冷笑,低声道,“再疼的伤都受过,怕你不成?” “你!”霍小玉又惊又羞,想要捶打云晚箫,却被云晚箫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走到了窗边,警惕地看了看窗外的一切。 “我带你走。”说着,云晚箫想到了霍小玉的伤口,低头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霍小玉的膝盖,“若是走不动,我背你。” “晚晚,你可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霍小玉酥然笑着,手指急切地与云晚箫的手指紧扣,深深偎依在云晚箫怀中,说出了那句她害怕云晚箫想歪的事,“我没有嫁她……” “收了我云家彩礼的姑娘,又岂会嫁旁人?”云晚箫笃定地开口,笑得温暖无比,“娘说了,等你回去,你我就成亲,以后你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做我云晚箫的妻子,”月光从窗外照入,月华宛若清霜,染满两人的鬓发,“一生一世,不死不休。” “云夫人她……”霍小玉惊惶无比,云老夫人之前种种,无一不是想逼走她,却没想到时隔几日,竟会答应她与晚晚的婚事。 云晚箫点头笑道:“我不是说过么?就凭我比你高一些,天塌下来,我也会为你顶住,你什么都别怕。” 霍小玉眼圈微湿,怔怔地看着云晚箫,脸上莞尔,心头暗暗道:“晚晚,你可知道这样的你让人欢喜得想哭?” “不好了!起火了!起火了!” 惊闻窗外响起惊呼声,丫鬟小厮们忙做一团,“快救火!” “郡主大人,郡主大人!” 房门被狠狠拍响,云晚箫对着霍小玉点了下头,“跟我走!”说完,当先跳出了窗户,扶着霍小玉爬上了窗户,不等霍小玉反应过来,已反身将霍小玉背上了背,快步跑入了墙角草丛,小心沿着墙角跑远。 侍卫们拍了半晌,没有听见里面有声音传来,惊忙撞开了房门,只见窗户大开,地上只留了一只沾着血丝的紫玉钗,霍小玉早已没了踪影。 “不好!快去告诉小姐,郡主……不见了!” 侍卫们惊忙转身离开房间,整个山中别院充满了浓烟与烈火,红彤彤地烧红了眼帘中的一切,待众人将大火扑灭,最重要的霍小玉已无影无踪。 杜卿卿接到消息后连夜再赶来山中别院,只见焦灰处处,满目狼藉,一直沉默的她早已是强忍愤怒。 侍卫颤抖着将紫玉钗送上,杜卿卿当先看见了紫玉钗上的血丝,不禁心头一颤,怒喝道:“没用的废物!” “公子息怒!” “滚!都给我滚!” 杜卿卿好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满脑子都是霍小玉的影像——若是杀手来袭,霍小玉不该是被掳走,若是云晚箫……云晚箫不该来那么快才是! 低头看着手中的紫玉钗,杜卿卿猝然握紧,咬牙道:“云晚箫,不管是不是你,明早试你一试,一切自有定论!” 霍小玉,为何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并非要困你一世,只想护你一世啊! 95第九十四章.离笼(中) “随我去香影小筑要人!”长安野林之中,昏黄的月色下,杜卿卿带着山中别院的家将急匆匆地赶下山去。 云晚箫背着霍小玉小心藏在苍松后,看着杜卿卿跑远,有些出神地似是想着什么。 “这杜公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私藏郡主已是大罪,还敢向我们要人!将军,容末将先行赶回香影小筑,以免这杜公子冲撞了老夫人,扰了老夫人的清梦。”云扬看得牙痒痒的,一番话说完,只觉得胸臆间一股无明业火正在猛烈地烧着。 云晚箫摇摇头,道:“或许,我缺的就是她这一闹。” 云飞愕了一下,“将军?” 云晚箫侧脸看了一眼背上惑然看着自己的霍小玉,只觉得又心安了几分,“我现下虽是朝廷二品将军,可是手无兵权,只不过是个虚名将军,根本保护不了谁。” 霍小玉眉角一跳,似是猜到了云晚箫的意思,“晚晚你是想利用杜……”险些说出杜卿卿的名字,霍小玉连忙收口,摇头笑道,“她可是只狐狸,可不是那么容易中计的,即便是上香影小筑讨人,也必定能想到恰当的理由。” “是么?”云晚箫话中有话地看着霍小玉,似是有些酸意,“阿玉,看来这些日子你倒是了解她不少。” 敢冒欺君之罪救阿玉、藏阿玉,甚至舍弃嗓音,装扮为男、想娶阿玉,这杜卿卿所作所为,若不是动了情,她又为何会对阿玉如此好? 云晚箫虽不想承认心里有酸意,但是说话的语气却半点掩饰不住对杜卿卿的敌意。 “呵呵。”霍小玉笑得欢喜,只是静静地看着云晚箫,双臂紧了紧,将云晚箫的颈勒得紧了几分,“堂堂云大将军这个样子,倒是让小女子觉得有几分寒意呢。” 霍小玉忽然觉得,她的晚晚这个模样,比满脸红霞的她更让她欢喜――这云大将军偶尔吃一两口醋,霍小玉心里的滋味可比吃了什么美味佳肴还要美过百倍。 “咳咳。”云扬一脸贼笑地干咳了两声,揪了揪尴尬无比的云飞,“大哥,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会儿。” 云飞识趣地点点头,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将军遇到了霍小玉,竟会连醋意都有了。 “慢!”云晚箫知道自己失态失言,脸上似是蒙了一层寒霜,“你们两个哪儿也去不了,得好好保护阿玉,帮我送她到一个地方去。” 霍小玉忍住笑意,轻声问道:“去哪里?” “将军请吩咐!”云家两兄弟正色道。 云晚箫将霍小玉小心放了下来,定定看着霍小玉的眸子,“我若将你送入另一个虎穴,你可害怕?” 霍小玉浅笑道:“去哪里都不怕,怕的是,你可记得来接我?” 云晚箫郑重地点头道:“明日最迟月上柳梢之时,必来接你。” “君子一诺,可不能反悔。”霍小玉皱了下鼻子,脸上梨涡旋得厉害,笑容酥酥地暖入云晚箫的心扉。 云晚箫扶住霍小玉的双肩,“君子一诺,必定不悔。”说完,云晚箫当即吩咐云飞、云扬,“我一人回香影小筑应付杜公子,你们两人小心护送阿玉到定王府小避一日。” “定王府?” 别说云家两兄弟觉得惊愕,就连霍小玉也觉得惊愕,定王李侗曾经想要强行将她纳入府中为妓,又是当今天子的十三弟,若是自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李侗面前,生死可就更难料了。 云晚箫正色道:“不错,定王府。” 多的话,她无法解释,如今这盘棋早已混杀一片,谁是敌,谁是友早已难以分明。而送霍小玉去定王府小避的这一招,就是她云晚箫置之死地的一步棋,若是她赌赢了,则生路可见,若是赌输了―― 云晚箫双手握住了霍小玉的手,“有云飞云扬在,你别怕。到了约定之时,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会带你走出来……” 后面的那一句,“就算走不出来,我也会陪你一起走黄泉路,绝不会让你孤苦独行”,云晚箫忍住不说,只是不想让霍小玉觉得害怕。 天明时分,云晚箫独自回到了香影小筑,苦等一夜的云老夫人与郑净持连忙迎了上来,瞧见她身后空空一片,心底是又惊又怕。 “小玉……小玉人呢?”郑净持沉不住气问了出来。 云晚箫匆匆看了看院中的人,没有直接回答郑净持,而是看着絮儿吩咐道:“絮儿,现下马上穿上阿玉的衣裳,背坐在小阁上。” “将军?”絮儿愕了一会儿,不知道云晚箫究竟想做什么。 云老夫人虽不明白女儿想做什么,但是从云晚箫的神色可以看出,若是当真没有救到霍小玉,绝对不会有此刻的安静,当即道:“絮儿,你照晚箫的吩咐做。” 絮儿又看了看六神无主的郑净持,瞧她没有其他吩咐,点头跑上了小阁。 郑净持擦了擦眼角泪水,“我可怜的小玉,你究竟去了哪里?” “到了她该回来之时,必会回来。”云晚箫话音说得笃定。 郑净持似是听到了一线希望,急忙抓住云晚箫的衣袖问道:“小玉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云晚箫再次沉默,安静地走到门口,远远瞧见了杜卿卿端然坐在马背上,带着一百长安守备军往这边行来。 “想了这几个时辰,你果然想到好的说辞来要人了。”云晚箫自言自语说完,刻意在杜卿卿走近的同时,急匆匆地将小筑大门一关。 “把门给我砸开!”杜卿卿瞧见云晚箫方才的神色,更是肯定了心中所想,怒然下令左右下马砸门。 “砰!砰!” 兵刃撞在大门之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让小筑中的众人都惊了一跳。 云晚箫示意栖霞上前开门,对小筑中匆匆出来一看究竟的人们道:“你们别怕。” 栖霞打开门来,杜卿卿已下马冲进小筑来,仰头便瞧见穿着霍小玉衣裳的絮儿因为害怕缩进了小阁,更加笃定了心中所猜,霍小玉是真被云晚箫给劫走了! “云晚箫,你好大胆子!竟敢窝藏朝廷钦犯!”杜卿卿一声怒吼,拔剑出鞘,一剑指向了云晚箫,“来人,拿下!” “诺!” 云晚箫镇定自若地看着杜卿卿,“慢!敢问杜大人,本将军哪里窝藏朝廷钦犯?又哪里犯了大唐律例?” 杜卿卿眼神如刀,狠狠剜在云晚箫脸上,“日前有重犯押解到长安送审,中途逃脱,本官带兵搜索数日,不见重犯踪迹。直到今早发现了重犯踪影往这边逃来,一飞进这香影小筑便没了踪迹,你敢说不是你窝藏了重犯?” 云晚箫不得不信霍小玉说的话,这杜小姐行事果然不简单,就连想搜人,理由都找得如此正当,不禁淡淡一笑,“清者自清,本将自认没有窝藏钦犯,若是杜大人不信,大可进屋搜查。”说完,云晚箫刻意又拦了杜卿卿一下,“可是本将要提醒杜大人一句,这里住的多是女子,朝廷抓人叨扰一二是可以,但若是借故欺凌弱女子,本将军可不会坐视不理!” “云将军,你若心中无鬼,又怎会放言威胁本官?”杜卿卿冷笑反问一句,抬手一挥,“搜!” “慢着!”云晚箫又拦了一次,“若是搜不到钦犯,杜大人,你可别怪本将军参你一本!” 云晚箫越是拦得多,杜卿卿越是深信云晚箫将霍小玉藏在其中,只见杜卿卿冷喝道:“本官怕你不成?搜!一切后果本官担待!” 这一次,云晚箫不打算再拦这些长安守备军,眼睁睁看着将士冲入小阁,抓出了絮儿与迦叶心,嘴角浮起一丝得逞的冷笑来。 “回将军,这里没有异常!” 杜卿卿仔细看了看絮儿的脸,咬牙道:“当真没有异常?” 云晚箫寒着脸看着杜卿卿,“杜大人,若是你还想搜一次,大可请便,只是晚箫奉劝一句,做人莫要太过刻薄,否则必有报应!” “报应?”杜卿卿发出一声冷笑,“云将军如今贵为朝廷二品大将军,下官确实得罪不起,只是……”杜卿卿忽地凑近了云晚箫,低声道,“不管你将霍小玉藏在哪里,你终究只是个无兵之将,你以为藏得了今日,还藏得了明日?我还会再来的!” 云晚箫脸色铁青,瞪向了杜卿卿,“杜大人,再怎么说,我也是朝廷封赐的神策军副将军,听你之言,连鱼大将军你也不放眼里了?” “神策军,呵呵,你连神策府都至今未入,少拿鱼朝恩来压我!”杜卿卿狠狠瞪了云晚箫一眼,“未免钦犯逃脱,留下十人值守在小筑外,进出人员,俱要盘问!” “诺!” “日子还长,云大将军,你可要保重了。”杜卿卿说完,转头带兵离开。 “呦,这不是杜大人么?”杜卿卿刚走到门口,便撞上了刚下马车的定王府主簿徐枫。 杜卿卿愕了一下,随手抱拳还了一礼,笑问道:“徐主簿怎会突然来此?” “王爷知道云大将军赋闲在此,怕云将军觉得无趣,所以吩咐小的送些美酒给云大将军解解闷。杜大人你当明白,有时候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一件美事。”徐枫寒暄完,转头吩咐身后的四名小厮将定王赏赐的美酒送进小筑,“你们几个把美酒抬进去。” 可是小厮才走到门口,便被长安守备军拦住了去路。 “定王府的人就不必查了。”杜卿卿挥手示意让路,听出了徐枫话中隐含的讥笑之意,笑道,“给云大将军几坛酒,也是好的,定王殿下想的周到。或许,我也该送点东西来,看一看云大将军,以免她真被朝廷遗忘了。” “小的恭送杜大人。”徐枫弓腰送走杜卿卿,瞧着送完酒的小厮走了出来,气定神闲地招呼小厮上马车,自言自语道:“该回定王府复命了。” 马蹄踏踏走远,香影小筑的大门再次关好,众人脸上俱是哀愁,这明摆是在监控他们。 “晚箫,究竟怎么回事?”云老夫人忍不住问道。 云晚箫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指了指前堂,众人跟着她一起走进前堂,只瞧见前堂中还有一名定王府小厮坐在堂中没有离开。 云晚箫大惊,不禁上前问道:“你怎会留……” “本就是我家,难道我留不得?”小厮抬起头来,将脸上的假胡须一撕,嫣然一笑,不是霍小玉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长凝回来了~好想大家啊~ 定王神马的~有时候还是满好滴~ 96第九十五章.离笼(下) “小玉!”郑净持激动万分地冲了过来,紧紧抓住霍小玉的双手,颤声笑道,“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平安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霍小玉含泪点头,“我没事,你瞧,我这伤也好了不少。”说着,便要弯腰去捋起裙角,让郑净持看她膝盖上的伤处。 云老夫人轻咳了两声,低声吩咐栖霞道:“你去让外间的家将小心防守,切勿让小筑外的闲杂人等随意进来。” “是。”栖霞点头刚想离开,复又想起云家两兄弟没有回来,想要问云晚箫,却又怕耽搁了老夫人吩咐,只得欲言又止地走出了前堂。 “郡主回来就好,就好,我先去给郡主做点吃的来!”鱼嫂激动万分,连忙拉了拉迦叶心与絮儿的衣角,“你们两个来帮帮我,我怕我忙不过来。” “哦……”迦叶心失神地叹了一声,只觉得眼圈微红,深深地瞧了一眼云晚箫的笑脸,低头跟着鱼嫂一起退出了前堂。 忘心师太上前恭敬地对着霍小玉一拜,“郡主若不嫌弃,请先上座,由贫尼给郡主诊脉。” “我怎会嫌弃呢?”霍小玉笑着坐了下来,伸出右臂,让忘心师太给把脉诊断。 忘心师太蹙了蹙眉,复又舒展开来,疑惑的目光瞧了瞧霍小玉,奇道:“这些日子郡主可是吃了不少补药?否则这脉象不会如此有力。” 云晚箫接口道:“阿玉确有有心人照顾,这些日子应当过得不错。” 霍小玉斜瞄了云晚箫一眼,笑道:“岂止是不错,好到差点连喜事都办了。” 云晚箫脸色一沉,轻咳两声,“就凭她,还娶不了你!” 云老夫人瞧见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分明就是在“目中无人”的打情骂俏,当即也黑了脸,“晚箫,说到喜事,娘虽然已经准了你,但是这礼数……还是该守一二,免得有人笑话。”说完,似是有意瞄了郑净持一眼。 郑净持此刻哪里还有反驳的余地,她坐在了霍小玉身边,握紧了她的手,“小玉,你这次可真是吓坏娘了!” “娘,不怕,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么?”霍小玉劝慰完母亲,有些忧虑地看向了云晚箫,“云飞与云扬还在定王府饮茶,我想……” 云晚箫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淡笑道:“我一会儿便去拜访定王,他们两个不会有事。” “定王?”忘心师太与云老夫人满眼惊色,一起看向了云晚箫,“你好端端的怎会跟定王扯上了关系?” 云晚箫笑得无奈,也笑得冰凉,“世事无常,如今能帮我们安然离开长安这个牢笼的,只怕当今天下,只有定王一人了。” “与虎谋皮,晚箫,不可乱来啊!”云老夫人岂会不知定王的厉害,“皇家多纷争,能远一分,自然也能安然一分。” 云晚箫还是微笑,只见她看向此刻沉默的忘心师太,“师太你该明白我现下处境,已是过河小卒,不得不进,是半点退不得。”说完,云晚箫侧脸温暖地对着霍小玉笑了笑,“这个牢笼,由我来破,不必担心。” “对了!”云晚箫忽然正色看着郑净持,“霍夫人,晚箫有一事相求,但请霍夫人准允。” “何事?”郑净持听得心惊,想到这些日子来的担惊受怕,她只觉得只要小玉无事,只要母女平安,一切都好。 “记得,德安郡主霍小玉已死,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此人。”云晚箫淡淡说完,看向了云老夫人,“有太多人想要德安郡主死,阿玉唯有一死,方才能让那些刽子手放下手中屠刀,否则,不管阿玉他日走到哪里,一样会有杀手尾随,一世不得安宁。” “小玉……”郑净持倒吸了一口气,哀然看着自己的女儿,“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何做了郡主,反倒还不如当初的清倌人?” 忘心师太一声叹息,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恩怨已逝,不妨就此放下,也少些挂碍,少些劫数。” 云老夫人的心却悬了起来,霍小玉是有人追杀,若是自己的女儿因此遭了牵连,那可是天下最遭之事。 “娘,商州我们也是回不去了。”云晚箫的声音忽地响起,只见她笑然挽住云老夫人的手臂,“等出了这个牢笼,我们一起去娘你的故乡,远离庙堂,远离纷争,重新生活。” “故乡……”云老夫人眼神迷离,听到这个词,她只觉得陌生,自从嫁给云老将军,她就离开故乡太久,偶尔只有夜阑梦回,才能回到那个满山开满小黄花的江南故土。 “不错,回故乡,清平度日。”云晚箫笃定地点头,“给我些时日,我可以做到。” 云老夫人红着眼抬手抚上女儿的脸颊,“娘一直都信你,只是这一次……” “依旧信我便好。”云晚箫笑了笑,眸光犹若孩童般清澈,“我们一家人,就像是现在这样,以后隐姓埋名,平安过日子。”说完,她灼灼的目光落在了霍小玉脸上,“阿玉,你说可好?” “一家人?”郑净持沉了脸色,“云将军,你跟我家小玉尚未婚配,怎么……” “好!”霍小玉笑然点头,打断了郑净持的说话,“娘,我们不是已经收了云家的聘礼,我霍小玉已是云家的……”这个“人”字霍小玉忽然收了口,忽然像只狐狸一样笑了笑,神秘兮兮地对着云晚箫一笑,暗暗心道:“这谁是谁的人,日后再清算!” 云晚箫岂会不知霍小玉的心思,轻咳了两声,心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不害臊!”郑净持刮了霍小玉脸颊一下,“你可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岂能说这样的话,难道昨夜……”郑净持隐隐有些担心,质问的目光落在了云晚箫脸上,“云将军,这成亲大礼未成,你怎可……” “我家晚箫素来知礼,不会做那种事!”云老夫人挺身为云晚箫拦住了质问的目光,话才说出口,只觉得有哪里不对,这“那种事”用的是“不会”这两个字,让人听去,岂不是不能人道之意? 郑净持当即听了脸色大变,“你家儿子难道当真是伤了身子,不能……”这话郑净持也说不出口,可也千万不能委屈了小玉,定要问个分明才是。 “谁说我家晚箫不会!”云老夫人一时情急,这话又出口,还来不及说后面的,只觉得老脸一片火热,不敢再说下去。 “这事可干系到我家小玉的一生幸福,可不能这样毁我家小玉一世,若是你家……”郑净持却是不依不挠。 霍小玉与云晚箫两人早就羞红了脸颊,只见霍小玉朝着云晚箫眨了下眼,示意云晚箫想想办法,让两个娘亲消停片刻。 云晚箫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用眼神求救于忘心师太。 忘心师太早听得臊红了脸,连忙劝道:“阿弥陀佛,二位夫人都是过来人,这些事还是不要在两个后辈面前说。”可转念一想,云晚箫是女子,霍小玉也是女子,云晚箫不会那事,也是自然,确实是有些委屈了霍小玉。 “这……”郑净持意识到失了礼,看向两个后辈,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圆场。 云晚箫干咳了两声,急声道:“娘,我今日还要到定王府走一趟,就劳烦你跟忘心师太先照顾阿玉了。”说完,云晚箫又补了一句,“今日杜大人搜查了一次小筑,只要不走漏了阿玉在这里的消息,她绝对不会再来搜查,所以,大家都要小心说话,切勿让阿玉的行踪再暴露,从而招来杀身之祸。”说完,逃跑似的快步走出了前堂。 虽然杜卿卿派了人在香影小筑外守备,但是对于云晚箫的进出,那些将士也是不好阻拦问询的,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云晚箫走远,暗中派人知会杜卿卿,云晚箫已离开小筑。 “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回去歇息片刻。”云老夫人颇觉尴尬,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前堂。 忘心师太也不敢多留,“贫尼记得厨房还有些红枣枸杞,先去给郡主熬碗药粥来,让郡主先喝点药粥。” 郑净持更不好出言留下云老夫人与忘心师太,只能看着她们走远,自己满心都是担心,沉沉地叹了一声。 霍小玉挽住郑净持的手臂,靠在郑净持的肩头,“娘,别为女儿担心了,好不好?” “怎能不担心啊?”郑净持扫了一眼前堂,此刻只有她们母女,于是终于说出了不敢说的话,“若是那云将军当真是伤了要害之处,你这辈子可就是守活寡了!” 霍小玉轻笑道:“天子后宫三千,那些从来没瞧见陛下的后宫女子,不也一样是守活寡?” “那不一样!”郑净持摇头,“娘只想你幸福……” 霍小玉浅笑道:“女儿将嫁大唐的英雄将军,将嫁可为我们母女撑起一片天的良人,哪里不幸福?” “可是……” “有了床第之欢便能长长久久么?”霍小玉直言不讳,想到死前那些跟李益的缠绵日子,虽然很美,却美得让人发憷,这样的感情,一旦覆灭,那些床第间的缠绵记忆,只会是锥心的刺,一根一根地深埋心底,纠缠她一生一世,又悔,又恨。 “这……”郑净持无言反驳,即便是她曾经受霍王爷那般宠爱,到头来,也没有长长久久。 霍小玉嘴角轻扬,笑得安然,“云将军究竟会,还是不会?不到新婚洞房,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些人云亦云的传言,未必可信,娘,你说是不是?” “这倒也是……”郑净持悬起的心放下了一些,“只是……” “娘,我只求一世白头,不离不弃。”霍小玉合上眼眸,似是准备靠在娘亲肩头小憩片刻,“清平一世,胜过繁华一梦,不是么?” 郑净持仔细咀嚼霍小玉的话,忽然觉得身边的女儿,似是比她这过了半世的娘还更清楚这人世之理。 霍小玉幽幽地弯唇浅笑,心底邪邪地道:“晚晚,你若不会,我会也成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啦啦~ 97第九十六章 .联袂、生机一线 “将军来了!” 定王府偏厅中,焦躁不安的云家两兄弟瞧见了镇定自若的云晚箫被主簿徐枫引领走来,云扬算是舒了一口气。 “瞧将军不急不躁的模样,咱们的将军夫人算是安全了。”云扬脸上出现了往常那样贼兮兮的笑,“这世间事,可当真不好说,几个月前,将军与定王还算不得友人呢,大哥你看,几个月后,定王便肯出手帮将军了。” 云飞沉默不语,只觉得担心,定王今日这天大的人情,不知道将军他日要用什么来偿还? 云晚箫忽然在偏厅外停了下来,对着云家两兄弟道:“你们两个先回小筑,外面有些不相干的人,你们回去守卫,我也安心一些。”说完,云晚箫对着身边的徐枫抱拳道,“徐主簿,有劳了。” 徐枫点头道:“云将军,这边请。” 云家两兄弟愕了一下,虽然不放心将军一人留在定王府,可既然将军已经吩咐了,也只有照做的命。 徐枫带着云晚箫走到了后院,定王李侗坐在小亭中,依旧是与自己对弈。 云晚箫走上前去,瞧见棋局黑白胶着,暂时难分高下,唯有左上角还有一片空位,也是黑白两棋制胜的关键。 李侗知道徐枫已将云晚箫带到,抬眼挥手示意徐枫退下。 云晚箫从白子盒里执起一枚白子,坦然放在了空位上,正色道:“王爷送末将的人情,末将只能如此还王爷。” 李侗饶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眼云晚箫,笑道:“云将军果然是个情种,为了霍小玉,这欺君之罪都不怕了。” 云晚箫冷笑道:“世人所求甚多,有人为天下,有人为青史,有人为太平,有人为富贵,末将只要霍小玉一人,生死又有何惧?” 李侗笑道:“你大可将霍小玉藏好,不必让本王知道她尚在人间。”略微一顿,李侗起身审视着云晚箫的表情,“毕竟是欺君之罪,你就不怕本王拿此事向皇兄邀功?” 云晚箫淡淡道:“末将将死穴呈于王爷眼前,只为表达一个诚意――末将诚心愿助王爷得取天下,只求王爷肯留末将一条生路,让末将与德安郡主相守一世。” “云晚箫。”李侗喃喃一念云晚箫的名字,锐利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云晚箫的眸子,只要眼前的孱弱将军有一丝的惊惶,那联手之事,他还需再考验云晚箫一二。 “末将在。”云晚箫抱拳低头,恰到好处地躲开了李侗的目光。 “你要本王相信你,现在还不是时候。”李侗没有看出什么蛛丝马迹,“霍小玉本王是给你送到家了,可你这诚意实在是太轻了些。如今的你,手无兵权,用你,还不如用别人。” “三月之内,若是我能夺下鱼朝恩手中神策兵权,并亲笔写下盟书,终身效忠王爷,那份诚意,王爷觉得可够分量了?”云晚箫依旧是淡淡地说着,她越是说得平淡,就越是让人觉得不假。 不等李侗回应,云晚箫再抱拳一拜,“如今末将性命已在王爷手中,天下未得之前,若我有二心,王爷俱可向陛下告末将一个欺君之罪。” 若不是云晚箫有心结盟,一个人又怎会傻到将死穴暴露人前? “末将犹记得王爷您说过,自古天子怕权臣,末将不求做到位极人臣,只求一世长安。”云晚箫说的恳切,半点听不出假意。 李侗沉默不语,依旧定定看着云晚箫,忽然笑道:“本王突然好奇,云将军打算如何夺取神策府兵权?” 云晚箫胸有成竹地道:“阉贼祸国,李唐王朝要长安,就必须除此阉人!” “鱼朝恩会让你近身?”李侗愕了一下,“莫非你想利用华阳公主?” 云晚箫冷嗤了一声,“这世间女子可怜,多为棋子,我不屑用女子破局,也不会用女子破局。”说完,云晚箫正色道,“若是我没有估计错,这几日鱼朝恩必定会邀我入神策府。” “哦?”李侗不信。 云晚箫淡淡道:“卫国公府欺我甚深,有些怨气,我总该要撒上一二。权臣之道,鱼朝恩比我精通得多,自然知道什么时候收买人心最好。” 李侗恍然想起杜公子大婚那日,云晚箫唐突新娘之举,“难道那日你是故意揭开新娘喜帕,好让鱼朝恩以为你与卫国公府交恶?” “卫国公府今日欺到我门上来了,我岂能无动于衷,像个金丝鸟一样的被时刻盯死在香影小筑?”云晚箫握紧拳头,似是愤恨非常,“同僚不仁,我堂堂二品大将军岂能让这些人白白欺负?正所谓无毒不丈夫,卫国公府待我之道,我必定还之!” 李侗忽然觉得眼前的云晚箫有几分陌生,“本王倒是没有想到,云将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云晚箫冷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在绝境之中,自然明白良禽择木的道理。” “呵呵,如此,本王倒是乐见云将军动手,瞧瞧云将军如何在长安杀出一条生路来?”李侗阴沉地一笑,想到云晚箫日后动手为他铲除鱼朝恩与卫国公,这长安城已算是全部落入他手中。 “若无他事,末将先行告退。”云晚箫恭敬地对着李侗一拜,完全没有平时的冷傲。 李侗含笑点头,目送云晚箫走远,低头一看小亭中的残棋,忍不住发出一声得意的笑来。 只要他一日不为皇,云晚箫私藏郡主的欺君之罪就牢牢掌握在他手中,不管云晚箫是真的投诚,还是假的投诚,已足够让定王安枕无忧,在长安好好看云晚箫杀一条生路了。 云晚箫走出定王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照现下看来,定王已信她七分,日后行事什么的,都可以向定王府要人相助。 云晚箫抬眼看了看天色,只觉得碧空万里,秋意甚浓,胸臆间忽地多了一丝清朗之意,不由得嘴角浮笑,喃喃道:“一世长安……” 香影小筑,寂静欢喜。 未免被外间的长安守备军窥见霍小玉的踪迹,霍小玉还是得扮作小厮,才方便在小筑中走动。 鱼嫂做了一顿久违的美味佳肴再加上忘心师太的药粥,霍小玉吃得欢喜,也吃得心暖,只是郑净持希望霍小玉好好休息,所以瞧霍小玉吃好,便吩咐絮儿扶霍小玉回小阁歇息。 此刻的霍小玉斜倚在榻上,含笑瞧着一边摇扇伺候的絮儿,倒是让絮儿觉得有些不自在。 “郡主……” “该打!”霍小玉狡黠地一笑,“德安郡主已死,絮儿,你又忘了么?” “是!是!”絮儿站直了身子,乱了心神,“可是以后我该唤您什么呢?” “之前唤我姑娘,现下也该唤我姑娘啊。”霍小玉笑吟吟地说完,在榻上坐了起来,慨声道,“这次回来,能瞧见你们,可真好。” 絮儿含笑点头,“姑娘说的是!这些日子姑娘失踪了,可急坏了夫人!” “那……云将军呢?”霍小玉想知道,晚晚瞧不见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絮儿掩口轻笑,“这个……这个……奴婢始终是奴婢,实在是不好妄论云将军。” 霍小玉敛了敛笑,“絮儿,你就告诉我,好不好?” 絮儿笑吟吟地道:“云将军担心姑娘安危,都急在心里,虽然他不说,可是奴婢看来,他可是很在乎姑娘。” “果然是个木头。”霍小玉浅浅一笑,也没有再问下去,反倒是傻傻地笑了一声。 絮儿贼兮兮地笑了一声,“看来姑娘也很在乎云将军呐。” “贫嘴!”霍小玉脸上一红,忍不住羞嗔了一句。 絮儿知道主子并没有嗔怪的意思,笑嘻嘻地道:“只希望云将军身体康健,明年与姑娘生个小将军,那可就……” “停!”霍小玉连忙让絮儿打住,“呵!什么时候你跟云扬一样了?说话都这般贼兮兮的。” “云二哥平时说话也如此?”絮儿的声音低了下去,想到那个随时笑容满面的云扬,心头忽地多了一丝绮念。 霍小玉觉察到了絮儿脸上淡淡的红晕,轻咳了两声,笑道:“这云晚箫倒是厉害,拐了我就罢了,座下副将竟然连我的婢女都勾去了,这笔账,你说我该如何讨要?” “姑娘……”絮儿满脸红霞,匆匆道,“奴婢想到师太吩咐奴婢现在去端药来给姑娘喝,我……奴婢先离开片刻……”说完,絮儿匆匆快步逃出了小阁,低着头一路跑远。 “大哥,你说将军一个人留在定王府,会不会有事?”云扬与云飞忧心忡忡地走入香影小筑,没有瞧见前面匆匆低头跑来的絮儿,一不小心给撞了个满怀。 “我……我……云二哥……对不住……对不住……”絮儿抬眼瞧见了云扬歉意的眼眸,双颊更是红得厉害,捣头如蒜地接连道歉后,头也不回地跑远。 云扬一头雾水地看了看一边忍俊不禁的大哥,“大哥,该我道歉的不是?” 云飞忍笑道:“臭小子,比我这大哥还招人喜欢!” “你是说絮儿她……”云扬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身后便响起一个声音。 “郎有情,妾有意,倒是不错啊!”栖霞冷冷的说完,狠狠地白了云扬一眼,扭头走向了云老夫人的房间。 “栖霞,不是的,你听我解释!”云扬只觉得全身冰冷得厉害,扯了扯大哥,“大哥,你快帮我解释!” 云飞抱臂胸前,笑道:“解释什么?你小子最近桃花当真旺,栖霞肯凶你,傻小子,你怕是有戏了。” “是么?”云扬咧嘴大笑,“当真?大哥你别骗我!” “打趣将军你是一套一套,可轮到自己,怎么就成了呆头鹅了?”云飞给了云扬一肘子,“臭小子,自求多福吧!” “额……”云扬捂住被大哥拐到的地方,虽然痛,可却觉得火热,这些年的坚持,终究没有白费。 98第九十七章 .芳心绽、小筑欢(上) “公主殿下,前面就是香影小筑了。”来顺公公勒停了马车,迟疑了一下,掀起了车帘,“殿下,这里始终是烟花之地,奴婢以为,不可久留,以免污了公主清名。” 花涫急急点头,劝道:“殿下,你要见云将军,就让奴婢去请便是。” “云将军住在这里都不怕,本宫又岂会怕?这金丝笼若没有本宫,他云晚箫是万万破不了的。”华阳公主笑了笑,提裙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吩咐马车后跟着的神策将士道,“你们随本宫上来。” “诺!” “参见公主殿下!”香影小筑外,长安守备军纷纷向华阳公主跪下行礼。 华阳公主挥手示意神策将士上前,笑道:“诸位守备我皇都长安辛苦,本宫现下带了神策府卫士前来换岗,诸位可先回营歇息。” “这……”长安守备军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华阳公主突然脸色一沉,道:“怎的,本宫的话你们也不听?” “末将不敢,只是……”长安守备军忍住了话,自从武皇还政李唐后,皇家女眷虽然尊贵,但李唐皇室怕再出现第二个女皇,所以女眷权利仅限于号令宫中禁卫,至于长安守备军的调度权,根本无权调动。 华阳公主不是不知这个规矩,而是今日她必须把这戏给做足了。 “你们好大胆子!”华阳公主一声厉喝,左右神策将士立马横枪当下,“这长安城难道是卫国公一人说得算?” “公主?”从定王府回来的云晚箫老远瞧见了华阳公主的身影,连忙跑了上来,对着公主抱拳行礼道,“末将参见公主!” 华阳公主见到云晚箫,似是更怒了三分,“云将军,你好歹是父皇亲封的二品大将军,岂能受这样的委屈?这些个目中无人的长安守备军,今日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你说,怎生不气人?”说完,华阳公主伸出手去,揪住了云晚箫的衣袖,“走,你随本宫去见鱼大将军,你好歹也是神策府的人,欺负你,就等于欺负鱼大将军,这口气,就让鱼大将军给你出!” 云晚箫匆匆扫了一眼当下的形势,公主带来的神策将士虽然听话,可却似是来看戏的旁观者。云晚箫愕然看了一眼华阳公主,却瞧见华阳公主微微摇头,对着她唇角微微一弯,似是要给她传递什么意思? 现下顺着公主之意去见鱼朝恩也算是合情合理,鱼朝恩不可能不放她进神策府,只是,若是因为公主引路才见得鱼朝恩,那鱼朝恩不见得会完全相信她想做权臣。 想到这里,云晚箫猛地抽回了衣袖,正色道:“殿下,够了!” 华阳公主一惊,呆呆地看着云晚箫。 云晚箫冷声道:“鱼大将军若是当我是神策府中人,必定会为我出头。公主就算惜我,也不要让我觉得是靠女人才得的将军之权!” “大胆!”来顺公公与花涫岂能坐看公主受气,当即喝道。 云晚箫冷笑道:“我除了一条命,如今还有什么?最差不过一死,你以为我还会怕什么?”锐利的目光扫过长安守备军,刺得他们觉得心颤。 华阳公主似是委屈地道:“好!很好!云晚箫,你不识时务!本宫再也不管你的事了!”说完,提裙转身踏上马车,“我们走!” “殿下好走。”云晚箫依旧是那样漠然,说完转过脸来,对着小筑外的守备军嘲声道,“如今本将要回家,还不快些让我进去?” 长安守备军们相互看了看,退了一步,任由云晚箫大步走入小筑,将小筑门紧紧锁死。 香影小筑外,公主的马车渐渐行远。 “这云晚箫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来顺公公忍不住心底的恶气,“竟然这样不识好歹!” “可不是!”花涫也为公主不平,“殿下,回去就给陛下休书一封,好好告他一状!” 华阳公主却满脸微笑,方才脸上的愠怒早已烟消云散,“本宫为何要告他?” “殿下?”花涫与来顺公公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华阳公主神秘地笑笑,也不说为何,只是偏过头去,掀起车帘,瞧向马车外的长安巷陌――长安还能禁受几次战乱洗礼? 自打听闻杜家公子派人围守香影小筑,华阳公主就知道,这是送云晚箫进神策府的大好机会,于是今日刻意向鱼朝恩讨要了人马,说来给云晚箫解围。其实,云晚箫的反应,就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鱼朝恩始终是忌惮云晚箫,若是由她以公主之尊强令鱼朝恩容下云晚箫,鱼朝恩终究不会放权给云晚箫,即便是云晚箫进了神策府,也是无济于事。 倒不如让云晚箫自行毁掉与她的交情,把今日这戏做好,只要鱼朝恩有一天放下戒心,云晚箫就有机会步步蚕食鱼朝恩的兵权,这也是父皇最想要的结果。 “云晚箫,你倒是个靠得住的大唐将军。”华阳公主饶有深意地一笑,对着马车外忽然自言自语一句,更是让马车中的两人听得一头雾水。 花涫伸出手来,摸了摸华阳公主的额头,愕然道:“殿下,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华阳公主摇摇头,“本宫好得很。” “那怎么会……” 花涫的话还没说完,来顺公公似是猜到了什么,笑嘻嘻地看了看公主,“殿下,看来这云将军,倒也算是与众不同了。” “可不是,比粪坑顽石还臭脸!”花涫接口道。 “花涫,你小心惹得公主不快,胆敢把云将军说成粪坑顽石!”来顺公公慌忙扯扯花涫的衣袖,“这云将军在殿下心里,已经与众不同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当真能成公主的驸马!” “你们……”华阳公主只觉得心头一暖,可口头不能随意承认,“好大胆子!本宫的事,你们做奴婢的岂能随意猜测?”当下觉得双颊一片火辣,惊觉双颊已红透,连忙抬手掩住双颊。 花涫这次总算是看个分明,笑嘻嘻地道:“奴婢现下是明白了,殿下今后可要多努力才是,早些点石成金,也好举国同庆。” 华阳公主连忙正色嗔道:“放肆!” “奴婢知罪!”花涫与来顺公公急忙低头称错,心里却觉得有些担心,那云晚箫平日里冷冰冰的,公主殿下若是下嫁此人,只怕要捂这块冷玉许久才会发暖了。 秋风微凉,入了夜的长安一片静谧。 晚饭过后,郑净持与云老夫人屏退了其他人,单独将霍小玉与云晚箫留在了前堂,似是有话要交代。 “霍夫人,今日我们该给这两个孩子定一个婚期了。”云老夫人说完,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疙瘩,但是想到以后有个不嫌弃女儿的女子照顾,也算是安心了七分,“免得夜长梦多,又出什么变数。” 郑净持一惊,“婚期?” 霍小玉与云晚箫相互看了一眼,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情,这一世,终究可以相守到老了。 云老夫人从怀中摸出一方红纸,递到了郑净持面前,“三日后便是吉日,就在这里给她们两个把婚事办了。” “你想没有花轿就将我家小玉娶进门?”郑净持哪里肯依,“云柳氏,你未免也太欺负我们母女俩儿了!” 云老夫人气定神闲地道:“你若想你家小玉再被人追杀一次,尽管大张旗鼓地出去游街。”略微一顿,云老夫人锐利的目光落在了霍小玉脸上,“你不在乎自家女儿,我还在乎我家媳妇呢!” “情势所迫,这个由你!只是,没有婚书与傧相,这婚事终究是不成的!”郑净持使出了杀手锏,“小玉清清白白的身子,可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给了你们云家!” “婚书是么?”云老夫人徐徐从怀中摸出一纸婚书,早已盖上了长安户籍司的大印,只要写上新郎新娘之名,便算正是成婚,“喏,我已经准备妥当,至于傧相,云家两兄弟谁来都成。” 云晚箫大吃一惊,这长安户籍司怎会突然同意盖印?若是惊动了户籍司,那便有人知道她将娶亲,又怎么保证日后霍小玉的安全? 云老夫人似是知道自己女儿要担心,清了清嗓子,道:“这婚书是三年前拜托户籍司大人预签的,本意是给栖霞一个名分,如今看来,栖霞是没福气用这婚书了。” 原来云老夫人想的是,给栖霞一个云家少夫人的名分,也好让外间少些对云晚箫的猜测,只是没想到这预走的一步,竟成了今日这荒唐婚事的关键一步。 “你……”郑净持一时也不知能反驳什么,但是心里就是觉得委屈,若是女子不能风风光光地嫁进去,他日定会被人看不起! “既然你不反对了,那我就差栖霞去办这事,三日后,就在这里把婚事办了。”云老夫人看着郑净持溃不成军,心里得意得厉害,看向了云晚箫,“晚箫,这些日子多在书房看看书,娘让忘心师太给你准备了一本书,多看看――做为一个将军,不管做什么都只能赢。”说完,眸光飘向了郑净持,似是炫耀,“以免被人轻看了。” “是,娘。”云晚箫笑然对身边的霍小玉笑了笑,其实就算输在霍小玉手里,又有何妨? 郑净持黑了脸,“既然你们已经处处设想周到,今日就不用谈了,三日后成婚便成婚。”说完,郑净持终于想到最后一招可以扳回一城,“虽然婚事已定,但有些礼数还是要守!遵古礼,这成亲前三日,新人不可见面,所以――”郑净持起身扯住了霍小玉的衣袖,“小玉,跟娘回小筑,不可让人笑话了去!” “阿玉……”云晚箫还想好好跟霍小玉说说话,追了几步,只瞧见霍小玉冲自己狡黠地点头一笑,扶着郑净持一路走上小阁。 平时瞧见她这样的笑,定有后招。云晚箫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只见云老夫人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云老夫人正色道:“娘已为你荒唐了一回,有些自古到今的礼数,还是得遵循,以免真有天谴。” “是,娘,孩儿先回书房看书了。”云晚箫点点头。 “嗯。”云老夫人满是深意地叹了一声,“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原谅长凝更新晚啦~~~大家么么哒~ 99第九十八章 .芳心绽、9小筑欢(下) 云晚箫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总是说不上来,当走回书房,瞧见案台上那本书的名字,她终于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春/宫图》三个大字就在眼前,云晚箫只觉得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禁暗嗔了一句,“师太啊师太,你怎么连这样的书都有!” 云晚箫连忙将这书往书堆里一放,揉了揉红透的脸颊,让自己的心略微平静下来。 “做为一个将军,不管做什么都只能赢。” 母亲方才的吩咐又在心底响起,这一刻,云晚箫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到今天,她还是在意与郑净持的斗气,生怕郑净持真认定了自己的女儿不能人道。 之前云晚箫也听说过,婚前的女子总要看这样的书,以免伺候不好丈夫,被丈夫嫌弃,却不想轮到她云晚箫,竟是为了伺候妻子才看这样的书。 云晚箫迟疑地转过身去,将那本书从书堆中翻出来,放在案台上,犹豫再三,还是将《春/宫图》的第一页翻开。 原以为上面应当是一男一女的旖旎图画,却不想这书竟是两个不着寸缕的女子旖旎图,更是让云晚箫平静的心再次火辣辣地狂烈跳动起来。 “啪!”云晚箫羞然将书卷合起,只觉得一股燥热在身体中流窜,烧得她甚是难受。只见她连忙给自己倒了杯水,猛地喝了下去,可是心火依旧在燃烧,根本不见消退,不觉双颊已红得犹若天边红霞。 “咚咚。” 忽然有人敲响了书房房门,云晚箫惊问道:“谁?”这一刻,云晚箫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夜半入室盗窃的小贼,想马上找个地方藏匿起来。 “晚晚,是我。”霍小玉的声音响起。 “等……等!”云晚箫又是一惊,虽然知道她定有法子来偷偷见她,可却没想到会来这么快。云晚箫下意识地将案台上的那本《春/宫图》抓了起来,匆匆地左看右顾了下,连忙将这书塞入了边上的书卷中。 云晚箫走到门后,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将房门打开。 “咦?”霍小玉瞧见了云晚箫脸上未褪的红霞,不禁挑眉酥笑道,“晚晚,你可是不舒服?怎的如此……”说完,一步踏入书房,一手抚上了云晚箫的脸颊,“烫人?” “我……我没事……”云晚箫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颇觉有些尴尬,偷偷看了看方才藏书的地方,总觉得有些心虚,若是被霍小玉瞧见了那本书,笑话她事小,若是她都学了去,那……那……云晚箫连忙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故作镇静地道:“阿玉,我还以为明日才能瞧见你。” 霍小玉水灵灵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云晚箫一眼,笑道:“晚晚,现下你这个模样,可算得上是绝色了。” “胡说!咳咳。”云晚箫轻咳了两声,连忙将书房门关好,又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算是真正平静下来,“其实娘今日的决定,我也不知道,阿玉,你别怪娘唐突才是。” 骄傲如霍小玉,如此委屈嫁入云家,晚箫心里还是有几分歉疚。 霍小玉梨涡轻旋,笑得温暖,“若是我想怪她唐突,你又如何偿我?” 云晚箫笃定地点头,握住了霍小玉的手,“只要我可以做到之事,你说。” 霍小玉暗暗觉得云晚箫手心的滚烫,忍不住再次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晚晚,你今夜可是真的不舒服,为何全身上下像是火烧一般?”话音才落,忽然想到今日云老夫人专门吩咐她来书房看书,于是目光下意识地往案台那边瞧了一眼。 “阿玉。”云晚箫急声一唤,摇头道,“我没事,当真没事。” “当真?”霍小玉眉尖一挑,忽地狡黠地一笑,“晚晚,你说,洞房花烛夜,究竟你是妻子,还是我是妻子?” 云晚箫愕了一下,才平静的心因为“洞房花烛夜”五个字,忽地又火辣辣的烧了起来,脑海之中旖旎无限地出现了方才《春/宫图》所绘的画面,只是,那画面不再是图上陌生女子,而是眼前的霍小玉与她云晚箫。 “晚晚,你在想什么?”霍小玉分明在她眼中瞧见了炽热的情火,那是之前就算情浓之时也不曾瞧见了焰色,平日里正正经经的晚晚数刻之间多了这些眸光,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因为那本书。 “阿玉……”云晚箫呆呆看着霍小玉的脸,只觉得心火烧得更加厉害,只想亲一亲眼前的美人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哎!”霍小玉忽地伸指拦住了云晚箫的唇,笑道,“堂堂二品大将军竟然如此不守规矩,可要被人笑话的!” 云晚箫轻咳两声,自觉确实太过失礼,连忙歉声道:“是我唐突了。” “呵呵,我忽然想到,你该用什么偿我了。”霍小玉轻刮了一下云晚箫的鼻尖,“晚晚,这时辰也不早了,我若是再不回去,被娘发现房间里的是絮儿,那絮儿就少不得又要挨骂了。” 云晚箫点头道:“嗯,这几日,渐渐天寒了,注意身子。” “嗯。”霍小玉走到了书房门前,忽然停下了步子,转头对着云晚箫眨了下眼,话中有话地道,“纸上谈兵容易,可真到了两军对垒,拼的可是真本事,晚晚,你猜猜,你跟我谁输谁赢?” 云晚箫似懂非懂,觉得她说的是床第之欢,可又觉得不是,朦朦胧胧地更觉得羞得厉害,尴尬地轻咳几声,“我可不会输。” “当真?”霍小玉盈盈相顾,嫣然一笑,“云将军,可要当心了。” “你!” 云晚箫还没来得及反应,霍小玉已飞快地吻了云晚箫一口,胜利似的打开了书房门,断了云晚箫反击的机会。 “晚晚,读书虽好,可也不要通宵看书,当心伤了身子。”又是一句话中有话的话,霍小玉酥媚地一笑,转身沿着小廊走上了小阁。 云晚箫似羞似嗔地站在原处,双颊烧得难受,下意识地抬手抚上滚烫的脸颊,不禁自言自语道:“云晚箫啊云晚箫,你堂堂大将军怎的就先输了一城?” 霍小玉喜滋滋地走回小阁,絮儿慌张兮兮地迎了上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姑娘啊姑娘,你可终于回来了。” “娘可是来过?”霍小玉惊问道。 絮儿点点头,却不见委屈之色,似乎这一次郑净持并没有责骂她。 霍小玉倒有几分疑惑,“娘……可说了什么?” 絮儿道:“夫人说,女儿大了,终究是别人家的人,叫奴婢等姑娘回来,将这方未绣完的喜帕交给姑娘。”说完,絮儿转身将喜帕拿了过来,交到了霍小玉手中,“夫人说,出嫁的姑娘没有亲手做的嫁衣,已是遗憾,这喜帕若是还不能亲手做,那更是遗憾,所以夫人做好了一部分,剩下的活计,姑娘这几日定能绣好。” 霍小玉只觉得心头一酸,轻轻抚摸喜帕上的鸳鸯,原来,即便是娘再不喜欢云晚箫,到了女儿出嫁,心里终究是挂念女儿的。 “姑娘?”絮儿瞧见了霍小玉眼底的泪光,连忙劝道,“你别哭啊,夫人这次当真是没有骂奴婢。” 霍小玉泪然一笑,将喜帕紧紧贴在心口,“絮儿,娘是真正许了我的亲事了,是真的许了。” 絮儿听得一头雾水,“姑娘?” 霍小玉激动地拿着喜帕走到窗边,将小窗推开,往下瞧去――书房灯影依稀,里面有她的良人。 “絮儿,针线在哪里?”霍小玉低头看着手中喜帕――一针一线俱是郑净持给她的祝福,白头到老,夫妻同心。 如今有良人相守终老、不离不弃,有娘亲真心祝福、一世相随,这天下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些欢喜的? “姑娘,针线我给你放这儿。”絮儿将针线小篓放在了霍小玉身边,看着霍小玉将红线穿过了针眼,不禁会心一笑,心底暗暗道:“姑娘终于是找到了良人,今后有云将军疼惜,姑娘定能幸福一世……” 霍小玉忽地转头对着絮儿笑道:“絮儿,你可知道女子为何要亲手给自己绣嫁衣?” 絮儿正色道:“规矩如此。” 霍小玉摇摇头,笑道:“在没遇到良人之前,我们将对良人的憧憬借着这一针一线绣在嫁衣上,这就是我们最初的幸福,也是我们最宝贵的物事。出嫁之时,我们穿着这件嫁衣走到我们的良人身边,就是将最珍视的一切全部送给那个良人,只希望……”霍小玉嘴角一扬,脸上梨涡旋得格外酥媚,“一世怜惜,相爱不离。” “嗯。”絮儿点点头。 “只是,这世间薄幸之人太多,有几人可以真正一世怜惜,相爱不离?”霍小玉凉凉地笑着,摇摇头,“比起她们,上天算是待我不薄了……”霍小玉再次瞧向书房的灯影,笑得笃定,“晚晚,幸好当初商州有你,现下香影小筑也有你。” 絮儿呆呆看着霍小玉幸福的笑,心底悄悄地笑道:“云二哥,幸好云将军身边也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米越来越觉得小云云那么受!!!! 100第九十九章 .转机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香影小筑外便响起了一阵夹杂着兵甲摩挲声的嘈杂声响。 云飞跟云扬警惕地带着四名云府家将戍卫在小筑门后,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什么人?”长安守备军例行盘问。 “奉鱼大将军之令,前来邀请云将军入府任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安神策府小将,只见他带了百骑,此刻列阵香影小筑外,气势甚是吓人。 “你去通知杜大人。”长安守备军官急忙吩咐副将去知会杜卿卿,可副将还没走几步,已被神策府骑兵给拦住了脚步。 长安守备军军官冷声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神策府小将冷笑道:“鱼大将军见不得杜棠之在这里作威作福,你们若是识相,我便让你们一条生路离开,若是不识相,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可别怪我下令――一个不留!”说完,抬手示意神策骑兵留出一条生路来,“我数三声,走不走,你们可要快些想。” “这里是长安!我们身为长安守备军,守备长安巷陌违了大唐哪一条律例?”守备军官怒然大喝,“鱼大将军竟然下如此军令,就不怕被陛下追究?” 神策府小将狂妄地笑道:“云将军可犯了唐律?你们这群不识时务的杂兵,胆敢无故私困朝廷命官,就这一条罪,杜棠之也担当不起!”说着,抬眼看了看天色,“我可没闲情陪你们口舌之争,一!” “你……”守备军官硬生生地止住了声音,神策军作为皇家近卫军,素来是天子心中分量最重的兵系。鱼朝恩为祸朝廷多年,可天子都拿他没辙,他们这些小兵又如何与鱼朝恩对抗?倒不如真的识时务,退一步留一条性命。 “撤!”守备军官涩声说了一个字,带着一干长安守备军快步离开了这里。 “咯吱――” 香影小筑的大门缓缓打开,穿了一身青袍的云晚箫当先走了出来,对着神策府小将拱手道:“有劳将军前来解围。” 神策府小将冷笑道:“云将军客气了,请上马随末将一起入神策府见鱼大将军。” 云晚箫摇了摇头,道:“鱼大将军以诚待末将,末将自当备好一份谢礼再入府。” “云将军的意思是不去?”神策府小将大惊,“你可知鱼大将军的军令从来没有人能违抗!” 云晚箫淡淡笑道:“自是知道。” “你想抗令?”神策府小将铁青着脸反问道。 云晚箫冷笑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给了神策府小将,“末将这有书信一封,劳烦将军交给鱼大将军,只要末将谢礼备好,自然会去神策府赴任,相信鱼大将军绝不会怪罪末将今日抗令之罪。” 神策府小将迟疑了片刻,将书信收在了怀中,“云将军,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你不要自毁前程!” “受教了!”云晚箫镇定自若地抱拳一谢,看着神策小将带着骑兵走远。 “将军?” 云晚箫听见了云家两兄弟在身后的疑惑轻问,淡然转过身去,吩咐道:“先把小筑门关上。” 香影小筑门关好,云晚箫这才舒了一口气,抬头下意识地瞧向霍小玉所在的小阁――霍小玉听到动静后,早就披着衣裳站在窗边,注视着小筑门口的一切。 云晚箫嘴角轻轻一扬,笑的令人安心,忽然说道:“我一夜兵书,可没有白读。” “兵书?”霍小玉愕了一下,分明昨夜云晚箫读的是那本让人羞红脸的书,怎会是兵书? “纸上谈兵非好将,你可放心,这一战我不会输。”云晚箫似是话中有话,一句话说完,已是红了脸,低头带着云家两兄弟去前厅似是商量什么去了。 霍小玉仔细想了想云晚箫方才说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双颊也隐隐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由得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嗔道,“好你个木头,学起坏来,倒一点不比别人慢!” “咚咚。”絮儿敲响了小阁房门,端着热水推门走了进来,刚把水盆放下,便瞧见了一脸红霞的霍小玉,不禁惑然问道,“姑娘,可是病了?怎的脸这般烧得厉害?” 霍小玉连忙掩住双颊,斜瞄了絮儿一眼,道:“可不许说出去,免得我被云将军笑话。” “哦。”絮儿点点头,贼兮兮地笑了笑,“云将军跟姑娘可真算是熬过去了,如今外面也没有人守着了,这次成亲应该可以扯上几个红绣球,添点喜气也好。“ 霍小玉酥酥地一笑,眸子水灵灵地一转,想到成亲之日,心底暗暗笑问道:“晚晚,到底你是娘子,还是我是娘子呢?不到洞房之夜,鹿死谁手还不知道,我倒看看你输,还是不输!”想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像极了三月的桃花,艳丽得让絮儿也觉得出神。 “姑娘可真好看。”絮儿想不到什么好词形容霍小玉的美,但是想到霍小玉要嫁的,也是个玉琢似的云将军,忽然觉得两个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云将军虽然阴柔了些,但是比那些五大三粗的将军俊秀得太多,这样的男子,当会更加疼惜姑娘,给姑娘一个温暖的天地吧。 絮儿傻傻地笑了笑,又想到了云扬,那个总是傻兮兮笑的副将――主子温柔,副将也定是温柔之人吧。 霍小玉觉察到了絮儿的出神,不禁挑眉邪笑问道:“絮儿,想谁那么出神啊?” “没有,没有,姑娘你别笑话奴婢了……”絮儿被说中了心事,仓促间也不知道如何圆话,急忙对着霍小玉福身一拜,“奴婢……奴婢先去给姑娘端早点……”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小阁。 “呵呵。”霍小玉笑了笑,来到水盆边,看见了水盆中自己的倒影,不施脂粉,却因为双颊的羞红,显得格外艳丽――这些艳丽,只因为心中的晚晚,她这一世倾心的良人。 “晚晚……”霍小玉嘴角一扬,笑得甜蜜,“上天总算是待我不薄……”下意识地摸了摸鬓上墨色青丝,不由得喃喃道,“待到我双鬓若雪,笑得不再如此好看,你会是什么模样呢?”笑容忽地深了几分,脸上梨涡也旋得更深,她出神地想着年老时候的她与晚晚,并肩踏雪而行,虽然红颜妙颜不再,但是紧握的双手,源自掌心的温暖应当一直都在。 云晚箫带着云家两兄弟才走入前厅,便瞧见云老夫人与忘心师太一脸愁容地坐在前厅。 “娘,不必担心,神策府我能进去。”云晚箫知道云老夫人定是担心失了今日入府之机,他日想入神策就更加难上加难,不等母亲开口,就先开了口,“娘,一切还在我掌握之中。” “娘只是怕你陷在官场更深。” 云老夫人一张口,却不是云晚箫所想那样,不由得让她惊了一下。 忘心师太点头道:“回头不易,云将军可要步步小心。” 云晚箫点头道:“左右逢源难,可这一步险棋我不得不走。”云晚箫说完,对着云老夫人感激地点头笑道,“娘,我长大了,该我为娘顶起这片天了。” “孩儿大了,总归是留不住的。”云老夫人叹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劝道,“看书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当心伤了身子。” 云晚箫蓦地脸上一红,下意识地看向了忘心师太,只能低头应了句,“嗯。” 忘心师太气定神闲地咳了一声,道:“夫人放心,这几日贫尼给将军做点药粥调养调养,身子定会康健一些。” “嗯。”云老夫人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眼云晚箫,“晚箫的身子素来就弱,这些日子就要劳烦师太了。” “可要好好调养调养。”云老夫人的话音刚落,郑净持就黑着脸走入了前厅,随行的还有端着早点的鱼嫂。 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天生的八字不合,即便是做了亲家,这火药味却半点不少。 “你家小玉身子也弱,这些日子也该补一补。”云老夫人忍不住还击了一句。 鱼嫂见势不对,连忙将白粥都张罗放在了桌上,笑道:“各位夫人,各位将军,这早点还是得吃点,来来,这几日渐渐天凉了,可要趁热喝啊。” “咳咳。”云晚箫干咳了两声,给云家两兄弟使了个眼色,道:“娘,霍夫人,我想起还有要事要做,云飞云扬,走,跟我出去办事。” “诺!”云家两兄弟点头跟着云晚箫快步走出了前厅,这才走了几步,又听见了两个老夫人为了谁拿第一碗粥争论起来。 云扬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云晚箫,“将军,可要保重啊。” “……”云晚箫沉默不语。 云飞拍了云扬的肩头一下,“当初若不是你说话不清不楚,怎会让霍夫人以为咱们将军伤了要害?” 云扬辩解道:“心口不是要害是什么?若不是要害,咱们的盔甲上为何要有护心镜?” “好了!”云晚箫连忙出声制止两人再争论。 云扬眼珠子转了下,笑嘻嘻地看着云晚箫,“将军你也别急,霍夫人不就是担心你不能……”云扬干咳了两声,知道将军能懂他的话,“只要将军洞房之夜一展雄风,明年让霍姑娘给我们将军府生个小将军,霍夫人不就没话可说了!” 云飞瞪了一眼云扬,“臭小子,没大没小的!” 云扬不服气地道:“我这不是实话么?咱们将军征战骁勇,怎会输在……”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了冰霜一样冷的目光,不由得骇然噤了声。 云晚箫狠狠地瞪了一眼云扬,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凌厉的目光足以击穿云扬的护心镜百次。 “将军莫怪这臭小子,他就是嘴巴坏点,其实……”云扬想要圆场,可是话没说话,云晚箫却打断了他。 “娶妻生子,男人要的不就是这些么?”云晚箫冷笑一声,森森的让云家两兄弟觉得更冷。 天下女子不易,又岂是你们男子能懂? 云晚箫忍住了这句话,侧脸瞧见了远处的迦叶心,连忙叫住了迦叶心,“迦叶姑娘。” 迦叶心又惊又喜,愕然看着云晚箫,“箫?” “迦叶姑娘可会跳舞?”云晚箫微微一笑,脸上的冰霜散去一些,让云扬终于可以舒了一口气。 迦叶心又愕了一下,“会……只是不太好……” “会就够了。”云晚箫淡淡笑了笑,吩咐云飞道:“去让栖霞找件小厮衣裳来。” 云扬连忙拉住云飞,“大哥,让我去!” “云飞,你去!”云晚箫冷着脸否决了云扬,给云扬安排了另一件事,“云扬,去找絮儿要件阿玉平日的舞衣。” “诺……”云扬叹了一声,只好跟云飞分头行动。 迦叶心怔怔地看着云晚箫,“箫,你这是?” 云晚箫点头道:“此事如今只有你能帮我。”说着,云晚箫对着她抱拳一拜,说得郑重,“有劳迦叶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的更新,各位大大,抱歉啊~~~~~ 卷三终,最终卷卷四登场~ 101第一百章 .骨笛幽幽妙舞隐 长安,皇城,夜静如寂。 鱼承恩手执云晚箫的信笺,眉头深锁,阴沉的眸子一一扫过云晚箫信笺上的每一个字眼,似是想从这字里行间找到云晚箫话中的破绽。 “杜家欺人太甚,末将愿为大人逐卫公,只图大人容末将入府,共享富贵。” 照云晚箫的孤傲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是卫国公府近几日欺人太过,云晚箫不得不走这一步棋,可是鱼承恩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偏偏就是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大人。”窗边忽地响起一声轻唤,一抹黑影倒挂在檐下,对着鱼承恩拱手一拜。 “阿玄你们寻到了?”鱼承恩淡淡问道。 黑影迟疑片刻,方才道:“尚未寻到。” “未寻到你来复命作甚?”鱼承恩狠厉的目光朝窗口一瞪,“难不成是来送你的项上人头的?” 黑影颤声道:“回大人,属下无意发现云晚箫今日有异,所以才先回来禀告大人。” “哦?”鱼承恩似是有些兴趣。 黑影道:“他今日鬼鬼祟祟地带了一名小厮包了长安城东的迎往客栈,经探子回报,那小厮极有可能是失踪的德安郡主霍小玉。” “呵呵,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怪不得突然想讨好咱家,原来是犯了欺君之罪,想找个大树倚靠。”鱼承恩心头的疑惑忽地一扫而空,若是云晚箫对霍小玉有情,那自然不会愿意做当朝驸马,如今私藏郡主,等同欺君,放眼天下,也只有他鱼朝恩可以保他不死。 “你们继续暗寻阿玄,云晚箫那边也紧紧盯着,若是当真他能扳倒卫国公那一家,咱家也乐得神策府再多一条求生的狗。”鱼朝恩得意地说完,那黑影“诺”了一声,整个大殿再次寂静下来。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杜卿卿也得到了线报。 “云晚箫,看你这次能把霍小玉藏到哪里去?”杜卿卿怒然拍案,当即下令,“召集人马,给我先围住客栈,这一次,我要他云晚箫再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诺!” 长安城东,迎往客栈,门前两盏昏黄的灯笼随风轻摇,像极了此时天上被薄雾掩住的明月,让人觉得有些恍惚。 迦叶心换上了霍小玉的红梅舞衣,这般妖娆的衣裳她之前从未穿过,她觉得有些羞赧,只见她静静地立在后院苍松之下,迟迟不敢转身让后面的青袍公子一睹。 云晚箫斜倚在回廊木栏边,看着迦叶心的背影,眉头深锁,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箫……”迦叶心羞涩地开了口,“我待会儿若跳得不好,你可别笑我。” 云晚箫眉头微微舒展,淡淡道:“我怎会笑话你?” 迦叶心喜然转过身来,双颊通红地看着云晚箫,惊觉此刻凉风轻拂锁骨,下意识地掩住了胸口,“这……这衣裳的前襟……若是跳起舞来……实在是……” 云晚箫涩声道:“天下男儿喜欢的便是这等风情,想必当年的阿玉,也是如你一般,觉得……”云晚箫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想到了当初的霍小玉,那些卖笑求金的生活是那般的刺心,岂是“羞涩”二字就能形容的? 迦叶心低头问道:“箫?” 云晚箫连忙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了当初迦叶心送她的骨笛,笑道:“迦叶姑娘,可愿再教我吹骨笛,也好为姑娘一舞助兴?” 迦叶心又惊又喜,“箫,你竟然带着这骨笛?” 云晚箫点头道:“本就想找你学会吹笛,只是这些日子俗事太多,耽搁了好几日。”说着,云晚箫将骨笛凑近唇边,手指按在笛孔上,问道,“是这样么?” 迦叶心走了过来,笑然点头道:“嗯,我今夜先教你一首最简单的曲子。” “叫什么名字?”云晚箫问道。 迦叶心想了想,脸上的笑容忽地浅了三分,“阿妈当初告诉我,这是她跟阿爸相识之时吹给阿爸听的,叫做《扑蝶》。” 这也是她与阿禄相遇时候吹的曲子,当年的光景和此刻一样美好,却也如此刻一样,注定是镜花水月,阿禄不再是当初的阿禄,云晚箫也不会是她迦叶心的良人。 迦叶心虽然觉得黯然,可心里终究是温暖的,就算是一场梦,今夜这场梦也是属于她的,但是,梦醒之后,她该笑着祝福箫跟玉姐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云晚箫愕了一下,只见迦叶心已从她手中拿过了骨笛,手指按住了笛孔,“我先吹一次给你听。” “嗯。”云晚箫点头应了一声。 迦叶心点头一笑,昏黄的月色下,她此刻竟是前所未有过的娇媚,神韵之中,颇有几分霍小玉的光彩。 云晚箫有些失神,迦叶心吹响了骨笛,那幽幽的笛声缠绕耳畔,似是将她与她都带回了南诏那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林下芳草萋萋,花间彩蝶飞舞―― 无忧无虑的南诏妙龄女子在花间穿梭扑蝶,脚踝上的银铃叮咚作响,与她们银铃般的笑声交织一起,显得格外地动人。 忽地,彩蝶惊飞,花间的妙龄女子惊眸驻足,呆呆瞧着突然闯入花间的陌生男子,是惊,还是喜,是缘,还是孽,尽在这一眼之间…… 骨笛骤停,如同当初她与阿禄的初见,迦叶心的眸中只剩下了眼前的公子。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突兀地打破了迦叶心这一刻的失神迷惘,“迦叶姑娘?这曲子怎的不吹了?” “曲子……曲子……”迦叶心仓皇地低下头去,只觉得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指尖不断摩挲着笛孔,“曲子很短……” 所谓《扑蝶》,为的只是在花间尽头与心爱男子的惊鸿一瞥,这曲子的妙处,就在这突然的音断,剩下的余韵,只能在吹笛之人的眸中找寻。 只是,迦叶心眸中的余韵,云晚箫不会懂。 迦叶心有些黯然,低头将手中的骨笛递到云晚箫手中,“箫,你来吹,我教你。” 云晚箫接过骨笛,只觉得上面尚有迦叶心指尖的温暖,不由得愕然看了迦叶心一眼,只见她双颊通红,恍然似是明白了什么。 “踏踏……” 静夜中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云晚箫脸色一沉,道:“迦叶姑娘,我想旋律我已会了一二,只是这哪个孔是什么音,还请姑娘赐教。” “嗯。”迦叶心认真地一一将每个骨笛孔的音告诉了云晚箫,并且让云晚箫一一吹了次,又教了云晚箫这个旋律的指法。 马蹄声越来越近,似是来人不少。 迦叶心以为那是过往的商队,倒也没有怎么上心,依旧认真地教着云晚箫吹骨笛。 云晚箫试了一次旋律,基本没有错音,忽地笑道:“若迦叶姑娘不嫌弃,可愿随这笛音一舞?” 迦叶心点点头,羞笑道:“那我就献丑了。” 云晚箫跟随迦叶心走到小院树下,云晚箫吹响了骨笛,虽不如方才迦叶心熟练,但也算得上成调,不至于断断续续。 迦叶心不算舞技出众,但是在南诏,她也算得上是跳得好的姑娘。她跳不出霍小玉的红梅妖娆舞姿,却能依着曲调跳出南诏女子特有的妩媚,远远瞧去,倒与霍小玉的身姿有三分想象,借着今夜昏黄的月色,说她有七分舞姿像霍小玉也不为过。 “笛声?” 迎往客栈前,杜卿卿从马背上跳下,沙哑的声音当即下令,“不许让任何人走出去!” “诺!” “你们随我进去!”杜卿卿带着十余名长安守备军冲入客栈,客栈掌柜还来不及出口阻拦,已被杜卿卿挥手示意左右将他押下。 “给我拿下!” 杜卿卿沙哑的声音猝然响起,让正在跳舞的迦叶心惊然停下,躲到了云晚箫身后。 云晚箫冷冷看着杜卿卿,冷笑道:“杜大人可真是阴魂不散呐,我走到哪里,你便到哪里。” “云晚箫,你好大胆子,竟敢私藏当今德安郡主!”杜卿卿心头犹如火烧,今日必定要致云晚箫一个欺君大罪! “德安郡主?”云晚箫脸色铁青,“杜大人,你可看清楚了,我这身后人究竟是谁?”说完,云晚箫身子一让,让迦叶心暴露人前。 不妙!中计! 杜卿卿暗叫不妙,恨得咬牙瞪视云晚箫,“云晚箫,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晚箫冷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我与迦叶姑娘一男一女在此幽会,杜大人,你觉得能做什么?” “不知羞耻!”杜卿卿怒声大喝,“枉霍小玉待你一片真心,她真是看错了你!” “我也看错了杜大人,之前尚且是江湖豪迈心性,如今怎的突然变成如此心胸狭窄,处处与我为难,莫非……”云晚箫忽地走近了杜卿卿一步,冷笑道,“杜大人是我认识的另外一人?” “胡说八道!”杜卿卿怒声大喝,瞪了左右一眼,“还不快拿下他!” “敢问杜大人,我犯了什么罪?”云晚箫挺直了身子,问得凛然,“晚箫如今还是朝廷二品将军,并无违法,你们凭什么抓我?”略微一顿,云晚箫锐利的眸子落在了杜卿卿脸上,“你――更没资格抓我!” 云晚箫的眸子冷得像刀子,剜得杜卿卿觉得有些心虚,隐隐觉得今夜云晚箫诱她前来,绝对不是让她出丑那么简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长凝继续更新~ 大家表忘记了我哦~我会努力码字滴~ 102第一百零一章 .欺君罪、卫公倒 “大胆!本宫只是进去看看,你们胆敢拦本宫去路?” 突然听见华阳公主的呵斥声在客栈前堂响起,云飞、云扬两兄弟横剑开路,护着华阳公主一路走入后院,小宫娥花涫与来顺公公也紧随其后,生怕公主受什么委屈。 “云晚箫,你究竟想做什么?”杜卿卿看见华阳公主出现,隐隐觉得今夜愈发地不简单,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心口,猜不透与淡淡的恐惧交织心头,煎熬得杜卿卿难受之极。 华阳公主瞧见了云晚箫,当先问道:“云将军深夜相邀来此,莫非是要本宫为将军解围?”说完,不禁轻笑道,“将军莫忘了,昨日本宫为将军解围,将军又是如何待本宫的?” 云晚箫淡淡笑了笑,对着华阳公主拱手道:“末将昨日说的话,末将还记得,今夜请殿下前来,又怎会是请公主解围?”说完,云晚箫猝然出手,杜卿卿没想到会突然有此变数,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云晚箫揪住了圆襟领口。 “敢问公主,若有人冒认朝廷命官,以女儿身欺君罔上,该当何罪?”云晚箫一句话问完,杜卿卿已骇得睁大了眼睛。 “云晚箫,你休要胡来!否则,我就算变鬼,也不会放过你!”杜卿卿忍不住惨呼一声,脸色变得比白纸还白,想要扭开云晚箫的手,却又怕云晚箫猝然出手,害她衣裳尽碎。 华阳公主惊然看看云晚箫,又看看杜卿卿,她岂会不知道云晚箫的意思,可今日若是真证明了眼前的杜大人非彼杜大人,卫国公府上下定会落个欺君大罪,到时候长安城少了卫国公的势力,又如何与鱼朝恩和定王制肘? “云将军,此事兹事体大,不可妄来,卫国公向来忠君,断不会……”华阳公主话中有话,想要劝云晚箫饶杜卿卿一次。 云晚箫不等华阳公主说完,马上冷笑打断了华阳公主的话,“当年潼关一战,末将是孤身作战,如今时时被此人欺凌,末将也是孤身作战,敢问殿下,难道卫国公一个向来忠君,就可保此人真是杜家公子,杜陵?”话音刻意说重“孤身作战”四个字,云晚箫不知道华阳公主到底听懂几分,当下她是不能容杜卿卿再出来乱局,也不能让卫国公上下真正成为这场长安对弈的牺牲品。 “云将军……”华阳公主还想再劝,可是云晚箫已不打算再给华阳公主劝说的机会。 “杜小姐,只希望你日后光明做人……”云晚箫话音刚落,手指用力,只听“嘶啦”一声,杜卿卿的圆襟猝然裂开。 杜卿卿又惊又羞,下意识地去抱拢双臂,可是云晚箫根本不会给她再掩饰的机会,出手将她反手擒住,一压她的身子,即便是她用了裹胸布,也可以看出她微凸的胸膛和雪白的肩头,哪里是那个七尺轩昂的杜陵杜棠之? 杜卿卿羞怒凄喊道:“云晚箫,你是个畜生!”想要不顾一切地狠狠咬云晚箫一口,却见云晚箫松开了她的手,反倒是让她倒在一边。 云晚箫坦然对上了华阳公主又惊又惑的眼,“殿下方才说,兹事体大,卫国公府上下是有罪还是无罪,可要有劳殿下亲自押送他们去东都,交由陛下处置了。” 华阳公主倒吸了一口气,同是女子,瞧见方才云晚箫如此羞辱杜家小姐于人前,心里也觉得有些愤懑,不禁怒声道:“云将军已经将话说到这一步了,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来人!”华阳公主当即下令,“杜卿卿冒兄任职,罪犯欺君,当即押下,其他人等,随本宫去卫国公府捉拿涉案人等!” “这……这……”长安守备军们面面相觑,突然发生的变故,他们一时还没晃过神来。 华阳公主怒然一瞪他们,“本宫知道无权调动你们,只是要你们配合本宫押送卫国公府上下赴东都受审,这是立功的机会,你们这般迟疑,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把本宫放在心里?” “殿下息怒!”长安守备军纷纷下跪,听令行事。 华阳公主看着长安守备军押着杜卿卿退出后院,拿出公主令牌交给花涫,示意她与来顺公公速速跟上,切莫使他们伤到卫国公上下一人。 云晚箫看见华阳公主有意单独留下,似是有话要说,也吩咐云飞、云扬将一边惊魂未定的迦叶心先送回小筑。 “云晚箫,今夜的你,让本宫觉得可怕。”华阳公主直言不讳。 云晚箫淡淡笑道:“殿下觉得末将做错了?” 华阳公主摇头道:“本宫不知道。”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道:“当年潼关之战,末将也不知道前途是生是死。” 华阳公主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卫国公留在长安,于你也是……” “于他是坏事。”云晚箫不等华阳公主说完,指了指此刻的檐上,给华阳公主递了个眼色,“人该求生,不该求死,卫国公如此,末将也如此,甚至公主殿下也该如此。” 华阳公主岂会不知道云晚箫意思檐上或许有人,可是她还是不明白,这样逼走她与卫国公上下,无疑是自断双臂,又如何与这长安城中的两头恶狼斗? “你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华阳公主最后幽幽说了这样一句话。 云晚箫自嘲地笑了笑,“所以算不得良配,公主殿下早些回东都,便少些与末将的流言蜚语,于殿下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你!”华阳公主素来受天子喜爱,从来没有听过别人用如此口气待她,帝家心性翻了上来,扬手就给了云晚箫一个耳光,“本宫还不屑招你为驸马!云晚箫,你好自为之!” 云晚箫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地甚是难受,却还笑得坦然,抱拳对着华阳公主一拜,“末将受教了!”这一拜之后,只听云晚箫压低了声音,“殿下一路小心,早一日回到洛阳,便早一日安全。” 华阳公主错愕地看着云晚箫,他分明是在提醒她小心夜长梦多,可为何方才所言所行又那般可恶? 云晚箫啊云晚箫,你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华阳公主的目光落在了云晚箫脸上通红的手印上,下意识地想要去抚上那些红印,偏偏云晚箫却往后一退,彻底截断了她与她之间的最后走近机会。 “殿下,末将告退。” 华阳公主怔然看着云晚箫渐渐走远,这样一个孤独如狼的人,将一个人留在长安继续与定王跟鱼朝恩斗下去,心头究竟是有多大的勇气? 商州病秧子云晚箫,虽然身弱,可比朝廷中那些飞扬跋扈的世家弟子不知道强上多少? 华阳公主嘴角微微一扬,自言自语道:“云晚箫,你究竟是怎么一个人?”黯然低头,华阳公主倒吸了一口气,帝家婚姻,又岂能由她自己说得算? 与此同时,定王府,静谧如昔。 定王李侗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不禁冷笑道:“云晚箫可真是个可怕的人,扳倒卫国公府做得如此干净利落。” 主簿徐枫点头道:“王爷,这样的人,究竟可信,还是不可信?” 李侗阴森地笑道:“他无路可走,唯有本王才能给他一条生路,本王信与不信,并不重要。本王只是好奇,鱼朝恩这么大的一座山,云晚箫如何给本王铲平了?” 徐枫摇头道:“据探子回报,今夜围捕卫国公府,有神秘女子将真正的杜公子给劫了去,只怕云晚箫今后的路,不好走了。” “哦?”李侗淡淡一笑,“想不到这江湖心性的杜棠之也有女子倾心相待了,如此一来,这长安城当真是好玩了。” 徐枫提议道:“王爷,我们要不要派些人手暗中保护云晚箫?” “他既然敢做今夜之事,就应该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报应。”李侗摆摆手,“真正要保护之人,可不是云晚箫这枚棋子,而是卫国公府上下。” “王爷的意思是,有人会在路上对卫国公下手?”徐枫冷吸了一口气。 李侗笑道:“鱼朝恩那老贼早就看不惯卫国公上下,你想,见了如此好的机会,他怎会不下手?反正近日长安城外也不太平,意外发生也在情理之中。” “王爷?”徐枫愣了一下,“卫国公向来是皇上那边的人,有人出手除了他,对王爷来说,不是好事么?” 李侗冷笑摇头道:“与其让鱼朝恩下手,不如让皇兄亲自下手。”李侗阴沉地笑了笑,“杀一个卫国公,本王倒要看看,皇兄会掉多少民望?有些棋子可以死,但也要看是怎么死,才有价值。所以,卫国公上下,在这一路上,一定要护好,不可出半点差池!” “属下明白了!”徐枫点头退下。 李侗微微皱眉,喃喃道:“云晚箫,本王大业能成,不可少了你,也不可多了你啊。”说完,将茶盏中的茶汤往外一倒,沉默不语地似是盘算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本文进入倒计时完结状态~ 第一百零二章 .是非乱 昏黄的月华幽幽,云晚箫独自走在寂寥的长安街头,眸光黯淡,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踏踏马蹄声渐行渐近,只听身后传来云扬的一声勒马之音,“吁――” 云晚箫不禁蹙眉回头,淡淡问道,“不是说先送迦叶姑娘回小筑么,怎的又回来了,”说着,云晚箫的眸光一一扫过云扬与云飞,落在了马车垂下的车帘上。 云扬挠挠头,道,“迦叶姑娘说,想在回小筑之前,跟将军说几句话,所以……”云扬为难的看了看云飞,“末将斗胆,只好将马车赶回来了。” “箫,你不要怪他们,是我求他们带我回来。”车帘忽地掀起,迦叶心定定看着云晚箫,那眸光淡淡地带着一丝害怕。 云晚箫侧头问道:“迦叶姑娘请说。” 迦叶心迟疑地看了看赶车的云家两兄弟,云晚箫当即示意云家两兄弟先回避片刻。 迦叶心看着云家两兄弟走出十余步,这才开口道:“箫,今夜的你,让人害怕。” 云晚箫愕了一下,安静地看着迦叶心,沉吟片刻后,才淡淡应了一句,“是么?” “不要变成另一个禄,好不好?”迦叶心心头一紧,似是哀求。她的阿禄已经彻底变了,变得那般的暴虐,而眼前这个曾经温暖的瘦弱将军今夜也如此的让人害怕,她不明白,也永远不想去明白,一切为何会成这样?她只有一个心愿,便是箫永远都是那个温暖的箫,哪怕……不属于她迦叶心。 云晚箫再愕了一下,淡淡笑道:“迦叶姑娘,你想多了……”原本想说不是一类人,又怕勾起她太多的往事,索性收了话,沉色道:“这个世上就算是菩萨,身上也会落上尘埃,我本就是世间俗人,所作所为又岂会真正干干净净?” “箫……”迦叶心忍不住唤了一声,想到今夜设计引诱杜卿卿入瓮,这“欺君之罪”她是懂的,不由得喃喃自语道,“连我也不算干干净净了么?” 欺君之罪,重到可以诛连九族,今夜她帮了云晚箫,就相当于害了卫国公府那许多无辜之人。 云晚箫心念一动,怔然看着茫然无措的迦叶心,歉声道:“今夜这步棋,我不得不走。” “所以,我算是害了人,是不是?”迦叶心眼圈一红,满满的都是自责。 云晚箫走近迦叶心,沉声道:“虽说是害,但也是救,这也是卫国公府的生路。”说完,云晚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冷笑道,“你可当做全是我的错,与你半点无关。” “箫……” “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迦叶心还想说下去,云晚箫打断了她想说的,挥手示意远处的云家两兄弟过来。 “箫……”迦叶心忽然紧紧揪住了云晚箫的衣袖,定定看着云晚箫,“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云晚箫嘴角浮起一丝凉凉的笑来,“迦叶姑娘,你太抬举我云晚箫了,从军这些年来,死在我剑下的亡魂连我也记不清有多少了,这双手,早已满是血腥,我早就是这样的人。”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拂开了迦叶心的手,转头吩咐云家两兄弟,“送迦叶姑娘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诺!”云家两兄弟看见将军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多问,当即跳上马车,拉紧缰绳,准备赶车。 “迦叶姑娘,坐好了。”云扬嘱咐了一句,一抽马鞭,驾车远去。 云晚箫轻轻一叹,仰头看着天上薄雾轻掩的月亮,喃喃道:“若是明刀明枪就能杀出生路,我又怎会与权贵同流合污陷害忠良?” 黎明时分,云晚箫回到了香影小筑,静静地走回了书房。 如今将卫国公府上下从长安拔除,这份诚意,鱼朝恩定会满意,相信不日便会请她入神策府任职,后面的交锋还很多,她还是需要歇息歇息,才好寻机找到生路,带着大家远离长安,安乐一世。 “咯吱――” 云晚箫推门走入书房,转身将门掩好,才将门栓锁住,惊觉身后忽然亮了起来,猛地回过头来,只见霍小玉手执火折子,含笑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云晚箫又惊又喜,“你怎的会在这里?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应该在小阁上歇息么?” 霍小玉梨涡一旋,酥酥地笑了一声,“晚晚,我可是等了你好几个时辰,只为了问你一句话。” 云晚箫一惊,“什么?” “今夜的舞美么?”霍小玉贼兮兮地一笑,火折子的光晕映在她的红裳上,活像只火红色的狐狸。 云晚箫愕了愕,忽地反应过来,“你是说迦叶姑娘?” 霍小玉挑眉点头轻笑,在云晚箫颈间轻轻地嗅了嗅,没说一言,可是这些举动满满的都是酸意。 云晚箫正色道:“今夜邀迦叶姑娘外出,不是阿玉你所想那样!” 霍小玉水灵灵的眸子一转,噗嗤一声笑道:“云扬一回来就将一切全部告诉我了,瞧你一脸着急的,别人看了去,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云扬?” “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霍小玉说完,忽地往后退了三步,一手执火折子,一手捻起兰花指,似是作势准备跳舞。 “阿玉?”云晚箫惊愕地看着霍小玉,不懂为何她突然想跳舞。 霍小玉弯眉笑了笑,足尖一旋,红裳裙角飞扬,像是一朵红梅瞬间绽放在云晚箫眼前,令人迷醉。 火折子上的星火随着她的妙舞一并旋舞,若说是霍小玉像朵红梅,那手中的火折子就像是一点紧追红梅的流萤,只要红梅一直绽放,那点流萤就永远都在,不离不弃。 云晚箫安静地看着霍小玉的舞姿,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在这一刻,全部都属于她云晚箫一个人,这一刻的美好,足以令云晚箫心头渐渐升起暖意来。 “今夜的舞美么?” 云晚箫忽觉下巴被霍小玉的手指撩过,同样的问题响起,云晚箫下意识地应了一句,“美。” 霍小玉得意地一笑,停下了舞步,走近云晚箫,笑道:“我出身青楼,算不得干净,你还觉得我美?” 云晚箫皱眉道:“阿玉,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 霍小玉伸手握住了云晚箫略微冰凉的手,正色看着她,“正如你所说,就连菩萨都不可能一尘不染。你不嫌弃我这满身尘垢的青楼女,我又怎会在意你已经满手鲜血?” 云晚箫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话才出口,忽地想起方才霍小玉说的,云扬一回来就将一切都告诉了霍小玉,又岂会漏了她与迦叶心交谈的那些话? “呼!” 霍小玉忽地吹灭了火折子,紧紧抱住了云晚箫,轻声耳语道:“不管你在外面是什么样,在我这儿,永远都是晚晚。” 为我顶起一片天地的晚晚――这句话,霍小玉在心底默念,将头枕在云晚箫肩头,细嗅她颈间的淡淡香味,这一刻,心境是如此地平静,也是如此的温暖。 云晚箫只觉得满心都是浓浓的暖意,双臂环紧了霍小玉,涩声道:“阿玉,我是没路可选,只能走这一步。” “我会陪着你走下去……”霍小玉在云晚箫耳畔低喃,“就像现在这样,就算周围一团漆黑,我也会紧紧抱着你,你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我霍小玉会陪着你,一直走,一直……” 话音戛然而止,霍小玉只觉得唇瓣上一片温润,已被云晚箫捧住脸颊,狠狠吻住,不容她把话说下去。 因为那些话,不用出口,已在彼此心头深刻。 书房外,云扬嘿嘿一笑,拐了拐身边的大哥云飞,低声道:“我就知道,只要霍姑娘出马,将军定能欢喜起来!” 云飞忧心忡忡地摇头道:“你将什么都告诉霍姑娘,岂不是出卖了将军,当心将军回头拿你问罪!” 云扬得意地笑道:“大哥,你这个就不知道了,这可算不得‘出卖’,最多……最算得上‘奉承’。” “奉承霍姑娘?” “哎,过两天,她可就是咱们的将军夫人了,奉承一下她,也不算……” “咯吱――” 凉风突然袭来,书房门突然打开,将房外了云家兄弟吓了一跳。 “将……将军!”云扬突然结巴了起来,连忙对着满脸红霞却沉着冷脸的云晚箫抱拳一拜。 霍小玉一步踏出书房来,回头对着云晚箫眨了下眼,笑道:“我突然想吃梅花酥,再过半个时辰,这天一亮定有小贩来卖,不如差云扬去给我买上一些?”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也不好发作,“也好。”说完,目光落在了云飞身上,“云飞,天一亮你就陪栖霞一起出去采办那些成婚用的物事,留云扬在小筑当值。” “诺。”云飞连忙抱拳一拜。 云扬苦着脸叹了一声,看来就算霍小玉能救他一次,也救不了他第二次。 霍小玉噗嗤一笑,再转头不舍地看了看云晚箫,指了指小阁,提着裙角小声走了上去,生怕惊醒了熟睡中的娘亲,又怪她不守规矩,私会云晚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我又消失一段时间,但是绝对,绝对不是怀孕了tt! 因为喜欢的人来我的城市玩,所以消失一段时间陪她,大家不要再说作者怀孕了,tt! 第一百零三章 .恶因难解 乌霾漫天,月华隐没,长安城静得若水,也凉得若冰。 霍小玉披着暖袍坐在小阁边,紧张地看着小筑紧闭的门扉――云晚箫一早便被请入神策府,直到现在都没有归来。霍小玉心里慌得厉害,还差一日,她与晚晚便能缔结鸳盟,可是晚晚至今未归,实在是让人心灼得厉害。 “姑娘,该歇息了。”絮儿端着热水进来,劝慰了一句,“云夫人已差了家将出去打探消息,云将军不会有事的。” “她不会有事。”霍小玉转过脸来,眉心微蹙,又低低地道了一句,“她也不许有事。” “姑娘……啊!有鬼!”絮儿的话才说到一半,脸便变得苍白如纸,忍不住惨呼了一句,瞧见一条黑影从檐上飞了下来,落在了霍小玉身后。 霍小玉大惊失色地回过头去,“是你!” 魁梧大汉手中提了一个空酒壶,豪迈地放声一笑,摇了摇手中的空酒壶,“霍姑娘,可愿陪在下去打壶美酒?”不是黄衫客又是谁? “这……”霍小玉舒了一口气,迟疑地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絮儿,却瞧见絮儿已倒地昏睡不醒,不由得叹声道,“先生既然已经出了手,这打酒之事,还用问我么?” “要问,要问。”黄衫客依旧笑道,“在下可不知道云将军喜欢喝什么酒。” “晚晚?!”霍小玉又惊又喜,“晚晚难道在先生那儿?” 黄衫客含笑点头,走到小阁边,“那霍姑娘,走么?” “自然是……”霍小玉提裙欲走,却突然停下了步子,“晚晚为何会在先生那里?” 黄衫客捋了捋虬须,笑道:“有些劫,虽然逃不了,但是既然在下出过一次手,后面再出手几次,又有何妨?” “劫?”霍小玉大惊,“快带我去见晚晚!” “莫急,莫急,再惊动几个人,在下今夜可就太失礼了。”黄衫客安抚了霍小玉几句,指了指小阁飞檐,“霍姑娘,请。” 霍小玉急切地点点头,由黄衫客带着飞上檐角,沿着房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长安夜冷,秋意渐渐消逝,徐徐刺骨的寒风吹起城头旗幡,冬意渐浓。 七里烟花巷灯影依旧,因为夜深的缘故,寻欢的人儿寂寥许多。 黄衫客带着霍小玉飞身跳入七里烟花巷的一个小院,只见这里红灯高悬,喜字处处,霍小玉知道青楼之中出现这样排场的“喜”字,只有一个原因――花魁千金卖初夜。 这样的夜晚,是看客们的热闹,中魁者的迷醉,花魁的黯然。 只是,分明该是热热闹闹的地方,为何却安静得让人害怕,小院之中,除了身边的黄衫客,就只剩下她霍小玉。 “晚晚在哪里?”霍小玉惊然看着黄衫客,警然往后一退,“先生带我一人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黄衫客神秘地一笑,将手中空酒壶放在脚下,“自然是为了取酒。” 霍小玉看着黄衫客走到小院左边的圆门边,只见黄衫客向霍小玉招招手,作势示意霍小玉悄声过来。 霍小玉半信半疑地小声走了过去,刚想穿过圆门,却被黄衫客拦在了身边。 “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响起,霍小玉欢喜地循声瞧去,那分明是她的晚晚,可是目光所落处,却让她瞬间揪紧了心房―― 云晚箫淡然坐在石桌边,凉凉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喉咙前赫然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只要那两人往前一扎,云晚箫必定身死当下。 再仔细瞧那两人,却也不是陌生人,一个满脸悲愤,一个冷漠寒面,正是逃走的卫国公公子杜棠之和阿玄。 “晚……” “这个劫是云将军中的因,自然该她自己得这个果,你我暂且先看看。霍姑娘你可放心,在下是不会让云将军有事的。”黄衫客低声劝慰,却没有放霍小玉过去的意思。 “云晚箫,是我瞎了眼把你当做过命的兄弟!”杜棠之愤声大喝,眼珠子隐隐都是血丝,欺君之罪罪可诛九族,他如今也成了亡命钦犯,只怕只能在刑台下,才能瞧见亲人最后一面。 “公子不必多说,待你我穴道解开了,马上要了他的命便是!”阿玄在旁劝慰,如今与身边的他都成了一辈子无法见光的人,日后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卫国公公子,或许,他与她可以在近一分,就这样相伴一世也好。 霍小玉愕了一会儿,恍然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黄衫客,“先生,原来你点了他们的穴道!” 黄衫客无奈地笑笑,低声道:“今日进城打酒,恰好瞧见他们打个你死我活的,索性一并带来这里清醒清醒,谁知道我才转身,那两娃儿又想出手伤人,只好点了他们的穴道,好让他们静下来好好说话。” 霍小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先生料事如神,当真只是恰巧经过?” 黄衫客轻笑捻须,“霍姑娘一颗玲珑心晶莹剔透,当真像极了当年的红拂姑娘。” 霍小玉含笑道:“先生也颇有当年虬髯客风采。” “我又怎及他十分之一?”黄衫客忽地笑容淡了几分,眸光黯然,似是被霍小玉勾起了什么往事。 “云晚箫,你如此忘恩负义,今日我定要将你刺出几十个血窟窿,以解我心头之恨!”杜棠之越骂越狠,偏偏云晚箫就是不发一言,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傻晚晚,你说句话啊。”霍小玉远远瞧着那个略显瘦弱的身影,揪紧了衣角,这个时候她还不解释,难道真要等到穴道解开、匕首见血才解释不成? “咳咳。”云晚箫又轻咳了两声,淡淡道,“或许现下是祸,焉知他日不是福?长安城不是久留之地,能走一个是一个,往后看,晚箫问心无愧。现下看,晚箫确实陷害忠良,你责骂得有理,若是觉得心头舒服,尽管骂便是。” “你!”杜棠之略微一顿,更是恼怒,“长安不是久留之地,可东都却是要命之地,爹娘跟妹妹若是真到了东都,只有死路一条,你还敢说问心无愧?” 云晚箫冷声道:“到了东都,顶多遭几日牢狱之灾,万万不会丢命。” “欺君之罪,岂是几日牢狱便算罚了的?”阿玄不禁冷嗤道。 云晚箫冷笑道:“棋盘上有些余子若是可以收回棋盒再用的,执棋之人自然会想方设法地保住,若是这些余子还可以换来更大的赢面,执棋之人更会珍之若宝。”说着,云晚箫定定看着阿玄,“姑娘你认为呢?” 杜棠之听得迷茫,“云晚箫,你究竟想说什么?” 云晚箫沉声道:“若是可以远离官场,就尽快远离,有多远,离多远,否则,一朝入局,想要出局,难如登天。”略微一顿,云晚箫平静地看着杜棠之,“你我不若打个赌,若是此次卫公至东都有事,我以一命偿你,如何?” “休要信他!”阿玄连忙道。 杜棠之沉吟不语,过去的云晚箫可以为长安百姓搏命城下,突然掉转矛头陷害卫国公府,一直是他百思不解之处。 曾经那样大仁大义之人,怎会做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 “我可指天为誓,若有违背今日之赌,天诛地灭。”瞧杜棠之依旧将信将疑,云晚箫干脆地开口,虽然被点穴道难以动作,可是说话的语气却是万般笃定。 阿玄的目光落在了云晚箫腰间悬着的神策腰牌上,恍然道:“他陷害你妹妹,为了就是能进入神策府。棠之,你不可信这种攀附权贵、不择手段之人!” 经过阿玄点拨,杜棠之下意识地目光瞧向了云晚箫的腰牌,脸色变得更为铁青,“云晚箫,事到如今,你要我如何信你?” “无话可说。”云晚箫轻叹了一声,索性合上双眸,不再说话。 黄衫客也低叹一声,“此结难解,后面的路,只怕要提防的又多了一些人。” 霍小玉愕了一下,低头沉吟片刻,忽地抬头对黄衫客道:“先生可解开他们的穴道,容我一试。” 黄衫客迟疑了会儿,点头道:“或许这也是解结之道。”说完,带着霍小玉从圆门走了出来,让杜棠之与阿玄都吃了一惊。 “德安……郡主!” “阿玉!” 黄衫客将两把匕首夺下,一一解开了三人的穴道,负手立在一边,道:“有话可好好说,若是再动手,可别怪我让你们再定一日。” 杜棠之与阿玄都知道黄衫客的身手,如今有他在旁,就算动手也占不得什么好处,只得愤愤地立在边上,瞪着眼前的云晚箫。 “阿玉,你怎么……”云晚箫焦急地声音突然一顿,瞧了一旁的黄衫客一眼,心中已有了问题的答案。 霍小玉上前对着云晚箫嫣然一笑,酥酥地眨了下左眸,握住了云晚箫的手,“我的大将军,你破不了的阵,不如让小女子试试?” 云晚箫刚想说什么,霍小玉已接了口,“杜公子,还有……”霍小玉看了看阿玄,“这位姑娘,你们不信我家这位大将军之言,那可信我之言?” 杜棠之惊问道:“难道是他一直藏着你,所以不管怎么寻都寻不到你?” “不错,她也犯了欺君之罪,只这一点,要她的性命易如反掌,不是么?”霍小玉说完,转头看了看云晚箫,“她跟你们打赌,若是卫国公有事,她以命偿你们,不如我再加点赌注,我也以命偿你们,如何?” 杜棠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阿玉……”云晚箫实在是不想让她卷进来,话才说了一半,便又被霍小玉给打断了。 “后日是你我的大喜日子,你犯了欺君之罪,便是我犯了欺君之罪,夫妻本就是一体,你若有事,我也不会独活,你堂堂大将军都不怕,我区区小女子又怎会害怕?”霍小玉说得决然,却不见脸上有惧色,反倒是坦然得让杜棠之与阿玄惊愕。 “你们要成亲?”杜棠之又是一惊。 霍小玉笑道:“若是杜公子愿意赏脸,不妨后日来香影小筑喝杯喜酒?” “这……”杜棠之迟疑了。 阿玄呆呆看着霍小玉,这个曾经她想杀死的女子,此时此刻哪里是风尘弱女子?阿玄忽然觉得,眼前的她竟是这般的可敬。 霍小玉点头含笑:“今日赌注我已下好,莫非你还不信?” 杜棠之倒吸了一口气,道:“德安郡主既然都开了口,今日也不由得我信与不信。”说着,杜棠之依旧恶狠狠地看着云晚箫,“云晚箫,你最好记住你今日的赌注,若是爹娘妹妹在东都有什么差池,你的欺君大罪也跑不了!”说完,给阿玄递了个眼色,“玄,我们走。” “慢!”霍小玉忽然唤住了两人,笑道,“既然是打赌,怎可只有我们下注?” 杜棠之失望地转过头来,“下什么注?” 霍小玉笃定地道:“若是卫国公府上下无事,我要你一生都不可找我家晚箫的麻烦。” 杜棠之冷笑道:“赌就赌!德安郡主,好自为之!” “不送。”霍小玉瞧着杜棠之与阿玄走远,给他们这一个欺君大罪捏在手里,至少这些日子,她的晚晚不必担心路上又杀出什么刺客来。 黄衫客会心一笑,对着霍小玉点头轻笑,原来有些结,并非那么难解,也要看解结的究竟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这章只是个转折章,但是大家一直期待的东东~下章开始。 第一百零四章 .对酒当歌 “傻阿玉,你何必把自己也牵连进来,”云晚箫轻咳了两声,虽说是口上是轻责,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 霍小玉转过脸来,挑眉笑道,“要不牵连我,也成,你不娶我便是。” “你,你不嫁我,又嫁谁人,”云晚箫脸色一沉,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肯放松一分,更顾不得边上还有黄衫客,“我……我做那么多,究竟又为了什么?” “噗嗤,傻将军,逗你玩呢!”霍小玉忍不住笑了一声,心底欢喜得厉害,眼前的晚晚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羞涩,双颊上已淡淡浮起红霞来――每当晚晚如此,霍小玉就觉得晚晚好看得紧,心里更暖得紧。 “咳咳。”黄衫客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有些唐突地打破了她们的甜蜜,只见他将手中的匕首放在一边,笑道,“这匕首已经成双了,人又何必等到后日才成双?选日不如撞日,不妨今日就在这儿把亲成了,如何?” 云晚箫愣了一下,倒是霍小玉先反应了过来,只见霍小玉满脸惊喜,往来时的方向瞧了一眼,笑道:“原来今日这儿当真是嫁花魁啊!” “哈哈,后日在下实在是不便出现,所以就先冒昧布置了这儿,更冒昧请二位来此,想提前喝二位的喜酒,不知道霍姑娘与云将军愿不愿赏在下一杯?”黄衫客抚须大笑,这个七里烟花巷中的小院确实被他包了下来,方才院中的喜字,皆是他布置好的。 云晚箫本来还奇怪为何这里满布喜字,如今听他这一说,恍然大悟,“先生处处设想周到,这杯喜酒自然是该喝。只是,这拜堂之礼,如今高堂未在,只怕是成不了。” “哈哈哈,说得在理,这拜堂之礼留待后日便是,只要这酒算是喜酒便好。云将军,薄酒已备好,这边请。”黄衫客大笑引路,确实是有备而来。 “先生,请。”云晚箫现下虽滴酒未沾,可这心里已隐隐有了醉意,从掌心暖暖地散布开去,沁入了霍小玉的掌心。 霍小玉窃笑一声,忽地凑到云晚箫耳畔,低声道:“晚晚,后日究竟是你嫁,还是我嫁呢?” 云晚箫愕了一下,恍然明白了霍小玉的意思,瞬间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接什么? 霍小玉狡黠地一笑,又低声问道:“晚晚,可要当心了,别输了阵,又输了……”最后那个字细得如丝,却也媚得让云晚箫的心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至少……至少略懂!当不会输!”云晚箫连忙应了一句,只觉得一颗心火辣辣地跳动着,一刻也静不下来。 “哦?”霍小玉意味深长地勾唇一笑,挽住了云晚箫的手,跟着黄衫客一路走入小院内的小阁中。 小阁中,远比外间还要喜庆,一对龙凤喜烛红彤彤地映照着堂中的大红喜帐,只要踏进这里,就让人觉得心暖与心喜。 自然,对云晚箫而言,还有一种既期待,又害怕的紧张。 霍小玉悄悄打量着身边的云晚箫,此刻哪里还是那个面如寒霜的云大将军,人说新媳妇的笑最是娇羞,如今虽然看不见自己,可只需偏头往晚晚一瞧,便知道古言半点不差,甚至还差了四个字――“如梦似醉”。 霍小玉窃笑不语,与云晚箫并肩而坐,不再有当初与李益同坐时忐忑,心头满满的都是平静的温暖。 黄衫客亲手为云晚箫与霍小玉斟满了酒,举杯笑道:“今日一杯薄酒,聊表心意,愿二位从此白头到老。” “先生多次出手相助,该是我先敬你才是。”云晚箫连忙举杯,“请。” “请。”两人举杯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汁入肚,泛起的点点热浪渐渐在云晚箫腹中蔓延开来。 云晚箫不禁道:“好烈的酒!咳咳。” 黄衫客点头笑道:“如今太平不易,好酒难寻,与其去喝那些兑了白水的美酒,不如喝这种离乱百姓自家酿造的糙酒,每喝一口,都有滋味。” 云晚箫觉察黄衫客似是有话要说,边斟酒,边问道:“先生可是有话要说?” 黄衫客含笑不语,只是举杯站起,来到小阁窗边,望着乌云渐浓的天空,眉头忽地一揪,“前途未知,世事偏转,我这一次种的因,不知道是不是我想要的果?” 云晚箫低头小啜了一口烈酒,只觉得甚为烧舌,“乱世难平,我与先生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天命,呵呵。”黄衫客突然一声冷笑,将杯中烈酒饮尽,歉然转头瞧着云晚箫,笑道,“不说那些烦心事了,来,今夜来个不醉不归!” 云晚箫点头喝酒,心头却泛起一丝不安来,先生素来料事如神,此次欲言又止,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霍小玉含笑起身,执起案上酒壶,笑道:“这烈酒伤身,晚晚要少喝,先生也要少喝。” “若不喝个尽兴,怎算欢喜?”黄衫客说完,坐回座上,连连摆手,“无趣,无趣!” “不若让小女子为先生献上一舞?”霍小玉依旧笑着,却没有把酒壶还他的意思。 黄衫客笑道:“既然霍姑娘与云将军已是共约鸳盟之人,怎可只有霍姑娘献舞,云将军不献技的?夫妻夫妻,就算不夫唱妇随,也该妇唱夫随才是。” 云晚箫愕了一下,“我献技?” “云将军敲得一手好鼓,莫非将军忘记了?”黄衫客淡淡笑道。 云晚箫连忙道:“现下夜深人静,敲鼓岂不是会扰了旁人,不若……不若……” “不若晚晚吟诗,我舞之?”霍小玉挽住了云晚箫的手臂,笑瞧着黄衫客,“先生,可好?” “将军岂能不击剑而歌?”黄衫客含笑摆手,四下瞧了瞧,起身走向了勾住大红喜帐的帘钩,当即将帘钩扯了下来,拉成了直杆,朝云晚箫一抛,“云将军看剑!” 云晚箫接住直杆,“当真要击剑而歌?” “云将军只管击剑,霍姑娘只管曼舞,歌的事,就容在下献丑了!”黄衫客大笑说完,沉吟想了想,捻须唱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云晚箫心头一凛,当年李太白也是如黄衫客一般潇洒好酒之人,这首《将进酒》从黄衫客口中唱来,更是别具一番苍凉的意味。 霍小玉放下手中酒壶,轻轻拐了□边出神的云晚箫,低声道:“呆子,还不舞剑?” 云晚箫回过神来,左手捻一个剑指,右手直杆有若长剑般划出一道弧线,随着她的身形移动,绽放出一串华丽丽的剑花。 霍小玉瞧着眼前英姿飒飒的云晚箫,心头又添了一份欣喜,欢喜地捻了兰花指,宛若飞天般扭动腰肢――每当云晚箫一剑落下,霍小玉总会恰到好处地弯腰仰瞧云晚箫,就好像是天上的仙子翩翩飞舞在侧,画面如诗,更如梦境,美好得令人沉醉。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黄衫客眸底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迷蒙,瞧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不禁嘴角一扬,当年的风尘三侠也曾如此对酒当歌、只醉今宵吧? 酒? 黄衫客鼻翼微动,瞄见了桌上酒壶,一边唱歌,一边悄然走近酒壶,还没来得及提起酒壶,便被眼尖的霍小玉当先顺势拿了去。 “斟酒之事,就由我来。”霍小玉笑盈盈地眨了下眼,这话虽然没说出口,可那意思黄衫客却是清楚明白。 无奈地摇摇头,黄衫客继续唱着,由着霍小玉边舞边给酒杯斟满酒。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趁着云晚箫一剑刺远,霍小玉相舞三步之外,黄衫客趁势提杯仰头就饮,美美地赞了一句,“好酒!云将军,可愿来一杯?” “好!”云晚箫回身收剑,黄衫客将另外个酒杯朝云晚箫一抛。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云晚箫接住酒杯的同时,黄衫客唱完了这最后一句,放声大笑道:“痛快!痛快!云将军,霍姑娘,二位的这杯喜酒实在是喝得痛快!”说话间,忽然闪到了霍小玉身后,猝不及防地将霍小玉手中的酒壶一夺在手,仰头就将酒壶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霍小玉惊然看着黄衫客,劝道:“先生可要注意身子。” “无妨,无妨啊!”黄衫客得意说完,侧头瞧了瞧外间的天色,“瞧这老天只怕要下雪了,我也该走了。” “先生要去何处?”云晚箫喝尽杯中酒,问向黄衫客。 黄衫客饶有深意地一笑,说道:“这小院三日后才会有人回来打理,今夜这天色也晚了,二位不若安心在这里歇上一夜,说说心里话也好。” 云晚箫与霍小玉羞然对瞧了一眼,再欲说什么,黄衫客已一去无踪。 “晚晚。”幽幽地,听到霍小玉柔柔一唤。 云晚箫转头定定看着她,却瞧见她犹若狐狸般的笑意漾满眼眸,不知道是因为腹中烈酒,还是因为隐隐觉察的不安,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长凝呢,又飘回来了~大概还有17章完结~ 第一百零五章 .纸上谈兵终须败 “晚晚,你……在想什么,”霍小玉噗嗤一笑,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一双狐狸似的眸子带着一抹戏谑之色,悄悄捕捉着云晚箫脸上渐渐浮起的红晕。 云晚箫轻咳两声,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好故作侧脸看天色,自言自语道,“我们今夜……当真不回去了么,”说完,回过头去,又瞧见了霍小玉的笑意盈盈,只觉得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霍小玉眨了下眼,笑道:“不回去又如何?” 云晚箫正色道:“于你而言,终归是不好。” “难不成你会把我给吃了?”霍小玉不怀好意地瞄了云晚箫一眼,忽地凑近了云晚箫,低声酥酥地问了一句,“或者是你被我吃了?” 云晚箫当即一凛,“谁输谁赢,还犹未可知!” “哦?”霍小玉笑吟吟地轻应了一句,眸光忽地飘向了窗外,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细细的雪花,“这场雪来得真早……”说着,走了两步,立在窗边,伸出了手去,接住几片飘落的零落雪花,喃喃道,“明年春暖花开时,晚晚,你跟我能否若今夜这般宁静相守?” 云晚箫心头一暖,知道她这次没有戏弄她的意思,默默走到了霍小玉身边,道:“现下你我不算相守么?” “不算……”霍小玉转过身去,伸出双臂,环住了云晚箫的颈,“你我单独相守之时,应当是你解开心防,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人之时。” “心防?”云晚箫愕了一下。 狡黠的眸光闪过,霍小玉的朱唇近在咫尺之间,只见她笑得妩媚,更带着三分撩拨,“晚晚,你我可是要相守一辈子的,你早输一阵,晚输一阵,迟早会输,不若……不若……”霍小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火辣辣的目光落在云晚箫唇上,小小的一个动作,已让云晚箫的双颊火辣辣地烧了个通红。 “胡说!咳咳,我不会输!”云晚箫极力掩饰此刻的羞赧,“战场如是,良宵……亦如是。” “晚晚,你好香。”霍小玉酥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此刻的霍小玉并没有亲吻云晚箫,反倒是移向了云晚箫的颈边,细细轻嗅她极力想掩藏的女儿香――暖暖的气息撩过肌肤,云晚箫只觉得心跳如雷,心已经不知不觉地酥了一大半。 云晚箫红着脸,低声道:“胡说……我怎会香?”说着,连忙转了话题,“我们……我们不如坐下,说说话也好。” “你若肯认输,我便依你。”霍小玉越发的喜欢看她这样羞涩的脸,晚晚越是嘴硬,她越是想戏弄她。 云晚箫忽地一怔,正色道:“休想……” “哦?”霍小玉丝毫不惧。 “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云晚箫倒吸了一口气,双手忽地捧住了霍小玉的双颊,炽烈的眼神让霍小玉觉得有些惊愕―― 难道今夜她玩火自焚,反倒是被晚晚抓了先机? 云晚箫仿着霍小玉方才的撩拨,低声道:“你现下若是肯求饶,我或许还可收兵放你一马……只是……现下我不想收兵了……”猝不及防的吻狠狠落在了霍小玉唇上,惊得霍小玉一颗芳心又惊又慌。 分明是她想戏弄晚晚,怎的最后成了她先被占了便宜? 霍小玉轻轻地咬了一口云晚箫肆虐的唇瓣,惊得云晚箫松开了她的唇,笑道:“堂堂大将军,岂能如此无礼?”虽是嗔叱,语气之中更多的却是娇羞之意,浑然不知自己双颊也已满是红霞。 云晚箫笑道:“无礼?不知究竟是谁先无礼?” “是我又如何?”霍小玉刻意走近了一步,余光瞥了一眼云晚箫的身后,嘴角再次浮现狡黠的笑容。 云晚箫警惕地往后一瞧,只觉得胸口被霍小玉用力一推,下意识地先捂住胸口,还来不及说什么,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便重重地往身后的喜床倒去。 喜帐之中,芳香扑鼻。 云晚箫瞧着大红喜帐帐顶,大红喜字映在眼底,让她惊动的心悄然暖暖地烧了起来。 “窗畔雪冷,我们不若躺在这儿说说话。”霍小玉斜倚在云晚箫左侧,右手托着右颊,一动不动地看着云晚箫,眼底漾满了欢喜,“晚晚,我一直很想知道,除却你这身男儿装束,你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女子?” 云晚箫轻咳两声,急声道:“你有的,我也有,女子不就该这个样子?” “是么?”霍小玉伸出左手,抚上了云晚箫的脸颊,温柔得足以融化千年冰川,声音更暖得让人心酥,“沙场杀敌,那些男子都觉得苦的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云晚箫心暖得厉害,右掌覆在了霍小玉的左手背上,道:“当年我只知道,我若死了,我的身份便会大白天下,将军府上下也难逃一个欺君之罪,所以,就算再苦,我也要咬牙撑着、熬着,因为我这条命不属于我一个人。” 霍小玉微微蹙眉,“确实,你的命不属于你一个人。” 云晚箫伸出左手,侧身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柔声道:“阿玉,放心,我的双肩还扛得住,至少这盘棋,尚在我意料之中。” 霍小玉轻轻摇头,仰起脸来,捧住了云晚箫的双颊,正色道:“我……其实不怕死,我只怕跟你相守的日子太短,一辈子都不够。” 云晚箫凝望着她的眉眼,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满是深情,足以让云晚箫的心瞬间沉沦。 “所以……今夜……我不想辜负了……”霍小玉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给云晚箫说话的机会,温暖的唇舌覆上云晚箫的唇,不住缠绵撩拨,似是要倾尽这一世的温柔,留住这一宵的刻骨铭心。 原本清明的神智被霍小玉瞬间搅得支离破碎,云晚箫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子里有团火焰在疯狂燃烧,让她迷醉,也让她情难自禁。 霍小玉感受到了云晚箫狂乱的心跳,狐狸似的笑容浮现脸颊,心底暗自得意道:“晚晚,纸上谈兵终须败,今夜,你是我的了……” “阿玉……”云晚箫忽地幽幽一唤她,伸手勾住了霍小玉的颈,正色道,“若有一日我战败了,只因为我想输……想心甘情愿的输。” 只输今朝,只因为你是我的阿玉,是我心底一辈子珍视的阿玉。 云晚箫嘴角勾起一丝温暖的笑,却再没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来,亲手解开了束住发丝的发带,任由青丝散落,让霍小玉彻彻底底地看见这个最真实的她。 “晚晚……”霍小玉惊眸看着此时的云晚箫,只觉得她散下发丝来,清秀得格外好看,白皙的面容半掩在青丝之下,惹得霍小玉忍不住为她拨开脸颊边的青丝,酥酥地笑着再次吻上了云晚箫的唇舌。 衣带轻解,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解开谁的,只知道肌肤摩挲之间,更多的火在彼此的身上心头蔓延,似乎将喜帐染得更加红火,更加温暖。 霍小玉沿着云晚箫的颈边吻下,手指拉开了裹胸布的结头,她知道,当初潼关之战,晚晚的心口中过一箭,几乎要命,至今还会隐隐作痛――这一刻,她终于可以清楚看见那个差点带走晚晚的箭伤,心底是三分怜惜,七分心疼。 云晚箫惊然按住她的手,红着脸道:“阿玉,若是觉得丑,还是不看得好。” 霍小玉轻轻摇头,点吻了一口云晚箫,挑眉笑道:“败军之将,可不许随意发号施令。” “你……” 霍小玉不给她机会反击,揭开了裹胸布,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心口处那个发白并纠结难看的箭疤,不禁颤声问道:“还疼么?”手指游移在伤疤之上,目光却在其他地方瞧见更多的伤痕,让她瞬间噙红了眼,鼻子一酸,柔柔的唇已轻吻在了那些伤痕上。 “其实早已不疼了,阿玉,真的不疼了。”云晚箫连忙扶住她的双肩,阻止她继续亲吻下去,“除了丑……真的不疼……咳咳。” “可是我疼……”霍小玉幽幽开口,含泪笑道,“晚晚,今夜若是我让你疼了,你别怪我……” 云晚箫愕了一下,恍然道:“咳咳,同是女子,该怜惜才是……” 霍小玉酥酥地笑着,定定看着云晚箫,“或许不疼呢?”灼灼的目光往下瞧去,这一次,云晚箫下意识的想掩住胸口,却已来不及。 双手十指紧扣,霍小玉伏在云晚箫身上,一口吻住了云晚箫胸口的一点红豆,激得云晚箫不禁身子一颤。 原来……原来这床第之欢竟是如此灼心灼身…… 云晚箫不自觉地抱紧了霍小玉的身子,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燃烧的火焰。 阿玉,今时今日,我在你面前终究是真真实实的一个女人,就以落红为媒,聘你一世真心相待,相守不离。 霍小玉只觉得今夜的自己格外地疯狂,第一次觉得,女子与女子之间的良宵,竟是如此地让人沉醉,甚至情难自禁。 当初…… 以为当初与李益的男女之欢已是极乐,却不想如今与云晚箫的女女之欢才是真正的极乐。 这一世沉醉,只为你一人,这半生荒唐,也只为你一人,不悔,不怨。 晚晚,只因是你,所以我才敢如此放肆…… 云晚箫难以自抑的低吟在霍小玉耳畔响起,两具身子火热地缠绵着,浑然不知窗外已是天幕纷雪,染满半城银装,一夜天寒。 不管外面风雪再大,只要有彼此在旁,便是相守不孤,温暖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家都猜到云将军受的成分更多的,是不是? 今天是2013年的最后一天,赶紧码字送大家一份礼物啊~ 顶个锅盖飘走,很清水是不是?嘿嘿,就快过年了,先吃点素的哦~当然大家都喜欢的小玉,怎么会放过呢? 第一百零六章 .佛前灯(上) 第一百零六章,佛前灯,上, 天蒙蒙亮了起来,长安,依旧是天寒地冻。 神策府前,两头丈高的凶恶石狮矗立雪地之上,衬出了紧闭神策府大门的威严森寒。 “咯吱――” 大门缓缓打开,威武的神策府将士列队跑出神策府大门,三步一岗,开始了今日的当值守备。 “驾,” 蓦地响起一声呵斥,一名劲装裹身的中年男子策马而来,到大门之前只是亮了一下腰上腰牌,神策府将士便恭敬地放他疾驰而入。 鱼朝恩早早便在神策府大殿等待,似是早已知道这中年男子会来。 只见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跳下马来,快步跑入殿中,恭敬地对着将军大座上的鱼朝恩跪地抱歉道:“启禀大将军,昨夜云晚箫一切正常,并无异常。” 鱼朝恩颇有惊色地瞥了中年男子一眼,“当真毫无异常?” 中年男子道:“他如今无路可走,除了依傍大将军,还有其他选择?”说完,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会儿,似是还有话要说。 鱼朝恩眯眼问道:“可是还有其他事禀报?” 中年男子仰起头来,点头道:“昨夜末将发现了阿玄的踪迹。” 鱼朝恩脸色一寒,“这叛徒果然还在长安!” 中年男子摇头道:“现下只怕已出了长安,不知道去何处了?” 鱼朝恩倒吸一口气,冷冷道:“长青,你传本将军令,令副将带一百骑兵出城搜捕,阿玄不死,本将军实在难以心安。” “诺!”中年男子重重点头,准备起身离开,却又被鱼朝恩给叫住了。 “长青,你不必亲自搜捕,继续盯着云晚箫。” 中年男子愕了一下,“大将军还是不信他?” 鱼朝恩冷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人是陛下亲自塞给咱家的,虽然表过忠心,可终究需要时间去考量。毕竟,这神策府是本将军最大的筹码,若是一个不小心,让蛀虫给咬空了,那本将军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中年男子淡淡道:“末将明白了。” 鱼朝恩笑着起身,走到中年男子面前,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头,“长青,想当初,你不也是陛下亲自塞给咱家的么?可是你表给本将军的忠心,可比云晚箫重得多。” 中年男子涩声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自古到今,实在是太多太多。当今这个世道,能这样富贵平安一世,已经无憾,又何必自毁长城,把好好的日子亲手毁掉呢?”说完,中年男子拱手对着鱼朝恩一拜,“孟长青能得大将军不弃,愿肝脑涂地,一世效忠。” 鱼朝恩得意地重重拍了孟长青肩头三下,“好!陛下那边的密信你继续写,咱家永远都是那个忠心耿耿的鱼朝恩呐!”说完,鱼朝恩点头接道,“本将军会继续加派人手打探你夫人的下落,这光阴不饶人,若是再寻不到,你也该听本将军的,找房媳妇,给自己留个种。” 孟长青摇头道:“末将此生,若是寻不到她,宁可终生不娶。” 鱼朝恩冷冷一笑,“这人生来便是苦,可以有后的,偏偏不要,不可以有后的……”顿了一下,鱼朝恩寒面挥手,“你退下吧!” “诺!”孟长青拱手拜退。 鱼朝恩坐回将军大座,看着空荡荡却富丽堂皇的大殿,如今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又如何?这些权势,这些金银,他又能带走多少?他觉得有些疲惫,合上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惊惶无比地睁开了眼睛,沿着大殿敞开的大门望向远方―― 算计,是的,算计,唯有时时刻刻的算计,方才能保住眼前的一切。 所以,他不能输,一次也不能输! 孟长青边走边抬眼瞧神策府府廓外的稀疏落雪,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来,喃喃道:“原来……你也回长安了……” 岁月如梭,光阴似水。 大唐还是大唐,当年一纸皇命,换来了他与她的两地相思,身陷不同的局,难以出局。 昨夜孟长青奉命到香影小筑观察云晚箫,却在檐上瞧见了那个青丝尽削的妻子,虽然只是一眼,已足以让他的等待无悔。 而她,青灯古佛多年,会不会已经忘记了当年的他? 当年的女婴,如今已成了堂堂二品大将军,原以为忘心师太会留在商州,一世难见,却不想两块各自厮杀的战场,已在不知不觉间,交汇在了一起。 今夜,再去瞧瞧她罢。 孟长青打定主意,虽然昨夜没有瞧见云晚箫,但是为了妻子,这个谎,他必须对鱼朝恩撒。 霍小玉与云晚箫双双失踪一日,傍晚时候终于扮作小厮双双归来,让担心了一日的香影小筑众人终于舒了一口气。 云老夫人与郑净持想到第二日要给两人办喜事,也不好坏了兴致,只是数落了两人一番,便悻悻然地回了房休息。 云晚箫与霍小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松了口气。 云晚箫侧脸看了一眼在旁笑得狡黠的云扬,干咳了两声,连忙问道:“明日成亲事宜都准备好了?” 云扬贼兮兮地笑道:“将军放心,明日一切,已经妥当。” “那好,我先回书房休息了。”云晚箫说完,回头对含笑不语的霍小玉微微点头,浑然不知自己双颊的火红已经出卖了她的羞涩。 云扬忍不住笑出了声,被边上的栖霞狠狠拧了一把,“明日可是将军大喜之事,还不快歇着去,小心明日做错什么,坏了将军的大喜日子。” “是,是!是!”云扬连忙肃声答完,拉着大哥云飞走了个无影无踪。 霍小玉被絮儿紧紧扶住,只听絮儿战战兢兢地道:“昨夜还以为姑娘真被鬼给抓去了,要是姑娘今日回不来,奴婢……只怕把命给赔上,也偿不了夫人的伤心啊!” 霍小玉轻笑道:“光天化日的,怎会有鬼?”说着,霍小玉声音微微一沉,“就算有鬼,也比这世上有些人要好。” “姑娘回来就好,就好。”絮儿连连舒气,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姑娘莫非这一日一夜都与云将军在一起?” 霍小玉轻眨眼眸,清了清嗓子,笑道:“明日我便是她的妻子,迟早要在一块,昨夜之事不提也可。” 絮儿惊呆了眼,“莫非……莫非姑娘你跟云将军已经……”话说到一半,已经羞得说不下去了。 “咳咳,这天寒得很,我也倦得厉害,”霍小玉的脸蓦地一红,佯作打了个哈欠,快步朝着小阁上走去,“絮儿,我先去歇息了。” 絮儿惊立原地,霍小玉脸上的红晕出卖了昨夜的旖旎,只见她脸上转过惊讶与喜色,愣愣地傻傻一笑,恰好被霍小玉给抓了个正着。 “絮儿,若是你愿意,明日借着大喜,我给你做个媒可好?”霍小玉忽地想到了反击。 絮儿回过神来,连忙羞声道:“姑娘……姑娘……这事,还是日后再说吧,奴婢想起来鱼嫂还有点事要奴婢去做,奴婢先告退了。” “呵呵。”霍小玉瞧着絮儿狼狈逃离的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转身缓缓走上了小阁。 夜色渐渐深了,天上飞雪也渐渐大了起来,香影小筑的灯火渐渐熄灭,唯有一盏,总是在夜色之中,莹莹发光。 “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细柔的经文从忘心师太唇间念出,青灯在伴,佛珠轻捻――今日一过,夫妻重会的相守日子,又少了一日,只愿将今日所颂功德,化为来世一世相守,再也不分。 一条黑影翻入香影小筑,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忘心师太所在厢房外,贴在窗边,闭目安静听着这久违的温柔细语。 孟长青只觉得心头酸得苦涩,这一世棋子之命不知何时才能摆脱?这近在咫尺间的夫妻重逢,究竟是见,还是不见? “阿弥陀佛。”与往常一样,忘心师太轻轻念了一句佛号,放下手中佛珠,准备起身吹灭灯火,上床休息。 烛影轻摇,晃出了窗外的黑影,忘心师太惊声喝道:“什么人!” 孟长青骇然推窗,连忙作了个“嘘”的手势,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 忘心师太惊愣在了原地,风雪飘入房中,窗口那个挺立的熟悉身影显得那般虚无,颤动的唇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师太,怎么了?”当值的云飞带着侍卫赶了过来。 孟长青指了指房檐,翻身飞上了房檐,留下忘心师太再次孤独一人留在房中。 “师太?师太?……”云飞的叫唤惊醒了香影小筑的全部人。 当香影小筑上灯火俱明,忘心师太方才回过神来,涩声道:“没事,没事,贫尼方才做梦魇住了,云副将放心回去吧。” “好……”云飞松了口气,带着侍卫离开了厢房外,歉声在小院中道,“没事了,将军与夫人们可以安心休息。” 灯火又渐渐熄灭下去,香影小筑再次恢复了寂静。 忘心师太呆立窗边,望向檐角,凄凉地低声道:“长青……是你回来了么?” “夫人……”孟长青翻身下檐,来不及弹去身上的落雪,便急急地将身上的暖衣脱下,照在了忘心师太身上,柔声道,“你还是老样子,总是忘记照顾自己。” 忘心师太紧紧抓住他的双臂,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还是那个熟悉的人,虽然脸上有了岁月的沧桑,但是此时此刻站在身前的、就是她活生生的夫郎――孟长青! “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隔着窗栏,忘心师太忘形地紧紧抱住孟长青,将这一世隐忍的泪水,尽数揉碎在了他的内裳上,“你回来了……回来了!” 孟长青心头疼得厉害,将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身子,喃喃唤道:“夫人……苦了你了……” 夜风甚寒,夜色之中,忽地响起一个声音来――“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进入收尾~长凝有空会努力码字的,各位读者大大们,这个文让大家久等了,长凝抱歉啊~ 第一百零七章 .佛前灯(下) 一袭暖袍临风卓立五步开外,寒面上不见一丝温度,反倒是透着淡淡的警色,不是云晚箫又是谁, 忘心师太与孟长青惊魂未定地看了看云晚箫,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应当开口解释一二,“将军,他……” “末将孟长青,与将军在神策府中见过的,将军可还记得,”孟长青打断了忘心师太的话,坦然对上云晚箫如刀的眸光,“其实,将军襁褓之时,末将也是见过的。” “你?”云晚箫仔细回想那日初入神策府瞧见的每一个人,眼前这男子确实容貌熟悉,却算不得一眼上心之人——且不说这男子是神策府中人,就是方才他那最后一句话,话中的深意,也足以让云晚箫觉得危险。 襁褓之时见过她,忘心师太又认识他,那此人说不定也会知晓她云晚箫的真正身份! 忘心师太深吸了一口气,连忙道:“外边雪大,请将军与孟郞入房说话。” “孟郞?”云晚箫恍然想起近日母亲提过,忘心师太其实是有丈夫的,她与她丈夫皆是陛下的暗子。 难道说?陛下的暗子一直放在神策府中? 忘心师太重重点头,肯定了云晚箫的猜测,有些担忧地回头紧紧看着孟长青,“长青……” “暂时我还不走。”孟长青知道她担心什么,给了忘心师太一个肯定,抱拳对着云晚箫一拜,“云将军,末将确实有些话要说,请。” 云晚箫轻咳两声,依着忘心师太所请,与孟长青一起进了房,看着忘心师太将房门关好,双手合十呵了口气。 “一晃眼,云将军都这么大了。”孟长青仔细看了看云晚箫,话中有话,“这个乱世,只怕再难太平了,”抬手在云晚箫肩头拍了三下,“将军可准备好了展翅九天,离开这个牢笼?” 云晚箫愕了一下,看了看孟长青,又看了看忘心师太,“孟先生此话怎讲?” 孟长青沉声道:“末将是盘中棋子,夫人也是盘中棋子,而云将军呢?一样也是盘中棋子。”孟长青忽然觉得手心微暖,原是忘心师太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夫妻分离那么多年,忘心师太就怕这一松手,又要等个二十多年方才能再见。 孟长青暖暖地对着忘心师太点头一笑,接着道:“盘中子不管执棋者谁输谁赢,最终归途,不外乎一个‘死’字。长青不过是世俗之人,实在是怕死,所以早早便舍了这棋子该走之路,苦等一个倾盘乱子之机,以图全身而退。”说着,孟长青扫了一眼云晚箫的表情,“陛下要我暗中监视鱼朝恩,我索性将一切合盘告知鱼朝恩,他需我事事报喜,我需他护佑性命,于是相安无事二十多年。” “孟先生,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云晚箫淡淡问道。 孟长青点头道:“云将军可愿与末将做一个买卖?” “什么买卖?” “末将若助你拿下神策府兵权,你可愿放我夫人随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孟长青严肃地说道。 云晚箫涩然笑道:“师太待我如子,这个买卖就是不做,我也该让她离开。”说完,云晚箫定定看着忘心师太,“这盘棋,越少人留下越好,最好今日你就带师太离开长安。” 忘心师太连忙摇头道:“贫尼走不得!” 云晚箫愕然道:“为何?” “贫尼……我若是三五日不给陛下回报一次将军动向,将军必定会遭陛下猜忌,招来杀生之祸!”忘心师太肃声说完,望向了身边的孟长青,“我自小看将军长大,早当将军如亲人,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舍下她,长青,不要为难将军,她……她其实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孩子……” 云晚箫听得心暖,笑道:“师太只管走便是,陛下那边,我能应付。” “可是……” “云将军,末将助你夺下神策府兵权,便是让你多个陛下忌惮的兵权,也好让末将跟夫人走得安心些。”孟长青歉然看着云晚箫,“将军今夜恩情,长青夫妇必定铭记在心。” “那倒不必。”云晚箫淡淡说完,突地握紧了拳头,“我想杀鱼朝恩,只为了让这天下少个奸佞。”也为了破一个三足鼎立之势,造一个定王想要的开局——只要定王发现时机成熟,起兵叛乱,唐皇必定来不及公布她的身份,仓皇应阵定王,那她就有了一刻的乱机,抽身离开这盘棋局。 后面这句话,云晚箫留下了,这孟长青虽然是忘心师太丈夫,可终究夫妻分隔多年,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孟长青惊瞪双眸,“云将军,难道你认为这个天下还有救?” 云晚箫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来,“当年潼关之战,尉迟大哥若是知道我还有救,只怕就不会来救我了。”云晚箫定定看着孟长青与忘心师太,“晚箫虽然算不得英雄,可这条命毕竟是三千商州子弟留下的。我想脱下这身戎装,就要为他们给家国尽最后一分力,我才算走得无愧于心。晚箫不喜欢与人做买卖,若是孟先生真有心,就想想这天下因战火流离凄苦的百姓,再想想如今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的鱼大将军,就当作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国,助我除了这只大蠹。” “将军……”忘心师太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乔装将军,心里还装了一个家国。 云晚箫漠然一笑,望向孟长青,“相守一世不易,师太一颗真心无价,岂能用买卖二字来换?”说完,云晚箫抱拳对着忘心师太一拜,“今夜晚箫多言了,还请二位见谅,晚箫先回去歇息了。” 孟长青心底忽地升起一丝敬意来,忍不住唤住云晚箫,道:“云将军请留步,鱼朝恩大寿快至,若是云将军有用得上末将的地方,尽管吩咐。” “嗯。”云晚箫应了一声,打开房门,忽地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事成之后,你们找个地方隐居吧,莫要再辜负了这大好光阴。”说完,云晚箫轻咳了两声,对着双手呵了口气,渐渐走远。 “不愧是将门出身,只可惜……”忘心师太走上前去,将房门合上,叹息道,“她若是男子,这太平日子会更多些吧。” “未必。”孟长青摇了摇头,沉声道,“只怕也会如她父亲一般,效忠一世,却死得不明不白。” 忘心师太惊问道:“长青,你可是知道什么?” 孟长青点点头,拉着忘心师太坐在青灯前,“不论如何,这神策府的兵权,一定要落在云将军手中。” 忘心师太怜惜地抬手轻抚孟长青的面颊,“这二十多年来,你在神策府中,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孟长青摇头道:“自我向鱼朝恩投诚后,鱼朝恩对我的信任是一天比一天多,苦半点没吃到,富贵倒是沾到不少,甚至有些朝廷的隐秘,也知道了些。” “云老将军不是战死潼关的么?”忘心师太紧张地问道。 孟长青再次摇了摇头,道:“这不过是陛下的一步棋,战策早已布置好,定王爷就算佣兵再多,也不敢在大局面前怠慢,又怎会不发兵驰援云老将军呢?” “若不是陛下下了密令,定王怎会按兵不动?”孟长青凑近了忘心师太,低声说道,“陛下只须用一个‘欺君之罪’便能将云将军控制得死死的——与其要一个不能十分掌控的武将,不如用一个十分掌控在鼓掌之中的女人,不是么?” 忘心师太惊瞪双眸,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 孟长青叹息道:“让云将军记着定王的见死不救之仇,可保他日提拔云将军之时,定王难以跟云将军连成一线。这步棋,是陛下下的妙棋,一石二鸟,舍的是云老将军的命,得的是云将军的忠心。”顿了一下,孟长青叹道,“只要我次次回报都是云将军一切如常。这秘密相信不用多久,鱼朝恩也会说给云将军听,以图进一步拉拢云将军。” “伴君如伴虎啊,阿弥陀佛。”忘心师太听得心惊,下意识地念了一句佛号。 孟长青心头一痛,连忙双手合十覆在忘心师太手背上,摇头道:“二十余年来青灯对佛,可不要真的忘却红尘了。” 忘心师太眼圈一红,笑道:“习惯罢了,其实念佛也很好,至少可以静心。” “从今往后不念佛,不剃发,可好?”孟长青心里酸得厉害,柔柔地问完,不等忘心师太回答,已将忘心师太搂入怀中,“我们像才成亲那会儿一样,我每日给你梳发,你每日给我念诗,可好?” “好……”忘心师太柔声应了一句,千言万语都放回了心底。 其实,这些年来念佛,只为了修缘,只求来世,能有机缘,再给彼此相遇、相守,弥补这错过的二十多年光阴。 雪落一夜,情暖一世。 这一夜的相守,让二十余年的等待,变得无悔,无憾。 书房。 云晚箫点亮了烛灯,坐在书案前,侧脸看着准备好的简单喜服,暖暖笑道:“阿玉,这场雪,快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又更一章~下章写成亲,然后开始打boss~然后就。。。完结啦~ 108 第一百零八章.鸳鸯调(上) 雪落无声,. 白日云晚箫去神策府例行公事,傍晚时分,已打马从神策府归来。 七里烟花巷落雪甚厚,却也拦不住前来寻欢的富家子弟,马蹄印沿着大街一路踏去,倒显得比其他巷陌更加热闹。 香影小筑大门紧闭,一如既往地宁静。 “开门,开门,将军回来啦!”在院中帮忙打扫落雪的云扬一听到大门门环被叩响,就激动无比地冲到了门后,兴奋地打开了大门,迎入了踏雪归来的云晚箫。 云晚箫轻咳两声,踏入香影小筑,目光往院中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前堂檐下挂起了两盏红灯笼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低声吩咐道:“一切都妥当了?” 云扬点头笑道:“末将办事,将军可放心!末将今夜还要与将军好好喝上几杯!” “臭小子,你今夜怎可拉着将军喝酒呢?”云飞狠狠瞪了云扬一眼,上前将云扬往边上一拉,“栖霞已给将军备好热水,还请将军速速去书房沐浴更衣,切勿误了及时。”说完,拐了一下云扬,“快将门关上,将军今夜可醉不得,不然来年将军府怎会多个小将军或者小千金?” “一时高兴,竟忘记了这个。”云扬贼兮兮地笑着看了一眼云晚箫,“将军今夜可要努力了。” 云晚箫脸上一红,干咳两声,冷冷丢了一句,“胡言乱语!”说完,快步走向了书房。 云扬斜眼看了一眼云飞,笑道:“咱们这将军平日打起仗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一说到这档子事,将军准会红脸,像小媳妇一样的,哈哈哈。” 云飞瞪了瞪云扬,“没大没小,你也不跟女人一般,总是耍嘴皮子!” “你才是女人!”云扬瞪眼一喝。 “大哥说的不对么?”云飞轻哼一句,凉下了云扬,“我去帮鱼嫂把酒菜都端上来,懒得理你这个多话的臭小子!” “大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云扬不服气地追了上去。 栖霞远远看着云家兄弟斗嘴的背影,不禁轻叹了一声,目光移向了紧闭的书房房门,心底暗暗道:“将军,数十载后,你与霍姑娘膝下无子相伴,可会后悔今日的荒唐?” “栖霞姑娘。” 栖霞忽地听见一声轻唤,下意识地瞧向身后唤她的女子,一看原是迦叶心,不禁问道:“迦叶姑娘,有事?” 迦叶心点点头,将手中的小盒递向栖霞,“这是我送给箫的礼物,希望她与玉姐姐白首不离,一世平安。” 栖霞蹙眉看着迦叶心,接过了小盒,“迦叶姑娘为何不亲手送去?” 迦叶心摇头道:“我来大唐的日子也有许久了,我瞧着你们一家团聚,我心里欢喜,可也想念我在南诏的亲人,我想,我该回去看看他们,.” “南诏离长安甚远,你孤身一人如何上路?”栖霞大吃一惊。 迦叶心再摇了摇头,道:“云老夫人已知道此事,特别派了两名家将一路送我回南诏。”说着,迦叶心定定看着栖霞,“你们中原有团圆日子,我们南诏一样也有。算算日子,若现下出发,我到南诏的日子,也差不多是我们南诏的团圆日。我只想回去看上一眼,知道阿爸、阿妈一切安好就好。” 栖霞点点头,“既然老夫人也知道了,这礼,由我来帮你送。” “多谢栖霞姑娘。”迦叶心福身一拜,“待我知道阿爸、阿妈安好后,定会回来。”说完,迦叶心转身朝着两名家将微微点头, 栖霞愕然看着迦叶心与两名家将带着行李从香影小筑后院小门离开,不知为何,心底竟觉得有些淡淡的莫名凉意——虽说是暂别,可为何栖霞总觉得像是永别呢? 迦叶姑娘……你当真会回来么? 栖霞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盒,小心打开,只瞧见里面留了一个青丝挽成的同心结,缀了两颗骨珠——骨珠上刻了些南诏文字,栖霞心想,应当是一些祝福的话。 后院小门关上,门外的迦叶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迦叶姑娘?”两名家将瞧见了她通红的眼,忍不住问道。 迦叶心连忙摇摇头,嘶哑着声音道:“我没事……没事……” 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 迦叶心回头望着香影小筑檐上的白雪,回想当初与云晚箫相识后的点点滴滴,心底的失落浓浓地涌上心头。 双鬓若雪,这样的美好,终究属于玉姐姐跟你吧,箫? 而自己,当年她憧憬的美好,是禄与她双鬓若雪、相守到老的一生一世,如今看来,就如这漫天黑云一样,成了心头最凉的那一个地方,也成了他日云开雾散的一场空。 “珍重,箫。” 迦叶心喃喃说完,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渐渐走远,消失在了七里烟花巷的尽头。 求不得,是最苦,早一日离开,便早一日解脱。 只是,不知道这场漫天风雪之后,会不会有她崭新的春暖花开? “吉时到——” 香影小筑前堂,絮儿激动地喊了一声,笑盈盈的眼瞧向了堂上两个端然肃坐的华服老夫人,不禁窃笑心道:“原来二位老夫人比今日两位新人还要紧张呢!” 由着晚箫如此,当真不会错么? 云老夫人始终耿耿于怀,眉心又蹙紧了几分。 “天道自然,顺其自然便是。”忘心师太悄悄拍了拍云老夫人的肩头,笑然看着远处行来的一对新人,“缘聚缘散,半点不由人,聚时珍惜,便足够了。” “唉。”云老夫人沉沉一叹,瞧着三步外跪下准备拜天地的晚箫与霍小玉。 她本该高兴,可是为何高兴之中又多了担忧? 她百年之后,霍小玉也垂垂老去,膝下无子的她们,谁来依靠? 云家兄弟帮着鱼嫂张罗好了酒菜,笑着走了过来,云扬再看了看时辰,激动地道:“将军,今日这傧相,就先由末将来当吧?” 云晚箫冷冷瞪了云扬一眼,“你向来话多,我若不允,你岂不是会憋死?” “嘿嘿,将军英明!”云扬得意地笑赞了云晚箫一句,清了清嗓子,当即喊道:“一拜天地——” 天地为鉴,此心昭昭。 鸳鸯喜帕之下,霍小玉只觉得一颗心心跳得甚为厉害,这是她盼了一世的结果,更是她心满意足的姻缘,只求天地护佑,能让她贪心一世、荒唐一生。 霍小玉下意识地微微扯了扯手中的红绫,从喜帕底的光亮瞧去,只能瞧见云晚箫的大红衣角,瞧不见她此时脸上的表情。 她的晚晚,今日是不是又红了颊? 霍小玉心头欢喜得紧,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来,心道:“晚晚将军,今夜可准备好应阵了?” 云晚箫觉察到霍小玉轻扯红绫,下意识地往霍小玉那边瞧了一眼,云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二拜高堂——” 云晚箫连忙正色朝着云老夫人与郑净持叩头一拜,直起身子的同时,坦然对上了母亲忧心的眉眼。 娘,不必为孩儿担心。 云晚箫轻轻一笑,脸上满是温暖,有了身边的阿玉,人生这条路就不算孤苦,哪怕膝下无子,也算活得无憾无怨。 这一切,只谢谢娘的成全。 云晚箫对着云老夫人重重点头,眼底泛起隐隐泪光,感激地又笑了一下,转身身与霍小玉面对面跪下。 “夫妻交拜——” 这一世,有你相伴,便足矣。 结发为妻妻,白首不相离。 此情,就如这檐上白雪,皑皑无尘,就算是离经叛道,也干干净净。 “礼成——送入洞房——” 云扬喊完最后这一句,激动地给栖霞与絮儿递了个眼色,“送二位新人上小阁吧。” 栖霞白了云扬一眼,倒也识趣,与絮儿一起搀住了霍小玉,道:“奴婢先送新夫人上阁。” 云晚箫愕了一下,紧紧瞧着眼前喜帕罩脸的霍小玉,心底满满的都是痴意,想到从今而后,她就是她的妻,心里就是暖暖的欢喜。 “我瞧这孩儿的魂都被你家小玉给勾了去了,这宴上喜酒怕是一刻也吃不了。”云老夫人对着郑净持说完,寒着脸道,“栖霞,给晚箫张罗一下,端两份饭菜上阁,让她们两个在上面边吃边说。” “是,夫人。”栖霞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允了云老夫人的话,忙着走向酒桌边的鱼嫂,麻烦鱼嫂去给准备下碗筷。 “哪有这样急的?”郑净持急声道,“照规矩也得……” “照规矩新媳妇也要三日后才能见亲家你,明日一早你肯定能瞧见新媳妇,这规矩早就破了,还守它做什么?”云老夫人气势汹汹地说完,上前挽住郑净持的手臂,拉着坐在酒桌边,笑道,“既然今日已成了一家人,那些规矩守不守都无所谓了,不是么,亲家?” 郑净持愣了愣,这大好的日子,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将话题转向了云晚箫,“云将军可要多多疼惜我家小玉。” 云晚箫点点头道:“岳母大人放心……” “还愣着做什么?”云老夫人突然打断了云晚箫的话,“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既然是一家之主,也要有点做一家之主的样子来。” “我……”云晚箫轻咳两声,抱拳对着两位老夫人一拜,急匆匆地往小阁上走去。 “你……”郑净持知道她是故意支开云晚箫,不让她教训。 云老夫人笑道:“今夜可是晚箫的大好日子,亲家,你莫不是连这样的好日子都要扫兴吧?” “哪里的话?”郑净持憋了一肚子气,“吃饭!” “呵呵。”云老夫人挑了挑眉,得意地一笑。 晚箫就算是该教训,也不能让她以外的人教训!这些大好日子的不愉快,就让她这个做娘的给挡了! 就趁着她还在世,能为这个女儿多扛一些,是一些罢。 109 第一百零九章.鸳鸯调(下) “将军,饭菜放在这儿,.”栖霞将饭菜放在桌上,瞧了一眼那个满脸喜色的云晚箫,忽地想到了什么,将迦叶心托给的小盒放在了饭菜边,“这是迦叶姑娘送给将军与将军夫人的礼物。” “嗯。”云晚箫应了一声。 栖霞知趣地福身一拜,转身走出了这个充满了暖暖暧昧的小阁,将房门给轻轻掩上。 “阿玉。”云晚箫走到了喜床边,略显激动地将喜帕给揭了去,笑盈盈地看着身边的霍小玉,只觉得今日的她更是明艳照人,娇滴滴地更让人心醉,忍不住道,“好看。” 霍小玉眨了下眼,笑问道:“云将军,难道你今日不美?”说着,勾住了云晚箫的颈,爱极似的香了云晚箫的粉腮一口。 云晚箫只觉得心猛地一跳,紧紧盯着霍小玉的脸,喃喃道:“你……你诱惑我!” 霍小玉笑道:“这句话,不该我来说么?”说完,霍小玉的目光火辣辣地沿着云晚箫的脸一直往下,落在了她衣裳的衣带上,“其实……那夜还不够……” 云晚箫倏地脸红如霞,扬声道:“打仗有输有赢,一次输,不见得次次都是我输!” “是么?”霍小玉美眸含情,一动不动地看着云晚箫,“意思是将军今夜有了必胜之法?” 云晚箫心跳得厉害,却故意寒了脸,“阿玉,你可要当心了!” 霍小玉嘴角扬起一丝春风似的笑,忽地凑近了云晚箫耳畔,笑道:“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叫做,先下手为强。” “你!”云晚箫警然握住了霍小玉的双手,不论如何,今夜她必要赢一回! 今夜,洞房花烛,至少今夜她是新郎,阿玉是新娘! “呵呵,其实这句话没说完,这先下手为强的下一句是,下手何须定用手?”霍小玉挑眉媚笑一声,酥酥的唇瓣便紧紧吻住了云晚箫的唇,丁香小舌悄然探入云晚箫唇间。 “将军真笨!” 突然一声低叹响起,把床上的两人惊得分了开来。 云晚箫黑着脸从床上站了起来,怒目瞪向了房门口,怒喝了一句,“云扬!” “嘿嘿,将军,末将知罪,这就走,这就走!”云扬尴尬地连忙抓头,将房门关得紧紧的,这才听见云扬急匆匆跑远的脚步声。 云晚箫走到房门后,将门栓给栓了个紧,这才知道,方才那般沉醉,险些让云扬这小子把满房j□j给看了一清二楚。『雅*文*言*情*首*发』 待云晚箫将房门关好,又往小窗瞧了一眼,走到小窗前,将小窗也关了起来,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方才好险……”云晚箫转过身来,话还没说完,人已怔愣在了原地,目光紧紧落在霍小玉身上,仿佛一世也离不开来。 此刻的霍小玉已解尽了身上的喜服,内裳竟是那身红梅红裙,现下娇娇地对着云晚箫一笑,兰指轻捻,雪臂半露,一双如玉赤足踏在地上,似是准备翩翩起舞。 “阿玉?” “小玉出身青楼,承蒙晚晚不弃,愿许一世白头,这份情,我无以为报,只能以一世独舞报你一世深情。”说着,霍小玉旋舞身姿,郑重说道,“今生今世,只为晚晚你一人起舞。” 红梅再绽,往昔点滴涌上心头,那些初见,那些感动,随着霍小玉的舞姿,深深镌刻心头。 双眸脉脉相视,只是一眼,便足以让彼此的心暖暖地相映而烧。 她在舞中沉醉,她在舞外沉醉,今夜,不必喝合卺之酒,两人已经觉得入醉七分。 “晚晚。”霍小玉忽地旋身坐回喜床,双腿交叠,足尖往云晚箫面前伸了一下,笑道,“可还记得当初为我穿鞋?” “嗯。”云晚箫怎会忘记当初斗气的那些话,千金一诺,阿玉竟只要她为她穿鞋便罢。 霍小玉笑吟吟地朝着云晚箫勾了勾手指,“晚晚,今夜可愿为我再穿一回?” 云晚箫坐在霍小玉身边,点头笑道:“今时今日,莫说一回,日日为你穿也成。”说着,便弯下腰去,将霍小玉双足抱着搁到了自己双膝上。 “将军一诺,可不能反悔!”霍小玉勾住了云晚箫的颈,如此近的深情相望,云晚箫这才发现,方才一舞,阿玉额上已悄然渗出许多香汗。 “定不反悔。”云晚箫柔声说罢,一手搂住她的纤腰,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慢慢拭汗,指尖所触之处,尽是绵软滑腻——这一次,不用霍小玉撩拨,云晚箫只觉得一颗心已酥到了极致,下意识地吞了口香津。 “我的傻晚晚……”霍小玉低低地嗔了一句,忽地轻咬了一口云晚箫的手指,“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烛夜啊,你如此……如此君子……”后面的话霍小玉红了脸,不敢再说,只得将脸沉沉低下。 云晚箫心头一热,忍不住将霍小玉压在了喜床上——不知道是方才霍小玉曼舞时的余汗,还是因为此刻紧张沁出的香汗,顺着她香颈绵延而下,半露的酥胸上,一片薄汗,尽数映入云晚箫的眼底,更是激得云晚箫心如火烧,一口狠狠地吻在了霍小玉唇上。 花烛如画,总有一日会成灰烬,喜帐如幕,也总有一日会旧。 可喜床上的两人,却从此再难两分,正如当初霍小玉问云晚箫的—— “地狱比长门冷宫还冷么?” “不冷,只会有火,可以将人烧成灰烬的烈火。” “人死之后,不也是一抔黄土么?唯一的区别是,是一个人成灰,还是两个人一起成灰。” “你当真不怕?” “敢问将军可怕?” 当年陈阿娇与楚服也当不会害怕,因为从今往后,就算成灰,也是两个人,碧落黄泉,永不分离。 霍小玉若雪双臂交缠在云晚箫背上,心甘情愿地被云晚箫除去身上最后一缕衣裳,欢喜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只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幸福、最幸福的时刻。 没有指天为誓,没有虚情假意,有的是满心的踏实,还有那些羞涩的期待—— 两具滚烫的身子紧贴在一起,云晚箫微微喘气,松开了她的唇瓣,目光火辣辣地在她如玉一般的身子上流连。 虽然霍小玉知道,这一世,她没有选错人,可是这样让她羞涩的时候,她还是想听到这个冷面将军的甜言蜜语。 “晚晚……若是我以后走得比你早……” “说好一世白头,你若早走,我定……”云晚箫正色看着身下的霍小玉,唯恐她听漏了似的,一字一句地道,“半刻不离!” “嘘……”霍小玉含泪一笑,眼睛弯得好似两弯心月,眼底都是沉醉的幸福,连忙摇头,“你瞧我,竟忘记了今日是你我大好日子,怎能说这些?” “傻阿玉……”云晚箫眷恋地轻吻她的额头,沿着她的脸颊将她的泪水都吻了去,却不打算再给她伤怀的机会,一路唇舌往下,含住了她胸口上的红豆。 舌尖轻刮红豆,激得霍小玉身子不禁一颤,唇间发出一丝轻吟。 云晚箫只觉得心头一荡,前所未有的迷醉之感从心头升起,另一只手覆上了霍小玉的另一个酥胸,指尖轻轻捻揉她的乳/尖,像是那夜霍小玉待她的放肆,也像是那些纸上谈兵看的书籍。 霍小玉只觉得欢愉感突然纷至沓来,双/腿忍不住缠住了云晚箫的腰杆,口中绵延低/吟,生怕被这样的美妙滋味刺激得放浪高吟,让小阁外的人听去了笑话。 云晚箫只觉得自己腹间的薄裳似是有些湿滑,低头往她与霍小玉相抵的腹间看去,已不知道究竟是谁先湿了身子,谁先迷乱了心。 唯一知道的只有,今夜,霍小玉只属于她一个人。 霍小玉觉察到了云晚箫放肆的眼神,羞得挺起了身子,一口吻住了云晚箫,缠绵的滋味让云晚箫更加放肆地将手滑入了霍小玉的双/腿之间。 指尖轻轻地刮了霍小玉的湿润处一下,让霍小玉情难自禁地发出一声j□j,松开了晚晚的唇,轻轻地咬了一口云晚箫的肩头,羞声道:“晚晚,以后不许再看那些书……” 云晚箫笑道:“可不能不看,不然下回又是我输……” “我说不许,便是……便是……啊……” 只听霍小玉发出一声绵长的娇/吟,羞涩无比地紧紧抱住了云晚箫的身子,身子瑟瑟而抖,哑哑地嗔了句,“望君……怜惜……” 云晚箫只觉得手掌尽是湿润,手指埋在她的身体之中,四周软/肉缠来,云晚箫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突然陷入了一个极乐的境地,只想在霍小玉的身体中一直攫取这样美妙的滋味。 **…… 这两个字,不管是云晚箫,还是霍小玉,如今都真真切切地尝到了其中滋味。 那些书上,该是如此,那夜阿玉,也是如此。 云晚箫仔细回忆那些羞人的记忆,手指不规矩地在霍小玉胜境探幽取美,只觉得每一次都有一股别样的激动在心间激荡,让她更加放肆地揉上了霍小玉蜜/意更浓的胜境入口。 霍小玉口中发出一声**的“嘤”,最终沉沦在了云晚箫的欺负下,浑然不知今夜的落红,就像是她落在床畔的红梅舞衣一般,在喜床上水盈盈地漾了开来—— “噼啪!” 喜烛烛花一炸,可如今喜床上忘形缠绵的两人早已如梦似醉,除了霍小玉那难以抑制的j□j外,云晚箫哪里还能听见这声突兀的烛花轻炸? 房内,春/情暖暖,窗外,此刻已是大雪漫天,夜幕深深。 110 第一百一十章.狼烟西起太平灭 出了长安,一路往西南而下,. “迦叶姑娘,过了前面哨口,我们便出了大唐了。”一路护送迦叶心回南诏的家将双手合十吹了口暖气,一边搓手,一边笑着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穿着暖衣的迦叶心,“出唐之后,便是南诏之地,山路实在不熟,可要劳烦迦叶姑娘你带路了。” “这是应该的。”迦叶心点点头,心头反倒是多了许多莫名的忐忑,她回头远远望了一眼来时的雪路,这个时候,箫你与玉姐姐一切可好? “迦叶姑娘可是挂念将军?”另一名家将笑问道。 迦叶心骇然摇头道:“不是……不是……” 家将笑道:“其实我们将军除了身子单薄一些,确实是难得的良人,迦叶姑娘你喜欢将军,也在情理之中。” 她对箫的好竟有那般显眼? 迦叶心黯然低头,苦笑道:“箫有玉姐姐,是我不该有这种念想。” “男儿三妻四妾倒也无妨,将军府多个夫人也是将军的福气啊。”家将笑着拍了□边的同伴,“待迦叶姑娘看完父母,末将雇辆马车,早些送迦叶姑娘回长安,如何?” “我……” 迦叶心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家将的脸色突然大变,指着远处道:“前方为何有那么多的南诏难民?” 迦叶心顺着家将的指向看去,果然都是部落的难民,三三两两地搀扶而行,一个个都被拦在了哨口外,等待放行入唐。 她的部族……究竟怎么了? 迦叶心快步走了上去,隔着木栅,急声问道:“你们……你们怎么了?” 南诏难民中有的人认出了迦叶心,泪声道:“小公主,小公主你还活着,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你是什么人!”唐哨口的守将一声大喝,下令围住差点冲出木栅的迦叶心,“先拿下!” “她是云大将军云晚箫的贵客,令牌在此!”云家家将急忙将令牌拿出,举起给守将看个清楚,“还请将军放行,容我们过去。” 守将看清楚了确实是唐军的将军令牌,也听闻云晚箫近年来甚得帝宠,得罪不起,连忙道:“你们速速让开,放他们过去!” “诺!” “阿伯!阿爸,阿妈可还好?”迦叶心急忙走出木栅,上前扶住一名南诏老人,“你们到底怎么了?” “唉……都是孽啊……”南诏老人老泪纵横,握住了迦叶心的手,“也怪你阿爸当初嫌弃阿禄这畜生,.” “禄?他……他做了什么?”迦叶心心头一紧,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让她觉得莫名的恐惧。 哨口唐军守将叹声道:“近几日南诏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成日被吐蕃人抢掠,每日这哨口都要放数百名南诏难民入我唐境避难。” 南诏老人吸了吸鼻子,道:“阿禄这畜生带着吐蕃大军杀来部落,指名要你阿爸交出你来,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你阿爸便被……”说到这里,南诏老人迟疑地看了看迦叶心,颤声接口道,“你阿爸被抓入了军营,从此没了音讯,你阿妈带着部族最珍贵的传族信物去赎你阿爸,结果也是一去不回……我们部落少了你阿爸,更是被其他部族欺负,只好背井离乡的往大唐逃祸。” “他还是不放过我……”迦叶心黯然说完,心头第一次有了浓浓的恨意,“他竟然对我阿爸、阿妈下手,这世上怎会有这样无情之人?阿爸、阿妈当初是我不好,若是我没逃婚,好好嫁给吐蕃王,又何至今日?是我……是我害了你们……害了你们啊……”眼泪瞬间溃堤,迦叶心只觉得全身难以自抑地颤抖着,忽地双腿一软,竟重重地坐倒在地。 “小公主!你可要保重身体啊!”南诏老人连忙将迦叶心扶起,“你若再有三长两短,我们部族可就真的完了。” 迦叶心含泪摇头,凄声道:“是我闯的祸……是我……只要我回去,他定会放阿爸、阿妈回来的!” “小公主不必去了……那畜生已经被吐蕃王召唤回去了……只怕又要带兵去欺负其他部族了……”南诏老人擦了擦泪,“小公主,你可千万别傻傻的送羊入虎口,白白便宜了那畜生啊!” “我……我……”迦叶心心如刀绞,“可是阿爸和阿妈还在受苦……我……怎能……偷安……” “将军你看那边,起狼烟了!”忽然听见哨口一名唐军小兵惊呼一声,白茫茫的天际处,飘起了青灰色的狼烟——那预示着战争的开始,南诏近年来总受吐蕃欺凌,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吐蕃狼骑又犯边境! “发生了什么?”守将急声质问斥候,斥候急忙摇头,只见天上飞来一只白色信鸽,扑哧扑哧地落在了斥候肩头。 斥候急忙将信鸽上的急信取下,交给了守将。守将读完急信,连忙道:“起狼烟,全军戒备,吐蕃又犯我大唐!” “诺!” “迦叶姑娘,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先送你回长安!”两名家将当即决定送迦叶心回去,否则留在这里,就算没被阿禄发现,也会卷入战祸,难保周全。 “可是……我的族人……” “一起走!”家将重重点头,对着哨口守将正色抱拳道:“将军保重!” “来日若能再见太平,就冲今日这一面之缘,我们大唐将士都好好喝一杯!”守将凛凛一笑,“回去告诉云将军,后面的仗狠狠打,末将今日就先为他做先锋了!” 家将听得满胸火热,拱手对着守将一拜,“兄弟,保重!” “保重!” 人生如蛛网,原以为已经走到了蛛网之外,绕了一圈,还是要回去。 迦叶心的心又苦又痛,她与阿禄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冤孽?难道真要不死不休么? 好不容易平静了几个月的大唐江山,西面又燃起了战火,这把火,没有让今年的冬暖起来,反倒是让今年的冬陷入了浓浓的悲戚之中。 东都洛阳接到西边的战报,已是五日之后。 洛阳皇城,阴云密布,冬夜之中,雪落无声,更显寒漠。 “这些吐蕃人来得真不是时候!朕的这盘棋好不容易要收官,竟然被这群吐蕃人给搅乱了!”天子李豫坐在龙椅之上,将手中染血的战报狠狠砸在龙椅脚下。 “父皇息怒!”太子李适连忙跪地,这偌大的天子书房,现下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彼此那剧烈的心跳仿佛都可以听见。 李豫气急攻心,怒声道:“你让朕如何息怒?” “父皇,其实要杀鱼朝恩还有其他法子,只靠一个云将军,实在是……”李适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豫刀子一样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云晚箫?”李豫表情复杂,眸光阴暗,完全不知道这一刻,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父……父皇?” 李豫叹了一口气,“她与她爹一般,都是自作聪明的人,朕给她留了帮手,她竟然把卫国公一家给弄回洛阳来,倒让朕为难,不知如何处置卫国公一家。” 李适摇头道:“云将军的奏折上不是写明白了?他如此做,只为博取鱼朝恩的信任,若不如此,他只怕现在还进不了神策府大门,又如何顺利成为神策府的第二把手?” “是么?”李豫狐疑的目光忽明忽暗,“朕如今反倒是怕她成了第二个鱼朝恩,朕给她下了密令,速速暗杀鱼朝恩,你瞧着日子都过了半月,也不见她行动,此人——只怕不可尽信了。” 李适急声道:“云将军素来忠君,应当不会……” “素来忠君?”李豫不禁冷笑一声,从奏折堆里拿出一份密信,“这就是朕放在鱼朝恩身边多年的棋子,如今呢?除了每日禀报朕,鱼朝恩坐享荣华、毫无反心这些假话外,其他一句真话都没有!皇儿啊,有时候,臣子不可尽信,人是会变的,云晚箫也如此!” “这……”李适只知道永远都看不透父亲,这个经历了安史之乱成长起来的帝王,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了解的父亲。 李豫沉郁的眸子忽地闭上,似是在闭目思量什么。 这瞬间的沉默,让李适更加觉得寒冷,他抬头看着龙椅上苍老的父亲,不禁暗暗思量:“若是日后我也成了这样的帝王,究竟是悲,还是喜?” “或许,吐蕃来袭,是老天给朕下的一子妙棋。”李豫忽然展颜大笑,问道,“华阳回宫多久了?” “皇妹回来都十日了。”李适回道。 李豫拈须琢磨了一下,道:“皇儿,来给朕起笔拟旨。” “是,父皇。”李适急忙起身,走到龙桌前,提笔瞧着父亲。 李豫沉声道:“大唐回纥,素来交好,今蛮夷吐蕃来袭……”后面的话,皆是求援之话,李适边写边叹,安史之乱后的大唐,千疮百孔,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盛唐的模样,不再向周围友邦求援。 “事成之后,愿与回纥永结姻亲,许华阳公主嫁回纥王子……” “父皇!”李适震惊无比地看着李豫,“你要嫁皇妹?” “华阳她不是第一个远嫁的大唐公主,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远嫁的大唐公主,为了大唐的江山永固,华阳必须嫁!” 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家国担、女儿难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来顺公公焦急的声音在冬夜里响起,. 花涫带着一脸睡意披着暖衣从殿中走出,拦住了跑得气喘吁吁的来顺公公,“大晚上的这样叫,若是惊扰了公主的好眠,当心遭板子伺候!” “就算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要马上把这事给公主说啊!”来顺公公顺了顺气,急声道,“快快请公主起来,奴婢这里有封信,务必要交到公主手里!” “可是公主……” “让来顺公公进来。”华阳公主的声音忽地从大殿中响起。 华阳殿中,灯火重新通明,宫娥们将殿门大开,迎入了来顺公公。 华阳公主穿着暖裘,端然坐在殿中,疑惑地瞧着来顺公公,“公公为何半夜匆匆?” 来顺公公左顾右看地瞄了几眼殿上的宫娥,华阳公主似是明白了来顺公公的意思,挥手示意宫娥退下。 花涫点点头,看着宫娥们尽数退下,走到殿门后,将殿门给紧紧关好。 来顺公公这才舒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华阳公主,叹了一声,“这是太子爷吩咐奴婢一定要亲手交给殿下的。” “皇兄?”华阳公主愕了一下,匆忙拆开了信,当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顿时脸色变得雪白,“父皇……父皇要我……远嫁回纥?!” 这话一出,花涫惊呆了眼,待她回过神来,已经红了眼,“殿下……奴婢听说回纥男子多粗犷之人,殿下金枝玉叶之身若是到了那种地方,岂不是……岂不是遭罪?” 来顺公公急急点头:“不错,太子爷心疼公主,所以才命奴婢来通风报信,瞧瞧公主殿下有没有什么法子,看看能不能渡过这一关。” 花涫凄然摇头,“皇命难违,太子爷都救不了公主,公主又能有什么法子?”说着,已泪眸瞧向了殿上面如死灰的华阳公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要我嫁,我又岂能不嫁?”华阳公主脸上忽地浮起一抹绝望的笑,心头想到的,只是那个远在长安的云晚箫。 原来,那日一别,当真是永别。 我身为帝王家的女子,其实同云将军你一般,战鼓擂响,除了往前走,别无他路。 来顺公公与花涫焦急地摇摇头,“殿下……殿下可要想清楚了,回纥多风沙,公主你的身子可受得住?” 华阳公主淡淡道:“若是受不住,早些走了,也是解脱,不是么?” “殿下……”花涫听得心酸,可是身为奴婢,她与来顺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比心酸,华阳公主只觉得现下天下最心酸之人,莫过于她。 “你们都退下吧,容本宫静静。” “诺……”花涫与来顺公公相互瞧了一眼,只能退出华阳殿。 偌大的华阳殿,如今只剩下华阳公主一人,身上就算穿的暖衣再厚,也无法驱退来自心底的寒冷。 “父皇,你当真舍得我?”伤心的泪水决堤般涌出眼眶,华阳公主掩面而泣,那些曾经与父皇欢乐的过往,如今一幕幕重现心头,俱是刺心的痛。 若是在寻常百姓家,父亲当不会舍得将自己女儿远嫁他乡吧? “咳咳。”华阳公主抽泣轻咳,那些伤心的泪,. 在这个冰冷的雪夜,华阳公主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孤独, “人该求生,不该求死,卫国公如此,末将也如此,甚至公主殿下也该如此。” 心底忽地浮起云晚箫那夜对她说的话,华阳公主愕在了瞬间,想到那个她想去猜透,却永远没机会猜透的云晚箫,“云晚箫,你要我如何求生?” 花涫与来顺公公其实都没有走远,他们一直在华阳殿外,听着里面华阳公主的隐约哭声,心里着急,却无能为力。 “公公,你说,我们能帮殿下什么?” 来顺公公摇了摇头,“殿下只怕也认了命,咱们做奴婢的,只怕……只怕……” 花涫吸了吸鼻子,喃喃道:“我从小被卖入宫,若不是跟了殿下这样的主子,只怕早被这宫中的恶奴给折磨死了。像殿下这么善良的人,怎能受这样的委屈,远嫁回纥受苦?” “殿下是好人,可是……可是……”来顺公公只能长长一叹,除了叹息,伤心,他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花涫忽然静默下来,揪了揪来顺公公的衣袖,正色道:“公公怕不怕死?” 来顺公公惊色道:“我可是活生生的人呐!岂会不怕死?” 花涫失望地摇摇头,“公公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看着,没事的。” “小花涫,你想做什么?”来顺公公惊问道。 花涫倒吸了一口气,正色看着来顺公公,“我知道抗旨是死罪,连公主都不能抗旨,自然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能抗旨。正如公公你所说,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肯定怕死。但是,若是人已经死了,就不怕抗旨掉脑袋了。” “你把我的脑袋都绕晕了,什么死的,不死的?” “你想想,殿下为什么久居观中?” “殿下不是自小多病么?去观中静修,方才将身子调养好些了……难道是……”来顺公公瞬间猜到了花涫想说的话,骇声道,“你该不会是想……” “嘘!”花涫连忙按住来顺公公的嘴巴,“如今你也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可由不得你不帮了!我先说好,此事若成,你我可回不了皇宫了!” “嗯嗯!”来顺公公只能点头,事到如今,或许这是公主唯一的生路了。 “你是知道公主哪些东西吃不得的,量可要拿捏好,可不能让公主当真丢了命!”花涫吩咐完,看了看天色,“这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快去准备准备。” “好……好!”来顺公公拔腿就跑。 花涫倒吸了一口气,隔着紧闭的华阳殿殿门,喃喃道:“殿下,或许这是花涫我还你恩情的时候,花涫不怕,一点也不怕……” 殿下,你也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 清晨时分,天子李豫才下早朝,御医便急匆匆地赶来通报,华阳公主痼疾又犯,身子的虚弱一如当年。 “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犯病?”李豫在御书房中大怒咆哮,朝官们面面相觑地相互瞧了瞧,只能依着太子李适的眼色,退出书房来。 “太子,你留下!” 李适才踏出书房,原以为可以舒一口气,却不想又被叫了回去。 “你告诉朕,可是你向华阳通风报信了?”李豫怒拍龙案,锐利的眸光落在李适身上,让李适瞬间骇然跪倒在地。 李适颤声道:“父皇……我……儿臣只是心疼皇妹……” “你心疼皇妹,可知会坏了朕的一盘棋!”李豫再次大声喝道,“那么多年来,华阳在观中调养,身子越来越好。若不是她刻意沾到了那些会诱发她痼疾的食物,今日怎会那般巧合,说病就病?” 李适连忙叩头道:“儿臣知罪,请父皇息怒!” “如今密信已送出,你让朕如何送一个病发的华阳远嫁回纥?” “这……这……” “你妇人之仁!朕百年之后,怎能守住这片江山!” “父皇……儿臣知罪……” 李豫急怒攻心,只觉得眼前一晃,坐倒在了龙椅之上,“朕如此处心积虑地为你谋算,你竟如刘家阿斗一般,你让朕如何不痛心?” “父皇……”李适连忙起身上前扶住李豫的手臂,“您要骂我,要打我都成,可万万要保重龙体啊!” “你不孝!华阳不孝!你们统统都不孝!”李豫狠狠地推开了李适,自己缓了缓气,怒道,“朕不想再看见华阳,朕没有这种怯懦的女儿!你去,暗中将她押去道观,今后她的身子好也罢,不好也罢,这辈子,不准踏出道观一步!就让她在道观中,为皇家修一辈子福!” “诺……诺……”李适点点头,父皇若不是念在父女之情,只怕皇妹也只有死路一条,如今求得清净一世,也总好过远嫁漠北好。 只是,他还闯了大祸,那密信已送出,自古君无戏言,他能做的只怕只能如此,“父皇……儿臣可否将密使给追回来?” “君无戏言,朕既然要嫁华阳,就必须嫁华阳!朕方才说的暗中押华阳去道观,你难道还没明白朕的用意?” “可是……” “没有真华阳,自然能有假的华阳。”李豫似是平静了下来,“你拟旨,命李侗为平乱元帅,鱼朝恩为副帅,云晚箫为先锋,让他们三人速速调兵增援兴州!” “诺!” “还有,密信逗留商州的卢沉,既然女儿喜欢李益,就用女儿拉拢商州刺史李益,趁着那三人离开长安,速速派兵控制长安,一旦前线击退吐蕃狼骑,马上断了那三人的兵粮!” 李适惊色道:“父皇,你想做什么?” 李豫沉声道:“就算是宿敌,最后也要为大唐打完这一仗,再由回纥人慢慢收拾!皇儿,你给朕记住了,朕这么辛苦才留给你这个干净的天下,你可要珍惜!” 李适倒吸了一口气,隐隐中,似是闻见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这片将来交到他手中的江山,竟是那般血腥,于是,刹那木立在地,不知如何接父皇的话。 “大唐江山,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安禄山,皇儿,有朝一日,你若坐上朕的这把龙椅,你会明白朕今日为何如此。”李豫抬起手来,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办好这些事,你再随朕去天牢看看卫国公。” “诺……”几乎是颤抖地,李适领了李豫的君令。 正午时分,洛阳天牢,狱卒们给卫国公上下送上了饭菜,饭菜却比往常要丰富太多。 “这是砍头前的酒菜么?”杜夫人泪然抱住了苍老的卫国公,埋怨地看着静坐一边,一言不发的杜卿卿,“都是你……都是你闯下的大祸!” 杜卿卿涩然低头,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面对亲人的指责,她无话可说,可是,心底却像火一样燃烧着浓浓的不甘心。 这辈子,难道就要这样输给云晚箫?输了霍小玉? “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突然听见狱卒们的一声惊呼,卫国公老泪纵横地望向了天牢的尽头,看见了一身龙袍的李豫带着太子大步走了过来。 “陛下!罪臣叩见皇上!”卫国公举家跪拜在地,久久不敢抬头。 “朕想单独与卫国公说说话,你们把其他家眷带走。”李豫示意狱卒把牢门速速打开,又示意狱卒们退下,待卫国公家眷被狱卒带走后,李豫这才上前亲手扶起了卫国公,“卫国公快快请起!朕知道,你们受委屈了。” 卫国公心头大慰,低头不敢正视李豫。 李豫皱眉道:“朕有心恕你们,却苦于找不到理由,是朕无能啊。” “不怨陛下,是罪臣的错,全是罪臣的错。”卫国公连忙再次跪倒,“罪臣愿意俯首认罪,绝不让陛下为难。” “爱卿忠君之心,朕明明白白。”李豫连忙摇头,“朕身为一国之君,保你们全家不死还是可以做到,只是……朕如今遇到了件棘手之事,若是爱卿可以帮朕解决,朕大可顺水推舟,让爱卿官复原职。” “陛下请说,莫说是一件,就算是百件,罪臣也会为陛下做到!”卫国公连忙叩头,这是一家离开天牢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如今吐蕃犯境,我大唐连年战祸,兵力不足,只好向回纥借兵支援。”李豫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杜卿卿身上,“原先朕许诺与回纥结成姻亲,将华阳公主许配回纥王子,只可惜……华阳今日痼疾又犯……”李豫刻意欲言又止,目光却冷漠如刀,刺在杜卿卿身上。 杜卿卿身子一震,天子话说到这里,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道天子要的是什么?她看了看身边苍老的爹娘,自嘲地笑了笑,当即叩头拜倒,沙哑的声音道,“若是陛下不嫌弃罪女,罪女愿代公主远嫁回纥。” “这……”李豫故意迟疑。 杜卿卿挺直了身子,正色道:“陛下,卿卿能以待罪之身,换全家上下康宁,卿卿心甘情愿!” “卫国公……朕……”李豫又看向了卫国公夫妇。 卫国公还能说什么,今日这路,就算再不想卿卿去走,他也不得不放手,“为陛下分忧,是罪臣责任,卿卿可……代公主出嫁。” “如此甚好!” “陛下,卿卿斗胆,求陛下依罪女一事。”杜卿卿打断了李豫的话,再次重重拜倒,待她再直起身来,只听她凛凛道,“家兄杜陵,还是带罪钦犯,卿卿远嫁,可恕爹娘之罪,可无法恕家兄之罪。所以,请陛下容卿卿再扮兄出征,戴罪立功,日后卿卿远嫁,陛下也可借机恕了家兄。” 李豫上下打量了一番杜卿卿,“此去回纥要些时日,你若是率军出征,只怕来不及赶至回纥,与王子在佳期成婚。” 杜卿卿正色道:“天下只须知道家兄杜棠之带兵出征,罪女只须带兵离开洛阳,家兄必定会与罪女相见,到时候移花接木,家兄继续戴罪立功,卿卿回返洛阳,代公主远嫁,两不相误。” “万一杜陵迟迟不现身呢?” “爹娘在此,哥哥必定会赶来洛阳,罪女只求三日,必定为陛下完成此事。”杜卿卿再重重一叩头,“只求陛下成全罪女忠孝两全,让罪女走得无牵无挂。” 李豫沉默思量许久,终于开了口,“好,朕准你!” 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长安寂 长安七里烟花巷,檐落飞雪,灯盏沾露,随着雪夜渐深,. 香影小筑,小阁之上,红烛摇曳,淡淡的红光安静地落在窗畔相拥而立的两个身影身上。 “晚晚,明年春暖花开时,你跟我还会在这香影小筑么?”霍小玉悠悠开口,酥酥地一笑,看着身边的云晚箫。 云晚箫将窗户关好,双手合十握住了霍小玉略显冰凉的双掌,暖暖地呵了一口气,“定然不在这儿,应该在……”云晚箫想了想,笑道,“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霍小玉抬手勾住云晚箫的颈,飞快地香了云晚箫脸颊一口,笑道:“那我等你给我这个世外桃源。” 云晚箫含笑点头,眸光忽地炽烈起来,“阿玉,你可要当心了。” 霍小玉恍然明白了云晚箫的意思,挑眉笑道:“该当心的可不是小女子,应当是纸上谈兵的云大将军你吧。” 晚晚呆子…… 暖暖的羞涩浮现眼底,霍小玉忽地抱紧了云晚箫,凑到云晚箫耳畔,幽幽问道:“莫非你又瞒着我瞧那些‘兵书’?” 云晚箫正色道:“阿玉,我怎会还看那些羞人的书?” “那……为何你心跳那么快,可是心虚?”霍小玉邪邪地一笑,手指在云晚箫胸口不断绕圈圈,“晚晚,可不许骗我。” “胡说,我才没心虚!我只是……只是……”云晚箫知道说不过她,索性将她狠狠吻了一口,“闻到你身上的香味……会……会……” 当“情不自禁”这四个字从云晚箫口中低低地说出,霍小玉只觉得心头一热,一颗心酥到了极致。 霍小玉忽然觉得,那些海誓山盟在她的晚晚说的这四个字面前瞬间失了颜色。她笑盈盈地看着云晚箫,若水双眸漾满了浓浓的幸福,她嘴角忽地勾起一抹狐狸般的笑来,同云晚箫一样,她压低了声音,酥酥地问道,“晚晚,你可知道,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想做什么?” 云晚箫摇摇头,瞧见霍小玉那熟悉的狡黠笑容,云晚箫明白,这下面的话,定不是什么好话,索性一句不接,以免被霍小玉抓到话茬,. 晚晚,你以为你一言不接,我就奈何不了你么? 霍小玉心头贼兮兮地盘算了一下,手指一边在云晚箫胸口画圈,眸光一边往云晚箫腹下火辣辣地瞧去,“晚晚,你定听过这个词,叫想入非非。” “你……”云晚箫瞬间羞红了脸,右手连忙抓住霍小玉作怪的手指,左手捏住了霍小玉的下巴,“在外好歹我是你夫君……” “可是在内,你也是我的妻,不是么?”霍小玉眸光炽烈,凑近了云晚箫,不打算再给云晚箫反驳的机会,欺身将云晚箫压在了雕花窗扇上,深深地吻住了云晚箫的唇。 雪夜风寒,这一刻,不论是云晚箫,还是霍小玉,已没有了寒意,有的只是那些浓浓的情意,在唇间缱绻缠绵。 “唉……” 小阁上红烛初灭,小阁下,后院小亭之中,围炉赏雪的云老夫人不禁发出一声轻叹。 郑净持愕然看了云老夫人一眼,分明应该是她郑净持担心女儿是否嫁了一个伤了要害的男子,怎的这些日子反倒是这个亲家忧心忡忡? “栖霞,我倦了,扶我回去歇息吧。”云老夫人突然开口,吩咐身边的栖霞。 栖霞刚想应声,郑净持突然挥手示意絮儿跟栖霞先下去。栖霞看了看云老夫人,云老夫人示意她可以跟絮儿先退下。 郑净持等小亭中没了其他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家小玉嫁了你家晚箫,又没有辱没了你们云家……” 云老夫人冷笑道:“我家晚箫娶了你家小玉,也没有亏待了她。” 郑净持白了一眼云老夫人,还想说什么,云老夫人抢先开了口,“这个世道,战乱不断,男儿尚且活得艰难,女子就更让人忧心。” 郑净持蹙了蹙眉头,道:“所以女子更该找个可靠的人家,在这个世道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是么?”云老夫人凉凉地应了一句,她所担心的,郑净持永远都不会明白。 郑净持冷声道:“不是么?这些日子我也看在眼里,你家晚箫虽然身子单薄了些,但是待我家小玉还不错,也算是个良人,哪怕他日他不再是将军,我也放心小玉跟着他过一辈子,至少,你家晚箫像撑起一个家的人,这点像当年的王爷。” “晚箫就算像,也该像我家将军,怎会像你丈夫?”云老夫人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个亲家,这辈子话说不到几句,总是莫名其妙地与她呛起来。 郑净持愕了一下,破天荒第一次没有继续与云老夫人斗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们两个老婆子究竟一天到晚的争什么呢?” 云老夫人愣了一下,“谁想与你争?” 郑净持轻叹了一声,瞧着亭外落雪,沉声道:“你跟我都是失了依靠的女人,这辈子的指望只剩下这两个孩子,每日瞧着他们夫妻两个欢喜度日,你跟我都该高兴才是。”说着,顿了一下,回头看着云老夫人,“虽然我们母女两个迫于生计,不得不踏入风尘,但是小玉这孩子绝对是个懂事干净的孩子,我不明白,为何自从她嫁入你们云家,你好像一直不喜欢她。” “我没有不喜欢这孩子……我只是……”云老夫人后面的话不能说下去,关于晚箫的真相若是让郑净持知道,只怕这个家难得的安静要变成泡影,这个秘密,只能由她这个做娘的给晚箫守一辈子。 “只是什么?” “只是……”云老夫人叹了一声,将话茬引开,“看见晚箫跟小玉,想到了我那些年轻的过往……晚箫与夫君,实在是太像……太像……” 那个唤她“阿柳”的少年将军如今已不在人间,却深深地活在云老夫人的心头,不曾磨灭一分。 郑净持怔然看着云老夫人,亡夫之痛,她怎会不清楚?当初她献舞霍王爷,眸光对上霍王爷的那一瞬间,她知道这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个男人的眼睛,清澈深情,至少在那一刻,眼中心头只有她郑净持一人。 只是,不论是她郑净持,还是云老夫人,那种两情相悦,相守白头的日子实在是太短,还没等到今日的双鬓若雪,早已阴阳两隔。 长安雪寂,无声而落,在这寂静的雪夜,那些往事如水般翻涌袭来。 郑净持想,这一夜,她算是明白了云老夫人一些。 云老夫人悄悄看着郑净持陷入回忆的脸,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或许,她与她可以不再争吵,又或者经历相似的两人可以真正成为一家人,守护自己的女儿一辈子。 “亲家,天寒,我们这把老骨头,要自个儿照顾好,能多活几日,就能多享受几日天伦之乐。”郑净持说完,便将亭中的火炉往云老夫人这边推了推,憧憬地笑道,“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应当会有孙儿抱了。” 云老夫人瞬间白了脸色,笑容僵在了原处,静静地低了头,喃喃应了一句,“应该如此吧……” 心又揪起,若是没有孙儿绕膝,明年这个时候,可会又是她与郑净持斗气之时? 今夜长安雪寂,可是长安定王府却没办法静下来。 主簿徐枫给定王李侗端上热茶,看着王爷紧皱的眉头,又不好出口询问王爷究竟是为了什么焦急,只好安静地肃立一边。 李侗叹了一声,突然将手中的战报捏成了一个纸球,“这吐蕃人来得真不是时候!” 徐枫问道:“朝廷不是有郭子仪可以派去平乱么?” 李侗摇头道:“我要是皇兄,断不会派郭子仪平乱。”李侗说完,起身走到书案边的大唐疆域图前,指尖抚过上面的山川湖海,“如此秀丽的山河,若是在我手中,定不让这片江山再起烽烟,只可惜……可惜……皇兄,是你把我逼到死胡同里的,休怪我无情!” 徐枫愕在原地,“若不派郭子仪平乱,难道会派云晚箫去不成?” 李侗冷笑道:“皇兄的性子素来急躁,一个云晚箫怎能平叛?说不定,还有本王呢。”说着,李侗问向徐枫,“这些日子又募了多少人马,存了多少兵粮?” 徐枫点头道:“人马又多了一万三千五,兵粮也够大家吃个半年。” 李侗低头沉思良久,口中喃喃道:“本王这里一共有五万七千人,若是云晚箫夺了神策军大权,那十万神策军尽掌手心的话……”话音突然戛然而止,李侗当即下令,“徐枫,明早你去把云晚箫给请来,就说本王有要事商量!” 徐枫点头应诺。 李侗挥手示意徐枫退下,转头静静看着大唐疆域图,目光紧紧盯在了巴蜀一带,“皇兄,你想用吐蕃大军消磨我的势力,就别怪我顺水推舟,效仿汉高祖刘邦先占去巴蜀山河,来年冲出汉中之日,便是你退位让贤之日!” 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诛(上) 夜雪初霁,. 香影小筑,静默如水,小阁之上,烛光微微。 云晚箫仔细擦拭着明日要穿的甲胄,银白色的光亮映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庞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越是沉静,越是让一旁安静相伴的霍小玉觉得忐忑。 “明日一早,我率军一出发,你们应该离开长安了。”云晚箫忽地停下了擦拭,侧脸定定看着霍小玉,笑道,“这场战争,不会很久。” 霍小玉伸出双手,紧紧抓在甲胄衣襟口,问道:“当真?” 云晚箫点头,“当真。” 霍小玉试探地问道:“今日接旨之后,定王与鱼朝恩都找了你,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云晚箫摇头,“鱼朝恩与定王素来不和,如今定王做了总帅,鱼朝恩做了副帅,自然在战略上有些争议,他们分别召我过去,仅仅只是想拉拢我。” 霍小玉蹙眉道:“男儿爱权谋,果然半点不错。” 云晚箫冷笑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自古多少豪杰,也就栽在了这个上面。”说完,云晚箫放下手中帕子,轻轻抚上霍小玉的脸颊,“大唐江山飘摇多年,只怕是太平不了了,我能为天下百姓做的,也只有这最后一件了。”略微一顿,云晚箫捧住了霍小玉的脸,“我之前怕死,是因为我若死了,欺君之罪落到将军府,将军府上下无一能活。如今我也怕死,是因为我若死了,可要错过与你的下半辈子,可半点不舍得。” 霍小玉笑然避开云晚箫偷袭的唇,勾住了云晚箫的颈子,“云大将军,这招‘指东打西’可被小女子识破了,还有什么招,尽管使来。” 云晚箫轻咳两声,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正色道:“咳咳,这天就快亮了,你陪我擦拭甲胄都快一夜了,不如趁现在歇息片刻。” 霍小玉摇摇头,凑近了云晚箫,在云晚箫脸颊上香了一口,邪笑道:“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明早你骑不了马儿,或是拿不动枪,是不是就能避开这场战争?” “你……”云晚箫想明白了霍小玉话中的意思,脸颊一红,连忙正色道,“这皇命难违,若是真那样了,只怕受罪的都是我,不可,不可。” 霍小玉酥酥一笑,“不可什么?”说完,火辣辣地目光沿着云晚箫颈子瞧下去,“明日你出征,我们不知道又要分开多少日子,我的傻将军,当真不懂我此刻所想么?” 云晚箫强压心头蹿起的火热,寒面道:“阿玉,真的不可……” “你明明……”霍小玉的纤手落在云晚箫心口,沿着那微微隆起的轮廓来回轻抚,指尖悄然寻到了左边那颗突然j□j的小豆子,正色道,“你心里可是藏了什么?” 云晚箫只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连忙抓住她作怪的手指,“阿玉……” “说啊……告诉我……明日云飞云扬送走我们,你呢?你要做什么?”. 云晚箫淡淡道:“带兵支援兴州,击退犯我大唐的吐蕃狼骑。” “当真?”霍小玉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云晚箫,想看穿她这句话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我会恼人欺骗我,所以,晚晚,你不许骗我……” 云晚箫避开了她的眸子,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再抬起眼来,满眼俱是不舍,“我没骗你,我身为大唐将士,这一战绝不会后退一步,只是,在打这场战前……” “怎的?” “你好好歇息,明日醒来,或许我们离春暖花开,就只差一步了。”云晚箫说完,猛地一记手刀劈在了霍小玉后颈上。 霍小玉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昏倒在云晚箫怀里。 云晚箫紧紧抱住了她,柔声道:“我知道你定会问个一清二楚,我若告诉你明日会有一场杀戮,你定不会让我去。”她轻抚她的青丝,“阿玉,你可要等着我……回来。” “咚咚。” 小阁门被敲响。 云晚箫沉声道:“进来吧,师太。” 身穿小厮衣裳的忘心师太与孟长青走了进来,看着云晚箫给霍小玉裹上了一件暖袍,瞧着云晚箫将霍小玉抱了过来。 “照计划行事,有劳二位先带她们离开。”云晚箫将霍小玉交给了孟长青,“明日那场戏,就由云扬跟云飞去演。” “将军保重。”忘心师太与孟长青点点头,相视一眼,安静地带着霍小玉走下了小阁。 云晚箫轻咳两声,转身将桌上的甲胄穿起,冰冷的银甲透入深深的寒气,却灭不到她此刻心头的火热。 …… “明日长安皇城整兵出发之时,本大将军埋伏了五十名死士在朱雀门城楼上,只要定王那小子骑马经过,本将军就先要了他的命!从来没有谁能骑在本大将军的头上,陛下尚且要礼让咱家,这李侗算什么,咱家还没放他在眼里!云晚箫,本将军信你对咱家忠心耿耿,明日咱家也不为难你,你就带神策兄弟们在朱雀门附近随意与死士们缠斗做做样子,若是瞅准了机会,放几支冷箭。事成之后,陛下若是问起朱雀门发生了什么,你我也可以脱个干系,也可保这次刺杀万无一失。” …… “云晚箫,你既然跟本王说真话,本王也不会亏待你!这老阉贼竟然想谋害本王,也怪不得本王先下手为强,要他死无全尸!明日待死士出现,你佯装追击死士离开朱雀门,打开安福门,放本王留在那里的三千铁骑进皇城,袭击那老阉贼后方,只要取了那老阉贼的狗命,长安就算你我二人的了!” …… 今日之事,历历在目,云晚箫侧脸看着铜镜中身穿银甲的自己,喃喃道:“没有谁会真正相信谁,你们敢如此信我,是因为知道阿玉跟我娘都在这香影小筑,为保明日大事得成,黎明时分,这里定是你们必争之地。” 嘴角忽地浮起一丝释然的笑,云晚箫冷笑道:“只可惜,明日这里不会有你们想抓之人……” 云晚箫默默地戴起红缨银色头盔,系上了大红袍,大步走出小阁,走到了小院之中。 云飞、云扬身穿战甲,齐齐地对着云晚箫行了礼,“将军,一切已准备妥当。” 云晚箫借着昏黄的灯影,环顾院中众人——忘心师太夫妻二人方才悄悄从后门将二老与霍小玉乔装带走,暂时留在长安城中,趁明日皇城大乱,他们会寻机出城。 “你们带着栖霞跟絮儿出发吧,记得,若是有人追你们,就快走,若是追上了,他们看见没有要抓之人,也不会为难你们,但是,还是要小心。”云晚箫吩咐完毕,看了看一边忧心忡忡的鱼嫂,“鱼嫂,若是日后有缘,还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饭菜。” 鱼嫂点点头,欣喜若狂,“能得将军喜欢,是俺的荣幸!” “栖霞,把准备好的银子分发下去,让她们安心回家,其他的一切照计划行事。”云晚箫说完,径直走到院子角落的武器架边,拿下了上面的银枪,“我入宫了。” “将军……”栖霞追了一步,欲言又止,这个样子的云晚箫,她记得,那是潼关之战知道老将军战死后的她,如今她还是这样面若寒霜,栖霞反倒是觉得害怕,害怕轮回重现,再一次出现九死一生的结果。 “嗯?”云晚箫回头瞧向栖霞。 栖霞摇摇头,道:“我信将军。” “尉迟大哥给我这条命,我会珍惜,放心。”云晚箫淡淡一笑,打开了香影小筑的大门,门外有云家两兄弟已准备好马车与战马。 云晚箫翻身上马,一手反握银枪,一手紧拉缰绳,瞧着七里烟花巷尽头的夜色,黯然道:“阿玉,我只怕不能等到定王造反趁乱,再抽身离开这局棋了……” 今日与圣旨一并传来的,还有沦陷州府的战报,上面还沾着血渍,凌乱的记录着城破后百姓的惨状。 阿禄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抢掠、屠城、焚烧,无所不为,苦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痛的是那些被俘虐杀的大唐将士。 天下战祸不休,可是这些掌权者却依旧为了手中大权自相残杀,视百姓生死于不顾。 天子不仁,设下这长安互杀之局,死的,终究是大唐将士,悲的是兴州苦苦等待救援的百姓将士。 “陛下,我就赌你要不要这个天子英名?” 云晚箫打定了主意,紧了紧手中银枪,四周静谧,可她却隐约听见了这长安城中早已擂起的战鼓声—— 那么多年大唐将士浴血拼出安史之乱结束,不该再让那么多大唐将士再浴血拼出另一个安史之乱开始。 这场长安的内乱,就让她手中枪去结束。 “驾!”云晚箫突地双腿一夹马腹,策马朝着皇城驰去,在雪路上落下一串决然的马蹄印。 “希律律——” 马儿在静夜中突然响起一声嘶鸣,云飞云扬扬鞭赶马,载着车上的栖霞与絮儿朝着长安东城门驰去。 114 第一百一十四章.诛(下) 黎明时分,长安东城门前,云家两兄弟赶车过了守城将军的盘问后,. “踏踏……踏踏……” 昏黑的夜色中,忽地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云飞连忙扬鞭打马,催马儿跑得更快一些,急声道:“我们要再跑远些,不然要误了将军的大事!” “大哥放心,我准备了东西!”云扬回头掀起车帘一角,拿出了两坛子酒,笑嘻嘻地摇了摇,“大哥,看我的!” “你这小子,这时候还嘴馋……” 云飞话还没说完,便瞧见云扬分别点燃了酒坛,循着马蹄声响的方向将酒坛扔了出去——酒坛落地,溅起无数火花,一时照亮了追兵甲衣上的标记。 神策! “你们追不到我们的!”云扬放声挑衅,瞧见那些追兵马儿受到惊吓,一时乱了步子,得意地拐了身边的大哥一下,“大哥,我们走!” “好小子!”云飞赞许地反拐了云扬一下,说话间,马车已与神策追兵拉出了一段距离,趁着夜色,只见马车往官道边的小路一拐,除了听见马蹄声渐远外,马车已隐没在了雪林之中。 “点亮火把,沿着马蹄印追!大将军有令,务必要追上云晚箫家眷!”神策追兵不打算放过他们,索性点起火把,沿途追了过去。 “踏踏……踏踏……” 天渐渐亮了起来,雪林之中又响起了追逐的马蹄声,云扬往后瞄见了一群依稀的唐军骑兵影子,惊声道:“怎么来得如此快?” 云飞一边策马,一边摇头道:“莫不是你小子昨夜忘记喂饱这两匹战马,跑得……” “怎么会?”云扬再往后看了一眼,这一次终于看清楚了唐军骑兵的甲徽,惊色道,“竟然不是神策军!” “将军果然说的不错,臭小子,咱们把这群定王府的爪牙给甩了!”云飞扬鞭策马,不忘宽慰了一句车厢中絮儿与栖霞,“栖霞,絮儿姑娘不要怕,坐稳了!” “驾!” “等等大哥,你看前面——”云扬猛扯马儿缰绳,可是已来不及——只见马蹄被四根拦在山道上的麻绳给一绊,马儿依着势子往前摔去,将身后的马车高高抛起。 “救人!”云飞惊忙抱住跌出车厢的絮儿,稳稳落在了地上。 云扬紧紧抱着栖霞,落在地上,看着马车砸在树干之上,瞬间变得七零八落,不由得惊魂未定地仔细打量怀中的栖霞,“栖霞,你……你有没有伤到?” 栖霞连忙推了推云扬,无声摇头,这一刻的安心,让她的心愈发地混乱,她的心应该许了尉迟林的,怎么会开始……这般依赖云扬? 絮儿早已吓了个面如白纸,云飞才松开她的身子,她便不顾一切地扑入了云扬的怀中,紧紧抱住云扬,泣声道:“云二哥……” 云扬当即木立在地,尴尬地看了看栖霞,想要推开絮儿,絮儿却抱得更紧。『雅*文*言*情*首*发』 “围住他们!” 定王府骑兵将四人围住,下令搜查马车,直到没有搜出其他人,又恶狠狠地问向云扬四人,“说,云将军家眷去了何处?” “少夫人跟老夫人……”云扬刚要说话,忽地瞥见了定王府骑兵后隐约出现的神策追兵,不禁笑道,“早就被鱼大将军接到神策府中保护了,你们中计了,看看你们身后是什么?” 几个定王府骑兵连忙回头,瞧见了神策骑兵后,当即惊呼道:“准备迎敌!杀——” “臭小子!”云飞给云扬递了个眼色,云扬用力拉开絮儿,与云飞一起出手夺马,翻身上马,将马下的栖霞与絮儿拉上了马背。 “驾!” 定王府骑兵还来不及反应,四人已骑马窜入雪林,再次没了踪影。 “前方有定王府骑兵!” 神策骑兵一声大呼,领头的骑兵长当即下令道,“不宜与定王府正面冲突,撤!” “想逃,休想!” 定王府骑兵来不及追逐云扬四人,只得全军冲杀向神策骑兵,两股骑兵瞬间厮杀一起,鲜血点点斑驳雪道之上,预示着一场杀戮才刚刚开始。 “踏踏……踏踏……踏踏……” 天已大亮,可天上却黑云翻滚,阴沉沉地像是压在人心口一样。 皇城朱雀大门城楼之上,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当值的威武神策军,安静地注视着定王李侗着甲打马,带着三千骑兵打马穿过皇城朱雀大门。 定王李侗忽地放慢了马蹄,让身后的五百长枪执盾兵从左右抄上,拱卫四周。 “咻!” 突然听见一声弓弦惊响,李侗顺势下马,怒喝一声:“全军戒备!” “关门!”朱雀大门猝然关闭,退路已断。 城头上的神策军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三十名黑衣蒙面死士从檐上纷纷跳下,围住了李侗的人马。 “纳命来!” 李侗放声大笑道:“鱼朝恩你这个阉贼,你当本王不知道你今日在这里埋伏了死士?”话音刚落,当即给身后的主簿徐枫递了个眼色,“列阵!” “诺!” 五百长枪执盾兵纷纷立盾脚下,形成了一个盾牌小栅,将李侗安然保护在内。 “休得伤害定王殿下——!” 云晚箫的声音忽地响起,如李侗所料,云晚箫果然带着神策军从皇城内杀出,银甲红袍,在白雪皑皑之中显得格外夺目。 虽说神策军像是来保护李侗的,可是李侗听云晚箫说过,这只是鱼朝恩的杀招之一。只见他小心应战,目光紧紧盯着云晚箫,忽地一指一个最远的黑衣死士,“云将军小心那人搬救兵,速速击杀!” 云晚箫勒马横枪,看见了那个黑衣死士头也不回地往安福门奔去。这也是云晚箫与李侗约好的破杀之法,云晚箫领命策马追着那黑衣死士而去,只要到了安福门,打开城门,放三千骑兵入城,一旦击杀了鱼朝恩,朱雀门前的定王李侗便能得救。 “驾!” 马蹄疾驰,云晚箫追着那个定王事先安排好的黑衣死士拐了一个弯,当即手不留情地一枪扎入了黑衣死士的胸膛。 “你……你……背叛……” 云晚箫冷冷抽出长枪,看着地上气绝身亡的黑衣死士,冷笑道:“是你们背叛了大唐百姓,鱼朝恩,李侗,今日此地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云晚箫立马瞧着安福门的轮廓,门外是李侗的救命军,可也是鱼朝恩的催命符,三千骑兵该放进来,只是要看,该是什么时候放进来。 “轰!轰!轰!……” 突然听见朱雀门响起连声巨响,哀壕之声瞬间开始蔓延开来。 云晚箫知道,那是她刻意没告诉李侗的事——五十名死士,不是人人都是用弩刺杀,还有二十人埋伏朱雀城头,等的就是李侗列阵集中的这一刻,纷纷将准备好的火弹投下,烧个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大唐儿郎,本该为国为民,现下却为了手中权自相残杀。 云晚箫只觉得从未有现下觉得苍凉,她听得哀嚎声越来越多,打马直奔安福门,现下定王就算不死,也该负伤,正是让鱼朝恩的催命符进来的时候! “咯吱——” “杀——” 三千骑兵随着安福门城门大开,宛若洪流般涌入皇城,杀入皇城深处。 “报——大将军,不好了,安福门杀入大量定王府兵!” 皇城深处,一名神策小兵慌张地冲入大殿禀报鱼朝恩。 “怎会如此?”鱼朝恩第一时间想到了云晚箫,“云晚箫人在何处?” 神策小兵想了想,“方才瞧见云将军正与定王府兵独斗……” “他一人?”鱼朝恩心乱如麻,索性下令,“紧闭皇城内四城门,就让云晚箫一人去拼,你们给本将军把皇城守好了!咱家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定要你们的命!” “诺……” “报——大将军不……啊!”来报信的小兵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已被一箭穿胸,当即倒地气绝。 如今不用小兵回报,鱼朝恩看得分明,那三千定王府兵已涌入内城,黑压压地往这边杀来。 “保护本将军!”鱼朝恩骇然大呼,紧紧握住手中神策虎符,“你们快来本将军周围!” 皇城重地,鱼朝恩平日来皇城,最多只会带一万人马,其余神策府精锐一般都在神策府中。更何况,今日鱼朝恩设下了杀局,担心定王瞧见神策军颇多不敢入城,害他算计成空,于是便少带了五千人马——一切分明尽在掌握之中,怎会突然多了三千骑兵入城? 云晚箫此刻已悄然在宫阙一角拉满了长弓,箭矢所向,正是此时殿上惊慌失措的鱼朝恩—— 国之大蠹,如今,你该伏法了! “咻——!” 箭矢离弦,直冲鱼朝恩心口而去。 “啊!” 鱼朝恩惨呼一声,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胸口血淋淋的箭矢,“不可能……咱家不可能死……不可能……” “保护大将军!”云晚箫扔掉手中的弓箭,抄起一边的银枪,佯作护卫鱼朝恩,夺下一匹战马,飞驰而来。 “云……云晚箫……你救咱家……咱家……会赏你……”鱼朝恩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又一箭射中他的喉咙,只见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大殿金碧辉煌的藻井,重重倒在地上,瞬间气绝。 “王爷——!” 只听一声惨呼声从朱雀门处响起,定王府骑兵瞧鱼朝恩已死,又担心朱雀门的王爷危险,当即调转马头,下令道:“速速救援王爷!” 云晚箫冲到殿前,翻身下马,低头看着一地鲜红的狼藉,一步一步地走到鱼朝恩的尸体前。 “杀了定王,为大将军报仇!”神策将士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开口。 “站住!鱼大将军是朝之重臣,可定王殿下是皇亲贵胄,冒犯皇亲,是死罪!”云晚箫从鱼朝恩手中用力拿出虎符,起身高高扬起,“众神策府将士听令,休战!” “你凭什么号令我们?”神策府平时被宠惯了的将士们纷纷不服,“虎符是陛下亲手所赠,不是你拿在手中,便是真正……啊!” 银枪瞬间扎入这个大将的喉咙,云晚箫冷冷扫视殿上想要发难的众人,“我是皇上亲封的神策副将,如今鱼大将军遇难,神策府中我最大,你们若是想要以下犯上,便是违抗军令,违抗皇命!” “如今兴州有难,我也是陛下亲封的平乱先锋,如今元帅生死未知,副帅已死,你们说,我有没有资格暂掌三军?” 两句话说得殿上一片鸦雀无声,云晚箫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满眼怨气的将领,“鱼大将军素来尊敬陛下,从未有违君令。怎的?如今你们一个一个面服心不服,莫不是心里只有鱼大将军,反倒是视陛下如无物?” “云晚箫,你休要……” 云晚箫手中银枪一动,再一枪要了这个将军的性命,冷冷留下一句,“违抗陛下命令者,死!违抗神策府军令者,杀无赦!” “王爷——”突然朱雀门再响起将士们的一声齐喝,齐刷刷地下马跪地泣泪。 四周一片血污狼藉,五十名黑衣死士已伏法诛灭,偌大的皇城四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浑身血淋淋的李侗不甘心地望着那近在眼前的皇城大殿,咬牙道:“这天下……是我李唐的天下……这皇城……是我李唐的皇城……”残破的手指所向,那皇城大殿依旧是只能看,不能触,他一世抱负,如今只能终了在朱雀门前。 115 第一百一十五章.长安风雪深 “踏踏……踏踏……踏踏……” 朱雀门前,血迹斑斑,犹有火焰猎猎作响。『雅*文*言*情*首*发』 伤痕累累的主簿徐枫颤巍巍地从血泊中站起,恨恨地看着打马而来的云晚箫,嘶哑地吼道:“是你——” 定王府骑兵怒然瞧向往这边行来的神策将士,齐声喝道:“灭神策,为王爷报仇!灭神策,为王爷报仇!” 云晚箫勒住马儿,翻身下马,凛凛走向了定王李侗的尸体,解□上的红袍,弯腰将红袍覆在李侗尸体上,这才开口冷冷问道:“在你们眼中,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徐枫怒喝道:“云晚箫,鱼朝恩设伏兵刺杀王爷,你敢说你不知道!” 云晚箫挥手示意神策将士将鱼朝恩的尸体抬了过来,“鱼大将军今日一样遇刺,敢问徐主簿,我们神策府要向谁讨要说法?” “你!”徐枫恍然大悟,刚想说什么,云晚箫手中银枪已扎入了徐枫的喉咙,让他一命呜呼。 “云晚箫!”定王府骑兵纷纷将手中长枪顶在了云晚箫甲胄上,瞬间便可扎入云晚箫的身子。 “大胆,竟敢对云副将军无礼!”神策将士齐声大喝,将那三千定王府骑兵紧紧围住,一场大战才平息,这场新的大战又将开始。 云晚箫沉声道:“神策府出了叛徒,背着鱼大将军暗算定王殿下,方才已被我就地正法。主簿徐枫明知此事,却不提不劝,任由定王殿下今日进宫,足见此人居心叵测,早与神策叛逆勾结,谋害皇亲。”说着,云晚箫锐利的眸子一一扫过朱雀门前的大唐将士,“陛下日前才下圣旨,令我等驰援兴州平叛。可是今日尚未出征,元帅与副帅竟双双殒命,足见吐蕃人早在我唐军之中安排了暗子,目的就是挑动长安动荡,阻挠我们驰援兴州,好蚕食我大唐山河。”说完,云晚箫看了看天色,“兴州危急,陛下圣旨写明,若是兴州驰援有误,诸位与我俱是军法处置!尔等今日若是还要纠缠不休,大不了晚箫陪你们一死了之,只是……诸位家眷,难逃皇命诛连,孰轻孰重,你们好好思量!” 云晚箫话音掷地有声,句句在理,最后那一句皇命诛连,更是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击在了每个大唐将士的心头。 “晚箫不才,只得以先锋之身暂代元帅之职,暂且领大家先驰援兴州。”云晚箫说完,忽地苦涩地一笑,“这也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也是你我家眷唯一生路。若是兴州驰援得胜,自可将功补过,陛下定会赦了你我今日自相残杀之罪。”话音一落,云晚箫一挥手中银枪,“击鼓整军!” 战鼓擂动,声声催心。 定王府骑兵只能撤开长枪,容云晚箫翻身上马,事到如今,主子已死,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为家眷着想一二。『雅*文*言*情*首*发』 云晚箫低头看了看李侗与鱼朝恩的尸体,下令道:“两府各留下千人处理定王殿下与鱼大将军的后事。其余人等,整军之后,随本将驰援兴州!” “……” “诺……”除了六神无主的神策将士,定王府将士依旧沉默不答一句。 云晚箫再看了看定王府将士,“你们若想全部留下,我绝不强求。” “我……我等愿随云将军驰援!” 云晚箫勒马回头,却不应一句,策马驰向皇城点兵之地,准备出征。 今日之事,不用她回报天子,相信天子也会知道一切,如今天子要她做的,她做到了,这最后一件事,就让她云晚箫为天下百姓,最后战这一场! 不管后面天子会令谁来接管三军,云晚箫心里只有一句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天上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渐渐掩住了朱雀门前的斑斑血迹。 云晚箫率军离开长安,只在天地之间留下了无数向西而行的足迹,或深或浅,不知来年春暖花开,又有多少人可以回来再走一回这条征路? “踏踏……踏踏……踏踏……” 马车一路往东而行,早已安然离开长安三个时辰。 “晚晚……晚晚……” 马车的颠簸让霍小玉的呓语断断续续,郑净持忧心地看着霍小玉额上的细汗,不悦地道:“有哪个做丈夫的下手这般重?瞧我家小玉都疼得满头是汗。”说着,郑净持忍不住轻拭霍小玉的细汗。 忘心师太连忙道:“云将军下手是有分寸的,若是常人,只怕这会儿还不能呓语。”说完,忘心师太为霍小玉把了把脉,舒眉道,“只怕过会儿,少夫人便能醒了。” 云老夫人蹙眉道:“她若醒了,只怕才是麻烦事,唉。” 忘心师太知道云老夫人担心的事,若霍小玉醒来,知道云晚箫舍下她独自领兵出征,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吁——” 忽然听见孟长青勒住了马儿,跳下了马车。 “终于赶上了!”云扬那熟悉的声音响起,让车厢中的人们舒了一口气。 “栖霞,絮儿,你们快上马车,我们兄弟要赶去追随将军了。”云飞说完,看了看天色,“再迟片刻,只怕要追上将军就难了。” 栖霞与絮儿下了马背,才走了几步,齐齐地回头瞧向了云扬,异口同声地道:“你要小心。” 云扬心头又惊又喜,愕在了原地,咧嘴笑开了花儿。 云飞连忙拐云扬一下,“臭小子,别愣着了,快走!以后有你的糊涂账算的!”说完,匆匆给孟长青递了个眼神,“有劳孟将军了。” “放心。”孟长青抱拳应了一声。 栖霞与絮儿略显尴尬地对瞧了一眼,上了马车车厢,放下车帘的瞬间,听见两匹马儿奋蹄西去,心不由得一紧。 “再走几个时辰,便能回到商州。”孟长青坐上马车,重新策马前行,却不忘提醒车上的几人,“几日前听说商州刺史李益娶了御史卢沉之女卢锦绣,云老夫人,此事实在是有些蹊跷。” “商州不再是过去的商州,此次回去,也只是为了收拾些贵重物事,尽量不要惊动到刺史府中人。”云老夫人明白孟长青的提醒,“卢沉敢在商州嫁女,只怕没有陛下吩咐,他还不敢在阵前结亲。” “进入商州之人越少越好。”忘心师太点头称是,“不若让我与栖霞入城收拾,更为妥当些?” 郑净持听不明白他们的话中意思,“那我们在哪里落脚?” 栖霞连忙点头道:“入商州的官道上,有一家野栈,出入商州的商旅多在那里落脚。夫人,不若就像师太所言,您与大家在野栈暂歇,等我与师太收拾妥当回来,再一路往南行?” 云老夫人思量片刻,点头道:“就如你们所说行事吧,如今只求安稳,我们早日赶到与晚箫约定的荆州,静等晚箫归来,一家团聚。”说完,云老夫人掀起车帘一角,透过漫天飞雪,望向天边的滚滚黑云,总觉得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晚箫,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正如云晚箫所料,长安朱雀门前的杀戮,不超三日,已传入东都洛阳。 深宫寒漠,烛火摇曳。 天子李豫安静地坐在棋盘边,沉郁的眸子扫视着棋盘上的残子,不知是怒是喜。与他对弈的太子李适久久不敢落子,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开了口,“父皇,云将军既然已经为国除了大蠹,又领兵赶赴兴州驰援,足见他对我大唐忠心耿耿,不若……不若……” 李豫冰凉的眸子狠狠瞪了李适一眼,“皇儿,君无戏言,朕既然已与回纥约了婚姻,结了联盟,便不可反悔。况且……”李豫略微顿了一下,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容侵犯的高傲,“有些人虽然做的是忠君之事,可是心不是忠君之心,留下也是祸害!” 李适惊呆了眼,急问道:“父皇难道觉得云将军……” “不!”李豫打断了李适的话,“我李唐皇室不可再出现第二个武皇后,所以有些女人,朕容不得。” “这云将军跟女人有何关联?”李适这话才说完,惊问道,“难道说……她……她是……” “此事以后朕会告诉你来龙去脉,你且告诉朕,朕让你盯着杜卿卿出征,今日刚好第三日,可有什么异相?”李豫突然问向太子。 李适想了想,道:“确实如她所说,杜陵已经移花接木做了将军,杜卿卿也已遵照约定,准备明早代皇妹出嫁回纥。” “是么?”李豫失望地摇了摇头,“皇儿,你要到何时才能多个心眼,不被这些迷了双眼?” 李适连忙跪地道:“请父皇训诫!” 李豫亲手扶起李适,道:“朕该庆幸,这杜鸿渐生的女儿不是男儿,否则此人必是日后权臣。”说着,李豫略显可惜,“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如她那般胆大,明知父母被朕扣在手中,还敢在朕面前玩花样,她是笃定了朕不会杀她父母!” 李适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可是父皇……儿臣分明瞧见她从军营一路回到东都……” “然后进了皇城,你可亲眼瞧她进了行宫?”李豫一句话点醒李适,“朕算准了她的性子,不与云晚箫分个高下,是不会心甘情愿代嫁回纥!她竟然可以在短短三j□j令一个宫女心甘情愿代她暂嫁,这样的女子若是真到了回纥,于我大唐来说,也不是幸事。所以,既然她有心与兄长一起出征,朕不妨先由着她,有她在杜陵身边,这仗胜算也多了几分。只是——既然她选了这条路,朕也不可容在朕面前玩了花样还相安无事。” “父皇……”李适突然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父亲的君王之道,只觉得惭愧之极。 “朕这里有一道密诏,在我大唐大胜之时,亲手交到杜陵手中。”李豫从怀中摸出一道黄卷,“记得,不可早一日,也不可晚一日。” “儿臣遵旨!”李适连忙接旨。 116 第一百一十六章.野栈危急(上) 商州,雪落无声,城外一片白茫茫的荒芜,城内却是旌旗林立,严肃地让人觉得莫名地忐忑。『雅*文*言*情*首*发』 忘心师太与栖霞扮作一般民妇回到将军府,方知道刺史李益才离开片刻。 “李大人来这里做什么?”栖霞心头甚是疑惑,问向了将军府家将。 家将如实回答道:“朝廷近日来了诏令,要商州全军进驻西京,确保前线粮草安全,方才李大人来此是颁布诏令的。” “进驻长安?”栖霞总觉得有些奇怪,长安附近州府甚多,为何不调派其他州府兵马,偏偏要调动商州兵马? 忘心师太轻轻拍了拍栖霞,“正事要紧。” 栖霞点点头,刚欲走入内堂,家将忍不住问道:“栖霞,老夫人可是回来了?” 栖霞愕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家将回道:“今日听闻长安出了大事,将军又带兵出征了,老夫人也当回来……” 栖霞打断了家将的话,“前线危急,老夫人随将军西征了,一时不会回来,所以才命我先回来打点将军府一切。”说着,顿了一下,又道,“有你们一起进驻长安也好,若是长安有什么异动,可别忘了传书兴州,告诉将军。” 家将说得热血,“这个当然!我恨不得现在就去兴州与将军一起杀敌!” “粮草可比杀敌重要。”栖霞说完,回头给忘心师太递了个眼色,与忘心师太一起走入了内堂。 家将抓抓脑袋,总觉得栖霞回来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也只好作罢。 傍晚时分,栖霞与忘心师太收拾好府中重要物事,刚离开将军府,便听见了商州刺史府响起军令号角。 “这李刺史做事也算麻利。”栖霞感叹了一句,回头朝着刺史府的方向瞧了一眼,只见商州四处值守的将士都朝刺史府行去——只需整军完毕,便可离开商州,进驻长安。 忘心师太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走吧,早些回去,早些离开这儿。” “嗯。”栖霞应了一声,随着忘心师太往商州西门走去。 商州刺史府门前,御史卢沉着甲整军完毕,环顾四周,却不见李益身影,当下变了脸色,低声问向刺史府主簿,“李大人去哪里了?” 刺史府主簿压低了声音,“夫人午间说想要吃雪兔,李大人便去郊外给夫人猎雪兔去了。” “胡闹!锦绣这孩子嫁了人还是不懂事!”卢沉心里半喜半忧,喜的是李益如此看重他女儿喜怒,忧的是自己女儿竟如此不识大局,“你找几个刺史府家奴出去寻李大人,本官先带兵出发,.” “诺!”刺史府主簿点头先退下。 卢沉看了看天色,当即挥手下令——全军出发! “驾!” 商州野栈外,突然响起一串马蹄疾驰声。 “大人,前面有家野栈,不如我们去那里问问,可有雪兔买卖?”十名刺史府家将身穿猎装,紧随同样一身猎装的李益打马前行。 李益勒停了马儿,瞧了一眼野栈在雪林中露出的一角,“也只好如此了。” 若不是为了讨好卢锦绣,这么个大雪天的出来猎雪兔,只能说是他李益疯了! “驾!” 李益催马前行,在野栈外停了马蹄,跳下了马儿。 “怎会是他?” 野栈大堂之中,正在吃晚饭的云老夫人蓦地看清楚了野栈外的李益,当即放下筷子,“快些回房。” “我去遇下栖霞她们,以免被李益撞上。”孟长青连忙起身,李益定是不识他,所以他索性迎着李益走了出去。 云老夫人与絮儿一起回了房,将房门关上,回头瞧见霍小玉已醒,此刻正坐在窗边,呆呆地瞧着窗外的白雪茫茫。 郑净持蹙紧了眉心,看着一言不发的女儿,劝道:“娘给你点了饭菜,一会儿小二会送上来,这天寒地冻的,好歹你吃上一点,就算是赌气,也要爱惜自个儿身子才是。” 霍小玉转过脸来,安静地看着云老夫人,“她会安然回来的,是不是?” 云老夫人走上前来,握住了霍小玉的手,点头道:“晚箫这孩子从来不说假话,她答应过我们的话,定能做到。” 霍小玉低下头,“那我信她这一次。”可为何心底会有那么浓的不安? 混蛋晚晚,你可知道我只想与你结发同心,生死不离,为何偏偏要把我丢下,一人独赴险地? “咚咚!”忽然有人瞧响了门。 “谁?”云老夫人惊问道。 “小的给客官送饭菜的!”门外的小二如实回答。 云老夫人舒了一口气,示意絮儿小心开门,不要让外间的李益瞧见房中的熟识之人。 郑净持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云老夫人低声道:“李益在外面,若是让他瞧见小玉在这里,定会送到洛阳去。” 郑净持倒吸了一口气,她知道现下小玉是见不得光的人,若是真暴露的行踪,被送入洛阳,只怕一辈子都出不了皇城。 絮儿点点头,小心地打开房门,接过了小二手中的饭菜,却瞧见小二的目光呆呆地瞧着窗边的霍小玉,竟似呆了,忍不住喝道:“无礼!” 小二知道唐突,连忙哈腰道:“对不起客官,是小的失礼了,失礼了。” 絮儿狠狠地白了小二一眼,将房门给关了个严实,回头道:“这小二真无礼,竟敢这样看少夫人。” 云老夫人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示意絮儿将饭菜端过来就好。 房间之外,小二吃了一个闭门羹,不服气地啐了一口,“有什么了不起!烟花巷里的姑娘可半点不差你!” “小二!”李益在大堂中坐定,瞥见了那边碎碎念的小二,当即大声呼喝,“你这儿可有猎到的雪兔?” 小二瞧见了李益的官靴,连忙哈腰小跑了过来,“这天寒地冻的,雪兔难猎啊。” “本官只问你是有,还是没有?”李益忽然明白了小二的意思,是想多要点价钱,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交到了小二手中,“速速拿来给本官,多的就当做是打赏你的。” “是!是!是!”小二笑的十分灿烂,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当官的就是阔气,不像有些客商娘们,多看一眼都要发火,没趣!” “哈哈哈,你小子是人小心不小,小小年纪竟会打望女人了!”李益身后家将忍不住大笑道,“这客商虽然无权,手中金子可是通权的好东西,你看归看,可不要惹祸才是,有些客商可不好惹。你可不要惹些祸事出来,让刺史大人心烦。” “原来是李大人!”小二连忙哈腰作揖,“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给大人赔礼!” 李益忍不住喝道:“少说这些废话,快给本官拿雪兔去。” 野栈大堂中的其他人听见商州刺史的名号,下意识地零零散散回了房——商人见官,免不了要被抽点油水,能少见便少见得好。 “锱铢必较,果然商人本性。”李益四顾了一眼突然空荡荡的大堂,冷嘲了一句。 小二马上捧着两只活蹦乱跳的雪兔跑了过来,“大人,您的雪兔来了。” 李益示意左右接过雪兔,站了起来,带着十名家将大步走出了野栈。 “驾!” 马蹄奋蹄,李益打马一路驰远—— 纵马间,隐约瞥见雪林中有人影闪过,家将中的一员勒停了马儿,“大人,你看那边好像有人!” “有人?”李益也勒停了马儿,这商州素来无盗无匪,许是在郊外捡柴火的百姓,李益瞧着雪林中人头走的甚急,又不似是捡柴火百姓,不由得蹙了眉头,看了看天色,这夜色渐浓,一般百姓应当回家才是,怎会还在雪林走如此急? 难道是他处到此的流寇? 李益打马过去,看着地上一串清晰的足印,方向正朝着方才的野栈。 这有官道不走走小路,还走得如此急,定不是什么好人! 李益警惕起来,商州若是出了命案,他的仕途定会受阻,切不可在这个时候出事! “随本官回野栈看看!”李益调转马头,朝着野栈驰去。 那三个从雪林中跑出来的人急匆匆地走入了野栈,李益驰马甚急,在野栈外跳下马儿来,一步踏入大堂,恰恰瞧见了栖霞关上房门的刹那。 “是她!”李益心头疑惑更浓,回想方才小二说的好看女子,栖霞本是云晚箫家婢,样子虽然清秀,但还不至于让小二多看几眼,唯一的可能便是——霍小玉! 若是寻到德安郡主,于他李益而言,又是一大功,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云晚箫,窝藏德安郡主,又是罪加一等,这一次,还整不到你! “本官怀疑此处有匪寇藏匿,为了大家安全,本官只好无礼搜查了!”李益凛凛说完,大手一挥,“搜!” “他怎么又回来了!”云老夫人心急如焚,如今不可出去,可就算是从窗口跳出,野栈后坐马车离开,也需要时间。 “你们先从窗口跳出去,我来拖住他!”孟长青从怀中摸出一方令牌,“有陛下给我的这个令牌,谅他李益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道上积雪甚多,孟先生也只能拖上片刻,不足让我们安然走远,李益还是能追上我们。”霍小玉突然开了口,对着孟长青点头淡淡道,“我有一计,可保你我全身而退,况且,有些事,我想为晚晚探知一二。” “你是说商州兵马进驻长安之事?”栖霞突然后悔一进门就把这话告诉云老夫人,如今看来,霍小玉是想留下拦李益套话了。 霍小玉点点头,笃定地看着云老夫人与郑净持,“娘,如晚晚一样,我们约好,荆州见,你们快走!” 117 第一百一十七章.野栈危急(下) 房门被家将无礼踢开的刹那,霍小玉双眉一蹙,怒声喝道:“大胆!” 家将们呆呆看着霍小玉的脸,此刻烛影微红,映衬出了她脸颊的绝美,. “果然是你!”李益惊艳于霍小玉的美,心不由得跳快了好几拍。 “李大人,你可知擅闯本郡主房间,是大罪!”霍小玉挑眉怒问,眸光狠狠地剜了李益一眼。 李益愕了下,笑道:“自古不知者无罪,下官不知郡主安然在此,唐突打扰,还请郡主恕罪。” “郡主……”方才的小二终于知道这美人儿的身份,双腿一软,当即跪了下来。 “李大人这会儿不该在刺史府处理公文么?”霍小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曾经过往都化作了心底挥不去的厌恶,“李大人,当年你写那些为国为民的诗句,莫不是都是假话?如今这样玩忽职守,岂是父母官所为?” 一句话说得李益汗颜,李益心念一转,冷笑道:“郡主失踪多时,如今出现在此,莫不是有人罔顾皇命,私扣郡主?”说完,李益在房间中看了一眼,不见其他人,明白霍小玉一人留此,或是让其他人先行。 李益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孟长青身上,瞧他昂然七尺,虽算不上什么英挺不凡,却也算得上带了些沧桑痕迹的俊秀,不由得又冷笑了一声,“郡主竟然与这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 孟长青突然亮出令牌,“我乃陛下亲赐暗卫,四处寻访德安郡主下落,如今得皇令亲自护送德安郡主回东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李大人,你小心祸从口出!” 李益身子一震,瞧清楚了令牌上的龙纹不假,顿觉索然,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孟大人,此话说言重了。”霍小玉忽地轻轻笑道,“我与李大人是旧识,不得对他无礼。” 李益心头一惊,对上了霍小玉那双捉摸不定的眸子,笑道:“不错,下官与德安郡主是旧识,方才不过是误会。” 霍小玉突然开口,“孟大人,我这儿有些话要单独对李大人说,你们先退下。” 孟长青迟疑了一下,“可是……” “怎的,难道我会逃了不成?”霍小玉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李益也示意诸家将也退出房间。 霍小玉亲手把房门给关上,笑吟吟地转过了脸来,道:“长安一别,李大人这官威可是越来越大了。” 李益正色道:“今日不过是误会,郡主切勿放心上。” 霍小玉亲手斟了一杯茶,递向了李益,“既然是误会,那小玉便以茶代酒,与李大人喝一杯,算是一笔勾销?” 李益接过茶盏,隐约闻见霍小玉身上的清香与茶香混杂一起,更令他觉得有些醉意,不由笑道:“好!” 李益一口喝尽杯中茶,霍小玉又给他斟了一杯,李益只觉眼前美人儿甚是可人,不禁又痴了眼。 “近日听闻你娶妻了?”霍小玉忽然问了一句,让李益瞬间回了神。 李益轻叹道:“人生必经罢了。”说着,李益一瞬不瞬地看着霍小玉,沉声道,“其实你不必为云家人拖延时间,他藏了你是事实,国法绕不了他,他就算逃得了今天,也逃不了明天。” 霍小玉一惊,问道:“李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李益反倒是不乐意说了,冷笑道:“云晚箫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配得上你?” “也是……”霍小玉故作叹息,“当初是我不懂,所以错过了很多……”说话间,抬眼紧紧看着李益,依稀记得,曾经她也这样深情脉脉地看着他,只是,当年是真心真意,如今是虚情假意,“李大人,小玉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这儿,随孟大人一起回东都了,此刻对着李大人你,有些放心里的话只怕这一夜是说不完了。” 李益听得心花怒放,笑道:“说不完,可以……” “李大人,卢大人派小的来……” 李益的话被房外的刺史府主簿打断,让李益觉得莫名的烦躁,不由得大喝道:“我知道了!再容我一刻,我说完话便走!” 李益说完,转头痴痴地看着霍小玉,“郡主,若是还有话要说,不妨让下官亲自送你回东都?” “我听说李大人你领了皇令要率军进驻长安,若是中途为了我抗旨不为,小玉岂不是害了大人?”霍小玉蹙眉轻问。 李益冷笑道:“兴州之战,只怕要打上几个月,误不了事。” 霍小玉摇头道:“这战事胶着,进驻之事也是大事,岂会……” 李益突地握住了霍小玉的手腕,笑道:“郡主想问什么,不妨直言?不必这样绕着弯子说话,让下官猜你究竟是在乎云晚箫,还是在乎下官?” 霍小玉涩然笑笑,“李大人,你说我是在乎谁呢?”说着,霍小玉冰凉的手覆在了李益手背上,轻轻摩挲,小玉还记得,当初李益就喜欢她这样的小小挑逗,“云晚箫那样战功赫赫的将军,自然会是帝家的女婿,我再怎么喜欢,也是枉然。更何况,云晚箫若有心待我,又岂会让孟大人将我带走送回东都?说白了,我不过是他拿来邀功的献品罢了。”霍小玉说得凄凉,眼底盈盈地浮了一层泪花,看得人心疼。 李益冷嗤道:“帝家女婿?呵呵,只怕只有阎罗王会要他做女婿!”说完,李益叹了一声,“可惜,你现在才看清楚他是什么人,也可惜,如今我已成亲,你跟我终究也是错过了……” “真的错过了么?”霍小玉问的凄凉,心头却忐忑难安,为何云晚箫尚未与吐蕃军交锋,李益便断言云晚箫会见阎王? 李益心念一动,“你若回了洛阳,便是德安郡主,婚事只能由陛下做主……” “我若不回洛阳呢?”霍小玉幽幽问道,“我若愿意被你金屋藏娇,你可愿意留下小玉怜惜?” 李益又惊又喜,“你……你说什么?” “深宫寂寞,与其嫁个素未谋面之人,不如留在你身边,得你一世怜惜。”霍小玉继续说道,“其实,今日真要感谢李大人折返。” “哦?” 霍小玉点点头,“云晚箫怕我中途逃脱,还专门差了栖霞一路侍奉,说是侍奉,倒不如说是监管。大人方才说搜查,这栖霞害怕连累自家将军,反倒是胆颤心惊地跑了。”说完,霍小玉握紧了李益的手,“大人,若是你心里还有小玉,可敢留小玉在身边?小玉不图富贵,不想做什么德安郡主,只想与良人相守一世!” 李益心跳得厉害,眼前的美人如今梨花带雨,看得人心疼之极,他忍不住将霍小玉搂入怀中,“小玉,你可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好久……” “那就带我走,现在就带我走,趁孟大人现在在外面,先带我离开!”霍小玉的声音好似蛊惑,一点点地侵染着李益的心,让李益沉醉得更加厉害。 “好!”李益重重点头,金屋藏娇,享齐人之福,今后的日子该是怎样的幸福?他李益岂能错过? 烛影摇曳,这房外的众人明明瞧见了两个依偎的影子,暗暗艳羡李益的艳福,却浑然不知大堂中的孟长青已走得无影无踪。 李益环视了一眼房间,拉着霍小玉来到窗口,道:“我先给你找个安顿的地方,来,跟我走!”李益贪婪地一环霍小玉的纤腰,抱着霍小玉一起跳出了房间。 李益双脚才落地,便被一只手狠狠捂住了口鼻,只觉颈上挨了重重一击,眼前随即一片黑暗,无声地昏倒在了雪地中。 孟长青急忙道:“少夫人,快走!” 霍小玉点点头,却指向了兴州的方向,“孟先生,我要去兴州!李益带兵进驻长安,绝对不简单!我担心晚晚!” 孟长青愕了一下,摇头道:“那里危险,若是云将军知道我将你带回去……” “若是忘心师太知道你有危险,她定会赶来你身边,不是么?”霍小玉抿唇一笑,笑得坦然,“人生八苦,爱别离,我不想受这个苦,只想不管生死,与晚晚并肩而行。她说过的,就凭她比我高一点点,她就会为我撑起一片天,既然如此,我去她身边,还有什么好怕的?” 孟长青沉默不语,犹豫不决。 霍小玉骤然跪在雪地之中,却挺直了脊梁,笑得无畏无惧,“有情在心,何惧风雪?良人在旁,又何惧生死?我霍小玉怕的是——一人独活!” 夜色昏暗,却掩不住霍小玉双眸清澈若水的眸光,那里满满的都是对晚箫的牵挂。 孟长青想到了忘心师太,他分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是怎样的苦,他清清楚楚。 “好!我带你去兴州!”孟长青重重点头,连忙扶起了霍小玉,“当务之急我们要找个村落换身衣裳!” “嗯!”霍小玉点点头,可心头的阴霾却从此挥之不去。 长安是晚箫大军的后方,李益进驻长安怎会笃定晚箫会见阎罗?都是大唐子民,岂会在国家存亡之际暗下杀手? 霍小玉摇了摇头,挥去心底的种种猜测,只留下一个心念——到晚晚身边去。 118 第一百一十八章.狭路相逢 战火荼蘼,兴州城上城下,. 血腥味弥漫在沾雪草木之间,斑驳的血渍宛若一点点猩红色的小花,在战场上蔓延,蔓延,蔓延,仿佛永无休止。 “杀——!” 吐蕃主将阿禄挥动手中长戟,沙哑声音好似地狱修罗的怒嚎,布满血丝的双眸紧盯着兴州城布满裂纹的紧闭城门。 小小兴州岂能挡住他数万狼骑的铁蹄? 阿禄低头看了一眼左手上的三个断指,当初那锥心的痛将缠绕他一辈子——为证清白,他叩头不休,最后断指起誓与迦叶心并无牵绊,只一心效忠吐蕃王。 这是他付出的又一个代价——爱上迦叶心,他丢过命,丢过尊严,如今连肢体也不再完整。这个女人就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劫数,给他带来了炼狱一般的痛楚。 今生若再见,定要你粉身碎骨! 阿禄心底的痛楚全部化作了嗜血的狂热,挥戟所向,吐蕃铁蹄奔驰,宛若利刃一刀又一刀地刺向兴州城。 “他究竟是什么怪物!”兴州刺史颤巍巍地立在城头上,不时躲避着飞来的流矢。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敌兵会这样日夜不停的猛攻,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不惜一切代价地撞击着兴州城门。 “报——大人,不好了!西城门要……撑不住了!” 兴州刺史面如白纸,骇然看着城下洪流似的吐蕃铁骑,他不敢想象,若是这些吐蕃人杀入兴州,会如何对待城中的百姓与将士? “长安……长安援军呢?”兴州刺史颤声问道,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还在一百里外,只怕……只怕是来不及了……” 兴州刺史只觉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骇声道:“完了……完了……” 号角吹响,战鼓声急,黑压压的吐蕃铁骑发起了最后的攻击,直朝着西门冲来—— “驾!” 白马扬蹄,红袍银甲将军猝然出现在吐蕃狼骑右翼。 “那是……唐军!” 唐字大旗飘扬,紧随唐旗后出现的云字大旗闯入了阿禄的视线。 “是他!” “冲断攻势!”云晚箫手中长枪挥舞,当先策马疾驰,带着一万神策先锋军狠狠冲向狼骑腹段。 突然而来的唐军将吐蕃狼骑攻势突然截断,狼骑一时失了阵势,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但是毕竟是吐蕃精锐,短短片刻便又整好军势,将冲来的唐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禄打马冲来,冷笑道:“云晚箫,你这是来送死的么?” 数万吐蕃大军紧围这一万唐军,远远瞧去,这一万唐军就好像是送入虎口的小羊,虽有犄角,也只是被嗜杀的命。『雅*文*言*情*首*发』 云晚箫示意左右列阵,“列阵!” 阿禄放声狂笑道:“杀!” 云晚箫淡淡一笑,道:“你中计了!” 阿禄惊觉身后出现了疾驰的马蹄声,猝然回头,瞧见后方出现了两波黑压压的唐军弓骑手,分别是云飞、云扬带兵,朝着这边杀来。 “盾开,护!”云晚箫跳马下令,左右神策军纷纷下马立盾,将马儿与将士都保护其中。 “咻!咻咻!……” 唐军弓骑兵纷纷射箭,箭矢好似漫天流星,朝着吐蕃狼骑纷纷落下,兴州西郊刹那响起一阵哀嚎。 阿禄不甘心地瞪了一眼云晚箫,“休要乱了阵脚,杀了唐军主将,兴州便是我们的!杀!” “你现在退后还来得及。”云晚箫突然云淡风轻的开了口,手中长枪指向了远处出现的滚滚雪尘,好似有更多的唐军来援。 阿禄握紧了拳头,躲过几点飞矢,怒喝一句,“撤军!” 吐蕃狼骑突然撕开一个包围圈的大口子,一路西驰而去—— “追!” “慢!” 云晚箫拦住了想要追出去的神策兵,摇头道:“暂时解了兴州之围就够了,这场战才刚刚开始,勿要做无谓的损失,况且,我们的五万主军还在赶来的路上。” “诺!” “全军列阵整军!” 云晚箫长枪一挥,示意众将士扎营西门之下,自己一人打马兴州城下,仰头对着兴州刺史抱拳道:“刺史大人,长安援军已到,可以通令兴州上下,勿慌勿急,本将会率军固守兴州,静待其他州府援兵驰援。” “有劳……有劳云将军了……”兴州刺史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久违的笑容在脸上显得有些僵硬,“将军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云晚箫抱拳一拜,勒马回头,等到营帐建起,云晚箫带着一干将领走入中军大帐,准备商议破敌之计。 与此同时,阿禄回到了吐蕃大营的中军大帐,恼羞成怒地将沙盘给掀了个底朝天。 “云晚箫,我必要你碎尸万段!” “元帅息怒!”吐蕃副将连忙跪地劝慰阿禄。 阿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吐蕃副将,“滚!” “诺!”吐蕃副将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大帐,独留下了阿禄一人。 “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阿禄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血红的眸子突然瞄向了一边的羊皮战略图。 “粮仓……”阿禄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突然大声道,“来人,通令粮仓守军退出,将干草大量伪作粮食搬入粮仓,悄悄换出粮草!” 兴州城外,唐军中军大帐。 “若要快速破敌,需先破敌粮仓。吐蕃狼骑甚猛,但只要毁了粮草,马儿跑不起来,便等同斩了狼骑的利刃!”云飞当先开口,提出建议。 云晚箫点头道:“此计甚好,这夜袭粮仓之事,就由本将来。” “将军,夜袭危险,还是容我们兄弟来。”云扬连忙摇头。 云晚箫淡淡笑道:“你们可以想到的,阿禄岂能想不到。若是在粮仓看不见我,他又怎会增派人马围杀粮仓?” 云飞脸色大变,“照将军所言,粮仓不过是吐蕃诱饵,将军更是万万去不得!” “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去!”云晚箫摆摆手,走到云飞与云扬之间,同时拍了拍他们二人的肩头,“你们可听过围魏救赵的典故?” 云扬愕了一下,“吐蕃都城远在千里之外,如何围?” 云晚箫瞪了云扬一眼,道:“要围的并非吐蕃都城,而是吐蕃大营!你小子平时鬼主意倒多,关键时候又犯起傻来!” 云飞恍然明白了云晚箫的意思,“将军是要我们夜袭吐蕃大营?” “不错!”云晚箫点点头,“我只带一百轻骑扰掠吐蕃粮仓,可以快袭快退。你们袭击得越狠,我也就越安全,可明白了?” “诺!”云飞与云扬抱拳点头,心底满满的都是厮杀的热意。 夜色深沉,天地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草木之间,浓浓的血腥味依旧挥之不去。 “驾!”云晚箫带着一百轻骑朝着粮仓潜行,马蹄声在空荡荡的雪夜中回响,每一声落在心底,都好似一声战鼓擂响,让人心莫名地有些激动。 “将军你看,那边好像有人行军!” 云晚箫顺着小将的指向瞧去,果然有一队不知是吐蕃还是大唐的军队正鱼贯手执火把前行。 “全军隐蔽!”云晚箫勒停马儿,下令一百轻骑下马隐蔽在雪林之中。 就算是伏兵,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地鱼贯行军? 难道真是高估了阿禄?这粮仓并无伏兵? 云晚箫正疑惑间,乍见吐蕃粮仓的方向亮起熊熊火光,喊杀声猝然响起—— “你不是云晚箫!” 听见了阿禄的沙哑声音,却没想到竟是这样惊讶的声音。 云晚箫可以断定,方才那队人马定是唐军,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将军的人马? “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唐军,今日来了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杀!”阿禄恶狠狠地下令,弓弦之声响起,唐军将士的哀嚎猝然响起。 “全军突击,救援!”云晚箫当即飞身上马,反握长枪,策马当先,“驾!” 红袍银甲,在雪夜之中显得格外夺目,熟悉的人,也是熟悉的敌人—— 阿禄血红的眸子闪过一道杀意,“云晚箫你终于来了!” “云……”那队唐军的领军将军看清楚了来人,不禁呼道,“我们都中计了!” “杜公子!”云晚箫大惊失色,看着被围敌军之中,浑身是血的杜棠之,恍然想起东都确实让杜公子戴罪立功,带兵驰援兴州。 只是,他终究没有领兵经验,还是中了阿禄的计! “上马!”云晚箫长枪扫开马蹄前的敌兵,双腿夹紧马腹,伸出手去,想要将杜棠之拉上马背。 “咻!” 飞箭来袭,逼得云晚箫不得不缩回手去,勒马稳了稳势子,再次伸出手去,将杜棠之拉上了马背。 “驾!”云晚箫一夹马腹,策马驰出粮仓,“杀出去!” “云晚箫,你以为你走得了?”阿禄阴森森地发出一声笑声,大手一挥,出粮仓的道上瞬间多了好几道麻绳,只要绊住马蹄,这一百唐军轻骑岂能如此轻易离去? “当心马蹄下的绳子!”云晚箫手起枪落,一连斩断好几根绳子,猛勒缰绳,纵马跃过好几道麻绳,稳稳落在地上,勒马回头,又是一枪斩断好几根麻绳。 “阿禄,偷袭多用骑兵,这绊马绳是必设之物,你以为我猜不到?”云晚箫冷冷一笑,反将了阿禄一军,“你若不怕,尽管追来,本将军先走了!” “云晚箫,你以为你逃得了么!”阿禄咆哮一声,身后却突然冲出一名小兵报信。 “启禀元帅,我军大营遭到偷袭!请速速回援!” “可恶!中计了!”阿禄不甘心地狠狠跺脚,“回援大营!这里没跑掉的唐军,杀!” 一百轻骑沿着云晚箫开出的生路一路冲出,安然退出,唯有那些杜棠之带来的步兵实在是逃不出来,只能在雪夜之中发出一声声绝望的死前哀嚎。 “云将军,还有……”杜棠之焦急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唐军惨死之状,瞥见有两条声音掠入雪林之中,消失不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玄定带妹妹逃了,那就好,那就好啊…… 云晚箫马蹄不敢停留半刻,一百轻骑已驰出好远,渐渐地再也听不到那些同袍的凄厉哀嚎。 “为将者,不可不顾袍泽性命,你实在是太莽撞了。”云晚箫的声音有些哽咽,渐渐放慢了马速,“杜公子,你害了他们……” “我……”杜棠之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声惊弦声响,“小心!” 云晚箫下意识地将杜棠之推下了马,一支箭矢已钻入了云晚箫的左肩——云晚箫发出一声闷哼,死死咬住牙关,稳住马儿,当即下令,“这里有埋伏,快带杜公子离开,速速回营!”话音一落,云晚箫忍痛打马飞驰,冲向了兴州城外的唐军大营。 119 第一百一十九章.战火燎 “元帅,前营起火,我军损失惨重!” 阿禄策马赶到大营,唐军突袭已得手,早已扬长而去,. 阿禄咬牙怒吼,“全军听令,整军拔营强攻兴州城!” “可是元帅,前营还有……” 吐蕃小兵的话还没说完,便已被阿禄给一脚踢开,阿禄手中长戟落在吐蕃小兵喉咙上,“不听军令者,杀!” 手起戟落,小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便已一命呜呼。 吐蕃全军上下,瞬间噤声。 阿禄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兴州一旦破城,屠城三日!” 夜袭之后,必定整军,阿禄要的就是云晚箫这一霎的措不及手。 “诺!” 吐蕃大军上下齐喝领命,拔营整军,一刻之后,浩浩荡荡地朝着兴州城压来——仿佛是地狱放出的恶鬼,黑压压的不见边际,让凛冽的风雪显得更加寒冽。 与此同时,兴州城外,唐军大营。 云晚箫独自坐在中军大帐之中,强忍剧痛,将肩头上的箭矢拔出,直疼的咬牙哆嗦。 “将军!”云家两兄弟格外着急中军大战中的将军,不明白为何云晚箫要拒绝医官的救治,一定要坚持自己取箭。 云晚箫咬紧牙关,一边用干净的纱布缠绕着肩头,一边喝道:“你们站在帐外做什么?咳咳,不是吩咐了速速整军么?万一敌军恼羞成怒杀过来,我们只有挨打的命!” “我们……我们担心将军……”云扬吞吐开口,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哥,“大哥,我们还是把医官叫来救将军吧!” 杜棠之着急地走了过来,“怎么样?云将军还是坚持……” “我已无碍!”忽地,云晚箫已着甲掀开帐帘走了出来,面色苍白,满额都是密密的细汗,看得人心忧。 “将军……” “通令全军整军!”云晚箫的声音虽然凌厉,可尾音中的颤抖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云扬知道,将军定是疼得厉害,“将军,你是三军统帅,若是有个什么……” “正因为我是三军统帅,才不可因为一点小伤就缩在大帐之中!”云晚箫狠狠地瞪了云扬一眼,“速速整军!”说完,云晚箫转眸看向了杜棠之,“杜大人也要速速回去整军,我想吐蕃敌军经此一役,.这兴州城下无天险可守,只能退入兴州城固守,等吐蕃敌军攻势弱了,我们再强袭反击。”说完,云晚箫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杜大人,速速动身吧。” “你的伤……”杜棠之有些迟疑。 云晚箫冷笑道:“自古哪个将军不会受伤?杜大人若是行事还是这般拖泥带水,只会害了更多的大唐将士!” 杜棠之心头一痛,只能作罢,“好,我这就速速回去整军进入兴州城。” “好!”云晚箫说罢,看着杜棠之走远后,终于忍不住疼痛紧紧将眉心蹙了起来,下意识地抚上肩头,似是想到什么一样,转身回到了中军大帐。 “这箭的制式不是吐蕃箭矢,反倒是像我大唐的制式……”云晚箫仔细看了看射伤她的箭矢样式,心头忽地浮起一丝凉凉的不安来。 若是朝廷这个时候想要她的命,只怕这一战要赢,要难上加难了。 “阿玉……”云晚箫心头一暖,想到了霍小玉,云晚箫将手中的箭矢一折两断,喃喃道:“就算这又是一次潼关之战,我也会为你活着回来……” 因为这片天地,我还要为你撑一生一世。 果不其然,云晚箫速速整军拔营之后,便传来吐蕃大军疯狂来袭的军报,只是此刻西门下的唐军已全部撤入了兴州城,做好了固守的准备。 只是,云晚箫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便是杜棠之带来的唐军迟迟没有整军出现,尚在兴州城外——若是此时撞上如此攻势凶猛的吐蕃大军,只会是白白的牺牲。 “扑哧!扑哧!扑哧!……”一只白鸽从西而来,飞到了兴州城头上。 此刻在城头上指挥作战的云晚箫当即下令将白鸽脚上的信笺取下,示意身边胆战心惊的兴州刺史不要担心。 “这一战,只要拖下去,必能出现胜机。”云晚箫说得笃定,皱紧眉心望着城下涌动的吐蕃狼骑,陷入了沉思。 敌军人数多于我军,两方拖下去,务必要保证粮道供给安全。 谁先断了对方的粮道,谁就能手握逆转战局的筹码! “将军看,这是援兵送来的信笺。”唐军小兵送上白鸽信筒中的信笺,打断了云晚箫的思考。 云晚箫接过信笺,只见上面写道:“云将军可与敌军血战周旋,容在下带兵断敌粮道,可前后夹击敌军,破敌制胜。棠之上。” 云晚箫轻咳了两声,喃喃道:“杜大人此计倒是与我所想不谋而合。”说完,当即吩咐道,“速速给杜大人回信,明日一早我定带兵周旋,让他准备断敌粮道。” “诺!” “将军!”云扬突然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了过来,不时躲过一两支流矢,却十分看重手中的那碗汤药,生怕洒了半滴。 云晚箫转身瞧向云扬,等闻到了药味,便猜到了云扬的意思,不等云扬开口,便接过了云扬手中的汤药,仰头便喝了个干净,“如今敌军攻势甚猛,我军将士伤员胜多,你去吩咐医官,多花些心思在伤员身上,我身上的伤,不过是小伤罢了,这碗汤药我喝了,后面可以不用再熬。” 云扬愣了一下,摇头道:“这可不成,若是将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没办法交代……”云扬连忙噤声,似是瞒了云晚箫什么。 “交代?”云晚箫愕了一下,“你要向谁交代?”想了想,云晚箫低头看了看药碗中沾留的药汁,凑了过去,又闻了闻味道,心头疑道:“伤药多苦口之物,为何这药味了透着一股香甜味儿……像是掺了蜂蜜?” 云扬转身欲走,“将军,末将先告退了。” “云……”云晚箫没有说完话,只是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受伤的肩头,心底浮起一丝不安来。 能让云扬无法交代之人,又是如此关心自己的,难道是阿玉? 云晚箫心头一颤,以霍小玉的性子,知道她丢下她一人出征,赶来兴州也在情理之中。 “不好!”云晚箫心急如焚,如今兴州城外,吐蕃攻势甚猛,守城甚苦,若是阿玉真来了这里,便是踏入了危险之地! “云将军小心!”兴州刺史突然一声大呼,将出神的云晚箫拉到盾兵卫的边上,恰好避开了一支飞矢。 云晚箫回过神来,歉声道:“多谢刺史大人相救。”略微缓了一下,云晚箫仔细看了看城下战局,“有劳大人继续指挥弓箭手箭矢守城,晚箫先下城头组织将士收拾流矢,备做他日守城箭矢。” “好。”兴州刺史定了定神,看着云晚箫一步一步走下城头,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这兴州城若是破了,那他的项上人头也保不住了——云晚箫啊云晚箫,你可要帮本官守住兴州啊! “咳咳。”云晚箫忍不住又轻咳了两声,越是接近医官熬药的地方,越是觉得不安。 阿玉,你当真来这里了么? “哐啷!” 正在准备倒药的女子发现突然出现眼前的云晚箫,吓了一跳,不注意将药碗弄翻在地,摔了个粉碎。 “箫……” “迦叶姑娘,是你!” 云晚箫更是一惊,震惊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仓皇无措的迦叶心,“你怎会在这里?” 赶来“覆命”的云扬瞧见了云晚箫的背影,连忙转过身去,暗暗叫了一句,“这回完了!” 迦叶心连忙摇头,红着眸子道:“我的家……已经被禄毁了……我……我回不去了……我只想来这里帮帮你……箫你放心……我只是在这里熬熬药,绝对不会拖累你。” 云晚箫看着她慌张的模样,甚是楚楚,平静地道:“你不必慌张,只是兴州实在是太危险……” “箫……”迦叶心鼻子一酸,突然扑到了云晚箫怀中,紧紧抱住了云晚箫的身子,不住颤抖,眼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落在云晚箫的银甲上,“阿爸、阿妈都被禄抓去了……他们……他们定是凶多吉少……” 阿禄还是对南诏下手了…… 云晚箫叹了一声,连忙扶住迦叶心的双肩,想要拉开她与她的距离,“迦叶姑娘,你先别着急……” “箫,我害怕,真的好害怕……”迦叶心盈盈泪眼瞧着云晚箫,“明明是我一个人的错……可是所有痛苦都落在我在乎的人身上……我害怕……害怕……”她想说的话,是害怕阿禄会伤害到云晚箫,可是她却永远说不出这句话。 因为箫不是她的,是玉姐姐的…… “我谁也保护不了……我只能……”迦叶心再次扑入云晚箫怀中,将脸贴在她的胸甲之上,想透过那冰凉的甲衣汲取一点点温暖,让她这一次的放肆,成为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来守护你,箫。 “迦叶姑娘……”云晚箫连忙再次拉开她与她的距离,急声道,“战事紧急,既然你在兴州城中,一时也是安全的。”说着,回头四处看了看,瞧见了云扬的背影,“云扬,速速带迦叶姑娘去刺史府府衙休息。” “哦……”云扬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云晚箫道:“我还要去城头指挥防守,迦叶姑娘就先由你照顾了。”云晚箫又吩咐了一句,便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急匆匆地走远。 迦叶心模糊着泪眼,瞧着云晚箫远去,嘴角扬起一抹心安的笑,喃喃地唤了一句,“箫……” 120 第一百二十章.骨笛幽(上) 兴州城外,吐蕃大军已经强攻了整整三日。『雅*文*言*情*首*发』对于云晚箫只守不攻的势子,阿禄心里的怒火愈加剧烈,他也明白,若是云晚箫持续如此,只会拖垮吐蕃狼骑的攻势,让兴州之战出现逆转。 “带上来!”阿禄立马兴州城下,下令手下将兴州城外抓到的大唐百姓押到阵前,齐齐地跪了一排。 城头之上,云晚箫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只见她扶墙探身,紧紧盯着阿禄,怒喝道:“阿禄!百姓何其无辜,你若敢动手伤害,我定要你今日付出代价!”说话间,云晚箫已从身边弓箭手手中拿过长弓,搭箭上弦,将弓弦拉满,对准了阵前的阿禄。 阿禄发出一声阴森的冷笑,只听他用沙哑的声音道:“云晚箫,休要在本帅面前逞口舌英雄,你若够胆,就出城来战,何必躲在兴州城中龟缩三日?”说完,阿禄大手一挥,“杀!” “不要杀我……”百姓惨呼一声,齐齐的一排断头阵前。 “再带几个上来!”阿禄得意地扬手一招,阵前又押上来一排大唐百姓。 “咻!” 弓弦惊响,云晚箫箭矢离弦,阿禄闪过箭矢,挑衅地望向城头,“云晚箫,你眼见自家百姓被杀却无胆出城相救,你这样的懦夫,怎配‘将军’二字?” “你如此草菅人命,更不配一个‘人’字!”云晚箫厉声怒斥,一言说罢,转头问向负责飞鸽传书的小兵,“杜大人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回将军,至今未回。” 云晚箫心急如焚,这前后夹击的战略是破敌的唯一办法。若是早一日出城,势必要同敌军早一日周旋,这伤亡也将扩大。如今没有得到杜棠之回信,说明行军到了何处,云晚箫实在是不能贸然出城迎敌,可是—— 云晚箫看着城下一排颤抖求救的无辜百姓,握紧了双拳,若是此时不出城迎战,阿禄定会杀更多的大唐百姓。 “云将军,不可出去啊!”兴州刺史骇声相劝,“若是兴州丢了,你我横竖都是死啊!” 云晚箫心头一颤,咬牙强忍心头的悲痛,只能再等下去。 “将军救命……啊!”又一排百姓惨死在阿禄的刽子手刀下。 阿禄冷笑着又押上一排百姓,叫嚣道:“这就是你们唐国的将军,对你们的性命视而不见,这样的家国,你们早点轮回,也算是解脱了,不是么?哈哈哈……” 云晚箫立在城头,扬手呼道:“全军听令,整军待战!” “扑哧!扑哧……” 白鸽终于出现在云晚箫视线之中,可是云晚箫不能再等下去——其一,不知道阿禄究竟抓了多少大唐百姓,若是为将者不能保护百姓,又有何用?其二,守而不战消磨的也是自家将士的士气,再这样对峙下去,定会动摇军心,倒不如用现在的“哀怒”来激励士气,与城外敌军大战个几百回合! “回将军,杜大人说一切就绪,.” “开城门,全军出击!”云晚箫心头跳动的怒火早已将她的胸臆烧得滚烫,知道杜棠之已按约定准备切断吐蕃粮道,此时不出去杀个痛快,又等何时? 阿禄听到了云晚箫的军令,得意地下令道:“全军戒备,骑兵当先,给本帅踏平兴州城!” “诺!” 云晚箫冷冷一笑,指向城下的阿禄,“你的人头,我要定了!” 兴州城门突然打开,阿禄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挥手下令狼骑突击,想要借这一刻唐军出城的当口,突击冲入来不及关门的兴州。 却不想,当先冲出兴州城门的并不是大唐将士,而是数百头尾上燃了火的疯牛! 只见疯牛狂奔,直直地迎上了突击的狼骑,哪管究竟是人还是马,硬生生地将吐蕃狼骑的突击攻势给撕了一个大口子。 “杀——”云晚箫在城下整军完毕,带领大唐五千铁骑冲出城门,借着疯牛的冲势,宛若一把利剑,刺向了吐蕃大军的腹地。 “云晚箫!”阿禄挫败般的大吼一声,挥动手中长戟,打马冲向云晚箫。 “云飞,云扬,速速救下尚存的百姓!”云晚箫勒马反握长枪,下令云家两兄弟先救那些无辜的大唐百姓,“阿禄这畜生由我收拾!” “将军小心些,毕竟你肩头还有伤。”云飞忧心嘱咐了一句,给弟弟递了个眼色,勒马转头,一起朝刽子手那边冲去。 云晚箫凉凉地一笑,生死关头,只凭一个“勇”字,越是顾虑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所以,这一战,她即便是伤口再痛,也要死咬牙关,狠狠战下去,毕竟,这兴州之后是大唐的山河,也是她许给霍小玉的一世长安。 “哐!” 手中长枪与长戟猛地一撞,云晚箫与阿禄一触即分,两人勒马回头,再度交锋,唐与吐蕃的兴州之战,从此拉开了序幕。 兴州刺史立在城头之上,瞧着城外阵势激战不休,连忙下令道:“速速关闭城门,以免吐蕃大军偷袭!” “可是……可是云将军还在城外……” “瞧他有退守的意思,本官自会吩咐你们打开城门!”兴州刺史急声下令,“怎的?至少在兴州,还是本官说得算!” 小兵无法反驳,只能听令而行,只是这心头却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箫……”兴州城头一角,迦叶心瞧着城外那个厮杀的银甲红袍,不禁抬手紧紧贴在心口,“你会平安无事的,定会平安无事的……” 城外唐军铁骑发现退路被锁,焦急地对正与阿禄缠斗的云晚箫呼叫,“将军不好,城门关了!” 云晚箫避开阿禄的一记挥戟横扫,匆匆瞧了一眼此刻紧闭的兴州城门,眸底浮起一丝惊异来——她之所以用五千铁骑应战,就是仗着铁骑冲杀的速度,进可攻,退可守,如今突然兴州城门关闭,无疑是断了退路! “云晚箫,被断了生路的滋味如何?”阿禄猖狂地嘲笑着云晚箫,眯眼瞧向兴州城头上那个战战兢兢的兴州刺史,“兴州城破之日,本帅可要好好赏赐他!” 云晚箫凛凛道:“阿禄,你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哈哈哈哈,云晚箫,这一次,看你往哪里逃!”阿禄挥戟再战,他身后黑压压的吐蕃大军滚滚而来,将这五千唐军铁骑渐渐围了个插翅难逃。 “将军!”云家两兄弟打马过来,护卫云晚箫左右两侧。 云晚箫看了看这阵势,像极了当初潼关外的九死一生,不禁紧紧握了握手中长枪,暗暗道:“这一次,再也不会有尉迟大哥护你周全,云晚箫你要独自闯过这一关,一定要闯过这一关!” “阿玉……”云晚箫嘴角勾起一丝笃定的笑,“君子一诺,我必不负你!” 这一战,她不能死! 只见云晚箫一振手中长枪,“全军听令,杀!” “杀——!” 自古哀兵必胜,困兽之厉,往往足以扭转乾坤,一击杀敌! “元帅不好了!”突然听见一名吐蕃斥候策马闯入阵中,一边跑,一边指着西边不知何时飘起的狼烟,“粮道被截,粮草被烧,有唐军突击我军后方!” “该死!”阿禄发出一声沙哑的咆哮,赤红的眸子狠狠剜了云晚箫一眼,“兴州城近在眼前,强攻兴州城,退阵者,死!” 云晚箫当即大声呼喝城头兴州刺史,“大人速速开城门,领兵增援,夹击吐蕃狼骑!” 兴州刺史犹豫地看了看城下密密麻麻的吐蕃大军,连连摇头,“再等等,云将军,再等等。” 云晚箫以为他没听清楚,当即勒马回头,策马直直朝着城脚下驰来,“刺史大人,速速开城门!” 兴州刺史再摇摇头,“这个时候开城门,我……我担心……” “开城门!”云晚箫怒声一喝,“战机稍纵即逝,万万不可有误,速速开城门!”余光猝然瞥见一道寒光袭来,云晚箫蓦地横枪挡击,险些被震下马儿来。 “云晚箫,你的人头注定是我的!”眼前的阿禄宛若地狱来的野兽,手中长戟挥舞,招招直指云晚箫的要害。 云晚箫只觉肩头伤口痛得厉害,连连接招,气力早已去了大半,瞬间被阿禄逼到了城脚边,没有再退的余地。 “死!” 云晚箫勒马闪过阿禄的这一击,翻身下马,左右挑杀两名吐蕃狼骑,“阿禄,有种就跟上来!”说完,云晚箫飞身骑上吐蕃骑兵的马儿,勒马转向,将阿禄引离了城脚。 城外五千大唐铁骑渐渐落了下风,接连好几个时辰的厮杀,终究是以少敌多,若是再无增援,绝对撑不过三个时辰。 “啊!”随着一声声大唐将士的闷哼响起,一个又一个大唐骑兵翻身落马,惨死沙场,云晚箫只觉得身边并肩作战的将士越来越少。 “刺史大人,速速开城门出兵啊!”云晚箫赤红双眸,再次朝着城头怒吼。 战鼓擂动,西边终于隐约出现了“唐”字大旗。 犹豫甚久的兴州刺史终于放下了心头的疑虑,颤声下令,“开……开城门,出兵!” “元帅,我军被前后夹击,快撤兵吧!” 阿禄不甘心地怒吼道:“杀!就算今日战败,也要把阵中这些唐军杀得一个不留!” “元帅!” “违令者,杀!”阿禄手起戟落,将劝说退兵的吐蕃小兵砍落马下,只见他调转马头,像是一个地狱杀神,朝着云晚箫杀去,“杀了唐军主帅,必能扭转乾坤!” 吐蕃后军与远处唐军援兵厮杀不休,吐蕃左右翼又被兴州冲出的唐军缠住不能来袭,可是云晚箫与残余的大唐铁骑还是被阿禄率领的吐蕃中军逼到了兴州城脚。 幽幽地,战场之上忽地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骨笛之音。 阿禄与云晚箫俱是一愕,这骨笛之音,他与她都听过,除了迦叶心,还有谁? 121 第一百二十一章.骨笛幽(下) 青裳在风中猎猎作响,迦叶心立在城脚边,幽幽吹着骨笛,她含泪看了看云晚箫,又看了看阿禄,笛音中的哀伤愈加地凄凉。『雅*文*言*情*首*发』 “贱人,我杀了你!”阿禄手中长戟往雪泥中一插,当下将马鞍边的长弓拿下,挽弓对向迦叶心。 “迦叶姑娘,快离开!”云晚箫挥枪挑断了阿禄的弓弦,横枪立马在迦叶心与阿禄之间,“速速回去啊!” 迦叶心停下吹笛,只是摇头,“禄的孽,全是因我而起……” “贱人!”阿禄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声,“你早该跟你阿爸阿妈一起下地狱!” “阿爸……阿妈……你杀了他们……你果然……已经杀了他们……”迦叶心一直不肯相信心底这个猜测,现在从阿禄口中知道这最后的结果,只觉得心痛若绞,已是满脸泪水。 “咻!”惊弦声起,一箭破风而来。 阿禄来不及躲避身后的冷箭,只觉得背心处猛地一阵剧痛,恶狠狠地回头瞪向了放箭之人——云扬得意地扬了扬手中长弓,冲着阿禄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我杀了你!”好像是受伤的野兽发出最后的狂暴,阿禄忍痛拔戟勒马,冲着云扬奋蹄追去。 云晚箫长枪入地,冲城头上的弓箭手呼道:“弓箭给我!” 弓箭手连忙扔下长弓与箭囊,云晚箫接住长弓箭囊,搭箭上弦,拉满了长弓,箭矢所向,正是阿禄疾驰的背影。 “咻!”惊弦再响,一箭正射阿禄背心。 只见阿禄在马背上摇了摇,翻落马背,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扬心头大快,当即高呼道:“敌将已死,你们还不投降?” 听到了云扬的呼声,吐蕃将士纷纷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阿禄,瞬间愕在了这一霎——元帅已死,再战何用? “撤……撤……” 吐蕃军中不知是谁颤声开口,一刹那间,吐蕃军心溃散,将士离散,黑压压的大军攻势全化作了指尖流沙,散得干干净净。 “踏踏……踏踏……踏踏……” 云晚箫打马过去,低头看着马下一动不动的阿禄,心底总觉得有些不安。只是,战争总归要结束,她曾许诺大唐的忠义,这一战之后,. “胜利了!胜利了!嚯!嚯!” 大唐上下,放声齐呼,原以为是鏖战,却不想赢得如此轻松,就好像是一场噩梦,只要睁开眼睛,便可以将噩梦中的痛苦驱散干净。 “驾!” 两骑快马从东边冲入沙场,马上两人都作小厮打扮,猝然的闯入,瞬间就被唐军围了个寸步难移。 “来者何人?”云飞打马过去,才看见较小的那个小厮,当即翻身下马,抱拳道,“少……少夫人!” 云扬听到云飞的说话,不由得咧嘴大笑,望向了云晚箫,打趣道:“将军,少夫人来寻你算账了!” “阿玉!”云晚箫惊然勒马回头,久违的笑容重现脸上,即便是知道定会被霍小玉收拾,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马上策马冲到霍小玉身边,紧紧抱住她,再不分离。 “死……”沙哑而恐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云晚箫只觉得身后吹起一股刺骨的寒风,仓促回头,已看见阿禄从地上跳起,顺势拔下背心处的一支箭矢,刺向了她。 青裳翩翩,宛若一只扑向烈火的碧蛾,撞在了阿禄身上——阿禄终究是魁梧汉子,迦叶心这一撞,仅仅只能撼动阿禄往后退了一步,阿禄手中的箭矢恰好刺空了云晚箫,却顺势划开了迦叶心的背心。 斑斑血花乍现青裳,迦叶心惨呼一声,当即瘫软在地。 “贱……人……”阿禄口吐血沫,手指狠狠掐住了迦叶心的喉咙,将她提了起来,“死……死!” “放开她!”云晚箫翻身下马,顺势抄起地上散落的染血长刀,一刀狠狠削断了阿禄紧紧掐着迦叶心的手,飞起一脚,将阿禄踢翻在地。 “咳咳……”迦叶心重重摔在地上,接连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 “迦叶姑娘!”云晚箫慌然蹲下,将迦叶心扶在怀中,银白色的腕甲瞬间被那温热的鲜血染得通红。 “杀……杀了你们……狗男女!”阿禄挣扎欲起,云晚箫反手将手中长刀狠狠地扎入了阿禄的胸膛,直到他真正一动不动,这才松开刀柄,转头欲将迦叶心背入兴州城救治。 云扬打马过来,低头看了看地上断了气的阿禄,心有余悸地又补了一刀,马上跳下马来,“将军,我来将迦叶姑娘送入兴州城!” “箫……”迦叶心紧紧靠在云晚箫的胸甲上,却笑得欢喜,“就让我……放肆一次……好不好……”似是哀求,迦叶心颤然抬起一只手,抚上了云晚些的脸颊,“箫……你会记得我……是不是?” 云晚箫连连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带你回兴州城,你不会有事的!” “箫……来不及了……我只求你……求你……一件事……”迦叶心的眸底忽地沁起一片水盈盈的泪花,笑得凄凉,“不要忘记……我……” 云晚箫怔在了原地,呆呆看着迦叶心,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心里只觉得愧疚,这一世,她注定欠迦叶心一条命,一条她还不了的命。 迦叶心眼眸疲惫地眨了眨,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只见她颤然拿出骨笛,艰难地凑近唇边,似是打算吹响骨笛。 这一世,她爱错一人,终致家破人亡。 可也是这一世,她爱晚一人,却还来得及用性命保护这人,无憾独入黄泉。 她当初憧憬过一幕,便是她心爱的将军战胜归来,她依偎在将军怀中,为将军吹笛庆祝,也为彼此庆祝,终于太平,可以相拥不分。 泪水滑落迦叶心的眼角,断断续续的笛音从骨笛中响起,声声刺心,却是迦叶心深埋心中永远都不能说出口的喜欢。 鲜血从迦叶心背心伤口处大量涌出,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笛音也越来越弱。 “迦叶……”云晚箫心头一酸,声音只剩下了哽咽,此时此刻,她明白迦叶心的心意,可是,她已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箫……” 笛音骤断,从迦叶心手中滑落,只听迦叶心轻轻地一唤,浸满了她一世的深情,千言万语,却只能凝在这一个字上,最终成了绝响。 谢谢你…… 迦叶心合上双眸,当下气绝,只留□下滴落的血色,深深沁在脚下的雪泥之中。 “心……”云晚箫双眸噙泪,起身将迦叶心抱上一旁的马背上,牵过缰绳的瞬间,强忍的泪水最终哗哗落下。 “晚晚……”穿着小厮衣裳的霍小玉伸出手来,握住了云晚箫颤动的手,柔声道,“我们一起送她走……” 云晚箫手指滑入霍小玉指间,十指紧扣,对着霍小玉重重点头,“阿玉……” “我会陪你一起记着迦叶姑娘,一路走下去。”霍小玉俯□去,将地上的染血骨笛拾起,递给了云晚箫。 云晚箫接过骨笛,只觉得心头都是隐隐的痛。 当年潼关之战,有尉迟林换她活下,今日兴州之战,又有迦叶心因她离去。 后面呢? 云晚箫骇然看着身边的霍小玉,忽地将霍小玉紧紧抱住,瑟瑟的身子不住颤抖——只希望这场战争就此结束,只希望未来不再有这样的九死一生。 她的小玉必须活着,必须! 霍小玉抱紧了云晚箫,疑声道:“晚晚?” 云晚箫低声道:“明日一早,我们悄悄离开,去荆州跟娘他们汇合……” 霍小玉点点头,闻着云晚箫身上浓浓的血腥味,霍小玉的心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想到那日从李益身上套出的零散话语,她的晚晚当真能真正全身而退么? “驾!”杜棠之打马从西驰来,兴州大捷,已粉碎吐蕃进军的势子,吐蕃撤军已是必然,只是,为何妹妹脸上不见任何欢喜呢? 他转头看着扮作副将,粘了胡子的杜卿卿——此刻的杜卿卿握紧双拳,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远处两个紧紧相偎的身影,眸子中满满的都是恨意。 杜棠之打马驰到杜卿卿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世事难强求……” “霍小玉终究是朝廷寻找的德安郡主,云晚箫私自与她成婚,已犯了欺君之罪!为何他还能这样安然活着,而我却只能用半生幸福换一时自由?”杜卿卿不服气地回头一瞪哥哥。 杜棠之示意杜卿卿小声些,德安郡主毕竟军中没几人认识,若是被军中将士知道云家两兄弟口中的“少夫人”就是朝廷四处寻找的德安郡主,只怕云晚箫驰援兴州大捷之功,也折不了她的欺君之罪。 “我!不!服!”杜卿卿瑟瑟发抖,握紧了缰绳,“兴州大捷若不是我们切断吐蕃粮道,怎会有他云晚箫驰援兴州得胜的战果!凭什么好事情都是他的,而我……” “报——朝廷有密使前来,请杜将军速速接旨!” 杜卿卿还想说下去,只见一名唐军小兵打马前来,打断了杜家兄妹的话。 122 第一百二十二章.绝(上) 杜棠之整军西郊,扎营三里,急匆匆地赶至中军大帐迎接朝廷密使。『雅*文*言*情*首*发』 “太子……殿下!”杜棠之与乔装的杜卿卿一瞧见所谓密使,不由得大吃一惊,双双跪了下去。 太子李适只是淡淡道:“杜大人平乱有功,父皇甚是夸赞。”说着,李适看了一眼乔装的杜卿卿,挥手道,“你们都退下,本殿下有些事要单独交代杜大人。” “诺。”杜卿卿点头退出中军大帐。 李适瞧着大帐之中只剩下杜棠之一人,当即从怀中摸出了当日父皇给他的手谕,郑重其事地交在了杜棠之手中。 “从来没有人敢藐视皇权,你杜家算是胆大妄为了!” 杜棠之大吃一惊,低头看向手中皇命——斩妹卿卿,班师回朝,否则全家同犯欺君,满门抄斩! “殿下!”杜棠之骇然重重叩头,“舍妹已经北嫁回纥,难道要微臣带兵追入回纥……” 李适忽地发出一声冷笑,“杜陵,你以为父皇不知道杜卿卿就在你军中么?你想追入回纥也成,到时候追到的和亲之人不是杜卿卿,更是犯了大罪!你可要想清楚,如今藐视皇权,在父皇跟前耍心机的是你那自作聪明的小妹,能救你一门上下的,也只有你大义灭亲了!” “殿……”杜棠之恍然大悟,为何卿卿可以如此轻易金蝉脱壳随他驰援兴州?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在天子的掌握之中,他们兄妹也不过是天子的盘中子而已。 李适坐在中军大帐的将军椅上,“我给你一个时辰,送上杜卿卿人头,否则,你们全家黄泉就只有相会了!”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杜棠之不是不懂,所以他才会醉心江湖,无心仕途,却不想这一次不得不战,却成为了他永远挣脱不了的泥障,让他永堕地狱,一世难安。 “臣……臣遵旨。”杜棠之哑声接旨,强忍的泪水涌出眼眶,双拳紧握,却颤抖得格外厉害。 李适舒了一口气,看着杜棠之颤然走出大帐的背影,喃喃道:“你卫国公府上下忠义,可你小妹千不该、万不该藐视皇权,杜陵,你怪不得父皇。” 杜棠之凄然一叹,没有回应李适,只是在踏出大帐的瞬间,凄声道:“来人,拿下副将,就地斩首!” 妹妹,你别怪哥哥,我是身不由己…… 原本想要迎上来询问哥哥太子究竟说了什么的杜卿卿脸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左右牢牢钳住双臂,. “哥……”杜卿卿诧异欲言,却硬生生地忍住了要说的话。 杜棠之走了过来,在杜卿卿面前蹲下,轻轻抚上她惊恐万分的脸蛋,“别怪我……”哽咽间,泪水滑落,滴滴刺心,俱是痛,“皇命难违……” 杜卿卿怎会不知杜棠之的意思,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枉她觉得自己一世聪明,却不知自己不过是天子算计的一颗棋子,如今兴州大捷,她已没了价值,又怎会留下她? “铿!” 突听一声兵刃撞击之声响起,一名蒙面黑衣人猝然飞落这两兄妹身侧,手中长剑一振,迫开了杜棠之。 “走!”熟悉的声音从黑衣人口中逸出,不是阿玄又有何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只见她挽起杜卿卿,左右挥舞长剑,杀出一条退路——军营她已熟悉布局,所选退路直通马厩,只要上了马儿,她与她便能有一条生路! 可是,她与她便注定是一世钦犯,不能安然而眠了。 “追!”杜棠之再说完这句话后,刻意迟疑了一下,又下令道,“你们留下保护太子殿下,我去追拿那两个逆贼!” “诺!” 杜棠之终究可以舒了一口气,阿玄出手救卿卿,虽然成了钦犯,可只要能活着,便有机会再重逢。 李适在帐中听见两声马嘶响起,匆忙掀帘走出大帐,只瞧见黑衣人与乔装的杜卿卿纵马冲出大营,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李适脸上第一次浮现如同他父皇一样的阴沉之色来,想到临行之时父皇所言,果然杜陵不会对小妹下手,果然所有看似忠义之人,其实心里都有反意,果然身为帝王不可有妇人之仁! “杜陵,你不用追了!”李适突然下令,召回杜棠之,“速速拔营随本殿下班师东都。” “诺!”杜棠之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领兵回头。 李适走上前去,抬手拍了拍杜棠之的肩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逃得了一时,却逃不过一世。毕竟,有你这个哥哥在世,她总归会回来的。”李适的话,话中有话,“杜陵,从古至今,没有哪一个藐视皇权者还能活着,杜卿卿要付出的代价今日不报,他日也会报。” 杜棠之噤声不敢回应,他只知道,今生今世,他的每一日将活的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大军拔营,只用了短短半个时辰,没有知会兴州城的云晚箫,就这样绕开了兴州城,悄悄离开。 夜幕降临,天上又飘起了大雪,大军已远离兴州百里。 “原地扎营!” “不,继续行军!” 杜棠之原想扎营休息,李适却打断了他的话,“不退出兴州三百里,不得扎营休息!” “将士连天作战已是疲乏,若是再行夜路……” “杜陵,你莫非想抗旨?”李适冷冷反问,再一次打断了杜棠之的话。 杜棠之低头道:“微臣不敢。” 李适白了杜棠之一眼,继续打马前行,走了一段路,不时地张望北边的雪林。 杜棠之觉得有些异样,忽然听见前方探路先锋打马疾驰过来,“报——北麓发现回纥斥候!” “回纥?”杜棠之大吃一惊,这个时候怎会有回纥兵马出现在兴州城百里之外? 李适愕了一下,当即下令,“全军加速行军,速速撤离兴州城三百里!” 杜棠之惊问道:“殿下,这是为何?” 李适冷声道:“杜陵,你只管做你该做的,本殿下之事,你休要多问!” 杜棠之只觉得忐忑无比,握紧了缰绳,忽地恍然心道:“飞鸟尽,良弓藏。今日已收拾了他们杜家,难道下一个目标会是——”杜棠之骇然回头,望向了兴州城方向。 云晚箫,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兴州城外的吐蕃大军终于退得无影无踪,惊恐多日的兴州城上下军民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晚,迎接明日一早开始的太平日子。 云晚箫将军营扎在兴州城外,大胜的喜悦还弥漫在军营之中,将士们不时吟唱着家乡小调,期待着拔营归家的明天。 “将军,迦叶姑娘的后事已经处理妥当。”云家两兄弟立在帐外,对着中军大帐禀告帐中的云晚箫。 “有劳了。”云晚箫的声音有些疲惫,“云飞,你与云扬也先下去休息吧。” “诺!”云飞点点头,拐了身边的云扬一下,“臭小子,走吧。” 云扬笑道:“将军与少夫人小别重逢,今夜定是你侬我侬……” “走!”云飞脸色一沉,扯着云扬远离了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之中,云晚箫紧握霍小玉的手,相依而坐,微微蹙眉,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晚晚?”霍小玉侧身定定瞧着云晚箫,抬手抚了抚云晚箫微蹙的眉心,“在想什么?” 云晚箫只是摇摇头,“阿玉,许是这几日大战累了身子,我歇息歇息便好。”说完,身子一倒,枕在了霍小玉膝上,合上了双眸,似是小憩。 霍小玉轻抚云晚箫的鬓发,只要她的晚晚在身边,她忐忑的心终于可以平静下来,“晚晚,你可知道你很可恶?” 云晚箫急忙睁眼,平睡着看着霍小玉,“沙场无情,我只怕我保护不及你……我不想再看见第二个迦叶姑娘出现……”说着,云晚箫眼圈一红,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阿玉,我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害怕……” 霍小玉微微挑眉,轻笑道:“怕我不要你么?” 云晚箫正色道:“你已是我云家媳妇,你还想……” “这倒是说不定。”霍小玉淡淡说完,忽然笑道,“晚晚你可要听好了,我霍小玉可不愿做一个死鬼的妻子,你若不好好保护自己,小心我改嫁……” 云晚箫翻身坐起,猛地捧住她的脸颊,“阿玉,你……” “傻晚晚……”霍小玉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爱极了她这样的焦急,忍不住凑上唇去,轻轻点吻了一口云晚箫,“我怎舍得这样待你?” 云晚箫愕在了原处,千言万语,只能唤出一句,“阿玉。” “我只怕一人独活,晚晚。”霍小玉倒入了云晚箫怀中,紧紧抱住了云晚箫的腰,笃定地开口,“所以,我不许你再舍下我!” 云晚箫双臂一紧,环住了霍小玉,淡淡笑道:“战事已了,我们不是说好要相守一生一世,直到双鬓雪白么?” “可是我担心……”霍小玉想到了李益说的那些,“其实,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何事?”云晚箫柔声问向霍小玉,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心底忽地惊起一阵莫名的心悸。 兴州大捷,为何她半点轻松不起来,反倒是觉得一切的胜利,实在是来得太过容易。 123 第一百二十三章.绝(中) “报——兴州大捷!” 长安,一骑飞马将战胜的快报传入皇城,久等消息多时的卢沉与李益相互瞧了一眼。 “通令后勤兵,停止兴州神策军补给。”李益兴奋地下了命令,心头早已乐开了花——云晚箫,这一次,是天要亡你! “报——长安北门遭到回纥袭击!”又一名伤痕累累的长安守军奔入皇城禀告。 “怎么会?”卢沉惊然站起,快步走出大殿,瞧见北边的雪夜亮起了火光,不禁骇声道,“速速守备长安!飞鸽传书东都,就说……就说回纥人不守信约,偷袭长安!” “诺!” 李益颤然看着火光的方向,急声道:“岳父大人,这一战,我们该如何是好?” 卢沉焦急万分,思来想去,只道了一句,“扣下的兴州粮草,我们用来死守长安,若是长安丢了,你跟我都要被陛下问罪!” “是……是!”李益颤声说完,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回纥偷袭长安,只不过是拉开侵犯大唐的序幕,他们要的,已不仅仅只是抢掠大唐,还有大唐这个风雨飘摇的山河。 与此同时,兴州城外,唐军大营。 云扬奉命带着唐军斥候在方圆三十里巡查,被他发现了回纥斥候的踪迹,当下驰马奔回营地,将一切都告诉给了大营中的云晚箫。 “回纥?”云晚箫握紧了拳头,如今兴州虽然大捷,可唐军经历与吐蕃这一战,始终是伤了元气,若是再遇上回纥,只怕只有三成胜算。 孟长青紧锁眉心,这一切的一切似曾相识,让他想到当年的云老将军,就是在潼关外临时领命迎击叛军,这才落了个前无生路、后无援兵的战死下场。 云扬点头道:“只瞧见数十名回纥斥候,暂时还没瞧见敌军先锋究竟来了多少人马。” 云晚箫隐隐觉得不安,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这回纥入境,为何我军没有觉察半分?难道是……”云晚箫猝然噤声,化作了两声轻咳,她看了看帐中的爱将与霍小玉,道,“定是几股回纥流兵想要来扰掠些财物,传令三军,先退入兴州城做好守备。” “云将军,此事……”孟长青想要提点云晚箫,却看见云晚箫对着他微微摇头,也只能忍住想要说的话。 云飞与云扬领命退出营帐。 “阿玉,兴州战事已了,你我应当想想退路才是。”云晚箫知道聪明如霍小玉,定看得出此事的不寻常,但是有些事不该将霍小玉卷进来,便不能让她涉险。只见云晚箫笑了笑,丝毫没有慌乱,“或许我们该趁回纥扰掠之时,丢下一切离开。” 霍小玉安静地看着云晚箫,想从她的笑容中看出这话的真假,“离得开么?” 云晚箫再笑了笑,望向孟长青,“有孟先生帮忙,离开的胜算又多一成。” 孟长青愕了一下,“云将军的意思是?” 云晚箫笑道:“进入兴州城后,我们多去寻些烈酒,辅上火药埋在四个城门两侧。”云晚箫似是胸有成竹,“你与云飞、云扬带着百姓先撤离兴州城,我带骑兵诱回纥兵马进入兴州城,到时候火药加烈酒在兴州城中放一把大火,到时候兴州城中一片火海,我也好趁乱纵马离开兴州,自此消失于世。” “这……”孟长青将信将疑,看了看云晚箫,“云将军,这死中求生实在是危险……” 霍小玉连连摇头,“若是城门倾塌,你……你出不来又怎生是好?” 云晚箫轻咳两声,道:“若不冒险走这一步,你瞧我周遭都是大唐同袍,我又如何凭空消失?” “这……”这次换霍小玉不知如何回话,只见霍小玉上前紧紧握住云晚箫的手,“你该知道,我最恨欺骗,若是你……” “你身为云家媳妇,不可改嫁,我身为你霍小玉的夫郎,自然不可不陪你到双鬓白发之日。”云晚箫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回头瞧向孟长青,“孟先生可为我今日所言作证,若有违誓,天地同诛!” 孟长青心头一凛,连忙道:“云将军言重了!” 云晚箫笑了笑,转头望着霍小玉,右手暖暖地覆在她手背上,柔柔地拍了三下,“君子一诺,决不食言。” 霍小玉脉脉瞧着眼前的云晚箫,重重点点头,笑道:“我会陪你闯过这一关。” “嗯。”云晚箫点点头,有些不舍地松开了霍小玉的手,“我先去布置一下,阿玉,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说完,云晚箫走到了帐帘前,似是想到什么似的,瞧向了孟长青,“孟先生,你先跟我来。” 孟长青瞧云晚箫如此坦然,料想她必定有了全身而退的把握,当下点点头,示意霍小玉放心,便跟着云晚箫走出了营帐。 两人一路无言,孟长青一路跟着云晚箫走到了辕门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云将军?” 云晚箫仰头看着天上飘落的飞雪,突然疲惫地笑了笑,“孟先生,方才可是有话要说?” 孟长青愕了一下,迟疑了片刻,叹了一声,道:“云将军,此事实在是蹊跷,回纥人从北而来,沿途关卡没有阻拦不说,还没有发现,我担心……担心是当年潼关之战重演……” “当年?”云晚箫略显惊愕。 孟长青点点头,道:“当年云老将军……其实……其实不该战死,若不是陛下下令定王按兵不动,云老将军他……” “爹爹……也只是弃子……”云晚箫忽然冷冷一笑,心头前所未有地觉得凄凉,枉她爹爹拿她为效忠天子的礼物,取悦君王,到头来,不过也是一枚弃子。 孟长青看着云晚箫的冷笑,觉得森森的寒意,“云将军?” 云晚箫长长地叹了一声,伸出手去,掌心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所以,我如今也是弃子了。”云晚箫看着掌心的雪花渐渐化去,自嘲道,“沿途关卡并非不察,而是直接放行回纥兵马入境,放眼天下,谁有这个能力?” “若说是驰援我大唐,为何回纥人马不早一日驰援兴州?偏偏选兴州大捷后出现,目标所向,除了我云晚箫,还有谁人?” “不若……” “你要我舍弃兴州城,舍弃这营中兄弟,一人独逃?” 云晚箫突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孟长青,“你该知道,这一劫,我走是死,我不走也是死,已经前后无路了。就算我今日舍弃一切逃走,只会成为一世钦犯,累家人一世难安,还会背上一个不忠不义的骂名。” 孟长青万万没想到云晚箫竟然将一切看得如此明白,“所以云将军你才会决定来一个火海金蝉脱壳?” 云晚箫沉默不语,仰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幕,“若是我走不了,阿玉会恨我一辈子吧。”双眸忽地湿润起来,云晚箫再次长长地一叹,“若是我失踪了,阿玉会念我一辈子,至少,相信我还活着的信念会陪她一辈子。”云晚箫回过头来,含泪笑道,“孟先生,换做是你,你也会同我一样做这个决定吧?” “我……”孟长青怔在了原地,只觉得莫名的凄凉,“我若有事,忘心不会独活……” “所以我才说,我只能失踪。”云晚箫说完,抽出佩剑,将甲衣上的甲片一连削下好几片,交给了孟长青,“如何让阿玉相信,我逃出火海,孟先生,你应该知道如何做。” 孟长青只觉得心头一酸,颤然接过甲片,“这个谎话,会让我愧疚一世……” “阿玉却能安然活一辈子……”云晚箫长剑回鞘,慨然道,“或许,从我穿上这身戎装,我便与那些将士有了一样的宿命——血战沙场,不死不休。”说着,云晚箫突然低下了头去,看着地上的积雪,“明年春暖花开时,这里新生的花草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如今的血腥味?” 孟长青哽咽难语,低下了头去,半晌才道:“踏青时节,必定会茵草遍地……” “呵呵,人生如是,无悔无憾。”云晚箫负手而立,脸上虽然在笑,心底却是苦涩难语,“孟先生,阿玉跟娘就有劳你跟师太照顾了。” “好……” 孟长青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一旦成为了生死之约,说出口竟是这般沉重。 唐军大营辕门之外,雪林之中,幽幽地亮起一点寒芒,对准了此刻卓立辕门前的云晚箫。 “咻!” “铿!” 箭矢离弦,却被一剑劈下。 “你!”杜卿卿横眉瞪向了一边的阿玄,“你这是做什么?” 阿玄失望地摇头:“上次那一箭还不够你发泄心里的怨念么?” “是他害我有家归不得,害我……”杜卿卿永远都无法忘记云晚箫当初当众揭发她乔装哥哥的一幕,“我恨他!为何我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他还能安然无恙的做他的大将军?” 阿玄摇头道:“卿卿,这个世间本就是男儿的世间,你身为女子,妄想做男儿才能做之事,已是错,如今又何必再沉湎怨恨之中?” “我!不!服!”杜卿卿咬牙握拳,“凭什么他云晚箫能做的,我杜卿卿做不了!” “够了!”阿玄劈手夺过杜卿卿手中的长弓,摔在地上,“或许是云晚箫害你有家归不得,若是世间事事都求一个果报,那我今日岂不是要怪你害我从此与棠之天涯相隔,再难相见?再有,你的爹娘岂不是要怪你累他们被陛下责骂,一世难安?” “你……”杜卿卿顿时哑然,心中的怒火却没有半点消退的意思。 阿玄上前拍了拍杜卿卿的肩头,“你赢了云晚箫又如何?棠之说过,这个世上,你就算赢了天下所有人又如何?你究竟得到了什么?倒不如回归江湖,自在逍遥……”阿玄黯然一笑,“只可惜……如今我跟他永远回不了江湖了……” 杜卿卿暗暗握紧了拳头,不发一言。 阿玄收起手中剑,“我只知道,棠之无论如何都要你活着……就算这一世都不能再见棠之,只要我一直护着你,棠之一定会记着我……这些年来,我身为死士,从来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也从来不知道我死了,会有谁为我难过……如今我知道,棠之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我若走了,他也会记着我,这样就够了……卿卿,我们走吧。” 杜卿卿沉沉一叹,不甘心地回头瞧着辕门前的云晚箫,眸底尽是涌动的暗流。 “报——兴州大捷!” 长安,一骑飞马将战胜的快报传入皇城,久等消息多时的卢沉与李益相互瞧了一眼。 “通令后勤兵,停止兴州神策军补给。”李益兴奋地下了命令,心头早已乐开了花——云晚箫,这一次,是天要亡你! “报——长安北门遭到回纥袭击!”又一名伤痕累累的长安守军奔入皇城禀告。 “怎么会?”卢沉惊然站起,快步走出大殿,瞧见北边的雪夜亮起了火光,不禁骇声道,“速速守备长安!飞鸽传书东都,就说……就说回纥人不守信约,偷袭长安!” “诺!” 李益颤然看着火光的方向,急声道:“岳父大人,这一战,我们该如何是好?” 卢沉焦急万分,思来想去,只道了一句,“扣下的兴州粮草,我们用来死守长安,若是长安丢了,你跟我都要被陛下问罪!” “是……是!”李益颤声说完,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回纥偷袭长安,只不过是拉开侵犯大唐的序幕,他们要的,已不仅仅只是抢掠大唐,还有大唐这个风雨飘摇的山河。 与此同时,兴州城外,唐军大营。 云扬奉命带着唐军斥候在方圆三十里巡查,被他发现了回纥斥候的踪迹,当下驰马奔回营地,将一切都告诉给了大营中的云晚箫。 “回纥?”云晚箫握紧了拳头,如今兴州虽然大捷,可唐军经历与吐蕃这一战,始终是伤了元气,若是再遇上回纥,只怕只有三成胜算。 孟长青紧锁眉心,这一切的一切似曾相识,让他想到当年的云老将军,就是在潼关外临时领命迎击叛军,这才落了个前无生路、后无援兵的战死下场。 云扬点头道:“只瞧见数十名回纥斥候,暂时还没瞧见敌军先锋究竟来了多少人马。” 云晚箫隐隐觉得不安,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这回纥入境,为何我军没有觉察半分?难道是……”云晚箫猝然噤声,化作了两声轻咳,她看了看帐中的爱将与霍小玉,道,“定是几股回纥流兵想要来扰掠些财物,传令三军,先退入兴州城做好守备。” “云将军,此事……”孟长青想要提点云晚箫,却看见云晚箫对着他微微摇头,也只能忍住想要说的话。 云飞与云扬领命退出营帐。 “阿玉,兴州战事已了,你我应当想想退路才是。”云晚箫知道聪明如霍小玉,定看得出此事的不寻常,但是有些事不该将霍小玉卷进来,便不能让她涉险。只见云晚箫笑了笑,丝毫没有慌乱,“或许我们该趁回纥扰掠之时,丢下一切离开。” 霍小玉安静地看着云晚箫,想从她的笑容中看出这话的真假,“离得开么?” 云晚箫再笑了笑,望向孟长青,“有孟先生帮忙,离开的胜算又多一成。” 孟长青愕了一下,“云将军的意思是?” 云晚箫笑道:“进入兴州城后,我们多去寻些烈酒,辅上火药埋在四个城门两侧。”云晚箫似是胸有成竹,“你与云飞、云扬带着百姓先撤离兴州城,我带骑兵诱回纥兵马进入兴州城,到时候火药加烈酒在兴州城中放一把大火,到时候兴州城中一片火海,我也好趁乱纵马离开兴州,自此消失于世。” “这……”孟长青将信将疑,看了看云晚箫,“云将军,这死中求生实在是危险……” 霍小玉连连摇头,“若是城门倾塌,你……你出不来又怎生是好?” 云晚箫轻咳两声,道:“若不冒险走这一步,你瞧我周遭都是大唐同袍,我又如何凭空消失?” “这……”这次换霍小玉不知如何回话,只见霍小玉上前紧紧握住云晚箫的手,“你该知道,我最恨欺骗,若是你……” “你身为云家媳妇,不可改嫁,我身为你霍小玉的夫郎,自然不可不陪你到双鬓白发之日。”云晚箫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回头瞧向孟长青,“孟先生可为我今日所言作证,若有违誓,天地同诛!” 孟长青心头一凛,连忙道:“云将军言重了!” 云晚箫笑了笑,转头望着霍小玉,右手暖暖地覆在她手背上,柔柔地拍了三下,“君子一诺,决不食言。” 霍小玉脉脉瞧着眼前的云晚箫,重重点点头,笑道:“我会陪你闯过这一关。” “嗯。”云晚箫点点头,有些不舍地松开了霍小玉的手,“我先去布置一下,阿玉,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说完,云晚箫走到了帐帘前,似是想到什么似的,瞧向了孟长青,“孟先生,你先跟我来。” 孟长青瞧云晚箫如此坦然,料想她必定有了全身而退的把握,当下点点头,示意霍小玉放心,便跟着云晚箫走出了营帐。 两人一路无言,孟长青一路跟着云晚箫走到了辕门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云将军?” 云晚箫仰头看着天上飘落的飞雪,突然疲惫地笑了笑,“孟先生,方才可是有话要说?” 孟长青愕了一下,迟疑了片刻,叹了一声,道:“云将军,此事实在是蹊跷,回纥人从北而来,沿途关卡没有阻拦不说,还没有发现,我担心……担心是当年潼关之战重演……” “当年?”云晚箫略显惊愕。 孟长青点点头,道:“当年云老将军……其实……其实不该战死,若不是陛下下令定王按兵不动,云老将军他……” “爹爹……也只是弃子……”云晚箫忽然冷冷一笑,心头前所未有地觉得凄凉,枉她爹爹拿她为效忠天子的礼物,取悦君王,到头来,不过也是一枚弃子。 孟长青看着云晚箫的冷笑,觉得森森的寒意,“云将军?” 云晚箫长长地叹了一声,伸出手去,掌心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所以,我如今也是弃子了。”云晚箫看着掌心的雪花渐渐化去,自嘲道,“沿途关卡并非不察,而是直接放行回纥兵马入境,放眼天下,谁有这个能力?” “若说是驰援我大唐,为何回纥人马不早一日驰援兴州?偏偏选兴州大捷后出现,目标所向,除了我云晚箫,还有谁人?” “不若……” “你要我舍弃兴州城,舍弃这营中兄弟,一人独逃?” 云晚箫突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孟长青,“你该知道,这一劫,我走是死,我不走也是死,已经前后无路了。就算我今日舍弃一切逃走,只会成为一世钦犯,累家人一世难安,还会背上一个不忠不义的骂名。” 孟长青万万没想到云晚箫竟然将一切看得如此明白,“所以云将军你才会决定来一个火海金蝉脱壳?” 云晚箫沉默不语,仰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幕,“若是我走不了,阿玉会恨我一辈子吧。”双眸忽地湿润起来,云晚箫再次长长地一叹,“若是我失踪了,阿玉会念我一辈子,至少,相信我还活着的信念会陪她一辈子。”云晚箫回过头来,含泪笑道,“孟先生,换做是你,你也会同我一样做这个决定吧?” “我……”孟长青怔在了原地,只觉得莫名的凄凉,“我若有事,忘心不会独活……” “所以我才说,我只能失踪。”云晚箫说完,抽出佩剑,将甲衣上的甲片一连削下好几片,交给了孟长青,“如何让阿玉相信,我逃出火海,孟先生,你应该知道如何做。” 孟长青只觉得心头一酸,颤然接过甲片,“这个谎话,会让我愧疚一世……” “阿玉却能安然活一辈子……”云晚箫长剑回鞘,慨然道,“或许,从我穿上这身戎装,我便与那些将士有了一样的宿命——血战沙场,不死不休。”说着,云晚箫突然低下了头去,看着地上的积雪,“明年春暖花开时,这里新生的花草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如今的血腥味?” 孟长青哽咽难语,低下了头去,半晌才道:“踏青时节,必定会茵草遍地……” “呵呵,人生如是,无悔无憾。”云晚箫负手而立,脸上虽然在笑,心底却是苦涩难语,“孟先生,阿玉跟娘就有劳你跟师太照顾了。” “好……” 孟长青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一旦成为了生死之约,说出口竟是这般沉重。 唐军大营辕门之外,雪林之中,幽幽地亮起一点寒芒,对准了此刻卓立辕门前的云晚箫。 “咻!” “铿!” 箭矢离弦,却被一剑劈下。 “你!”杜卿卿横眉瞪向了一边的阿玄,“你这是做什么?” 阿玄失望地摇头:“上次那一箭还不够你发泄心里的怨念么?” “是他害我有家归不得,害我……”杜卿卿永远都无法忘记云晚箫当初当众揭发她乔装哥哥的一幕,“我恨他!为何我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他还能安然无恙的做他的大将军?” 阿玄摇头道:“卿卿,这个世间本就是男儿的世间,你身为女子,妄想做男儿才能做之事,已是错,如今又何必再沉湎怨恨之中?” “我!不!服!”杜卿卿咬牙握拳,“凭什么他云晚箫能做的,我杜卿卿做不了!” “够了!”阿玄劈手夺过杜卿卿手中的长弓,摔在地上,“或许是云晚箫害你有家归不得,若是世间事事都求一个果报,那我今日岂不是要怪你害我从此与棠之天涯相隔,再难相见?再有,你的爹娘岂不是要怪你累他们被陛下责骂,一世难安?” “你……”杜卿卿顿时哑然,心中的怒火却没有半点消退的意思。 阿玄上前拍了拍杜卿卿的肩头,“你赢了云晚箫又如何?棠之说过,这个世上,你就算赢了天下所有人又如何?你究竟得到了什么?倒不如回归江湖,自在逍遥……”阿玄黯然一笑,“只可惜……如今我跟他永远回不了江湖了……” 杜卿卿暗暗握紧了拳头,不发一言。 阿玄收起手中剑,“我只知道,棠之无论如何都要你活着……就算这一世都不能再见棠之,只要我一直护着你,棠之一定会记着我……这些年来,我身为死士,从来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也从来不知道我死了,会有谁为我难过……如今我知道,棠之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我若走了,他也会记着我,这样就够了……卿卿,我们走吧。” 杜卿卿沉沉一叹,不甘心地回头瞧着辕门前的云晚箫,眸底尽是涌动的暗流。 124 第一百二十四章.绝(下) 夜色如墨,寒风萧瑟,飞雪连天。『雅*文*言*情*首*发』 兴州刺史与云晚箫并肩站在兴州城南门城楼之上,望着城中百姓有序地带着行囊走出兴州,一路南下。 兴州刺史叹了一声,“云将军,其实回纥素来与我大唐交好,说不定是朝廷请来的救兵,我们何必……” 云晚箫扶在城头上,摇头道:“就算是救兵,百姓也少不得被抢掠一番,不如让他们先出城躲避几日,这乱世已经够苦了,你我身为大唐父母官,能为他们着想一二的,就多想多做一二。” “可云将军你在城中布置那么多烈酒火药又是为何?”兴州刺史不明白云晚箫的做法,“莫不是要挑起战端?” 云晚箫冷冷笑道:“战端?在大人心里,我云晚箫是这种好战之人?”说着,云晚箫转身定定看着兴州刺史,“我只怕吐蕃退而折返,所以才在兴州城中布置烈酒火药,大人,你想多了。”说完,云晚箫看了看天色,“这天色也不早了,大人还是照计划带兵暂离兴州,晚箫布置完一切,自然会到约定地方与大人汇合。” “如此,就先辛苦云将军了。”兴州刺史看了看略显残破的兴州城墙,不禁叹了一声,大步走下城楼,坐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跟着百姓南下。 “晚晚。”霍小玉抱着一袭长袍走上城楼,将长袍罩在了云晚箫身上,忧心地看着她,抬手柔柔地为她拂去黏在双鬓上的白雪,“这儿风大,你这身甲衣又沉又冷,当心着凉了。” 云晚箫双手握住她的手,双手合十,放在掌心一连呵了好几口热气,笑道:“阿玉,你瞧,虽然这外面是凉了些,但是我心里暖得很。”说完,给霍小玉搓了搓冰凉的手,“再过几日,这风雪也该消散了,春暖花开之日,也快来了。” 霍小玉莞尔道:“晚晚,那时的你,应当没有这身甲衣,穿上一身轻袍,随我一起郊游踏青了。”话音忽然一沉,霍小玉狡黠地一笑,“怕只怕,我的晚晚太过俊秀,又招惹了什么花精树妖……” 霍小玉还没把话说完,云晚箫猝然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她看不见晚晚此刻眼中的不舍,只能听见晚晚格外凌乱的心跳。 “晚晚?”霍小玉双手环住云晚箫的腰,幽幽问道,“你怎么了?” 云晚箫轻咳两声,声音有些哽咽,双臂却格外用力地抱住她,“阿玉,我好像已经看见你我双鬓如雪的模样了。” “我那时候的样子,一定很丑……”霍小玉一声轻笑,“晚晚,你可不许嫌弃我。” 云晚箫合上湿润的双眸,笑中有泪,“我不也一样丑?” 霍小玉摇了摇头,道:“我的晚晚可以为我顶起一片天地,是这世上待我最好最好的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晚晚,我都……” “将军,马车已经备好!”云扬跑上城楼禀告,才发现破坏了这一刻的情浓,尴尬地抓了抓头,笑道,“将军你们继续,我……我先下去候着……” 云晚箫与霍小玉分了开来,云晚箫悄悄地揉了揉眼睛,正色道:“不必了,阿玉早些离开兴州,我也安心一些。『雅*文*言*情*首*发』” 霍小玉狐疑地看了看云晚箫,“晚晚,你好像是……” 云晚箫急声道:“这天寒地冻的一直被凉风吹,眼睛确实有些不舒服。”说完,又揉了揉眼睛,握住了霍小玉的手,“阿玉,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好。”霍小玉点点头,对着云晚箫脉脉一笑,不舍地依偎进了云晚箫的怀中,“晚晚,你也要记得,保重自己,我等你回来。” 云晚箫哽咽了一下,点点头,“好……” “报——” 突然响起一声小兵报讯之声,只见一名唐军斥候浑身血腥地冲上城楼,跪倒在地道:“禀告将军,回纥……回纥兵马杀来了!” 云晚箫脸色一沉,当即将霍小玉托付给云扬,“云扬,你与云飞速速跟着孟先生离开,我在这里与回纥兵马拖延片刻,自会追上来!” “诺!” “保重!” 云晚箫点点头,看着云扬带着霍小玉急匆匆地走下城楼,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三千大唐将士准备!”云晚箫快步走下城楼,飞身上马,她准备了三千大唐快骑,为的就是将回纥大军引入兴州城,放一把大火,将一切了结。 “随本将出发!”云晚箫提枪纵马,领着三千大唐快骑从兴州北门驰出—— “晚晚……”霍小玉掀起帘角,望着云晚箫疾驰远去的背影,心,莫名地跳起一阵心悸。 孟长青悄悄一叹,道:“少夫人,我们该上路了。” 霍小玉实在是不放心云晚箫,“孟先生,不若我们在城外等她出来,等她骑马冲出来,我们一起离开。” “这……”孟长青为难地看了一眼云扬、云飞,“云将军的意思是……” 云扬拍胸道:“既然少夫人担心将军,就在城外等等将军也无妨,有我们两兄弟在,不会有事。” “可是……”孟长青还想再劝。 霍小玉蹙眉道:“孟先生,为何我总觉得你想要我快离开这里?” 孟长青只得摇摇头,“少夫人莫怪,我只是怕久留城外,遇到流窜的回纥兵马……” “孟先生不必担心,就算只有我跟大哥,也可以保你们安然离开!”云扬拐了大哥一下,笑嘻嘻地说完,跳坐上了马车,“大哥,走,我们先离开兴州城,在城外等将军。” “嗯。”云飞总觉得今日的将军有些怪异,平日将军不管阵前厮杀还是夜晚偷袭,总少不了他们兄弟的一份,为何单单这引敌入瓮的时候,不要他们兄弟参与? 马车轱辘转动,碾着一路百姓的足迹出了兴州南门,一路往南,在官道的入口停了下来。 霍小玉再次掀起车帘,依稀能瞧清楚兴州南门的轮廓。 晚晚,无论如何,你要平安出来…… “前方有唐军!” 回纥先锋斥候一声回报,瞧见了数百点火把在兴州城前亮起,照亮了那面迎风招展的“唐”字大旗。 回纥先锋大手一挥,下令道:“全军突击,一个不留!这大唐江山,从现在起,一步一步将沦为我们回纥的了!” “得令!杀——!” 喊杀声起,声势震天。 云晚箫一挥手中长枪,“全军后撤,依计行事!” “诺!” 三千唐军骑兵跟着云晚箫勒马回头,冲入兴州城—— “别让唐军躲进城去,快追!” 云晚箫回头匆匆一扫身后的回纥兵马,满眼俱是黑压压的敌兵,心底笃定的一切,终于成了事实——回纥这一次来唐,并非只为了杀她云晚箫,而是想要蚕食大唐半壁山河! 所以……为了大唐山河的一时太平,也为了阿玉一路南下的安然,有些事,她必须做! 热泪忽地从眼角滚下,云晚箫歉然瞧了瞧身边这三千唐军骑兵,正如当年潼关外的三千商州子弟,今日只怕要战死此处,与家人天人永隔。 “对不起……” 云晚箫心底的歉疚感汹涌而上,这一刻已不知是对身边的三千唐军骑兵,还是对兴州城外的亲人说这三个字。 “杀——” 云晚箫刻意带着三千大唐骑兵在兴州城中绕了又绕,引入更多的回纥先锋兵,直到看见回纥先锋官已经打马冲入兴州城,终于下了最后的命令,“烧!” 三千唐军士兵的火把纷纷扔向了准备好火药与烈酒的城墙边,只听见一声又一声的爆炸轰鸣声响起,兴州城东、西、北三门蔓延起熊熊大火,将冲入兴州城的回纥兵马后路已断。 “往南门去!”云晚箫当即下令,手中长枪跳起一块燃着火焰的布帛,一骑当先,冲到了南门之下,“速速出门!” “将军你呢?” “我来断后!” 云晚箫话音一落,将枪尖挑着的那块燃着的布帛往南门一扔,火焰落处,沿着烈酒浸湿的干柴一路烧去,将南门的火药引爆。 “轰!” 火光漫天,轰鸣不断,被困在兴州城中的回纥敌兵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将军快走!” 云晚箫摇了摇头,指着从兴州城两侧绕过来的回纥敌军道:“我们不能再退了,若是让敌兵踏过去了,沿着官道一路杀过去,大唐山河,只怕不保,我们家中的亲人,也只怕又要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 “将军……”一名骑兵哽咽地看了看云晚箫,又看了看汹涌而来的回纥敌兵,“我们……我们也拦不住他们多久……” “可以……”云晚箫回头瞧向了官道处那辆未走的马车,谁也不知道,她既然抱定了死战到底的信念,又怎会让敌兵安然沿着官道侵入大唐腹地? “跟我来,驾!”云晚箫打马驰向官道入口—— “晚晚……”霍小玉忐忑的心在看见晚晚安然驰来之时,终于平静下来,等待她的应该是未来那些憧憬的美好。 “云飞,云扬,速速离开!追兵来了!”云晚箫猝然下令,云飞与云扬也看清楚了云晚箫身后急追而来的追兵,当即点头策马,赶着马车一路往南驰去。 马车颠簸,霍小玉只能紧紧抓住车厢边,紧紧盯着马车后越来越近的云晚箫,“晚晚,快,小心身后的箭!” 云晚箫脸上突然出现一抹无比温暖的笑意,只听她声音极为平静,“阿玉,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们,破坏这难得的太平日子。” “晚晚……”霍小玉愕了一下,这个时候看见云晚箫这样的笑,反倒是让她觉得莫名的害怕。 官道边一方凸出的山石在夜色中倒映出一方暗色的影子,暗暗地将云晚箫的笑容掩去了七分。 “吁!”云晚箫突然勒马止住步子,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吹亮了火折子,往官道左侧一扔。 “轰!” 轰鸣声响起,火光之中,飞雪与尘土瞬间掩住了云晚箫清晰的容颜—— 这是云晚箫一个人的秘密,她在官道中路埋了火药,只要点燃了藏在官道左侧的浸酒稻草,就可以把引爆稻草下的火药,将那方凸出的山石炸断,切断官道。 “晚晚——!”霍小玉惊骇无比的呼喊在轰鸣声后响起,嘶哑无比,“你怎能失约,怎能……骗我!” 云晚箫决然回头,横枪立马,带着身后惊魂未定的三千大唐将士准备迎战那些汹涌而来的回纥敌兵。 “不求富贵,只愿这七尺之身,换身后一时太平。” 也换你,安然南下,一世安然。 云晚箫忽然凄凉地笑了笑,冲着敌军大声喝道:“想要过去,除非踏着我云晚箫的尸体过去!” 阿玉,对不起,我要失约了…… 125 终章.浮生如是 “知道么,原来云晚箫原来是女儿身!” “又一个巾帼英雄啊,只可惜,唉,还是免不了战死沙场……” “若不是云将军挺身而出,带着三千将士血战兴州官道,我们怎么可以安然逃到这里?她……算得上大唐百姓的大恩人了!” “唉,山河飘摇,只怕战火很快就要烧到江南来了……” “郭令公实在是上了年岁,如何抵御回纥精兵?听说没,东都的陛下跟太子都一路南迁了,只怕……只怕大唐山河是保不住了……” “嘘,你们还是少说几句,当心被官府给抓去!” 孟长青与云飞、云扬一路快马南下,沿途听到的都是关于云晚箫的传闻。那夜惊心动魄的一战,牵扯出的竟是云晚箫真正的身份——女儿身,巾帼志,至死方休。 “将军……竟然是女子……”云扬哽咽难语,下意识地回头隔着车帘瞧了瞧,“将军分明是喜欢少夫人的,这女子与女子如何相恋?” 孟长青红着眼眶,涩声道:“云将军一世英雄,试问又有多少男儿比得上她?” 沉默多时的云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们都少说一句,少夫人受了刺激一直昏迷未醒,若是醒来听见你们说这些事,指不定又会出什么事。”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沿着山道一路往南而行,过了这座山,就进入荆州境地,离与云老夫人约定的地方也越来越近。 “云晚箫,原来是女子……”跟着阿玄一路南下的杜卿卿知道了云晚箫的真相,除了震惊之外,更是深深的挫败。 只见她靠在雪松下,望着兴州烽火点点的方向,沉声道:“我这一世,终究是输给了你……” 阿玄上前给她递了袍子,凄声叹道:“人死了,就算赢了又有何用?卿卿,你应该庆幸,这个乱世,你还活着。” “活着还不如一个死人……”杜卿卿咬牙摇头,“我这一世,已毫无意义,我败的一塌糊涂。” “何必……何必……”阿玄慨然摇头,想到了此刻正在为国而战的杜棠之,不禁喃喃道,“棠之,你要记得,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我……不管你一生成败,只求你能够活着……” 有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却因为心底的憧憬,选择活着。 对霍小玉而言,云晚箫这一世唯一的失信,就是她这一世的催命符。 原来,她还是看不到来年的春暖花开…… 霍小玉在马车上早已醒来,沿途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她的心,早已痛成死灰。 “云晚箫,你为何不守信约!”霍小玉心底狠狠的质问只有她一人能听见,却也只有她一人会痛。 什么巾帼英雄,什么为国为民,都不是她霍小玉希望云晚箫得到的称颂,她要的,只是云晚箫还活着…… 只是,一切已成幻影。 这一世,还有谁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晚晚……”心底的酸楚再次涌上心头,这念了千千次的呼唤,也不能唤回她霍小玉的晚晚。 犹记得晚晚那温暖的笑,犹记得晚晚温暖的掌心,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中的印记,一刀一刀地剜刻着她的心。 凄美的笑在霍小玉脸上猝然绽放,她在车厢中坐起,掀起马车后帘,看着来时的茫茫大雪,笑容忽地定格在这一瞬,“晚晚,生是云家人,死是云家鬼。我告诉你,你就算下了黄泉,也不许你丢下我一人!” 你欠我的,黄泉再算! 听到车厢中异动的云扬急声问道:“可是少夫人醒了?” 云飞连连摇头道:“臭小子,看好前面的路,这石桥甚窄,下面可是万丈悬崖,等把马车赶过去,我们再停下来看看少夫人。” “嗯!”云扬点点头,小心赶车。 马车行上石桥,突然车厢一震,孟长青脸色惊变,惊声道:“不好!少夫人跳崖了!” “少夫人——!” 云飞与云扬吓白了脸,瞧见一条纤影朝着悬崖下直直坠去,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怎么办?怎么办?” “快把马车停石桥对面,我们快绕路下去找!” “好!” 大雪呼啸,寒风凛冽,视线之中,只有白茫茫的天与地。 霍小玉悠悠睁眼,看见的一切还是这天寒地冻的一切,她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隐约的暖意袭来,她摇摇头,凄声道:“原来黄泉路上,竟是这样冷……” “霍姑娘,若是让你重活一次……”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霍小玉背后传来,霍小玉惊然回头,瞧见黄衫客的身影若隐若现地飘在她三步之外。 “先生……”霍小玉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你究竟是人,还是……还是……”霍小玉不清楚,眼前这样虚无缥缈的他究竟是鬼还是仙? 黄衫客叹然摇头,笑得疲惫,“我自以为可以扭转乾坤,不惜以一世阳寿为赌,只求大唐山河永固,重见盛世天下,却不想,一切还是如同师尊所言,天有天道,人有命数,一切不过徒劳行事……甚至……还累及山河飘摇,百姓颠沛流离……” “先生?”霍小玉不明白黄衫客的意思。 “这是我唯一能补救的……”黄衫客再次摇了摇头,那若隐若现的身影恍若琉璃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依稀间,再次响起最初黄衫客念的那一首诗—— 浮生多哀怨,如是惹尘埃。 夜阑梦回后,回踏当年来。 回踏当年……回踏当年…… 她霍小玉还是当初的霍小玉,可她的晚晚,还是不是这一世的晚晚? 风雪骤停,霍小玉眼前的一切化为了一片虚无的黑暗。 只是,隐隐约约地,又听见了那熟悉的铜铃声响起—— “叮铃……叮铃……” 春暖花开,香影小筑檐角的铜铃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悦耳的响声,几只黄莺沿着屋檐掠飞而行,惊醒的香帐中的美人儿。 “那些……那些都是梦么?”心痛之感依旧,霍小玉怔怔然坐起,迷惘地看着身边熟悉的一切。 若是一切重头,今日该她遇上云飞与云扬前来相邀,让她去商州献艺。 晚晚…… 霍小玉猝然想到了她与晚晚的初识,连忙走了来,刚打开房门,却撞上了前来伺候她梳洗的絮儿。 “姑娘,你走得这般急,是怎么了?”絮儿急忙稳住手中的水盆,生怕当中的热水洒在了霍小玉身上,烫坏了她。 霍小玉扶住絮儿的手臂,急切地问道:“絮儿,今日外间的宾客都有谁?” 絮儿歪着头奇怪地看了看霍小玉,“姑娘,你可是做梦魇着了?平日都不会这般着急地问宾客有哪些人?况且,姑娘你穿成这样,若是出去让客人瞧见了,实在是不好。” 霍小玉知道是自己太急了,定了定神,松开了絮儿的手,看着絮儿将水盆放在了妆台边。 “姑娘,你若是身子不适,我这就去告诉夫人,让你休息一日。”絮儿将帕子拧好,递给霍小玉,关心地仔细看了看霍小玉的气色。 霍小玉接过帕子,暖暖地贴在脸上摩挲了几下,淡淡道:“絮儿,你去打听一下,今日来的客人,都有哪些?” “嗯。”絮儿点点头,依着霍小玉的意思,退出了房间。 霍小玉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色略显惨白,却依旧是当初那个清倌人霍小玉。往事点滴在心,这一梦醒来,若是再是一次悲剧轮回,那又如何是好?霍小玉微微蹙眉,披发站起,走到小阁窗边,往小院中瞧去。 往事浮现,点滴刺心。 “不管你是长安名妓霍小玉,还是德安郡主霍小玉,都只能是我云晚箫的妻。” “堂堂大将军说话如此不害臊!” “阿玉,若是有一天,连我也认不出自己了,你可还会认出我?” …… 霍小玉双眸湿润,临风莞尔一笑,却凄凉无比,只听她喃喃道:“晚晚,这次商州之行,我又怎会认不出你?” “咚咚。” 絮儿敲响了门扉,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姑娘,姑娘,今日过了夫人考验的只有一人!” “一人?”霍小玉的心忽地一沉,脸色僵在了瞬间。 絮儿点点头,笑道:“他可是新科进士,陇西才子,李益!” 霍小玉苦涩地一笑,喃喃道:“为何绕了一圈,回到起点,还是他……” 晚晚,你呢?今日不该是你差云家两兄弟来请我去商州献艺么? 絮儿觉察了霍小玉的异样,关切地走近霍小玉,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只觉得冰冷的厉害,不禁问道:“姑娘,你可是病了?” 霍小玉摇摇头,用最后的期待问道:“絮儿,你可听过商州有一位云麾将军,叫做……” “云晚箫?”絮儿惊愕地眨了眨眼,奇怪地看着霍小玉,“姑娘,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霍小玉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她还在商州,是不是?” 絮儿又是一惊,连忙拉着霍小玉坐在边,“姑娘,我瞧你当真是病得不轻。这位云将军早在多年前的潼关之战中与父亲战死城下,朝廷专门追封了大将军衔,难道你忘了么?” “战……死?”霍小玉的话音一颤,猛地紧紧抓住了絮儿的双臂,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她……她怎能战死?怎能战死!”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絮儿吓得不轻,想要抽出手,却被霍小玉抓得更紧,“姑娘,奴婢疼,疼……” 你怎可先我一步离开? 霍小玉双眸通红,两行清泪瞬间滑落脸颊,摔碎在冰凉的被角上,正如此刻霍小玉的心,零碎斑驳,痛到了极致。 “小玉,小玉,怎的还没起身?”郑净持在前堂等得久了,忍不住上小阁来召唤霍小玉,才一推门,便瞧见霍小玉脸色霜白,颤然抓住絮儿的双臂不放,当下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急声道,“小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絮儿慌张万分,急道:“姑娘怕是被什么邪魅魇住了,夫人,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小玉,你快放开絮儿,娘在这儿,你别吓娘啊……”郑净持连忙抱住霍小玉,劝道,“小玉,醒醒,醒醒……” 霍小玉的泪水更是汩汩涌出眼眶,这是郑净持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更是郑净持从未见过的绝望模样。 “晚晚……晚晚没有了……” “什么晚晚?”郑净持看得心痛,却不知道霍小玉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当是霍小玉当真被什么魇住了,连忙道,“小玉,你到底怎么了?” 霍小玉终于松开了絮儿,扑倒在郑净持怀中,呜咽不止。 郑净持连忙抱紧女儿,给惊魂未定的絮儿递了一个眼色,“你且去跟李公子说一声,就说小玉今日身子有恙,暂不见客。”说完,似是又想到些什么,“然后吩咐鱼嫂准备下马车,一会儿送我跟小玉去慈恩寺拜拜。” “好……好……”絮儿慌乱地退出了房间。 郑净持不知道霍小玉到底怎么了,唯一知道的便是,应当让女儿去荐福寺拜拜,驱散这些魇住人心的鬼魅。 只是,佛若有情,怎舍得让晚晚战死? 天若可怜,又怎舍得让她一人独活,重来这一世? 霍小玉抱紧郑净持的身子,咬牙轻颤,这俗世情爱,为何要让她如此心伤心死,痛苦一世? 巳时三刻,霍小玉拗不过母亲,只得跟着母亲来荐福寺拜佛。 寺中桃花开得正艳,每一树枝头都坠满了粉红欲滴的桃花,微风徐来,花瓣飘落,迷离了众生凡心,世人俗眼。 钟声连敲三响,却震不开霍小玉绝望如灰的紧闭心门。 郑净持扶着霍小玉走下马车,才踏入荐福寺,迟疑地看了一眼她身上红得艳丽的红梅裳衣,觉得实在是太过艳目,不禁说了一句,“小玉,马车上有件素袍,不如娘扶你回去披上素袍再来,以免……” “佛已不慈悲,我又为何敬它?”霍小玉冰冷而平静地说了一句,望着那簌簌而落的桃花,好似看见了那些飘落天地的飞雪,熟悉的刺心疼痛涌上心头,霍小玉不禁颤了一下。 “不要乱说话!”郑净持连忙摇头,双手合十,似是拜拜,“佛祖莫怪,莫怪,莫怪……” 霍小玉黯然摇头,如今她心如死灰,又怎会怕这些所谓神佛? 郑净持叹了一声,转头吩咐絮儿,“我去给小玉求个驱邪平安符,你把车上素袍给小玉披上,陪她在院中等我片刻。” 瞧女儿的样子,实在是被魇得不轻,郑净持不敢让小玉跟她一起进大殿拜拜,生怕她说话当真触怒了佛祖,到时候邪魇不去,反还得了天谴。 “是。”絮儿点点头,从马车上走下,上前扶住了霍小玉,目送郑净持走进了大殿,“姑娘,我们往那边走走,到亭中歇息一下,可好?” 霍小玉轻叹一声,瞧着那片灼红人眼的桃花林,落寞地点点头,依着絮儿往桃林走去。 桃花盛开的极好,朵朵粉嫩喜人。 可越是桃花如画,却越是让霍小玉觉得凄凉。 晚晚,你说好的,来年春暖花开时,你会陪我踏青的,可是如今,这桃花正艳,你却……你却…… 霍小玉忍住要沁出眼眶的泪水,凄然摇摇头,轻轻地推开了絮儿,涩声道:“你在亭中休息,让我在这里好好看看这些桃花……” “可是……”絮儿实在是不放心霍小玉。 霍小玉叹了一声,“小亭离我不远,我若有事,定会喊你。”顿了一下,霍小玉哑声道,“我只想……一个人先静静……” “好……”絮儿没有办法,只能依着霍小玉,乖乖先到小亭中等待霍小玉。 桃花灼灼,花瓣飘落,越发地映出霍小玉此刻惨白凄绝的容颜。 絮儿只觉得姑娘似是在凋谢,忽然整个人没了生气,愈发的让她觉得焦心,究竟是什么邪物,竟让姑娘魇得如此厉害? “晚晚……”霍小玉喃喃一唤,语声刚落,隐约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踏在花瓣上的沙沙声。 白裙翩翩如玉,就如她当初的冷冽,好似一株雪梅,悄然来到霍小玉身后。 唯一不同的是,当初她是冷傲的云麾将军云晚箫,此刻是—— 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霍小玉惊惶回头,怔在了原地,热泪却瞬间盈出眼眶,再也停不下来,颤抖的唇瓣半天才问出,“你……你是谁?” 温暖的笑在白衣女子脸上绽放,好似雪天过后出现的暖阳,驱散了一切的冷冽,只剩下属于她霍小玉的微笑,只听她用久违的声音轻声道:“云……晚晚……” “晚晚……”霍小玉不敢相信看见的一切。 白衣女子笑然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双手,如同最后那的温存,双手合十,将她冰凉的双手捧在掌心,暖暖地呵了几口气,笑道,“阿玉,我回来了……” “你……你……你可知道……我最恨……”霍小玉哽住了话语,千言万语化作了万千的委屈,在扑入白衣女子怀中的瞬间,化为点点热泪,尽数揉碎在了这个久违的温暖怀抱之中。 回来就好……就好…… “你是谁?快放开我们姑娘!”絮儿大吃一惊,连忙大喝一声。 白衣女子笑了笑,紧紧握住霍小玉的手,指了指寺门外,“阿玉,我给你留了一世安然,你可愿意随我浪迹天涯?” “晚晚,有你的地方,便是我想去的地方……”霍小玉紧了紧白衣女子的手,笑得笃定,也笑得欢喜。 晚晚,这一次,不许你再丢下我一个! “呵。”白衣女子笑颜如花,这一次的笑容,让霍小玉觉得,这是她的晚晚最美的一刻,也是她重生归来,最欢喜的一刻。 迈出脚步,白衣女子牵着霍小玉踏出寺门,朝着长安南门奔去…… 自此,长安七里烟花巷的霍小玉失了踪迹,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那个白衣女子究竟是谁? 可是晚晚知道,潼关假死之后,她终于可以离开那盘必死的棋局,用一条命换回了尉迟林一条命,也换回了属于她跟霍小玉的一世长安。 她辜负霍小玉的那一世,她想用这一世来偿还,一世不离,一世不弃,如是相守,双鬓苍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