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见他,以他现在的心境,不免再起争执将矛盾扩大。所以,我觉得远离京城来个冷处理。所谓眼不见为净,趁着关系没破裂之前,远离对方冷静下来,未必不是一种好办法。”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公孙兰若有所思道:“然则离开京城又可避免李辅国天天逼迫你刺探杨家情报,你也有理由搪塞此事,这么看来,倒确实是个两全其美之策。”
王源头微笑道:“表姐聪明,我正是这么想的,我称之为惹不起躲得起。攻伐南诏国的事情,数月之内便有结果。到时候若是攻下南诏,杨国忠便是首功,陛下也必极为高兴,无人在那时会不识趣的去和他作对。若是不成功的话,杨国忠自己便给自己挖了个坑,李林甫以及各方势力会合力将杨国忠轰下台。这两种情形下,太子李辅国他们都不需要继续逼着我去刺探消息。前者是不智,后者是没必要。我那时回京,便再不受困扰了。”
公孙兰想了想道:“你是要去京外任职,但一旦出了京城,再想回来便难了。而且,外调之事会被杨国忠误以为你要敬而远之,怕是他会对你误解更深。”
王源道:“这一我想过,远离朝堂不是我的本意,除非我不想更进一步,否则我是绝不会外放为官的。身在京城,便在权力的中心,也更有机会。所以,我要离开京城,需要的是暂时性的官职,就像去北海郡那次一样,事情了了,便可回京,而非长期赴任。”
“哪有这么合适的官职?杨国忠又怎会答应?他不头,你那里也去不了。”
“他会答应的,有一个官职空缺了半年多了,至今无人继任,那便是河北道黜陟使之职。当初李适之查出安禄山和李林甫有财物往来之时,任此职的席建侯突然被杀,安禄山是被契丹骑兵伏击杀害,但其实谁都知道那是安禄山的杀人灭口。这个黜陟使的职位至今也无人愿意担任,无非是河北道黜陟使要和安禄山打交道,而安禄山又是个没人愿意去惹的人,所以至今空缺。”
公孙兰惊愕道:“你要请求担任这个黜陟使的职位?你曾安禄山狼子野心,黜陟使是朝廷派去监察其行为的钦差,席建侯的事情在前,你难道不考虑其中的危险?”
王源道:“我当然知道跟安禄山打交道不容易,但目前这个职位正是我所需要的。杨国忠不止一次提及要刺探安禄山的底细,他对安禄山暗中和李林甫勾结紧密怀有戒心,我若主动请缨去帮他刺探安禄山的虚实,他不但会同意,还会改善他对我的看法。至于危险么,我倒也不是特别的担心,我不可能傻到跟安禄山作对,那里可是他的地盘,我才不想找死。差事的事情便只是敷衍了事,绝不会认真的。”
公孙兰默默想了片刻道:“虽然你如此,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是否能有别的官职可以替代这个黜陟使的职务。安禄山这个人你也过,此人乃是异族之人,心狠手辣狼子野心,去他的地盘恐怕不是好主意。”
王源愕然道:“我过安禄山狼子野心么?”
公孙兰皱眉道:“你当然过,过不止一次,我还问你,你和安禄山只见过数面是如何知道他狼子野心的,你神神秘秘天机不可泄露,难道你只是而已?”
王源挠头道:“好吧,就算我过吧。但没有比这个职位跟能让杨国忠会主动让我出京,且心中不留芥蒂了。而且,杨国忠推荐我任此职,这也正好给了我回复李辅国的理由。我若自己主动要求出京任职,李辅国可能会怀疑我故意逃避。危险是有些危险,但安禄山也不是吃人的魔鬼,他还是朝廷的节度使,我是钦差特使,只要不得罪他,他也不敢对我如何。再了,表姐陪我前往,若有危险,表姐难道不救我么?”
公孙兰愕然道:“我何时答应随你前往了?”
王源笑道:“我还没请求,表姐自然没有答应。待我讨得这个差事后回来再正式请求表姐,表姐不会拒绝我的。”
公孙兰啐道:“你倒是自自话,替别人做主,我可未必答应。寒冬将至,范阳之地又是边陲不毛之地,风大雪大,严冬难熬,我可不想去受罪。你这身子也未必熬得过去。”
李欣儿终于插话道:“师傅不去我去便是,我保护二郎,我也不怕冷。”
王源哈哈一笑起身道:“回头再这些吧,晚上我要去左相府一趟,这件事必须尽快落实,我尽快离京为好。”
……
杨国忠对于王源要求担任河北道黜陟使的请求很是惊讶,虽然对王源有些不满,但他也并不想让王源去范阳那个鬼地方。朝中谁也不愿和安禄山打交道,都知道这个异族胖子看似憨厚可爱,其实满肚子花花肠子。席建侯之事后,更无人愿意担任黜陟使之职,虽然这是个钦差官,也没人愿意去出这个风头。
对杨国忠而言,安禄山的敌意是很明显的。一直以来安禄山和李林甫之间便是缠杂不清的关系,现在自己和李林甫已是政敌,安禄山自然也被归于对手之列。
更有一层关系是,玄宗对安禄山很好,好的有些过分纵容。同为宠臣,杨国忠心里便很不是滋味。更别他看得出安禄山其实并非玄宗眼中的安禄山,于是便很想找机会去揭露他的嘴脸。,最好是能将安禄山弄倒。
自任左相之后,兵部户部都是自己的人,杨国忠也掌握了范阳军政的开支状况。当大笔大笔的物资和款项被以建雄武城的名义划拨给安禄山之后,杨国忠便很想知道这个玄宗打了招呼钱粮无限拨付建造的雄武城到底已经成了什么样。这些财物物资是否真的用来建造此城。没准通过查这件事可以掌握些什么证据,为弹劾安禄山做好准备。然而,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和机会去实施。
现在王源主动请缨,虽然杨国忠有些担心王源的安危,但若王源前往,以他的本事,一旦全身而退,没准真的能带回来自己想要的情报来。
这对杨国忠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第三一一章 离前
“王源,其实我对你还是非常信任的,只是最近有些心气不顺,那日在八妹府中对你发了脾气,你也不用太在意。咱们之间吵吵争争也是常事,但你也不必负气要求去担任这个河北道黜陟使。虽然我知道你是胜任此职的,但将你至于安禄山虎狼之口中,我还是不愿意的。此事从长计议吧。”
即便心里非常希望王源能担任黜陟使之职,为自己刺探收集安禄山的情报,但杨国忠不想表现的那么急切,内心里也确实有那么一丝内疚。
“左相,下官不是负气,也不是一时冲动。下官留在京城也帮不了左相什么大忙。在下也不通军事,否则在讨伐南诏国的大事上也许可以出一份力。左相即将全力于讨伐南诏国的事务上,下官岂能独享空闲,便只能去替左相看着安禄山,以防他和李林甫背后捣鬼。这样下官心里也好受一些,免得见左相操劳,自己却无所事事。”
杨国忠黑瘦的国字脸上满是愁云,咂嘴道:“你的我全能理解,但总觉得对你不公。本来我打算让你主持此次伐南诏的后勤粮草兵器押运之事,但章仇兼琼表示要亲自督办,我也不好多言。但你去范阳,万一有个闪失,我岂非要自责一辈子。此事怕是要再考虑考虑。”
“左相厚爱,王源感激不尽,但此事不用考虑了,我已经决定了。我什么都不怕,如果安禄山敢动我,我相信左相会为我报仇的,请左相成全下官。”王源斩钉截铁的道。
杨国忠抚须叹息道:“哎,既然你如此坚决,我也只能遂你之意。此行你有什么要求便提出来吧。我一定满足你。”
王源笑道:“我确实有些请求,此行有些凶险,在安全上我需要做好准备。”
杨国忠的道:“那好办,张五郎等人还可让你带着,上次北海之行他们的表现应该不错吧,这样,张五郎和那十几个护卫就送给你为仆了。另外,黜陟使是朝廷钦差身份,我替你在南衙中精选一百兵马作为你的亲兵便是。”
王源摇头道:“左相会错意了,我的凶险不是△♂△♂△♂△♂,
人身上的凶险。带再多的护卫踏入安禄山的地盘也没有任何的安全保障。若安禄山真的要对我不利,这些人还不是羊入虎口么?我所的安全是指身边不能有他人的细作。张五郎他们我自然是能带着的,但南衙的兵马就算了吧,保不准有李林甫的眼线在其中,我可不想被李林甫盯着一举一动。”
杨国忠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怎样?不在京城调亲兵护送,难不成到了范阳让安禄山的人当你的亲随不成?那岂非更是糟糕?”
王源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想请左相让北海郡团练兵马作为我的随行亲兵。”
杨国忠愕然道:“北海郡的团练兵马?那是为何?”
王源笑道:“数月前我去北海郡办案的经过左相还记得吧,若不是北海团练兵马协助,我恐难以完成使命,甚至难以全身而退。当时我曾许诺北海团练的领军刘德海刘参军,协助我成事之后会答应他们的请求,将他们调离北海郡。刘德海志在边镇杀敌,希望能去边镇为将。回京之后,此事我一直没有去办,便是因为当时兵部尚书是李适之兼任,我怕他一口回绝。现在左相你兼任兵部尚书,这件事我只能求着左相办了。答应了刘德海的事情我希望要办到,否则他们岂非要骂我违背许诺了。”
杨国忠恍然道:“原来如此,这事儿该办,他们在北海帮了咱们的忙,自然是要给他们兑现承诺。你怎么不早,早我早就办了。”
王源道:“我也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左相,在北海的时候,我瞧那刘德海办事还牢靠,现在我正好也需要人手护卫。那五百团练虽不是什么精兵强将,但起码他们既不是安禄山的人,也不是李林甫的人,在身边才能让我安心。而且又能兑现对他们的承诺,岂非一举两得?”
杨国忠抚掌道:“好,两件事一起办了,倒也省事。还有什么请求么?”
王源道:“其他倒也没什么了,要是能给这五百团练换装配马多装备些精良的弓箭刀枪什么的,那便更好了。”
杨国忠道:“这个不难,不过五百套战马武器盔甲罢了。我明日一早即刻下命,授那北海参军刘德海为五品游击将军,专司保护你此去范阳郡公务,着他们即刻来京。明日早朝后,我去见陛下,举荐你任黜陟使钦差,陛下数日前还问我此职人选之事,定会应允此事。王源,你可想好了,一旦我举荐了你,事情便无法更改了。”
王源微笑拱手道:“多谢杨左相举荐,下官必不辱使命。”
杨国忠头道:“罢了,那就这样决定了吧。讨伐南诏国的战事将起,我也无暇去多管此事了,具体的准备事宜你自己去办吧。对了,八妹那里你要解释清楚,否则她会以为是我要把你派往范阳郡的,八妹的脾气,呵呵,你是知道的。总之,不要弄得大家心里不快,那就好了。”
王源头道:“左相放心,我会处理的。”
次日上午,杨国忠进宫见驾,推荐王源任河北道黜陟使之职,玄宗虽有些惊讶,但也并未多言。玄宗并不知道为何这黜陟使之职一直空缺,还以为责任重大左右相和群臣慎重的缘故,人选一直悬而未决。虽然觉得让王源去任此职有些不妥,但因最近杨国忠受了自己的训斥,将举荐的那些官员统统罢免之事受了些打击,也不想太不给杨国忠面子,所以便应允了杨国忠的举荐。
晌午时分,圣旨颁布下来,文武百官都知道了王源被任命为黜陟使的消息,惊讶的有之,疑惑的有之,窃喜的有之。总体而言,舆论倾向于一:杨国忠这是送王源去虎口之中,杨国忠和王源之间的关系怕是真的破裂了。
……
午后的秦国夫人府中后宅中,秦国夫人满脸不悦的坐在富丽堂皇的暖阁里,清丽的面庞上带着气愤和忧郁。门帘轻挑,紫云儿从外进来低声禀报:“夫人,王公子来了。”
秦国夫人忙站起身来道:“快请他进来。”
王源面带微笑进门来,秦国夫人紧走两步抓住王源的胳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兄怎么能这么做?我正等你问明情形便去找他,实在不行我亲自进宫找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王源揽住秦国夫人的纤细腰肢,带着她来到软榻旁,按着她的肩头笑道:“夫人息怒,坐下话。这事儿不怪左相,是我主动要求的。”
秦国夫人惊愕欲起,王源按住她的双肩道:“你定奇怪我为何讨这份苦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有一夫人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的,我知道夫人担心我的安危,但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秦国夫人秀眉挑起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黜陟使的职责是监督查勘军政事务,安禄山岂会容你?你做什么不好,非要讨这个差事。我知道你和堂兄关系有些僵,但也不至于如此。”
王源伸手托起秦国夫人的下巴,微笑凝视她的眼睛道:“夫人,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何要这么做,但我请求你尊重我的选择。我不会有事的,数月时间我便会安然归来,你关心我我很感激,但大可不必如此。”
秦国夫人眼圈泛红几乎落下泪来道:“我怎能不担心,你教我如何不担心?你这一去,我又要几个月见不到你了。你自然是没什么,我的心里如何好受?若是万一你有个闪失,我……我……”
王源倒是第一次见秦国夫人如此真情流露,在王源心里一直将自己同秦国夫人之间的关系定位为相互需求的关系。若非那日秦国夫人为救自己献身,自己也不会和她成为床上伴侣。若无那次事件,王源相信秦国夫人也绝不会和自己有肌肤之亲。
但现在,王源心中将这层关系上升了一级,两人之间并非完全的**需要,果真是日久生情,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情人关系了。
见秦国夫人泪珠滚出,一双红唇在面前轻轻的颤抖,王源俯身吻住那张红唇,用亲吻来安慰这个贵妇人。
两人正吻得难解难分时,猛听紫云儿的声音在外传来:“少主人,您怎么来了?”
“我老师呢?在里边么?”柳钧清脆的声音传来。
王源和秦国夫人赶忙离开,赶紧整理乱糟糟的衣服和发髻,便听脚步咚咚作响,柳钧已经进了屋子。
第三一二章 赴任
掀帘而入的柳钧咋咋呼呼的叫着‘老师老师’。¢£,待进房之后看到王源和秦国夫人衣衫不整眼中带泪的样子,眼中满是疑惑道:“娘亲,老师,你们这是怎么了?”
秦国夫人面色红红斥道:“钧儿,这般没规矩,娘亲和王师傅正在说事儿,怎地突然就闯进来了。”
柳钧撇嘴道:“孩儿这不是急着要找老师么?娘你怎么哭了?”
王源忙道:“夫人是因我将要离京去范阳郡,故而交代些事情。刚才说起你三夫人的事情,所以心中悲切。”
秦国夫人忙附和道:“对对,想起你三姨母了,所以心中悲伤。”
柳钧挠头道:“说老师赴任之事,怎地想起三姨母了,真是奇怪。”
王源和秦国夫人尴尬无语,只能装糊涂。
“你急火火的找你老师有什么事么?刚才你老师还说要去找你告别呢。”秦国夫人定了定神问道。
柳钧这才想起来意,对王源拱手道:“老师,听说老师奉旨为河北道黜陟使,学生特来恭贺。”
秦国夫人斥道:“这事儿有什么好恭贺的。”
柳钧道:“怎地不值得恭贺?范阳郡乃防御契丹和夷族之边镇之地,听说我大唐和契丹夷族战事一直不断。老师此去范阳郡岂非能亲身经历边境战事,想想都教人兴奋。老师熟读兵书,韬略满胸,此去真是大展身手之时,学生很期待老师能杀敌立功呢。”
王源苦笑,秦国夫人皱眉道:“净胡闹,你老师是去当黜陟使,又不是去当武将打仗,那来什么杀敌立功之事?再说了,和夷族契丹人打仗那是多么凶险之事,难道是你想像中的那么好玩的事情么?”
柳钧叉腰道:“娘亲就是胆小,钧儿每天都想着杀敌立功之事,到了娘亲嘴里这些事倒像是坏事一般。娘亲,老师,实不相瞒,钧儿就是想来求你们一件事的,我想跟着老师一起去范阳郡见识见识,求娘亲和老师应允。”
秦国夫人一愣,跳起身来怒道:“胡闹,断断不可,你这孩子太胡闹了。”
柳钧皱眉道:“孩儿那里胡闹了,大丈夫志在四方,世界那么大,孩儿想去看看,这都不成么?孩儿这么大了,天天就在长安,长安城一点也不好玩,都腻味了。”
秦国夫人怒道:“你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什么大丈夫大丈夫的,把自己当大人了是么?”
柳钧撸起袖子,露出黑黝黝粗壮的胳膊挥了挥道:“孩儿年纪虽小,但孩儿个头力气都很大,我若不说年纪,谁知道我九岁,都以为我已经十几岁了呢。孩儿骑马射箭舞弄刀枪哪一样不在行?”
柳钧虽只有九岁,但身形确实不矮,倒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那么高壮,加之喜欢舞枪弄棒,身形也很壮硕。要不是看他脸上还是一副孩子气的稚嫩,倒是真看不出十几的年纪。在后世,这小子就是那种发育早的类型,十岁没到便开始发育了。
“不许说了,不准,断然不准。”秦国夫人懒得跟儿子啰嗦,打断他的话断然道。
柳钧转向王源道:“老师你说句话,你不是说,光读兵书不成,还需要实战锻炼才可。左相舅舅不是说我光是纸上谈兵没有用处么?这回正好让学生跟着你去边镇去实战锻炼,岂非是老师所希望的么?”
王源苦笑道:“柳钧,话是这么说,但你毕竟年纪太小。范阳郡风雪严寒,条件艰苦,边镇很凶险,老师自己都觉得吃力,何况是你。你娘亲说的对,不要胡闹。待你长大几岁,一定会有机会。”
柳钧面现失望之色,咂嘴道:“原来老师也把我当孩子,罢了,当我没说。不过,我的志向娘亲和老师都清楚,我会证明给你们瞧的。”
王源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信你,期待你的志向达成,但这一次我不能带你去。男儿孝义为先,你也不能让你娘为你担心。”
柳钧不置可否,拱手转身,掀帘而去。
秦国夫人叹道:“这孩子,真是异想天开,不让人省心。”
王源微笑道:“孩子嘛,耐心劝诱,总是会听的。夫人,我也该告辞了,圣旨既下,明日便要出发,行前还有很多事要做准备。兵部调集的亲随兵马将直接从北海到河东道并州府等我,我不能拖延行程。行前恐无时间再来跟夫人告辞了。”
秦国夫了上前来搂着王源的胳膊仰头道:“千万当心,可要安全归来。要不要我挑些护卫跟着你?不然我不放心。”
王源忙道:“多谢夫人了,左相派了十几名护卫跟随,我还有五百亲卫,另外我会带上青云儿和自家的护卫前往,自保有余了。”
秦国夫人点头道:“好吧,你自有分寸,我也不多说了,若有需求,随时来找我。”
王源搂住她亲了亲,躬身告退离开。
整个下午,王源都忙碌不休,先是进宫见玄宗,听他说些勉力的废话,出宫后奔走于各个衙门领取公.文官印等必备之物,再去兵部衙门库房领取五百套拨付的战马盔甲等物一并携往并州给正奔赴那里的刘德海的五百团练换装。在到达并州之前,这些物资需要兵部的人员护送而行。其中的协调奔走之事甚是繁杂。直到天黑才基本安排妥当。
回到家中,吃了晚饭之后,召集家中众人宣布即将去范阳郡的消息,接下来又要商议谁跟着前往的事情。
公孙兰是肯定要跟着去的,没有她跟着,王源真的没什么安全感。有她相随,王源心中便有底气,毕竟武艺卓绝。在青云儿去不去的问题上,引起了争执。李欣儿本以为自己是可以跟着去的,但听到王源说,家中上下需要有主母在家坐镇,加之兰心蕙身怀有孕,必须要有人在旁盯着,李欣儿知道自己去不成了。
公孙兰跟着去李欣儿是没意见的,但青云儿跟着去,李欣儿心里便很不自在了。王源好说歹说,分析青云儿有武功能保护自己,又能贴身照顾好公孙兰和自己,免得自己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没有云云,说了一大通,李欣儿才勉强松口。
“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婢女出身,伺候人还算熟练的份上,我是绝不会让她去的。青云儿,你可要好好照顾二郎和表姐,你可别把你当成是偏房了,此去就把自己当成是贴身婢女,懂了么?”
李欣儿的话带着挖苦和贬损,王源真担心青云儿会发怒,但青云儿显然拎得清,知道自己不能顶撞。再说自己能跟着去已经是李欣儿做了莫大的让步,虽言语上受些气,倒也值了。
其余跟随的人员便是柳熏直王大黑以及府中的几名壮年仆役了,这些人选倒也没有争议。一直弄到初更,这才全部定了下来。
离别在即,王源自然要好好的慰藉一番李欣儿,解她心中怨愤之气。是夜,王源施展浑身解数,将李欣儿摆弄的服服帖帖像根面条一般。直到三更将近,疲倦的两人才赤身搂抱着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天空落起了绵绵秋雨,天气甚是有些寒冷。但这无法阻挡王源离京的步伐,一番闹腾之后,数百人的护送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长安东门,直奔灞桥而去。
李欣儿兰心蕙黄三等人一路送到灞桥长亭边,饮酒相送,说不尽依依惜别,道不完万千珍重,盘桓良久,人马才过灞桥一路往东,碌碌而去。
(本卷完,请看下卷,沧海横流)
第三一三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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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辚辚,马潇潇,数百官兵护送着数百匹战马以及数十辆大车从长安出发,一路沿着官道往东。
王源定下的线路是,先取道潞府,转而往北前往并州,在那里将同刘德海的五百团练兵马汇合,之后便可换装一直往东,前往范阳节度治所幽州城。
王源并不急着赶路,只要离开长安城,自己的目的便达到了,至于何时抵达范阳郡,王源并不那么上心。加之随着秋风渐劲,天气寒意凛然,路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王源的想法是慢慢走,什么时候到潞州也自无妨,只要人马舒坦,混过一天是一天。
但长安到潞州之间的官道是近年休整的宽阔大道,所经之处避开山川丘壑,平坦宽阔畅通无阻。就算王源不想太赶,从长安出发,大队人马一日仍就可行八十余里,速度绝对不慢。王源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三日后的傍晚,大队兵马抵达美良川,这是抵达潞州前的最后一处扎营歇脚,也是长安到潞州府的官道唯一没有避开的山地地形。为了明日能一鼓作气赶到潞州府歇脚,大队人马早早便在美良川山涧旁的山坡下方扎下营盘。
兵士们埋锅造饭准备晚饭,数百兵士忙着围栅栏将五百匹战马圈在里边喂食草料,王源则和两名南衙领军护送的将领坐在帐篷里吹牛。正到美良川此地的典故,正是当年秦王李世民大破尉迟敬德的战场,一名年长的叫做陈忠的金吾卫将领对此事极为了解,他正口沫横飞口若悬河的描述当年秦王如何三跳山涧勒马飞渡的英姿时,猛听得外边有人高声禀报。
“禀报王钦使,西边大道上有可疑人马,正朝我扎营之处而来。”
王源一愣,忙起身来出了帐篷,站在山坡下的石头上往西边红日低垂之处瞧去,果见烟尘四起,好像有十几骑正从官道上直插往山涧边的路,正往扎营之处而来。
“来人,即刻命弓箭手队守住营门,要对方表明身份,否则进百步之内立即射杀。”陈忠立刻下令,传〗≠〗≠〗≠〗≠,
令士兵接令而去。
片刻后,五十名弓箭手迅速就位,在营盘简易的营门口呈三行排好阵型,弯弓搭箭等待号令。但见从官道上奔来的那不明身份的十几骑骑士越过山涧上的木桥直奔营门而来,但在百步之外勒马停住。
“尔等何人?此乃军中野营重地,不得近前窥伺,违者格杀勿论。”一名士兵高声喝道。
对方列中一名身着黑色滚边披风的骑士纵马上前,取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头乌黑秀发和闪闪发亮的发髻间的首饰来,竟然是个女子。
“请问,这是朝廷钦差王源王黜陟使的车驾么?”那女子脆声问道。
站在营内高地上的王源听的真切,他已经认出了那女子是谁,正是秦国夫人的贴身侍婢紫云儿,不知为何她跟着车驾来到这里。
“陈将军,是本使熟识之人,请放他们进来吧。”王源着话,脚步匆匆往营门前行去。
陈忠忙传令下去,放紫云儿和那十几名骑士进了军营。紫云儿翻身下马朝王源行礼,王源笑着还礼道:“你怎么来了?”
紫云儿一路奔波,脸上被寒风吹得发红,嘴巴也有些干裂,发髻也有些散乱。
“给我些水喝,他们也要喝水吃东西,请公子吩咐人招待一下人马。”
王源忙道:“对对对,瞧我这急性子。来,随我进帐内喝水吃些东西,你带来的人自有人招待他们。”
紫云儿头,跟随王源来到王源自己的帐篷里,掀开帐篷的门帘进到里边,正弯腰收拾铺盖烧煮茶水,无暇顾及外边的嘈杂之事的青云儿一眼看到紫云儿,惊讶的叫了起来。
“紫儿妹妹,你怎么来了?”
紫云儿上前去一把抱住青云儿叫道:“青儿姐姐,想死妹妹了。”
两人抱在一起留下泪来。王源咂嘴道:“好了好了,热茶有么?倒些热茶让她暖暖身子。”
青云儿忙连声答应,取了个蒲团来让紫云儿坐在地毯上,又急忙去沏茶水。紫云儿这才看到了坐在帐篷一角闭目养神的公孙兰,王源介绍道:“我表姐公孙姑娘,这一位是秦国夫人的贴身侍婢紫云儿姑娘。”
公孙兰微微头示意,重新闭目打坐。紫云儿疑惑的看着王源,王源笑道:“我表姐不爱话,不必介意。咱们有什么话自管,不必避讳着她,她是我最信任的人。”
茶水端来,紫云儿吹了几下喝了几口,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让红唇变得湿.软红润,这才道:“公子,出事了。”
王源忙道:“出什么事了?”
“少主人不见了。”
王源愕然道:“柳钧不见了?怎么回事?”
“在你们离开京城的第二天,少主人留下封书信要去外边闯一闯,便不见踪迹了。夫人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命人四处寻找少主人,也不见他的踪迹。直到东城门守卫报告,昨日凌晨少主人带着几十骑出了城门。守城的郎将还以为是少主人带人出城打猎,所以当时没留意。夫人哭的昏天黑地,不知如何是好。”
王源皱眉道:“你一路追来,是以为他来找我了?”
紫云儿道:“是听了东城门的消息之后,夫人又细看了少主人的那封信这才认为少主人是追公子来了。但一路上我没看到任何少主人经过的踪迹,问了沿途的百姓,也只看到公子的人马经过,却没看见少主人一行的踪迹,恐怕夫人也弄错了。”
王源思索片刻道:“柳钧留下的信上是怎么的?”
紫云儿想了想道:“信在夫人手里,我记得好像信上,有一天夫人和公子他年纪,尚不能成为男子汉,做不了男子汉做的事情。所以他要自己离开长安一段时间,证明给夫人和公子知道,他是个男子汉,什么都不怕这样的话。”
王源缓缓头道:“可弄清楚柳钧带了什么人出门了?”
“他自己身边的几名昆仑奴,还有十几名贴身的健仆,都是有些武艺的人。对了,他们都带着兵刃和弓箭,少主人还骑着他平日极为照顾,一般轻易不骑着的照夜狮子白马。外宅的仆役们,少主人前两日命她们做了几百斤的干肉干粮,也一并带走了。”
王源心中有了答案,头道:“夫人预料的不错,他确实是来找我了。临行前的那天,我跟夫人告别的时候,他闯进来要求跟我一起去范阳郡历练,被我和夫人拒绝了。以柳钧的脾气,定然是不肯服气的,他定然是在我走后第二日悄悄动身来追我了。”
紫云儿皱眉道:“但他并不在你这里啊。一路上也没他的踪迹呀。”
王源微笑道:“柳钧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是个十岁孩童,他的鬼心眼多着呢。从他不争不辩偷偷溜出长安的事情上,你该知道他是有心计的。他知道出了长安之后的踪迹会被一路查出来,所以定然走了另外一条路,造成没有跟随我前来的假象。我敢打赌,他一定在前路上等着我们。”
紫云儿眨眼道:“那可怎么办?见不到他人,便无法带他回长安,夫人要急死了。”
王源叹道:“鱼入大海,鸟出牢笼,就算你见到了他,他又岂会跟你回去?怕是只能让他随我去范阳了。你回去禀报夫人,便我会拼死保护柳钧,请夫人放心。”
紫云儿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我见不到少主人如何向夫人复命?我要见到他安然无恙才能安心。公子,我要随着你们一起走,见到少主人的时候也能亲口规劝他。”
王源摇头道:“不成,夫人等的着急,你必须回去禀报,让她安心。”
青云儿忽道:“紫儿跟着咱们走便是了,叫跟着来的那些人回去禀报夫人。夫人的脾气很厉害的,紫儿就这么回去,夫人肯定不依。”
王源看看青云儿,又看看紫云儿,见两女眼中都发出恳切的光芒来,只得头道:“罢了,那就这么办吧,我这帐篷怕是睡不下四个人了。”
紫云儿的脸腾地红了,却听一旁公孙兰的声音响起:“给我单独搭一帐篷,我不惯与人同住。”
第三一四章 会合
晚饭后,王源写了一封回复秦国夫人的信,告诉秦国夫人无需太过担心,基本确定柳钧是来找自己了。 并向秦国夫人保证,一旦见到柳钧,定劝解他回到长安。告诉秦国夫人紫云儿会随自己一起前行,见到柳钧后会让紫云儿同他一起回长安。虽然以王源对柳钧的了解,这倔强小子十有八九是不肯回去了,但为了让秦国夫人宽心,他也只能暂时做出这些保证。待见到柳钧再见机行事,最好是柳钧能同意回长安,那便万事大吉了。否则带着柳钧去范阳郡,自己无形中又增加了不少的压力,因为柳钧可是秦国夫人的命.根子,一旦有个闪失,那可真是承受不起。次日凌晨,跟随紫云儿前来的秦国夫人府的随从们携信返回,队伍也随之开拔前行。清晨的大道上白霜皑皑,像是下了一场薄雪,空气冰冷刺骨,呼出的热气都成白茫茫的一团,足见气温已经很冷了。众人整装前行,一路不休,到傍晚时分抵达潞州府。当地官员得到消息派人来迎接王源一行,安顿了酒饭招待。这一夜过得倒是很舒服,在馆驿中洗了把热水澡,美美的睡了一觉。到天明时,州衙官员赶来回禀昨晚王源交代查勘的事情,便是关于柳钧一行人的行踪。王源希望能在潞州发现他们的踪迹。但回禀的官员没有带来好消息。慢说是这三两日,半个多月来,潞州府也没有陌生人进出城池。紫云儿和青云儿忧形于色,但王源却并不太着急。他知道自己要在并州和团练兵马会合之事柳钧是知道的,这小子若是确定来找自己,应该会直接前往并州。并州离京城已经相距近千里之遥,且长安到并州的官道有好几条,并非自己走得这一条线路。柳钧若是诚心不让秦国夫人追他回去,必会在离京城极远的地方现身。并州正是最好的地点,因为出了并州在往东不久,便进入边境之地,到达范阳郡也就不过数日行程,柳钧该不会独自赶到范阳郡等自己。离开潞州府往北而行,后面的行程越发艰苦,官道崎岖难行,所经之地山川纵横丘壑连绵,道路上车辙深达半尺,坑坑洼洼极不平坦,和长安到潞州这数百里官道简直天壤之别。王源知道,越是往北靠近边境之地,道路状况便越是糟糕。边境节度所在便是个消耗大量物资的无底洞,无数粮草物资经由仅有的一两条官道才能抵达。这年头又没什么能力修建出地基稳固的一级公路特级公路来,光是车碾马踏便足以让道路状况每况愈下了。更何况越往北官道越是穿越山川沟涧之地,塌方,落石,泥石流,倒下的树木等意外时常发生,越发的增加了路途的辛劳。王源命令放慢速度,宁愿少走些路,也不愿发生翻车惊马等突发性.事故,损失人力和物资。就这样,顶着愈发凛冽的北风,队伍行了整整五天时间,才走完潞州到并州之间这三百多里的路程。算算日子,离开京城已经快十天了,时间已经进入十月,正式的进入了严冬季节。十月初一下午,疲乏的大队人马终于抵达并州南城门外,护送王源的南衙将领和士兵们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在京城当兵何其逍遥自在,那里经历过这么艰苦的行程,一路上数百官兵也不知骂了多少句娘,终于抵达交接终点,算是苦日子熬到头了。刘德海带着五百团练兵马在数日前便已经在此翘首以盼。王源率领兵马刚刚进城安顿好,刘德海便从驻扎之处带着所辖两名校尉五名旅帅前来王源住处拜见。见了王源后刘德海跪地磕头拜见,感谢王源提携之恩。王源哈哈大笑将刘德海搀扶起来道:“数月一别,咱们在此地又聚首了。当日答应你们的承诺,原谅我隔了数月才能兑现,你们定在北海郡骂了我不少句娘了吧。”刘德海不善隐瞒,闻言脸都红了,不用多说,王源也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帮家伙定在自己离开北海郡后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脏话。“王钦使言出必行,我等惭愧之极。这次得钦使提携,我等能离开北海郡那个鬼地方作为您的亲随兵马,属下深感荣幸。跟着王钦使办差,定然很是过瘾。北海郡的事情兄弟们还津津乐道呢。”王源摆手道:“怕是要你们失望了,此行只是作为我的亲卫,可不是去打打杀杀的。刘将军要履行你的职责,没我的号令,绝不可有任何异动,否则我可不依。要知道咱们要去的可是范阳郡,那里是安禄山的地盘,又是夷族和契丹同我大唐的交战之地,好好约束手下,不得散漫妄动才是正理。”刘德海等人均道:“王钦使放心,我等定谨遵您的命令,不会乱来的。”王源微笑点头,当下让陈忠等人和刘德海等人交接兵器战马等物资,刘德海和团练兵马那里享受过这般待遇,这些盔甲兵刃弓箭战马都是杨国忠特拨的精选出来的物资,全是京城戍卫兵马的装备。刘德海等人乐的嘴巴都合不拢,南衙兵马个个捂嘴偷笑,腹诽这帮土包子没见过世面。一直闹腾到掌灯时分,这才将物资交接完毕。晚上,并州太守裴正清设宴招待京城来的王钦差,王源借花献佛,将南衙护送的将领们请来摆了十几桌款待,感谢他们一路的护送。十几桌的饭菜花了裴正清不少钱,将个裴正清心疼的龇牙咧嘴,事后唠叨了十几日才放下。但一直到宴席结束的二更天,回到馆驿都要上床休息了,从下午就开始打探的柳钧一行人依旧毫无踪迹。并州是左近数十县来往密集之地,每日出入人流成千上万,也无从查证柳钧一行人是否已经进入了并州。但自己进并州声势浩大,若是柳钧在并州,没理由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的消息。紫云儿和青云儿更是忧愁满面,她们都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服侍了秦国夫人多年,岂能不知道柳钧的走失对秦国夫人而言是个大灾难。又岂能不随着一同忧心。王源虽然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她们,但自己心里也开始打鼓,柳钧是否真的来找自己的想法也开始动摇,毕竟是个十岁孩童,想法天马行空,什么事干不出来。当天夜里,王源听到了紫云儿和青云儿在馆驿外间的床上发出的压抑的缀泣之声。天亮后,南衙护送的兵马启辰回京,王源送走他们之后,并未立刻启辰,特意逗留到日上三竿,便是想多些时间让柳钧现身,但事与愿违,柳钧压根没有出现。无奈之下,众人只得启辰离开并州,后面还有几百里的路要走,也不能太过明显的磨蹭时间。就在王源都已经开始认定柳钧并未来并州之时,在大队人马出并州东门二十里外的官道上,柳钧带着他的手下二十余名护卫却现了身,拦在了大队人马的面前。接到禀报后,王源和青云儿紫云儿三人纵马来到队首,见柳钧全身裹得像个粽子一般坐在照夜狮子白的宝马上,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发紫。“老师,可等到你们了,你们的速度也太慢了,我都在并州等了你们两天了。”柳钧笑嘻嘻的在马上拱手行礼。王源翻着白眼上前道:“你怎么早不来找我?害得我们担心的要命,还以为你并未来找我,那么便要赶紧通知你母亲从别处去找你了。”柳钧笑道:“老师,我知道你们定要想着要我回长安。那帮南衙兵马不走,我才不会现身呢。否则他们绑也绑我回去了。但现在可没人强迫我回去了。所以我不现身见您,早早出城在路上等你们。”王源恍然,暗赞这小子人小鬼大,心眼太多。原来是担心自己让南衙的兵马绑着他回长安。“哎,你这不是教老师为难么?”王源叹道。“老师,求你了,带我一起去吧,有这么多人保护我们,绝对不会有事的。”柳钧哀求道。王源无可奈何,对紫云儿摊摊手道:“你去劝劝吧。我的话不管用了。”
第三一五章 幽州
很显然,紫云儿也根本无法说的动柳钧,柳钧是少主人,她只是个仆役,即便带着秦国夫人的嘱咐要带柳钧回长安,但柳钧根本就不可能听她的话。 ..劝解了几句后,柳钧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去,反而有发怒的迹象,紫云儿忙识趣的住了口。王源知道是不可能将柳钧劝回去了,自己也不可能特意为了柳钧掉头回长安,目前能先命人回长安禀报秦国夫人,柳钧已经和自己回合,让她放心,而柳钧则必然是要跟着自己去范阳的。这么一来,身上的担子骤然重了许多。“柳钧,既然你执意要跟我去范阳,我也不能把你丢在半路上不管。你也是胡闹,可知道你娘亲多么捉急么。”“老师,这么说,你是答应我和你一起走了?太好了,多谢老师成全。”柳钧高兴的在马背上手舞足蹈。王源肃容道:“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有几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否则我就算耽误了行程,也要亲自带着你回长安。”“老师你说便是,只要别赶我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柳钧,你我需约法三章,我才能允许你和我一同前往。第一,你不得透露你是夫人府少公子的身份,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若是身份暴露,可能会有变数发生,我不允许。第二,你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命令,你的人也受我统一约束,不得擅自行动,不得违背我的命令,否则将要接受惩罚。第三,此去范阳郡凶险很大,不仅是边境刀兵之险,还有其他不可知的危险,你须得谨言慎行,收敛你在京城的脾性,最好做到默默无语,多,听我之令便是。这三条你能答应么?”柳钧心中虽觉得王源太过谨慎多此一举,但他为了能不被赶走,还是立刻道:“老师放心便是,我全部答应。”王源盯着他道:“我说的可不是儿戏,你可别当耳旁风。”柳钧笑道:“老师你怎么不信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从现在起,我就是老师的弟子,不是什么国夫人府的少公子。大乌龟,大王八,大土鳖,还有钱三赵四,从现在起,你们都归我老师管辖,只需要听他的,不要听我的。都来拜见我的老师。”柳钧身后马背上的众人齐声应诺,王源这才发现那三名身着皮袄的大黑奴,正是名字奇葩的那三个壮汉。“哎呀,大乌龟,大王八,大土鳖,三位兄长,你们也来了啊。”王源身旁的王大黑用怪异口音惊喜发声,他也是听声辨人,这才发现那三名曾经和自己一起侍奉在柳钧身边的黑奴。三名黑奴闻声也惊喜叫道:“小可怜?是你么?”王大黑纵马上前,和三人欣喜见面。这四人很多日子没见了,互相间都是同种同族,也在一起呆了几年时间,都有了很深的感情。后来王大黑被送给王源,这才不得已分开。“小可怜,真的是你啊。”大土鳖在马背上拉住王大黑的手臂,探过身子去在王大黑的左脸右脸上都亲了一口。“真恶心,这些黑奴怎么男人还亲男人。”紫云儿忍不住吐槽道。“这都不知道?这是昆仑奴们家乡的礼节,关系深厚的男子之间也吻面为礼,可不是别的意思。”柳钧解释道。王源微笑不语,名黑奴久别重逢相互亲吻不休,心中倒是有些感动。“小可怜,你这半边胳膊怎么没了?真是可怜。”土鳖乌龟王八们怜惜道。“莫叫我小可怜,这名字不好。主人已经给我起了个新名字,我叫王大黑,名字不错吧,哈哈。这胳膊嘛,不提也罢,总之事替主人打架打的……”三名黑奴极为惊讶羡慕,能为主人断一臂,在昆仑奴的世界里是无上的光荣,他们天生以护主忠心闻名,能为主人牺牲身体和性命是他们引以为荣之事。四人热热闹闹的说个不休,有人冷声道:“还上不上路了?都站在路上挨冻么?”王源这才意识到耽搁太久,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路上的寒风也自凛冽,吹得身边众人都缩了身子发抖,于是立刻下令队伍前进。刘德海的五百亲卫前后左右簇拥着王源等人开始往东北方向前行。此去范阳郡不过三百余里,但这三百里的道路简直比登天还难,路上适合歇脚的小镇和村落也几乎没有,三日后踏入河北道境内,更是满目荒山野岭,遍地枯草黑土,几乎人烟的痕迹了。每日晚间的宿营成了大问题,只能在野外扎营住宿,但虽是十月,天气竟然已经结冰,由于没有充分考虑到天气的寒冷,没有充足的燃料和衣物,士兵们无法升起篝火取暖,竟然很快冻伤了四五十人。一进河北道便已经形势如此严酷,这给了王源一个下马威。虽有心理准备,知道此行不会那么轻松,但光是天时便如此严酷迫人,那是王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情形。但好在,除了这些士兵之外,其他人的身体无恙,特别是王源最担心的柳钧柳熏直以及身边的三名女子,都还没有大碍。十月初三,抵达井州之后,队伍终于可以在这个小小的州城大肆的采买一番。近六百人马的到来让这个小州城一下子变得极为热闹。集市上的皮袄皮帽,御寒的衣物,柴禾木炭,老姜花椒劣质浊酒都被横扫一空。宛若秋风横扫枝头落叶,又像是蝗虫过境,扫荡一切可用物资。过井州经恒州,定州,易州一路往东北行进,过了易州之后的第二日,即大唐天宝五年十月初六午时,王源一行终于范阳节度使的治所所在,也是河北道的最大城池——幽州城。在进入范阳节度使管辖的范围之后,一路上便不断有范阳节度使所辖的兵马在左近随同监视,虽然没有交流见面,但王源知道,自己抵达的消息一定已经被送往幽州城中的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处。果不其然,在众人抵达幽州西城门外时,城门外的荒草沙地上,已经有数千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阵以待。两名全副盔甲的武将骑马立于城门口等待。“安禄山这是在搞什么?这是迎接,还是接战?弄这么多兵马在城外列阵,真是奇怪。”柳熏直皱眉道。王源微笑道:“姑且当做是礼遇迎接我们便是,他要摆谱也由得他,这是他的地方,他爱怎样便怎样。”双方通报已毕,王源等策马抵近城门口,马上两名武将一个三十上下,另一个不过弱冠之年,两人生的相貌很像,都是圆脸长眼,吊眉黄睛,是异族人的相貌。“本人安庆宗,这是本人幼弟安庆绪,奉父帅之命在此迎候王钦使莅临范阳郡。这厢有礼了。”年长一点的武官马上拱手,微笑说话。王源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后,特意朝那年轻的安庆绪打量了几眼,这个安庆绪可不是省油的灯,历史上他可是弑父夺了位的心狠手辣之徒。但见安庆绪一脸的漠然,神情中满是倨傲,嘴唇下弯,给人一种自负的感觉。“两位少公子有礼,怎堪两位少将军亲自相迎,还劳动这么多兄弟出城来列阵相迎,实在是不敢当。撤了吧,咱们可以进城了么?”王源微笑还礼道。“好,钦使请,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城北寒梅园,贵属和亲卫们可入城中南军营休整。”安庆宗微笑道。王源尚未答话,身边的刘德海叫道:“那可不成,本将军负责王钦使的安全,岂能同王钦使分居城南北?我要求五百亲卫也驻扎在城北那什么园子里。”安庆绪皱眉冷声道:“这位将军是谁?”王源微笑道:“少将军,他是本使亲卫军领军游击将军刘德海,负责本使安危。”安庆绪道:“一个五品下的游击将军也来说话,有没有规矩?那寒梅园是我父帅特意腾空给王钦使居住的地方,是我安家最好的一处园子,你们这些亲卫兵马都拥进去住着,岂非要糟蹋了园子。再说了,那园子怎住得下你们这许多人?王钦使在幽州城中,比之长安城也安全,要你来操心他的安危么?莫非你信不过我们范阳节度使的数万大军么?”刘德海待要反击,王源忙摆手微笑道:“罢了,这件事有什么好争的,客随主便,安将军的安排定然没有错,照他们的安排便是。刘德海,你带着亲卫兵马驻扎南城军营,一定要遵守当地的规矩,不得乱来。其余人等,跟随我入住安将军亲自安排的寒梅园便是。”
第三一六章 避见
(谢:g圍城大污天等兄弟的月票和打赏)众人声势浩大进入城中,上百范阳节度使的唐军亲卫纵马在街道上飞驰清道,行人百姓抱头鼠窜,慢的片刻便有马蹄踏背之祸。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源及随行人员均皱了眉头,但安庆宗和安庆绪两人却习以为常。王源观四周城墙街道,但见城墙高厚,角楼林立,城墙敌楼上刀枪林立旌旗招展,甚是有些气势。城中街道也很宽阔,两侧房舍也还算规整,大多是些石头垒砌的房舍,灰不溜秋不甚入目,但作为边境重镇,王源却知道用石头垒砌房舍的好处。战时即便城破,所有的房舍都能成为巷战堡垒,经得起火烧箭射,绝对的是坚城一座。虽然对安禄山的印象就没有好过,但不得不说,安禄山将这幽州城确实经营的不错。在靠近奚族和契丹人的大唐边境,有这么一座坚固的城池横亘在南下的必经之道上,无疑是保证大唐安危的一道屏障。“那个,王钦使,我兄弟二人先送您去寒梅园歇息,诸位长途奔波一定疲乏之极,先休息为好。”在宽敞的十字街口,安庆宗勒马拱手对王源道。王源忙道:“该先去拜见令尊大人才是,来了不见安将军,岂非失礼之举。”安庆宗摆手道:“那倒不必了,父帅不在城里。您知道我父帅兼着平卢节度使的职位,数日前平卢节度境内崇州北岭处契丹人于我大唐兵马遭遇,发生一场火拼。父帅闻报之后赶去巡查崇州边境去了。”王源愣了愣道:“安将军不在幽州?”安庆绪冷声道:“我父帅军务繁忙,可没空专门呆在城里等什么人。边境军情大于天,那可马虎不得。”王源听出他话中的轻蔑之意,那意思是说,就算你是朝廷派来的钦使,对我们而言可没那么重要。王源身边几人也都听出了他的话意,刘德海挑眉便又要发飙,王源冷哼一声制止了他。“原来如此,安将军做的对,军务为重,倒也不急在这一时。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住处安顿。但不知安将军几时回来。”“哦,父帅领行前交代了我兄弟二人好好的接待钦使,他说三五日便可回来,已然去了五日,若无意外,不在今日便在明日父帅便回来了。”安庆宗回答道。王源微微一笑道:“好,我也不急,就当休息几日便是,待安将军回城再去见他,就照两位少将军的意思,先去住处安顿吧。”安庆宗伸手朝往北的街道上示意道:“王钦使请。”安庆绪却道:“兄长,你陪王钦使去安顿吧,我可要失陪了,手头一大堆事情要办呢,谁有空陪着磨蹭。”说罢催动马儿径自冲出,身后百余名骑兵跟在他身后径自飞驰而远。安庆宗叫了几声:“兄弟,兄弟。”叫声却被马蹄声淹没,安庆绪连头也没有回。“王钦使,万分抱歉,幼弟年纪轻,不懂礼数,说话也不中听,若是言语有冒犯之处,钦使万万不要介意。”安庆宗抱拳朝王源道。王源面色如常,微笑道:“这有什么?大公子若是也有急务也可自便,叫个人带路便是。我可不想因为本使的到来耽误了此地的军政事务。”安庆宗笑道:“我没什么事,陪着钦使同去便是。”王源微笑点头,拨马当先拐上北边的街道,安庆宗拍马跟上,一路指指点点介绍着城中的景物,片刻后众人拐进一条横街,横街尽头,一道挂着红灯笼的古雅园林的大门出现在面前。这寒梅园确实是个不错的园子,假山流水长亭短阁设计的甚是精巧,便如江南园林一般。而且和城中光秃秃的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不同,园子里栽种的不少大树依旧郁郁葱葱。花坛中居然还有耐寒的不知名花朵开放。更有数十颗梅树点缀园中各处,据公孙兰辨别得知,都是极品的黄梅白梅树,实属难得。倒也不枉了寒梅园之名。园子里有两个大院子,房舍二十余间,跟随王源入住的有约莫四十余人,倒也勉强能住的下。当下分了院落,柳钧和紫云儿同二十余名护卫住在西院,王源携青云儿公孙兰柳熏直等住在东园,相互间只有一道花墙相隔,并有垂门相通,其实也等于住在一处。寒梅园中备有仆役厨娘等伺候之人,但王源当然不敢留这些人在身边,于是同安庆宗说明,以随从人员太多,居住不便为名,让安庆宗将这些原有的仆役都撤离了。安庆宗倒是很好说话,没说二话便撤走了这些闲杂人等。忙碌到午后,众人总算是安顿了下来,安庆宗有心,命人在城中酒楼送了五桌上好的酒席过来,留下来陪王源吃了午饭,就算是简单的接风洗尘了。午饭后安庆宗起身告辞,请王源等好好的休息,说父帅归来定第一时间的通知王源云云。王源对这个安庆宗倒是印象不错,他客气,王源也给面子,亲自送他到门外拱手而别。安庆宗走后,众人终于松了口气,数名护卫头儿先安排了早晚当值事宜,张五郎王大黑以及柳钧带来的二十几人统一编制,分为三班全天候巡逻园子。刘德海的五百人早已开去幽州南军营中驻扎,和这里相聚大半个城市,显然是无法指望上了,只能自己安排好护卫事宜,虽然这点人手,即便发生了什么也没什么大用。午后阳光直射,背着风的院子廊下温暖如春。公孙兰,柳钧,柳熏直以及从军营赶来的刘德海等聚集在廊下。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的王源披散着头发眯着眼睛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话。“这安家的小崽子很嚣张啊,连朝廷钦使都不放在眼里,言语之中颇多挑衅,很无善意啊。”刘德海兀自忿忿不平的道。柳熏直抚须道:“安禄山一向如此,公子年纪轻资历轻,他自然更是不放在眼里,不过从安排来像也没什么太失礼。那安庆绪且不说了,范不着跟他置气。若说最大的失礼之处不是安庆绪的态度,而是明知钦使到来,安禄山却跑去平卢节度所辖处理什么战事。很明显,边境战事都是小打小闹,身为节度使根本无需亲自前去边境处置,又不是发生了大的战事。安禄山怕是故意如此。”柳钧撅着嘴巴道:“这安禄山这么傲慢?去京城时见了我娘乖得跟孙子一般,到了贵妃姨娘身边更是赔笑献媚一副丑态,在他的地盘居然摆这么大的谱。哼,待下次在京城见到他,定要好好的羞辱他一番。”“对对对,少公子要给他点颜色报今日怠慢之仇。”刘德海点头附和道。王源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落在柳钧的脸上道:“柳钧,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怎地刚刚落脚便已经违背自己的话了?你刚才那番话要是被人听去,立刻便识破了你的身份,你现在的身份只是我的学生,知道么?”柳钧张了张口,见王源神色严肃,只得将话咽下,低声道:“知道了,老师。”王源转向刘德海道:“刘将军,你今后话也少说,不要闹事,咱们不是来闹别扭的,数月之后,我们便离开这里,只是为了差事罢了。”刘德海忙道:“是,属下不该多嘴。但属下确实担心他们有什么企图。一来这里便将五百亲卫和大人分置南北城隔开,这是什么意思?刚才卑职从南军营骑马来此,一路小跑不停也需要一刻钟的时间,若是有人从中阻挡,怕是半个时辰也到不了。若是这园子里出了事,我们想救都来不及。”王源失笑道:“若是这里出了事,你还打算能赶来救援?你也是异想天开。也不想想这城中有多少兵马。范阳节度使所辖兵马八万余,除开所属各镇的驻扎兵马,这城里起码驻扎着四万兵力,你五百人还想救援?五千也是白搭。”刘德海呆了呆道:“您说的是,卑职多想了。便有变故也是杯水车薪。”王源微笑道:“所以说,你们都放松些。其实,安禄山也并非有什么恶意。这个安禄山挺有意思的,明明身在城中,却假装不在城里。想想真是有趣。”“什么?安禄山在城里么?”众人愕然问道。
第三一七章 分析
“安禄山就在幽州城,只是他躲着不见我罢了。︾,”王源微笑道。
“你怎么知道的?”一直甚少说话的公孙兰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出声问道。
王源伸手将半干的长发往后潇洒的一撩,黑亮的头发被一阵风吹得飞扬起来,弄得有些糟糕。
青云儿忙道:“公子,奴还是帮你梳好发髻吧,这样披散着不太好。”
柳钧急着要听王源的解释,皱眉斥道:“老师要说话,梳的什么头发?”
青云儿一呆,尴尬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公孙兰眉头蹙起,冷喝道:“柳小公子,你可莫耍威风,青儿妹子现在可是你的师娘,已经不是你府中的奴婢了,你若是敬重你的老师的话,该对她也尊重些才对。你老师路上跟你的约法三章你都忘了么?你若忘了,我可以提醒你,你要是再刷少主脾气,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公孙兰说罢,伸手从身边的花盆中折下一枝花枝来,扣在手指间弹出,但见那花枝发出嗤嗤之声电射而出,砰的一声将数丈外一只花盆打的粉碎。
众人不仅咋舌惊叹,传说中有飞花摘叶伤人的神奇武技,但无人亲眼见到。此刻虽非花叶伤人,但那一小截花枝重量也很轻,能够击碎数丈外的陶制花盆,那也是神乎其技了。
柳钧张大嘴巴惊愕的合不拢,忘了公孙兰是用此招来威慑自己,反而兴奋的跳起来道:“我要学,我要学!表姑姑这一首厉害的紧,您教我吧。”
公孙兰冷声道:“那要看你乖不乖了,若是还是这般不守规矩,休想我教你。若是能安安稳稳的不闹腾,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柳钧满口答应,立刻起身朝青云儿恭敬失礼道:“柳钧这里给师母陪不是了。”
青云儿吓得忙回礼,脸色羞得通红。
王源和公孙兰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对付柳钧所谓约法三章之类的协议效果好像不大,公孙兰这一手肯定更有效。利用让柳钧感兴趣的东西促使他自己约束自己才是最佳的办法。这也正是当初王源能让柳钧安稳下来跟着自己读书的办法,此刻公孙兰倒也活学活用。
“小公子,别打岔了好么?我们都想听王钦使说正事呢,被你这一打岔,都跑了题了。”刘德海是个直性子,他才不管柳钧是不是国夫人府的少主人,说话也相当的直接,语气颇为不满。
若是平时,柳钧定要蹦跶起来呵斥,但他此刻却乖乖闭嘴,对刘德海的话毫无愠怒之意。
“对,二郎你还是说一说你如何得知安禄山就在城里却躲着不见您,难道在进城时你看到了安禄山了么?”柳熏直问道。
王源摇头道:“我可没看到他,不过有些事不需目见也可揣度出个**分,只要你对事情有足够的了解,对前后的因果关联理的很通畅便可。我之所以判断安禄山只是避而不见便是基于我的推断,而非见了他才能断定。”
“请二郎详细说一说。”柳熏直道。其余众人也屏气凝神静听王源接下来的话。
“你们该知道,黜陟使之职的作用便是替陛下巡查各道稽核官员政绩以及当地税费收支之事,这个职位是钦命之差,所以权力不小。但是这个黜陟使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角色,因为所到之处,地方上的一些事情一旦被查出来,便会直接带回京城,送到陛下的耳朵里。对大唐各道官员而言,黜陟使一来,便是人心惶惶,战战兢兢的时候到了。”王源眯眼轻声道。
“那按理说,安禄山该对钦使毕恭毕敬招待周到才是,为何给二郎来个闭门羹呢?”刘德海不解问道。
王源微笑道:“听我说便是了。河北道黜陟使是大唐官员最不愿做的一个官职了,众所周知,河北道辖范阳平卢二镇,这两镇的节度恰恰都是安禄山。听一听安禄山的名头,你们便知道他现在多么受宠。范阳节度使兼平卢节度使,另领着御史大夫的虚职,还兼任河北道采访使等重要职位。可以说,河北道便是安禄山的天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便是这里的土皇帝呢。”
众人齐齐点头,这些事又不是秘密,固然知道王源所言不虚。
“在此之前,所有担任过河北道黜陟使的人都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我的前任席建侯不明不白就死了,席建侯的前任孟宪荣也死在任上,往前追溯四五任黜陟使都没有好下场。所以,河北道黜陟使从席建侯死后半年多时间,竟无一人敢任。可想而知谁都害怕来安禄山的地盘担任这个职务。天下间如果说哪一个钦差最可怕,最不好当,便是这河北道黜陟使了。”
“二郎的意思是说,安禄山根本不想受朝廷的把控,不希望有人在身边碍手碍脚?”柳熏直皱眉问道。
“熏直正解,安禄山确实愿意子啊身边有朝廷钦差掣肘,即便是公开与他示好他也不愿意。前几任黜陟使都是李林甫所荐之人,李林甫和安禄山的关系一向不错,但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以各种原因各种意外丧命,懂的都懂,不懂的也就不懂其中的原因了。”王源点头道。
“安禄山这是要干什么?如此胆大妄为,难道陛下不知道这些事么?也不责罚他?”刘德海握拳喝道。
王源一笑道:“刘将军,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安禄山会公开砍这些人的头么?席建侯的死因便是契丹游骑突袭殉国,朝廷如何怪罪安禄山?此外陛下对安禄山极为宠信,除了安禄山,你见过大唐边镇有谁领着两大节度使的职务,所辖兵马近十一万么?你见过陛下下旨凡河东防务的物资军费不需理由全部拨付么?”
众人默然无语,这倒是事实,安禄山正得玄宗欢心也不是什么秘密,据说进京见驾可以随意出入宫帷,连陛下和贵妃专用的华清池都允许他进去洗澡。民间还传说玄宗让贵妃收安禄山为干儿子。
“安禄山也确实是大唐东北边陲的一员猛将。他在河北道这五年里,奚族和契丹人确实难越雷池半步,这也是事实。陛下宠信他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此事。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哪个君王不希望边境有猛将驻守,让自己高枕无忧?”
“二郎的意思是,安禄山这是给二郎的脸色看。不屑于对二郎恭敬?”柳熏直道。
“不屑这个词用的好,他和我见过面,知道我是什么出身,见我来当黜陟使自然会有不屑之意。但我认为,他其实也有些担心。纵观历任河北道黜陟使,可以说都是他心中有数的人。李林甫推荐的人选固然是要为李林甫打探消息,但更多的还是成为联系李林甫和安禄山之间的纽带。而这一次我的上任却非李林甫所荐之人,而是左相举荐的我。”
青云儿端了茶水走来,给众人每人沏了一杯茶。王源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朝青云儿投去赞许的眼神。
“谁都知道我和左相走得很近,他对我的戒心会非常的大,因为他和左相之间一直就并不和睦。左相不止一次公开的表达对他的不满,曾向陛下提出稽核雄武城建城所费物资的明细,这段时间又让兵部和户部稽核最近雄武城囤积战马物资的事情,此事安禄山不可能不知道,他在朝中可是有大把的官员替他通风报信呢。”
“这和安禄山不见你并无直接的关系啊,越是如此,他该越是要见你,试探你的来意才是。”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笑道:“恰恰是因为他要试探我,才会避而不见。他就是要瞧瞧我对这样的怠慢会作何反应。城门口派重兵迎接便是示威,城墙上那些士兵和崭新的旌旗都是特意安排的。连街道上也是经过特意的清洗和打扫的。你们难道没看出来么?”
经王源一提,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进城时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那迎候的两千兵马已经是件怪事了。城墙角楼上全副武装的士兵和迎风招展的崭新的旌旗更是有些奇怪,随便哪个城市也不会弄得这么一本正经,好像大敌当前的样子。河北道总体而言还是安稳的,就算有战火,那也在北边和东北边百余里地之外的边境上,没必要在幽州这么做。更别说干干净净湿漉漉的街道上一尘不染的样子了,显然是清扫过街道的。
“他不在城里,谁下的这些命令做戏给我看?他只是要暗中的观察我的反应,了解一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同我周旋罢了。这便是我认定他在城中的原因之一。”王源笑道。
“难道还有原因之二么?”柳熏直问道。
“当然,若无多处疑点,我如何能坚信?原因之二便是安禄山此人一贯的作风了。我来之前,曾特意同左相谈及安禄山。左相对安禄山了解的透彻,他告诉我一些安禄山的一些事情。安禄山身子肥胖,从天宝二年之后,他便很少出幽州城。哪怕是边境有了战事,他也很少亲自督战。他手下猛将不少,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马。加之身材肥胖,更不可能为了崇州的所谓小小的战事亲自跑去巡查边境了,他还没那么亲力亲为。所以,安庆宗和安庆绪都是在说谎话。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如果安禄山真的去巡查边境,安庆宗和安庆绪是他的儿子,又是他帐下将领,岂会不同去照应?”
“有道理,安禄山顶着严寒巡边,儿子岂能不跟着,这不是不孝么?听说安禄山的几个儿子争宠争的厉害,不可能不跟着去表示孝心的。”柳熏直点头道。
“还有第三个原因不太重要,但可供参考,那便是有无聊官员暗中八卦说,安禄山自从得宠于陛下之后,朝廷官员抵达幽州他都要晾一晾他们,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一方面是为了摆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大,根本不放他们在眼里。很多人都背地里表示不满,但我认为这符合安禄山行事的方式。所以这第三个原因虽不可信,但我认为既然有风言风语,便必有原因出处。综上三点,我断定安禄山就在幽州城中,也许今晚他就要见我也未可知。”王源笑道。
众人细想之下,心中虽然存疑,但不得不佩服王源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所有人压根都没想到这个问题,王源却想的这么多,这么细。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第三一八章 安府
来路奔波疲惫,王源让众人各自回去小憩,调节疲惫的身心。£∝頂點小說,
王源倒在床上不久后便呼呼入睡,醒来时已经是夕阳斜照,满屋金碧辉煌之时。欲起身时,见床边一人伏床而眠,满头秀发若柳丝乱舞,在被子上铺成了一个大蒲扇。看身形,那是青云儿。
王源心中一动,细细端详青云儿侧对自己的脸,但见青云儿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弯弯的眉毛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像是给眼睛挂上了两道帘幕一般。秀气的嘴巴微微撅着,像是梦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儿。
青云儿被送给自己为妾已经半个月多了,自己还从未和她真正的独处过,这多少有些不应该。纳妾的礼节没有也就罢了,那日算是洞房之夜的晚上,自己还被李辅国派来的罗衣门的紫衫卫给打搅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圆房的机会。这次带着青云儿一起来范阳,一方面是因为青云儿能帮上自己,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想补偿补偿,给青云儿一个能在家中有一席之地的机会。
王源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青云儿柔软的面庞,指间划过她精致的鼻子,感受着她呼出的温香的热气。青云儿身子一动,猛地坐起身来,长发的发梢掠过王源的脸蛋,麻酥酥的发痒。
“啊,公子你醒了啊。”青云儿看着王源僵立在空中的手,意识到刚才迷迷糊糊中抚摸自己的是王源,红着脸道。
王源轻声道:“你困了怎么不上床来睡?”
青云儿红脸摇头道:“我不困,却不知怎么睡着了。”
王源招手道:“过来。”
青云儿脸红如血,捏着衣角不知所措。王源探身抓住她的手一拉,青云儿的身子便跌入王源的怀里。王源俯身亲吻她的脸蛋嘴角,撬开她的牙关探进舌头去,青云儿呜呜连声,身子扭动,终于伸手反勾王源的脖颈,吐舌蜜吻起来。
王源的身子有些燥热,手掌也从青云儿的领口滑进去,在青云儿丝绸般的绵软滑.嫩的肌肤上滑动抚摸,青云儿面色潮红,不知该如何是好,身子也变得僵硬起来。
王源一笑,正欲将青云儿拖进被窝里宽衣解带,却听外边有人低声禀报道:“青儿夫人,钦使可醒了么?”
王源一愣,抬起头来,将覆盖在青云儿茁壮蓓蕾上揉捏的手掌抽出,青云儿忙起身来,边整理衣物,便回答道:“张五郎,公子刚醒,有什么事么?”
屋外张五郎的声音响起道:“请青儿夫人转禀钦使,安禄山派人来见钦使了,人就在外边院子里。”
青云儿吃惊的看着王源,王源一骨碌起身,高声道:“告诉他,我片刻便到。”
“遵命。”张五郎应诺,匆匆退出门外。
王源急速穿衣起床,青云儿在旁帮着他穿衣结发,轻声道:“公子的预测真是准确,安禄山果然派人来了。他恐怕真的就在城里。”
王源微笑道:“他当然在,莫非你下午听了我的话还不信么?”
青云儿低声道:“青儿不该不信,下次公子说什么我都信了。”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在她翘臀上捏了一把,低声道:“可惜又坏了我们的好事,今天晚上我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跑了。”
青云儿低头不语,脖颈子都泛红了。麻利的帮王源穿好衣服,梳好发髻,给王源扎上一条黑金丝发带,打扮的精精神神的,端详了几眼,轻声道:“好了。”
王源拱手道谢,踏步出了房门来到廊下,但见众人已经站在廊下等候了,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了。
“安将军派来的人呢?请他来见。”王源沉声道。
张五郎忙出内院到外边的园子里去,不一刻,一名身着长衫,气度潇洒的中年来缓步进来,似乎认识王源一般,遥遥拱手道:“王钦使,在下有礼了。”
王源迎上去拱手还礼,但听那中年人道:“王钦使当不认识在下,在下严庄,乃安将军府中清客,蒙安将军看得起,替安将军处理些内务,在旁谋划些琐事。”
“原来是严先生,来之前听过严先生大名,果然是气度潇洒卓尔不群,久仰久仰。”王源作揖笑道。
这可不是客套话,来之前王源便确实知道严庄这个名字,此人不是朝廷官员,但却是安禄山身边的重要人物。安禄山先是请严庄作为教授自己儿子们读书的西席先生,但近年来,严庄俨然已经是安禄山身边的首席幕僚,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客气客气,王钦使大名,严某也是早有耳闻,当今大唐诗坛的翘楚人物,你的诗严某可是都拜读了的,当真是字字珠玑,句句如珍,佩服佩服。”
王源哈哈笑道:“严先生,咱们也别互相客套了,请进屋叙话吧。”
严庄摆手道:“不必了吧,在下只是替安将军来请王钦使去将军府赴宴的。安将军刚刚从崇州边镇赶回,征衣未解,甲胄未脱,闻钦使已到,便立刻命在下前来请王钦使去见面,可见安将军的诚意。王钦使,若您不介意的话,咱们现在便动身如何?”
王源一副激动的样子道:“安将军回来了?哎呀,这可太好了。安将军要见本使,本使自然是要立刻去的,我也盼望着早些见到安将军呢。不过,安将军巡查归来,怕是劳累的很。本使前去,岂非打搅了安将军的休息么?”
严庄见王源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眼中露出一丝不屑,微笑道:“钦使过虑了,安将军是铁打的人,戎马征战多年,巡查边镇家常便饭一般,岂会觉得劳累?王钦使,咱们还是动身吧,不要让安将军久等才好。”
王源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既如此,咱们便出发吧。严先生请。”
严庄微笑点头,转身朝外走,王源快步跟上,身后柳钧一摆手,一群护卫呼啦啦的跟王源身后。王源转身道:“你们不用来了,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
柳钧叫道:“老师,怎能不带人护卫?”
严庄转身微笑道:“是啊,钦使怎不带上护卫?”
王源皱眉对柳钧喝道:“在幽州城中要什么护卫?安将军治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难道还有什么强人不成?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熏直,公孙先生跟我去拜见便可,大黑跟着伺候。”
柳钧无可奈何,跺了跺脚,眼睁睁的看着王源带着柳熏直扮作男装的公孙兰以及独臂黑奴王大黑一起离开寒梅园去了。
……
安禄山的府邸坐落在东城主街上,占地面积横跨两条大街,大门面朝主街,后门却在北边的另一条大街上,南北纵深达里许之深。高达两丈的青石垒砌的院墙,墙顶四角建有小型角楼,墙体上方还有凹凸型垛口,看上去就像一座城中之城,坚不可摧的一座石头堡垒。
安府周围被清理出大片的空地,禁止建有房舍店铺等建筑物,也禁止栽种树木。这种建筑的格局显然是为了安全考虑,但凡想接近安府之人,必先在这周围的空旷地带无所遁形。站在安府之外看整个府邸,就像一只巨大的石头怪兽盘踞在城东的主街之侧,看不到府内的树木建筑,听不到任何动静,就像是巨大围墙围起来的一片空无一物的地方。
但其实,这座巨大府邸的内部却绝非同外表看的那般空无一物,而是个极为复杂庞大的各色建筑的集合体。四进十六开的大宅子,再加上周围附属的各种院子庭院,还有正厅后方的一座两层类此殿宇模样的建筑都昭显着这座府邸的庞大和不伦不类。
长廊如蛛网般连接着各处院落,一道道围墙隔绝着前后进之间的空间。各色风格的庭院五花八门,有松柏满院的幽静庭院,有假山游廊小桥流水的南方园林,有以牛毡房为主的北地游牧人习惯居住的庭院,还有富丽堂皇如长安大户人家居住的高大砖瓦结构的房舍。总而言之,这就像是一个大唐各地庭院风格的微缩景观,匠心是有的,只是稍显杂乱。
但无论如何,拥有这么一座巨大华美的府邸的人,在幽州城中也只能是安禄山了。
王源带着公孙兰和柳熏直抵达安府之时,天色已经擦黑。来到这个堡垒般的府邸面前,王源也不仅暗暗咂舌。这是王源看过的最坚固的宅邸,但这让王源多了一些想法。
安禄山的心里应该是有些不安全感的,否则在这幽州城数万兵马的保护之下,府邸却修的如同一座城中之城,有何必要?
第三一九章 肉食
厚重的包着铁皮打着铜钉的府门在四名壮汉的奋力推动下缓缓打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严庄站在门前微笑伸手:“王钦使,请进。”
王源微笑点头,阔步踏入大门,门内一道山石嶙峋的照壁横亘在面前,绕过照壁之侧,眼前豁然开朗。台阶下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灯火辉煌的正厅门口。
院子里也灯火明亮,只不过不是点着灯笼火把,而是顺着道路两侧架设着十几口燃烧着熊熊之火的大锅。锅里的火焰跳跃着冒着浓重的黑烟,里边发出燃烧油脂时发出的滋滋声响,空气中也弥漫着刺鼻的燃烧脂肪的味道。
王源捂了下鼻子咳嗽了两声,大踏步沿着火锅大道往正厅门口行去,严庄拎着袍子快步走在前面,引着王源前行,待两人行到厅门口台阶下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居高临下负手而立,那是安禄山的二儿子安庆绪。
“二公子,王钦使来了。”严庄道。
安庆绪扫了王源一眼,点头道:“王钦使请进,父帅正等着你呢。”
王源拱手一笑道:“有劳二公子了。”说罢整了整衣服,缓步上了台阶踏入厅中。
大厅中巨烛高烧,地面上铺着红色的毡毯,沿着毡毯两侧摆着十几张桌案,十几名胖瘦高矮美丑不一的身着文武官员服饰的人各自站在自己的桌案后方,十几双眼睛里带着惊讶蔑视敌意笑意等不同情绪,直勾勾的注视着王源。
红色毡毯通向的是一张金灿灿的大椅,说是椅子,倒不如说是一张椅子造型的床榻,椅子里一个身着锦袍,身材庞然,腹大如鼓,满脸肥肉,头上扎了几十只小辫子的中年男子正斜靠在扶手一侧,一只脚落在地上,另一只脚便踩在椅子上。
这便是安禄山,即便只和安禄山在清晖阁见过一面,王源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王源快步上前,脸上带着微笑拱手道:“新任河北道黜陟使王源见过安将军。”
安禄山也放下了踏在椅子上的一只脚,挪动身子坐正,双目圆睁看着王源,忽然发出哈哈大笑之声,起身拱手道:“果然是你,听到禀报时,我还当是同名不同字呢。没想到几个月前在清晖阁写诗的王学士,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河北道黜陟使了。这可真是青云直上啊。有礼,有礼了。”
王源微笑道:“难得安将军还记得我,承蒙陛下恩宠,授予河北道黜陟使之职,王某才疏学浅资历浅薄,心中甚是惶恐,深怕辜负圣恩呢。”
安禄山哈哈笑道:“莫自谦了,陛下看人很准的,你没那个本事,他是不会让你任这个职位的。罢了罢了,快入座吧。”
安禄山伸出肥厚的手掌朝旁边示意,但见紧挨着安禄山的左侧设有一张长案,看来这是给王源安排的位置。王源拱手道谢,带着公孙兰和柳熏直前往案后就位。
那安禄山挺着硕大浑圆的肚子走到中间,对着周围的十几人哈哈笑道:“你们怕是不知道王钦使是何人吧。给你们介绍一下,王钦使可不简单,文采出众,和李太白比肩。自他横空出世,长安的那些写诗的文人都不敢冒头了,生恐献丑。陛下便是因为读了他的诗,特许其入翰林学士院为学士,了不起吧?几个月时间便授了侍御史,升了户部侍郎,又成了钦差使者,尔等开眼瞧瞧,什么叫英雄出少年,眼前这位王钦使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哈哈哈。”
座上众人闻听这番介绍,有的面露钦佩之色,有的却露出不屑之色来,但都纷纷拱手说着客气话:“果然是天纵之才,大唐未来的栋梁,照此发展,不数年便可拜相当国……”
王源忙拱手道:“多谢诸位,安将军谬赞,我可没安将军说的那么厉害,不过是陛下恩典,机缘巧合罢了。说到国之栋梁,当属安将军无疑,为大唐镇守河北道,让陛下能安枕而眠,这才是真正的国之脊柱。”
安禄山显得很高兴,爽朗的哈哈大笑道:“王钦使真不愧是读书人,挺会说话的。”
当下一一替王源介绍在场众人,什么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润客、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等等。王源也记不住那么多的人名,不过对其中几人的名字倒是有些熟悉,也不知从那里得到的印象。但这些人能在安府赴宴,显然大多是安禄山的心腹之人了。
“上酒席。”安禄山回到座上一挥手,站在一侧的安庆绪伸出手掌击掌三次,左右两侧的帷幕掀起,十几名美貌少女鱼贯而出,捧着热腾腾的托盘和酒坛酒碗等物来到厅中,给座上众人的案头都一一摆上。
王源看着面前摆着的肉食吓了一跳,面前的木盘上摆着一直剥了皮蒸煮过的动物,两只黑黑的眼珠子还瞪着,身体上还有斑驳的血迹,虽然热气腾腾,但看上起像是没烤熟的样子。闻起来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膻臭味。
“哈哈哈,王钦使是贵客,安某是奚族人,今日便用奚族待上宾之礼来接待王钦使。这是热浴全羊,是我们奚族人贵宾光临才吃的食物。酒坛子里是羊血酒,酒劲浓烈,香飘千里。来来来,不要客气,吃吃吃,吃光了这个,便是对我奚族人最大的敬意。”安禄山哈哈笑着,伸出大手来按住羊身子,另一只手抓住羊后腿用力一扯,‘刺啦’一声筋骨断裂之声响起,‘喀吧’一声,骨头断裂声也响起,安禄山硬生生将羊腿扯了下来。那羊腿血淋淋的,还往下滴着血水,果然是并没有完全熟透的羊肉。
安禄山一动手,下边的众人也都一起动手,撕扯羊肉的刺啦声不绝于耳,血淋淋的半生不熟的羊肉被送入一张张大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咀嚼声。
“好吃,好吃。”众人赞道。
安禄山端起血红的羊血酒来朝王源举了举,忽然皱眉道:“王钦使,怎地不吃?不合口味么?”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王源皱着眉头坐在案后,面前的羊肉一点也没动,他身边坐着的一老一少两个属下也皱着眉头没有丝毫动手吃羊肉的意思。
安庆绪起身冷声道:“怎么着王钦使?不给我父帅面子是么?父帅说了,这是待上宾的食物,父帅诚心诚意以上宾之礼相待,你却不领情么?王钦使,你这样可就不地道了。这面前摆着的可高山黄羊,而且都是三个月以内的羊羔子。你知道这些野羊多么难以捕猎么?要爬到高山峭壁之上才能捕杀到。你这样可就不给面子了吧。”
众人放下酒肉盯着王源,安禄山也冷冷看着王源,看王源如何回答。其实所谓的待客之礼云云都是扯淡,安禄山就是要让王源难堪,看他的反应。胡人爱吃半生不熟的羊肉被汉人引为笑谈,汉人从不吃这些血不拉几的生肉,安禄山当然知道王源也不吃,但就是要逼着他吃,看他的反应。
王源站起身来微笑道:“二公子言重了,安将军的礼遇我感激不尽,但我确实不善食生肉,吃了之后怕是会当席出丑,所以不敢吃。”
安庆绪冷笑道:“也就是说,你还是不给我父帅面子咯?”
王源看了一眼正冷目看着自己的安禄山道:“本使岂会不给安帅面子,我只是提前说明一下罢了。安将军,王某的身体孱弱,天生有个病症便是对生肉过敏,无论牛羊鸡鸭,但食生肉会便会全身瘙痒面目红肿呼吸困难,有性命之忧。不过安将军对王某的盛情款待,王某甚是感动。若不吃岂非辜负安将军的盛情美意。所以我会吃的,但吃完之后,本使便要立刻请郎中医治,若此地无对症之药,怕是要立即回京城延医问药。十日内不能和安将军商讨公事了。在此同安将军及诸位明言,致以万分抱歉。”
安禄山皱眉不语,王源微笑伸手抓住面前的羊腿,用力一扯,扯下血淋淋的羊肉来,毫不犹豫的送往口中。嘴巴刚刚沾上羊肉,便听安禄山道:“且慢。”
王源看向安禄山,但见安禄山脸上已经满是笑意,打着哈哈道:“王钦使既然身有此怪疾,自然是以贵体安康为重。王钦使的态度已经是给本帅最大的敬意,明知身体忌食,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吃这个,本帅已经感受到你对奚族人的礼敬之意了。既如此,便重新给王钦使上酒肉便是。来人,撤了去,换上烤全羊和**酒,一定要烤的烂熟,好好的款待王钦使。”
王源放下血淋淋的羊腿拱手道:“安帅真是善解人意,难怪行前陛下告诉我说,安将军是当世第一淳朴可爱之人,陛下对安将军果然了若指掌。”
安禄山喜道:“真的么?陛下这么说的?”
王源微笑道:“这话我敢乱说么?那不是假造陛下口谕么?”
安禄山张口抚着乱糟糟的黄胡子哈哈大笑,声震屋瓦。
第三二零章 试探
双方稍一试探,心中各自明了。※%,安禄山固然是以逼迫王源食生肉看看王源的反应,就像用大阵仗迎接王源进城一样,这是一种威压和胁迫。而王源的应对也是隐晦的告诉安禄山,你要是逼着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便立马打道回京,中断此行的差事。
事实上两人心里都清楚,所谓的奚族人的饮食习俗,所谓王源的食生肉会导致患病云云,都是胡扯蛋。不过是双方各自想出来的理由罢了,而根本就不用当真。王源固然不想强硬的拒食生肉得罪安禄山,安禄山也绝不想王源因为这个理由而离去,因为黜陟使既来,则必须要借他之口禀报朝廷河北道一切平稳,而绝不想王源回去在玄宗面前胡说八道。
双方重新落座,熟肉好酒源源不断的摆上案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安禄山端着酒碗站起身来,脸上红光满脸,微笑道:“王钦使,这回来河北道主要的差事怕是要稽核本帅建雄武城的物资钱粮的出入,以及我范阳平卢两大节度的兵费收支之事吧。我知道,最近我向朝廷要的东西多了些,朝中有些人定然颇有微词,在陛下面前一定说了些本帅的坏话。本帅其实并不在乎,为陛下守卫大唐边陲,安某尽心竭力死而后已,问心无愧则已。”
王源欠身道:“安帅是明白人,黜陟使的职责安帅当了解的很。唔……我也不瞒安帅,此来的目的确实是这些事情,朝中也确实有呼声要求严格各镇兵费进出制度,杜绝私吞乱花的风气,荼蘼朝廷的钱粮物资。但这个担子交到我的肩膀上,我却是勉为其难。王某只是一介书生,哪里懂这些事情。但未不负陛下期待,便是再难也要咬牙担当的。故而,安帅还需配合配合本使,让本使回去好复命便是。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安帅镇守的河北道是我大唐拒契丹和奚族的门户,只要大唐边镇安宁,不受外敌侵犯,便是花再多的钱粮物资那又如何?朝中的议论不足为虑,但账目清晰,不存私心,物资钱粮用于该用之处便可。其余的我一概不会多嘴多舌。”
安禄山微笑点头,在他看来,王源这是向自己露了底牌了,只要让王源能回去交差,他便不会多嘴多舌。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暗示自己,他王源不是来找茬的。
“王钦使,据说王钦使此次担任河北道黜陟使是杨左相举荐的,王钦使和杨左相之间的关系好像很是亲密,但不知杨左相行前可对王钦使面授了什么机宜,交代了些什么事情么?”
安禄山倒是直接的很,就算王源刚才的话是示好,他还是要点破王源的身份,看王源如何应答。
王源呵呵笑道:“安帅,我和杨左相之间确实关系不错,那是因为在我最艰难之时,杨左相对我伸出援助之手,对我有恩遇之情。人若忘恩,于禽兽何异?所以我当然不会忘了杨左相的恩情。但王某做的是朝廷的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只会对一个人效忠,那便是陛下。事实上,任黜陟使之事,王某并不情愿。至于为何不愿,我想安帅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多做解释。说句对杨左相不敬的话,他举荐我当黜陟使不是在提携我,而是……哎,不说了。总之王某的意思是,恩情归恩情,但同公事无涉。王某只完成公事,其余的什么人交代的什么话却是顾不得了。”
安禄山哈哈大笑不已,王源说的话他当然比谁都懂,河北道黜陟使的职位一直空缺的原因他也心知肚明。在得知王源被举荐为此职位之后,安禄山其实很诧异。
京城传来的消息说,王源和杨国忠之间关系似乎破裂,举荐王源为黜陟使的举动看上去是提拔,实际上却是将王源放在炭火上烤,从这一点上来说,关系破裂之说未必是传言。而王源此刻表达的语气似乎也对杨国忠颇为不满。显然王源也是知道,这个钦使不好当。
安禄山心中的戒备之意稍微解除了一些,虽然还是要对王源严加提防,但起码从王源的言语行为中能嗅出一丝味道来。
“哈哈哈,没想到王钦使如此快人快语,安某倒是很意外,本以为你们读书人都是拐弯抹角的说话呢。王钦使既然直爽,安某在这里也撂下话来,请王钦使放心。安某人会积极配合王钦使的差事,不教王钦使为难。所有的账目、钱粮物资的出入和用处都会让王钦使知道的一清二楚,让王钦使能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
王源起身举起酒碗道:“安将军深明大义,王某佩服之至,敬您一碗酒。”
安禄山道:“本人最爱同说话直爽的人交往,安某虽不会写诗论文,只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但安某懂的道理便是读书人也未必会懂。安某对朝廷的忠心不亚于大唐任何忠心的臣民,所以陛下想知道的事情,安某一定让陛下知道,让陛下放心。”
“多谢了。”王源仰脖咕咚咕咚的喝光半碗烈酒。安禄山哈哈大笑,也仰脖喝光酒碗中的酒水。
坐在一侧的公孙兰有些担忧的看着王源,虽然王源的酒量很好,但这北地的酒都是烈性酒,和长安的浊酒清酒不同,这么一碗碗的喝,王源怕是要倒在当场。但王源心里想的是,今日的会面决定着在河北道期间安禄山对自己的态度。在安禄山面前绝不能表现的太有心计,表现的遮遮掩掩,要让安禄山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简单的人。说话也是,喝酒也是,酒品现人心,就算喝醉了,只要混淆安禄山对自己的印象,那也是值得的。
安禄山落座之后,使了个眼色给坐在右侧案几旁的安庆绪,安庆绪会意的起身来,捧着酒碗来到王源面前道:“王钦使,刚才我不知你忌食生肉之事,故而言语中多有冒犯,特此来敬酒谢罪。”
王源端着斟满的酒碗起身笑道:“二公子何必介怀,这算什么事儿。久闻二公子英姿神武,和我年纪又相仿,我在路上还说呢,若能和二公子交个朋友那就太好了。安帅定以二公子为荣呢。”
安禄山抚须哈哈笑道:“不瞒王钦使说,安某对我家二郎确实比较疼爱,我家二郎也没让本帅失望。二郎啊,王钦使要和你交个朋友,你们便喝了这碗酒,交个朋友。不是为父的贬低你,你和王钦使比起来还差了一截,王钦使和你同岁,但他已经是朝中不可或缺的栋梁之臣了,你和他交朋友是高攀了。”
王源忙道:“安帅这话说的王某站不住了,王某敢当。不说了,先干为敬。”
咕咚咚,一碗酒又入肚中。安庆绪也捧着碗喝光,亮了亮碗底笑道:“父帅说的很是,我也很钦佩王钦使的本事。关于王钦使的事迹,我也略有耳闻。听说王钦使在家也是排行老二,我也是家中行二,看来确有些巧合。”
王源打了个酒嗝笑道:“果然是巧合的紧,你是二郎,我也是二郎,果然有缘。”
众人心中暗笑,这两人怕都是白痴,天下行二的人不知有多少,难道个个有缘?安庆绪倒也罢了,平素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东西,这一点众人皆知,只是碍于安禄山偏爱他而不敢说罢了。这王钦使更是恶心,同是行二也被拿来强行拍马屁,实在是无语。
安庆绪笑道:“果然是有缘。我听说,王钦使出身市井之间,曾经是京城一个里坊中的坊丁,不知是谣传还是什么,总觉得不太可能。”
座上人都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盯在王源脸上。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是最起码的礼节。一个出身低贱的人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揭开旧事,特别是当他身居高位之时。
当初王鉷就是因为杨慎矜倚老卖老在背后嚼舌根取笑他的出身,这才连同盟和亲眷的关系都不顾,毅然决然的参与了诬陷杨慎矜的计划之中,可见对杨慎矜揭自己的过往的痛恨。而王源也不止一次被人以出身来诋毁,在安庆绪问这句话之前,起码有三四个人以此为由攻击过王源了。
但可惜,王源根本就不在乎,因为他压根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便已经融入其中,内心中的荣辱和价值观却从未改变过。
第三二一章 刚柔
安庆绪一言问出,座上众人纷纷低声窃语,有的还发出低低的笑声。△↗頂頂點小說,在他们看来,王源必是要左右遮掩尴尬支吾的,或者有可能反唇相讥甚至拂袖而去的。但王源说的话却让他们的期望落了空。
“看来二公子对王某的过去经历很是了解。不错,王某确实是坊丁出身,今年二月之前,王某还家徒四壁吃穿无着,每日浑浑噩噩。而且,即便是这个坊丁的职位,还是我的好兄弟替我求肯,为坊正家中白干了半月的私活才给我的呢。”
王源微笑回答,神情自然并无半分尴尬的样子。
安庆绪本是要拿这话羞辱王源,没料到一拳打了个空,自己倒是有些愕然。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今日酒席上对王源打压羞辱是父帅首肯的,就是要将这个王源弄得服服帖帖的,让他在河北道期间不敢滋事。
于是安庆绪又开口了:“没想到果真是如此,我还当是传言呢。堂堂黜陟使居然也有如此困苦的时候,若非亲耳听闻,绝不敢信。嗯……我还听说,自二月梨花诗会之后,王钦使便扬名长安了。梨花诗会上赋诗数首,名动天下。那时王钦使在李适之府中做幕僚吧,看来一定是李适之慧眼识珠提携了王钦使。”
“是,确实是李左相抬举的我,若无李左相,便无我王源今日。”王源诚恳道。
“看来李左相也是你的恩人了,刚才王钦使说,有恩不报于禽兽何异,这话我很感动。但有一点我没闹明白。听说王钦使后来和李左相反目,甚至有了仇怨,这岂不成了以怨报恩了么?”安庆绪似笑非笑看着王源,眼中满是得意。
这话就像一柄利刃刺向王源,以王源之言攻击王源,直指王源忘恩负义,不亚于是当面指着王源的鼻子骂他了。
公孙兰秀眉微蹙,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知道王源不可能说出和李适之反目的原因,但那样一来王源便无法解释这个恶毒的问题了。
“这便是安将军的待客之道么?当众给我家公子难堪,这也太过分了。王钦使奉陛下旨意巡查河北道而来,可不是来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的。”公孙兰冷声开口道。
安庆绪皱眉看着公孙兰冷冷道:“你一个随从属员怎地没大没小?我这是跟你家钦使说话,你却来插嘴,懂不懂规矩?”
公孙兰反唇欲讥,王源轻声喝道:“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公孙兰很生气,但也很无奈,此时此地也不可能不给王源面子,于是气呼呼的不说话了。
安庆绪微笑道:“王钦使,刚才我的话问的也许有些失礼,若王钦使不愿回答,倒也不用回答了。其实我只是和钦使闲聊罢了,只是觉得钦使说话有些前后矛盾而已。没事没事,当我没问。”
王源哈哈笑道:“二公子多想了,这有什么失礼的,事无不可对人言,二公子好奇心重,对王某又很感兴趣,便说与二公子听又如何?”
“哦?”安庆绪哈哈笑道:“王钦使果然大气,只是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不想钦使难堪。”
王源微笑摇头道:“没什么难堪的,你要知道缘由,我只告诉你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左相对我确有提携之恩,但我刚才说了,我只对陛下一人忠心。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于私我感激李左相,于公我却不敢苟同李左相的一些作法,这便是我离开李左相的原因。事实证明,李左相后来被李邕一案所牵扯查出的那些事儿,证明李左相在为人臣子上是有缺陷了。现在李左相已然故去,我也不想对故去之人不敬,有些话也不便说出口来。言尽于此,不知二公子可明白我所说的么?”
安庆绪显然不满意王源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摇头道:“王钦使这话滴水不漏啊,既李左相对你有提携之恩,在李左相尚未被查出和李邕一案有牵连之前,王钦使便转投杨家门下,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王源微微一笑问道:“二公子,我说的你不明白,那么你何不去问令尊安将军去,相信安将军定会解释的清清楚楚。安将军,你说是不是?”
安禄山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安庆绪羞辱王源,没料到王源将这个话题抛给自己,有些发愣道:“本帅可解释不清,王钦使怎地将球踢给本帅了,我家二郎可是问你这个问题的。”
王源呵呵笑道:“安将军,你该解释的清楚才是啊,安将军的经历不正也是如此么?安将军本是奚族人,自小受奚族人养育之恩,如今却是我大唐对抗奚族的一员猛将,二公子所疑惑的事情不就是为何发生这样的事情么?安将军岂非是最有发言权的么?”
座上众人均惊愕的瞪大眼睛,这位王钦使的胆子太大了,居然扯了安禄山的旧事出来,这不是给安禄山难堪么?安禄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手中的酒碗抖了几下,酒水泼出来,洒在衣襟上湿透了一大片。
“王源,你这是在羞辱我父帅的出身么?你好生大胆。”安庆绪气的面色青白,怒喝道。
王源摊手无辜道:“二公子何出此言?这不是二公子要问的问题么?我不过是拿安将军的事情做个类比,便于二公子理解罢了。安将军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大义么?虽受奚族之恩,但那是个人私人恩惠,在大义上立场坚定,不因受恩惠而放弃大义,这正是安将军成为我大唐上下人人敬仰的戍边大将,成为陛下心中坚不可摧的大唐柱石的原因啊。这话用在我身上二公子固然是听不懂,但用在安将军身上,你应该听的懂了吧。”
安庆绪不知如何回答,知道王源在狡辩,但却不能说他说的不对。只僵立原地,面色青红不知所措。
“哈哈哈。”安禄山发出震天大笑,对着王源挑起大指站起身来道:“知我者王钦使也,本帅的出身长为人诟病,有人在陛下面前说我的坏话,说我是胡人,怎可重用抗胡。本帅从不解释这些无聊的闲话。王钦使刚才这番话,便是我内心之语,同别人我都不屑于解释。二郎啊,你现在知道为何为父说你不如王钦使的原因了吧。王钦使懂的道理你不懂,王钦使说出来你都未必听懂,还不退下一旁去,杵着作甚?”
安庆绪满面羞愧的退到一旁,坐在案后狠狠的喝了一碗烈酒,却喝的过猛岔了气,不断的咳嗽起来,引得众人侧目,更是羞愧难当。
安禄山大笑斜躺在大椅上,两只脚搭上了桌案一角,口中道:“王钦使果然是个人物,难怪能以布衣之身立足朝堂之上。有趣有趣。”
王源拱手道:“酒喝多了,说话有些莽撞,请安帅不要介意我的失礼之处。”
安禄山大手一挥道:“没什么好介意的,起码你比那些拐弯抹角骂人的家伙要好了许多。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你我的经历有相似之处呢。其实本帅才不在乎有人背后嚼舌根呢,我安禄山就是胡人,那又如何?英雄不怕出身低,要看本事,看能耐。好多衔着金钥匙出身的人又如何?文不能拿笔做文章,武不能上马杀贼寇,靠着祖上的萌荫算的什么本事?我等草莽出身之人照样不输他们金枝玉叶,照样尊大义,守大节。对也不对?”
王源微笑道:“说的很对。”
严庄带头鼓掌,座上众人欢声鼓掌,叫好不绝。
安禄山大笑续道:“王钦使,咱们再干一碗酒,我跟你说说本帅小时候的事儿,和这边镇的事儿。今日公事便不聊了,明日开始我让严先生和安庆绪陪你一起办公务,你想如何查便如何查,总之会竭力的配合你。”
王源呵呵笑道:“甚好,我正想知道些边镇的事情,在京城听闻和奚族契丹人作战之事,听的我血脉喷张,但毕竟是道听途说。从安帅口中说出的才是正儿八经的经历,回京后我也可在同僚面前吹嘘了。”
安禄山大笑,举起酒碗来道:“干了再说。”
王源端起满满一碗酒,咕咚咕咚仰脖子喝干,身子摇摇晃晃,公孙兰赶紧搀扶住他,王源索性倚在她肩膀上,公孙兰暗叹一声,伸手托住他的腰身,保证王源身子不倒。
第三二二章 狼心
(抱歉,今天回来晚了,只能更一章了。∷,)
席上气氛趋于热烈,安禄山酒量甚豪,七八碗酒下肚,只肚子凸起更大,面色变得通红,却无其他异状,谈性更浓。
“王钦使,本帅刚刚听到你说之前过得苦日子,一下子勾起了本帅少时的回忆。本帅很小的时候生活在部落草原之上,那时候的日子可真的是苦不堪言。十岁的时候,我父外出猎狼,反为群狼所噬,部落众人找到我父亲的尸体时,却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了。哎,真得是惨不堪言。”
谈及亡父,安禄山脸上的表情倒也和常人无异,并没有想象中的铁石心肠。
王源得公孙兰偷偷在胃部穴位上拿捏了数下,酒意稍解,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坐直身子点头道:“不知道安帅尊上竟然遭遇如此之惨,心中甚是替安帅难过。”
安禄山摆手道:“难受是肯定的,我父对我视若珍宝,家中虽穷困潦倒,但有一口肉一碗奶总是让我先吃,对我期望甚高。在我眼里,父亲便是雪山大河,便是我的一切,可是竟然被饿狼所吞噬,让我难以接受。”
王源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安禄山坐直身子握着拳头咬牙道:“但难过又有何用?母亲还在父亲坟头哭泣的时候,我做的却是为报仇做准备。”
“报仇?”王源诧异道:“安帅是要找狼群报仇?”
“不找狼群找谁?是它们吃了我父,我自然要找他报仇。”安禄山冷声道。
“可……安帅当时只是个十岁孩童,如何去找狼群报仇?”王源倒不是要附和安禄山的故事,他是真的奇怪一个七岁孩童如何去找恶狼报杀父之仇。
安禄山咧嘴冷笑道:“十岁又如何?只要我想做,便会去做。大不了被狼吃了便是。不过我却也不是去送死,我知道如何对付那群恶狼。我父去捕猎的是黄草岭上的那一群灰狼,最为狡猾的一群狼。部落男子们去捕杀过多次都没有得手,为首的狼王叫黑尾,狡猾之极,而且很有智慧。我父的死便是它带着一群狼在半夜里摸到了我父藏身过夜的山崖峭壁之下,在睡梦中将我父吃了的。父亲到我出去打猎的时候,我亲眼见过那头狼和那一群恶狼。”
“我带上了帐篷和干粮,骑着我的小马,背着父亲为我做的小弓箭去黄草岭找那一群狼报仇,但我知道我当然斗不过那一群狼,所以我需要想个好办法才行。我记得那也是十月里,比现在的季节稍晚些,快到十月底了。出发那天,刚刚下了一场薄雪,我知道雪一旦开始下便会没完没了,这正是我需要的一场雪。黄草岭的北边是一大片洼地,平日里积着深深的污泥和臭烘烘的泥水,那里没人敢去踩,因为一旦踩进去便会沉没进去,根本出不来。平日里也有很多畜生无意冲进那里,之后便陷在那污泥之中活活等死,那里正是我要去的地方。”
王源猛然醒悟道:“安帅是不是想让狼群陷在泥潭里不能脱身?”
安禄山嘿嘿一笑道:“王钦使聪明,本帅正是这么想的。本帅来到黄草岭下方,用匕首割开我骑着的马的肚子,让马儿开始流血。然后我骑在马背上猛抽它鞭子,让它朝洼地那便跑。我算的正好,我的那匹小马儿跑到洼地边上,肠子已经挂了一地,顺着地面拖出老远,我那小马才倒下。要知道,那些恶狼的鼻子可灵着呢,隔着十几里地都能嗅到血腥味,嘿嘿,我那匹小马流出的血迹便是它们的招魂幡,吸引着他们来找我。”
座上人鸦雀无声,安禄山虽然残忍,但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作为一个十岁的孩童而言,那也是智计过人之举了。
“雪虽不大,但刚好能盖住污泥泥潭,整个泥潭看上去像是一片雪原。我却不能在泥潭边上等着狼群跟来,所以我冲进了泥潭里,往泥潭忠心的一小片干地上爬去。虽然我做了准备,用毡毯做了个泥地上的滑板,但好几次还是差点陷没在了泥潭里。我爬到泥潭中间的干地上的时候,身上已经全部都湿透了,全身上下冰冷刺骨,手脚都青紫了。”
“我生了火烤干身体,吃了些干粮,坐等狼群到来。到了夜里,黄草岭上那一窝二十多只狼都嗅着血腥味来了。他们吃掉了我那匹小马的尸体,然后看到了我。几匹年轻的狼不知死活,看到我之后便往我冲来,一下子陷入到了泥潭里,很快就被泥污裹住,哀嚎着活活冻死。泥潭都被雪覆盖着,这些狼虽然狡猾,但是毕竟是畜生,不断的有狼冲向我,最后却淹没在污泥之中。我站在泥潭中间哈哈大笑,笑的我眼泪都出来了,看着它们一个个哀嚎着陷足在泥地里等死。哈哈哈,想起那个场面,我还是高兴的了不得,哈哈哈。”
安禄山放声大笑,刺耳的笑声冲进耳鼓之中,让人心生厌恶,公孙兰和王源都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好计谋,这么轻松就为尊大人报了仇,安将军少年时便有如此计谋,果然非同凡人。”王源虽然厌恶他的笑声,但还是不得不赞叹道。
“轻松?哈哈,王钦使,你以为事情会这么轻松么?那头狼黑尾狡猾多智,只有它和一头母狼不愿上当,只一直在一旁咆哮瞪视。虽然隔着数十步远的距离,我都能看到它眼中的凶恶,它口中的獠牙。它的手下都自寻死路之后,只有它和那头母狼不上当,反而在雪地里合力咬来了一棵枯死的树当垫脚石。它是决意要吃了我为它的狼部落报仇,我从它的眼睛里看出了这一点。两头狼一根树枝一根树枝的咬来搭桥,它们很有耐心,一步步的朝我靠近。你们知道我的恐惧么?它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我,像是两团蓝幽幽的鬼火。”
众人被他阴森森的口吻说的汗毛竖起,想象着那时的情形,当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我那时也是吓懵了,没想到黑尾这么狡猾,它们若是搭好了树枝的浮桥,我也就是它们腹中之物了。但我可不能等死,我又没办法阻止它们,于是我急中生智躺在雪地里装死。浮桥搭通了之后,狡猾的黑尾没有第一个冲过来,那头母狼倒是第一个冲了过来,一口咬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动不动,任由它撕扯开我的衣服,咬破我的皮肉。母狼以为我真的死了,于是来咬我的喉咙,我趁机用匕首刺中它的肚子,把它的肠子都拉出来了。黑尾见母狼被我刺伤,冲上来要咬我,我一翻身滚进了泥潭里,用全身的气力往泥潭里爬。黑尾狂吼乱叫,但是他不敢下泥潭咬我。我的身子直往泥潭里陷进去,但是最后关头,我的手抓住了两只狼搭的树枝浮桥,让我借力止住了下沉。”
“天可怜见。”严庄吁了口气插话道:“吉人自有天相,安帅怎会葬身恶狼之口。”
安禄山哈哈大笑道:“我爬上树枝浮桥,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将浮桥前边的树枝蹬开蹬散,这样黑尾便无法攻击我了。于是我一路逃往洼地边的干地,一边将浮桥拆毁,黑尾和那受伤的母狼便被困在污泥之中的一小块干地上了。哈哈哈,黑尾气急败坏的样子真的很好笑,我虽然全身都是泥水,冷的站都站不住,但是我还是大笑了一场。”
“啪啪啪。”众人热烈的鼓起掌来,谀词如潮,赞叹不已,纷纷表示安帅神勇过人,智计过人,十岁孩童堪比天下大英雄云云。
安禄山摆手笑道:“莫慌,诸位,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众人一愣,侧耳静听还有什么精彩的事情发生。
“我虽然很冷,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没做,这件事是我一开始便想好要做的。于是我裹好伤口,往黄草岭上走。到了黄草岭上,我找到了狼窝,钻进狼窝里,找到了十几只毛茸茸的狼崽子,把它们用草绳拴着,一路拖到泥洼地边上。狼崽子们哇哇的乱叫,黑尾和那母狼在污泥中间看着过不来,急的嗷嗷大叫。我将一只只的狼崽子在它们的面前高高抛到天上,狼崽子摔在雪地里的声音太好听了,叫的那叫一个惨。每摔死一只狼崽子,黑尾就哀嚎一声,好像求我别杀这些狼崽子一样。哈哈哈,看着真过瘾。”
王源眉头紧皱,倒不是替这些狼崽子可怜,而是对安禄山的手段甚是动容,这不仅是斩草除根,还要在其父母面前虐杀其儿女,想想那时安禄山才十岁,足见其心狠手辣,心理扭曲了。
“我摔死了十几只狼崽子,黑尾和那母狼也都像是要死了一般,那母狼受了重伤血流的很多,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黑尾虽然无恙,但困在污泥中间也无法脱身,肯定会活活的饿死,到此时,我才算是真正的替父报了仇。哈哈哈。恶狼又如何?还不是全部死在我手里?虽然我全身都懂得僵硬了,差点便死在那里,要不是我娘发现我不在帐篷里,带着族人找到我,我恐怕便也回不去了。但那又算什么?我到底是为父报了大仇。你们说精彩不精彩?”
“精彩绝伦。田某从未听过大帅小时候的事情,今日一听,惊为天人。似安帅这等英雄人物,怕是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我等能跟随安帅麾下,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诸位说是不是?”田承嗣高声叫道。
“是,是,跟随安帅是我等的荣幸。”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安禄山哈哈大笑,举起酒碗道:“来,干了。有你们这般兄弟,也是我安禄山的荣幸。”
众人齐声应和,纷纷举碗干了酒,王源也默默举起碗来,咕咚咚喝完了今晚的第六碗酒。
第三二三章 恩怨
安禄山显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王源其实也很想趁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了解安禄山。◇↓,后世的史书和电影电视上的安禄山大多被描绘的极为脸谱化,而眼前的安禄山才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安禄山。而若历史不会改变的话,正是眼前此人酿成了大唐历史上最大的一场叛乱,深刻的了解安禄山,对自己而言意义很大。
安禄山满不在乎的伸袖子抹去胡子上的淋漓酒水,伸手抓过一只热腾腾的烤羊腿咬了一口大嚼。口中含糊不清的继续道:“十一岁那年,突厥人袭击了我们的部落,我和娘被突厥王当做奴仆送给了突厥将军安波注。安波注的兄长安延偃见我娘有几分姿色,便要了我娘去当妾。我娘死活带着我一起走,安延偃便也同意了,于是我便改了安姓,取名为禄山。安延偃对我很不好,并不将我当继子看待,当然,我也从未当他是我的父亲,我心中的父亲只有一个,那是谁也不能替代的。”
安禄山放下羊腿,擦了擦手,面带沉思状,竭力回忆过往之事。
“安延偃让我和奴仆们住在一起,晚上睡在牛羊圈棚里,给我吃的都是残羹剩饭,稍有不开心便鞭打我出气。他的亲儿子安道海安平庄两个狗东西也跟着欺负我,骂我是奚族的野种,我都一一的记在心里。”
“这帮狗东西,竟然如此对待父帅,父帅,他们现在在何处?儿子带人去割了他们的狗头来让父帅消气。”安庆绪怒道。
“对,我等也愿意去替安帅报仇,割了他们的狗头来交给安帅,让安帅拿他们的头当尿壶。”众人群情激奋,七嘴八舌的叫嚷道。
安禄山呵呵一笑道:“我的事情倒要你们来替我办?我的仇我自己当然会报。开元初年,那年我二十一岁,大唐和突厥开战,安波注的部落被大唐兵马击溃,安延偃带着全家人往北逃,我和娘亲也跟着他们往北逃。在北上的一天夜里,我偷偷在他们喝的酒里下了毒药,那一晚连安延偃和他的两个儿子,连同他的几名手下一起一锅炖了,全部被我毒死。我将他们的头统统砍了下来挂在身上,抱着娘亲上马往南逃。可是我娘亲怪我毒杀了安延偃竟然不肯跟我走,抱着安延偃的尸身大哭,趁我稍不注意,她居然偷喝了剩下的毒酒自尽了。哎,教我猝不及防。”
安禄山满脸的懊悔之色,额头上的发梢低垂下来,遮挡住阴郁的双目,呼吸有些急促。座上众人无一敢接话,安禄山这是变相的杀了自己的母亲,但谁也不敢说一句,生恐得咎。
“令堂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既对安帅先父有个交代,又对安延偃有了交代,为安帅所想,思虑良多。”有人静静开口道。
众人齐齐循声看去,但见王源举着酒碗在唇边不动,脸上带着笑意。众人怒目而视,有人当即就要斥责王源道:“你懂什么?胡乱插话。”
安禄山却呵呵笑了起来,叹道:“你们都没王钦使看的明白,王钦使说的甚是,这个道理我竟然过了数年才想通。起初我以为我娘的自尽是一时糊涂,但后来我才理解了我娘确实是重情重义,也了解了我娘的心思。那时我已经长大成人,娘亲忍辱负重终于保存了我父的骨血,而安延偃再对我不好,毕竟也是把我养成人了。若那时不是安延偃的收留,我和娘是否能活下去都很难说。娘的死一方面是因为安延偃于我们母子有恩,另一方面也是对我父的一个交代。这正是既有情又有义之举。她知道我要往南去大唐,她也不想成为我的累赘,所以她选择了自尽。王钦使,你很厉害,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王源微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按照常理揣度罢了。令堂舔犊情深,为了你能活下来定然不惜一切,但人非草木,岂会无情,安延偃对安帅虽然不好,但对令堂定是极好的。令堂也不能不感念其恩,但又会觉得对不住安帅的生父,令堂心中定然备受煎熬。”
安禄山抬手锤了一下桌案,震得桌案上的东西哗啦啦作响,叹道:“要是那是我能如王钦使这般善解人意知道我娘的心便好了。”
王源一笑,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于是问道:“然则安帅便带着安延偃他们的人头投奔大唐了?”
安禄山呵呵笑道:“正是,埋了我娘之后,我便携安延偃他们的人头前往大唐军营之中。有了这几个人头做见面礼,我便有栖身的本钱了。先是被授予了火长,之后慢慢的熬,慢慢的奋斗,终于有了如今的局面。本来我来到大唐之后打算恢复原来的姓氏的,但正如王钦使所言,安延偃毕竟于我有养育之恩,我又杀了他的儿子们,那么我便依旧姓安,也算是替他留下些香火之续吧。恩是恩,仇是仇,仇我要报,恩也不能不理,这便是我安禄山的处世之道。”
众人嗡然鼓掌,赞颂之声不绝于耳。安禄山呵呵笑着往大椅上一靠,叹道:“本帅今晚高兴的很,又多喝了几碗酒,所以话有些多,王钦使怕是都听的厌烦了吧。”
王源摆手道:“本使听的津津有味,哪有什么厌烦,没想到安帅的经历如此坎坷,正应了那句话,一个人的成功绝非是轻易所得。轻易所得的成功不算是真正的成功。”
安禄山点头大笑道:“果然文人说出的话就是好听,这两句总结的不错。本来本帅还想跟你聊一聊边境上打仗的事情,但今日天色太晚了,反正王钦使就在我范阳,随时可以把酒言欢,今日且不谈了吧。”
王源点头道:“好,我也不想过多的打搅安帅。安帅才从崇州边镇归来,身子定然乏累,再多要求,岂非不恭。”
安禄山微微点头道:“多谢关心。未知王钦使的公务何时开始,我让严先生和安庆绪配合你便是。”
王源道:“其实我也不太急,但年前我想赶回长安,又听说这里过不了十月半便会下雪,所以我还是想早些完事儿为好。我的想法是,随便的走一圈看一看,回到京城时陛下问起来,我也有话好说也好交差。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明日动身前往在建的雄武城一趟,然后顺着雄武城北边的边境往平卢崇州一带绕一圈回来,那时怕也快到月底了。再在这幽州和安帅畅聊数日,我便该回京城了。安帅你认为如何?”
安禄山呵呵笑道:“这么急么?也罢,便听你的安排,明日严先生和安庆绪跟你去雄武城。不过,请恕本帅不能同行了。”
王源起身拱手道:“岂敢岂敢,有严先生和二公子陪同,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安禄山站起身来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严庄,安庆绪,明日你们将行程准备妥当,边境不宁,钦使的安危极为重要,若有闪失,你二人提头来见。”
严庄和安庆绪忙拱手道:“遵大帅之命。”
安禄山回过头来朝王源笑道:“那么今日便到此为止了。”
王源躬身笑道:“叨扰了,告辞了,多谢安帅款待。”
安禄山呵呵大笑,拱手而立。王源团团行礼,带着公孙兰和柳熏直在众人的目视下出门而去。
出了安府大门外,冷风一吹,王源酒意顿醒。但见前方街道上火把通明,数百人马齐齐伫立在街口,见到王源等三人,数骑飞驰而来,有人高声说话。
“老师,老师,你没事吧。”那是柳钧的声音。跟着柳钧旁边的是刘德海和青云儿紫云儿两人,几人都关切的看着王源。
王源皱眉指着街口那些举着火把的士兵问道:“怎么回事?”
安德海道:“卑职和柳小公子担心您的安危,所以带了弟兄们在安府外接应。”
王源怒骂道:“胡闹,谁让你们来接应的?接应个什么鬼?我只是来安府赴宴,要你们瞎操什么心?我说的话你们都当放屁是么?”
“……”刘德海和柳钧吓得不敢开口。
紫云儿道:“大家还不是担心你么?”
王源斥道:“担心什么?这里是幽州城,难道还会有性命之忧么?回去在找你们算账。刘德海,立刻带人滚回军营。”
王源怒斥连声,策马冲出,自顾飞驰而去。
紫云儿气的直翻白眼,青云儿轻声安慰了她几句,众人急忙追着王源的身后去了。
第三二四章 防范
安府大堂上,王源离去之后,酒宴却未立刻就散。【,安禄山攥着酒碗坐在座上作沉思状,座上众人都静静等着安禄山说话,没人起身告辞。
良久之后,安禄山身子一动,仰头喝干了碗中的烈酒,伸手将酒碗丢到宽大的桌案上,沉声道:“诸位认为这个王源如何?”
座上众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或者说不知大帅心意,担心说的不在点子上,所以保持沉默为佳。
片刻的沉默后,严庄缓缓起身咳嗽一声道:“大帅,据属下观察,这个王源颇不简单,应该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安禄山长眉微挑,点头道:“说下去。”
严庄道:“王源今日的言行虽然得体,言语中也对大帅甚是恭敬,但属下总觉得,王源似乎刻意如此。想此人连李适之都敢背叛,显然不是什么一味逢迎拍马之人,之所以如此,恐怕还是因为身在大帅地盘之中,刻意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他的真正目的,属下认为还需再待观察。”
安禄山面沈似水没有回答,只皱眉不语。座上站起另一人,那是武卫将军田承嗣,他今晚频频发言,那是因为他是安禄山的心腹爱将。武卫将军一职是负责保卫安禄山的嫡系亲军官长,可见安禄山对他的信任。
“严先生之言,卑职觉得颇有道理。这王源市井出身,能如此快的升迁到如今的职位,显然是有些手段的。卑职认为,今晚他只是在演戏给我们看。不过,卑职倒不认为他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是聪明人,知道在大帅地盘上生死掌握在大帅手中,所以卑躬屈膝才是最聪明的作法,所以卑职觉得不用多虑。”
严庄皱眉道:“田将军,你要搞清楚一点,这王源可是河北道黜陟使,他的职责可是要来查勘大帅的账目和政务的。光是陛下任命倒也罢了,关键是此人是杨国忠举荐的人,又是杨国忠的心腹,若说他没带着目的前来,我是不信的。有人说他和杨国忠反目了,我却并不这么认为。长安传来的消息说,此子和秦国夫人之间有一腿,上了秦国夫人的床。杨国忠和他翻脸,对杨家有何好处?秦国夫人难道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安禄山呵呵笑道:“严先生知道的比本帅还多,这王源上了秦国夫人的床了?”
严庄躬身道:“启禀大帅,这只是些谣言,未经证实的消息,属下是不会告诉大帅的。但据说那秦国夫人对这王源极好,有几个月的时间,每日午后王源都去秦国夫人府中教授夫人府的少公子柳钧。往往毫不避讳的出入秦国夫人府的后堂,所以便有传言流出。但属下认为,这事儿没准就是真的。”
“杨家那几个臭婊子什么事干不出来?”一名大胡子将军哈哈笑道。
安禄山脸色一沉,喝道:“你这是连贵妃娘娘都骂进去了,谁都能骂,但不许骂贵妃娘娘。”
那人赶忙道歉,安帅对贵妃娘娘的心思大家都懂,虽然据说安帅拜贵妃娘娘为母,但自从见到贵妃娘娘之后,安帅的帐下多了几名美貌女子,据说长相和打扮都是按照贵妃娘娘的样子挑选的,可见安帅的心思了。
“你们说的都各自有道理,本帅的看法是,这个王源确实不简单。今晚我故意说些以前的旧事给他听,便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一个人内心之中若是有事,便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本帅见他听我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神情专注,显然不是敷衍我,而是在认真的倾听。若非是他真的对本帅感兴趣的话,他不会有那样的神情。而且他插话的点很巧妙。本帅说到母亲自尽的时候,你们都不敢说话,但他却敢大胆插话,而且一语中的,这说明他不但在听,而且在思考。”
严庄点头道:“大帅观察的确实仔细。我也一直在观察他,其实他的酒量并不大,但他来者不拒,喝了那么多碗酒,说明他是要示好的。但他不吃生肉,以巧妙的理由拒绝大帅的逼迫,又说明其实这个人是不畏惧大帅的。我完全同意大帅说的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审时度势何时说话说什么样的话,但同时他又不愿受人逼迫,这说明他心中其实是有主张的。也许只要不去逼迫他干些他不愿干的事情,他还是会尽量和我们和谐相处的。”
安禄山抚掌笑道:“严先生不亏是我的首席谋士,看的仔细,分析的也有条理。这个王源是个有心机的人,这一点是肯定的了。至于他来此的目的究竟是要找我们的麻烦,还是只是如他所言来走走过场,一时难以确定。但无论如何,对他要严加防范。严庄,庆绪,明日你二人陪同他左右,要严密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若只是乖乖的走个过场那还罢了。若是想找麻烦的话,嘿嘿,那就是他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我范阳之地可不是他想玩花样的地方,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月余之后让他从哪来到哪去,否则,我倒也不介意再宰了一个黜陟使。”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安庆绪道:“父帅,严先生其实不必跟着去了,孩儿一个人便可以了。在孩儿眼皮底下这王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孩儿会让他一无所获的。”
安禄山斥道:“住口,你以为你是王源的对手?叫严先生前去是主持大局的,你只是协助他,跟着他学的。你还真把自己想的那么聪明?跟这个王源比起来,你可差的远了。”
安庆绪羞愤难当,却又不敢争辩,倒是严庄微笑安慰道:“二公子,安帅是要你历练,以二公子的聪慧,迟早必成大器。那王源怎有二公子前途远大。这次你我协力办好这件事,让那王源也瞧瞧二公子的能耐便是。”
安庆绪拱手低声道:“知道了,多谢严先生。”
……
夜半时分,王源从睡梦中醒来,头疼的要炸裂一般,知道是昨晚喝多了的缘故。王源一动,躺在身边的青云儿也惊醒过来,忙点了烛火询问。
“公子怎么了?”
“倒些茶水给我喝,我头疼,口中焦渴。”王源闭目道。
青云儿忙倒了茶水端过来,王源睁眼坐起身子,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是光溜溜的,忙取了衣服披在身上。接过茶水的时候,见青云儿洁白的臂膀上有些青紫的痕迹,忙定神看青云儿的身上,但见青云儿只穿着一条翠绿的肚兜儿,露着胳膊和长腿,头发乱糟糟的,眼泡子也肿肿的。
“你怎么了?”王源惊讶问道。
青云儿脸上羞得通红,低声道:“公子喝茶吧。”
王源接了茶喝下,见青云儿垂着头钻进被窝里背对自己睡下,怔怔的想了一会,猛然间想起自己回道寒梅园时残存的那些画面来。雪白柔软的身体,黯哑的呼喊和泪水,发狂般的凶狠的蹂躏,以及蚀骨**的快感,一一回到脑海里。
难怪自己全身光溜溜的,昨晚喝醉了酒,吃了羊肉,回来后的情形虽然有些模糊,但肯定是侵犯了青云儿了,那青云儿身上的伤痕难道竟然是自己的所为?
王源侧首看着青云儿,低声问道:“我昨晚……对你……”
青云儿微闭着眼睛,雪白的肩头微微的耸动,眼角似乎有泪。
王源轻叹一声,责怪自己酒后发狂,两次和青云儿欢好都是暴风骤雨,在青云儿眼中自己怕是个恶魔和变态的家伙了。
王源侧身贴着青云儿柔软的背躺下,探手过去轻轻抚摸她的身体,低声道:“对不起,我发酒疯了。”
青云儿微微摇头,只是不说话。
王源嗅着她发梢的香味,身体紧贴着她绵软温热的身体,不觉有了反应。于是轻轻将手探入肚兜里,在两团被挤压变形的粉丘上轻轻抚摸起来。青云儿身子僵硬着,片刻后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只是任就背对着王源,闭着眼睛。
王源有技巧的温柔抚摸着,赎罪般的给青云儿更轻柔的触摸,最后轻轻拨开紧闭的双腿,从后方温柔进入。
青云儿身子滚烫,身体起伏,配合着温柔的进出,紧闭的双目中流下泪来。
第三二五章 雄武
次日巳时末,王源及随行兵马同严庄和安庆绪领着的一千范阳兵马组成一个庞大的队伍出幽州城奔赴蓟州。…≦頂點小說,当天傍晚,大队兵马抵达蓟州驻扎一夜,次日清晨离开蓟州前往东北三十里外的黄崖关安禄山耗时三年多建造的雄武城就在黄崖关上。
出蓟州十里之外,满目已是蜿蜒起伏的崇山峻岭,山峰连绵不断,东西纵横,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挡住自北往南而行的道理。这里的山很有特点,不高但险峻,而且连绵不断不知尽头。山谷纵横,面积庞大,树木灌丛密不透风,砂砾石块摇摇欲坠,看上去似乎很好穿越,但是一旦进入其中,便将寸步难行。
自天宝三年起,安禄山便在这道天然的防线上戮力经营,群山之北的妫州和檀州是和奚族交战的最前线,而连接妫州檀州和大后方的通道便是黄崖关关口。黄崖关关口正是这片群山中唯一南北交通的要道。
为了既能快速支援妫州和檀州的军事物资,又能在一旦妫州和檀州失守时有一道坚不可破的雄关抵挡进攻的奚族人,安禄山提出来在黄崖关口修筑雄武城,囤积物资兵马,进可支援妫州和檀州,退可力保南下关口不失,起到连接山南山北的承上启下的作用。
玄宗当然对这个计划很是赞同,边境的安宁从来都是帝王最关心的事情,何况安禄山拍了胸脯保证,只要雄武城建成之后,大唐东北边境将高枕无忧。玄宗信任安禄山,于是批准了建立此城。
建一座城池所费人力物力可想而知,那是一笔极为庞大的开支,但玄宗有求必应,几乎批准安禄山的所有要求,大笔物资源源不断运往范阳郡中,用来支持安禄山的建城所需。
安禄山当然也不敢马虎,因为这座雄武城在安禄山的心里可不单单是一座为保范阳郡安全的城池,安禄山建造它是有另外的目的的。雄武城今年夏天已经全部完工,安禄山正不断的将从朝廷索要的战马兵器粮草物资都塞进城中囤积,这里现在已经成了安禄山最大的粮草物资战马的囤积仓库,而且还在朝廷可查的范围之外。
中午时分,大队人马终于抵达黄崖关西南面的小山坡上,王源策马站在山坡上方,往东北方向高低起伏的群山处看去,在严庄的指点下,王源看见了那座在山口之下的巍峨的雄城。
“王钦使,那便是雄武城了,安帅呕心沥血历经三年时间才建立此城,其间遭遇艰辛之难,常人难以想象。但自夏天此城建立之后,北境几无战事。因为在七月里,奚族人进犯妫州时,雄武城兵马迅速出关救援,那一站杀了七百多贼寇。奚族人知道我雄武城已经建好,可随时快速支援北境两州,从此再不敢越境犯边了。”严庄指着远处烟尘四起的雄武城介绍道。
王源微笑点头道:“好一座雄城,可以看出安帅的手笔之大,在这山岭之中建了一座如此雄浑之城,当真不可思议。花的人力物力怕是不少吧。”
“那还用说?花了多少钱数也数不清了。光是征用民夫便有数万。所费青石都是从幽州南的青石山上采来拖运到此。安帅说了,‘要建便建最坚固的雄城,可保万年平安,所费之财物人力无需多虑,长治久安才是目的。’。瞧瞧,这便是安帅的气魄。”
王源重重点头道:“安帅眼光长远,甚是钦佩。这雄武城看规模可不小的很。”
“那是,长八里,宽七里,可屯十万雄兵。另外,东南西北都建有瓮城,城墙上十一座箭楼,并依据山势建有山顶敌堡。往北沿着黄崖关山谷两侧,共建有二十八座烽火台,一直绵延到群山北麓,并有专人看守。北境战事一起,或者是有奚族贼兵进袭崖口,旦夕之间便可用烽烟传递到城中,可立刻做出应对。”严庄语气铿锵,显然对此很是自傲。
王源不得不承认他有自傲的资本,这座雄武城算是做了全方位的建设,武装到了牙齿,从他如数家珍般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严庄定然给这座关城出了不少的力。不过王源心里浮现的画面却是,数万民夫被驱赶着背运石头,如蝼蚁一般建筑此城的情形。雄武城的地基下不知浸淫了多少百姓的血肉。
“还走不走了?都站在这里作甚?要说话进了城说话也不迟,肚子都咕咕叫了。”身后一人毫无礼貌的插话,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二公子捉急了,王钦使,咱们是不是该进城了。”严庄微笑道。
王源点头道:“好,二公子的肚子饿瘪了,这可是大事。走吧,进城。”
大队骑兵沿着斜坡滚滚而下,烟尘滚滚之中奔向远处的雄武城。距离数里之外,但听城中号角长鸣,南城墙上冒出无数个人头来,紧接着城门洞开,一队兵马冲出城门外,直迎着王源等人而来。
片刻后,那队兵马抵达近前,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色黝黑,顶盔戴甲,甚是孔武。那人在数十步外勒马站定,滚鞍下马一路奔到众人面前,拱手朝安庆绪行礼道:“卑职孙孝哲参见二公子和严先生,刚刚接到二公子和严先生要来的消息,卑职正在北边山谷巡查防务,迎接来迟,望祈恕罪。”
安庆绪哼了一声道:“孙将军,饭菜可准备好了?”
孙孝哲道:“酒宴已命人准备了,请二公子和严先生入城吧。”
严庄皱了粥眉头道:“孙将军,王钦使在此,怎不拜见?”
孙孝哲这才注意到被安庆绪和严庄夹在中间,端坐黑马之上的王源,于是拱手道:“见过王钦使。”
王源拱手还礼道:“孙将军无需多礼,辛苦孙将军了。”
严庄朝王源笑着介绍道:“这一位是驻守雄武城的孙孝哲孙将军。我说的夏天带兵击溃奚族骑兵的将领便是他。”
王源呵呵笑道:“果然是猛将一员,陛下有安帅及麾下这么多勇猛之将守着边境,定然可以睡的安稳了。”
“孙孝哲,还不前边带路进城么?”安庆绪喝道。
孙孝哲忙道:“卑职遵命。”回身小跑跃上马背,一声号令下,随行骑兵纷纷调转马头,朝着大开的城门奔去。王源等人策马跟上,蹄声隆隆中,一众兵马穿过长长的门洞疾驰进城。
午间宴席很是丰盛,多了许多王源不曾吃过的美味,据说都是附近山林中出没的野味,王源吃的津津有味。宴席上的气氛倒也融洽,安庆绪虽然看王源不顺眼,但那日安禄山说过,严庄才是陪同王源的正式身份,他只是在旁协从,所以严庄对王源客客气气的,安庆绪也不敢太过造次,只是酸溜溜的说些风凉话罢了。
酒宴即将结束的时候,王源对严庄等人道:“严先生,饭后我想在城中转一转,看看这雄城的风采,回去后陛下若问起,我也可描述一番,不知可否?”
严庄笑道:“当然可以,在下会陪同钦使参观的。钦使放心便是。”
王源微笑点头道谢,严庄想了想又道:“有件事必须和钦使说明,雄武城乃范阳军事要地,钦使手下带着众多的兵马和随从,请钦使知会手下的随行人员一声,城中可自由穿行,但北城之地乃是禁区,却绝不可去窥伺。这是大帅下达的死命令,未有大帅许可,擅闯北城军事物资存放之地的人会立杀无赦。王钦使可一定要跟手下兄弟们说清楚这一点,我怕会生出误会来。”
王源点头笑道:“放心便是,我会严加约束他们的。”
严庄似乎是怕王源言不由衷,进一步解释道:“北城是军械物资存放之处,必须要严加看守。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闲逛的话,岂非要闹出乱子来。若是被细作混入,一把火烧起,那可了不得。这也是安帅严令列为禁区的原因,往王钦使理解。”
“理解理解,当然理解。”王源微笑点头道:“我对存放物资的仓库可没什么兴趣,本使只想看看雄城英姿,看看周围的崇山峻岭。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第三二六章 禁地
宴后安排入馆驿小憩,未时末,严庄果然轻装简从来到馆驿陪同王源去游览雄武城。⊥頂點小說,一行人城中街道上漫行,满目皆为兵马来往,喧闹躁动异常。很少能看到百姓的身影,店铺也并不多。能看见最多的平民就是那些背着石块拉着牛车继续建设城中设施的民夫们。
近距离的观瞧,王源才真正意识到这座雄武城的非同寻常之处。城中的房舍都是方石垒造而成,屋皆平顶,顶上有石栏垛口掩体。可以说,每一座房舍都是一座可以守御的小小堡垒。顶上安排弓箭手可以防御方圆数十步的大片区域。可以想见,即便城墙被攻破,也不是这座城市的末日,而恰恰是真正战斗的开始,而且是非常血腥的那种巷战。
一行人从东城阶梯登上城墙,站在城墙之上,冷风嗖嗖挂过身体,天空中铅云低垂,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氛围。但大家都知道,城墙上的风其实已经经过了群山的阻挡,变得很弱了,若是到了山北,还不知是如何的凛冽难忍。
冷虽冷,但站在城墙上往城中眺望,景象又有不同。整个雄武城的大街小巷中兵马攒动,热火朝天,各种嘈杂的声响送入耳朵里,给人一种热血沸腾之感。
东西两面的城墙上都可以观赏城外山景,但见群山巍峨在城池数里外绵延。天近寒冬,万物凋零,本来满眼的绿色被黑黄灰三色取代,更增添了群山的肃穆之感。
东南西三面城墙都游览了一遍,北面的城墙上却是不许去游览了,因为北边是禁区,城墙也是不能上去的,这让王源很是遗憾。北边的景象其实是最有看头的,既可见黄崖关关口,又能眺望通向北边的山谷以及两侧山峰上的堡垒和烽火台,那才是真正雄壮的景色。不过一想到明日便可离开雄武城沿着山谷北上,便可沿途观赏这些景象,王源便也释怀了。
游览完毕,天色也晚了,群山遮蔽之下,天黑的也好像特别的快。四城鼓声隆隆中,街道上一队队的骑兵举着火把奔驰而过,口中呼喝作声,似乎是驱赶还在街上的人。有几对还跑到王源和严庄等人面前核对身份,被严庄严厉呵斥离开。
严庄笑着对王源道:“王钦使对这场面当不陌生吧。”
王源道:“莫非是效长安夜禁之法?”
严庄点头笑道:“正是,安帅说雄武城该效长安夜禁,才能次序井然,不至于生乱,在下深以为然。”
王源点头道:“确实,兵马庞杂,人员众多,物资重要之地,定要有严令维持城中秩序。咱们也不该给他们添麻烦了,我这便会馆驿休息,免得他们难做。”
“善解人意,以身为杆,不搞特例,佩服佩服。”严庄挑指赞道,接下来送王源去馆驿之中,拱手而别。
王源也确实有些累了,吃了晚饭之后沐浴更衣,召集了公孙兰刘德海柳钧等人随便说了几句话,便吩咐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上午便要启辰往北,保存精力为好。
王源上床安睡之时,刘德海也要回馆驿外围驻扎的营地中休息,正踏出王源居住的小院院门的时候,忽听有人在身后小声的呼唤声。
“刘将军,请留步。”
刘德海扭头观瞧,只见柳钧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从院门后的暗影里露出半个身子来朝自己招手。刘德海忙走过去,诧异问道:“小爷有何贵干?怎不去睡觉?”
柳钧伸手指按在唇上‘嘘’了一声道:“莫说话,跟我来,有事跟你商量。”
刘德海满头雾水的跟着柳钧来到院外僻静之处,低声道:“小爷,你怎么了?”
柳钧低声道:“刘将军听到我老师吩咐的事了么?”
“什么事?早点睡觉的事儿?我这不正要回去睡觉么?”刘德海道。
“哪里是这个事儿,午后说的事儿。”柳钧跺脚道。
“午后?吩咐的什么事儿?”刘德海挠头道。
“哎,真是笨的很,午后老师不是说了,不准我们靠近城北边的禁地么?”
“原来是这个事儿,是啊,怎么了?”刘德海不解道。
“我跟你说啊,我下午去瞧了,那边还真是古怪,箭塔几十座矗立着,离开老远就有兵马守着,连一步也不准靠近,不就是物资粮草的仓库么?有必要这么严实么?我在京城连神武军的军械库都进去过,也没见这么保密的。我猜想那里一定有什么猫腻。否则为何守得那么严?”柳钧低语道。
刘德海愕然道:“难怪你下午不愿跟着游览城池,说什么在馆驿睡觉,原来是跑去城北打探去了。我的小爷,你省点事吧,要是叫你老师知道了,怕是又要挨罚了。”
柳钧鼓着眼道:“怎么,你要去告我的状么?”
“我告你什么状?只是提醒你罢了。钦使说了,一路安稳平安,不要惹事,卑职要听命令。”
“瞧你那胆小的样子。”柳钧不屑道:“那里有古怪,你难道都不好奇么?”
刘德海头摇的像拨浪鼓道:“不好奇,那有什么。”
柳钧皱眉道:“刘将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长安时又一次偷听我娘和左相舅父说话,舅父说安禄山建雄武城别有目的,还说了好多疑点。现在我们就在雄武城,发现了奇怪之处难道不该去瞧瞧?这要是查出了什么秘密来,岂不是一件大功劳?”
刘德海皱眉道:“这……好像不妥吧。再说了,你说哪里戒备森严,城中又夜禁,就算我想去也不成啊,难道硬闯么?那可绝对不成。”
柳钧道:“我说的硬闯么?我跟你说这事儿就是想听听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如果能有办法进到那里,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我向你保证,那里边绝对有问题,否则不会这么遮遮掩掩的。”
刘德海思索半晌,摇头道:“我没办法,想不出办法来。在人家地盘上我不敢乱来,钦使知道了会剥了我的皮。我也没飞檐走壁的本事,否则我倒是可以去夜探一番。”
柳钧眼睛一亮道:“飞檐走壁么?老师身边的公孙姐姐不是武功高强的很么?在幽州城里,咱们不是见识过她的厉害么?没准求她可以帮忙。”
刘德海一拍大腿道:“对啊,公孙姑娘一定能进出自如,只是……不知她愿意不愿意。这事儿我总觉的不太好,怕是要出事儿。”
“胆小鬼,若不是我是小孩儿,我自己便去说了。给你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你却这么胆小。我要是你,立刻便去求公孙姐姐了。”柳钧咂嘴道。
刘德海挠头不语。
柳钧道:“随便你,你没兴趣就算了,总之今后你可别求我任何事儿。我回京告诉我舅父,就说你是个没胆子的,今后不许提拔你。”
刘德海愕然道:“小爷,你可不能这样。”
柳钧负手挺胸道:“我说错了么?你就是没胆子。怕我老师责怪你,明知有疑点都不敢去查,往小了说你是胆小怕事,往大了说你是对陛下不忠。”
刘德海举手投降道:“罢了罢了,我同你一起去求见公孙姑娘去,但她若不同意可没办法,硬闯是绝对不成的,我也没本事进出自如,只能拜托她出面。”
柳钧微笑点头道:“这才是嘛。总要试一试的。”
两人悄悄折回,见王源居住的东厢房灯火已熄,西边公孙兰居住的屋子还亮着灯光,这才轻手轻脚来到廊下。柳钧踮起脚在窗户上轻轻的叩击几声,片刻后里边传来公孙兰冷冷的声音:“谁?”
“公孙姐姐,是我,柳钧。”柳钧压低嗓子道。
吱呀一声,窗户打开,公孙兰站在窗前皱眉往外看,刘德海忙拱手行礼,柳钧也拱手作揖。
“刘将军,柳小公子,你们两个不去安歇在这里作甚?”
“公孙姑娘,适才柳小公子跟卑职说了一件事,卑职觉得应该告知您一声,所以……打搅姑娘歇息了,实在不好意思。”刘德海忙道。
公孙兰蹙了蹙眉,身形一闪,已经越过窗户站在两人面前,沉声道:“什么事儿?”
第三二七章 消失
(谢:不念浮生sama、风筝的一生、风沐春江、吃轻武器的鱼等兄弟的打赏月票,月初了,有免费月票的丢几张。頂點小說,感谢。)
刘德海结结巴巴的说了个大概,公孙兰蹙眉盯着柳钧道:“柳小公子,你忘了在幽州城寒梅园中我给你的警告了么?你老师说了不许惹事,你这是又玩的哪一出?”
柳钧忙道:“公孙姐姐,我可不是胡闹,当真是很可疑。存放物资粮草的地方根本用不着那般戒备森严。还四处立着箭塔,很奇怪的样子。”
公孙兰冷声道:“那又怎样?这里是边境,严加防备也是应该的,若是混进了奸细,一把火烧了,那岂非损失巨大?”
柳钧道:“公孙姐姐,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我总是觉得很奇怪。主要是我看这范阳郡有些不对劲,我也是担心有什么阴谋诡计。若真是为了物资粮草倒也罢了,但若是暗地里有人在密谋对付老师,那可不能掉以轻心。以公孙姐姐的身手,进入一趟瞧一瞧也不是难事儿,弄弄明白心里也安稳些。我若不是没公孙姐姐那般的本事,也不会和刘将军来求您。罢了,公孙姐姐不愿意就算了,我回去睡觉了。”
公孙兰蹙眉思索,她本认为柳钧这小孩儿爱惹是生非,但柳钧刚才说担心有人背地里捣鬼会对王源不利,这句话却无意间击中了她的软肋。
进入范阳郡以来,公孙兰处处保持高度警觉。因为她知道前几任河北道黜陟使的遭遇,所以格外的担心这次行程。所有任何可疑之处,公孙兰都不会放过,以免酿成悲剧不可收拾。而且以自己的武功,出入所谓的军营重地显然不是什么问题。慢说是这雄武城,便是皇宫大内自己也是随意进出自如,绝不会被人发现,只是自己想不想罢了。
柳钧作势欲走,但还是不死心的回头道:“公孙姐姐,去打探一番绝对不会错,老师的安危要紧。”
公孙兰一言不发从窗户中跃回屋子里,啪嗒关上了窗户,根本不搭理两人。
柳钧只好垂头丧气的转身朝院外走,刘德海在旁轻声道:“小爷,不是卑职不帮你,实在是没有公孙姑娘的帮忙,咱们也没那个本事啊。”
柳钧叹了口气道:“哎,算了,真是无聊死了,早知道不来这一趟了,没什么好玩的。”
刘德海赔笑道:“小爷消消气,明日上路去山北,路上找个空闲卑职陪你打獐子去。”
“没意思,我去睡了,刘将军你自便吧。”柳钧摆摆手快步出了院子回西侧自己的卧房去了。刘德海苦笑摇头,自回军营安歇不提。
二更时分,馆驿中万籁俱寂,公孙兰居住的屋子的那扇窗户轻轻的被推开,一条黑影轻轻的从窗户中跃到廊下。那黑影抬头看看天上,乌云遮蔽了月色,四下里光线黯淡之极,树梢上的寒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院子左近值守的护卫的轻微脚步声清晰可闻。
黑影悄悄移步到王源屋子外,侧耳听着里边动静,里边一道鼾声微响,另一道呼吸声细微,显然王源和青云儿正睡得香甜。那黑影轻吁一口气,扭身弹起,身子上了屋顶,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黑影像一朵乌云般越过屋脊,几个起落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
次日清晨,天气好像异常的寒冷,王源不得不再青云儿的催促下穿上了来时备好的黑色皮袍子,脖颈处也围上了毛茸茸的毛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暴发户家的富二代一般。
洗漱之后,柳熏直刘德海柳钧等人也都到来,大家聚集在二进小厅中等着吃面饼喝热粥。待早饭上了桌,王源端起碗来时忽然发现公孙兰不在列,于是皱眉问道:“表姐呢?怎地没见?还没起来么?”
青云儿忙道:“刚才我去表姐屋子里了,她人不在。大概是早起去什么地方练功去了吧。”
王源皱眉道:“怎么可能?表姐练功的时间很早,这时候早该练完了,再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练功也是在院子里,怎会跑的无影无踪?”
“这倒是。”青云儿点头道:“我再去瞧瞧。”
王源站起身来道:“我亲自去瞧瞧。”
说罢离席往住处的院子里走,众人也都忙跟在他身后一起回到院子里。站在公孙兰的屋外廊下,王源高声叫道:“表姐,你在屋里么?”
屋内无人应答,王源再叫数声还是没有回应,于是一把推开房门进到屋子里。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公孙兰随身带着的衣物包裹,胭脂水粉盒子什么的都摆在案上,人却不见了踪迹。
王源快步上前伸手探入被子里,抽出手来沉声道:“被褥冰冷,不像是睡过的样子。怎么回事儿?”
无人能给王源回答,王源迅速的翻看了一番,一屁股坐在床沿边拍着大腿道:“夜行服不见了,短剑也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半夜里出去了?哎,当真胡闹的紧,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打声招呼就不见了踪影。”
柳钧眨巴着眼睛,脸色有些发白,偷眼瞧了刘德海一眼,发现刘德海也正偷偷的瞧他,两人赶紧躲开眼神,各自心中思忖着,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
“就算半夜出去,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天亮了不回来,这不是让人捉急么?”王源跺脚来回踱步。
柳熏直沉声道:“二郎莫急,以公孙姑娘的功夫,当不会出什么事儿。天亮未回,要么便是真有紧急的事情赶不回来,耐心等候便是。就怕……”
“就怕出了差错,在这雄武城中,半夜到处乱走,万一被抓了,可就糟糕了。哎,表姐啊表姐,你怎么这么糊涂,做事这般冲动。”王源叹息连声。
“二郎的担心虽有道理,但应该不会发生,否则此刻焉能这么平静?公孙姑娘若是被抓,严庄和安庆绪他们该夜里就会来找二郎质问了,此刻都没动静,该不会是出现那种情形。”柳熏直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一会严庄他们来了,大伙儿注意着些他的话语和神色,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对表姐我是不担心她的安危的,我最担心的是她半夜出去的目的,咱们不能节外生枝,她又不是不明白。哎,罢了,青儿一会儿把她的包裹什么的都收拾好,出发时她还没回来也只能先带着走了。”
青云儿点头应了,王源带着众人回到厅里,也没心情吃早饭了,草草的扒拉了几口,下令上下人等立刻收拾车马行装准备出发。巳时初刻,严庄和安庆绪孙孝哲等赶到馆驿之中,寒暄客气一番便簇拥着出发。王源察言观色没看出严庄安庆绪他们的神态话语有什么不自然,特别是安庆绪的神色不善遮掩,若是昨夜真的发生了什么,他是绝对兜不住的。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王源心中也稍稍的放了心,只要她没事的话,公孙兰一定会在半路上归队的。
大队人马从北城门出城,进入黄崖关下山谷之中,路过北城门附近的时候,王源下意识的朝西边被分割为禁区的地方瞧了几眼,果然是箭楼林立戒备森严,看来确实是不准任何人进入架势。
出北城门之外,劲风扑面而来,寒冷直入骨髓之中。安庆绪怒骂了几声娘,赶紧加了件皮袄子。王源虽穿着皮袍子,但也还是觉得寒风刺骨,也加了件黑色大氅。随从士兵们都穿的像一个个大粽子一般,骂声一片。除了此地的兵马,谁经历过这样的寒冷天气。
“我现在才知道边境将士是多么的不易了,这在十月中便如此寒冷,越往后怕越是艰苦了。回京后我要奏请陛下加拨河北道将士过冬棉衣柴薪等物资。”王源叹道。
严庄一笑道:“王钦使,这算什么?天降大雪之后,方是最艰难的时候,那时候物资的供应都成问题,路都埋了,也不通了,那才是最艰苦的时候。王钦使能体味我们边境将士们的疾苦,安帅知道后定然感激的很。”
王源点点头,指着前方横亘在两道山梁之间的关口道:“那里便是黄崖关么?”
“正是,出了那里,便是通向妫州的山谷了,过了山谷便是和奚族人交战的区域,我们都要小心了。”
王源点头道:“知道了,出关吧。”
第三二八章 严峻
大队人马抵近黄崖关口,守关将领一声令下,数百士兵绞动机轴拉起数千斤重的巨闸,露出山崖下方开凿拓宽的长长的甬道来。『,一千六百多骑冲进甬道冲向关口北边的出口。
奔驰在甬道之中,王源只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耳边被轰鸣的马蹄之声充斥着,冰冷的狂风从甬道北边凶猛的冲进来,堵得人不能呼吸。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洪流裹挟前进,有一种身不由己冲向末路的恐惧感。
但下一刻,眼前豁然开朗,放眼看去,山峦如涛,疾风劲扫,松涛似潮,眨眼之间,黄崖关便被甩在了身后。
山谷宽阔,碎石嶙峋的谷地中显然经过开凿修建,乱石中开出一条十余丈宽的道路来,曲折蜿蜒沿着山谷往北延伸而去。两侧绝壁耸立若斧砍刀削,骤然凸起的几座高峰之上,巨大的堡垒虎踞其上,上边插着的旌旗迎风招展。隐约可听到身后的黄崖关上和两侧山壁上传来低沉雄浑的号角之声,仿佛在给众人送行奏乐一般。
山谷蜿蜒曲折,抵达北边的山谷出口也不过五六里远,但道路确实难行,大队人马冲出黄崖关口之后不久便不得不降下速度,因为碎石道路并不能支持战马狂奔,拉着物资的马车也无法支撑住这般剧烈的颠簸。所以大队兵马很快便成缓缓而行的状态,王源也能借此机会好好观察安禄山苦心经营的黄崖关关口的布置。
两侧的山岭起伏不定,但每有高处,必有烽火台建立,身在谷底,甚至能看到山崖上探身而下往下观瞧的士兵的身影。在几处狭窄的葫芦口,可以看到有人工修建的巨大原木栅栏,栅栏后方隐约可见成堆的巨石和粗大的原木。
王源知道,这些都是滚木檑石。在这样狭窄的山谷上方,这种东西的杀伤力之强不用多说。若是有敌兵冲进谷中进犯黄崖关,单是这几处滚木礌石便可以有效的杀伤敌军并暂时阻断敌军前进的道路,给黄崖关和雄武城的兵马争取大量的准备时间。
王源不得不惊叹这座关口山谷的重要性。若群山之中只有这么一条通道的话,任天神下凡也绝不想从这山谷中进犯,除了迂回绕道而行,几乎无任何突破的办法。
午后时分,大队人马终于走出了群山谷口抵达妫州地界,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道路难行且不说,走在那样的谷底道路,两侧的高崖和设施都给人一种压迫感和不安全感。虽然都知道那些设施是针对敌人,但总是感觉到心中不安。
王源还有另一层担心,那就是公孙兰如果回到雄武城一路跟来的话,这样的关口和谷地她能不能穿越。虽然她武功卓绝,但若不从这捷径走,而是穿越群山的话,任何人都会吃不消,更别提她还要追赶大队人马了。出于这种担忧,王源决定拖延队伍的行程,本来歇息片刻加油赶路可以在天黑前赶到妫州所属的逐鹿县歇脚,但王源以天气寒冷且并不急于赶时间为由在一处叫清风集的地方扎营休息。
严庄和安庆绪虽然不太愿意露营在小集镇上,但这等小事也范不着和王源对着干,安庆绪骂了几句后也就同意了。阴沉的天气让天黑的很快,天气寒冷,众人也都不愿出帐篷。晚间和严庄和安庆绪喝了两碗酒之后,王源便早早的回到自己帐篷里,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火一边等待公孙兰的归队。
在王源的估计中,公孙兰要是能顺利通过黄崖关的话,今天夜里无论如何也会归来。然而坐在火堆边到了半夜,也没有丝毫的公孙兰归来的动静。青云儿催促王源去休息,王源也只好上床睡觉,一觉醒来到次日上午开拔,公孙兰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王源只得自我安慰公孙兰武功高强不会出事,但心却已经有些恐慌。
大队人马又走了一日,过了逐鹿县向妫州郡治所所在的清夷军进发,一天下来王源磨磨蹭蹭只走了六十余里,不得不又露营在野地里,安庆绪骂声不绝,连严庄都认为王源是有些故意了。但当他们看到王源的脸色时,还是没敢多说话,因为王源的脸阴沉着,比天上的阴云还要黑,整个人就是个不开心要爆发的模样。严庄不知道王源为何不开心,但既然钦使不开心,又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去自讨没趣。
宿营之后,王源甚至没有按照晚间惯例和严庄安庆绪喝酒,而是躲在帐篷里不出来。严庄和安庆绪也乐的不去搭理他。
王源身边的所有人都被低气压笼罩着,王源的脸黑的像锅底,谁都要小心翼翼的说话走路。虽然明知道王源的不开心和自己无关,而是担心公孙兰的安危,但受王源心境的影响,谁也开心不起来。两天两夜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源苦思不得其解,甚至想到是公孙兰弃自己而去了。
初更时分,王源默默的在帐篷里喝着闷酒,青云儿在一旁担忧的看着他,不时在王源示意的时候给他斟酒,见王源一杯接一杯的喝,却又不敢劝解。
帐篷门被掀开了,冷风吹得火塘中的篝火火星乱蹦,烛火也吹得几乎熄灭。王源抬头看去,见两个人影正低着头从帐篷口进来,一个是刘德海,一个是柳钧。
“来得正好,刘将军,陪我喝两杯,熏直受了风寒早早就睡了,正好没人陪我喝酒。”王源醉眼歪斜的对着刘德海招手。
“王钦使……卑职……卑职是来认错的……”刘德海哭丧着脸道。
“老师……我也是来……认错的。”柳钧也哭丧着脸道。
王源皱眉道:“认什么错?”
“是这样,这个……那个……”刘德海挠着头支支吾吾。
“吞吞吐吐作甚?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王源喝道。
“是是。”刘德海点头哈腰,正欲说话,柳钧打断他的话道:“老师,这件事是学生的错,跟刘将军无干,是学生逼着刘将军干的,我是主谋,他是被迫。”
“不不不,小爷,你可别这么着,卑职有份的,卑职有错。”刘德海忙道。
王源看着两人相互扯皮,喝道:“你两个是来我面前表演谁更有义气的是么?到底什么事,还不说清楚。”
柳钧叫道:“老师莫恼,是公孙姐姐的事情。”
王源一愣,缓缓放下手中酒杯皱眉道:“表姐的事?跟你们有何关系?”
柳钧哭丧着脸一五一十的将那晚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们以为公孙姐姐已经拒绝了,但现在看来她一定是去探查了,不知怎么却没回来。我们起初不敢说出来,是怕您责罚。但这都两天两夜了,还没有消息,我们都慌了。再不说出来怕是要出事了。”
刘德海噗通跪倒道:“王钦使,是属下的错,小公子他是小孩儿,考虑不周倒也罢了。我一个几十岁的人也没想到这一点。公孙姑娘既听说那城北囤积之地有秘密,肯定是要去瞧一瞧的,都怪卑职没脑子,请钦使责罚。”
王源心中气往上涌,抄起盘子里一只啃了一半的羊腿照着柳钧的脸便砸了过去,口中怒骂道:“混账东西,我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你们是怎么答应我的?我来之前便说了,此行不要节外生枝,平安度过便可。咱们只是来溜达一圈,什么闲事也不要管,偏偏你要多管闲事。简直混账。”
柳钧满脸油污也不敢擦一擦,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学生知错了,学生只是见那里神秘的很,于是起了好奇之心,并非刻意要公孙姐姐涉险。学生也怕安禄山他们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源怒骂道:“那里有隐秘之事我还要你说么?我难道不知道那里会有秘密?我一个堂堂钦差黜陟使来到河北道,奉皇命办差,何处不可看,何处不可去?他们说那囤积之处我不能去瞧,需要安禄山的准许,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我不知道那里有猫腻?”
“原来……原来钦使早知道这不正常……”刘德海愕然道。
“废话,我能不知道么?你们简直愚蠢透顶,我也懒得跟你们多解释,现在表姐生死无着,毫无音讯,你们开心了?告诉我,现在怎么办?”
王源大发雷霆,将两人骂的狗血淋头,刘德海和柳钧跪在地上点头哈腰半句也不敢狡辩,心里后悔欲死。
第三二九章 自罚
王源怒骂两人一顿,但也知道骂他们其实也没用,眼下不知公孙兰生死音讯,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頂點小說,还是那两种推测,一则公孙兰夜探禁地被擒,若是如此的话,严庄和安庆绪这一路上不露声色,戏演的未免太好了些。二则便是公孙兰并未被擒获,而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耽搁了回来。以公孙兰的身手,若是出入雄武城中军士把守的禁地都不能全身而退的话,那也太小瞧了她。
这两种可能性都有,王源不是盲目乐观,但他偏向于第二种可能。若公孙兰真的被擒获,严庄和安庆绪和自己演戏其实也没多大意义,直接在雄武城中便可翻脸拿了自己。而若是第二种的话,公孙兰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竟然连回来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显然极不寻常了。
“你二人都起来吧,骂你们也是无用,我现在也没心思处置你们。若是公孙表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两个便是罪魁祸首,还不给我退出去。”王源长叹坐下。
刘德海磕头道:“钦使请准许卑职率人去找公孙姑娘去。”
王源冷笑道:“找?何处去找?回雄武城去找?还是在这黄山野地里乱找?再说,咱们身边有严庄和安庆绪陪着,你就不怕反而被他们知晓此事?还不给我出去。”
刘德海满脸羞愧起身退出帐外。柳钧依旧跪在王源面前不动,王源冷声道:“你也出去。”
“老师,学生知错了,学生没想到会酿成如此大祸,请老师责罚我。”柳钧静静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回去自己思过吧,我要静一静想一想,现在没空去想责罚你的事情。我一直告诉你,遇事三思而行,要考虑利弊周全,而不是凭冲动作事。哎……你都当了耳旁风了。你岁数小,这事儿原也不能多责怪你,你回去吧。”
柳钧双目含泪起身,看了一眼王源,见王源面带愁容坐在那里,眼睛看着烛火跳跃,根本没看自己一眼,心知王源对自己极度失望,心中如刀绞一般。躬身作了一揖,缓缓退出帐外。
王源静静的坐在帐篷里思索着该怎么办,心中乱如一团麻,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眼前的情形。青云儿站在一旁关切的看着王源,也不敢出身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咦’了一声,之后柳熏直的声音响起:“二郎歇息了么?”
青云儿忙道:“柳先生么?公子没睡呢。”
王源从僵坐状态恢复过来,朝帐篷口叫道:“柳先生请进。”
柳熏直掀开帐篷门帘进来,拱手行礼。王源起身还礼,关切道:“先生身染风寒不是服药早早睡下了么?怎地又起来了?身子要紧,后面更难熬,要保重身子啊。”
柳熏直微笑道:“多谢二郎关心老朽身子,老朽死不了。天一黑就睡了,睡到半夜就醒了,再也睡不著了。看着二郎的帐篷里还亮着灯,老朽便来瞧瞧。”
王源一愣,扭头问道:“现在几时了?”
青云儿道:“三更过了。”
王源讶异道:“都这么晚了!”
柳熏直微笑道:“二郎心中定是有极为关切之事,所以夜不能寐啊,老朽明白的,确实揪心的很。”
王源叹了口气道:“何尝不是,我现在正束手无策呢。”
柳熏直点点头,忽道:“帐外刘德海将军和柳小公子犯了什么错?两人都跪在帐外呢,是二郎罚他们跪的?”
王源一愣道:“怎么?他们都跪在帐外么?”
柳熏直道:“是啊,刚才老朽进来的时候,两人都跪在地上,我问他们他们也不说话,这么冷的天,跪在外边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若是没什么大错的话,二郎便饶了他们吧。”
王源站起身来大步出了帐篷来到外边,但见十几步外的泥地里,刘德海和柳钧并排跪在地上,垂着头身子摇摇晃晃。周围围着几名护卫,正在一旁升起火堆来给两人取暖。
王源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扶住柳钧的身体,柳钧虚弱无力的一摆手,口中打着秃噜道:“你们……你们别管我,我自犯了错,便该受到惩罚。谁也别来劝我,不然我……我……”
“不然你便怎样?”王源道。
柳钧愕然抬头,但见他一张小脸冻得青紫,嘴唇乌黑,上下牙都在打颤。
“老……老师!”
王源伸手抚他脸蛋,触手冰冷刺骨,于是脱下身上的大氅将柳钧裹起来吩咐道:“送柳钧回帐篷,熬些热姜汤给他喝,帐篷里多升两只火盆。”
“老师……”柳钧流下眼泪来。
“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宁愿流血也不流泪,你的悔意我明白了,不用这么糟践自己,若是病了,我可真要送你回长安了。”
柳钧连连点头,两名护卫左右搀扶着他回帐篷去了。刘德海的状况好一些,但也冻得涕泪横流浑身冰冷,王源安慰了他几句,也命人将他送回住处歇息。
回到帐中,王源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了柳熏直,柳熏直这才明白,为何这两人要跪在帐外自罚。
“原来如此,刘将军和柳小公子确实多事了,哎,公孙姑娘对二郎的保护一直很周全,听到有奇怪的事情自然是要去打探一番了。不过……照这么看来,老朽倒是认为公孙姑娘不会有性命之忧。”柳熏直道。
王源道:“何以见得?”
柳熏直道:“公孙姑娘若是在雄武城失手被擒的话,雄武城中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进雄武城的时候,我便让赵五郎他们注意城中的动静,以公孙姑娘的功夫,就算行迹败露也不可能束手就擒,起码要杀个昏天黑地闹得人仰马翻才是,事实上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消息便是好消息呢。”
王源微微点头,这倒也是一条佐证,以公孙兰的武功,想要秒杀她是不可能的,生擒她更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确实会闹得人仰马翻。而事实上直到自己离开雄武城,城里平静如常,一点消息也没有。路过北城禁区的时候那里也没有什么慌乱的迹象,显然那晚没发生过什么。
“至于为何公孙姑娘甚至没有来得及回来说一声,老朽觉得恰恰证明公孙姑娘无恙。也许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急于跟着去追查下去,所以才无暇回来说明。要么便是怕丢失线索,要么便是这个秘密极为重大,总之,老朽觉得,事情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公孙姑娘也许很快便会赶回,到时候一切都明了了。”柳熏直继续道。
王源听了柳熏直的一番分析,心中稍稍安稳。不管是柳熏直的目的是安慰自己也好,但不得不说他的分析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王源也宁愿相信他的分析是正确的,也许谜底很快就要揭开了。
次日清晨开拔再行,大队人马加快了速度,因为所有人都在抱怨行军速度太慢,每日露营多受苦楚,王源也只能勉强跟上大队人马。天黑之前,终于赶到了妫州郡治所所在之地清夷军。
清夷军是女帝则天时设立的军镇,以流经妫州境内的清夷水为名,而且顾名思义,清夷清夷,清除蛮夷,倒也很合适。作为妫州郡的治所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之前妫州郡治所在逐鹿县,距离边境太远,不利于调配兵马,而清夷军镇距离和奚族的边境却只有百余里的距离了。
当晚,妫州太守钱文魁设宴招待王源一行,吃喝到二更天,王源醉醺醺回到馆驿之中歇息,刚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到窗户无风自开的声音。青云儿甚是警觉,起身握床边兵刃看去,但见一条黑影从窗户中飘然而入。
“谁?”青云儿低喝。
“噤声,是我。”来人轻声说话,回身关上了窗户。
“公孙姐姐?”青云儿惊喜的问道。
来人点起桌上的蜡烛,一张略带疲倦的俏脸在黑暗中缓缓浮现,不是公孙兰更是何人?
第三三零章 秘密
青云儿忙叫醒王源,王源闻听公孙兰归来,从床上一下子蹦了起来,眯眼看着桌边端坐的公孙兰,惊喜的大叫一声,只穿着贴身小衣便扑了上来,一把将公孙兰紧紧搂住。☆→,
“太好了,简直太好了,我都快担心死了,表姐,你可回来啦。”
公孙兰脸色微红,有青云儿在场本来很不好意思,但见王源真情流露,心中也自感动。伸手轻拍王源脊背,柔声道:“叫二郎担心了,我回来了。”
王源松开手臂来,眼中竟有泪痕闪动,笑着朝公孙兰端详。公孙兰心中感动,也深深瞩目王源,两人目光对视,浑然忘我,目光中情意流动。
青云儿看在眼中,此刻她终于明白在王源心目中公孙兰的重要性,也明白了公孙兰在王源心里可不是表姐那么简单,在王源的眼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炽烈的情感,显然是爱极了公孙兰了。
“公孙姐姐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奴去弄些饭食来,想必公孙姐姐还没吃饭吧。”青云儿捧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转身朝房外走去,她想给两人独处的时间。
公孙兰本想说‘不用麻烦’,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青云儿带上房门去弄吃食,王源在此将公孙兰搂住,伸嘴便吻。公孙兰叹息一声任他轻薄,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廊下的青云儿发出的重重的脚步声,两人这才忙分开归座。
王源穿上衣服坐在公孙兰旁边,看着她轻轻的喝茶,斯文的吃东西,心中很是安稳。倒是不急于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回来了,时间多的是。
公孙兰也好像确实饿了,吃了好几块糕点,喝光了一杯茶,这才满意的叹了口气,朝王源和青云儿一笑道:“饱了。”
“再吃点。”王源笑道。
“不吃了,吃多了会变胖的。”公孙兰逃出丝帕擦嘴,接过青云儿递过来的第二杯热茶。
“你们定然担心的很了吧,也怪我,甚至来不及回来说一声。”公孙兰微笑道。
王源道:“主要是不知道你你为何失踪了,柳钧那小东西和刘德海那个笨瓜直到两天后才告诉了我实情,我才知道你是去雄武城北城禁地打探去了。这之前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不辞而别了呢。”
公孙兰一笑道:“就算是你得罪了我,我走了也要告诉你一声的。柳钧和刘将军定被你骂的不轻吧。”
王源道:“那两个家伙该骂,向我保证说不闹事,偏偏要节外生枝。不过表姐你也是,为何不跟我说一声便听了他们的话跑去查看,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公孙兰道:“你是想说我和他们一样该骂是吧。”
王源咂嘴道:“若不是打不过你,确实想骂骂你。”
公孙兰哼了一声道:“看来你也是欺软怕硬的很。我去探那雄武城禁地可是有备而去,你当我脑子发热么?还不是担心有什么阴谋于你不利么?”
王源笑道:“知道了,然则你发现了什么?耽搁了这几日,想必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了。是不是有人谋划着要取我的小命啊?”
公孙兰嗔道:“正经点,不许说笑,接下来的话可不是开玩笑,虽然不是有人暗中要你的命,但确实是件大秘密。”
王源收起笑容道:“什么秘密?说来听听。”
公孙兰喝了口茶水,轻声细语将从那晚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王源听。
“那天夜里,我去雄武城禁地处窥伺,那里确实是戒备森严,但如何难得到我,没费什么气力我便潜入那处军营之中。那里确实是他们所说的囤积粮草物资的地方。数百座圆形囤仓囤积的都是军粮,还有几百座仓库,里边全是盔甲兵器帐篷等物资,靠近城墙的那边是几百座马厩,里边养着上万匹战马。安禄山在雄武城的囤积的物资着实不少。”
“这很正常啊,难道有什么奇异之处么?”王源问道。
“我开始也觉得没什么特异之处,还怪柳钧和刘将军乱说话,害我白跑一场,但后来我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夜半三更,却有上百辆车马停在空地上装运盔甲兵器,这让我觉得很好奇。于是我摸近了去观察,这一瞧却让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王源急切道。
“原本半夜装运物资说起来也没什么太过惊讶,若是前方急需物资的话时间是一点也不能耽搁的,但我躲在一间仓库的暗影里观瞧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几名站在一旁身着唐军盔甲的士兵的说话,一下子让我惊讶了。”
“他们说什么了?”
“我没听懂他们说什么了。”公孙兰皱眉道。
王源苦笑不得道:“表姐,你不是在玩我吧,没听懂他们说什么是什么意思?又怎说让你惊讶了?”
公孙兰嗔道:“你笨的很,若是两名大唐士兵站在你面前,口中说出的话你完全听不懂,你难道不惊讶么?”
王源半张着口惊愕道:“表姐的意思是,他们说的话不是咱们大唐的话?”
“正是。他们说话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你说奇怪不奇怪?”公孙兰点头道。
王源道:“莫非是方言?本地人说话也许我们就是听不懂。”
公孙兰摇头道:“若是方言倒也罢了,可惜不是。方言总是有一句半句的能听懂,那些人说话完全听不懂。我当时也很疑惑,在一旁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以前在宫中的时候见过一名奚族使者说的胡语,跟这些人说话的语调完全一样。”
王源大惊,低声道:“表姐的意思是说,这帮搬运物资的人是冒充唐军的奚族人?”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正是此意。由此便可联想到一件事情来,我一时难以下定论,毕竟也有很多胡人归顺我大唐,他们加入大唐军中也不稀奇。安禄山不就是个胡人么?”
王源微微点头,他明白公孙兰的另一层意思,若只是唐军中的胡人士兵连夜运送物资倒也没什么,但若不是如此,而是另外一种情形,那可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也是件大逆不道之事。
“本来我打算回来跟你商量商量,但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些人装好了物资准备连夜出发。于是我临时决定跟在他们身后,到底瞧瞧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半夜里,车队出了北城,一路上关卡畅通无阻,径自往北走。如果是运往妫州的物资,怎也要经过清夷军这里,再分发各处。但这伙人竟然没走官道,甚至没有经过任何州府附近,顺着一条偏僻小道一路往北,直奔边境之北而去。至此时我才终于明白,这帮人就是奚族人,至于为何运送这些军备物资往奚族去的原因,无外乎是那种情形。”
王源身上发冷,皱眉道:“表姐没有拿下他们中的某人拷问么?”
公孙兰道:“那还用你说?在过边境山岭的时候,他们露宿山谷之中,我半夜摸进去,杀他们了个措手不及。杀了几十个,抓了其中一名头领。他们人太多,我也杀不光他们。但抓获的那个奚族首领却招供了全部。”
王源冷声道:“他说了些什么?”
公孙兰缓缓道:“安禄山和这些奚族人做交易,这些盔甲物资兵器便是给奚族人武装兵马的。”
王源皱眉道:“那奚族人给安禄山什么来交换?”
公孙兰缓缓摇头,王源道:“不知道?”
公孙兰道:“不是,据那头领说,他们从未带来任何物资给安禄山,每次都是空车前来,装满物资便走,根本没有任何的交换。”
王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站起来缓缓踱步,猛然间身子一震,站在原地。
“你想到了什么?”
王源面露冷笑道:“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了,这个贼子,当真胆大包天。”
第三三一章 秘密(续)
王源心中也自骇然,虽然自己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大唐王朝会有一次暴风骤雨的洗礼,安禄山便是那个始作俑者。△¢頂點小說,但在此时此刻距离那件大事发生还有近十年的时间,在王源的意识里,此时的安禄山应该没有这么明目张胆。
以安禄山的精明,无偿的提供兵器物资给奚族人这样的亏本买卖是绝对不会做的。能让安禄山这么做的原因一定是对他自己极为有利。而王源此刻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便是,安禄山在武装他们,而武装他们的原因不言自明。也就是说,其实这并非是无偿的供给,而是一场暗中的交易,给予奚族人急需的物资上的帮助,而奚族人会给安禄山另外一种回报。
虽然下这个结论为时过早,但王源还是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如果真的如此的话,则说明自己所知的历史史实正在偏离,或者说正在加速。历史上九年后的安史之乱正在提前,因为安禄山已经开始磨刀霍霍。
王源没有将安史之乱的天机告知公孙兰,但他仍旧告知了公孙兰自己对此事的揣测,公孙兰听完之后也惊讶的俏目圆睁,呆呆道:“二郎的意思是说,安禄山同奚族人已经勾结在了一起?给奚族人提供武器物资这是要借奚族之力谋反么?”
王源轻声道:“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或许也有另外的原因。也许安禄山和奚族人交易了什么其他的什么重要的物资也未可知,只是你询问的那奚族头领并不知道交易的内容罢了。又或许此事安禄山一无所知,只是安禄山麾下的将领在干这倒卖兵器盔甲的勾当,总之,一切皆难定论。”
公孙兰细细的想了片刻道:“二郎,我觉得这当中必有重大隐情。严庄在雄武城中说的清楚,说什么安禄山亲自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那处禁地,这是为何?唯一的解释便是安禄山是知道这些交易的勾当的,所以才严密的掩饰此事。光凭这一点便可排除是安禄山麾下的将领私自所为了。”
王源当然明白公孙兰说的是事实,他只不过并不想将这件事说的太明白,因为他并不想此时此刻在这件事上过多的追究下去罢了,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自己此刻的力量完全不足以阻止此事的发生,一个不好还会有杀身之祸。
公孙兰依旧在认真的思考着:“安禄山既然同奚族人暗中勾结,那日在他府中赴宴的时候,他又说同奚族人这几年来在边境战斗激烈,这显然是掩饰之辞,然则他报往京城的所谓边境战事激烈的奏折也都是谎报军情,他连朝廷都在欺骗,显然在掩饰什么弥天大阴谋。我觉的,安禄山野心甚大,也许是真的要造反。”
王源心中赞许公孙兰的分析推断能力,公孙兰所提出的事实也提醒王源坚信安禄山正在积极的为谋反做准备。既然到了这个份上,王源也打算认认真真的和公孙兰探讨此事。
“表姐说的有道理,他谎报军情一来恐怕是掩饰,二来更是造成一种边境不宁的假象,让朝廷更加的依赖他的同时,也可以以此为由要求陛下给他拨付更多的兵器盔甲物资粮草。这样他便可以更加快武装奚族人的步伐。”王源正色道。
公孙兰挑眉道:“二郎说的很是,这便形成一种恶性的循环,安禄山真是机关算尽,好厉害的贼子。二郎,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回京揭发他的阴谋?”
王源摇头道:“不行,此时回京必引起他们的怀疑,我可以断定,一旦我们提出中断差事回京,做贼心虚的他们必会联想到秘密暴露,我们立刻便有杀身之祸。况且就算我们能成功脱身回到京城,我们也无法指控他的不轨企图,因为我们并无真凭实据。空口白牙的指责他有谋反之心,对安禄山毫发无损,而我则可能立刻丢官下狱死无葬身之地。”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对,没有证据确实不能乱说话,安禄山现在正受宠信,无真凭实据也得不到杨国忠的支持,确实会惹上大祸。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源道:“什么都不做,一切如常,如果有可能我甚至宁愿不要知道这个秘密。无论如何,过了这两个月再说,待平安回到京城,再从长计议。就算我没法揭发安禄山,起码也能向杨国忠进言,让杨国忠控制安禄山的物资拨付,让安禄山无法这么明目张胆的将这些物资送给奚族人。现在要做的便是完全保密,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此事仅限于你我和青儿三人知晓,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公孙兰点头道:“知道了,暂时按你说的做吧,但我觉得这件事怕是不会这么简单。要知道,那数百人的奚族兵马我无法杀光灭口,他们逃走之后消息必会走漏,严庄安庆绪他们也会知道,只唯一的好处是,他们未必怀疑是我们所为。”
王源皱眉道:“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我刚才也想到了这件事,所以我说不能中断行程提出回京,因为一旦提出便等于主动招认了,那便是必死之局。而如果装作若无其事的话,或许他们会怀疑,但未必会确定是我们所为。如果当真他们确定我们知道了这个秘密并阻截了奚族车队的话,那也是天意。到时候殊死一搏,能活便活,不能活也就罢了。”
公孙兰伸手握住王源的手,低声道:“是我没考虑周全,跟踪他们倒也罢了,不该出手去杀人,由他们去不去打草惊蛇便好了。”
王源捏着她软绵绵的手掌微笑道:“不用自责,事情也许并非如想象中的那么凶险。即便是死路难逃,那又有什么?能有表姐和青儿相伴,我死也瞑目了。”
公孙兰忙道:“放心,若是真的大难临头,我拼死也要救你出去了。”
王源微笑道:“柳钧一定要救出去,这是我给秦国夫人的承诺,至于我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公孙兰道:“那我便一起救出去便是,大不了同死。”
在一旁表情严肃的青云儿也轻声道:“对,大不了同死便是。”
王源呵呵笑道:“怎么搞得跟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一般,不过我们确实是要做好准备了,明日起我会让刘德海加强警惕,所有贴身护卫也必须更加的警惕,我们也要多观察严庄和安庆绪的举动,决不能蒙在鼓里。”
三人在灯下坐谈良久,直到三更天,见公孙兰满脸疲态,这几日应该吃了不少苦,王源也不忍再让她煎熬,这才各自散去。
……
清夷军原本只是军镇,在成为妫州治所之后规模扩大了不少,范阳节度使所辖驻扎在此的兵马有一万三千人,分布在清夷军镇以及北境的七八处防御军镇之中,清夷军本镇只有五千兵马驻扎于此。
但毕竟规模有限,全城兵马连同百姓一起不过两万人,处于边境危险之地,也没什么繁华的商业和奢华的场所,大街上基本可见的便是皮货药材商人的店铺,这里盛产皮毛和药材,其他的娱乐设施基本上没有。
王源一行也懒得在寒冷的天气里逛这座灰蒙蒙毫无情趣的城池,计划在清夷军镇逗留一日休整,这一整天时间里众人也都躲在馆驿里烤火聊天,无聊之极。严庄和安庆绪显然也不愿多来打搅,上午派人来询问黜陟使有何安排,得知黜陟使旅途疲乏劳顿不想出门的消息后,倒也乐的清闲。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天近擦黑,北城门外一小队身着唐军盔甲的骑兵在阴暗的暮色中抵达城下,城门守军不敢乱开们,拿着对方用箭射上来的书信去禀报。太守钱文魁正陪着严庄和安庆绪在衙门后堂喝酒,找了城中仅有的一间青馆的两名长妓陪着喝酒唱曲,摸摸捏捏之间倒也满室春意,足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信送到之后,钱文魁打开那封信时顿时一愣,立刻将信交给严庄和阅览,严庄一抽出信封内的羊皮信纸,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签名时便立刻将正咯咯娇笑撒娇斟酒的两名妓.女推开,呵斥她们退出屋子外。
两名妓.女不情不愿的离开之后,严庄低声道:“钱太守,请你去传令让他们进城来。”
钱文魁拱手应诺,起身去了,安庆绪喝的半薰,正因为身边的女子被屏退而诧异,闻言知道有事,忙问道:“严先生,发生何事了?”
严庄将信交给安庆绪道:“你瞧瞧。”
安庆绪看了一眼楞道:“这不是咱们颁给拓跋将军的秘密通行关帖么?他怎么来这里了?这次的物资押运不是他负责的么?应该早已过了北境才是。”
严庄道:“我也觉得奇怪,怕是有什么事儿,所以让钱文魁放他进城。”
安庆绪皱眉道:“不会是出了什么差错了吧。”
“但愿如此。”严庄咂嘴道。
第三三二章 循迹
十几名奚族骑兵着唐军将领从北门进城,无人对他们的身份有任何怀疑,大唐制式盔甲掩盖了他们外形上和唐人的差别。↖,唯一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兵的马鞍后方蹲坐着一条体型庞大毛发蓬乱目光锐利的獒犬,这是很少见的。
十几骑在钱文魁的带领下直奔郡守衙门,矫健的下了马,十几人在指引下阔步前往后衙之中,那里严庄和安庆绪正在屋子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身材健硕的宇文雄走在最前面,手中挽着那条威风凛凛的獒犬的皮带,脚步震得地面咚咚作响。随行的其他人被拦在屋外,但宇文雄被允许直接进屋面见严庄和安庆绪。
“严先生,二公子,宇文雄有礼了。”见到严庄和安庆绪,宇文雄拱手行礼,但连腰都没弯一下。
严庄微笑拱手道:“宇文将军,咱们数日前雄武城才见了面,怎地你又来这里找我们?那日谈的不够详细么?还有什么事儿要说的?”
宇文雄伸手将头盔脱下,随手往桌上一丢,露出满头乱蓬蓬弯卷的黄发来,大刺刺的往桌边一张椅子上一坐,伸手抓起桌上盘子里的一只鸡腿朝獒犬面前一丢,那獒犬跃起身来,在半空中便将鸡腿接在口中呜呜大嚼。宇文雄满意的点头,伸手又抓起一只鸡腿自顾大嚼,端起酒壶灌了几口酒水。
严庄和安庆绪皱眉看着这奚族蛮子自说自话毫无礼节,安庆绪终于忍不住道:“宇文将军,这里是大唐妫州郡衙,不是你奚族的帐篷。站在你面前的是本将军和严先生,可不是奚族部落的属民。来到我的地方便要讲我们的规矩,要坐下吃喝也要我请你坐下才能吃,你未免目中无人了。”
宇文雄一愣,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鸡骨头站起身来,用蹩脚的官话道:“二公子倒是恶人先告状了?我宇文雄没先来责问你们,你们倒是怪我不打招呼吃了你两块鸡骨头,喝了你几口酒了。那好,你们杀我手下押运物资的兄弟的时候可曾讲规矩了?你们安大帅和我奚王李鲁苏订下的约定还算不算数了?”
安庆绪皱眉道:“你胡言乱语说的什么话?什么杀你的兄弟,什么约定不算,你这蛮子是昏了头了吧。”
宇文雄伸手在桌子上猛拍一掌,怒道:“好,既然你们不承认,我也不想多说了,本将军这便回去禀报我王,你们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咱们之间的协议就此作废。数日后我亲自请领兵马攻打你们,咱们还是在战场上讲理比较好。反正咱们奚族人这几年没打仗,一个个都急的嗷嗷叫呢。”
宇文雄抬脚便向外走,严庄冷声喝道:“站住。”
宇文雄扭头道:“怎么?要留我是么?我宇文雄可不是那么好惹的,杀了我我也要带走你们两个的狗命。来吧。”
宇文雄说吧,伸手沧浪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弯若弦月的胡刀来,那条獒犬感应到主人的气息也龇牙咧嘴露出森森白牙伏地低吼,随时会扑上去的样子。
廊下士兵一阵呵斥怒骂,有人弯弓搭箭逼住十几名奚族骑士,十几柄刀枪也对准了宇文雄的身体,若宇文雄一动,怕是立刻便是厮杀之局。
安庆绪有些慌张,身子下意识的往严庄瘦弱的身子后面躲,眼睛盯着呜呜乱吼的獒犬。倒是严庄身子不动,虽是一介书生,但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宇文将军,这便是你来找我们的目的?你话都没说明白便要动手血拼么?安帅和你家奚王历经多次会晤才达成的约定,便被你一言毁了么?”严庄冷然道。
“先不守承诺的是你们,可怪不得我奚族人。你们唐人最言而无信,最是无耻。”宇文雄低喝道。
严庄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能说明白么?我到现在也没听明白你为何发怒。”
宇文雄冷喝道:“你爱装糊涂也由得你,你要听是么?我便说给你听,先让你们这些废物都滚出去,那兵刃指着我是逼着我说么?”
严庄有些好笑,这些奚族人的自尊心太强,什么都要计较,于是摆手道:“都退下。”
安庆绪担心道:“严先生,人都退了,万一他……”
严庄皱了下眉头,但还是低声安慰道:“二公子莫担心,我心里有数。”
士兵们退出屋子之后,宇文雄也将手中的胡刀缓缓回鞘,对着脚边狺狺低吼的獒犬呵斥了一声听不懂的话,那獒犬立刻恢复平静,静静坐在原地。
“严先生,我告诉你,我押运物资的车队在过境时被人袭击,死了我四十多名兄弟,所有的物资车辆都被人放火给烧了。你怎么解释?”
“什么?”严庄和安庆绪均大惊:“在何处遭遇袭击?”
“嘿嘿,装的倒是挺像,就在燕山南边白阳镇东北的山谷里,正要经山谷进入我奚族的领地,你可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严庄皱眉沉吟道:“此事当真?”
宇文雄怒道:“难道我还捏造不成?不信你问我随行的兄弟。你们当真无耻,干了却不敢承认,满口全是抵赖。”
严庄不理他的指责,沉声问道:“拦截你们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你看到他们的身份了么?你说个清楚。”
宇文雄怒道:“哪有多少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功夫极高。半夜里突然袭击我们,杀人点火如鬼魅一般。我们开始以为是很多人,待发现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却已经迟了,让他称黑给跑了。”
“一个人?”严庄讶异道。
宇文雄面色微红,有些羞惭之色。几百人的押运队伍被一个人杀的落花流水,死了几十人却没摸到来者一个手指头,这事儿让宇文雄极为恼火。虽然明知对方是出其不意且趁着天黑,再加上武功极高,但他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是一个?你们唐人的武技当真邪门,我也不得不佩服。但是你们派的人,你装什么惊讶?”
“你如何断定便是我们的人?”严庄皱眉道。“你刚才还说连身份都没确定,面也没见到。只是黑夜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个人罢了。”
“你当我们傻么?我一命兄弟临死前抓碎了那人的衣角,我养的獒犬最善于追踪猎物,嗅到了那人的味道便一路带领我们来到这里,这说明那人袭击了我们之后便一路来到此处。这城里都是你们的人,难道你还要抵赖么?”
“光凭一条狗你便能断定是我们的人?这狗能嗅出什么来?当真好笑。”安庆绪插言道。
宇文雄怒道:“你不信?我奚族狼犬最擅追踪气味,你不信我便让你见识见识。”
说罢宇文雄伸臂横扫,将桌上的残羹剩菜尽数扫落地上,几十盘肉食菜蔬混杂在一起,满地狼藉。宇文雄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来在獒犬鼻子前凑了凑,让獒犬闻了气味。之后一手蒙着獒犬的眼睛,另一手将铜钱丢进一堆气味各异的残羹冷炙之中,再用靴子将地上的狼藉一阵糊弄,乒乒乓乓之后那枚铜钱已经不知在什么位置了。
宇文雄低喝一声莫名之语,放开狼犬的眼睛,那狼犬张着鼻子一阵乱嗅,片刻后在一片狼藉之中叼出了那枚铜钱来。
“如何?数十种气味都能分辨的出来,这便是我奚族狼犬的本事。”宇文雄得意洋洋道。
严庄点头道:“我信了,但我告诉你,此事绝非我等所为,如果那人进了此城,我们定然会找出他来,但你想,我们破坏安帅和你家奚王的协议于我们有何益处?”
宇文雄皱眉道:“我也觉得有些疑惑,但确确实实这人进了此城,想办法找到他才是正经。”
严庄道:“正是,既然你这獒犬这么神奇,何妨再借助它的本事,让它在城里找一找,没准还能嗅到线索。若是能找到那人落脚之地,一举便能抓获了。”
宇文雄想了想道:“好吧,就依你这么办,无论如何要给我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
第三三三章 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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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秘密的搜索在黑暗中展开,奚族獒犬的嗅觉确实灵敏,虽然公孙兰昨夜归来时越城墙而入,獒犬也丢失了目标,但是在沿着城墙搜索一圈之后,在城墙西北角,獒犬还是捕捉到了一直追踪的气味。而公孙兰正是从此处潜入城中的。
时间虽然过去了一天的时间,但这微小的气味在獒犬的鼻子中却如通天大道般的清晰可辨。而阴沉的天气也没有如当初在永安坊那般带来一场大雪,足以掩埋痕迹和气味,所以沿着这条气味的通道,在半夜时分,搜索的目标终点锁定在了王源落脚的馆驿之中。
这一发现让严庄和安庆绪既惊恐又庆幸。他们怎也没想到,只在雄武城停留了一天的时间,而且王源几乎全程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到监视,却依然获悉了这个决不能曝光的秘密。庆幸的是,此人操之过急,竟然命人去袭击奚族运送物资的车队,以至于被追踪至此暴露了底线。
郡衙后堂中,严庄、安庆绪、宇文雄等人立刻紧急商议应对之策,气氛极为紧张。
“严先生,还等什么?这个王源既然已经得知这么重大的秘密,那是无论如何也饶不得了,你们该立刻调动兵马将他们尽数杀了灭口才是当务之急,还犹豫什么?”宇文雄对严庄要求商议此事很是不解,言语中也甚为不满。
安庆绪也很不解,附和道:“先生,宇文将军说的是啊,既然查明那人是王源的人,定是王源指使为之。需要立刻下决断,将王源极其随从人员兵马一并绝杀,以绝后患。”
严庄微微摇头道:“两位莫慌,想动手随时可以动手,在我们的地盘里,随时可以绝杀他们。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周旋,不可莽撞行事留下隐患。如果王源在妫州治所清夷军镇馆驿之中遭遇袭击而死,朝廷问起来如何解释他的死因?这王源既是陛下喜欢的人,也是左相杨国忠的心腹,杀他容易,如何让陛下和杨国忠不生疑惑,不因王源之死引发更多的麻烦,这才是需要考虑的。如果安帅在这里,想必他也必不会轻易的下令在清夷军镇中便动手。”
宇文雄皱眉道:“严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要留着这祸患不成?要知道他获悉的可是你家安帅和我奚王之间的秘密,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若回到京城,你家安帅可要人头落地了。”
安庆绪也叫道:“是啊,先生你是不是糊涂了。”
严庄皱眉道:“我何曾说要饶过他们了?只是要杀他们也要杀的不留后患才是。在城里杀了钦差后患无穷,所以要杀他也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足以让朝廷无话可说,无所怀疑便是。”
“那你说怎么杀他?”宇文雄怒道。
严庄负手踱了几步道:“恐怕还要请宇文将军帮忙,这件事由你们解决为好。”
“怎么解决?”
“很简单,明日上午王源便会和我们一起出城往北,一路巡视文德、白阳、龙门、广边四县防御,这都是和你们奚族交界的边境之地,朝廷所知道的是边境战事频繁,凶险之极。而王源一旦在边境遭遇你们奚族兵马的袭击而死,陛下以及朝廷中的任何人都无法对安帅问责,只能怪王源命苦了。”严庄淡淡道。
安庆绪一拍大腿叫道:“妙计啊,若是被奚族人杀了,也怪不到咱们头上了。”
宇文雄皱眉道:“你们这些唐人当真阴损,这又要嫁祸到我们奚人身上,让你们的陛下对我奚王恨之入骨了,你们倒是一点责任也没有。”
严庄微笑道:“宇文将军,话不能这么说,朝廷对你们奚人再恨之入骨有何用?安帅已经和你家奚王达成协议,又不会对你们如何,你有担心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你们既能亲手报仇,又能保住秘密且不会让朝廷生疑,这正是一石三鸟之策。”
宇文雄皱眉道:“罢了,我可没兴趣听你絮叨这些,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做?”
严庄微笑道:“很简单,你连夜回去,带领兵马在我们巡查的线路上设伏。我看鸣鸡山北边的山谷很是合适,那里山高林密,一旦开战,两头堵住便是瓮中捉鳖。两日后我们会陪同王源抵达那里,届时我们会找个理由带兵离开,让王源的兵马和少量我们的兵马继续前行通过山谷,到那时便看你的手段了。记住,一个活口也不能留,全部绝杀。留下一个都是祸患。”
宇文雄点头道:“好,但我有个条件,此次被截杀烧毁的我的手下兄弟和那批物资,你们需要抚恤并无偿补给我们,那一千套盔甲兵刃我们可没运到族中。”
严庄点头道:“这个我做主了,补给你们便是,只要你们将王源和他的随从尽数绝杀,我们安帅不会亏待你们的。”
宇文雄满意的点头,起身拱手道:“既如此我也不耽搁了,这便回去准备,后会有期。”
严庄和安庆绪起身相送,宇文雄阔步离开郡衙,带着手下急火火的上马疾驰出城,回去布置去了。
严庄又连夜写信命人送往幽州城,详细禀明此事,告知安禄山不得不动手了,请安禄山做好对朝廷诘问的准备。又详细研究了明日所行的路线以及安排了届时如何撤离的计划,这才拖着僵硬的身子上床歇息。
次日上午,大队人马再次出发往北,双方各怀心事,但表面上却气氛融洽丝毫没有表露。离开清夷军镇之后,越往北越是一片荒凉,寒风凛冽天地萧索,坑洼不平的官道已经不能称之为官道,车马行走艰难之极。
王源看上去兴致还不错,虽然没什么美景可看,但丝毫没有显得沮丧。一路上谈兴浓郁,严庄也竭力配合,每到一处严庄均有典故故事可说,而且都是真实的故事,也让王源对这片苍茫野地产生了极大的敬畏之情。
燕山以南这片大地历来是中原同北方民族的征战之地,荒草掩盖的山丘平原之下,几乎每一寸土地上都有过战斗过的血肉和尸骨,只是岁月悠悠,这些人埋骨于此化为泥土,后世之人却并不得知罢了。身处这个时空和这片土地之上,越发让王源感觉生存之艰,发展不易。每一个王朝每一个民族都在浴血搏杀为了争夺一席生存之地,从这个角度来说,倒也无正邪对错之分。
十月二十六午后,大队兵马抵达鸡鸣山南麓,这里距离奚族的领地已经不足三十里,远远看着连绵的矮山之间一峰独秀矗立天地之间,让看了数日的荒凉草野之地的人们心情为之一畅,精神也为之一振。
“王钦使,前面此山便是鸡鸣山了,当年东.突厥入侵妫州一带,太宗皇帝亲率兵马在此驻扎迎击,夜间闻鸡鸣于山谷之间,故而赐名为鸡鸣山。而且你瞧,这座独峰东凸西沉,想不想是一只昂首向东方鸣叫的雄鸡?”严庄指着远处的山峰对王源笑道。
王源微微点头,说实话这山形一点也不像是雄鸡,不过王源相信太宗赐名的故事是真的,也许李世民叫此处为鸡鸣山之后,他人便牵强附会说山形像是一只大公鸡了。
“好一座大山,真是壮丽之极。北边便快到奚族边境了吧。”
“正是,所以过了鸡鸣山咱们便不能再往北了,为了钦使的安全,咱们需要远离奚族边境,奚族人可是经常在燕南一带行动的。咱们过了此山便往东走,直奔龙门县和广边军去,那里是我边境重兵守御之地,有近六千兵马驻扎,安全上当可无虞。”严庄抚须笑道。
王源点头道:“听严先生和二公子安排便是。”
安庆绪呵呵笑道:“王钦使放心,有我们护送着,王钦使不会少一根毫毛的,保证你能安安全全的走过这一趟,平平安安的回到京城。王钦使,咱们加加脚力吧,争取在天黑前抵达山边宿营休整,明日一早便可穿越山谷了。”
王源笑道:“好,那咱们便快马加鞭吧。”
第三三四章 觉察
大队人马于鸡鸣山南坡下的一块平地上扎营露宿,扎营时发生了一件插曲,让严庄和安庆绪很是担了一会心。
一路来扎营的时候,刘德海的兵马和范阳节度护送兵马都是穿插驻扎在营寨四周,这也是王源为了表示自己对严庄和安庆绪的信任而主动提出的。但今晚,刘德海的兵马抢先围着王源的帐篷周边驻扎下来,将王源和严庄安庆绪等人彻底隔离,这引发了严庄和安庆绪的疑虑。
晚饭后,严庄来到王源的帐篷里探听口风,想知道是否是因为王源知道了什么而故意做出这样的调整。但王源听到严庄轻描淡写表达出的疑问之后的回答打消了严庄的疑虑。
“这是刘将军在幽州时便提出的建议,他抵达奚族边境周围必须要做好严密的防卫,和范阳兵马混编驻扎会在意外发生时产生混乱。我本是觉得没这个必要的,但今日严先生山北便是奚族人活跃的地带,这让刘将军极为忧虑,所以他才竭力要求如此。你知道,他肩负护卫我的职责,我也不能太干涉他的决定,毕竟于军事上我是不太懂的。其实我倒是宁愿在范阳兵马的护卫之下,因为你知道,刘将军所率的是地方团练兵马,和范阳兵马比起来差了老大一截。但这话我可不能,若了,刘将军岂非要气死了。”
严庄哈哈大笑,这王源的倒是真心话,一路上严庄目睹刘德海所率的护卫兵马的一些行为甚为不屑,这些团练士兵明显是乌合之众,一路上风餐露宿,范阳节度兵马屁都不放一个,而这些团练士兵却个个抱怨不停,疲惫不堪,显然不是什么精兵。
严庄甚至一度认为,王源之所以同意让他的护卫兵马和范阳兵马混编驻扎,那是因为这样王源觉得更安心,而此刻王源的话也印证了自己的揣测。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严庄离开了,在他离开之后,王源召集众人进自己的帐篷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公孙兰、刘德海、柳钧、青云儿紫云儿等人均在列,一向不太开口话的公孙兰今日一反常态成为了会议的第一个话的,而她的第一◎⌒◎⌒◎⌒◎⌒,句话便让众人惊讶不已。
“诸位,目前我们已经处于危险之中,我怀疑有状况要发生,所以我要求二郎召集诸位来商议此事,要诸位心中有数,做好一切紧急的准备。”
出了王源之外,众人均惊愕不已,面面相觑。
“公孙姑娘,怎么回事?今日钦使突然要我调整布防,我便意识到有事发生,请公孙姑娘明言,卑职也好加强警惕。”刘德海皱眉道。
“是啊,姐姐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紫云儿也道。
柳钧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倒是乖了不少,这次居然没有出声询问,但表情倒是满脸急切。
公孙兰朝王源看了一眼,王源缓缓头,公孙兰静静道:“昨天夜里我们宿营时,有人偷偷出营。我在帐篷中打坐,听到马嘶之声于是悄悄去查看,发现有三骑从营中出发一路往北去。于是我骑马偷偷跟踪,发现他们正是往鸡鸣山而来。就在扎营前,我看到那三骑归队之后,那三人直奔严庄和安庆绪的帐篷里去,这让我产生了极大的疑惑,所以才让二郎命令刘将军改变布防,加强护卫的。”
刘德海不解的道:“这能明什么?这三骑也许是派出去的斥候探路的,自出幽州以后,一路上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王源咳嗽一声插话道:“我来解答刘将军的疑问。大队人马行军一路上放出斥候骑兵探路侦查这是正常的,但半夜放出斥候却很少见到。天寒地冻,道路难行,又没有视线,让斥候半夜出去探查能有什么效果?这是其一。其二,你们发现没有,这一路上严庄和安庆绪放出的斥候都是十人一队,轮流查看前方情形,放出十二队斥候,白日里每个时辰都有两队斥候回来禀报,毫无差错。这看来正是范阳节度兵马已经固定的一种侦查方式,那么三人一队半夜出去,这显然不是他们惯常的手段。”
柳钧终于忍不住插话道:“老师的很是,我也一路上观察了这种情形,他们确实是每次放出两队,每队十人,沿着我们前行两侧的侧翼侦查。每个时辰必有两队出发两队归来,这确实使他们已经固定好的手段。”
王源赞许的看了柳钧一眼道:“柳钧进步很大,要时刻注意观察,才能有所发现。这便是第二个疑。这三人夜间出营,我只能解释为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行迹。而他们在今日天黑前赶回营中,按照马匹的脚力来,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这也否定了他们是前往鸡鸣山北边的龙门通知当地守军我们到达的消息的可能。然则他们既非斥候,又非送信给龙门县守军,出营的目的何在?谁能解答这个疑问?”
众人皱眉思索,经王源这么一,倒是确实有些奇怪。行军之中,军纪严明,除了受命的斥候,普通军士哪有随随便便半夜出营闲逛的道理,既出营,必是身负使命。而这三名士兵到底是去干什么的,让人甚是迷惑。
柳钧张口欲言又止,王源给他一个鼓励的眼光,柳钧受到鼓舞,朗声道:“老师,我刚才算了算这三人的脚力和离开归来的时辰,发现他们从出营到折回最远不过是走到眼前这座山的山谷里,撑死了不过到达山北。是否这三人只是进到了鸡鸣山中,然后便折返归来了。他们三个到山中作甚?莫非是去送信给什么人?这山里有关口或者驻扎着兵马不成?”
王源赞道:“好子,果然是有天赋,这也正是我和公孙表姐讨论半天得出的结论。这三人既非斥候,又非去龙门送信,他们只能是奉命去执行一项使命。按照脚程,他们只能行到山谷之中,这便是件怪事了,这鸡鸣山山谷中只有一处驿站,也无城镇关卡驻兵,他们进去作甚?我只能怀疑他们是将我们即将穿越山谷的消息通知给山谷中的什么人。为何要将我们的行踪告知山谷中的什么人?这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而且这三人回来后去严庄和安庆绪的营帐中复命,显然严庄瞒着我们做了什么布置,这更是让人担心。”
众人均皱眉苦思,虽然分析的有道理,但并不能明这对自己等人不利的,这一无法解释。
刘德海提出了这个疑问:“即便如此,也不能明严庄要对我们不利啊,他们若是对我们不利,在沿途任何时候都能动手,何必玩这么多花样。”
王源静静道:“我不能告诉你真正的原因,这个原因告诉你们对你们没好处。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一切在我看来这是恶意,而且是大大的恶意。从现在起,所有人都要提高警惕,睁大你们的眼睛。除了自己人,谁也不能相信。明日进山谷之后,我们要紧紧跟随安庆绪和严庄,一旦有异动,我要求首先擒住这两人,拿住他们当人质。另外刚才所之事需严加保密,不准露出半句口风来。都明白了没有?”
刘德海虽满怀疑虑,但面对如此郑重下达的命令也只有坚定执行这一条。回营之后,刘德海叫来手下队正旅帅等人传达命令,让他们都紧张起来,这一路上真正的考验也许就要到来了。
半夜里,营地后方喧闹异常,在刘德海等人警惕的目光下,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从来路赶来,报名身份是唐军兵马,然后便被接引到另一侧严庄安庆绪的营地里。刘德海连忙去禀报王源,王源也甚是疑惑,但不久后这一切便有了答案。
第三三五章 马脚
寒风中火把猎猎作响,穿戴整齐的严庄和安庆绪在数十名士兵的簇拥下来到王源的营地里。≥,
接到禀报的王源身披大氅站在营帐前迎候,双方见礼已毕,王源欲引二人入帐就座,却被严庄拒绝了。
“王钦使,就在此处说话吧,有一事需立刻跟钦使禀明,事务紧急,不得不打搅钦使休息了。”严庄拱手道。
王源笑道:“严先生有话便说,不必客气。”
“好,那我就直说了,适才我和二公子刚刚接到安帅派人送来的急件,要我二人急速赶回幽州去,所以严某和二公子特赶来告知钦使此事,请钦使示下。”严庄双目注视王源的脸上,观察王源的反应。
王源一愣道:“安帅召你们回幽州?出了什么事么?”
严庄道:“信里没有说,我等也不好妄猜。但既然派人星爷送急信召回我二人,必是有重大紧急之务,否则安帅也不会这么做了。”
王源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立刻拔营回头回幽州便是,安帅急令,可耽搁不得。刘德海,立刻下令,准备连夜开拔。”
刘德海拱手应诺,便要去下令拔营,严庄忙摆手道:“且慢。钦使误会了,安帅的意思是要我和二公子回幽州,特意交代不要因此耽搁王钦使的行程,只是我和二公子无法陪同你一起巡边罢了。”
王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我继续我的行程,你们二位奉命回幽州么?”
严庄点头道:“正是,这也是安帅信中的意思。安帅信中对钦使的安全极为关心,故而我跟二公子商量了一番,认为即便我和二公子要回幽州,但钦使的护卫安全一定要安排好。所以严某决定留下三百精骑让候偏将率领,汇通钦使手下护卫兵马共同护卫钦使安全。另外我已经派人即刻去龙门县通知当地守军,让龙门县戍边将领拨出一千兵马前来接应,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午时钦使穿过鸡鸣山峡谷抵达山北的时候,他们的接应兵马便到了。这样便有一千八百兵马护送钦使巡视边境,安全上当可无虞,我等也就可以安心了。至于钦使职责内的其他需要沟通的事宜,待钦使回到幽州时,严某和二公子一定积极协助便是。不知钦使认为这样的安排如何?”
王源想了想道:“严先生和二公子考虑的如此周祥,本使甚为感谢,觉得这样的安排甚好,那么严先生和二公子这便要连夜启辰么?”
“安帅之命,雷厉风行,我等可不能耽搁了,这便要启辰回幽州。在此也算是和钦使暂别了。好在不久后咱们便能在幽州聚首,钦使多多保重吧。”严庄拱手行礼,安庆绪也罕见的拱手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王源笑道:“好,那咱们便后会有期,来人,斟酒来,严先生和二公子虽然走得急,但这辞行酒还是要喝一杯的。”
有人取了三只酒碗来斟满酒水,王源举碗同严庄安庆绪喝干离别酒,三人好像心照不宣般的哈哈大笑着拱手而别。严庄和安庆绪像是早做好了准备一般,拔营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半个时辰之内便已经全部准备完毕。火把照耀之下,七百多骑往来路而去,不久后转过山梁消失不见。
一番折腾,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久了,王源也不打算继续休息了,索性召集众人来帐中商量。因为严庄和安庆绪的突然离开留下了诸多的疑点,王源需要同大家商议一下,听一听众人的看法。
刘德海率先发话道:“卑职觉得此事很是怪异,但却说出何处奇怪。按理说要是安禄山召回他二人倒也没什么毛病,但总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柳钧道:“何止是怪异,看上去更像是避而远之的意思,明日一早我们便要过鸡鸣山峡谷,他们半夜突然离去,感觉像是一场阴谋。”
王源沉默点头,看向公孙兰,公孙兰轻声道:“柳钧说的对,昨夜我们才分析了些反常举动,那么严庄和安庆绪此刻的突然离去则更为反常。如果昨晚我们分析那三名离营的士兵是进入鸡鸣山峡谷中给什么人送信的话,那严庄和安庆绪此刻的离去便说明了一件事,他们并不想陪同我们过鸡鸣山峡谷。所以,也许一个这是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当然,这一切都是揣度,如果安禄山确实急召严庄和安庆绪回幽州的话,那这一切都是个巧合,也许那三名士兵也不过是临时派出探路的哨探也未可知。”
王源环视众人道:“都说完了么?那么我来谈一谈我的看法吧。”
众人均侧耳细听,但听王源道:“关于今晚严庄和安庆绪的突然离去,我认为这只是一场做戏。你们想一想,我们离开幽州到达鸡鸣山已经走了六天六夜了吧,安禄山派人送信到此召回严庄和安庆绪,一来一回再快也要七八日光景,若幽州城中真的有什么急事的话,待此二人赶回去,黄花菜都凉了,还有什么用?”
王源继续道:“再者来说。幽州城有安禄山坐镇,数十名安禄山的手下心腹将领和数万兵马驻扎,即便有什么急事,难道安禄山自己无法处置?偏偏要严庄和安庆绪回去才能处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严庄虽是安禄山所倚重的谋士,但也没有重要到离开他不行的地步,安禄山若是如此依赖一名谋士的话,那他也无法有今日的局面了,这是第二个疑点。”
“其三,如果确实是安禄山急召他们回幽州的话,严庄和安庆绪在刚才辞行的时候为何不拿出安禄山的信来佐证?要么是他们认为没必要,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根本没有什么安禄山的急令,只是他们做戏罢了。给我的直觉是第二种,因为当我说要和他们一起回幽州的时候,他忙说安禄山的信里要求我继续前行,按理说传达安禄山交代给我的话的时候该不该拿出信来佐证?但他没有,只是随口说出而已,给我的感觉他是信口编造。”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心中也自佩服。论分析能力,怕是无人强过王源了,片刻之间便分析了个一二三来,而且颇有道理,这一点座上人皆自认不如。经过这么一分析,今夜严庄和安庆绪的行为立刻变得漏洞百出起来。
“那二郎认为,他们做戏的意图到底为何?”公孙兰问道。
“我说了,这绝对是大大的恶意,我几乎可以断定这鸡鸣山峡谷是凶险之地了。严庄和安庆绪不愿随我们进峡谷,他们欺骗我们单独进入谷地,怕是有极为险恶之事等着我们。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前任席建侯的死因来,当时传到京城的消息是席建侯在边境为契丹人截杀,尸骨无存。我在想,是否我们也在步席建侯的后尘。”
公孙兰悚然道:“要是照你这么说,岂非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已经暴露,所以要找个最合适的理由致我们于死地?”
王源道:“虽我不愿相信,但怕是确实如此了。我想你归途之中必是留下了蛛丝马迹,被他们追踪到了。”
公孙兰沉吟道:“都怪我,我不该动手杀人毁车的,打草惊蛇了。”
王源微笑道:“现在不说那些,世上没后悔药可吃,眼前的事情才是重点。如果这一切判断无误的话,我想我们定有一场恶战了。”
除了青云儿,其他几人都不知王源和公孙兰在说些什么,柳钧不断的出声发问,王源也决定不再隐瞒,索性将公孙兰那晚发现奚族人和安禄山勾结之事一五一十的道出,最后点明此事恐怕已经泄露,所以极有可能前面山谷中设有埋伏,要将所有人尽数灭杀在山谷中。
众人惊愕无语,刘德海和柳钧这一路上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问也得以解开。从公孙兰归来之后,两人也没敢问公孙兰那晚之后到底去了何处,却原来是发现了这样的秘密,所以消失了几天,正是一路跟踪下去,且截杀了那运送物资的奚族人车队。
得知了所有的秘密之后,大家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真如王源和公孙兰分析的那样,那自己这帮人显然已经沦落到了最险恶的境地。严庄和安庆绪这一走,正好露了马脚。
然后,一个急迫的问题在众人的脑海之中浮现。
第三三六章 清内
“老师,既然如此,天亮以后我们还过这鸡鸣山山谷么?”柳钧问出了那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众人均屏息凝神看着王源,等待他的回答。
王源轻声道:“过,必须要过。”
“这卑职就不懂了,既然我们怀疑山谷之中有埋伏,却为何要自投罗网?”刘德海不解道。
王源道:“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么?如果适才的分析无误的话,无论如何严庄和安庆绪都不会容我们活着离开河北道。我可以断定,刚才拔营而走的严庄和安庆绪并未走远,也许就在后方不远处窥伺着我们的动静。也许他们调集了更多的兵马在后方堵截我们的后路,我们无路可退。”
“可是老师,进山谷不是同样的危险么?我们不知道山谷之中有什么样的危险,也许比回头更加的凶险呢。”柳钧咂嘴道。
“我承认前途未知,但我们要脱身则必须进山谷,唯有抵达鸡鸣山山谷之北,我们才能转而往西直奔河东道云州境。那里是朔方节度所辖,朔方节度使是王忠嗣,到了他的地盘,安禄山便不敢造次了。我们要想活命,只有这一条路,回头必是死路。”王源道。
公孙兰蹙眉头道:“二郎的是,穿越鸡鸣山之后往西入云州是条脱身的好计策,但这一路崇山峻岭,路途艰险万分,怕是要吃尽苦头。而且眼前这一关该怎么过?”
王源道:“还要烦请表姐走一趟,趁着天色未亮,表姐能否悄悄进山谷查看,若有伏兵必在两侧山崖之上,只有表姐能够翻越山崖不为人所知,探查伏兵的位置。获得这些宝贵的信息,对我们是极为有利的,我们便可制定相应的对策。”
公孙兰起身道:“好,我这便进山悄悄,在我没回来之前,你们切不可轻易冒进。”
王源站起身来轻声道:“辛苦表姐了,一定要心,查不出来也没什么,但千万不能冒险。”
公孙兰美目深注王源脸上,头道:“放心便是。”罢掀帘出帐,片刻后消失不见。
王源回过身⌒⌒⌒⌒,来,对帐中众人道:“现在有件事要立刻解决,便是严庄和安庆绪留下的那位候偏将和那三百范阳节度兵马。很明显这三百兵马是留下来做内应的,无论我们前进或者后退,一旦遇敌交火,这三百人便是心腹大患。他们一乱起来,我们阵型必乱,对敌必败。”
“钦使放心,卑职这便去调动兵马,趁其不备将他们尽数格杀便是。”刘德海道。
王源尚未话,柳钧摆手道:“不能这么干,五百对三百,刘将军认为一定能胜?就算能胜,自己再伤数百兵马,咱们岂非损失惨重?”
“那公子你怎么办?不管他们?”刘德海道。
柳钧想了想对王源拱手道:“老师,我认为这三百人马可以收为我们所用,要想让他们听话,只需想些手段便可,用不着和他们硬来。”
王源微笑道:“你怎么办?”
柳钧脸上神色郑重,沉声道:“擒贼擒王,先杀了那魏偏将,让他们群龙无首。然后刘将军带着兵马围困他们的营地,以魏偏将首级示之,在外压内忧之下,他们必会屈服。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学生去办了。”
王源笑道:“你已经完全想好了?”
柳钧挺胸道:“学生想明白了,请老师相信我,必会将这三百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不过我有个请求,这三百人若是被收服了,老师要交给我统率才好,我好想当个真正领军的将领,这三百人就当让我试试手段。”
王源呵呵笑道:“好,柳钧你不是一直期望着不要纸上谈兵么?眼下的形势正是真刀实枪的搏杀。若是能活着过了这一关,你之所得胜过我教你三年,你也会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我答应你了。”
柳钧攥拳挺胸道:“学生明白了。那么便请老师下令那位候偏将进帐吧。对了,刘将军,你立刻做好准备,一旦那候偏将进了大帐,你的兵马需立刻便要将那三百范阳节度兵马的营地围困住,但不要进攻,等我前去收服便是。”
刘德海不明所以,但见柳钧斩钉截铁,自有一番气势,王源又同意他的建议,倒也无话可。于是答应一声退出帐外自去安排。王大黑前去传令,召候偏将来见王源,那候偏将正在倒头睡回笼觉,不情不愿的带着十几名卫兵来到王源的帐篷中。
见了王源,那候偏将漫不经心的拱手行礼,打着哈欠含糊的问道:“王钦使有何吩咐?不会是现在就上路吧。”
王源尚未话,但见一旁灯影中,一个的身影缓缓移动过来,那候偏将瞟了一眼发现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并不在意,却见柳钧二话不抽出腰间短刀,身子蹦了起来,一刀砍向候偏将的脖子。
候偏将虽然进到王源帐中便全身戒备,但他却没料到动手是这个孩童,急切中脖子一偏,躲过要害,柳钧这一刀砍中肩胛骨,刀锋卡在骨头上出不来了。
候偏将大喝一声一脚踹翻柳钧拔腿往外便跑,口中叫道:“快救我。”
随行站在帐外的十几名卫兵闻言纷纷拔出兵刃,但只在一瞬间,周围数十名王源和柳钧的护卫便涌上,护卫们个个都有武艺,片刻之间这十几名士兵便倒在血泊之中。
帐篷里候偏将冲到帐篷门口,被横着独臂挡在门前的王大黑一脚踹来踢在腹上往后便倒。被踹翻在地的柳钧爬起身来,手中已经多了一块围在火塘边的硬石,候偏将仰面倒在柳钧脚下,惊骇中见一块巴掌大的坚石在眼中放大,‘噗嗤’一声响,那石头砸在眼眶上,顿时将眼珠子砸得迸裂。
候偏将痛吼一声捂住眼睛,柳钧尚要继续用石头砸他的头,但见王源低喝一声道:“柳钧,用兵刃结果了他便是,无需让他多受痛苦。”
‘当啷’一声,一柄长剑落在柳钧脚边,柳钧丢下石头抄起长剑直刺入候偏将的喉头,鲜血飞迸出尺许高,候偏将发出嘶哑的喊叫声,片刻便气绝身亡。
柳钧拄着剑呆呆的发愣,脸色煞白,喘着粗气。王源走来拍拍他的肩膀道:“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害怕。”
柳钧咽了口吐沫道:“老师,我一也不害怕,我觉得很刺激,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王源愕然,翻了翻白眼道:“时间紧迫,干你该干的事情去吧,天一亮一切便会暴露。”
柳钧头,挥剑数下割下候偏将的头颅,领着发髻血淋淋的提了出去。王源回身来,看见青云儿和紫云儿脸色煞白的站在帐篷的一角,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王源一笑,心道:毕竟是女人,男子十岁杀人面不改色,女子一身武艺却连这样的场面都见不得,这便是性别的差异了。男人都是具有侵略性的动物,着实不假。
帐外,刘德海率五百亲军迅速将三百范阳兵马的营寨围困住,亲军们个个携带弓箭,此刻数百弓箭手均弯弓搭箭对着营寨中的范阳兵马,只待一声令下便弩箭齐发。三百范阳节度兵马先是慌乱,但领军旅帅和队正们迅速恢复平静,同样以刀枪.弩箭相对峙,只是他们的弓箭数量配备不够,三百人中只有五六十只弓箭,若是开大,必然损失惨重。
柳钧手提候偏将的头颅,在火把照耀下踏步走到营寨前,手中用力,血糊糊的人头划了一道弧线滚落在对方兵马的脚下。对方士兵中有人很快认出这是候偏将的首级,顿时惊呼之声一片,士兵们也一阵哗然骚动。
“对面的兄弟们,现已查实,你们的候偏将是勾结外敌意图不轨的奸贼,现已被河北道黜陟使下令格杀。从现在开始,你们将归于王钦使所辖,若有违抗,同通敌之罪处置。立即放下兵刃,接受改编,违者杀无赦。”柳钧高声喝道。
范阳节度的三百兵马中发出一阵议论纷纷之声,士兵们相互狐疑的询问,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领军旅帅现在是他们最大的官了,众士兵都将目光投向那名旅帅。
那旅帅皱眉喝道:“莫听他们胡八道,他们胆敢杀了我范阳节度的将领,这才是通敌谋反,兄弟们,不要相信他们,咱们杀出去。”
三百范阳士兵们咽着吐沫犹豫着,候偏将死了,大家都没主心骨,旅帅的话虽然有些作用,但一时半会儿却又难以给众人信心。钦差大人通敌叛乱,这理由未免太牵强。
柳钧皱眉道:“你们只有三百人,我五百精兵一轮射箭便可灭了你们一半,你们的弓箭手不足五十,为何不识时务。那吕平,你也是通敌之将,却要拉着众人为你陪死么?”
众士兵狐疑的看着旅帅吕平,吕平大叫道:“别听他胡,我才没有通敌,他是胡八道。那是个黄口儿,他的话你们也信?”
“旅帅,那为何王钦使要杀了侯副将?没道理啊。”有人低声问道。
“我哪里知道,这王钦使许是昏了头了也未可知。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大伙儿杀出去,严先生和二公子的兵马离得不远,他们定会来接应我们的。”吕平大叫道。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有人已经准备开始拼命,吕平的话起了作用。
柳钧脸色阴沉,高声喝道:“既然你们执迷不悟,我便对你们不客气了,本来你们都可活命,但你们一旦动手,我便要将你们尽数格杀。”
三百节度士兵发出嗡然之声,胆战心惊的有之,意图拼命的也有,吵吵嚷嚷喧闹不休。
柳钧朗声再道:“不过王钦使了,你们当中大多数人是无辜的,所以我决定给你们最后的机会。一炷香的时间是你们最后下决定的时间。这吕平是通敌叛贼,跟着他反抗便是通敌叛乱,株连九族。你们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中亲眷着想。从现在开始,谁杀了吕平,谁便升任旅帅;谁杀了队正,谁便升任队正;谁杀了火长,谁便升任火长。一炷香之后,若还没有了结,我便下令万箭齐发,将你们全部射杀于此,一个不饶。”
第三三七章 互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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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点起的香火被插在营盘之外的泥地里,夜色中,香火尽头的红色燃烧的亮点极为醒目。冷风忽劲忽平的吹着,每一阵大风吹过,香头上的火点便变得更加的明亮,肉眼可见那柱香会被烧下去一大截,也让所有瞩目这柱香的人心头紧缩。
时间看似漫长,但很快这柱香便烧掉了一大截,剩下的部分越来越短,给人心理上的压迫感便越是强烈。香火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柳钧沉着脸摆手,他的身后传来弓弦拉开时吃力发出的吱吱声,以及刀剑出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三百节度士兵心中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候偏将的人头就在眼前,而这柱香熄灭后即将到来的便是自己的死亡,所有人都明白,硬拼是没有好下场的,就算临死能拉垫背的,但那对自己有何意义?
柳钧的那番话显然起了作用,虽然大多数人都明白那是柳钧分化他们的手段,但在生死关头,很多人的心理产生了急剧的变化,在生的诱惑前,很多人宁愿铤而走险。
香火逐渐的烧向尽头,只剩下寸许长短,时间紧张的如同凝固了一般,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的急促。不少人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炙热,他们的眼睛开始有意无意的在旅帅吕平三名队正以及十几名火长身上逡巡。而吕平等人也明显感觉到了周围人眼中的异样情绪,他们身上的汗毛也开始竖了起来。
第三队中的一名火长名叫赵大宝,平素里吆五喝六对手下的士兵极为苛刻,动辄打骂,克扣军饷。他所率的士兵里有一名叫做陈九郎的士兵,因为赵大宝的苛刻两人闹过不少次矛盾,曾有一次赵大宝差点将陈九郎的肋骨给踢断。
此刻,在赵大宝的神经极其过敏,周围人的风吹草动他都极为敏感,他似乎看到了站在身边的陈九郎有意无意的用眼睛瞟着自己,陈九郎手中的长枪忽然一动,对准自己的喉咙。
本就草木皆兵的赵大宝心中的最后的屏障在瞬间崩塌,不假思索反手一刀砍去,口中吼道:“狗曰的,你想要老子的命,老子先结果了你。”
陈九郎万没料到赵大宝忽然对自己动手,自己不过是将兵器换了手挠了一下痒罢了,甚至来不及解释,便被赵大宝一刀砍中了头颅,几乎将头劈成了两半。
这一刀瞬间成为了导火.索,陈九郎的尸首倒地之时,不知谁发出一声喊:“狗曰的们,我们没动手,你们倒先动手了。杀了这几个当官了,咱们活命还能当官,杀啊。”
早就蠢蠢欲动的数十名士兵心中最后的一丝防线也瞬间崩塌,手中的兵刃似乎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所牵动,下意识的便朝身边的军官们砍去。军官们焉肯就这么死去,挥动兵刃开始反击。军中当官的都是狠角色,动起手来比普通士兵都厉害,瞬间十几名士兵横尸当场。
一旦动手,便停不下来了,这些军官们将每一名站在身边的士兵都视为威胁,甚至来不及分辨对方是否有恶意便先一刀砍去。吕平大声吼叫着道:“不要动手,不要上当。”
但当一名士兵踉踉跄跄的摔倒在自己马前,手中的长枪恰好刺中自己的护腿盔甲时,吕平也没能抵挡住心中的恐惧,挥刀将那名其实并未动手参与砍杀的士兵一刀枭首之后。局势由此顿时变得不再可逆,在士兵们发出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中,数百士兵只花了十几息的时间便将数十名军官斩成肉酱。
悲剧尚未结束,一名士兵大叫着道:“我杀了吕平,我是旅帅了。”话音未落,身边一名士兵兜头给他一刀,将他砍翻在地,怒骂道:“你是个屁,老子才是。”
这种连环的屠杀似乎没有停止的趋势,站在营帐之外的柳钧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引发了这一场凶残的自相残杀,忙高声下令道:“住手,立刻住手。”
五百名亲卫兵马齐声怒喝,这才将正在相互杀戮的节度兵马震慑住,他们清醒过来,看看身边的人一个个身上满是血迹,个个状如鬼魅。
“你,你,你,还有你,还有你们几个。”柳钧朝着人群指点着,十几名身材壮硕,在刚才的格杀中杀了数人的士兵被挑了出来。
“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人都升为火长,手下率二十名士兵,归我直接管辖。现在起,我便是你们的旅帅。立刻挖坑清理这些尸首。然后开始拔营准备启程。”柳钧冷声下令道。
“遵命。”十几人喜笑颜开,齐声应诺。
“旅帅,还有十几个受伤的兄弟怎么办?”有人问道。
“能走的都带着走,重伤的便给他们个痛快。”柳钧沉声道。
众人悚然动容,虽然处决重伤的士兵在军中常有,但从一个十岁的孩童口中说出这般冷冽之言,还是让人觉得身上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士兵们开始挖坑埋人,轻伤的裹伤治疗,只要能骑马便可免于不死,重伤的其实也希望给自己一个痛快,一切恢复有序之后,柳钧松了口气回头来见王源。
王源其实一直站在远处注视着局势的发展,看到自相残杀的一幕心中也自心惊肉跳。柳钧的心理战实施的很成功,虽差点失控,但无论如何,柳钧成功的收服这些兵马。这剩下的两百多人从现在开始会对柳钧服服帖帖。王源对柳钧有了全新的认识。
“老师,事情解决了,二百三十二名节度兵马可为我们所用了。”柳钧喜滋滋的禀报道。
王源点点头道:“你的进步比我想象的要快,假以时日你必是一名卓越的将领,但老师我有一句话送你。嗯……”
王源沉吟着,柳钧满脸兴奋道:“什么话,老师你说便是。”
王源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想了想道:“罢了,以后在说吧,你很好。这二百多人便归你统率了,去督促他们打扫干净。我们拔营之后,严庄必会派人回来查看,若被看出有厮杀痕迹,必会知道我们已经识破他们的阴谋,所以要不留痕迹。”
“遵命老师,我这便去。”柳钧心情愉悦,掉头策马而去,照夜狮子雪白的身体在黑暗里如同一道闪电一般迅捷。
……
东方破晓,王源下令队伍开拔进入鸡鸣山谷口。虽然公孙兰尚未归来,但王源却不能在山外耽搁,因为他不想引起严庄和安庆绪的怀疑。
天亮前王源派人去查看过,严庄和安庆绪果然没有走远,正在十余里外的一处丘陵山坡下扎下了简易的营寨,如果知道意图暴露,他们随时可以杀个回马枪,配合谷内的伏兵来个前后夹击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这是王源绝不愿意看到的。
鸡鸣山峡谷的入口山势较为平缓,这里无法藏有伏兵,所以王源可以放心的让大队兵马进入山口前部,瞒过严庄和安庆绪的耳目。
峡谷入口还算宽阔,地面还算平整,队伍的行走并不太困难。此处是古战场,不时可见峡谷内已经倒塌的石头工事以及搭箭的射箭的掩体,但都已经残破不堪。经受多年的风雨侵袭,峡谷两侧的山壁上有很多塌方的地方,剥离出赭色山石,嶙峋悬空,甚是惊悚。
进入山中两三里地,峡谷逐渐往里收紧,宽度已经不足二十丈,看前方山崖似门,地势艰险,王源知道不能再往前了。因为按照这峡谷逐渐缩小的宽度,最窄处可能只有十余丈宽,那将是被袭击的最佳地段。而两侧的山崖上的树木也逐渐变得浓密,前方崖壁上方全部覆盖着松柏,完全没有视野,伏兵在内,下方完全无法察觉。
“停止前进,就地警戒。”王源下令道。
命令下达,人马立刻停止行动,四十多辆随行拉运物资的车辆被聚拢在一起,排成数道屏障,在队伍前后方形成简易的工事。
“王大黑,张五郎,各带二十人攀上山崖两侧瞭望警戒。刘德海,密切注意山谷中的可疑迹象,柳钧,率你的二百人手立刻砍伐树木搬运山石堵住后方的通道。”王源一叠声的下令道。
“堵住后方通道作甚?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紫云儿低声问道。
王源肃容道:“断了自己的后路同时也断了严庄和安庆绪进来的道路,应付一面敌人总比前后都受夹击要好的多。”
第三三八章 设伏
后方数百步外的山谷通道很快就被柳钧带人设下三道屏障,松树和石块交叠在一起形成三道堤坝,足可阻挡后方欲进入谷中的人马。△↗頂頂點小說,虽然可以可以被人力移除,但在关键时刻时间就是生命,拖延住敌人的时间便是给自己以生的机会。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除了负责山崖上警戒的数十人以及大着胆子突前里许侦查的十几名骑兵外,其余七百多兵马尽数停在原地休整。众人一边轻轻的咀嚼着干粮填饱肚子,一边静静的等待命令。
除了士兵们轻轻咀嚼干粮的声音,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之声外,整个山谷中最大的声响便是山风从两侧崖顶上掠过时漫山松树发出浪涛之声了。而这松涛之声却更增寂静之感。
寒冷的北风被山崖阻挡,峡谷内的的温度却依旧冷冽如冰,天空中的阴云数日以来一直没有散去,看不见日光,也不知具体时辰。漫长的等待让人焦灼,王源心中也焦急不已,但他的脸上一片平静,他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身边的人,因为在这里自己便是众人的依靠,他不能让身边的人赶到恐慌。
右侧山崖上发生松木断裂的轻微响声,一棵巨松上伸出一面红色的旗帜快速的摇动,那是在山崖上瞭望的人手发来的信号,表明看到了可疑的迹象。王源极尽目力往山谷前方观瞧,但见一条白色的人影正在崖壁之间纵跃,身形敏捷优美,如履平地一般。
“是表姐,不准放箭。”王源立即下令,将最后一口面饼塞在嘴里,起身快步奔出迎接上去。
公孙兰从山崖上如一朵白云轻轻飘落下地,远远朝王源挥了挥手,王源快步迎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但见公孙兰面色微红气喘吁吁,显然消耗甚巨。见到王源后气力松懈,顿时半个身子靠着王源的扶持方可保持平衡。
两人迅速回到车辆围住的营地里,王源递上清水让公孙兰喝了几口,调均了气息后公孙兰才出声道:“二郎所料不差,五里外的峡谷最深处有埋伏。前面不远他们设有暗哨,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有杀掉暗哨,选择的是从山林后方绕行避开暗哨,这才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王源看着公孙兰微微散乱的发髻和发髻间沾染的枯草和几枚松针,疼惜的伸手替她拂去。公孙兰不以为意,伸手在地上捡了几块原石摆着地形继续说话。
“东侧崖壁上有很多伏兵,这几处位置全是弓箭手,西边的崖壁应该也有同等数量的伏兵。我无法判断他们的具体数目,但目测应该有一千多人。七八里外山谷出口处有近两千骑兵聚集,想必是等崖顶伏击之后便冲杀入谷斩尽杀绝的。”
围拢在身边的众人心中冰凉,崖壁上上千弓箭手伏击,谷口还有两千多骑兵堵截,前面就是死路一条了。以八百对三千,还被别人占据地利之势,这一战胜算几乎为零了。
王源眉头紧锁道:“伏兵是大唐的军队么?”
公孙兰忙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据我观察,伏兵非大唐兵马,都是奚族兵马。如你所料,严庄和安庆绪是要借奚族人之手歼灭我们,他们也好向朝廷交差。”
王源冷声道:“意料之中,故伎重演,若不是多张了个心眼,过几日朝廷便会接到我被奚族人伏击殉国的奏报了。”
“老师,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后退,现在好像前进也是找死,两侧山壁高耸,林木浓密,却又无法翻越山崖,这可怎么办?”柳钧焦急道。
王源缓缓起身踱步,捏着下巴皱眉思索,众人一言不发看着王源,不敢打搅他的思索。一阵山风吹来,山崖两边涛声如骤,宛如众人心中翻腾的心海波涛。
王源停下脚步道:“表姐,你说的敌方最近的哨探在距离此地多远之处?”
“约莫三里之外。”公孙兰道。
王源点头,朝青云儿道:“青儿陪着表姐吃些东西,让她休息一会儿。刘德海在此压阵,柳钧随我来。”
公孙兰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王源道:“不必担心,我和柳钧去前面瞧瞧地势,不会冒险。”
紫云儿叫道:“我也去。”
王源微笑道:“那就来吧,一起去瞧瞧。”
三人上了马出了车辆组成的营地,公孙兰摆了摆手,张五郎王大黑等十余名护卫也立刻上马跟上。十几骑沿着山谷往前疾驰,前方谷道果然越来越狭窄,山崖下方碎石嶙峋,只有中间一条道路可以五六骑并行通过。山崖逐渐朝中间合拢,像是两扇即将关闭的大门,给人以压迫之感。不过因为公孙兰已经探明了敌方的伏击地点,倒也不用担心山崖上会有突然的袭击。
马儿跑的并不快,那是王源故意为之,因为王源需要在两侧山壁上观察,但让王源失望的是,山壁如刀削斧砍一般很是陡峭,并没有王源希望看到的地形。
算着距离已经奔出了两里多地,再往前便要进入对方哨探的目视范围之内,紫云儿在王源身侧正欲提醒王源不能再往前,却发现王源高举手臂勒住了马匹。
“看来幸运之神没有抛弃我。”王源自语道。
“老师说的什么?什么幸运之神?”柳钧勒住纵跃不停的白马问道。
王源笑道:“我是说天助我们,终于在最后一刻让我看到了这里。你们瞧。”
王源举手朝两侧的山壁上指去,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但见原本光滑如镜的山壁在这一小段有了些变化,山壁中间长着一排矮松树,绿油油的松针密密匝匝很是显眼。距离地面的高度大概在七八丈高左右。
“这峡谷两侧的石头风化严重,来时看到多出塌方的地方,我就知道两侧山壁必有我想要找的地方。那里明显是很久以前雨水冲刷发生过一次大的塌方,岩架上方十余丈的土石全部垮塌,所以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阶梯岩架。那些松树便是在岩架上生根长出的,这正是我要地形。”王源面带笑容道。
“老师这是要做什么?”柳钧诧异道。
王源道:“柳钧,眼下的局势我们处于绝对劣势,奚族人的兵力占优,还占据着绝对地利,若交战我们必败。所以要想此战取胜,需要转化劣势,增加胜算。兵力的劣势我们无法改变,能做的便是谋略上的致胜和某些可以转变的劣势转变。”
柳钧恍然道:“老师是说……咱们在此处设伏?转不利地利为有利?”
“孺子可教,崖顶.我们上不去,但这处地形应该可以上去,光是西侧这一排崖壁便可埋伏百余名弓箭手,居高临下,这百余弓箭手便可将整座峡谷封锁。你们想想该如何爬上这七八丈高的岩架?”
柳钧道:“太高了些,否则造长梯子倒是可以,但七八丈的长梯子肯定不成,那么长根本无法竖起。如果要是有绳索垂下就好办了,可是绳索如何能从上面垂下?”
王源眼睛一亮道:“好办,你爬不上去,有人能爬的上去,只要上去一人,垂下绳索,再拉几个人上去,其余人便可被逐一拉上去了。”
柳钧恍然道:“忘了还有公孙姐姐了。她定然轻松上去。”
王源笑道:“正是,提醒你一句,以后你要叫公孙姑姑,你叫她姐姐岂非占我的便宜。”
柳钧吐吐舌头点头称是,忽然又皱眉道:“但是老师,还有个问题,他们在前面守株待兔等着我们,我们在此设伏有何意义?他们又不会来自投罗网。”
王源呵呵一笑拨转马头道:“放心,我会让他们自投罗网的,咱们赶紧回头去准备,时间紧急,在一个时辰之内所有的准备都要做好,否则他们会生疑的。这场仗若是在不打起来,谷外的人也会捉急,若是闯进来,那可是麻烦事了。”
众人拨转马头飞驰而回,王源连珠炮般的下达命令,队伍立刻全员行动起来,缓缓往前推进到岩架左近开始布置。
第三三九章 诱敌
既然探明对方弓箭手伏击的区域,王源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让对方的弓箭手埋伏成为虚设,而真正让王源感到棘手的是北边谷口外的两千奚族骑兵。↑頂點小說,他们才是真正的拦路虎。
要想按照原先制定的方略出鸡鸣山北转而西入云州脱险,则只能突破鸡鸣山峡谷,而前提便是要设计消灭面前的拦路虎。
奚族人的计划稍显直白,当听到公孙兰探明的对方弓箭手和骑兵的阵型之后,王源便基本上猜出了他们想干什么。很简单,奚族人就是要等王源带队进入伏击范围,弓箭手居高临下一番疯狂杀戮之后,王源的兵马必死伤惨重。到那时谷口骑兵冲入谷中进行最后的绝杀。
而王源现在要做的便是反其道行之,逼着谷口的骑兵冲进来,反对其进行伏击,这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要有设伏的弓箭手之外,最重要的一点需要引诱对方进入谷中己方的伏击圈。
而要做到这一点便需要摸透奚族人的心理和战术,在那个按钮按下之后,谷口的奚族人便要乖乖的滚进来。在对方不知已经暴露计划的前提之下,这种设计的成功可能性极大,所以王源决意一试。
公孙兰和青云儿登上西侧岩架的过程颇为凶险,山壁上的石块风化严重,两人在攀爬的过程中数翻遇险,几乎滑落,吓的王源浑身冷汗,但最终两人还是登上了岩架。下方一群男子都汗颜无地,要是没有这两个女人,谁也登不上那座崖壁中间的岩架,王源的计划也就无从谈起了。
绳索是不缺的,随行物资中有十几根长绳索,那是必备之物,便是用来行军时的搭桥越涧救援绑扎等用途的。公孙兰和青云儿用绳索拖上几名大汉之后,其余的士兵便一个个的被这些大汉拖拽上去。大半个时辰之后,十几根绳索拽上去百余名弓箭手,将上面的岩架挤得满满当当。
下方的准备工作也在同时进行,当王源下令用松枝撑起盔甲变得像个人形一般像个绑缚在战马身上时,很多人都已经猜出了王源要做什么。
“老师,用这些假的兵马去吸引崖顶的弓箭手射箭,这办法真是妙啊。”柳钧赞道。
王源微笑道:“谷内不打起来,我们不遭受重创,谷口的奚族大队兵马便不会冲进来收拾残局。但这还不够,一旦对方的大队兵马冲进来之后,他们会发现上了当,也许会怀疑我们的动机,而这时候便需要有一队兵马在他们前面招摇,装作吓坏了的样子仓皇撤退,他们一定会追上来。这一队人马很重要,戏要演的很像才成。我正在考虑诱敌的人选呢。”
柳钧挺胸道:“那还用说?非我莫属。”
王源道:“这可不是去打胜仗,而是要你打败仗,若是演的不够逼真,他们便不会追击过来,便不会进入我们的伏击圈中了。”
柳钧郑重道:“我知道,兵不厌诈,这是诈败之计,我带手下的两百人去办便是。我让手下的兵马被他们杀个几十个,奚族人还会怀疑么?这叫苦肉计。”
王源点头道:“不能太过托大,苦肉计可以演一演,但别伤了太多的人手,我们的兵力本就有限。另外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是你有个闪失,你娘会杀了我的。”
柳钧呵呵笑道:“老师最怕我娘是么?不用怕,我心里有数。老师,大战将至,我该紧张才是,但不知为何我现在很是期待,很是激动,一点也不怕。这是怎么回事?”
王源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你会成为真正的大将的,你天生就是领兵打仗的料,这恐怕是你的宿命了。”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毕,柳钧率两百骑兵同时上马,一百多匹马鞍上立着假人的战马被拉着缰绳夹在在队伍中间。王源负手站在地上看向柳钧,脸上满是微笑,掩饰着心中的紧张。自己不能跟随他前去,这之后的一切就只能靠柳钧自己的应对了。
柳钧穿着在长安时特地量身打造的明光铠,腰间悬着一柄长剑,骑着白马在队伍前方,虽然身量不大,但也威风凛凛。
“老师,我去了。”柳钧拱手道,手臂上的盔甲鳞片摩擦着胸肋之间的甲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冰冷而镇定。
“去吧,等你归来。”王源第一次跟柳钧正式拱手,给予他成人般的待遇。
柳钧回转身子,高举手臂往前一挥喝道:“出发。”
三百多真假骑兵开始缓缓往山谷中行去,片刻后便进入地方哨探的探查范围,山崖两侧树枝摇动,敌兵用外界不可知的信号迅速传递消息。片刻之后,埋伏在前方三里处狭窄的峡谷两侧山崖上的千余命奚族弓箭手便立刻弯弓搭箭进入了战斗状态。
三百骑兵在临近弓箭范围之外里许处开始加速,柳钧一声令下,所有载着假骑兵的战马的屁股上都挨了一刀,这些马儿顿时发了疯一般的冲向队伍前列,迅速冲入弓箭手的射程之中。
山崖上一声悠长的号角声缓缓响起,在整个山谷中回音袅袅摄人心魄,与此同时,山崖上方的羽箭像漫天蝗虫一般从空中坠落,一蓬蓬的箭雨笼罩了长达数十步的大片区域。数十匹战马几乎在同一时间成了刺猬,他们带着巨大的惯性嘶鸣着翻倒在地,一路带起的烟尘滚滚而上。几乎在一瞬间,本来视线清晰的峡谷之中便成了一片滚滚黄尘之地,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崖顶上的奚族弓箭手也看不见谷底的情形,但他们根本无需看清楚下方的情形,他们只需要不断的往谷底射箭便可。战马临死前的哀鸣和嘶喊声从谷底直传上来,只要有这样的声音传上来,便说明攻击的很有成效。
一百多匹载着假人的战马,仅仅在冲过五十步之后便只剩下了一半,密集的箭雨几乎毫无死角,让它们根本无生还的机会。与此同时,山崖一侧的高处,一缕黑烟冲天而起,那是弓箭手们通知谷口的奚族战士们,谷内的战斗已经打响。
谷口外的宽阔荒草地上,宇文雄已经全服武装手持弯刀端坐马上,黑烟从山谷中冲天而起的那一刻,宇文雄便已经大声下令两千骑兵做好冲入谷内的准备。他特意耽搁了盏茶时间,便是要让进入伏击圈的王源等人遭受更多的箭雨洗礼。在宇文雄看来,只要进入了伏击圈中,慢说王源只有几百人随行,便是有上万兵马,也必会败在自己手里。
“进攻。”宇文雄手中弯刀微微一扬,一道雪白的光影照亮了他的双眸。手下骑兵发出怪异的叫喊声,像是在高山谷地追击猎物一般发出的喊叫声,刺耳而且难听。
“哦噜噜噜……”怪叫声中,数十骑奚族兵马已经冲入了谷中,两千人分为五队,每队四百人,这是奚族骑兵标准的冲锋队形。但在今日宇文雄并不在意手下没有按照冲锋队形冲锋,他自己也被手下一窝蜂的冲往谷中的情绪感染,在第一拨四百多人冲入谷中之后,便也按耐不住杀戮的**策马冲了进去。
在盏茶时间里,山顶上的奚族弓箭手便将配备的大号箭壶中的二十只羽箭尽数射空。这种行为对他们而言是很奢侈的。他们贫瘠的家园没给他们带来多少财富,所以他们的配备上也很寒酸,比如这一千弓箭手的身上甚至没有一块铁片弊体,制式盔甲只有那些精锐的骑兵们才能有资格穿上。就算是他们必须要用的长弓和弓箭,也不会有机会无度的浪费。但是今天,他们射的很爽。
号角声再起,那是停止射箭的信号,北边峡谷中传来的隆隆蹄声表明,大队骑兵正在冲杀而至,但弓箭手们其实已经不感兴趣了,因为下边已经是一片死地,这一点不用等黄尘散去也清楚的很。
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峡谷里,四处迸流的鲜血还冒着热气,冲锋而至的奚族骑兵的马蹄踏在横流的血水之中,溅起细小的血浪花,带起染红的沙土。
宇文雄抵达的时候,手下一名副将正策马急匆匆朝他奔来。
“宇文将军,有些不对劲啊,这些死人好像都是假的。”那名叫忽儿海的副将大声叫嚷道。
宇文雄眉头紧锁,伸手从一名士兵手中夺过一柄长枪,朝倒在路旁姿势怪异的一具尸体挑去。当啷一声响,那尸体的头盔歪斜在一边,露出了一截削得圆滚滚的松木来。
“果真是假人,好狡猾的唐人。”宇文雄骂声不绝,正欲往前查看,猛见前方有数骑飞驰而来,为首一名骑兵高声叫嚷。
“忽儿海将军在何处?忽儿海将军。”
“叫什么叫?老子在这里。”忽儿海高声喝骂道。
来骑疾驰近前,马上骑士高声道:“前方发现敌兵踪迹,和我前队发生交手,请将军示下,是战还是撤?”
忽儿海尚未答话,宇文雄高声道:“带我去瞧瞧,看来唐人并未逃脱,这些假人只是担心被埋伏所设的诡计,只要他们在山谷里,便不容他们逃了。”
言毕策马冲出,忽儿海忙挥鞭跟上去。
第三四零章 死路
宇文雄快马杀到队伍前列,前方羽箭嗖嗖而至,几枚羽箭擦着宇文雄的耳边飞了过去。←頂點小說,喊杀声和惨叫声也从前方传来,烟尘之中,前方马嘶人叫乱作一团。
宇文雄高举弯刀猛冲过去,在一片混沌之中,他看见己方骑兵正和对方骑兵纠缠在一起,刀剑枪戟此起彼落,兵器撞击发出的火星清晰可见,兵刃入肉时发出的噗噗声清晰可闻,甲胄的摩擦声刺耳之极。前方背对着自己的一名奚族战士正高举弯刀朝被遮挡的对手狂砍,但宇文雄清晰的看到这名奚族战士的毛皮甲胄的后方突出来一只滴着血的枪尖。随着这名战士的落马,宇文雄看到了一名正提着滴血长枪的唐军骑兵的面孔。
宇文雄无法遏制心中的愤怒,大吼一声策马猛冲上前,手中长长的弯刀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朝对方砍去。那士兵举起长枪格挡,精铁弯刀削铁如泥,更何况是一根白蜡硬木的枪杆,咔擦一声响,枪杆断裂,那唐军士兵连人带枪被活生生的砍成两段。
一股腥臭的热血喷溅在宇文雄的脸上,宇文雄伸出舌头舔着嘴边的鲜血,瞪眼大吼道:“杀光这帮唐狗,一个不留。”
周围的奚族士兵见主将威猛,精神振奋,口中呼喝连声,一个个策马猛冲而上。对面的唐军士兵殊死抵抗,但片刻后便被斩杀数人,气势顿弱。
“咻。”一声羽箭的啸声从前方响起,久经沙场的宇文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下意识的侧身躲避,但一只羽箭从他的肩膀边划过,射飞了翘起的肩部盔甲的叶片,将他的左肩拉开了一道血糊糊的口子。
宇文雄大骂连声,不顾肩头流血抬头看去,但见前方不远处,一名身着精美盔甲的少年正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手里兀自拿着一柄弓箭朝自己看,满脸的懊悔之色。
“狗崽子,敢暗算你宇文爷爷,你是谁?王源么?”宇文雄破口大骂。
“宇文老狗,王源是我老师,小爷是你家爷爷柳钧,我母是当今大唐秦国夫人,见到小爷还不下马受降。”柳钧举着弓箭尖声大骂,孩童的声音比较尖细,虽在嘈杂的战场之上,依旧在生死搏杀之际被听的清清楚楚。
宇文雄心中一喜,忘了被眼前这少年骂的狗血淋头,心中想道:搂草顺带打兔子,原来这小子是大唐秦国夫人的儿子,身份比王源还尊贵,可遇到好事了。若是能宰了这小子,价值比杀了王源更大。
“小子,你宇文爷爷要来抓你了。”宇文雄呵呵而笑,手中弯刀起落不停,咔擦咔擦将拦在面前的两名唐军士兵斩落马下,策马不停,在周围奚族骑兵的协助下一步步的杀向十几步外的柳钧。
柳钧面现恐惧之色,弯弓搭箭连射两箭,宇文雄轻松用弯刀拨开,呵呵狂笑着逼近。柳钧抛下弓箭拨转马头便往后跑,唐军骑兵也纷纷调转马头往后逃跑。
宇文雄哈哈大笑叫道:“小兔儿爷,吓的尿裤子了吧,今日要捉了你这小兔崽子,叫你娘秦国夫人给老子舔雀儿,不然老子便宰了他的宝贝儿子。”
唐军斗志全无,调转马头飞奔而逃,奚族骑兵在宇文雄的率领下猛追而至,宇文雄的眼睛始终盯着唐军士兵中骑着白马的那少年的身影,双腿催动马匹猛追。一追一逃,片刻后已经脱离了己方弓箭手的保护范围,直奔王源所设的伏击圈而来。
策马紧跟在宇文雄后方的忽儿海冲上来,在宇文雄身边高声叫道:“宇文将军,这么追不太好吧,还是等后面的大队兵马上来一起追赶为好。再说也要小心唐军设伏啊,反正他们飞不上天去,您不是说南山口有安禄山的兵马堵着么?”
宇文雄啐了口吐沫吼道:“你懂什么?拿了这小子可比什么都值钱,杨家富可敌国,咱们回升官又发财。”
忽儿海喜上眉梢道:“真的?”
宇文雄骂道:“废话个屁,莫啰嗦,快追,快追。”
奚族骑兵疾驰追赶,他们战马比唐军的战马持久力和爆发力都好,双方的距离不断的拉近。不断有落在后方的唐军士兵被追上,死于奚族兵马的利刃之下,一路追杀,数十名唐军士兵丧命于滚滚铁蹄之下。
前方峡谷右转,十几匹唐军战马转弯过急脚下失蹄,连人带马顺地滑行,撞击在左侧山壁上,大队奚族骑兵旋风般的掠过,将他们连人带马踩成肉酱。
“这帮灰孙子,我奚族三岁孩童也比他们的骑术高明。再追几里地,都不用动一刀一枪,他们自己就全部摔死了。”宇文雄哈哈大笑。
“宇文将军,前面好像不对劲。”忽儿海跟着笑了半截,忽然举着弯刀朝前方指去。
宇文雄眯眼在飞舞的黄尘中往前眯眼细看,在一片模糊不清的尘土中,他似乎看到了前方有一道屏障横在眼前,一阵狂风从峡谷中呼啸而过,眼前的尘土迅速被吹散,然后所有奚族骑兵都看到了面前的那道屏障。
那是数十辆大车组成的一道路障,车上堆着很多东西,覆盖着松树枝叶,而随着逃跑的唐军接近那屏障,屏障中间的两辆横亘的大车正缓缓被推开,露出宽约丈许的通道。宇文雄眼睁睁的看着那白马少年一马当先冲入通道之中,随后上百唐军士兵也跟着冲进通道内。追的最快的三十余名奚族骑兵的战马尚未踏进通道中,屏障内冒出无数个人头来,弯弓搭箭一轮箭雨施射,三十余骑应声倒地,人马翻滚向前,犁出一道道血糊糊的痕迹,重重撞击在横亘在前的车厢板壁之上。
“放箭。”一名唐军士兵跳上大车顶部,高声大喝。
无数只羽箭从大车工事之中射来,奔在前面的奚族兵马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十几名骑兵身上无处不是箭支,带着烟尘在沙土瓦砾中翻滚。
“放箭。”
“放箭。”
前方唐军军官正无情的下达着命令,一蓬蓬的箭雨像是一条条毒蛇蛰咬着迎面奔来的奚族兵马。每一轮箭雨都带走数十条生命,这些奚族兵马就好像是排着队去送死一般。
“宇文将军,有埋伏,咱们快撤。”忽儿海大声叫道,挥动兵刃护着身子,磕飞攒射而至的箭支。
宇文雄气的大骂,大吼道:“不能撤,冲过去。忽儿海,立刻猛冲,摧毁对方工事。”
忽儿海骂了句娘,不知道是骂宇文雄还是骂自己,大吼着举刀高喝道:“兄弟们,他们没多少兵马,跟着我冲过去,杀呀。”
忽儿海催动团团乱转的战马,伏下身子朝前猛冲,奚族骑兵其实也无法回头,因为后方正有骑兵源源不断的猛冲而来。想这时候掉头撤离是不可能的,就像一列火车往前猛冲,车头的急刹车根本不起作用,车尾会将车头顶的飞出去,造成严重的后果。
“杀啊。”无路可退的情形下,奚族骑兵爆发出了极大的凶悍之气,忽儿海一马当先,后面数十骑迅速跟上,道路通畅之后,更多的奚族骑兵加入冲锋的行列之中。
唐军的箭支无情的一轮接一轮的施射着,不断有奚族骑兵翻滚落马,然后被后面的骑兵踩踏成肉泥。奚族人的冲锋是真的可怕,一旦他们决定了要冲锋,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哪怕是前面有雨点般的箭矢无情的射来。
王源站在车辆工事中,看着奚族人悍不畏死的猛冲过来,数十步的距离死伤无数,但却绝不退缩,心中也自敬畏。照这种冲锋法,这工事是保不住的,虽然对方可能付出两三百条人命的代价,但一旦被他们抵近,后果不堪设想。
“弓箭手立即撤离。”王源沉声发令。
站在车厢顶端的刘德海将他的命令高声重复:“最后一轮,射。立即撤离。”
两百多名弓箭手射出最后一轮密集的羽箭,带走二十余名奚族战士的性命,于此同时同时起身往后方通道上撒腿便跑。
“点火。”王源静静发出命令,十几名士兵举着燃烧的火把将堆积在大车内侧的一堆堆枯叶松针点燃,富含油脂的松针顿时烧的炽烈,引燃了在大车上堆积的物资和事先堆积的大量枯柴。几乎在数息之间,整个工事便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火墙。
王源带着人马迅速后撤,在他们撤入后方二十步外的第二道屏障时,数十匹奚族骑兵已经收不住脚带着浑身的火苗冲破了第一道屏障。他们摔下马来,惨叫着在地上翻滚嚎叫。
“点火。”王源再次下令。
第二道屏障堆积的松针柴火也被点燃,第二道火墙也升腾起来,被冲开的第一道火墙依旧在炽烈的燃烧着,悍不畏死的数十骑硬生生的穿越火墙冲进来,但在第二道火墙面前,失去冲击之势的战马再也没胆量冲破火海。人力而起高声嘶鸣。
箭支从第二道火墙后方再次射出,像是穿越火海的蝗虫一般,带着箭杆上的蓝色火苗钉在奚族骑兵的身上,灼热的箭支遇到迸出的鲜血,竟然冒出一股黑烟,发出‘兹兹’的响声来。这响声伴随着落马骑士的惨叫声,显得极为诡异。
第三四一章 溃败
宇文雄尚在第一道火墙之外,连续数十骑冲入火海之中,将燃烧的大车撞得七零八落,让火势也稍见减小,这让宇文雄看到了突破这道火墙的希望。←頂點小說,
“忽儿海,快带人拖走大车,打开通道。”宇文雄高声吼叫道。
忽儿海高声应诺,拨转马头朝身后拥挤在一起忙着控制惧火的战马的奚族骑兵高声下令:“下马,下马,推开大车。用枪柄用树枝总之不管用什么,打开一条通道……啊!”
忽儿海话音刚落,忽然发出一声于命令无关的大叫声,众人骇然看去,但见忽儿海在马背上扭转身体,用手死命的往身后抓挠,像是后背上有什么东西一般。转动身子之际,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背后钉着一直羽箭,穿透薄薄的甲胄钉在身体里,露出半截箭羽在外边。
宇文雄大叫一声,欲提马上前帮助忽儿海,便听咻咻之声大作,更多的羽箭从后方射出,宇文雄忙挥动兵刃格挡,待这一轮箭雨过后,再看忽儿海,已经满身如刺猬一般摔落马下。而十几名奚族骑兵也都中箭落马。
一名浑身冒着烟火的奚族士兵翻滚着从第一道火墙后方窜出,身上的衣服在跑动中起火,窜起红红的火苗。边跑边嚎哭般的叫道:“后面还有火墙,冲不过去,快救我,快救我。”
话音落下,身子砰然摔倒在地,冒着烟火的身子在地上扭动着,片刻后便悄无声息了。
宇文雄彻底明白目前的处境了,对方设置了数道障碍,每一道障碍都有可能成为一道阻碍自己追击的火墙,而他们便在每一道火墙后方弯弓射箭。自己和属下兵马便像是旷野上受伤的鹿群一般的,会被一只只的射杀,却毫无办法。
即使不想承认这样的困局,即使对近在咫尺的唐军却无可奈何,即使万般的不甘心,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将领,宇文雄也明白,需要立刻的撤退远离,而非一味的莽撞冲杀了,显然对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后队变前队,立即后撤,越快越好。”宇文雄下达了撤退之令。
后队骑兵刚刚抵达便被要求掉头撤出,不少人根本不知道前面的情形,叫骂声响起一片,但宇文将军的命令不可违背,于是乎手忙脚乱的掉转马头,场面混乱不堪。一千四百多奚族骑兵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挤在里许长的峡谷通道上,毫无军纪可言。
宇文雄一边迅速远离火墙后箭支的施射范围,一边对眼前混乱的场景甚为震怒,怒骂道:“一群混账东西,乱成一锅粥了,几年没打仗,一个个养的脑满肠肥都不知道怎么打仗了。幸而唐军蠢笨,没有在两侧崖顶设伏,否则今日便是大难临头了。”
话犹未了,便听后方人马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喧嚷声,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清晰的传到前方来,因为转过了一道峡谷弯道,也看不清后面兵马的情形,只能听得到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怎么回事,快禀报上来。”宇文雄怒吼道。
“报宇文将军……大大……大事不好,后队遭遇崖顶唐军弓箭手伏击,死伤惨重。”消息很快传来,一名军官迅速赶来禀报道。
宇文雄大惊失色,一巴掌扇在自己嘴巴上,骂道:“老子这张乌鸦嘴,我呸!”
“怎么办?宇文将军。”
宇文雄瞠目喝道:“还能怎么办?冒着箭雨也要撤退。全员极速后撤,立刻撤退。”
所有的奚族骑兵争先恐后像是退潮的浪花朝后方涌去,后方崖壁上,百余名弓箭手居高临下尽情的屠杀,几乎不用瞄准,只需机械的拉弓射箭拉弓射箭,每一箭几乎都能射到峡谷中拥挤的人和马匹。每一轮箭雨几乎几乎都能将一片地域的骑兵尽数射杀,几乎没有可以逃生之人。
但毕竟只有一百弓箭手,无法进行大面积的连续射击,一轮箭雨之后的间隙便是奚族骑兵逃出生天的最佳时机,而且只有西边的崖壁才能埋伏,无法形成立体交叉的火力封锁,让弓箭手的威力大打折扣,所以虽然奚族兵马死伤惨重,但还是有很多骑兵逃出了弓箭手的射程,玩命的朝峡谷出口逃去。
宇文雄心如火焚一般,催动马匹呵斥着前方拥挤逃命的手下,但没有人愿意痛痛快快的穿越唐军弓箭手控制的死亡地带,越是磨蹭宇文雄知道危险性便越大。
“但愿后方火墙后的唐军没胆子冲出来,这要是冲出来追着我们的屁股厮杀,那可是大大的糟糕了。”宇文雄心里想道。
念头刚刚转过,就像是宇文雄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后方剧烈燃烧的火墙轰然倒塌,上百唐军士兵拿着松枝扑打着火焰,数百唐军骑兵踩着青烟袅袅的地面策马奔出。战马因为感觉到地面的滚烫而变得焦躁跳跃,奔跑的速度也更快。在队伍前方,宇文雄看到了那个吸引自己前来的白马少年,他的旁边并骑冲锋的是一名面目英俊的少年将军,一身明光铠闪闪发亮,手中的长剑也闪烁着青色的光芒,宇文雄虽不认识他,但猜也猜出来那便是大唐河北道黜陟使王源。
宇文雄一巴掌扇在自己的嘴巴上,登时将自己的嘴巴扇的肿起来,心中怒骂自己道:“老子真是张乌鸦嘴啊,老子想这些作甚?这下好了,回头交战是不可能了,大家忙着溃逃,混乱中是不可能掉头迎战了,唯一一条路,赶紧逃命,再多想便要命丧于此了。”
宇文雄毫无战意,今日之败绝对在意料之外,带来的打击也就更加的沉重。本以为会轻松解决王源等人,却不料轻敌冒进,被王源设了重重口袋,损失惨重。目前自己的人马折损过半,更要命的是手下兵马已经毫无斗志,所以只能立刻撤离。
宇文雄大声呵斥着前方蠕动的奚族士兵,见士兵们依旧拥堵不前,一边怒骂一边用手中的弯刀砍杀几名横着马匹胆战心惊的士兵。在这种强力手段的逼迫下,再加上前方崖壁上射出的羽箭已经逐渐的稀稀落落,奚族骑兵终于开始快速的逃离死亡之地。
后方,王源挥动皮鞭猛抽大黑马的马臀,口中大声下令:“咬住奚族人,不要让他们拉开距离。”
近四百唐军骑兵疾风般的接近奚族骑兵的队伍,紧紧咬住他们的尾巴。追出数里之遥,有人在后方高声提醒王源道:“王钦使,不能追了,前方是奚族人的弓箭手埋伏地点,再追便有危险了。”
王源大吼道:“不准停留,猛冲过去,这是最后冲出谷口的机会,只要紧紧咬住奚族人的尾巴,他们的弓箭手便不敢胡乱放箭。冲。”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王源要众人紧紧咬住奚族骑兵的尾巴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对方弓箭手投鼠忌器确实不敢胡乱放箭。漫谷的烟尘之下,弓箭手在近二十丈高的岩壁之上也分不清战况。
宇文雄也明白了唐军的意图,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他在队伍后方,无法不顾死活下达弓箭手施射的号令,因为那会将自己也笼罩在箭雨之下,只能死命的往谷口外奔跑。
蹄声隆隆,烟尘蔽日,数里之遥几乎在眨眼间便到了尽头,宇文雄的奚族兵马冲出鸡鸣山峡谷北山口,顿时便像漫山遍野奔逃的野兽一般不可收拾。而宇文雄虽有心组织起掉头的反击,但奔出谷口后见到逃出的手下兵马一盘散沙四散奔逃的情形,也不得不长叹一声放弃这个念头。
宇文雄和百余骑兵一路狂奔,直到有人提醒身后唐军并未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勒马停住,看着身边稀稀落落的百余骑兵,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宇文雄恨不得再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将军切莫自责,不是宇文将军不勇武,实在是唐军太狡猾啊。”一名偏将上前劝慰道。
“少废话,吹号角召集兵马,整顿兵马。派人即刻会谷口处侦查,崖顶上的一千弓箭手也下令撤回此处集合。再探知唐军出谷之后的动向,速速来报。”宇文雄喝道。
那偏将忙点头答应,回过身来暗自嘀咕道:“这时候想知道唐军的动向了,出了谷口的时候吓得头都不敢回,当然不知道唐军去哪里了。我呸,什么玩意儿。”
第三四二章 无路
唐军骑兵冲出谷口之后便分为两队,王源命柳钧率两百骑兵佯装追击溃逃之敌,但也仅仅是佯装而已,事实上是越追越远。←頂點小說,这么做的目的便是保持对奚族人的压力,将他们赶的远一些。若当真拼死追杀的话,对方真的掉头搏命,人数上己方还处于大大的劣势,搞不好弄巧成拙。
王源自己则率并守在谷口前,等候后方从崖壁上撤离出来的一百多名失去马匹的弓箭手。崖顶上还有奚族的弓箭手,王源不敢确定这一百名弓箭手能否活着出来,但半个时辰后,当看到奔跑而来的一百名弓箭手的身影出现在谷口时,王源彻底松了口气,他们甚至还有暇推着十余辆装满物资的大车。显然崖顶上的奚族弓箭手意识到己方大败,在第一时间撤离了。
队伍集结之后,王源下令全军西进,失去马匹的便双人共乘一骑,虽然马儿承载过重不能走远路,但这时候时间很宝贵,必须立刻远离此地。哨探禀报奚族人已经缓过气来正在集合,有回头的迹象,这时候也顾不得马儿死活了。
兵马快速沿着鸡鸣山西边连绵的山峰边缘往西疾行,经历了两个多时辰的大战,士兵们的兴奋劲过去,一个个显得极为疲惫。身上的热汗被冷风一吹,个个脸色煞白,冻得发抖。
王源意识到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天色逐渐转黑,要想办法找个地方休整,从上午到现在,士兵们又累又疲又担惊受怕,必须要让他们吃饱肚子,好好的休整一番。
公孙兰策马从后方赶上王源的马头,她是受王源之托去后方查看敌情的,不待王源发问,公孙兰便道:“奚族残兵已经集结,在后方十五里外正沿着我们的足迹追来,估计天黑之前便能赶上我们,到时候怕是要正面接战了。”
王源看着四周荒凉的山野,离开鸡鸣山往西十几里后,周围已经没有什么高大的山峰,有的只是连绵凸起的丘陵矮坡,长满的荒草的荒凉大地,根本没法子再设埋伏了。而且以目前士兵的状态,也不可能再经历一场大战。不得不说,刘德海手下的团练士兵实在太弱了,刚才在战斗的时候便出了好多的差错,他们也根本无法承受连续不断的作战。
“队伍需要休整,后面敌军又紧紧追着,看来情况不妙啊。”王源皱眉道。
“有个不好的消息还要告诉您。”刘德海道:“刚才作战时,我们丢失了大批的物资,晚上宿营的帐篷都只有几十顶了。而且随行的十几辆水车全部丢弃了,现在咱们连水都没得喝了。”
王源眉头皱的更紧,沉声道:“干粮还有么?”
“干粮倒是还有一些,弓箭手撤出山谷的时候推出来的十几辆车中有几辆便是我们的粮食。但他们只顾带吃的,却忘了喝水这件事情。瞧瞧这些马儿,一个个嘴边都流白沫了,再跑个半个时辰,马儿全部都要完蛋了。”
王源不再犹豫,当即下令道:“立刻命人在四周寻找适合宿营的地方,必须有水源。就算是被奚族人追上,咱们也要吃饱喝足迎接这场战斗。”
刘德海高声应诺,纵马离去下达命令,不久十几名骑兵离队而出,在四周开始搜索。
见身边并无旁人,王源叹息一声对公孙兰道:“表姐,几句体己的话要交代你,看来眼前这一劫终究还是难以渡过。咱们终究还是要同他们正面交锋。一旦正面交战,咱们是必败的。到时候情势若是紧急,表姐不要管我,直接突围离去。回到长安后要照顾好家里人,兰心蕙怀有我的骨血,将来请表姐好好的照顾我的骨肉长大成人。”
“你说的什么话?我说过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我会拼死护着你安全的。”
王源皱眉指着不远处共乘一骑的紫云儿和青云儿,指着丈许外骑在白马上依旧精神抖擞的柳钧道:“然则她们呢?你是要我不顾他们的安危自己逃走么?那是不可能的,就这样逃走的话,我这一辈子也无法心安。所以请表姐一定要答应我。若是能救走一人的话,把柳钧救出去吧,他本不需要经历这场劫难,全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卷入进来。”
公孙兰沉眉想了想道:“先不说这些,到时候再说吧。咱们这不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么?怎地说这些丧气话。我们正面交战的话,现在咱们只损失了不到一百人,还有七百人可以作战。奚族兵马虽然还有近两千人,但这场仗未必便会失败。”
王源苦笑道:“我的表姐,如果真的只是后面的那些奚族兵马,我还会这么担心么?奚族人战败的消失严庄和安庆绪定然知道了,他们定会带着他们的兵马穿越峡谷来凑热闹。而且我敢断定,他们一定还调集了其他地方的兵马来围堵我们,咱们的麻烦何止是奚族人。一日不到云州地界,咱们一日便在虎狼窝中。”
公孙兰怔怔无语,半晌点头道:“虽然我不想相信你的话,但这恐怕正是事实。罢了,咱们也不多想了,一切自有天命,此刻担心也是无用。我也去前面找水源找休整的地点,没准咱们可以找个地方设伏也未可知。”
王源忙道:“你歇一会,这一天你最辛苦,让柳钧去便是。”
王源朝柳钧叫了一声,柳钧策马靠了过来,高声叫道:“老师,什么事儿?”
王源道:“你去前方探探路,找找宿营地和水源,咱们需要休整。”
柳钧点头道:“遵命。老师,公孙姑姑再见。”
说罢催动战马疾驰而出,他的白马是真的好马,依旧神采奕奕速度如闪电一般,丝毫没有疲态。
“这小子,天生是打仗的料,你瞧他,一点也不紧张,似乎还乐在其中呢。”王源笑道
“他怎么改口叫我姑姑了。”公孙兰皱眉道。
王源低声道:“是我要他改口的,我叫你表姐,他也叫你姐姐,这不是岔了辈分么?”
公孙兰道:“干什么叫姑姑,把我叫老了。我有那么老么。”
王源哈哈大笑,微笑凝视公孙兰道:“表姐在我心里永远不会老,永远十八岁。你就放心吧,只是长幼轮序罢了。”
公孙兰一笑道:“你的嘴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虽然知道你在撒谎,但我爱听这样的谎言。”
……
柱香时间之后,柳钧骑着白马飞驰而回,身后跟着刘德海和几名低级军官,王源纵马迎上去,高声问道:“找到合适的地点了么?”
刘德海面带愁容,柳钧倒是直接道:“老师,我不知道这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水源的问题解决了,前面有一条大河。但这条河宽阔的很,我们怕是过不去了。”
王源一惊,挥手道:“带我去瞧瞧。”
众人疾驰而出,往前奔出四五里地,便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虽未见到河面,从流水声可以听出,这条河的水流很是湍急。
不久后众人来到河岸上,眼前一条大河自北向南横亘在眼前,流水滔滔,白浪翻涌,气势甚是雄壮。河面宽度足有三四十丈,绝非可以渡过的大河。
“钦使,卑职问了咱们军中的范阳士兵,他们说这条河叫洋河吗,河水.很深,桥上只有三座桥梁,一处在上游文德县境内,两处在下游鸡鸣山之西的永兴县境内,除此便再无过河的桥梁了。”刘德海皱眉道。
随行众人均忧心忡忡,谁都知道遇到这样的绝境意味着什么,这真是前无进路,后有追兵,大事不妙了。
王源眉头紧锁,这样的天气,河水已经接近冰点。这条河没有一点点结冰的迹象,这说明水流足够强劲。泅渡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水深流急,便是这冰冷的河水人马下了水之后怕也没有多少能上岸。过河是不能了,只能找个好地方扎营防守了,今夜会是很难熬的一个夜晚。
王源策马沿着河岸上下走了数百步,他发现一处河堤上方一块隆起的小丘上长着一小片树林,于是飞驰过去进入树林之中,发现这是一片以杨树为主的典型的北方树林,树林中的地面很是干燥,长着枯黄的长草。
出了树林往四周观瞧,左近四五里地都入视野之中,背靠着汤汤大河,以这一小片树林为落脚点倒是和不错的地方。因为帐篷物资的缺失,在林中宿营可以起码档一些寒风,而且围绕着这一小片树林还可以有一些小小的工事建设。虽然这绝无法抵挡正面的袭击,但起码还是有一些地利之势的。
“天要黑了,渡河无望,今夜只能在河边扎营了。下令全军进入树林中扎营,刘德海,带两百人跟着我在林外设置防御工事,以防今夜有战斗。其余人伐树搭棚,生火煮饭烧水,吃饱喝足养足精神。”王源下达了命令。
虽然背靠绝路扎营是兵家大忌,但此时此刻已经无选择的余地,众人也只能遵照王源的命令各自去办事。不久后,七百多兵马尽数进入树林中,在林中伐木辟地,搭建窝棚,生火烧水,煮饭喂马,忙碌不休。王源则领着刘德海和二百兵马来到树林边缘处,设置他心目中的简易工事。
第三四三章 背水
王源希望搭建的工事其实很简单,利用生长在树林边缘的高大杨木作为天然的柱子,用砍伐的树木横在这些柱子中间,绕着树林围上一圈,形成一个简易的围栏。+◆,这样既可以作为防止敌军冲入林内的障碍,也可以当做弓箭手的射箭时的防御工事。
虽然知道,这样的防御工事其实撑不了多久,但此时此地只能因地制宜,起码围栏围起来之后,在林中的兵马会有一种在堡垒中的安全感。但其实王源心中一直有个极为担忧的事情没有说出来,他怕自己一旦说出口来,会立刻给所有人的心中增加恐慌。
围栏工事的打造看似简单,但两百人还是干到天色擦黑才勉强围住了东北两面。南边是杂树丛生的河堤,西边是背靠着的滔滔大河,王源认为不必在这两方面耗费气力,对方若是进攻只会从东北两面的平坦荒原冲锋而来,而根本不可能从西南两面进攻。
在临近收尾的时候,一直跟在王源身边沉默不语的柳钧悄悄的拉了拉王源的衣角,王源转头看他,见他满脸愁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王源奋力和几名士兵将一棵原木举起搭在一人高的树杈上,一名士兵爬上去用绳索扎紧。
“老师,我有话说。”柳钧道。
王源拍拍手上的灰尘走到一旁,柳钧跟过来,师徒二人站在阴影里相对而立。
“老师,我觉得这个树林地势不错,老师想的这个围栏工事也很不错。学生不是质疑老师的决定,但老师考虑过没有,此处有致命的缺陷,一旦为敌所用,后果将不堪设想。”柳钧说话的口气像个成熟而冷静的成年人。
王源微笑道:“哦?你说说看。”
柳钧咳嗽一声道:“老师教过我三十六计兵法,其中有火攻之计,所言甚详。关于防止对方火攻的一些忌讳也教了学生不少。但今日的情形,恰恰正是犯了这些所有的忌讳,老师难道没发觉么?所谓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风起之日也。看看现在的天气,正是满地枯黄之时,东北风这么强劲,而我们坚守在这树林中又是长草满地,若奚族人一旦夜间用火箭攻击,老师这围栏工事怕根本就是摆设吧。不但不能防御,反倒会影响疏散。学生不懂老师为何要这么做。”
王源微微点头道:“好小子,到现在只有你向我提出了这个隐忧。我一开始便心中一直担心着这个问题,但我没有说出来罢了,因为这时候不能说这些打击士气的话。我很高兴你看出来这一点,现在我更坚信你将来会成为一代名将了。”
“多谢老师夸奖,学生认为老师不会无缘无故的犯这么大的疏忽,难道老师是认为奚族人根本不可能想到火攻的办法么?”
“当然不是,你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永远不要抱着侥幸心理,这是我一直跟你说的话。我也不是疏忽了这个致命的弱点,老师还没有糊涂到这个地步。奚族人熟悉各种战法,胡人也读兵书,他们都鬼精着呢。但我之所以还是选择在林中宿营,一来是看中了此处地势,这片地方只有这片树林的地势最高,可俯瞰东北两面的荒原,这样的地势在此时此地对我们最为有利。二来,也是因为咱们失去了帐篷和很多物资,在林子里可以遮风避寒,否则这样的寒夜暴露在寒风中,不用打仗,一夜过来人都冻僵了,更别谈打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不是不担心敌军火攻,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柳钧皱眉道:“但这样一来,夜间一旦开战,奚族人根本不用进攻,只需射几轮火箭,咱们便全完了,这危害还不够大?这险冒的未免太大了。”
王源摇头道:“我岂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正让王大黑他们将林子中间的树木尽数砍伐清空,做出简易的防火带。但这其实作用不大,我另外还有个计划要实施。”
柳钧睁大眼睛道:“什么计划?”
王源静静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在他们进攻我们之前,我先让他们尝尝被夜袭的滋味,击溃了他们,便不虞被他们偷袭了。”
柳钧愕然叫了一声,引得周围几名士兵惊讶的扭头瞪视。柳钧摆摆手道:“干你们的活。”
“老师,这太冒险了吧。你不是说咱们应该尽量避免和对方正面交战么?”柳钧低声问道。
王源道:“也仅仅是避免而已,不可避免时便无需避免。再说,即便能成功过了今晚,明日会更加的难熬。时间拖得越久我们越危险。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之下,我们不可能渡过这条河。而且我断定严庄和安庆绪的兵马一定正在赶来。眼下咱们的兵力已经处于劣势,再有严庄和安庆绪的兵马赶到,不用什么火攻水攻的,直接便碾平我们了。所以,刚才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有击溃跟在后面的奚族人,争取哪怕半天时间来想出渡河的办法,对我们来说都是如黄金般的宝贵。所以,为了能获得这脱身的机会,我们不得不铤而走险。”
柳钧沉默半晌道:“老师,学生真心佩服您的胆略,但您有没想过,若是夜袭失败,我们也就再无机会了么?”
王源微笑道:“想那么有什么用?你不是最喜欢楚霸王项羽么?你听过他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故事么?眼下的情形像不像楚霸王的处境?他所面临的敌人比我们强大的多,我们起码还有一战之力。楚霸王能破釜沉舟,我们便不能么?柳钧,这趟你我要是能活下来,那对我们将大有裨益,将来任何凶险之事,都会如烟云一般不值一提。”
柳钧攥拳于胸低声道:“老师,今夜我愿为先锋,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王源摇头道:“先锋你是做不了了,我瞧你今日峡谷中的戏演的不错,你继续给我演戏,一会儿你还率你剩下的一百多兵马去河滩上演戏给奚族人看。”
柳钧道:“演什么戏?”
王源附在柳钧耳边低语几句,柳钧眼睛发亮,哈哈笑道:“好戏,好戏,就怕他们不上当。”
王源呵呵笑道:“放心,他们一定会上当的,他们岂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在眼皮底下那么干。时间很紧迫,奚族人怕是已经近在咫尺了,在他们决定进攻树林之前,我们便要安排妥当,一会儿你公孙姑姑会去阻拦所有摸向营地侦查的奚族哨探,让他们暂时不知我们的扎营地点。但这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也只是拖延时间给我们布置的时间罢了。”
柳钧点头道:“明白了,事不宜迟,老师,咱们去歇息一会儿,吃些东西吧。”
王源拍着他的肩膀道:“走,陪老师小酌两杯,希望我马鞍上的酒囊还在那里。今夜将是漫长的一夜,无比的漫长。”
……
树林中间,树木被砍伐的几乎成了一大片空地,满地的树桩倒是正好成了士兵们的板凳或者饭桌,一堆堆的篝火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湿树烧起发出的烟雾极为浓密,呼吸都有些窒息。
数百棵树木被砍倒,除了搭建了简易的三十多处庇护所之外,剩下的都乱七八糟的堆在靠近大河一边的地上,大多数人不知道王源坚持下令将林中所有的树木都砍伐干净的用意,加上外围所用的围栏树木,整片树林出了外围的丈许宽的林木,中间几乎被砍伐一空。
其实王源这么做的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防火,林中树木砍伐之后,只要清除掉长草和落叶,便能够抵御火势的蔓延。就像后世山林草地上挖掘出的防火带是一个道理。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为了今晚的计划做准备,但王源却没和大伙儿过多的解释,以至于不少士兵抱怨王源折腾人,而且会让树林失去遮挡寒风的作用。
王源召集了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包括军中的低级将领和张五郎王大黑等人。众人都知道王源必是有话要说了。
王源让每人自己倒了一碗酒,举起手中的酒碗道:“诸位,目前的处境想必大家心中有数。我想此刻若是站在林地边缘,怕是都能听到奚族人战马的响鼻声了,按照他们的速度,一定是追上来了。现在我们前有大河阻挡,后有追兵紧逼,已经到了极为凶险的境地。这个时候,我不想说什么好听的话欺骗诸位,也许今晚,也许明日,我们便要都丧命于此了。”
第三四四章 追击
众人神色都很严肃,大家都明白眼前确实已经是绝境了。▲∴,其实今日上午进入峡谷之后,大多数人便已经认为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程,很多人在那里便做好得了最坏的打算。
但后来王源的精妙安排,诱敌进谷实施突袭伏击的计划大获成功,成功的冲出了死亡峡谷,那却是早已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了。也正因为那场完全没想到的胜利,所有人的心头都升腾起了希望之火。但现在这条洋河横亘在前,挡住去路。后面近两千奚族骑兵卷土重来,形势显然又到了危急的时候,比之峡谷之中的情形还要紧迫。
王源环视众人,微笑道:“来,大伙儿干了这碗酒,然后,我有个计划要跟大伙儿商议商议。如果此计成功,我估计起码能赢得一个白天的渡河时间,只要过了这条河,我们便可一路向西摆脱困境了。”
众人惊喜不已,每个人其实心中都对目前的状况思考了很多,但都觉得无解,王源所言像是乌云中透出的一缕阳光,照亮了黑暗的荒野,给了众人以极大的希望。
众人纷纷举起酒碗,喝光碗中的酒,王源将酒碗丢到一旁,开始小声阐述他的计划。众人聚精会神的聆听,一个个神色郑重,仔细权衡。
王源快速说完计划后沉声道:“我知道这个计划也许不完美,但我相信它必会成功,我需要大家鼓起斗志,毕其功于一役。今夜若是背水一战击溃三倍于己之敌,明日诸位的大名便将扬名天下。若是计划不成功,诸位也莫要怪我把诸位带上死路,大伙儿一起葬身于此,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刘德海热血沸腾,站起身来高声道:“钦使说的很是,大丈夫当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还,这是我多年的志向,我手下的兄弟们也都是血性汉子,绝不惧死。钦使放心,卑职绝不怪您,相反还要感谢钦使的成全呢。”
几名军中旅帅队正也都纷纷起身表态,神情激动不已。
王源沉声道:“好,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咱们便立刻安排实施,但我可不希望诸位马革裹尸还,我要今夜过后我们都还活着,我需要胜利。在此之前我说句丑话,计划一旦发动,一往无前,拼死而战,若有退缩怯懦者,休怪我不念情谊,军法处置。勇武无畏者,我以人格担保,只要脱险回京,必竭力保举重用。诸位可听清楚了?”
“明白了,请钦使放心。”众人齐声道。
王源一拍大腿道:“好,那么现在我便分派诸位的任务,诸位牢记自己的使命,遵照执行。”
……
鸡鸣山峡谷之战败退之后,宇文雄在午前终于将溃败的残兵败将召集到了一起。加上峡谷中撤退下来的一千弓箭手,手下还有两千兵马之众。看着这重新集结的两千多人,宇文雄心里安定了下来,同时也暗暗责骂自己愚蠢,率领四倍于王源的兵马伏击,反倒被王源杀的落花流水,这简直是一种耻辱。这面子丢的太大了。
不知是多疑还是事实便是如此,从手下将领和士兵们的脸上,宇文雄觉得他们都在讥讽自己,只是没说出口罢了,这让宇文雄心中憋着怒火却无法发泄出来。
派往峡谷口的斥候回来禀报,王源的兵马在午前转而往西逃跑,宇文雄决定立刻回头追赶,要找回这个面子,否则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回去之后自己再也无法立足了。奚王李鲁苏给了自己那么大的信任,委派自己全权处置和安禄山的交洽事宜,而自己却辜负了他的信任,他知道以李鲁苏的脾气,自己将永远得不到他的信任了,所以他必须要将王源这伙兵马全部消灭才能回去交代。
宇文雄当即下令整队追击,手下的一名将领却跳出来唱反调了,那是平素便喜欢跟自己叽叽歪歪的副将莫尔巴。
“宇文将军,现在追赶似乎不太好吧,瞧瞧兄弟们的样子,新败之后士气低落,大伙儿都还没缓过气来,弓箭手们的箭壶都空了,肚子里水米未进,这时候追敌,岂非自找麻烦?”
“莫尔巴,你胆敢说这种言语灭我军士气,涨他人威风,混账东西。”宇文雄怒喝道。
“宇文将军,末将所言都是实情,起码也要让兄弟们恢复些精神气力吧。再说了,末将可没灭我军士气,灭我军士气的是您吧。好好的一场绝对能打胜的伏击战,搞得现在这个样子,宇文将军倒来怪别人了,当真是笑话。”莫尔巴可不管这些,皱眉还击道。
宇文雄心中的伤疤被莫尔巴无情的撕裂,他能听到周围属下和士兵们窃窃的低笑声,这带着嘲讽的讥笑如一根根的芒刺扎在心里,让他既痛苦又无地自容。
“莫尔巴,你胆敢这么跟我说话?”宇文雄一字一句的冷声道。
莫尔巴甩着小辫子冷笑道:“末将说的是事实,我奚族军中规矩,败战乃主将无能,难道我说错了么?非但末将在这里说,回到部落王廷之后,在我王面前我也照样这么说。”
“你……找……死……么?”宇文雄的眼神已经变得凌厉起来,若是眼睛能冒火的话,怕是此刻那双眼睛已经是两个喷火的火球了。
莫尔巴尚自沉浸在虐人的快感中,奚族军中定下的规矩,主将战败副将和偏将都可畅所欲言指谪失败之处,严格来说莫尔巴说的话虽然带着个人情绪,但却并无不当之处。只可惜他没有考虑到宇文雄此刻的心理状态,宇文雄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谁惹他便会爆炸。
“呵呵,宇文将军莫非连我们说话的权力都剥夺了么?我是奚王亲授的振威将军,虽是副将,但也是有领军的权力的。这些兵马可不是你宇文将军的私人卫队。宇文将军这是在威胁本将军么?”
“是又如何?”宇文雄爆炸了。一声断喝中,弯刀沧浪出鞘,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兜头朝莫尔巴劈去,莫尔巴完全没料到宇文雄会真的出手,他这个级别的将领,就算犯了死罪也要奚王核准才能行刑,宇文雄可以羁押捆绑他,却无权处死自己。但宇文雄显然已经忘了这些规矩了。
长刀划过,莫尔巴紧急之间在马上侧开身子,却也难逃这一刀。噗嗤一声,长刀砍在莫尔巴的臂膀上,将他的一条胳膊从肩窝处整条卸下,啪嗒一声掉落地上。
莫尔巴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臂膀身子摇摇欲坠,口中大声叫骂道:“宇文雄,你个狗.娘养的畜生,竟敢当真杀人。”
宇文雄一言不发,长刀再挥,咔擦一声响,莫尔巴的头颅飞上半空,一蓬鲜血在空中喷成血雾,落地在荒草斜坡上滚了几滚,面朝天空,双目兀自圆睁。
士兵们尽皆哗然,人群一阵剧烈的骚动。宇文雄高举长刀喝道:“莫尔巴临阵退缩,违抗军令,现已正法。从现在起,谁敢违抗本将军之命,杀无赦!”
所有人噤若寒蝉,再无一个敢多嘴,原本的讥讽的笑容也化作了惊骇之色。
“全体上马,追击唐军。今日之耻必将血洗。”宇文雄沉声下令,士兵们集结成队,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朝着西边追了过去。
荒草上大队兵马的行进路线很清晰,宇文雄的兵马根本不担心失去对方的踪迹,当意识到对方一路往西奔走,并未沿着鸡鸣山西边的荒野往南逃的时候,宇文雄更是不担心追不上他们了,因为宇文雄对妫州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这里早就是他们常来常往的所在,他知道西边的那道洋河会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险,对方根本不可能逃脱。
所以,宇文雄才没有全速的追赶,本该在天黑之前便追上敌人,他们却在天黑之后才抵达洋河东岸的荒原上。斥候骑兵派出去搜寻对方的位置的时候,宇文雄下令兵马抓紧时间休整吃饭喝水,这一路的追赶其实也让手下兵马筋疲力尽,虽然急于扳回这一程,但必须的休整还是需要的。
派出去的斥候如泥牛入海,宇文雄吃光了三条熏牛肉干,喝干了酒囊中的酒水,斥候们依旧没有回来禀报消息。按照宇文雄的估计,已经靠近河岸数里之近,按理说很容易找到对方兵马的踪迹才是。对方可是好几百人,又不是一两个人难以被发现,这事儿当真古怪。
宇文雄其实并不太着急,他还有杀手锏,就算对方躲在地下,他也能找到他们。耐着性子等候所有兵马都吃了饭喝了水休息了一会之后,约莫初更天的时候,宇文雄下令静悄悄的出发了。宇文雄祭出了他的杀手锏,他最爱的狼犬上阵。在狼犬的指引下,大队兵马在漆黑的夜里悄悄的往前摸索,然后他们在黑暗中看到了映红了半边天空的一片红光。
第三四五章 夜战
大河河滩上,数十堆篝火烧的冲天,照得天空都成了红色。※%,河滩上人影攒动,一队队士兵扛着木头在河滩上来来往往,一片繁忙景象。
远远传来‘梆梆梆’的敲击木头之声,马儿拖拽木头被鞭打发出的嘶鸣声,士兵们的吆喝声,大河滔滔的流水声,响成一团。
宇文雄和数十名伏手下伏在长草之中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头拧成了一团,距离里许之地,虽然看着并不清楚,但他还是能判断出敌军在干什么。
“宇文将军,这帮唐军在搞什么名堂?”身边一名将领低声问道。
“哼,他们这是要造木筏准备渡河,这帮唐狗尚不知我们已经追上来了,还打算连夜渡河逃走呢,真是异想天开。”宇文雄冷笑道。
众人这才恍然,这群人抬着木头走来走去,敲击的响声怕是在将木筏组装成型,原来真的是打着渡河的主意。
“将军,那咱们还等什么?咱们立刻冲杀下去,将他们尽数宰杀在河滩上便是。”
“稍等,王源诡计多端,咱们今日已经吃了一次亏,这次一定要小心在意。你们数一数河滩上的人数,看看有多少。”宇文雄摆手道。
众人伸着头在河滩上开始点人头,可惜距离太远,沙滩上人影瞳瞳火光忽明忽暗,人马混杂来往,数了半天根本数不清楚。
“好像是好几百人,有些在火光之外也数不清楚,要不咱们离近些瞧一瞧吧。”一名属下咂嘴道。
“不成,他们定会安排暗哨,靠近了就打草惊蛇了。数不清楚不要紧,他们其实也只有几百人,大致数目都对就成了。关键是瞧瞧王源和白天戏耍我那小子在不在河滩上。王源若在,便定无诡计了。”宇文雄眨巴着眼睛朝河滩上仔细的寻找。
“在哪里?卑职瞧见那小子了,骑着白马指手画脚的那一个。是也不是?”一名属下低呼道。
宇文雄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见了白天自称是秦国夫人的儿子的那个少年,一看到那小子坐在马上指手画脚的嘚瑟样子,臂膀上的伤口便隐隐作痛。白天被这小子引诱进入伏击圈的屈辱涌上心头。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柳钧身边的一匹黑马,上面侧对自己坐着的身着盔甲的青年。白天虽惊鸿一瞥,但印象极深,黑马上的青年正是王源。
“两个狗.娘养的都在那里督促造筏呢,他娘的,可让爷爷我追上你们了,一会儿给我活捉这两个家伙,本将军要他们给我当马夫,刷尿桶。”宇文雄兴奋的眼睛发光,重重的往寒风中啐了一口浓痰。
“将军,咱们可以动手了吧,卑职即刻回去整队准备,我看咱们也不用花哨,直接冲下河滩,刀片一顿乱砍,也就解决这几百人了。大黑天的弓箭也不用放了,免得伤了自己人还浪费羽箭,咱们可没补充多少箭支。”
“说的很是,但是莫慌,先派人往两边摸一下,看看有无伏兵,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宇文雄沉吟道。
众属下心中均想:宇文将军这是吓破了胆子了,别看咋咋呼呼的说敌军如何不堪,经过上午那一战之后,宇文将军谨慎了许多,或者说胆小了许多。
但谨慎毕竟不是坏事,众人也不想发生意外,于是悄悄退回大队兵马之中,派了两支百人队从分往左右两侧数百步之外迂回查勘,防止万一。中间的大队兵马刀出鞘,枪如林,受过严格训练的战马在骑士的控制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整只骑兵队伍像一柄在黑夜中缓缓飞行的三股钢叉一般,朝着河滩火光方向慢慢逼近。
进入五六百步的距离之内,河滩上的情形已经看的极为清晰,人来人往的唐军士兵的说话声,指挥他们的将领的呵斥声都已经清晰可闻。而五六百步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虽然宇文雄希望能够更近一些,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河滩,不给唐军反应的机会。
但宇文雄也知道再往摸其实是不现实的,因为东北风从背后刮来,即便骑兵们以再轻微的声响前进,一千多个细微的声响还是显得极为突兀,会被东北风吹向河堤之下。事实上宇文雄已经发现河堤上的唐军中有人正诧异的朝河堤上方的荒原上看,看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兵马所在的方向。宇文雄知道,不能再等了。
宇文雄缓缓的举起手中长长的弯刀,狭长的刀刃在空中被疾风吹的在耳边发出嗡嗡之声,让宇文雄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又热血沸腾。这是刀吟之声!上一次听到这声音还是十年前,那时吐蕃骑兵入侵自己的部落,当时的自己还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为了抵抗吐蕃人,自己告别了妻儿参加了同吐蕃人的作战。在野狼谷的那一战中,也是在冬天,这柄刀也是在风中发出了这种刀吟之声。而那一战,自己杀敌三十,己方也大获全胜。从那时起,自己便被选为奚王亲卫队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
现在这刀吟之声又起,是否预示着又是一场大胜在等待着自己呢?那是一定的。
“杀!”宇文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双腿策动马匹,胯下战马嘶鸣一声腾跃而出。随着他的杀声落下,身边奚族骑兵发出震天的呐喊声,刀剑枪戟高举如林,战马踏着劲风吹拂的草浪飞驰向前。
“呜噜噜噜!”
“杀啊,杀啊。”
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和怪叫声震慑耳鼓,河滩上的唐军被惊呆了,一个个呆呆的扭头看。只片刻之间,奚族骑兵便已经冲到了三百多步的范围内,连唐军们惊慌失措的表情都能看的非常清楚了。
宇文雄的眼睛始终盯着那白马少年和王源的方向,他看到了白马少年和王源惊愕回头的表情,心里无比的开心。两个兔崽子,一会儿便拿了你们尽情的折磨。但有件事却有点怪异,不知是马匹颠簸的幻觉还是自己没看清楚,他好像看到了白马少年和王源两人相视笑了一笑,笑的非常的诡异。
宇文雄的脑子里甚是迷惑,这笑容显得那么的不怀好意,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抬眼看去,身边的骑兵正一往无前毫无阻隔的冲向河堤。距离河滩只有两百步不到,只要十几息的时间便可杀上河滩,根本没有任何的异样。
宇文雄暗骂自己大惊小怪,白天在峡谷里被坑得有了心理阴影了。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猛然间冲在前排的数十骑骑兵齐齐从马背上飞起,飞上半空之中,张牙舞爪的大叫着落在地上,发出恐怖的落地声,他们的坐骑却以一种前蹄跪地的方式往前倾倒翻滚起来。
“有绊马索。小心。”宇文雄第一时间叫出了这种陷阱的名字,但在他叫出口的同时,又有数十名骑兵在第二道绊马索的阻隔下人马分离,一个上天,一个入地,摔的骨断筋裂。
无论你反应多快,在这样的夜里,在马儿加速到极致的时候,想避开密集布置的十几道绊马索几乎是不可能的。奚族士兵以同样的方式上天入地,成为了为后面的兄弟清除绊马索的趟雷者。但后面的兄弟显然没有感谢他们的相助,他们落在长草中早已摔得口鼻喷血七荤八素,但还是要被后面的骑兵踩踏而死。
宇文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眼睛里喷着怒火,但河滩上出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河滩上的唐军忽然全部都消失不见了,代而替之的是一扇扇被竖起来的原木木排。每一扇木排后方,齐齐冒出来的是唐军士兵的头颅,还有一排排弯弓搭箭的手臂。
“草!他!娘!”宇文雄不知是骂别人还是骂自己,但他无暇考虑这个问题,因为熟悉的箭雨破空之声已经让他无暇他顾,咻咻咻的箭支飞过之声,在宇文雄听来就像是毒蛇口中发出的声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轮箭雨过后,又有数十名骑兵摔下马来。
“猛冲上去,杀光他们。”宇文雄拖长声音大吼道。他只能下达这样的命令,因为他相信即便硬顶着对方的箭雨,也能杀到河滩上,对方的弓箭手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只有时间射出两轮箭便会被骑兵攻到面前。到时候他们便只能是被宰割的份儿。
骑兵们付出近三百多人的代价,终于顶着箭支的施射,穿越密密麻麻设置的十几道绊马索艰难的抵达河滩上方的堤岸上,堤岸和河滩落差并不大,完全不会影响战马跃下河滩。所有冲上堤岸的奚族骑兵也是毫不犹豫的跃马而下。
“草!他!娘!”在奚族骑兵纷纷从河堤上跃下河滩之后,眼前的景象让刚刚策马奔到的宇文雄又一次骂出了这三个字。
第三四六章 夜战(续)
跃下河堤的奚族骑兵又一次遭遇到了陷阱,这一回不是绊马索,而是在河堤下方的河滩上遍布着的尖头朝上的木桩阵。∮,在两丈宽,数里长的河堤下的河滩上,密密麻麻的尖头木桩被埋在地上,尖头朝上,用割下的荒草覆盖着。夜色下像是生长着一片枯败的水草,根本看不到底下的旋即。
数百奚族骑兵跃下河堤的一瞬间,他们胯下的战马便开始发狂,尖桩穿透马蹄和马腿,让这些战马癫狂着将马背上的骑士摔落在木桩阵里,被刺的鲜血淋漓。
这些尖桩虽然不能让他们送命,但却让大批的骑兵失去了行动力,河堤下的翻滚哀嚎人仰马翻阻挡了后续骑兵的前进,很多骑兵勒马不及,猛冲下河堤,随后陷入人马和尖桩组成的一团混沌之中,无法快速接近河滩上的唐军。
而更大的灾难是,他们完全成了河滩上唐军弓箭手的箭靶子,甚至无需瞄准,只需弯弓拉弦,在只有二三十步的短距离下,弓箭的威力足可穿透上好的盔甲,更别说这些奚族兵马的身上大多只是粗制滥造而成的兽皮甲了。只要中上一箭,必是穿透身体直达身体深处,射中要害更是一箭毙命。
仅仅在踏入尖桩阵陷阱的数息之后,河堤下方便被弓箭射杀上百名奚族骑兵,哀嚎惨叫之声响彻夜空,河堤下方的两丈范围内成了一个屠宰场。
“弓箭手,压制,压制!”宇文雄终于做出了当下最正确的决定,此刻只有弓箭手压制住河滩上的唐军弓箭手,方可能让冲锋的骑兵杀到他们身边。
河堤上的奚族骑兵纷纷反手取下弓箭,尽管他们的弓箭没有得到补充,但还是有不少备用的箭支,用来压制绰绰有余。‘嗡嗡嗡’弓弦震动之声像是大群蜜蜂的振翅之声。居高临下的一轮弓箭的压制起到了效果,虽然唐军有木排作为掩体,但仍然有兴奋过头的唐军弓箭手忘记了躲闪,一轮压制之后,唐军阵营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这惨叫声在宇文雄听来不啻仙乐之声,这是他最愿意听到的声音。而且,唐军为了躲避弓箭都缩回木排下方去,浪费了一轮射箭的机会。而冲下河滩的奚族骑兵已经用血肉和尸体铺就了一条安全通过尖桩阵的道路。已经有数十骑冲过了尖桩阵,朝唐军的木排冲去。这说明,弓箭的压制是有效的,所有的死伤终于有了回报的时候。
“杀啊。”宇文雄举刀向前爆发出一声呐喊。数百奚族骑兵发出震天的喊杀声纵马跃下河滩,无数马蹄踩踏着地上倒下的马匹和人的尸体,发出噗噗噗沉闷的响声,还有被踏碎骨骼的咔咔声。这些恐怖的声响都被人无视,他们唯一的目标便是冲向唐军展开肉搏。
宇文雄策马立在河堤上,看着数百手下骑兵已经冲到唐军面前,心中长吁一口气。到这时,此战基本已经获胜。虽然河滩上的唐军已经从木排后涌出,几百人集结在一起准备肉搏,但宇文雄相信,他们不过是强弩之末,在自己剩下的一千多骑兵的冲杀下,这些唐军绝无还手之力。
就在宇文雄提缰准备跃下河堤参与作战之时,他忽然听到了后续骑兵队伍的后方传来了打斗惨叫之声,宇文雄皱眉喝问道:“怎么回事?后面出了什么事。”
“大事不好,宇文将军,斜刺里有唐军骑兵杀出,阻断了后续兵马的道路?”一名士兵飞骑而来急促的禀报道。
“唐军骑兵?”宇文雄吓了一跳:“多少人。”
“约莫……一两百人。”
“一两百人便可阻挡去路?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宇文雄喝骂道。
“禀宇文将军,他们……凶悍的很,好像不是普通的唐军。”
宇文雄怒骂一声,回头看着河滩上已经交上手的唐军士兵和自己的兵马,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对方这是要拦腰切断自己的兵马,将自己的兵马分为两截。这样河滩上的战斗便不是一面倒的局面,相反,河滩上五百唐军对上正冲下河滩的三百多自己的兵马反倒是优势,这是要硬生生的吃了自己的三百人,胃口着实不小。
宇文雄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这时候不能去管冲上河滩的三百兵马,而是要将阻断后续兵马的这一两百唐军立刻歼灭,让后续骑兵加入战斗,才能保证胜利。于是他拨转马头,带着身边的数十名护卫冲向后方。
在离河堤数百步的黑暗荒草地上,宇文雄看到了士兵们口中所说的那一队非普通的唐军骑兵队,他几乎不能相信眼前的情景。两条纤细的黑影在空中上下纵跃,他们甚至没有骑在马上,而是在大队奚族兵马的头顶上如大鸟般的飞舞。每飞临头一名奚族骑兵的头顶,寒光一闪间,那骑兵便栽下马背,然后他们在马背上借力,再如飞鸟般扑向下一个骑兵。
在宇文雄短短驻足的十几息时间里,丧命在这两人手中便有七八名奚族骑兵。宇文雄终于明白了士兵口中所言的‘他们不是寻常的唐军’的真正含义。这是身怀武功的一队唐军骑兵。
没错,这一队骑兵正是公孙兰和青云儿率领的以张五郎为首的王源和柳钧手下的数十名身负武功的护卫,再加上选拔出的一百名健壮的士兵组成。他们虽然称不上武功高强,但个个都是练家子,再加上有公孙兰和青云儿这两个武技高超的带队,战力非同一般。
他们在王源的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正如宇文雄猜到的那样,当绊马索和尖桩阵被突破之后,河滩上转为肉搏之时,王源需要形成河滩上的优势兵力,所以需要将整个奚族骑兵的队形分割。而公孙兰和青云儿所率的一百五十余人的任务便是迅速穿插横切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施打击,将敌方的后续骑兵阻隔在荒原上,给王源和柳钧争取歼灭冲上河滩的敌军的时间。
一开始,他们便潜伏在北边,当宇文雄派出搜索队搜索的时候,他们远远的坠在后方等待时机。奚族人发动攻击之后,他们立刻展开冲锋,冲到奚族骑兵侧翼时时间正好,恰好是他们突破尖桩阵的时候。于是公孙兰和青云儿引领的杀戮便开始了。
生死相博之际,公孙兰出手毫不留情,从接近奚族骑兵开始,公孙兰就像一只飞鸟离开马鞍飞翔在奚族人的头顶,手中短剑舞动之际,每一次都迅捷的结果一条敌军的性命。看上去像是一只飞翔的凤凰般的优雅,但带来的确实真真切切的死亡。
青云儿一开始还是在马背上砍杀,受到公孙兰的启发,她也成了飞天大鸟,跟在公孙兰身边纵跃杀人。虽然和公孙兰相比,她的武功差了很多,但是对手不过是些普通的奚族骑兵,青云儿倒也并不畏惧。
张五郎等人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马鞍上,从公孙兰和青云儿杀出的通道中硬生生挤入敌军阵型中,用手中的大剑砍杀冲杀而至的敌军。有武技和没武技在这种近距离的搏杀中差别甚大,造成的杀戮也甚是惊人,一路杀出一条血路,以一百多人的少量兵力硬是将奚族人的兵马分为两半。
宇文雄双目喷火,高声吼道:“围攻,绞杀他们。”说罢纵马而上,身边的数十名卫士和被割离在河岸一侧的百余名骑兵迅速冲上,汇同大队兵马将这百余名唐军士兵围在当中。
即便是武功高强,即便悍勇难敌,人数的劣势确实实实在在的,公孙兰和青云儿在不断的杀人,但唐军士兵也在不断的被杀。四面八方的长枪胡乱捅来,身在包围圈中的唐军士兵根本无法躲避,只片刻之间,三四十名唐军士兵便被集中的攒刺挑落马下。
连续的纵跃杀人也非青云儿的体能所能承受的,在斩杀一名奚族骑兵之后,青云儿不得不落座在马鞍上稍作休息。但只是喘息片刻,四周的奚族骑兵便迅速聚拢,十几根长枪从各个方向攒刺而至。青云儿不得不勉力从马背上跃起,扑向一名骑兵。但半空中,她看到的是七八只枪头朝上的长枪,正等着她落下。
青云儿有心用长剑借力改变身子落下的方向,但手脚忽然乏力,长剑点到一柄枪尖时惊叫一声竟然脱手飞出,整个身子再无借力之处,飘然朝森然发亮的七八只枪尖上落去。
青云儿明白自己已经必死,空中抬头勉力朝河滩上看去,希望最后看王源一眼,但河滩上肉搏正酣,根本不知王源的身影在何处。
“二郎,来世再见了。”青云儿心中暗叹一声,闭目待死。
第三四七章 绝招
“叮叮当当”一阵金戈断裂之声在耳边响起,青云儿觉得腰身被一人揽住,慌忙睁开眼来,恰好看到周围众奚族骑兵纷纷后退的情景,侧眼看去,看到了公孙兰冷漠而美丽的侧脸。◇↓,
“公孙姐姐。”青云儿惊呼道。她才明白是公孙兰关键时候救了自己,脚下满是断开落地的枪头,显然是刚才公孙兰的杰作。
“莫担心,我们的人在五丈之外,我送你过去,你歇息一会儿,小心了。”
公孙兰手臂搂紧青云儿的腰身,低喝一声:“去!”
青云儿的身子如腾云一般跃上半空,直朝五丈之外的唐军兵马群中落去,青云儿看准一匹无人骑乘的空马,调整身体姿势稳稳落在马背上。身边几名护卫立刻围拢过来保护。
青云儿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公孙兰的落脚之处,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刚才公孙兰为救自己的立足之地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奚族骑兵围的水泄不通,一二十只长矛从各个方向朝那处地面攒刺,刀剑此起彼伏的斩落在哪里。已经看不清公孙兰的一片衣角,刀枪剑戟已经将那一处地面密密麻麻的扎满。
“快救公孙姐姐。”青云儿痛叫一声,策马往数丈外冲去。周围张五郎等人也大惊失色,谁都知道这位公孙表姐在王源心中的重要性,也是众人心中的主心骨,有她如鬼魅一般的来回杀人,众人才能在重兵围困之下坚持住,但现在,在无死角的长短兵刃的招呼下,公孙兰极有可能已经被斩成肉泥了。
众人奋起余勇杀过去,但重重敌兵阻挡,即便只有数丈距离也如登天般的艰难。青云儿眼中流泪,大哭出声,整个人几乎瘫在了马背上。
然而忽然间,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只听一阵兵刃交击之声如珠落玉盘般的想起,下一刻,在公孙兰消失之处,一道剑光如鲜花般绽放,几十柄刀刃被剑光涤荡开来,紧接着如同无穷无尽的银色花瓣开放在人群之中,前花未谢后瓣又开,一圈圈,一道道,重重叠叠,变成一道剑光舞成的屏障。
那剑光逐渐向外延伸膨胀,将周围的空气旋转成凛冽之风,转动的越快,便越能看到光幕之中公孙兰曼妙的身影,长发飘飘,宛如仙人。
所有人都目光都呆呆看着这诡异奇妙的场景,围在周边的奚族骑兵被炫目的光芒照耀的目不能视,战马跳跃着,嘶鸣着往后避让,因为它们比人跟敏感,跟能感觉到这旋转的剑幕的威胁。
数息之后,公孙兰发出一声清越的娇叱之声,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弯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形,口中再次发出略带凄厉的清叱之声。
随着这一声清叱,公孙兰身边的围绕的剑幕猛然扩散。一时间剑气纵横,冷冽侵体,地面上的长草被连根拔起,在剑气中化为碎片。这些碎片就如一枚枚薄薄的利刃一般四处横飞,周围两丈方圆之内的数十名奚族骑兵瞬间都感觉到了大事不妙,但是已经迟了。
咻咻咻!咻咻咻!噗噗噗!异响大作,周遭的奚族骑兵们一个个就像泥塑木雕一般呆立原地,连战马都停止了嘶鸣,天地间像是忽然静了下来,连周围的喊杀声也停止了,耳边唯有北风的呼啸之声。
“噗通,噗通,噗通!”奚族骑兵先是一人慢慢倒下,紧接又倒下数名,再接着近二十名奚族骑兵纷纷倒在地上,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之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们像是看到神迹一般身体都在发抖。眼里好的人看的真切,倒下的奚族兵马无论人身上和马身上都在剑光膨胀的那一刹那被割开了无数的小口子,此刻他们的身上正四处冒血,有的人脸上还钉着草叶枯枝,这些在常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若是王源在场,必会认出这一招,当初王源第一次去公孙兰隐居的梅园去见公孙兰的时候,公孙兰正在练剑,当时练的便是这一招。事后王源问过这一招,公孙兰告诉王源,那晚只是半招,因为中途发现了王源鬼鬼祟祟的窥伺,所以后半招并非使出来。王源当时惊诧不已。
当时只是半招,便已经将地上的积雪用无形之力在自己周围形成了一道屏障,场面极为惊艳,而下半招则是发力鼓荡剑气让这片片雪粉如暗器一般四散射出,若是那样的话,王源当场便要完蛋了。
公孙兰的这一招绝招叫做‘流云万变式’,是从剑器舞中的流云水袖幻化而得,是公孙兰引以为豪的三大绝招之一。但王源硬是给这一招改了个名字叫做‘倾国倾城’,意指公孙兰那夜月下舞剑的风姿倾倒众生。公孙兰最嘴上训斥王源这么改不妥,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王源执意要这么叫,她也默认了。
使用这种大杀招极为耗费内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公孙兰是绝不愿意用处这一招的,但刚才被敌兵重重包围,各种兵刃往身上招呼的时候,公孙兰以一己之力招架住敌兵兵刃,同时使出这一招,在一瞬间便将所有近身兵刃尽数荡开,再以雷霆万钧的这一招将他们尽数击杀。
此刻公孙兰的周边忽然形成了乱军中的一道中空地带,周围的奚族兵马像是被踩倒的麦秆一般齐刷刷的躺在地上。若是能在空中观看此奇景,活像是一个外星人留下的麦田怪圈一般的规整。
公孙兰身子落地,拄剑剧烈喘息,脸色煞白,脸上汗珠滚滚。青云儿大叫一声,催动坐骑冲向公孙兰,张五郎等人也反应过来,一顿猛冲猛打,终于突破到公孙兰身边。青云人伸手抓住公孙兰的手臂用力一提,公孙兰身子轻飘飘的落在马背上,但整个人已经绵软无力伏在青云儿背后。
宇文雄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一瞬间他有些后悔了,这王源身边竟有如此高人,自己何必惹他?但后悔也无用了,到了此刻,性命相搏,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了。
“都愣着作甚?杀啊。没见到她已经没气力了么?给我杀光他们。”宇文雄大骂大叫。
奚族骑兵虽然胆怯,但在主帅的催逼下还是鼓劲上前,瞬间如蚂蚁一般将百余名唐军士兵紧紧裹挟住,惨烈的肉搏战再次重演。奚族骑兵仗着人数的优势,以二换一,三换一的方式蚕食着剩下的唐军士兵。将围成一团的唐军士兵像剥洋葱一般的层层剥去,片刻之后,百余名唐军士兵便被杀死一半,剩余五十余名紧紧缩成一团保护着青云儿和已近休克的公孙兰。
所有护卫们和士兵们都明白今日必然无幸了,再有顿饭时间,大家全部都要死在这里,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所有人都只能咬牙坚持,机械的用手中的兵刃和奚族骑兵拼杀,这时候能想到的便是撑的一刻是一刻,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
河滩上,王源和柳钧带着紫云儿和以王大黑为首的四名黑奴以及刘德海和五百多名士兵在敌军接近的第一时刻便迎面冲上来开始了搏杀。王源一直担心柳钧的安危,命紫云儿在柳钧身边保护,让他呆在后边安全的位置。但战斗一打响,柳钧便不顾紫云儿的阻拦冲杀上前。王源呵斥无效,只能让王大黑和其余三名黑奴守护在周围。
由于奚族骑兵的后续兵马被有效的拦阻在河岸上的荒原上,冲下河堤的奚族兵马只有三百余人,在河堤上的战斗反倒是唐军的人数优势,这也正是王源所要达到的目的。
王源还是第一次真正的参加这种肉搏战,但从今天上午的峡谷之战中,王源便已经见识到了这年代冷兵器作战的残酷之处,心中的不适感也在渐渐的消失。在将长剑从一名奚族骑兵的脖子上抽出的时候,看着汹涌喷溅的血水真实的在眼前喷溅的时候,王源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同时觉得心中有一种蓬勃的恶意开始滋长。王源知道那是杀戮的快感。随意终结一条生命这件事,在后世连想都不敢想,但此刻,这种释放的快意让我王源身上的热血开始沸腾。
“钦使,回来,危险。”当王源红着眼冲入敌群中的时候,刘德海连忙大喊。
王源不答,剑光回旋,将面前举着长枪面目狰狞的奚族骑兵从胸口开肠破肚,反手将长剑又送入侧边一名奚族骑兵的腹部。
“保护王钦使。”刘德海大喝,数十名唐军忙策马往王源身后冲去,但于此同时,刘德海的余光瞟到了一匹白马也冲入敌群之中,那是柳钧。
“你们这是干什么?”刘德海在马背上简直要抓狂了,这师徒两人简直发了疯,哪有这么不怕死的,真是见了鬼了。
“保护柳小公子。”刘德海无奈的再喊一声,但其实不用他喊叫,紫云儿和四名黑奴护卫已经策马冲上去了。
第三四八章 决胜
王源和柳钧的奋不顾身,对士气的激发非同小可,更何况每个人都清楚现在的处境。¥f頂點小說,今日一战非死即生,敌众我寡,形势险恶,唯一能活命的途径便是战而胜之,没有什么的回旋余地。此时,需要所有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为生而搏,为胜而拼。当年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能够战胜强大的对手的要义也在于此: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源的武功虽然寻常,但名师虽未出高徒,但也不至于教出来个窝囊废,一招一式虽然不如公孙兰的精湛圆转,但应付普通奚族骑兵绰绰有余。周围有数十名亲兵紧密守住两翼,王源所要对付的便是迎面之敌,而无需顾忌周边的突袭,这更让王源得心应手。剑光闪动间,连续将对敌之兵斩杀马下,勇不可当。
柳钧那一边则更加的轻松,四名黑奴穿着特制的加大号的盔甲,坐在马上如铁塔一般。而且这四人面目黝黑,在阴暗的光线中几乎看不见面孔,只看到白白的眼珠子和森森白牙,看着就像捉鬼的钟馗一般的凶恶丑陋。
四人用的兵器也甚是凶恶,王大黑用的是特制大砍刀。跟了王源之后,王源特意命人给他打造了一柄大砍刀,长柄阔口,沉重异常,一刀扫过,力气稍微小一点的就会被连人带兵器直接扫下马背。
但断了一臂之后,王大黑单臂难提大刀,于是王源命人改了砍刀的样式,截断了刀柄,加宽了刀刃,做成了一柄鬼头大刀的样式。没想到王大黑单臂用起来得心用手,此刻鬼头刀闪亮飞舞,刀下一个又一个的对手被秒杀于地,悍勇无匹。
另外三名黑奴用的都是近丈许长手腕粗的熟铜棍,也只有柳钧才这么豪气,用铜铸造铁棍给手下的黑奴当兵刃。铜棍重达六七十斤,舞动起来带着嗡嗡的风声,打在对手头盔上基本上是头颅碎裂的下场,扫在身体上也是骨折筋断的结局,无论从视觉还是实力上,都给人一种威慑和压迫感。
柳钧显然是平时和三名手下黑奴演练过打斗,他骑着马夹在三名黑奴之间,手中的长枪刁钻之极,黑奴大棍子夯上去之后,他总是适时的戳上一枪。对手要防着大铜棍子,便无法躲避这一枪,所以柳钧所到之处基本没有活口,不像别处的打斗还会有人受伤不死,他的枪尖永远奔着要害,因为他就像平时练习一样,根本不需要担心自身的危险,四名黑奴就是他身边最坚固的屏障。
河滩上的胜负很快便见分晓,奚族兵马没有得到后续的援兵支援,而对手人数占优,又个个不顾生死的疯狂样子,让奚族兵马胆战心惊。当三百多骑兵在顿饭时间内被斩杀过半的时候,有人开始沿着河滩四散奔逃。这一逃就像瘟疫一般开始传染,很快剩余的百余名奚族骑兵便丧失了斗志,全部开始溃逃。
柳钧杀的兴起,高举银枪叫道:“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士兵们正欲追杀,王源高声喝道:“穷寇莫追,救援表姐她们要紧,她们怕是陷入苦战了。”
柳钧忙点头道:“老师说的是,咱们快去救援。”
王源也不答话,纵马已经能跃上河堤,众唐军骑兵蜂拥而上冲上河堤,远处喊杀之声震天,在距离河岸数百步外,战斗正如火如荼。王源心急如焚,策马飞驰而去,距离数十步外,便看到数百奚族兵马正围着中间一小撮约莫四五十人的唐军兵马猛攻。
“杀!”王源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冲杀上去,众唐军挟河滩大胜之威奔雷般的冲杀而至,和奚族兵马绞杀在一起。
王源挥动长剑不知疲倦的砍杀着身边的奚族骑兵,后方传来柳钧的大喊声:“老师不要冒进。”
王源喝道:“进去救人。”
柳钧明白过来,高声道:“大黑大乌龟大王八大土鳖,你们快去帮我老师。”
四大黑奴闻言舞者兵器冲杀而至,嘁哩喀喳一顿乱砸乱砍来到王源身边,王源也被前方蚂蚁般的奚族骑兵纠缠的烦躁不安,这四人的到来无疑是如虎添翼,于是大声下令道:“杀出一条血路,进去救人。”
四名黑奴和数十名亲兵护卫保护着王源往人群中冲杀,硬生生杀出一条通道抵近被围困的公孙兰青云儿等人。王源便杀敌便焦急高喊:“表姐,青儿,都无恙否?”
战团中被围困的数十名唐军听到王源的喊叫声都兴奋的大喊起来,青云儿激动的差点落泪,高声叫道:“二郎,我们在这里。”
身后的公孙兰长舒了一口气,青云儿激动道:“公孙表姐,二郎来救我们来了。”
公孙兰微笑低声道:“他当然会来,我对他一直有信心。”
知道青云儿和公孙兰无恙的消息,王源登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得知援兵已到的消息,被围困的张五郎等数十名护卫和士兵也精神大振,奋起余勇里应外合朝王源所在的方向聚拢过来,片刻之后,将阻拦在路线上的奚族兵马杀散,合兵一处。
“二郎。”
青云儿激动的掉泪,王源朝她点头微笑道:“我来迟了,对不住。”
青云儿激动点头,王源看向公孙兰,见她正靠着青云儿的后背朝自己笑,王源报之一笑道:“表姐,到我的马上来吧,那匹马儿要撑不住了。咱们一起杀出去。”
公孙兰尚未答话,王源探身过去将公孙兰的腰肢揽住,一用力将她轻飘飘的身体抱起,放在自己身前的马鞍上。公孙兰无可奈何,只轻轻挣扎了数下,便靠在王源的胸口叹了口气不动了。
四周厮杀声震天,昏暗的夜色中荒原方圆里许的战场上每一处都是搏命的杀戮在上演,王源高声下令:“朝西冲,和大队兵马汇合。”
七八十人在四大黑奴的带领下像一柄尖刀在战场上切割,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惨叫连天,奚族人显然已经怯战了,在得知河滩上的三百人已经被击溃,对方反扑过来的时候,对所有人的打击都是巨大的。绝对的兵力优势下,还是沦为如今的局面,这是对信心的摧毁。他们所能做的便只是机械的抵抗,心中其实已经失去了对胜利的信心。
王源一手搂着公孙兰的腰身,一手持着短剑在队伍中心往西冲,周围护卫的甚是严密,这让他有暇问及公孙兰的情形。
“表姐受伤了么?伤在何处?严重么?”
公孙兰微笑仰头,看着王源的侧脸道:“没有受伤,只是用了一记杀招,身体有些承受不住。”
王源皱眉道:“倾国倾城?”
公孙兰啐了一口道:“流云万变式。”
王源笑道:“难怪了,能逼得表姐用这一招,看来刚才甚是凶险了,不过不用担心,此战我们已经胜了,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我们越战越勇,奚族人很快就要崩溃了。这一战你们当居首功,没有你和青儿带队阻挡奚族后续兵马,此战必败。”
公孙兰微笑道:“我可不要什么功劳,是你妙计有方。”
王源微笑道:“没有你,再好的妙计都是无用,你眯眼歇一会吧,战事不用操心。”
如王源所料,战事很快便接近尾声,这比王源估计的还要快一些,那是因为宇文雄误打误撞冲到了刘德海的马前,刘德海认出了这家伙,两人立刻展开殊死搏杀。最后,刘德海技高一筹,或者说是宇文雄自己已无战意,又或者说是白天峡谷中被箭支擦伤的臂膀影响了发挥。总之,刘德海付出肩膀大腿和小臂上的三处伤口之后,一刀将宇文雄砍翻马下。
宇文雄一死,奚族人全线崩溃,剩余数百骑溃散而逃,柳钧带人追杀了一会儿,被王源命人召回。
荒野之上,寒风劲吹,荒草之中到处是尸体和血迹。唐军经此一站也只剩下三百余人,四百多人在此战中丧命。
三百多浑身浴血的唐军士兵策马立在荒原上,沉默不语。不知是谁高声欢呼一声,其余士兵也跟着大声欢呼,久久不息。
第三四九章 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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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时间内,王源率八百唐军与奚族三千骑兵交战两次,歼敌两千四百余,可谓辉煌大胜。但王源手下的兵马也损失过半,只剩下三百余人,几乎个个带伤。
荒原上士兵们的欢呼声虽然是庆贺胜利,但莫如是庆贺劫后余生。没有人能想到,这一战居然会胜利,而且是一场大胜。在天黑后王源驱使疲惫的士兵设立数里长的十几道绊马索,在河堤下方挖掘埋下尖桩阵的时候,很多士兵都在腹诽王源痴人梦,临死也不让自己消停。
而此战过后,所有人看向王源的眼睛里都只有钦佩二字。这个文质彬彬的黜陟使,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却永远的冷静沉着。在对敌时,见过王源冲锋陷阵的士兵们都自愧不如。在战场上,王源的表现不亚于任何勇武的战士,这也是士兵们奋勇杀敌不甘落后的心理保证。
王源策马立于三百兵马面前,开始了剪短的训话,因为王源知道,这场大胜并不能解决一切危机,事实上,危机正在迫近。
“诸位兄弟,今日之战当载入史册,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当年项羽以两万兵破釜沉舟破二十万秦军,我们都惊为天人。但今天,我们的也做到了。你们该为自己骄傲,在我看来,此战毫不逊色当年楚霸王那一战,诸位都是楚霸王。”王源声音激昂,士兵们也个个挺直了腰杆。
“活着的兄弟不要忘记战死的五百弟兄,没有他们的英勇赴死,便没有今日之胜利,我提议,全体静默二十息,向死去的兄弟致敬。”王源取下头盔抱在怀里,垂下头颅。众士兵虽是第一次看到以这种方式向死者致敬,但也纷纷效仿王源取下头盔低头默哀。
旷野上的风呼呼鸣叫,长草如波,发出沙沙的声响,三百余人静默荒野之上,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
“诸位放心,此战阵亡的兄弟,回到长安后我会安排抚恤之时,安顿他们的家人。活着的兄弟回到京城后也必有嘉奖,但前提是我们要活着回到京城。$≈$≈$≈$≈,你们要明白,此战虽胜,但我们尚在危机之中,只要在妫州一日,我们便永远在危机之中,永远有性命之忧。所以,我知道你们很疲劳,很辛苦,但是我依旧要求你们连夜打扫战场,收集物资,埋葬战死兄弟们的遗体,然后才能稍微休息片刻。但也只是片刻而已,天亮之后,我们便要渡河,过了洋河,往西二百余里,便到云州境,到那时我们便可以安心了。”
“钦使放心吧,我等不怕苦累,钦使不用担心我们。”
“对,您只需下命令,这条命交给您便是。”
“……”
士兵们纷纷叫嚷道。
王源拱手道:“多谢诸位,那么便立刻分头行动,柳钧,你带人去树林里安营处告诉柳先生带人烧水煮粥,烘烤干粮,等兄弟们忙活完了立刻便有热汤和热干粮喝。另外要将篝火烧的旺旺的。”
柳钧答应一声拍马而去。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打扫战场掩埋尸体,王源和公孙兰青云儿在旁指挥了一会儿,见公孙兰身子虚弱发抖,于是和青云儿赶忙扶着她回到树林中的营寨里,让她在篝火旁坐下,给她披上保暖的衣服。青云儿又倒了热茶来给公孙兰暖身子,过了一会儿,公孙兰的脸色便的红润起来,身上也感觉好了许多。
柳熏直带着十几名老兵在树林里忙活,这会子终于有空过来见礼,大战开始时,王源让柳熏直和十几名老兵躲在林子里不要露头,但柳熏直一直都关注着战事的情形,此刻神情甚是激动。
“二郎真乃天将也,没想到啊,二郎不仅是诗文翘楚,武略上也如此拔萃。文武双全之人,我大唐可是有年头没出过了。”
王源摆手笑道:“先生不要夸我了,什么天将,尽力而为,机缘巧合罢了。先生坐吧。”
柳熏直依言坐下,看着王源道:“二郎打算天亮后便渡河么?”
王源道:“是,不能困在这里,找一处平缓的水面,用树排连接成浮桥,我想应该不成问题。呆在这里便无异于死路一条,我相信严庄和安庆绪一定已经离我们不愿了。”
柳熏直头道:“二郎的是,过河是一定要过的,但过了河之后也未必安全,要往西穿越两百里的山地才能抵达云州境内,而怀安县的安禄山兵马正挡在路途上,若是严庄传令怀安兵马拦阻,那岂非自投罗网。”
王源皱眉道:“我知道,但我别无他法,要到云州,必经过怀安县,这三百兵马大多带伤,再战无力,只能赌一把运气了。”
柳熏直想了想道:“二郎,要保万全,不能靠运气。刚才我想了半天,想了个办法,不知道能否可行。”
王源忙道:“哦?先生快。”
柳熏直头道:“明日渡河之后,我们必是往西走,这一严庄和安庆绪也知道,所以他们一定会命怀安县的驻军拦截我们。但是我们何不绕道而行。南北都是山道,我们可选择往南或者往北。但往南靠近永兴县那是不妥的,往北却荒无人烟,更无城镇,只是靠近奚族和吐蕃的边境之地,危险性有些大。”
王源皱眉道:“绕道么?我怕这三百人无法再绕行更远的路,你知道他们个个带伤,加之天气寒冷,物资缺乏,我们的干粮和草料只够四五天的消耗。抵达云州最近的路也有两百里,四五天都未必能到,据前面全是难行的山道。”
柳熏直道:“我懂二郎的意思,但直接去云州必遭拦截,到时候更是没有活路。若绕行的话尚有一线生机。”
王源皱眉不语,看着跳跃的篝火出神,半晌后忽然道:“不知这样是否可行。过河后便往北行,按照先生所的绕道躲避拦截。但绕道是肯定到不了云州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派人轻装简从直接去云州求救。见到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后请他带兵越过云州和妫州的边境前来接应我们。有他们的兵马护送,严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手,那便是公然反叛了。”
柳熏直一拍大腿道:“好办法,派人去请王忠嗣的援兵接应。但谁去呢?王忠嗣岂会轻易的出兵,除非是二郎亲自前去,以朝廷黜陟使的名义交涉。但这一路可是艰险重重,能否过得去都很难啊。”
王源道:“再难也要去,我要亲自去,但恐下边的兄弟心里犯疑惑,认为我自己跑了。”
青云儿低声道:“二郎,我留下便是。”
王源一愣,旋即明白青云儿的意思,大家都认为青云儿是王源最宠爱的妾室,否则也不可能带着他来到河北道赴任了,现在家眷留下和士兵在一起,士兵们显然不会认为王源是丢下他们跑了,因为有家眷和他们在一起呢。
“夫人深明大义,老朽佩服。”柳熏直拱手行礼,青云儿忙起身还礼。
“那便委屈你了。”王源朝青云儿投去感激的一瞥,回头道:“那便我亲自前去搬救兵,你们都随大队往北走。我想让柳钧跟我一起去。”
柳熏直道:“此去要轻装简从,目标便会很,便会安稳些。但为防意外,也要带些护卫,以防不测。柳公子的话就别去冒险了,因为去搬救兵的路上更加危险些,我明白二郎的心意是让他脱险,但确实不合适,就柳公子的做派,光是那匹马儿,路上反倒惹眼。”
王源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总之留下也是危险,跟着更危险,两害相权取其轻,留下柳钧反倒好些。
“护卫便不需要了,否则目标太大,我单骑前往便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吃素的。”王源笑道。
“我陪你去。”公孙兰出声道。
“不成,表姐的身子……”王源话音未落,公孙兰伸手抓住一条枯枝弹出,枯枝笃的一声没入前方的树桩里。
“我这不是伤,只是耗力过度,休息一会儿便恢复了,你以为我已经成了废人了么?”
王源笑道:“表姐愿意陪我前去,那是最好不过,我心里有底气多了。”
第三五零章 西行
战场粗略打扫完毕,数百阵亡唐军的尸体被集中埋在几处大坑中,掩上泥土,立上木碑。◎頂點小說,王源让刘德海给他们造下名册,以备将来抚恤纪念之用。
士兵们疲乏不堪,回到树林中吃了些热干粮喝了些汤水个个倒头就睡,片刻后树林中便鼾声四起。王源也极为疲乏,但他没有睡觉,按照几名范阳节度老兵叙述的地形在地上摆出简易的地形图,认真设计过河后的进军路线。
自己和公孙兰前进的路线倒不用多考虑,两人只需直线前往云州便可,但大队人马的路线需要精心设计,不仅要考虑不被怀安县驻扎的范阳节度兵马拦截或者发现踪迹,还要考虑他们已经匮乏的物资补给问题。王源的目光一路从代表洋河的一条枯枝往西北方向移动,目光落在了代表山岭的一块石头上。
那块石头代表的是位于怀安县以北八十里,距吐蕃边境三十里,距云州一百二十里的一座山峰。那是老兵们口中的怀安县守军防御吐蕃兵马的重要关口,叫做巨石关。绕道巨石关口之北,便脱离了怀安范阳节度兵马的控制范围。而且这一处距离云州境内也是北去路线上最近的一点。大可借助吐蕃的压力,迫使怀安守军不将触角伸到巨石关外。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巨石关外是吐蕃兵马活动活动频繁的地区,极有可能遭遇吐蕃骑兵。
但王源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目前已经进入严冬季节,王源认为遭遇到吐蕃人的机会并不大,因为边境进入十一月之后,基本上便很少发生战事。北方的凛冬之严酷超出想象,即便是生活在北方的吐蕃奚族和契丹人也不愿在这时候出动,他们对大自然还是敬畏的。
拟定好路线之后,王源吁了口气,伸手去摸身边的茶碗喝水,却发现茶碗已空,于是正打算起身去倒水时,却见一只白皙的手掌从身后伸出,递过一碗热腾腾的汤水。
王源回头一看,只见青云儿正坐在身后,双眸闪闪,看着自己。
“你怎么没睡?”王源接过碗来,微笑问道。
青云儿轻声道:“我睡不著,来陪陪你,天亮后咱们就要分别了。”
王源微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肢,青云儿将头靠在王源得不臂弯里看着火光不语。
“你留下来,怕么?”
青云儿微微摇头道:“不怕。”
王源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会带来援兵接应你们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陪陪你罢了,公孙表姐的身子有些虚弱,你路上要照顾她。少公子留下来,我和紫儿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就是。”青云儿柔声道。
火光照着青云儿美丽的面孔,将她垂下的发梢染上一律金色,面孔曲线柔和动人,看着惹人怜爱。王源心中感叹,自己虽然一路走来坎坷的很,但身边总算有真心对待自己的人,而惭愧的是,自己对他们却了解甚少。就像青云儿,接受她的部分原因仅仅是因为她生的貌美,可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和虚荣心,却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也没有以尊重的态度将她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某种程度上,王源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正在被这个时代同化,变得虚荣和贪婪,特别是在私欲这方面,甚至也开始将女子当作附属之物对待,这让王源觉得非常的羞愧。
青云儿紫云儿她们虽然确实是秦国夫人送的礼物,但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性格,有着自己的爱憎,只是被人完全忽视罢了,无人关心她们罢了。这年头大多数男子仅仅需要的是占有女子的美貌,却很少有人费心去关心她们的内心,女子们何其不幸。
“青儿,你很明理,深明大义。也很贤惠,对我也非常的好。谢谢老天让我遇到了你,让你能在我身边,感谢你。”王源柔声道。
青云儿眼睛发亮,羞涩的看着王源不语,王源拉起她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
篝火噼啪作响,照着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他们身后的帐篷里,紫云儿斜靠在帐篷的木桩上,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源实在是太累了,精神上和身体上都极度的疲乏,暖暖的火堆烤着身子,不知不觉就呼呼入睡。他做了个梦,梦见回到长安的家里,李欣儿和兰心蕙做了满桌子的好酒好菜招待他,屋子里生着暖和的火盆,大家都很高兴,边喝酒边说笑,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还梦见自己娶了公孙兰为妻,公孙兰挺着大肚子和兰心蕙站在一起,那模样实在是好笑的很。但不知为何,忽然间狂风暴雨大作,屋顶也掀了,酒席也吹散了,连身边的人也都一个个被吹跑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残破的宅子里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啊。”王源大叫着醒来,身上满是冷汗,茫然向周围看去,幻想全无,四周一切如故。篝火依旧噼里啪啦的燃烧着,青云儿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二郎,怎么了?”
王源甩甩头,闭了闭眼,吁了口气道:“没事,天快亮了,该动身了。”
树梢上的天空确实已经快亮了,乌云密布的穹庐上透处淡淡的白色。王源起身简单的擦了把脸,擦干脸上水珠的当儿,刘德海柳钧等人也已经从各自的营帐中起来,开始大声呼唤睡的正香甜的士兵们。士兵们打着阿欠脸色煞白的挣扎起身,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远远不能消除疲劳,但大家都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草草吃了干粮喝了些水之后,王源站在林地中间的木桩上下达了命令:“将所有木头扛到河滩上去,下游三里处水势平缓,将木头扎成木排用绳子牵着漂到那里去,准备扎木排浮桥。两个时辰内必须要渡过洋河。柳钧带人四下侦查,特别是东南两个方向,你的马儿快,侦查范围扩大到十里之外。”
柳钧高声应诺,翻身上马,带着十余名马儿脚力快的士兵出林而去。其余人立刻开始行动,将搭建庇护所的木头尽数扛到河滩上,连同昨夜河滩上扎好的几十只木排一起推到水中扎紧,分为数队用长绳子牵引着顺水飘向下游选择好的渡河地点。
下游三里处是一处平缓的河面,宽度很宽,所以河水才相对的平缓。但搭浮桥的难度还是非常之大。一只只木排用绳索捆扎好连接在一起,还需用绳索拴着巨大的石头作为锚点固定。到了接近河心的位置,暗流湍急,连大石头都无法固定住木排,好在河底淤泥够深,最后用原木削尖竖起,打下树桩在两侧固定,这才勉强解决了问题。
但这么一折腾,时间超过了预期,三个时辰过去,木排浮桥才勉强成型,若想通过人马,还需要做加固和部分的调整,但就在这时,柳钧带着侦查的马队飞驰而回。
“老师,东边十里外有大股骑兵正在朝这边赶来,不是奚族人,好像是范阳节度兵马。此刻恐怕已经在五六里之外了。”
王源怒骂道:“还用说,必是严庄和安庆绪穿过鸡鸣山峡谷追来了,立刻渡河,一刻也不要耽搁。”
三百兵马立刻开始上浮桥,但人倒还好办,马儿最难办,一半以上的马儿打死也不愿上木排,河滩上呵斥声咒骂声四起,乱作一团。
“不愿过河的马匹尽数杀了,物资改为人力背负,立刻过河。”王源当即下令。
“杀了作甚?放了它们便是,杀了有些不忍。”刘德海低声提出异议。
“放屁,放在这里留给他们么?让他们留着资敌?还不去动手。”王源厉声斥道。
刘德海如梦初醒,立刻下令,骑兵们流泪咬牙对百余匹战马下手,顿时悲鸣阵阵,嘶声四起,一匹匹马儿白放倒在河滩上,热血蒸腾,染红了整片河滩。士兵们能拿什么便拿什么,背着物资快速过河。
全部人马抵达对岸河滩上,便听蹄声隆隆作响,东岸荒草河堤上,乌压压一片骑兵已经抵达河滩,正是安庆绪和严庄率七百骑兵抵达了。
“王钦使,我等听到你们被袭击的消息,我等特折返过来接应你们的,快过河来吧。”对岸十几名骑兵齐声发出喊叫声,传达严庄和安庆绪的话。
“不了费心了,本使回长安了,替我向安帅问好,就说王某没法亲自向他告辞了。”王源手下的士兵也高喊着回答道。
安庆绪气的大骂,下令道:“冲过河去,抓他回来。”
数百骑兵立刻冲下河滩,朝浮排冲去。
“砍。”刘德海一声令下,几名士兵挥刀从河心处的木排绳索开始砍起,一路砍到岸边。浮桥瞬时七零八落,散乱的木排和原木顺水飘去。
王源一摆手,大队兵马立刻整理上路,上了河堤,头也不回往西而去。
安庆绪暴跳如雷,严庄脸色铁青但还算沉着,冷声道:“二公子不用发怒,永兴、怀安、文德,三县的兵马已经出动,三面合围,他们逃不出多远。倒是二公子,你需要立刻赶回幽州禀报安帅此事,让安帅有个准备。”
安庆绪狠狠点头,眼望着对面王源的人马渐渐西去,逐渐消失在长草之中。
第三五一章 夜宿
由于失去了近半马匹,大车也无法过河只能丢弃,战马便只能用作驮着物资的牲口之用了。頂點小說,除了伤势较重的二十几名士兵,其余的人也只能全部步行。
队伍不敢稍作停留,午饭也只能就着清水啃食冻得硬邦邦的干粮,再加上极度的疲劳和天气的严寒,行军速度可想而知。
但到了下午未时末的时候,呼啸的北风忽然变小,逐渐停息,天气似乎变得不太寒冷了。众人欣喜不已,起码终于不用再凛冽的风中行军了,比起疲劳,钻入衣服中的刺骨寒风更难忍受。
但王源的心却彻底的沉到了谷地,王源知道呼呼刮了两天的北风忽然停下来意味着什么,这是大雪将至的征兆。本就前途漫漫,再来一场大雪,那将是一场灾难。大雪降下,天气将更加的严寒,更加的让人难以忍受。而且,大雪降临后将更慢的拖慢行军的时间,本就处于粮草不足以支撑的情形,这更是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大雪丝毫没有意外的开始飘飘而落,仅仅一个时辰过去,荒原便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而且算是平坦的荒原之路也到了尽头,前方绵延不断的是被茫茫大雪笼罩的一座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头。
这里已经是距离洋河三十里的山区,前方山间小道通向的云州方向,路途上是属于范阳管辖的怀安县,那是王源和公孙兰即将去往的方向。而按照计划,大队兵马要从这里往北绕着山边行走,一路往西北方前进,最终抵达巨石关等待救援。
白茫茫的大雪让天地间一片昏暗,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可以赶路的时间,但王源还是决定立刻便走,他不能耽搁太多的时间,越早请到援兵,这三百多兵马便越有活命的机会。
在小山山坡上的树林中,王源召集众人说明了自己的意图,三百士兵都站在那里不出声,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但没人说话。
“诸位兄弟,这是我们唯一能活着出妫州的机会,我必须要请来援兵,否则我们走不到云州便会全部死在路上。至于原因,我不便跟你们解释,但相信你们也看的出情形来。渡河时追上来的兵马不是来救我们的,要救他们昨夜便来救我们。这件事我也不多说。我去请援兵,我的三夫人会留下来和你们在一起,我会带着援兵回来救你们出去的。”
闻听王源将夫人留下来,士兵们的神情明显松弛了许多。王源本想和柳钧解释几句为何要留下下来,却不料柳钧主动站了出来。
“诸位兄弟,我柳钧也和你们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大家也许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老师一直不希望我露出身份,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们我是谁。我的母亲是大唐秦国夫人,我的堂舅是当今左相杨国忠,我留下来和你们共生死,诸位心中当再无疑惑了吧。”
众士兵一片哗然,柳钧的身份只有王源身边的人知道,士兵们一直只把他当成是王源的学生,却不料竟然是身份如此高贵的公子,众士兵的心一下子落下了。秦国夫人的儿子,左相的外甥被困,但是这个理由便足够了。钦使就算不顾家眷,也要顾及这小公子的性命。
王源对柳钧的表现很满意,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你越来越识大体了,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你是男子汉,好好照顾青儿和紫儿,她们两个我交给你了。”
柳钧用力点头。王源招手叫来刘德海道:“刘将军,千斤担子你要挑起来了,熏直先生会留在协助你,你们几个商量着办事。干粮粮草怕是都不够,反正已经不够了,你们也不需要急于赶路。这一场雪下来路途更加艰险,最重要的不是赶路,而是不露出行踪。粮草不够的问题,行踪的问题都要你们自己解决了。总之我只要求你一件事,那便是坚持到我带着援兵抵达,完成这一条,便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刘德海挺胸道:“放心吧钦使,我会把小公子和夫人以及兄弟们完整无缺的带到巨石关外。”
王源点头微笑道:“我信你。”
柳钧牵过两匹马来,王源和公孙兰披上披风带上风帽翻身上马,在众人的默默注视之下冲出树林,上了山道,往西而去。
……
通向云州的这条路原本也是一条官道,边境地区战事密集,各种兵马物资的调度频繁,而道路却因为风雨侵袭、泥石滑坡而变得越来越不堪。虽然朝廷每年都拨转款命各节度使对自己所属区域的重要道路进行修缮,但杯水车薪实在是不起多大作用。
人为的原因还在其次,主要是这条道路的路况复杂,只能做些修修补补,不起多大作用。一年又一年过去,原本可以并行两车的官道,现在已经只能两骑并行,且所历之处沟壑悬崖众多,危险异常。
但王源和公孙兰无法因为这些险阻而止步,冒着纷飞的大雪,在随时可能失蹄的山道上赶路,利用最后一点亮光,直到四野全部黑暗,微弱的雪光不足以看清何处是道路时,这才找了一处崖壁下的凹处过夜。
王源砍了一些松树枝条在崖壁下简单的搭了一个小小的窝棚,在地上铺下一层雪地里割下来的长草,这些草抖落雪粉之后还是干的,铺上去之后倒也是个温暖的小屋。两人吃了干粮,王源还创意的煮了些松针茶喝了,和公孙兰相互依偎着靠在火堆边聊天。
这应该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独处,以前也有独处的时光,但在这荒郊山野,四下无人之处,两人之间的独处更有了一丝相互依靠的意味,相互间的心也更紧密了些。
公孙兰在王源面前也不太拘束了,解开发髻将满头被雪水弄的微湿的长发批下来在篝火边烘干。长发上冒出的水汽蒸腾着,像是一团云雾将公孙兰的俏脸笼罩着,像是镀上一层淡淡微光。
王源斜靠在崖壁上看的入神,公孙兰回眸看到王源的神情嗔道:“一双贼眼乱瞧什么?”
王源叹道:“真是美人,都说贵妃娘娘是天下第一美女,我认为表姐才是天下第一美人。陛下也是瞎了眼,当初竟然让你出宫了。”
公孙兰啐道:“你的脑子里想的什么?再胡说八道我一剑割了你的舌头。”
王源伸出舌头凑过去道:“你割了便是,只要你喜欢。”
“呸,这般无赖,亏得别人还说你是文人,我看你跟地痞差不多。”
王源微笑不语,只静静看着公孙兰。公孙兰笑道:“被我说中了吧,没言语反驳了。”
王源道:“时间若是能停留在此刻,天地永恒在此时该多好,那样我便能跟表姐永远在这里,享受这份美好了。”
公孙兰收敛笑容轻声道:“那是不可能的,当隐士不是你的志向,再说外边还有那么多牵挂的人,你放得下?”
王源苦笑摇头道:“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两人静默无语,听篝火噼啪作响,天地间大雪无声落下,只觉天地悠悠,心中满是感触。
“表姐为我吹奏一曲吧,梅园之后,在没听到你的笛声了。”王源轻声打破沉默道。
公孙兰看着王源变戏法般的从腰间取出一管竹笛,欣喜道:“我送你的湘妃竹笛你还带在身边?”
王源笑道:“岂敢不带?那不是辜负了表姐一番深情么?”
公孙兰没有嗔怪王源的调笑,轻轻接过竹笛在篝火边把玩,回头来朝王源嫣然一笑道:“看在你还算乖巧的面子上,我便吹奏一首给你听。”
王源掏了掏耳朵道:“掏耳恭听!”
公孙兰一笑,横笛于口,片刻后笛音轻轻吹响,柔和的笛音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抚过人的心田,从崖壁之下,雪幕之中直送出去,在山野之间回荡。
笛音从婉转曲折逐渐变得浑厚急促,渐而激昂,公孙兰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黛眉微蹙时笛声中也生出沧桑肃杀之感来。
王源心有所感缓缓起身,站在崖壁之下,看着满天大雪遮蔽的下黑暗,口中轻轻吟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第三五二章 山行
天色微明时,王源醒了过来,感觉胸口滚热,脊背却冰寒刺骨,两只脚几乎都冻得麻木了。鼻端传来幽香阵阵,一个温软的身子依偎在胸前,诧异看时,发现公孙兰不知何时竟然将头埋在自己的怀里睡的正香甜。
昨夜入睡时,两人和衣而卧,各自以披风为盖。夜半的寒冷却逼迫着两人不知不觉中搂抱在了一起取暖,公孙兰虽然矜持,但却也抵挡不住半夜寒潮。看位置,倒是她主动钻到了王源的披风下取暖。
王源身子一动,怀中的公孙兰嗯了一声醒来,缓缓将头从王源怀中抬起,朝王源看来。见王源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忙要挣扎起身。
王源搂住她的腰身不让她起身,微笑问道:“表姐睡的还好么?”
公孙兰顾左右而言他:“有光亮了,起身收拾赶路吧。”
王源笑道:“也不急在这一刻,让我好好看看表姐。”
公孙兰撅着红唇嗔道:“有什么好看的?”
王源无声凝视怀中女子,看那两瓣近在咫尺的淡红色的嘴唇甚是诱人,终忍不住俯身亲下。公孙兰轻叹一声宛然而就,两人蜜吻多时才相携起身。
篝火已剩余烬,冒着袅袅青烟,难怪昨夜会冷的厉害,原来是篝火半夜就烧尽了,所以才寒冷逼人。王源赶紧到崖下雪地里挖了一堆雪下枯草回来引燃了篝火。将清水架在火上烧,又取了干粮烘烤。那边公孙兰一丝不苟的开始梳妆打扮,即便是在荒山野岭中,公孙兰也绝不容许自己变得邋遢。巧手翻飞之际,云鬓挽就,淡妆初成,从清丽逼人变成了高贵冷艳。
见王源发髻蓬松的坐在火堆边烧水烤干粮,公孙兰打理好自己后也来到王源身后替他梳理发髻用丝带扎住,像个媳妇伺候丈夫一般自然。
两人喝着松针茶,嚼着干粮的时候,开始商量今天的行程。昨夜的大雪一夜未停,现在了些,但天空中还飘着雪沫子。昨日山野间还有许多没有被雪覆盖的部分,一夜下来,已经到处白茫茫一片,尽数被大雪覆盖了,今◎£◎£◎£◎£,天的山道将非常难走。
“二郎,今日必须走出这片山地,但过了这片山,那边便是怀安县所辖了。咱们需多加心了。”
王源道:“明白,好在有这场大雪,我想怀安县的兵马应该不会大举出动。若我是领军之人的话,我会派股兵马在山口左近刺探,有了确切的禀报后再调兵拦截也不迟。”
公孙兰道:“下这么大的雪,我们两个从山里走出去定会惹人怀疑,你怎么想的?”
王源笑道:“这可没什么好法子。出了山看情形再吧。若一出山便被团团包围,事儿还真不好办。但好在我们两个目标,实在不行逃总是有几分把握的。”
公孙兰嗤笑道:“就是逃么?这主意好像不太高明。”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的目标是去云州找援兵救人,可不是好勇斗狠。逃并不可耻。”
公孙兰头道:“那倒也是,吃了干粮上路吧。”
两人回到积雪深厚的山道上,骑在马上危险性更大,不得不改为步行。这一路爬高下底受了罪着实不,山道上积雪太厚,脚踩上去像是踩在棉絮堆里,前进的速度极慢,好几次王源掉到雪窝里差爬不出来。后来王源发挥聪明才智,用松枝编了两双雪鞋和公孙兰绑在靴子底下,这才避免了在其膝深的雪地上陷落的危险。
到后来拖累速度的不是人,而是那两匹马儿,但又不能舍弃马儿,因为出了山之后还需要它们代步,便只能将就着牵着它们往前走。
和雪地抗争到了傍晚,登上最后一段山道之后,前方终于再无山头横亘,应该已经穿越了这片数十里的山峦间的山道了。前方便是出山口。天气也从下午后开始放晴,西北风又刮了起来,但是天空中已经没有乌云,傍晚时的夕阳挂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将漫山遍野的雪景笼罩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衣。
王源和公孙兰没有急于出山,他们打算在山中渡过这一夜,明日一早再出山。搭好庇护所,起篝火煮着饭食的时候,两人携手登上山端看夕阳。从山上方往西看去,山口外空无一人,一片白茫茫的大地,肉眼看不到任何兵马的踪迹,这反倒让王源有些奇怪。
“这是为什么?难道怀安县的兵马并没有接到命令?”公孙兰也很疑惑。
王源微微摇头道:“不可能,他们岂肯放我们安全归去,我绝不信怀安县的守军不会拦截我们。且不管,明日相机行事。瞧,夕阳多美。”
公孙兰头,站上一块岩石,专心欣赏即将落下去的夕阳美景,衣袂飘飘,宛若神女一般。
“景色真是美得醉人。二郎,昨夜你吟诵的是太白的《行路难》吧,当时你怎么不作首自己的诗?”
王源笑道:“确实是太白的诗句,因为昨夜你的笛声让我想起这首诗来,自己作的话怕于你笛意不合。太白于我如高山般的存在,他的诗我自愧不及。
“明白,此刻夕阳美景,二郎何不写一首?”
“不要了吧,就欣赏美景便是,又何必献丑。”
王源头皮有些发炸,他现在对写诗有些敏感,可搬运的诗作越来越少,前面搞得惊世骇俗,连李太白的诗都搬运过来了,现在若是没有好的诗句的话,还不如从此不写诗,免得被人是江郎才尽。
“就当为我写一首呗!”公孙兰扭身看着王源,脸上满是期待。
王源无法拒绝,起身来到公孙兰身边,揽住她的腰肢,与她并肩站在山上,看着夕阳一的落下地平线去,缓缓开口吟道:“马穿山径鬃如霜,人宿风雪口余香。”
公孙兰红了脸啐道:“什么破诗。”
王源笑道:“难道不是么?丁香一片,口有余香。”
“呸呸,认真的作诗,不许胡闹。”
王源忙道:“好好,还有两句你听听。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公孙兰蹙眉轻轻念了这两句,头道:“好诗,这才是用心之作呢,刚才那两句换了去。”
王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披风裹住,笑道:“不换了,写诗哪有改来改去的,就这四句了,以后有时间再推敲吧。”
公孙兰也是无奈,将头靠在王源胸口不出声了,两人相拥看着夕阳一落下去,直到天地之间一片暮色笼罩,才缓缓下山回到宿处。
次日清晨,两人收拾出发,半个时辰后出了山口来到平坦的雪原上。是平坦地带,其实也只是相对而言,一道道山包丘陵起伏,只是相对于后方的山地而言平坦了不少。
官道往西北延伸,显然是要经过怀安县城的。两人也无别的路可走,只能沿着官道走,因为官道两侧白雪覆盖的地方地形未知,而且逐渐有村落在官道两旁出现,官道旁边水田池塘不少,根本无路可行。
好在因为有了人烟,官道上有些人马经过的痕迹,雪被踩化了不少,这让两人可以起码在官道上奔驰,速度加快了不少。
行了一个多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处一片房舍,几十座屋舍分布在道路两旁萧索的树木间,有挑起的酒旗在风中哗啦啦的飘动,看起来像是个集镇。
王源和公孙兰简单的商议几句,决定不做停留直接冲过集镇,于是两人快马加鞭从集镇中间穿过,集镇上的百姓都被这两个骑着马的俊男美女所吸引,纷纷探头注目。王源也知道自己和公孙兰的相貌太吸引人的注意,特别是公孙兰,眉目如画的一名女子骑着马儿,身上披着暗红披风,奔驰起来披风飒飒很是惹眼,不禁有些后悔出山前没有进行一番易容伪装。
但好在百姓只是好奇围观,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迹象。两人飞驰通过集镇,很快就到了镇西尽头,都有些松了口气。但是突然之间,镇西最后一家挑着酒帘子的一间酒店中冲出十几名士兵来,一字排开站在路上,朝奔来的两人高声呼喝。王源和公孙兰不得已勒马减速,停在十几名士兵面前。
“下马,下马,干什么的?”士兵们呵斥道。
“各位军爷,未知何事?”王源抱拳道。
“何事?你们是干什么的?打哪儿来,到哪儿去?”一名士兵像是领头的,满嘴酒气斜眼喝道。
“回军爷话,在下姓李,这位是我的夫人王氏。我们夫妻二人从永兴县来,去往怀安县。”王源没敢去云州,生恐他们生疑。
“去怀安?这条道儿封了你们不知道么?去怀安作甚?”那士兵喝道。
“哦,去怀安县探亲,不知道这条道封了。”
“探亲么?亲眷是谁?姓甚名谁?你们这装束不像是普通人,探的亲眷也必是怀安县有头脸的人物,我都认识。来听听。”那士兵的眼睛一直盯着公孙兰的脸,肆无忌惮的上上下下的瞧,连跟王源话都一直没挪开眼睛。
“我们探的不是大户人家,了您也未必知道。军爷行个方便,让我夫妻过去,这意思,军爷带着兄弟们喝两碗酒。”王源伸手掏出一吊铜钱来往那士兵手中塞。
“呸,当我们没见过钱吗?我们瞧着你们两个可疑的很,去酒店里搜一搜身,若无违禁之物,便通融你们一次也可。兄弟们是不是啊?”
“是是是,哈哈哈。”众士兵当然知道首领的意图,搜身的话,便可公然在这女子身上卡卡油了,那更是求之不得。
王源眉头皱起,看了公孙兰一样,公孙兰微微头。
那士兵首领兀自盯着公孙兰瞧,口中嬉笑着,居然打算伸手来拉坐在马上的公孙兰下马。王源暗叹一声,心道:你们这帮人自己作死,那也毫无办法,到这时,谁也救不了你们了。
第三五三章 窘境
剑光如电,一只手臂斜飞出去落在地上,鲜血喷涌。※%,士兵头目尚不知发生何事,待剧痛袭来,断臂处血流如注,才发现手臂已断,登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但即便是这嚎叫之声公孙兰也没让他叫的痛快圆满。又一道剑光闪过,士兵头目的头颅滚落在雪地上,叫声戛然而止。
十几名士兵惊惶大叫,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王源和公孙兰早已催马冲上,双剑起落,连杀数人。剩余七八名士兵醒悟过来,见两人凶神恶煞一般的杀人,早吓破了胆子,忘记了己方是有人数优势的,大叫着往酒店中跑去。
王源和公孙兰岂容他们逃脱,纵马追上去,一剑一个切瓜砍菜一般将他们尽数斩杀在雪地里。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几名百姓呆若木鸡,前一刻他们还在为这马上的两夫妻担心,下一刻这十几名士兵已经成了剑下亡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吓得张口结舌脚都挪不动。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活的不耐烦了。”公孙兰斥道。
王源提着血淋淋的剑朝一名百姓招手道:“这位大哥,问你几句话。”
“莫问我,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大王饶命,女大王饶命。”那汉子连连摆手,身体控制不住的打战。
“你莫怕,问几件事儿便放你走,你不听话,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王源笑着道。
那汉子瞟着王源手上还在滴血的长剑,带着哭腔道:“大王饶命,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王源皱眉打断道:“废什么话,怎么个个求饶都是这副德行,有点新意好么?我又不杀你,只问几句话便好。你莫惹毛了我们,否则我家这女大王可是杀人不眨眼。”
公孙兰横了王源一眼,却也配合的将血淋淋的短剑晃了晃。
“大王问吧,小的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不知道的也没法子。”
“好,捡你知道的说便是。第一个问题,这伙官兵是驻扎在这个集市上的么?”
“不是……就这两天才从县城派来的,说是打探什么消息,天天往山口那边去巡查。每天吃咱们的,喝咱们的,咱们也不敢说什么。”
王源微微点头,看了公孙兰一眼,两人都明白了,这十几人正是派到山口左近打探消息的怀安兵马,打探的肯定是自己带人往云州来的踪迹了。
“再问问老兄,可知道县城中的大队兵马是否出动的消息?或者是在左近驻扎的消息?”
那汉子摇头道:“这哪里知道,我家二娘昨儿倒是从南山集娘家回来,只说南山集也有县城兵马入驻盘查行人,却不是大队兵马。”
“南山集?在何处?”
“就在咱们镇子往西去,十里之地。我家二娘的娘家在那儿住着,她大姨奶也住在那里,我嫌弃路远没接她,回来还跟我闹腾……”
那汉子胆子大了些,滔滔不绝说些没相干的话,王源忙摆手打断。任由他絮叨,七大姑八大姨鸡毛蒜皮怕是都扯出来了。不过听了这人的话,王源心里也暗暗吃惊,看来前方也是有哨卡的,这可难以通过了,总不能一路杀将过去,杀到怀安县城岂非自投罗网么?
王源皱眉思索片刻问道:“这位老兄,此去云州可有不经过县城和前面集镇的路么?”
那汉子道:“你们不是去县城么?怎地要去云州了?哦对了,你们杀了人,去县城是找死……”
王源苦笑。
那汉子继续道:“……去不经过县城和去云州的路嘛……倒是有……可是很难走啊。出了本镇三里有条小路往南拐,然后顺着路走,走到西大山。翻过西大山便到了云州地界了。但是这大雪下的,你们走那一条路肯定死在半路上,那是猎户们去西大山狩猎的路径,危险的紧。”
王源摆手道:“知道了,多谢老兄,这一点钱赏你了,给你加二娘扯身花袄,她便不跟你闹了。”
那汉子惊喜不已,接过王源抛来的铜钱串喜笑颜开,王源道:“老兄,你刚才说的话可要保密,胡言乱语会送命的,明白么?”
汉子这才又响起眼前这两个人刚刚杀了十几名士兵,瞬间觉得铜钱有些烫手,又舍不得扔了。正尴尬间,王源和公孙兰已经扬鞭策马奔出老远。汉子一把将钱揣在怀里,拔腿逃离作案现场。
出镇三里,果有一条岔道往南,路不宽,积雪虽深,但却是能走的。两人毫不犹豫的拐上了这条小道,因为不得不避开官道,杀了人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出去,而怀安县的兵马会立刻来缉捕。自身安全的问题且不说,耽搁的时间是最宝贵的,王源可不想在这里被官兵纠缠。
沿着小道往南,转而小道朝西延伸,通向远处一座隐约的高山,那怕便是那汉子口中的西大山了。道路果然如他所言越来越难走。但雪地里还是有足迹的,下雪之后反倒是狩猎的好时候,左近的猎户都顺着这条小道上山,还有人特意铲了雪,马儿还可骑行。一直行到天黑,那座山已然遥遥不及,永远在起伏不定的余脉中穿行,正印证了那句,望山跑死马的谚语。
天黑之后两人不得不再次寻了一处树林露营,相拥着挤在大树下的草窝里躺下不久,忽然后方的山坡上传来嘈杂之声,还有马匹的嘶鸣声。两人一下警觉起来,王源的第一反应便是将篝火用雪浇灭,两人拉着马悄悄摸到树林边缘,朝山坡上看。
星光照耀,雪光返照,光线依稀可见。山坡上的小道上有一队长长的黑影正顺着小道朝两人栖身的树林中摸来。王源知道,消息定是走漏了,那名百姓定是告了密了。也许是被拷打逼问交代了行踪,其实也不能指望一个老百姓为自己保密。
“怎么办?”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道:“先躲起来,看情形再说。”
两人隐藏在树林间,看着那队约莫百人的兵马摸进树林,有人低声说话:“刚才还看到火光,怎地看不见了。”
“还不是你这蠢货发出了声响,被他们听到了。”一人低声呵斥道。
“那能怪我么?雪地里走路声音本就响的紧,再说那畜生突然发脾气,我能有什么办法?”
“莫说了,还不带人去搜。”
百余人冲进林子里四处乱搜,发现了刚刚熄灭还冒着烟气的篝火,以及树下的简易窝棚,领军将官顿时连声下令密集搜索。王源和公孙兰躲在树林边缘的雪坑里,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候走是走不掉的,拼的话对方那么多人,两个人肯定是不成的。
身边的马儿冻得直跳脚,发出的声响很大,若不是林子里的官兵自己的噪音不小,怕是很快便会发现。公孙兰急的直扯王源的袖子,用眼神问计。
王源站起身来走向马儿,公孙兰连忙打手势问他要干什么,王源摆摆手轻手轻脚的将马背上挂着的干粮水囊取下挂在身上,将两匹马的马头拉着对准坡下,从腰间取出长剑猛地朝两匹马的马屁股各砍了一剑。大黑马嘶鸣一声跃起身来,发疯般的朝山路上跑去。公孙兰的坐骑也嘶鸣着奔下山坡。
公孙兰这才明白王源的用意,心中暗赞王源聪明。林子里的官兵听到马儿嘶鸣奔逃的消息,立刻大叫大嚷起来:“跑了,往山路上跑了。”
“追,还愣着作甚?快追!”领兵将领大声喝骂,百余兵马冲出林子朝山道上追去。
待他们追到坡下时,王源一拉公孙兰道:“快走,这糊弄不了他们多久,咱们需得立刻赶路。”
两人立刻动身,背着干粮水袋远离山道,逢山过山逢水过水,攀高爬低在雪坡上乱走,直到听不到人声的喧闹,才喘着气依着一棵大松树坐下喘息。
虽然脱险了,但两人心情沉重,马儿没了,路途还很遥远,时间将会大大的耽搁。
今天已经是离开的第三天了,云州的影子都没见,留下的柳钧青云儿和三百士兵的命运更加的令人担忧了。
第三五四章 猎物
两人歇息了片刻,商议决定连夜赶路,以弥补即将要损失的时间。…頂點小說,但发现一顿乱跑之后,已经偏离了狩猎的小路,置身于一个不知名的小山的山腰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这些难不倒王源,和公孙兰出了林子站在空旷处,根据北极星的位置找到了西方,不管怎样,往西走总是无用的。
在黯淡雪光的阴沉下,两人跌跌撞撞的往西边跋涉而行。这一夜的艰苦可想而知,齐膝深的积雪以及积雪下覆盖的荆棘灌木让人步履艰难。最让人担心的还是雪下覆盖的危险石头缝隙,有时候一不小心踩上去人会瞬间摔进深深的雪洞里,甚至会摔断骨头扭断腿。幸而王源懂的在两人腰间绑上绳索相聚数丈而行,每每一人滑落,另一人便会立刻拉紧绳索,将对方从险境之中救出来。
就这样在微光中前行,也没有路径,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山谷,当晨曦渐明,东方曙光乍现的时候,两人呼着白气登上了一座小山的顶端,而面前的景象让两人欣喜不已。
前方,几座高大的山峰横亘在前,在清冷的晨光下,大山显得静谧肃穆,高大巍峨。不用说,这便是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西大山,云州和妫州之间交界的山峰。刚才在林木之间攀登,根本没看到大山已经近在咫尺,两人的心情也被这一夜艰苦的跋涉弄得极为低落,但现在看到这座大山,两人的心情豁然开朗,这一夜的辛劳太值得了。
朝阳升起,四周一片金光,对面的山峰山谷越发显得高大巍峨。兴奋劲一过,两人便意识到有多么大的挑战在前面。因为不知山路所在,这样的大山要是直接穿越爬过去,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也许花个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翻越过去。但时间却又是不允许的。
在山顶歇息吃干粮喝水的时候,两人快速的商议了对策,目前情形只能先到西大山下寻找上山的路径,一般而言,这样的山下会有猎户居住,也许能找到人问路。
歇息了一会恢复些气力,两人立刻下了小山,直奔大山脚下。一个时辰后,两人抵达山边。山边树林茂密,四下寂静无声,雪地茫茫,根本无任何人迹。沿着山边绕行了数里,别说是人家,连个鬼影都没见。
两个人都很失望泄气,但却不敢松懈,继续在山边找寻。猛然间,走在前方雪地里的公孙兰叫了一声,在后面歪头搭脑艰难行走的王源一惊,忙飞奔过去问道:“怎么了?”
“你瞧。”公孙兰指着前方的雪地。
雪地上有几排脚印一路往山林中延伸过去,看上去甚是杂乱不堪,但明显踩过不久,因为脚印中的积雪并未结成冰壳,这是王源所知的基本的判断踪迹的方法。
“这是野猪的蹄子印,瞧,两只野猪朝山上去了。后面这是三个人的脚印,两大一小,看着样子是追踪野猪进了山坡上的林子了。表姐,这是好迹象,这明显是几名进山打猎的猎人留下的脚印,而且是不久前留下的。太好了,简直太好了。”王源喜笑颜开,兴奋叫道。
公孙兰也很高兴,微笑看着王源道:“猎人定知进山的道路,找到他们便可问道穿越此山的道路啦。”
“对头!”王源笑说一把抱住公孙兰,在她唇上滋儿亲了一口道:“还是表姐的眼睛尖,我看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眼睛都瞎了。”
公孙兰锤了王源一拳道:“那还不去追踪找他们么?在这里干站着作甚?”
两人立刻沿着脚印往山边林子里跟踪,那人兽的踪迹一直延伸到树林里,进了林子,踪迹便不太好辨别了,厚厚的松针和枯黄**的落叶上,想看到脚印很是不容易。王源只能靠一些折断的树枝,树干上磨蹭的泥巴印艰难的跟踪直往山林深处,但不久后,他们失去了目标。
王源沮丧之极,坐在一根倒下的树干上哀声叹气,公孙兰在旁低声的安慰他,鼓励他不要放弃。猛然间,山坡上方传来了一些奇异的声响,似乎是呼哨之声,又似乎是喊叫声。两人忙站起身来,侧耳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忙躲在松树之后窥伺。但见山坡上方,窸窸窣窣响动声很是剧烈,夹杂着嚎叫之声。片刻后,两头黑乎乎的獠牙野猪从上方边嚎叫边冲过来。他们后方的树林里,有人呼喝相应,脚步本走之声清晰可闻。
两头野猪不知王源和公孙兰躲在树后,径自直冲过来,像两架小坦克一般,撞开林中的朽木,四蹄溅起**的落叶和树枝。两人刚想现身,就见后方一柄梭镖从林中飞出,正中一头野猪的屁股。那野猪惨声大嘶,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爬起身来,于此同时后方林间三个人影迅速接近。
三人穿着兽皮做的袍子,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的老者,满脸浓密的胡须,乱蓬蓬的头发散落着,用一条布带围着额头扎住。另外两人,一个是壮硕的青年,另一人竟然是个穿着兽皮的少女。青年手中空着,老者和少女手中都握着梭镖,显然刚才那只梭镖是青年人投掷的。
再看那受伤的野猪从地上爬了起来,屁股上扎着长长的梭镖,后腿已然无力,想奔跑却又无法站力。另一头野猪居然止住了身形,在一旁焦急嚎叫。猛然间,像是意识到无法逃脱一般,受伤的野猪嘶叫一声猛然用力朝奔跑而来的三名猎户冲了过去。另一头野猪也像架装甲车一般冲了过去。
王源看傻了眼,只听说野猪不惧人,发起狠来会攻击人,而且可以把人撞死,用獠牙将人开肠破肚。但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第一次。
明显那三名猎户也是没想到这两头大野猪居然这般凶悍。老者大喝一声,将手中梭镖对准冲向自己的那头屁股受伤的野猪投掷过去,隔着两丈来远,准头和力道都惊人,梭镖直插入野猪的眼睛里,那野猪嚎叫连天,翻倒在地,四蹄抖动,看来是活不成了。
另外一头野猪冲向的是那名少女,少女也学着老者娇叱一声,将手中的梭镖投掷而出。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野猪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将头微微一摆,獠牙不偏不倚将梭镖挡住,‘咔擦’一声,獠牙断了一根,但梭镖也没有给野猪任何实际的伤害。
那野猪发了狂一般嚎叫着冲向少女,少女惊的不知所措,呆呆站在原地发愣。青年和老者同声大吼:“妮儿,快闪开。”少女哪里反应的过来。
青年从斜刺里扑上去想扑到野猪背上,野猪冲的速度很快,青年的身子扑空扑倒在落叶松针的地面上,伸手抓挠野猪时,手上却只抓到了一截猪尾巴,那玩意完全抓不住,瞬间刺溜一声脱了手,只握住了一把硬邦邦的猪.毛。
眼见悲剧就要发生,别说是被野猪剩下的那只獠牙刺中了,就算是直接撞到少女身上,那力道也会让少女受到重伤。这野猪长四五尺,体量巨大,冲击力也必惊人的很,人是绝对受不住它的凶猛.撞击的。
老者已经开始绝望的大叫,但却无能为力。就在野猪即将撞到少女身上的时候,少女身边的树后人影一闪,一个人从斜刺里飞出,将少女扑倒在一旁。野猪嚎叫着从少女立足之处冲了过去,一头撞断了一棵儿臂粗的松树,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银光一闪,从另一棵树后飞出一物,正中野猪前腿上方心脏位置,野猪嚎叫数声,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热血喷涌而出。
老者和青年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这时候他们才看清一柄短剑只余剑柄扎在野猪的心脏上,旁边的地上,一名男子正将少女压在身下,用披风包裹着身体做保护。
公孙兰缓缓从树后走出,从呆若木鸡的猎户身边走过,伸手从野猪身上拔出短剑,在落叶上擦拭干净。
“喂,起来了,老是抱着人家姑娘作甚?”公孙兰伸脚踢踢趴在少女身上保护的王源的屁股,语气有些愠怒。
王源掀开披风露出头来,看到倒在地上的野猪已经死去,忙爬起身来呵呵笑道:“表姐好厉害,一剑毙命。”
老者和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忙跑上前去扶起地上的少女,拍打她身上的落叶和泥土,连声的询问有没有受伤。那少女脸色有些发红,刚才被王源扑倒的时候,王源整个身子压在她身上,还将头埋在自己的胸口,用披风裹住头脸,那情形实在让人害羞的很。
“多谢两位恩公出手相助,救了小女性命,老汉感激不尽。”老者查知少女无恙后便连忙来到王源和公孙兰面前行礼道谢。
王源摆手道:“举手之劳,没伤着就好,这两头畜生这般凶猛,倒是第一次见到。”
老者点头道:“这两只野猪我们追踪了它们两年多,每次都被它们逃脱,都快成精了。我那山谷中的园子被它们祸害的太严重,地里的东西都被翻个底朝天。这不,今年冬天开始,我们爷三个便决意要除了它们。没想到差点出了纰漏,若非两位恩人相助,小女怕是要丢了性命了。山妮儿,还不来给两位恩公道谢?”
第三五五章 同行
言谈之中,王源知道了老者的身份,老者姓谭,那青年是老者的儿子叫谭平,少女叫谭妮儿,小名山妮儿。『≤,一家子四口就住在南边不远的山谷里,靠开荒种些粮食,打打山货野物过日子,今日他们出来打猎,老伴儿留在家里看家。简单来说就是本地的一户山民,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昨天夜里,他们发现了野猪的踪迹,于是爷三个起早一路追踪脚印,从山里到山外再进这处树林中,终于找到了这两头野猪,没想到差点出了事故。
时近中午,那青年谭平动作麻利的在旁边生起了火堆来,割了野猪后腿上的肉让那少女在火上烧烤。他自己则拿着刀片开始给野猪开肠破肚,将猪皮,猪肉,猪骨头,内脏等都分开,用带来的麻包一样样的分开包好。
野猪肉吱吱冒着油,发出扑鼻的香气。少女取出一只陶碗来,从腰上的布包中抖了些盐巴出来放在碗里,然后将烤好的猪肉沾了盐,想了想递给了王源。
王源忙道谢,接过来闻了闻道:“好香!”然后送到口边猛咬了一大口,烫的呼呼冒气,边嚼边赞好吃。少女开心的笑了起来,露出两排贝齿来,王源这才发现,这少女虽然脸上有些泥土,皮肤有些黑,但却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颇有些野性的魅力。
公孙兰哼了一声,王源赶忙收回目光来,将手上的肉递给公孙兰,公孙兰接过去咬了一口,轻轻的咀嚼,满意的点头。少女见王源对公孙兰如此,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并不太明显。
老者呵呵笑着,用小刀将烤熟的野猪肉切成小块,洒上盐巴,分了两份摆在王源和公孙兰面前,见两人吃的香甜,心中也自高兴。
“看两位恩人的打扮,不像是咱们寻常百姓,老汉多嘴问一句,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片山可很少有人会进来。再说前几天的大雪下的这么厚,二位这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王源擦了擦嘴,将口中的美味咽下,拱手道:“不瞒老丈,我和内人是从妫州而来,要到云州去。本来走的是狩猎的山道,但路上马儿跑了,我们也迷路了,误打误撞便来到这里了。老丈不问我们,我们也要告诉老丈,因为我们想请您指点一条去云州的路,我们又急事去云州,耽搁不得。”
老者疑惑的看着王源和公孙兰,半晌道:“莫怪老汉多嘴,两位应该是官府中人吧。”
王源道:“老丈如何得知?“
老者道:“老汉虽见人不多,但这双眼睛也是能识破一些东西的,譬如这山中猎物,但凡被我看上一眼踪迹,我便能断定是什么样的猎物。两位器宇不凡,身手不凡这是其一。两位的说话带着官话口音,在咱们这里是没人这么说话的。除非是朝廷委派下来的外地的官员或者来此行商的商贾。但瞧两位的做派,又不似商贾那般说话圆滑,所以我斗胆揣测你们是官府中人。”
少女叫道:“爹!你们把两位恩人跟山里的野物比较?这可太不懂礼了。”
老者哈哈笑道:“哎呀,妮子说的对,老汉失礼了。两位恩公莫怪。”
王源摆手道:“这有什么好怪的,老丈既然猜出了我们是官府中人,我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还请老丈指点我们去云州的道路。这座大山若是寻不到路,我夫妻怕是无法翻越了。”
老者点头道:“那是肯定的,恩公这点小小的要求我们自是要帮忙的,你们也是运气,真好遇到了我们。说实话,除了我们,别人还真不知道有山路通向云州。北边倒是有条小道,但那小路绕绕距离多了一倍。我们再山里打猎,经常把皮毛拿去山外州县中卖。怀安县我们近年已经不去了,进城的费用太高,所以虽然我们属于怀安县管辖,但我们却转而往云州兜售皮毛。我和平儿这几年摸出了一条山道,正是通向云州的。”
王源大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遇到老丈真是我们的运气,多谢老丈指点道路。那么请指点路径,我夫妻二人立即动身。”
老者哈哈笑道:“莫急莫急,恩公啊,这条路若没有我们带着你们,你们可走不出去。中间越过山涧峡谷,穿过山洞沟壑,必须要我们带着你们去,否则你们可不成。这样吧,快吃完,咱们将山猪抬回家,下午收拾收拾,让平儿给你们带路。正好有十几张皮毛要拿去卖,顺路一起到云州便是。”
王源大喜过望,起身给老者行礼道谢,心中喜不自禁。
快速吃完烤肉,谭平将野猪肉和皮都分离装在麻袋里,共有四大包几百斤重的肉食。见老者还在将扒拉下来的下水和内脏骨头猪头猪蹄也装进麻袋里,王源皱了皱眉头。
老者注意到王源的表情,笑着解释道:“恩公不知,山里生活艰苦,这些肠子下水都是好东西,我们都是要吃掉的。这些骨头猪蹄熬汤喝,加些野菜在里边,都是我们的美味佳肴。恩公是富贵之命,自然不会吃这些玩意儿。“
王源笑道:“老丈说的是,是我孤陋寡闻了。”
谭老者和谭平用树枝挑起两只麻袋,足有二百斤重的担子,两人轻轻松松。剩下的一百多斤重的担子,王源执意要帮忙,少女也不坚持,本以为自己能轻松对付,但王源顶起来不到片刻,便肩头疼痛难忍,龇牙咧嘴的痛苦万分。少女捂着嘴笑,上前来一把接过去放在肩膀上抬脚便走,轻巧的宛若无物。
王源嗔目结舌,自己空有一身气力,却不如这个少女厉害。公孙兰微笑安慰道:“这是不同的,担担子可不是有气力就成。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肩头的肌肉也都锻炼出来了。你肩头的皮肤是受不住重压的,瞧吧,等一会你的肩头便要红肿了,那是肌肤没有锻炼过的缘故。”
王源无语,跟着爷三个下了山坡出了树林,这么难走的雪地山坡上,那三人行走如常如履平地,更是给了王源很大的心理打击。
往北走了约莫三四里地,一道山谷出现在眼前,谭家三人从山坡上下到谷地里,往山里走了不到两里,前方一处平坦的山坳,几间茅草土屋远远可见,周围还围着栅栏,圈了个小院子。
茅草屋上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的青烟,在雪地山谷之间,有这么一处家园所在,此情此景倒是让人觉得很是温暖。
老妪闻听丈夫儿子女儿回来,忙出了门来迎接,见到多了两个陌生人有些诧异,少女将老妇人拉到一旁解释,老丈领着王源和公孙兰四下里瞧一瞧院子。三间茅屋,门前门后都开辟了园子,翻整了土地,看来确实是春来种庄稼的。
老者带着儿子去准备的时候,王源和公孙兰在院子里坐着喝水,看着四周高大的山峰上皑皑白雪,密密的树林,头顶上碧蓝的天空,白云飘飘的美景,王源叹道:“真是好地方,若是能居住于此过一辈子,那可真是别无所求了。”
公孙兰笑道:“你别发慨叹之声了,你根本就不是能隐居于此安于寂寞的人,让你住在这里,一个月你就要疯了。”
王源笑道:“那不一定,除非你陪着。”
公孙兰已经习惯于他的调笑,啐了一口不理他,负手独自欣赏美景。
不久后,谭平收拾妥当,背着一捆毛皮和王源和公孙兰一起出了门,那少女谭妮儿却也打扮的整整齐齐的跟在后面。
谭平诧异道:“妹子你去哪儿?”
谭妮儿道:“跟你们一起去啊,爹爹已经答应了,去云州买些布回来让娘给我们缝过年的衣裳,我自己也要买些东西呢。”
谭平欲待说话,老者道:“平儿,让她去吧,你妹子也很久没出山了,妮儿,听你阿兄的话,不许顶撞他。”
谭妮儿答应了,眼睛无意瞟了王源一眼,见王源正在看她,忙害羞的垂了头。
一行人告辞了老丈和老妪,往西攀上山坡,直奔西边山峰而去。谭平带头,王源殿后,少女谭妮儿和公孙兰走在当中。只用不了一会儿,谭妮儿便和公孙兰混熟了,走在公孙兰身边叽叽咯咯的说个不停。而公孙兰似乎也不讨厌这个山妮子,和她有问有答,甚是融洽。
第三五六章 险途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翻越第一座山峰来到了一处深深的山谷前。○王源有些诧异谭平居然将自己带到了绝路上,这便是谭家父子所说的捷径?这深深的峡谷横亘在前,明显已经断绝了去路,王源有种被耍弄的感觉。
但谭平和谭妮儿领着王源和公孙兰在峡谷边缘走了百余步后,王源恍然大悟。夕阳下的深谷中雾气蒸腾,一条飞索横跨峡谷两壁之间随风摇晃,这正是穿越峡谷的最便捷的通道。
“王公子,这是我和家父搭建的飞索,这里是第一处,后面的路上还有三处飞索,一处崖壁绳索栈道,两处钻山洞穴。虽然有些艰险,但这正是家父和我设计的最短的翻越西大山抵达云州境的路线。王公子不用担心完全问题,我都从这滑索上来回不知多少次了,待会我先示范,你们照着我的样子做便是了。”谭平放下扛在肩膀上的兽皮,开始整理衣服,紧紧腰带。
谭妮儿也道:“不用怕,我都过了好几次呢,一点也不害怕,挺好玩的。”
谭平道:“妹子不要说好玩,过滑索还是要慎重的,下边是万丈深渊,摔下去就粉身碎骨了。王公子和夫人瞧好了,将此物包裹在手上,用一条绳索拴在腰间挂在滑索上,悬空后便滑向对面。前面不用力,后面有一段需要沿着绳索往上爬,只需握紧绳索,双脚交替便可爬上去。”
谭平边说,便从腰间取出厚厚的兽皮做成的手套模样的东西,给了王源和公孙兰一人一双,自己戴上一双。又将一根粗绳子拴在腰间挂上滑索当做保险绳,再让谭妮儿将兽皮帮忙背在肩上,笑道:“对面见。”
说吧双脚在岩石上一蹬,身子如腾云架雾一般从绳索上滑下去。只见他的身影在峡谷云雾中穿梭,片刻后便到了最低点。借着惯性往上冲了一小段后,双脚搭上绳索,手脚交替爬行,像一只矫健的猿猴一般飞快爬上了对面的石壁,朝着这边大叫挥手。
“厉害。”王源挑起大指。
“我也成。”谭妮儿道。
“你也厉害。”王源笑道,转头看着公孙兰道:“夫人先还是我先?”
公孙兰一笑,将兽皮戴上手掌,身影一闪,已经沿着滑索滑行到数丈之外。谭妮儿惊呼道:“她没挂安全绳索,了不得。”
王源负手笑道:“不用大惊小怪,瞧着吧。”
但见公孙兰的身影迅速滑行到绳索底部,身子轻盈翻转,竟然踩在了摇摇晃晃的绳索之上,峡谷两边的兄妹二人同时掩口惊呼,公孙兰双臂平伸,在摇晃的绳索上如履平地,三跃两纵上了对岸崖顶。
“我的老天爷。这位姐姐是神仙么?”谭妮儿呆呆发愣。
王源笑道:“别发愣了,咱们也快些过去吧,太阳快下山了。”
谭妮儿忙收拾妥当,看着峡谷深处深呼吸了几口,似乎还是有些害怕。王源看她样子,笑问道:“你害怕了么?”
谭妮儿被刺激到了,脚下一弹,身子如流星一般滑下。王源紧随其后跟着她滑下去,到达绳索弯曲底部,谭妮儿爬行的姿势显然是她父兄的言传身教,手脚交替吊在绳子下方连续爬行。随着绳索角度变陡,谭妮儿明显的气力有些不够,趴在绳索上一动不动。
“妹子,加油啊。”对面崖顶的谭平焦急的叫道。
谭妮儿吸了口气猛地用力往上爬,忽然间手一滑,摇摆的绳索让她抓了个空,顿时尖叫一声,身子沿着绳索迅速倒滑而下,很快便滑到了绳索底部,手脚一松,整个身子脱离绳索重重落下。安全绳瞬间绷直,将尖叫连连的谭妮儿挂在绳索下方。
巨大的冲击力将滑索弹得东倒西歪,更将谭妮儿的身子弹来弹去,谭妮儿的惊叫声已经变成了哭喊声了。两侧固定绳索的巨大松树剧烈摇晃,积雪松枝簌簌而下噼里啪啦作响。
“妹子!”谭平大叫一声,但却无能为力,这时候的绳索谭平是绝对不敢踏上去的,再说他也不知道怎么把妹妹救回来。一个人固然灵活的能穿梭自如,但带着一个人明显非自己能力所及。
公孙兰正欲回到绳索上去救人,却见对面王源的身影已经从绳索上滑下,只得收回脚步,啐了一口道:“又来逞能了,英雄救美的事情从来乐此不疲。”
王源倒不是为了英雄救美而救美,他是不想让公孙兰回头涉险罢了,公孙兰要是回头来救,肯定是不带安全绳索凭着轻身功夫去救的,峡谷上的风很大,王源担心会出意外。再加上自己本来也要过去,正好顺手救人,一举两得。
王源的身子瞬间滑行到了低点,虽然已经竭力控制速度,但还是撞到了挂着谭妮儿的安全绳索上,谭妮儿又在下方尖叫了一番。
“莫动,我拉你上来。”王源叫道,身子翻转上了绳索,伏在绳索上保持住平衡后,抓住安全绳将谭妮儿慢慢的拉上数尺。谭妮儿的手一碰到王源的身子,顿时像八爪鱼般抱住王源的脖子再也不撒手了。
王源被拉得差点掉下绳索去,忙一边安慰谭妮儿,一边道:“别抱得这么紧,我都快被你掐死了。脚勾上来,对,勾住。然后我用力,你爬到我背上来。”
谭妮儿依言动作,两只脚勾在王源屁股上,一个在绳子上方,一个在绳子下方,两人姿势怪异的重叠在一起,随着绳索的摆动,像是正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一般。
王源也很无语,纠正她道:“一只脚勾住便行了,对了,就是这样……用力……对……用力。”
王源一边用单手抓着谭妮儿的腰带往上提,谭妮儿一边挣扎着往上爬,终于谭妮儿爬上了王源的背,两人像是大乌龟拖着小乌龟一般在绳索上方晃悠悠的颤动。
“抱紧我,最好是用腰带绑在我身上。”王源咬牙道。
谭妮儿颤抖着点头,抖抖索索的解开腰间的缠布带,吃力的将自己和王源绑在一起。
峡谷上方的风冰冷刺骨,吹得绳索晃悠不停,刚才用力的时候身子热汗涌出,但瞬间便被吹得身子冰冷。公孙兰和谭平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这种情形下他们无法踏上绳索,绳索的承受力不知是否足够还是其次,主要是不能让绳索没规律的晃动,那样的话上面两个人都要重新成为挂在绳索上的腊肉。救一个都很吃力,何况救两个,天一黑什么都干不了,挂在上面的人一夜下来怕是要成冰棍了。
王源确认两人已经绑好了之后,对谭妮儿道:“好了,保持住身子的平衡,我们上去。”
谭妮儿带着哭腔答应了一声,王源开始迅速的爬向对面,绳子越来越陡峭,王源的爬动也越来越艰难,公孙兰和谭平在上方给他打气,终于一步步的爬上了崖顶。王源滚倒在雪地里浑身无力,浑身再次大汗淋漓,手脚酸麻的像不是自己的。
“起来吧。”公孙兰道。
“我歇会。”王源道。
“起来吧。”公孙兰又道。
“让我躺会儿不成么?”王源闭目道。
“躺会自然可以,但你把人家姑娘当肉垫子不太好吧。”公孙兰翻着白眼道。
王源哎呦一声赶忙翻身,倒忘了后背上的谭妮儿还跟自己绑在一起,被自己压在雪地里很久了。
谭平急忙忙妹妹解开绑在一起的绳索,兄妹两人在雪地里跪倒给王源磕头,感谢王源再一次救命之恩。王源有气无力的摆手道:“罢了,赶紧找个地方休息过夜吧,要想感谢我,晚上山猪肉烤的好吃些便成了。”
休息一夜过后,次日上路,又经历数处险途,但好在再无意外。整整一天时间,再无耽搁,到傍晚时分,连续翻越三座山峰,终于看到了西边再无山峦,预示着已经到了出山的的山口了。
然而王源的心中并未感到轻松,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在后方的三百余人的粮草和食物怕是已经快要耗尽了,而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抵达云州,当真心忧如焚。为今之计,只能希望他们好自为之,好好的保护自己,能坚持到自己带着援兵赶回的那一刻了。
第三五七章 名将
本该在山中再宿一夜,但王源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于是决定连夜下山,找寻道路。▲∴,谭家兄妹见王源和公孙兰确实像是很焦急的样子,也同意和他们一起连夜下山。四人草草吃了晚饭,稍微休息了片刻便立刻出山。
从茫茫大山之中走出来,眼前一片辽阔之地。雪原铺展,星光满天,道路也好走了不少。在谭平的指点下,找到了通向云州的官道,几人走了大半夜疲乏不堪,但其实走的距离并不远。王源很想找个集镇看看有没有马匹可卖,但却始终没看到集镇,沿途只有些小村落黑乎乎的散落在官道两旁。
天明之后,王源终于看到了想看到的景象,前方官道所经之处出现了一座城廓。王源没来过这里,还以为是云州到了,但谭平告诉王源,这里不是云州城,而是位于云州西北八十里的天成军镇。
朔方节度使所辖的军镇有十几处,而天成军镇便是其中之一,在它的斜后方是清塞军镇,都是散布在云州四方的军事要塞。这样的军镇规模都很小,也不准百姓进入其中,他们的职责很单一,就是为了控制住一片区域,防范外敌入侵或者是乱事发生。
听说是军镇所在,王源燃起了希望,虽然他有些担心这些军镇中的唐军不一定可靠,但若还是靠着脚力行走到云州的话,八十里的距离起码还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而此刻,时间非常的宝贵。
谭平一听王源说要进军镇之中去,顿时连连摇头。他可不愿跟这些当兵的打交道,以前走到这里都是敬而远之的绕路而行,他可不想自己辛苦狩猎得来的皮毛被这些唐军士兵给攫取了去,这事儿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王源也不勉强,在军镇数里处同谭平兄妹告辞,谭妮儿极不情愿,恋恋不舍的看着王源和公孙兰,却也毫无办法。心里舍不得分离,但却又不能违背兄长之意。
公孙兰安慰她道:“不要紧的,你们不是去云州么?我们也是要去的,咱们云州见面便是。”
谭妮儿还是踌躇不去,公孙兰看了看王源道:“去劝劝吧,人家看来是舍不得某人了。”
王源瞪了她一眼,上前对谭妮儿道:“小妹子,咱们会见面的,在前面路上边走边等,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要追上你们了。”
谭妮儿红着眼圈道:“你们骗人的吧,根本就不可能再见到你们了。这军镇里边都是凶恶的士兵,你们干什么要进去啊?”
王源苦笑道:“他们不敢对我们凶的,你放心好了。”
谭妮儿道:“我觉得下次见面你会不认识我了。我很舍不得你……和公孙姐姐。”
王源伸手在身上上下摸了摸,摸出一片小金叶子来道:“拿着这个,下次见到我,你便拿出这个小金叶子出来,我便赖不掉了。你们带我们出山,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以这个小金叶子为据,我会还你们一个人情的,相信我。”
谭妮儿接了金叶子抹着泪道:“可要说话算话。”
王源笑道:“放心便是。”
已经走上岔道的谭平高声喊道:“妹子,快走,莫打搅王大哥他们办正事儿。”
谭妮儿忙将金叶子塞进怀里,扭头小跑着跟上去,不时的回头挥手。
王源也朝他们挥手,身后公孙兰的叹息声传来,王源笑道:“怎么了?”
公孙兰摇头道:“没什么。”
两人沿着官道往天成军镇方向行去,不久后前方出现了十几骑兵马正直愣愣的朝这边奔驰而来,王源和公孙兰忙站到路边避让,人马交错之时,马上一名将领模样的唐军扭头看了王源和公孙兰几眼。
“吁……”双方即将交错而过的时候,那将领忽然勒住了马匹,拨转马头朝着王源和公孙兰走来。奔到前方的十几名骑兵也都转过马头来,十几骑围上,将王源公孙兰围了半圆围在路边。
“你们是什么人?”马上将领沉声问道。
王源拱手道:“行路之人。”
那将军皱了眉头道:“行路之人?两位不像是猎人,也不想是本地百姓,你们是从何处而来?“
王源想了想觉得并无编造的必要,这里已经是云州地界,对方十之**是天成军镇的朔方节度兵马,本就是要寻求他们帮助的。于是道:“诸位不知可是前方天成军镇的兵马?”
那将军浓眉挑了挑道:“我们是天成军镇的兵马。”
王源道:“敢问一句,天成军使是那位将军所领?”
那将军面带微笑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是谁?问这个作甚?”
王源道:“因为我想见他说话。”
那将军哦了一声道:“阁下说话口气不小,看来确实不是寻常百姓,倒像是官家口吻。你要见天成军使作甚?”
王源道:“机密,不可泄露。”
那将军和周围十几名骑兵对视了几眼,发出一阵大笑之声。笑毕,那将军转头道:“既然是机密,我自然是不能再问下去了。那么便随我一起进军镇中去吧,我替你引见本镇兵马使便是。”
王源拱手笑道:“那便多谢将军了。”
那将军转头下令道:“给他们一匹马儿,程炎恩,你带着人去巡查去,我便不去了。这两位急着见本镇兵马使,怕是有急事儿。”
一名小胡子士兵拱手应诺,招手带着七八名士兵拨马朝东驰去。剩下的几名骑兵匀了一匹马儿出来,王源和公孙兰共乘一骑在他们的簇拥下朝军镇驰去。军镇建在官道旁的一座高地上,虽然很小,但是甚是坚固高大,像是一座巨型的城堡一般。到了城门前,不待喊门,城头的士兵便立刻放下吊桥开了城门让众人进城。
进了军镇之中,里边的建筑很简陋,一排排的石头房子很矮小,空场地倒是不少,许多士兵正在列队训练。一条石板路通向远处的一座大屋子,门前台阶上几名士兵矗立守卫。整个军镇给人一种虽然简陋,但干净干练井井有条的感觉。
那将军龙行虎步带着王源进了大堂中,站定转身笑道:“两位,我去替你们通报去吧。”
王源笑道:“还用通报么?阁下不就是本镇兵马使么?”
那将军一愣,旋即哈哈笑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源微笑道:“观其言,查其姿,望其势,度其神。军镇使乃本军镇最高军职,阁下一路走来,不但气宇轩昂而且周围的士兵见到阁下的眼神都是崇拜恭敬,不是阁下还有谁?”
那将军又是一番大笑,连连点头道:“有意思,有意思,你的眼睛真是厉害。不错,本人便是朔方节度所属天成军使郭子仪。未知二位的身份是何人?有何机密之事要告诉本人?”
王源听他报出性命来,脑子里嗡然一声响,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方面浓眉器宇轩昂的将军,没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郭子仪,大唐历史上排的上号的功勋之臣。距离大乱还有几年,此时的郭子仪居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军镇兵马使。军镇使的职位其实并不高,一般军镇所辖兵马不过三百至五百人,郭子仪此时的官职居然只是个统帅几百人的小将领而已,这可真是让人吃惊。
“怎么?我仪容有失礼之处么?”郭子仪被王源看的有些发愣,还以为自己脸上有污垢之物,忙伸手在脸上抹来抹去。
王源恢复过来,忙笑道:“不是不是,只是好像听说过郭将军的名字,所以在回想何时听过。郭将军,在下王源,这一位是内人。”
“王源?”这一回轮到郭子仪发愣了:“你……是哪个王源?”
王源笑道:“郭将军认识几个王源?”
郭子仪道:“就一个,被陛下特招为翰林学士的王源王学士,最近任户部侍郎职位,去河北道任黜陟使的那个王源。难道便是您?”
王源微笑点头道:“好像说的正是我。”
郭子仪哎呀一声,上上下下的打量王源,眉头紧锁疑惑道:“你……真的是王源?”
“如假包换。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再说我冒充也不敢再军镇使面前冒充啊,这不是自找麻烦么?我想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应该会认得我,因为我们在京城见过两次面,我对他有影响,他应该也认识我。”
郭子仪再无疑问,拱手便要下拜,王源忙拉住他道:“郭将军无需多礼,我这里时间紧迫,需要立刻见到王节度使。我有个请求,希望郭将军能给我两匹马儿,我要即刻赶往云州。”
郭子仪忙道:“卑职立刻去安排,卑职陪同您一起去云州见王节度使,前方还有清塞军镇,我怕他们会耽搁王钦使的时间。卑职陪着便畅通无阻了。”
王源笑道:“那更好了,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
“不用了午膳走么?这么急?”
王源摇头道:“十万火急。”
第三五八章 误会
(谢:落风starsiecieg大污天相信是缘分等兄弟的月票和打赏!)郭子仪做事很是干脆,听说十万火急,也不多问,立刻便命人准备,王源一盏茶刚刚喝完,一切便已就绪。 ..当下三人出衙上马,在郭子仪的二十名亲卫骑兵的簇拥下出了天成军镇上了官道一路往西南方向奔驰而去。路上王源特意留意谭家兄妹的踪迹,但却没二人的身影,想必是耽搁的时间很短,那兄妹二人还在岔路上绕道,尚未回到官道上来。有了马匹之后,赶路的速度风驰电掣,两个时辰后便抵达云州西北方的第二座军镇清塞军镇。清塞军使黄飞雄简短听了郭子仪的叙述后忙给王源放行,畅通无阻的过了清塞军镇继续狂奔,天黑前终于云州城在夕阳下的巍峨身影。云州本属河东节度使所辖,天宝初划归朔方节度使辖内。朔方节度使所辖范围偏向河东道和河西道交汇之处的大片抵御,肩负着防御突厥南侵的巨大责任。近年来突厥兵马从河东道滋扰的趋势甚是明显,所以王忠嗣接任朔方节度使之后,大部分时间便呆在云州城中。而原本作为朔方节度使治所的灵州反倒成了摆设,云州虽无治所之名,但却有治所之实。王忠嗣这个人王源虽未和他真正的交流过,但他的名字早在王源尚未发迹时已经早就有所耳闻。年初上元夜大案中,韦坚和皇甫惟明死于非命,差点牵连太子李亨。那皇甫惟明死后,他的陇右河西两道节度使的职务便是王忠嗣接任的。而在接任这两道节度之前,王忠嗣其实便已经是朔方河东两道的节度使了。当接任皇甫惟明的职务之后,王忠嗣虽然只是兼领河西陇右两道节度使,但名义上他已经是大唐绝无仅有的四道节度使,辖下兵马总数超过二十五万,可谓是大唐边镇节度第一人,连安禄山都望尘莫及。然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玄宗放心,李林甫也绝对不可能让已经明摆着是太子党的王忠嗣统帅这么多的兵马。虽然在皇甫惟明的继任者的争夺上,最终还是王忠嗣得了手。但李林甫还是成功的说服了玄宗,让王忠嗣只是挂了个节度使的名义,而实际河西陇右两节度的兵权调度等权利交于节度副使和两道兵马使共同管辖,并没有让王忠嗣有直接控制这两道近十四万兵马的权力。玄宗让王忠嗣担任名义上的河西陇右两节度使是安抚太子李亨,实际兵马的控制权确实不能全部交给王忠嗣,李林甫的建议其实也摸准了玄宗的心理,玄宗也不过是借李林甫之口完成心愿罢了。正因如此,王忠嗣的所有工作重心依旧在河东道,河东和朔方才是他自己的地盘,河西和陇右不过是名头罢了。一行人在夜幕下进了云州城,王忠嗣接到禀报后很是诧异,王源他是知道的,也知道他最近任河北道黜陟使,但不知为何突然来到云州城中。虽然对王源这个人王忠嗣了解并不多,但知道此人不与李林甫同流,光凭这一点,王忠嗣便对他不太排斥了。王忠嗣在云州府衙的后堂接见了王源,一袭黑色长袍的王忠嗣就像个街上普通的苦力汉子,身材中等,其貌不扬,属于见了一面之后会忘记长相的那一种。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的话,你根本便不知道他便是大唐绝无仅有的身兼四道节度使之职的第一人。双方见礼毕,王忠嗣双目如电上下打量王源,沉声道:“王钦使,你不是新任了河北道黜陟使的职务么?听说已经抵达范阳公干,怎地忽然出现在我云州?还有,你的车驾随从呢?你怎地成了这副模样?”王源知道自己满身泥巴污点,身上脏的不成样子,有失体统,但这一路奔波疾行,连睡觉的时间都很少,哪里还来管这些。“王大帅,可否和你单独详谈。”王源静静道。王忠嗣愣了愣,但还是挥手屏退众人,王源沉思了片刻,有选择的将自己所经历之事快速的跟王忠嗣说了一遍。省略了自己发现安禄山同奚族人勾结,提供兵器盔甲战马的事情。也省略了范阳节度兵马一路堵截追杀自己的情形。因为王源对王忠嗣并不了解,他不能贸然将这些隐秘之事告知王忠嗣,以防万一。王忠嗣听完王源的叙述神色甚为惊讶,沉声道:“你是说,你在鸡鸣山峡谷遇到了三千奚族兵的埋伏,然则你击退了他们?以八百兵马?”王源点头道:“正是。”“而后在洋河西岸又遭遇,以七百兵马硬撼两千奚族骑兵,几乎全歼对手?”“正是!”王忠嗣砸着嘴,不断的摇头,显然认为王源在吹牛,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以王忠嗣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来件事简直是痴人说梦。王源也无意多做解释,只道:“洋河一战之后,我的七百多兵马也只剩下了三百残兵,几无作战之力。我们不能回头,只能往西走,希望可以到达云州境内。但因为失了马匹,粮草也岌岌可危,我只能亲自来云州搬救兵。这便是我忽然出现在云州的原因。希望王将军能立刻出兵将我那三百手下解救出来。”王忠嗣静静源道:“你来便是求我发兵去救你的手下的?”王源点头道:“是,恳请王将军助我。”王忠嗣静默片刻,双目冷冷源道:“王钦使,你的话我不知如何评价,因为很明显你在说谎。且不论你八百兵马被三千奚族骑兵咬上还能战胜他们这件事是否是真。就算是真的,你那三百残兵的去向也是极为可疑的,你把我王忠嗣当傻子么?”王源皱眉道:“王将军是何意?”王忠嗣呵呵一笑道:“何意?王某也是带兵打仗的人,有些事我一眼便能我来问你,你说你的三百残兵要往云州方向来,那又是为何?洋河一战你已歼敌,照你所言,奚族残兵已然溃逃,你的三百兵马大可不必过洋河,而只需南下前往永兴便可得到救援,或者沿着洋河往西北,一百里外便是文德县。两处均有范阳兵马驻扎,岂非可以得到庇护?又为何要渡河往我云州来?”王源皱眉不语。王忠嗣冷笑道:“没话说了吧,就算你渡过了洋河,也可直接往西奔怀安县,不过三四日的路程,一样可以得到救助。而你刚才说的是,你的三百残兵往西北方走,前往巨石关外。在我王忠嗣这条路线其实是刻意的避开怀安县兵马所辖的范围。巨石关外是什么地方?那是奚族吐蕃和我大唐三交界之地,你可否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王源缓缓摇头道:“机会不到,我不能跟你解释我为何这么做。”王忠嗣嘿嘿笑道:“你不解释,我这里倒是替你有个解释。如果你当真遇到了奚族兵马的围攻,唯一的可能便是,你们大败,你也被他们俘虏了。你贪生怕死,做了他们的奸细,故意来云州搬什么救兵,然后将我云州兵马骗到巨石关外,落入他人的包围圈中,你这是给敌人送投名状呢。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实现塌地的为他们谋划?说!”王忠嗣面色变冷,厉声喝问道。王源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王忠嗣居然想了这么多,把自己想的如此龌蹉,这可真是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无法明言安禄山已经同奚族勾结之事,却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来,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无法自圆其说了吧,王源啊王源,你我虽然没什么交往,但我从他人只言片语之中也听到你的一些事情,对你印象还不差。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失了我唐人的节气,这是最大的耻辱。你莫怪我了,既然你送上门来了,我便只能拿了你送往京城交给陛下论罪。来人呐。”王忠嗣一声断喝,门外卫士推门而入,一名亲卫拱手道:“大帅吩咐。”王忠嗣冷冷道:“将这个变节的奸细拿下,上了枷锁严加明日押解进京。”门外站着的郭子仪大惊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名卫士一拥而上便要拿王源,猛听一声娇叱响起,一道人影冲进厅内护在王源身前。“谁敢!”公孙兰冷声娇叱。“呵呵呵,居然要反抗,那更好,正好直接杀了,省的费神。”王忠嗣一摆手,卫士们刀剑出鞘冲上前来,公孙兰拔剑出鞘便要动手,忽听王源低喝道:“不准动手。”公孙兰愣了愣,王源轻轻拍拍她的脊背缓缓走出来,沉声道:“王将军,容我一言,听完后你若还坚持己见,我束手就擒便是。”本书来自/book/html
第三五八章 释疑
王忠嗣冷声不语,倒也没阻止王源说话。¥f頂點小說,王源缓步上前拱手道:“王将军,我理解你的误会之处,我也知道在你面前无法欺瞒什么。”
“你明白就好,你的话漏洞百出,教人难以相信。”
王源点头道:“王将军,我只能说,有些话我实在不能跟你明言,因为就算我说出来,你一样难以认同。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必须说些你信得过的理由。首先,关于和奚族骑兵的两场大战,我先为为王将军描述一番,王将军身经百战,自然知道这两场战斗是否能胜。”
王源不待王忠嗣回应,伸手在桌上将摆盘碟盅摆弄一番,形成一个简易的地形图,然后对照地形图详细将在鸡鸣山峡谷中如何探知对方设伏,如何布置,如何诱敌,如何伏击等经过一一详述。因为是亲身经历之时,说起来虽然平和,但细节布置,战场描述面面俱到,无一遗漏。
王忠嗣越听脸色越是郑重,脸上不断显出惊讶之色。原先以为不可能的事情,经过王源这么详细说明之后,若是能做到王源的这些布置,确实可以击退奚族兵马。
王忠嗣并不急于表态,对站在身边的一名精壮威武的汉子问道:“光弼,你怎么看?”
那汉子是朔方兵马使李光弼,是王忠嗣手下爱将,打仗上很有一手,他的意见举足轻重。
“若是真能做到这些布置的话,峡谷之战必胜。只是我怀疑是否能做到这么尽善尽美。容我问他几个问题。”李光弼答道。
王忠嗣点头,李光弼走到王源面前沉声问道:“王钦使,我问你几个问题。其一,奚族人埋伏在峡谷之内准备偷袭的事情你们怎么会事前得知的?那里毕竟距离边境甚远,你为何会觉得会有危险而派人去查看?”
王源想了想道:“李将军,我并非未扑先知,当然是有迹象提醒我要去防备被突袭。具体缘由恕我不能明言。总之进谷之前我们便发现了异常,所以派了人去侦查,发现了敌人踪迹。”
李光弼皱眉想了想道:“既然你们知道峡谷有埋伏,为何不掉头而走?还非要去闯一闯?不知道这么做会很危险么?”
王源静静道:“我们不能回头。原因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一名将领怒道:“你这算什么?什么话你都不老实交代,什么狗屁原因,说出来不就得了?”
李光弼摆手制止那将领的话头,沉思片刻道:“因为那个原因,你们只能向前,不能退后。所以峡谷之战你已经是做好了准备了是么?”
王源点头道:“是。我必须冲出峡谷才能活命,那是唯一的道路。”
李光弼若有所思,回转身来拉着王忠嗣走到一旁,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王忠嗣神色大变,惊讶的看着李光弼。李光弼微微朝他点头。两人神色凝重的走回来,李光弼继续问话。
“王钦使,那洋河边的那一战你是如何布置的?那里可无险地设伏,据我所知,那是一片荒原河滩。”
王源道:“确实是荒原河滩。这样吧,我知道诸位都是领军大将,经历过无数的拼杀战斗,我只想问一句,在你们看来,洋河之战有没有取胜的可能?”
李光弼呵呵笑道:“天下间没有不可能之事。以少胜多的战例不胜枚举。七百对两千,虽然有点难。但只要布置得当,绝对有胜利的可能。”
王源道:“好,既然有取胜的可能,我便继续说下去,否则你们会以为我又在胡说。”
王源挪动桌上的杯盘盏碟在此开始布置地形,在此对那晚的战斗详细讲解描述了一番,这一次所有人都呆呆无语,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对,有个疑问。”郭子仪忽然道。
“郭将军请讲。”王源微笑道。
郭子仪指着桌上推演的阵势皱眉道:“你的思路我认为是正确的,阻断后续兵马跟进,在河滩上先集中优势兵力歼灭那三百多骑兵,这是很正确的作法。但我的疑问是,你只一百五十余名骑兵截断奚族兵马的后续骑兵,这如何能实现?一百五十人阻挡六七百冲锋骑兵,这绝无可能。”
王源微笑道:“郭将军所言甚是,一百五十名普通骑兵固然不可能,但一百五十名骑兵中有六十名武功高手,还有几名武技超群之人,这便能做到了。只需阻挡其锋芒,让其拥堵在后方,便能稳住阵型,拖住敌军。河滩上只需争取一炷香的时间便足够了。”
王忠嗣抚须皱眉道:“武技在战场上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那可是夜战和乱战。”
王源道:“三脚猫的功夫自然在战场上作用不大,但我说的是武技超群之人。我身边正好就有那么一两个。其中一个就在这里。表姐,请你让王将军和诸位将军开开眼,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武技超群。”
公孙兰本不愿拿着武功到处显摆,但现在的情形也不得不放下清高的架子来。于是公孙兰伸手从桌上取过一只茶盅来握在手里,口中娇叱一声,扬手将茶盅掷出。
亲卫之中有人笑出声来,丢茶盅也算是武技,那天下岂非个个都是武技高明之人了。但他笑声未落,便见飞在空中的茶盅开始发出碎裂之声,肉眼可见那茶盅在空中碎成片片,紧接着‘笃笃笃’一阵爆响,所有碎裂的瓷片都钉在屋子的板壁上,深深的嵌了进去。
众人惊愕的发出赞叹之声,茶盅在空中碎裂本就匪夷所思,瓷片能深入板壁寸许,这力道更是强劲无匹。停了半晌,众人才喝起彩来。
“好劲道。一只茶盅便可伤一大片人,这功夫高明的很。”有人赞扬道。
王源皱眉道:“诸位还不知这一手的精妙之处,劲道什么的都是其次,你们没看出门道来。”
王忠嗣道:“什么门道?”
王源指着墙壁上的瓷片道:“王将军仔细瞧瞧墙上瓷片的嵌入位置,看看有无蹊跷。”
众人忙瞪眼看着墙壁上的瓷片嵌入的斑斑点点的位置,忽然郭子仪叫道:“那是个‘死’字。”
众人经他一说,立刻点醒,墙上的瓷片排列的整齐,正是一个‘死’字。一时间厅内众人面面相对,心中惊叹难以表述。力道在这样的巧劲控制之下简直不值一提。这一掷显示了极为巧妙的控制力,可谓指哪打哪,圆转如意,这一手简直惊世骇俗。
厅中喝彩声四起,王忠嗣李光弼等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如此神技还是第一次看到,也都嗔目结舌。
“末将信了,有这样的武技,不说以一当百,战场上定是当着披靡。骑兵冲锋就是一股凶悍之力,一旦被强力阻止,自然也就被拖延住了速度。我相信洋河一战有了这样的精密布置以及强力手段,此战获胜当无疑问。”郭子仪沉声说道。
到此时,虽然王源尚未说出那个遮遮掩掩的原因来,但凭着这两场战斗的复述和描述,战胜三千奚族兵马的事情已经无人怀疑。王忠嗣和李光弼都是身经百战之将,战场上的局势变化了然于胸,王源所叙述的手段和经过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也会立刻被他们看出来。但现在他们不得不承认,在王源所言的那些布置下,这两战必胜。
王忠嗣面色凝重的看着王源,忽然挥退众人,拉着王源走到厅内一角,低声道:“王钦使,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之所以绕道往云州赶,是不是为了躲避……范阳节度兵马?”
王源静静看着王忠嗣道:“王将军如何猜我不管,我是不会说出原因的。起码现在我不能说。不是不信任将军,是此事干系重大,无凭无据说出口来,会惹上滔天大祸。”
王忠嗣也静静的看着王源半晌,点头道:“我懂了,有些事我也有所耳闻,你不说我也不强求你。但这救援之事,须得出动调拨兵马,我需要同众将商议商议。”
王源道:“不能商议了,今日已经是第五天结束了,不能耽搁了。那三百人今日已经断粮。还有这么长的路要走,我怕再迟就来不及了。”
王忠嗣道:“我也有我的难处。调动兵马进入巨石关外,这是冒险之举。万一遭遇敌军发生激战,胜了固然好,败了的话,责任谁担?”
王源低声道:“王将军,我只告诉你一句话,那三百人当中有秦国夫人府的少公子在。那可是当今贵妃的亲侄子,左相杨国忠的外甥。他要是死在巨石关外,这个责任又谁来担?到时候我确实有责任,但你王将军见死不救,这个责任却也跑不了。救与不救,在于你了。”
王忠嗣惊道:“什么?秦国夫人的爱子也在?”
王源点头道:“你又要怀疑我在撒谎了是么?秦国夫人府少公子柳钧是我的学生,这件事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我去范阳赴任,他偷偷跑出来跟着我同行,所以……”
王忠嗣摆手打断王源的话,扭头高声喝道:“来人,立刻点兵。”
第三六零章 长路
王忠嗣快速的和李光弼商议了几句,确定由李光弼率三千骑兵前往救援,郭子仪毛遂自荐愿跟随李光弼一起前往。︾,王忠嗣本想让王源留在城中,但王源心急如焚如何肯留在这里干等消息,执意要一起前往。
王忠嗣倒也希望王源一同前去,他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怀疑,私下里交代李光弼要盯住王源。王源一起跟去的话,李光弼可以随时观察他的举动,判断是否有变,以做出及时的应对。
李光弼调兵遣将之时,王忠嗣陪着王源和公孙兰简单的用了晚饭,又应王源请求安排两人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陪着王源聊了一会儿京城的事情。王源也没什么心思去说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王忠嗣。
要说朔方节度兵马确实在王忠嗣的统帅下极有效率,一个多时辰时间,三千骑兵便已经整顿物资粮草准备就绪。二更时分,大队骑兵开出北城门,在新月照耀下的官道上往东北方开进。
……
五日前,刘德海柳钧等三百多残兵在王源和公孙兰离开之后便在原地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便按照拟定的路线沿着群山边缘往西北方向开进。一夜的大雪让他们寸步难行,路途跋涉之艰难出乎他们的意料。往北行了半日之后,更是荒无人烟之地,山丘起伏,沟壑纵横,不时有兵马落入雪窟之中。到了第一天的晚上,因为落入雪下冰水中而冻伤的士兵达二十多人,两匹马儿也因坠入溪流中无法救出活生生冻毙在冰水里。
第一日只行了二十五里,第二日情况更糟,到了晚间只行了二十里。到了第三日晚间,筋疲力尽的士兵们已经心如死灰,没有人相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没有人相信自己能活着回去了。一种极度沮丧和悲观的情绪笼罩着整个队伍。而且因为严寒和劳累,士兵们身体所需的热量很大,吃的很多,本来算好可以吃五天的粮食,到了第三天竟然已经快要告罄了。
连刘德海都有些怀疑王源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了,因为这一路走来,根本没有任何追兵将至的迹象,执意要去往巨石关外是否是明智之举,这很让刘德海疑惑。
当日晚间,队伍在一处山坳之中扎营休息,三百人吃了定量配给的干粮之后都围在火堆边烤火取暖。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呆呆的坐在火堆边,目光中满是迷茫。四周如死一般的寂静。
刘德海同柳熏直柳钧青云儿紫云儿等人围坐在一处火堆旁,刘德海决定要同大家商议一下眼下的情形。因为他自己也感到了迷茫。
“少公子,柳先生,两位姑娘。咱们的处境已经很危急了,照现在这样的行军速度,距离巨石关还有近百里,起码要走个五六天,咱们还没等走到那里,便全部冻死饿死了。”
“怎么?你也怂了?这么点苦就熬不住了?还成天叫嚣什么来边镇打仗,我看你脓包的很。”柳钧讥讽道。
“少公子说的什么话?”刘德海正色道:“我刘德海会脓包?我的意思是这么走到巨石关是不成的,这路太难走。兄弟们都已经筋疲力尽的挣命了,但眼看就要断粮了,这可如何能走到那里?”
柳钧道:“那依着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刘德海道:“两条路,第一是咱们离开山地到荒原上去往北行军,这样速度会加快起码一倍,可以在两三天内赶到巨石关。第二条路便是咱们不去巨石关。刚才我问了几名老兵,他们说若是我们现在就直接进山往西去,两天时间内便能穿过这些山地抵达有人的村落这集镇,那咱们便可以得到补给了。”
柳钧赫然起身,指着刘德海的鼻子喝道:“原来你是要抗命?老师临行前一再嘱咐必须赶往巨石关,而且路线必须隐蔽,你现在竟然要违抗命令?”
刘德海满脸无奈道:“少公子,我只是根据目前的情形做出的判断,这不是正跟大家商议么?钦使的命令我当然不敢违抗,但我们目前的情形很危急。少公子、柳先生、两位姑娘和三百多名兄弟的生死安危落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压力很大。照这么走,我们一定是到不了巨石关的。而且,这山边荒原上鬼影都没有,根本没有兵马来追击我们,何必舍坦途走难走的道路呢?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安全的脱险,少公子若说我违抗军令的话,您一剑砍了我便是,我绝无异言。”
柳钧还待说话,柳熏直咳嗽一声道:“小公子莫激动,坐下来。大声吵嚷会让士兵们不明就里,产生恐慌。”
柳钧转头四顾,发现周围不少士兵正直愣愣的朝这边看,看来是刚才自己声音过大而让士兵们觉得不安了,于是忙坐了下来。
柳熏直对刘德海道:“刘将军,你的担心老朽能理解,目前的情形确实危急。但是,老朽不得不提醒将军一句。钦使拟定的路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胡乱指挥。洋河之战后,严庄和安庆绪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西去,怎会不调兵遣将围堵我们?咱们没看到敌军的身影,这不表示他们没有搜索我们。老朽认为,恰恰是我们选择了这条路,才让他们无头苍蝇一般的在遍地找寻我们。若按照将军的提议,我们便是自投罗网暴露了自己了。不知道刘将军认为老夫所言是否有理?”
刘德海皱眉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不可否认先生所言是有道理的。但目前的困境该如何解决?别的不说,断粮便是急迫的问题,没有吃的我们走不到巨石关。而且,行军的速度这么慢,越慢便越是危险,怎么办?”
柳熏直道:“要想加快速度,我们必须要舍弃一些物质装备,轻装前行。我建议弃了一些帐篷物资之类的重物,只带着必须之物,减轻负重之物,可以加快速度。至于粮食短缺之事,我们只能杀马充饥了。虽然这么做于心不忍,但这时候只能这么干。三百人,每天杀十匹马,当够食用。咱们现在还有七十多匹马儿,那是可以保证十几天不饿肚子的。”
柳钧拍手道:“这是个好主意,马肉可以吃,这不解决了口粮问题了?”
刘德海不满的撇了柳钧一眼道:“少公子,杀马吃肉是最为人不齿的,骑兵对马儿亲如兄弟,吃马便等于吃兄弟的肉,你懂么?再说你以为马肉好吃么?马肉煮出来恶臭扑鼻,吃的人都要吐,你以为那是美味?”
柳钧愕然道:“还有这个道理?”
刘德海长叹一声道:“罢了,我虽然舍不得,但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柳熏直微笑道:“不要舍不得,该做的便要去做。没见到洋河边钦使下令将恐惧过河的马匹尽数杀了么?你以为钦使喜欢杀马?那是不得不为之事。话说,马肉虽臭,但也是肉,总是能喂饱肚子让咱们有气力走路的,这就够了。”
刘德海点头道:“说的是。这么样的话我们当不用担心到达不了巨石关了。不过我倒是一直担心钦使他们。若不能带来援军,我们即便抵达巨石关也是死路一条啊。”
“我相信二郎。”一直坐在一旁垂头无语的青云儿静静出声,声音平静而坚定。
“我也信。”紫云儿道。
“我也相信老师。”柳钧道。
“我信二郎一定会带着援军来救我们的。”柳熏直道。
刘德海愣了愣道:“好吧,大家都信,那我也信了。”
第四天清晨,马儿的悲鸣声将士兵们惊醒,众人惊讶的看见,在营地中心的篝火旁,三匹战马倒在地上,脖子里还往外喷着血。刘德海站在旁边眼圈发红,而眼尖的士兵认出了倒在地上的其中一匹马正是刘德海的座骑,一匹长毛长腿的棕色高头大马。
“刘将军,这是什么回事啊?”士兵们诧异的问道。
“都别他娘的废话了,剥了皮开膛,切肉下锅。大伙儿吃的饱饱的暖暖的准备赶路。”刘德海摆着手骂骂咧咧的走到一旁去。
第三六一章 绝地
三百残兵队伍一路艰难前行,虽然精简了装备,虽然有马肉可食,但在寒冷的冰雪之中,崎岖坎坷的山道之上前行,速度依旧快不了多少。而且,那马肉初时食用倒也没什么,每日三餐都吃这玩意,光是煮的时候那股奇怪的臭味便让人倒足了胃口。一闻到这样的味道,有的士兵便想吐,但是却又不能不吃。
第五日,第六日。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里煎熬一般,陆陆续续三十多名伤势较重的士兵倒在雪地里再也没能醒过来。众人也只能草草将他们埋在雪地里,用树枝遮掩起来,因为没有人有气力在冰冻的砂石上挖出坑来埋葬他们,那也会耽搁太多的时间。
第七日傍晚,曾经在巨石关战斗过的几名范阳老兵惊喜的发现,前方的地形像极了巨石关的地形。左侧山峰上的烽火台高高耸立,山梁上也隐约有旗帜在飘扬,这正是怀安县北的最后边境关卡巨石关关口。关口之外一望无际平畴被雪,一直蔓延到天际尽头隐约可见的高山的淡淡峰峦。这正是巨石关外突厥奚族和大唐三地交界的交战最多的一片战场。
但这平畴之地靠近山峰的左近地面上却散布着高大如山一般,部披着厚厚积雪的巨型石头,这恐怕便是巨石关得名的原因,不知道这些巨石是怎么落在这里的。
众人还没等雀跃相庆,一个极坏的消息也传来了。侧翼负责侦查的士兵发现了在后方十余里处的雪原上出现了一队骑兵,看数量足有数千兵马。种种迹象表明,那正是追踪而来的范阳兵马。这些天他们不是没有出动兵马拦截,而是因为三百人所走的路线出乎他们的意料。本以为这三百人定是往西去,却不料他们兜了个大圈子往西北巨石关方向去了,所以才扑了个空之后掉过头来往北搜索。终于让他们发现了踪迹。
刘德海和柳钧等人立刻紧急商议对策,对方从平坦的荒原上追击过来,自己这些人的两条腿肯定是跑不过他们的,唯一的办法便是立刻找到一处可以凭借的地势坚守住。柳熏直提出,既然巨石关外是三家争斗的交界之处,王源又选择∞≦∞≦∞≦∞≦,了让他们来到这里,显然进入这处无主之地可能才是对追兵最大的威慑。所以要选择坚守的地方,也必须是在巨石关外这片地方。正如王源所,可以借他人之威,震慑范阳的追兵不敢造次。
刘德海和柳钧深以为然,于是加快脚步立刻沿着山边进入平畴的雪原上,一路往北狂奔,在追兵抵达之前找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全部人马爬上了这块大如山峰的巨石上方。只有南边的一道斜坡较为平坦,这也是刘德海和柳钧选择它的原因,因为人马都要能爬上去才成,而且只有一道斜坡便于防守。
这块巨石实在是大,整块石头像是一只倒扣着的茶盅,部虽然坑洼不平,但面积很大,足可让三百人尽数待在上面。侧壁光滑陡峭,除了那侧斜坡,绝对无法攀爬上来,虽然不是什么绝佳的防御之地,但目前对这三百人而言,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范阳追兵并未追击进关外谷地,而是在谷地外扎下营盘。在巨石上眺望,可见到军营中的篝火。柳钧带着人数着篝火的大致数量,然后根据篝火的数量计算兵马的数量,得出的数字是起码两千兵马。这让三百多人集体陷入了沉默。
这一晚是难熬的,石头上除了落雪再无寸物,生火的柴禾都没有,跟别谈吃什么肉食了。没有篝火,没有热食,有的只是失去山峰遮蔽后,从北方吹来的刺骨寒风。好在有老兵们的经验做指导,将石头上的雪叠成雪砖,依据坑洼的地势累就成一道挡风的墙壁,除了当值的哨兵外,所有人便都蜷缩在风墙下方,苦苦熬过这一夜。
天明之后,朝阳洒满大地,但阳光毫无温度,根本无法提供一丁的温暖。一夜僵卧的士兵们个个都冻得直打哆嗦,身体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嘴唇乌青发紫。
刘德海等人都知道,若不尽快给士兵们吃些热食热汤,士兵们怕都熬不下去了。于是简单商议之后,最后一供青云儿和紫云儿居住的帐篷成了引火之物,上百只长矛的白蜡枪杆成了柴火。宰杀了五匹马儿,用雪水将马肉炖的半生不熟,但片刻之间连汤水都喝的干干净净。
总算是有了热食下肚,士兵们恢复了些精力,随着阳光的升高,在避风处温度也很温暖,大家身上的低温症状很快便消失了,这让刘德海长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严峻的事实摆到了眼前,两千追兵已经开始整队,看样子便要立刻进攻了,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果然,巳时起,追兵开始进入乱石群中,他们并不需要冲锋,因为对方在巨石上,根本没有逃走的意思,只需缓缓开进围困住他们便成了。两千范阳兵马很快便将巨石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并非严庄和安庆绪,不过这也不奇怪,他们两个应该不会愿意吃这份苦长途追逐到这里来。
“崖上可是王钦使及其属下兵马么?在下乃范阳节度所属驻扎于文德县的常有德。闻王钦使所属遭遇奚族兵马突袭,特遵命前来接应,请王钦使不用担心,率众兄弟下来吧,卑职护送你们平安脱险。”一名白脸黑须身材高大的将领骑着马儿上前高声道。
石头上毫无声息,没一人答话,回答他的只是呼呼的风声。
那将官再阴沉着脸喊叫一遍,语气中已经颇为不耐烦了。这一次有了回应,但这回应让他暴跳如雷,口中骂声不休。
在他喊完第二遍的时候,柳钧站起身来弯弓搭箭朝他射了一箭,那将官吓了一跳忙侧身躲避,身边一名亲卫倒了霉,这一箭射在亲卫的脸上,顿时翻倒在雪地里。
“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攻上去。”常有德大骂着拨马退回阵中,下达攻击命令。
弓箭手迅速搭弓往石头上射出数轮箭雨,一队兵马朝斜坡方向摸去,意图沿着斜坡攻上石头上去。但上面的人岂能容他们得逞,虽然箭雨嗖嗖在头飞过,不时有人中箭,但往斜坡上摸的几百士兵白兜头一顿箭雨射了回来,中箭的数十人从斜坡上滚落,摔在雪地里,将雪地染成了一片片红色花朵。
试着攻击了三四次,都被石头上的残兵给射了下来,死伤了二百多名士兵,这让常有德有些不能容忍。他发了狂般的命弓箭手朝石头上连续射了十几轮箭,想以这种方式压制崖上的残兵。当然他也起到了效果,数十人中箭被杀,但石头上有坑洼躲避之处,这让他的大部分箭支都只能和石头和冰雪做亲密接触。
再一次攻击受挫,被石头上的士兵射杀四五十人之后,常有德忽然发现,今天这事儿好像有些难办。原本以为能轻松攻下这些穷途末路之人,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就在常有德慎重考虑如何拿下这块硬骨头的时候,一个对他不利的消息传来。派往北边监视的斥候带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北边二十里外的雪原上似乎有突厥骑兵活动的迹象,这正是常有德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这片三交界之地经常发生战斗,突厥人不时会来兜一圈,奚族人不时也会来兜一圈,而近年来安帅严令唐军不要趟这趟浑水,只守住关口,不用理会突厥人和奚族人之间的争斗。但今日自己不得不踏足这里,突厥人在远处的活动定然是获悉了有唐军涉足的消息。
突厥人从来都是些没脑子的家伙,他们早已将这片地方看做是他们的领地,谁踏足此处他们都会来收拾你,眼下可能便是他们要到来的迹象了。
常有德显然不愿意被突厥人给盯上,正焦虑于是否要赶紧撤兵时,也不知怎么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居然想到了一个妙计,不禁长声大笑起来。
第三六二章 毒计
(谢:落风star、大污天、晴空碧玺三位兄弟的打赏。)
巨石之上,刘德海正利用对方退下的间歇命人清死伤士兵数目,并给伤者包扎止血。忙碌不休之际,在岩石边缘观察敌军动向的柳钧忽然叫道:“怎么回事?他们在干什么?”
刘德海忙赶到石头边缘往下查看,但见常有德的兵马正在拔营后撤,像是要退兵的样子。但一队三百余人的骑兵却从营中冲出,并没有朝己方坚守的巨石方向而来,而是径直往北边的雪原驰去。片刻之后,大队骑兵撤的无影无踪,那三百多骑兵也往北奔驰的只剩下一排黑。
“一群废物,这就溜了?”刘德海哈哈大笑着骂道。
“不对劲啊,他们其实并未全力攻击,上午虽然吃了亏,但也不过死伤了几百人而已,他们只要一鼓作气的进攻,我们撑不到晚上的。怎么却跑了?真是奇怪。”柳钧皱眉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怂包货一群。”刘德海不以为然的摆手道。
柳熏直站在一侧也盯着对方的动向很久,他的眉头紧锁着,沉声道:“刘将军,不可掉以轻心,他们就这么撤离确实奇怪的很,难道是钦使带着援兵已经到达了?不对啊,就算他们撤走,干什么要兵分两路?那三百余名骑兵往北而去是什么意思?”
刘德海和柳钧忙四下张望一番,希望能看到援兵到来的迹象,但半晌也没见周围远处有何异样,随即想起不过是柳熏直的揣测罢了。
“管他呢,多想无益,趁着这当口,咱们还不如多养养精神。一上午他们射上来几千只箭,咱们正愁着没有柴禾,让兄弟们收集起来,晚上当柴禾生火煮马肉取暖用。哈哈哈,这帮兔崽子巴巴的追来给咱们送柴禾来了。”刘德海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
柳熏直和柳钧一老一少却没他那么没心没肺,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关键是对方的撤离毫无道理,而且分出三百骑兵往北去是什么意思?北边可是边境啊。
但无论如何,对方不再进攻倒是¥¥¥¥,给了大伙儿喘息的机会。经过上午的战斗,大伙儿也知道了必须要在岩石上搭建出躲避弓箭射击的像样的掩体。石头上原有的坑洼凹陷之处固然可以有庇佑作用,但一旦对方全方位的密集射击,总有某个角度是不安全的。而且在斜坡一侧,也需要有既能躲避箭支也能朝下射击阻止对方攀爬的掩体。
石头上除了冰雪之外,什么物资都没有。石头都是坚硬的花岗岩一般的石头,也根本凿不开。那么唯一可用的便是死去的士兵的尸体了。虽然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但刘德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众人将中箭死去的六十余具士兵的尸体以及十几匹被射死的马儿的尸体沿着斜坡上方以及有利的射箭位置密密的叠成一排掩体。撒上雪粉覆盖住的人马尸体很快就在寒冷的北风中冻得硬邦邦的,这一道血肉冰冻的肉墙足以抵挡住箭支的施射了。
正忙碌间,忽然有人指着北边的雪原大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聚集到岩石北边朝北边眺望,但见雪原上雪雾升腾,腾起的雪浪白茫茫一片,隐隐传来马蹄踏在雪壳上的噗噗声。片刻后一排黑迅速在众人眼前变得清晰,那是三百余名策马疾驰的骑兵,正朝着立足之处的巨岩奔驰而来。
“怎么回事?”众人都甚觉迷惑,这些骑兵明显就是午后从常有德的大军中分离而出奔向北边的那一队兵马。这时候掉头而回,直奔巨岩而来,难道是要凭着这三百余人的力量来进攻么?这可真是笑话了。
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在这三百余名骑兵后方的雪原上,密密麻麻的黑出现在雪地边际的地平线上。虽然距离甚远,但可见到他们脚下奔腾踩踏出的积雪翻腾如云雾一般,大地也传来了微微的抖动声,轰隆隆,轰隆隆,像是闷雷在远处滚动,连巨石之上都能感觉到明显的震动。
“好毒的奸计。”柳熏直大骂出声。
“怎么?柳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刘德海尚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钧冷声道:“刘将军,还不明白么?常有德这个混蛋故意派了三百余名骑兵跑到边境左近,这是勾引了突厥或是奚族兵马前来对付我们了。好个驱狼吞虎的毒计。”
“不是奚族人,是突厥人,看那旗号,正是突厥人的红色狼旗。”柳熏直沉声道。
刘德海恍然大悟,原来这三百余骑兵往北去是充当诱饵,将边境上的突厥骑兵吸引到巨石关前,很显然,突厥人不会孤军深入,巨石关他们也无法攻击,但当他们看到呆在巨石上的一股唐军的时候,定然是不肯放过的,这正是柳钧口中所言的驱狼吞虎之计。
“全体戒备,准备战斗。”刘德海大声呼叫着。
两百余残兵迅速进入掩体后方准备迎战,但见那三百骑兵远远绕着高大的岩石西侧呼啸而过,根本毫不停留,直奔五六里外的巨石关关口而去。不消,巨石关口的守军定已经沟通好了,他们一到便会开关门让他们进去,然后将关口关闭。将突厥骑兵和两百残兵统统关在关外,之后便是坐山观虎斗了。
气的再骂娘也是无用了,仅仅顿饭时间过后,奔腾而来的一大波突厥骑兵便已经来到了近前。这些突厥骑兵大多身着简陋的皮甲,有的人只是穿着皮袍子,头上戴着毛茸茸的皮帽,手中清一水是明晃晃的突厥弯刀,胯下的战马都是高大雄壮的突厥良马,虽然穿着五花八门,但气势一样的凌厉摄人。
数千骑兵如一阵风般的沿着雪地卷过来,马蹄踏起的雪粉被北风吹向岩石上方,天空中顿时雾蒙蒙一片,像是又在巨岩上方下起了一场雪。雪粉将四周笼罩,将日光也变得灰暗,就像是一团突然袭来的杀气,将巨岩上的二百多名残兵笼罩进森冷的肃杀之境中,让午后本已经变得温煦的空气冷的如同凝固了一般。
这股突厥骑兵约莫两千余人,两千突厥骑兵的战斗力非同可,唐军与之骑兵作战需要以一倍以上的人马才有胜算,这也是常有德率大队兵马早早撤离的原因。他不想被突厥人黏上,以他所率的两千兵马,根本不是这些突厥骑兵的对手。他知道,在巨石关外活动的是突厥阿波达干部落,正是目前突厥部落中最强悍的一只。统帅着突厥左厢十一个部落,既对奚族进行骚扰,也对唐军有着巨大的压力。
突厥人显然对突然发现的面前巨岩部的唐军兵马感到很是疑惑。虽然他们凶悍无比,但他们可不蠢。大队兵马在距离巨石数百步外停留,片刻后两支骑兵股部队绕着巨岩左右两侧远远的迂回抄后,其用意当然是既查看追赶的三百骑兵动向,又查看岩石后方是否有埋伏的唐军。
当得知那三百骑兵已经奔巨石关而去,已经无法追上,而左近的地区搜索一遍后,岩石上的这一股唐军兵马只是孤军在外时,突厥人终于放下心来。
“葛尔多将军,这事儿有些奇怪,这一股唐军怎地在这岩石上逗留,看样子似乎是要坚守的样子,上面还修了防御的工事呢。”一名将领对着领军而来的悍将葛尔多进言。
葛尔多弄了一身唐军的明光甲穿在身上,身材高大的他穿着这身盔甲倒也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既然查清了他们孤悬在外,后方并无唐军的埋伏,那也不用害怕。也许唐人不甘心巨石关外的大片地域任我突厥大军纵横,心中甚是不忿,这是要在这巨石上修建堡垒,打算将触角伸出关外么?这些人真是异想天开。在我葛尔多的眼皮子底下,巨石关外虽是唐人领土,但我突厥大军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岂会在乎他们的感受。”
“将军的很是,几年来这巨石关外的雪原都是我突厥铁骑控制,唐人这么做是想挑事了。那么,葛尔多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巨石关外我们了算,那三百名兔崽子既然逃了,今日也不能空手而归,将这岩石上的唐军尽数杀了再回头便是。最好那关卡中的唐军看不过眼出来营救,那么我们便可大战一场,也不枉我们追那三百兔崽子追了几十里地。”
“将军所言极是,属下即刻下令进攻。”
悠长的号角声响了三声,突厥骑兵大队万蹄踏雪缓缓的移动,两侧的骑兵缓缓从两翼包抄,最终将巨岩包围的水泄不通。在接近弓箭发射的距离内,突厥骑兵们纷纷取下马背上挂着的长弓,弯弓搭箭,等待攻击的命令。
第三六三章 搏杀
狼刚走,虎又来,巨岩上的众士兵几乎已经到了绝望崩溃的边缘。这一路十多天时间历经数场大战,跋涉数百里的艰难道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到了这巨石关外,没想到不仅被追兵追上,现在又召来数千突厥狼骑环伺,看来终究逃不过这最后的一刻。
刘德海对这样低落的士气毫无办法,事实上他自己也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了。今日已经是第七日的黄昏,援兵的影子都没见到,靠着这两百多个个带伤士气低落的士兵,如何能抵挡住突厥骑兵的进攻?
进攻的号角吹响,嗡嗡嗡弓弦之声大作,箭支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的落在岩石上。突厥人惯用的锋利的遂石箭头落在岩石上,砸出迸溅的火星来,若是在漆黑的夜晚,定能看到火星四溅的奇异景象。整个巨岩被箭雨笼罩,满耳都是啸叫之声,箭支撞击岩石的尖利之声以及射入血肉的低沉的噗噗之声。
只盏茶时间,巨岩部便遭受了数万只羽箭的洗礼,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箭支,尸体的掩体上插得密密麻麻全是羽箭,迸飞的血呼呼的冰碴子将掩体周围变成一片粉红色的雪,就像夏天长安城大街上卖的彩色刨冰一般。
所有人都缩着头躲在掩体里,没人敢在这样的羽箭攻击中露头。简单搭建的几处藏身之所是用衣物兜着雪砖当做端的,但在不断的箭支攻击下,好几处塌了墙塌了,里边的士兵尚来不及找到躲藏之处便全部被射杀在里边。
突厥弓箭手的箭壶空了一半的时候,攻击终于停止了。四下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雪原上的寒风呼呼的挂着,突厥骑兵的红色金狼旗帜呼啦啦的响着,夕除此之外,夕阳斜照下的巨岩上下别无声响,静的可怕。
“去瞧瞧还有没有活口,不出意外,应该尽数被射死了。”葛尔多沉闷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上百突厥骑兵跳下马来,抽出弯刀缓缓的朝巨岩一步步的逼近。近到二十步范围内,岩石上依旧毫无声息,突厥士兵们不再心翼翼,开始朝岩石南边的斜坡旁奔去,那里9999,是上巨岩部的唯一通道。
然而,正当百余突厥士兵聚集在斜坡下手脚并用往岩石上爬时,猛听得巨岩上一声稚嫩的呐喊:“射!”
如豪猪般被插满羽箭的血肉掩体后方,数十个人头冒了出来,弓弦嗡嗡震动,箭支居高临下带着可怕的啸叫声兜头而下。近距离的施射劲道惊人,箭支一旦射中,突厥人可怜的皮甲根本没有任何防御的功效,基本上便是被洞穿的命运。一轮箭雨,二十多名爬上斜坡的突厥人瞬时中箭毙命,尸身从石坡上滚落,惊呼声中,下方的士兵也被砸倒一片。
“射!”这是柳钧发号施令的声音,虽然显得稚嫩,但却冷静沉着,在刘德海乱了方寸的时候,柳钧挺身而出站出来指挥了。
咻咻咻!轮换的另一批数十名弓箭手在第一轮射罢之后的瞬间便起身射箭,将石坡下的另十几名突厥士兵钉在雪地上。剩下的突厥士兵发出一声呐喊,拔腿便跑,而他们身后却再无羽箭射来。
葛尔多大为惊讶,这么密集的弓箭攒射下,岩石上居然还有活人,居然还有反击之力,这真的不可思议。他没料到的是,在此之前常有德的进攻给岩石上的人提了醒,需要搭建防御羽箭射击的掩体,而现在,这些掩体显然发挥了作用。虽然刚才密集的箭雨夺去了近八十名士兵的生命,虽然崖上已经只剩下一百三十三人,但即便是这一百余人,依旧足够守住那一条唯一的斜坡。
夕阳照在巨岩上,将它长长的影子在遍布马蹄脚印的雪地上拉长延伸,整个巨岩就像一头怪物一般横亘在所有突厥骑兵的面前岿然不动,偶尔从岩石侧边掉落一块已经结了冰的雪块,索索落落沿着陡峭的石壁滚下,像是在嘲笑突厥骑兵的无能。
“将军,末将建议继续放箭,他们被射死了不少,再射几轮,他们便没什么人手了,然后咱们便可冲上去了。”
“不必浪费箭支了。”葛尔多摆手道:“再多的羽箭都没用了,他们既然能躲过刚才那么密集强烈的箭雨,再射箭其实并无多大作用。我倒是很敬佩这些人,明知身处死地,却还决不放弃,这正是我们该尊敬的地方。既如此,我们该给他们体面死去的方式。传令,上大盾,五百锁甲兵准备登上岩石,天快要黑了,天黑之前解决战斗。”
“遵命!”副将即刻传令,片刻后一队百余人的突厥士兵从队列中走出,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张齐人高的巨大盾牌。那是突厥人很少用到的一种装备,只有在攻坚战中才会动用,都是黑幽幽的铁质盾牌。
百余名士兵站好两排,两排铁盾一高一低组成盾墙矗立在雪地上,四五百名身着制式锁子甲,手握雪亮弯刀的士兵快速进入盾墙的保护范围内,一声号令之后,所有的士兵开始整齐划一的挪动步伐往巨岩南边的斜坡处迈进。
岩石上的众人目睹这一切心中均如坠冰窖,刘德海探出头来拉满弓弦朝着巨盾盾墙射出一箭。‘当’的一声响,箭支磕飞在半空中‘啪嗒’落在雪地上,无损盾牌分毫。
刘德海大骂着弯弓再射,柳钧拉住他道:“别费气力了,没用的。”
刘德海道:“那怎么办?他们用盾牌挡箭爬上来,我们如何是好?”
柳钧静静道:“没办法,只能肉搏。做好准备吧,咱们今日难逃这一劫了,但即便是死,我也要杀几个垫背的,我可不想当怂包。”
刘德海微微头道:“爷,没想到你这么带种,我刘德海自愧不如。咱们今日便痛痛快快的杀一场,到了泉下,刘某跟着爷当个拉马的仆役吧。”
柳钧笑道:“咱们是朋友,怎么能当仆役,最次也是个管家啊。”
刘德海哈哈一笑,转向身边的士兵们大声道:“诸位兄弟,看来咱们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大伙儿不要怕,大不了一死罢了。人人都要死的,其实就是眼一闭腿一蹬的事,没什么好怕的。”
众人默然无语,大家也都明白死期已近,不少人心中还是满是不甘和恐惧的。
“你们当中大部分都是跟着我刘某人从北海郡来的,在北海郡的时候日子无聊之极,咱们喝酒吹牛的时候一直都在谈到边境杀敌之事,蒙钦使提携,我们都如愿以偿了。这十余日以来,我们所经历的很多人一辈子都休想经历,咱们几百兄弟虽然阵亡大半,但死在咱们手里的对手好几千人,这辈子也值了。最后时刻,咱们不能认怂,丑话在头里,谁要是认怂,到了阴间我可不认你这个兄弟,都给我长长脸,杀他们个哭爹叫娘,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百余人同声大喝,不少人眼中流下泪来。
刘德海转向柳熏直和青云儿紫云儿拱手道:“柳先生,两位姑娘,钦使将你们的安危托付于我,我没能保护你们周全,希望你们能恕罪。待会他们爬上来之后,便是一片混乱战局,我怕我不能保护三位。你们……”
青云儿打断刘德海的话道:“刘将军不要管我们,我姐妹会全力杀敌,最后时刻我们会横刀自刎,不会被突厥狗贼活捉的。”
柳熏直也沉声道:“老朽会跳下岩石自尽,岂会沦为俘虏。”
刘德海无语拱手,他最担心的便是两个姑娘被俘虏受辱,柳熏直被活捉了受辱,既然大家都如此表态,倒也没什么了。
刘德海的目光转到柳钧身上,正要话,柳钧摆手皱眉道:“你想跟我啰嗦什么?我虽年纪,你瞧我是怕死的人么?”
刘德海哈哈笑道:“爷若是怕死之人,这世上便没有视死如归这句话了。我只是想提醒爷,您的那匹照夜狮子白的宝马还一没受伤,难不成要留着给突厥人骑么?”
柳钧头,回头喝道:“来人,将马儿牵来,我亲自处置。”
照夜狮子白马牵到了身边,柳钧摩挲着它的毛发沉吟不语,而此时,盾墙护着数百锁甲兵已经抵达石坡下方,盾兵几人一排着盾牌护着下边的士兵往上爬,虽然爬的如蜗牛一般,但箭支无法射到他们,众人拿他们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上蠕动。
很快便有百余名突厥士兵登上了斜坡,最近的已经爬到当中了,柳钧牵着宝马来到斜坡端,手中长剑对着照夜狮子白的腹部猛地捅进,口中喝道:“去吧。”
那白马嘶鸣一声从斜坡上翻滚而下,轰隆一声撞击到大盾上,数百斤的重物砸下,如何能撑得住,况且还是一片斜坡。登时叮叮当当稀里哗啦一阵混乱,百余盾兵和锁甲兵翻滚而下,人和马滚成一团,一片筋断骨折的惨叫之声。
柳钧抹了抹眼泪,大喝道:“放箭!”
第三六十四章 搏杀(续)
趁着白马翻滚而下制造的短暂的混乱,弓箭手飞速的射出两轮箭,带走了数十名突厥士兵的性命。但很快他们便重新竖起了盾牌,摆好了阵型,又开始往上攀爬。
巨岩上已经再没有别的活着的马儿,所有的马儿都在密集的箭雨中丧命,那匹照夜狮子白因为是柳钧的座骑,又因为它是一匹宝马,所以在箭雨袭来之际,才能在本就地方狭的掩体内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还得益于这匹马的智商,它懂的跪在掩体下躲避箭支。
现在,唯一一匹马儿像一名战士一般完成它的使命之后,面对着大盾拥挤而上的敌军,再无其他手段能够阻止他们登上岩,唯一的办法便只能是肉搏了。
铁盾兵刃和铠甲在岩石上摩擦碰撞的声音显得极为刺耳,。敌军攀登斜坡的这一段时间其实很短,但在岩石上的众人心中,这段时间变得很漫长,很煎熬。
有时候,等待的过程才最折磨人,特别是明知到等待到的将是一场灾难时,这过程便更加的折磨人。
终于,当第一名突厥锁甲兵手持弯刀跃上石坡上方的平地时,这场疯狂的厮杀宣布正式开始。刘德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柳钧、青云儿、紫云儿、张五郎等护卫,百余名残兵纷纷从掩体后方起身,冲向斜坡上方的一块平地上,瞬间同冲上来的数十名突厥士兵厮杀在一起。
刘德海等人心里明白,必须牢牢守住斜坡的入口这片狭窄的平地,决不能任突厥人冲到巨岩上的大片空地上,那样的话对方源源不断登的兵力将会占据优势,将无丝毫的胜算。只有将对方挤压在入口处,才能让对方的优势兵力暂时无法发挥,才能更有可能抵挡住这样的冲击。
这种策略一开始很有效首先冲上岩的十几名盾兵和锁甲兵只一个照面便被众人斩成肉酱,后续冲上来的敌军也很快被砍杀了三十多人,而岩众人居然无一受伤,这让众人士气大振。
然而,对方很快调整了策略,十几张大盾并排组成盾墙,发力往上猛冲,后方的突厥士7★7★7★7★,m.∷.兵也奋力猛推盾兵的身体,硬生生将盾兵推前了近二十步,给后续登的士兵腾出了很大的空间。很快便有百余人涌上岩。
虽然突厥盾兵很快便被斩杀殆尽,但冲上来的百余名突厥锁甲兵已经有了立足之地,兵力也同岩上的唐军兵力相当,形势顿时产生逆转。
这五百突厥锁甲兵之所以有资格穿上锁甲,那是有原因的。这些士兵专门为了近身肉搏而训练,不似其他突厥士兵那般只是马上功夫见长,这五百锁甲兵不但善于骑术,在地面上也毫无北方兵种的笨拙,手中的弯刀耍的虎虎生风,刁钻凌厉。普通的唐军士兵一对一的情形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现在与之对敌的这一百多人,身心疲惫,受饿挨冻,饱受摧残。
盏茶时间后,数十名唐军士兵被斩杀,锁甲兵的人数越来越多,在无法保持压迫对方的阵势,不得不节节后退,最终被逼迫到岩中间凸起的巨石一侧,剩下的不足八十人反被对方团团围住。但危急的形势激发了众人的悍勇之气,八十余人个个悍不畏死的搏杀,反倒让突厥锁甲兵一时无法歼灭他们。十几名锁甲兵因为冒进贪人头,反倒被尽数格杀。
“杀一个赚一个,老子反正赚的多了,这是第六个了。”刘德海浑身浴血,手中长剑刚从一名锁甲兵的胸膛中抽出来,一脚踹开那敌军的尸体,口中骂骂咧咧的大笑,状极疯狂。
一侧柳钧的声音传来道:“六个就了不起么?我杀了十五个了。你还不如我。”
刘德海挥剑招架住一柄弯刀,啐了口血吐沫道:“怎么可能?你骗我的吧。”
柳钧叫道:“不信?叫你瞧瞧我的厉害,我杀一个轮回给你看看。冲!”
刘德海来不及出言阻止,但见左侧六七人已经冲进了敌军群中,顿时之间血肉横飞,惨叫声连连,在他们身边留下一道血肉的通道,五六名敌军就在这一瞬间便被斩杀。
刘德海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和柳钧争论,柳钧的话是吹牛倒也不是吹牛,这些人是他杀的,但也可不是他杀的,因为他身边的人员配备堪称豪华。左右有青云儿紫云儿两人护着,身前身后是四名大黑奴,三只熟铜棍一柄大环刀在他周围乱砸乱砍,青云儿是武技高手,紫云儿武功也不弱,加上柳钧,这七个人便组成了一个杀戮机器。
周围的锁甲兵要么被砍刀砍死,要么被大铜棍子砸死,要么被剑刺死。或者是既被打了一棍子,又被砍上一刀一剑而死,总而言之,无论何种死法,柳钧都有机会在对方身上刺上一剑。总之死了的人柳钧也都有份。
但见这七人硬生生在围困的锁甲兵群中兜了个来回,斩杀了二十多名敌军后又回到原地来,只黑奴大乌龟的胳膊上被弯刀划了个大口子,其余人安然无恙,柳钧甚至连盔甲上都没溅上新的血污。
“如何?这二十多人里边我起码杀了个三五个吧,刘将军你不如我吧。”柳钧得意的道。
刘德海苦笑道:“甘拜下风。”
“这帮突厥蛮夷就是一盘菜,我爱怎么砍就怎么砍。”柳钧故意提高声音大笑道。
刘德海当然知道柳钧的用意,柳钧何尝不知道刚才的行为是在冒险,一旦陷入敌军中回不来,那便是被乱刀砍死的结局了。但为了鼓舞士气,柳钧也是豁出去了。但其实无论如何激励,于士气已经没什么大用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名又一名士兵惨死在弯刀下。队形再被压缩到一起,因为全部人手只剩下了四十人不到了。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暮色并未能阻止岩上的厮杀,反倒让杀戮变得更加的冷酷和血腥。突厥阵中传出号角的短促鸣叫声,那是不满锁甲兵战斗的拖沓,要他们快速解决战斗。
闻听号令之后,突厥锁甲兵加强了工事,一波又一波的凶猛攻击让剩余的众人疲于应付,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但却不得不拼死抵抗,很多人恨不得干脆抛了兵刃,让这一切赶紧结束。不久后,张五郎和七八名护卫尽数阵亡,四名黑奴除了王大黑之外尽数中刀倒地,死活不明。刘德海也身受七八处轻伤,若不是盔甲庇护,怕是早已重伤倒地。柳钧身边失去四大黑奴的庇护,也只能在青云儿和紫云儿的拼死保护下苟延残喘。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一刻要到了。
“刘将军、公子、两位姑娘,老朽先走一步了。”一直处于众人保护之下的柳熏直不知何时手中握了一柄长剑架在脖子上,缓缓话。
刘德海长叹一声,回剑格挡开面前几柄砍来的弯刀,高声吼道:“住手,兔崽子们。爷爷有话要。”
众突厥士兵愣了愣,一名督战的将领挥手叽里咕噜叫了几声,众士兵退后数步,停止进攻,只用兵刃指着依靠着岩石战力的十余名幸存者。
“泥门要投降吗?”那头领用半生不熟的官话问道。
“投你娘的降。”刘德海怒骂道:“爷爷要几句话,然后再死。”
那头领冷笑不语,刘德海不再搭理他,扭头对身边众人道:“诸位,事到如今,咱们还是自行了断吧,起码留个全尸。柳先生,你是读书人,手上没力气,还是我帮你吧,不然杀的不死不活的反倒痛苦的很。”
柳熏直头道:“不敢有劳将军,不敢给将军徒增罪责,老朽自裁的气力还是有的。”
刘德海哈哈笑道:“那就好,我也确实下不去手。”
柳钧缓缓举起长剑搭在脖子上道:“大伙儿一二三一起共赴黄泉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柳钧能经历这一战死而无憾了。”
刘德海挑指赞道:“少公子才是大英雄大豪杰,可惜了,命数使然。来生必是霸王转世。”
柳钧一笑道:“这时候你拍我马屁也没用了。”
刘德海一笑,举起长剑搭在自己的脖子上。青云儿紫云儿也缓缓将兵刃搁在脖子上,冰冷的兵刃刺激的肌肤紧缩,也让她们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王大黑以及剩下的十余名护卫和士兵也都默默举起了兵刃搁在脖子上。
所有的突厥士兵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十个人在面前毫无惧色的横着兵刃自刎,这其实比战场上的砍杀更加的让人震撼。虽然是敌手,但也有了一丝丝的敬意,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这将要自杀的十几人。
柳钧闭目口中轻轻数着:“一……二……”
众人摆好了姿势,手上开始用力,等待最后那个数字从柳钧口中喊出来。但这个‘三’却一直没有从柳钧口中喊出。刘德海皱眉道:“爷,不要怕,大伙儿等着你呢。”
柳钧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激动:“你们听……什么声音?”
众人凝神静听,呼呼的北风之中夹杂着隐隐风雷之声,像是呼啸而来的海潮,又像是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众人正自惊愕,忽觉大地开始微微抖动,北边雪原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朝北边看去,但见已经沉沉的暮色之中,无数只闪亮的火把在北方出现,沿着地平线排成数里之宽,正是无数骑兵正举着火把奔驰而来。
“难道……难道是……钦使带着援兵到了?”刘德海艰难的咽着吐沫,艰难的出这句话来。
第三六五章 进击
自朔方节度兵马自云州连夜发兵之后,在王源的催促下,三千骑兵昼夜兼程不敢有丝毫的耽搁。︾頂︾︾︾,..虽然对王源的话还有些许的疑惑,但李光弼心里也明白,如果王源的话是真的,那么那三百残兵现在已经到了断粮的绝境,他理解王源焦急的心情。
所以,李光弼名郭子仪率一千骑兵充当先锋急进,自己则和王源带着两千骑兵的大部队跟在后方十余里处。这么做的好处是,若此行有诈,前面的一千骑兵便可让对方会误以为是大队主力,从而发动攻击,这样便有足够的回旋余地。若对方兵马数量很多,自己完全可以立刻掉头撤离,避免全军覆没。若是对方兵马人数不多,可以一战的话,自己则可下令后队迅猛支援,击溃敌军。
当然另外一个好处便是,王源会被自己一直带在身边,他想逃走是不可能的,前方兵马一旦中了埋伏,则明王源便是奸细,自己会第一时间砍了此人。
大军离开云州沿着官道往东北方,过两座军镇之后直接往北绕过西大山的北山口,然后顺着山势余脉往东疾行,在十一月十三日的午后抵达了巨石关西三十里处的雪原边缘。一百六十里的艰难路程只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这大大超出了王源的预计。
由于即将进入巨石关外的三国交界之地,兵马需要进行一次大的休整,虽然在路途上也做过多次的短暂休整,但那些不足以恢复士兵和战马的疲劳。此时便可看出王忠嗣统帅下的朔方军的军纪之严明。即便是这么高强度的行军之后,所有兵马均已已经疲惫不堪之时,他们扎营休整时依旧保持着严明的纪律,丝毫没有散漫和懈怠,所有的事情都在半个时辰内井井有条的安排妥当。
吃完中午饭,士兵们都开始睡下歇息,李光弼却没有休息,在简易的军帐中召集部将商议军务。驻扎在前方十里处的郭子仪也赶回来参加会议。王源也受邀列席其中。
“诸位,踏上前方的雪原,再往东三十里便是巨石关外了。这虽属我大唐所辖,但范阳安帅这数年的策略是坚守巨石关拒敌,放弃在巨石关外和奚族人突厥人纠缠。对于此举我们不做评价,但这便造成了方圆三十里的这片地域成为突厥人肆虐之地,奚族人都很少出现在这里。也就是,我们极有可能遭遇突厥骑兵。”
七八名领军将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名大胡子将领拍着胸脯道:“将军,遇到了就干他娘的,咱们王大帅不是早就了要请奏朝廷讨伐这帮突厥野狼么?这几年他们也嚣张的很了,若是遇到了,正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李光弼摆手制止众人的七嘴八舌:“莫忘了此行我们是来救王钦使的手下的。再巨石关外属于范阳兵马所辖,我等率兵马前来已经不合规矩,事后安禄山必是要找咱们朔方节度使王将军理论的。所以,为了避免这些摩擦,我才下令在此驻扎休整,待天黑之后大军进入巨石关外雪原找寻王钦使所属人员。最好是不要惊动任何人,救了就走,省的麻烦。”
众将领微微有些失望,按照李光弼的意思,却是要避免和突厥人遇到,更要避免被巨石关的范阳兵马察觉,那此行可太没意思了。
郭子仪拱手道:“李将军所言甚是,凡事均有的放矢。此行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来开战滋事,但完成救人之事,此行便大功告成。”
李光弼赞许的对郭子仪头道:“的很对。所以,天黑之后,我们趁夜色潜入,晚上会有月光,便于咱们行动。无论能否找到他们,天明之前必须撤回。郭子仪,你回营后必须立刻安排斥候往东北两面大范围侦查,重是观察边境胡人动向,做到心中有数。”
郭子仪拱手道:“遵命。”
李光弼又一一给众将下达命令,大致便是将巨石关外划分为几个部分,待进入巨石关外的地域之后,兵马各司其职各自搜索一片地区找人。
王源坐在营帐一角一言不发的看着李光弼发号施令,心中对李光弼多了几分佩服。李光弼的战前会议有条有理,事无巨细都考虑的很周全。搜索时如何,一旦遇敌时如何,敌少如何,敌多如何,种种因素都考虑进去了。不光是他帐下的将领,就算是王源在旁旁听,也知道遇到突发情况该如何处置,不至于漫无目的了。这也给王源上了为将领军的一课。
众将领领命离去后,李光弼对王源笑道:“王钦使,如此安排你可满意?若贵属真的在巨石关外,今晚一定能找到他们。”
王源起身拱手一礼道:“王某替属下众人谢谢李将军了。除非他们已经不测,否则此行必成功。李将军领军有方,纪律严谨,王某佩服之极。”
李光弼微笑道:“王钦使,我知道贵属中既有秦国夫人府的少公子,似乎还有王钦使的家眷亲随等人,但我此刻暂停进军,王钦使该不会感到不快吧。”
王源摇头道:“李将军多虑了,我还不至于愚昧到那样的地步。虽然柳公子和我的家眷的安危让我心忧如焚,但和三千将士的性命比起来,那又如何?如果前方有敌军张网以待,我宁愿建议将军立刻撤兵,也不会为了他们而让三千将士陷入死地。李将军领军多年,自有您自己的判断和进退之法,本人绝对相信将军的决定是最佳之策。”
李光弼面露惊异之色,看着王源半晌,微笑道:“好!王钦使这番话叫我李光弼另眼相看。打破了不少对于未见王钦使之前的一些印象,我对你倒是有些钦佩了。”
王源呵呵一笑道:“李将军折杀我了,该是我佩服您才是。刚才的战前布置事无巨细考虑周祥,我在旁听着心中钦佩之极。而且您麾下将领兵马奔袭数日依旧军容不改,毫无疲沓之像,足见平素治军之严。佩服佩服。”
李光弼呵呵一笑道:“佩服我作甚?要佩服的是王节度才是。他领朔方河东两道兵马,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稍加松懈。王节度要时刻保持边军战斗力,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讨伐突厥,解我大唐北境心腹之患。”
王源头道:“此愿必能达成,有志者事竟成。李将军想必也是这么想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王节度和李将军这样的人为大唐戍边,陛下可高枕无忧了。”
李光弼哈哈笑道:“王钦使话很是入耳,人也识大体明事理,年纪轻轻便立足朝堂之间,果然不是如外人所言靠着杨左相提拔,而是真有才学呢。”
王源微笑道:“外界传言倒也不全是假,无杨左相提携,我确实没有今日,我从不避讳这一。”
李光弼抚须呵呵大笑一番,微微头道:“王钦使,咱们不聊这些话了,我二人闲聊几句如何?”
王源微笑头,李光弼命人上茶水,和王源对坐案边品了几口茶水,开口道:“王钦使,我那日在云州听了王钦使描述同奚族人的两场大战,其中的安排布置和算计甚是让人叹服。这两战之后,钦使必将扬名了。但我有一事不明,既然钦使有如此才能,为何此次左相讨伐南诏国的战事你不去助一臂之力呢?偏偏讨了个河北道黜陟使的差事跑到范阳来。呵呵,这个差事可没什么意思,也挺……怎么呢?唔……”
李光弼忽然找不到词了,或者他不愿意出自己心中要的话。
王源一笑道:“李将军何出此言?左相身边人才济济,讨伐南诏国的战事自有良将承担,怎会用得上我这个书生?再我那手段都是从兵书上学来的,对付奚族人是碰巧用上了。都怪奚族人不学我大唐上国的兵策,这才着了我的道儿。讨伐南诏这样的大战,我可没那本事。”
李光弼微笑道:“良将?我大唐现在还有几个良将?左相身边又有几个良将?”
王源觉察到他神色有些奇怪,于是问道:“李将军是何意?”
李光弼歪着头似笑非笑道:“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王源更是疑惑。
“听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五万兵马讨伐南诏国的战役……节节败退……不但没打到南诏国都城大和城,反而把姚州给丢了呢。云南太守张虔陀好像也死了呢。”李光弼低声道。
“啊?”王源大惊失色,呆呆无语。
“怪我多嘴了,这些都是谣传,未经证实。我本以为你和杨左相交好,这些消息你定会比我知道的多。既然你不知道,那咱们也不必多了。事实上我也是听人瞎叨叨的。讨伐南诏国的战役尚未结束,朝廷也没有发布消息,咱们这些话都是私下闲聊,你可千万别我的这些话,出去我也不会承认的。”李光弼起身笑道。
王源恢复常色笑道:“我可不会乱话,战事一起,谣言满天飞,这些事情我听了就当没听一样。李将军今后也别这些了,一切以朝廷最终的战报为准。”
李光弼意味深长的一笑。站起身来拱手道:“请王钦使回帐休息片刻,到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呢,本人也想养精蓄锐准备晚上的行动。”
第三六六章 犹疑
王源心情焦灼的回到帐中歇息,按理为晚上的搜索做准备应该好好的歇息一会儿,但王源又如何能睡的着?
三十里外便是巨石关,今日已经是第七日的下午了,柳钧青云儿刘德海等人的生死难料,近在咫尺之远却不能立即去救他们,心中的焦急担心可想而知。虽然在李光弼的营帐里自己了那些大义上的话,但王源其实恨不得立刻便飞骑赶到巨石关外一探究竟,也好过在这里等待煎熬。
王源可以想象的到,三百多人在断粮且没有坐骑的情形下沿着山边崎岖的道路跋涉到巨石关外后会是什么样的处境。而且搞不好还会被追兵盯上,而且巨石关外还是突厥人奚族人经常出没之地。想到这些,王源更是心中焦灼难当。
这些倒也罢了,还有一件事也让王源心情变得极为不好,那便是刚才李光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的杨国忠讨伐南诏国失利的传言。不知道李光弼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件事,但显然此事让王源本就不佳的心绪沉入了谷底。
杨国忠之所以讨伐南诏国的目的便是为了建个大功劳以化解最近朝中不少人对他担任左相之职的质疑。当然这些质疑之所以会产生,却是杨国忠的自作自受。他若不太过明显的提拔自己的党羽入要害部门,大肆发展自己的亲信势力的话,也不会在当上左相数月时间便引发危机。而王源给出的建议他又不加采用,而是听了章仇兼琼的主意,将一切归咎于自己没有大的功勋,不足以服众,所以执意开启了对南诏国的战争。
而现在,一旦对南诏国的讨伐之战落败的消息是真的,杨国忠的处境将变得极为艰难。即便有贵妃专宠于玄宗面前,也无法阻止李林甫等一干政敌也会抓住这次机会将杨国忠轰下台。即便是玄宗,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包庇他。
王源当然不希望杨国忠倒台,虽然和杨国忠之间有了嫌隙,但是有杨国忠在,自己便有遮风挡雨的大树。一旦杨国忠倒了,自己是一定会跟着倒霉的。因为自己是杨国忠的私人,这一朝中人人皆知。指望着太子庇佑】¢】¢】¢】¢,自己是不可能的,自己只是太子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当杨国忠倒台,自己这颗棋子便成了弃子,想得到太子的庇佑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当李光弼透露了这个消息之后,王源整个人都更加不好了,心中唯一期盼的便是这只是个谣言而已。
面对王源的焦灼,公孙兰也没什么好办法开解,只得温柔安慰王源道:“现在别想那么多,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救人要紧。”
王源强自压抑心中的翻涌心情,确实,杨国忠的事情自己鞭长莫及,而现在自己必须着眼于眼前的事情,他的事也只能回长安后再去了解真相,想出对策了。
帐篷里一片死寂,王源僵卧榻上,双目看着帐篷缝隙中射进来的阳光慢慢的西斜,强自压抑着翻腾的心绪。而公孙兰显然也受了影响,很久不打坐的她也跌坐在毡毯上打坐,王源知道只有心情极为不平静的时候,公孙兰才会这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帐篷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正朝自己的帐篷走来,隐隐传来话声:“王钦使在帐篷中么?”
帐篷外负责保护王源的士兵回答道:“在休息呢。”
“快请通报王钦使。”
王源腾地从铺上蹦了起来,公孙兰也睁开了眼看向王源。
“禀钦使,李将军有请。”帐篷外有人禀报道。
王源连忙道:“知道了。”旋即迅速披挂盔甲,整理发髻,和公孙兰走出帐篷外,一路疾奔赶到李光弼的营帐里。
营帐中,七八名将领已经全部聚集,李光弼正皱着眉头查看着案上铺着的一张简易地图,见王源和公孙兰进来,李光弼忙拱手道:“王钦使,你来了便好,请站在一旁听郭将军带来的最新消息。郭子仪,将你刚才同我的话复述一遍给诸位将军听。”
郭子仪高声应诺走上前来,英俊的脸上微微泛红,额头上的汗珠尚未擦去,他率一千兵马驻扎在十里外的雪原上,应该是飞骑从前方在此赶回来禀报消息的。
“诸位,午后会议后我便赶回前锋营中,按照李将军的部署,派出十余只斥候队从各个方向侦查巨石关外和边境的情形,就在半个时辰前,斥候送回消息,他们发现有大批突厥骑兵在边境聚集,数量在两千到三千之间。初步估计是驻扎在巨石关边境以北的突厥阿达尔汗部所属的突厥兵马。”
郭子仪声音刚落,帐中将领顿时炸了锅一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撸袖子摩拳擦掌,有的面有忧色,有的面露惊讶之色。
王源心中也自一惊,没想到真的会遇到突厥人,自己本以为在这样的寒冬天气,又是一场大雪过后,突厥人根本不会出现子啊巨石关外,现在看来自己失算了。那么接踵而来的便是对三百残兵安危的极度担心了。突厥骑兵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边境,定是发现了什么,难道是发现了柳钧刘德海那三百人的踪迹?
李光弼微一摆手,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诸位将军,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两种可能。第一,突厥人的斥候发现了我大军的踪迹,这是要聚集兵马跟我们决一死战。其二,突厥人发现的不是我们,而是王钦使手下的三百残兵。据王钦使所言,他的三百属下按照路线此刻正在巨石关外,不排除被发现的可能。若是前者,我们需要立刻做好战斗准备,因为突厥人很可能在天黑之前发动进攻。若是后者的话,我们需要商议一下,在兵力对等的情形下,是否要冒着和突厥人正面交战的风险去营救王钦使属下的三百人。”
帐内无人话,目光都投向王源,因为这个决定干系到是否营救王源的属下,谁也不想轻易的表态。
“王钦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李光弼的目光也落在王源身上,沉声问道。
王源缓缓开口道:“李将军,各位将军。根据郭将军探知的情形,突厥兵马应该是在巨石关外的边境线上集结,距离我大军驻扎之处足有四五十里。我个人认为,突厥人的斥候绝不会侦查到这么大的范围,他们也绝不会知道我们在巨石关之西驻扎。郭将军派出的斥候之所以能侦查到敌踪,那是因为郭将军按照李将军的部署扩大了侦查的范围所致,而突厥人不会无端的扩大侦查范围,所以他们获悉我大军抵达的消息微乎其微。”
郭子仪插话道:“末将确实扩大了侦查范围,李将军让末将侦查方圆三十里之地,末将名斥候扩大了十里地。以正常作战侦查而论,突厥人的侦查范围不会超过三十里,所以发现我们的可能确实微乎其微。”
李光弼微微头道:“很好,你二位于我所想类同。我大军轻骑而来,前锋营的侦查做的很好,我想也不至于被突厥人知晓行踪,这一我同意。但若排除这第一条,那便极有可能是王钦使的属从被突厥人发现。这才是最棘手的。突厥人若是以那三百人为目标,这三百人岂非毫无生还希望。待我大军赶到时那也迟了。然则必须要考虑是否要在救人无望的前提下和突厥骑兵在巨石关外展开一场大战了。”
王源摇头道:“李将军,据我所想,第二种可能也不存在。”
李光弼歪头道:“哦?何以见得?”
王源道:“我的三百属下应该不会惊动突厥人,因为我给他们下达的命令是只到巨石关外等待救援,他们绝无可能突进到边境附近,最有可能是在巨石关外七八里的地方找个地方等着救援。我告诫过他们,巨石关外危机重重,他们不可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那依着王钦使所见,这数千突厥人聚集在边境是因何而起呢?莫非只是因为好玩?”李光弼的话语中有了一丝调侃之意。
王源摇头道:“我不知道缘由,但这个答案并不重要。郭将军,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吩咐人将斥候探听到的后续情报直接送达此处了吧。”
郭子仪头道:“是,应该不久便有后续消息传来。我的前锋营已经后撤到五里之外,消息很快便到。”
王源转向李光弼道:“李将军,既如此,何不等着后续的消息再做决断。”
李光弼头道:“好,大家都沉住气,等待后续消息。”
营帐中众将席地而坐,谁也不话,默默等待着新情报的到来。李光弼负手在案后来回走动,眉宇间透出焦急之色。王源和公孙兰静静坐在一角出神。
不久后,急促的马蹄声在帐外响起,片刻后帐外卫士禀报前方斥候抵达,李光弼摆手道:“快进来禀报。”
两名斥候急速奔入营帐,跪地快速禀报道:“禀报李将军,有数百骑兵曾经接近突厥骑兵大队,但并未发生交战。目前突厥骑兵已然发动,正追逐这数百骑兵奔袭巨石关方向。”
李光弼愕然道:“数百骑兵接近突厥骑兵大队?那是谁的兵马?巨石关中的范阳兵马么?”
“禀将军,未打旗号,身份不明,我等奉郭将军之命不准抵近观察,只需即刻禀报敌军动向。”
郭子仪头道:“是末将下的命令,抵近侦查会暴露我大军位置,且容易被敌方捕获。”
李光弼哼了一声挥退斥候,转头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哪里又冒出来的数百骑兵?王钦使的属下不是失了马匹了么?”
王源缓缓出声道:“李将军,这便是我的不属于刚才所预测的另外一种情形了。且不管这数百骑兵的身份,突厥兵马的出现怕是正是因为他们而起。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突厥兵马正往巨石关而去,而我的三百属下一定会被突厥人发现了。抛却我三百属下的生死不谈,我要的是这是个将这数千突厥兵马歼灭在巨石关外的最好机会,就看李将军愿不愿意这么做了。”
第三六七章 激将
(二合一,今日无更了。)
王源的话的很聪明,他并未要求李光弼立刻发兵去救援自己的三百属从,而是以是否愿意歼灭深入大唐领地的突厥为切入。这巧妙的切入,几乎立刻引起了在座众将的敌忾之心。
大唐边境的将领们,过着一种几乎毫无乐趣,枯燥乏味且危险的生活。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喜欢这种生活。但之所以很多人愿意到边境为将,不排除想为国戍边的伟大情怀,但更多的人是因为个人的报负。谁都知道,边境之地虽然凶险,但也是获得利益最大,升迁最快,最容易建立功勋的地方。
一名普通的士兵,一场战斗中杀敌三名便可立刻提拔为火长。火长统帅十人,一夕之间便成了一名低级兵头儿。火长所率十人若战斗勇武,在一场战斗只需斩二十敌首级,便有了晋升为队正的资格。队正之后便是旅帅,旅帅之上便是团尉,军中低级到中低级军官之间的阶梯看似漫长,但若是有幸的话,几场战斗你便可成就一名低级将官。不管你的出身是种田的还是扛包的,杀猪的还是拾粪的,总之无论贵贱高低,你都可以在军旅道路上得到回报,只要你杀敌勇武,作战勇敢。
同样,虽然在中高级将领的升迁上需要的条件更多,但总体而言,一场漂亮的战斗中获益最大的还是领军的将领。很多人便是靠着此途加官进爵,乃至出将入相成为世人敬仰的人物。
王源所的要歼灭这三千突厥骑兵,正击中了座上大多数将领们的心坎。不是他们爱拼命,而是若能有机会歼灭这三千突厥骑兵,在座众人便都将获得功勋,这正是他们在边境为将所期望的。
“干他娘的。这帮蛮夷当我大唐无人,随便出入我大唐属地如无物,该给他们个教训了。”
“对,干他娘的。咱们早就憋着心里痒痒了,如此好机会焉能错过。”
将领们七嘴八舌的嚷嚷着,恨不得立刻便率军去捡便宜。李光弼对手下这样的反应似乎很诧异,也很不满。他意识到王源似乎在有意无意的煽∫∫∫∫,动这种激动的情绪。
“都给我住口。”李光弼冷声喝道。
众将打了个激灵,赶紧闭上嘴巴,这才发现李光弼的神色有些不高兴。
“赵将军,你这是个机会,我问你,你从哪儿看出是机会?敌三千,我三千,正面厮杀胜算几成?你告诉我机会在何处?”李光弼冷冷问道。
那大胡子赵将军嗫嚅半晌无言以对,低头退在一旁不敢话了。李光弼又转向另一位叫嚷的最凶的将领喝问道:“程将军,你该给他们个教训,莫非你有破敌良策了?”
那程将军愕然道:“卑职……没有,凭李将军定夺。”
李光弼冷哼一声道:“你都没想过破敌之策,为何这般激动?你要给突厥人教训,焉知不是突厥人给我们个教训?真是莫名其妙。”
程将军抹着冷汗退下,刚才鼓噪要进攻的几名将领也识趣的将头扭转,唯唯诺诺。
李光弼扫视全场,冷声道:“尔等想杀敌立功,本人甚是赞许。但也要看看实际情形,目下尚未定计,焉能胡乱鼓噪,扰乱军心?再如此,必不轻饶尔等。”
众将均默然无语,后悔自己听了王源的话一时冲动。李将军治军甚严,他的话可不是开玩笑,接下来可不能乱话了。
李光弼见王源站在一旁微笑不语,转向他道:“王钦使,你的心情本人理解,但有歼敌的机会,我岂会放过?问题是眼下尚未有歼敌之计,不可操之过急。实话,突厥骑兵的战斗力不比我唐军弱,以三千对三千,大致五五之数,谁也占不到便宜,打起来或是两败之局。然则打仗便是要获胜,若连获胜的把握都没有,这场仗是否要打便值得商榷了。”
王源皱眉道:“李将军,情报所言,突厥人为数百骑所引而迫近巨石关,这明什么?这明巨石关极有可能有另外一只兵马。而突厥人便是冲着这只兵马而去的。这不是三千对三千的势均力敌之战,而是突厥骑兵两面受敌。这难道不是进攻的最好机会么?”
李光弼摇头道:“那可未必,那数百骑不敢接战而败走,凭此能明什么?只能明那只兵马望风而逃,根本对突厥人形不成任何的威胁。况且那只兵马的身份不明,若是奚族兵马又当如何?你可知道我唐军同时遭遇突厥和奚族兵马会发生什么情形么?谅你也不知道,我们会同时遭受到突厥人和奚族人的进攻。而他们之间会暂时放下恩怨联合起来。那岂非更是糟糕。”
王源冷笑道:“李将军焉知那是奚族人?奚族人于我经历鸡鸣山和洋河两战,三千人兵马只剩数百逃脱,短时间内怎会卷土重来?我倒是认为那数百骑兵是妫州兵马,那是我大唐的兵马。”
“何以见得是妫州兵马?若是妫州兵马,贵属早已获救,又要我等前来作甚?”李光弼冷声道。
王源脱口而出道:“正因为是妫州兵马,我才对我那三百属下的安危更加的担心。”
“什么?”李光弼皱眉道。
帐内众将也尽皆愕然,大家都不明白王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自相矛盾之语么?妫州兵马反倒会让他的三百属下更加的危险?这是什么道理?
王源自觉失言,居然将心中所想的话直接了出来,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听到不明身份的兵马的消息,王源的第一反应便是三百残兵被人盯上了。这数百骑兵很大可能是追来的妫州兵马,只是这件事难以明言。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倒是一时难以圆场。
李光弼凝视王源片刻,缓缓走近王源身边,低声道:“王钦使,你刚才的话是何意?可否解释清楚?“
王源轻轻摇头道:“李将军,我无需解释。我在云州便了,有些事我不想出来,即便我想出来,李将军怕是也不想听。李将军若是真想听我解释的话,在救人之后我会向你解释。”
李光弼呵呵而笑道:“王钦使,你今日话颠三倒四,无非便是要我在没有计划好的情形下下令进军救你的人,王钦使,午后你还为了大义会舍弃贵属生死,看来只是而已。”
王源摇头道:“李将军,你我在这里争执不休的时候,突厥人正在我大唐巨石关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正在屠杀我的手下。我知道李将军打仗必谋定而后动,安排的仔仔细细的。好听这是谨慎微,难听,李将军不过是胆怯战,怕此战失利担上重责罢了。”
“你什么?”李光弼面色变冷:“你胆敢指责我用兵方略?本人在边境领兵十余载,还没有人如此质疑我,你好大的胆子。”
王源话已开,索性敞开了道:“之前我并不敢质疑李将军的用兵方略,但现在我却要质疑了。李将军,你也莫把人当傻子,我王源也看得明白一些事情,也看得清楚一些人心之妙。恕我冒昧的来替将军分析一番心理:李将军的心中一定抱着此番营救行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思是不是?当日我秦国夫人府的少公子被困于此,王节度立刻同意发兵,怕是便因为我求援之后你们若不发兵的话,事后会被杨家指责怨恨,是也不是?所以发兵于此,但却根本没想着去冒险是不是。若无突厥兵马出现,或许这次营救还顺理成章。但现在遇到突厥兵马出现,李将军心中肯定在想着如何避讳这场战斗,明哲保身是也不是?反正事后起来也有辞,大军已经出发救援了,只是迟了一步,事后杨家也无理由指责于你们,是也不是?”
李光弼脸色因震怒而变得铁青,王源的话句句如刀刺在他的心窝之中,将他形容的如此不堪,这简直让李光弼气的肺都要炸了。
“你好大胆!竟敢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敢如此诋毁诬陷王节度和本人,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李光弼厉声怒斥。
王源丝毫不惧,昂着头冷笑道:“李将军,到你痛处了是么?你大可杀了我,否则今日之言我会在回长安之后和左相句句明言。揭露你们阴暗龌蹉的心思。”
李光弼怒极反笑,指着王源的鼻子道:“果真是个人,难怪能爬的这么快,原来便是靠着这些颠倒黑白的本事。气煞我也,真正气煞我也。你想死是么?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王源冷笑道:“你当然敢,但你杀我的事可无法保密,我身边的这位公孙姑娘凭你们的本事还奈她不得。她会将今日之事带回长安禀报的。”
“我杀你还需保密?真是笑话。”李光弼动了真怒,眼中也冒出杀机。
帐中将领茫然不知所措,王源刚才的一番话让他们觉得震惊,若王源所言是真的话,那李将军此次发兵其实便是走过场,根本就没打算和敌军交战。这似乎有些道理,但细一想,李将军却又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郭子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李光弼真的动怒,似乎举手抬足间便要真的杀了王源,忙站出来开口道:“李将军,王钦使,大敌当前,两位何必在言语上起冲突?李将军息怒,王钦使也是关心属从的安危所言无心之语,切不可冲动行事。王钦使,末将以性命担保,李将军绝非你口中所言的那般,请你注意言行,否则即便李将军饶了你,我郭子仪也不答应。”
王源冷笑一声并不话,李光弼却明白郭子仪是在提醒他切莫冲动行事,当真杀了王源,那可真是后患无穷了。
想到这里,李光弼压下心头怒火,吁了口气道:“王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眼下面对强敌,本人还要思量如何进攻,你若无事便可退出帐外,这里不需要你参与了。”
王源冷笑道:“然后你们便拖时间拖到柳钧柳公子被杀,拖到我的三百属从尽数被杀,拖到突厥人撤出边境之后才有托词是么?”
李光弼横眉便要发怒,郭子仪抢先一步道:“王钦使,你这是作甚?这不是正在计议进军之策么?你这么闹腾于眼前之事有何好处?”
王源冷声道:“罢了,我也不跟你们啰嗦了,你们尽管在这里耗费时间,我自去单骑救援便是,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去云州求什么救兵,当真是多余。”
王源抬脚便往外走,郭子仪高声叫道:“拦住他。”
几名卫士横身拦在王源面前,王源喝道:“谁敢拦我?”‘沧浪浪’一声从腰间将长剑抽出,卫士们也被迫抽出兵刃,公孙兰手腕一翻,短剑也来到手上。
“住手,莫要冲动。”郭子仪大喝。卫士们不敢动手,只遥遥用兵刃指着王源和公孙兰二人。
李光弼真是气的快要发疯,这王源就是个混不吝,认定了自己没有救人的诚意,这便要单骑去救人。有心把心一横让他自己去送死,但内心中却又觉得这么不妥。
“王源啊王源,你便不能容我想个制胜之策么?我们就这么毫无布置的冲去和突厥人交战,能有几分胜算?你难道不想想后果么?”李光弼强自压抑内心的火气,语气尽量变得温柔,无奈的道。
王源昂首朝天翻着白眼道:“等你想出来,人也死光了。恕我直言,我不明白李将军的胆气都去哪儿了?眼前的事情明摆着,要么战,要么撤两条路而已。你要撤兵也不必遮遮掩掩,直接拔营撤退便是。但若要战,何须这般畏畏缩缩进退两难?事情明摆着,突厥骑兵并不知我大军到达的消息,当他们冲入巨石关外之时,正是我大军从侧后迅雷不及掩耳的杀至的最佳时机。三千对三千,本就是势均力敌之战,在此情形下本就是出其不意且勇敢无畏者占据上风,为何还要制定什么方略?你李将军口口声声要荡平突厥,今日遇到突厥骑兵却还在这里考虑胜负得失,还有没有血性?是不是男人?传出去没得教人笑话死。”
“你!”李光弼彻底无语,按照王源所言,打仗岂非成了莽夫之行?还有任何算计和用兵之道么?这可和自己一贯的思路背道而驰,李光弼用兵一向都是讲究谋略,不计划好每一步,李光弼是不会贸然用兵的,这也是李光弼在边境同突厥对抗十余年没吃过大亏的原因。越是尝到甜头,李光弼对自己这一套便越是自信,但今日王源却将自己的惯常思维的一无是处。
李光弼有些无奈的看向众将,忽然间他从众将的眼睛看到了一些东西,将领们的眼神中燃烧着渴望战斗的火焰,似乎在表达着要痛快一战的**。李光弼有些疑惑,难道王源的话真的是有道理的么?难道自己考虑的太多么?
李光弼的眼睛落在郭子仪身上,这是自己这两年最喜欢的将领,自己也正着力提拔他,他的意见李光弼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郭将军,你一,本将军是否是多虑了。这场仗到底能不能打?王源的有没有道理?”
郭子仪想了想道:“将军,实话,王钦使的挺有道理的。以巨石关外的地形而言,其实没什么好布置的,地利天时都是对等的,也没有可凭借之处。三千对三千就是一场实打实的硬仗,就好比一对一的单挑,谁拳头硬谁便能胜。我们这么多年和突厥人大大交战百次,也胜了绝大部分的战斗,但突厥人气焰一直嚣张,依末将看来,那便是没有让突厥人感到惧怕。咱们需要硬碰硬的一场大胜才能让突厥人知道我朔方节度兵马软的硬的都不惧他们,他们才会对我朔方军生敬畏之意。”
众将替郭子仪捏了一把冷汗,这么话,基本上便是否定了李光弼之前的战斗思路了。谋略致胜还是勇武致胜,似乎不该有所比较,但在面对不同的敌人,好像对对方的震慑还真的挺有区别的。
李光弼沉默着,终于他抬起头来道:“也许你的有道理,也许在和突厥人的交战中,重视谋略会被他们当做阴谋诡计,反而不会让他们惧怕。也许一场硬碰硬的战斗才能让他们有所收敛。既然大家都认为不需要什么计划和布置,那今日咱们便打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此战许进不许退,许胜不许败,决不能将我朔方军的名头折在这巨石关外。诸位可听清楚了?”
众将齐声吼道:“遵命!”
李光弼大喝一声:“立即开拔,会同前锋军组成三队冲锋阵型,兵发巨石关。”
众将齐声应诺,快速奔出营帐进行准备,一时间帐外人叫马嘶忙作一团。
王源没有动身,静静站在李光弼的营帐里,李光弼正亲自收拾着营帐中的物品打包,见王源依旧站在那里,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王钦使还不满意么?”李光弼冷声道。
王源缓步上前朝李光弼深深作揖,李光弼皱眉道:“这是作甚?又要羞辱本将军么?”
王源诚恳道:“在下给李将军致歉,刚才我的那些话都是激将之语,还请李将军原宥。”
李光弼愕然道:“原来……原来你是激将我。”
王源头道:“实在对不住,因我认为巨石关外地势开阔,不具备伏击对手的可能,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不可避免,所以为了争取时间,不得不出那些话来激将将军。否则以李将军的一贯做法,怕是要商议很久,而到那时便失去了侧后突袭的机会了。李将军是我心中钦佩之人,我这么做其实心中也极为后悔。王某在此诚心致歉,事后必亲自摆酒向李将军和王节度谢罪,在众将面前给两位致歉澄清。”
李光弼啼笑皆非道:“你这人当真癫狂桀骜,居然设计到我的头上来了。”
王源道:“此战之后我若还活着的话,必诚意致歉。另我有一事请李将军应允。”
李光弼皱眉道:“又是什么事?”
王源一字一顿道:“我请求李将军准许我参与第一冲锋梯队,既是我的言语激将造成的今日硬碰硬的作战之局,我便该冲在前方以身作则,我可不想当个只动动嘴皮子,却要他人去送命的人。”
李光弼想了想道:“好,我答应你,其实这一战本将军也做好了亲自上阵杀敌的准备,大家各安天命吧。”
王源头拱手,携着公孙兰的手迈步走出营帐。
第三六八章 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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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下如山,三千朔方军骑兵动作迅速,一个时辰后便抵进巨石关口之外的雪原上。斥候连番不断传来讯息证实,突厥骑兵正在巨石关口之外停留,似乎与不明身份的兵马进行着激战。听到这样的消息,让王源心中如坠冰窖,恨不得肋生双翅赶到关口前一探究竟。
但无论如何,既然朔方军已然参战,便不能破坏整个进攻的程序而单独行动,大军在六里之外的雪原上开始整顿战斗阵形。三千朔方军分为前中后三个战斗队形,而每一队又分为前后两队冲锋阵型,为战斗做好最后的准备。
时间在焦灼中一的流逝,夕阳一的往西落下,四野暮气四合,寒气逼人。王源的心也像这夕阳一般往下沉,身体也和周围呼啸的北风一样变得冰冷。他知道之前朔方军的犹豫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若是一开始朔方军便决意强攻,那么也许情形要好得多。而现在三百残兵绝对是凶多吉少了。
郭子仪策马奔到王源面前拱手道:“王钦使,我们准备突击了,最后劝您一句,跟随李将军在后队督战为好,第一梯队进攻的危险性太大了。“
王源摆手道:“不必了,郭将军要是真的想帮我的话,便请尽快发动攻击。”
郭子仪头道:“好,那我也不多言了,军令已下,号角一响便是突击的时候了,本人也在第一梯队,咱们并肩作战吧。”
王源默默头,紧了紧颌下披风丝带,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孙兰,公孙兰清丽的面容端庄而严肃,抿嘴朝自己微微头。
“诸将士听了,李将军有令,只许进,不许退,谁敢临战脱逃,定斩不饶。”
郭子仪低沉的话音落下,伸手抽出腰间长剑,在暮色中划了个闪亮的半圈,像挥动魔法少女手中发亮的魔法棒一般,猛地朝前一挥。他身旁的号角手昂首‘嘟嘟嘟’吹响号角,五百骑兵高举起的火把策马而动。紧密的队形瞬时呈扇形在雪原上散开,马儿从漫步到跑■←■←■←■←,再到风驰电掣一般往南驰去。
王源策马狂奔,身后披风猎猎作响,耳旁狂风呼呼,满眼都是耀眼火把,满耳都是蹄声隆隆。马蹄踏起的雪雾飞溅而起,落到脸上一片冰凉,湿漉漉的雪水沿着眉梢鼻尖落下,但无人有暇去擦一擦这些。
距离里许之遥,便能看到突厥骑兵正在忙乱的变幻阵型。对方调整的速度惊人,从发现朔方军骑兵突袭而至,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调整好了作战队形。且在唐军距离里许之地的时候,突厥阵中已经有数百骑狂奔而出,竟是要硬碰硬的迎接这第一波的冲锋。
双方像是相向而行的两辆疾驰的火车,没有一方有避让或者是减速的意图,短短数十息时间里,千余骑兵便毫无花哨的撞击在一起。数十余步宽的交战面上,爆发出让人心惊肉条撞击声,盔甲对盔甲,战马对战马,血肉对血肉,声音沉闷却刺耳。
紧接着战马悲嘶声响起,数十名骑士因为惯性飞上黝黑肃穆的暮色天空,惨叫着从空中落下,摔在冻得坚硬的雪地里,发出身体破裂而发出的恐怖的噗噗声。在这之后,双方阵型交错,正式展开殊死厮杀。
王源和公孙兰策马冲在队伍前列,面对数名迎面冲来的突厥人,公孙兰没有给他们冲撞到面前的机会。相距数丈时公孙兰手腕连抖,发出数枚暗器,将横眉怒目哇哇鬼叫的几名突厥骑兵击落马下。而王源也得以从容的进入对敌厮杀状态。
公孙兰和王源的目标很明确,冲锋途中他们已经看到了数百步外巨岩上搏杀的人影,不出意外那一定是柳钧等人坚守之处,两人的目标便是要我那个巨岩处攻击,及时救出柳钧等人。看巨岩上依旧在厮杀,这让王源微感欣慰,起码表示上面还有活着的人。
然而虽然焦急的欲突破敌阵去救援,但密密麻麻的突厥骑兵挡在面前,几乎寸步难行,唯一的办法便只能老老实实的杀出一条血路来。两人并骑斩杀数名对手后发现举步维艰,很难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二郎,我上你下,你只管往前冲杀,我会护着你。”
公孙兰娇叱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如一只大鸟般从空中扑向王源面前的一名突厥骑兵。那骑兵仰头招架,王源手中长剑送出刺入对方的咽喉之中。与此同时,公孙兰从空中落下,脚尖在王源的肩膀上,手中剑左右虚晃,刺中两侧攻击王源的两名骑兵面门。
“好办法。”王源赞道。在这立体的攻击下,斩杀前方和两侧的敌兵后王源的战马已经瞬间冲前丈许,比刚才快的太多了。
“再来!”公孙兰衣袂飘飘从王源肩头飞起,手中剑挥向迎面堵截而来的两名骑兵,剑光闪过,对方了账,王源拍马正好赶到公孙兰落脚之处,公孙兰的脚稳稳地踩中王源的肩膀。
王源本想打趣两句,但见公孙兰脚尖轻再次飞扑而出,便也只能纵马跟上。两人在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斩杀数十名突厥骑兵,终于从右侧冲出乱兵阵型。公孙兰落在王源身前,王源催动马儿朝巨岩处狂奔。
……
巨岩上,当看到北方雪原上奔驰而来的大队兵马的时候,本要横剑自刎的十几人喜出望外。看巨岩下的突厥大队兵马正摆出迎敌阵型,便是傻子也明白是援兵到了。
“老师来了,援兵到了。”柳钧尖声高呼,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来了来了,援兵到了。”刘德海也高兴的差落泪,青云儿和紫云儿不用已经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了。
“泥门……不死了?”面前的锁甲兵没搞清楚状况,兀自问道。
“那还死个屁?死的是你们。狗.娘养的。”刘德海大爆粗口,手中长剑递出,砍中一名锁甲士兵的肩膀,那士兵大叫一声捂着喷血的肩膀倒地翻滚。
“杀光他们。”锁甲士兵头目明白过来,怪叫一声下令。周围的锁甲兵也明白过来,立刻举刀而上,恶战再起。
援兵到达像是给刘德海柳钧等人打了一针鸡血,所有人瞬间变得斗志昂扬起来,就连柳熏直都握着长剑在旁乱捅乱刺的杀了一名无暇顾及他的锁甲兵。
但这种悍勇之力毕竟不能扭转劣势,支撑不到盏茶时间便再次陷入困局,几名卫士相继中刀身亡,没能熬过最后的时间。随着他们的倒下,众人再次陷入死局,刘德海大腿中刀,柳钧胳膊上也中了一刀,两人瞬间失去战斗能力。几名锁甲兵抢上对两人痛下杀手,青云儿和紫云儿奋不顾身拼死抢攻才保住两人的性命。
“罢了,看来还是来不及啊,我也认命了,他娘的,真的不甘心啊。”刘德海坐在地上哀叹道。
青云儿忙里偷闲抬眼望岩石下方的战场上看去,但见无数兵马纠缠在一起厮杀,火把乱舞,杀声震天,却哪里能看到王源奔来的身影。
十几名锁甲兵挥刀再次扑上,青云儿和紫云儿浑身虚脱,身上也多处受伤,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知道大限已到,反倒有了一种解脱之感。
十几柄弯刀从各个角度往两女身上看去,两女牵手而立,眼睛缓缓闭上等候着兵刃加身的剧痛时刻。但想象中的痛楚并未来到,反而清晰的听到缩在岩石旁的柳钧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老师!公孙姑姑。”
两女一惊,尚未来得及睁开眼来,便听到叮叮当当一阵兵刃交击之声,紧接着惨叫声连连响起,两女眼睛睁开,发现身前已经站了两个人影,而面前的地面上齐刷刷倒了一茬锁甲兵的尸体。
“二郎!”青云人惊喜大叫,眼泪瞬间流出。
“是我,你们受苦了。”王源转过头来伸手将青云儿揽在怀里,柔声安慰道。
“王公子。”紫云儿也喜极而泣叫道。
王源腾出另一手也将紫云儿搂在胸前安慰道:“我的错,我来迟了,你们受苦了。”
两女泣不成声,身体几乎站立不住,王源不住的低声安抚她们。
“老师,这样不好吧,你只顾安慰她们,你的学生受伤了躺在你脚底下,你问都不问?”柳钧躺在地上嘟囔道。
僵卧一旁的刘德海撇嘴道:“他起码还看了你一眼,我这里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呢,你知足吧。”
王源呵呵笑道:“你两个大男子还要安慰么?活着就好,我很开心。安慰的话回头再,现在大战正酣,我可没时间安慰你们。”
王大黑拖着满身伤痕蹒跚过来给王源见礼,王源头赞许道:“大黑,干的很好,你护着刘将军和少公子,我和表姐替你们杀光这些突厥人。”
王大黑咧着嘴开心的笑,横着大环刀挡在柳钧和刘德海等人身前。王源转过身来,见公孙兰正全力抵挡再次冲上来的十几名锁甲兵的攻击,手中短剑如花绽放,寒光闪动间总有数人中剑,凶悍无比。
“表姐好俊的身手,这一招叫什么?刚才救人的便是这一招么?”王源挥剑刺入一名正欲从侧翼攻击的敌兵的身体,口中问道。
“是,这叫陌上飞花式。我的三大杀招之二”公孙兰静静道。
“好名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送他们都上归途,好兆头。只是不是缓缓归西,而是快速毙命,未免有失诗意。”王源一边砍杀一边道。
“管它缓急快慢,杀了就好,我可没你这般掉书袋的本事。还不闭嘴杀人,连用两次甚耗内力,你再不帮忙我可撑不住啦。”公孙兰嗔道。
王源忙舞动兵刃护主公孙兰侧翼,于此同时,青云儿和紫云儿两人仗剑再上,三名尚有一战之力的护卫也补上空缺,登时形势大为改观。
公孙兰的剑下几乎一剑杀一人,王源是生力军,虽然武功一般但也是名师所授,对付普通士兵不在话下。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杀人如麻,面前尸体堆积如山。
突厥锁甲兵那里想到会突然冒出来这两个难缠的对手,越是想解决他们,却越是无法达成目标。终于岩下突厥军中传来急促的号角声,那是召集全员集中突围的号角声,锁甲兵们意识到下方战事已经落于颓势,于是当机立断一声令下,所有人几乎同时后撤,一窝蜂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源和公孙兰也不追赶,扶着众人下了巨岩,但见雪地上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双方所有的兵力都已经投入其中,战团覆盖了数里方圆,到处是追逐厮杀的身影。突厥兵马已经陷入了颓势,唐军越战越勇士气正盛。
“表姐,麻烦照顾他们,我要去冲杀一番,我答应了李光弼要冲锋陷阵,我不能食言。”王源一把扯住一匹落荒而逃的无主马匹,纵身跃上马背,飞驰而去加入滚滚战团之中。
第三六九章 大战(终)
大战开始之时进行的其实并不顺利,虽然第一梯队有郭子仪亲率精兵突破,加之王源和公孙兰的所向披靡,在一定程度上占据了上风。【,但这微弱的上风在大战中起不了决定性的因素。
在双方兵力迅速投入之后,某一瞬间突厥人因为距离较近增援快速,所以人数占了优势,这一时段给予了朔方军极大的杀伤。然而当朔方军全部兵马冲锋而至加入战团之后,形势终于得到了稳定。
本来朔方军在总兵力上便占据小小的优势,因为突厥人虽然也是三千人,但他们为了进攻巨岩而分走了五百锁甲兵,并且在之前的战斗中死伤了近百人。
这六百人的人数差距显然不是个可以轻易弥补的劣势。但突厥人精于马上功夫,马上的战斗高处唐军一筹,这一点却又是他们的优势,这也是李光弼开始不愿意与之硬碰硬作战的主因,还是因为担心同等兵力之下唐军不是突厥人的敌手。
正是因为这些因素,造成了双方大军全部投入混战之后的微妙平衡。一方精于马战,一方人数占优,这才造成了局势的胶着。这种胶着状态下的战斗最考验的便是双方军队的勇气,谁先气衰,谁便必败。
朔方军后队中十几张战鼓一字排开‘咚咚’擂响,主帅李光弼策马横刀,身边立着数十名督战亲卫,便是防止有人临战脱逃。而突厥人后方,葛尔多将军也下令吹起只进不退的号角与之针锋相对。
战场上,喊杀声震耳欲聋,人影嘈杂,你来我往,惨叫声此起彼伏。无主战马在主人落马后仓皇乱窜,踩踏着地上死了或者尚未死去的人的身体,将他们踩踏进雪地里。地面上与其说是雪地,其实已经是一片被热血融化,被马蹄踩的乱七八糟的血泥潭。幸亏是晚间,若是白日里,定是方圆数里之地一片殷红的血海,遍地残肢断臂的血肉之河。
王源打马飞驰加入战团中,手中长剑闪烁生辉,劈砍刺削,勇不可当。实战中对武技的提高远远比光是练习要进益更快。王源自己便感觉在经历峡谷之战、洋河之战后,自己已经很快适应了冷兵器战争的残酷,而且武技增长飞快。就像现在的战斗,很多动作都是下意识而为之,而不像练习的时候要考虑招式的角度和姿势,往往不能圆转如意。
一路连杀五六名敌兵,王源冲进了一群正被突厥骑兵围殴的朔方军的战团之中。杀开一条血路之后,将这十几名突厥骑兵驱散,被围在里边的五六名朔方军骑士得以脱困,里边有一人便是郭子仪。
郭子仪盔甲上全是血迹,手上长剑上坑坑洼洼全是缺口,策马冲到王源面前笑道:“王钦使,没想到你有这般身手,见你一路杀来如斩猪狗,佩服佩服。”
王源哈哈笑道:“我武艺不高,但杀这些突厥猪狗还是成的,怎么?前队只剩下这几个了?”
郭子仪点头道:“是,五百人兄弟就剩我们几个了,但那又如何?咱们现在占优势了。对了,你的人在何处?救下了没有?要不要我分人手去救?”
王源道:“有劳挂念,已经救出来了,秦国夫人爱子无恙,只是我三百属下也只剩下十来个了。”
郭子仪叹了一声道:“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源摆摆手道:“什么也别说,咱们杀敌报仇便是。”
“对,杀敌,报仇,死的不能白死。”郭子仪催马冲出,瞬间和前方不远处的一名敌将交上了手,数个回合之后,敌将的脑袋飞上了半空。
王源大赞一声,也扭头找寻对手,展开厮杀。
残酷的厮杀无休无止,参战之人都杀红了眼,只顾挥兵刃砍杀对手,往往前一刻一刀砍翻对手,后一刻自己便被他人偷袭落马。乱战之中,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生死,谁也没有余暇去想这些。
突厥军后方传来短促的号角声,久与突厥作战的朔方军将领知道这号角声所代表的含义,郭子仪跃马大喝道:“突厥人要突围逃跑,龟孙子们怂了,缠住他们。”
话音落下,果见战场上突厥骑兵纷纷后撤,朝后方号角吹响之处季节,正是要集中突围的架势。战场上的唐军如何肯让他们脱离,黏在他们屁股后面追杀,一路砍翻无数敌兵,但终究没能阻止大部分的突厥骑兵撤回后方。
王源满头大汗的策马来到郭子仪身边,喘息问道:“怎么回事?突厥人这么怂包?这便要逃了?”
郭子仪皱眉道:“这不像是突厥人的作风,突厥人就像狼群一般极有韧劲,而且轻易不肯撤退,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
正说话间,一名士兵指着巨石关方向惊道:“那是什么?”
王源和郭子仪忙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数里外突厥兵马背后的巨石关外,一排火把正迅速移动,像是一队骑兵正从巨石关关口冲出来。
一瞬间,王源和郭子仪都明白了突厥人为何要突围撤退的原因,那是因为巨石关中的范阳兵马出动了。突厥人是害怕遭到两面夹击,这才不得不选择撤退。
“这帮狗曰的,观战这么久,现在跑来捡便宜了。”郭子仪骂道。
王源冷笑不语,巨石关中的范阳兵马坐山观虎斗,到这时候冲出来明显是要捡便宜,这份鬼祟之心当真让人切齿。
后方李光弼也迅速了解了情形,沉声怒骂道:“这群不要脸的狗东西,看着有便宜可占便出来抢功劳了,吩咐下去,立刻展开进攻,安禄山休想分我一杯羹。”
队伍迅速调整队形,分为两队从侧翼朝千余突厥兵马包抄过去,这种队形很是奇怪,按理说要防止突厥人突围该直接迎头堵住,但李光弼这么做显然是要让突厥人有往北突围的通道,两侧的攻击队伍只需从侧翼追杀便可。这么做突厥人很有可能逃脱,但从巨石关赶来凑热闹的范阳兵马可就连一口汤都喝不到了。
王源从队形中看出了李光弼的意图,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李光弼宁愿不能全歼突厥兵马也不让范阳兵马得利,看上去有些心胸狭窄不顾大局,但王源却丝毫不觉得李光弼做的有错,反倒觉得李光弼有性格,做的很解气。
一千八百骑兵从侧翼驱赶着突厥兵马开始追杀,此举倒是受到了奇效。本来葛尔多已经决定,若是被封堵了突围的道路便进行殊死一战。虽然他的兵马只剩下一千多人,朔方军还有一千九百多骑,人数相差悬殊。但若是拼死一搏的话,就算全军覆没,起码也要让朔方军付出相应的代价。而朔方军的奇怪阵型却给了他们一个逃脱的机会,一旦决定全力逃走,便只能像猎物一般被人赶着跑而无还手之力了,对朔方军也便无丝毫的威胁了。
朔方军一路追杀,弓箭是主要杀伤武器,将雪原上仓皇而逃的突厥兵射的人仰马翻。突厥人的战马速度比唐军的快,追出十里之外,便脱离了弓箭的射程,葛尔多带着约莫七百残兵消失在雪夜里无影无踪。
李光弼下令停止追杀,立即聚拢兵马打扫战场,远远赶来的巨石关数百兵马什么也没捞到,又不好意思停留,只跟李光弼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悻悻而归。自始至终,李光弼连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
第三七零章 缄口
此战可算大胜,三千朔方军以硬碰硬的方式同突厥骑兵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杀,最终歼敌两千余人,缴获战马千匹,兵器皮甲弓箭无数,可谓是近年来与突厥交战中的一场大胜。
朔方军也损失不少,死伤逾千人,当场阵亡的便近八百,三百多重伤士兵尚不知能否活下来。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场辉煌的胜利。最倒霉的怕便是巨石关范阳守军了,跑了一趟,一杯汤水也没落下,却白白给朔方军帮了个忙。若非他们出动,突厥人害怕前后受敌产生突围之念,此战即便是胜了,那也是惨胜。
朔方军迅速打扫战场,将突厥人的尸体和马尸堆成数十堆,浇上火油进行焚烧。下弦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升起来了,倒映反射在雪地上的光线亮如白昼,数十堆尸体燃烧升腾着黑色的烟柱直冲天际,整片雪原上弥漫着刺鼻的焦糊气味。
李光弼下令全军整队,缴获的战马托着战利品和本方士兵的尸体连夜离开巨石关外,因为此地不可扎营,突厥人败回之后很有可能召集更多的兵马前来报复,必须连夜撤离巨石关。
大军连夜开拔往北退出巨石关外雪原,往东再行五十余里,进入云州境内,这才在日出之前寻觅一处平坦之地扎营休整。大战之后又连夜行军,士兵们的身体都很疲乏,但精神状态非常的好,一场大胜仗给士气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提升。士兵们心中本来固有的对突厥人不可力战的想法在今夜之后也土崩瓦解。
黎明到来之前,队伍在距离天成军镇东北八十里外的阳元山扎下营盘,李光弼亲自率众将来到王源等人的营帐之中来见王源,到此时,李光弼对王源也已经毫无怨言,一场大胜掩盖了所有的不快。
柳钧胳膊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伤的虽然不轻,但柳钧并不在乎,李光弼进帐的时候,他正边喝着热汤边同王源讲述分手之后的事情。军士禀报李光弼到来,柳钧连身子都没欠一下。
李光弼并不介意柳钧的无礼,反倒上前赔笑拱手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秦国夫人府上的柳小公子吧。少公子,朔方节度兵马使李光弼在此有礼了,闻少公子被困,本人心忧如焚,还好赶的正是时候,小公子安然无恙,不然我可就是罪过了。”
柳钧放下汤碗淡淡还礼道:“恕我身子虚弱不能起身还礼。多谢李将军救援之恩,虽然迟了些,我们三百人死的只剩十几个,但总算是救了我们。多谢了。”
李光弼脸色微变,叹道:“都怪我来的迟了,我很自责。”
王源忙打圆场道:“李将军亲自领军救援,将士们星夜兼程已经尽力了,哎,只能是是天意了。”
柳钧道:“老师怎么说便怎么是吧,李将军不必自责了,有什么话你跟我老师说吧。回京之后我会跟我娘说是你李将军率朔方兵马救了我的。”
李光弼有些尴尬,虽然他希望柳钧这么做,但直接被柳钧说出来倒也有些像被扒了裤子一般的不自在。但想到对方只是个是十来岁的孩童,便也很快不以为然了。
众人闲聊几句,又谈及刚才的大战都很兴奋,李光弼对王源连加赞扬,对王源的胆色和战场上的表现极为钦佩,对战前的事情也淡淡说了几句。聪明人一点就透,王源当然知道他是不希望自己那他战前的犹豫说事,王源倒也隐晦的告诉他,自己不会拿那些事出来说的。
李光弼很是高兴,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将王源柳钧刘德海等都大大的夸赞了一番,这才离开回营帐休息。
王源和柳钧等人虽然疲倦,但是却没什么睡意,谈谈说说将分别之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听到怀安范阳节度兵马故意派骑兵引了突厥兵马前来攻击困于巨岩顶上的众人时,王源心中的疑团也终于解开,原来那不明身份的一队骑兵竟然是为了引诱突厥人进来,借刀杀人之举。
“这帮混账王八蛋,这数百条人命要记在安禄山的头上了,胆大包天明目张胆的做这些勾当,我绝对饶不了他们。”王源破口大骂。
柳钧也咬牙道:“回到京城,我便将此事禀报给娘亲,也告诉舅父。安禄山勾结奚族人,蓄意杀害老师,朝廷定会砍了他的狗头。”
众人纷纷道:“对,决不能轻饶了这狗贼,回到京城后一定要找他算账。”
王源皱眉不语,忽然出声道:“回到京城后,关于安禄山的事情你们万万不能乱说。”
“为什么?”柳钧不解道。众人也都不解。
王源道:“在范阳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我们只是口述,可有丝毫的证据?虽然我们发现他和奚族人勾结,但证据何在?可有人证口供?在妫州攻击我们的是奚族人,如何能说是安禄山所指使?在巨石关外又是突厥人攻击了你们,安禄山又可一推了之。”
“可是我们亲眼所见啊。”紫云儿叫道。
王源摇头道:“没用的,没有确凿证据,我们的话未必起作用。陛下对安禄山正宠信,仰仗他戍卫范阳和平卢,咱们就说这些话,有无证据,会显得突兀。反而显得像是诬陷。”
“那老师的意思是,我们倒是奈何不得他了?这个奸贼就这么放任他逍遥?”柳钧激动道。
王源道:“当然不是,此事我会处理,我会先同左相说这件事,左相是一定会信我的。再通过左相之手暗中查获证据,最后才能一举拿了安禄山。否则贸然传出消息去,安禄山在朝中交好甚多,会被反诬,那才是最麻烦的。”
“这是何道理?”众人很是激愤,没想到居然会奈何不了安禄山。
公孙兰静静开口道:“二郎所言丝毫不假,若回京城你们乱说此事的话,最终会害了大家。所以,大家都要闭紧嘴巴,谁都不准乱说,交给二郎处理去便是。”
柳钧点头道:“虽然我不是太懂,但我听老师的,回去绝不乱说便是。”
王源赞许点头,转头对沉默不语的刘德海道:“刘将军怎么想的?”
刘德海沉声道:“那么,钦使能保证为我那五百兄弟报仇么?”
王源摇头道:“我也不敢保证,情形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着急也于事无补,我只想请诸位信任我,这件事我来处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操之过急反噬自身。”
王源说的郑重,众人虽然并不理解,但见王源的态度坚决,意识到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刘德海一拳砸在地上,叹息流泪道:“我那五百兄弟全死了,我没脸回北海郡了,如何见家乡父老?“
他从北海郡带着五百团练兄弟出来,只过了一个月时间,手下兄弟死伤殆尽。身边只剩下了三名兄弟,还身受重伤,必然要留下残疾,心中着实悲痛。一听到罪魁祸首还一时奈他不得,心中更是烦闷,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周围众人也自黯然。
王源理解他的心情,五百团练兵马都是北海郡当地的农家子弟,本以为跟着他出来能建功立业广大门楣,却落得这般下场。刘德海是再也无颜回北海郡面对他们的家人了。而且事情还变得如此憋屈,更是让人想不通了。
“刘兄弟,我不知说什么好,我能做的便只是回京之后厚恤他们。当初我若不提议让你们跟我随行便好了,我也很是后悔。”王源拍着刘德海肩膀道。
刘德海忙道:“这事岂能怪你,只能说命数使然,兄弟们遇到了这一劫。不过让我欣慰的是,他们都没丢咱们北海郡的脸,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王源微笑点头道:“刘兄弟,你们北海郡的汉子都是好样的,这无需怀疑。”
柳钧插话道:“刘将军,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这次我可没比你少受罪。我手下的护卫都死光了,三个黑奴现在还满身是伤不知死活呢。我的宝马都被我亲手给宰了,你知道那马儿多值钱么?五百贯都不值,你看我掉了一滴眼泪么?”
刘德海被他逗乐了,挑着大指道:“说的是,小爷这一路上没叫过一次苦,没滴过一滴泪,那里像个十岁的孩童,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要说这一路上我最敬佩谁?除了小爷莫属。”
柳钧哈哈笑道:“你知道就好,死了人怕什么?你今后可前途光大了,老师不会亏待你的,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刘德海这才想起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今往后,自己恐怕要飞黄腾达了。想想这些,倒也将悲痛心情冲淡不少。
第三七一章 人心
王源当然不是不想回京揭露安禄山的嘴脸,他这几日一直在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頂點小說,此次死里逃生回到京城,按理说应该将安禄山勾结奚族人,向他们提供武器装备战马等物资的勾当尽数合盘拖出,彻底揭露安禄山的狼子野心。
这事听起来挺痛快,也挺容易办到,但深入的思考下去,王源忽然发现,除了口述之外,自己竟然无任何这方面的直接证据。而且即便是自己的口述,其实也是从公孙兰的口中得知而来,自己甚至都不是目击者。在王源看来,公孙兰的话当然是真的,但在别人看来,则缺少说服力了。而公孙兰这个唯一的目击者也不可能去公开作证,公孙兰是不可能曝光自己的身份的,那会召来无尽的纷扰。唯一能代替她作证的便只能是自己了,可惜自己连目击者都不是。
自己能佐证的无非便是发现这件事后所遭受的一切意图灭口的攻击,而这攻击却和范阳兵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借用奚族人之手攻击自己的手段实在毫无漏洞,灭口成功了,自然一了百了。若不成功,也不关安禄山的事,他大可一推干净,因为范阳兵马并没有参与攻击。然则此事还是难以有有力的佐证来证明他和奚族人勾结。
至于范阳兵马的一路追踪,说辞其实很简单,只说是得知钦使遇袭,范阳兵马前来保护便可推脱。至于巨石关外的怀安县兵马对自己的属下进行过一上午的攻击的事情,开脱的办法有很多种,要么说误以为是突厥人,要么干脆死不承认,总之,只要想抵赖,便能抵赖掉,谁的嘴巴大谁便占据上风。
而且王源一直在考虑的另一件事情便是自己和公孙兰在去往云州的途中被发现的那件事。自己和公孙兰在山野中脱离了追捕的时候,消息肯定会立即禀报给安禄山。得知此事的安禄山一定会做好自己安全逃回长安之后的一切准备。他一定会计划好一切,就等着自己回京时对他进行揭发,然后自己便会一条条的被反驳,直至被他以诬陷罪反咬一口。
这绝不是臆想,王源自己便是耍阴谋的好手,杨慎矜之死便是王源一手策划的阴谋,所以王源以一个耍阴谋者的角度来考虑此事,站在安禄山的立场上来考虑此事,光是王源自己便可以想出好几种办法来应对此事并反咬一口。
所以,王源才决定回京之后绝不大肆声张此事,而是要先看情形,再作出正确的抉择。在王源看来,回到长安后若一着不慎,甚至比在范阳郡内还要危险。因为在范阳自己还可以逃,而在京城则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所以王源才会慎重的要求手下幸存的十几人住口。虽然这么做有些让人失望和愤怒,但也是求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大军休整到午后,用过午饭后立即开拔凯旋回云州,抵达云州时已经是近二更时分。大军大胜突厥人的消息早已在午后便送达云州城中,虽已是二更时分,但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却在张灯结彩的北城门外率城中官员和将领们夹道欢迎凯旋大军。
一片热烈的气氛中,大军喜气洋洋的被迎接进城,随后王忠嗣下令犒赏将士,在中军营杀猪宰羊摆开数百张宴席犒赏将士们。庆祝这一场近两年来对突厥人的一场最大的胜利。
李光弼和王源以及郭子仪等参战的将领们被王忠嗣专门请到云州府衙的大厅中参与庆功宴,庆功宴热闹非凡,好酒好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王忠嗣做了慷慨激昂的即席勉励发言,表示要即刻将巨石关大捷的消息报朝廷,所有参战将士将会论功行赏云云,这番话更是掀起情绪的**。接下来酒宴开动,众将领们开始时还秩序井然,但随着烈酒进肚,便个个不计形象开怀畅饮起来,猜拳行令吵闹喧哗闹作一团。
王源可不想在酒桌上跟这些当兵的将领们在一起疯。再说身子也有些乏累,很想回去休息,于是便拉了郭子仪低声请他去帮自己跟正面红耳赤同将领们划拳行令的王忠嗣和李光弼知会一声,自己便起身离席。
刚走出厅门外,便听身后王忠嗣的声音传来:“王钦使请留步。”
王源停步转身看去,但见王忠嗣手握着一杯酒正步下大厅的台阶,李光弼跟随在身边。
王源拱手行礼,王忠嗣笑眯眯的道:“王钦使怎地就要走了?本人和将士们正喝的高兴,许是冷落了王钦使了,实在抱歉的很。”
王源笑道:“王节度说那里话来,我只是有些困意,也不想打搅众人的兴致,这才请郭将军传个话。王节度李将军,二位自去陪诸位将军痛饮便是。”
王忠嗣摇头道:“这是什么话?此次巨石关外之战,有王钦使的一份大功劳呢。我已听光弼说了前因后果,若不是你激将光弼决然出击,焉能有这场大胜?我还听说,王钦使主动要求冲锋在前,战场上勇武无比,激励的众将士士气高涨,本人甚是佩服呢。王钦使文武全才,本人由衷佩服。”
王源哈哈笑道:“王节度折煞我了,关于此事我还想找个机会向王节度请罪呢。战前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希望王节度李将军原谅本人的唐突。功劳我可不敢当,都是两位统军有方,朔方军英勇无畏,众将士戮力用命才有此大胜呢。”
王忠嗣哈哈大笑道:“真的很会说话,我对你刮目相看。你那时激将法,不说些过激之语如何能激将?光弼跟我说了,那种情形下他确实下不了决心,若非你那几句话,便无此战大胜了。你也莫过谦了,功劳簿上必是有你的名字的。”
王源微笑道:“大人有大量,王节度和李将军都是坦荡之人。”
王忠嗣点头道:“听说贵属几乎全部伤亡殆尽,我也深表遗憾。但好在柳小公子无恙,你的家眷也无恙,这便是最好的结局的。在那种情形下,谁也无法能及时赶到救援,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王源道:“我明白,王节度李将军不必介怀,我回京后会做好安抚抚恤之事的。”
“很好。”王忠嗣点头道:“未知王钦使何日回京?”
王源道:“我打算明日休息一日,让几名受伤的手下在云州城中治疗伤势,稳定伤情。后日一早便告辞回京。届时恐怕还要麻烦王节度派些人手护送一程。”
王忠嗣呵呵笑道:“后天我也要去京城亲自禀报巨石关大捷之事,正好同路而行,岂不是正好?”
王源笑道:“那更好了,只是希望王节度不是因为本人而进京报捷的日程便好。”
王忠嗣摆手道:“不耽误,不耽误,明日一天统计伤亡战果,统计有功之人名单,后日正好上路去京城,一点也不耽误。我本想在宴席之后同王钦使喝杯酒说说话的,你瞧我这些手下将领们,一喝起酒来就闹腾的很,今日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煞风景,倒是没机会敬你一杯酒。”
王源笑道:“该是我敬你一杯才是,是我失礼了。”
王忠嗣举举手中的酒杯道:“钦使既累了我也不强留,你我喝了这杯酒吧,不管谁敬谁。”
李光弼将手中的一杯酒递过来,王源道谢接过,和王忠嗣轻轻一碰,仰脖干了。
王忠嗣微笑着将酒杯交给身边人,拱手道:“不留钦使了,明日一天我会忙于写奏折统计等事务,恐难见你。不过我们有同路回京的好几天时间,咱们再深聊。本人很想和你交个朋友呢。”
王源拱手笑道:“不甚荣幸。告辞了。”
王忠嗣和李光弼送到门口,目送王源在亲兵保护下离去,回转身来,进到院子里站定小声的交谈起来。
“大帅,您要亲自去京城么?这等事让其他人代劳便是,您只需写奏折带去便可。”李光弼道。
王忠嗣道:“光弼,这王源回京后恐怕朝中要生出波澜来,我需要去见见太子,听听太子的看法。”
“您是说,王源吞吞吐吐的关于在范阳境内的事情么?”
“正是。他那日来请救兵时表现的很奇怪,我问他为何他不就近向范阳兵马求援?当时他的回答是有些事不说为好,这些话你也都听到了。安禄山有些行为貌似已经出轨,这王源必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所以他往云州逃其实是逃避安禄山的地盘。你想想,此人回到京城后当然不肯罢休,他若将安禄山的事情抖出来,朝中岂非要大地震了么?”
李光弼道:“这一点卑职明白,您觉得这次安禄山会如何?朝廷会是什么态度?”
“那要取决于王源知道些什么事了。如果这个王源没有真凭实据的话,恐怕奈何不了安禄山,反而会适得其反。总之,我去京城便是做两手准备。若真有安禄山的把柄露出,我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安禄山此人绝非善类,他和李林甫之间有勾当,对太子不善,有机会自然是要除掉他。但若没什么机会的话,我也不会贸然出面。”
“大帅所言甚是。恕我多嘴,这王源如果手中无真凭实据的话,肯定会被安禄山反诬。到时候大帅您会为他说话么?大帅说此战功劳有他一份儿,岂非是将咱们跟这个王源搅合到了一起了。到时候是否会被认为……”
“你的意思我懂,王源的功劳可有可无,他有安禄山的真凭实据的话,那这份功劳便给他。若他并无真实凭据,咱们的报捷奏折上便没有他的名字,你明白了么?”
“卑职明白。”李光弼躬身道。
“走吧,兄弟们正闹得欢呢,咱们进去也多喝几杯,好久没这么高兴了。”王忠嗣大袖一甩,转身入厅而去。
第三七二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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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朔方河东两道节度使王忠嗣的车驾离开云州启辰赴京。王源等十余人与之同行。除王源和公孙兰外,其余众人个个带伤,王忠嗣倒也殷勤,准备了五辆大车,内铺软褥让伤者随行,并派医者随行每日望闻伤势,加以治疗。
云州一路往南,经河东节度治所北都太原府,过汾、潞、晋、蒲等州府抵东都洛阳,再往西沿官道行一日便到达长安地界。
这一路上,王忠嗣有意无意的在和王源的谈话中探他的底,但王源既然决定三缄其口,便丝毫不露口风。甚至连王忠嗣故意提及在云州时自己的有些意有所指的言语,王源都装作丝毫不记得的样子一概否认。王忠嗣很是恼火,但他又无可奈何,表面上对王源还是客客气气,但实际的态度其实已经有所疏离。数日之后更是连找王源说话的兴趣也没有了。
王源倒也乐的清静,悉心关注着刘德海柳钧等人的伤势,和公孙兰并辔而骑说说笑笑调调戏戏倒也很是享受。就这样十日之后,十一月二十九的午后,在湛蓝的天空下,王源终于看到了灞桥岸边虽然绿叶落尽但依旧雾笼烟纱般美妙的灞桥柳树长堤。
当听到灞河的流水发出的汤汤之声,看到熟悉的掩映在柳树中的沿岸红墙绿瓦的长安豪富外宅的轮廓,听到熟悉的灞桥边长亭中送人离去的笛音缥缈时,竟然忍不住泪水盈眶。
短短两个多月时间,自己从此处离开,再回到此处,躲避的是京城的风雨,却躲不开边镇的狂风暴雪。死了那么多的人,跑了那么远的路,终于再次看到了熟悉的长安城,心情说不出的激动和复杂。以前在长安的时候,王源心中其实很厌恶这座都市的奢靡和冷酷,觉得这是一座别人的城市,但现在王源心中却绝不是那种想法了。
王源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心里已经对这座辉煌的城市有了甚多的依恋和归属之感。不走这一趟,王源万万不知道自己已经对这座只生活了一年的城市产生了如此深厚的情感。思念着在这里生活的一切,甚至连恼人的晨钟暮鼓声也希望能再次听到。
队伍从春明门进入,王源同王忠嗣在兴庆宫前分道扬镳,王忠嗣要去大明宫中的政务院呈递奏折等待玄宗接见,而王源却不急着去见玄宗或者是杨国忠,他首先要把柳钧送回秦国夫人府中,然后便回家。对,回家,什么地方也不去,回家再说。
秦国夫人府府门前景色依旧,当王源送柳钧走上高高的府门前的台阶时,台阶上几名洒扫的仆役诧异的盯着这两人看,其中一名仆役惊讶叫道:“少主人?这不是少主人么?”
另几名也认了出来,惊讶叫道:“少主人、王公子,紫儿姑娘,不是他们是谁个?哎呀,这可了不得了,赶紧禀报夫人去。”
柳钧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名仆役丢了扫把一阵风般的跑进院子里,口中大叫:“少主人回来了,少主人回来了。”
片刻之间,前院中便像是炸了锅一般,十几名仆役像是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一般,涌上来给柳钧磕头,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柳钧苦笑道:“我还打算给娘一个意外惊喜呢,没想到这就露陷了。”
王源微笑道:“别意外惊喜了,你给的惊喜太多了,你娘怕都是要急疯了。”
府中张管事排众而出便见礼便笑道:“好了好了,终于回来了,少主人,这段时间你不在家,家里大伙儿连个笑脸都不敢露,可算回来了,这回夫人心里安稳了,大伙儿也解脱了。”
王源哈哈笑道:“瞧见没?你这一走惊喜可不小,连累了这些下人都大气不敢出了。”
柳钧哈哈大笑起来。
消息像是旋风一般的刮进了内宅。午后小憩醒来的秦国夫人闻讯,连花钿都没画好,云鬓都没整理整齐便带着十几名婢女从内宅冲了出来。走到二进回廊上,看到王源和柳钧迎面走来,秦国夫人便如一只母狼一般的扑了上来,心儿肝儿肉儿的将柳钧整个人抱在了怀里,眼泪滚滚而下。
柳钧被母亲丰满的胸部捂得透不过气来,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勒的生疼,挣扎着叫道:“娘亲,我的伤口要被你弄裂了。”
秦国夫人这才松开他,伸手在柳钧脸上抚摸,口中骂道:“你这混账东西,居然私自逃出去,你知道娘亲多么担心么?那几日娘亲不吃不喝的派人四下找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
柳钧笑道:“娘,你骂我兔崽子,岂不是连自己也骂上了?钧儿知道错了,钧儿给您磕头赔罪。”
柳钧说罢便要磕头,秦国夫人忙拉住道:“别磕头了,回头有你受的,贵妃娘娘说了,等你回来去见她的时候好生的收拾你。还有你舅父,来埋怨了娘好几回,说娘太过纵容你。这以后你给我小心着,在不容你胡乱折腾了。”
柳钧也不争辩,笑盈盈的听着秦国夫人埋怨。秦国夫人又查看了柳钧的伤势,又是笑又是骂,折腾了半天,忽然想起来王源还站在旁边,忙抬头去找王源,却发现王源已经不在旁边了。
“……他……王公子去哪里了?”秦国夫人愕然道。
紫云儿上前见了秦国夫人,轻声道:“刚刚走了,回府去了,说不打搅夫人母子团聚了。”
秦国夫人面露失望之色,嗔怪道:“这个人,怎么就不声不响走了?怕我怪罪他么?”
柳钧笑道:“娘你怎会怪罪老师,该感谢老师才是。娘啊,你可知道此行有多精彩么?”
秦国夫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长廊尽头,心中若有所失,儿子说什么也没心思听进去,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柳钧皱眉道:“娘你在听么?老师带着我们和奚族人和突厥人打了好几仗,好几次死里逃生,我的白马也死了……”
秦国夫人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道:“什么?你们打仗了?这胳膊上的伤便是打仗弄得?可了不得,快回后宅跟我说说,这王源,我道吓怕了呢,原来居然让你去打仗冒险了,回头待他来见我时,瞧他如何解释。”
秦国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搂着柳钧回内宅去,她急于知道宝贝儿子这一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听着很凶险的样子。从儿子的口里自然也知道王源这一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了,儿子和情人的事情一并知晓,倒也一举两得。
王源悄悄退出秦国夫人府,让他们母子两个享受天伦之乐,同时也不想在秦国夫人府中耽搁时间,如果让秦国夫人缓过劲来,少不得要跟自己腻歪一番,虽然自己也很想这美妇人,但家门还没进,外边公孙兰她们还等在府门外,这么做显然不妥。
府门外,公孙兰和青云儿策马站在街角等候着自己,王源纵马过去,两女均有些诧异。
“这么快?秦国夫人没留你叙叙话?”公孙兰微笑道。
王源笑道:“归心似箭,别人享受天伦之乐,我也急着回家享受家人团聚,这里可不是我的家。”
公孙兰微笑点头不语,王源转向青云儿道:“青儿不去府中见一见夫人么?”
青云儿轻声道:“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王源哈哈大笑道:“说的好,咱们回自己的家。”
……
短短数坊的路途,对归心似箭的人而言却显得很漫长,当进了靖安坊看到王家大宅熟悉的样子时,王源的心雀跃起来,就连公孙兰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来。
“瞧,柳先生他们已经到家了,大伙儿都在门前等着我们呢。”王源高声叫道,挥鞭打马,冲向家门前的空地。
李欣儿领头黄三兄妹以及宅中其他人等大叫着迎上前来,王源下马还未站稳,李欣儿便像一头雌老虎冲了上来,一头撞进王源的怀里,脸上全是泪。
王源紧紧搂着她,心里一片平和。半晌后才提醒道:“大伙儿都看着呢,大庭广众之下,这合适么?”
李欣儿啐骂着松手,又一头扎进公孙兰的怀里去。王源和黄三兄妹一一见面,叽叽喳喳一路说着话往宅中走。两名侍女搀扶着挺着大肚子兰心蕙站在门前相迎,兰心蕙身子不便,没法像李欣儿一样狂奔出去迎接,便只站在门口等候。
“二郎……你回来啦。”兰心蕙眼中含着热泪盈盈下拜。
王源忙上前扶着她笑道:“你就不要多礼啦,外边风这么大,可别受凉了。”
兰心蕙听着这暖人的话,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第三七三章 夜宴
傍晚时分,沐浴更衣之后的王源和公孙兰同家中众人围坐在火盆旁烤火聊天,畅谈别后诸事。∷,李欣儿也有一肚子的疑问要询问。因为青云儿、柳熏直、王大黑三个都带着伤回来,虽然伤势已经不严重,但李欣儿还是从青云儿身上所受的五六处刀伤中意识到此行的不简单。以她的性格那是绝对要问个清楚的。
王源也并没打算瞒着她,但现在不是时候,当着满堂众人,这件事万万不能说出来,于是推说乏累,告诉李欣儿晚上再慢慢的告诉她事情的经过。李欣儿其实已经在公孙兰和青云儿处吃了闭门羹,问这两人的时候,她两个都拒绝回答,见王源也有些推脱之意,心中更增疑惑。
但见王源确实面露疲倦之色,却也不忍相逼,于是大伙儿围着火盆说些轻松的话题,谈些边镇的风物见闻之事,气氛倒也轻松愉悦的很。
但这轻松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很快黄三便来到后宅中禀报:“二郎,杨左相派人来请你去他府中赴宴,说是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李欣儿不满道:“刚回京,还让不让人消停了?吃个团圆饭都不让,这个杨国忠。”
王源缓缓从软椅上坐直身子笑道:“已经很给面子了,本来我回来后便该去见他的,这已经是放了我几个时辰的休息了,罢了,该来的总归要来,身在宦海如飞蓬,那也没什么抱怨的,替我更衣吧。”
满城的暮鼓声中,王源骑马赶到了杨国忠的府邸前,递了门贴进去,片刻后杨国忠急匆匆亲自来到门前迎接,见了王源一把挽住王源的衣袖,口中叫道:“二郎,哎呀,可想死本相了,这一趟虽只两月,在我看来却像是两年一般的漫长,可回来了。好好,很好。”
王源已经不太适应他的出乎意料的热情,实际上在离开京城之前,两人之间见面后说话的语气都已经有些冷漠,互相心里都有些疙瘩。杨国忠忽然又变得如此热情,王源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
“左相别来无恙,还是这般神采奕奕,只是清减了些。”王源微笑道。
“哎,一言难尽,我能不清减么?成天大事小事多如牛毛,我都快烦死了。身边又没你在,想商量个事儿也没体己的人,这下好了,你回来了就好,我也有能说话的了。不说了,酒席预备好了,咱们厅上说话。”杨国忠黑色的国字脸上满是无奈和懊悔,挽着王源的手臂往厅上走。
大厅内灯火通明,红木大桌上酒菜丰盛,座边坐着两名客人,见了王源两人都站起身来拱手行礼。王源认识其中一人,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章仇兼琼,如今杨国忠身边最为倚重的人物。而另一人则有些陌生了,身材有些肥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杨国忠给双方介绍道:“这一位是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鲜于将军,这一位便是我常跟你们提及的王源,如今是户部侍郎,领着翰林学士和侍御史的职衔,刚刚从河北道黜陟使的任上归来。”
鲜于仲通拱手行礼道:“见过王侍郎。”
王源听到鲜于仲通这个名字便一愣,还礼后疑惑问道:“鲜于大帅怎会在京城?不是说剑南节度兵马正和南诏国作战么?战事结束了?”
鲜于仲通面色尴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杨国忠叹了口气道:“王源啊,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事情棘手了。落座后再说吧,来来来,落座落座。”
落座后,酒斟满,杨国忠举杯对王源道:“二郎,首先祝贺你安然归来,你在范阳率八百兵破三千奚族骑兵的捷报朝廷已经收到了,陛下高兴的称赞了你好几天,一直关注着你的消息,你能活着回来,陛下知道了该高兴坏了。长脸啊,真长脸啊。来,敬你一杯,本相对你佩服之至。”
王源被他没头脑的一番话说的发愣,愕然道:“什么?我在范阳同奚族人作战的捷报?我没有发回捷报啊?怎么回事?”
杨国忠微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喝了酒我慢慢跟你说便是。”
王源喝了杯中酒,静等杨国忠说出缘由来,杨国忠笑道:“二郎当真有胆色,以八百兵硬是击溃三千奚族人,歼敌两千五百余,这份本事谁人能及?这件事你虽没有来得及上报朝廷,但有人已经替你办了此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早在四天前便亲自来到京城呈报了此次大捷的消息,陛下听后高兴的不得了。这回你明白了吧,安禄山对你也是赞不绝口呢。”
王源一愣,怔怔道:“安禄山亲自来京城替我上奏的捷报?这怎么可能?”
杨国忠呵呵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安禄山还向陛下请罪,说他没能察觉奚族人突入边境之事,导致你的人被奚族人伏击。但得知消息后派兵去增援,你已经击溃奚族兵马渡河东去。安禄山估摸着是你担心遭遇奚族人的报复,所以渡过洋河往东避开,知道你一定没有余暇上奏捷报,所以便替你办了此事。哈哈哈,这个安禄山还挺识相的,起码没有吞了你的功劳。”
王源身上开始发冷,自己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安禄山果然已经抢在自己回到京城之前便赶到了京城做好布置,四五天前自己还在云州回京的路上,再往前推七八日时间,正是自己和公孙兰暴露行迹的时间,安禄山定是第一时间接到禀报,知道自己已经逃脱所以立刻赶赴京城来提前做好布置。
“怎么了?二郎,你该高兴才是,这可是天大的功劳,陛下都说没想到你不仅有文才,还是个将才,对你赞不绝口呢。”杨国忠呵呵笑道。
章仇兼琼和鲜于仲通两人也举杯道:“祝贺王侍郎新立大功。”
王源道谢喝了酒,轻声问杨国忠道:“安禄山此刻还在京城么?”
杨国忠点头道:“当然还在,陛下留他住在宫里。昨日他还来我府上拜见我,在我面前还说了你好多的好话。说什么你为人谦逊,办事妥帖,文韬武略兼备什么的,总之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推崇人。看来这次你去当河北道黜陟使是去对了,安禄山一向看不起我,叫他知道,我杨国忠身边的人是他安禄山也不得不服的。”
王源无语点头,再问道:“左相,我和奚族人交战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么?”
杨国忠道:“知道啊,下午王忠嗣到了政事堂拜见我,你去云州的事情他跟我都说了,还说巨石关外大捷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可真是副将,对突厥的这场大捷又有你的一份,这可上哪说理去?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会自己跑去云州了?把柳钧他们拉在了巨石关外了,这多危险啊,还好他没事,不然你再大的功劳也是白搭。真是糊涂的很。”
王源微微一叹道:“左相啊,太多的事是你想象不到的,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必让你大吃一惊。”
杨国忠皱眉道:“瞧你一点都没高兴的样子,总觉得不太对劲,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王源看了看章仇兼琼和鲜于仲通,杨国忠道:“不必避着他们两位,我能知道的事情他们两位也都能知道。”
王源点点头,默默灌了一杯后,轻声将在范阳境内发生的事情以及后来去云州搬救兵救人的事情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再看杨国忠和其他两人脸色发白呆若木鸡一般。
“事情就是这样,这回左相该明白我为何要去云州搬救兵了吧,而且柳钧也不能随我前去,我只能让他们绕道巨石关外等候救援。万幸他福大命大,差一点便死在突厥人手里了。”
杨国忠缓缓起身来踱步,半晌后道:“你的意思是,他将朝廷拨付给雄武城囤积的兵器物资供应给奚族人?被你的手下发觉之后所以引奚族人杀你们灭口,反被你击溃敌军逃脱,之后便派兵往巨石关外追杀你们?”
王源道:“正是。”
杨国忠道:“这事儿我本该不信,但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我又不得不信,谁能告诉我,安禄山这么做是什么意图?想造反么?”
“那也……未必吧,安禄山岂有这个胆子。也许是暗中同奚族人有些什么勾当。边镇兵马有时候确实会拿兵器物资换其他东西,譬如女人、皮毛,牛羊什么的。”章仇兼琼道。
王源甚是无语,但他不想反驳章仇兼琼,因为没有必要,他已经看出了杨国忠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愤怒,相反,从杨国忠的眼睛里,王源居然看到了一丝窃喜。王源觉得非常非常的奇怪。
第三七四章 巨奸
“你怎么看?”杨国忠双目炯炯盯着王源问道。☆→,
王源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叮嘱所有人三缄其口,不准宣扬此事。王忠嗣试探我多次我也没松口,便是因为我不知道此事会引发什么,所以想告知左相听左相定夺。但要说我个人的意见,对一个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我能想什么呢?”
杨国忠呵呵一笑道:“二郎,我明白你的意思,安禄山在范阳要杀你,你定对他恨之入骨。你定想着要将此事揭发,置安禄山于死地,报了这一箭之仇吧。”
王源皱眉道:“左相,这可不是私人恩怨。这是关系我大唐边镇安危的大计。一个同外族勾结的人却担负着镇守边镇的重任的将领,如何能让大唐社稷安稳?”
“我懂,我懂,你其实是担心安禄山有不轨之心的。但这件事数日之前我若得知的话,也许即便没有确凿证据,我也会领衔上奏陛下,请陛下彻查此事。但是现在才得知,时机已经过了。万幸你没有大肆宣扬,否则事情将变得很麻烦。”杨国忠摆手道。
“此话怎讲?”王源诧异道。
杨国忠道:“我现在才明白,这次安禄山来京的目的了,原来他就是怕你回到京城之后拿这件事对他做文章,所以他在五日前抵达了京城。而且他已经向陛下提出了一项针对奚族人的边策,得到了李林甫的支持,陛下也已经答应了。”
王源皱眉道:“什么策略?”
杨国忠道:“前日陛下召见我和李林甫进宫,对我们说了一件事情,那是安禄山提出对奚族人安抚的一系列政策。安禄山说,奚族首领李鲁苏有同我大唐修好之意,所以安禄山希望通过这一系列的政策让奚族人臣服我大唐,保我大唐边境安宁。”
王源愣了愣,脑子里迅速思索着安禄山提出这一策略的用意。
“安禄山说这是个绝好的稳定边镇的机会,安禄山陈述的理由有三。其一是,我大唐北境现在同时应付着契丹、奚族、突厥三大胡族,战事频发,战端不断。虽我大唐兵精粮足,但应付他们耗费大量精力和财力,兵费开支也让朝廷背上大包袱。其二因为战端频发,北境边境之地也几乎成了不毛之地,百姓们也不敢安居,造成大批流民南下,给其他州府带来巨大压力。盲流之民也会引发一些不可控的暴乱之事。其三,奚族若能臣服我大唐,从北方边境格局上而言,既能减少一处压力,又能以奚族作为缓冲区,成为牵着突厥和契丹的力量,战时可互为支援,可大大威慑突厥和契丹胡族,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王源心中已经逐渐明白了安禄山的用意,安禄山这一招叫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个计划一推动,和奚族人之间的来往也就顺理成章了。
杨国忠继续道:“陛下认为这三个理由都非常的充分,我大唐边境北有突厥、奚族、契丹,西有吐蕃,南有南诏。虽称不上强敌环伺,但每一处都需要投入重兵防御,确实是朝廷很大的负担。当初太宗送女同吐蕃王子松赞干布和亲,其实也是认为和策为贵,能不起干戈便不起干戈。所以陛下认为此策可行,但还想问问我的意见。李林甫当即赞同此事,说安禄山这个提议非常好,绝对对我大唐有利,陛下很是开心。我虽有些疑惑,但听陛下口气其实内心里早已是同意了安禄山的提议,加之李林甫也同意了,便未加反对。”
王源道:“现在左相该明白了安禄山的用意了吧。“
杨国忠点头道:“当然明白了,当你刚才告知我那些事情的时候,我便突然明白安禄山提出此策的用意了。”
王源冷声笑道:“我来猜一猜奚族人提出的所谓的臣服条件,其中必有希望我们大唐提供给他们一些盔甲兵刃这一条。”
杨国忠点头道:“确实有。好几个条件,包括册封李鲁苏为饶乐郡王、右金吾员外大将军、兼保塞军经略大使;赐宗室固安公主与之和亲;拨付军备武器物资等物若干;赐予金银器物布匹等。”
王源呵呵笑道:“果然,安禄山的脑瓜子确实灵活,这样一来,他给奚族人投运兵器物资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虽然在朝廷同意此建议之前,但安禄山可以说是他为了积极促成此事而表现的诚意,正是这份诚意促成了奚族人愿意臣服。”
杨国忠点头道:“正是如此,以安禄山的精明,恐怕早已将在协议达成之前给了奚族人一些兵器盔甲的事情向陛下坦白了。凭他的那张嘴,陛下一定已经并不在意此事。所以我刚才才跟你说,幸亏你没有张扬,否则你想拿这件事对付安禄山,那是完全无用了,反而会遭受他的反击。”
王源不知该是笑还是哭,安禄山果然是一座大山,自己回京路上都在揣测着安禄山该如何化解这件事,现在才看出来安禄山的手段,轻轻巧巧便将此事尽数抹平,根本就奈他不得。
幸好王源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并没有对扳倒安禄山有多大的期望,否则现在怕是早已失望透顶了。难怪真实的历史进程中,安禄山要造反的迹象屡次被人揭发,而玄宗始终没有相信他会造反,正是因为安禄山的手段高明。现在亲眼所见,不得不佩服他了。
见王源神情有些沮丧,杨国忠沉声道:“二郎,莫要为此事不快。你该庆幸你的谨慎小心避免了一次风波才是。另外,即便没有安禄山玩的这一手,我也不会同意去拿这个把柄去扳倒安禄山的,不仅仅是因为证据不足的问题,而是因为目前本相的处境。”
王源打起精神来道:“左相怎么了?处境有何不妥?”
杨国忠面色变得阴沉,一屁股坐下椅子上斟酒喝下,顿杯叹道:“我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说当初我悔不该不听你的建议,而听从了他人的建议发兵攻打什么南诏国。悔死我了。”
一旁的鲜于仲通和章仇兼琼听到谈及这个话题,均面露愧色,低头不语。
王源皱眉道:“难道传言的消息是真?”
杨国忠一愣道:“什么传言?”
王源道:“我在云州听到李光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及左相发起的讨伐南诏国之战,他说此战……此战失利了,丢了姚州,死了云南太守张虔陀。不知是真是假?”
杨国忠和章仇兼琼鲜于仲通三人同时变色,杨国忠脸色发白道:“这件事连他都知道了?消息都传到云州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源道:“那么此事是真的了?”
杨国忠瞥了一眼鲜于仲通,鲜于仲通低下头来,满脸通红。
“你刚才不是问为何剑南节度使鲜于将军在京城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是跑来京城求我帮他解困来了。他一败再败,近八万大军现在被南诏国阁罗凤的兵马打的落花流水,耻辱啊,当真是耻辱啊。枉费我这般信任他,给了他最好的兵器盔甲,最好的战马,最精的粮草,现在给人家打的跑到我这里来求我给他擦屁股了。”杨国忠手指在桌上乱敲,气的满脸通红。
鲜于仲通滚翻在地连连磕头道:“左相息怒,卑职无能,左相莫要气坏了身子。”
杨国忠咬着牙齿道:“若不是你当年对我有恩,举荐我入章仇兄的麾下,让我有了前程,我恨不得一剑砍了你。”
章仇兼琼忙道:“左相息怒,鲜于兄也不是故意要战败,哎!这事儿生气归生气,还是要想个法子解决才好。”
杨国忠转头看着王源道:“当初你劝我不要发动讨伐南诏之战,我悔不该一意孤行,只为了在朝中立威,不让老贼鼓动他人说我不适合当着左相。现在可好,这一战一败涂地,一塌糊涂,你说我的处境能好么?没想到现在消息连云州的李光弼都知道了,这事儿就更棘手了。哎!如何是好?”
杨国忠再灌下一杯苦酒,缓缓摇头,显然是后悔不已。
第三七五章 烂局
王源不知说什么才好,杨国忠确实处在最艰难的时候,讨伐南诏国失败,杨国忠的左相位置必然不保。∮,难怪他对安禄山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自身都难保的情形下,如何还想着去扳倒别人。
这件事王源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替杨国忠去解这眼前之危。
“左相您不要太担心,咱们好好的商量一个万全之策,王侍郎也回来了,您不是说王侍郎最有办法么?”章仇兼琼低声道。
“商量个屁!”杨国忠怒道:“我悔不该听了你的馊主意,事情闹得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章仇兼琼面色尴尬以手掩口咳嗽掩饰。杨国忠怒气勃发,指着一旁战战兢兢的鲜于仲通大骂道:“你还还好意思跑回京城来求我再增兵剑南,我前前后后给你增了多少兵马?剑南节度所辖兵马原本是多少?三万一千人而已,你带去伐南诏的兵马多少?七万八千多,本相给你增了一倍多的兵马,你却一败再败。南诏国多少兵马?加起来五万兵马都不到。以近八万对五万,你却能败得这么彻底,就算我随便找个人去统兵打仗,也绝不像你这般无能。”
鲜于仲通面如紫肝一般,羞愧无地,半句也不敢申辩。此人原本是益州富商,举荐了杨国忠给时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杨国忠到长安后,他有资助了大笔钱财给杨国忠上下打点,杨家三姐妹收了杨国忠的大笔贿赂,这才为他在玄宗面前说话,才有了如今的杨国忠。否则,杨家三姐妹如何会把这个破落的远房堂兄当做一回事?
杨国忠倒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感恩于鲜于仲通在自己落魄时的举荐和资助,自己一路升官的同时也一路提拔鲜于仲通,终于将他安在剑南节度使的位置上。可没想到,自己的一切源于此人,却毁于此人之手,真是有苦难言,苦笑不得。
王源听出端倪来,低声问道:“左相,听你的话意,讨伐南诏国的战事还未结束?”
杨国忠气呼呼道:“我倒是想宣布结束,陛下问过机会,李林甫也问过好几回。可是我拿什么禀报?说此战大败?没摸到大和城,反而被人家阁罗凤带着几万叫花子兵夺了姚州安宁两镇?我现在是进退两难。若再增兵剑南,朝中必知战事受挫,若不增兵,烂摊子没法收拾。我这个左相位置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王源皱眉道:“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讨伐南诏国的战事并未结束,朝廷也不知道失利之事?”
杨国忠道:“我递上去的都是捷报,岂敢提及失利之事?但是纸包不住火,你适才不是说,远在云州的李光弼都知道战败的消息了么?他都知道,想必长安城中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是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说出来罢了。”
王源沉思片刻轻声道:“事情看来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讨伐南诏之战目前失利,但只要战事没结束,便不能称之为失败。虽然有失利的传言,但是战事没有结束,没人会盖棺定论。李光弼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胡乱跳出来找左相的麻烦。莫忘了王忠嗣是谁的人,最想让左相下台的是李林甫而非太子,李光弼和王忠嗣就算从某种途径知道战事的消息,也不会给李林甫做嫁衣裳。我现在才明白,李光弼之所以装作无意的告诉我这件事,便是想通过我提醒左相,他们有左相的把柄罢了,莫把他们当傻子。”
“有道理!”杨国忠睁大眼睛点头道:“难怪王忠嗣今日午后拜见我的时候跟我提及许多不合理的要求,他要我从兵部拨付额外的兵备物资,还希望我不要反对将他的一些在军中的提拔任命等等。我当时觉得很奇怪。王忠嗣一般不会提出这些要求,这个人给我的印象是很守规矩,也不太愿意跟兵部吵闹这些东西的,是个温和的人。”
王源道:“你拒绝他了?”
“没有,我只是说要商议商议。”
王源道:“满足他便是,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都满足他。现在不可得罪他们。”
杨国忠点头道:“本相现在知道他这么做的缘由,自然不会去得罪他。但是我担心的是,李林甫王鉷他们恐怕也知道此事,若是李林甫知道战事失利,却为何引而不发呢?”
王源道:“边镇节度都知道了,怎能奢望李林甫他们一无所知。但他们的目的是要让左相下台的,可不会像王忠嗣他们用些小恩小惠便可堵住嘴巴。所以,战事不结束,他们绝不会跳出来弹劾左相,他们只会严密关注战事的发展。一旦觉得战事不可逆转,整个讨伐之战已经成了定局,他们便不会再容左相的隐瞒战事消息,会将此事上奏陛下。到时候左相也不得不承认讨伐南诏国已经失败,而且还有隐瞒不报欺骗陛下之罪,左相麻烦就大了。”
杨国忠叹道:“你这么一说,我便豁然开朗了。但现在这个烂摊子该怎么办?我却毫无头绪。”
王源想了想道:“当务之急是赶紧让战事有所转机,我不知具体战事如何。”
杨国忠对鲜于仲通道:“还不说一说战事情形?”
鲜于仲通忙道:“是,是。这个……姚州和安宁失手之后,阁罗凤曾派使者来见我求和,说只要我罢兵的话,便将姚州和安宁交还给我大唐重置。我没有应允,率大军直取安宁姚州,却不料在泸水遭伏兵,这才大败。不得已率兵退守曲州一带。”
王源打断他的话皱眉道:“阁罗凤交还姚州和安宁?你为何没有应允?这可真是叫人奇怪。”
鲜于仲通看了杨国忠一眼,杨国忠咂嘴道:“是我不准的,阁罗凤的意图是献城求和,但我的目标是讨伐南诏。他拿我大唐姚州和安宁为筹码,这如何能应允?再说张虔陀都被他们杀了,这笔账怎么算?所以我没有答应,命鲜于仲通率兵猛攻的。”
王源无语,杨国忠的脑子真是坏了,无论如何,被人愿意归还城池,哪有不要之理?这赌气也赌的没有道理。结果耍威风还被人埋伏了,导致大败而回,这也太冤了。蠢人办蠢事,不可理喻。
“现在剑南还有多少兵马?曲州一带可防御的住?”
“尚有四万六千兵马,防御是能防御的住的,只是进攻的话兵力不足了。”鲜于仲通道。
王源道:“近五万兵力居然还说兵力不足?那南诏国也不过是五万兵马罢了。”
鲜于仲通道:“王侍郎你不知道,南蛮子狡猾的很,别看他们没什么像样的盔甲兵刃,但是一个个狡如猿猴一般,过山林如履平地。加之西南之地山高林密,天气酷热难耐,而且几乎每天的都下雨。我剑南兵几乎一半水土难服,打起仗来有气无力,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杨国忠怒道:“你倒是理由多多,都是士兵们不济,倒不是你的无能了。”
鲜于仲通赶紧闭嘴,不敢再说话。
王源倒不认为他在找理由,想一想云贵一带的地形气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适应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再加上主将是个草包,别说八万,十八万也是白搭。这也是当初王源劝慰杨国忠不要轻易去惹南诏国的理由之一。大唐开国时兵多将广,一样没能拿下南诏国,其存在必有其立身之道的。
“增兵是不可能了。如果李林甫他们和李光弼等人一样都知道战事失利的消息,而剑南的兵马人数已经早就超过了预期,再增兵无异于自承战事失利。不用李林甫他们说,陛下也必能嗅到气味,若是再派个钦差去核实战事,那什么都露了。”王源皱眉道。
“是啊,本相也是这么想。半月前最后一次增兵两万的事情,陛下都问了好几次,我只能搪塞过去。再增兵绝对会露陷。”
“那么,为今之计,要想扭转局势,便要组织攻势反击。不求灭南诏,但求夺回姚州安宁两府,再打进南诏境内夺取一两座城池,便可称之为获胜。那么情势便可逆转。前面的失败即便有人提及,只要整体战役胜利,他们便无理由攻讦左相了。”
杨国忠点头道:“说的甚是,可是……靠他么?没得再败得惨一些。”杨国忠毫无忌讳的指着鲜于仲通道。
鲜于仲通连连摆手道:“左相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愿引咎辞去剑南节度使之职。”
杨国忠啐道:“引咎?你是要告诉别人你一败涂地么?我报的都是捷报,只能给你升官了。”
王源很想笑,打了败仗却不得不给鲜于仲通升官,这也是世上第一人了。杨国忠自己被自己的谎言套牢了,不得不死挺一个败军之将。
“左相可让鲜于大帅赶紧回剑南统兵防守,起码要保证不能在被南诏兵马再攻破了城池,稳定住形势,在物色新帅人选,扭转战局。”王源道。
杨国忠看着王源道:“这便是为难之处了,你以为我没想到过换个人去指挥作战么?可我身边哪有这样的人?如今的情形,我又不能找个我不信任的人接手,那会暴露整个战局的糜烂。你帮我想想看,还有谁可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第三七六章 抉择
(谢:奔波劳碌v兄弟的打赏。◇↓,)
王源摇头道:“左相心目中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便更是没有头绪了。总之,这样的人选服需符合两条标准,一则可领军扭转局势,二则如左相所言必须是左相心腹之人,甘于接受糜烂之局而不会暴露战局的失利。至于是谁可用,便只能是左相自己去筛选了。”
杨国忠缓缓起身走到王源面前,亲自替王源斟了一杯酒,举杯道:“二郎,你我喝一杯。”
王源忙起身道:“左相何须客气,咱们都喝了七八杯了。”
杨国忠道:“这一杯非同寻常,喝了此杯,本相有件事相托。”
王源笑道:“说的如此郑重,在下都有些紧张了,相托这个词用的很让我不安。”
杨国忠仰脖子将酒喝光,亮了亮杯底沉默不语。王源无奈,也只能喝光了杯中酒。
杨国忠伸手搭在王源的肩膀上轻拍数下,沉声道:“二郎,我杨国忠对你如何?”
王源道:“左相对我眷顾之恩,在下铭记在心。”
杨国忠摇头道:“我们不谈什么眷顾之恩,只谈朋友相交之义。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王源笑道:“左相你怎么了,有话便说就是,你忽然这般说话,我心里有些发毛。难道我做错什么了么?”
杨国忠微笑道:“你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我杨国忠。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越发发现我对你颇为苛刻,而你之所以离开京城,恐也是因为于我关系交恶之故。也可以说是我把你逼出了京城,去我那个河北道当黜陟使之职。这一次还好你安全归来,否则我将抱憾终身。”
王源微笑不语,杨国忠心里一点也不糊涂,他知道自己离开京城是和他关系交恶有关,也知道去安禄山的地盘是极为危险的,所以其实当时他是要放弃自己的。而现在主动说这些话来,看来确实经过反思,也许真有了愧疚之意。
“所以,今日我必须向你深深的致歉,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这是我的真心话。”杨国忠郑重拱手朝王源躬身行礼。
王源笑着去扶他道:“左相你到底要说什么?些许小事早已烟消云散,还记着那些作甚?”
杨国忠道:“你为人大度自然是不计较,但我心里过不去,非要说出来才成。你接受不接受我的道歉?”
王源心里好笑,杨国忠这又是在玩什么?何时成了礼贤下士之人了?以前的杨钊或许是,但现在的杨国忠绝对不是。
“接受,接受,本就没什么可道歉的,左相你再这样便折煞我了。”王源笑道。
“好,从现在起,以前的事情咱们一笔勾销,你我还是好朋友是么?”
“当然是。”王源道。
杨国忠喜笑颜开道:“我就知道二郎不会计较以前的事,我很高兴咱们又能和好如初。你我之间芥蒂消除之后,我便能说出我的请求之事了。”
王源道:“左相早就能说了,偏要吊半天胃口。”
杨国忠哈哈笑道:“好,刚才你说的要物色人选的两个条件,本相一下子便想起了一个人,此人一定适合,我相信他一定能助我渡过这个难关。”
王源喜道:“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杨国忠双目囧囧看着王源。
王源愣了愣,皱眉道:“左相的意思是,这个人是……我?”
杨国忠微笑缓缓点头。一旁的章仇兼琼惊呼道:“哎呀,怎么没想到王侍郎,果然是最佳的人选。”
王源哈哈大笑道:“左相莫开玩笑,这重任我如何能担当?我可没有本事去扭转战局,这玩笑开大了。”
“谁和你开玩笑?你刚刚在范阳以八百兵破三千奚族兵马。在巨石关外参与策划同突厥人的作战,连王忠嗣都不得不称赞你此战居功甚伟,这还不够证明你的统军打仗的本事么?试问这数年来,边镇那有如此痛快淋漓的大胜?”杨国忠郑重说道。
王源头皮发麻,皱眉道:“左相可千万别开玩笑,这当中有运气使然,也有很多巧合的成分,你也知道,在此之前我可没打过仗,没带过兵,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干系到大唐社稷的大事,左相的大事,我可不敢担此责任。”
杨国忠道:“你莫自谦,我知道当初你教习柳钧兵法的时候,本相讽刺过你是纸上谈兵。但现在看来是本相偏激了。你熟读兵书用于战场之上,和奚族突厥两战已经是铁证,这不是将才是什么?”
王源被他说得无言可对,只是一个劲的摆手道:“不成不成,我可不成。这事儿左相万万三思而行。”
章仇兼琼在旁插话道:“王侍郎,你何必如此?这对你而言也是个机会呢。相国要你领军征讨南诏,那便是要将你举荐为剑南节度使之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大唐十大节度使,都是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人物,别人都挤破头要得去当戍边大员,你却要推辞么?若不是这次有这个机会,以你的资历能染指这节度使之职么?”
杨国忠也沉声道:“章仇兄所言正是我所想的,因你此行之战功,陛下明日必要嘉奖,我会趁机推荐你为剑南节度副使,名义上让你辅助鲜于仲通,但实际上由你全权领军。待你扭转战局之后,便顺理成章任命为剑南节度使,成为统军戍边的十大节度之一。到那时,我在内,你在外,咱们遥相呼应,朝中谁人还能于我们为敌?”
王源心脏狂跳,章仇和杨国忠的话一下子点醒了自己,也激活了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隐藏的**。这确实是个梦寐以求的机会,大唐节度使是真正的实权人物,掌管着地方的军事财政大权,堪称一方土皇帝。这是其他官职无法比拟的。况且自己留在京城其实发展并不大,最多跟着杨国忠混,也许某一天能混到个尚书的职位已经了不起了,也许需要十年八年的时间。
然而问题是,也许用不了十年八年,大唐王朝的风暴就要来临,而保护自己最有利的工具莫过于握有实实在在的兵权了。若真能成为剑南节度使,好好经营手中兵马和地盘,到那时可掌握自己的命运,而非要依靠他人的庇佑。这正是自己一个独立门户,不受各方钳制的极佳的机会。
王源几乎要骂自己脑子坏了,自己最烦心的不就是各方对自己的制约和钳制么?反倒有了个这么好的机会摆脱这些人的桎梏,自己反倒差点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
当然,在此之前,自己要做的便是帮杨国忠收拾烂局,而这个烂局自己是否有能力收拾这是个问题。虽读了不少兵书在肚子里,和奚族突厥人的两战也增加了不少胆识和自信。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神秘的南诏国兵马,王源可丝毫心中无底。
见王源眉头紧锁,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杨国忠很是着急。其实他对王源也没有什么非常大的信心,毕竟这是个文人出身之人,打了那两战确实惊世骇俗,但要说是万无一失的人选,那也太牵强。但问题是,他身边确实符合条件的人选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二郎,你也知道,这件事干系到本相在朝中能否立足。你想想,本相若是被他们轰下台,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我有贵妃保着,性命是一定无忧的,但你们没有我保着,怕是命都要丢了啊。”杨国忠已经开始耍无赖并吓唬人了。
王源缓缓吁出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杨国忠和章仇兼琼盯着王源的脸色,等着王源的回答。
“左相既然抬爱,王源岂能不识抬举。”
“这么说……你答应了?”杨国忠喜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左相说的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左相是那张皮,我们都是附在皮上的毛,左相倒了,我们都完了。所以,既然左相信任,这个重担我无论如何也要挑了。”
杨国忠抚掌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二郎不会让本相失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话说的好。来人,来人,将冷菜取下,重新上热菜好酒,咱们几个好好的喝酒,刚才顾着说话,二郎菜都没吃上几口,入席入席,边吃边喝边谈。”
第三七七章 和气
寒冷的清晨,王源浑身舒泰的醒来。←頂點小說,窗棱外微微发白,院子里已经有脚步走动,那是婢女们已经开始在院子里洒扫清洁,一切静谧而安详。
王源动了动身子,**后背上紧贴着的火热柔软的酮体也动了起来,紧接着耳边传来李欣儿迷离娇嗔的声音:“二郎,再睡会吧,天还早呢,而且……也很冷。”
王源转身过来,看着李欣儿慵懒的俏丽面容,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笑道:“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我今日却要进宫见驾,可没你那么好的福气。”
李欣儿‘嗯’了一声,却慢慢的爬起身来,棉被滑下,胸前两点嫣红暴露在幽暗的晨光之下,颤悠悠的夺人眼球。王源咽了口吐沫,想起昨夜的疯狂来,李欣儿似乎是开了窍了,以前床笫之间扭捏拘束,昨夜却温柔如水像是变了一个人,让王源一洗数月而来的不快,舒服到了极点。
见王源盯着自己的胸口,李欣儿忙娇羞掩住双峰,娇嗔道:“看什么看?没看够么?”
王源笑道:“此情此景教我诗兴大发。”
“什么诗?大清早的有什么诗兴?你个酸秀才。”李欣儿劈开始穿衣。
王源吟道:“听好了:动时如兢兢玉兔,静时如慵慵白鸽。从来美人必争地,自古英雄温柔乡。”
李欣儿愣了愣,旋即扬手欲打王源,口中道:“二郎什么时候学会写这样的歪诗了?一腔才学竟然用到这方面来了。该打。”
王源大笑着掀被穿衣起床。在院子里舒展了会筋骨,洗漱更衣收拾完毕,一碗香粥尚未喝完,便见黄三从前宅匆匆赶来。
黄三尚未开口,王源便道:“三郎,是左相派人来接我相约进宫么?”
黄三笑着点头道:“二郎怎知道?“
王源一笑,心道:昨晚酒宴上已经约好了,当然知道了。放下碗来擦擦嘴巴,换了官服收拾妥当,到院子里时,见左相府来的人牵着一匹全身乌黑的高头大马等候着。见了王源,那人忙上前施礼。
“我家左相着小人来请王侍郎一起进宫,左相在宫门口候着。请侍郎上马吧。”那人将手中缰绳递过来。
王源指着那高头大马道:“这马儿是怎么回事?”
那人忙道:“小人该死,忘了说了。这是左相特意让小人牵来送给侍郎代步的。我家左相说,侍郎的座骑在范阳遗失了,听说是匹黑色的良驹,于是左相便选了这匹马儿送给侍郎代步。只是没有纯黑的马儿,这匹除了四蹄是黑的,身上倒也是黑色的,希望侍郎能看的入眼。”
王源这才注意到眼前这匹马果然是身体纯黑,四蹄雪白,神态俊美,显然绝非普通的马儿。
“这是……这是踢雪乌骓马么?”站在王源身后的柳熏直直愣愣的看着这匹马叫道。
王源心中一凛,踢雪乌骓马,四蹄雪白身体乌黑,体征是符合的。而且王源知道,传闻楚霸王项羽的座骑便是踢雪乌骓马。这要真是踢雪乌骓的话,那便是一匹价值连城的宝马了。为了让自己去替他去收拾他的烂摊子杨国忠这是下了血本了。
“小人也不知道,左相没说这马叫什么名字,只叫小人带来送给王侍郎。不过这匹马一定是极为名贵的,据小人所知,这匹黑马在左相府中单独住着一间马厩,四名仆役专门照顾打理,吃的精料比人吃的还好呢。”那人说道。
王源知道,这匹一定是踢雪乌骓马无疑了,杨国忠送给自己的马儿,又怎会是劣马,那可不是杨国忠的风格。杨国忠这几年当着陛下的家,手里捞的钱财不计其数,家里的东西无一不精致。王源便亲眼看到杨国忠吃饭时用的渣斗都是玉做的渣斗,那可只是装骨头吐鱼刺的渣斗而已,可见其奢侈到了何种地步。他马厩里的马儿很可能匹匹都是名马,比陛下的御马马厩中的马儿还要珍贵了。
王源当然不会推辞这么贵重的礼物,事实上王源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匹马儿。看着这马儿的眼睛,就能看出宝马和劣马的区别。宝马通灵,这踢雪乌骓的眼神中便透着人性,显然是极为聪明的一匹马。
王源伸手接过缰绳,伸手在马头上拍了拍,笑道:“今后你便跟着我了。”
那马儿喷了几口白气,点头踏蹄似乎明白人言,王源拉它到上马石旁,翻身上马,轻催马匹,那马儿小步快跑起来,竟然毫不颠簸,安如平地一般。
……
兴庆宫中,王源站在百花园外的长廊上眺望龙池的碧波,他在等待着玄宗的召见,在此之前,杨国忠提前入内见驾,这也是事前商量好的顺序,杨国忠不想在王源在场的情形下对玄宗提出举荐王源之事,故意以这种方式来表示小小的避嫌。王源觉得很好笑,但却不得不为杨国忠的精细而赞叹,也许正是这种看似无厘头的精细行为的累积,才让玄宗对杨国忠一直抱有极大的好感,才能让杨国忠的话在玄宗面前极有分量。
漫长的等待,直到天近晌午时候,一名内侍才匆匆出百花园传旨,召王源进沉香亭中见驾。在内侍的引导之下王源进入百花园中,放眼四周,不禁讶然。虽已经将至寒冬腊月,百花园中却无凋败之感。
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百花园中该开的花依旧开着,不该开的也没有凋零破败,而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空气里完全没有冷冽之意,反倒荡漾着浓浓的春意还有恹恹的脂粉香味。一进此处,便能感觉到歌舞升平安逸倦怠之意。景色虽美,但给王源的感觉是,在这里呆久了,怕是斗志会消磨的丝毫不剩,英雄也会变为狗熊。
沉香亭前的露台上,十几名女官和内侍在外候着,王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大唐第一乐师李龟年正带着一大帮乐师舞姬在一侧的廊下候着,随时等候玄宗的召唤。
李龟年也看到了王源,遥遥的向王源躬身行礼,王源也无暇驻足,只拱手遥遥还礼。但他感觉李龟年的眼中似乎有着什么话要说,眼神有些异样,只是瞬间的感觉,再看李龟年,似乎他又神色木然了。疑惑中,王源已经步入了沉香亭中。
鲜艳的牡丹花鸟屏风立在亭子四周,将本是开放式的沉香亭同四周隔绝大半,只留阳光照射进来的空隙,让整个沉香亭中既开放又温煦。沿着红色绒毯铺就的通道,过两道屏风之后,王源看到了坐在上首金黄长榻上的玄宗和他身边珠光宝气的贵妃娘娘。看到了坐在两旁的杨国忠和李林甫,还有一个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肥胖身影,那是安禄山。
“王源见驾!”内侍高声通报,王源在他高亢的嗓音里趋步上前行礼。
“是王源么?起来吧。”玄宗温和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王源叩谢起身来,眼光飞速从玄宗和杨贵妃脸上扫过,玄宗满脸笑容,几个月没见,皱纹和老年斑都好像多了不少,而他身边的杨贵妃却风姿依旧,倒是显得比几个月前跟年轻了一般。玄宗的目光亲切,贵妃的目光却有些冷冽。
“赐坐。”玄宗朝身边的高力士示意道。
高力士弯着腰有些吃力的搬了一只锦凳来,王源忙上前接过来道:“岂敢劳动高内监,我自己来便是。”
高力士面无表情道:“应该的,王侍郎是大唐的功臣嘛。”
王源愣了愣,高力士已经转身回到玄宗身边目不斜视的站定了。
“王源,朕很高兴,数日之内,朕连接两份捷报,两份都与你有关。朕没想到,你出了诗文出色之外,居然还是个将才。这叫朕真的很吃惊。哈哈哈。”玄宗笑着开口道。
王源忙拱手道:“陛下谬赞了,臣可没那么大本事,那是我大唐国运通天,臣借陛下之福罢了。”
玄宗哈哈大笑道:“说的好,我大唐人才辈出,这便是国运。当初着你去河北道任黜陟使的时候,朕其实只是想让你历练一番,没想到这一历练,把你的真本事给逼出来了。”
王源忙道:“臣只是运气好罢了。陛下莫再夸赞臣了,否则臣无地自容了。”
一个粗哑的口音响起道:“王侍郎,陛下夸赞的毫不过分呢,我听到奚族人围攻王侍郎的消息都吓了一跳,三千奚族兵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听到消息后连夜派人通知左近兵马支援,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好在你打的他们落花流水,否则要是你出了个三长两短,我可要自责死了。”
“说的是,禄山来见朕的第一句话便是自责,连他都没想到你能大败奚族人,足见你这一战是多么出人意料了。禄山担心你会责怪他,还求朕替他向你解释解释呢。”玄宗呵呵笑道。
王源转身笑道:“安将军别来无恙,安将军以为我会责怪你么?责怪你什么?”
安禄山起身拱手,发出几声干巴巴的笑声道:“在我范阳所辖之地遭遇奚族人攻击,这不是安某之责么?陛下既然说了,安某在这里正式向王侍郎表示歉意,安某考虑不周,让你受奚族人围攻差点出事,安某内心难安。安某是个知错就认的实在人,王侍郎你说,我该怎么补偿我的过失,但你提出来,安某必照办便是。”
王源呵呵笑道:“可不敢当,不瞒安帅说,起初确实有些不快,觉得奚族人出现的蹊跷,觉得安帅的防御体系有漏洞。但昨日回京后得知安帅那时正积极的同奚族人商谈臣服之事,便一下子豁然开朗了。显然要让奚族人臣服我大唐,自然不能在边境秣兵厉马,那岂非毫无诚意?奚族的那三千人跑到鸡鸣山附近,怕也是要试探我大唐的诚意,双方都是误会套误会,那一战也许也是个误会,只是后来交上手了,便停不下来了。我还担心这一战会妨害安帅同奚族人商谈的归顺大计呢。要是真的因为这一战将整个计划破坏了,那我可是千古罪人呢。”
第三七八章 严密
安禄山闻言起身来长声叹道:“王侍郎果然心胸广博,原来我的担心却是多余的,王侍郎根本就没怪罪我,反而体查前因后果,善解人意之极。+頂點小說,安某痴长王侍郎几十岁,若论豁达反倒不如,真是汗颜无地。”
玄宗笑道:“禄山能说出这番自责之语,也是明理豁达之人。”
安禄山拱手道:“多谢陛下。但有件事要说清楚,王侍郎刚才所言有些是对的,有的却是不对的,在这里臣要做个说明,免得在座有人会产生误会。”
玄宗笑道:“有这必要么,王源并未怪你。”
安禄山正色道:“臣觉得有这个必要,王侍郎虽未怪我,但李相国和杨左相都在当场,刚才王侍郎的话会给两位相国造成一些误导,臣必须要说清楚。”
玄宗看向两位丞相,但见杨国忠和李林甫的表情似乎真的很感兴趣的样子,于是笑道:“好吧,那你便说说。”
安禄山再施礼道:“谢陛下。臣要郑重说明的是,无论何时,只要臣在范阳一日,臣都不会无端放任奚族兵马随意出入我大唐边境之地,所以王侍郎刚才揣测是因为臣想表示对奚族人的诚意而容忍其兵马入境纵横,那是绝无可能的。陛下将戍守范阳的重任交于臣,臣拼死也绝不容许奚族人踏进我大唐的半寸土地,否则便是臣的失职,这一点毋庸置疑。”
杨国忠微笑插言道:“那王源遭遇的三千奚族兵马是怎么回事?天上掉下来的?”
李林甫咳嗽一声道:“杨左相,听安节度说嘛,他不是正在解释此事么?”
安禄山笑道:“杨左相所问之事正是我要向两位丞相和王侍郎澄清的事情了。在此之前,须得说一说此次奚族人归顺之事,这件事可上溯到数月之前。六月里我来京城时,有一日陛下同我闲聊,曾谈及奚族人威胁边境之事。陛下当时感叹于边境安危之重,曾说道‘若是奚族人能归顺我大唐便可省却不少烦忧之事’。不知陛下可记得这句话?”
玄宗想了想道:“朕说过这句话么?”
安禄山‘噗通’跪倒在地,磕头道:“请陛下治臣之罪。”
玄宗愕然道:“你这是干什么?”
安禄山哭丧着脸道:“陛下不记得这句话,便是说臣是假传圣谕,罪不当恕,请陛下治我之罪。”
玄宗苦笑道:“你也太认真了吧,朕只是不记得罢了,朕一天也不知道说过多少句话,几个月前你来京城的一次谈话朕如何记得?朕都过了花甲之年了,你以为还能句句记得清楚啊?”
“请起居郎拿起居实录来翻找对证。”安禄山梗着肥脖子道。
“罢了罢了,朕记得说过这句话了,真是拿你这胡儿没办法。”玄宗苦笑拂袖道:“起来吧,这是干什么。”
安禄山吃力的爬起身来,憨态可掬的整理好皱了的衣衫道:“陛下记得便好了,正是这句话,才让臣竭力促成奚族归顺之事,完成陛下心中所希望的事情。臣无他优点,只要陛下想做的事情,臣是一定要替陛下做成的,所以从那时起,臣便着力促成此事。”
王源差点都吐了,安禄山这马屁拍的简直太恶心,配合着他人畜无害的肥胖呆萌的形象,任谁也不知他憨厚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艰深的心机。
“你很好,你一向很尊重朕,对朕也很忠心。”玄宗微笑道。
“谢陛下,有陛下这句话,臣也值了。回到那件事上来,正因为臣要促成奚族归顺之事,所以一直同奚族人进行接洽探知他们的诚意。在王钦使抵达幽州的那几日,正是事情突飞猛进的时候,王钦使可能不知道,你抵达幽州城之前的那天,正是奚王李鲁苏抵达幽州城的日子。你在幽州城中,奚王李鲁苏也正在幽州城中同我谈判归顺大唐的条件。”安禄山转向王源道。
王源没惊讶,李林甫和杨国忠倒是惊讶了,杨国忠诧异道:“什么?你竟然让李鲁苏到了幽州城?此事你怎没告知朝廷?”
安禄山憨厚的胖脸上满是无辜,摊手道:“刚才你们不是听到了么?陛下希望促成此事,我这是在完成陛下交代之事啊?李鲁苏不来,我怎知他诚意?”
杨国忠无言以对。王源心中暗叹安禄山奸猾之极,这是偷换概念,将玄宗扯出来当挡箭牌了。拿玄宗随口一说的事情当圣旨来办,在此情形下自然是做什么都不逾矩了,想必玄宗也不会因此怪他,反倒会因为他表现出的忠心而护着他。
果然,玄宗皱眉思索道:“禄山,朕认为定是你要求李鲁苏去幽州谈判,顺便试一试他的诚意。他若不敢去,定是心中有鬼,归心不诚。他若敢去,想必是归顺之心甚坚,便可以着手商议条件了。”
安禄山高声道:“陛下圣明,臣就是这么想的。奚族人说想要归顺我大唐,臣当然要检验他们的诚意,所以便邀请李鲁苏来幽州商谈。臣之前没料到他会真的敢来,所以便没有将此事上报朝廷,这是臣的罪过,陛下和两位丞相若是觉得这事儿不妥的话,回头责罚我便是,我绝不狡辩。”
杨国忠悻悻无言,只道:“你说这些是想说什么?我问的可是那三千兵马如何出现在妫州境内的事情。”
安禄山笑道:“杨左相怎么这么急性子,这不刚刚说到此事么?那三千兵马正是李鲁苏带在身边随行的奚族兵马啊。我没让这三千人进幽州地界,李鲁苏只好同意了,但我也不好太不给他面子,大小他也是奚族人的王者,所以便做了变通,只许他带一百护卫进幽州,那三千护卫兵马便只能驻扎在鸡鸣山以北的妫州荒原上,左相可明白了?”
众人这才明白安禄山啰嗦了半天的用意,便是解释那三千兵马不是自己的失职放他们入境的,而是为了陛下吩咐的大事而跟着李鲁苏进入大唐境内的护卫。而且自己还强硬的要求李鲁苏净身进幽州,那三千兵马是迫不得已驻扎在妫州,所以王源遇到他们,纯属巧合加误会。绕了个大圈子一面是洗白王源话语中的指责失职的嫌疑,又标榜自己如何让李鲁苏低头俯首进入幽州。
王源看着这个面前这个脸上笑眯眯的憨厚大胖子,心里恶心的直想吐。安禄山看来为了应付这次泄密做足了功夫,进京之后计划周密,每一步每一句话都堵得死死的。在他做好这些安排之后,自己发现的那些秘密基本上已经无法说出口,说出来也没人信。
“所以说,王侍郎刚才的话有的确实是揣度正确了,譬如说这场遭遇是个误会,但这并不是我边境防守不严任奚族人随意出入我大唐境内所致。我之前说要对王侍郎致歉的原因是,由于我的考虑不周以及麾下人员的失职,未能将王侍郎巡查河北道的路线拟定好,导致这场遭遇战,以至于差点出了大事。为此,犬子安庆绪我已经将其革职,因为他的愚蠢,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我要好好的惩罚他。与王侍郎相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虽然与你同岁,但本事上差点很远呢。”安禄山语气诚恳朝王源拱手道。
王源无话可说,整件事已经丝丝入扣滴水不漏,情节、态度上都已经无刺可挑,自己能做的也就是表示自谦豁达和原谅了。
“原来如此,哎,二公子人还是很尽职的,也不必这般惩罚他,这也不是他一人的错。拟定路线的时候我坚持走鸡鸣山峡谷,这当中也有我的责任。但不知我那么两场遭遇战之后,是否给安帅谈判的大事添了麻烦?”
“事实正相反。”安禄山神色飞扬的道:“你那一战的消息传道幽州城,李鲁苏本是要发怒指责我们没诚意的,但他得知只是一场遭遇之战,而且是以八百对他的三千护卫兵马,却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时,一下子便没话可说了。而且起初他还狮子大开口提出许多难以接受的归顺条件,但这一战之后锐气大挫,很快就降低了条件。可以说你这一场遭遇战加速了这次奚族人归顺的进程,这一点我向陛下也明言了的。这就叫做歪打正着,哈哈哈。”
玄宗也抚须呵呵笑道:“确实如此,安禄山确实跟朕说了,没有你这一场大捷,奚族人也不会这么快的归顺我大唐。这件事上,你也是有功的。”
王源张口跟着大笑,李林甫也抚须干笑,杨国忠也呵呵而笑,大伙儿都笑的很开心。
笑声停歇,王源对安禄山道:“想不到啊,这件事这般曲折,跟讲故事一样。”
杨国忠也笑道:“是啊是啊,真像是听戏文一般。”
安禄山正色道:“但确全部是事实。”
王源点头笑道:“整件事确实阴差阳错,我身在其中都破朔迷离。到哪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奚族人归顺我大唐,我那一战也没坏了大事,这便足矣。”
玄宗哈哈笑道:“是啊,阴差阳错,结果还是天佑我大唐,一切顺风顺水,你们都辛苦了。”
王源道:“陛下说的是,但我还是想让安帅补偿我一下,因为安帅的疏忽,我真的差点送了性命,还连累的我手下属从尽数阵亡了。”
众人笑容僵住了,搞了半天王源居然还是要因为手下阵亡的士兵找安禄山讨说法,难道还要不依不饶么?但不知要玩什么花样。
安禄山目露精光笑眯眯道:“你说怎么办?你要我如何?给你手下士兵偿命么?那也容易的很,安某一颗头颅就在这里,你拿去替你的手下阵亡士兵报仇便是。”
王源呵呵笑道:“岂敢,安帅言重了,我只是想请安帅舞一曲胡旋,抚慰我受伤的小心肝罢了。”
众人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杨国忠抚掌大赞道:“这个提议好,安帅舞一曲,安抚安抚王源,毕竟你的疏忽害的他差点送命。”
玄宗微笑斥道:“胡闹,胡闹。”
端坐一旁的杨贵妃静静开口道:“并不胡闹,常言道一笑泯恩仇,今日一舞释怀,也是佳话。安将军舞一曲也好。你们刚才说的事情教人打瞌睡的很,安将军舞一曲也好教人提提神,不然本宫可要回去小憩了。”
“好好好,便依着爱妃的便是,禄山,来一曲吧。”玄宗见贵妃不悦,忙笑道。
安禄山明知是王源耍弄自己,却也不得不面带笑容躬身应命。
第三七九章 心机
一舞既罢,安禄山面色发白气喘吁吁。≥,数月前王源曾见过他跳过一次胡旋舞,那时候的安禄山虽胖但却灵活。相隔数月,安禄山的舞技显然退步了许多,或者说是他的身体差了许多。他太胖了,和数月前相比,身子胖了一圈,肚皮都耷拉下来,像是十月怀胎待产的妇人一般。
众人鼓掌喝彩,杨国忠叫的最起劲,因为他知道,王源这是故意整一整安禄山罢了。虽然此时无法对安禄山发动攻击,但捉弄一下也是挺解气的。
安禄山归座之后,玄宗命内侍拧了热巾给安禄山擦汗,足见玄宗对安禄山的喜爱。安禄山擦汗喘息半晌,又喝了几口热茶,这才慢慢恢复过来,脸上也荡漾起了无邪的笑意。
玄宗转向王源笑道:“此事已了,还有一件事情是关于你的事情。王源,刚才朕同两位相国正商谈此次同奚族和突厥人两战大捷之事。提及你的表现,两位相国和禄山均不吝赞叹之语。左相甚至要举荐你任剑南节度副使,参与南诏国讨伐之战,李相国和安禄山也都表示可行,朕想知道你自己的意思,朕会尊重你的意愿。”
王源很是诧异,他当然知道杨国忠今天会举荐自己,但认为这件事必受阻挠。不说其他缘由,单是从明知道讨伐南诏失利,杨国忠急着要扭转局势的角度上,李林甫也不会同意派兵或者派将去增援。或者说任何对局势有可能产生影响的行为都会受到阻挠。而没想到的是李林甫和安禄山居然都表示同意,这反倒让王源觉察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王源这么想也情有可原,但实际上,他的想法纯属多余。某种程度上,王源自己把这次战胜奚族人和突厥人的事情看的太重了些,而在李林甫和安禄山的眼中,这两场胜利不过是一种运气中的巧合罢了。事实上朝廷中的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一个市井出身的青年,若是说他有多么厉害的领军之才,仅凭着这两次胜利是根本不足以服众的。在所有人看来,除非是天才人物,否则哪一个独当一面的领军大将不是经历过数十场乃至数百场战斗才会真正历练成功。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需要多少场血与火的洗礼才能成就一个人。
而王源的这两场胜利,虽然很是惊艳,但不足以便凭此便认定王源是个将才,那显然为时过早。三岁小孩和大人打架,只要运气好,一拳打到要害,也还是有可能战胜对手的。
南诏国不是奚族和突厥,南诏国能立于吐蕃和大唐的重压下存在,岂是那么容易便被灭了的。这也是当初杨国忠要讨伐南诏国时李林甫没有反对的原因。杨国忠的失败是可以预见的,李林甫心里清楚的很。
事实上李林甫听到杨国忠举荐王源去剑南当节度副使的话之后,差点便当堂笑出声来。很明显讨伐南诏国之战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杨国忠已经无计可施,身边也无人可用,不得不把这个靠运气打了胜仗的王源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此举当真可笑之极也荒唐之极。
另外一点,李林甫知道王源的长处所在。王源从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开始,一路而来的轨迹确实让李林甫对他刮目相看。杨慎矜的死他一直与杨国忠有关,而杨国忠显然是没本事做到天衣无缝的,只能是这个王源在暗中的策划。私下里李林甫发动的秘密调查也不断的将矛头指向王源,只是还不足以认定是他罢了。
越是难以查明,便越是表明这个计划谋划的高明,也越是让李林甫对王源有些忌惮之意。所以王源留在杨国忠身边才是李林甫最忌惮的一步棋,他可不希望杨国忠身边有个这样的人替他出谋划策。而现在杨国忠居然要取此人的短处,舍弃此人的长处,将这个他身边唯一能帮他出主意的人派到讨伐南诏国的战场上去,这可是李林甫正是求之不得的。所以杨国忠一提出来,李林甫便几乎立刻同意了,让杨国忠都觉得很是奇怪。
至于安禄山同意的理由则更简单了,他只是不想得罪左右相国中的任何一位,这两位他目前都要笼络住。和杨国忠之间关系有些不睦,正好这次送个顺水人情。至于王源当不当剑南节度副使,安禄山根本不关心,他也没觉得王源是他的对手,即便此人刚刚从他的重重围剿中逃脱。安禄山可不会为了这么点事情而坏了自己的大事。
虽然不解其意,但这件事已经十年箭在弦上了,王源拱手施礼道:“陛下,臣不敢说自己是将才,但只要陛下信任,朝廷信任,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玄宗惊讶道:“你竟然同意了,朕本以为你会拒绝呢。看来朕想错了你了,你虽是文人出身,骨子里却是一副金戈铁马的心思,哈哈,倒也有趣。”
王源道:“文也好,武也罢,只要能为朝廷效力,臣无所谓。”
玄宗道:“你可想好了,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讨伐南诏国之战节节胜利,国忠呈上的战报说快要打到南诏都城大和城了,但即便如此,战场上变数甚多,还是很危险的。”
王源道:“陛下莫要担心臣,臣正需要这般历练。杨左相之所以举荐臣,恐怕也是希望臣历练一番的意图。”
杨国忠点头道:“正有此意,王源年纪轻轻便已经立足朝堂之上,虽然人很聪慧也有才能,但毕竟资历浅薄,未受历练。若将来想成为大唐的栋梁,辅佐我大唐万年江山的延续不朽,便需要这时候流血流汗的历练。不仅是王源,许多青年官员也都需要机会去历练,这样老朽之臣将来无法为国效力时,也可放心的将辅佐之责交给他们来承担。这是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玄宗呵呵笑道:“国忠想的很远啊。”
李林甫也呵呵笑道:“左相脑子灵活,想的比老臣多的多。他说的对,像老臣这般的便是老朽之臣了,确实也撑不了几年了,确实该物色历练能接替朝中老臣的青年才俊历练了,老臣完全赞同左相的意见。”
玄宗笑道:“国忠说的不是你,相国老当益壮,何出此言。”
杨国忠忙对李林甫拱手道:“李相莫多心,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李相是大唐脊柱,无论何时都是需要李相坐镇朝堂的。有你在,陛下才能安享清闲。”
“对对对,朕还想多享几年清福呢,相国可别撂挑子。”玄宗微笑道。
“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林甫高声道,眼圈有些发红。
“那么这件事便定下来了,稍后朕着学士拟旨宣布,至于赴任的日期,国忠你和王源商议决定吧,朕也不操那份心了。总之你给朕说的话要兑现,明年夏天之前,我要看到南诏国臣服的消息,要么归顺,要么剿灭,你可不能让朕失望,这一战耗费了不少财物兵力,决不能无疾而终。”玄宗冷声道。
杨国忠脊梁后冒冷汗,但还是面色坚毅斩钉截铁道:“陛下放一万个心便是,南诏指日可灭。”
第三八零章 现形
(二合一章节,今日无更了。¥f頂點小說,谢:落风star、不念浮生sag等兄弟的打赏月票。)
午间玄宗赐宴,几个人和和气气相敬如宾,融洽的好似一家人一般。李龟年被召上来唱了一首曲子,乐师歌姬们更是忙的不亦可乎,气氛既热烈又融洽。
宴席结束后,玄宗回寝殿休息的时候还非常开心的对杨贵妃和高力士说:“君臣和睦,上下齐心,刚才的宴席让朕想起了朕登基的时候。朕很高兴现在的局面。奚族人归顺,突厥有王忠嗣防着,南诏国指日可灭,朕无所求了。”
杨玉环微笑道:“恭喜三郎了,我真替三郎高兴,祖上未完的大一统大业陛下终于要实现了。”
玄宗哈哈大笑道:“借爱妃吉言,朕还想说能活个二十年,到时候亲眼见到这一幕。”
高力士跟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话,面色木然。
……
玄宗离开之后,宴席顿时作鸟兽散,先是李林甫第一时间告辞离开,再是安禄山紧接着告辞离开,只剩下杨国忠和王源两个坐在沉香亭中相视而笑。李林甫和安禄山两人恐怕也是找个地方私聊去了,聊什么倒也不用管。总之酒桌上的和睦都是假象,双方其实泾渭分明。
杨国忠微笑举杯道:“事情如此顺利,我却是没有想到,二郎,从现在起你便是剑南节度副使了,讨伐南诏国的大事我便只能靠你了。”
王源叹了口气道:“左相,您这是将绳子勒到我的脖子上了,事已至此,在下只能全力以赴了。”
杨国忠拍拍王源的肩膀道:“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期待,圣旨一下,你便要离开京城赴任了。你放心,虽然无法增兵,但粮草兵器我会让章仇兼琼全力保证供应。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王源指指周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宫后找个地方详谈,我可不能这么两眼一抹黑的便去剑南。”
杨国忠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先出宫去八妹府中,听说你昨日都没和八妹说话便回府了,也该去见见她。再说柳钧安然归来,我这个当堂舅的也该去瞧瞧。一会儿八妹府中见吧。”
王源点头同意,杨国忠喝了杯中酒起身离开。王源肚子一人在十几名内侍的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喝了半壶酒,吃光了几盘御菜,这才打着饱嗝缓步离开沉香亭。
正午阳光正好,百花园中的曲折长廊中空无一人,王源缓缓沿着长廊而行,欣赏着冬阳普照下的绿油油的花圃和不知名开着的鲜花,心情很是舒坦。忽听身后有人轻轻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却见长廊中空无一人,不免有些诧异。
“王公子,王公子。”呼喊声依旧在继续,王源手搭凉棚遮挡射在眼上的阳光逡巡搜索,但见东侧一大片花木旁边站着一个人影,面容清俊,一袭灰袍在身,正在朝自己拱手行礼,王源认出了他是谁,那是大唐第一乐师李龟年。
王源甚是疑惑,上午受到召见时便见了李龟年一面,当时李龟年似乎有话要说,只是没有时间同他说话,现在李龟年果然又追上来了,却非正大光明的从长廊中叫自己,而是在花木边鬼鬼祟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源想了想抬脚跨过栏杆来到花圃间的砖地上,朝李龟年站立的花木边走去。到了那里,却不见了李龟年的踪迹,却听到左侧一小片竹林中再次传来李龟年的低声呼唤。
王源皱了眉头,心中生起了惊觉,顺手将一根插在泥土里给花木攀援的木棍拔起来攥在手里,朝那小竹林中行去。一条单人小径正好穿进竹林中去,进了竹林便见李龟年背对着自己站在几棵竹子的缝隙里朝外瞧着。
“李先生,请问叫我何事?”王源扬声道。
“嘘……”李龟年急转身竖指于唇示意王源噤声。
王源眉头紧锁,但见李龟年轻步上前来拱手道:“王公子莫怪,百花园中守卫颇多,说话声音大了会召来他们。这位置他们不会,故而请你在此说话。”
王源冷声道:“李先生这是要说什么话?躲着人作甚?”
李龟年微微一笑,忽然低声道:“王公子,你认识这个么?”说罢伸手从腰间取出一物在王源眼前晃悠,王源瞪眼细看,顿时吓了一跳,那物晶莹剔透碧绿可爱,这玩意王源熟的不能再熟了,正是当初自己被拉入罗衣门时李欣儿给自己带回来的所谓特别执事的信物,双鱼玉佩一枚。
王源脑子‘嗡’的一声响,但还是迅速冷静下来,皱眉问道:“李先生,这是何意?”
李龟年压低声音道:“王公子,莫要遮掩了,这双鱼玉佩代表着什么你不知道么?我知道你已经升了罗衣门副统领,但在此之前你不是罗衣门中两名特别执事之一么?三月里在虢国夫人灞桥边的柳园见到你第一眼,我便知道你的身份了。当时你的双鱼玉佩便挂在腰间呢,和这一只一模一样。”
王源脑中急速运转,终于低声道:“你难道便是……便是另一个……?”
李龟年缓缓点头,冷声道:“你猜对了,我便是另一位罗衣门的特别执事身份,一直便在陛下身边呆着。我一直知道你的身份,你却不知道我的身份。”
王源惊愕的张大嘴巴,呆呆看着李龟年,原来李龟年便是另一位罗衣门的特别执事。大唐第一乐师天天伺候在玄宗周围,给玄宗唱曲奏乐,给贵妃填词唱歌,谁能想到竟然是罗衣门的特别执事。
“没想到吧,王公子。”李龟年微笑道。
王源低声道:“你找我何事?难道可以随便暴露特别执事的身份么?”
李龟年呵呵一笑道:“我自然是奉了李公公之命才敢暴露身份叫你知晓。当然奉了李公公之命便是奉了殿下之命,这一点你还不明白么?”
王源讶异道:“但不知李公公要你来找我作甚?”
李龟年微微一笑,瘦削的面颊上满是皱纹,轻声道:“当然不是为了好玩。李公公本打算亲自见你,但你王侍郎的一些作为让李公公很不开心,所以李公公便取消了见你的计划,让本人来对你表明身份,传达他的命令。”
王源皱眉道:“李公公不开心么?但不知我何事让李公公不开心了,我怎不知?”
李龟年‘嘁’了一声,冷笑道:“何必呢?你自己心里不明白,非要我说出来?”
王源道:“确实不知。”
李龟年冷笑道:“好,那我便告诉你。两个月前,李公公给你传达了命令,你遵照执行了么?你定要说临时有了差事,做了河北道黜陟使所以不得不离开京城去履职是么?这种小伎俩就别玩了,殿下和李公公明白的你心思。说实在的,我真的有些佩服你,连李公公的命令你都敢违抗,这一点我便做不到。你倒是左右逢源,一方面坐着罗衣门的交椅,另一方面跟着杨国忠混,升官又发财,挺滋润的,不错不错。”
王源终于能完全相信李龟年确实就是罗衣门的特别执事了,双鱼玉佩只是个信物,但知道这么多的内情才是真正的证明。他这个特别执事的身份比自己这个副统领的身份看来还要高,从他知道这些秘密的情形便可看得出。
“王侍郎!哦,不对,该叫你王节度才是,刚才又升官了不是么?都混到剑南节度副使的官职了,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本事。但你可别忘了,脚踩两条船是很危险的,弄不好船翻落水,两条船的人都不会救你。而且,那一条船大,那一条船小,你可得想清楚。”
王源忙道:“烦请告知李公公,我对太子殿下的忠心天日可鉴,可从没有脚踩两条船的意思。黜陟使是杨国忠举荐的,剑南节度副使也是杨国忠举荐的,难道我还和他闹翻拒绝他的举荐不成?李公公不是希望我走得越高越好,走得越远越好么?那也是为了更好的完成我的使命。”
“哼哼,说的话很中听,但这话你跟我说不着,我可不管你如何。为了你,我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来找你传话,可不是来听你这些废话的。挑明了说吧,李公公说了,任何狡辩之语都没用,重要的是行动。所以你要用行动来证明你对殿下对李公公对罗衣门的忠心。其他一切都是扯谈。”
王源低声道:“什么行动?”
李龟年左右查看了几眼,低声道:“李公公下达了一个命令,要你协助我完成此命,这便是证明自己的机会。办成了,李公公自然便会信你。”
王源道:“但不知什么命令。我定全力协助便是。”
李龟年微微一笑道:“我此刻不能告诉你行动的细节,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要去杀一个人。明日傍晚,你进宫来,我在龙池东柳堤下的南桥等你,到时候便会告诉你具体的细节。”
王源吓了一跳,惊道:“杀人?”
李龟年斥道:“作死么?这么大声,你是要将禁卫召来不成?”
王源忙捂嘴噤声,李龟年悄悄移步,从竹林缝隙中往外张望,四周阳光耀眼,静悄悄的毫无声息,这才松了口气。
转过头来表情肃然道:“这件事是件大事,杀的人也不是一般的人,但我已经计划妥当了,只需明日动手便是。明日你到来之时,我再详细跟你说清楚。”
王源低声道:“进宫里来?难道是要杀宫里的人么?宫里这么多禁卫,咱们杀了人如何脱身?”
李龟年冷声道:“多嘴!我说了一切安排的妥当了,就等明日动手,而且也不会脱不了身。你倒是先担心能否全身而退来了。”
王源咂嘴道:“既然你已经安排妥当了,又何必要我来凑这个热闹,我进宫来目标很大,要表忠心,也不必冒着暴露我的危险吧。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么?”
李龟年冷笑道:“你以为我愿意要你参与?说实话,别人将你捧上了天,我可没高看你一眼。想我藏匿宫中七八年,独来独往执行了多少秘密任务,又何曾要人帮过手?这一次若非必须要你参与,我会泄露身份来找你么?你真当李公公愿意让我来跟你说这些话?他要找人带话给你办法多得是,这次冒着连我身份都要暴露的危险,还不是因为此次任务干系重大,而且还必须要你来参与其中才会如此么?莫要多问,莫要多嘴,这是你最后表示忠心的机会,这件事要是搞砸了,你就在没机会了。”
王源挠头道:“好吧,我不多问便是。”
李龟年冷哼一声道:“你我不能在这里多说话,被人撞见立刻便会惹出麻烦来。你今夜回去后只要做一件事,而且必须要做好。”
王源道:“什么事。”
李龟年道:“刚才宴席上我奏的那首《春江月》的曲子你该听到了吧,你回去给这这首曲子写一首歌词,明日清早,我会派人去你府中取来,我需要练习。”
王源满头的雾水,一会儿是要进行杀人的行动,话锋一转却又要自己给他的新曲《春江月》填词,实在不明白李龟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什么也不要问,照做便是。你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先走,过一会你才能离开,以免引人怀疑。”李龟年探头看看走位,整整衣冠,脸上恢复清俊木讷的表情,又成了那个痴迷音乐歌唱的大唐第一乐师,施施然迈着方步走到阳光里,缓缓离去。
……
一炷香之后,王源已经心情烦闷的骑着马走在前往秦国夫人府的路上。刚才突然发生的一切,将王源一下子拉回残酷的现实之中,提醒王源,在这京城之中,自己的危险并不比在范阳时要小。刚刚清静了一天不到,自己又将陷入被逼的窘迫之中,而这一回自己是无论如何没有机会再躲避了。因为王源绝无可能在明日之前便动身离开京城,而明日傍晚自己便要去帮那个跳出来的李龟年去杀人去了。
王源自己都觉得好笑,当初的权宜之举以及为了保全自己而自作聪明的脚踏两只船的行为,如今终于开始全面反噬。只要自己还在京城一天,随着三方势力矛盾的逐步升级,随着玄宗一日日的老去,自己再没有安稳度日的时候了。唯一能解决的办法便是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他们鞭长莫及。
但在这之前,明日宫中的那场行动自己必须要应付过去。但那场行动的目标是谁,目的何在,王源一无所知。这才是最让王源觉得恐怖的地方。
如果目标是个普通人,那倒也罢了,但如果目标是宫中的重要人物,明日的行动或将是自己穿越之旅的终结。王源绝不相信在上万羽林军严密防守的兴庆宫中能杀人而全身而退。况且自己进宫的记录也会记录在案,回头只要查起这些记录,自己也将无法逃脱嫌疑。而李龟年信誓旦旦的说会全身而退,在王源看来是极为可笑的。
王源有些怀疑这是李辅国通过李龟年故意对自己设置的一场考验。杀人是假,只是看自己明日敢不敢去,以及在得知李龟年身份和明日的任务之后会有何行动。也许现在便有罗衣门密探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随后将这些汇总给李辅国去判断自己是否已经背叛了罗衣门,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不知不觉中,秦国夫人府到了,甩镫下马轻车熟路的进了秦国夫人府,府中的下人也早就对王源熟的不能再熟了。这位王公子出入秦国夫人府内外宅可是畅通无阻的,这是夫人的命令。
进了内宅暖阁之中,早先一步赶到这里正同秦国夫人密探的杨国忠和秦国夫人都已经站起身来迎接。杨国忠埋怨道:“怎地这时候才来,我都来了半天了。”
王源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堂堂一个节度副使被一个宫廷乐师给吓唬呵斥的跟孙子一样,只微笑道:“路上遇到个熟人,耽搁了片刻叙话,教左相久等了。”
秦国夫人显然知道王源要来,刻意的打扮了一番,整个人风姿夺目,艳美绝伦。秦国夫人眼波流转盯着王源看,笑盈盈道:“堂兄急性子,莫理他。来,快坐,我给你沏茶。”
王源忙道:“岂敢,岂敢。”
秦国夫人却已亲自扶壶,给王源沏上热腾腾的茶水,回身来紧挨着王源坐下。
“我们正在说你今日升任剑南节度副使之事,八妹将我好一顿埋怨,说我不该又打发你去干这样的事情。这担子太重,怕你挑不来。”杨国忠无视秦国夫人毫不掩饰的对王源的亲昵之意,微笑道。
秦国夫人接口道:“难道不是么?征讨南诏国是多么难的事,你让王源去扭转局势,这不是为难他么?他又不是武将出身,虽然有些本事,但毕竟历练尚浅。总之,我觉得这件事有欠考虑。”
王源呵呵笑道:“夫人是对我没信心么?”
秦国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不是没信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既干系堂兄和我杨家的地位,又干系到你自身的安危。我可是听说了,南诏国那些蛮子们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他们都是未开化之民,咱们压根就不该去惹他们。”
杨国忠握拳咳嗽两声道:“八妹,事已至此,你说这些责怪为兄的话有何意义?为兄都已经后悔没听王源的劝告,也对他道歉了,你还要为兄怎样?”
秦国夫人叹了口气道:“还能怎样?事情闹到现在这个份儿上,我能说什么?所以堂兄你行事一定要三思而行。这件事该如何是好,我是一点主意也没有。王源能不能扭转战局,这……这谁也说不清楚。”
王源微笑道:“夫人还是对我没信心嘛,夫人大可不必担心。我定会竭尽所能扭转败局的。若不能扭转败局,那便是天数使然,急也无用。但也许会有奇迹出现呢。”
秦国夫人悠悠道:“奇迹会出现么?”
王源道:“万事皆有可能,只要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和谋划,鸡鸣山峡谷中,八百对三千之敌时,很多人不也跟我说过必败么?但事实如何?奇迹还不是发生了?”
秦国夫人看着王源道:“你当真对自己很有信心么?”
王源笑道:“我对自己一向有信心,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左相告知我一些真相,让我知己知彼。”
第三八一章 诡异
三人对坐,王源开始询问关于这个南诏国的一些相关的事情,杨国忠倒也并非一无所知。▲∴,
“南诏国本是依附我大唐的,目前的南诏国主阁罗凤是前任国主皮逻阁的长子,当初皮逻阁正是得我大唐相助才统一六诏之地建立了南诏国。即便是阁罗凤,继位之后也曾在开元年间来到长安觐见我大唐皇帝,接受当今陛下分封爵位。”
王源皱眉道:“那为何闹到如今的地步?你当时征讨南诏时所说的,阁罗凤意图勾结吐蕃国反叛我大唐,此事是真是假?”
“这个……也有真,也有假。这个南诏国处在我大唐和吐蕃两国之间,若说他和吐蕃之间没有按通款曲,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据我所知,南诏国从吐蕃以稻米换战马的交易便从来没停止过。只不过我大唐睁一眼闭一眼罢了。至于这场战事的起因嘛,你也知道,当时我的用意是什么,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同南诏开战而已。所以……”杨国忠搓着牙花有些吞吞吐吐,黝黑的脸庞上居然有了一丝羞愧之意。
王源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左相是否是说,为了能开战,其实是主动找茬了。”
杨国忠一咬牙道:“罢了,全部告诉你便是。阁罗凤对我大唐还是恭敬的,这几年来规规矩矩的,进贡之物也丝毫不少,且对我大唐派驻云南的官员也恭敬有加。但我为了能找到开战的理由,便让鲜于仲通派了云南太守张虔陀去找他们的茬儿。张虔陀在姚州约见阁罗凤百般刁难他,那阁罗凤倒也能忍,样样依从居然不反抗。后来张虔陀急了,于是酒后当众调戏阁罗凤的夫人,这才真正激怒了阁罗凤。”
王源愕然苦笑道:“你们这……这也太过分了,为了找个理由打仗,怎能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辱人妻女的事情怎能干的出来?想开战直接打就是了,干什么搞这些花样?”
秦国夫人也红着脸啐道:“确实下三滥的很,堂兄,这件事你怎能这么做?传出去还有身份脸面么?”
杨国忠尴尬咂嘴道:“你们以为我想这样么?还不是张虔陀这个草包干出来到?我杨国忠好歹也是要脸面的人,岂会做出这种事情来?鲜于仲通也是个草包,这么屁大点的事情也搞不定,弄得这么龌龊。本来我想着大不了杀几名随从丢在南诏国境内,之后以此为由起兵攻伐便是了,结果闹腾出这回事来。”
王源听他说杀几名随从丢进南诏国然后以此为理由出兵,猛然想起这手段倒是跟后世某国发动侵略战争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强权之国要想发动战争其实手段其实也很类似,不过是欲加之罪,理由手段什么的也只是辅助罢了,玩来玩去居然是一个套路。
王源道:“罢了,这些也不说了,激怒阁罗凤后,阁罗凤便攻姚州杀了张虔陀,然后战争的理由便有了。但我想问的是,这南诏国兵马就那么几万常备之军。鲜于将军的近八万兵马难道就一点战斗力没有么?那晚听鲜于将军所言,似乎中了埋伏,但在此之前为何连败?”
杨国忠郑重道:“这些事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据鲜于仲通说,南诏兵马作战手段怪异歹毒。一则利用高山密林之便突袭我军,我大唐兵马不适应当地天气和地形,连语言都不通,所以到了那里便两样抹黑,几乎是任他们宰割。二则,据称他们似乎军中有巫师作法。鲜于仲通说他亲眼看见一只千人队兵马在巫师作法下尽数倒地,任由他们宰杀,连一丝一毫还手的能力都没有。而且,南诏国人个个纹面纹身,样貌凶恶,状如厉鬼。我大唐兵马与之对阵,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我正要提醒你,此去与之交战,要慎之又慎。那些人当真是有些邪门。“
王源皱起眉头来,杨国忠所言看似可笑无稽,但在王源看来却是极大的担忧。杨国忠不会故意的吓唬自己,他之所以郑重其事的说出此事来,怕还是为了让自己加以防范。第一条王源能想得到。地利天时之势是南诏国占了的。第二条和第三条看似可笑,但这年头可没科学这个词,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更显得对方的手段很是恐怖。
“还有,他们俘虏我大唐兵马后在他们身上种下蛊毒,逼着他们回来倒戈。鲜于仲通开始并不知道,逃回来的士兵尽皆收留归编,结果泸水一战时这些士兵窝里反,阵型大乱,让南诏国兵马趁机进攻,大败而回。那一战折损兵马万余,士气也落到了谷底。”
王源眉头拧成了疙瘩,事情越来越超出自己的想象,也让王源觉得越来越棘手。看来鲜于仲通也并非是完全草包,而是根本没有事前对南诏国的兵马手段进行了解,以至于遇到情况根本没法应对,焉有不败之理。
秦国夫人的脸色已经变了,语气急促道:“这么邪门?王源,你确信你去能扭转战局么?”
王源皱眉道:“现在考虑的不是这个,我已经被任命为剑南节度副使,此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多想。我很感谢左相今日能跟我说这么多,提醒我这么多。事前知晓比战场上遭遇此事要好太多了,起码我心里有个底,也有可能做好应对。”
杨国忠道:“你只要开口,兵器物资全力支援,只要能助你打胜仗。”
王源道:“兵器物资粮草这些我肯定是要的,多多益善。另外根据你刚才的描述,我恐怕还需要一些特殊的东西来加以应对。至于需要什么,需得我抵达曲州剑南节度大营方可知晓。”
杨国忠道:“好,但你所要求,我必竭力满足。”
王源道:“另外,既然将重任交付于我,剑南军中大事我便需独揽,鲜于将军不能掣肘,我要以我的方式打仗,不想听人在耳边叽叽歪歪。”
杨国忠道:“这一点昨夜我已答应你了。鲜于仲通今日一早便回剑南去了。我要他坚守曲州,待你抵达后他便回益州坐镇,负责按照你的要求供应调拨兵马物资,当你的后勤官。”
王源点头道:“甚好,暂时我没有太多的要求了。”
杨国忠愕然道:“这就没了?难道没什么其他的要求。我还想听听你打算如何扭转局面呢,你不打算说说?”
王源摊手道:“我连战场都没上,能说些什么出来?一切待我抵达战场,才能有发言权。说实话,我现在除了信心之外,于战事的事情可没一丁点头绪。”
杨国忠叹了口气道:“是我太急了,我的心都快急炸了,但你说的对,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对了,你打算几时出发?”
王源想了想道:“后天一早便走。”
“这么快?”秦国夫人和杨国忠都惊讶道。
王源道:“是,左相在陛下面前夸了海口,离期限其实只有四个月,看似很长,忽忽即过,不能耽搁。”
杨国忠点头道:“说的是,我替你安排车驾,鲜于将军的两百护卫还在京城,正好做你的随行护卫。另外,你的家眷怎么办?随行么?”
王源想了想道:“我打算将家眷全部带往益州安顿,我不想把他们留在京城。一旦我战事顺利,左相答应我要举荐我为剑南节度使,那么我的家便也要安在益州了。反正早晚要去益州安家,何不此行一起带走。”
秦国夫人幽幽道:“你不打算回来了?”
王源看着她幽怨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微笑道:“我当然会回来,岂能不回京城来见你们。只是不能常见面罢了。”
杨国忠摆手道:“王源若是能成功,便会成为剑南节度使牧守一方,那也是最理想的结果。我在朝,他在外,对他人也是种威慑。你看,谁不是有亲信之人在外领兵?拥兵在手,便是一种牵制,这也是为大局着想。八妹,不要感情用事。”
秦国夫人缓缓点头,轻声道:“我明白,我明白。”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杨国忠也没有再留下来的意愿,何况他也看出来,秦国夫人和王源之间定是有话要说了。这两人之间的事情杨国忠清楚的很,他也不想多管此事,于是起身告辞。
王源和秦国夫人起身相送,回过身来,王源尚未站定,秦国夫人便一头扑进王源的怀中,紧紧抱住王源的身子,抽噎哭泣起来。
第三八二章 求肯
王源轻声安慰,但王源心里其实也明白,以秦国夫人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即便不多解释,她也能拿得起放得下。︽頂點小說,人和人是不同的,譬如李欣儿,看似刚强但其实软弱无依,外表的强悍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无助,那也是生活带给他的创伤。譬如兰心蕙,外表虽然柔弱,但其实却像一棵坚强的小草,虽卑贱但却坚韧。
秦国夫人也重情义,这一点毋庸置疑,从她这里,王源感受到了许多温暖和慰藉。秦国夫人以一种包容纵容的态度和王源相处,王源和她在一起也觉得轻松舒服。但这一切都基于一点,那便是杨家的家族利益之下。王源明白,无论什么人,一旦和杨家家族利益相悖,秦国夫人都将会摒弃私情。
所以,和秦国夫人之间的这段情缘,永远不可能有瓜熟蒂落的一天,也许这时候的分别才是最佳的时机,免得纠葛太多,反倒破坏彼此心中的那份美好。
秦国夫人的香闺之中,厚厚的窗幔拉上,密不透风的帘幕尽数放下,幽暗的光线中,一件件衣服滑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一声声喘息扰动着最原始的**。两具完美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一具刚健有力,一具柔美娇媚,进行着最原始的互动。
因为知道,这一别或许相见无期,秦国夫人格外的狂放和热情,一张檀口吻遍王源的身体,最后匍匐于王源身下,噙.住那热情之源。王源吸着冷气,用力将这尊贵妇人的头颅按在腿间,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口舌的挑逗,全身快乐的要炸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秦国夫人在王源身下挺起满是香汗的躯体发出极乐之时的呐喊时,王源也将所有的**尽数倾注,两人搂抱在一起,剧烈的喘息着,默默的拥抱在一起。
“二郎,真不敢相信,你我之间便将远隔千山万水,今后便很难相见了,我心里很是难舍。”秦国夫人将头枕在王源胸腹之间,秀发像张薄被,覆盖在王源身上,艳美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悲伤。
王源伸手轻抚她的裸背,微笑道:“夫人,你我都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答应你若是有机会必回来见你便是,就怕到时候夫人有了喜欢的人,将本人拒之门外呢。”
秦国夫人握拳捶打王源的胸口,娇嗔道:“说的什么话?你以为我是那么随意的人么?我若想如此,长安城中比你俊俏的少年何止千万?却为何只独对你钟情?”
王源笑道:“因为他们没我特别。”
秦国夫人嗔道:“臭美的很,自吹自擂。”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王源的脸道:“不过,你确实挺特别的。记得三妹跟我说过,她觉得你和别人有些不一样,所以才特别想要得到你。”
一提到虢国夫人,王源的心里有些忐忑,也联想起虢国夫人死后贵妃娘娘对自己有所怀疑的事情来。虢国夫人临死给自己埋了个雷,留了一张监视自己的记录在贵妃手上,虽然那日自己竭尽全力解释了一番,貌似也打消了贵妃娘娘的怀疑,但是王源心里却从未将这件事忘却,也从没真正的觉得安稳过。
“你们姐妹几个私底下聊过我么?”
“当然,聊了很多呢。”秦国夫人顺着王源的身体爬上来,**的身体在王源身上滑动,刺激的王源吸了口凉气。
“不知道……贵妃娘娘是怎么看我的。”王源想探一探杨贵妃私底下和杨家姐妹对自己的看法,借以判断一些事情。
“小妹么?小妹对你也很看好呀。小妹对有文才之人是极为钦佩的,更何况你不仅是文才好,还会唱歌谱曲,自从你在沉香亭中新唱《清平调》之后,小妹不止一次赞扬过你。你知道最近李龟年新谱一曲名《春江月》么?小妹很是喜欢。但有曲而无词,本来陛下想让翰林学士们谱写歌词后让李龟年唱。但小妹点名要你谱词,说除了你的句子,他人写的歌词会破坏此曲的美好。连有人提议用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句子当做歌词,小妹都说不成呢。”
王源一惊,脑海中电光一闪,像是乌云中的一道闪电一般,瞬间照亮了许多混沌之处,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来。
“二郎,你怎么了?”秦国夫人看着王源的脸色变得怪异,惊讶问道。
王源忙甩甩头道:“没事,只是有些燥热,许是屋子里的火盆烧的太旺了。没想到贵妃娘娘如此看重于我,真是汗颜无地。”
秦国夫人笑道:“有何汗颜?你当的起的。今日你在宫里,小妹没提要你谱写春江月歌词的这件事么?”
王源微笑道:“没有,不过李龟年倒是提了,想必是贵妃娘娘的授意,看来我需要绞尽脑汁了,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贵妃娘娘的一番厚望。”
秦国夫人笑道:“这又如何难得到你。对了,此番你去范阳的事情我听钧儿他们都说了,钧儿这次表现的不错,昨日午后入宫,陛下授了他个定远将军的武职,虽说我不希望他当武官,但以他的年纪能靠自己的本事挣得五品将职,我也很高兴。我儿成才,你功不可没。多谢你了。”
王源微笑道:“谢来谢去有意思么?我早说了,柳钧是个将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文职武将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发挥他的长处。”
“你说的对。但是谢还是要谢的,钧儿有今日,那是你调教之功。”
王源伸手在秦国夫人的胸前双丸上捏了一把道:“你都以身相谢了,我已经满足了。”
秦国夫人啐了一口道:“这次紫儿跟着你也帮了不少忙,昨日我问她是否愿意跟着你,她虽嘴硬不答,但我看出来她是羡慕青儿能成为你的妾室。这次你要去剑南道,不知道何时才回,我想着,莫如紫儿你也带着去吧。虽然我舍不得,但我也想成人之美。况且日后你我相见甚难,就让她们两个代替我伺候你,我也能安心了。”
王源有些感动,将她搂到身前低声道:“你对我很好,我该谢你才是。”
秦国夫人飞了个白眼,凑着王源耳边道:“你要谢我,何不趁着你我尚未别离再爱我一回?”
王源呵呵而笑道:“你个淫妇,看来是喂不饱了你了。”
秦国夫人嗔道:“不许这么骂我,我也是在你面前如此,你走之后,我便要恢复清心寡欲的日子了,还不许我放纵一回么?”
王源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柔声道:“当然许你放纵,今日你怎么放纵都成。”
……
王源穿戴整齐的出了秦国夫人的闺房来到院子里,一番胡天胡地之后,脚步略有些虚浮,身子略有些疲惫。
夕阳西下,院子里光线有些刺眼,王源不得不举手遮挡这强烈的光线,让眼睛从暗淡适应明亮的光线后,这才举步下阶准备离开。
“老师。”一声呼唤从廊柱之后传来,王源吓了一跳,他竟没看到有人就在左近。要知道他和秦国夫人亲热的时候,所有的秦国夫人府的婢女都被命令离开此处,不许靠近偷听的。
柳钧的身影从廊柱后现身,脚步沉静稳重,范阳之行后,这个少年已经变了气质,显示出超出年纪的成熟。
“柳钧!”王源叫了一声,脑子有点发炸。这少年不知何时站在这里,不消说自己和他母亲在屋子里胡天胡地的事情,他显然已经知道了。
“老师,借一步说话。”柳钧道。
柳钧转身便走,走向院子东侧的回廊,王源想了想跟着他进了回廊。
“柳钧,我刚才……”
“不用解释。”柳钧沉声道:“我不想听这些。其实你和我娘亲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和娘亲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对你们指责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娘亲是我最爱的人,我不希望有人伤害她利用她,否则我绝不干休。”
王源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绝不会伤害她利用她,你知道,有时候事情为何会如此,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人是有情感的,有些事只是情难自禁水到渠成罢了。你莫怪你娘,要怪便怪我便是。”
柳钧吁了口气道:“罢了,此事不提了。我听说老师来了,来这里只是想找您说件事情的,并没有想窥伺什么。”
王源道:“什么事情?你说便是。”
柳钧道:“听说老师授了剑南节度副使,不日便要去和南诏国作战,是么?”
王源微笑道:“你是不是告诉我,你想跟我去?”
柳钧点头道:“老师最了解我,知道我想做什么。老师说我将来会成为一代名将,我自己也这么认为。经过范阳之行后,我觉得参与实战才是最好的锻炼,所以我希望老师能带我去,老师应该相信我的能力吧,我不会拖后腿的。”
王源伸手拍拍柳钧的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要来这么一出。听说陛下授了你定远将军的武衔,那便是对你范阳之行所为的认可。我也希望能带你去。然而,这一次比范阳之行还要凶险,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此战的艰难,所以,这件事我不能做决定。你该去问你的娘亲,问左相,问贵妃娘娘才是。”
柳钧面露焦急之色道:“娘亲不会同意的。”
“我同意。”
廊下一声轻柔的话语声传来,师徒两人循声看去,但见穿着雍容整洁的秦国夫人正款款拾阶踏入廊阁之中。
第三八三章 疯狂
“娘亲!”柳钧忙迎上前去。¢£,秦国夫人伸手抚摸柳钧的头,脸上全是笑意。
“娘,你真的同意我随老师前去么?”
“是,娘说出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娘让你跟着你老师去打南诏,虽然娘内心不愿你去,但娘不想让你不开心。你长了大了,好男儿当闯荡四方,娘不能拦你。”秦国夫人静静道。
“娘,你对孩儿太好了。”柳钧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了。
秦国夫人缓步上前来到王源面前,仰头看着王源道:“二郎,这孩儿便交给你了。”
王源皱眉道:“夫人,你要想清楚,此去之境地你该比我清楚,我自己都不知道要经历什么,柳钧的安全我甚至不能跟你做出保证。”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怪你,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若是性命不保,那也是天意使然,我不会怪到你的头上。我只希望你能像看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尽力去照顾他,教导他,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尽了力,我便不会怪你。”秦国夫人幽幽说道。
王源缓缓点头道:“夫人既然如此豁达,我也不说什么了。我只表个态,只要我活着,柳钧便没事。若是我和柳钧都要死,我必死在他之前,不负夫人所托。”
“莫说什么死呀活呀的,你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建功立业,扬名天下,这是我的期盼。”秦国夫人嗔道。
王源呵呵笑道:“是是,我乌鸦嘴,呸呸呸,大吉利是!”
秦国夫人微笑转身来朝柳钧招手道:“钧儿,你过来,娘亲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
柳钧忙快步走过来,秦国夫人蹙眉想了片刻道:“钧儿,娘对不住你死去的父亲,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和你老师之间……确实……情难自禁。你会怪娘么?”
柳钧想了想道:“起初是有些怪的,但见娘亲有了老师作陪后心情开朗得多,脸上笑容也多了,便不怪了。我只要你天天开心便比什么都好。”
秦国夫人落泪道:“我的儿,你对娘真的很好。我很高兴你不怪娘亲。娘觉得,你我母子和你老师遇到都是缘分,你能遇到一个帮你成人之人,娘也遇到了个能让娘寄托情怀之人,所以,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娘,莫说了,孩儿懂。”
“好好,不说此事了。娘答应你跟着你老师去剑南川,要他像对待儿子一样的照顾你。所以,娘想让你拜你老师为义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王源惊讶道。
“你不愿意么?”秦国夫人扭头问道。
王源对秦国夫人的心思了若指掌,让柳钧拜自己为义父,关系便更近了,自己便更要尽照顾柳钧的责任,这是强行让自己喜当爹的节奏,王源甚是无语,却无法拒绝。
“当然愿意,那是王源的荣幸。”王源道。
柳钧也很高兴,他很小的时候便没了父亲,王源的出现在他心里就是个父亲的角色,而且是个理解他的父亲角色。所以拜王源为义父这件事,他毫无抗拒的感觉。而且小孩子的心思里觉得,王源成了自己的义父,那么和娘亲之间的那些事情也似乎在心里觉得有些顺理成章了。父亲和母亲不就是该在一起的么。
“也不必择日,也不必铺张,钧儿你现在便来磕头认义父吧,带你们父子凯旋回来之日,咱们大办宴席庆贺此事,现在却没什么时间操办了。”秦国夫人微笑道。
柳钧立刻跪地‘咚咚’磕头,口中连呼‘义父’不已。王源搜遍全身,只摸到了别在腰间的象征罗衣门副统领的那枚麒麟玉佩,想了想伸手给了柳钧做礼。在王源看来,这枚玉麒麟的玉佩对自己已经没什么用的,自己也不太稀罕这个玩意儿了,索性给了柳钧便是。不知道有朝一日李辅国在柳钧腰间看到这枚麒麟玉佩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想想其实蛮有趣的。
……
傍晚时分,王源回到家中,家中众人都已经得到了王源被任命为剑南节度副使的消息,一大家子人等着王源回来求证此事。王源召集众人宣布了这个消息是真的,而且后天一早便要举家离开京城前往剑南节度使治所益州的时候,大伙儿都炸开了锅。
但公孙兰和李欣儿却不想其他人那么的惊愕,早在昨晚王源从左相府赴宴归来时便同她们两个分析了目前的局势。对于王源离开京城去剑南以此次冒险行动换取存身之地的想法,公孙兰和李欣儿都表示赞同。实际上这师徒两个根本就不想呆在京城之中,因为这两人都随时有暴露身份的可能。随着王源越来越引人注目,他身边的人的身份也极有可能被曝光。就像上次虢国夫人洞悉了李欣儿的身份一样。
王源宣布消息之后,李欣儿以主母身份淡定的开始下达命令,发动众人立刻开始准备行装,打理物品,购买车马等物准备后日动身之事。王家上下众人虽然大多数人觉得不可理解,但主人的决定不可更改,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十几名家在京城的仆役不愿随行,黄三一一给他们结算工钱,打发他们离去。黄三一家四口,上次难民事件收留在府中做事的秦小六一家祖孙三个,以及另外十余名婢女和仆役愿意随行,于是全家上下行前准备。
大伙儿都忙碌开的时候,王源却独自一人躲进了书房中,打了招呼让所有人都不要来打搅自己。他要想清楚一件事情,那便是明日李龟年要自己协助的那件杀人的事情。
中午和李龟年一席谈之后,王源起初几乎断定这是李辅国的一场试探行为,目的便是试一试自己是否还对罗衣门忠心。故意要李龟年告诉自己要在宫中杀人,自己要是不敢干,便等于自己暴露了心思。但对于李龟年后来没头没脑的说的几句要自己必须帮他新谱的曲子填词的事情很是没弄明白。王源觉得这件事和杀人的事情没什么关联,李龟年为何要浪费口舌说这件事情。
但是,刚才在秦国夫人闺房中的时候,自己套问秦国夫人关于贵妃对自己看法的时候,突然间似乎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秦国夫人说贵妃指定要自己为《春江月》一曲谱词,这本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贵妃若是真心喜欢自己的诗作,提出这个要求也无可厚非。就像当年玄宗任性的要将醉醺醺的李白拖进宫里当场填清平调一样,那是个人的喜好和上位者的特权。
但正是这件看似无可厚非的事情,让王源想到了和李龟年谈话中的那几句话。自己质疑李龟年为何非要自己帮忙的时候,李龟年说:“若非必须要你胁从,我岂会来找你帮忙?我在宫中独来独往执行了多少秘密任务,也没叫人帮过一次忙。”
正是这句话让王源一下子抓到了什么。必须要自己胁从;贵妃指定自己填词唱曲;李龟年最后非要自己今晚必须将春江月的词写好,他要练熟此曲。这几件事一串联起来,便会产生了一个极为骇人的结果来。也隐隐将矛头指向了明日要刺杀的那个人的身份。
那个人极有可能是贵妃娘娘!
推断出这个结果后,王源吓得浑身冒汗,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太子疯了!李辅国疯了!罗衣门的人都疯了!居然敢对贵妃娘娘动手,这将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但不知他们铤而走险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王源仔仔细细的再捋一回自己的推断,生恐自己漏了什么细节,但结果依旧是如此。可以根据线索推断的脉络是,贵妃要听谱了词的新曲,而且要求是自己的填词,并和李龟年同时为他演奏献唱。而明日傍晚恐怕便是李龟年答应为贵妃献唱的时间,正是利用这个机会,李龟年要和自己一起置对杨贵妃不利。李龟年所说的,明日傍晚是最佳的时机,而且之后会不惊动任何人的说法,王源也完全想不明白何为最佳机会,事后又如何能不惊动任何人。在王源看来,刺杀贵妃之后怕是当场便要被大卸八块了。
虽然整件事情推断起来似乎有不可理喻之处,在目的不明,动机不明,行事方法都不明确的情形下,王源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根据蛛丝马迹的细节推断出目标是谁。而当这一切的推断指向贵妃娘娘的时候,王源的整个人都木然了。
该怎么办?参与其中的后果是可以预见的,是乖乖的去听话参与这场刺杀,还是要想办法做点什么,摆脱眼前这个困局。王源一时之间完全乱了方寸,脑子里也没有主意,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个危机。
良久之后,王源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开始认真的思考对策。他晚饭也没心情吃,让所有人都不要来打搅自己,也没掌灯,只静静坐在书房的黑暗里,对着黯淡发红的火盆绞尽脑汁的去想对策。一个个想法的浮现,又一个个的被推翻,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外表平静的癫狂之中。
第三八四章 煎熬
晨鼓咚咚作响,将沉睡的长安城强行惊醒过来。▲∴,晨鼓惊起了栖息的飞鸟,它们一群群惊叫着直冲天际之间,盘旋在幽暗的晨光中久久不敢落下。
王家大宅后宅的书房门被打开,脸色苍白,眼睛泛红的王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缓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二郎,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有人低声问话。
王源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左侧廊檐下高高低低的站着七八个人影,李欣儿为首,青云儿、黄英等都站在那里。就连挺着肚子的兰心蕙也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站在那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担心的样子。
“你们怎么在这里?这么一大早你们怎么都起来了。惠儿你身子有孕怎么也站在这里?”王源急忙走过去皱眉道。
“你一夜未睡,我们放心不下。二郎,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么?说出来大家出出主意宫共同分担便是。”李欣儿满脸关切。
王源呵呵笑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没什么事情,只是昨日贵妃娘娘指定要我写一首歌词今日奉上,我只能熬夜写词罢了。因为今日一早宫里便派人来取了。再说我也并非一夜未睡,下半夜我写好了曲词后因不想惊扰你们,所以便在书房的软榻上睡了。都别胡思乱想了,今日一天都将非常忙碌。我马上便要去宫中接旨,而你们要打点行装,该买的买,该安排的安排,别疑神疑鬼的。”
李欣儿皱眉道:“当真只是这样?”
王源摊手笑道:“还能怎样?惠儿回房去歇息,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大妹,拿着这张歌词去交给你阿兄,告诉他,一会儿门外有人来取。若那人自称是宫里的李乐师派来的,便交给他带走便是。”
王源从袖筒中取出一张写了字的白纸递给黄英,李欣儿伸手接过,仔细看了几眼,发现确实是歌词,这才相信了王源的话。转身递给黄英,黄英拿着往前宅去了。
众人放了心,兰心蕙也被人搀扶回房去,王源回到正房屋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整个人从僵硬的状态恢复了过来。打理完毕,简单的吃了些粥饭点心,第三通晨鼓已经敲过,东边的太阳也露出了头。
王源动身来到前院中,王大黑备好了马匹等候着,问了黄三那歌词是否被取走了,黄三回答早就被取走了,王源心情又低落了一分。这便意味着离那件事又近了一分,自己的判断又正确了一分。
辰时末,王源赶到政事堂接圣旨,昨日午后关于王源任命的圣旨经政事堂的讨论已经通过。左右相都没意见,其他人也都跟着和和稀泥走走程序。
左相杨国忠亲自给王源宣读圣旨。圣旨曰:“门下:欣闻户部侍郎出任河北道黜陟使期间,屡克敌寇强敌,以少胜多勇武无畏之举震慑宵敌,壮我大唐威严,堪称文武之才,朕心甚慰之。为表其功,朕特旨嘉奖,授王源剑南节度副使之职,用其所长。其户部侍郎之职即日免除,余职如故。另加封三品归德大将军,赐紫金鱼袋,帛百匹,钱十万。望王源不负朕望,荡平南诏贼寇,彰显臣节,钦此!”
王源高呼万岁接旨谢恩,周围众人纷纷上前道贺,虽然未必是真心实意,但大家都明白,节度副使之职非同小可,无论他出身如何,怎么当上这个节度副使的,这都不重要了,绝不可小觑轻视这个王源了。
“哈哈,恭喜恭喜啊,二郎,你如今也是四品上的武将之职了,你这升官的速度,我都羡慕的紧。算来算去,一年时间而已。我在京城三年,还只不过混了个五品的户部度支郎的官职,你比我可快多了。”杨国忠呵呵笑着拉着王源去公房用茶,两人闲聊一会,王源心中还有事情,于是便告辞出来。
离开了大明宫,王源直奔兴庆宫去向玄宗谢恩,进了宫中,直奔南熏殿,那里是玄宗的住处,但到了南熏殿却发现除了寥寥几名内侍和宫女在洒扫之外,这里居然极为冷清。连守卫的羽林军侍卫都少了很多。
王源不知其故,依旧上前请门前内侍通禀求见玄宗,那内侍诧异道:“难道不知道今日陛下不见外人么?”
王源不知其故,问道:“为什么?”
那内侍讶异道:“这都不知道?今日腊月初一,按照惯例陛下今日子时起便起驾望仙台道观了。陛下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必于望仙台内斋戒一日,听道观内的仙长传授炼丹打坐仙术。今日子时到明日子时,陛下都闭关呢,没人能见得到陛下。看来您是并不经常见驾的人呢。”
王源无语,原来玄宗还有这个习惯,扳着指头一算,今日确实是腊月初一,看来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了。
王源忽然想起了一事,正欲转身离去时又回头道:“敢问一声,未知贵妃娘娘是否陪驾一同在望仙台道观中斋戒?”
王源问这话的用意是,如果贵妃娘娘也一同随着陛下在望仙台闭关,那么直到今晚子时也同样没人能见到她,那么自己判断的李龟年要对贵妃的刺杀便是错误的,因为没人能见得到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也绝不会今日傍晚召见李龟年和自己去听什么新曲儿。
王源很希望听到肯定的答案,但那内侍的话让他的心再往下沉了一截:“贵妃娘娘岂会同去?贵妃娘娘从不陪同陛下去望仙台,每月这两天都会在金花阁中练舞。”
王源不再多问,他心里已经很明白了。难怪南熏殿周围的羽林军和内侍宫女们人数减少,那是因为玄宗去了望仙台,所以戒备的重心也在望仙台。陛下在哪里,哪里便是防卫的重点,这毋庸置疑。然则这确实是个李龟年口中所言的机会。金花阁在兴庆宫东北角,而望仙台在龙池之西南角,两处相聚甚远,这可能便是一种行动的有利因素。
虽然目的动机以及手段尚不明确,但到此时,王源百分百断定这是一次真正的刺杀行动,而非试探自己。而且在王源看来,目标也百分百是贵妃娘娘了。
出瀛洲门后,王源坐在龙池北岸的乱石无人处静静沉思,半晌后他忽然将手中的石头丢入水面,长身而起,迈步离去。
……
夕阳西下。王家大宅的院子里捆扎好的行李堆成小山,李欣儿带着青云儿黄三等人正在仔细的清点着行李,新买的十几辆马车也都停在院子里,几十匹明日要驮行李的骡马也都静静的站在院子角落里。行前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虽然李欣儿自认为和黄三他们已经准备的够妥当了,但毕竟还要一家之主的王源看一眼认可才放心。可是这人一早出门后便没有回家,吏部的人将赏赐的东西都送到了,也没见他的人影儿。不免引起了李欣儿的埋怨。
就在李欣儿埋怨王源的时候,兴庆宫龙池东南桥下,王源和李龟年刚刚接上了头。事实上是王源早就到了,在南桥下的柳堤上徘徊了许久,李龟年才现身出来。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很久了。”王源迎上去低声道。
“急什么?没有定力,难成大器。”李龟年像呵斥下属一般的呵斥王源,但实际上无论在罗衣门内还是在朝廷官职上,李龟年都远不及王源高。李龟年不会告诉王源,其实他已经躲在一旁监视王源半天了。
王源倒也不争辩,只道:“我不是急,我是担心罢了。我都不知道要杀什么人,也不知道具体细节,如何能不急躁?要是你蒙在鼓里,你也会急躁。”
李龟年道:“该让你知晓时便会让你知晓,急也无用。拿着这个。”
李龟年伸手递过来一个短短的包裹,王源接过手来,瞬间便明白这是短兵刃。入宫中所有人都不得带着兵刃,李龟年显然早就准备好了,王源的心开始咚咚猛跳。兵刃到手,预示着刺杀行动正式开始,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能告诉我杀谁么?”王源将包裹藏进怀里,开口问道。
“闭嘴,到时候我动手,你协助便是。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杀的是谁,你都必须完全听我命令协助我。此次行动必须成功,不用我提醒你也该明白,刺杀若是失败了,你我都要死,你我的家人也都要死。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你我能全身而退,然后你可以去剑南避风头,我也会找理由离开长安,咱们今生今世也不会见面。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
“好吧,那我也不多问了,咱们走吧,赶紧办了事出宫,我心里紧张的很。”
“你这样的人也能混到节度副使,朝廷真是瞎了眼了。你连我一个小指甲盖都不如。”李龟年对王源毫不客气的羞辱,转身迈步爬上了岸边堤岸,王源在背后微微冷笑,跟着爬了上去。
第三八五章 新曲
两人沿着龙池向东,顺着百花园之侧的小径一路往北而行。∈↗頂點小說,明显路径是经过精心的选择的,一路上王源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即便是无处不在的内侍和宫卫也没见到一名。再往北,过了一道殿门,上了一条长长的青石大道,道路的尽头一座殿宇远远矗立。
王源知道那是新射殿,同兴庆宫西边的大同殿和交泰殿一样,都是玄宗和贵妃经常居住的一座殿宇。新射殿之后便是南内的最后一座建筑,名为金花阁。
金花阁原本名为金花落,本是数年一度为玄宗选秀女时秀女们集中居住筛选的地方,但自从贵妃入宫之后,六宫粉黛都没了颜色,更何况是什么秀女。这里的功能立刻被废止,并按照贵妃娘娘的旨意重新的装修成了一座供贵妃一人独处练舞练曲的楼阁群,名字也改成了金花阁。
李龟年显然没少出入这金花阁,门口的女官甚至都没多问几句,只听李龟年说娘娘在此召见,便痛快的放了行。在一名女官的带领下,两人沿着七曲八折的彩廊穿行于大片亭台楼阁之中,这里的楼阁院落辉煌华美,极尽细微精致,只可惜王源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只机械的移动脚步往前走。
西首一座楼阁立在树影之中,夕阳下金碧辉煌华美堂皇,那名女官引着路,到了那楼阁之前停了步回身来微笑道:“王学士、李乐师且稍候,容我等进去通禀娘娘一声。”
王源和李龟年忙拱手道:“有劳了。”
宫女进去后,李龟年转头看着王源煞白的脸色低声道:“你可猜到了?”
王源咽了口吐沫微微点头。李龟年鄙夷的看着他道:“有什么好怕的,我都安排好了,你以为我不惜命么?你放心,我还不想这么快便死了。”
王源吁了口气,眼睛朝四周逡巡,但见四周各处宫卫的身影游来荡去,戒备甚严。李龟年显然明白王源的心思是不相信在这么多宫中护卫的眼皮底下杀了人还能走脱,他也懒得多费口舌解释,只神秘一笑,显得胸有成竹之极。
“贵妃娘娘请二位入内觐见。”
“多谢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进了阁楼,进了门过了十几步长的宽敞甬道,甬道两侧的红色廊柱下站着十几名等候差遣的女官和内侍,再往前便是一道高大的屏风挡在面前。两人垂手站在屏风背面,但听站在屏风之侧的一名近身女官娇滴滴的叫道:“王源、李龟年前来觐见娘娘。”
一个沉静柔和的女声传来:“叫他们进来吧。”
那女官躬身道:“遵娘娘旨意。”
王源和李龟年低着头快步绕过屏风一侧,踏着软绵绵的地毯走进去高呼行礼。
“免礼吧,起身说话。”前方那沉静柔和的女声再次传来,两人道谢起身。王源这才有暇往前方看去,但见一道珠帘隔断了金碧辉煌的空间,拦在自己和帘后那坐在软榻上的人影之间。不用说,坐在珠帘后方的便是杨贵妃了,听声音也听的出来。
“王学士也来了么,真是太好了。本宫知道你正忙着准备去剑南上任,但还是让李龟年传话请你为他的新曲儿谱词,因为本宫正在用这首曲儿试着创一段新舞,怕现在不轻你来,便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请的你来了。你知道,李龟年的曲儿虽好,但没有词句总是觉得缺了什么,而在本宫看来,当下长安城中怕只有你的词句能让本宫满意,所以便只好辛劳你来一趟了。”杨贵妃话语娇憨,竟无居高临下之态,倒像是跟王源解释,求得王源谅解一般。
王源沉声道:“娘娘说什么辛劳,但娘娘有命,臣便是远在天边也要赶回京城为娘娘谱词的,这是臣下的荣幸。”
“很好,李龟年,也辛苦你了。”
“娘娘,臣不辛苦。娘娘的用意臣现在才知道,有天下第一的才子谱词,加上老朽这个妄称的天下第一乐师谱曲,再有娘娘这个天下第一善舞之人编舞,出来的这只舞必要超越陛下的霓裳羽衣舞了。”
“说的好,借李乐师吉言,本宫想创此舞也确实想跟陛下教一教高下。陛下跟我打了赌,说我的新创之舞定然超不过霓裳羽衣舞,所以本宫才不忿,誓要用最好的曲最好的词和最好的舞让陛下哑口无言。”
“一定能成功的,臣站在娘娘这一头。”李龟年躬身道。
“好吧,听说词已经有了,那么咱们便开始吧,李乐师抚琴唱曲,王将军以笛音想和,遇到有不妥之处,咱们共同参详修改如何?”
“遵命。”两人躬身回答。
侧面垂幕之侧,琴笛等乐器早已摆好,李龟年坐下后叮叮咚咚的调拨琴弦之音,片刻后准备就绪。
“李乐师,开始吧。”杨贵妃在帘后站起身来,轻声吩咐道。
李龟年木讷不动,并未立刻抚琴,反倒眉头紧锁道:“娘娘容禀,有些不妥。”
杨贵妃在帘后道:“何处不妥?”
李龟年道:“臣这《春江月》之曲最适宜在静夜奏出,因为臣在曲中夹杂了流水、花开、夜鸟呢喃之声,这些都是臣别出心裁之举,少了这些声音入耳,此曲便失去了灵动的静谧之感。江月之夜若是成了死寂之夜,那便毫无生气,失去了此曲的精髓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不能演奏么?要等到夜间静谧之时?”杨贵妃问道。
“是这样,既然娘娘要创最好的新舞,这一切都不能马虎。这楼阁中虽然已经很静了,但外边人走来走去,甚至连楼外宫卫的甲胄之声都能听到,这如何是好?若是平日演奏倒也罢了,但现在是娘娘要据曲词之意创新舞,微臣之意是让他们不要发出声响来,尽量做到四面无声,方可跟好的凝听词意和曲意。当然一切凭娘娘定夺,娘娘若说不需要太过精细,那也无妨。臣这便奏唱便是。”李龟年沉声道。
王源瞬间就明白了李龟年此言的用意,这是想借着贵妃之口调开楼内楼外的内侍宫女以及护卫,为刺杀做准备。身为宫廷乐师的李龟年对贵妃的脾性定是很了解的,贵妃应该是个精益求精的人,起码在跳舞这件事上应该是很认真的,李龟年应该是算准了杨贵妃会答应。
果然,贵妃沉默片刻之后便吩咐女官传达旨意,让楼中内侍宫女尽数撤出去,并通知左近巡逻的宫卫远离此处,不许在左近发出声响。不久后,众人撤离,楼阁之中一片死寂,王源甚至都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现在可以了么?”杨贵妃在帘后问道。
“可以了,多谢娘娘,微臣这便开始演奏。”李龟年面带微笑,十指拂过琴弦,琴音顿起,宛如流水淙淙而过,清冽怡人,动人心弦。在某个节点处,王源将笛声加入其中为点缀,衬托琴音的清亮。
小河流水淙淙,在夜光下慢慢汇聚,进而流入平静的江流。夜色中山花绽放,圆月初升。枝头夜鸟缩着头在月光的剪影中随着树枝起伏,发出呢喃之音。江水汤汤,如匹练一般泛着银光,缓缓东去。若非亲耳得闻,又怎能知道一琴一笛竟然能描绘出如此醉人美景来。
如金玉一般的嗓音缓缓加入,李龟年神色肃穆,嘴唇轻启唱道:
月儿出来江柳绿
雾中忽闻蝶花语
廊檐下笛声阵阵起
一缕春暖忆往昔
轻舟飘过烟花雨
船上伊人自成趣
不惊扰两岸歌声起
一江春水多涟漪
白云一片去悠悠
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楼
白云一片去悠悠
青枫浦上不胜愁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水流
可怜楼上月徘徊
应照伊人梳妆台
歌声如一只温柔的手拂过心田,若非知悉内情,谁能将眼前这个能发出天籁之音的大唐第一乐师李龟年同罗衣门的特别执事联系在一起,有怎知今日他的目的竟是要来刺杀大唐尊荣备至的贵妃娘娘。王源深深感叹于人心叵测之语,这李龟年隐藏之深,掩饰之精无人能比,若非他自己跳出来,以王源的认知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那样的。
歌声袅袅而逝,伴随着歌声的消逝,李龟年缓缓站起身来,颇有深意的看了王源一眼后缓步走向珠帘帘幕。帘幕之后,杨贵妃的身影静静而坐,似乎尚沉浸在歌声之中不能自拔。
李龟年伸手摸向腰后,脚尖点地,身子如一只弹簧瞬间弹起,无声无息穿过珠帘扑向呆坐不动的杨贵妃。在空中时手掌一翻,匕首的冷光照亮了他阴森凶狠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第三八六章 真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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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万没料到李龟年竟然是个武技的高手,平日看上去瘦干巴的文弱身体,竟然在一瞬之间爆发出爆炸性的力量,身子迅捷如电,一眨眼便已经穿越珠帘之后,扑向端坐不动的杨贵妃。
杨贵妃好像是吓傻了,既没发出惊讶之声,也没起身逃离,而是呆呆坐在原地不动。李龟年也觉得有奇怪,不仅是对方竟然毫无反应,而且他发现贵妃娘娘竟然不是正面而坐,而是背对着自己坐在那里,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他多想,身子落地的瞬间,手中的匕首递出,‘噗’的一声轻响,刺入贵妃娘娘的后心。拔出后再刺,瞬间连刺三刀。在喷涌的鲜血涌出之前,李龟年伸手抄起一只软靠枕,紧紧压在伤口上不让鲜血喷涌滴落,同时将已经确定必死无疑的贵妃娘娘的身子缓缓放倒。
“还不快来替我搭把手么?扯下那方帷布过来裹住尸体。”李龟年回身朝王源招手,却发现不知何时王源已经站在身后正对着自己笑。
“愣着作甚?蠢才,还不抓紧时间,不然一会儿便无法脱身了。”李龟年一边搬动贵妃娘娘的尸体,一边焦急的斥骂道。
“噗嗤!”一声轻响,李龟年觉得这声音很熟悉,没错,这正是兵刃入肉的声音,而且近在咫尺。猛然间,李龟年觉得右边臂膀痛彻心扉,他扭头看去,只见自己右肩窝处一柄匕首的尖刃透体而出,尖刃的血槽中还往外滴着血。手中登时无力,正用力拖抱的尸身轰然落地,右手中抓握的匕首也掉在地上。
“你……你干了什么?”李龟年捂着滴血的肩膀转身惊愕道。
王源攥着滴血的匕首笑道:“我捅了你一匕首。”
“你……你疯了么?你这都能失手?”李龟年尚没弄明白情形。
“我没疯,我是故意的。你瞧,我又捅了你一下。”王源笑着挥动匕首,迅捷无比的在李≡≡≡≡,龟年的左肩窝处又刺了一匕首。
“啊!”李龟年双肩垂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紧接着两条腿同时剧痛入骨,垂头看时,左右腿上多了两个雪洞,身子轰然倒下,四肢同时受伤,已经根本无法站立。
“王源,你果真是背叛了罗衣门,背叛了殿下,你这天杀的奸贼,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你。”李龟年怒骂连声,四处伤口血流如注,身子在地上蜷缩着。
“你知道我靠不住还来找我干这种事,可见你有多蠢。”王源微笑道。
“你这奸贼,若非李公公要我找你协作,我岂会来找你?不是我瞎了眼,是李公公瞎了眼。我多次你靠不住,他们就是不听。现在可好,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你果然是背叛了罗衣门背叛了殿下,你这狗贼。”李龟年哑声怒骂不已。
王源飞起一脚踢中李龟年的下巴,李龟年口中鲜血涌出,显然咬伤了舌头。
“都这时候了,还敢骂我,我可忍了你很多句奚落和辱骂了,到这时你还要自命不凡,也不想想自己的处境,该是磕头求饶的时候了。”王源微笑道。
“呸!向你求饶?嘿嘿,你杀了我又怎样?你一样逃不脱。贵妃娘娘已经被我杀了,你休想活着走出这金花阁。哈哈哈,蠢材,你若不这时候反水,我们本可一起活着离开这里的,我有我的锦囊妙计脱身。可现在,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了,我要你和我一起陪葬。哈哈哈。”李龟年张口大笑,口中污血横流,形象甚是恐怖。
王源也笑了,啐了一口吐沫道:“自己蠢还别人蠢,你倒是看看你杀了谁?”
李龟年一愣,伸头去看刚才被自己杀死的尸体,但乱发和凤冠上的珠翠遮住了那死者的面孔,伸着脖子挣扎半天也看不清楚。王源蹲下身子伸手拂开死者面上的乱发和首饰,一张毫无血色的女子面容露在李龟年面前,面容酷肖贵妃娘娘。
李龟年仔细端详着这张脸,面容惊疑不定,王源笑道:“不敢确定是么?我来帮你确认一下。”
王源伸手拨开女子耳边的头发,用手指在女子耳垂下的肌肤上用力搓动,一层厚粉被搓了下来,露出一颗淡淡的黑痣。李龟年一眼看见那枚黑痣,顿时双目瞪视,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
“沈秋荣,杭州府人。四年前太子去杭州府游玩,无意间发现此女,面容酷肖贵妃娘娘,于是被太子殿下秘密带回京城,豢养在东宫之中。七个月前,此女被李辅国安排入贵妃娘娘身边为女官,用意便是模仿娘娘的话神态语气举止,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李龟年,不知道我的对不对呢?”
李龟年面如死灰,沉默不语。
王源笑道:“你不承认也无所谓,沈秋荣自己都全部都招认了。你所言的脱身锦囊妙计,无非便是刺杀贵妃娘娘之后让这个沈秋荣冒充贵妃娘娘罢了。这样便可掩饰贵妃娘娘已死的真相。你们知道陛下已经很少同贵妃娘娘共宿,每日也只是同娘娘谈谈一起游玩听曲,很大程度上能欺瞒过陛下。就算陛下发现有异样,也不能断定贵妃娘娘已经被掉包,因为这事儿太过荒唐,陛下不会出来,只会觉得奇怪罢了。而这沈秋荣便成了殿下在陛下身边最有利的棋子,会影响陛下的决策,做对殿下有利的决断。我的是不是?”
李龟年冷笑道:“你的这些全都是编的,我全然不知。”
王源微笑道:“李兄,这个时候了还抵赖作甚?我若是你,绝不会再抵赖。”罢朝侧帘后拱手躬身道:“贵妃娘娘,您有什么想问的么?”
一只兰花般优美的手缓缓将侧帘拉开,杨贵妃的绝世姿容缓缓露出在李龟年的目光之下,李龟年如遭电击,身子匍匐于地不敢抬头,脸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
杨贵妃缓缓走近,慢慢坐在软榻上,双目看着匍匐于前的李龟年,微启双唇道:“李龟年,抬头看看本宫。”
李龟年勉力抬头,只看了杨贵妃一眼便不敢再看,再次将头深深垂下。
“晌午时分,王学士觐见本宫,你要对我不利,我还认为他在胡言乱语。但眼前的一切却让本宫不得不信了。李龟年,你还抵赖什么?”
李龟年哀声道:“娘娘恕罪,罪臣也是身不由己,娘娘请赐臣一死。”
杨贵妃淡淡道:“先不忙谈生死,你只告诉我,王源刚才所言是否是真的。你是否奉了太子之命来杀我,并以他人掉包取代本宫。还有,最重要的是,太子为何要杀本宫?意图何在?”
李龟年伏地静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般的抬起头来道:“娘娘,罪臣罪该万死,死亦不足惜。罪臣在回答娘娘的问题之前,有几件事情想弄明白。”
杨贵妃道:“你问便是,反正时间有的是,子时之前陛下不会来这里,也没人会来这里。”
李龟年艰难的动了动身子,看向王源道:“你是怎么猜到我要对贵妃不利?我已经刻意不告诉你行动的细节了。”
王源微笑道:“我开始确实不知道你们胆大包天竟然敢对贵妃娘娘下手。但我是个注重细节的人,你的每一句话我都翻来覆去思考了数遍,最终才悟到了这一。另外,今日这个日子很特殊,我所言的特殊是指我恰好被授予剑南节度副使,不日便要离京,所以你便可以禀报娘娘必须在行前将新曲和词的事情搞定。于是娘娘不得不答应你即刻召见你我。某种程度上来,召见的日子不取决于娘娘,而是取决于你。而之所以选择今天的原因你也明白,今日是陛下闭关听道的日子,你知道宫内守卫都聚集在望仙台一侧,而娘娘则必是在金花阁这里独处,多余的话我也不用了吧。几下里综合下来,我便断定你是要对娘娘不利了。”
李龟年呆呆半晌,叹了口气道:“我服气了,果然这些都是我心里所想。还有一事,你怎会识破我要用掉包计?我只可以安全脱身,其余的并未透露分毫,你又是如何能猜到的?”
王源呵呵笑道:“我只能你很倒霉,这件事若是放在其他人的身上,恐怕是无论如何猜不出这调包计的。但你却不知道曾经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曾几何时,我便是被别人用掉包计将万贯家产都骗的光光,这件事我永远都忘不掉。所以当你告诉我可以全身而退的时候,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本事能在刺杀娘娘之后还能全身而退,而且还不生波澜。贵妃娘娘若是被杀,天下都要震动,你却绝对没有后患。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娘娘死了,但没人知道她死了。结合我的经历,我便只能断定是掉包计了。”
李龟年静默半晌,长叹道:“人算不如天算,我懂了。但我还有个问题,你将此事告密于娘娘,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吗?你以为杀了我便可天下太平么?接下来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你可明白?”
第三八七章 真相(二)
(二合一章节,今日无更了。)
“我明白你在什么,你无非想,我将殿下的罗衣门暴露于天下,接下来朝中必将大乱,我也脱不了干系,反倒结果会更糟是么?”王源微笑道。
“难道不是么?你已经把天捅破了,没人能弥补得了。”李龟年冷笑道。
“那可不一定。”王源笑道:“秘密依旧被保守着,只不过保守的人多了一个而已。贵妃娘娘,您可以向李乐师解释一下么?”
杨贵妃轻轻头,缓缓开口道:“太子的罗衣门的秘密本宫是不会出去,这是我和王学士之间的约定。所以,天下不会大乱,因为今日之事没有人会知道。除非太子殿下自己想要公之于众,但本宫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李龟年惊讶道:“怎么可能?娘娘会保守这个秘密?殿下要杀娘娘,娘娘竟然能容忍?”
杨贵妃淡淡道:“本宫当然不能容忍,但本宫对权力争夺没有兴趣,我只想过平静日子,并不想朝中大乱,那也并非本宫所愿。我知道一旦我将此事公开,太子自然是要倒台,但这未必便是好事。这件事会被很多人利用,朝野上下会乱作一团。”
顿了顿,杨贵妃又道:“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王学士和我之间的协议。王学士晌午时分来觐见本宫的时候,在出这件事之前便提出了要保守这个秘密的条件。这一本宫很能理解,因为这件事若是公开,王学士必牵扯其中,哪怕他今日救了本宫一命,陛下和朝廷也容不下他。况且王学士的也很对,他一旦被牵扯,必有人将此事牵扯到我杨家头上。当今左相和王学士之间的关系密切,有些人岂肯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我要保守这个秘密,你还不信么?”
李龟年朝王源深深看了一眼道:“佩服之至,你能动娘娘保守这个秘密,这一便足以让人佩服了。难怪你能左右逢源,混的风生水起。”
王源笑道:“你莫想挑拨离间,我同娘娘的话句句在情理上,当然也有我个人安危的考虑,这一我在娘∴▼∴▼∴▼∴▼,娘面前也不否认。贵妃娘娘,关于这一我是否一开始便坦陈了?”
杨贵妃头道:“确实如此,若非他如此坦白,本宫也不会听他后面的话。本宫更不会准许他全权做出安排,来验证此事的真假。王学士,你费心了,从无中生有,硬是找出来了沈秋荣来,这一很了不起。”
王源微笑拱手道:“多谢贵妃娘娘夸奖,其实整件事最难的是前期的思考判断,当确定可能是掉包之计后反倒不那么难了。贵妃娘娘授权我排查了身边的所有女官之后,沈秋荣其实已经无可遁形了。”
杨贵妃微笑道:“本宫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呢,当你是沈秋荣的时候,本宫都不敢相信,她和本宫的面貌可相差太多了。”
王源呵呵笑道:“贵妃娘娘,若是她平日以真面目示人,岂非暴露了她和娘娘面容相似这件事?所以这个沈秋荣平日以化妆易容刻意掩饰她同娘娘面容相似,只可惜这等事瞒得住一时,又怎能长时间不露破绽?臣一盘查此事,便有女官告诉我沈秋荣的面容好像每日都在变化,我一猜便知那是平日刻意化妆易容而产生的结果。因为她要掩饰面容,所以每天都要化妆易容,但再高明的手段也做不到天天如一,画得毕竟不是她真实的面容,所以每天的妆容都会有些细微的差别。自己不知道,别人看在眼里一定是有察觉的,只是不太在意罢了。当问及此事时,便会立刻暴露出来。”
杨贵妃微笑头道:“你很细心,确实是这个道理。”
王源道:“多谢娘娘夸奖。找到这沈秋荣之后,剩下的事便好办多了。这女子虽然经过太子殿下和李辅国的调教,敢接受掉包贵妃娘娘的任务,也算是有些胆量了。但毕竟是个女子,一旦被揭穿后便无意抵赖,统统竹筒倒了豆子。然后我便请娘娘安排了这出戏,沈秋荣既然要冒充娘娘,便让她冒充这一回,娘娘在旁来个全程旁观。”
杨贵妃微笑头道:“本宫明白了。”
王源转向怔怔发愣的李龟年道:“李乐师,现在你该明白这场为你准备的戏是如何演下来的了吧。你问了半天问题,我们也回答了你半天的问题,你是否可以回答贵妃娘娘的问题了。究竟是何原因,让太子竟然敢铤而走险对娘娘动了杀心?这简直太疯狂了。太子何时有这么大的勇气的。”
“给我一杯水喝成么?我的血快流干了。”李龟年哑声道。
王源亲自为他捧了一杯茶来,一口口喂他喝了下去,李龟年道一声:“多谢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瞒了。刺杀娘娘之计是李公公的主意,殿下开始是不同意的,缘由其实是从娘娘身上而起。”
“缘由在我?”杨贵妃诧异道。
“是,去年八月十五中秋夜,娘娘同陛下宫中赏月,您同陛下荣王李琬不在京城,未能团聚,甚为遗憾的话,未知娘娘还记得否?”
“记得啊,那又如何?”杨贵妃皱眉道。
“从那夜过后,陛下对荣王便多加恩宠,先加陇右节度大使、再授单于大都护,极尽荣宠。后来又传出娘娘引见荣王和当时尚是度支郎的杨左相,进而这两人过从甚密,惹人生疑。荣王进宫必先来拜见贵妃娘娘,孝敬很多礼物,而贵妃娘娘也在很多场合荣王聪慧沉静胸怀大志,和陛下性格极为相似,是陛下的翻版等等这样的话。”
杨贵妃蹙起黛眉愕然道:“本宫过这样的话么?”
李龟年正色道:“娘娘当然过,还不值一次过,我每一次都记着。因为我的任务是将听到的陛下和贵妃的每一句言行都禀报给李公公,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好吧,就算我过这些话,那又如何?这便要杀了我么?”杨贵妃生气了,生气的样子更是好看,王源看她撅起嘴的样子有些傻愣愣的发呆。
但听李龟年道:“娘娘心思单纯,也许只是无意出口,但在殿下和李公公听来,这是娘娘在刻意的向陛下吹风。再加上杨国忠和荣王之间交往异乎寻常的亲密,所以……难免让人怀疑左相似乎有力推荣王之意。“
“力推荣王是何意?”杨贵妃还傻傻的没听明白。
“就像李相国公开太子之位寿王最适合一样。”王源听的明白,含蓄的给杨贵妃听。
杨贵妃听明白了,蹙眉道:“太子是怀疑我和堂兄一起作势,要推举荣王为太子?”
“正是如此。此事让殿下心中极为不安,今年春天的时候,又一次太子见陛下时,陛下的一句话让太子更是担心。陛下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责骂殿下不如荣王有才能,还太子殿下一也不像陛下,反倒是荣王像极了陛下年轻时候的样子。此事之后,殿下便心中郁郁了。李公公仔细考虑之后,认为必须立刻制止有人在陛下面前鼓吹荣王的好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李公公,就算李林甫力推寿王的言论,也没有贵妃娘娘在陛下耳边鼓吹荣王来的可怕。找这么发展下去,荣王极有可能异军突起威胁太子之位。”杨贵妃微张嘴轻声道:“然则便决定要杀了本宫?”
李龟年沉声道:“既然认定贵妃娘娘同左相一起在里应外合推波助澜此事,那么要想杜绝枕边风,便只能让娘娘闭嘴。太子殿下尚不敢下定决心,是李公公竭力劝要早做打算,殿下才同意了李公公的建议。李公公从七八个月前便开始设计了这场针对娘娘的行动,将沈秋荣安插进娘娘身边模仿学习娘娘的举止神情谈笑语调等等,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也毋庸赘述了。”
王源和杨贵妃都听明白了,整件事的脉络已经很清晰了,原因竟然是源于杨贵妃对荣王的无心称赞,让李亨引发了极度的危机感。本来就已经太子之位受到冲击,李林甫早就公开表示支持寿王,现在新晋势力杨国忠又要推举荣王上位,而且最有利的因素是,有贵妃在吹枕边风,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形下,李亨不得不同意了李辅国的这个铤而走险之策,对贵妃娘娘下手。
虽然事情是从去年中秋便埋下了祸根,但今年连续几件牵扯太子的事情怕是更加打击了李亨脆弱的心灵。他就像惊弓之鸟一样,会将一切的风吹草动放大到极致,从而做出过激的反应。这件疯狂的掉包刺杀的计划在常人看来是很有问题的,但在感觉四面楚歌之时,做出怎样的疯狂举动其实都是合理和可以理解的。
而且这个疯狂的计划一旦成功,不仅仅是可以杜绝荣王上位的可能,而且还可能在陛下枕边安插了一个对最自己万分有利的角色。一旦掉包成功,今后基本上便可高枕无忧了,因为那个假冒的贵妃娘娘只会对李亨有利之事,成为李亨操控的关键棋子,这才是整个计划最吸引人的地方。
杨贵妃吁了口气,轻声道:“原来如此,本宫全部明白了,若不是获悉了这个阴谋,本宫怕是今日被杀死了都还不知道因何而死。我的那些话确实只是无心出的话罢了,本宫绝不会去参与倾轧争斗之中,可惜你们每个人都不明白本宫的心。那些话居然会被你们记在心里,恨在骨头里,想想真教人害怕。”
王源安慰道:“娘娘吉人天相,所以他们没能得逞,请娘娘放宽心。现在事情已明,眼前之事还请娘娘定夺。李龟年如何处置?”
“我不知如何处置。”杨贵妃喃喃道。
王源头道:“好,那臣便代娘娘处置了。”
王源伸手拾起匕首走向李龟年,李龟年面色惨白,看着王源目光中满是求肯之意。
“王学士,能否……留他一命?”杨贵妃在身后叫道。
王源转头凝视她道:“贵妃娘娘,我也不想杀他,但此人确实留不得。今日之仁,会遗他日之祸。他不死,我便要死,他一定会将今日之事告知太子和李辅国的。那将是祸乱的开始。”
杨贵妃怔怔半晌道:“罢了,你决定吧。”
王源转过头来对目光散乱的李龟年道:“李兄,你知道我留你不得,莫要怪我。对不住了。”
李龟年知道今日无幸,叹息一声道:“王学士,请给我个痛快,莫让我多受苦楚。想我李龟年本该醉心音律便可,却被迫参与局中,实在后悔莫及。罢了,若有来生,必不做为人左右之人。”
王源头道:“你死前能明白这一,可算不枉活一世。人生在世若是处处为人左右,那还不如死了。”
李龟年微微头,闭上双眼。王源手一挥,李龟年的咽喉被割开,尸身仆地,瞬间毙命。
……
杨贵妃亲眼看着王源一刀割开李龟年的咽喉,看着鲜血喷涌的场景心中有些翻腾,扶着软榻的木栏弓身干呕。王源忙问道:“娘娘没事吧。”
杨贵妃摆摆手,干呕了几下,喘息着抬起头来,以丝帕捂口道:“把他们的尸身处理了吧。”
王源头道:“请娘娘叫两名可靠的内侍来搬走尸体掩埋,清洗干净地面便是。”
杨贵妃白着脸头,走到屏风外招呼了两名内侍进来,两名内侍一见里边的情形吓得不知所措,杨贵妃道:“待会宫卫撤走之后,你二人将这两具尸体抬到后院中,埋在桃花树下。回头将这里清洗干净,一痕迹也不能留。沾血的东西都拿出去尽数烧了去。今日之事谁问你们都不知道,谁要是多嘴一句,本宫便将他也埋在桃花树下。”
两名内侍连声答应,忙开始收拾。
杨贵妃对王源道:“这里血腥味太重,我们换个地方话,我还有话要问你。”
王源躬身道:“听娘娘吩咐。”
杨贵妃径自出了楼阁,王源缓缓跟在身后,外边太阳已经落山了,四下里光线暗淡。众女官内侍见娘娘出来,忙围拢上前伺候。起了宫灯引路,前呼后拥的离开此处,进了另一处暖阁。
再次屏退众人后,杨贵妃坐下灯下沉吟不语,王源不敢打搅,站在一旁静等。
“王源,你今日救本宫有功,本宫该如何赏你?”杨贵妃缓缓抬头,一双秋水双瞳静静的看着王源。
王源道:“贵妃娘娘,今日之事既是救娘娘,也是臣自救之举,何谈功劳?”
杨贵妃静默片刻开口道:“我有一事要问你,你老老实实的回答。”
王源道:“贵妃娘娘请问。”
杨贵妃道:“数月前我曾单独召见你,询问你的一件秘密之事,你还记得么?”
王源头皮嗡的一麻,只得硬着头皮道:“记得。”
杨贵妃头道:“记得就好,我三姐虢国夫人去世后,留在我这里的那封关于你同太子和李辅国他们之间交往的记录的信件。本宫当时就此事询问于你,你是怎么回答本宫的?”
王源心头狂跳,强自镇定道:“回贵妃娘娘,当时臣……的是并未同太子和李辅国他们有实质性的交往,只是他们拉拢微臣之举。”
“然则现在你怎么?今日你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什么罗衣门的副统领,连刺杀本宫的事情,你也有份参与。对此,你有什么要的?”杨贵妃冷声道。
王源脑子里急速运转,这件事已经自相矛盾了,本以为能糊弄过去,但没想到杨贵妃心细如发,居然还记得当时自己的话。这下子被当面揭穿,着实有些棘手。棘手之处倒不是因为自己被证明是罗衣门的人物,和太子有所勾结。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杨贵妃若是怀疑虢国夫人的死跟自己有关,那才是大麻烦。
因为之前那封信自己解释为李辅国一厢情愿的骚扰自己,即是自己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即便虢国夫人发现,自己也没杀人的动机。而现在则大不同了,一旦证明自己确实是太子手下的人,则当初虢国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后被杀灭口便有了切实的动机,这才是关键。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贵妃往这上面去想。
“娘娘恕罪,罪臣当初对娘娘有所隐瞒,实在罪该万死。”王源沉声道:“但罪臣也是万不得已。因为罪臣不想让娘娘误解,加之私心作祟,想保住自己的前程,这才欺骗了娘娘。”
杨贵妃面冷如冰,静静道:“下去,为何当初要欺骗本宫。”
王源道:“是。此事来话长,不知娘娘是否有兴趣听。”
“,左右无事,本宫要听。”
“好吧。”王源皱眉叹气,组织了一下言语,开始叙述。从自己在永安坊无意间救了李欣儿开始,到如何发现李欣儿是罗衣门的人,自己如何因为送信得知了李林甫的秘密和罗衣门存在的秘密。如何被李适之看中,诗会上意外扬名,再到为何被迫加入罗衣门自保,又被李适之所不喜,最后被杨国忠保护。等等所历之事,除了一些不能的细节和人物之外,尽数了个清清楚楚。
王源一口气了足足一刻钟,在他话的时候,杨贵妃深锁眉头一言不发,静静的听着他话,没有打断他的话。
“你所言都是真的?”杨贵妃轻声问道。
“句句是真,若有半句假话,任凭娘娘处置。”
“你的夫人是罗衣门安插在李相国府中的密探,你救了她,发现了罗衣门的秘密,罗衣门要杀你灭口,你不得不为了保命加入了罗衣门中?”
“是,我当时只是永安坊一个人物,为了保命,我不得不这么做。事实上当时我也并不知道这将是我身上悬着的一把刀,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求摆脱罗衣门,只是苦于无法。”
“道理上倒是讲的通,也就是,后来你参加诗会,直至被我堂兄举荐为翰林学士都是在你加入罗衣门之后?也就是,你加入罗衣门并非是为了对付我杨家是么?”
王源拱手道:“娘娘圣明,我根本无法预料后面发生的事情,谁能知道我会被李适之看中参加诗会?拙作又被陛下所喜,杨左相又会来举荐我为翰林学士?除非我是神仙,否则我怎知命运会如此安排?”
“嗯,一个人的命运确实难以预料。然则,你那天对本宫谎倒也情有可原了,你是怕暴露了身份,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你一直是罗衣门的人,又得我堂兄的赏识,还同我杨家姐妹……交往颇深。也就是,我杨家的很多事情你都知晓,并且禀报给了太子了是么?”
“娘娘容禀,我至今为止从未替罗衣门办过一件事,也未传递过一份情报。我知道这么您一定不信,但事实便是如此。两月前,我之所以离开京城去当河北道黜陟使,便是因为李辅国逼我告知左相的秘密,我没有办法,便选择了离京避祸。我想摆脱,但我找不到时机和办法。我从未有半分要替罗衣门办事的想法,只是一直迫于无奈与之虚与委蛇罢了。”
“那你告诉我,今日你为何不怕暴露身份?你不知道坏了刺杀本宫的大事,太子和李辅国会对你见疑么?”
“那是因为他们要对娘娘动手,这是我决不能坐视的。他们暗地里搞些勾当倒也罢了,竟然发疯到要对贵妃娘娘动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逞。更何况他们要我参与此事,这便是要将我彻底推入深渊之中,我岂能容他们毁了我的一生。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即将举家赴剑南,离开京城便离开了他们的控制,我也不再害怕他们,所以这是个最好的和他们划清界限的时机,我当然义无反顾。”
“这么来,倒是本宫疑心重了,你前番的谎言却是因为自保。”
“娘娘也不是多心,全是我的错,那日我就该同娘娘直言的,只是我那时的担心是娘娘将我的身份告知左相,那样的话我便全完了。整件事都是我自己的过错。当初我若不救欣儿,便没有我身上的这些枷锁,也不至于这般鬼鬼祟祟事不敢对人言了。今日娘娘垂询,我能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心里也少了一块心病,即便娘娘告知左相或者其他人,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实在不想背着这个包袱了。”
杨贵妃静静看着王源,半晌轻声道:“你放心,我会遵守约定替你保守秘密,我不会跟任何人的。但你刚才的话我会派人去调查的,你若敢第二次欺骗本宫,你明白下场如何。”
王源叹了口气道:“我希望娘娘去查清楚,也还我个清白。否则将来真相大白的时候,我倒是百口莫辩。贵妃娘娘,你去查清楚也是帮我,将来希望能给我在左相面前证明,就算我欠你个人情,将来我会报答你的。”
杨贵妃挥挥手道:“那也不用报答,你总归是救了我一命的,就算扯平了。本宫很累了,还有很多事要想,你退下吧。”
王源长吁一口气,拜谢退出。站在门外,这才发现身上已经满是汗水,冷风一吹,瑟瑟发抖。要保守一个秘密,必须抛出另外一个秘密,王源正是这种策略。以杨贵妃的单纯自然立刻便被带偏,成功的陷入到另外一个秘密之中。
请假一天,回乡下。
清明时节,你们懂得。
第三八八章 登门
(傍晚才回家,更新来迟,见谅。晚上应该还有一章,可能有晚。)
大明宫少阳院东院中,从午后开始便气氛诡异紧张,东宫所属三卫府中郎将以及左右郎将政府统领等中高级将领数十人尽数被召入少阳院中接见。这是绝无尽有的鲜见的一幕,因为太子李亨从未在少阳院中接见过所属三卫府中的将领们,作为一个为了隐没在视野之内连妃子都能赶走的人,这件事是他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之一。
今日的一反常态的召见让这些将领们也莫名其妙,众将领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一出。而见太子的过程更是让人觉得诡异,一个接一个的被叫进太子的书房单独见面,太子殿下一言不发,倒是由陪侍一旁的内侍李辅国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太子三卫府的职责是什么?”
“诸位是否发自肺腑的忠于太子?”
“太子之命是否无条件的服从?”
“若是有人与太子不利,是否坚决拥护太子保护太子?”
如上这些问题,问的所有将领们心中有些发毛,这些问题问的很不寻常,或者从未有过这般直截了当询问的方式。部分青年将官们固然不知所谓,但有经验的将领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预感到了似乎有山雨欲来之兆。
问完问题之后,所有的将领都被安排在一件大厅中不许回营,等待太子殿下的进一步指示,而且不准相互的交流话,数十名亲卫像是看着犯人一般的看着这些将领,气氛怪异而又紧张。
这其实是李亨听从李辅国的建议在为最坏的结果做出最坏的准备。今日李龟年和王源将携手完成刺杀掉包的计划,若成功则罢了,若不成功消息走漏,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李辅国给李亨灌输的想法是,若是今日之事失败,便不惜再一次发动一次‘玄武门之变’,以强硬的态度夺取属于自己的江山。这是一次更为疯狂的冒险。
李亨本不愿将事情推向这等极端的地步,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听从李辅国的安排,召集≡∝≡∝≡∝≡∝,太子三卫所属将领,以这种方式探知他们跟随自己行动的可能性。这些将领暂时是不会被放回去的,一旦需要采取断然措施,则先将太子三卫中十几名态度含糊的将领格杀并立刻展开军事行动。
当然这一切都是最坏的打算,以太子手头的这三卫兵马不到五千兵马,大部分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其中近三成都是掌管着仪仗车马的面子士兵,更没有驻扎在兴庆宫内。靠他们想攻入兴庆宫拿住陛下胁迫其传位给太子,那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很多很多甚至是百分之百的运气。甚至连李辅国都认为,这种事成功的概率极低。但他不得不做好这个最坏的打算,因为没有退路。
所以最好掉包刺杀之计能够成功,那也不必去铤而走险走这最后的一步。故而,从获悉李龟年和王源已经去往金花阁开始,在兴庆宫中安插的全部罗衣门的眼线便一刻不停的盯着金花阁中的动静,消息也接连不断的送到李辅国和李亨的手中。
在令人恐慌的等待中,最后的消息终于传来,禀报看见王源独自一人离开了金花阁出了宫,而金花阁中一切平静,没有任何的惊扰,李龟年连人影都没见到。这消息让李辅国大伤脑筋,。
这算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按金花阁中一切平静,王源安全离开,那应该是成功了才是。但如果成功了的话,李龟年会立刻前来禀报,没有逗留在金花阁内的道理。但现在李龟年既不见踪影,金花阁中又平静如初,这算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李辅国也想不明白,金花阁是进不去的,敏感时期绝对不能冒险。但有个途径能知道掉包计是否成功了,那便是去找王源。虽然李辅国不想这么做,毕竟他是太子身边的人,大摇大摆去王源府上找王源,那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但是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也知道,明日一早王源便要去剑南了,到那时可就天高地远,鞭长莫及了。
……
王源终于回到了王家大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当家的早上出门进宫,到了晚上才回来,很是让人担心。更何况所有的事情都要他来过目头,忙碌了一天的李欣儿都已经有些恼火了。
但王源终于回来了,见到王源下马走进院子的那一刻,李欣儿的气也消了大半截。李欣儿带着青云儿等人忙涌上前来迎候。
“你还知道回来么?整天不见踪迹,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也不打发人大黑回来报个信。”虽然已经消了气,但李欣儿还是忍不住要数落几句。
王源伸手将马缰绳递给旁边上来牵马的仆役,整了整衣衫微笑道:“我的错,叫你们担心了,确实该教人回来报个信,只是我忙活的忘了。”
“什么事儿这么忙?”李欣儿见王源眉宇之中带着一丝疲惫之态,也不忍责怪,轻声询问道。
王源摆手道:“回头再告诉你们,先去歇口气儿。”
众人来到厅上,婢女沏了茶水上来,王源撩袍端坐,众人坐在一旁。王源连喝几口茶水,紧张的下午,一口水也没下肚,他早已很渴了。
“行装都打的如何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么。”王源微笑问道。
李欣儿嗔道:“你还呢,你走,我们全家老少便打理行装。昨日带今日,一大帮人忙的脚不沾地,可算是打妥当了。”
王源头道:“辛苦了,那就好。明日清早便要出发,今晚大伙儿都早些睡下,去益州的路可不好走,争取早日抵达,安顿下来还能安安稳稳的过个团圆年。”
李欣儿头道:“知道了,但是有两件事要问问你,刚才奴不是对你发火,而是这事儿要请你示下,你却又不回家。”
王源笑道:“那两件事,吧。”
李欣儿道:“我们明日便走,但这座老宅子怎么办?难道废弃了不成?还有,咱们就这么到了益州,一大家子的落脚之处在何处?这些都没安排,怎么是好?你是副节度,又不是正职,那节度府衙门也不是给咱们住的,这些事不该有个章程么?”
王源呵呵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呢,就是这些事儿么?那也不难解决,何必上火。这等事你们几个和三郎他们商议拿个主意便是,那又何难?却非要我来拿主意?”
李欣儿道:“当然拿了主意,只是需要你头罢了,否则怕你不满意呢。”
王源笑道:“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们的决定我都赞成,我要是事事都管,岂不是成了爱管闲事的了。这两件事儿你们定拿好了主意了是么?出来我听听。”
李欣儿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有了主意了,我和黄三哥商议了一下,决定留下人照顾老宅子。正好秦家老爹找到我不想走,我想着,干脆让他老人家留下看着宅子。秦六的妹子也留下来照顾他。秦家祖孙作事挺妥当的,宅子交给他们也安心。给他们雇几名厮帮忙,平日洒扫巡视便也罢了。”
“甚好。”王源边喝茶边头。
“第二件事情呢,黄三哥上了路之后先带着几个人快马轻装赶去益州,在我们到达之前找座合住大宅子。租或者买都可以。总不至于到时候住什么馆驿客栈,一大家子很不方便。若这宅子不满意,到时候再骑马找马找合意的便是了。”李欣儿道。
王源头笑道:“你和三郎这不安排的挺好的么?就这么办了。没想到十二娘现在也是治家的好手了,我很欣慰。”
李欣儿知道王源在暗讽自己,嗔道:“瞧我么?家里的事情现在我和黄三哥商议拿主意,还有兰妹妹她们帮着出主意呢。”
王源看着扶着肚子靠在椅子上的兰心蕙笑道:“蕙儿现在主要安胎养胎,事儿就不要伤神了,等孩儿生下来之后,才可帮衬着十二娘操持家中的事情。”
兰心蕙垂首道:“奴知道了。”
王源放松心神,抬起脚来搁在凳子上伸了个懒腰道:“有些累了,我晚饭也没吃,肚子饿的很,可有什么吃食么?”
李欣儿愕然道:“你这是去了哪里了,怎地连饭都没吃呢。”
王源笑道:“路上再跟你们吧,现在没精神了。”
青云儿起身道:“家里晚上没开伙,我去叫人拿些心来给你垫垫肚子吧。”
王源头应了,青云儿去叫人取了几碟心来摆在桌上,亲自给王源续了茶水。王源边吃心,边听着众人商量明日的启辰事宜,明日几时起床,几时打完毕,路上谁照管大车谁照管马匹谁照顾妇孺这些琐碎的事情。刚经历了下午的那场紧张之极的遭遇,此刻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听这些琐事对王源来不是烦恼,而是一种心情放松的感觉。
但可惜,这轻松的感觉没持续多久,一盘心吃了没几块,便见黄三拿着一张名帖匆匆从厅门口进来,口中叫道:“二郎,门外有客来访,这是名帖。”
王源拍拍手接过名帖来,只瞥了一眼名帖上的名字,顿时如弹簧般的跳起身来。正议论事情的众人吓了一跳,都诧异的看着王源。
李欣儿道:“二郎,怎么了?谁来了。”
王源皱眉摆摆手道:“没事,十二娘和大伙儿都回内宅商议去吧,你们谁也不要露面,我和客人有要事要谈。”
众人见王源面色郑重,心中甚是狐疑,李欣儿明白不是什么好事儿,但现在也学会了不去多嘴问话,只立刻起身带着众人离开前厅。而王源却已整整衣冠举步出厅,向院门口走去了。
第三八九章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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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大宅门外,黑漆漆的夜色里站着三个人影,黑色的长袍,黑色的风帽将他们的身子完美的融入黑暗之中,若非后方两名黑袍人手中提着灯笼的话,几乎难以发现他们站在王宅的院门口。
“李内侍,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快步走出门口的王源朝站在门口的那身材瘦削的黑袍人拱手行礼。
李辅国举手抖了抖袖子,缓缓拱手回礼。风帽内的面孔被王源身后的黄三手中所提的灯笼照亮,丑陋坑洼的面容吓的黄三打了个激灵。
“有礼了。进去便不必了,可否借一步话,我有几句话想和你。”李辅国沉声道。
王源想了想头道:“当然可以,只是来到寒舍却不进去喝杯茶水,岂非让我觉得招待不周。”
李辅国淡淡道:“心意我领了,请吧。”罢转身缓步下阶,朝空旷黑暗的王家大宅周围的空地上行去。
王源无奈,只得跟出门去,黄三提着灯笼要跟着来,王源伸手阻止道:“三郎,你不必跟着我,就在门口候着,那里都不要去。”
黄三只得止步,呆呆看着王源跟在神秘的黑袍人身后走向黑暗中。
夜风冷冽,黑暗里传来马儿轻轻的嘶鸣声。王源用眼角的余光瞟去,黯淡天光之下,高高低低数十名骑士的黑色剪影驻足于数十步之外。不消,那是李辅国带来的人手,马上要跟自己进行的这场谈话将很重要。一旦应对不当,这些人马可能便是李辅国带来索自己和全家人的命的。
往东沿着开辟的路行到王源日常和公孙兰练剑的一片空地上,走在前方的李辅国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王源,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用意。你同我详细一吧。”李辅国沉声道。
“李内侍找我何事?我根本不知李内侍的来意,您要我什么?”
王源的%∈%∈%∈%∈,回答很出人意料,李辅国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
“我没心情同你打哑谜,我现在很捉急要知道事情进行的如何,你快。”
“李内侍,你的话我真的一也没懂,我不知你今日的来意,还以为我明日赴剑南上任,李内侍来交代些什么话呢。忽然问我什么下午的事情,我当真不知晓。”
李辅国冷冷看着王源,他不明白王源为什么装聋作哑,但他没时间和王源在这里猜谜,太子还在等着回话,太子三卫府的众将军还在少阳院中困着,距离子时陛下出关时间不长,他没时间浪费。
“我问的是……下午你同李龟年一起去办的事情。”李辅国沉声道。
“哦,原来是那件事么?早就办好了,办的妥妥帖帖的。怎么这件事如此重要?居然连李内侍都亲自过问?”王源笑道。
李辅国意识到有些不对,皱眉问道:“你的是哪一件事?”
王源道:“不就是李龟年邀我去金花阁给贵妃娘娘献曲填词的事情么?”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啊。李龟年传了贵妃娘娘的口谕,我只能去了啊,在金花阁献了曲词之后,奉贵妃之命奏了曲子,修改曲词便于娘娘根据曲子和歌词编舞,之后我便离开了啊。”
“就这样而已?”李辅国诧异道。
“就这样啊,还能怎样?李内侍是要问贵妃娘娘了什么话么?这我倒是记得几句,我复述给李内侍听,看看是否有可疑可利用之处。贵妃娘娘……”
“别了。”李辅国摆手打断王源,双目紧盯王源压低声音厉声道:“你是,今日午后李龟年找你去金花阁只是给贵妃娘娘演奏新词新曲?”
“是啊。他就是这么的。他贵妃娘娘派他来叫我去填词什么的,因为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所以今天下午必须去。本来今天下午我安排了要和很多朋友话别的,也只能全部推了。本来我还想去找一下你的,也不得不放弃了。”
李辅国皱眉道:“你是,李龟年只找你了这件事,其余的什么都没?“
王源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不过感觉他怪怪的,好像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了,我想起来了,进了金花阁后在等候娘娘召见的时候,他把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话,刚了没两句,便被其他的事情给打岔了。”
李辅国皱眉道:“什么事情打岔了?”
王源道:“来也是触霉头的事情,我们在金花阁前楼的廊下等候召见的时候,看见几名内侍从里边抬了具尸体出来了,还有人在旁哭哭啼啼的惊扰了我们的谈话。我出于好奇问了问旁边的宫女,那宫女是一名叫沈秋荣的宫女,不知如何犯了事,被贵妃娘娘命人责打,关在后院的柴房里。谁知道这名叫沈秋荣的宫女不知犯了什么倔,居然在柴房里咬舌自尽了。”
“沈秋荣?”李辅国吓得差尿了裤子,沈秋荣他当然知道是谁。
“怎么?李内侍认识这女官么?”王源道。
“不认识,我怎会认识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你是这件事打岔了李龟年和你的谈话?”
“是啊,李龟年很奇怪的样子,听宫女死的那女官叫沈秋荣后,立刻便脸色变了,变得很慌张,很魂不守舍,很奇怪的样子。我当时很怀疑有内情,想掏问他的话语,但他居然理都不理我。呸,一个乐师居然对我这个四品大员不理不睬,朝廷也该整顿礼法了,不能因为他会唱曲谱曲便惯着他。”
李辅国打断王源的东拉西扯,皱眉道:“你怀疑他什么?”
王源道:“很简单啊,李龟年天天侍奉在贵妃娘娘和陛下身边,唱曲的乐师都是些风流情种,我怀疑李龟年和这个沈秋荣肯定是熟识的,而且搞不好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否则这个女官死了,他那么伤心难过甚至还有些紧张的发抖做什么?若非和这女官关系密切,又怎会这般介意一名普通宫女的死?李内侍,我建议罗衣门就此事查一查,搞不好能查出李龟年的一些不可告人之密来。若是能抓住这李龟年的把柄,没准能将他拉入我罗衣门中,这李龟年可是能近距离接触到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人,用处一定不呢。”
“这倒是个好建议,不错不错。”李辅国面色铁青道。
“多谢李内侍夸奖,我也觉得这建议不错。”王源笑道。
李辅国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细细考量王源所的话,审视其中是否有漏洞,审视王源是否在跟自己谎。因为整件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据他和李龟年事前的计划,李龟年该同王源在办事之前便挑明他是罗衣门特别执事的身份。利用一天的时间观察王源的反应,当确认王源没有背叛罗衣门的迹象后才会有第二日的行动。
但根据王源的话来推断,李龟年并未挑明自己的身份,而只是去找了王源,传达了贵妃的旨意。换句话,李龟年恐怕是要到最后一刻才打算将谜底揭晓,若王源的话属实的话,李龟年明显是违背了自己布置的计划的步骤。
“李龟年呢?你们是一起离开金花阁的么?”李辅国转头来缓缓问道。
“我们是同时告退的,但李龟年没和我一起离开金花阁,事实上觐见出来之后,我只是去如厕片刻,一回头便找不到他人了。我可不会去等他一起出来,我急着回家收拾行装呢。所以为便先出来了,至于他,我可不知道他在哪里。”王源耸肩道。
李辅国沉默不语,他已经将王源叙述的整件事都从头捋了一遍,当李龟年传达贵妃娘娘的口谕和王源一起去金花阁的时候,李龟年本打算在等候觐见的时候将身份和计划告知王源,但突然发现沈秋荣死了,所以这个掉包刺杀的计划其实是本路上夭折了。
因为整个计划的关键便是刺杀之后的掉包,这个沈秋荣忽然死了,便再无进行下去的必要,所以李龟年便被迫放弃了刺杀计划,而王源也自始至终不知道李龟年和他一起去金花阁的真正用意。
李辅国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有些怪异。整件事还是有些地方让人觉得不踏实的,这沈秋荣的死似乎太凑巧了,刚好在事情发动前被李龟年知晓。而且,这沈秋荣到底犯了何事才被贵妃责罚,是否是贵妃知道了些什么,逼着沈秋荣出来,此事会不会牵扯到太子身上,这些似乎都是需要迫切查清楚的。
这一切的事情经过可能这样断定基本的几:一则,这件刺杀掉包案没有发生。二则,李龟年的消失很有可能是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而潜逃了,或者是仍旧在金花阁中调查沈秋荣的死因。三则,眼前这个王源并不知道一切,自己也并不需要去跟他挑明。
总而言之,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跟王源浪费时间,尽快的回去跟太子禀报,跟三卫府的将领们解释安抚,编个过得去的谎言糊弄过去,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慢慢的暗地里调查才是正经。
第三九零章 重逢
看着李辅国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王源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起码今夜自己是又过一关了。自己编织的这个故事够李辅国想一阵子了,他一定会验证自己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当事人中李龟年沈秋荣都已经死了,贵妃娘娘又将守口如瓶,李辅国其实也查不出什么。
也许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但也许到那时,真相也已经不太重要了。
冷冽的清晨到来,东方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王家大宅前已经一片喧闹声。十几辆大车排成一溜儿,几十匹骡马背着行李喷着白汽站在寒风里。
片刻后,女眷登车,男子骑马,一切准备就绪。领头的大车上的车夫挥动鞭儿啪的一击,车队隆隆而动朝着街中行去。车上众人和马上众人均纷纷回望,看向这个住了一年多,亲手整理修葺的大宅子,同门口几名留下看宅子人挥手告别,李欣儿、兰心蕙以及几名婢女竟然眼眶红了。
“表姐怎么不回头瞧瞧老宅?好歹也是住了一年的家,瞧瞧欣儿她们,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王源笑问身边男装丽人。
公孙兰轻笑道:“有什么好哭的,离开京城是件高兴的事儿。事实上我对这里没有丝毫的眷恋,要有什么让我留恋的话,我只是可惜了后园我亲手侍弄的那十几株梅花罢了。”
王源呵呵笑道:“表姐的很是,于我心有戚戚焉,我对京城也没有多少眷念,我恨不得离开京城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只要喜欢的人在身边,一栋宅子可不值得哭哭啼啼的。”
公孙兰笑道:“你是心有鬼胎,跟我可不同,可别跟我扯什么心有戚戚。莫以为你的事我一无所知,昨晚那李辅国来找你,你编了一大通谎话骗他,心里怕是担心李辅国会识破了你的谎言,跑来找你算账吧。”
王源讶异道:“原来表姐什么都知道了,我本是要找表姐商议的,但一想表姐这几日好容易清静几日,便又不忍打搅了。没想到表姐竟然主动暗中保护我,表姐对我太好了。”
公孙兰啐了一口道:“我只是怕你给⊥⊥⊥⊥,人杀了,这一大家子的人没人照顾,要害的我替你照顾妻儿罢了,否则我才不管。”
王源哈哈大笑,话间队伍已经主街往东坊门方向行去。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行到西城主门金光门内广场上。天色已经大亮,东方的云彩已经一片火红,不久后红日便要喷薄而出。
队伍抵达广场上,但见城门口有两百多骑兵正列队静立,见到王家车驾过来,两匹马儿出列飞奔过来。
“参见大将军,卑职刘德海有礼了。”其中一人正是养了几日伤的刘德海。
“参见大将军,亲卫营校尉赵青在此等候大将军多时了。”另一名青年将领也在马上拱手行礼。
王源知道,这是两百名跟随鲜于仲通前来京城的护卫,鲜于仲通离京时,杨国忠特意要他留下这两百人作为自己此行的护卫,这赵青便是这两百护卫的头儿。
“刘将军的腿伤如何了?此去长路漫漫,又是一趟苦差,可受的住么?”王源微笑道。
“放心吧大将军,伤口已经愈合了,早无大碍了。感谢大将军为我请功,前日兵部颁了升职文书,卑职升了游骑将军了。”刘德海笑呵呵的道。
“那可恭喜你了。”王源笑着头,转头来看着赵青道:“赵校尉,这一路上恐要辛苦你了。去益州的路我们一也不熟悉,路上的事情便只能拜托你了。”
赵青拱手道:“大将军哪里话,这是卑职的职责。鲜于大帅临走时了,卑职即日起便是您的亲卫兵马,您尽管吩咐便是。”
王源头道:“很好,这一路你和刘将军多商议便是,有什么建议可告知刘将军,他会来禀报于我。”
刘德海和赵青同声应了,队伍汇合一处,因为要等候柳钧,只得暂时停留在城门内广场一角。王源牵着马同身边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忽见远远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两人,径自朝王源走来,几名护卫上前拦住了他们。那两人大叫大嚷,像是很激动的样子,士兵们呵斥着他们,有士兵已经抄起了鞭子。
“怎么回事?”王源皱眉问道。
“禀将军,是两名百姓,硬是您的故人,非要往前闯。”赵青拱手回禀道。
王源道:“故人?带他们过来。”
两名百姓被士兵们带了过来,两人衣衫褴褛面目上全是污垢之物,头发也因为刚才的挣扎弄得乱糟糟的。
“你们两位是?”王源皱眉问道。
“王公子,你不认识我们了?奴是山妮儿啊,这是我阿兄谭平呢。”头发乱蓬蓬的矮百姓叫了起来。
王源一愣,仔细的观瞧,终于认了出来,这两人正是当日领着自己穿越西大山的山中兄妹。高个子的是谭平,话是谭妮儿。
“你们怎么在京城了?怎么变得这副模样了?”王源惊愕道。
“呜呜呜。”山妮儿忽然放生大哭起来,手掌在脸上乱擦,一会儿便成了大花脸。
青年谭平倒是比较冷静,一言不发的看着王源。王源忙命人将两人领到队伍里,在一辆马车边站定,询问他们原委。山妮儿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谭平倒是静静的开始讲述。
当日在去往云州的路上和这兄妹二人分开之后,谭平带着妹妹山妮儿到了云州城已经是王源他们连夜出兵巨石关第二天的事了。兄妹二人卖了毛皮,在城里找了一圈王源没找到,也不能多耽搁时间,于是便原路返回山里。可没想到,回到山中的家园的时候,却发现家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了残垣断壁。兄妹二人惊慌失措,在雪堆里找到了已经死去的母亲和身受重伤的父亲。
谭老丈用尽最后一气力告知了一双儿女经过,原来是因为王源和公孙兰在雪地上的踪迹被追赶他们的兵马发现,一路跟踪到了山谷中。当得知王源他们已经穿越大山到达云州之后,领兵的军官极为恼怒,知道已经追不上王源他们,所以便烧了房子,杀人泄愤。老丈拼着一口气不咽,终于等到了儿女的归来。
谭平完这些,也忍不住眼泪涟涟,一旁的山妮儿更是又放声大哭起来。公孙兰在一旁低声的安慰她,王家几名女子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都同情的围拢来安慰她。
“都是我害的你们家破人亡,我很抱歉。”王源自责道。
谭平道:“王公子莫这么,一切都是天意,你们救了我妹妹的命,我爹爹才决定帮你们,这都是因果。我要去报仇,爹爹不让我去拼命。爹爹,您是官府中人,要报仇便要找到你,若是王公子能同意助我报仇,才有可能成功。若王公子不愿意,我兄妹二人这辈子也报不了仇的。”
王源道:“所以你兄妹二人便一路来京城找我了?”
谭平道:“爹爹没撑多久便过世了,我和妹子葬了爹娘后也无处可去,于是和妹妹商量了按照爹爹的交代去找你。到了云州四处打听,听云州的兵马在巨石关打了大胜仗,王公子也随军前去了,于是便留在云州等王公子。可是大军回城后我兄妹几次想找到公子,但都被人轰出来了。几天后又得知公子回京城的消息,我和妹子便一路跟着你们往京城赶路。这一路上我们兄妹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没得吃便乞讨几口,没水喝便吃几口雪,终于昨天晚上才进了京城。刚才我和妹子在街边歇息,听人及王公子名讳,这才赶来瞧瞧。天可怜见,果真是王公子,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王源和周围众人心中悱恻,公孙兰对山妮儿极为怜爱,已经不嫌她身上污垢替她整理衣衫头发了。
“尊父母之死因我而起,都是我害了他们。你们兄妹能千里迢迢来找我,便是对我的信任。你放心,我会竭力助你们报仇的。但现在我们要去剑南赴任,你二人在京城也没地方去,莫如跟着我们去吧。山妮儿便跟着我家中女眷一起,谭兄弟我可让你入军职跟在我身边做个亲卫。你们看可好?”
谭平和谭妮儿双双跪下磕头,感谢王源的收留。王源搀扶起二人,命人给两兄妹换衣收拾,吃东西什么的。闹腾了一会儿刚刚安稳下来,便见大街上马蹄杂沓人声鼎沸,一大队车马从大街上冲入广场之中。
第三九一章 告别
浩浩荡荡数百人的车驾瞬间涌到王源的车驾面前。∽↗,柳钧看来对白马情有独钟,在队伍之首的他胯下依旧是一匹神骏的白色宝马,他最先看到王源,口中大叫:“义父,义父。”
王源忙挥手致意,身边众人一片愕然。
李欣儿皱眉道:“你何时又收了他做义子了?“
王源挠头道:“回头再说这事。”
李欣儿嗔怒道:“收了人家儿子为义子,便可光明正大的来往了是么?真是气煞我了。”
王源皱眉道:“莫忘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你的言行。”
青云儿轻轻拉了李欣儿一把,李欣儿哼了一声气呼呼转身上车,重重关上车门。王源无语摇头,耳边传来公孙兰的揶揄的轻笑声,王源也无暇和她多言,回身来迈步而出迎上对面的车驾,前方柳钧已经翻身下马行礼了。
“义父,娘亲也来了,在后面大车上。”柳钧行礼毕起身道。
王源点头,看向对面,但见数十骑全副武装的护卫簇拥着一辆精美马车,马车车帘撩起着,露出半张正在朝自己张望的脸。
“很好,看这架势,你带了不少护卫嘛。这些人都是跟随一起去了?”王源指着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道。
“嗯,除了他们,还有五十名护卫。义父,让您瞧瞧这五十人的阵仗。”
柳钧一声唿哨,猛听得人叫马嘶,队伍后方呼拉拉涌出五十名护卫来,这帮人一亮相,王源顿时惊的目瞪口呆;不仅是王源,周围的众人也都发出惊讶之声。
这五十名护卫竟然全部是黑魆魆的昆仑奴,他们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每名黑奴的都膀大腰圆身形高大,穿着加大号的盔甲,骑得马也都是最健壮的,马鞍上挂着的兵刃也都以八棱锤、狼牙棒,大铜棍、大砍刀这些东西为主,光是看这些普通人根本拿都拿不动的兵刃,便知道这帮黑奴个个都是力大无穷的主儿。
“哪来这么多黑奴?霍,好大的排场。”王源笑道。
柳钧得意道:“这是舅父送我的礼物,得知我要随义父出行,舅父便送了我精挑细选的几十名黑奴为护卫。这些黑奴都是净了身的,个个力大无穷,也学过些格斗功夫。我让大土鳖大乌龟大王八三个领着他们,可以想象,在战场上我这黑奴团一出马,必吓得对手屁滚尿流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左相的手笔,那倒是不足为奇了。挺好,挺出风头的,不错。”
柳钧笑道:“义父给起个名字吧,黑奴团不太好听。”
王源笑道:“就叫昆仑营吧,将来若有昆仑奴便都可加入其中,组成单独的一只特色军给你统领,那也是大唐独一无二的一只兵马了,那可很有面子。”
柳钧拍手道:“太好了,义父这主意不错,将来弄个成千上万的昆仑兵,打起仗来乌压压跟片乌云般的掩杀过去,那场面想想都让人激动。”
王源微笑点头道:“很刺激的场面,对了,左相没来么?”
柳钧道:“舅父本要来送行,但一大早被陛下召进宫里去了,所以让我传话给义父表示歉意,委托我娘亲前来送行。义父……你不去和我娘告个别么?”
王源咂嘴道:“好吧,我去给夫人道个别,你整顿随从归队列,准备出城。”
柳钧答应了,立刻大声下令,昆仑营的黑奴们和数十名护卫开始纵马移动,有秩序的归入王源的队列中。
王源缓步走向那辆华贵的马车,来到马车小窗旁拱手道:“给夫人见礼。”
秦国夫人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进来说话。”
王源挠挠头,但见车厢门已经打开,紫云儿从车里下来,朝王源微微一礼便站在一旁。王源朝她点点头,弯腰钻入车厢中,车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间,一个温软香腻的身体已经扑进怀里,王源尚未说话,嘴巴已经被一张温香小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王源暗叹一声,搂住秦国夫人蜜吻一番,唇分时秦国夫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王郎,这一去山高水远,万万珍重自己。若有机会,一定要回京城来看我。”秦国夫人摸着王源的脸庞低声道。
“夫人倒像是要和我生离死别一般,此去战役得胜,我很快便会回京,不要这样。”王源轻拍她脊背安慰道。
“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总好像有预感,我们这一别,你恐怕再也不会和我相见了。昨晚做了个梦,甚至连钧儿我都再也见不到了,我很害怕。”
王源道:“梦岂可信?夫人若是实在割舍不下,我只能让柳钧留下了。”
秦国夫人忙摆手道:“别别别,让他跟着你,你会教导他成人。在京城我反倒更担心。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战事上不用太莽撞,要一步步的来。若有什么需要我协力的,只要派人送信给我,我必全力助你。钱财物资什么的需要的我会全力相助,只要你们爷俩都平平安安。”
王源心中感动,毕竟秦国夫人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伸手捧着她的脸亲吻一回,低声道:“你也要保重,我要出发了。”
秦国夫人恋恋不舍,伸手从头上拔出一只金簪塞在王源手里道:“去吧,珍重。”
王源退出马车来,见周围数百人的视线都看着自己,略觉尴尬,伸手从王大黑手中接过黑马缰绳来,翻身上了马高声喝道:“出城。”
车马麟麟而动,三百多人的车队也排出好几百步长,浩浩荡荡出了金光门城门。前方官道坦坦直通西南方,后方朝阳初升,照得人马车都金光灿烂。
王源坐在马上,回首后方这座又爱又恨的长安城,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伤感。放眼前路,未来的路不知是悬崖还是坦途,此一去剑南,不知是凶是吉,是一切的终结,还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
益州距离京城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但从京城往西南入蜀地形之艰险有诗为证: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那是因为要从京城抵达益州必须要穿越秦岭山脉,秦岭山脉是横贯东西分割南北的一条巨大山脉,绵延数千里根本无法回避。而自古从京城入川,便只能通过穿越秦岭的古代修建的栈道和山道,沿途之艰险困顿可想而知。
从长安往西南百余里后进终南山,便正式进入秦岭山脉蜀道之中。入川之古道分为三条线路,一条直接往南通向蜀地汉中,古时称为傥骆道。另一条沿着终南山往西过梁州再往南进汉中,古称之为褒斜道。第三条便是从梁州在往西抵达兴州,再从兴州上陈仓道进川。看似有三条道路,但其实每一条路都一样,都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开凿而出的危险栈道,每一条路都惊险万分。
根据赵青的意见,以安全为第一原则,最终大队兵马选择了褒斜道,这是一条相对人马稠密并且安全的道路,道路上串联起了不少州县城镇,相对较为平坦,并非全部穿越崇山峻岭。也是长安往西南最常用好走的一条路。但即便是这条路,其艰险之处让人难以想象,很多地段大车无法通行,还需要人力将车辆抬运通过,速度之慢可想而知。
但好在王源并不急于赶路,而且王源也进一步意识到古代交通的隔绝所带来的影响。像秦岭这样的大山脉,硬生生将蜀地隔绝起来,这便是最为天然的一道屏障。有些时候,这屏障不是隔绝,而是一种安全上的保障。
第三九二章 豪宅
行行复行行,路途何艰辛。◎頂點小說,人马车辆腊月初二从长安出行,一路过秦岭跨巴山往西南跋涉,经过梁、利、巴、阆、梓等数十州县,穿越崇山峻岭峡谷溪流,终于在天宝六年腊月二十二日午后抵达剑南道治所益州郡的治所益州城。
这一路竟然行了二十天,这是王源开始离京时所没想到的。一路上的折腾也让王家众人和随行的兵马精疲力竭。不少人水土不服加上疲倦受寒等等缘故弄得上吐下泻,就连赵青率领的原属剑南的士兵们也倒下了几十个。庆幸的是,这条线路上沿途的州府很多,有充足的落脚点和歇息治疗的地方,所以情形没有变的更糟糕。
益州郡这个称呼其实在天宝初年便被朝廷废除了,但因为沿用良久,大家都还没能改口过来,实际上现在的益州郡应该称之为蜀郡,这是改过之后的建制。但其实只是改了个名字而已,换汤没换药,倒也没什么区别。
午后时分,大队人马抵达益州东城门外时,城门口已经有大批的官员列队相迎,鲜于仲通特意从曲州赶回益州迎接这位新任剑南节度副使,拥有归德大将军头衔的的救火者。益州众官员也都知道王源是派来救南诏征讨战之火的,所以也都来瞧瞧这位左相派来的救世主。但当他们看到来的是个纤弱白皙年纪颇轻的年轻人时,很多人大失所望,暗叹左相简直儿戏。
鲜于仲通当然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他知道王源可不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儿,关于王源的事迹鲜于仲通听杨国忠讲了不少,虽然杨国忠讲的隐晦,但也隐约透露了几句王源如何弄倒了杨慎矜的事情。光是这一件事,便让鲜于仲通差点掉了下巴,对王源敬畏之极了。所以鲜于仲通对这个来替自己擦屁股的救星还是非常的热情的。
在鲜于仲通的热情迎接下,大队兵马浩浩荡荡穿越宽阔的街道直奔城南,在一座气派的大院落前停了下来。鲜于仲通请王源下马来,笑着拱手道:“王兄弟,请进宅。”
王源看着面前这座气派的宅院,但见高高门楼飞檐高挑,新漆好的兽头朱门威严霸道,门上挂着一张巨大匾额,上写‘蜀园’两个字。丈许高的青砖院墙上爬着落了叶的爬山虎藤蔓,从墙头可看见院内高树葱郁,还隐隐看到一座楼宇的飞檐掩映在树梢之间。
“鲜于大帅,这是您的府邸?”王源微笑问道。
鲜于仲通微笑不答,转身下令道:“来人,挂上匾额。”
七八名仆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几人抬着一张大匾额,另几人扛着梯子绳索等工具呼啦啦涌上前来,两座长梯搭好,绳索将大匾额挂上上方的门楣,乒乒乓乓一顿敲打,将这张巨大的匾额端端正正的挂好。
“王兄弟,请揭开彩绸。”鲜于仲通将蒙住匾额的红绸长长垂下的一角递在王源手里,笑眯眯的道。
王源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用力伸手一拉扯红绸,红绸滑落,露出匾额上的几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来。匾额上写着:王家大宅。
鲜于仲通哈哈大笑着鼓起掌来,王源看出那四个字像极了自己在京城的大宅门前挂着四个大字的匾额,那是自己请了颜真卿题写的王家大宅的匾额。看来这鲜于仲通在京城便将自己门前的匾额临摹了下来,回到益州赶制了这张还要大的匾额,便是从京城已经做好了送自己宅子的准备,可谓是早有预备了。
虽然已经明白其心思,但王源还是故作惊讶道:“这……这是何意?”
鲜于仲通笑道:“王兄弟,这是我特意为老弟一家准备的宅院,也就是个四进八开的普通院子。这‘蜀园’原来是我的私宅,我已经快五年时间没在这里住了。这次王兄弟举家来剑南赴任,我一想,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于是便命人将宅子整饬了一番,让王兄弟带着家人凑合着入住。若是不满意的话,将来再买新宅便是。”
众人暗自咂舌,这口气当真不小,四进八开的大宅子在他口中还说是普通的宅子,四进八开的宅子那可是王公府邸的规模了。这鲜于仲通真是口气大的吓人。
王源忙摆手道:“这如何敢受?使不得使不得。”
鲜于仲通忙道:“王兄弟,看得起我鲜于仲通你便不要推辞,你可别担心这宅子来路不正。本人在为官之前可是蜀地大商,这宅子可是我一文钱一文钱挣来的,干干净净,童叟无欺的钱财盖得宅子。这次你来剑南担负极大的责任,左相交代过我,要给你做好后勤,除了军务,其他方面不能让你分心。这宅子除了是我的心意,这也是我的职责呢。”
王源哈哈笑着挠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鲜于仲通一笑,招手对身旁仆役道:“拿上来。”
一名仆役端着托盘上来,上面放着房屋地契,名字都已经改好。王源哼哼哈哈几声,身旁的李欣儿使了个眼色,黄英伸手接了托盘。王源带着众妻妾向鲜于仲通表示感谢,鲜于仲通呵呵笑着还礼。
“王兄弟。进宅吧,得知你们午后要到,我特意请了咱们芙蓉楼的名厨前来,在宅子里摆了十几桌酒席为诸位接风洗尘。在你的宅子里摆酒席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兄弟不会怪我吧。”鲜于仲通笑道。
王源哈哈笑道:“说哪里话来,鲜于大帅如此招待周到,让本人很是感动。这酒席就当我感谢鲜于大帅的热情。既然在我的宅子里,今日我便是主人,鲜于大帅请!”
两人并肩上了台阶,不待叩门,朱门自开。两名仆役躬身相迎。走过门后照壁,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座巨大的庭院展现在面前,青砖漫地,花坛鱼池错落,高大的树木分布在院落东西。十几桌宴席摆在空地上,几十名仆役垂手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众人入席用餐,鲜于仲通热情备至,益州官员们也很是热情,这一番推杯换盏直喝到未时末。王源本想问一问战事情形,但鲜于中通却道:“王兄弟远道而来,需要休息。再说明日是腊月二十三送灶神的日子,过几日便是元日,也不急在这一时。这几天王兄弟好生的安顿下来同家人过个团圆年再说。莫担心,现在曲州前线的战事还是平稳的。否则我也不敢回益州来了。”
王源想想他说也在理,反正自己也是打算过了年再赶到曲州前线的,既然前线战事无虞,那也不急在这几天。这几天反倒可以好好的了解一番前线的战事情形,那也是很有必要做的一件事情,于是便也不再多问了。
就宴后,趁着黄三带着人搬运行李整理安顿的当儿,王源携众人开始参观这座大宅子。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顿时让所有人都惊讶于这座宅子的豪华。见识过虢国夫人个秦国夫人府的王源和柳钧都惊讶于这宅子的豪华程度。虽然比不上国夫人府的豪奢,但府邸的规模豪华远远超出了王源在京城的大宅子太多。
众多精致的小院落、回廊、飞檐、天井、后园也倒罢了。后宅院子里的那座红色雕琢精致的三层小红楼才是这座宅子的核心建筑。整座楼画梁雕栋极尽华美,装饰虽然有些过于繁复琐碎,但可见造这木楼时所费的人工财力和匠心。
在这年头,土坯房石头房子是主流,两层建筑都很稀少,三层的木楼更是凤毛麟角。足见鲜于仲通口中的所谓普通不住的旧宅其实言不符实,这应该是鲜于仲通自己引以为傲的宅邸,为了王源,他也是豁出去了。
站在楼上,饱览周围的城中市井之图,甚至可以远眺城外之河,远处的高山,让人甚是高兴。众人啧啧惊叹之余都觉得这宅子太过贵重,似乎收这么贵重的宅子有些不妥。这座宅院怎也要值个几万贯,那可是天大的一笔巨款。
公孙兰却道:“有什么不妥?他送给二郎是有求于二郎,咱们收的心安理得。再说了,你以为二郎还会将房子拱手送回去么?”
王源哈哈笑道:“还是表姐了解我,我可不是什么拒绝意外之财的谦谦君子。你们还是各自找喜欢的房舍住下,这里今后便是我们的家了。不要有愧疚感,我可是来救他的命的,他的命可比这宅子值钱多了。”
第三九三章 出征
数日时间,王家众人很快安定了下来。¤頂點小說,小年之后,鲜于仲通天天来作陪,王源也趁此机会带着家中妻妾以及柳钧等人将这座蜀中名城逛了个七七八八。
要说这成都城可不是一座小城市,巴蜀之地以此城最为繁华,成为城池可追溯到古巴蜀国时,那可是比先秦时期还要久远的年代。西周曾建都于此,有史栽‘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这便是成都这个名字的由来。自此之后,生生不息,在巴蜀这片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的庇佑下,成都所历纷争甚少,到现在已经发展为人口近十二万户,百姓近八十万的一座大城。长安以西的城市规模中,成都首屈一指。
在鲜于仲通这个本地土生土长的成都人的陪同下,游览了南城的万里桥浣花溪,西城的百尺高楼张仪楼,东城的名楼散花楼等等名胜所在。本地名士闻翰林学士王源前来,纷纷陪同游玩,甚是隆重。王源也不得不在这些名胜之处留下了搬运的诗文,少不得有太白老杜之作,反正惊艳死人不偿命。
但其实,王源更喜欢的是逛街景。成都城人口众多,但却也不像长安城那般全是民坊布局。只有七八处坊区存在于城市中心,坊区内也只是重要的衙门和仓库,便于保护和管理罢了。但百姓的住所却很自由,分散于城中南北东西蛛网般的街区内,倒是显得贫富贵贱之间的等级不是那么太明显。
而且,临近新年,街面上百姓熙熙攘攘,但大多穿着整洁的衣物,行为举止也很得体,可见巴蜀天府之国百姓富庶民风淳朴。王家的女眷们最兴奋的莫过于满街的锦缎铺子,成都蜀锦天下闻名,且是朝廷贡品。眼下虽非春日新丝上市的时节,店内的锦缎大多是旧年陈货,但王家女眷们依旧采购了一大堆放在马车内。
而对于黄三刘德海这些男子们,他们最喜欢的莫过于本地酿造的好酒。取岷江之水酿造的本地清浊酒,酒味干冽醇香,像是带着与世隔绝的山野的味道,喝起来味久绵长甚是爽快,当然也是采购了一大堆运回家中。
虽然心头压着前线的战事,但不得不说,新年前的这几日是王源最为放松悠闲的几日。每日家中宾朋不断,有本地官员的到访,有蜀中名士的前来谈诗论文,闲暇时携美逛街,夜晚后倚红偎翠坐在小红楼的露台上眺望景色,过得着实滋润。
当然,王源也并非没有问询鲜于仲通那些南方的战事情形,但明显鲜于仲通也许是个成功的商人,但绝不是个合格的节度使,他所描述的战事情形前后矛盾晦涩不明,往往唉声叹息将战败归结于兵士不奋勇,敌手太狡猾,乃至不明的诡异原因之中。所以王源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实在很有限。问了几次后,王源索性不谈此事了,以免被鲜于仲通的话影响了自己的客观判断,一切待年后抵达曲州前线时再做了解反倒好的多。
就这样舒舒服服间七八日时间转瞬即过,转眼间天宝六年的新年便到来。年一过,王源动身去曲州的日子便要到了,王源定下的动身的日子是正月初三,然而,大年初一的上午,鲜于仲通阴沉着脸急匆匆的赶到王家大宅,带来一个将王源安逸的日子彻底击碎的消息。
王源本以为匆匆而来的鲜于仲通是来给自己拜年的,但鲜于仲通一反以前来见王源时的笑容满面,脸上阴云密布,将一份急报递给王源。
“卑职孙友能急禀鲜于大帅,腊月二十八日夜,南诏蛮兵突袭我曲州东南鲁甸县,卑职率兵前往救援,于平坝草滩遭受蛮兵伏击,伤亡六千余。卑职被迫退回,天明后蛮兵攻城,几破南城城墙,形势危急。卑职特急命人告急于大帅,恳请大帅聚援军速至救援。”
短短一封信写的极为潦草,显然写信之人心情焦急或者是出于恐惧之中。
“王兄弟,这是曲州送来的求救信,没想到曲州竟然也快不保了,这可如何是好?”鲜于仲通一脸的六魂无主。
“这孙友能是谁?”
“哦,是我剑南节度兵马使。我离开曲州时他全权负责守御曲州,没想到这才半个月不到,便弄成这副模样了。这个孙友能,简直无能。我命他坚守曲州,偏偏跑出去救援什么鲁甸,真是个废物。”鲜于仲通一边叹息一边咬牙怒骂。
王源吁了口气道:“罢了,看来我要动身了。”
鲜于仲通忙道:“我立刻去点一千兵马跟随你前去,城里只有五千兵马,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王源道:“我还要两样东西,那是左相答应我的。”
“什么东西?但说。“
“你节度使的调兵大印和出行双旌双节车驾,从现在起,我全面掌管兵事,大帅作证此城为我后援。我有所求,大帅要想尽办法满足我,你没有的便去跟左相要。”
鲜于仲通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全部照办,你什么时候出发。”
王源道:“午后吧,我家中要交代交代,另外总要和家人吃顿年饭再走吧。”
鲜于仲通点头道:“原该如此。”
送走鲜于仲通之后,王源召集家中众人宣布即将动身的消息,除了柳钧兴高采烈之外,众人皆神色凝重。李欣儿强烈要求随同前往,被王源无情拒绝。这一次,不仅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她们王源也一概不准前往。王源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这次是真正的领军打仗,而女眷是决不能随军的,女眷随军乃是军中大忌。
众女无可奈何,她们也没想到这一次连表姐公孙兰都没能跟着去。按理说公孙兰的武功高强,跟着去会派上大用场,但拘于军规,王源都没有同意,其他人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午饭后,王源和柳钧在众女的陪同下,率领五十名昆仑营的黑奴以及数十名护卫校场同刘德海和赵青早已将一千随行兵马汇合,同鲜于仲通交接之后,和鲜于仲通客套几句互道珍重后,王源率一千多兵马浩浩荡荡出南门而去。
王家众女一直跟随送行,一直送到万里桥头才被王源劝住。
“都回去吧,都照顾好自己。十二娘你要担当起来,成都人生不熟,事事都要小心,留下的二十名护卫你要日夜督促他们巡逻,遇到可疑人等不要掉以轻心。必要时去找鲜于仲通帮忙。”
李欣儿抹着眼泪答应着。
王源又对青云儿和紫云儿道:“你们两个也要帮着十二娘照顾好惠儿,家里全部拜托你们了,要让我安心作战,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青云儿和紫云儿点头答应。王源拨转马头挥鞭打马,黑马飞驰如电很快追上大队兵马消失在茂林拐角的坡后。众女一直等到看不到兵马的扬尘,这才一个个面色凝重的回过头来,每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
青云儿轻声道:“没人跟着二郎去,心里着实不踏实。他身边没人伺候,若是生病了怎么办?还有柳钧,谁来照顾他们。听说南诏人打仗花样多,会巫术蛊术,着了人家的道儿怎么办?着实教人不放心。”
李欣儿皱眉道:“别说的,越说我心里越是不安稳。二郎不让我们去跟着,那能怎办?军纪不容,他此去是要领军的,自己触了军规如何服众?虽然我很想去帮他,但我也不会不听他的话。”
兰心蕙忽道:“表姐呢?怎地没见到她来送二郎?是不是刚才二郎说不让表姐跟着去,表姐不高兴恼了?”
众人这才相互四顾,发现公孙兰确实不在周围。明明刚才随同一起来送行的额,怎地忽然不见了踪迹。正疑惑间,猛听得万里桥上的廊桥中稀溜溜一声马鸣,一匹红色骏马从桥上直冲出来,风驰电掣般的冲撞过来。
众女忙闪身躲开一旁,但见那红色骏马飞驰而过身畔,卷起一阵扬尘,瞬间远去。
“那是谁?怎么这么眼熟?”青云儿叫道。
紫云儿叫道:“是公孙表姐,换了男装,我倒这么眼熟呢。她这是要跟着二郎去么?”
李欣儿喃喃道:“还是师傅想的明白,军中不能有女眷,那么女扮男装不就好了。师傅啊,看来你是早就想好了,但你为何却不告诉我这个办法,我现在去扮装却也来不及了。师傅,看来你也是无法自拔了。”
第三九四章 立威
从成都一路南下,路上王源丝毫不敢耽搁,过嘉州渡大渡河南下,正月初二傍晚抵达戎州。原本计划是在戎州歇息一晚,次日一早抵达出发,午后便可抵达在戎州东南方一百二十里外的曲州境内。
然而傍晚时分抵达戎州之后,王源却看到了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大队大队的兵马正从南边的官道上进入戎州城中,这些士兵仓皇进城,毫无秩序,整座戎州城中一片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闻听节度副使王源抵达戎州,戎州大小官员从混乱中抽出身来迎接,王源也见到了本应在曲州坚守的剑南道兵马使孙友能的身影。王源的第一反应是:曲州失守了。
王源即刻在戎州州衙大堂上召集剑南节度兵马使孙友能以及数十名军政官员见面,详细询问目前的情形。第一个问题自然是曲州还在不在。
“孙将军,你为何身在戎州,曲州沦陷了么?”
四十余岁的孙友能身形胖硕,一张脸上满是白肉,不过态度倒也从容。
“回禀王副帅,腊月二十八开始,南诏兵马突然对我曲州所辖鲁甸一带发动攻击,本人率兵去救援,半路遇伏退回城中。南诏人尾随其后,随即发动对我曲州的进攻。直到今日上午,曲州战事仍在继续,南诏兵马跟疯了一般,被我打退多次,他们死伤无数。他们并未得逞。”
王源皱眉道:“如此说来,曲州并未失守是么?”
孙友能点头道:“当然。”
王源道:“那么你跑到戎州作甚?你该在曲州坚守御敌才对。大队兵马正在撤进城里,这难道是你主动下令放弃曲州了么?”
孙友能赔笑道:“这个……确实是卑职下令撤离曲州了,因为卑职觉得坚守曲州不是个好主意。早早将兵马撤到戎州,据泸水而守,比之在曲州坚守更为有效。”
王源冷声道:“你的意思是将曲州拱手送给南诏人。”
孙友能微笑道:“王副帅,卑职说的很清楚了,卑职觉得曲州难保,与其在曲州与敌死磕,还不如退守戎州坚守泸水防线更好。”
“然则,现在曲州的情形如何?是丢了还是没丢,请你给个明确说法。”王源声音变得凌厉起来。
“这个……卑职不太清楚,卑职撤离曲州时曲州尚在,而且剑南节度行军司马宋建功率所部八千人没有撤离,尚在曲州坚守。”
王源缓缓从案后起身,来到孙友能面前凝视他道:“孙将军,你是要告诉我说,宋将军率部坚守曲州,而你却带着兵马撤了?曲州总共三万兵马守城,你带走了两万多,只留下了宋将军的八千人?”
孙友能嘟囔道:“王副帅,您不知道情形,南诏兵马跟发了疯似的攻打不停,城南墙被突破好几次。曲州城墙不高,并不利于坚守,我这才下令放弃曲州的。我同宋将军商议退守戎州,可是他死活不同意,无奈之下,我才不得不自己带了兵马撤走。我可没让他留在那里送死,他不听我的劝告我有什么办法?”
王源呵呵而笑道:“倒是宋将军不识抬举了。孙将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收到鲜于大帅的回令没有?”
“收到了。”
“回令上怎么说的?”
“这个……让卑职坚守曲州,待王副帅抵达曲州接手守城事宜。”
王源点点头道:“好,你记得很清楚,那么你是怎么做的?你违抗了军令,私自放弃曲州,将兵马撤到了戎州,这算不算违抗军令?”
孙有能忙道:“王副帅,刚才卑职已经说了缘由了,曲州实在是无法坚守,卑职这么做也是为了长远考虑。”
王源不再理他,转身扫视堂上数十名将领和官员,沉声问道:“诸位当中可有人知道违抗军令该当何罪?战场上临战脱逃该当何罪?”
堂上一片静默,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说话。王源厉声大喝:“谁知道,说!”
众人打了个哆嗦,一名青年军官鼓足勇气挺胸而出道:“违抗军令,临阵脱逃者,立斩无赦。”
王源点点头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是何职衔?”
那青年道:“卑职陈子林,昭武校尉职衔。”
王源点头道:“好,从现在起,升你为游击将军,无他,只因你回答了上官的问话。遵守了上官的命令。”
那青年面露喜色,一句话便升了一级,这升官也未免太容易了些。本来尉官升将官挺难的,很多人都挤得头破血流,没想到今日一句话便得偿所愿了。
王源回过头来看着孙友能道:“孙将军,你听见了么?军法如山,你身为兵马使带头违抗军令,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孙友能变了脸色,皱眉道:“王副帅,莫非你真要找本人的茬么?我说了,此次撤兵是审时度势所为,鲜于大帅将兵马交于我统率,我自有决定兵马进退的权力。”
王源冷笑道:“笑话,鲜于大帅将兵马交于你统率,是要你坚守曲州的,而不是赋予你随意进退的权力。关乎战略大局,你有这个权力么?你放弃曲州之举在我看来是贪生怕死之举。说的轻巧,放弃曲州?曲州城中四万百姓怎么办?沦为蛮夷之手么?”
孙友能叫道:“我只考虑一旦曲州城破,不早做好戎州的防御,南诏兵马会长驱直入,到时候无人可挡。”
“狡辩!”王源喝道:“曲州乃是要地,曲州一失门户大开,北可攻戎州,西可攻嶲州,东可攻播州矩州,你守住戎州又有何用?”
孙友能哑口无言,只得垂头不语。王源厉声道:“主帅将领这般贪生怕死这般无视军令,难怪会有前番大败。本人临危受命,誓要扭转这等风气。我剑南兵马若不能军纪严明,将帅若不能舍生忘死,如何能扭转战局?”
堂上数十将官暗暗点头,这都是剑南节度兵马的弊病,很多将领都知道症结所在,但只是无力改变罢了。
“来人。剑南节度兵马使孙友能违抗军令、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按照军令当斩无赦,来人,推出去砍了脑袋。”王源沉声喝道。
“什么?”堂上众人都傻了,这新来的青年副帅怕是疯了吧,一个照面便砍了兵马使?节度兵马使可是四品上的大员,王源没来之前他可是剑南道的二号人物,连鲜于大帅都对他礼敬三分,这位王副帅莫非疯了不成?
“吓唬谁啊。”孙友能冷笑道:“王副使,你莫以为你走个关系跑来咱们剑南道便可作威作福。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要杀我你还不够格,就算我有罪,也轮不到你杀我,上有鲜于大帅,他不发话谁敢动我?而且我是朝廷四品大员,就算我有罪,自有兵部和刑部论我,何时轮到你了?哼。给你面子才来见你说话,现在,这面子倒也不用给你了。是我孙友能兄弟的都跟我退下,不要听这乳臭未乾的小子在这里指手画脚。”
孙友能扫视一眼堂上众将领,哼了一声举步往外走,七八名他的亲信将领立刻跟着他的身后给他壮声势,随着他往衙门外走。剩下的十几名将领心中犹豫,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走。
王源摆摆手,站在一旁的柳钧尖声喝道:“来人,尽数拿下。”
但见衙门口呼啦啦冲进来数十名铁塔般的护卫,一个个黑魆魆的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正是柳钧手下的昆仑营的黑奴们。将孙友能等人的去路拦住,一步步的逼近。
孙友能沧浪拔出佩剑来,口中吼道:“反了么?好大胆子。”另七八名将领也纷纷拔出兵刃来。
王源冷笑道:“又多了一条罪名,聚众作乱。那几位将军,本来我没理由拿你们,现在你们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需怪不得我。还不拿下?”
“拿下。”柳钧一声令下,大黑奴们上前乒乒乓乓一阵乱砸,孙友能等人无力抵抗,很快就跟老鹰抓小鸡一般被抓了起来五花大绑起来。
孙友能还在骂骂咧咧的挣扎叫嚷,王源冷声喝道:“斩了。”
“擦擦擦!”砍头的声音让人毛骨损然,王源甚至没有让人将他们推出衙门外,而是当着十几名军中将领的面便砍了孙友能和那七八名将领的头。大家噤若寒蝉,庆幸于自己刚才没有跨出那一步来,否则自己的脑袋也要搬家了。
“将他们的首级号令全军。他们的职位由副手顶替暂代,看表现予以扶正。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仔细好了,大家立刻回去整军,一个时辰后从曲州撤回的所有兵马都要连夜出发返回曲州救援。从现在起,我剑南节度兵马绝不容许后退一步,都给我记住这句话。”王源高声道。
第三九五章 孤城
从京城入川的路上,王源同校尉赵青聊了很多,相比较于从杨国忠等人的口中得到的战事信息而言,赵青口中所讲述的事情更为真实可信。←頂點小說,王源也是第一次从赵青的嘴巴里听到了孙友能这个名字。
孙友能此人在剑南节度兵马使上已经任职超过八年。一连当了八年的二把手,换了两任节度使,却没有他的份儿,孙友能心中肯定是极为不满的。
然而此人毕竟在剑南军中混迹了八年,他是军中所有将领中资格最老的将领,虽然不是节度使,但他的话却往往比节度使还管用。这家伙的手下拉拢了一票将领在一起称兄道弟,左右剑南军政之事。前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都拿他没办法,更何况是新上任不久也没什么本事的鲜于仲通了。
正因如此,孙友能实际上很大程度左右着剑南节度兵马的指挥权,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话比节度使的话还要管用,这便是军中老油条的优势所在。况且他还不是什么老油条,而是军中一霸。
剑南节度兵马的失败固然是因为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的无能,但这位剑南节度兵马使孙友能便对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实上,关键的夺回姚州的那一战便是这位孙将军的冒进而导致了在泸水一战的全盘崩溃。
当时孙友能竭力主张立刻收复姚州为死去的张虔陀报仇,带着十几名将领跑到鲜于仲通大帐内逼迫鲜于仲通同意兵发姚州。而鲜于仲通也正遭受杨国忠要求立刻收复姚州的命令压力,所以便无视了行军司马宋建功的警告同意了孙友能的计划。
进军途中,行军司马宋建功要求先派小股兵马沿途探查有无南诏伏兵,却被孙友能讥笑为被南蛮吓破了胆,于是大军居然无任何侦查措施便大摇大摆的穿越泸水之侧的大峡谷,最终遭受南诏伏兵的伏击,导致一场极为惨烈的大败。若非宋建功率兵死命抵挡住追杀的南诏兵马,这场战斗的损失还要惨重的多。而当宋建功抵挡追兵的时候,孙友能已经逃的无影无踪了。
这场大败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剑南军从优势兵力的七万多兵马锐减至四万余兵马,只能退守曲州嶲州一带坚守。此战的直接责任人就是这个孙友能。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在泸水之败后,孙友能居然未受任何责罚。孙友能自己还恬不知耻的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来自我解脱。而鲜于仲通居然接受了这个说法,这让包括赵青在内的将领们义愤填膺。
王源听到所有的这些关于孙友能的事情后,立刻便意识到这个人是剑南军中的毒瘤,此人若不能降服,自己要想率剑南兵马扭转败局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人可以左右剑南军的很多决策甚至兵马的调动权。
目前朝廷不可能再增派兵马,可用的便是手头这四万余兵马,而若是依旧被孙友能这样的人左右决策,拉帮结派,甚至违抗命令,那扭转战局这样的话便是一句空谈。
解决这样的问题当然可以通过沟通和慢慢的感化来解决,但王源时间不多,他没有时间去慢慢的驯服孙友能,最快捷的办法莫过于一刀剜掉这个毒瘤一了百了。所以王源其实来之前便已经打定了注意,一旦被自己抓住孙友能的把柄,将对其进行毫不留情的打击。而当王源一行抵达戎州之后,居然发现此君竟然违抗了坚守曲州的军令将大部分兵马撤回了戎州。在以前,也许鲜于仲通不会因为他这样的行为而跟他计较,但在王源抵达之后,此举便无异于将自己的脖子伸到了王源高举的铡刀之下。王源当然不会客气,咔擦一刀便结果了他。
孙友能自己以及所有的南诏军中将领恐怕都没想到,这个王副帅新官上任举起的第一把刀不是砍向南诏人,而是砍向了自己的军中将领。一个照面孙友能便这么糊里糊涂的掉了脑袋,还饶上了七八名将领的脑袋。
衙门堂上一片死寂,众人惊愕无语,对孙友能称霸军中一直不满的人固然心中有了一丝欣慰,但给所有人的更是一种震慑。新任节度副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眼前这几颗血淋淋的脑袋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源对众人的表情很满意,不但杀了军中毒瘤还借此立威,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当然王源也知道,自己就这么杀了朝廷的四品大员和七八名将领,这件事必然难以向朝廷交代。但王源并没打算自己交代,他知道这些事杨国忠会替自己摆平的,根本无需自己去操心。
王源体会到了什么叫任性,什么叫有恃无恐的快感。
……
曲州城南,点点火把照亮了曲州城南的大片山坡。曲州所辖地势南高北低,在南边诸多群山的掩映下,曲州城就像是一个扼守在往北通道上的小小关卡,显得薄如蝉翼、弱不禁风。
城外山坡上的都是南诏国的兵马,姚州之战后,阁罗凤的军队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的攻打大唐的城池,这才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数十年来,南诏国依附于大唐,在大唐和吐蕃的夹缝中求得一席立足之地,尽量不惹恼这两头猛兽,那里想到会有大举进攻的一天。
也正因如此,当看到唐军其实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强大的时候,这种压抑许久爆发出的战斗力更是惊人,唐军不过是纸老虎,看着吓人而已。所以才有了死去的孙友能口中所言的“南诏国兵马跟发了疯似的进攻,昼夜不停。”这样的话。
是的,南诏国兵马确实像是发了疯一般,从腊月二十八日的第一次进攻鲁甸县城并伏击了救援的唐军开始,直到今夜正月初二,短短四天时间南诏国的蛮兵进攻了不下十几次,就像是上了发条一般的往曲州单薄的城墙上冲。
每一次冲锋之前,站在曲州城墙上的唐军们都能听到蛮兵们围着火堆敲击着奇怪的鼓点,都能看到他们跳着怪异的舞蹈进行着战前对神明的祈祷。这些都是让唐军士兵们感到莫名的恐惧,因为所有退守曲州的唐军都目睹和经过南诏兵马诡异的手段,见过好端端一只兵马忽然全身僵硬任人宰割的怪像,见过被下了蛊毒之后放回的唐军士兵疯狂乱杀人,最终烂破肚肠的惨状。
所以,在这种气氛下,虽然城中有三万多唐军,攻击的南诏兵马也只有三四万人,却依旧被他们好几次攻上了城墙,洞开了城门。若非宋建功死命的率部下兵马反击,将他们赶下城墙,并在百姓的协助下用砂石泥土将城门洞堵得死死的,城早已破了。
然而一次次的击退对手,并没能让守城主帅孙友能感到鼓舞,今日上午,他居然下令全军撤离曲州退守戎州的命令。这对坚守了三天三夜的守城士兵和城中百姓简直是个巨大的打击。
宋建功虽然竭力劝说,但他无法阻止孙友能下达这个命令,无奈之下,宋建功选择了留守,他要率手下的八千士兵留下来坚守曲州,因为他明白曲州的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决不能丢了曲州,否则便全盘被动了。
孙友能不顾一切的走了,留下了宋建功和八千士兵,以及城中惊慌失措的几万百姓。但好在很快曲州太守便组织起了数千人的青壮百姓来协助,在这之后南诏兵马上下午各进行了一次猛攻都被艰难的击退了,而守城的八千兵马也只剩下了一半。很多士兵都是在蛮兵冲上城墙后抱着他们同归于尽的。宋建功心里明白,曲州怕是经不住下一次的进攻了。
入夜之后,一切平静,城外山坡上的蛮兵们点着火把坐着不动休息,为下一次的进攻蓄力。而宋建功也和疲惫的手下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很长时间没合眼的宋建功靠在城墙边睡着了,夜风很冷,冻得他蜷缩成一团,睡到半夜里,他被冻醒了,起身来探头朝城下看去,顿时整个心比身上还要冷十倍。
城下南诏兵马又在山坡上围拢成团,敲起了鼓点,跳起了怪异的舞蹈,发出鬼哭狼嚎的吆喝声。宋建功和所有守城的士兵都明白,下一次的进攻即将开始了。
第三九六章 攻城
阁罗凤站在高高的战车上,举起手中的长枪发出了进攻的命令。≧頂點小說,一时间喊杀声震天而起,南诏士兵们赤足奔跑在砂砾枯草荆棘覆盖的山坡上却如履平地。上百辆战车发出隆隆的声响沿着山坡冲向曲州城墙之下。看着这一切,阁罗凤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谁能想到,半年之前,自己还在遭受唐朝的剥削和欺凌。一个小小的唐朝太守都能对自己指手画脚,而半年之后,自己已经占领了包括姚州在内的七八座州县,此刻正肆无忌惮的攻击着大唐的城池。
曾几何时,自己一直都看着自己的父亲皮逻阁对大唐卑躬屈膝,他虽明白父亲的苦衷,但内心中却立下誓言,将来一定要改变这种现状。而当自己从父亲皮逻阁手中接过南诏国王的宝座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得不遵循着以前的规则,因为他忽然明白了父亲的隐忍是因为什么。自己当上国王后才突然明白,小小南诏国同大唐比起来简直太弱小了,除了对大唐隐忍求存,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一切都没有意义,除了夹着尾巴做人。
很长一段时间内,阁罗凤过得很痛苦,脾气很大,每日醉酒无所事事,他的内心在因为自己的妥协和懦弱而遭受煎熬。那一日,自己和妻子去姚州见姚州太守张虔陀时,当张虔陀当着自己的面调戏侮辱自己的妻子的时候,阁罗凤一下子爆发了。他突然意识到,当一个国王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保护的时候,他还如何保护他的臣民?他还如何有颜面当南诏国的国王?
于是乎,阁罗凤不顾众多老臣劝阻,毅然起兵攻下了姚州,亲手将张虔陀的脑袋割了下来挂在旗杆上,出了心头的一股恶气。但此后当闻听鲜于仲通发兵前来,近八万大军气势汹汹杀来的消息后,阁罗凤才意识到这下子闯了大祸了。
那种情形下,阁罗凤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发出了求和的信件,向鲜于仲通表明愿意归还姚州请求双方罢兵。愿意继续接受大唐的统治,向大唐进贡的表态。但这种表态却被鲜于仲通无情的拒绝了。就像伸出脸去,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回来,整个脸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这种疼痛也让阁罗凤明白了一个道理,祈求是换不来同情的,换来的只能是更加的无情。阁罗凤也终于意识到,这一次需要自己全力以赴来和大唐一战了,要想保住南诏国,保住自己的性命,自己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强大,赢得了尊重便赢得了和平和立身的空间。
于是,泸水之战中,阁罗凤倾尽国力,调集了全国几乎所有的兵马前来进行这场大战,虽然只有五万人,但这已经是南诏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战役了。那场战斗之后,每一次回首那场大战的情形,阁罗凤都依旧紧张的发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一战只要失败,南诏国将不复存在。
然而那一战却出乎意料的顺利,看似兵强马壮的唐军就像一个个徒有其表的纸扎的老虎,被自己的兵马切瓜砍菜般的屠戮,准备的手段甚至都没有全部用完,敌军便开始溃败。那场战斗成了名副其实的一边倒的屠杀。两万多唐军在那场战斗中被歼灭,而己方的损失微乎其微。
也是从那一战后,阁罗凤建立了强大的自信,他完全像是换了个人,腰板笔直,声音洪亮,连笑容也迷人了许多,整个人容光焕发。这之后的数场战斗均取得了胜利,南诏兵马一路将唐军赶回嶲州和曲州一线龟缩,可谓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阁罗凤其实心里还是明白一个道理的,这种胜利之后迎来的必是大唐疯狂的反扑。而且阁罗凤也并没有野心对大唐如何如何,因为他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阁罗凤明白,在大唐兵马疯狂报复之前,光是一个姚州和七八个县城的筹码是不够的,即便知道会更进一步的激怒唐朝,他还是需要打痛唐朝,所以他的目标是曲州嶲州乃至更多的城池。一旦这些筹码足够的时候,便有了谈判的本钱,因为大唐绝不愿意看到这些州府被夷为平地,他们的臣民被屠戮殆尽。而这正是阁罗凤心里想着的,万不得已便会用到的极端手段。
当然,阁罗凤敢于这么做也是有底气的,半月前,吐蕃使者抵达姚州,自己亲自见了吐蕃来的使者,达成了一项协议。正因如此,给了阁罗凤更大的信心。也是他敢于发动对曲州作战的底气。
……
战场之上,身着藤甲的南诏士兵怪叫着冲向城下平坦之地,数百攻城车也飞速的抵达城下。距离城墙七八十步距离之内,城头的唐军才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毒蛇般咻咻作响的箭支将数百南诏士兵钉在地下,但大多数箭支被藤盾格挡,并不能伤害道巨大滕盾下的士兵。这是不善于攻城但是善于总结经验的南诏士兵们最新的防止城头箭支射杀的办法。他们在战斗的间隙林子里取之不尽的藤条编织成了巨大的滕盾,顶在头上一次可护住五六名士兵的身体。
“宋将军,箭支不多,这么射箭无法阻止他们。”一名将领向宋建功禀报。
“射火箭,蛮子以为得计,殊不知愚蠢之至。”宋建功沉声喝道。
一声令下,城头弓箭手点起火箭弯弓射出,无数只火箭像流星划破夜空,很多藤甲盾牌顿时起火,很快烧了起来。南诏士兵们不得不丢弃滕盾,但迎接他们的便是密集的箭雨。
然而,数百辆攻城战车却已经不受阻挡的冲到了城墙下,这些战车都是用粗大的原木打造而成,下边安装着巨大的木轮。从山坡冲下之后速度越来越快,就像不可阻挡的小火车一般。即便半路上翻了数十辆,压死了压伤了几百名士兵,但大部分还是成功冲到城墙下的,即便上面扎满了火箭开始燃烧也无法阻挡他们。
战车里边,撞击颠簸的七荤八素的南诏士兵纷纷爬出来,他们站在墙根下的死角里纷纷将背上背着的竹筒一样的物事卸下,一根根的对接起来,很快便组成了长达数米的奇怪武器,高高举起,一头对着城头上探出身子射箭的唐军士兵,一头放在嘴边。
“突突。”一阵轻微的空洞的吹气声响起,城头上上百名唐军士兵忽然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身子僵硬的靠在城墙城垛旁,动也不动了。
“毒箭,蛮子的毒箭。后退,不要靠近城垛。”有人厉声大喝道。所有唐军均骇然后退,南蛮的毒吹箭他们早已见识过,中者立毙,无药可医。
有了这城墙下的上千举着吹箭的蛮兵作为威慑,上方的唐军不敢靠近城垛射箭,顿时失去了最佳射箭的角度,弓箭的威力大打折扣。在盏茶时间之内,上万蛮兵已经冲到了城墙下的死角。虽然城上士兵不断的将滚木礌石从城头上往下扔,但那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蛮兵便是用这种奇怪的方式一次次的成功冲到城下,然后巨大的云梯便搭在城墙上,灵敏如猿猴的蛮兵们便开始攀援而上了。
蛮兵们攀援云梯登城墙的过程中,唐军士兵也很尴尬,他们不能探头去攻击爬上来的蛮兵,因为下方的吹箭手正举着吹筒等着他们。而且他们准头极佳,根本不会伤到其他人,几乎百发百中,中者必死。在之前的几次攻城中,唐军士兵便被他们这种攻城的方式弄得毫无办法。
但好在他们还有办法,便是用长柄叉长柄枪之类的武器对付蛮兵,而且可以让弓箭手弯弓搭箭近距离的施射,将爬上来的蛮兵立刻斩杀。但这毕竟是权宜之计。
城墙上只剩下的三四千唐军,要面临的是源源不断爬上来的上万蛮兵的攻击,只能是顾此失彼。数百架云梯源源不断的爬上来蛮兵,唐军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住他们的进攻,很快城墙再次被突破,接下来便只能是再次肉搏。
亏得曲州的城墙不宽,城头无法供所有兵马立足,蛮兵也只能有数千人立足,否则,所有的蛮兵都登上城头,这场仗早就不用打了。
第三九七章 援兵
城头上的肉搏极其惨烈,宋建功手下兵马应该是剑南节度兵马中的精锐了,因为宋建功治军一向严谨,手下的士兵也从未荒废过训练。∷,在泸水之战中,宋建功的兵马成功的为大军断后,阻止了南诏兵马的追杀,否则战况更要惨烈。可以说,正是宋建功的兵马才让局势尚有可为。而现在这只精锐却不得不在曲州和蛮兵肉搏作战中消耗殆尽,虽然宋建功心痛如绞,但也无可奈何。
即便只有三千多兵马,但战斗中单兵的优势也还是很直观的。兵刃盔甲上的差别巨大。此次讨伐南诏国,杨国忠配备了全新的武器盔甲给剑南节度兵马,所有的盔甲兵刃都是大唐最新最好的,比之京城禁军也不逊色。
不说士兵的战力,但是穿上这样的盔甲和对手真刀真.枪的砍杀,占便宜的肯定是唐军。南诏士兵身上大多是藤甲,手中的兵刃还有不少是石头制作的斧钺等物,还有竹子削成的长矛梭镖等物。若不是泸水大战中缴获了一匹盔甲物资,这只军队的武装程度简直比大唐的团练兵尚且不如。
所以唐军数量虽少,但训练有素武器盔甲精良,这便是能够连续抗住对手攻击的原因。南诏蛮兵们当然也有他们的优势,他们身形灵活纵跃自如,而且个个纹面,看上去像是一群鬼魅一般,在心理上给唐军极大的震慑力。更重要的是,他们人多。源源不断的蛮兵从城下爬上来,加入厮杀之中。随着唐军阵亡人数的锐减,他们不得不沿着城墙退后。
南城墙彻底失守之后,南诏军队开始涌入城中。顿时整个曲州城中哭喊震天,百姓张皇而逃。曲州太守亲自率领数千组织起来的百姓在南城大小街道上搭建了一道道的屏障工事,用弓箭和简易的兵刃同蛮兵进行巷战,拖延蛮兵占领全城的脚步。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也仅仅是拖延时间,曲州沦陷已经是不可挽回之势,大势已去。
“去告诉黄太守,一定要坚持住,让百姓们从北城全部逃出去。曲州可失,但不可将百姓陷于蛮兵之手。”宋建功命人传话下去,所有的抵抗已经不是为了保住曲州城,而是要撤离城中的数万百姓。
但即便这个最后的目标也难以达成了,潮水般涌入的蛮兵开始攀上屋顶,绕过街道上的障碍物。翻墙越屋对他们不是难事,他们在高山密林中早已锻炼出了这些本事。而且因为遭遇到剧烈的抵抗,本来并不打算展开杀戮的阁罗凤已经下令屠杀并焚烧城内房舍。两个时辰后,城南大片民居已成一片火海,两侧城墙失守,宋建功不得不率剩余的千余唐军下城墙参与巷战。但随着蛮兵大举迫近,宋建功不得不面临最后一个选择:战死或者是从北城门撤离放弃曲州。
“兄弟们,鲜于大帅离开曲州前的命令是要我们坚守曲州。若非孙友能贪生怕死,曲州绝不会落于蛮兵之手,但现在,一切都迟了。诸位兄弟跟随我宋某出生入死,以八千之众挡蛮兵数万,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让人骄傲了。现在,蛮兵正在四面八方的围拢来,我们也没多少时间了,兄弟们完成了使命,可随黄太守抓紧撤出曲州。沿途的百姓正在往戎州逃命,众兄弟可沿途协助他们,保护他们安全抵达戎州。”
北城门内的广场上,宋建功对面前千余士兵和数百青壮百姓高声说话。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和百姓们鸦雀无声。
“黄太守,辛苦你了,带着人赶紧走吧。”宋建功对身旁的曲州太守黄守成拱手道。
“宋司马您不一起走么?”黄守成皱眉问道。
“我不走了,我宋建功立誓要和曲州共存亡,要走得话,昨日上午我便跟孙友能他们撤离了,但我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宋司马,何苦如此?”
“不必劝我,我意已决。黄太守,宋某人只希望你能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宋司马请讲。”黄守成颤声道。
“黄太守若脱险之后,请将曲州之战的情形据实上报,揭露孙友能贪生怕死之事。另外告诉鲜于大帅,我宋建功没有贪生怕死,我答应与曲州共存亡的诺言,我做到了。”
黄守成嘴唇抖动,低声道:“放心吧,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上报朝廷,宋司马奋勇守城的事情我也会禀报鲜于大帅,有些人一定要受到惩罚。”
宋建功呵呵笑道:“好,那便成了,请速速带人离开。”
宋建功手握长剑跨下台阶一步步走到前面,面对黑洞洞的广场入口处站定,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四周的黑暗中,蛮兵的喊杀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叽里咕噜的叫喊声已经近在咫尺。
“走吧。”黄太守沉声道。
千余唐军一个没走,静静站在寒冷的夜风中,站在宋建功的身后,一个个默默的抽出了兵刃。
宋建功扭头看着手下士兵皱眉道:“怎么还不走?”
一名副将沉声道:“我等同宋将军一起同曲州共存亡,绝不退缩半步。”
宋建功皱眉沉吟道:“你们不必这样,那是我的誓言,不是你们的。”
副将道:“宋将军的誓言便是我等誓言。”
千余士兵沉声齐道:“我等誓与曲州共存亡。”
宋建功沉默片刻,点头道:“好,便共赴死便是。黄太守,速出城,晚了就来不及了,莫忘了我的交代。”
黄守成无声拱手,带着数百百姓出城而去。
宋建功转过身来,前方黑暗的广场入口处忽然变得明亮,手持火把的数千蛮兵转过街角黑压压的奔跑过来,宋建功高举长剑厉声喝道:“来吧,咱们决一死战。”
蛮兵将领挥手制止住准备射箭的蛮兵,因为他发现对手并未放一只箭,而是摆出了一副肉搏厮杀的模样,这正是一种挑战。这时候用吹箭弓箭的进攻都是一种示弱的表现。
蛮兵将领叽里咕噜快速的高声说了几句话,瞬时所有的弓箭手吹箭兵都开始撤后,后方涌出近战的刀盾蛮兵来,以刀击盾,发出整齐划一的呐喊。
宋建功摆动长剑,喝道:“杀!”
身后千余唐军发出震天呐喊:“杀!”从宋建功身旁冲出。对面蛮兵也发出一声轰然呐喊,蛮兵们冲上前来,双方一瞬间便撞击到了一起。
双方交手的一刹那,便有好几颗人头飞上天空,数十人在瞬间便死伤倒地。很短的时间内,战场便成了绞肉机般的阿鼻地狱,血肉横飞断肢残臂到处乱扔,惨不忍睹。
这种肉搏既无阵型讲究也无战法讲究,这种混战与其说是比武力,还不如说是比运气好。因为前一刻你也许砍倒了对手,但你的脊背卖给了旁边一人,他一刀便可要了你的命。或者你刚刚砍杀了几名对手所向无敌,却忽然被地上一名将死的对手抱住了腿脚,然后你便只能接受任何一人对你的制裁。
宋建功始终让自己和百余名士兵的位置处于北城门的通道口,因为他想给逃出去的人争取多一点时间。每拖延一息时间,逃出去的百姓便远离曲州一分,便更有逃脱的希望。天快亮了,趁着漆黑的夜色,正是百姓们最后的逃走的希望。天一亮,蛮兵们必会派人追击,到那时便希望渺茫了。
但当宋建功将长剑从一名蛮兵士兵的藤甲中抽出来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刚刚出城不久的黄守成黄太守的身影。
宋建功急的大骂道:“你个混账,怎地跑回来了。”
黄守成指着漆黑的城门洞外比划着,口中大喊着什么,但周围刀剑交击惨叫之声太过嘈杂,宋建功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什么?你在说什么?”宋建功砍翻一名蛮兵朝黄守成靠近一步,猛然间,他感觉到了异样,地面在抖动。城门洞中传开‘悾悾’的巨响声,那是马蹄踏在吊桥木板上又在城门洞中产生的回音,对这个声音宋建功太熟悉了。
宋建功诧异的看向黑漆漆的城门洞口,一阵劲风从城门洞中喷涌而出,紧接着一匹漆黑的高头大马四蹄带着醒目的雪白像一个幽灵一般出现在战场之中,马背上那人面如冠玉,表情严肃,身上穿着全副武装的明光铠,映照着火把发出斑斓的红光,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宋建功尚未反应过来,另一匹白马紧跟着黑马冲进来,马上坐着一名矮壮少年,紧接着出现是一匹枣红马,马上是一名面貌清秀的士兵。他们三人身后,涌进来的是大批的高头战马,马背上坐着铁塔般穿着盔甲握着奇形怪状兵刃的士兵。
“援兵,这是援兵到了。”宋建功终于明白过来了,哈哈大笑出声。
第三九八章 重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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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骑兵以风卷残云之势冲进北城门内,铁蹄踏踏,汹涌如涛。刀剑起落之际,砍瓜切菜一般将战场内肉搏的南诏刀盾蛮兵砍杀殆尽。后方压阵的蛮兵见势不妙,蛮兵将领谨慎的下令队伍后撤,在街道上摆下阵型严阵以待,并迅速命人通知阁罗凤,告知他大唐援军到达的消息。
“谁是宋建功?死了没有?”王源勒马大叫,跨下宝马四蹄踏地焦躁不安。
“我在这里。”浑身浴血的宋建功赶忙在杂沓的战马群中举手高叫,片刻后王源策马来到他的面前。
“你是剑南节度行军司马宋建功?我乃新任剑南节度副使王源,有礼了。”王源马上拱手,神情冷漠。
宋建功喜道:“原来是王副帅,昨日得知王副帅即将前来的消息,没想到这便到了。”
王源道:“是的,我昨夜到的戎州,听闻曲州危急,故而连夜率兵前来救援。”
宋建功道:“王副帅辛苦了,卑职该死,没能守住曲州,被蛮兵破了城,手下也死伤殆尽了。”
“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孙友能的错。我已将他军法处置,你不用担心了。”
“啊?王副帅杀了孙友能孙将军?”宋建功既惊讶又惊喜,万没想到这位王副帅居然手脚这么麻利。
“莫谈此事了,城中情形如何?”王源眯眼朝南边街口眺望。
“禀王副帅,除了我们立足之地,其余的恐怕全部在蛮兵的控制之下了。”宋建功比划着道。
“那么,咱们便再夺回来便是。来人,给宋将军拉匹马来。柳钧,刘德海,立刻整顿阵型,发动冲锋。要将所有主要街道上的蛮兵清理干净。宋将军,我给你五百人,再加上你的人手一起肃清骑兵冲锋后的漏网之鱼,街区房舍中的蛮兵也不要放过。”
宋建功忙叫道:“王副帅,不可硬冲啊,对面蛮兵有大量的毒吹箭,中者立毙,这么冲锋过去死伤必极为惨重。”
王源皱眉道:“毒吹箭?那又如何?能破铠甲否?”
“铠甲自然是穿不破,但裸露于外的肌肤一旦中毒箭便会立刻毙命,很是邪门。”
王源点头道:“打仗冲锋起来有些伤亡倒也没什么,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试一试对付他们这刁钻毒箭的办法是否有效了。柳钧,那几十名重甲骑兵也许可派上用场了。”
柳钧笑道:“正是,瞧瞧他们管不管用。我让重甲骑兵上前列阵,准备冲锋。”
宋建功尚自诧异,但见柳钧高声下令,片刻后,后方盔甲摩擦之声传来,约五六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骑着全身甲胄的高头战马缓缓上前。这些骑士们身上清一水的是明光战铠,那是大唐制式铠甲中最高级的铠甲。
但听柳钧一声令下,这些骑士们伸手在头盔上一抹,咔嚓之声大作,他们的脸瞬间被铁罩尽数罩住,这显然是额外加装的面罩。明光铠本就是大唐最为坚固保护的最周全的盔甲,加上面罩之后全身竟无一处裸露在外,保护严密。
宋建功暗自咂舌,明光铠何其贵重,那都是高级将领才有机会穿的,王副帅居然弄了数十套给普通骑兵穿,这可真是大手笔。王源其实很不满意,他本想向杨国忠要个几百套明光铠的,因为他发现这种铠甲是重甲,这符合王源想组建一支坦克一般的重装骑兵的部队设想。
大唐所有的铠甲中,只有明光铠最接近重装铠甲,也最合适。可他不知道明光铠极为贵重,打造这种明光铠的工艺极为繁复,造价昂贵,一套便值数百贯。杨国忠能给了他这么多,已经是给足他的面子了。
拿到这些铠甲之后,王源让柳钧挑选了强壮的骑士和战马组建了这个实验性质的重装骑士团,本来昆仑营的黑奴们最适合,只可惜明光铠他们穿不上,他们的大多都太肥大强壮了,只能在士兵中选择了。
五六十名重装骑士在前,摆好冲锋的架势。准备冲锋的命令下达后,他们探手从马鞍上取下大盾来,另一只手从马鞍扣带上取下丈许长的长枪,将枪尾兜在腰间的皮囊里,高高竖起在空中。
“冲锋!”柳钧一声断喝,数十骑缓缓催动,马儿身上的甲胄上下颠簸发出梭梭的摩擦声,笨重的铁蹄踩在地上,将地面上刚才肉搏是流淌的血水踏的四处飞溅,就像一座生锈的机器一般开始的冲锋是缓慢的,但不久后便变得越来越快,威势也越来越摄人。铁蹄隆隆,烟尘飞扬,仅仅数十名骑士,冲锋起来的威势竟不亚于数百骑兵的进攻。
街口的南诏兵马见对方折腾了半天终于冲出来数十骑兵来,都觉得有些奇怪。对方的骑兵已经将北门广场挤得满满当当,起码有数千骑兵抵达,为何只派了这几十名士兵来冲锋送死。但无论如何,对方冲锋而来,总不能无视他们。
“射杀他们。”蛮兵将领下令道。
蛮兵的长弓手弯弓搭箭,一声令下,箭飞如簧。遂石箭头射在冲锋而来的骑士的铠甲和盾牌上‘当当’作响,点点火星四处飞迸,像是黑夜中燃放的灿烂焰火。但很显然无损对方分毫。重装骑兵速度不减反增,瞬间冲到五十步之内。
“吹箭。”蛮兵将领沉声下令。
“突突突。”吹箭手举着长竹筒鼓起腮帮子瞄准暗影中骑士们上下起伏的黑乎乎的面孔所在,那里是他们最喜欢射击的地方,射中面部,靠近大脑,一息便可致命。
‘叮叮叮’之声清晰可闻,锋利的竹尖钉在金属面罩上发出悦耳的声音,但全部失效。
“射马。”蛮兵将领也有些慌乱了,对方已经在三十步内,高举的长枪也纷纷倒下向前伸出,齐刷刷排成一排,像是移动的巨大弩箭,给人以巨大的视觉冲击之感。
也不分什么弩箭吹箭了,所有弓箭手和吹箭手死命的将箭支朝近在咫尺的骑兵们身上招呼着。功夫不负有心人,战马的甲胄毕竟薄弱,近距离施射的箭支完全能够穿透。虽然马上骑士竭力用大盾挡在马侧挡住箭支,但还是有七八匹马儿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翻滚倒地。马上的骑士也带着巨大的惯性摔在地上,身上的甲胄在地面上摩擦出火星来,发出刺耳的噪音。
但于此同时,其余数十骑已经冲到了南诏兵马的队伍前,长枪无情的穿透南诏士兵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之下,长枪穿透的不止一人,而是两三个甚至四五个人。瘦小的南诏士兵像是被穿在柳条上的蛤蟆一般前胸贴着后背,一个个发出凄厉的嘶喊。
只这几十名重骑兵的冲锋,便将南诏兵马的阵型搅的大乱。丢弃长枪后的重骑兵拔出长剑,一手提着盾牌,一手用大剑砍杀,开始了凶狠的杀戮。
重骑兵冲入敌阵的同时,王源下达冲锋的命令,趁着对方的混乱,正是最佳的冲锋时机。五十名大黑奴冲在最前面,后面数百骑飞速跟上。蛮兵们堪堪将重骑兵们全部放倒,便迎来了更为致命的真正的骑兵的冲锋。
数千蛮兵的阵型很快便开始溃散,在一**骑兵的冲锋下,步兵没有丝毫的优势,很快街口的蛮兵便被斩杀小半,他们开始沿着街道溃逃。唐军一路追杀,沿着北城的各条街道全面追杀,数千骑兵在街巷中纵横往来,将大批南诏兵马赶的沿街狂奔溃逃,大有不可抵挡之势。
然而,当北城大部分地段被唐军夺回,唐军骑兵沿着几条主街往南一鼓作气往南冲杀的时候,所有通向南边的街巷上都被燃起了大火,而且街巷两侧你的房舍也被点起了大火。
战马惧火根本不敢靠近,唐军不得不停止进攻的脚步。
第三九九章 棘手
面对阻挡追击的熊熊烈火,王源表现的很淡定,这让宋建功很是不解。↖,
“王副帅,要不要下令灭火,然后继续追杀?”
王源勒着躁动不安的黑马皱眉道:“不必了,下令全军后撤,原地休息,等待火熄。”
宋建功极为不解,但也不敢违抗王源的命令,当下号令频发,骑兵们纷纷后撤远离烈火燃烧的街道,原地喝水吃干粮围坐歇息。一夜跋涉而来又遭遇一场大战,大家都疲倦欲死,不少人竟然当街打起了呼噜。
宋建功见不得这种松懈的情形,大敌当前,数万蛮兵就在城南,隔着起火的几条街区而已,王副帅这也太大意了。宋建功气呼呼找到王源临时歇息的一处庭院,见王源同手下几人也脱了盔甲坐在一起吃东西闲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王副帅,卑职不是翻上,咱们既不救火攻击倒也罢了,但起码要积极做好防御,有的人居然都已经脱了盔甲睡觉了,这也太松懈了,若蛮兵掉头来攻,如何是好?
王源微笑道:“宋将军请坐,你只说便是,脱了盔甲的不就是我们几个么?士兵们我相信他们都没脱了盔甲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些疑问,你坐下喝口水,我解答你的疑问便是。”
宋建功不情不愿的坐下,口气不悦的问道:“问便问,王副帅为何不下令救火,而后继续追杀敌人?”
王源笑道:“宋司马,你没注意到我带了多少兵马前来么?”
宋建功一愣道:“这个倒没注意。王副帅带了多少兵马?”
王源道:“我只带了三千余骑兵提前赶来救援罢了。后面的两万步兵还在路途中,要赶到起码要到巳时才成。为了能及时救援,我带着这三千多骑兵抢先渡过泸水来增援。刚才蛮兵是不知道底细,以为我们大队援军抵达,所以被我们杀的措手不及。若是他们只知道我们只有三千多骑兵,你认为他们还会逃么?”
宋建功瞠目道:“卑职该死,竟不知副帅只带了数千骑兵前来救援。照这样说,倒是不能追杀。天马上要亮了,天亮之后蛮兵必会知道咱们的底细。到时候反倒麻烦。”
王源点头道:“是啊,你理解就好,他们放火阻挡我们进攻我求之不得。不然我若下令停止追杀,反倒会被他们怀疑。现在他们会以为我们被大火阻隔,又不敢救火,因为怕他们在用羽箭攻击。所以咱们正好名正言顺的歇息了。”
宋建功呵呵笑道:“这么说,蛮子兵倒是帮了咱们一个忙了,副帅好算计。”
王源摇头道:“我可没这么算计。是他们自己算计了自己罢了。”
宋建功伸手抓了一块面饼狠狠咬了一口道:“即便如此,咱们也不能这般松懈,若是他们明白过来反杀回来,那不是麻烦事?”
王源想了想道:“宋将军,若我猜测不错的话,蛮兵正在撤离曲州,他们不会在这里跟我们纠缠了。”
宋建功咽下面饼诧异道:“怎么可能?”
王源起身道:“咱们去城墙高处瞧一瞧便知。”
宋建功将信将疑随着王源等人来到高度较高的东城墙下,登上城墙后往南城中眺望。果见南城火把点点,蛮兵们似乎正有序的往城外撤离,城外山坡上也火把点点,蛮兵队伍正在进入乌蒙山的山林中。
“这……怎么回事?他们这就跑了?”宋建功愕然道。
王源道:“他们不是跑,而是撤离。没见他们没有丝毫的慌乱么?这时候我们若是去追击他们,他们必在主要街道上设了工事,以弓箭毒箭对我们大加杀伤,所以咱们还是只能眼看着他们撤退。”
宋建功咂嘴道:“可是他们为什么撤兵?这是何道理?怕了咱们不成?”
王源微笑摇头道:“怕?怕咱们他们为何敢攻曲州?南诏国何时敢主动攻击我大唐城池了?你没想过这个问题么?”
宋建功皱眉道:“卑职想过,我认为蛮子夺了咱们姚州,又败了我大军,兴许他们以为我们不堪一击,所以想夺我曲州,给我朝廷施加压力。”
王源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不是重点。我一路上前来都在想一个问题,以南诏国之力,或许可勉强自保,但主动进攻我大唐城池却是自不量力之举。而且攻曲州更是愚蠢。他们知道我剑南节度兵马的主力在曲州,却还硬碰硬的猛攻曲州,这不是傻是什么?阁罗凤手下多少兵马?不过四万左右。曲州之前守军多少,三万多近四万的兵力,若是你,你会在兵力对等的情形下攻城么?”
宋建功皱眉道:“好像确实没什么道理,他们攻姚州是因为姚州只有几千守军,而且他们想杀了张虔陀,所以才敢攻城。攻击我曲州似乎是没道理的乱攻。在攻曲州之前毫无征兆,蛮兵一直驻扎在姚州,我们相安无事近一个多月,忽然间他们便从山林中涌出来佯攻鲁甸县,孙友能跑去救援被他们伏击损失了几千兵马,然后他们便咬着曲州不放了。”
王源点头道:“可想而知必有内情,相安无事一个多月,说明阁罗凤心里其实也很矛盾和担心,若是他有野心的话,早在泸水之战后便可一鼓作气进攻嶲州或者是曲州了,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一个平时犹豫懦弱的人忽然变得强硬果决,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有了靠山。我想,阁罗凤定是有了靠山了。我大唐和南诏开战,吐蕃人必不会袖手旁观,我怀疑吐蕃国一定给了阁罗凤某种支持。就像以前我大唐庇佑南诏时,南诏国对吐蕃国强硬这是一个道理。”
“定是如此!卑职也想过这件事,曾经同鲜于大帅提及过,不知鲜于大帅是否上心,是否派人去搜集这方面的消息。”
王源苦笑不语,心道:鲜于大帅那里操心这些,正儿八经的战斗情形他都没跟我多说,他也根本不是打仗的料,一门心思赶紧往京城跑,指望他,那可是一场空。
“可即便如此,这和蛮子的撤离有什么干系?既然有了靠山,他们今日该同我们决一死战才是,好容易攻下了曲州,难道就这么拱手想让?”宋建功皱眉道。
王源道:“我是这么理解的,一则阁罗凤不愿跟我们死磕,他的兵马数量不多,也很宝贵,没有有利的作战条件,他是绝不肯同我决战的。你想,在曲州城中巷战,他岂是我们的对手。但若是出了城呢。满目山地峡谷山林,那便是他的地利,我们的骑兵毫无作用,那才是他想要的作战战场,所以这撤离是明智之举,他可不希望和我们天亮后在曲州城里大战一场。”
“但是,既然他不肯正面交战,却又为何要攻打曲州城?而且攻的这么凶狠?”
王源点头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刚才我们分析了若阁罗凤和吐蕃达成协议的话,那么吐蕃肯定会有所动作。阁罗凤悍然攻击曲州是不是对吐蕃的一种配合行动,目的便是钳制我剑南兵马主力不得救援,这是否是一种可能?而因为孙友能的擅自撤离,让曲州意外的陷落,阁罗凤也许都没想到能拿下曲州来,这对他都是个意外。所以援兵到达,阁罗凤毫不犹豫的撤兵了。你想这是不是有点道理?”
宋建功缓缓点头道:“确实有道理,孙友能没撤走前他们好像确实攻的乏力,几次攻上城头都没有进一步的猛攻,倒是把孙友能吓破了胆。但若照王副帅的分析,他们在这里攻击是为了让我曲州主力无法离开,配合吐蕃的行动。那么会是哪座城池遭受攻击呢?为何我们还没有任何消息呢?”
王源道:“没有消息并不是好消息,消息来时一定让人大吃一惊。目前最有可能遭受攻击的城池是……”
“嶲州。”柳钧出声道。
王源赞许点头道:“对,嶲州,嶲州只有一万两千兵马守御,本来是防占领会川的南诏兵马,那自然是绰绰有余。但如果吐蕃人想趟这趟浑水的话,最快的办法便是从律賁城出兵,数日内便可沿金沙江抵达会川,便可直接攻击嶲州了。所以,我已名赵青带人赶往嶲州去探明情形,不出意外,今日晚间必有消息。”
宋建功额头冒汗道:“王副帅,您这一分析,卑职觉得事情很是棘手了。”
王源点头道:“若南诏真的和吐蕃联合,事情岂是棘手这么简单?”
第四百章 两难
天色渐渐发亮,当最后一名南诏士兵的身影消失在城外的时候,王源才下令开始灭火打通街道占领南城。…頂點小說,王源站在南城城墙上俯瞰全城,曲州城已经一片狼藉,房舍被损毁大半,到处是残垣断壁和冒着青烟的烧毁的房舍。
但好在城墙完好,只需修缮破碎的城门即可,犹豫南诏兵马没有强力的攻城武器,所以曲州城尚是一座城廓,依旧是横亘在南诏兵马前面的一道屏障。
王源下令兵马打扫战场,疏通街道,将死伤的敌我士兵尸体都集中掩埋。与此同时,命骑兵陪同黄太守出城劝说昨夜连夜逃走的百姓们回归曲州。王源不希望因为曲州的一度失守而产生难民潮波及后面的州府,同时曲州需要重建,城防民居都需要加固和重修,也需要大量的劳力。
百姓的生活问题不用发愁,命人去成都通知鲜于仲通,让他加速运送粮草来曲州救济便可。至于军粮用于赈济合不合规矩,王源可管不了这么多。
晌午时分,本就摸黑逃不了多远的百姓们纷纷回城,在黄太守的组织下开始在指定的几片区域安顿。一时间男女老少呼儿唤女闹腾不休,找到家人的自然欣喜若狂,找不到家人或者获悉家人死讯的自是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到了午前,两万步兵带着辎重粮草物资等终于抵达曲州,城里更是像是翻了天,到处是士兵们的身影,到处是百姓们的叫嚷声。
王源一时有些头大,这种场面王源可没经历过,事实上带数万兵马打仗王源也是头一遭。不过王源还算知道知人善用是何意,于是叫来行军司马宋建功命他统筹协调兵马扎营以及百姓的约束,以及重建工作的尽快开展等事宜。让刘德海协助其进行。
宋建功果然有两把刷子,和刘德海通力合作,一个时辰后城中秩序渐渐恢复,兵马驻扎到位,百姓暂时安顿,所有的物资辎重粮草也堆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一切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傍晚时分,在城中临时修缮好的曲州衙门大堂内,王源召集所有官员和将领开会,会议的气氛很是热烈,因为曲州的失而复得,军中将领和曲州地方官员都心情不错。
会议尚未开始,宋建功第一个站起来朝数十名将领官员拱手高声道:“诸位,曲州失而复得,数万南蛮兵被王副帅三千余骑兵杀的落荒而逃,大振我剑南军之威,一扫泸水之战后的颓败,这都是王副帅之功。卑职提议我们全体向王副帅表示敬意。”
众将领闻言纷纷起身拱手道贺并表示敬意,绝大部分人都认同宋建功的话,剑南军自开始征讨南诏起,几乎没打过一场胜仗,而今日终于扭转了颓势,将南诏蛮兵已经占领的曲州城给夺回了。虽然剑南军死伤近八千人,但南诏兵马的死伤也相当,关键是最后三千骑兵便将蛮兵们吓得头也不回的的跑了,这可是最解气的。
王源微笑起身拱手道:“同喜同喜,大家的功劳。特别是宋将军功不可没,若非他坚守曲州,誓死不退,我们也没机会夺回。宋将军便是我剑南军的楷模,诸位效仿的对象。我已经写信给鲜于大帅,请他于我联名保举宋将军任剑南节度兵马使之职,相信很快便会被批准。”
宋建功惊愕摆手道:“这,卑职愧不敢当。”
王源正色道:“当之无愧。我剑南军将领士兵若个个如宋将军这般有血性,何愁这些南蛮小国之兵?可恨的是孙友能之辈贪生怕死违抗军令,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剑南军的一锅好饭。我王源既接受剑南军务,从今日起眼里便容不得沙子。以往种种我可既往不咎,但从即日起,剑南军要从严治军,军纪严明,赏罚分明。丑话我今日说在头里了,今后谁要犯命,孙友能以及赵茂才、成大有等八名已被军法处置的罪人便是榜样。”
孙友能赵茂才等人在戎州被斩杀的消息其实已经传遍全军,很多人都认为王源一时冲动,一个弱冠年纪的少年人担当大任,上来便先杀了军中老将,对军心影响甚大。虽然立威的目的达到了,但很多将领心中是颇有微词的。直到王源亲自率三千骑兵奔赴曲州,没有在大部队的协助下便将曲州从数万蛮兵的占据下夺回,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个新来的少年副帅可不是嘴皮子厉害,打起仗来也猛的不行。
看着众将满脸的严肃恭敬,王源心里明白,自己在剑南军官中的威信正在慢慢的建立。只要再带领大家打几场胜仗,基本上剑南军便会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上。但想到打仗,想到目前的局势,王源头皮发炸,觉得压力很大。
不过在考虑后续的军事之前,眼前要解决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王源放松了语气示意众人坐下后开口道:“曲州虽夺回,但百姓的安顿是头等大事。目前虽然搭建帐篷以及城中的不少房舍还可勉强住人,但别忘了,到底是三九严冬季节,到了夜里冷到骨头缝里,所以,重建房舍的事情必须要尽快落实。关于这一点无需多说,黄太守,明日起我命一千兵马协助你召集百姓开始修缮房舍。拨给你足够的粮食,赈济募集民工的事情便全权由你负责了。”
黄守成起身拱手道:“王副帅放心,这件事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明日起下官带着曲州的官员身先士卒,保证百姓可以有安身之所。”
王源满意点头,接下来又布置了修缮城墙城门,军队整编,将领的职务调动调整等一系列的问题,七七八八开了一个时辰的会议,这才将所有的事情基本上落实。此次对王源而言意义很大,借着夺回曲州之威,利用宋建功的支持将不少以前同孙友能他们混迹在一起的几名将领的职务进行调整,这是很有必要的。虽然换上的人员都是宋建功举荐的,但物以类聚,宋建功认为不错的,王源认为也差不了多少,总之先拧成一股绳,以后再酌情更替便是。
散会之后,王源将宋建功留下来吃晚饭,两人简单的就着干肉和面饼,每人倒了一盏酒对坐而饮。边喝边聊。
“宋将军,我来之前便了解了剑南军的情形,整个剑南军中,我对宋将军的所为也早有耳闻。泸水一战中若非宋将军断后,形势将不堪设想。这次受命接受征讨南诏军事,我唯一希望的便是宋将军能与我同心协力。不知宋将军是怎么想的。”
宋建功经过刚才的会议感受到了王源的信任和支持,对王源已经有很大的好感。而且凌晨的战斗自己亲眼目睹王源对南诏兵马的行为预测超出自己许多,对王源也很是佩服。
“王副帅。卑职不喜说大话,我只能说,今后唯王副帅马首是瞻,王副帅的到来让卑职看到了讨伐南诏的胜利是有可能的,卑职信心倍增。王副帅对卑职的认可卑职感激不尽。从未有一人对我宋建功有如此好评。卑职做的事情也只有您知道意义重大。”
王源笑道:“听你之意,之前你对同南诏作战的胜算持悲观态度,不知我有没有听错。”
宋建功忙道:“卑职胡言乱语了,副帅恕罪。”
王源笑道:“这有什么?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胜算不大呢。你可知道嶲州那边的消息已经到了么?”
宋建功一愣道:“您是说,吐蕃军当真插手进攻嶲州了?当真和南诏结盟了?”
王源微微点头道:“这便是我说的我们胜算不大的原因了。一旦南诏和吐蕃联手,朝廷还不能增兵的情况下,我们几无胜算。嶲州一万多兵马,曲州两万多兵马,加在一起四万都不到,如何御敌?”
宋建功皱眉道:“我有句话没听懂,为什么朝廷不能增兵?吐蕃胆敢于我大唐交战,朝廷难道坐视?”
王源想了想道:“罢了,我把你当自己人,告诉你内情吧。此次讨伐南诏之战是左相力排众议之举,右相李林甫和朝中很多人都是竭力反对的。所以现在战局糜烂至此,左相的处境很是尴尬。左相怕战事不利的消息传到京城为众人攻讦,所以一直将此事隐瞒。一旦增兵,便表明战事失利,左相便要被所有人围攻了。所以无法增兵,你懂了么?”
宋建功呆呆半晌道:“这里战火滔天,朝廷上还在勾心斗角,这是何道理?想想真是无奈的很。”
王源笑道:“这便是现实。现实都是很无奈的,抱怨是没用的。我们要做的便是打赢这场仗,其他的不去多想。”
宋建功道:“可是现在这仗怎么打?”
王源道:“这样的仗用蛮力是不成的。吐蕃国掺和进来之后,必须要用谋略取胜。明日一早我便要动身赶往嶲州,嶲州是断不能失的,嶲州一失,雅州嘉州便暴露在前,这两州城防薄弱,更没什么兵马驻守,根本守不住。这两州若是再失守,你明白会发生什么。”
宋建功抽了口冷气道:“成都危矣。”
王源点头道:“是,直接威胁成都,那岂非是笑话。我大唐剑南道首府反倒被端。那可是七八十万百姓居住的成都啊,七八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那可是天下最惨的事情了。到时候剑南道所有人,包括你我,朝中的左相那都是千古的罪人了。”
宋建功端着酒杯的手在颤抖,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根本不愿去细想那样的情形出现。
“所以,我必须去嶲州。不但嶲州要守住,而且要瓦解吐蕃和南诏的联盟。做不到这一点,一切都是枉然。”
“卑职明白了,您给卑职留下一万兵马,卑职必死守曲州,绝不会再丢了城池。”
王源微笑道:“我一兵一卒也不会带走,全部留给你。”
第四零一章 嶲州
“不带兵马去嶲州?这如何能成?莫非攻嶲州之敌数量不多?”宋建功忙问。※%,
“赵青带来了嶲州都督府李宓的信,李宓的哨探探知吐蕃国从律賁城发兵三万,加上会川的七千南诏兵马,近四万的兵力逼近嶲州。”
宋建功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道:“三倍之敌,您此去不带一兵一卒,嶲州如何能守?莫非副帅认为卑职无能,怕卑职守不住曲州?”
王源摇头道:“你想多了,当然不是你所想的。现在的情形是,我们整体的兵力本就捉襟见肘,调此地之兵增援嶲州,则给阁罗凤可乘之机。与其如此,还不如稳固一处。曲州刚刚受到重创,人心浮动,百姓惶恐。这时候遇敌攻击会很难守住。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兵力固守重建。我希望曲州人心安稳百姓安居,尽快恢复秩序,此时调集重兵离开也会引发恐慌。你可明白我的担心?“
“可是,嶲州那边怎么办?保住了曲州,嶲州如何守?”
“宋将军,嶲州之事不是打不打仗守不守得住的问题,而是干系到我大唐吐蕃南诏三国之间博弈的大略。吐蕃无非是想通过此次帮助南诏的行为将阁罗凤揽入怀里,今后可同南诏联合对抗我大唐。阁罗凤也是想依靠吐蕃的庇佑牵制我大唐。我去嶲州是要去拆散他们的联盟,而不是要同吐蕃硬碰硬。当然到了万不得已不得不打的时候,那我也顾不得了,但我只有我的办法,我敢说,即便是他们近四万的兵马,也未必便能拿下嶲州。”
宋建功仔细想了想道:“副帅所言我都懂,但要拆散他们的联盟恐非易事,卑职认为还是开战的可能性更大。所以卑职强烈要求王副帅带些兵马去守城。起码将三千多骑兵带走,我这里留下两万士兵守城,阁罗凤绝无办法攻下曲州。”
王源想了想道:“好吧,我听你的,两万兵应该可保曲州无虞,但你要记住,只守不攻,不要管阁罗凤的挑衅。他的兵马一定没有走远,周围县镇任他攻打,最好是你下令将曲州所属两县百姓尽数收纳进曲州,这样便随他如何折腾了。一旦你熬不住带兵出城,他必会来攻你。你的任务是保护好百姓,安顿好百姓,加固好城防,守住这里。”
宋建功点头道:“卑职明白了,但阁罗凤若是绕到我曲州后方切断我曲州物资粮草通道,那便如何?”
王源笑道:“他不会这么做,除非他是疯了。他只要敢深入后方,我舍弃嶲州不要也要带兵同你一起将他瓮中捉鳖。阁罗凤一旦被擒,吐蕃人还会大举进攻么?你以为吐蕃想同我大唐来一场灭国之战么?绝对不可能的。”
宋建功点头道:“明白了,卑职谨遵副帅之令,曲州必固若金汤。”
王源举杯笑道:“干一杯,我也不留你,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
凌晨时分,全副武装的王源牵着马儿走在通向西城门的大街上。街道上生着篝火,百姓们横七竖八的在围着篝火睡着,黑夜中不时传来孩童的啼哭之声。这是从傍晚到夜里一直陆陆续续回到城中的百姓,因为帐篷和完好的房舍有限,一时不能安置,只能在街道上生气篝火让他们苦熬一夜。
“明日必须安顿好他们。”王源对身旁送行的宋建功以及一干将领们吩咐道。
“副帅放心,卑职等必会安顿好百姓。”宋建功拱手道。
王源点头,见路边火堆余烬旁两名孩童蜷缩搂抱睡在地上,于是走上前去,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他们身上。
“副帅,兵马集结完毕,副帅上马吧。”刘德海从前方赶来禀报。
王源点头道:“好,咱们不要上马惊动百姓,走到城外再上马吧。”
众人点头,一行人牵着马匹缓缓从街头走过,出了西城门外,黑压压三千骑兵均已列队完毕,王源翻身上马带着众人疾驰而去,身后曲州城西城门紧紧的关闭了起来。
曲州和嶲州相聚一百六十余里的路程,一东一西分布在泸水两岸。成为一东一西两道门户。虽然一路高山密林道路艰险,但修建的官道还有雏形,依旧能够通行。甚至泸水上很久以前修建的木桥都可骑马通行,无需绕道几处渡口过河,省了不少的时间。
过泸水之后,地势逐渐平坦,但乱石.戈壁,小片的沙丘之地也逐渐增多,可见嶲州所辖之地已经接近了沙漠。再往西数百里便是和吐蕃交界的漫漫沙漠地带,地形贫瘠之极。
但正是如此,也显示出嶲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戈壁上的坚城正可扼守西南两面,成为一座绕不开的城池。无论吐蕃或者南诏的兵马要想北上都会被嶲州阻挡。而且夺取嶲州方可作为正式进宫川蜀腹地的跳板,没有这个跳板,莫谈其他。
傍晚时分,三千骑兵抵达嶲州东北方的平原上,和王源预料的形势不一样,嶲州城并非被敌围困的水泄不通,相反在夕阳的余晖下,整座城市安静又壮美,静静矗立在地平线上。
为了扼守数十里宽的平坦戈壁,每隔十二里便有一座平地而起的烽燧堡垒,王源的兵马刚刚抵达戈壁上的时候,前方的烽燧便点燃了烽火,烽火一路往西传递,一直传递到嶲州城的城楼上。这是最为简便的传递消息的烽火。所以当王源率军抵达北门外的时候,嶲州都督府都督、侍御史李宓已经站在北城门外率众迎接了。
闻听剑南节度副使亲临嶲州,嶲州军民深受鼓舞,三千风尘仆仆的骑兵走在灰扑扑的沙土大街上,惹得百姓集合围观,孩童们跟着马匹飞奔嬉戏。
李宓年近六十,面貌清秀,白须飘飘,看上去倒像是个读书人。但他其实是剑南军中的一名老将,一直以来就驻守在嶲州。当泸水兵败时,嶲州成为下一个目标时,没人愿意来嶲州驻守,于是李宓向鲜于仲通要求派一万兵马增援,由他独立承担嶲州的防务,但鲜于仲通只拨了七千兵马给他。
李宓将王源迎进都督府内,摆下酒席招待。三杯下肚,李宓微笑发问。
“王副帅,不知后续还有多少兵马要来?”
“李将军,哪有什么后续兵马?只有这三千骑兵了。”王源答道。
李宓愕然道:“这三千兵马便是全部援军?那可麻烦了,加在一起我们不过一万五千兵马,敌军可是有近四万人呢。我本以为王副帅会带来几万兵马拒敌,现在可好,白高兴了一场。”
刘德海放下手中油乎乎的羊腿叫道:“三千兵马嫌少?三千骑收复曲州的消息你没听到?”
李宓抚须道:“消息早就传来了,但那是阁罗凤不肯死战,也没摸清底细罢了。”
王源点头赞许道:“果然是老将,一语道破天机,正是如此。收复曲州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好夸耀的。”
李宓道:“副帅,老夫不是贬低曲州之战的功劳,事实上这几个月来曲州之战是唯一胜利的消息了,老夫听了也很振奋。但是目前我们面对的是四万联军的进攻,吐蕃人可不会吝啬,他们打起仗来有进无退,根本不会考虑得失。所以,像曲州那样的情形绝对不可能发生了。所以老朽才问王副帅援兵之事。”
王源笑道:“我明白,但是曲州的兵马我只能带三千人来,剩余两万兵马必须留守曲州,这里的事情只能我们自己解决。我会跟李将军说一说我的想法,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目前敌军到了何处?我本以为嶲州已经是兵临城下了,可没料到到了这里却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景象,平静的很。”
李宓道:“王副帅,咱们先喝酒吃菜,免得老朽说了敌军的动向之后王副帅没了胃口,酒席之后,老朽详细向您禀报情形可好?”
王源哈哈笑道:“老将军倒是豁达幽默,好,咱们先喝酒,再谈事,那也不用太急在一时。”
第四零二章 高楼
酒足饭饱,天色也黑了下来。¤頂點小說,在李宓的带领之下,王源等人登上了南城的城墙之上。李宓在南城城楼之侧修建了两座十余丈高的敌楼,看上去高耸入云甚是巍峨。
“王副帅,这是老朽十年前下令建造的瞭望敌楼,登上顶端可观方圆十余里之地,老朽陪同你上敌楼一观如何?”李宓笑道。
王源咂舌道:“好高的敌楼。傍晚到北城外的时候便看见这高高矗立的两座敌楼,甚是威武。若我没猜错的话,站在上面必可见到吐蕃和南诏联军的动向了。”
李宓点头道:“确实如此。咱们上去瞧瞧。”
李宓转身进入敌楼之中,王源跟着他进去,但见这敌楼内部甚是狭小,不过丈许方圆的面积,中间一道木梯回旋而上,直通顶端。那李宓虽然年纪大,但身子甚是矫健,脚步沉稳一步步往顶上攀登,王源等人跟在他后面一步步的上去。
行到中途,但闻楼外风声呼啸,砂砾打在外墙上噼噼啪啪的作响,整座敌楼摇摇晃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众人均有些变色,李宓却浑似不觉,戮力往上攀登。王源公孙兰等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终于艰难登上敌楼顶端。
站在顶端丈许方圆的平台上,只觉得整座敌楼在呼呼的夜风中摇晃的厉害,头顶上一杆龙旗猎猎随风飘扬,在往上便是一片似乎更近了的灿烂星河。凭栏往下看去,但见四周景物净收眼底,整座嶲州城都在视野之内。城外虽然是一片漆黑的荒野戈壁,但可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闪耀,若是白天必可极目望远,十几里方圆的控制和观察不成话下。
“咔擦”一声响声从东侧的那座敌楼上传来,众人忙看过去,但见对面敌楼顶端飘扬的青龙旗旗杆被劲风吹得断裂,旗帜飘飘悠悠落到城下。
“副帅视察之际,军旗竟然断裂摔落,此乃不祥之兆啊。看来嶲州此战在劫难逃了。”李宓皱眉道。
王源笑道:“老将军何出此言?楼高风劲,便是大活人一不小心也会被吹的摔落,更何况是细细的旗杆。不用介意。打得赢打不赢靠的是实力和谋略,而非这些虚幻的东西。”
李宓点头道:“副帅不怪罪便好。”
王源笑道:“这有何怪罪的?这两座敌楼修建年月久远,在这般恶劣风沙之下,依旧能屹立十年不倒塌,我已经是很惊讶了。”
李宓双目放光道:“倒塌?再过十年也不会倒塌的。建这两座敌楼我用了八个月的时间,都是从成都请来的能工巧匠,花了很多的物资钱财。你别看它们摇摇晃晃,但内部全部是上好实木以榫卯拉紧抠牢,坚固异常。十年前刚刚建成时便是这般摇晃,当时我也有过疑问,但摇晃了十年,却从未有过一次要倒塌的迹象。前年沙暴来袭,老朽都以为必然撑不过去了,但沙暴过后依旧屹立不倒。只是因为十年风雨砂砾侵袭,有些外墙石块脱落,有些木头腐烂了,可老朽也没款项重修他们了。”
王源挑指赞道:“果真是巧匠手艺,摇晃而不倒,这正是匠心之处。李将军,这次嶲州若能保全,我奏请朝廷拨款修缮这两座敌楼便是。”
李宓抚须笑道:“过了这关再说吧,吐蕃的抛楼可不是吃素的,一旦攻城,这两座楼旦夕便毁也。”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
李宓不想打击这个年轻副帅的心气,微微一笑,转头朝南,指着南边星星点点的火光道:“副帅可看到那些连片的灯光么?”
王源刚才便已经看到了那片灯光了,点头道:“距此十里不到,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是吐蕃和南诏的连营了。”
李宓点头道:“是的,但却不是连营。”
王源仔细观察了半晌道:“我知道,那是吐蕃的大营。扎营在山丘之东,躲避西边的风沙,地形选的不错。而且营帐蔓延数里,除了吐蕃兵马还能是谁?据我所知,南诏蛮兵可都是不睡帐篷的,他们直接睡在地上,或者是以草木搭建简易的栖身之所,即便是在戈壁上,他们应该也不会改变习性。”
李宓看了一眼王源,赞许道:“副帅了解甚多,老朽倒是省了不少口舌了。不错,看到的这一片都是吐蕃的军营,三万吐蕃兵马三天前便抵达了,一直驻扎在那里。而南诏兵马的营地在东侧的戈壁滩上。他们没生火也没搭帐篷,所以此刻看不见他们。他们也是三天前抵达嶲州的。”
王源皱眉道:“三天前么?那便是在曲州遭受攻击之时了,果不出我所料,阁罗凤牵制曲州我剑南军主力,吐蕃兵马和七千南诏兵马便直奔嶲州了。”
李宓皱眉道:“副帅所言甚是在理,但事实上三天前他们便抵达嶲州城外,按理说应该在曲州之战开始后便发动攻击,但他们却并没有攻城,这很奇怪。”
王源沉默不语。
李宓续道:“老朽已经做好的准备,南城墙垛口已经加高了一尺,也动员了数千百姓协助守城。可是三天时间他们按兵不动,倒让老朽怀疑他们别有阴谋,很是让人不安。”
王源手扶栏杆看着远处的敌营沉思半晌,微笑开口道:“李将军,事情也许变得很有趣了。”
“有趣?大敌当前何来有趣?”李宓诧异道。
王源笑道:“当然有趣,联盟虽然看似强大,但毕竟各为其主,谁也不想先上来挨第一刀,因为他们都知道,先冲上来的一方必会遭受最凶猛的打击,所以,这两支心怀鬼胎的兵马都在等着对方先攻击,自己在后面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你挤我我挤你,谁也不肯先攻城,都想跟在后面捡便宜,这还不是有趣么?”
李宓皱眉思索,伸手一拍木栏,用力过猛,腐朽的木栏被拍碎了一道,噼里啪啦断裂数处被风吹向地面。李宓身子摇晃,幸而王源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才没有摔落下去。
众人吓了一跳,李宓却不以为意,兴奋的大笑道:“我可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没想到此节。难怪三日前南诏兵马曾经佯动攻击,但到了数里之外便掉头回去了,原来是担心先攻者损失巨大。这是互相别着马腿都不肯上前挨第一刀啊。哈哈哈,有趣,确实有趣。”
王源笑道:“咱们还是下去说话吧,老将军这气力,待会拆了这敌楼可就不好了。”
李宓笑道:“好,咱们下去说话。”
一行人沿着旋梯下到城墙上,踩上踏实的地面,众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李宓的高兴劲也过去了。
“但危险并未解除呢,迟早他们会攻城的,一旦开始攻城了,他们便不会计较这些得失了。副帅酒席上曾说有退敌之计,可否现在跟老朽说一说,让老朽心中也有个底。”
王源笑道:“退敌之计不敢说,但我确实有所考虑。来之前我便想好了计策,现在看来似乎成功的希望又大了一分,因为我们发现对面的联军并非无缝可钻,而更可能是各怀鬼胎。”
李宓道:“说明白些,老朽有些糊涂。“
王源微笑道:“老将军,守住嶲州不难,您不是担心兵力不足么?我已经决定在嶲州募兵,数日之内,成都将会运来五千套盔甲兵刃,我将在嶲州募集五千新兵,你认为如何?”
李宓讶异道:“募兵么?这需要奏请朝廷许可的,不然可是大罪。”
王源笑道:“放心便是,这件事我担着,您只当不知道便是。李将军要守住嶲州,这便是一个最快捷的办法。新兵虽然不顶什么用,但只要教会了射箭,学会用刀剑砍人,总比手无寸铁的百姓强十倍。李将军以为如何?”
李宓呆呆看着王源,面前这个青年副帅当真是胆大妄为之辈,但眼下确实需要兵马守城,吐蕃来攻,倒也是个极佳的开脱理由。
“副帅都不怕,老朽怕什么?将来朝廷责罚下来,老朽也担责便是。”
王源哈哈一笑道:“老将军果然干脆,不过朝廷不会怪罪的,即便怪罪下来,本人也不会牵连老将军。”
王源不好明着跟李宓说,这都是王源离京之前便跟杨国忠达成的协议。朝廷可以不增兵,但为了扭转局势,王源可从当地募兵补充损失的兵力,只要能扭转战局,这些事杨国忠会全力的支持和维护。
“这样一来,两万兵马守城,嶲州当可无虞了。这回老朽放心了。”李宓高兴的道,一高兴又开始拍打面前的城垛,但这回城垛都是沙包垒高的,拍的沙土纷飞,却再也不会发生危险了。
王源缓缓摇头道:“李将军,光是守住嶲州绝非我此来之目的,我希望的是更好的结局,这才是我要跟李将军商议的重点。明日我想出城去走一遭。”
李宓没反应过来,皱眉问道:“去哪儿?大敌当前,副帅还是专心在城内指挥守城才好。”
王源摇摇头,指着南方远处道:“我要去的是敌营。”
第四零三章 敌营
次日上午,嶲州南城城门打开,两匹马儿拖着两人缓缓驰出南城门外吊桥,那是王源和扮作随从的公孙兰。⊥頂點小說,城门上下的所有人都默默看着两骑缓缓往南而去,脸上都带着愁容。王副帅实在是太任性了。
昨晚王源提出要去敌军营中的想法后,立刻遭到了李宓在内的所有人的反对,每个人都认为王源是疯了,这时候跑去敌营岂非是自己找死。但面对众人苦口婆心的劝说,王源不为所动。
王源想的很清楚,吐蕃和南诏的联盟不散,自己想扭转此次征讨南诏的局面便不可能完成。以现有剑南的兵力,对付一方尚显难为,更何况是两面受敌。三个月内若不能扭转战局,杨国忠倒台,自己也将处境艰难,升任剑南节度使的承诺自然是灰飞烟灭,更严重的是,自己还要连带承担此次讨伐失败的罪名,能不能活命都很难说。
所以,与其到时候后悔,还不如此时不顾一切的搏一把,只有拆散吐蕃和南诏之间的联盟,才能专心致志对付阁罗凤,打到他南诏国的都城太和城下。
当然,去敌营游说是很危险的事情,但王源相信对方不至于连来使都杀了,自己只要不暴露剑南军主帅的身份,应该不会引发血案,最多便是游说不成功罢了。所以,王源给自己安了个剑南节度使谈判专使的名头打算只身前往。排场越小越好,越低调越好,便越是安全。
但公孙兰绝不容许王源独自前往,交涉无望之后,王源也只能同意公孙兰扮作随从同去,但却约法三章,让公孙兰保持克制,绝对不能随意出手。公孙兰其实也明白,凭她武功再高,在敌军营中也无法救出王源来。她之所以跟着去,只是要让自己安心罢了。
太阳慢慢升起,照在贫瘠的大地上。戈壁地面上除了矮树灌木之外便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青黄不接的小草。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前面便是吐蕃大营了,刚才前方吐蕃的斥候骑兵已经发现我们了,相信他们已经严阵以待了。”王源勒马指着远处腾起的烟尘道。
公孙兰穿着普通士兵的盔甲,脸上抹着灰黄的油泥,看上去像个三十来岁的瘦小汉子,面色沉静道:“知道了,你是想说,这是我最后回头的机会是么?”
王源苦笑道:“我是想说,你其实不必跟我冒险,我还指望你保护家人呢,你我都死在敌营里,我可死不瞑目了。”
公孙兰哼了一声道:“但我若不来,我也会死不瞑目。我无法坐视你一人涉险。”
王源笑道:“表姐对我真好,我决定了,若这次能安然无恙,再讨伐南诏成功,我必要向十二娘挑明和你的关系,我想娶你为妻。”
公孙兰一愣,冷声道:“你想娶便娶了么?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呢。”
王源道:“那表姐愿意么?”
“不愿意。”公孙兰斩钉截铁的道。
王源皱眉道:“为何不愿意?表姐不喜欢我么?”
公孙兰静默半晌道:“你知道的,何必问我。”
王源皱眉道:“表姐在顾忌什么?”
公孙兰:“喜欢未必便要嫁。我公孙兰岂会让人诟病伦常之悖。这便是答案。”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这话题我再不提了。当我没说便是。”
公孙兰噗嗤一笑道:“现在这时候你却来儿女情长。你能过的了这关再说吧。我只说不会嫁给你,但可没说不能和你在一起,但你却要有命消受才可。咱们今日要是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源喜道:“原来还有希望,那我便放心了,有表姐这句话,我怎也不能轻易的死了,那样岂非辜负了表姐的期望了。”
公孙兰低声自语:“其实一起死了倒也不错。”王源却已经没听到这句话了,以为远处山丘上冲出吐蕃大营的百余骑吐蕃骑兵已经飞驰而来,蹄声隆隆瞬间到了面前。
数百骑吐蕃骑兵奔到王源和公孙兰两人马前数十步外,马背上的骑士弯弓搭箭瞄准二人,王源忙高举手中节仗高呼道:“信使,信使,我们是大唐的信使,去往贵军大营送信的。”
公孙兰也无奈的举起手来,表示并无威胁之意。吐蕃骑兵们飞驰上前,围住两人转圈打量,几名吐蕃骑兵还往来路上奔走了一圈,站在马背上眺望嶲州城方向的动静,忙活了半天才相信这两人并无威胁。
“你们是……大唐的……信使?”一名面庞黝黑泛红,满头发辫的骑兵头目用弯刀指着王源问道。
“对,对,我们是送信的。”王源从怀中取出信笺来摇晃着。
“拿来。”那首领伸手夺过信封,翻来覆去的看了封皮上的毛笔字和王源加盖的红彤彤节度使印章,和周围的士兵们咕噜了几句。
“信我们……拿到了,你们……可以……走了。”那士兵道。
王源哭笑不得,忙摆手道:“不成不成,这要亲自交给你们主帅,你们主帅是哪一位?”
“要亲手……交给……我们的……铁刃西诺罗将军么?铁刃将军没空,不见客。”
王源很是无奈,若是连吐蕃主帅都见不到,这一趟可白跑了,这帮吐蕃士兵真是奇怪的很,居然不去禀报。王源还待再说,那帮吐蕃骑兵已经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手中弯刀也开始挥舞起来。
“一点小意思,诸位拿去花,我们不但要送信,还有重要的话要传达给你们的主帅,若耽误了大事,你们的铁刃将军会怪罪你们的。”公孙兰沉声说话,同时摊开的手掌里几片金叶子在阳光里闪闪发亮。
不知是金叶子起了作用还是公孙兰的话起了作用,一群人很快便明白了王源他们是必须要进营去,于是十几骑头前归营报信,剩下的将两人围在当中簇拥着往大营去。
王源低声感叹道:“还是你的办法管用,不管在哪里,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还是行得通的。”
公孙兰冷笑道:“待会咱们死在他们大营里,你便要怪我花钱找死了。”
王源还待调笑两句,前方马背上的吐蕃汉子回过头来瞪眼喝道:“不准说话。”
王源吐吐舌头,忙闭上嘴巴。
一行人很快抵达山丘东侧的吐蕃大营,远远望去,吐蕃大营甚是齐整,圆顶的牛毡帐篷排列整齐,上面还挂着各色的彩旗。进门时悠扬浑厚的号角声忽然在脚下响起,吓了王源一跳,仔细看去,才发现两只巨大的号角摆在营寨大门两侧的泥地上,另一头逐渐的细小上弯,通到站在营寨门楼上的两名士兵的嘴巴里。进门时正是这两个两名士兵吹起了号角,吓了王源一跳。
营地里一片忙碌景象,成百上千的骆驼卧在空地上昂头咀嚼着嘴巴,一队队的吐蕃士兵身着皮甲斜肩袍,腰间挎着弯刀走来走去。左侧的一大片空地上,锅灶一字排开,牛粪烧的红彤彤的,上面的铜盘里,面饼在铜盘中吱吱作响,发出荞麦特有的香味。
“不许乱瞧。”王源再次被人呵斥了一声,转回头去,发现前方是一座巨大的营帐,营帐顶部的铜葫芦上扯着无数条彩线固定在地面上,线上无数彩旗迎风招展。大帐篷面前的地面上还铺着地毯,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吐蕃武士站在帐门前。
“下马。”有人喝道。
王源下了马和公孙兰一前一后站在通向大帐的地毯上,两侧的武士围拢上来,弯刀沧浪浪抽出,交叉成一道森森铁刃组成的通道,高度只有四尺高,要想走过去便需要弯腰低头弓着身子过去。
王源皱眉心想,还搞这一套,幸亏老子电视剧看的多,当下挺胸单手举节昂首朝交叉的弯刀通道走去,那弯刀的高度正好在胸膛和脖子这个范围,刃口朝外,倒像是王源要自己将自己送到刀刃上抹脖子一般。
“苍郎,苍郎。”弯刀连响,弯刀阵在王源即将碰到刃口的瞬间移开。次第高举,形成通道。王源心头噗通乱跳,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于此同时,帐门外一名武士叽里咕噜的高叫一身,有人将绣着各种纹饰的厚重帐门掀了开来。
第四零四章 巧舌
大帐之内光线昏暗,但王源和公孙兰一踏进大帐,便感受到了十几道凌厉的目光。『,眼神适应了黯淡的光线之后,立刻看到十几名吐蕃将领在两侧披发而立,瞪着眼睛杀气腾腾的看着王源和公孙兰二人。
一张巨大粗糙的木头方案摆在前方,案前两只黑乎乎的铁锅中冒着火头,升腾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脂燃烧后的特殊的刺鼻气味,混着着大帐内的腥膻之气,如入鲍鱼之肆。王源和公孙兰眉头大皱,心中作呕。
木案之后的大椅上坐着一人,生着一张圆盘大脸,油汪汪的一堆横肉,黄色的乱发梳着数十只小辫子,一双眼睛盯着走进来的王源和公孙兰。
“大唐剑南节度使特派使者王方、公孙北拜见将军。”王源在案前站定,拱手为礼。王方和公孙兰自然是临时想出来的化名,王源知道吐蕃人必会知道自己新任剑南节度副使的消息,那是绝对不能将真姓名暴露给他们的。
“哈哈哈。”座上的那位吐蕃将军无来由的爆发出大笑,站起身缓步过来,在王源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两人片刻,瞪眼道:“鲜于仲通派你们来作甚?”
王源道:“我家大帅派小人牵来同你们商谈眼前之事。因不知为何,贵国兵马出现在我大唐境内,扎营于我嶲州之前,特来相询缘由。”
“哈哈哈。”吐蕃主帅张口大笑,帐内的十几名将领也前仰后合狂笑不已。
“来求饶便求饶,绕着弯子说这些作甚?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大军来此的目的么?鲜于仲通如果害怕了,便让他献嶲州投降便是,倒也不用来多费口舌。”吐蕃主帅大声说道。
“是呀是呀,叫鲜于仲通亲自来,在我神川都知兵马使铁刃西诺罗将军面前磕头求饶,说些咱们爱听的话,咱们铁刃将军或许会饶了他一命,哈哈哈。”旁边的将领们也大声笑谑道。
王源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待他们奚落取笑结束之后,这才静静开口道:“原来将军是神川都知兵马使,失敬失敬了。铁刃将军,本人是剑南节度使派来的使节,前来同贵国接洽事务,就算你们没有诚意,也不该如此放肆无礼。你们这样的言语传出去,世人岂非笑贵**民不知礼节,粗鄙无礼么?”
“礼节么?哈哈哈,好,便给你礼节。来人,端凳子给他们坐,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左右无事,反正就当找了乐子。”铁刃西诺罗哈哈大笑道。
有人搬上来木桩凳子摆在下首,王源拱手谢了正襟坐在木桩上,有人还端来了乳白色的茶水来,王源闻着都反胃,更别谈喝这玩意儿了。
“说吧,你们的来意。”铁刃将军重回座位,双脚搭在木案上一副饶有趣味的样子。
“铁刃将军,我大唐正征讨南诏,战事正酣。贵国三万大军忽然入我唐境,似乎有协同南诏与我大唐对抗之意,鲜于大帅特派本人前来证实此事。”
“呵呵呵,不用证实,你们猜对了。我大吐蕃国见不得你们唐朝欺凌弱小,南诏派使者求救于我大吐蕃赞普(尊称,类同皇帝),我大吐蕃赞普命本人率军前来相助,对你们唐朝欺凌弱小的行为给予严厉的惩罚,这便是我们出现在你们嶲州面前的原因。”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贵国真的同南诏国会盟了,这是要共同对我大唐开战了。”
“是又如何?”铁刃冷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铁刃将军,本人前来不是与你们做口舌之争的,你们知道,打仗我们大唐是绝不怕的。这些年咱们两国之间又不是没打过仗,我大唐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高大帅同你们在北方打的还少么?谁的拳头硬你们该最清楚。”
铁刃西诺罗面色变得尴尬,王源提起的高仙芝正是吐蕃国最不愿听到的一个名字,这高仙芝在安西陇右一带同吐蕃进行过无数次战斗,每一次都将吐蕃兵马打的落花流水,是一名常胜将军,也是吐蕃军中的噩梦。这位铁刃将军也在北边边境同高仙芝交过手,那一战要不是跑的快,连命都要丢了,王源这一说勾起了铁刃西诺罗心头的噩梦,也让他恼羞成怒。
“既如此,你们还来谈什么?咱们开打便是。此一时彼一时,瞧瞧嶲州会落在谁的手里。”铁刃将军咬牙切齿狠狠发声。
王源微笑道:“战或不战倒也是件简单的事情,铁刃将军若以为我剑南是块好啃的骨头,本人也不作评论。本人来只是在战事之外对贵国做出提醒,行事切莫不要冲动,不要中了南诏国阁罗凤的诡计,导致惹祸上身。一旦战端开启,那便再无回头之路,这才是我要说的话。”
“那又如何?我可不管这些,我大吐蕃赞普下令我率兵协助南诏,我便按照命令去做,其他的事情可不是我考虑的。再说,惹了你们唐朝又如何?你们还能有本事灭了我大吐蕃国不成?瞧瞧你们,连小小的南诏都对付不了,还在此大言不惭。”
王源哈哈笑道:“对付不了南诏么?那阁罗凤为何要向你们求援结盟。阁罗凤心里明白的很,他就是拉你们吐蕃国下水,把形势搅乱用以自保。我大唐同你们吐蕃国虽然经常摩擦交战,但那都是小小的边境摩擦。但你们一旦将大军开赴我大唐国境之内,正式攻击我大唐城池,那便是对我大唐宣战。贵国赞普这个举动实属不智,你们身为贵国中流砥柱,理应明白此举将带来什么,而不是不闻不问任由形势发展,那便是对你们吐蕃国赞普的不忠。”
铁刃将军皱眉喝道:“大胆无礼,我吐蕃臣子如何为臣倒要你来指责?”
王源道:“我可不是指责你们,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我大唐虽和贵国有边境摩擦,但我大唐对吐蕃可没有半分的觊觎吞并之心,相反还对贵国多施恩惠提携。贞观十五年,我大唐皇帝陛下将爱女文成公主嫁于贵国赞普松赞干布,实行和亲之策。文成公主给你们带去了农具种子,教你们吐蕃人纺织、酿酒、造纸、炼铁,给你们吐蕃人带来多少好处?否则你们有今日这般强大么?数十年前,即便贵我两国关系已经不太融洽,但我中宗皇帝还是应贵国赞普尺带珠丹之请求,将金城公主嫁给他,继续奉行和亲共处之策。贵国尺带珠丹赞普还亲自遣使上表,写下了‘合同为一家’的愿望。这才三四十年过去,你们吐蕃的后人便忘了你们的祖上的愿望,居然抛弃两国之间的友好悍然对我大唐用兵,这已经不是背信弃义,而是背弃了你们吐蕃先赞普的意愿,此举实在令人发指,你们便不该为此反省么?”
铁刃西诺罗和一干吐蕃将领被王源的滔滔不绝之语说的呆立无语,似乎觉得经过对方这么一指责,好像大吐蕃国做的确实有些不地道,确实有些不是东西。而且想一想,好像唐朝这么多年来确实没有真正的出兵攻占过吐蕃的城池和地皮,除了将吐蕃东北角的吐谷浑给占领了,而吐谷浑正是吐蕃最想征服的地方。
“不对,不对,你花言巧语将我们绕糊涂了。你们唐朝既然这么仁善,为何要攻打南诏国?他们还是你们的属国。在这里三国鼎足而立相互牵制,你们灭了南诏,下一步便要对付我吐蕃东南的土地,我们岂能坐视?”
王源嗤笑道:“贵国倒是开始同情起南诏国了,早些年皮逻阁是南诏之主的时候依附我大唐,借着我大唐的势力攻占你们东南边的城池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同情他们?如今的阁罗凤比他的父亲更是狡诈,借我大唐之势巩固六诏之后旋即反目。你们现在帮他们,无非便是想拉个帮手对付我大唐罢了。但你们想过没有,阁罗凤今日反唐,缓过气来便会反你们吐蕃。你想将他们养着当狗,却不知这是条不受拘束的恶狗,到头来反噬自身。别的不说,他们求援你们吐蕃,让你们来派兵攻打嶲州便是一出诡计,一旦大唐和吐蕃开战,势必无法顾及南诏,他们便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这个道理你们吐蕃国内难道没人明白么?”
“……”
铁刃西诺罗等人尽皆无语,他们只是领军将领,焉能对形势的分析这么透彻,也弄不懂这些弯弯绕的道理。吐蕃国的将领最为人看中的是勇武无畏的作战能力,而非头脑和策略,说白了大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他们很少会思考大略层面上的东西,对王源所言也是一知半解,但越是不懂便越觉得很有道理。
“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们便知道南诏国的奸诈了,你们来此驻扎三日了,既然你们是南诏国的帮手,理应他们先攻城,你们协助他们。但是现在如何?恕我妄自猜测,你们之所以按兵不动,没有立刻攻打嶲州,恐怕是在谁先主动攻城上没有达成一致吧。南诏国希望你们先动手,这样他们便能保存实力,待你们死伤惨重的时候,他们便可一举拿下嶲州了。到时候战果是他们的,而你们却损失巨大。我说的对是不对?”
铁刃西诺罗舔着嘴唇不说话,放在案上的大脚也拿了下来。这正是这三日来铁刃西诺罗最恼火的事情,被王源一语道破了。
第四零五章 黑锅
“铁刃将军,我剑南节度使鲜于大帅的信上已经表明了态度,相信你们只是受阁罗凤蛊惑蒙蔽,而非执意于我大唐为敌,故而信上只要求你们即刻退出我大唐疆界之外,余事不论,保持中立。【,我大唐也只是要惩罚南诏小国背信弃义,并未有吞并之心。请将军将此意禀报贵国赞普,重新考虑此次兴兵之举。仅此而已,望祈三思而行之,不可冲动行事。”王源站起身来朗声道。
铁刃西诺罗眉头紧皱,双目转动不停,忽然起身哈哈笑道:“王使者,说了这么半天不就是要我退兵么?你想想这可能么?我大军劳师而来,粮草吃了一大堆,马匹骆驼损失了上千匹,难道便这个轻易的离去?你们的算盘打得未免太轻松了些。”
王源道:“你想敲竹杠么?你们的损失是你们自己找的,跟我大唐可没干系。大唐不会弥补你们的损失。我们只是请铁刃将军传个话而已,请将军立刻派人将我方立场禀报贵国赞普,这样的军国大事,你是做不得主的。”
铁刃西诺罗大怒道:“大胆,我做不得主么?信不信我即刻挥军攻下嶲州,杀的你们片甲不留?”
王源冷声道:“大话谁都会说,但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了。铁刃将军明知这是个泥潭却硬要往里钻,我也没办法。只能说你们在玩火了。”
铁刃西诺罗大喝道:“伶牙俐齿之徒,你们唐朝都是些善于诡辩之人,我可不听你们那一套。你花言巧语半天,无非是害怕我大军攻下嶲州罢了。本将军知道你们的主力在曲州被牵制,本将军一旦下令,旦夕之间嶲州可破,更可直捣成都。”
王源呵呵冷笑道:“你要这么说话,我和你无话可谈。你虽莽撞无知,但我相信贵国有明辨事理之人。听闻贵国大宰相倚祥叶乐携金冠锦袍、金宝带和驼马等物前来慰问阁罗凤,并同阁罗凤定下兄弟之盟。我知道倚祥叶乐大宰相就在此军之中,此来也是我鲜于大帅要求我见倚祥叶乐大宰相的,并非同你商议。请铁刃蒋娟请大宰相出来说话,我与你说不通。”
铁刃西诺罗大怒道:“你这是在当面的羞辱我,来人,砍了这两个唐狗的首级,派人丢到嶲州城里去。”
左右数名将领呼喝上前,弯刀纷纷出鞘,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公孙兰伸手抚向腰间,王源忙眼神阻止,笑道:“我二人来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杀了我们两个便等同于向我大唐正式宣战,那倒也干脆利落。不过临死前我要忠告铁刃将军一句,这个责任你是担负不起的,今日我人头落地,他日便是你人头落地。你以为嶲州唾手可得么?我告诉你,陇右三万兵马正疾驰增援,今晚便抵达嶲州。你自认为半日时间能拿下嶲州么?三万援兵一旦抵达,你们想撤都来不及。我鲜于大帅正是不想因为南诏小国而将两国之间的关系陷入全面敌对,这才命我二人前来出使。杀了我,我怕你回不了头。”
铁刃被激大怒,喝道:“推出帐外,砍了他们。”
将领们一拥而上,便要对王源和公孙兰动手,公孙兰已经处于全面戒备状态,但却见王源负手微笑,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心急如焚,暗忖王源不知死活,心中计较,一旦对方的手沾身,自己可无论如何不会理会王源之前的劝告立即动手,就算无法安然脱身,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帐幕后响起,大帐侧幕的门帘被呼啦掀开来,一个名身着宽大褐色藏袍的中年吐蕃男子缓步走出来。众将领立刻住手,铁刃西诺罗也站起身来。
“参见大宰相。”铁刃西诺罗和众将军横臂于胸躬身行礼。
“嗯。”那中年男子哼了一声,径自走到大帐中间的位置,站在王源和公孙兰面前。一对褐色的眼珠子上下看着王源和公孙兰。
“大宰相,您该都听到了,这两个唐人小使满嘴花言巧语,意图蛊惑我等退兵,还对我等言语轻蔑不屑,本将打算砍了他们的脑袋,给唐人一个警告。”铁刃西诺罗低声在男子耳边低语。
那中年男子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只看着王源道:“你怎知我在大军之中?”
王源笑道:“你便是吐蕃大宰相倚祥叶乐么?在下有礼了。”
倚祥叶乐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王源道:“这有何难?姚州城虽然陷落,但姚州城中倾向我大唐的人可不少。大宰相十余日前抵达姚州与阁罗凤会盟之时,消息便已经传到我鲜于大帅的耳边了。大宰相离开姚州没有回逻些城而是去了会川同铁刃将军的大军汇合,那是因为对我大唐用兵这样的大事,贵国赞普如何放心让铁刃将军这样的莽夫独立专断,必是要大宰相随军总领一切才能安心了。”
铁刃西诺罗对王源怒目而视,对王源称自己为莽夫很不高兴。
倚祥叶乐呵呵笑道:“果然,我知道一切瞒不过你们。”
王源微笑道:“我大唐来使这样的事情,你大宰相怎会不露面?事实上我早就猜测大宰相定隐在暗处全程听了刚才的对话了。”
倚祥叶乐点头道:“不错,我确实在偏帐全程听到了你刚才的那些话。不得不说,你说的话很有些欺骗性,铁刃将军怕是刚才都被你绕迷糊。我其实可以一一驳斥你的那些话,但我不想这么做,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我只说一点,你们大唐从来都是咄咄逼人,何时曾主动派过使者同对方讲道理?你们大唐建国之初便从来以武力说话,根本没有尊重对手的习惯,对我吐蕃也从未这么尊重过,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们心虚了。你们担心无法同时应付两个敌人,你们害怕我大吐蕃国同南诏协力抗击你们,是么?”
王源呵呵一笑道:“不亏是大宰相,确实是智者,比这位铁刃将军可强上百倍了。”
铁刃西诺罗怒骂道:“找死么?”
倚祥叶乐微笑道:“铁刃将军是我大吐蕃国的英雄,论打仗他强我百倍,他是高原上的雄鹰呢。”
铁刃西诺罗得此夸奖,笑的合不拢嘴,嘴上连声谦逊。
王源道:“我不否认暂时以剑南军对抗你们两处联军我们处于劣势,但这是暂时的,大宰相难道以为我大唐会放任你们占据西川之地而坐视不理么?事实上陇右的兵马一到,我们便会扭转局势,到时候结果不言自明。”
倚祥叶乐呵呵笑道:“本人当然明白,论实力大唐强我们百倍,但我们也并没有要和你们死磕到底的想法。你说南诏国阁罗凤诱骗我们蹚浑水,还不如说我们主动来趟浑水的。阁罗凤答应将姚州给我吐蕃,你知道姚州所辖三十二州的地方对我大吐蕃国是何其重要,事实上我们之所以没有立刻攻打嶲州,可不是因为我们怕第一个攻城损失巨大,而是因为我们压根没想攻城。我们只想做个样子,给阁罗凤壮胆,让他的兵马猛攻便可。当然我们也不会坐视,会给他们帮忙的。”
王源呆呆无语,这两个盟友之间互相算计对方,各怀鬼胎到了何种地步。阁罗凤居然已经答应将姚州当做礼物送给吐蕃了,难怪吐蕃会这么积极。姚州本就是大唐设立在西南纵深的一处极为重要的羁縻府,是插在南诏和吐蕃两国之间的一柄尖刀,吐蕃早就想拔之而后快,现在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到手,如何不喜?当然会派兵来给阁罗凤助威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的一席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我们并不想同大唐全面作战,但必要时我们也并不畏惧同你们作战。何况在南诏国答应攻下嶲州之后便将姚州割让给我们的情形下。为了姚州,我尊贵的吐蕃赞普险都愿意冒。”
王源听懂了,这位大宰相的意思是,兵是不可能退的,同你们的大唐为敌也是难以避免的,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没用的,白费气力罢了。王源不得不承认,这些自己眼中的蛮夷之辈也不是好糊弄的。
“如果有既不和大唐伤和气,又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的办法,你们会同意退兵么?”王源道。
“有这样的好办法么?”倚祥叶乐微笑道。
“当然有,你们退兵,我们收复姚州之后将姚州交给你们。或者是你们退兵直接占据姚州。”
“哈哈哈,你这小使可真有意思,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你们会舍得将姚州给我们?还让我们直接退兵占据姚州,这是要诱骗我们对南诏开战是么?你很坏,太坏了。”
王源挠头道:“大宰相心理太过阴暗,我们大唐有句话叫做,心里有什么眼里便看到什么,大宰相这是心中弯弯绕太多了,反倒误会了我们的诚意了。”
“你不用绕着弯子骂人,我对你们唐人很了解,你若没有什么实际的条件的话,还是请回去吧,告诉嶲州城中人,大战在即,已不可免。你也不用说什么陇右三万兵马增援的鬼话了,他们远隔一千多里,来了也是白来一趟。”倚祥叶乐意兴阑珊了。
王源想了想道:“如何你才能信我们会将姚州割让给你们呢?”
倚祥叶乐道:“除非鲜于仲通当面给我保证,写下白纸黑字的秘密协议。我知道你们的朝廷肯定是不准的,但你们剑南节度兵马只要攻不下姚州,你们的朝廷也无可奈何的。”
王源道:“鲜于大帅的保证你是拿不到了,不过新来的副帅王源的保证你可以得到,不知管不管用?”
倚祥叶乐道:“王源?那个刚刚率兵在曲州解围的王源?新任剑南节度副使?”
王源点头道:“是,不久他便要接替鲜于大帅的正使了。他的话该管用了吧。”
倚祥叶乐道:“若能得到他的亲自首肯,定下白纸黑字秘密协议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能不和大唐为敌,又能得到我们想要的,这样的事我当然愿意做。只是这个人未必肯背这个黑锅,要知道这件事要是被外人知晓,他会掉脑袋的。”
王源静静道:“我保证你可以得到他的白纸黑字的承诺,而且马上便可以得到,因为……我便是王源,这个黑锅我背了。”
第四零六章 协定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倚祥叶乐和铁刃西诺罗都半张着嘴巴惊愕的看着王源,满脸的不可置信。公孙兰也眉头紧蹙,凝神准备应付一切突变。来之前说好了不暴露身份,王源却主动自报家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不是将自己更置身于危险之中么?
“你是王源?哈哈哈,又想来骗人,当真可恶。大丞相,莫相信他的鬼话,这小子嘴里没有真话。”铁刃西诺罗第一个表示不相信。
王源微笑不语,那倚祥叶乐却对铁刃西诺罗的话充耳不闻,眉头紧皱上下打量王源,口中道:“听说那王源年方弱冠,年龄上看倒是很吻合。”
王源笑道:“何止是年纪,相貌俊美这一条也很吻合。”
这一回连公孙兰都无声翻了个白眼。
倚祥叶乐呵呵笑道:“阁下若真是王源,怎地不一来便表明身份?鬼鬼祟祟扮作小使前来作甚?”
王源笑道:“我可没有鬼鬼祟祟,而是大摇大摆前来而已。只是表明身份后也许会有麻烦。譬如这位铁刃将军,他若知道我是阵前主帅,还不立刻便拿了我么?其实我早已隐晦的表明身份了,只是你们没听懂罢了。我化名为王方,这还不够明显么?”
“那里明显了?”铁刃将军怒道。
“方圆方圆,王方即是王源,源乃圆之谐音。是这么解的么?”倚祥叶乐沉声道。
王源笑道:“正是此意。还是大丞相有学问。”
铁刃气的要命,这也算是明显表明身份么?真是见了鬼了,谁会无端在名字上胡乱猜想。
“光凭这些可不能证明你的身份。”倚祥叶乐冷笑道。
王源点头道:“刚才都是笑谑之言,我当然有东西证明。本来剑南节度使的大印和旌节都在我手里,可惜那些玩意儿我可不能带着来这里。不过我有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
王源伸手入怀,在腰带的夹层里摸索,公孙兰上前一步拉着王源的手臂疑惑的看着王源,眼神中似乎在询问此举是否妥当。
王源微笑道:“事已至此,为表示我的诚意,也顾不得许多了。”
公孙兰无奈退后,王源费劲的从腰带的夹层中取出一封叠的四四方方的信封来,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盖着大红印泥的纸张来递给面前的倚祥叶乐。
“此乃我大唐兵部颁发的赴任剑南节度副使的公文,上面有我大唐左丞相兼兵部尚书杨国忠的亲笔签名和官印,大丞相看清楚了,这玩意儿可假冒不了的。”
倚祥叶乐接过去迎着火光仔细的查看,半晌后眉头舒展,呵呵笑道:“这是真的,你们大唐兵部的公文我认识,你们左相杨国忠的签名和大印我也认识,姚州城中便有这样的公文。我信你是王源了,哈哈哈。”
王源也呵呵跟着大笑。倚祥叶乐忽然笑声停止,厉声喝道:“拿了他们。”
情绪转化的太快,连一旁的吐蕃武士们都没反应过来,王源的笑声戛然而止,皱眉道:“且慢,大丞相是何意?”
倚祥叶乐冷笑道:“你乃剑南军统帅,居然敢跑来敌对军营之中,还暴露了身份。不拿你拿谁?砍了你的脑袋挂在旗杆上攻城,嶲州城中你的手下还不胆寒心裂望风而逃么?愚蠢之极。”
铁刃西诺罗哈哈大笑道:“小子,这会瞎了吧,这便是你自作聪明的下场。还不给我拿下。”
吐蕃将领们逼上前来拿人,王源忽然负手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铁刃西诺罗喝道:“死到临头还笑,待会我亲自枭了你的首级。”
王源笑道:“铁刃将军,你们大丞相只是吓唬吓唬我,你却当真了。”
铁刃西诺罗怒道:“放屁,大丞相已然下令宰了你了。”
王源朝倚祥叶乐拱手微笑道:“大丞相,你可考虑清楚了?不费一兵一卒不得罪我大唐便可取得姚州在手,或者是杀了我跟我大唐正式为敌,不死不休。你可要做好选择。”
倚祥叶乐拈须微笑道:“果然胆识过人,临死不惧。你的公文我都可无视,因为公文也可以造假,但你这份胆识却让我相信你便是真正的王源。我本有些疑问,一个年方弱冠的青年如何会被委以重任,当上了这剑南军的副帅,现在本人算是有些明白了。王副节度如此胆识,看来传言曲州三千骑击退三万南诏兵马的事情是真的了。”
王源呵呵笑道:“多谢大丞相赞扬,那不是传言,那是事实。”
“大战在即,你还敢跑来我营中,而且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你真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干的出这么疯狂的事情。”倚祥叶乐咂嘴道。
“我可没疯,我是表达我的诚意罢了。如果你们无视我的诚意,我虽然会死在这里,但起码向我大唐朝廷证明了一件事,那便是你们吐蕃国是个毫无信义的国家。今后没人会相信你们吐蕃国的任何承诺,我大唐会一直用武力对付那些不讲信义的国家,直到他们灭亡也休想有任何订立盟约的机会。”
倚祥叶乐微笑道:“我不杀你可不是你因为你的这些威胁的言语,而是因为你表明的诚意。”
王源道:“我没有威胁,只是说出事实罢了。我想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大丞相也知道我的身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知道大丞相也不会留我下来吃午饭。那么咱们要么是订立约定,各取所需。要么是一拍两散准备开战,凭大丞相一言而决。”
倚祥叶乐哈哈笑道:“莫急莫急,我些疑问要先请王节度解释解释。”
王源笑道:“请问。”
“王节度为何肯背这个黑锅?姚州夺不回,你这个节度副使未必能长久,更别谈将来升任节度使了。若你被革了职,我们的协议还有什么用处?下一任剑南节度使的第一个任务必是要攻打姚州同我吐蕃开战了,那么我们岂非白忙活了一场。”
王源呵呵笑道:“大丞相倒是替我的将来操碎了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关心,王某受宠若惊呢。”
倚祥叶乐皱眉道:“莫打岔,解释给我听,若我觉得不满意,这协议也不用再说了。一旦协议无法达成,你知道我是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的。”
王源点头笑道:“好吧,我告诉你答案。我此来剑南便是肩负扭转败局的责任的。鲜于仲通被阁罗凤打的大败,我便是来救火的。我只要能扭转败局打败阁罗凤,夺了他的几处州府,甚至根本不用拿下太和城,便是大功告成了。而姚州确实很重要,但姚州又不是我手中丢的,跟我有何干系?说是背锅,背锅的其实是鲜于仲通罢了。我乐见他背这个黑锅,否则我如何当上剑南节度正使的位置?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为此事而被朝廷责罚,受到责罚的不是我而是别人。”
倚祥叶乐抚须点头道:“我现在完全对你没有怀疑了,心机如此之深,难怪年纪轻轻便官居高职。你们大唐官员都是这么能算计么?真想象不出你们活在什么样的情形中,我大吐蕃国便无这般尔虞我诈。”
王源嗤之以鼻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计,别跟我装白莲花。我告诉你,只要我在剑南节度任上一天,姚州便是你们吐蕃国的。朝廷或许会催促我收复姚州,但攻归攻,攻得下还是攻不下那可不好说。所以你大可放宽心,我是打算在剑南道干下去了,咱们相安无事,这挺好的。”
倚祥叶乐捻须沉思片刻,心想,只要有个一年半载的安宁,大军在姚州加固城防增加兵马守卫,到时候即便唐军真的要攻也攻不下来。当下微笑道:“那好,我相信你,时候不早了,咱们这便开始商讨如何订立这个协议了吧。”
王源笑道:“也不用商讨,白纸黑字一式两份,你我二人按手印画押便可。当做你我之间的私人协定。内容很简单,你们三日内退兵至姚州西金沙江边,我率军歼灭嶲州城外南诏兵马,随后立即收复会川和姚州,然后我率军东进合围曲州的阁罗凤。留下姚州这座空城让你们的兵马直接进驻便是。”
倚祥叶乐点头道:“好干脆,就这么办。”
第四零七章 鬼主
虽然倚祥叶乐要留王源在军营中吃午饭,但王源婉言谢绝,和公孙兰告辞出帐,上马之后疾驰出吐蕃大营。『≤,出了大营两人不敢停留,狂奔至数里之外,回首已经看不见吐蕃大军的军营以及游弋在周围的吐蕃斥候骑兵的身影时,这才放缓了速度。
“口干舌燥,肚子也很饿,表姐,咱们下马歇息一会儿,带着的牛肉干拿出来吃些。”王源在一片乱石矮坡边勒马站住,对身侧坐在马上面色清冷的公孙兰说道。
公孙兰声音冷淡道:“回城用饭不好么?数里之遥而已。”
王源翻身下马道:“这里太阳很好,四周又寂静,我想在这里呆一会儿,和表姐谈谈心。”
公孙兰蹙眉道:“有什么好聊的。”
王源笑道:“当然要聊,表姐这一路都冷着脸,想必是对我刚才的举动颇有微词了。”
公孙兰冷笑道:“我哪有什么微词,你爱怎样便怎样,你愿意自毁名节也是你的事,跟我何干?”
王源呵呵笑道:“还说不在意,就差骂人了,下来吧,这个位置很好,能看到南边方向,又窝着风,可以舒舒服服的晒一会太阳。”
王源一边说,一边弯腰清理着几块乱石,将平整的石头摆好,解下身上的披风铺在上面,抬头看着马上的公孙兰。公孙兰轻叹一声翻身下马,走过来坐在披风上抱着膝盖看着远处起伏的戈壁。
王源将水壶和牛肉干取出来递过来,公孙兰无声的接了,喝了几口水,秀气的咀嚼起牛肉干来。
“真好,太阳当头照,四野清静无声,和表姐坐在这里聊天说话,很是舒服惬意。让我想起当日和表姐夜宿山中的情形了。”
公孙兰皱眉侧头道:“你不想解释你的所为么?你怎能将同吐蕃人达成那样的协定,将姚州拱手相送?”
王源笑道:“表姐终究还是说出来了。表姐是说我不忠大唐,背叛大唐,是个没有节气的无耻之徒是么?”
公孙兰摇头道:“我才不管你忠不忠,我对朝廷本就没什么好感。但咱们毕竟是唐人,将大唐州府送给吐蕃国这样的事情,确实有损唐人气节。这件事一旦为人所知,你会被世人唾骂。你以为胜了南诏便可万事大吉么?你便是灭了南诏,也难抵消将姚州拱手想让之罪。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糊涂。今天你不该表明身份和他们订立那个约定的。”
王源笑眯眯看着公孙兰说话,半晌来了一句:“表姐发怒的时候真美。”
公孙兰真的怒了,斥道:“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事情,你若再这样我扭头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王源笑道:“你还真恼了啊。这件事有那么严重么?”
公孙兰的怒火无处发泄,伸手抄起地上一块石子弹出,数丈外一块石头被击中,顿时化为齑粉。
王源吐吐舌头道:“看来我必须要告诉你实情了,否则一会儿身上便要多几个小洞了。表姐真当我同吐蕃人定下的这个协议是真的么?嘿嘿,那不过是我设的局罢了。”
公孙兰楞道:“此话怎讲?”
王源躺在鹅卵石上眯眼看着蓝天,口中道:“吐蕃人未免想的太轻松了,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取得姚州,这和天上掉个金元宝有什么区别?吐蕃人难道不懂不劳无获的道理,却做着这一夜暴富的美梦么?当真是好笑。”
“你是说,这协议是假的?你没打算遵守?”
王源道:“当然不会遵守,这白纸黑字的协议是我接下来要用到的关键证据,好戏在后头,表姐等着瞧吧。吐蕃人跑到我大唐境内撒野敲竹杠,本来我没想招惹太多,但现在我却不能忍了。此计若成,够他们喝一壶的。”
“到底是什么计策?快说给我听一听。”公孙兰也不淡定了,凑上来道。
王源身手勾住公孙兰的头颈笑道:“表姐给个香吻,我便告诉你。刚才你吓唬我,我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你需要抚慰我。”
公孙兰啐了一口起身欲挣脱王源的手,王源双手环抱她颈项,腿上用力,身子翻转,一个鹞子翻身将公孙兰压在身下,伸嘴过去吻住那张喷香的嘴巴。公孙兰本就无意挣脱,呜呜两声后唇齿开启,香舌轻吐,蜜吻不休。
良久后公孙兰推开王源坐起身来,王源心满意足笑道:“幸亏四野无人,若是有人看到我抱着一个面色灰黄的汉子亲嘴儿,定吓得魂飞魄散了。”
公孙兰整理者衣服啐道:“胡说八道什么?可称心如意了?”
王源笑道:“亲个嘴便称心如意了?真正称心如意的事情表姐还没答应呢。”
公孙兰瞪了他一眼道:“不许胡说,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了吧。”
王源笑道:“莫慌,填饱肚子喝足了水,咱们还要去南诏军营走一遭呢。”
公孙兰惊道:“什么?你还要去南诏军营?”
王源道:“当然,否则我如何去完成我的计划?”
公孙兰皱眉道:“可南诏军营比去吐蕃军营还危险,莫非你真的疯了不成?”
王源摇头道:“我没疯,你以为我昨夜彻夜未眠拉着李宓说话是白费功夫么?李宓久在嶲州,对南诏国之事了如指掌,我得到了许多我需要的情报。此行当然会有危险,但一旦成功,西线战局将即刻扭转,而且对整个战局会有决定性的影响。富贵险中求,我要去搏一搏。”
公孙兰沉吟不语,似乎并不认同。王源不得不在旁低声的将计划的细节以及关键之处告诉她,公孙兰不时发问,大部分的疑问得到解答之后,这才点头道:“若是一切如你所想,自然是个大好结局。我只是觉得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王源哈哈笑道:“你该说我的胆子大,而非胃口大。你明白的,别看我现在是节度副使,但一把刀悬在头上,我不能扭转战局,那把刀便掉落下来要了我的命。所以我只能去冒险,而且不得不冒险。当官当到我这个份上,也是无可奈何之极。”
公孙兰轻声道:“我明白,什么也不说了,我陪你去便是。只要过了这一关,咱们便可以真正的安稳下来了。我相信你能做到。”
王源笑道:“我也信自己,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自信。”
……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重新上马疾驰往东,绕了个巨大的圈子往十余里地外的矮树戈壁驰去。那里是七千南诏兵马的营地,他们习惯生活在高山密林,在戈壁滩上,他们也选择了矮树灌木丛生的一片地方扎营。
若不是看到斑驳矮树丛生的小山丘上竖起的旗帜,王源和公孙兰几乎都无法探知南诏军营的所在。哪怕是矮树灌木,南诏兵马也能完美的隐身于此,不得不让人惊叹。
两人行到山丘之下,猛然间灌木中窜出百余名南诏蛮兵,他们身上披着茅草伪装,头上顶着树枝编制的帽子,同环境融为一体,确实是很好的保护色。若不是他们远远现身出来,两人根本没发现他们近在咫尺。不过伪装虽好,也只是用来伏击有用。像这种戈壁滩上的攻城战,那是毫无用处了。
蛮兵们举着吹管,拉着长弓,提着梭镖一个个气势汹汹的看着王源和公孙兰。
“来者何人?”蛮兵首领呼喝道。
“我乃剑南节度副使王源,特来求见南宁州刺史、白蛮大头领、两爨大鬼主爨崇道,烦请通报。”王源高声喝道。
一干蛮兵惊的面面相觑,叽里咕噜快速的用蛮语说了一通后,几名蛮兵飞快隐没在矮树从中,飞奔山丘上攀援而去。
公孙兰低声在王源耳边道:“这个爨崇道便是他们的主帅么?大鬼主是什么玩意?白蛮又是什么?”
王源低声解释道:“我也是昨晚听李宓将军告诉我才知道,这爨崇道是云南的地头蛇,祖上从隋朝开始便盘踞于此。南诏国百姓有乌蛮白蛮族群之分,爨崇道便是白蛮的大首领。大鬼主是当地部族推崇的大祭司,他们信奉的神明跟咱们不同,祭祀神明时只有大祭司方有资格主祭。地位崇高之极。”
公孙兰听了个大概,细节不明倒也没什么了,总之明白了这爨崇道是南诏国中的一个很有地位的人物,联系到王源之前所说的计策,倒也明白了王源得知此人是西路南诏兵马的统帅后敢于前来的缘由了。
第四零八章 纷乱
不久之后,山丘上人声嘈杂纷扰,远远望去,一大群蛮兵从山丘上飞奔而下迅速来到王源等人面前。…頂點小說,梭镖吹箭对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紧接着,蛮兵们呼啦啦让开一条通道,一名须发花白,面若紫檀的高大身影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中走到王源前方的山石之上。
此人身形魁梧高大,赤足而立,面孔和额头上一圈圈全是黑色的纹面花纹,眉心间的纹面花纹好像是一只瞪大的眼睛。很难判断他的年纪,看须发花白的程度像是个老者,但看身形气势却又像是个壮年的汉子。
“谁是王源?”那人朗声喝道。
“我便是。敢问阁下可是两爨大鬼主爨崇道么?”王源高声回答。
“我便是爨崇道,你说你是王源,可有凭据么?”爨崇道喝道。
王源取出身份公文递给一名蛮兵,那蛮兵接过快速递交到爨崇道手中。爨崇道展开瞧了瞧,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果真是剑南节度副使王源。很好,活路你不走,死路你闯进来。你的胆子当真不小,敢闯我南诏军营。”
王源抱拳道:“爨大鬼主,本人可没有闯你的军营,而是特意来访,我身后除了这名随从之外可没有一兵一卒。我若是要闯你的营寨,便带着我的两万大军来闯了。”
爨崇道冷声呵呵笑道:“你倒是想,可是你又怎敢?你的兵马一出城,便会被我南诏兵马和吐蕃大军歼灭。”
王源摇头道:“爨大鬼主,你我何必做此口舌之争,我单骑前来是有要事同爨大鬼主商议的。”
“你我之间乃是死敌,有何商议之事?你送上门来最好,省的我攻破嶲州后找你。来人,将他们拖下马来绑上,待会开膛破肚祭天祭神。”爨崇道摆手喝道。
一干蛮兵呼喝叫喊围拢上前,几十双手伸向王源和公孙兰的腿脚,欲将两人拉下马来。
王源哈哈大笑道:“都说两爨大鬼主爨崇道英雄盖世,家族雄霸西南五百年,本人甚为仰慕。没想到今日一见,嘿嘿……不过尔尔。”
“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侮辱我爨氏家族,不怕我将你点了天灯么?”爨崇道怒道。
王源摊手道:“我说错了么?本人单骑前来,并无恶意,只是要同爨大鬼主说几句话而已。大鬼主对我如畏虎狼,动辄便要拿了我们,这是和道理?即便你我是敌对双方,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爨大鬼主难道不懂么?看来爨大鬼主闻我之名胆寒,欲将我除之而后快,那也可以了解你的心情。只是显得胆小脓包了些,连听我说话的胆子都没有。”
“大胆。”爨崇道怒喝道。
众蛮兵跺脚呼喝,阵势摄人。王源端坐马上面带微笑并不为所动。爨崇道吁了口气举起手掌,众蛮兵顿时鸦雀无声。
“我爨崇道可不是怕你,你不过是个无知无识小儿罢了,未免自己将自己看的太大了些。你要说什么,但说便是。”
王源微笑点头道:“不愧是爨大鬼主,拿得起放得下,前一刻发怒,下一刻便可克制住,确实名不虚传。不过你确定咱们就站在这山野之间说话么?”
爨崇道道:“我南诏众人以山野为家,处处都是自在之所。”
王源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咱们就这里说吧。”
王源和公孙兰翻身下马,众蛮兵虎视眈眈用梭镖指着两人,王源和公孙兰每走一步,这帮蛮兵便都跟着移动,手中兵刃弓箭不离分毫。
王源笑道:“各位,我只是要和你们大鬼主面对面的说话而已,用不着这般剑拔弩张吧。”
“都给我闪开一旁,阿阮,带人去前方侦查警戒,观察嶲州兵马的动静。”爨崇道沉声喝道。
一名蛮兵首领高声应诺,挥手带着数十名南诏蛮兵飞奔而出,前往王源所来的方向去侦查情形。
王源爬上爨崇道立足的那块岩石上,再次拱手行礼,这一次爨崇道倒也俯首为礼,且命人送上来两只草蒲团来摆在岩石上,伸手示意道:“请坐。”
“多谢。”王源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擦了擦额上汗,爨崇道也缓缓坐下,一双环眼一眨不眨瞪着王源。
“你要说什么,现在便可以说了。”
王源点头道:“好,本人虽新到剑南道任职月余,但很久之前便知晓爨大鬼主的威名。爨氏家族在西南雄踞五百年,威名播于天下,能与爨大鬼主见面,本人很是荣幸之至。”
爨崇道面色稍和,有人当面夸赞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威名,那是很令人骄傲的事情。更何况是敌对唐军的首领的夸奖。
“王副使谬赞了,王副使的名声也不小,一来便收复曲州,气势如虹。本人也很佩服。”
王源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那算什么本事,无非是因为阁罗凤国主不想真的和我火拼罢了。这一点我是明白的。”
爨崇道呵呵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
王源摇头道:“我是明白人,但有些事我并不明白。为何阁罗凤在曲州佯攻,而大鬼主你却带着你的七千部族来嶲州和我大唐死磕呢?这事儿倒有些不公平呢。”
爨崇道眯眼冷声道:“我倒你来作甚,原来是来离间本人和国主的关系来了,嘿嘿,你算盘可打错了,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王源咂嘴道:“爨大鬼主,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有些不解罢了,并未有丝毫离间你们君臣之意。我知道爨大鬼主对你们国主是忠诚无二的,否则何以甘心任爨氏家族五百年的积累拱手送给你们国主呢?这份忠心,当真惊天地泣鬼神呢。”
爨崇道冷声喝道:“王副使,你这话是何意?你是要逼着我一刀砍了你么?”
王源奇道:“难道我说错了么?我大唐朝廷上下都是这么说的呀?来剑南道之前,我朝左相杨国忠便跟我长谈了西南的格局。他说,你们爨氏家族原本实力庞大,我大唐对你们都极为敬畏。几年前越嶲都督竹灵倩奉命在姚州东南筑安宁城,我朝廷的意图便是要控制你们爨氏家族所占领的地盘,结果你们爨氏家族竟然起兵杀越嶲都督竹灵倩,毁了安宁城,有这回事么?”
爨崇道冷声道:“有这回事,那又如何?竹灵倩在我两爨之地修筑城池倒也罢了,跟让人不可容忍的是,修筑安宁城的人力财力还都要我爨氏承担。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爨氏家族联合起兵杀人毁城那又如何?还不是你们大唐欺人太甚?”
王源点头道:“莫激动,站在你们的角度,我很同情你们。越嶲都督竹灵倩的作法确实过分了些。但此事之后,我大唐名南诏国主皮逻阁攻打你们加以惩罚,皮逻阁攻破了昆州刺史爨日进、黎州刺史爨祺、求州爨守懿、螺山大鬼主爨彦昌等你们爨氏家族的几大首领是么?”
爨崇道冷声道:“确然如此,当时国主皮逻阁接受了你们大唐的封赏,被你们大唐逼着攻打我爨氏而已。”
王源道:“且不管缘由如何,其实当时皮逻阁的实力根本无法同你们爨氏家族抗衡,你们当初是不团结而已。否则即便是有我大唐撑腰,皮逻阁也拿你们没办法。我大唐兵马加入攻击也是无济于事的。”
爨崇道傲然道:“那是自然,那几位爨氏首领目光短浅,不知相互协作救援,招致败灭。那也是自己糊涂。”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当时剩下的东西两爨,一是大鬼主,二便是大鬼主的叔叔爨归王了。当时你们东西两处相互支援,让皮逻阁无计可施,东西两爨得以留存,是这么回事么?”
爨崇道点头道:“你知道的很多,说的大致不错。”
王源道:“然则去年初,爨归王举兵攻击你,你们东西两爨自相残杀了起来,这是何缘由?”
爨崇道怒道:“我怎知缘由,那老东西怕是糊涂了,忽然向我进攻,闹得我一头雾水。若非我一直保持警戒,几乎要被他得手了。”
王源笑道:“事实却是,大鬼主不但没有被他得手,反而战胜了爨归王,并且杀了爨归王和他的七个儿孙,灭了东爨,成为爨氏家族的一枝独秀了。真不愧是大鬼主,这般艰难的情形下依旧能保存下来,不得不表示钦佩。”
爨崇道面色略有尴尬,王源所说的正是他不愿提及的一件事。爨归王是他的叔叔,他杀了自己的叔叔和他的一家子,无论出于何种缘由,都不值得夸耀,都不觉得光彩。王源却逮着这一赞扬他,让他有被打了嘴巴子的感觉。
“你刚才说不知道为何爨归王会悍然攻击你的原因,凑巧的是,我倒是知道一些这当中的真相,你想不想知道呢?”王源微笑道。
“你知道缘由?你又怎会知道?”爨崇道诧异道。
“因为,这件事有我大唐的参与谋划,我一问便有人告诉我原因了。爨大鬼主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王源道。
(ps:爨(cuan)氏家族的历史有些复杂,我尽量做到简明扼要的说清楚,但肯定有谬误之处,但与剧情不会有很大影响。另外更正上一章的一处错误。爨崇道是乌蛮首领,不是白蛮,我弄混淆了。)
第四零九章 画饼
“你若知道缘由,我也不妨一听。☆→,”爨崇道确实对此有些好奇,爨归王悍然攻击自己的事情,自己也一直觉得奇怪,导致自己不得不杀了叔叔一家,这件事终须有个水落石出心中才安。
王源点头道:“以下所言乃是我询问数位剑南道相关官员所得,真假与否你自己判断,非我胡编乱造。据我所知,爨归王有一妻名阿姹,此人乃皮逻阁之妹,不知爨大鬼主知晓否?”
爨崇道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准确的说,是皮逻阁国主同父异母的妹妹。”
王源点头道:“此事便是由她而起,当初皮逻阁对你们叔侄束手无策,于是求助于我大唐。时云南太守张虔陀给皮逻阁支了个招,要皮逻阁国主通过阿姹同爨归王商洽。此计果然有效,在阿姹的斡旋之下,爨归王去太和城见皮逻阁,有我大唐官员在列,签订一项契约。”
“什么契约?”爨崇道眉头紧皱,眉间纹面狰狞可怖。
“那契约便是,只要爨归王能协助皮逻阁剿灭你爨崇道,皮逻阁国主便不再对你爨氏进行征讨,我大唐会将两爨之地划归爨归王所辖,授予其南宁、昆、黎、求四轴总督,只要爨归王归于南诏国主皮逻阁之下为臣便可。”王源沉声道。
爨崇道面色大变,伸手抄起一只梭镖投掷而出,那梭镖插入数丈外一课手臂粗的矮树上,将遒劲纠葛的矮树一削两半。
“好个老东西,原来背后和国主勾结算计我,倒教我背上了弑叔侄之罪名。可恶,该死,当真该死的很。”爨崇道咆哮道。
王源静静等着爨崇道用汉话和蛮话骂了一通街之后,才道:“爨大鬼主,这便是爨归王攻击你的原因,从今往后,大鬼主可以不必背负弑叔之名了。”
爨崇道慢慢的冷静下来,皱眉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么?我怎么感觉你还是在离间我和国主之间的关系呢?”
王源摇头道:“我告诉你我所知的真相,爨大鬼主不信我也没办法。事实上,不用我离间你和你们南诏国主之间的关系。爨大鬼主扪心自问,你是诚心诚意为你们的国主卖命的么?本来皮逻阁因为你杀了爨归王之后独木难支,是要全力讨伐你的。只可惜他寿命已尽。因为担心他时候你们爨氏会对南诏不利,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他的女儿嫁给您的儿子进行和亲。用的正是当年阿姹嫁给爨归王的手段。而大鬼主怕也是因为爨氏家族损失惨重,也不想同南诏闹得你死我活,这才同意接受和亲以及南宁州刺史之职的。但新即位的阁罗凤国主是否对你推心置腹,你自己知晓。不是我挑拨,打姚州的是你爨氏主力,现在攻嶲州也是你爨大鬼主。姚州之战你损失了两千人,这次打嶲州你这七千人还能剩多少?很难想象,你手头无兵之后,你的国主还对你敬畏有加么?好好想想吧。”
爨崇道越听越是心惊,王源的话句句在理,对其中关窍了如指掌分析入微。事实上爨崇道的心里确实有这方面的隐忧。若不是为了保存实力,又怎会在嶲州驻扎三日而不愿先进攻。手下的七千兵马已经是他的全部兵马,若失了这七千人,后果难以想象。
王源知道自己已经点到了爨崇道的软肋,继续开始火上浇油。
“爨氏家族纵横凉山大雪山乃至西南之地五百年,现在只剩下爨大鬼主一枝独秀,但恕我直言,其实也快难以支撑了。可以说,爨氏一脉其实已经回天无力,南诏国主阁罗凤不会容睡榻之旁有猛虎安睡。爨氏一族要亡在你的手里了。”
“胡说,不许胡说,我杀了你。”爨崇道怒吼道。
王源皱眉看着他道:“你还不肯承认事实么?我今日前来还要带给你一个大大的坏消息,你听了恐怕还要发疯。爨大鬼主,你瞧瞧这是什么?”
王源伸手入怀,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羊皮纸来,缓缓在爨崇道面前展开来。爨崇道结果去快速读了一遍,紫堂堂的面孔瞬间变得惨白,口中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王源冷笑道:“白纸黑字,吐蕃大丞相倚祥叶乐的亲笔签名和按的手印,那还有假么?倚祥叶乐瞒着你约我会谈,我们只要将姚州拱手相送,他们便不会同我大唐撕破脸面。你想一想,吐蕃和我大唐国力相比差之甚远,你们真以为他们会为了南诏与我大唐为敌么?他们只是想得到姚州占个便宜便满足了,所以,我答应了他们。明日他们便要偷偷的拔营撤离,而我将在明日清晨对你们进行攻击。我的两万兵马对你七千兵马,你认为谁能获胜?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爨崇道的瞳孔开始收缩,心脏不争气的跳的飞快,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愿相信这些事实,但他知道这正是事实,白纸黑字写着,倚祥叶乐的签名和手印明明白白的在眼前摆着,而这一切也是出自唐军副帅的口中,他知道可信度极高,非常非常的高。
王源低声道:“我知道这很难让你接受,但事实便是如此的残酷,你可以选择无视,那么明日一早你便可以验证我今日所言的真假,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想验证。因为到那时一切便都晚了。”
爨崇道急促的深呼吸了几口,定下神来沉声道:“那么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个秘密?既然能一举歼灭我的兵马,岂非正如你所愿么?我想不出你来见我的理由,炫耀么?打击我么?”
王源摇头道:“爨大鬼主,我冒险前来是来拯救你的。”
“拯救我?你在说笑吧。”
王源道:“我们在说大事,岂能说笑?我想拯救你们爨氏一族,毕竟五百年居于此处,你们才是高山密林的主人,你们有一席之地。”
爨崇道呆呆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王源道:“真的,我是剑南节度副使,我的想法也代表了我大唐朝廷的想法。除了我个人对爨氏的崇敬之外,我还有两个理由要帮你。其一,吐蕃趁火打劫之举我大唐不能容忍,趁着我剑南兵力空虚跑来占便宜,妄图占据姚州,此举我大唐如何会纵容?所以,我虽答应了他将姚州割让给他们,但只要有任何办法让我有别的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选择别的办法。其二,我大唐之所以对南诏用兵,那是讨伐阁罗凤的背叛,惩罚其对我大唐的不尊,而并非针对你爨氏。爨氏同朝廷的恩怨已经在皮逻阁手中烟消云散了。我大唐本就不满皮逻阁借着替我大唐征讨你爨氏一族却行吞并之实。皮逻阁父子都在借我大唐之力罢了。”
爨崇道对这两个理由非常任何,他知道姚州对于南诏大唐和吐蕃三国的重要性,所以南诏和吐蕃的盟约中才有将姚州归于吐蕃的条件,正是这个条件吐蕃才会同意结盟出兵。而唐朝若是也狠心舍弃姚州给吐蕃的话,吐蕃肯定会选择既得利又不翻脸的两全之策。第二个理由更是实在,这场战争本就是阁罗凤先动手的,虽然张虔陀做了侮辱阁罗凤的事情,但真正起战端却是阁罗凤。大唐兴兵也是讨伐阁罗凤,自己只是不得已卷入其中罢了。从这两点看,王源确实有理由放过自己。
王源目睹爨崇道面容的变化,心里明白事情很快就会有答案,于是继续给爨崇道画上一个大大的饼。
“爨大鬼主,我之所以要来同你见面,不单单是要救你,而且我还要跟你透露个消息。若你爨大鬼主同意与我合作,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将六诏之地统归于你爨氏之下。我会奏请大唐陛下给你正式的云南之王的分封,让你爨氏一族在你爨大鬼主手中完成你祖辈未能完成的大业。当然前提是,你要对我大唐效忠,我在剑南一天,绝对不会对你爨大鬼主有何过分的要求,事情我们商量着办,做到双方同利。”
爨崇道双目放光,嘴唇都有些哆嗦了。若能得到大唐朝廷的支持,这些话都不是空话,那是有可能会很快实现的美梦。那将是自己完成的最伟大的创举,统一云南全境,统一苍山洱海大雪山凉山,将爨氏祖业发扬光大,万世留名。
王源看着爨崇道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入戏了。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微笑道:“爨大鬼主,你若同意与我大唐合作,我大唐助你完成这一切,但此刻,你需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第四一零章 蛊毒
爨崇道咽着吐沫道:“王副使要本人何种诚意?”
王源微微一笑,俯身过去,凑在爨崇道耳边低语数句,爨崇道大惊道:“什么?你要我同你联合攻击吐蕃大军?”
王源微笑点头道:“正是。頂點小說,”
爨崇道皱眉道:“吐蕃大军数目三万余,我只有七千兵马,你嶲州兵马也根本没有两万人,即便联合攻击也未必占据优势呢。”
王源道:“爨大鬼主害怕了?要成大事畏首畏尾可不成。再说,我既提出此计,必然有我的道理。明日拂晓时,吐蕃兵马会拔营撤退,那时候是最好的时机。你的兵马不是善于潜进么?趁其拔营撤离时的混乱,一举杀他个措手不及。我嶲州兵力虽只有两万,但我有近四千骑兵,瞬间便可冲散他们的阵型,步兵随后掩杀,吐蕃兵马必将灰飞烟灭。我答应你,破了吐蕃兵马之后,缴获的驼马粮草盔甲兵刃俘虏统统给你,我不取分毫,这样你的实力将大大增加,这算是我送你的第一份大礼。”
爨崇道鼻孔翕张,心情激动。若以王源所言,真能击溃吐蕃兵马,所有的战利品都归自己所有的话,自己将得到大大的好处。俘虏盔甲兵器骆驼马匹这都是自己最缺的,这一战若是能胜,自己手下的兵马将脱胎变骨成为一只强力的军队,实力确实将直线飙升。
但爨崇道尚未被这些诱惑完全的迷惑住心智,冷静下来皱眉道:“计策是好,但是有个疑问。你适才说你的骑兵在我攻击之时便展开冲锋,但你的兵马一旦出城,吐蕃人便立刻得知情形加以防范,那便无法偷袭成功了。同时,若是你的骑兵无法事前进入进攻距离,而是在我发动攻击后才出城奔袭,待到你的兵马赶到的时候,我的七千人怕是都已经全军覆没了。这岂非很是矛盾?不妥不妥。”
王源哈哈笑道:“爨大鬼主说的很是,这确实是个难题,但是个不难解决的难题。不瞒你说,我早已想好了对策。待会我会命人再去吐蕃营中送信,向倚祥叶乐告知我明日清晨出兵攻击你们南诏兵马的计划。他们接到这个消息后,明日清晨若是侦探到我大队骑兵出城行动的消息后,会认为我的兵马是出动进攻你们南诏大营的,那么他们最多是有所警惕,而不会因此有过激的反应。我会命骑兵佯装逼近你们此处的大营,吐蕃人更是会深信不疑,我们的计划便可完全的实施了。这便是计中计,让吐蕃人摸不著头脑,一旦明白过来,一切都迟了。”
爨崇道一拍大腿道:“好个计中计,佩服佩服。要是如此的话,本人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我爨崇道愿意同王副使一起干这一票,希望王副使能遵守承诺,我爨氏一族愿意为大唐之臣。”
王源哈哈笑道:“好,就是这个话,咱们这便说定了。”
爨崇道也哈哈大笑,招手道:“来人,上酒,我要和王副帅歃血为盟。”
一名蛮兵迅速摆上一只竹碗,从木葫芦里倒出清冽的果酒,爨崇道伸手拔出腰间匕首,在指间割了一刀,数滴紫红的鲜血落入酒中,像云雾一般的散开。
“该你了。”爨崇道将匕首递给王源。
王源面色稍变,站在不远处的公孙兰也皱了眉头。但王源略一犹豫还是接过匕首割开指间,滴入数滴血汇入酒中。爨崇道哈哈大笑,端起酒碗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将酒碗递给王源,双目炯炯的看着王源。王源也只好接过酒碗喝了几口。
果酒甜美,虽有淡淡的血腥味,但并不难喝。王源放下木碗来,看到包括爨崇道在内周围的所有蛮兵们都面露笑容,似乎心情很开心的样子,于是也笑道:“爨大鬼主,这便成了么?”
爨崇道诡异一笑道:“成了,歃血之盟比什么协议都有效,比白纸黑字更是有效的多。王副使,记住你今日跟我说的话,万不能背弃了咱们的盟约,否则会遭鬼神惩罚的。”
王源站起身来拱手笑道:“那是当然,时间不早了,我需得立刻回去安排相关事宜。爨大鬼主也该做好准备了。在明日拂晓之前,吐蕃人的任何举动你都不要理会,你要明白,这次机会对你爨氏一族何等重要,不要轻易动摇,否则今后我们便只是仇敌,不可能成为盟友了。”
爨崇道哈哈笑道:“放心吧王副使,从现在起我只信王副使,任何消息对我来说都是狗屁,我也不会信的。”
王源翻身上马拱手道:“告辞了爨大鬼主。”
爨崇道开心的拱手道:“恕不远送,以免着了痕迹。”
王源大笑着和公孙兰拨马远去,爨崇道站在岩石上看着王源远去的背影嘿嘿冷笑起来。
……
夕阳西下,王源和公孙兰迅速离开南诏大营所在的山丘,飞驰向嶲州方向。离开南诏大营很远的距离,王源勒马站定,飞快的翻身下马,站在路边以食指抠入喉咙中干呕起来。
公孙兰也下马来到他身边,皱眉道:“没用的,若是蛊毒,你吐是吐不出来的。我不懂你为何要和他歃血为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善用蛊毒,这不是以身涉险么?”
王源眼泪汪汪的喘气道:“我若不跟他歃血为盟,他岂会信我?我怀疑我一定是被他下了蛊毒了,他的血中也许便有蛊毒之物,而且他端起酒碗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指甲浸在酒水里。据我所知,蛮人会将蛊药放在指甲里下蛊。而且难道你没发现,我喝了那酒水之后,他们所有人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么?”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你明明心里明白,为何还要喝这酒水?”
王源道:“你知道我不得不那么做,我们身在他们的大营中,若是被他们怀疑,那也是死路一条的。”
王源说罢,又开始抠嗓子眼想吐出刚才喝下的酒水。公孙兰叹道:“莫费工夫了,吐不出来的,蛊虫入身,便会窜入肌肤血液之中,平日潜伏不动,以中蛊者血肉滋养。一旦下蛊者发动,便会立刻吞噬血肉侵入脏器,让中蛊者痛苦难当,除非下蛊者停止发动,才可安稳。这便是下蛊毒控制他人的缘由。”
王源叹道:“你别吓我了,问题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中蛊,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公孙兰道:“坐下,只能用这个办法一试了。离开长安前我特意去询问了终南山隐居的一名以前宫中的一名御医,他说蛊毒可用药物祛除。但因不知何种蛊虫,故而除非知道下蛊者下的何种蛊虫,否则不可乱用,那会刺激蛊虫疯狂发作,适得其反。但幸好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我可以试一试。”
王源道:“什么办法。”
公孙兰道:“你脱了衣服。”
王源愕然道:“脱衣服作甚?”
“叫你脱你就脱,啰嗦什么?时间越早越好,耽搁越久,蛊虫深入越深,便更难了。”公孙兰怒道。
王源无奈,只得开始扒衣服,一直扒到只剩下里边的绸缎亵裤才停手。公孙兰面色微红道:“脱了。”
王源诧异道:“还脱?”
公孙兰怒道:“废什么话。”
王源欲哭无泪,只得抖抖索索背着身子脱下最后一条遮羞布,全身赤条条的捂着下体站在戈壁上。
“坐下。”公孙兰低喝道。
王源依言坐在沙地上,屁股硌得生疼。
“你怎么不脱?”王源鬼使神差的冒出这一句来。
公孙兰抬手在王源头上打了个骨栗子,嗔怒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管你了。”
王源羞愧欲死,自己满脑子污浊,还以为是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垃圾网络小说中描写的,要男女交.合解毒什么,暗骂自己龌龊。
“不要说话,身体不适也要忍住。”公孙兰嘱咐两句,同时将两只绵软的手掌放在王源的肌肤上,轻轻抚摸起来。王源闭眼享受,忽然间觉得公孙兰的手掌慢慢的变得热起来,最后变得像火一般的灼热,像铁一般的硬。那双手在王源全身的肌肤一寸寸的抚摸过去,说是抚摸,还不如说是在用钢刀刮擦肌肤,所到之处肌肤又热又酸又胀,说不出的难受。
那双手无处不在,甚至连王源的命.根子也被捋了一遍,疼的王源龇牙咧嘴,由下往上,直到指间部位,一遍遍的挤压。终于,公孙兰声音虚弱但带着惊喜道:“出来了,果然中了蛊毒,这是虱蛊,这么快便长这么大了。”
王源睁眼一看,但见指间破损处十几只芝麻大小的蛊虫随着紫涨的血液流出体外,一个个肚胀圆肥看上去甚是恶心。
公孙兰用丝帕将这些已经死去的蛊虫擦去,为防万一又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捋了一遍,却再无蛊虫出现了。这才喘息道:“好了,解了。穿上衣服吧。”
王源全身筋骨几乎都断了一遍,但终于解了蛊毒,心里也很高兴,忙迅速穿上衣服。半晌没听见公孙兰说话,回头看时,却大吃一惊。但见公孙兰面如金纸倒在砂砾上,整个人已经萎靡不堪。
“表姐,你怎么了?”王源急忙将她抱起。
“我没事,用内力过度,脱力了。咱们回城吧。”公孙兰虚弱的道。
王源忙抱着她上了踢雪乌骓马朝嶲州城奔去,公孙兰整个身子软绵绵躺在王源怀里,虽然虚弱,但却面露微笑。
第四一一章 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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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之前,两人终于回到嶲州城下。嶲州城中众将领也都等的焦急。李宓等人一天时间几乎都呆在南城敌楼上观察情况,见到王源和公孙兰从南边奔来的身影,早已下到城门口命令打开城门迎接。
王源赶紧命人送公孙兰去休息。得知公孙兰虚脱,李宓叫人去自己宅中让自己的夫人拿出压箱底的两棵老参炖汤给公孙兰补身子。公孙兰其实没什么大碍,所谓内力消耗过度,其实便是耗了人的元气,人参正是补气补虚的对症之药。
见公孙兰喝了人参汤之后精神恢复的迅速,王源也放下心来,当下立刻召集所有人连夜召开会议,布置明日的作战任务。
都督衙门大堂内,当李宓等人听了王源一日连进吐蕃和南诏两座大营时,一个个惊愕的差点掉了下巴。而且王源在两座敌军大营中还都是表明了身份的,这更是让人觉得王源实在是疯狂。
不过听了王源的作为之后,众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李宓叹道:“什么叫能力,这便是能力。冲锋陷阵杀敌无数者可称为勇武之人,但能出入敌营如无物,闯龙潭虎穴而毫发不伤者,才是真正的有本事的人。王副帅是我李宓这辈子见过的最有胆识,最有智慧的人了。”
众人深以为然。利用敌我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可鼓动风云。如簧之舌的作用比之雄兵数万的作用还要巨大。
面对众人的一片赞扬之声,王源呵呵笑道:“各位不用这样,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说起来这件事若不是李宓将军昨夜彻夜跟我讲述南诏国中纷乱以及我大唐和吐蕃南诏之间的恩怨纠葛之事,我也无法找到切入点。该赞扬的是李老将军才是。”
李宓呵呵笑道:“老朽可不敢揽这个功劳。很多时候,你知道对手的利益点在何处,但你敢不敢去跟他们谈,如何去谈,这才是重点。老朽虽知其详,也知道矛盾点在何处,但老朽便没有这个胆识去和他们面对面。”
众人一片点头赞许之声,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非凡人物之所以非凡杰出,不是他们比常人多了三头六臂,往往是身在局中他们能做出常人不敢做出的事情。在关键时候做出关键的决定并实行,这才是异于常人的本事。
柳钧一直兴奋的听着王源说此去的经过,毫不掩饰眼中的佩服,忍不住道:“义父,那么明日拂晓我们便要去和爨崇道的兵马联合攻击吐蕃大军了么?嘿嘿,这可真是过瘾了,这可是一场大战呢。”
王源道:“对,稍后我会连夜给吐蕃大营送信,告诉他们我们明日要攻击南诏兵马,给他们造成假象。但其实我们要攻的是吐蕃人。派了三万兵马来此耀武扬威,还要攫取我姚州城,我岂会让他们得逞,要让他们明白,我剑南军可不是吃素的。”
柳钧兴奋道:“明日我要打头阵。”
王源微笑道:“我答应你,这头阵必是你的。”
柳钧兴奋的跳起来大叫,众人都轰笑起来。
李宓道:“明日老朽也要发发威,头阵捞不到,但步兵头阵总是要轮到我的。王副帅可不要忘了老朽。”
王源道:“李老将军还是坐镇后方替我们压阵,有您压阵,我们也放心。明日是势均力敌之战,若不能出其不意,其实也没多少优势。主要是看爨氏的兵马能不能给吐蕃人造成大量的损失了。”
李宓道:“听副帅吩咐便是。王副帅,老朽有个问题,你和爨崇道达成了盟约,这是朝廷的意思还是大人您的意思?”
王源哈哈笑道:“那是假盟约而已,面前的两支兵马都是我们大唐的敌人,我跟他们结什么盟?这一次我的目标可不是吐蕃一军,连这爨崇道也一并收拾了才好。我扶持他统一南诏?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盔甲兵马武器粮草,哪一样不是大笔的钱?而且他爨崇道就是好鸟么?杀叔弑侄的事情不是他干的?而且这狗东西还试图给我下蛊毒,若非我们早有防备,几乎着了他的道儿。”
“蛊毒?”众人惊呼,都知道蛊毒的歹毒和凶狠。刚才王源并没有叙述这一节,众人也是刚刚知晓。
“这奸人偷偷给我喝的结盟酒中下了虱子蛊,幸亏我有所察觉,回来的路上,公孙……兄弟用内力催逼之法将蛊虫逼出,否则我身上便有了他下的蛊虫了。他这么做便是想要挟持操控我,可见这爨崇道该多么阴险狡诈。若是南诏必须要有一人控制的话,我倒是宁愿还让阁罗凤去控制,落入爨氏手中,将来必成大患。”
“这狗东西,当真该死。”
“爨氏全是妖魔邪道一族,竟敢对副帅下手,决不能便宜了他。”
众人纷纷怒喝,骂声不绝。
王源摆手道:“这样也好,让他以为控制住了我,那么他便会坚定的执行我们定下的计划了,因为他知道我助他夺取南诏的事情已经不是一句空谈,而是在他的控制下必然会去做的事情。这对我们的行动反倒有好处。”
李宓抚掌道:“王副帅明知有蛊虫的危险却选择喝了那酒,当真教人佩服的无以复加。对吐蕃是计中之计,对爨崇道而言,那更是计中计中计。双反间计,两大强敌尽入彀中,妙极,妙极!”
众人纷纷鼓掌,对这番评价给予首肯。接下来众人商讨明日作战细节,分派各自任务,议论道两更时分方才散会。
王源回到房内,灯光下公孙兰正卧在床上安睡,回来时王源也顾不得避嫌,将公孙兰直接送进自己的房里休养。王源端着烛台坐在床边,细细观察公孙兰的脸色,发现已经是白里透红的健康色,心中这才放了心。
公孙兰也被王源悉悉索索的动作惊醒过来,忙抬起身子轻声问道:“几时了?你还没睡?”
王源道:“二更了,刚刚散了会议。”
“哦,那我回房去睡了,占了你的床了。”公孙兰忙要起身。
王源忙按住她的身子道:“何必折腾,今晚你就在这里睡。”
公孙兰嗔道:“那你睡哪儿?”
王源道:“大不了打个地铺。”
公孙兰哼了一声道:“谁不知你的心思,明日大战,你岂能睡地铺?要好好的休息好才成呢。罢了,你也上来睡便是,但是不准乱动。”
王源呵呵一笑,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去,公孙兰侧身往里,却被王源一把搂在怀里,紧紧贴着后背睡下。
“你……你可不许胡来。”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低笑道:“我胡来什么?我全身上下都被你看光了,还摸了个遍,胡来的是表姐才是。”
公孙兰啐道:“那是救你的命。”
王源笑道:“我知道,但总归是表姐看光了我的身体,还摸了很多地方,表姐难道不用负责任么?”
“呸,我负什么责任?你真是个混蛋。”
王源呵呵一笑,探手抚上公孙兰茁壮的胸口道:“你不负责也可以,我也摸一摸,扯个平了。”
公孙兰气的要起身动手,王源一口吹灭烛火道:“开个玩笑而已,睡觉睡觉,我夜里睡觉不老实,若是碰到了表姐什么地方可不是故意的,表姐可别踹我下床。”
公孙兰咬牙道:“你敢乱动,我一剑……一剑……”
“一剑怎样?”
“割了你的东西。”公孙兰脱口而出,忽然以被掩面,羞不自抑。她惊讶自己竟然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连王源都惊呆了。一个初见时若遗世独立的绝代佳人,眼看就要成为腐女了,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第四一二章 大战
能休息的时间其实不到两个时辰,五更不到,王源便起床开始披挂。☆→,公孙兰执意参加今日之战,王源苦劝无果,便也罢了。好在看公孙兰的气色如常,看上去并无大碍,只要不让她冲锋陷阵,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出了住处房舍,刘德海柳钧等均已经全副武装在大厅等候,王源率领众人出门上马直奔南城校场。南城大校场上,四千骑兵,一万一千步兵,昨日一天募集的一千八百新兵都已经列队而立静静等候王源的到来。
王源等骑马飞驰而入的时候,李宓率嶲州众将领上前迎候,李宓也是一身盔甲屁股,黑色披风尾地,长须飘飘,一副老当益壮的威武形象。
“王副帅,剑南节度所属嶲州都督府所辖步骑共一万七千兵马集结完毕。”
王源点头喝道:“辛苦老将军了,城外敌营情形如何?”
李宓道:“昨夜放出二十组斥候侦查,南诏兵马于三更时分有向西移动迹象。吐蕃敌军四更时有拔营举动,但前营未动,开拔的是吐蕃后军营地。”
王源点头笑道:“看来他们之间没有相互串联,计划进行顺利。吐蕃人还有些警惕,拔后营前营未动,那便是说担心我们趁着他们拔营的时候进攻了。吐蕃人还是懂兵法的,但那又如何?”
李宓道:“副帅,便请下令吧。”
王源点头喝道:“好,按照昨日所拟军令,各将官各司其职。游骑将军柳钧,你带四千骑兵为先锋军出城,出城往东,佯装大张旗鼓奔袭南诏大营。过南诏大营转往西方列冲锋阵型等候军令发动攻击。记住,我不下令,不许进攻。”
“遵命。”
柳钧激动的声音都发抖,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领军进行大军团作战,这将是他人生中的转折点。若不是王源为主帅,换作任何一人,也不敢让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当先锋官。
虽然这有些冒险,这也是因为王源对柳钧极为了解之故。王源知道这少年有超出年纪的心智,更是在范阳之行中检验了柳钧的能力。而且柳钧身上天生一股悍勇无畏之气,今日之战正是需要有去无回的悍勇,否则很可能要失利。除了柳钧,王源还真不放心其他任何一名将领当先锋。
四千骑兵在柳钧的带领下奔出校场出南门而去,随后步兵开拔,最后方是刘德海新募的八百新兵,带上他们也是因为兵力不足之故。但其实王源知道若是需要这一千八百新兵也被迫参与战斗的话,那其实已经是败局了。在王源看来,带上他们一是壮大声势,而是让他们能够观摩一场大战,可以更快的让他们进入角色。战场上的亲身经历能够让他们迅速蜕变成一名合格的士兵。
东方微微泛白,戈壁荒滩的平静被隆隆的马蹄声踏碎,滚滚沙尘中,柳钧的四千骑兵像是戈壁滩上铺开的一片乌云,黑压压杀气腾腾往东南方向的南诏军营所在的山丘之处冲杀过去。像是生恐为人所不知那样,骑兵们嗷嗷的怪叫着,叫喊声和马蹄声在数里之外依旧清晰可闻。
吐蕃大营中,斥候在嶲州兵马出动后便不断的将大唐骑兵奔袭南诏军营的消息传到倚祥叶乐和铁刃西诺罗的耳中。铁刃西诺罗心中一直因为要退兵而不快,此刻得到这样的消息,他还是忍不住要做最后的努力。
“大丞相,唐朝兵马出城攻击南诏军了,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啊。若此时我大吐蕃兵马赶去包围掩杀,唐朝兵马必将大败,嶲州唾手可得,比强攻嶲州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倍。大丞相难道真打算放过这个机会,继续遵守那个约定么?”
“糊涂。”倚祥叶乐斥道:“铁刃将军,你这么喜欢打仗么?我们帮南诏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大吐蕃国得到想要的好处么?现在那王源与我约定将姚州拱手相送,这是两全其美之策。铁刃将军莫非是因为不打仗便没有军功是么?”
铁刃西诺罗忙道:“不是不是,大丞相误会了,我只是担心这王源不会遵守承诺。担心咱们被他们骗了。”
倚祥叶乐皱眉道:“你是在变相的骂我愚蠢么?”
“不敢不敢,大丞相误会了。卑职的意思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看你是对于不能打仗耿耿于怀。你读过汉人的兵书么?有句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谅你也不懂什么意思。天天喊着打打杀杀,我吐蕃正规兵马不过十万,你以为我们当真能横扫天下不成?还不去指挥后营兵马拔营后撤,莫再来啰嗦。”倚祥叶乐厉声呵斥道。
铁刃西诺罗心里骂翻了天,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上马驰向后营。行到中营东侧,猛听里许外的东营地里像是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驼马叫嚣的声音甚是嘈杂,黯淡的晨光中还似乎看见士兵们慌乱奔走的身影。
铁刃西诺罗勒马站定,本就一肚子火气的他对身边的随从喝道:“去将东营的营将叫来,什么事如此纷乱?”
手下随从忙答应了,正欲去探问时,但见数名骑兵从东营处惊慌失措飞奔过来。
铁刃皱眉高声喝道:“过来,东营出了什么事?”
几名吐蕃骑兵认出铁刃西诺罗,忙高声叫道:“铁刃将军,大事不好,东营遭到敌人袭击。”
铁刃西诺罗愣了愣皱眉喝道:“胡说,哪来的敌军?唐兵还在**里之外呢。”
“是真的,不是唐军的袭击,是南诏人的袭击。他们摸到了东营之外的灌木丛里,刚才突然冲出来,一眨眼就杀了我们几百人。现在尕多尔将军正在抵抗,命我等赶紧来禀报。”
“南诏人的袭击?”铁刃西诺罗惊愕的差点掉了下巴:“南诏人疯了么?怎么打起我们来了?”
但此时不容他细想,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领军将领,铁刃西诺罗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反应,快速下令道:“立刻禀报大丞相这个消息,传令下去,后营停止拔营撤退,和前营从左右侧翼增援东营,命西营兵马向中营靠拢保护。”
身边人迅速飞散四周传达命令,铁刃西诺罗则拔出弯刀纵马冲向乱纷纷的东营。
……
三更时分,靠着天生的潜进的本领,爨崇道的七千蛮兵子啊黑夜的掩护下早就瞧瞧移动到吐蕃东营外的灌木丛中藏匿起来。当剑南军四千骑兵奔袭到距离两三里的地点,正从自己的斜后方朝吐蕃大营发动攻击的时候,爨崇道知道时机已到,于是立刻下达了攻击吐蕃东营的命令。
七千蛮兵分在晨光中像一只只纵跃的野兽冲向吐蕃东营。东营的守军正在收拾帐篷打包,准备在后营撤退之后跟着撤离,但突然出现的蛮兵的攻击让他们措手不及。只一个照面,蛮兵的长弓和吹箭便放倒了数百吐蕃兵马。
吐蕃东营驻扎有五千兵马,若按照正常的情形,东营负责整个大营的东侧安全。但东边的是南诏盟友的兵马,故而在防御上和警戒上都放松了许多。再加上大丞相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天蒙蒙亮时士兵们都开始准备拆除营帐打包,营地里乱七八糟的全是帐篷大车战马骆驼等物。在这种情形下遭受攻击,对吐蕃士兵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箭雨和毒吹箭攻击之后,南诏蛮兵像潮水般涌入了营地里,乱七八糟的物品像是人工制造的丛林一般,对南诏蛮兵而言毫无阻碍,但对吐蕃兵马而言,简直不知如何反击。于是乎在被斩杀数百人之后,他们才回过神来,开始组织反击。
在铁刃西诺罗抵达之后,吐蕃兵马逐渐稳定下来,有了铁刃的指挥,立刻慌乱的情形缓和不少。虽然东营的兵力处于劣势,被南诏蛮兵打的不得不往后撤退,但在付出千余死伤之后,前营和后营的吐蕃兵马从两翼支援抵达。几乎在一瞬间,吐蕃大军便占据了优势,将南诏蛮兵围在东营之中。
爨崇道也发现了情势有些不对劲,怎么吐蕃的兵马能够迅速增援了过来,难道唐军的骑兵攻击一点点作用也没有?然而接下来得到的消息让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喉咙。
有人告诉他,唐军骑兵在后方两里处停止了冲锋,而是列阵观战,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一瞬间,爨崇道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四一三章 大战(续)
距吐蕃大营数里之外的戈壁滩上,王源李宓刘德海等人策马而立,身后是一万多剑南步兵。看着敌营中喊杀震天烟尘滚滚的混乱局势,王源神色沉静,沉稳如山。
“报!南诏兵马攻破吐蕃东营,双方正在厮杀。”
“报!吐蕃前后营增援东营。”
“报!南诏兵马为吐蕃大军围困,形势不明!”
“报!……”
探马如流水般将前方战况禀报于众人,王源每一次都是点头道:“知道了,再探再报。”
“报!小将军柳钧请求立刻攻击。”柳钧派来请战的骑兵终于到来了。
王源微笑道:“这小子沉不住气了,回去告诉你们柳小将军,要沉住气,时机未到。”
骑兵回去传令,刘德海在旁道:“副帅,还不进攻么?趁着他们杀的难解难分,正是我们进攻的机会。”
王源冷笑道:“爨崇道还没死,南诏兵马还没被歼灭,我们出兵作甚?南诏兵马有什么本事也该拿出来了。爨崇道应该不至于只有这么点手段。”
李宓呵呵笑道:“副帅这是要把爨崇道的看家本领逼出来了。”
王源道:“我是为以后着想,我听说南诏蛮兵战法诡异,善使邪法,此刻不看清楚他们的手段,以后如何同阁罗凤周旋?”
李宓点头道:“原来副帅已经考虑到后面的事情了。”
王源笑道:“走一步看两步,我不得不如此。再说,爨崇道不使出最后的手段,便不能对吐蕃军造成大量杀伤。那样的话,我们未必能胜了这场大战。莫忘了,我们只有一万多兵马而已,他们可是多了我们一倍有余啊。”
……
吐蕃东营中,爨崇道的七千兵马已经剩下了不到五千人,在吐蕃大军的前后营兵马从侧翼包抄并围困住南诏兵马之后,战况急转直下。吐蕃的骑兵数量也不少,他们的战马虽然不多,但他们有吐蕃特有的骆驼骑兵这个兵种。那是一种高原特有的长毛驼,奔跑快捷,不惧坎坷,虽然速度比之战马慢些,但冲击力不亚于战马骑兵。此刻上千骆驼骑兵和数百马骑对南诏兵马展开了无情的冲锋和践踏,在弓箭手和吹箭手的强力阻击下,虽然数百骑倒毙于途中,但另外七八百骑兵还是冲进了南诏兵马阵型中。雪亮的弯刀起落,将南诏兵马的阵型搅的稀巴烂。
外围吐蕃步兵趁机四面猛攻,转瞬之间,南诏蛮兵便又倒下上千人。七千兵马只剩下三千多了。
爨崇道用蛮语大骂不休,眼珠子血红。嘴唇都发紫了。他明白上了王源的当了,唐军骑兵在数里外看热闹,摆明便是要等着自己被吐蕃人杀光。爨崇道心中对王源恨之入骨,但此刻他却不得不想办法活下来。只要自己活着,便可找王源算账,他身上有自己种下的蛊毒,自己的一切损失都要他来弥补,否则自己便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准备毒瘴攻击。”爨崇道终于拿出了看家的本领。毒瘴攻击是南诏兵马的杀手锏,对付外敌最是有效,但也代价昂贵。
深居山林之中的南诏蛮族对林间毒瘴司空见惯,毒瘴分为好多种,但它们都有共同的特点便是对人产生巨大的伤害。南诏蛮族生活在这片毒虫瘴气弥漫的山野之间,早就已经有防备毒瘴之法,他们找到了解除毒瘴的方法。一旦不受瘴气侵害,毒瘴反倒成了他们的一种特有的武器。
在爨崇道终于下达毒瘴攻击的命令之后,所有的蛮兵立刻从怀中取出小纸包,将里边的药粉倒入口中混着口水咽下。紧接着他们从腰间取出一个个小小的结实的皮囊来放在地上,用手中的钢刀将皮囊割破。顿时,皮囊中冒出红色黄色白色绿色紫色黑色等各种各样颜色的烟雾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各色烟雾混杂在一起,让战场上空的空气变成了一个大染缸一般混沌不堪,怪异难言。身处烟雾之中的吐蕃兵马瞬间便赶到了不对劲,他们的眼睛开始有灼烧感,他们的口鼻开始无法呼吸,整个身子陷入一种麻木的状态中,但五脏内腑却如毒虫咬噬般的痛苦。这便是让人胆寒的南诏兵马的毒瘴攻击。
一般情形下,他们不会用毒瘴攻击,因为代价太大。其一,毒瘴收集非常的难,要深入林间毒瘴,收集漂浮其中的粉末,最终才能有瘴粉。一小撮瘴粉可散发一大片瘴气,但收集既危险也费时费力。一般干这种事情的都是抓来的俘虏和老弱之人。
另外,有时毒瘴攻击会伤及自身,而解决之道便是一种药物,事前服下可保不死。但是这种药物生在大雪山的悬崖之间,为挖掘这些药物回来研磨成粉,每年花费大量人力。且摔下悬崖死伤的人数不计其数。所以,毒瘴攻击虽然厉害,但也不是时时便可随意发动的。特别是南诏各部落之间,这种攻击有时候不但不能伤及对手,往往用过之后失去威慑力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爨崇道迟迟不用毒瘴攻击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代价巨大,也是因为这种毒瘴攻击在山林间极为有效,因为空气凝滞效用持久,但在这戈壁旷野之上的风势不小,用来攻击事倍功半极不划算。所以若不是眼见性命堪忧,爨崇道是绝不肯使用毒瘴的。
果然,晨间风势虽然不大,但很快毒瘴便呈消散之势,被风吹着飘向南方并逐渐变得淡薄。即便如此,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笼罩在毒瘴中数千吐蕃兵马还是遭受重创,一个个口鼻流血,身子僵硬,状若鬼魅一般。
唐军上下目睹了整个毒瘴攻击的过程,均大为震惊。此刻幸亏风吹向西南,若是南风的话,岂非波及大唐兵马。这般歹毒厉害的攻击手段,难怪南诏兵马有恃无恐。幸亏这种毒瘴有局限性,起码在开阔地带作用有限,否则南诏兵马怕是天下无人能敌了。
“传令柳钧,准备进攻。爨崇道最后的手段都用处来了,他恐怕要借机逃走了,让柳钧冲锋,堵住他的退路,逼着他继续和吐蕃兵交战。”王源沉声下令。传令兵飞骑而去,不久后,柳钧的骑兵大队开始缓缓的移动,冲锋开始了。
正如王源所预料的那样,利用毒瘴造成的片刻机会,爨崇道急切下令撤离战场。就像喷了墨汁之后的章鱼,那毒瘴便是他最后脱身的手段。然而,逃出数百步之后,爨崇道发现唐军骑兵正迎头对着自己撤退的方向发动冲锋。爨崇道怒骂连声,不得不掉头往南。那里是吐蕃的步兵,但爨崇道知道,此刻即便是和吐蕃步兵遭遇,也好过被这四千唐军骑兵践踏。
吐蕃大军在遭受毒瘴攻击之后瞬间数千兵马失去了战斗力,当发现唐军骑兵冲锋而至的时候,倚祥叶乐和铁刃西诺罗都明白了一切,大家都被唐军给耍了,确切的说,是被王源耍了。
到此时别无他法,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力应战。虽然背南诏兵马莫名其妙攻击损失了近三成兵马,但是还有近两万兵马在手,还有一战的资本。
“把王源的脑袋给我割下来,我要把他的脑袋放在嶲州城城楼上三天三夜,然后挫骨扬灰。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倚祥叶乐怒吼道。
铁刃西诺罗道:“现在大丞相不会说卑职愚蠢了吧,到底谁最愚蠢,大家心知肚明。”
倚祥叶乐气的翻白眼,但此刻他能依靠的便是铁刃西诺罗,也只能装作听不见了。
柳钧一马当先,身边数十匹健马上坐着的都是膀大腰圆的昆仑营的大黑奴们,有他们在身旁,柳钧有恃无恐。身后数千铁骑隆隆碾压过来,像是一道巨大的洪流,冲入吐蕃大营之中。后方里许处,嶲州万余步兵排成数十方阵,刀剑谣言,枪戟如林,呐喊着掩杀而至。
太阳升起,照耀着荒芜的戈壁滩。山丘之东,一场三方混杂,四五万人的血腥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第四一四章 大战(续二)
四千骑兵如刀锋般切入本已混乱不堪的战场,刚刚经历毒瘴攻击的吐蕃大军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便不得不再次投入战斗。
吐蕃军中骑兵的数目其实也不少,总数当有六千之数。其中大多数是轻骑兵,被称作苏毗骑兵。剩下的都是被称作羊同骑兵的中型骑兵。轻骑兵的标准装备是皮甲加弯刀加弓箭,而中型骑兵的标配是铁制锁子甲加长矛加弯刀。从装备上便可看出,羊同骑兵其实在适合近战的冲锋兵种。而轻骑兵明显是不适合近战的骑兵,因为他们的装甲是皮具,且没有骑兵冲锋时最适合的武器长矛。所以轻骑兵被设定为可以依靠机动力远距离弓箭施射,不得已被近身后才用弯刀肉搏。
本来,剑南四千骑兵没有那么容易便冲入敌阵之中,起码在冲入敌阵之前要受到吐蕃步兵弓箭手(桂东岱射手)和轻骑兵弓箭手大范围密集箭支的狙击,会付出相当的代价才会冲进敌阵。但却因为爨崇道的兵马率先偷袭成功,搅乱了整个吐蕃大军的布局,并且不得不在爨崇道手中损失了一千多骑兵和数千步兵。更糟糕的是,吐蕃郡在遭受毒瘴攻击后因为混乱而没能有效的组织起防止剑南军冲锋的弓箭防御体系,就这么轻易的让四千多剑南骑兵毫发无损的未受丝毫阻挡的冲入了大营,结果是相当致命的。
剑南军骑兵虽然不是重骑兵,但身上穿的都是锁子甲和山文甲,最差的也是细鳞甲,这些盔甲都是大唐制式盔甲,而且他们都是铁质铠甲,肉搏中的防护作用比之皮甲好了不知多少倍。在武器上,剑南骑兵一半以上配备了长矛,这更是冲锋到敌军中最可怕的武器,所以从四千剑南骑兵冲入吐蕃大营的那一刻起,匆忙迎上前的吐蕃轻骑兵便处于绝对的劣势。无论是装甲还是兵刃上,吐蕃轻骑兵都不是剑南军的对手。
接战的一瞬间,长矛刺穿皮甲刺入血肉的声音便四下里响起。面对呼啸而来依靠巨大惯性刺来的长矛,吐蕃兵马无法睥睨其锋芒,只能用血肉硬生生的接受了这一次洗礼。接战盏茶时间,被四千剑南军斩杀上千。一时间惊马狂奔,惨叫连天,血流成河。
一片惊惶之中,王源率领的一万一千步兵从北方掩杀而至。吐蕃大军一瞬间要应付来之东边的骑兵攻击,北边的剑南步兵攻击以及南边的南诏残兵的拼死突围攻击。三面受敌,顾此失彼,要不是兵马数量众多,几乎在瞬间便要崩盘。
铁刃西诺罗眼睛你都在冒火,嗓子都快喊哑了,原西营六千兵马堵上东边的缺口,而中营的一万兵马便只能毫无花哨的同剑南步兵撞在一起。原东营和南音的残兵尚有四千余兵马,此刻堪堪堵住南诏兵马的猛攻。依靠人数的巨大优势,才堪堪将局面稳定。
戈壁滩上喊杀声震耳欲聋,到处是刀剑交击之声,砂砾尘土飞扬,箭矢毫无规则的横飞乱射,无处不在战斗,无处不是危险之地,即便你不在与敌对阵,也无法预料道会不会有一只弓箭从莫名其妙的射中你的要害而毙命。在小山之南方圆数里的战场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厮杀的身影,每一刻都有数十人倒在血泊之中。地面上因为太多血液的浸染,接战最激烈的地方竟然连干燥的沙土都成鲜血搅拌的黏糊糊的泥潭,颜色鲜红,诡异之极。
王源和公孙兰并肩在马背上冲杀,这两人所到之处几乎没有对手的阻挡,杀这些吐蕃的步兵对两人来说就是杀鸡用牛刀。在王源身先士卒的鼓舞下,李宓和众将领率领步兵步步推进,将吐蕃中营应战的防线一路摧毁。战事一直往南边纵深推进。然而,冲杀正酣的剑南步兵忽然遭遇了兜头浇来的数轮箭雨,瞬间死伤数百人,王源不得不下令停止推进,阵型后撤,脱离对方弓箭射程。
站在一个小土坡上,王源看到了前方的情形,这突如其来的几轮弓箭攻击是来自于吐蕃大营的核心区域。昨日自己进吐蕃大营时发现的上百座巨大的抛楼已经被推倒在地首尾相连,组成巨大的战壕防线。弓箭便是从这些抛楼后方射出来的。
铁刃西诺罗不愧是带兵打仗经验丰富的将领,在前方混战的时候,他看出了己方的颓势,于是让亲卫兵马立刻在后方构筑了简易的防线,将最后的三千亲卫军弓箭手安置在此,当步兵溃逃的时候,他们开始对剑南步兵阵中发射弩箭,迫使对方不敢追击,成功的稳住了阵型。
而南边的战场上,爨崇道也遇到了大麻烦。他们面对的是数量多于自己很多的四千多吐蕃兵马,毒瘴这个撒手锏也已经用掉了,除了硬碰硬根本没有其他投机取巧的办法。虽然爨崇道一直想赶紧杀出一条血路脱离战场,但他的三千多残兵在这种面对面的厮杀中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势。身材矮小的蛮兵虽然灵活,但他们身上都谈不上有装甲的防护,很多人都袒露着半截身子。即使蹦来蹦去的甚是灵巧,但只要被吐蕃兵锋利的弯刀带到血肉,基本上便无再战之力。
所以不久后,爨崇道发现自己的人愈来愈少,很快便阵亡上千。爨崇道不得不往北节节败退。随着这样的败退,蛮兵们被迫进入了剑南步兵同吐蕃步兵的肉搏战场。虽然这样更是危险,但爨崇道心里还有最后一个希望,所以他拼了命的往东北方向混乱的战场上狂奔。
然而,当爨崇道退到山丘之东的战场上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里的战事突然处在暂停的状态,而从北边黑压压撤回来的吐蕃兵马身后居然没有剑南军的身影。正疑惑间,从一排敌楼组成的屏障中射来黑压压的箭雨,可怜蛮兵毫无防护能力,被几轮箭雨射的抱头鼠窜。
爨崇道一边留着眼泪怒骂,一边带着数百人往东逃,那里也是唯一一个他能逃向的方向了。虽然爨崇道知道那边是骑兵的交战之地,其实更加的危险,但爨崇道现在要找到剑南军,找到王源,那可能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推进受挫,战事胶着,王源也知道无法强行的进攻。对方阵型成型,强行攻击反而会受到重创,此刻需要的是有撕破对方防守阵型的手段。于是王源命李宓压住阵脚,自己和公孙兰策马飞驰向东,一边冲杀零星挡路的敌军士兵,一边朝东边混战的骑兵战场上驰去。
盏茶之后,王源和公孙兰便来到了东边战场的边缘,一大队吐蕃兵马正从西边追着一大群面目全非的人飞奔过来。王源一眼便认出了跑在前面两条大长腿不离地,发辫飞扬的那人是谁。那正是两爨大鬼主爨崇道,他的身后稀稀拉拉的跟着几十人,正被后面追来的几十骑吐蕃骑兵一路砍杀。爨大鬼主却也无暇回头去看一眼兄弟的死活了。
爨崇道拼了老命狂奔往东,平日里在丛林中锻炼出来的本事终于派上了用场,两条长腿快若奔马,连吐蕃的骆驼骑兵都追赶不上。猛抬头看见前方的尘土中有两匹马的影子,爨崇道第一反应便是拐弯避开,但是他忽然认出了这两人。
“王源,你这天杀的狗东西,快来救我。”爨崇道大骂道。
王源勒马站定,看着爨崇道拱手道:“原来是爨大鬼主,怎么?练跑步呢?”
“快救我,天杀的,害得我这么惨,还敢说风凉话。”爨崇道大骂连声。
“救什么?没人追你啊。鬼影子也没一个。”王源笑道。
爨崇道回头瞧去,身后一片风沙茫茫,本来追在后面的骆驼骑兵不见了,跟在身后的十几名残兵也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
爨崇道一屁股坐在砂砾上,大口喘着粗气,指着王源骂道:“你违背了我们的歃血之盟,你这个无耻小人。我的七千兵马都葬送在你这个小人之手了,你害得我好惨。我告诉你,我的所有损失你必须加倍弥补”
王源摊手笑道:“爨大鬼主,谢谢你为我大军做了炮灰,我确实骗了你,也确实是我害的你如此,但那又如何?那是你自找的。”
爨崇道咬牙冷笑道:“王源,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从今往后你都要听我的,最好祈祷我长命百岁。”
第四一五章 大战(续三)
王源笑道:“我只喜欢女人,可不跟你同生共死,你要死自己去死,跟我可没关系。”
爨崇道呵呵冷笑道:“你不想也不成,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身上早已被我下了蛊毒。下蛊者一旦身死,你身上的蛊毒便会发作,到时候将你五脏内腑都啃噬一空,让你死的很惨。你该庆幸刚才本人逃了性命,否则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给我下了蛊毒?”王源拍拍胸口道:“我好怕,吓死我了。”
“无知小儿,你没尝过蛊毒滋味,不知生不如死的痛苦。叫你知道知道厉害。”爨崇道怒道。
“我倒是想尝一尝滋味,请爨大鬼主成全。”王源笑的很让人讨厌。
爨崇道冷笑道:“好,便成全你。”
说罢爨崇道怀里掏出一只瓷瓶来拔出木塞往嘴里倒了些药粉咽下,狞笑道:“小子,准备求饶吧。”
王源微笑看着他,但见爨崇道的脸上开始变色,青筋暴起,皮肤发红,脸上的肌肤下方有一只只小虫爬动的轨迹,速度很快,让人非常的恐怖。
爨崇道痛苦的呻吟着,这是发动蛊毒的办法,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折磨身上的蛊母,才能发动对方身上的蛊毒。
“你……你怎么一点都没反应?你不疼么?内腑没有虱子啃咬的感觉么?”见王源毫无反应,爨崇道面孔扭曲的道。
王源哈哈笑道:“看来你的蛊毒失效了。”
“怎么可能?”爨崇道大叫道,从瓷瓶中又倒了些药粉吞下肚子,他的血管暴的更高,皮肤下边的虫子爬动的更快,爨崇道也痛苦的大叫起来。
“可怜的人,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问一下,你这么发动蛊毒,你自己身上这些蛊母会不会将你咬死?”
爨崇道喘息着从怀里摸出一直绿色瓷瓶,吃力的拔着木塞子。王源点头道:“原来这是抑制它们的药物。可是我不想让你吃呢。”
王源话音落下,公孙兰手指一弹,一颗石子集中爨崇道手中的绿瓷瓶,瓶子碎裂,里边绿色的药粉随风飘散。爨崇道惊惶大叫,双手在空中乱抓,但没捞到一点点的药粉。
“爨大鬼主,你说我无耻,背信弃义,你何尝不是?你偷偷给我下蛊,意图控制我受你钳制,这难道便是对盟友的忠诚?再说了,你也太天真了,你爨氏毁了安定城,杀我大唐越嶲总督竹灵倩的账岂会一笔勾销。攻姚州杀云南太守张虔陀的事情也有你的份儿。听说你还掳走了城中上千百姓作为你的奴仆,这样的事岂会得到原谅?可笑你还异想天开,想从我这里得到承诺。害人反害己,你下蛊毒害我,今你死在蛊毒下也是天意,这是你咎由自取。再见了,大鬼主。”
王源说罢拔转马头和公孙兰往东驰去,爨崇道哇哇大叫着朝他们去的方向追赶,但皮肤下的虫子爬行更快,爨崇道痛苦难当,双手抠着自己的皮肤用力撕扯。
‘噗嗤’一声响,他颈中一根血管被一只虫子撑的爆裂开来,一股黑血喷在空中,一只黑色怪虫怕了出来,抖抖翅膀摔落地上死去。
噗嗤,噗嗤,噗嗤,一只又一只怪虫破体而出,爨崇道身上一处又一处黑血飙出,爨崇道手忙脚乱用已经肿胀的手指去堵住血洞,但无济于事。爨崇道发出恐惧的大叫声,摇摇晃晃朝着王源和公孙兰离去的方向狂奔数步然后仰天摔倒,身子扭曲如弓,死在漫天黄尘之中。
……
东边战场上的战斗接近尾声,柳钧的四千骑兵将同等数量的吐蕃轻骑兵杀的落花流水。开始时还硬撑着对阵的吐蕃骑兵终于在伤亡过半后崩溃,这场战斗也成了一场追击战。剑南骑兵们呼啸来去,赶牛羊一般将吐蕃骑兵聚拢起来宰杀,一群群吐蕃骑兵四散奔逃,后面跟着追杀正酣的剑南骑兵。
王源和公孙兰径自奔进战场之中,前方一群上百人的吐蕃败兵正发疯般的逃命,而身后跟着的一队剑南骑兵像是一列小火车般冲密集的吐蕃骑兵群中,一阵切瓜砍菜般干净利落的砍杀之后,上百吐蕃骑兵一个不剩全部被歼灭。
王源认出来那群骑兵是什么人了,身穿特制铠甲铁塔般的昆仑营大黑奴们特别显眼,个个身上满是血迹,手中挥舞着的硕大的铜棍、狼牙棒、大砍刀、大铁锤等重型兵器上还沾着血肉,气势甚是摄人。他们的身后是一地的碎肉和肉糜。这群黑奴就是一群暴力的杀人机器,很难想象他们便是以温顺忠心著名的昆仑奴们。队伍中间是骑着白马手拿银枪威风凛凛的柳钧。
“那是义父和公孙姑姑么?”柳钧发现了王源和公孙兰,举起银枪朝这边大叫。
王源挥舞手臂奔过去,柳钧大笑着将银枪挂在马鞍上,欲下马行礼。王源忙摆手道:“战事之中,不用多礼。”
柳钧兴奋笑道:“义父,我这先锋官如何?近五千吐蕃骑兵被我杀的片甲不留。我们的损失不到五百人,真的太过瘾了。”
王源点头道:“没让我失望,但你该立刻整军冲入步兵阵中,那才是最好的选择,而非在这里追杀四散奔逃的敌军。”
柳钧挠头道:“只是不想让他们逃走罢了,所以下令追杀了一会儿。义父怎来东边的,北面的战斗如何?“
王源道:“遇到阻碍了,吐蕃军龟缩防守,搭建工事以弓弩拒我大军,我不忍兵力损失过大,所以暂时停止了进攻。我需要骑兵冲破他们的防线,所以才来找你。”
柳钧拱手道:“我这便下令整军准备第二次冲锋。”
王源点头道:“越快越好。”
柳钧立即传令停止追杀逃兵,三千多骑兵迅速集结起来,往西推进两里之后,远远便看到了主战场上双方对峙的阵型。进入里许冲锋这距离之后,三千多骑开始缓缓加速,万蹄践踏,地动山摇,三千骑兵呈锥形之阵排山倒海冲向吐蕃的防线,转眼间便到了三百步之外。
“嗡!”整齐划一的弓弦响声从敌军阵中响起,黑压压的羽箭像是漫天的飞蝗一般扑向剑南骑兵,马匹翻滚,砂砾横飞,尘土飞扬。上百骑兵被射中后落马,人和马在地上翻滚,在砂砾上犁出一道血的道路,然后被后面的骑兵踩成肉酱。
“嗡,嗡。”第二轮,第三轮的弓箭也如漂瓢泼大雨般的落下,将充分的剑南骑兵清空了一大片。三轮箭雨带走了五六百骑兵的生命,但骑兵的使命便是一往无前,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损失。下一刻,他们已经撞上了横在地上的巨大抛楼的工事上。、
“砰!”“砰!”巨大的撞击声中,骑兵连人带马和原木建造的抛楼车撞击在一起,巨大的冲击力让骑兵连人带马都拍成了碎肉,也将沉重的抛楼撞击的移动了位置。
抛楼是吐蕃大军的重型攻城武器,其实便是原木建造的巨大投石机,每一座的重量都很惊人,那是几十根重达数百斤的原木组成的怪物,所以骑兵冲击的力量尚无法将其冲开缺口。
上百骑兵便是以一种自杀式撞墙的姿势撞击着这些巨大的抛楼,但效果甚微。但他们有无法跨越,无法停止冲锋,只能明知无法冲破但却还是撞上去。
王源和公孙兰在队伍的第一线冲锋,公孙兰的枣红马是匹普通的马匹,速度完全跟不上王源的乌骓马。冲锋到中途,乌骓马因为王源刻意控制速度而焦躁不安,见此情形,见此情形,公孙兰不得不放弃自己的马儿和王源同乘坐一骑。这样一来,公孙兰反倒可以将身上的披风在上空舞动,将所有射向两人的箭支打落,王源也得以专心驾驭马儿冲锋。
乌骓马是第一个冲到吐蕃工事前的,但面对七尺高的原木屏障,别的骑兵只能硬撞上去,但乌骓马却不用王源提缰,数尺之外纵跃而起,向一道黑色的闪电跃进工事内,冲入敌军从中。落地的一瞬间,公孙兰便已经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想一只飞鸟扑上扑下展开了杀戮。王源和她的配合也已经早有默契,公孙兰在上,王源在下,公孙兰落下是王源和乌骓马必在她下方给她借力,配合完美无缺。
两人杀戮的通道便是沿着工事内侧的一条路径,这是为了清除手拿长矛往外乱捅的吐蕃士兵的干扰,同时可以让冲锋而来的兵马有机会拆除工事。
昆仑营的大块头们冲到了后方工事之外,他们的兵刃正是最佳的拆除工具,铜棍铁锤大砍刀狼牙棒什么的一顿乱砸,‘喀拉拉’木料散落之声不绝于耳。很快七八处通道被砸开,骑兵们蜂拥而去,开始在密集的吐蕃士兵中肆虐。
北边,李宓率领下,八千多步兵呐喊着冲杀过来,后方刘德海带着一千八百名募集的新兵也终于忍不住跟在后面冲杀过来。狭小的区域内瞬间聚集了两万多兵马,像是一锅炭火上烧开的肉糜汤,开始翻滚,挤压,沸腾。
第四一六章 大战(终)
战斗的进程出乎意料的快速,在防线被突破不久,生猛的唐军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虽然兵马人数是相当甚至是小劣的,但是唐军士兵却像是占尽了优势一般猛冲猛打悍不畏死。半个时辰后,发现己方已呈颓败之势的铁刃西诺罗不得不向倚祥叶乐建议立刻往南撤退。
倚祥叶乐也知道事不可为了,眼前的战局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旦被剑南军堵住了往南撤退的通道,那便要死在这里了。于是倚祥叶乐和铁刃西诺罗上马在千余亲卫骑兵的拼死护卫下往南逃离的战场,留下了尚在苦苦挣扎的七八千吐蕃兵马无暇顾及了。
主帅一跑,本就已经不敌剑南军的吐蕃兵马顿作鸟兽散,但在柳钧率领的两千骑兵的追击下,他们根本跑不了。王源也不是嗜杀之人,下达了能抓活的绝不杀人的命令,一个时辰后,七千多吐蕃残兵丢下兵刃当了俘虏。即便如此,三万吐蕃大军还是死伤近两万人。
战事结束,剑南军上下将领自己都有些犯迷糊,不知道这场胜利为何竟然来的如此的快速。前几日还是敌兵大军压境黑云压城城欲摧,转眼间便阴霾散去天地澄清了。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此战意义重大,这是一场扭转形势之战,不但一扫之前剑南军大败的阴霾,而且给予浑水摸鱼的吐蕃国一次重创。全吐蕃的兵马总数只有十几万,此战一下子损失了三万,这个打击对吐蕃上下来说简直是痛彻心扉。这就是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更重要的战略意义在于,此战将西线之敌一网打尽,打通了通向姚州的通道,下一步便可剑指姚州。而一旦收复了姚州,那么在曲州之南的阁罗凤的大军便会遭受到腹背之敌,所以,阁罗凤要是聪明的话便会立刻从曲州退兵,这也间接的解除了曲州的危机。
王源在剑南军眼中几乎便成了一个神一般的人物。换帅如换刀,在鲜于仲通的带领下,近八万剑南兵马于南诏对敌反被埋伏,被歼灭近半,从而引发了嶲州和曲州的两线危机。而王副帅领军数日便分别在曲州和嶲州两线取得大捷。两者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而且,嶲州此战的计谋让人眼花缭乱,谁也没想到,原本是面临南诏和吐蕃大军近四万人的联军攻击,不知为何王副帅在一日之内便将之变为南诏和吐蕃互殴,而剑南军坐收渔翁之利。这简直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一点。
还有一点也让人很难理解,那便是即便在爨崇道的兵马和吐蕃大军火拼之后,其实对吐蕃兵马造成的损失并非是决定性的。因为当剑南兵马发动对吐蕃大军的攻击的时候,其实剑南军的人数是占据绝对劣势的。那时候唐军总兵力不过一万七千人,而吐蕃大军尚余两万四千人。这是主动的以少攻多,硬碰硬的取得了这场大战的绝对胜利,这才是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想想之前,近八万大军在泸水被伏之后,面对只有五万兵马的阁罗凤的大军的进攻却败如山倒。同样是参与那场大战的兵马,怎么会前后的表现如此不一。而且从装备战力上来说,吐蕃大军超过南诏兵马许多,但结果却一个是以多对少败如潮水,一个是以少攻多势如破竹,很是让人觉得惊奇和疑惑。
针对这个疑问,当晚嶲州城中热闹的庆功宴上,王源微醺之际抛出了一个让众人大跌眼镜的论调。
“诸位想知道我为何敢于以少于对手的兵力正面与敌对抗么?那可不是我的功劳,我不否认有其他的原因。但在我看来主因只有一个,我称之为对吐蕃作战的心理优势,这才是我认为能够以少胜多的主要原因。”
“心理……优势?”众将很是愕然也觉得新奇,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优势。
“何为心理……优势?老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优势呢。老朽也熟读兵书,倒也没听到什么心理优势,只知道所谓优势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便是兵力、训练、装备、谋略上的优势,只知道仁者无敌……”李宓大着舌头哈哈笑道。
“我说了,那些方面的原因肯定是有的,起码我大唐兵马的装备武器便比吐蕃人好了不少。但一个懦弱的人即便膀大腰圆身上带着锋利的兵刃,面对对手却不敢拔刀死战,那也是枉然。对手强大,但你若知道他的强大只是外强中干,根本不堪一击,即便他武装到牙齿,你只手握柴刀一柄,也不会畏惧于他。”
“有意思,王副帅可否详细解释解释。”李宓点头道。
“是这样的,那吐蕃国这么多年来和我大唐之间战事不断,虽然没有什么很大的战役,但小战事几乎每日发生。这百余年来,恐怕从未停止过。不过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大唐取得胜利。特别是安西之地,高仙芝大帅和吐蕃之间的战斗更是百战百胜,打的吐蕃上下闻风丧胆。面临这种经常性的失败,吐蕃军中会患上了一种心理恐惧症。虽然他们嘴上不承认,平日里一个个牛皮哄哄,说到大唐时都是一副轻蔑不屑的口气,但其实吐蕃上下内心深处的自卑感早已扎根。”
“……好像说的挺有道理的。”李宓皱眉道。
王源打了个酒嗝继续道:“换做我大唐兵马,面对一个长期的手下败将,从内心深处有一种丝毫不惧怕他们的心理。反应在战斗中便是自信和勇猛。即便他们身材比我大唐士兵高大,看上去也比我们大唐士兵强壮,但我们已经摸清了他们几斤几两,知道他们不堪一击,这便是长期与之交战并战而胜之得到的结论。为何我唐军一旦和吐蕃人交战,便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悍勇无畏?那是我大唐兵马心中有战胜他们的强大信心。一个是内心中畏惧我大唐兵马,一个是内心中对吐蕃人毫不畏惧,此消彼长之下,便是一种看不到却无形存在的优势,这便是我所言的心理上的优势了。”
众人默然半晌,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王源所言的这种心理上的优势看似摸不著看不见玄之又玄,但众人扪心自问确实发现对于吐蕃人好像确实有一种作战上的优越感。
“精辟啊,细想想此言不虚,我大唐将士面对吐蕃兵马好像确实比平时勇武些。王副帅能想到这一层,当真是我等难以企及之处。老朽佩服,我等敬副帅一杯。”李宓举杯道。
众人纷纷举杯,王源陪着喝下一杯酒笑道:“而对南诏兵马,因为交手不多,所以对他们不了解。再加上他们作战手段歹毒邪恶,又很神秘,故而与之交战心中无底。无底气便无信心,当泸水之战遭遇他们的伏击,又受其毒瘴下蛊等歹毒的手段攻击,对他们便生出些恐惧之感。一旦恐惧对手,兵力再多也没用,便只能吞下失败的苦果了。”
“王副帅所言甚是,确然如此,和蛮兵交手总是担心他们用什么歹毒不可知的手段来,所以颇为顾忌,越是顾忌便越是无法施展,想想真是怄火的很。”一名参与过泸水之战和其后数场小战斗的将领大声道。
王源笑道:“此战之后面临的便是同阁罗凤的交手,想必诸位心里都没什么底气吧。但其实我告诉你们,他们的那些手段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特别是毒瘴攻击,数日内我便可找到破解之法,到时候咱们便根本不用担心他们的邪法了。”
众人大喜道:“王副帅有破解之法了?这可太好了,最怕的便是毒瘴攻击。今日战场上南诏兵马也用了,可怕之极,瞬间便数千吐蕃士兵失去战斗力,当真邪门的紧。”
王源笑道:“不知者畏之,知其底细便没什么可怕的了。诸位将军不必担心此事,今夜诸位便只管开怀畅饮庆祝胜利,明日起整军休整等待。今夜我便同李宓将军拟奏捷报为参战有功人员请功,其余的事情先搁在一边了。”
众将欢声雷动,接下来觥筹交错酒水不停,直喝的昏天黑地,尽情享受今日的大胜。
第四一七章 扩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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嶲州之战的大胜的消息迅速扩散。在此之前,随便问一名大唐吐蕃或者南诏国的官员将领,他们都绝不会预测到这个结果。剑南军在只有两万不到的兵力的情形下,面对城外近四万的吐蕃和南诏联军,却将他们尽数歼灭,这不啻于一道惊雷炸响,让人们对这个新任剑南节度副使刮目相看。
上任一个月,连续两次大胜,若说曲州之胜后还有人怀疑王源是运气好,那么嶲州之战后,便在无人敢说走运这种话了。剑南军王副帅之名已经威震四方。
两日后,曲州宋建功命人前来禀报,因为嶲州之战的全面胜利,阁罗凤得到消息后果然立刻从曲州南乌蒙山中撤军,带着他的三万多兵马退往姚州。宋建功询问是否要出击拖住阁罗凤的大军。
王源给他的回答是,不要管阁罗凤,让他退回姚州。理由很简单,王源不想宋建功因为出击而中了阁罗凤的埋伏。曲州之南姚州左近崇山峻岭连绵,密林深谷纵横,在这样的地形与阁罗凤交战无异于自取其辱。王源嘴上不说,但对阁罗凤手下的兵马极为重视,特别是在见识到了爨崇道那日施放的毒瘴攻击的手段之后。王源绝不肯在没准备好克制手段之前便轻易的与之在密林之中交战。
故而,嶲州之战后的第三日,王源除了派柳钧率三千兵马占领嶲州南六十里外的会川城作为前哨之外,便再无动作,而是命刘德海抓紧时间招募新兵补充兵员。嶲州之战其实唐军损失也不小,兵马死伤逾八千之众,几乎丧失了一半的兵力。若不能补充兵员后面的仗也不用继续打了。
正月十二,嶲州之战后的第七天傍晚,得到消息的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十几名剑南道官员从成都赶到嶲州为王源进行迟来的庆功。得到消息在北城门口迎接的王源还收获了一个意外的惊喜,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竟然跟随鲜于仲通的队伍一同赶到了嶲州。
见到王源的那一刻,王源甚至没来的及和鲜于仲通打招呼,便被李欣儿从马上飞扑而下,当着众人的面搂住了脖子,这让王源非常的尴尬。众官员可咳嗽着扭头他顾,不愿见到这样离谱的场景。
“不好意思啊,鲜于大帅,我家夫人比较……比较奔放。见笑见笑了。”王源挣脱了李欣儿的手臂,这才得以同鲜于仲通见礼。
鲜于仲通呵呵笑道:“不奇怪不奇怪,小别胜新婚,人之常情。贤夫人性子直爽可爱,对王副帅挂念牵绊,实乃王副帅之福,羡煞旁人啊。”
鲜于仲通其实想说的是另外几句话:你可知道你这位夫人多么霸道么?得到嶲州大捷的消息后便跑来找我,说什么也要我准许她来嶲州探望,还要我在你王源面前亲口承诺说此举不违军中规制,让你不能赶他走。我被你这位夫人可真的弄得头大,这才没办法带她一起来了。
王源将鲜于仲通迎接进城,在都督府衙门开宴席为其接风,宴席上鲜于仲通大大夸赞道贺了一番后道:“王兄弟,不瞒你说,兄弟赴任之前本帅对你是有所怀疑的,但王兄弟一出手便雷霆万钧,迅速扭转颓败之局,本人佩服之至。捷报我已经署名送往长安,左相得知这个消息恐怕高兴的要睡不著了。此次前来,一来道贺此次大捷,二来问问王兄弟下一步有何方略。毕竟夺取姚州才是左相最希望看到的。姚州收复之后下一步便可进军南诏国境,那才是此战的最终目的。”
王源笑道:“鲜于大帅的心情我很了解,毕竟所有人都认为姚州不收复,我们便不算是扭转了局势。我只能说,姚州其实唾手可得,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请鲜于大帅放心,写给左相的信中大可尽管放言,不用支支吾吾让左相寝食难安。”
鲜于仲通脸色一红,内心的小秘密被王源一语击穿,杨国忠每次来信都询问姚州之事,自己正是急着要给杨国忠一个肯定的答复,这才决定亲自来询问王源。本来鲜于仲通接到捷报后只打算写封信勉励一番的,但听说王源按兵不动让人阁罗凤将大量兵马盘踞在姚州,这才不得不赶来问问。时间紧迫,光是抱住嶲州和曲州可不算是讨伐南诏的胜利。
“你这么说我便可以放心了,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告知于我,本帅是你的后勤官,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想办法的。”鲜于仲通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道:“大帅这话问到我心坎里了,我之所以一直没有进军拿下姚州,其实是在作准备。只要我准备妥当,便会挥军直捣姚州了。”
“但不知在作哪方面的准备?”
王源道:“一个是兵员的补充,我正在招募新兵,补充战后的损耗兵马。没有兵力一切都是免谈。我手头加上曲州的兵马不足三万,用以攻打姚州甚是吃力,所以我必须要加快招募兵马的速度。今日大帅既然提及此事,我想请大帅帮我个忙,未知可否?”
鲜于仲通道:“怎么帮?”
王源道:“你能准许我在剑南道全境募集兵员么?嶲州太小,募集三千人之后便再无人力了。我总不能拉着全部青壮去打仗,那岂非老弱妇孺都要饿死了,总要留青壮耕种做工养活家人的。”
鲜于仲通道:“你这是打算募多少兵?居然要全境州府都要募兵么?”
王源道:“鲜于大帅,您不是跟我装糊涂吧,你以为募个一两万的兵马能管用么?要知道我们才歼灭了三万吐蕃大军,这算是彻底得罪吐蕃了,不用说,他们一定会派大军前来报复,到那时你以为凭着我们手头的这几万兵马能成么?我现在募兵是为了随时准备同吐蕃开战,难不成明知吐蕃大军要来,我们却什么都不做么?”
鲜于仲通挠头道:“这倒是个难题,本帅没考虑到这一点。若是吐蕃大军卷土重来,确实是个大麻烦。那么你打算募兵多少?”
王源道:“怎么也得七八万人吧。没这么多兵力根本不够用啊。”
鲜于仲通愕然道:“七八万?你开玩笑么?你这次募兵数千都是违规之举了,募七八万兵,左相会发疯的,他如何替你隐瞒。”
王源道:“七八万多了的话,起码也得四五万,这是底线了。”
鲜于仲通咂嘴道:“你说的轻松,四五万兵便是四五万套盔甲兵刃粮饷,这些东西从哪儿来?左相是说过要什么给什么,要多少给多少,但也没你这么狮子大张口的,你当是三瓜两枣伸手就有么?”
王源摊手道:“鲜于大帅,事情不难我找你商量作甚?兵器盔甲我这次缴获了不少,你再想办法跟左相要个万余套便可。至于粮饷什么的,自然不能跟朝廷要,那岂不是让人抓把柄。咱们剑南军的兵员额度可以申请增加五千一万的,那便解决了一部分。,剩下的鲜于大帅在剑南道内部想想办法,总有解决的办法的,五万士兵,一个月不过六万贯,一年也不过七八十万贯而已。鲜于大帅还在乎这点钱?再说这兵马还不是在剑南道中,还不是替咱们自己壮声势么?”
鲜于仲通想了半天皱眉道:“没法子,先按你说的办吧,但这事儿不会长久。我看能否跟左相商量个法子,让朝廷主动给剑南增加兵额,那便一了百了了。”
王源笑道:“法子现成的啊,就说吐蕃大军趁浑水摸鱼,剑南军急需扩充对抗吐蕃兵马,朝廷岂会不同意?但要在平了南诏之后方可提起,否则李林甫之流会找麻烦。”
鲜于仲通点头道:“罢了,你说的对,募兵之事我答应了,只能募集四万,多了负担不起。就这我还要动用地方财税,还不知怎么拆东墙补西墙呢。”
王源拱手笑道:“鲜于大帅一定会有法子,有您的大力支持,我只管打胜仗便是了。”
鲜于仲通道:“丑话我说在头里,局面必须要扭转,南诏必须要平复,另外我告诉你,平息南诏之后,左相要调我赴任京兆尹之职,剑南道的烂摊子还是你自己收拾,你可要想好了,不要到时候给自己找麻烦。”
王源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鲜于仲通肃容道:“你不是还有一件事么?若是跟第一件这么难,你也不必说了,我办不了。”
王源笑道:“第二件事好办,也花不了多少钱,只需要鲜于大帅帮我运些物资来,另外召集些匠人来帮我办一件事便可。”
“什么事?快说。”
“莫急,请大帅跟我来,我给你看一件东西。”王源起身笑道。
第四一八章 防毒
众官员簇拥卓鲜于仲通和王源出了大厅,在王源的带领下步入堂后的中庭。+◆,庭院角落里有几间屋子,王源引着众人来到屋子门口,里边顿时传来狗吠之声各种奇怪的嘈杂之声。
“这是?”鲜于仲通疑惑道。
王源微笑道:“大帅莫急,进去便知。来人,掌灯。”
数名仆役忙点起烛台来,屋子里顿时大放光明。王源带着众人进了屋子,但见屋子里靠墙摆着数十只木笼子,这些笼子里关着几条狗,还有七八只猴子。几十名官员进屋,笼子里的小狗和猴子都蹦跳叫嚷,嘈杂不堪。笼子里狗屎猴粪很多,气味中人欲呕。
“王兄弟,没想到你还喜欢养这些玩意儿散心,可是这都是些土狗野猴不通灵性,瞧瞧这里脏臭的,这还有何把玩趣味?早知你喜好这些,本帅便可给你弄些新奇之物豢养了。比如小巧可爱身长仅数寸可栖身笔筒的墨猴,比如血统高贵的狮子犬,本帅替你弄到手也不是难事。”鲜于仲通捂住鼻子皱眉道。
众官员也颇有同感,这位副帅的品味未免太奇怪了些,这些狗都是些脏兮兮的街头土狗,猴儿也是些毛慈慈的野猴儿,根本没有任何把玩的价值。宰了吃肉也没什么肉,但不知为何要养在这里。
李宓等嶲州官员也甚是纳闷,这几日王副帅每天都花很多时间躲在这几间屋子里,命人搜罗野猴野狗运进来,也不说在干什么,也不让人靠近这里,不知道到底是在做什么。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纳闷,这里这么恶臭难闻,也不知王副帅是犯了哪门子邪气。
“大帅,我可不是豢养着这些玩意儿把玩的,我也没有养什么墨猴鹰犬的嗜好,这些野狗野猴儿是我用来测试一件事情的。正好今日大帅到来,也让大帅和诸位官员亲眼见识见识这件事儿。”
众人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只疑惑的看着王源,王源低声吩咐几句,仆役片刻后从西边厢房内用托盘托了十几只奇怪的皮囊过来。
“大帅可知道这是什么吗?”
鲜于仲通和十几名官员疑惑的凑上前来观瞧,有人还想用手去触摸,王源笑道道:“这位兄弟可要小心啊,这是南诏人施放毒瘴的毒囊,弄破了会毒死人的。”
众人闻言炸了锅般的四散逃开,状极狼狈。鲜于仲通第一反应是往屋外逃,但见王源不动,倒也觉得不能显得太过分害怕,于是一脚踩在屋外一脚站在屋里,面色发白叫道:“王兄弟,你这是做什么?拿这些毒囊来作甚?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啊,这玩笑开大了吧。”十几名随同鲜于仲通前来的成都官员纷纷表示不满。
王源呵呵笑道:“大帅,诸位,稍安勿躁。这是打扫战场时从死去的蛮兵身上搜出来的未加释放的毒囊,我命人收集了起来。那日战场之上我们都亲眼见识了这些毒瘴的威力,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钻研防此毒瘴攻击的办法,今日便请各位瞧瞧我想出来的法子。”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王副帅收集这些毒囊是要作钻研之用,是要找出破解之法,这倒是能说的通了。
“你早说啊,吓了大伙儿一跳。”鲜于仲通埋怨道,抬脚走近,指着毒囊道:“你如何破解?”
王源一笑,指挥两名仆役从笼子里捉了两只乱蹦乱跳的猴子出来,命人打开西边严丝合缝的厢房木门,将两只猴子扔进屋子里。
“这是?”鲜于仲通眨眼疑惑问道。
王源不答,右手戴上皮手套,抓起几只毒囊来到厢房门口,猛地将毒囊砸进厢房内,同时迅速的关上厢房的木门。几名仆役迅速用棉被将木门边上的微笑缝隙塞得严严实实。
众人再次骇然四散,这一回鲜于仲通直接逃出了屋外,也不顾形象了。
“胡闹,你这是要毒死大伙儿么?”鲜于仲通在屋外对站在屋子里的大叫。
王源摆手道:“大帅,西厢房经过改造,门窗封闭的严严实实,屋顶也全部用木板加皮革封的严严实实,毒气不会泄露出来的,大可放心便是。我不过是给没见过这种毒瘴的人演示演示这毒气的厉害之处罢了。”
“这太过危险,倒也不用演示啦。”鲜于仲通皱眉道。
王源微笑不答,但听西厢房中的猴子滋滋乱叫,动静不小,片刻之后便无声无息。王源命人掀开特制的屋顶天窗,一股烟雾从屋顶升腾而出,今夜夜风很大,毒烟很快被吹散,不久后西厢房内的毒烟排的干干净净。
鲜于仲通这才松了口气,两名仆役进房将两只已经死了的猴子拎了出来,众人围上去观看,但见猴子气孔冒血,眼珠凸出,死的甚惨。
“这是蛮兵们的毒囊中最厉害的一种毒瘴,我特意选了这种吸入会立刻致死的的毒瘴进行试验。其余的有闻了全身麻木的,有的闻了头疼欲裂的,那些也都不用试验了。若能有办法抵挡住这最厉害的毒瘴,其余的也不在话下了。”王源笑道。
鲜于仲通愁眉道:“这两只猴子死的不能再死了,你说的可以抵挡毒瘴的办法在哪里?”
王源笑道:“莫急,一步步来。再来第二步。来人,把为猴子准备的那物取来。”
仆役们迅速从东厢房中取出几只怪模怪样像是面罩一样的物事来。两只猴子再次被从笼子里抓了出来,王源亲自给两只猴子将那面罩戴上,在让仆役将两只猴子的手脚都捆住,以免它们抓掉面具。猴子丢进特制的西厢房内之后,王源又抓起了毒囊。有了前面的经历,这一回鲜于仲通和众官员不再慌张,看着王源将毒囊丢进厢房内,封闭上木门。
“王兄弟,你是说,这面具能抵挡毒瘴之气么?”鲜于仲通皱眉问道。
王源笑道:“一会儿便知,成与不成用事实说话。”
鲜于仲通摇头道:“怕是够呛,毒瘴用湿布蒙住口鼻的办法士兵们也试过,但一样中毒,恐是无效。”
王源微笑不语,众人静静等了一会儿,屋里无声无息,听不到里边猴子的任何动静,众人窃窃私语都认为那两只猴子也肯定死了。
时间差不多了,王源再次命人打开屋顶的翻板排出毒气,待毒气排尽了,两只被五花大绑的猴子被拖了出来,众人围上来看时,见两只猴子双眼叽里咕噜的滚动,一副恐惧的样子,但显然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解了面具之后给两只猴子松了绑,两只猴子刺溜一声沿着树干蹿上树梢,身子轻盈的逃的无影无踪。
鲜于仲通大笑抚掌道:“哈哈哈,好,没想到这玩意儿还真是管用,王副帅心思巧妙,居然真的能找到防毒瘴的办法,这可真是了不起。这玩意儿是怎么能管用的?跟本帅说说。”
众官员也是喜笑颜开,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王源微笑道:“如何能防毒的事情稍后再跟大帅详细禀报,这实验还有第三步呢,猴儿无碍,未必人便无碍,所以还要用人试过方能放心。鲜于大帅,你我是剑南军正副帅,我觉得你我该亲身为将士们测试此物是否于人有效。若能成功,将士们也会对这面罩的防毒功效更为信服。”
鲜于仲通愕然道:“你要我去试?”
王源笑道:“卑职也陪着你一起。”
鲜于仲通咽着吐沫骇然道:“这……这不太妥当吧,万一……”
王源道:“刚才您不是亲眼见到了,猴子安然无恙,猴儿类人,它们没事,我们应该也没事。而且大帅若是能和我一起测试这面具功用,对将士们也是一种鼓舞。当然,我也不强求,大帅若是真觉得害怕,那便算了吧。”
鲜于仲通想表现的英雄气概些,但看着面前脚下两只气孔冒血的猴子的死状,实在鼓不起勇气来。怔怔的不敢说话。
王源哈哈笑道:“跟大帅开个玩笑,大帅金贵之身,如何能去涉险?卑职亲自去试便是。不过大帅,卑职若是被毒死了,你可要替我申请一大笔抚恤,让我的妻妾家人能过的好好的。”
鲜于仲通道:“王兄弟为何亲自测试,叫个其他人去测试一番便是。”
王源笑道:“这玩意是我想出来的办法,若是害死了他人岂非我的过错,我岂能让他人代我冒险。再说我是领军主帅,危险的事情本就要身先士卒,否则如何服众?如何让将士用命?”
鲜于仲通听出王源的弦外之音,但事关生死,他可不会去接这个茬儿,只装作听不懂了。
第四一九章 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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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只怪模怪样的面具被拿了出来,看得出这几只比刚才给猴子戴的面具要大了许多。突出的部分像是一只山猪的长嘴巴,看的出那是用皮包裹的一截粗粗的竹筒。两边带着绳索,便于绑在头颈上固定住。
王源拿起一只检查了一遍,开始往脸上戴。李宓沉声道:“王副帅,你当真要以身涉险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源微笑道:“没法子,若无抵挡毒瘴的办法,接下来也不用和阁罗凤打了。你们谁能告诉我,那毒瘴攻击用什么可以抵挡么?”
李宓皱眉无语,忽然跨步而出道:“既如此,老朽跟你一起测试此物。”
王源尚未说话,刘德海也站出来道:“副帅,卑职也跟你一起进去。”
李宓和刘德海一站出来,参与嶲州之战的十余名将领也纷纷叫嚷,表示愿意替王源去冒险测试此物功效。
王源心中有些感动,这时候才能看出来谁是真心的对自己好,刘德海自不必说,自己和李宓才相识不足十日,李宓能站出来跟自己共担危险,足见此人可交。至于其他将领,不排除是真心要求,但也许也是因为形势所迫,但有这份心倒也够了。
“多谢诸位的美意,但又何必众人涉险,我说了,这是我弄出来的玩意儿,绝不想你们任何一人为我付出代价,我一人足矣。”
“副帅,你若是有个闪失,咱们这仗也不用打了。好容易迎来转机,副帅岂能涉险,要顾大局才是。”李宓沉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你们真当我心里没数么?不瞒你们说,这样的测试我已经做过多次了,我只是要让你们亲眼瞧瞧这玩意的功用,否则你们岂会相信?不过诸位的关心本人甚是感谢,但不用担心,决然无碍。”
王源在脸上戴上面具,仔细的绑扎稳固,试试没有漏气之处,转身走向西厢房门口。奴仆送上毒囊,王源拿了不少只踏入屋内,转身‘哐当’一声关上木门。
众人屏息凝神听着里边的动静,便听到里边‘扑哧扑哧’连响,那是毒囊破裂的声音,众人默数声响,一直连响了十几次,显然王源加大了毒瘴的浓度。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站在外边的众人其实心里并不好过,王副帅虽说无碍,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无孔不入的毒气,见识过毒瘴威力的都知道,那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时间过了很慢,虽然并没过去多久,但所有人都觉得很是漫长。李宓终于忍不住了,对仆役喝道:“差不多了,快放走毒瘴,请副帅出来吧。”
一名仆役道:“李将军,王副帅吩咐过,每次测试都要满半柱香时间,没到时间不许终止,否则不知效果。”
李宓气的大骂,但又无可奈何。终于时间捱到了,屋顶的翻窗打开,一股浓浓的烟雾从天窗中冒出,被大风吹散在空中。但即便如此,远远站立的众人都还能闻到一丝古怪的刺激味道,有人甚至有些头晕呕吐之状,可见这一次的毒瘴之浓,毒性之强。
众人心里不禁都为王源捏了把汗,疯狂的王副帅玩的太狠了,搞不好真要把命玩死在这里。身在剑南节度副使这样的高职上却如此不惜命的官员,这辈子怕也只见到这一位了。
毒瘴之气散尽,众人涌入屋内,仆役将棉被从木门外取下,但见木门紧闭。侧耳倾听,里边无声无息。
李宓上前推了推门,发现纹丝不动,显然是从里边拴上了门栓。于是拍打两记,高声叫道:“王副帅,王副帅,你无恙否?”
里边一点声音也没有,李宓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高声喝道:“撞开门。”
不待仆役们上前,刘德海和几名将领已经横着膀子往木门上撞去,那木门被设计用来隔绝气体,自然是严丝合缝且加了厚度,几名将领连撞数下都没撞开。众人更是捉急,李宓亲自上阵和三四名将领猛数次,终于将门撞开。
门一开,众人心头都是一惊,因为都看见了僵卧于地上的一个人,显然那是王副帅,而且好像已经出了大事了。众人心头砰砰乱跳,赶忙涌入屋内,但看因为带着面具,看不清王源的脸色,但却听到竹筒中传来的呼呼的呼吸声。
“没死,王副帅没死。”一名将领惊喜大叫。
众人立刻扯胳膊抱腿将王源抬到院子里,往地上一放,王源便自己坐起身来,众人手忙脚乱的将面具摘下,王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王副帅,感觉如何?没哪里又不适吧。”
“王副帅,头晕么?想吐么?”
“王兄弟,你好么?”
鲜于仲通和李宓等众将七嘴八舌的询问起来。王源手在耳边招了招,大声道:“你们说什么?”
鲜于仲通愕然道:“糟了,耳朵聋了。”
却见王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伸手从耳朵里掏出两团棉球来丢掉,笑道:“不好意思,忘了将堵耳朵的棉球拿出来,我是担心毒气进入耳朵会有危害,以防万一堵上了耳朵。”
众人啼笑皆非,这才明白为何刚才敲门撞门都没反应了,原来王副使堵上了耳朵,所以什么都听不见。
鲜于仲通伸脖子道:“身上可有不适?”
王源笑道:“哪有半分不适,我早说了,这面具很是管用的。”
李宓叹道:“谢天谢地,无恙便好,刚才撞开门的一瞬间见你僵卧于地,还以为你……呸呸,这话不能乱说。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王源笑道:“我是等候的无聊,所以躺地上眯了一会儿。早知道我该带个人一起进去的,聊聊天也好。”
鲜于仲通瞪眼笑骂道:“原来竟然是睡着了么?王兄弟呀,你这要吓死我们了。你可真是心宽。”
王源笑道:“让大帅担心了。大帅亲眼看到这面具的效用了吧,有了这个何惧南诏人的毒瘴?”
鲜于仲通哈哈笑道:“见识了见识了,真是神奇。我很想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功用?”
王源拿起一只面具,向一名将领要了一柄匕首来,刺啦啦割开外边的韧皮,从里边取出一只长约数寸的青竹筒来,拿起来给众人看。但见那竹筒下方的竹节处打了密密麻麻的小眼,上方是开口。
“便是这里边的物事将毒瘴之气全部吸走了,毒瘴从下方小孔进入,到了上方呼吸到口中之气便已经没有了毒物,和寻常呼吸之气无异了。”
鲜于仲通接过竹筒,觉得入手微沉,从上方开口看进去,但见里边黑乎乎填满了东西,闻了闻没什么味道,不知是何物。
王源不待他发问,伸手将竹筒拿过来,用匕首剖开,取出里边的圆筒状黑乎乎的玩意儿道:“这玩意儿叫做活性炭,那是不同于木炭但可用木炭制作的一种特殊木炭,有了这东西塞满竹筒之中便可将毒瘴吸走。”
众人完全不懂王源在说什么,均呆呆愣愣的看着王源。
“你怎知这什么……活……炭能吸走毒瘴?”鲜于仲通愕然问道。
王源不想跟他们解释太多,只道:“这件事以后有时间慢慢告诉诸位,我想要说的是,这活性炭才是制作这种防毒瘴面具的主要材料。它非同于普通的木炭,但却可以用木炭同草木灰水浸泡。再放入铜锅之中三蒸三煮,晒干后便可得到这种活性炭。而我要请鲜于大帅帮我办的事便是制作这种木炭让我能有足够的原料制作面具。”
鲜于仲通道:“这便是你要求我办的第二件事?”
王源笑道:“正是,这件事不算难,只是花些钱和人力物力,嶲州可没这么多人力,所以想请鲜于大帅在成都弄几家作坊,源源不断的生产此物。具体的流程和制作的方法我会让柳熏直现场指导,大帅必须要在半个月之内造出来起码五万只面具配备给将士们。时间紧迫,我知道这件事肯定会让大帅劳累忙碌,但为了能早日讨伐阁罗凤夺回姚州,希望大帅能答应我的要求。”
鲜于仲通是生意人出身,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件事要费多少人力和钱财了。难怪王源要求自己去办。烧炭,制作什么活炭,再装竹筒,用皮革缝制面具,这些都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半个月便要五万只,今后还要源源不断的供给,钱财耗费无数。关键是这钱物根本没地方出账,算作军费必会被朝廷驳回,难道又是要自己出钱?
鲜于仲通不禁恨得牙痒痒的,这小子简直是吸血鬼,花钱如流水一般,也不管自己死活。但无奈现在要靠他扳回局面,挽回败局,不论如何这事儿必须接下来。大不了挪用剑南道钱款制作,待自己拍拍屁股去了京城当了京兆尹,这里的烂摊子还不是让他自己收拾。
想到这里,鲜于仲通笑道:“此事本帅责无旁贷,半月之内必送来五万只面具来配备给将士们。今日大开眼界,王副帅当真是南诏克星,此物一旦配备,南诏指日可灭了。”
第四二零章 来信
(还有一章,稍晚。)
妻妾们的到来让王源的生活有滋味了许多,虽然王源嘴上埋怨她们不该来,但却也享受她们在身边的日子。唯一觉得不放心的便是留在成都怀着身孕的兰心蕙,虽然李欣儿表示家中有人专门的照顾,但王源还是义正词严的训斥了李欣儿一番。
李欣儿倒也没作申辩,只要王源不让她离开身边,李欣儿便什么都能忍受。王源倒也只是嘴上发泄发泄脾气,她也知道,其实众妻妾之中若论真心对自己的,李欣儿是第一个。虽然她有时候脾气有点暴烈醋劲也十足,但王源明白,那是因为李欣儿从小缺乏的安全感所致。她只是对自己的占有欲强了些罢了。但其实自从兰心蕙和青云儿成了王家正式一员之后,李欣儿对她们倒也没有什么刻薄之举。
正月十五上元节,王源命人将柳钧从会川叫回来,一家子一起过了个团圆夜。晚上吃了大唐人称作‘圆不落尼’的汤圆之后,约了李宓一起逛嶲州大街小巷上的花灯,喝酒猜拳纵情欢乐直到半夜里才兴尽而归。
圆月临窗,王源搂着李欣儿坐在蒲团上,从窗口看着月亮,两人几乎同时回忆起去年上元夜发生的那些事情来。
“十二娘,去年上元夜你正被金吾卫追杀逃到永安坊中,你还记得么?”王源看着天上的圆月低声道。
“怎不记得?若非你救了我,我当晚便要死在永安坊了。一晃一年过去,没想到现在我们已经在离长安数千里的嶲州了。”李欣儿看着王源微笑。
“是啊,当初我还是个小小的坊丁,遇到你那一晚,我可是冒了杀头的风险救了你。没想到后来被你算计了,差点被罗衣门的人给杀了。”王源笑道。
“二郎还对此耿耿于怀么?奴用这一辈子报答二郎的救命之恩,希望二郎不要对此介怀。我那时其实也是没办法。”李欣儿低声道。
王源搂紧身边女子笑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你都以身相许了,我还能说什么?说起来那是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坊丁,你为了救我愿意嫁给我,那已经是很有勇气的行为了。而且没有遇见你,我也遇不到好多人,好多事了。那也没有今日了。”
李欣儿声音古怪道:“是啊,你也遇不到我师父了,那岂非更是遗憾?”
王源诧异道:“这话怎么听着别扭。”
李欣儿一叹道:“你莫装糊了,瞎子都能看出你和师父之间有了情意,你当我们都看不出来么?师父变了好多,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洁身自好不与他人为伍,就算是我这个徒儿她都不和我亲近,我有错处她都严厉责罚。但遇到你之后,她对你这般容忍,我从未见她对一个人如此纵容。”
王源苦笑道:“你是说我满身的坏毛病,你师傅对我早就看不顺眼是么?”
李欣儿摇头道:“你莫打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二郎,我并不是要嚼舌头,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实际上我也希望师父能跟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和她的事儿。”
王源笑道:“可是你师父介意和徒儿一起侍奉一个男子,你师父是个尊重礼节的人。”
李欣儿沉默半晌道:“二郎,如有可能,我愿意离开你,让师父和你在一起。师父这一生孤独清苦,我希望她真的幸福。”
王源愣了愣呵呵笑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怎能这么想?岂非置人于不义。”
李欣儿叹道:“我知道这样不妥,但这确实是我内心中的真实想法。为了师父和你,我愿意付出一切。这两日师父躲着我,我知道她心里是愧疚的,可是身为女人,我理解她的心情。”
王源摇头道:“莫要胡说了,我和你师父的事情顺其自然便可,你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便生气了。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李欣儿道:“不说了,明日我想便回成都了,惠儿需要我去照顾,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儿,若出了差错我罪无可恕。青儿和紫儿留下来跟着你,打仗时也能帮忙,平时也好伺候你。待战事过后,紫儿也娶进门来吧。”
王源点头道:“听你的便是,你是不想留在这里让你师父难堪,我知道的,你是个善良的女子。你也确实需要回去,身为主母,你不该在这里,家中需要你操持。明日你就要走了,我们在这里说这些作甚?**一刻值千金,咱们上床干些有趣的事情吧。”
……
日子过得飞快,上元节过后,虽无军事行动,但王源忙的一刻不得闲。除了密切注意吐蕃国和南诏兵马的动静之外,对即将到来的姚州之战的作战手段,周边地形,进军的路线,新兵的训练等等方面的事务王源也要做出认真的思考认真的准备。
前车之鉴在前,泸水之战的失利便是大军在收复姚州的途中遇袭,王源是绝不可能再一次在姚州翻跟头的。所以绘制地形图,进军路线的选择,以及做好战前的侦查都是极为必要的。
虽然有了防毒的面具,对抗南诏兵马的毒瘴攻击,但这还远远不够。在深山密林之中交手,南诏蛮兵显然又地利之优,而剑南军的优势则荡然无存。蛮兵可以灵活穿梭在林间谷地,而剑南军士兵却无此本事,特别是骑兵根本无用武之地。这些都是很伤脑筋的问题。
王源认为最理想的交战状态便是阁罗凤会死守姚州,对于攻城作战而言,王源反而不惧怕。为此他研究了吐蕃大军败退时留下的抛楼的残骸,并同大唐军中惯用的投石车进行了对比,改进了些结构方面的弊端,让大唐军中的投石车更有威力,便是为了攻打姚州做准备。
正月二十三,杨国忠的信从京城抵达,随同他的信一起来的还有秦国夫人的信以及两大车的东西。杨国忠的信中对王源抵达后的两场胜利大加赞扬,但同时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那便是京城中关于之前讨伐南诏失败的消息已经满城风雨,玄宗似乎都已经知晓了,杨国忠的压力很大。鉴于目前尚未收复姚州,杨国忠根本无法辩解,所以催促王源要尽快收复姚州,攻打南诏,否则怕是要被李林甫等人公开攻击云云。字里行间急躁之意溢于言表。
王源能理解杨国忠的处境,也知道他承受的压力,对于杨国忠信中流露的情绪倒也不甚在意。好在杨国忠急虽急,但也没忘了提醒自己稳扎稳打,不要冒进而导致前功尽弃。
和杨国忠的信不同,秦国夫人的信中满是思念之情,嘘寒问暖如沐春风,读着她的信,王源似乎都回到了秦国夫人柔软温暖的怀抱里,在她丰满香暖的身上打滚的感觉。相较于给王源的信的深情款款思念绵绵,秦国夫人给儿子的信中则是一副严母教诲的形象,对他要求的甚为严格,告诫他不要因为一场胜利而得意忘形,不要自以为身份高贵而不体恤他人,要处处遵义父教诲云云。
除信件之外,便是两大车从京城运来的东西了,这是秦国夫人从京城随信一起送达的,车里的东西都是些吃穿用之物,但其中有一件榔槺之物,那是一件金灿灿的明光铠。一望而知这是一件崭新的明光铠,外表镀了黄金,金灿灿的耀眼。盔甲部件都极尽精致,而且用了上好的精铁制造,工艺及其考究。关键的部位也都做了加厚的处理。
这件黄金明光铠拿出来之后,众人都惊讶不已,这一副铠甲价值不菲,秦国夫人可用了一番心思。看尺寸那绝不是给柳钧的,柳钧偏爱银色,他的一副铠甲是镀银的小型铠甲,所以这应该是给王源的铠甲。
王源当然知道这是给自己的,因为信中提及此事,但这封信却是谁也读不到的。铠甲穿上身之后,尺寸大小简直如量身定做的一般合适,黄金铠甲金光闪闪,头盔上的红缨流苏,加上身上的红色皮风,整个人简直如天神一般。王源暗想,亏得她对自己的身形了如指掌。这盔甲的尺寸一定是秦国夫人亲自把控的了,也不枉和这位多情夫人上了那么多次床。
除了铠甲之外,另外让王源满意的便是几大包的药材了。每一包都标注了用途,什么水土不服肠胃不适,什么蚊虫叮咬毒虫咬伤,什么刀剑火伤之药,什么中暑伤寒头晕脑热什么的。而且这些药都是药丸或者一包包的小药包,注明了用法用量等等,可谓细心备至。
王源似乎都能想象到秦国夫人驾着华丽的马车满长安奔波,让长安的名医帮着配置这些药物的情景。甚至有可能宫中的御医也会被这位秦国夫人指派的来来回回的忙碌不已。王源心中甚是感动,他不能完全将秦国夫人此举归结为为了杨家的利益而这么做,王源能感受到其中的爱意,那是一定的。
第四二一章 进军
据信使所言,杨国忠的信件是直接送达嶲州,竟然没有经过成都鲜于仲通的手中转达,王源明白杨国忠这么安排的用意。那便是告诉自己,在他的心目中鲜于仲通是没有王源重要的。在鲜于仲通尚是剑南节度使的情况下,不经过鲜于仲通而直接跟自己接洽,便是一种姿态。
王源当然不能浪费这封信,于是派人将杨国忠的信件送往成都让鲜于仲通过目。一来是让鲜于仲通也明白这封信的弦外之音,二来也以杨国忠的态度督促鲜于仲通抓紧时间帮自己完成募兵和制造面具的事情。
杨国忠的信件果然有奇效,正月二十八午后,柳熏直终于带人押解着六辆满载特制面具的大车终于抵达嶲州,数量竟然比王源所要求的数量多了一万只。柳熏直告诉王源,在接到王源转交的杨国忠的信件后,鲜于仲通几乎不眠不休的监督在旁三天三夜,硬是下了死命令将这批面具制作完毕。而在此之前,面具制作进度严重落后,柳熏直好几次上门求见鲜于仲通都被拒之门外。由此可见这封信的作用有多大。鲜于仲通毕竟只害怕杨国忠,对王源其实是很敷衍的。
募兵之事进行的也很顺利,这件事王源一直让刘德海全权负责。王源明白,眼下的剑南道兵马固然已经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但他们已经在原剑南将领的统率之下,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一套训练和领军之法。王源并不想改变他们的一些习惯引发不快。但这却不符合自己对于剑南军建设的一种设想。
这段时间来,王源闲暇时候几乎都在思考如何建立一支高效新军的问题。在深入的了解大唐兵马的构成的时候,王源发现了很多的问题。以剑南节度兵马为例,建制为三万人的剑南节度兵马,其中骑兵七千余人,其余都是步兵,大致为四比一的比例。比例是没有问题的,但马步骑中的兵种分配却是有问题的。
譬如骑兵大多为轻骑兵和骑射手,轻便机动有余,但缺少了真正冲锋陷阵时候的冲击力。王源希望建立一支以重骑兵为主要冲锋力量,轻骑兵和骑兵弓箭手为辅的骑兵编制,这才能体现出骑兵的冲击力。
而且在骑兵的武器配备上,王源也希望能做到长短合宜,以长枪为冲锋武器,之后辅助以长柄陌刀和长剑和弓箭,形成一个远中近的武器配备。冲锋进入敌阵之后,长矛造成第一轮杀伤之后便可舍弃,然后便可用长柄陌刀和长剑杀敌。进入追杀模式之后,弓箭便是最后的追逃收割的手段。
要完成这骑兵的改造,不但要在盔甲兵器上进行改变,更难的一点便是需要对兵种协调,进攻队形,攻击次序以及包括心理在内的等各方面的建设。这一点在早已形成习惯的老兵身上是完全无法形成的。而募集的新兵显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他们对于王源而言是白纸一张,王源可以让刘德海在训练中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对他们进行训练,形成一种新的作战风格。
而且,在兵员的选择上,就算王源可以改造原来的骑兵的组成,那便需要完全打散原来步骑兵之间的兵种限制,否则现有的骑兵的体格等各方面的要求会不符合新建制的需求。以重骑兵为例。可以负担四种武器和重盔甲的骑兵需要有强健的体魄,并且要有余力在冲入敌阵还有厮杀之力。原来的轻骑兵大部分人体格瘦小,那是为了更加的激动灵活操纵马匹,但在王源以重骑兵为主的设想里这些完全无用。他们这些人无法胜任重骑兵这样的工种,唯一的解决之法便只能从所有的士兵中进行选拔。步兵会成为骑兵,骑兵会变成步兵。这样一来,势必会造成大混乱的局面,战斗力也会锐减,而且会召来很多将领和士兵的不满。
那么招募新兵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体格适合为重骑的便直接训练为重骑兵,适合当步兵的便去当步兵,不牵扯任何方面的问题,也不会让原有兵马的战斗编制发生错乱。
更重要的是,新募集的兵马会是王源如臂指使的一只兵马。相较于原剑南兵马率属于某位将领的统率多年,早已习惯于某人的号令而造成的只听将令不听帅令的行为。新募集的新兵完全杜绝了这方面的问题。某种程度上来说,新兵便是王源手下之兵,只会听从王源和王源指派的将领之令,甚至可以说这是一只私兵。
总而言之,王源对于军队的建设上想了很多,但一时之间也无法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就算是一个建立整编制重骑兵团的想法,也会被重甲的短缺,健马的短缺等各方面的因素制约。短时间内,这些还只是设想而已。
但新募的兵马数量已经相当的客观,北到茂州梓州成都,南到戎州嶲州曲州,募兵行动在剑南道全境轰轰烈烈展开。截止正月二十八防毒面具送达嶲州为止,嶲州的新兵兵员已达三万余人。这虽然没有达到王源所想的五六万人的水平,但这和王源要求刘德海对兵员质量的严格有关。而且因为路途遥远,北边的州府所募之兵还在陆续赶来,并不在统计范围之内。
但王源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也无法给这些新兵有足够的训练时间,事前定好的过正月便出征的计划不能再更改,距离最后最后的期限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王源必须要立刻挥军直捣姚州。
经过三天紧张的准备,二月初一清晨,曲州剑南节度兵马使宋建功率一万八千兵马从曲州出发往西南开进。西路王源率三万五千兵马从东路开赴会川。
初三日,两只大军在会川集合,汇编成一只五万三千人的大军,休整一日,完成新老混编之后,大军于初四日从会川往南,开赴姚州方向。
会川往南,崇山峻岭深山沟壑纵横,道路狭窄难行,行军极为困难。更让人担心的是,会川往南六十里之后便是泸水横亘,在两侧更是一条长达四十余里,两侧全部是连绵山峰的狭长古道,这里便是前番泸水之败的地点。
初五日傍晚,大军在泸水北岸的狭长古道外扎下营盘,即将进入险地,王源需要召开会议商讨如何通过这四十里的谷地并顺利渡过泸水的问题。过了泸水二十里之后,虽然依旧是山地,但地形较为开阔,在那里交战,王源其实是并不畏惧的。
夜晚,连绵数里的大营扎在高低起伏的山坡和山脚。营地周边十余里范围之内,剑南军设置了众多的警戒点,以防止遭受山林中的蛮兵的突袭。进入这片区域,所有人的状态都进入极度的紧张状态,很多经历过泸水之战的将领和士兵们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位于山坡下方的王源大帐内巨烛高烧,王源召集了军中一干中高级将领在此商议。大帐内高高低低站着二三十名将领,但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因为他们不得不紧张,因为就在扎营之前,前方警戒的一只三十人的斥候骑兵小队遭遇了蛮兵的攻击,只有两人侥幸逃脱跑了回来。这说明阁罗凤已经在前方两侧的山林中埋伏了人马,显然他是想要再一次让数月前的泸水之战在这里重演一遍了。
第四二二章 自信
和众人的严肃和压抑不同的是,王源的脸上表情倒是显得轻松愉悦。
“坐坐,都坐下,站着比谁个子高么?这是京城友人千里迢迢送来的糕点和好茶,特拿出来给大伙儿分享一些。长安的糕点可是美味无比,八方居的玫瑰松仁饼是贡品,我也是第一次尝呢。”王源微笑招呼道。
众将领按照职衔高低分列两旁坐在蒲团上,每人面前摆了一杯茶水和一碟点心。可惜京城八方居的糕点虽然美味,但众人吃在嘴里味同嚼蜡,哪有心思品味这些。
宋建功碍于面子草草的嚼了两口糕点便起身拱手道:“王副帅,咱们还是赶紧商议商议该如何通过前方的山林古道,又如何渡过泸水的要事吧。今日傍晚斥候小队遇袭的事情想必您也听闻了,阁罗凤的兵马必故技重施,咱们需得有对策才是。”
王源呵呵笑道:“宋将军看来是真急了。那么,关于傍晚斥候小队被袭之事,诸位有什么看法,尽可畅所欲言。李老将军,你先来说一说吧。”
李宓出列拱手道:“副帅,卑职和宋将军都是数月前的泸水之战的亲历者,我和宋将军的看法相同。阁罗凤不会放弃这般大好的地形对我进行伏击,这是他的一贯伎俩。傍晚斥候遭遇袭击便是先兆。卑职以为,明日如何穿越此地,确实需要一个详尽严密的对策才好。”
王源微微点头,环视众将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么?”
众将纷纷点头,在座的很多都是参与过泸水之战的将领,他们一直心有余悸,观点和宋建功李宓等相近。
王源见柳钧似乎没有说话,于是笑道:“柳钧,你怎么看?”
柳钧见义父点了自己的名,忙上前行礼道:“副帅,柳钧年纪小,见识不够,虽有些另外的想法,但我不敢胡乱说出来,惹人贻笑大方。”
王源道:“我说了,畅所欲言。既然商议此事,自然是要听一听不同的意见,这样方可考虑的全面合理。你年纪不大,顾虑倒是挺多,什么时候起开始爱惜面子起来了。该说便说,大胆发表意见,否则焉知你所想是对是错?”
柳钧忙道:“副帅教训的是,那我便直说了。我觉得众将军有些杯弓蛇影之嫌。据我看来,阁罗凤不可能在此处有伏兵。”
柳钧此言一出,众将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相互间嗡嗡细语。大家都知道柳钧的身份,既是秦国夫人府的少主人,又是王源的义子,所以也不好意思取笑呵斥他。若换做别人说这样的话,怕早有人站出来呵斥他胡言乱语了。
“何以见得?说出理由。”王源饶有兴趣的微笑问道,众人也都静了下来听柳钧的理由。
柳钧想了想道:“副帅,数月前泸水之败的战事我曾做过了解,那是阁罗凤趁着我大军抢渡泸水之事发动的突然进攻,正是应了兵法中的‘渡河未济,击其中流,半渡而击之!’之语。正因如此,才造成了首尾难顾的混乱之局。加之蛮兵用毒瘴攻击,令我南诏军胆寒心裂,故而只知撤逃不知反攻,若非宋将军拼死断后,方保大部分兵马安然而退。当日所损失的兵马正是已经渡过泸水的两万八千兵马。那是因为阁罗凤的目标便是要歼灭那两万八千兵马。而北岸的进攻其实只是少量的蛮兵用毒瘴吓阻主力大军渡河支援罢了。”
众人听了前半段话还没什么,但听了后半段话,顿时面色大变。有人皱眉叫道:“柳小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当日尚未渡河的北岸大军不战而退么?”
“是啊,宋将军当日断后与敌厮杀的功劳被你一言抹杀了么?简直胡言乱语。”
“你是说当日北岸兵马都是望风而逃?”
众人纷纷附和,对柳钧厉声质问。柳钧皱眉低头不语,王源也没说话,只微笑看着众人争吵。
“都住口。”宋建功摆手喝道:“柳小将军的话是有道理的。那场战役之后我一直在疑惑一件事,当日我率一万两千兵马断后,但与我纠缠的蛮兵数量确实不多,怕也只有万余兵马。当时为了保护鲜于大帅的三万五千兵马迅速撤出谷地,我也没做多想。事后想想确实应该是蛮兵将大部分兵马放在攻击南岸渡河的兵马身上。否则若以南诏当日伏兵五万尽数攻击北岸大军的情形下,我们又怎能那么轻松的撤离谷地?”
众将无语看着宋建功,但见宋建功沉声续道:“所以柳小将军的话大致无误,阁罗凤当日确实将近四万兵马用来攻击已经渡河的兵力,北岸的万余蛮兵之事为了骚扰吓阻我大军接应南岸。哎,当时一片混乱,我也昏了头,一心只想着让大军撤出危险的地形。但事后其实我心中想想非常后悔,若我早一些明白过来,请鲜于大帅挥军反击,也许并非会是这样的结局。最起码能歼灭万余北岸蛮兵。想想真是惭愧之极。”
李宓沉声道:“宋将军不必自责,即便当时你明白过来的话,鲜于大帅也不会同意回头攻击的,当日的情形我是知道的,于你宋建功无干。”
王源开口道:“宋将军,当日一战你已经做了你最好的选择,你不必为此事介怀。柳钧其实并无指谪你之意。我听出来了,柳钧的意思是说,南诏兵马其实非常的谨慎,即便是伏击也绝不肯以劣势兵力对我优势的兵马。所以他们选择的最佳伏击地点依旧是趁着我大军渡河之际进攻。柳钧,你是这个意思么?”
柳钧忙点头道:“副帅,我正是这个意思。当日的情形跟现在的有些类似。我大军五万有余,阁罗凤手头有三万兵力,正如当时他以五万对我剑南军近八万一样。他还是处于兵力劣势,更有可能是在渡河之际进行伏击,而不会跟我们在眼前的谷地交手。这便是末将的判断。”
“小将军对傍晚时分斥候遇袭有何见解?既无伏兵,为何斥候小队会被蛮兵伏击?”有人冷声问道。
柳钧道:“若蛮兵埋伏在两侧山林中,应该是销声匿迹绝不会让我们发现才是。而公然袭击我斥候小队则恰恰说明他们并无埋伏,只是故意派小股兵马在沿途惊醒吓阻和干扰。这叫做欲盖弥彰。越是有人不断的出来袭击,则说明他的主力越是不在泸水北岸伏击。”
众人静默沉思,不得不说柳钧所言是有道理的,伏击敌人的时候又怎会暴露行迹打草惊蛇?柳钧的思路虽然简单,但却是常理,这一点大家竟然忽视了。
“啪啪啪。”王源微笑鼓掌,赞许道:“柳钧,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看来你确实很用心。不论你的判断最后是对还是不对,我都要嘉许你的这种态度。为将者不能莽撞蛮干,要深思熟虑有勇有谋。不但要站在自己的立场想,还要站在对方的立场想,想透了,事情便好办多了。”
李宓也笑道:“柳小将军果然不同凡响,这一席话让老夫都汗颜,老夫都没想到这么多,惭愧之极。”
柳钧被人夸赞了反倒变得扭捏不安起来,这时候便能看出他其实还是个孩子。
“副帅,不知你心中作何打算,何不说出来让大伙儿也听一听。末将相信,副帅心中怕是早有想法了吧。”宋建功拱手问道。
众人静了下来,眼光盯在王源身上。经过嶲州之战,王源不仅是因为副帅的身份而得到尊重,更是因为在嶲州之战中表现出的胆识和谋略都高处众人太多,所以他的想法显然是最重要的。
“我的想法么?”王源笑道:“好吧,那我便说一点自己的想法。”
王源站起身来走到众人中间站定,笑道:“诸位今日多有担忧,我都看在眼里。但我想说的是,诸位还是对南诏兵马心有余悸,或者说不够自信。你们想一想,经过嶲州之战,我南诏军以不足两万之兵破四万之敌,对阁罗凤已经是一记重击了。消息传到曲州的当天,阁罗凤立刻从曲州撤军,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害怕了。”宋建功道。
王源点头道:“他当然是害怕了,他的有力的帮手爨崇道已经被我们歼灭,现在他只有手头的三万兵马,若你们是阁罗凤,还敢跟我剑南军做正面交锋么?“
李宓道:“副帅的意思是,阁罗凤不会在路途设伏于我交战?”
王源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无论有没有埋伏,我们都不用惧怕。明日大军照常开拔,若遇伏击,便与之交战便是。现在无论士气装备兵力我大军都全面占优,反倒来担心他出来与我交战?岂非是笑话。”
众人愕然,原来副帅根本就没当回事,这想法可是危险的很。李宓皱眉道:“副帅,当日泸水之战时我剑南军可也是装备兵力全面领先的。遭遇伏击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源笑道:“当日是鲜于大帅领军,现在领军的可不是他。当日他遇到伏击第一个念头是撤退,你们认为我会下达撤退的命令么?或者说,你们谁会遇到伏击便赶忙逃跑?当日南诏蛮兵用毒瘴吓阻我大军,现在毒瘴对我们还有用么?当日有嶲州之战歼灭四万之敌的威势么?”
众将不敢出声,副帅这些言论以及涉及鲜于仲通,虽然鲜于仲通确实在领军上乏善可陈,但没人敢公开说这样的话,王副帅可真是霸气的紧。
“诸位,有句话你们记着。战略上要藐视对手,战术上要重视对手。我在嶲州为了此次进军准备了半个月时间的时间,那是我对南诏蛮兵的攻击手段的尊重,但这不代表我们会畏惧他们。有畏敌之念,便已经输了一半。做好该做的准备,一切以我为主,这才是我们要做的。所以,明日大军正常开拔,保持好阵型,做好一切应对准备,那阁罗凤聪明的便在泸水渡河之际出来伏击,那时他才有机会,否则他毫无机会。”
第四二三章 渡河
次日大军开拔,数万剑南兵马在狭窄的山谷之间蜿蜒前行,队伍长达数里。两侧高山密林郁郁葱葱,山巅云雾缭绕朦朦胧胧更是给人以一种压抑感。深邃的林木间总像是有奇怪的身影在移动,又像是有幽暗的眼神在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大军的行动,监视着大军的行为一般。
宋建功李宓等人其实心都悬在半空之中,若是真的在这样的地形遭受伏击,那可真是棘手的很。副帅虽然毫无畏惧,但昨日之言在这些久经战阵的将军而耳中还是稍显狂傲。南诏兵马若是那般的脆弱的话,他们也不敢攻下姚州与大唐为敌,更不敢在泸水埋伏近八万人的剑南大军了。阁罗凤可不是吓大的。
王源骑着马走在大军中间,周围是柳钧的昆仑营的大黑奴以及赵青率领的部分亲卫兵马护卫着。他的脸色很是平静,因为他知道两侧的山林里只有小股的蛮兵哨探,根本不用担心他们进攻。因为早在大军从会川出征之前,王源便按照鸡鸣山谷中那次的经验,请公孙兰提前来到泸水北岸的山地侦查阁罗凤大军的动向。
以公孙兰的身手出没于山林间自然是轻松愉快,将阁罗凤派到泸水北岸山林间用来吓阻的小股蛮兵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王源才敢于说那些假大空的话,王源就是要利用这种事前掌握的讯息进一步让剑南的将领们感受到自己的英明决断算无遗策。说起来有些可耻,但王源深知在这年头是需要个人崇拜的,所以除了公孙兰外,谁也不知道内情。
不知内情的剑南军将士们提心吊胆的走完了泸水北岸的二十里古道,终于前军禀报听到了滔滔水声,王源立刻带着众将赶往前方,站在十几丈高的山崖上往下看去,但见一条莽莽大河在山崖底部滚滚而过,就像一柄利刃将脚下的谷地一切两半。而对岸也是壁立数十丈的悬崖,通向姚州的道路在这里被一分为二。一条倾斜的羊肠小道一直通向崖下,通到下方的奔腾的河滩边。
“副帅,这便是泸水了,两侧山梁宽度在三十余丈,原先有索道栈桥连接,姚州失守之后,索道栈桥被南诏蛮兵烧毁,现在无法渡河了。”策马立在王源身边的宋建功介绍道。
王源点头道:“这个位置是否便是泸水之战遇袭的位置?”
宋建功道:“正是,副帅瞧两边的山林,蛮兵藏在林间根本就看不见,他们摸到近前我们在知晓。这帮蛮子赤身**披着草木等物,当时天色昏暗,我大军忙着渡河。他们摸到近前便投掷出毒瘴,顿时这片河岸中全是毒瘴,数千兵马都死在这里。毒瘴迟迟不散,鲜于大帅随即下令撤退。可惜了先渡河过去的两万多兄弟,在河对岸被全部击杀了。”
王源听他叙述当日的情形,眼睛看着周围的地势,确实够凶险的。两侧的山林蔓延到谷地百余步之处,蛮兵们可以借山林的掩护逼近百余步之内,这是极其危险的。遥想当时战事突发,毒烟弥漫之时,能想象出当时鲜于仲通和众将的恐慌。
“当时你们用何种手段渡河的?”
“索道栈桥被毁,大帅出兵之时便命剑南道各都督府准备了一千艘船只随军抵达这里。之后便凿宽通向崖下的道路,将木船运往下方河滩之中,将士们便是坐着船渡河的。一直渡了一天一夜,才过去两万八千人,而蛮兵就是那时候开始攻击的。”
王源皱眉道:“这么湍急的水流,八万人靠着小船来回渡河,那如何能成?”
李宓道:“副帅,现在我们又要面临同样的问题了,若无船,咱们如何渡河?”
王源道:“无船也可渡河,这里其实最需要的是重建一座索桥否,则即便拿下姚州,将来的给养物资如何供给,兵马百姓如何交通?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但我正打算这么干。”
“造桥么?”李宓宋建功挠头不已,这事儿可不好办,副帅不愿用船只过河,也只能是造桥了,但这桥如何造法,那可是困难重重。
王源道:“先不谈造桥之事,这里是最容易遭受攻击的地方,虽然现在是中午,但今日显然无法有所行动。诸位即刻下令在此扎下营盘,命士兵将两侧山谷蔓延而下的树木尽数砍伐殆尽,杂草也全部砍伐干净,军营百步之内不准有任何遮蔽之物。另营地周围和泸水崖壁之上也需建造瞭望高塔做好警戒。扎营完毕之后,咱们再来商讨过河之事。”
数万大军立刻行动,士兵们变身成了伐木砍草的劳工,开始沿着山谷两侧将山坡上的树木一片片的蚕食。扎营的扎营,伐木的伐木,几个时辰之后,一座长条形的营地建造完毕。数十座箭塔围绕着营地的木栅栏建造起来,士兵们开始在上面瞭望四周巡逻。
扎好了营盘之后,众人最关心的莫过于如何过河了,傍晚时分,王源带着身边的一干亲卫到了河边指指点点了半天,直到天色全黑才回到营地里。晚饭后,李宓和宋建功两人打算找王源商议此事,到了王源的帅帐前,见里边黑灯瞎火。帐前守卫告诉两人,王副帅身子乏累,已经睡下了,吩咐不让人打搅。两人面面相觑不得不回去休息。
这一夜过得可不安宁,虽半夜里守夜的剑南军士兵听到了不少动静。两侧山林中确实有南诏蛮兵蠢蠢欲动的身影。夜半时分,前军营地处,有数百人手拿着树枝和茅草伪装成树人和草人往军营边摸去,却被瞭望塔上的剑南士兵发现,一声令下,埋伏在营地栏杆内的弓箭手一顿乱射,将他们射的飞逃而走。其他地方也发现有蛮兵偷摸靠近的事情,也都被剑南军士兵发觉,没有造成什么危害。
天一亮,李宓和宋建功便去找王源,被告知王副帅带人去泸水岸边的,说两位将军要是来找便请他们去岸边峭壁上去。两人忙匆忙出了大营来到岸边峭壁上,王源果然在峭壁上和几名亲卫指指点点的说话。
见李宓和宋建功前来,王源笑着招手道:“两位将军,来的正好,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我贴身亲卫谭平,他曾住在山中,善于使用绳索搭桥,我正同他商议如何搭建索桥之事。”
谭平上前见礼,李宓和宋建功下了马问道:“谭兄弟有何妙招?”
谭平道:“刚才和副帅说了,两岸之间搭建绳索,铺设木板栈道便可,方法并不难。命人携带细索乘木排过河,再将粗索拉过河岸对面,以绞盘绞紧固定在崖壁上。百余根粗索便可搭建出可行车马的简易栈桥索道。若是想牢固些,今后再多加绳索便是。”
谭平边说便在地上画图形,倒也简单明了,李宓和宋建功都看懂了。
“这倒是可行,副帅,但是有个难题副帅想过没有。桥容易建,但对面若有阁罗凤的兵马埋伏,这桥无论如何也是建不成的。”宋建功皱眉道。
王源笑道:“宋将军,瞧见那崖壁上的大山包了么?只要守住那处山包,在山包下方的崖壁下搭建索桥便有了保护了。”
李宓皱眉道:“能守住那大山包倒是可行,但需要兵马渡河。这不正是我们的难题么?”
王源笑道:“士兵渡河其实有更简单的法子,我建索桥是为了让马匹粮草辎重也跟着过河,将来也可作为连同南北岸的通道。我只问两位将军,若是让你们守住那大山包的话,起码需要多少兵力?当然是按照阁罗凤的全部兵马都在对岸埋伏的情形下。”
宋建功道:“若是光守的话,一万兵马足矣。迅速修筑工事,携带大量弓箭可以轻松防守住。”
王源道:“好,我给你一万五千兵,弓箭每人两壶,你必须坚守两天以上,因为这索桥建好起码需要两天。”
宋建功道:“一万五千兵慢说两天,十天二十天也没问题。”
王源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李宓瞪眼道:“为何便交给宋将军了,老夫只要八千兵。”
王源笑道:“老将军便不要跟宋将军争了,让了宋将军便是。”
宋建功得意的笑,忽然皱眉道:“说了半天,这一万五千兵马如何运过河去我还知道呢。木排肯定是不成了,难不成要飞过去不成?”
王源微微一笑道:“便让你飞过去又如何。”
第四二四章 阿萝
泸水南岸密林之中,一座简陋的营帐搭建在林间空地上。营帐前后左右都用树木遮盖掩映着,里边摆着简陋的桌案等物。营帐周围的林地里,大大小小用树木长草搭建出来的简易的庇护所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分布在空地周围方圆五六里的树林里。
这里是阁罗凤的密林大营,他率领的三万兵马已经早早便埋伏在泸水南岸。北岸他只派出了两千多蛮兵沿途对剑南大军进行骚扰。
对阁罗凤而言,这段日子是很煎熬的。当嶲州之战吐蕃大军和爨崇道的兵马被全部歼灭的消息传来时,身在曲州南乌蒙山中的阁罗凤是极为震惊的。之前的曲州得而复失其实阁罗凤并没放在心上,因为很大程度上那是他自己的主动放弃。他不想抵达曲州的剑南军主力进行厮杀。即便是要打,最好也是在密林山谷之间作战,那才是他最有把握的。所以,对于新任剑南军的领军副帅王源,阁罗凤并没有看在眼里。
但当嶲州之战的消息传来,特别是得知此战的情形的时候,阁罗凤惊的目瞪口呆。爨崇道的兵马竟然跑去攻击吐蕃大军,和吐蕃大军厮杀的两败俱伤,结果被王源占了大便宜。进一步的了解细节之后,阁罗凤不得不承认,这个王源确实有些手段。爨崇道也是愚蠢之极,居然妄想同大唐合作,生出取代自己成为云南之王的野心来。他的下场完全是活该,阁罗凤对他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然而,恼恨归恼恨,爨崇道这一死,自己失去了一只可用之兵,也无人替自己去冲锋陷阵了。而且吐蕃三万大军也被歼灭,西路战线顿时一马平川畅通无阻。若嶲州的大唐兵马直取姚州的话,岂非将自己的后路给抄了。于是阁罗凤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便是立刻从曲州退回姚州。他不想成为瓮中之鳖。
但阁罗凤对守住姚州是没什么信心的,守城不是他的强项,而且姚州的城防也并不坚固。阁罗凤也并不打算去守住姚州。他想的很清楚,要保住姚州必须故技重施,利用地利的优势再来一次泸水之战。只有在半路上利用高山密林的优势击垮剑南军,才有可能让剑南军知难而退不敢对姚州染指,除此之外,绝无守住姚州的办法。
剑南军在之后的半个月里按兵不动,阁罗凤也利用这段时间里补充物资毒箭毒瘴药物等等,并且已经在泸水之南的密林中摆好了架势,就等着剑南军到来。随着准备的充分,阁罗凤的信心也在一点点的恢复,他相信自己一定能重新夺回战事的主动,他可不是个容易认输的人。唯一让人心烦的是,他重新派去吐蕃的使者被吐蕃人割了鼻子耳朵凄惨的回来了,带回了一封吐蕃大相倚祥叶乐怒斥他的信件,指责他的手下居然和唐军联合攻击吐蕃大军,并扬言一定要报复云云。
阁罗凤除了大骂一顿死去的爨崇道之外毫无办法。虽然做了解释,但毕竟爨崇道属南诏国,他的行为应该由自己负责。阁罗凤明白,吐蕃的报复之言也许只是吓唬吓唬自己,倚祥叶乐自己也上了当,只是将责任往自己头上推罢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只苍蝇吞到肚子里去。虽然依旧有修复的可能,但短期内想让吐蕃国再出兵帮助自己是不可能的了,吐蕃国内部怕是也吵翻了天了。
阁罗凤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之艰难,但他并不打算放弃,因为他并不想像父亲皮逻阁一样在大唐和吐蕃两国之间低声下气的游走。虽然他承认父亲的策略是成功,让南诏借助了他国之力统一了苍山上下,洱海之畔的众多部落和势力,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家。但阁罗凤认为,那样的阶段不应该再出现了,自己的使命是要摆脱这两个恶邻的控制,不再听他们的摆布,自己做自己的主人。自己必须这么做,而且自己也有能力办到。
那么要想做到这一切,必须要挺过眼前的难关,必须在泸水岸边再来一次完美的伏击。只要再有一次完美的伏击战,阁罗凤相信,大唐将不得不放弃姚州,不得不放弃征服南诏的想法。
泸水岸边的消息不断的送来,阁罗凤对剑南军的行动了如执掌。何时剑南军开拔,何时扎营,正在做什么,打算做什么,阁罗凤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当得知剑南军在泸水北岸扎下牢固的营盘的时候,阁罗凤其实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剑南军渡不渡河,如何渡河,一旦对方开始渡河,那便是战幕的开启,也是自己最好的战机。
上午传来的消息,剑南军开始砍伐树木大量制作木排的时候,阁罗凤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王源不过尔尔,居然妄想以木排渡河,阁罗凤已经预见到剑南兵马在湍急的浊流中落水淹死,尸首顺水飘走的样子。这段泸水河段岂是木排能够将兵马渡过的,船只都很艰难,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知道了,密切注意他们的动静,告诉阿豹将军,就算他们开始用木排渡河,也不要惊扰他们。先让他们尝尝河水的威力。待他们筋疲力尽爬上南岸的时候,再让他们尝尝毒箭毒瘴的滋味。”
阁罗凤摆手打发走了哨探,站起身来活动筋骨,忽然听见大帐之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嬉闹声,阁罗凤皱了眉头,喝道:“谁在大声喧哗?”
大帐门口人影一闪,一个满头黑发小辫,身着花布钗群,脖子上套着银色环饰的少女出现在阁罗凤面前,少女面貌清秀,皮肤带着太阳晒出的淡淡铜色,背上背着一柄长弓,腰带上插着短刀,显得英气勃勃。阁罗凤一见这少女,阴郁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原来是阿萝啊,我当是谁呢。”
“阿兄,你刚才是在凶我是么?”少女噘着嘴道。
阁罗凤忙低声道:“阿萝,咱们埋伏在林子里,山下河岸对面便是大唐的兵马,大声喧哗惊动鸟兽都会被大唐兵马查知踪迹,决不能大声喧闹的。”
少女皱眉道:“谁大声喧闹了?我不过是刚刚猎到了一只锦鸡,尾巴鲜艳的很,刚才和阿珠她们在商量着用这羽毛给阿兄做顶帽子呢。”
阁罗凤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阿兄错怪你了。不过还是要小点声,这里马上要打仗了,阿妹还是回太和城的好。你可是我南诏国尊贵的洱海公主,阿兄最疼爱的妹子。这林子里又热又潮,虽然咱们南诏人习惯这些,但总归是不好受,阿兄不想你在这里受苦。”
这少女正是皮逻阁的小女儿,阁罗凤的亲妹妹,被封为洱海公主的阮箩竹,南诏上下称之为阿萝公主。小公主聪明活泼美丽可爱,是南诏国臣民们都喜爱的一位小公主,被称为南诏国的小孔雀。数日前阿萝来到姚州前线来见兄长阁罗凤,硬是要跟随一起来泸水南岸帮着打唐军,阁罗凤疼爱幼妹不忍拒绝,以为她只是一时的热度,没想到来此三天了,她还没有走的意思。
“阿兄便是不喜欢看到我,直说便是,干什么三天两头的赶我走?”阿萝黛眉微蹙道。
“阿妹啊,打仗的事情是我们南诏男人的事,你何必在这里添乱?打起仗来,阿兄还要分神照顾你的安危。听阿兄的话,回太和城去,阿兄打退了唐人,便回太和城去陪你到处玩,好不好?”阁罗凤表现出温柔的一面,这一面只有在对阿萝说话的时候才能见到。
阿萝公主跺脚道:“谁要你照顾了,我难道不能照顾自己么?阿兄看不起人。叫阿兄瞧瞧我的手段。”
阿萝伸手从背后取下弓箭来,快速拉弓搭箭嗡然一声弓弦振动,羽箭飞射而出,正中空地边缘的一棵小树的树干,那小树一阵摇晃,叶落如雨。
“怎么样?阿兄还瞧不起人么?”阿萝扬起下颌骄傲的道。
阁罗凤无奈道:“罢了,你爱呆便呆着吧,但打起仗来你一定要听我的吩咐,否则我命人把你绑起来送回去。”
阿萝雀跃上前抱着阁罗凤的胳膊笑道:“这才是疼爱我的阿兄呢,你放心,有我在,此战必胜。妹子帮你一箭射穿唐军那个主帅王源的狗头,给阿兄出出气。”
阁罗凤苦笑叹息,摆摆手回帐中去了。
第四二五章 飞渡
如阁罗凤的蛮兵哨探窥伺的那般,上午早饭之后,王源便命人开始建造木排。宋建功和李宓不知王源到底要干什么,提醒王源说木排不可能让一万兵马渡过河去,王源只笑着要求他们稍安勿躁天黑后必有办法让宋建功带着一万五千兵马顺利渡河。
宋建功也懒得多嘴了,自去营中挑选兵马配备所需的装备武器以及可以保证两天的粮食和清水。午后时分事情安排完毕,宋建功下令全部睡觉,为了晚上的渡河行动养精蓄锐。虽不知王副帅到底有何妙招渡河,但无论如何,今晚肯定都是个不眠夜。渡河是难事,渡过河去更是难事的开始。
泸水河滩上,并没有造出成千上百的木排来,而只有十几条巨大的木排横在浑浊的河水中。为了保证木排能够渡过河去,王源只能建造这些巨大面积的木排,保证其稳定和牢固性。
天色擦黑之后,崖上崖下一片漆黑,王源禁止点起火把照明,下令十几张木排抹黑渡河。每一只木排上面只有寥寥十几个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在河水的滔滔响声中艰难的往对岸划去。数十丈宽的泸水河水势汹涌奔腾,木排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从上首斜斜飘向下首的对面。借助水流的力量和微小的撑篙的力道走了个长长的斜线,从上游的四五里处出发,到达对岸时正好在一处陡峭的崖壁之下的宽阔河滩上。
十几张木排倒也经受了水流的考验,但上面的百余名士兵却是吃尽了苦头,那是谭平带领的百余名水性极佳的兵士,他们的腰间都帮着一根细细的绳索。下了木排之后,一根根的细索开始被扯动,将北岸的数十根粗大的麻索缓缓扯向对面。在北岸的绳索固定在崖顶上之后,一根根的绳索被对面河滩上的绞盘缓缓的转动绷紧,二更时分,数十根从北岸斜斜拉向南岸河滩的滑索终于固定完毕。
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进行的,其难度可想而知,当最后一根绳索绷紧的时候,一直在北岸全程关注的王源也长舒一口气,身上大汗淋漓。
但真正的考验还刚刚开始,已经等得心焦的宋建功命人来请示了好几次命令,现在,王源终于可以下令让他的一万五千兵马慢慢的往崖壁上移动了。当宋建功来到崖壁上,在王源的指点下看到那几十根笔直斜向下通向黑暗之中的绳索时,惊的目瞪口呆。
“副帅,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要飞过去么?这便是让你的人马飞过去的办法。这些粗绳子被固定在对面的河滩上,所有的兵马都顺着这绳索溜下去,速度快的惊人。如果不出差错,你这一万五千人天不亮便可抵达对面。”王源低声道。
宋建功吓了一条,这办法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却也很是危险。
“半空中摔下去岂不是死路一条?还有这绳子好倾斜,越滑会越快,到了对面还不要在对面崖壁上拍死么?”
“不用多虑,这是挂在上面的竹筐,人坐在里边便可,不会摔下去。第二个事情也不用担心,竹筐上会挂上绳索,这边会有人控制好速度,滑到对岸会大力拉拽竹筐减速放下,然后将竹筐拉拽回来让后面的人可以继续过河。刚才我们做了测试,一次性安全送过去五十八名兄弟,你就放心吧。”
宋建功暗暗点头,王副帅的想法天马行空,若是之前告诉自己这个想法,自己肯定认为他不靠谱。但当滑索实实在在的就在眼前的时候,才不得不相信这些事并非异想天开,而是可以实现的。
时间紧迫,也由不得多加犹豫,若不趁着夜色渡河,天亮的时候必是会遭到必埋伏在对岸的蛮兵骚扰的。于是五十八条滑索立刻开始运行,士兵们胆战心惊的爬进竹筐里,下一刻便是腾云驾雾一般横跨数十丈宽的滔滔河面,以时快时慢的速度抵达对面河滩上,一次过去五十八人,约莫七八十息的时间便可完成一次送达,一个时辰完成八十余次近四千人的送达。就这样循环往复,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一万五千士兵尽数送达对岸。
当中也发生过很多次意外,起码上百名士兵因为减速不及而狠狠的撞在对面崖壁下方,当即死于非命。还有十几只竹筐因为来回受力拉拽而变形,在空中解体,十几名正在里边的士兵落入滚滚洪流之中。更有临近天亮的时候,三根绳索磨损严重而导致断裂,正在滑行的三名士兵连同竹筐一起坠落,尸骨无存。
但这些意外显然已经不算什么,一万五千兵马在天亮前全部抵达对岸并顺利的占领对岸崖壁上的大山包。时间刚刚好。这其实也是王源计算好的结果。王源也想多送些士兵抵达对面,但一夜时间拼尽全力也只能送一万五千士兵过去。大白天公然用这种方式渡河几乎是不可能的,南诏兵马会在对岸崖壁上方将河滩上的士兵当做活靶子。
……
剑南军夜里偷偷渡河的消息送达阁罗凤的林中大帐的时候,阁罗凤正在清晨的薄雾中挥舞手中的长枪练习枪法。接到禀报,阁罗凤吃了一惊,第一个反应是这绝无可能。
但当他匆匆赶到山坡边缘,从高大树木顶端设置的瞭望点往河岸的崖壁上观瞧的时候,见到了清晨雾霭下崖壁上的山包上无数唐军士兵正忙着构建工事,挖土修壕的情形时,他才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剑南军竟然在昨夜偷渡过来这么多士兵,到底用了何种手段,当真不可思议。然后,在一名将领的指点下,阁罗凤找到了答案。
数十根长索若隐若现的横跨在泸水两岸,上百唐军士兵正将一根根的长索从崖壁下方往上挪,一直挪到唐军意图防守的山包背面。几十人用绞盘正在绞紧绳索,并将之固定在巨石和粗大的树木上。
阁罗凤瞬间便明白了唐军的用意,这是要建一座索道栈桥了。而且是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强行的建立索桥,强行的要渡过泸水河,简直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阿豹将军,传令下去,所有兵马准备进攻。唐军过来的正好,那山包上约莫一万多兵马,正是我们能吞的下的数量。看来唐军是算好了送我们一份大礼了。”
半个时辰后,四起的号角打破了山林的宁静,两侧山坡密林中林鸟受惊冲天而起,密密麻麻逃向远方。与此同时,树林边缘同样涌出密密麻麻的南诏蛮兵,口中‘哦落落’怪叫连声,瞬间将南岸谷道填满。
崖壁上的大山包上,正在指挥兵马沿着山包三面挖掘碎石,垒叠工事的宋建功立刻下令进入战斗状态,所有士兵都紧张起来,弓上箭弩开弦准备迎战。但见数万蛮兵冲到山包下方的谷中草地上忽然停住脚步,数百人围成一圈点起篝火开始张牙舞爪的跳起怪异的舞蹈,口中唱着怪声怪调的曲调来。
这是阁罗凤的战前祭祀仪式,每次大战之前,阁罗凤都要用这种方式祈求胜利,并给手下蛮兵打气。这一次的祭祀时间很短,阁罗凤显然也不愿在这上面多费工夫,盏茶之后,一匹白马被拉到阁罗凤身边,阁罗凤双手紧握一柄长刀嘿然一声大喝,将马头一刀砍下。
随着马头落地,热血奔涌而出,马儿尸身轰然落地。阁罗凤操起大槌开始击鼓,咚咚的鼓声让蛮兵们热血沸腾,他们站起身来,张口嗷嗷连声怪叫,声震山野。
“杀光他们。”阁罗凤将鼓槌朝山包顶上一指,众蛮兵蜂拥而起,朝着唐军占据的大山包的斜坡猛攻而上。
“都不要怕,这些蛮子连盔甲都没有,个个关着屁股挂着草帘子,咱们一箭便能将他们射个对穿,这是咱们剑南军洗刷泸水之战耻辱的时刻,兄弟们,是英雄是孬种便看今日了。”宋建功扯着嗓子大声吼叫道。
唐军士兵弓弦拉开,弩箭瞄准对着从三面山坡蜂拥而上的蛮兵瞄准。待蛮兵进入射程之中,宋建功怒吼一声,山包顶端顿时万箭齐发,乌压压的箭支像乌云一般覆盖了三面的山坡,顿时山坡上一片哀嚎之声。一轮箭雨过后,数百蛮兵成了满身箭支的刺猬,上千人中箭,在岩石长草翻滚下山坡。
第四二六章 毒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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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兵迅速做出调整,他们只是没想到在距离山顶这么远的距离便已经进入了唐军的弓箭范围。宋建功昨日挑选士兵和武器装备时,特意给士兵们配备的是军中强弓柘木牛角弓,柘木弓韧劲强度都超出寻常弓箭,射程比之寻常弓箭射程要远五六十步,可在一百八十步外发动对敌进行有效的杀伤。
但这种强弓并非所有士兵都能驾驭,光是拉弓便需要一棒子气力。这也是昨天宋建功选兵的标准,能拉得开这种弓箭的士兵才会入选。事实上五万军中只有不到两万人能连续拉开这种弓箭,最后宋建功选择了一万经验丰富的老兵装备柘木弓。另外五千人装备了军中数量较少,需要更大的气力才能装备的射程达三百步左右的臂张弩。整支军队的远程打击能力极为优越。
大唐王朝养着百万雄兵,光是弓箭一项,每年便需要新制造数十万柄方能填补军中的置换和损毁的数目。所以这一项便耗费数十万贯。更别说盔甲兵刃粮草物资的各方面消耗了。所以,大唐军队虽然装备精良,但其实具体到单兵身上,装备其实也不算是最好的装备。明明有更好的装备可以替换,但苦于无钱,也只能作罢。
鉴于此,大唐军中弓箭手普通的配置一般是手.弩和柞术弓以及竹弓,这些弓弩的优点是造价低廉,正好满足了需求,节省了开支。更重要的是,这些弓弩性能其实也不弱,拉弓无需太大气力,适合唐军中所有的士兵使用。只是射程只能达百步左右,劲道也不够强劲,但这已经能够满足大唐在作战时的需要的。
但毕竟强弩强弓的作用明显,大唐军中还是会有少量的强力弓弩制造出来,只是都是些压箱底的宝贝疙瘩,这一次杨国忠为了能扭转败局将这些宝贝尽数运往剑南道,所以王源的手头才会有这些强弓强弩装备。
很明显,南诏兵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以阁罗凤和唐军交战的经验以及手头的情报所知,唐军即便居高临下也只能在快到山包顶端一百五十步之内才会遭受弓弩打击。哪里想到,刚刚抵达山腰,距离山包顶端还有两百五十多步便遭受到这样的灭顶之灾,这一下被箭雨浇了个透。
看着漫山遍野中间翻滚而下的蛮兵,阁罗凤果断下令立刻回撤。顿时万余蛮兵连滚带爬的往下撤离,后面跟着又一轮弓弩的射击,再次死伤数百人后退到了安全的距离下。
阁罗凤脸色阴沉来到山包下方,仰头看着上方山坡顶端。唐军将黄色龙旗和写着大大的‘王’字的帅旗在山包顶端升起,在阁罗凤看来,这是一种嘲笑。
“阿豹阿虎何在?”阁罗凤冷声喝道。
两名蛮族将军赶到阁罗凤身前跪拜行礼。
“准备进行毒瘴攻击,让他们尝尝我南诏军让人胆寒的手段。”阁罗凤沉声下令道。
“国主,这么早便要用毒瘴么?”阿豹和阿虎均觉诧异。
毒瘴攻击是南诏军最凶狠的攻击手段,但从不在战事一开始便展开攻击,除非是以少打多,或者是在战事即将失败的时候才会用处的救命手段。因为毒瘴难以收集,往往数年时间才能收集到足够可以一战的瘴毒粉末装备兵马。而这当中会死很多的人,会消耗很多的抵消瘴毒的珍贵药粉。这种攻击手段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决不会用的。
阁罗凤眼望山顶咬牙道:“用,我不想跟唐军多做纠缠,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配备了强弓硬弩准备好了同我在此消耗。而山包背面,他们正在架设索桥铺设栈道,一旦被他们搭好了桥梁,他们便可以全部渡过南岸,我们便无法抵挡了。”
阿豹点头道:“国主说的是,我立刻去准备。只是我们的毒囊数量不多了。”
阁罗凤道:“我们还有多少?”
阿豹道:“山南部上次泸水之战中用尽了毒瘴,现在只有洱东、洱南两部有一万多毒囊的配备。这么大的山头面积,数目少了恐怕不成。再说今日还有些风势,臣担心……”
“不用多说了,全部用光毒囊,在东北面上风口释放。用双层滕盾做掩护,至射程之内以弓箭将毒囊射上山顶。你们带两万人在山下准备冲锋,毒瘴一起,你们便冲上山顶,将唐军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遵国主之命。”阿豹和阿虎齐声跪拜,起身后立刻飞跑开去准备。
不久后,靠近东面崖壁的一面山坡上,数百只巨大的藤盾像是一堵堵墙壁一般竖起,每张藤盾长宽都超过两丈有余,后面躲着五六十名蛮兵弓箭手。十五名蛮兵大力士举着这些巨大的藤盾,像是一只只缓慢蠕动的乌龟一般往山坡上爬去。
进入两百五十步的距离,山顶上的唐军弩箭手开始瞄准这些乌龟壳进行设计。又粗又长的铁头弩箭从山顶上居高临下射下来,射中藤盾的顶端带来巨大的破坏力,藤盾表面被射的爆裂开来,碎裂的藤条漫天飞溅。
但是这些用晒干粗如儿臂般柔韧的野山藤密密编织而成的双层藤盾并没有散架。即便被威力巨大的强弩造成破坏,但整体的结构并没有受到破坏,也没有被洞穿,这多少让躲在后面的蛮兵们惊慌的心情稍稍安定。
山坡下的阁罗凤也长舒了一口气,藤盾的还是起作用的,不枉费制造这数百张巨大藤盾所耗费的人力财力。看来今后还需要想办法多多造出这些玩意儿,对同唐军作战还是很有用处的。若非盾牌数量只有不到两百件,今日倒是完全可以凭借这些盾牌冲上山顶。
连续不断的强弩攻击也并非毫无作用,连续数次击中某个部位还是能将双层藤盾击穿,并将藏在后面的蛮兵士兵射杀。而且巨大的冲击力也让处于陡峭山坡的蛮兵士兵们举步维艰,稍有不慎便会连人带盾翻滚下山坡去,这情形发生了数次。
宋建功眉头紧皱看着逐渐逼近的这些巨大的龟壳保护下的蛮兵,从数量上来说,这几百藤盾只能保护数千蛮兵冲上山来。这么点蛮兵冲上来无异于找死,阁罗凤不至于这么蠢。宋建功其实心里很有数,这种藤盾虽然有很强的庇护能力,但却经不住火箭的攻击。只需数百只火箭钉上盾牌,片刻之后那些蛮兵耐以庇佑的盾牌便会化为灰烬。但宋建功并不想这么做,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三面山脚之下下,蛮兵的大队兵马也正蠢蠢欲动,似乎要进行冲锋。看看山顶上的风向,宋建功意识到这些蛮兵是要做什么了。
山坡上躲在藤盾后面的数千蛮兵终于停下了脚步,山顶上的唐军也停止了攻击,这很古怪。但蛮兵弓箭手们可没想那么多,他们已经到达了可以射箭的射程。一声令下,所有的藤盾竖起在山腰上,形成一排排巨大的墙壁,墙壁于墙壁之间露出足可射击的空间。数千蛮兵弓箭手从腰间取出毒囊挂在箭尖上,从藤盾后方露头,弯弓搭箭朝向山顶的天空射出箭支。
嗖嗖嗖!咻咻咻!这些箭支跨越百余步的距离落在唐军的工事内外,撞击在岩石上,树木上,盔甲上。蓬蓬蓬!一只只毒囊撞击破裂,一朵朵彩色的烟雾开始升腾。
黄色,红色,绿色,粉色,黑色,蓝色,紫色。你能想象到的所有色彩在这些毒囊爆裂之后升腾的烟雾里都能看到。这些彩色的烟雾相互融合、扩张、弥散。不一会儿便将整座山包的顶端全部笼罩,让整座山顶变成一片混沌。
“毒瘴攻击。大规模的毒瘴攻击。这阁罗凤倒也毫不手软,一交手便用了这歹毒的攻击手法了。”泸水北岸的山崖上,王源和李宓等众将领看着对岸山包上升腾起的巨大彩色烟雾,均表情严肃。
“但愿那些面具能起到作用,这么高浓度的毒瘴攻击,这是要一举吃掉宋将军的一万五千人呢。”李宓紧皱眉头担忧道。
王源点头道:“我对面具的防毒瘴能力是有信心的。但这些面具是鲜于大帅主持制作的,这之后没有时间做任何测试。我们只能祈祷鲜于大帅没有偷工减料,没有减少工序,不要影响这面具的功效了。”
第四二七章 意外
浓厚滞重的毒瘴笼罩着山顶,像是给山顶披上了一条彩色纱巾,映照在碧空白云之下,显得瑰丽而绝美。∈↗頂點小說,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美丽笼罩之下的山顶是一处杀人的修罗场。
毒瘴随着微弱的风力自东往西缓缓的横扫过整个山顶的地面。这正是阁罗凤意想之中的绝佳情形。这样一来整座山顶上的唐军将毫无遗漏的遭受瘴气的攻击而无一遗漏。
山坡下方,准备进攻的两万蛮兵纷纷开始吞服抵抗瘴毒的白色药粉,相较于毒瘴的收集而言,这药粉更是珍贵异常,是生长于大雪山悬崖峭壁之间的一种特殊的药材。采撷难度极大,危险性极高。随着毒瘴作为攻击手段成为南诏各族攻击对方的武器使用,对这种药材的需求量也大大的增大,这种药物的数量也逐渐稀缺,所以为了即便是南诏蛮兵也只能携带少量的份量保命,份量不足的情形下,这些蛮兵在冲入毒瘴杀敌之后往往也会因毒瘴的毒性而引发对身体的损害。但即便如此,阁罗凤也顾不得了。
吞服了药粉入肚,冲锋的号角便立刻吹响。阁罗凤再次亲自敲响大鼓,阿豹阿虎两位南诏蛮兵首领各率一万兵马对山顶发动猛攻。漫山遍野是呼喊冲锋的的蛮兵士兵,他们并非如宋建功所言是光着身子挂着草帘的样子,其实他们也有盔甲穿,大量的藤甲是他们最常用的防护手段。只是南诏蛮兵在冲锋杀敌时习惯于裸着上身,取下藤制头盔,一来更加灵活,二来他们也要用纹满花纹的青紫色的面孔对敌军进行恐吓。
两万多蛮兵迅速冲上半山腰,这里已经是向前遭受唐军攻击的范围之内,但混沌瘴气笼罩的山顶上没有一只羽箭射下来,这说明对方全军已经尽数被毒瘴毒的晕头转向。这毒瘴并非能立刻致人死命,甚至很多人在脱离毒瘴后还可以醒来恢复反击之力,所以最佳的攻击时间便是在毒瘴笼罩之后将散未散之时,这也是为何蛮兵们需要携带那种珍贵药粉冲入瘴气的原因。
未遭遇任何弓箭的射击,这大大鼓舞了蛮兵们的信心,他们疯狂呐喊着往上猛冲,甚至有人为了快速攀爬而丢掉了手中的木质盾牌。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山顶瘴雾中的唐军旌旗都能依稀辨别轮廓,起伏连绵的唐军临时修建的工事墙也能看到在毒瘴中的影子了,山顶已经近在咫尺了,但唐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阁罗凤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将手中的鼓槌交给身边的鼓手,自己拔起插在身边的长枪准备亲自冲上山顶屠杀唐军。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两步,猛听到山坡上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和大量箭支破空时发出的恐怖的嗡嗡声。
山坡上的蛮兵在接近工事四五十步的近距离之后,猛然间从雾蒙蒙的毒瘴之中,无数箭支毫无征兆的破空而出,如此近的距离,头排的蛮兵甚至连最基本的反应都没有,便被强劲的箭支齐齐撂倒。强弓强弩射出的弩箭产生了恐怖的杀伤力,将他们身上可怜的藤甲穿透并且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相较于弓箭而言,臂张弩的攻击力更是惊人,它们本就是善于平射的武器,当粗大的弩箭箭支带着强劲的力道从烟雾中击中某人的身体的时候,箭头的铁刃会爆发出一团血肉。就像是被铁锤击打的西瓜一样会爆开来,造成视觉上的极大冲击。
而且,即便是击中了碎石和草木,这些弩箭同样可以用铁箭头将土石草木击飞,力道不衰的击中后方的蛮兵。
蛮兵士兵呆了数息,紧接着便发出惊恐的呐喊,有的人开始掉头往山下逃。指挥南侧进攻的阿豹大声吼叫:“冲上去,冲上去,回头便是死路。”
蛮兵们反应过来,这么近的距离只有冲上去才是正确的选择,这时候掉头往下跑,在很长距离内将会被笼罩在唐军的箭支之下,难以逃得性命。
于是,顶着密集如大雨瓢泼般的箭支的射击,蛮兵们不顾一切发动冲锋,他们利用石块、土坡、以及他们身上携带的小型木盾作为掩护,如蚂蚁般疯狂往山顶冲锋。
然而这样做的代价是巨大的,几十步的距离倒下的蛮兵不计其数,每靠近一步,几乎都要付出数百人的代价。无数中箭的身体顺着山坡翻滚而下,无数被臂张弩击中的身体爆发出鲜红的雪肉烟花然后滚下山坡。尸体滚落,连带着山坡上的石块也滚滚而落,激起烟尘滚滚,像是发生了一场雪崩一般。
“蠢材,还不撤退。这还如何进攻?”阁罗凤在山脚气大骂。
山脚下的传令兵吹起撤退的号角,阿豹和阿虎听到号角之声赶忙又下令撤兵。一众蛮兵立刻掉头,沿着山坡连滚带爬的滚落下来。而唐军也似乎并没有追着他们的屁股射箭。只是胡乱的朝山坡上毫无目的的射出一轮轮的箭雨,直到瘴毒烟雾变的更加的淡薄,已经能看清楚情形,才停止了这种漫无目的的射击。
纷乱溃败的蛮兵退回山下,个个惊魂失色,不知道为何毒瘴失去了作用,怀疑是得罪了神鬼,以至于神鬼显灵降下了惩罚。阁罗凤立刻将这种恐慌情绪弹压下去,声称信奉的鬼神没有抛弃他们,山顶上的唐军也受到了重创,呵令众人停止传播流言蜚语。在连续斩杀十几名被恐惧吓得失去理智,满嘴胡言乱语的蛮兵士兵后,终于恩威并施将恐慌压制住。
阿虎和阿豹满脸愧色的来到阁罗凤面前跪拜请罪,阁罗凤阴沉着脸听他们禀报伤亡的数字,听到死伤超过五千人这个数目时,阁罗凤的心在滴血了。
一上午,两次进攻,甚至动用了毒瘴攻击,自己的三万兵马损失超过两成,这简直是不能接受的。阁罗凤甚至有了赶紧撤兵的冲动,因为他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整个南诏国能打仗的兵马都在这里了,却连这一万多唐军都无法击败,后面的仗还如何打?
怎么办?是放弃还是继续?阁罗凤陷入两难之中。
山顶上,宋建功也在大骂。刚才毒瘴升腾的时候,宋建功便酝酿了这个突然给蛮兵迎头痛击的计划。因为不想让蛮兵知道毒瘴对剑南军不起作用,让这次攻击更具有突然性,所以并没有冒险让士兵出毒雾观察下方蛮兵的动静,而只能选择靠着听觉判断攻击的时机。这样一来在时机选择上有些冒险,蛮兵一直在呐喊,加之周围一片混沌,也不知道具体的距离,最后隐约看到了蛮兵的身影这才下令攻击,差一点让蛮兵摸到了山顶上,让宋建功满身的冷汗。
但宋建功不是因为这个而大骂,他骂的是毒瘴消散之后,地上竟然有横七竖八被毒倒的剑南兵马,而且数量高达两千余人。这让宋建功很是愤怒,面具竟然没有完全的发挥作用。其中一千两百人已经死亡,数百人耳鼻出血神志不清已经无法作战。这让宋建功心痛不已。这些士兵因为信任面具的功效而戴上了面具,等于是毫无心理准备的被毒死在这里,这是宋建功不能忍受的。这件事他一定要向副帅讨个说法,但目前他要面临的是继续坚守此处的重任,暂时只能将此事压在心理。
一上午,双方都筋疲力尽,蛮兵看上去并不会发动进攻,宋建功也赶紧下令兵马吃些东西,喝些清水。同时,宋建功也欣慰的看到,对岸似乎也明白这是战斗的间歇期,十几只大木排带着绳索,载着数百士兵又开始渡河了。这批士兵抵达之后,身后的河面上便又多了几百道绳索,那便正式可以铺设木板原木,进行索桥栈道的修建了。
一切都在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王源甚至觉得有希望能在明日完成简易栈桥的搭建,并且可以让兵马通过索桥抵达对岸将阁罗凤赶跑。在这之后便可加固索桥通行马匹和车辆辎重,到那时畅通无阻。战略目标也可全部达成。全军上下也都抱着乐观的态度。
然而,王源还是低估了阁罗凤的决心和能力,低估了蛮兵的战斗力。
第四二八章 国宝
午后时分,阁罗凤召集部将认真商讨是继续进攻还是退回姚州坚守的问题。︽頂點小說,毒瘴攻击的未能奏效大大打击了南诏将领们的信心,占据山顶上的剑南军的弓弩的苦头他们是吃够了,短短一上午便死了六千多人,这结果谁能承受?
大多数南诏将领都以沉默表明态度,沉默便是代表着放弃对剑南军进攻的意思,甚至连阁罗凤手下最勇猛的阿豹和阿虎两位将军都保持了沉默。阁罗凤的心情大遭,慨叹此一时彼一时,数月前的泸水之战横扫剑南军,数月之后却在如此优势兵力之下拿对方渡河的一万多兵马毫无办法。
阁罗凤不甘心,他多么希望此时能有人挺身而出,为他鼓气打劲,并献上破敌之策,只可惜众将无声,士气低落,看来撤退是唯一的选择了。否则一旦对岸剑南军搭建索桥渡过泸水,自己的兵马便只能退到山林之中,连姚州都无法归去了。回姚州还是很重要的,就算是守不住姚州,阁罗凤也要将姚州的百姓和财物一扫而空。特别是人口,那是南诏最稀缺的宝贵资源,绝对要全部掳走。
林间空地上一片死寂,阁罗凤起身缓缓道:“既然诸位觉得歼灭山头上的唐军无望,我南诏兵马也确实经受不住太多的损失,那么便撤军吧。”
众将领暗暗舒了口气,能让国主做出这个决定来殊为不易,都知道这位新国主性格刚硬意志坚定很少退缩,能审时度势做出这样的决定这说明国主已经成熟了许多。眼下的局势退兵是最好的选择,国主显然心里也认为这一点是正确的。
将领们纷纷起身来,有的人正打算去安慰心情低落的国主,猛听得林地边缘处有人冷笑道:“堂堂南诏国大军,占据两倍兵力优势的情形下不去商量如何歼灭敌手,却还在这里商议如何撤军,简直贻笑大方。这里聚集的都是我南诏国的勇士么?那可真叫人失望。”
众人愕然望去,但见林地边缘一名花衣少女正快步走来,头上和胸前的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叮当作响。所有人都认识她,她是南诏国百姓们最喜欢的洱海公主阿萝公主。
“阿妹,莫要胡闹。哥哥同众兄弟在商量大事,你不要来添乱。”阁罗凤皱眉喝道。
“添乱?”阿萝皱起可爱的眉头道:“阿萝给你添了什么乱?阿萝说的有错么?我大军上有两万六千人,崖边山包上的唐军不过一万多人,且山坡上的瞭望哨已经探明,毒瘴造成了唐军数千人的阵亡,他们也损失不小。阿兄不思进攻之策,却在这里商量如何撤退?”
“阿萝公主,您不要这么说国主,国主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咱们毕竟兵马实力不如唐军,若在此消耗太多兵力,唐军拿下姚州逼入我南诏国境之内,我们拿什么抵挡?”阿豹赔笑道。
阿萝瞪起凤目斥道:“说的什么话?早知兵力实力不济,那为何要和大唐开战?既然开战了,却又想的什么退路?攻打姚州是你阿豹将军竭力怂恿,现在却又不敢与敌交锋,这便是你自诩为南诏第一勇将的阿豹么?听说你很喜欢我,一直央求我阿兄要把我嫁给你,凭你这副胆识,我岂会看上你?”
阿豹羞愧欲死,脸上的纹面紫涨如蚯蚓在脸上暴起,看着着实吓人。身为南诏国公认的勇将,在老国主皮逻阁手下便为平顶其余六诏和爨氏众族立下无数功勋,今日竟然被心仪的洱海公主阿萝当众数落,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阿萝公主,但您一句话,我阿豹便带人猛攻,粉身碎骨也不在乎。”
“你效忠的是我阿兄,可不是我阿萝,我可不敢吩咐你做什么。”阿萝皱眉道。
阁罗凤再也看不下去了,怒喝道:“阿萝,立刻退下,军国大事你来插什么嘴?你知道什么?”
阿萝挺胸道:“阿兄,阿萝当然懂,阿爹在世的时候阿萝便跟着阿爹去打过仗。虽然那时候阿萝岁数小,但阿萝记得清清楚楚,每遇艰难之时,阿爹可不像你这样轻言放弃。阿爹会想方设法取得胜利,否则我南诏国岂有今日?阿兄你怎能轻言撤退?”
阁罗凤皱眉道:“现在的情形,如何不退?唐军以箭弩防守居高临下,我毒瘴攻击又不见太大效用,消耗下去,我南诏兵马岂非要消耗殆尽?那还拿什么保卫南诏,保卫太和城?”
阿萝道:“阿兄啊,你是有智慧的人,怎么今天糊涂了。阿妹替你分析分析情形,你和众位将领听听是否有道理,若觉得没有道理你们便撤退,阿妹也绝不多嘴。”
阁罗凤缓缓坐下道:“好,那你便说一说。”
阿萝提着裙角跳上一棵粗大的树桩上,凤目扫视了一眼众人开口道:“阿兄,诸位将军,崖壁山包上的一万多唐军是昨夜偷渡过河的,现在我们都已经知晓,他们定是靠滑索飞渡过得河,因为天明时我们看到了他们固定在河滩和对岸上的飞索。亦即是说,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不可能携带多少补给。唐军防守的手段主要是箭矢。一上午粗略估算一下,他们起码也消耗了大半的箭支了吧。他们并没有补给的途径,他们的箭支干粮清水什么的只会越来越消耗殆尽,这便是他们的致命弱点。”
众将皱眉听着阿萝的话,沉吟不语。
“我知道你们心中所想的定是,一旦飞索桥梁被搭建起来,唐军便可浩浩荡荡过河,那也不必考虑什么补给之事了。这正是阿萝要跟诸位所言的重点。唐军为何要偷渡这一万多兵过河占据山包,便是要保护住山包下方的崖壁,便于他们搭建索桥栈道,这是这万余唐军的使命。而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歼灭这万余唐军,而是要阻止他们搭建索桥。一旦阻止索桥的搭建,山包上的唐军不攻自破,因为他们缺少箭支的补给和干粮清水的补给,撑不过三天他们便自己溃不成军了。”阿萝侃侃而道。
众将面露惊喜之色,均觉得听了阿萝之言有拨云见雾之感。确实,死命攻击山包上的唐军实属不智,若能阻止索道栈桥的建造才是釜底抽薪之策。
阁罗凤也双目放光,面露喜悦之色。自己确实糊涂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是,阿萝公主,如何阻止唐军搭建索道?唐军那一万多人正是用来保护山壁下方峭壁上索桥的搭建的,又不能占领山包,便无法阻止他们搭建索桥啊。”阿虎将军提出了疑问,这也是很多人想到的疑问。
阿萝微微一笑道:“我说诸位将军都被唐军吓破胆了,都忘了我们南诏兵马善于如何打仗了。破坏索桥难道非要从正面进攻么?莫忘了我南诏人常年生活在高山密林之中,什么样的悬崖峭壁能阻挡我们的脚步?”
阁罗凤大叫道:“我明白了,阿妹的意思是……两侧的峭壁我们能攀爬,而唐军却不能。我们大可从两侧崖壁攀爬至山包后方,然后杀人毁索,教唐军白忙活一场。”
阿萝公主嫣然笑道:“阿兄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可是,山包上的唐军不是能发现我们么?”阿虎眨巴眼道。
阁罗凤大笑道:“山包北面那可是死角,箭支是射不到的,最多他们推石头滚落,那有可能砸到我们的人,但也可能砸断绳索。总之,就算死一些人,也要毁了索桥。正面上我们可进行佯攻,往山顶上射箭,引唐军跟我们对射,消耗他们的箭支。一旦索桥被毁坏,山包上的唐军补给中断,他们必乱无疑。阿妹,还是你脑子清醒,阿兄和众将军都犯迷糊了,此战取胜,阿妹你居首功,我要将洱海中的小岛赏赐给你,给你在上面建一座大大的花园。”
阿萝笑的灿烂道:“功劳我可不敢要,我说了,我要一箭射穿唐军主帅王源的脑袋,待我射杀了他,你再给我奖赏。”
阁罗凤拉着阿萝的手哈哈大笑道:“听阿妹的便是,阿妹真是个女诸葛呢。难怪阿妹被百姓们称为南诏国国宝,这国宝便是给个万里江山也换不走呢。”
第四二九章 佯攻
西斜的太阳照在山包上,宋建功站在山顶的岩石上已经观察半天了。⊙頂頂點小說,往前看南诏蛮兵并无进攻的意向,往后看,中午时分拉过河来的粗麻索绳已经大部分被固定。
山包下方虽然看不到崖壁上方几百名负责固定绳索的唐军的身影,但是木绞盘的咯吱声,齐心合力用力时发出的号子声,一根又一根被绷紧的绳索都表明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后方的泸水两崖之间,上百根绳索横在滚滚河水上方,随风微微摆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响。
“大河为琴,绳索为弦,共奏凯曲。”
宋建功脱口而出吟诵出这样的句子来,身边的将领们高挑大指赞道:“宋将军诗兴大发,这几句气势恢宏,便是大唐名士们也做不出这么有气势的诗句来呀。”
宋建功心情大好,哈哈笑道:“莫拍我马屁,我是见计策即将成功情不自禁罢了。照这进度,入夜便可铺设栈道,也许明日清早栈桥便可通行了。到那时咱们不必缩在这山头之上,而是大举掩杀下去,将南诏蛮兵杀的屁滚尿流躲进林子里瑟瑟发抖了。”
众将领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众人有说有笑,心情轻松,但片刻之后,山脚下传来的号角声让众人停止了谈笑。宋建功跳上巨石,手搭凉棚往山下观瞧,面色一变道:“蛮兵要进攻,各自回各自的位置,准备迎敌。”
众将立刻紧张起来,纷纷赶回自己的位置,叫醒在阳光下呼呼大睡的士兵们,准备弓箭和弩箭准备迎接蛮兵的进攻。
山脚下,蛮兵确实倾巢而出准备进攻,一百多面巨大的双层藤盾再次被竖起来排在正面的山坡下,另外从山林里拖出的数百面刚刚打造完成的巨大木盾也被竖了起来。三百多面巨大盾牌在山坡三面组成了巨大的墙面,数千强壮蛮兵士兵负责抬举着这些大盾牌,保护着躲在后面的近万蛮兵缓缓从山坡三面如乌龟般的往上爬。
小半个时辰后,蛮兵们便到了山腰,山顶上的臂张弩到达了射程之内,数千只弩箭开始朝四周发射。犀利迅捷的弩箭贴着山坡的草皮居高临下凶狠打击而至,将巨大的原木盾牌射的碎屑飞溅,洞开巨大的缺口。
但即便如此,这些盾牌并不会散架,因为南诏蛮兵是用一根根的粗原木拼成的这些大盾牌,以藤条榫卯绑扎契合的异常牢固。虽弩箭之威可以洞穿,但却无法让它们失去效用。而且弩箭洞穿之后也成强弩之末,并不能造成很大的伤害。除非是几十只弩箭同时射中一张木盾,这才能将整个木盾射的爆裂开来。
所以,在密集的粗大弩箭的攻击之下,蛮兵死伤的人数却因为有了这些简陋的木盾为屏障减少了很多。冲到山顶下方一百五十步之内的时候,不过死伤了五六百人,损毁了数十张木盾和藤盾罢了。
宋建功有些恼火,他倒是不担心对方以这种方式攻到山顶上来,因为宋建功还没动用火箭攻击。只要察觉对方意图以这种方式攻上山顶,宋建功会立刻下令用宝贵的火箭往盾牌上射击。但在意图未明的情形下,宋建功不会动用那些火箭。火油虽然不是非常稀罕之物,但宋建功可没带多少过来,而且宋建功并不希望引燃山坡上的长草,虽然不至于被烧死,但烟雾缭绕不能见物的环境会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对方的巨盾阵还在往上靠近,越是靠近山顶,臂张弩的铁头弩箭的威力便越大。蛮兵的很多木盾一路上经受了磕磕绊绊以及箭支攻击已经伤痕累累,往往被致命的一弩射中后便彻底崩塌损毁,引发一大波的伤亡。宋建功觉得如果对方再不撤退,这些木盾完全有可能用弩箭将它们射爆,甚至不用动用火箭便可。
但蛮兵在距山顶百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所有的巨大木盾和藤盾都竖立起来,形成数道巨大的木墙,于此同时,从大盾后方,乌压压的箭支往山顶上抛射而来,带着尖啸之声落在山顶唐军阵中。这些箭大多是竹箭,射到锁甲上固然很少能穿透锁甲甲片的,但一旦穿破了甲片的缝隙,或者是射中了没有甲片保护的部位,唐军士兵几乎是立刻便倒地昏迷不醒。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唐军百余名士兵死于非命。
宋建功一面大声命令将士们躲在简易的工事下方,一面取了那些箭支来查看,见箭尖上带着蓝黑之色,明显浸了致命的药物,不仅大骂连声。
但好在对方只能在木盾后以较高的角度往上抛射,大多数箭支并不能抵达山顶,很多都落在工事前的山坡上。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射到唐军阵中,造成的伤害也很小。
宋建功怒骂数声,下令臂张弩的弩手对着已经七零八落的敌方木盾猛射,弩箭如雨而下,擦着草皮钉在木盾上,将数十只木盾射成齑粉,数百名躲在后面的蛮兵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密集的羽箭射成了马蜂窝。宋建功大笑不已,但于此同时他得到了一个坏消息。负责搬运铁头弩箭的副将禀报,铁弩箭只剩下了最后的十捆,合一万支。那便是说,五千只臂张弩只能发射两次便弩箭告罄了。宋建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宋建功却正陷入震惊之中,因为臂张弩的弩箭即将告罄的消息提醒了他,他下令检查剩余所有箭支的数量,包括除弩箭之外柘木弓所配备的数量。这一查让他大惊失色。
来之前已经确定了以远程箭支防守保护建造索桥的计划,所以柘木弓每弓配备了双倍数量的箭支,并且是最高数量的大箭壶。那可是两百只箭的庞大数量,这已经是平日作战时单兵所携带箭支数量的四倍。一般作战只携带五十只箭的小箭壶便已经足够够用了。而现在,仅仅一天没到,这些箭壶便空了一半。也就是说,每人只剩下一百支不到的普通箭支,弩箭铁头箭支已然即将告罄。
山坡上的蛮兵还在一波接一波的往山顶上稀稀落落的射箭,全然没有要冲上来的意思。木盾碎裂之后他们会迅速的躲在另外的木盾后方继续射毒箭骚扰。而下方的山坡下,数千蛮兵又顶着百余只木盾往山坡上爬,用来替换已经损坏的木盾。他们不急不躁不紧不慢的在山坡上骚扰,若唐军不进行箭支压制,他们便会大着胆子探出身子直接朝山顶上射击,那样会对唐军造成更大的威胁。
“传令下去,不准再浪费箭支,若没了箭,便无法阻止蛮兵攻上山来,到那时只能肉搏,于战事大不利。”宋建功沉声下令。
“可是将军,不用箭如何压制他们?”
“用火箭,虽然我不想这么做,但我不想浪费宝贵的箭支。只要能逼着他们退回山下,捱到明日清早,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遵宋将军之命。”
蘸了火油的火箭点了起来,一轮火箭射下,山坡上的木盾上顿时钉满了冒着黑烟的火箭。片刻后盾牌燃烧起来,点燃了坡上的长草,烟雾腾腾,弥漫四周。烟雾下方的山坡看不见任何的景象,只听到蛮兵大声呼喊,像是在往上冲锋。士兵们只得往烟雾中的山坡上射箭,阻止他们往上冲。射出几轮箭之后,宋建功觉得到不对劲,下令停止射箭。等了半天也不见任何攻上来的迹象,宋建功跺脚大骂道:“这帮南蛮子的意图正是要浪费我们的箭支,箭支可恨。”
山坡上的长草很快被烧毁,烟雾稍散的时候,但见山坡上到处是正在燃烧的木排。蛮兵们站在山脚排着队列,宋建功惊愕的发现,又是一大波的原木盾牌竖在他们面前。山林里树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蛮兵们分分钟便可弄出抵挡箭支的大木盾来,他们是决意要继续骚扰了。
宋建功眉头紧皱,面对这种无赖般的战法却也无可奈何,但心里其实并不太慌张,因为无论对方怎么折腾,只要能守到明天,索桥便可建成,那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然而,宋建功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全神贯注对付蛮兵攻击的时候,山包下方的崖壁上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降临。数百名精选出来的蛮兵中的攀援高手从左右两侧的崖壁上攀援而下,沿着壁立的山崖间的藤蔓和小小的岩架神不知鬼不觉的横移。
夕阳阴影之下,山壁上一只只缓缓移动的小黑点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当北岸崖壁上观战的王源等人发现了有人从崖壁两侧接近山包下方的时候,那已经太迟了。
第四三零章 强弩
山包后方,峭壁边缘的狭窄地域上,正忙得热火朝天拉紧绳索固定绳索的唐军士兵和工匠们根本就没注意到从下方岩壁中间攀援而来的蛮兵。頂點小說,倒是有人看到了北岸有人拼命的挥手和挥动旌旗示意,但他们无法理解他们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对岸士兵的呼喊声也被滔滔水流之声淹没,听不清再叫喊些什么。
惨剧很快便上演了。抵达绳索斜下方两侧岩壁上的蛮兵们卸下了背后背着的竹筒,脚尖站立在凸出的方寸之地,身子像四爪蛇一般紧贴崖壁,动作熟练迅速的将一节节折叠式的竹筒连接起一根长长的吹筒。
“悾悾悾!”吹箭发射之声空洞而轻微,在遍布嘈杂之声的环境下根本无从察觉。
崖壁上方的唐军士兵和工匠都脱了盔甲干的热火朝天,忽然间,数十人感到身上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发出轻微的刺痛。有的是脖子,有的是手臂,有的是胸口,有的是大腿。他们几乎同时轻声‘哎呀’了一声,但紧接着便再没有任何的反应,身子僵直倒地,像一截截木头一般从崖壁上摔下半空。有的直接坠落,落到绷紧的绳索上弹跳数下,再直直坠落到下方河滩上的乱石上。
“悾悾悾!”吹箭声还在继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正张皇四顾的唐军士兵们以同样的方式再次下饺子般落下了几十名。而剩下的一百多人这才醒悟到遭遇到了不明的袭击,于是发出呐喊之声纷纷寻找躲避之处。
“阿达,随我来,攀上去割断绳索。”峭壁中间,一名身形瘦弱的黑衣蛮兵用一只雪白的纤手攥着一根枯藤,蒙着脸的黑巾上方露着一双明媚的凤目,回身朝身旁的一众蛮兵娇声下令。
“阿萝公主万万不要冒险,有我们呢,怎能让阿萝公主动手。”身边一名瘦小蛮兵打了个唿哨,掏出一柄匕首咬在口中,身子若猿猴般迅捷的沿着岩壁往上急速攀爬。他身后,十几名蛮兵也一样手脚并用如履平地一般往上急速攀爬。
从崖壁中间抵达顶端不过三四丈的距离,他们很快便爬到崖壁上沿的百余根绷直绳索的下方,单手攀附岩壁之上,另一手握着匕首开始切割绳索。岩壁上方躲藏的搭建索桥的唐军士兵也终于看清楚了局势,纷纷起身大声呼喝,提着兵刃长枪冲上边缘处往蛮兵们身上乱砍乱捅。
崖壁中间的阿萝公主弯弓搭箭瞄准上方探头的一名唐军士兵射出,正中唐军士兵的喉头,那士兵倒头摔下山崖来。周围的众蛮兵或用弓箭或用吹箭对着上方的唐军一顿猛射,唐军士兵又倒下数十名,剩下的只得缩回身子躲藏。有的士兵已经快速沿着北面陡峭的山包爬上去向山顶上正被三面佯攻的蛮兵吸引了注意力的宋建功报信。
“嗡然”一声,第一根绳索被隔断,像条长蛇一般扭曲着弹向河面,在河面上击打出一道水花,便像条垂死的蛇一般挂在对面崖壁和河水之中。
紧接着,嗡然之声大作,一条又一条耗尽精力和气力才固定绷紧的绳索被隔断,一条又一条绷紧的绳索扭曲着甩动着弹向对岸,在水面上抽打出一道道的痕迹。上百条绳索片刻便被割断了四五十条。敏捷的蛮兵割断一条后便迅速移向另一条,誓要将所有的绳索都全部割断。
北岸山崖上,从看见对面的蛮兵沿着峭壁横移的身影时起,王源便明白他们是冲着索桥而来。但隔着数十丈宽的河面,确实鞭长莫及。在打信号,打旗号都没能让对岸的唐军士兵明白下方有危险的情形下,王源急的大爆粗口,不知道如何才能阻碍对方的偷袭。李宓也急的差点吐血,连连埋怨宋建功早该在河滩上留下人手监视两侧的崖壁,防止蛮兵的这一手。
王源急的来回踱步,公孙兰皱眉道:“不然我踩着绳索冲过去杀人。”
王源摆手道:“绝对不可,我相信你能踩着绳索过去,但也仅仅只有你一人有这个本事。而且你靠近对岸时必是对方毒箭集火的目标,身在绳索之上不易躲避毒箭的攻击,一旦被射中一只便无救了。我宁愿被他们隔断了所有的绳索,也不能让你去冒险。”
公孙兰蹙眉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隔断所有绳索不成?那样一来岂非前功尽弃了。看对面山包上烟火升腾,想来激战正酣,若不能尽快搭好索道,反而被耽误了时间的话,那一万多兵马岂非要尽数被歼灭?”
王源双目盯着对面崖壁上的小黑点,他们已经开始对崖壁上方浑然不知的唐军士兵发动了攻击,一个个唐军的尸体摔下悬崖,让王源心情焦躁之极。
“可惜两崖之间距离近百丈,实在太远,弩箭不能及,否则便可将他们尽数射杀了。”李宓跺脚道。
王源眼前一亮,大叫道:“赶紧将那两架伏远弩车推来,快快!”
李宓一惊道:“伏远弩车?咱们什么时候有这玩意儿?”
王源摆手道:“回头再解释,快去拖来。”
伏远弩是床弩的一种,顾名思义因其可以极远而得名,射程达三百步开外,按照现在的长度度量单位那是一种射程超过四百米的远距离床弩。因为需要强力的弓弦和弓身材料,所以造价极其昂贵。并且因为过于追求远距离的效果,箭矢虽然用纯铁制造,但是很细很长,杀伤力不足,所以很久以来便已经被废止不再建造这种弓弩。
这次为了讨伐南诏国的翻身之战,王源离京前在兵部的库房里发现了两架这玩意儿,特别交代杨国忠要跟随兵器物资一起运来。在嶲州休整的时候,这两架伏远弩才历经千山万水抵达嶲州。王源本意是想研究一下这种武器,给予一些适当的改造,让它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所以也没有太把它放在心上,此刻终于想起了这两架玩意儿。
两架伏远弩迅速被运到山崖上,而此时对面的蛮兵已经割断了近一半的桥索。幸亏这些绳索并不容易隔断,粗如儿臂,且由数百根细绳子拧成麻花状压紧制作而成,既坚韧又密实,蛮兵们用匕首也要切割一会儿才能弄断一根。否则,这么一耽误,怕是早就来不及了。
“开弦,上弩箭。”王源大喝道。
十几名士兵开始摇动后方的绞轴,将粗如拇指的不知何种材料制作的弓弦慢慢的拉开。紫檀制作的整座伏远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骨架都似乎不堪承受弓弦的拉力。上面的漆皮都开始崩裂掉落。王源的心弦也绷得紧紧的,这玩意太老了,好像随时都能散了架一般。
终于,弓弦拉到了尽头,卡在机簧之中不动。王源吹了吹箭槽里的灰尘,将一只锈迹斑斑长达两尺的沉重铁箭放在箭槽里,伏下身子在几名士兵的协助下将伏远弩对准对面的崖壁上的几个小黑点。这么远的距离想具体瞄准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
王源屏住呼吸,手攥住侧面的扳机,大吼一声,用力一板扳机,弓弦发出低沉莽莽的‘枉然’一声,沉重的床弩都似乎跳动了一下,铁箭带着一声尖利的破开空气的啸叫声直飞出去,瞬间变成一个小黑点。
铁箭飞越近百丈的距离抵达对面的崖壁,射中了三名蛮兵上方的一块嶙峋巨石。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碎石飞迸,烟尘滚滚。岩壁被铁箭射中,无数石块崩裂开来。大如巴斗,小如拳头的石块滚滚而落,下方三名蛮兵顿时被落石砸中,失手坠落数丈高的崖壁,摔在下方河滩的乱石之上。
北岸众人欢欣鼓舞,这玩意虽然威力一般,但射中岩壁用乱石攻击敌兵显然是有效的。
“哈哈哈,李将军,另一架你来发射,瞄准绳索上方的崖壁,射塌石壁便可奏效。”王源大笑着命士兵再次绞开弓弦。李宓也连声吩咐一群士兵将另一架伏远弩架设好,开始对对面岩壁射击。
“轰轰轰!”连续数箭射向绳索上方的岩壁,顿时对面岩壁上烟尘滚滚像是发生了雪崩一般。烟尘中,数十名蛮兵被乱石砸下岩壁,摔落河滩死于非命,只有一两个幸运儿身手敏捷横移数丈逃出落石的范围。
“对着右侧的那名黑衣人身上射,从头到尾那人都在指手画脚,定是蛮兵头领。”
王源哈哈大笑着和众人搬动床弩,调整角度,将箭头对准那个指手画脚的黑衣人上方,一扣扳机,铁箭啸叫而出。
第四三一章 顺利
岩壁上惊慌失措的蛮兵们早已乱作一团,刚刚死里逃生逃到右侧岩架上的蛮兵小头目阿达飞快的退到南诏洱海公主阿萝身旁,刚刚喘了口气,便听到铁箭破空的啸叫声从身后传来。
阿达转身看向背后的空中,一只铁箭旋转着极速射至,目标正是自己身旁丈许处攀着长藤的阿萝公主。
阿达大吼一声:“公主小心。”
阿萝公主不知何时遮脸的黑布已经掉落半边,另半边挂在耳朵上,露出一张美丽苍白的脸孔。她也听到了箭支破空的恐怖声响,但她似乎吓懵了,居然没有做出反应。
阿达大吼一声,身子猛地腾空而起扑到阿萝身侧,伸脚踹中阿萝公主的手臂,阿萝的身子被踹的朝右侧飞起,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阿萝刚才的立足之处已经被铁箭击中,岩石剥落噼啪作响,升腾起一片岩尘。
阿萝公主手抓藤蔓荡在半空之中,亲眼看见那支铁箭从阿达的后心射入,将阿达整个人钉在烟尘之中。她一下子惊醒过来,长声悲呼道:“阿达!”
岩壁上攀附着的众蛮兵呆呆看着被铁箭射中的那处岩壁,烟尘迅速的消退,然后他们看到阿达整个人被那只铁箭钉在岩壁里,岩壁上剥落出一个岩石的小坑。
“阿达!”阿萝公主身子荡回岩壁,在岩壁上打转,口中兀自悲呼着阿达的名字。
阿达是南诏国中有名的攀岩勇士,是南诏国中人人尊敬的长者和能力者。平素出入峡谷山林峭壁悬崖如入无人之境,作为曾经的国主皮逻阁的贴身护卫将军,阿萝很小就认识他,并且阿达经常为了给阿萝采燕窝,徒手攀爬很多燕子洞百丈高的岩壁,连皮逻阁都不准他这么冒险,足见他对这位南诏小公主的忠心。
“公主,快走,此处不可久留。”一名随行保护的蛮兵高声叫道。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响,一只铁箭击中左侧数尺外的岩壁,乱石飞扬,四处崩裂,两名蛮兵被乱石砸中头颅,惨叫住摔下悬崖。
阿萝知道今日是没有办法将绳索尽数切断了,此时不撤,恐怕要死在这里,于是果断下令撤退。剩余的几十名蛮兵飞速往右侧崖壁上横移撤退。王源操控着弩箭钉着那穿黑衣的人影一箭又一箭的射击,但这伏远弩显然没什么精度,加之距离越远,箭支的飞行轨迹越是难以把握,总是让那黑衣人死里逃生,倒是轰杀了十几名蛮兵,却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脱离了射程,眼睁睁看着他爬上悬崖顶端脱险而去。
阿萝其实也吓得小脸煞白,这一路上她明显感觉到目标便是自己,铁箭就在自己的攀援路线上轰击,若非自己攀爬的技巧还算不错,又不时有身边的蛮兵荡来藤蔓解救,几乎便要丧生在铁箭的轰杀之下。
上了崖顶,阿萝全身香汗淋漓。回首喘息看着北岸的唐军,但见夕阳下,一名浑身穿着金光灿烂的华丽盔甲的唐军将领正从弩车旁站起身来,也正朝着自己看。阿萝恨得牙痒痒的,肯定是这个人一直盯着自己射箭,想把自己钉在崖壁之上。
“你给我等着,我若知道你是谁,必叫你死在我的手里。”阿萝咬碎银牙,一跺脚,带着仅剩的三十余名狼狈不堪的蛮兵没入树林之中。
……
闻听计谋失利,连阿萝公主都差点丧命,阁罗凤又惊又怒,忙下令阿豹阿虎两位将军停止佯攻,自己则快速去见阿妹。林间营地里,阿萝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坐在篝火旁,神情委顿之极,腿脚上还有伤痕。阁罗凤既是心疼又有些埋怨。
本来就不准她去参加这次偷袭,可阿萝硬是说自己的提出的计策自己要亲身参与,阁罗凤拗不过她,才让阿达等数十名忠心耿耿身手矫健的护卫将军保护她一起去。没想到行动失败,连阿达也死了,这下的打击对阿萝肯定很大,毕竟她对这个计策抱有极大的信心。
“阿兄,本来就快成功了,我们已经切断了一大半的索桥,可没想到……奸诈的唐军竟然有武器能射过泸水两岸这么长的距离。阿达叔叔也因此丧命。我……我好难过。”阿萝捂着脸自责的掉泪。
“罢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唐军竟有能射达对岸的弩车,那也不用多说了。好在你没事便好。你也算立了功劳,切断了他们的大部分绳索,那便为我们争取了一天的时间。我们需要立刻撤回姚州,将姚州城的人丁财物尽数掠走,并且要在通向大和城的山林间设置陷阱伏兵,一旦他们入侵我南诏国内,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阿萝再无异议,这个计策一旦失败,便只有撤军一途。因为经过今日这一次偷袭,那是再也没机会发动从岩壁上的偷袭行动了,等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搭好索桥。除非自己不惜兵力冲上山包和那山包上的剑南军死拼。但那样一来,即便获胜,也将是伤亡惨重。阁罗凤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交换。
明智之举是立刻撤军,将姚州城席卷一空,丢给唐军一座空城。如果唐军要继续进军南诏的话,越进入南诏国境内,越是高原山林的山谷沼泽的各种艰险地形,打伏击的机会多的是。
“阿妹,走吧,不要难过了。这次你的计策很好,只是武备上我们逊于对手。我也考虑不周,该让你们晚上行动的,哎,说什么都晚了。不过,他们此战虽胜了,想入我南诏国境内耀武扬威却还是痴心妄想,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阿兄说的是,今日之事也是阿萝没考虑周全。唐军中发射弩箭的那个家伙极为可恨,穿着一身夸张的黄金盔甲,拿那弩箭尽盯着我射。要是能捉住他,我要亲手砍了他的狗头。”
“阿兄答应你,只要抓住这家伙必交给阿妹处置便是。”
“……”
暮色四合,山野之间暮气朝朝,郁郁森森。白日里攻的猛烈的蛮兵们不见了任何踪影,统统隐没林间不见。山包上,宋建功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顶住了一天的疯狂进攻。
对于背后崖壁上发生的一切,宋建功也是后怕不已,差点被断了所有的绳索,那样便等于又要重新开始,自己便必须在这里多坚守一日。而自己的箭支消耗的太多,已经所剩无几了。
但其实宋建功也知道,对于峭壁上的战斗自己也无能为力,那里是死角,就算派了兵马去,也毫无作用。而正面的蛮兵给的压力很大,自己稍一分神,佯攻便成了真正的进攻。被攻上山头,那便一切都完了。
山坡上狼藉一片,到处是尸体和血肉,燃烧后还冒着青烟的原木余烬还隐隐发着红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灼的味道。一大群黑压压的乌鸦落在山坡上‘啊啊’乱叫,硺食血肉,不时惊飞而起,又呼啦啦的落在另一处山坡上。
宋建功命人迅速清点伤亡,抓紧时间填饱肚子休息,他担心夜晚降临之后还有更加艰苦的战斗,他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紧绷神经的宋建功没有等到他想象中的进攻,这一晚除了紧急抢时间搭建索桥的士兵们的号子声便只有泸水河汤汤的流水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清晨时,阳光升起照在泸水河上的时候。两百条粗索已经被拉直固定在两岸的崖壁上。北岸的士兵已经将截成丈许长的一根根原木一剖两半开始在绳索上铺设。南岸的宋建功和北岸的王源等人都绷紧了神经,但蛮兵根本没有出现,仿佛无视正在成型的索桥一般。
由此,王源终于能下结论:阁罗凤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第四三二章 人祸
栈道索桥当日傍晚便可让步兵通行无阻。虽然因为缺少固定的斜拉索而显得飘摇不定,让马匹车辆暂时无法通过。但能让两岸士兵畅通无阻,便已经不必担心两岸脱节,不必担心蛮兵的进攻了。剩下的事情便加固索桥,让车马辎重能通过桥梁便可,那只是时间问题。
当晚,王源在北岸大营设宴,请南岸的宋建功率其手下将领前来赴宴并商谈下一步的行动。然而,当宋建功率领七八名将领抵达的时候,在帐门口迎接的王源李宓等人却发现宋建功的神色不悦,不像是打胜仗之后的神情。
随着宋建功前来的几名将领还用箩筐担着几大筐用油布遮盖的物事,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爱开玩笑的李宓见到此景笑道:“宋将军,难道缴获了什么南诏兵马的宝贝,带过来给咱们开眼不成?”
宋建功阴沉着脸甚至没有跟李宓答话,这让李宓甚是尴尬。
宋建功来到王源面前,面无表情拱手行礼。王源微笑道:“宋将军辛苦了,此战宋将军是头功。扼守南岸山顶之上坚如磐石,毙伤蛮兵近万,大大打击了阁罗凤的气焰。本人要上奏朝廷给宋将军请功。今晚特地设宴款待宋将军,进帐吧,咱们边吃边聊。”
宋建功皱眉道:“多谢副帅了,完成副帅交代的任务是卑职的职责,但这一战卑职却并不感到高兴。”
王源笑道:“怎么了?胜了还不高兴?难道败了才高兴?”
宋建功拱手道:“恕属下不敬,卑职认为这次作战本该更完美些。南诏兵马虽死伤近万,我的兵马也死伤三千多。特别是,其中两千多不是因为战死,而是因为**而死,这更是让末将很不开心。今晚卑职也不是来赴宴的,而是来问问副帅这两千人的死伤之责谁来担的。”
周围众人顿时愣住了,都不知道宋建功所说的是什么事情,而且对主帅说话言语生硬态度不敬,倒像是来兴师问罪一般,这让好几个人都难以接受。
“宋将军,你面前的可是王副帅,说话当心些。”刘德海沉声喝道。
“刘将军,我对事不对人,我难听的话还没说出口呢。”宋建功冷笑道。
柳钧挺胸上前喝道:“姓宋的,自以为有功了是么?携带强弓劲弩和一万五千精兵去守对面的山头,谁都能做到这一点。你可别以为你有多么能耐。副帅不器重你,你有这个机会么?现在倒来大放厥词了。”
宋建功怒道:“你……”
王源沉声喝道:“别吵了,你们眼里还有我么?”
众人忙噤声垂首,王源皱眉道:“我到现在还不知你们在吵什么?宋将军,能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了么?你刚说的是什么**?我却不太明白。”
宋建功拱手道:“副帅恕罪,卑职刚才言语唐突了些,但这件事卑职很是气愤。来人,将东西给副帅瞧瞧。”
几名抬着箩筐的将领山前来,将几大箩筐的东西哗啦啦倒在帐前平地上,众人这才借着两只大油盆中熊熊燃烧的火光看清楚了这些东西是什么,原来都是防毒面具。
“副帅,这些都是从蛮兵毒瘴攻击之后被毒死毒伤的兄弟们的脸上扒下来的。副帅之前做过保证,说这玩意绝对能抵抗住毒瘴之毒,卑职也是极为相信副帅的话的。所以蛮兵进行毒攻时卑职命兄弟们不许移动,想给蛮兵来个突然的袭击。但没想到,毒瘴过后,两千兄弟们被活活的毒死毒伤,这不是**是什么?早知这面具无用,哪怕是战死也是一种死法,现在却活生生的被毒死了,这件事谁能给个说法?”宋建功情绪激动的道。
王源也是愣住了,原来是因为防毒面具没能发挥效用而白白损失了两千兵马,这才让宋建功如此的恼怒。实际上王源也很震惊,若说数万只防毒面具中出现个百余只会失去效用,王源倒也不惊讶。但一万五千只里边便出现了两千只不起效用,这比例实在大的吓人。这里边一定有原因。
王源皱眉上前,伸手从地上拿起一只面具来在火光下翻来覆去的看,口中道:“宋将军,士兵们佩戴面具的方式你检查过么?若佩戴的方式不对,未能保证密封,便会不起效用。”
宋建功道:“副帅,这绝无可能。事前便训练不下百次面具的佩戴之法,就算有人佩戴有误,也不至于两千多士兵都佩戴失误。张副将、李副将他们可以作证,事前卑职下达的训练面具的佩戴之命数次。”
两名副将上前跪拜道:“启禀副帅,宋将军确实极为重视此事,下达多次命令。我等也按照命令训练佩戴面具百余次,兄弟们应该都掌握了佩戴的方法。”
王源点头道:“知道了,我也不信是因为佩戴不规范导致的原因。那么问题便是出在这面具上了。”
王源将手中的面具翻来覆去的看,不时掂量掂量,忽然伸手对宋建功道:“你的那只应该是有效用的,拿来我瞧瞧。”
宋建功从腰间取出悬挂的面具来交给王源,王源两只手掂量着两只面具的重量,忽然蹲下身子抽出匕首将两只面具都割开,取出其主要配件——装着焦炭的长竹筒来。将两只长短一致,粗细相若的竹筒的一头削去,往外倒出两只焦炭压实的炭芯来。
“果然,果然。”王源沉声道。
众人诧异中,王源攥着两只长短不一的炭芯站起身来道:“混账之极,这有问题的面具偷工减料了,瞧瞧这炭芯,短了一寸有余,滤毒效果自然是差了太多了。宋将军,你说的没错,这是**,这是制造此物的时候有人潦草行事,酿成如此的恶果,这是不可容忍的。”
众将纷纷围拢过来,盯着那一长一短的两截炭芯看,发现果然短了一截,均大惊失色。
“柳钧,将这一堆面具全部拆开,验证里边炭芯的长度。”王源沉声道。
柳钧答应一声立刻招呼十几名亲卫动手,嘁哩喀喳一顿忙活,地上摆了一大排的黑色炭芯,竟然长短不一参差不齐,但每一根都比正常的炭芯少了一截。到此时,再无疑义,这一切都是有人偷工减料的结果。
王源面色铁青,喝道:“将柳熏直叫来问话。”
亲卫立刻去叫柳熏直来,柳熏直被委任为大军随军物资的司库,正在大营后方仓库忙活,闻听传他忙满脸疑惑的赶来,见到王源尚未行礼,王源便厉声喝问道:“柳熏直,你可知罪?”
柳熏直不明所以,愕然道:“二郎这是何意?”
王源喝道:“柳先生,我对你信任有加,命你监督制造防毒瘴的面具。你玩忽职守偷工减料,面具中的炭芯严重不足,导致两千多士兵中毒死伤。瞧瞧这些炭芯的长短对比,你还有什么话说?”
柳熏直面色惨白,这才明白为何地上摆满了被拆开的面具和长短不一的炭芯,抖索着拿起这些无效的面具查看一番,噗通跪倒在地,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朽尽职尽责,怎地会出现如此差错?”
王源冷喝道:“柳先生,虽你是我私人,但军法无情。你犯下如此过错,我也庇佑不了你,柳先生,你太让我失望了。”
柳熏直颤声道:“副帅息怒,有罪当惩,老朽绝不抵赖。但请容我瞧一瞧到底是何原因所致。因为既然有这么多的残次面具出现,则说明仓库中和将士们佩戴的面具中也有可能还是有残次品,给老朽一个机会,将残次面具找出来。待完成这件事,老朽也可心安受罚了。”
王源冷声道:“那你便去找原因,给你一夜时间,明日一早我要知道出现这件事的原因,还有所有的面具中还有多少是残次品。但你莫以为那是将功折罪,一千多条人命,数百士兵中毒残废昏迷不醒,这可不是你我之间的私交所能抹平的。”
“是是,副帅息怒,老朽明白事理,副帅不用介意私交,一切按军法从事便是。”柳熏直面如死灰,沉声道。
王源摆手道:“去吧,明日一早再来见我。”
柳熏直哑声答应,佝偻着身子踽踽而去。
王源长叹一口气,回过头来对宋建功道:“宋将军,明日一早会给你个交代,你放心,虽然柳熏直是我王家门客,但我绝不会徇私枉法的。”
宋建功也觉得这件事有些尴尬,王源表明态度,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头道:“副帅,若是柳熏直能找出军中兵马佩戴的残次面具,让今后不再有此事发生,那也是将功折罪。我的目的只是不希望以后再出这样的差错,倒也不是非要惩办某人。”
王源摇头道:“那可不成,若个个如此,今后谁还能恪尽职守?这事于他无关倒也罢了,若是他的责任,我必军法严惩,斩了此人以儆效尤。”
第四三三章 追究
这件事一闹腾,其实众人也都没什么心情庆功了。因为副帅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毕竟谁都知道,副帅从京城来此赴任,除了家眷和仆役之外带着的身边人除了柳钧刘德海之外便只有这位柳熏直先生了。
柳钧和刘德海那都是带着兵部下达的任职公文前来,说起来算是官派的将领,而柳熏直却是王源除了家眷之外唯一带在身边的谋士。平素见王源对柳熏直也是客客气气的很是尊重,更听说这位柳熏直在副帅境遇不好时对副帅很是照顾,甚至为此得罪了当时的左相李适之,众人便理解了王源对柳熏直为何这么看重的原因。
而现在,这件事情将柳熏直卷了进去,副帅要秉公执法,但心情一定是不好受的。
沉闷的宴席草草结束,虽然王源面带微笑的给宋建功敬酒,说些赞美的话,但场面和气氛总是有些尴尬。本来还要讨论下一步的计划,但李宓见王源显然情绪低落,于是提议早早结束,今夜大伙儿都好好的休息一夜,军务明日再说也自不迟,王源也没有坚持。
宴席散后,宋建功带着人回南岸军营中,行了几步,身后李宓快步跟上,将宋建功拉到一旁说话。
“宋将军啊,不是老朽说你,你今日不该如此啊。副帅心里很不高兴了。”李宓低声道。
宋建功挠头道:“老将军,我也没想着这事和柳先生有关,我的本意是找到缘由,以防后面再有纰漏。我总不能拿将士们的生死开玩笑吧。”
李宓叹道:“没说你提的不对,只是你该注意方式才是。这面具是副帅想了很久弄出的东西,正是因为有这面具,咱们才能不惧南诏兵马的阴损战法,这东西是起着扭转大局的作用的。你想想,若无这玩意儿,这一次泸水河咱们能轻易打赢这场仗么?昨日那一场大毒瘴笼罩山顶,若无面具你那一万五千人能逃过此劫么?你刚才说的话明显过分了,你要看大的效用,对战局大的影响才是啊。”
宋建功愕然道:“我并无抹杀防毒面具的功效之意啊。我也没想让副帅杀了柳熏直啊。怎么就弄成这样子了。”
李宓摇头道:“你呀你,我说你什么好?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个脾气,有什么便不管不顾的说出来。当初鲜于大帅领军,你还没因此吃够苦头么?那时候我是支持你的,因为当时军中乌烟瘴气,你是老朽少数欣赏的将领之一。但今日,老朽不敢苟同你的作法。就算面具的事情造成了士兵的伤亡,但你可莫忘了,大部分面具还是保护了士兵不受毒瘴侵害,这才是重点。当然,面具失效导致大批伤亡的事情也不能放任不管,但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气势汹汹。窃以为私下里跟副帅沟通会更好。你这么一闹,副帅碍于众将之前,不得不对柳熏直严惩。而且好像是副帅绞尽脑汁设计了面具导致了这一切发生一般,你这不是给副帅添堵么?”
宋建功梗着脖子道:“我并没有对副帅的冒犯之意,我站得正,不怕他人流言蜚语。”
李宓摇头道:“宋将军,你这是不顾大局。好不容易来了个王副帅,有勇有谋有担当,咱们这些经历过前番兵败的剑南将领哪一个不是欢欣鼓舞?哪一个不希望能够一雪前耻?你难道希望王副帅心情低落拍拍屁股走人么?让鲜于大帅再来领军,你愿意么?顾大局,顾大局,你怎么不开窍呢?再说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宋建功呆呆而立,喃喃道:“难道我做错了?你是说,副帅会因此心里不开心,可能会离开剑南么?”
李宓道:“我也不知道,柳熏直是副帅的心腹之人,若明日真的不得不杀了他,王副帅心情糟糕,很难说不会撂挑子走人。莫忘了,王副帅可是来救火的,咱们剑南军的前耻跟人家王副帅可没什么干系。”
宋建功咂嘴道:“我真的没考虑这些,老将军这么一说,我心里可是打鼓了。我对副帅的到来当真打心眼里欢迎,希望能跟随他一路势如破竹击溃南诏国,我可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而离开。我该怎么办?”
李宓道:“能怎么办?明日一早咱们一起替柳熏直求情,只能这么办了。宋将军,行事刚直我是很佩服的,但也不是一味的刚直。以前你也是这样,结果如何?遇到心胸度量大的上官固然没什么,遇到心胸狭小处处计较的,反而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你就是太一根筋了。”
李宓叹息着拱手离去,宋建功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好受,有心回头去和王源解释一番,但见王源帐中已经吹灯熄火,又不敢去打搅。徘徊半晌只得决定明早来同李宓一起为柳熏直求情,弥补自己的过失。回营后睡在营帐里心里焦躁不安,辗转良久才睡着了。
次日天明,宋建功蒙蒙亮便起来赶到北岸,同李宓一起商量好待会要一起替柳熏直求情的事情,两人带着十几名将领一起来到王源的大帐前。柳钧刘德海也赶到了,冲着宋建功瞪眼,神情极为不满。
不久后,王源起床洗漱完毕出了大帐,见到帐前围着的李宓和宋建功以及众将领几十人,愣了愣后淡然道:“诸位都是来听消息的是么?放心,我没忘。昨天的事情我会秉公执法的,绝不会徇私的。”
宋建功欲上前解释,被李宓轻轻拉住。
王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头吩咐身边的亲卫道:“去将柳熏直押来。”
不久后柳熏直佝偻着背面色苍白的来到面前,看他面色憔悴,黑着眼圈,显然昨晚是一夜未眠了。
“柳熏直,辰时已到,咱们约定的时间到了。你找到原因了么?军中士兵佩戴的面具中还有多少是残次品,可都查出来了么?”王源沉声问道。
柳熏直拱手哑声道:“回禀副帅,找到了些缘由,残次面具也都找出来了。”
王源脸色一变道:“哦?这么迅速。我以为这事儿并不好办,难道你将所有的防毒面具都劈开看了里边的炭芯长短么?”
柳熏直道:“那也不必,老朽有自己的办法。副帅莫急,老朽向您解释。”
柳熏直朝旁边招手,十几名军库老兵推着两大车堆积如山的面具过来,柳熏直指着那些车上的面具道:“副帅,这些都是残次的面具,数量八千七百只。”
王源走过去拿起一只暂新的面具瞧了瞧,见并未有破损之处,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皱眉道:“你怎知这是次品?”
柳熏直接过面具请柳钧用长剑剖开,果然炭芯短了一截,再取一只剖开,还是短了一截的次品。在两大车上不同部位连续取了七八只剖开,结果都是次品,这说明这两大车上应该全部是次品了。
“你怎知道?重量轻是么?”王源问道。
柳熏直摇头道:“称重是不成的,每个面具的重量不一,炭芯的重量很轻,少了一截的也许比正常的面具重量还重,那是没法判断的。”
“那你如何得知那个是合格的,那个是次品?”
柳熏直叹了口气道:“副帅,您将监造防毒面具的事情交给了老朽,那是对老朽的极大信任。且这面具干系到作战时将士们的生死,老朽更是觉得责任重大,岂敢有丝毫的怠慢。昨日宋将军责问之事,老朽也觉得甚是奇怪。回去后细细的回忆当时的情形,想起了一些细节。”
柳熏直伸手从身上解下一只防毒面具,将之翻转过来,指着内衬道:“副帅请看,当初老朽带着十余人负责最后的验收打包,每一个合格的面具里边老朽都做了标记,这一只上面写着‘叁’字,那便是说这是第三批打包的合格面具。老朽担保这是好的面具。”
柳熏直借过柳钧的剑,一剑将面具竹筒剖来,里边紧密押实的炭芯滚落出来,长度合乎规格,是合格的面具无疑。
“诸位可看一看各自面具里边有无老朽写的数字,若有便是经老朽亲自检验过的面具,若这里边有不合格的,便是老朽之过。”
众人纷纷取出面具来翻转查看里边有无字迹,果然纷纷找到了数字,有的是‘壹’,有的是‘贰’,有的是‘肆’,有的是‘伍’等等,各自不同。
“第一批打包装车的便是壹字,第二批便是贰字,以此类推。诸位可以劈开查看里边炭芯长短是否合格。”柳熏直道。
“那也不用劈开了,那这车上的面具里衬上有没有数字?”王源皱眉道。
柳熏直拿起一只车上的次品翻转过来道:“副帅,这些次品上并无数字,说明这都是没有检验是否合格的面具。老朽便是根据这些迅速将这些次品分拣了出来。”
王源和众将都恍然大悟,以此为标准自然是很快捷的分辨是否是合格的面具。但这些次品如何产生并运达军中,这便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柳熏直知道大家心里想着什么,不待王源发问,便开口道:“老朽非是要为自己开脱之意,但这一万多只次品面具显然没有经过老朽的检验。老朽思来想去,只有一批面具没有经过我的检验,问题恐怕便是出在了这一批面具上了。”
第四三四章 惩罚
“副帅还记得么?副帅和鲜于大帅约定的至少五万只面具的制作时限是半个月时间。但实际上已经过了十天期限的时候,面具还只制作了两万只,对于进度而言是极为滞后的。老朽记得,副帅曾命人数次催促,还将杨左相从京城写来的信送到成都给鲜于大帅过目。在接到副帅转交的那封杨左相的信件之后,鲜于大帅严令所有制作作坊连续三天三夜不休,一下子赶出了三万多只面具出来,这才在正月二十八当日赶上了进度,还多出一万多只的数目。”柳熏直缓缓说道。
王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最后的匆忙赶工造成了这么多的残次品么?”
柳熏直皱眉道:“赶工的那三天老朽在场,制作的速度确实非常的快,但我从未疏忽自己的职责。但最后一日,老朽身子实在顶不住不眠不休的劳作,因而晕倒在作坊里。待我醒来时所有的面具已经装车完毕。我问鲜于大帅最后一批制作的面具是否按照流程并经过检验。鲜于大帅说是他亲自带人监督检查的,绝无问题。当时因为已经到了交货的日期,我担心面具不抓紧送达嶲州会耽误大军的行程,又有鲜于大帅亲自检验,所以便想当然的认为没有问题,于是便押车赶赴嶲州大军之中。但现在想来,这一批没有我的亲笔签字的面具便是那最后一批制作装车的面具。而问题正出在这批面具上。”
这番话一说出,不仅王源变了脸色,周围众将也一个个错愕不已,这事儿越查越是麻烦,现在居然闹到鲜于大帅的头上去了,这可真是没想到。
“你的意思是,鲜于大帅为了赶工,所以趁着你昏迷的时候粗制滥造了最后一批面具,然后谎称检验合格装车运到军中了是么?”王源眯眼冷声道。
“副帅,老朽不敢说是否如此,因为老朽并无证据。但出了问题的这批面具没经过老朽之手检验签字,这是千真万确的。这件事老朽难辞其咎,老朽若不晕倒,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炭芯的长短外表看不出来,只有严密监督制作过程时的炭芯压制的过程才能知晓。老朽身体老迈便不该接下这个重要的职责,而且在路上也该对最后一批未经受的面具进行拆出炭芯抽查。我的责任我不推脱,自当接受副帅严惩。”
王源眉头紧皱,负手缓缓来回踱步。李宓低声道:“副帅,此事看来都是无心之失。柳先生劳累晕厥没有尽到职责也是情有可原,卑职看,这件事到此为止。事情已经发生了,便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宋建功也忙上前道:“副帅,昨日卑职之所以当众提及此事,目的不是要追究什么人的责任,而是为了让副帅下令将防毒面具中的残次品给找出来,以防下次再发生不该发生之事。这件事卑职和李老将军的想法一致,就此打住为好。反正残次品已经找了出来,卑职的目的也达到了。”
王源停步转头,一双厉目炯炯盯着两人道:“你们的意思是,那两千士兵白白死伤了是么?”
宋建功身子不由自主的后缩,低声道:“副帅,卑职……”
王源冷笑道:“笑话,这等事若不追究当事人之责,今后兵士谁还敢勇武杀敌?今日是面具,明日是否可以是不能击发的弓弩,不能杀敌的兵刃?不能御敌之盔甲?你们无非是因为此事涉及的一个是我的门客,一个是上司而给我个台阶下罢了。但我告诉你们,这件事不必给我台阶下,因为我不会大事化小。”
王源转过头来对身后躬身而立的柳熏直道:“柳先生,事情果真如你所言的话,你虽不负主要责任,但你也难辞其咎。我命你全权监督面具的制作之事,你未能尽到职责。至于身体原因,却不能因此便推卸责任。原本该将你正法警示,但鉴于你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力有不逮,也非主要责任者,故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予重责四十军杖的惩罚,你可服气?”
“老朽服气,认罪领罚。”柳熏直跪在在地,颤声道。
众人大惊,四十军杖,那还不打的死去活来,柳熏直这身子如何能扛得住。
“副帅不可啊,四十军杖惩罚过重,会出人命的。”李宓高声道。
“副帅三思,真要打四十军杖,还不如直接砍了柳先生来的痛快,副帅开恩。”宋建功也叫道。
柳钧刘德海等人也纷纷求情,希望王源收回成命。
王源不为所动,缓缓的卸下身上的盔甲摆手道:“都干什么?军令如山,难道可以随便说说的么?这四十军杖是对柳熏直的惩罚,但我委派命令他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他的身体老迈的原因,所以我也有责任。所以,这四十军杖,我替他受二十杖。”
众人更是一片惊惶,呼啦啦跪倒一片,连叫不可。
“赵青,带人行刑。”王源喝道。
赵青呆愣愣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王源瞪眼道:“还愣着作甚?你想抗命么。”
赵青噗通跪倒道:“副帅杀了小人吧,小人可不敢。”
王源气的抽出剑来怒骂道:“好,你抗命,我便杀了你。”
“义父!听我一言。”柳钧的声音在王源身后响起,王源回头看去,但见柳钧正撅着屁股爬在地上。
“你干什么?”王源皱眉道。
柳钧昂着头道:“义父治军严格,不徇私情,柳钧佩服之极。这件事柳先生确实难逃责罚,四十军杖一点也不冤。”
“小爷,你在说什么?”刘德海忙撅嘴挤眼制止,哪有不劝阻却火上浇油的道理。
柳钧不管不顾自顾道:“义父代柳先生二十军杖的举动让柳钧学会了什么叫义,这是主客之义。义父不是经常教导柳钧要谨记忠孝节义之事么?柳钧今日算是真正领会了。所以,柳钧作为义父的义子理当替父受罚,这二十杖柳钧受了,这是孝。”
王源皱眉喝道:“胡闹。“
“义父所言差异,义父可以尽主宾之义,凭什么不让我尽孝道?哪有这个道理?赵青,还不来打我?愣着作甚?”柳钧屁股撅得更高了。
李宓反应过来,起身挥手道:“柳小将军说的极是,赵校尉,还不行刑么?”
赵青哦哦的答应着,带着几人上前来,将柳熏直扶到柳钧身边爬下,同时下令行刑。那边厢,李宓和宋建功刘德海等将领适时的将王源围拢簇拥进帐,青云儿和紫云儿也忙将王源脱下的盔甲抱起来去伺候王源穿戴。
帐外,柳钧挤眉弄眼对赵青低声道:“兄弟,打我可以重一点,打柳先生可要轻点,要是出了人命,我可找你算账。“
赵青呵呵笑道:“小将军,你放心便是,我们心里有数,小将军也要配合一下,免得被副帅说我徇私。”
柳钧挤挤眼会意,军杖高举轻落,柳钧呼天抢地叫的惨不忍睹,那边厢柳熏直倒是平静的趴在地上,屁股上不痛不痒的挨着板子,虽然不痛,但却老泪纵横。那是感动的泪水。王源要替自己受罚的举动让柳熏直极为感动,他理解王源,军法是军法,人情是人情,王源这么做也是既维护军法,又照顾人情之举。
行刑完毕,柳钧和柳熏直都被抬了下去,赵青进帐中回禀。王源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案后,倒也没去深究军杖打的是轻是重。对于王源而言,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表明自己从严治军不徇私情的态度。
“赵青,你即刻去往成都一趟,让鲜于大帅即刻赶到军中来。你告诉他,就说是我的要求。要他即刻来军中替这件事向全军将士道歉,并且亲自给死去的将士穿孝吊唁。你告诉他,十日之内他若不来,我便将此事禀报左相,禀报朝廷,让他自己看着办。你你还告诉他,不要狡辩,不要抵赖,这件事他是抵赖不了的。”王源沉声喝道。
“什么?”赵青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李宓宋建功等也是张口抽冷气,副帅这派头不小啊,这是对上官的口气么?这也太霸气了吧。
“你没有听错,就是那些话,赵青,你敢漏了一句,我便砍了你的脑袋。”王源冷声喝道。
赵青忙点头道:“知道了,属下这便动身去成都,副帅的话一句不漏。”
第四三五章 等待
三日后,索桥加固工程完毕。整座桥梁由密密麻麻的上千根粗索连接,绳索相互结成网状牢牢固定在泸水两岸。数十根原木从崖壁上凿洞生根,撑住两头的桥面。
这还罢了,为了保证桥面的稳固和耐久,王源命士兵进山林之中砍伐下七八根高达十几丈粗如水缸的古木拖到桥头,用炭火烧焦外皮做成简单的防腐木,一根根直立埋进桥面两侧的地面上,左右用稍矮一些的原木撑的纹丝不动。
再从高耸的巨木上端生出各生出数十根绳索,拉在桥面悬空的两侧绳索上,让整座索桥更加的稳定和牢固。虽然毕竟是绳索搭建的桥梁,还是有些摇摇晃晃,但已经完全不虞有断裂塌陷之忧。
李宓在索桥北岸立了一块巨石,请王源给这座桥命名。王源欣然答应,提笔略一思索,写下了《泸水飞渡》四个字,纪念那夜长索飞渡之事。李宓命人将四个字雕刻在巨石上,立在桥头。这座桥梁后来也被当地人简称为飞渡桥。
二月十四日,剑南五万雄兵渡飞渡桥南下,兵临姚州城下。姚州已经是空城一座,阁罗凤并未占据姚州死守,而是大肆劫掠一番后便早在五日前撤离了姚州。姚州城中也只有少量阁罗凤的兵马在占据观望。当得知剑南大军抵达的消息,这些蛮兵也风闻而逃,未做任何的抵抗。
晌午时分,大军开进城内,到了午后,逃到山林中避祸的百姓们得知唐朝大军收复姚州,也都纷纷从山林之中出来回归家园。军中众人忙的不可开交,宋建功和柳钧忙着检查城防,将姚州被破时破碎的城门吊桥重新制作安装,将倒塌的城墙和敌楼重新修建完善,恢复姚州城最基本的防御功能。李宓和刘德海则忙着安顿百姓救济百姓,安顿大军的驻地等事务。
阁罗凤还算是有点人性,他并没有毁了姚州城,城中的建筑民居大多保存完好,这让军队和百姓们都有了容身之所。光是这一点,王源便对阁罗凤并没有切骨之恨。但是姚州城中的百姓人口从当初的近两万百姓到现在只剩下了不到四千人。这些百姓还都是姚州城破时躲到山林中才得以幸免,其余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被阁罗凤掳的干干净净。粮食,财物也都洗劫一空。
但不论如何,重新占领姚州,则代表着征讨南诏的战事已经摆脱了之前的劣势。姚州西南就是南诏国国境,再进兵便是真正的对南诏国的讨伐了,此事意义重大。
但在城中众将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王源却很悠闲。进城之后王源当然住进了保存完好的原姚州羁縻州的都督衙门府中,将这里作为自己的指挥所。
中午时分,王源开了家宴,叫了公孙兰和紫云儿青云儿一起上桌,还命人开了一坛酒。众女都以为是以为姚州收复之事王源心里开心这才喝酒,没想到王源在酒席上却拿出了三束山林中采摘的鲜艳的野花献给了三人。
三人很是不解,问王源这是何意。王源笑道:“今日是二月十四,在某个地方,这个日子叫做情人节,是男女之间表达爱意的日子。虽然咱们大唐不兴这个,但是我却要过这个节日。我并不喜欢戎马倥偬的日子,连累你们跟着受苦心中不安,所以献花表示我的爱意和歉意。”
三女那里信王源所说的什么情人节的鬼话,均以为王源不过是讨自己的欢心的说辞罢了。但不论如何,对心上人的示爱举动还是非常开心的。特别是紫云儿,跟随王源身边其实名分未定,王源此举也是接纳之意。
但对公孙兰而言高兴之余却觉得有些意外。王源这么做便是向青云儿和紫云儿公开自己和王源之间的关系,公孙兰还没想这么快便被众人知晓。所以对于王源的举动,公孙兰的心情复杂。于是宴席之后不得不跟青云儿和紫云儿解释了一番,说王源喝醉了酒胡说云云,自己可不是他的情人之类的话。
青云儿和紫云儿心照不宣,倒也并不戳破。关于公孙姑娘和王家主母十二娘之间是师徒的关系,而又同王源之间不明不白的那些事儿,两人都早已有所耳闻。对于这样的不伦之恋,两人觉得惊讶之余其实也并不那么吃惊。毕竟大唐当今陛下都抢了自己的儿媳妇为贵妃,上行下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源做到了酒桌上的承诺,一下午时间都陪着三人在都督府的后园中漫步说笑,外边众人忙翻了天,他也一概不管。不管倒也罢了,李宓宋建功来见他,征求他的一些意见的时候,王源还一句‘这些事若都要我来决定,岂不要将我累死’这样的话将两人噎了回去。
当晚,王源做到了好情人该做的一切,晚饭沐浴之后一头扎进青云儿和紫云儿的房里,将两名小妾拉上床便不再放开,一直折腾到半夜里,才让这两名精疲力竭的情人小妾昏昏睡去。王源还贼心不死偷摸进公孙兰的房里,若不是被公孙兰一脚踹出来,怕是还想过个一箭三雕的情人节。
姚州城百废待兴,各种事务繁杂多如牛毛,把宋建功和李宓等人忙了个半死。王副帅却什么事儿都不插手,只让诸位各自发挥。王源倒不是不肯劳神,而是这些事情他实在是不懂,也不想露怯,坏了英明神武的副帅的形象。宋建功和李宓等人会错了意,以为副帅绝对信任的放手让他们干事,倒也鞠躬尽瘁,虽然累得半死,倒也不叫苦不叫累。
数日后,姚州城中的秩序逐渐井然,城门城墙的简单休憩也到了尾声,下一步的计划便也提上了案头。进军南诏,如何进军,这些事可不是宋建功李宓等人能拿的了主意的,这件事必须副帅来办才成。
于是众人开始询问王源下一步的打算,准备商讨此事,但王源却道:“明日二月十九日之后再谈此事。”
李宓甚是不解,问道:“为何是必须是二月十九日之后?”
王源诧异道:“难道你们忘了,我给鲜于大帅的十日之约么?二月十九是第十日,鲜于大帅来了之后再决定是否进军南诏。”
众人愕然,副帅要鲜于大帅十日内赶来军中的话大家都早已经不放在心上,私底下都认为鲜于仲通是不可能来的,而且副帅让赵青去说的那些话也都是说给众人听的,事实上根本不可能以那种口气对鲜于大帅说话。没想到副帅还真的将这件事当回事了。
“这个……鲜于大帅未必会来吧。副帅这是何必呢?”李宓咂嘴道。
王源冷笑道:“他若敢不来,我倒是佩服他是条汉子。这件事我必须给他个教训。”
“可是……万一鲜于大帅真的不来呢?副帅您能怎样?”宋建功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不来,南诏国便不忙着进兵,咱们挥军去成都,他不来,我便去亲自找他。不过,谅他也没这个胆子不来。宋将军,你只管将死去的一千多将士的名字统计,在姚州城里找个地方刻个碑立着,再摆个祭拜的香案。否则咱们的鲜于大帅来了,若是无处祭拜我可找你算账。对了,被毒至伤残的祭拜士兵当天也要出席,让鲜于大帅瞧瞧他干的好事。”王源微笑道。
众人大张着嘴巴抽冷气,副帅脾气也太拗了,居然要挥军北上去成都找鲜于仲通,若真如此,事儿可闹大了。
宋建功暗想,事儿是要按照命令预备的,但对于鲜于大帅明日是否会真的到来的事儿却不报希望。鲜于仲通貌似不像是随便被欺负的人,副帅年轻气盛,胆气虽壮,但恐怕明日要尴尬了。现在该想的是明日如何让副帅有个台阶下,不至于真的下不了台要挥军去成都,那可真是笑话了。
第四三六章 摆布
没有人认为身为剑南节度使的鲜于仲通会听从副使的命令,接受一个副使的斥责和侮辱,但次日上午,鲜于仲通的到来却着实给了将领们一个打耳光。
上午巳时,鲜于仲通的车驾从成都千里迢迢而来,踩着十日之限的最后时限抵达姚州。王源倒也按照礼节率众将在北门迎接,鲜于仲通坐着高头大马,在数百亲兵的前呼后拥之下抵达北门外。
鲜于仲通见到王源等人,不待王源上前拜见便抢先下马远远拱手,大声笑道:“恭喜恭喜啊,老弟啊,欣闻老弟率兵大破阁罗凤,收复姚州城,本人欣喜若狂。姚州终于夺回来了,咱们也能向朝廷向左相有个交代了。此乃天大之喜,咱们立刻联名向朝廷报捷,让陛下和左相以及朝中诸臣也高兴高兴。”
王源微笑上前拱手还礼道:“大帅一路辛苦,这些事儿咱们稍后再说,先请大帅进城再说。”
“好好好,这一路上乏累的很,道路很是难走。山林蚊虫多如牛毛,叮咬的本帅浑身瘙痒。我也正想赶紧洗个热水澡,浑身上下都臭了,有失体统,有失体统。”鲜于仲通哈哈大笑着道。
王源微笑不答,高声道:“迎接大帅进城。”
众人簇拥鲜于仲通进入北门广场之中,但见上千剑南士兵排列整齐站在前方,表情肃穆凝重,一个个如标杆一般的笔挺。
“嗬,王老弟领军果是不同,本帅自愧不如。剑南军风貌大有改观,瞧瞧这气势,恁是比禁军不差多少。”
王源呵呵一笑道:“多谢大帅夸奖,这是迎接大帅的仪式,大帅好好享受享受吧。”
话音落下,王源将手一挥,但见笔挺站立上千士兵动作划一开始披挂白色麻衣,片刻后竟然全体缟素,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鲜于仲通惊讶道:“这是作甚?”
王源冷笑道:“这些士兵是陪同大帅祭祀亡灵的,来人,给大帅上麻衣孝帽,伺候大帅更衣。”
两名亲卫手托托盘,拦在鲜于仲通面前,将一套麻衣孝帽呈了上来。鲜于仲通面色尴尬低声对王源道:“老弟,你这样不好吧。我已经赶来姚州了,你便不能给我留个薄面?”
王源冷声道:“鲜于大帅,因你之过,导致我两千兵马的无端死伤,我没向朝廷和左相禀报,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鲜于仲通也冷笑道:“王源,本帅可不是怕你去告状,本帅能来已经是给你很大的面子了,你可莫要得寸进尺。莫以为你有了些功劳,便可对本帅指手画脚。你要明白,本帅可是你的上官,你这可是犯上之举。”
王源呵呵笑道:“笑话,军法之前不分亲疏无论贵贱不管上下,你身为领军大帅,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么?我是对事不对人,大帅玩忽职守酿成我两千多人白白死伤,依照军法可不是我要求大帅做的这点事便能弥补的。”
鲜于仲通皱眉道:“那件事非我之过,我已经将玩忽职守的几名人员押解前来,便是要交给你处置,澄清事实的。”
王源冷笑道:“大帅,你又何苦找个替罪羊出来?你恐怕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件事军中将士都很愤怒,若不给予交代,这后面的仗我是没法打的。你可以不按照我说的做,但同阁罗凤的仗你自己去打,我可不想再趟这趟浑水了。你自己的烂摊子你自己去收拾,期限到了,若不能对朝廷有所交代,你这个大帅掉脑袋也好,被抄家下狱也好,那可都不关我的事情了。”
鲜于仲通恨得牙痒痒,他若有信心能率军拿下南诏,又岂会有这么多顾虑?正因为他连吃败仗,损失了数万兵马,杨国忠才请了王源来领军。他明白,自己在杨国忠眼中已经是个废人。若不是左相为了掩饰战败的真相,自己还怎能坐在这剑南节度使的位置上。他的将来完全寄托在王源能否扭转局势的基础上,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会受王源派人去训斥的那番言语,忍气吞声的跑来这里安抚王源的心情。
“王老弟,我知道错了,但你要我向全军将士致歉,还要给死去的将士披麻戴孝,这是否太过分了?大不了我祭奠他们一番,给他们厚厚的抚恤便是。再说了,那件事我也不是故意为之。我是为了赶进度,听了几名狗屁不通的东西说,炭芯短一些其实也没什么,一层层压制炭芯的时间太过繁琐,所以我才同意为了加快进度而减少了几道压制炭芯的工序罢了。”鲜于仲通低声下气的道。
王源铁青着脸冷哼道:“你还敢为自己辩解,明知这些面具干系生死,你竟敢在不懂的情况下私自减少工序,你这不是那我们的性命开玩笑么?试问,当日若是我戴了那次品的面具被毒瘴攻击,此刻我已经是个死人了。那我岂非死在你的手里?你告诉我,你的居心何在?”
鲜于仲通吓了一跳,虽然是个假设,但确实有可能发生,鲜于仲通这才意识到王源如此愤怒是因为什么,那可不是自己心目中死了普通士兵的小事,而是干系到王源乃至军中高级将领的大事。
“老弟,我可对你没有丝毫的坏心思,若有此意天打五雷轰顶,死后不得超生。”鲜于仲通不惜指天发誓。
王源摆手道:“现在不是你需要对我解释,我可以不在意这些,但将士们的情绪需要平息,否则后面的仗我没法打。你若不信,听听将士们的呼声。”
王源一摆手,广场上上千身着缟素的剑南士兵齐声高喝道:“请鲜于大帅对面具之事给我们个说法。强烈要求草菅人命玩忽职守之人受军法严惩。”
怒吼声响彻广场,震耳欲聋,鲜于仲通面色发白,身子往后缩。他知道激起民愤后果会多么严重,搞不好这些士兵一拥而上将自己分了尸也有可能,王源可能连阻止都不愿意阻止。
“罢了,按你说的做便是。”鲜于仲通终于不得不明白今日想和稀泥是不成了。
王源点头道:“这才是有担当之举,鲜于大帅,日后你会明白,我让你这么做不是对你的侮辱和不敬,而是在帮你。你若悟不透,可去信告知左相,请教左相。”
鲜于仲通连连点头道:“我懂,我懂。”
两名士兵伺候桌鲜于仲通穿上麻衣孝帽,众士兵让开一条通道,但见前方不远处用青石累就一方数尺高的方台,方台正中立着一块黑色岩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许多的名字。方台前摆着一张祭祀太,上面猪头羊角等祭品摆满了一桌子,摆着香炉神牌等物。
鲜于仲通走上前去,像是木偶般被要求点香祭祀祭拜,并将带来的几名涉及此案的人员砍头祭祀。祭拜完毕之后,王源领着他去旁边看了数百中了瘴毒之后虽然保住性命但已经无法恢复的伤者。鲜于仲通瞧着那些耳鼻歪斜,眼瞎嘴歪,口水淋漓连坐都坐不稳的士兵的惨状,心中也自惊骇。心中也有了些悔意。
接下来,王源带着鲜于仲通来到驻军的各处大营,鲜于仲通对各营士兵鞠躬道歉,表示要厚恤死者,善待伤者,保证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云云,说话间涕泪交加,泣不成声,倒也楚楚可怜。
中午时分,事情总算是按照王源的意思结束了,鲜于仲通也是累的像条死狗一般,从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让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中午的接风宴席上只喝了几杯便离席告退,回去休息了。
鲜于仲通离席之后,剑南军将领们爆发出一阵大笑,将敬佩的目光投向王源。王源淡然喝酒,不露丝毫得意之色。
“诸位,你们莫以为我是故意同鲜于大帅作对,我只是通过此事严明军纪。诸位记着,只要我领军一天,谁有功,我必赏之,谁有过,我必究之。哪怕你是我至亲之人,身边之人,或者是在座各位,乃至上司官员,我都不会听之任之,这便是我王源的治军之道。”
“副帅,我等心服口服,副帅一来,天地清明,再无以前的混乱徇私之风了。老朽断定,剑南军必将成为我大唐第一军,在副帅的统帅下将是一只战无不胜之军。”李宓抚须举杯道。
“借老将军吉言,干杯。”王源举杯一饮而尽。
第四三七章 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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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当然也不能对鲜于仲通太过无礼,毕竟此时此刻,鲜于仲通还是剑南主官,后勤之事还需他来解决。
鲜于仲通虽然是个蠢货,但他并非一无是处,人还是懂些道理的,关键是他肯出钱,而且钱也多。别的不说,来剑南之初,这家伙还是出了血送了自己一座大宅子的。而且募兵的事情还需要他的助力。
打一棍子需要揉三揉,于是当天晚上,王源再次亲自设宴单独请鲜于仲通赴宴,跟他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告诉他这么做是为了体现鲜于仲通的大度,平复军中怨气,为了更好的下一步的行动。
鲜于仲通本就有悔意,特别是上午些被瘴毒损害的士兵的惨状之后,本来觉得王源是故意找茬羞辱自己,但现在也觉得自己确实疏忽的过分。王源既然好言好语的相劝,鲜于中通自然也表示大度,说些自谦之语。
其实,在这种情形下,鲜于仲通什么都能忍。不久前杨左相交代自己一定要协助王源打赢同南诏之战,到时候自己才能因为这场胜利而受惠。既能离开这个西面受吐蕃虎视,南面受南诏滋扰的烦人的剑南道,而且还能升任京兆尹这个要职,进入京城权力的核心,为了这些,鲜于仲通可以趴在地上当王八。
王源也把鲜于仲通当人他一本正经的讨论了下一步的进攻计划,对鲜于仲通一些幼稚的见解也表示赞同,尽量满足这位鲜于大帅的虚荣心,更是邀请鲜于仲通明日主持出征仪式,给予他名义上剑南军大帅的面子。到最后两人又兄弟相称,起码表面上和好如初了。
次日上午,王源召集众将商议出征之事。因为姚州城是深入南诏境内的重要中转基地,姚州城的防务是极为重要的。若姚州被夺,大军出征之后的粮草物资的供应便会被切断,王源极为一点。于是会议上,王源提出请李宓兼任代理姚州总督的职务,率五千兵马坐镇姚州并负责进军南诏境内之后的后勤供应。这个提议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以李宓的老成和经验,他保证后勤比其他任何人都要让人放心。
李宓自己倒是很不开心,因为这样便不能跟随大军深入南诏国作战了,但他深知王源对自己极为信任才将此重责交给自己,于是别扭了一会儿也就欣然应允了。
关于进军的路线,倒也没有太大的争议。从姚州往南已经进入密集的高原山地,这里已经属于云岭山脉的苍山。苍山不是一座山,它是自北向南蜿蜒的十九座山峰,方圆数百里的大片山地的总称。出姚州十余里的山峰便是苍山最北面的第一座山峰。这之后便全面进入南诏境内的苍山环抱之内。
从姚州进军南诏便只有一条路,往南八十里出唯一一条大峡谷便是弄栋城,那是姚州都督府所辖的最南边的一座城池,但早已是南诏国的领地。弄栋城往西南数百里便是羊苴咩城,那是抵达洱海之畔的太和城前的最后一座坚固城池,也是必须要拿下的城池。
路线虽然都很清楚,但所有人都清楚,要兵临太和城下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因为这一路上都是在深山峡谷之中行军,南诏国蛮兵固然可以如履平地,但对剑南大军而言,深入敌国境内,所面临的危险可想而知。
不但是毒蛇虫豸野兽的危险,山中的毒瘴高原的气候山林中一定会随时准备袭击的南诏兵马以及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都是这次进军的巨大危险和阻碍。
但无论如何,这次深入南诏的远征必须进行,这是众人的共识。而且时间紧迫,二月已经过半,三月底便是最后的期限,到时候就算拿不下太和城,起码也要拿下南诏的几座城池,取得实际的成效,才能表示此次讨伐南诏之战是成功的。
讨论进行了整个上午,午后,出征仪式在姚州南军营校场上举行,鲜于仲通发表了冗长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讲话,所有人都皱着眉头,忍受着他的喋喋不休。他自己也好像没人在听他的说话,终于识相的有些尴尬的结束了讲话。
五万将士不知是谁率先叫了一声:“请王副帅上台训话。”
此言一出,顿时五万将士纷纷举起兵刃呼声如潮:“王副帅训话,王副帅训话。”
众将领众星拱月般将王源推上高台正中的位置,让他对众将士做激励之语。王源本想今日让鲜于中通出风头,但心难违,只能自己说几句了,于是微笑举手,示意众人安静。
五万兵马安静了下来,十万只眼睛齐刷刷盯着台上穿着黄金战袍的王副帅,聆听他的话语。
“诸位将士,从今日起我们便要正式踏入南诏境内作战,剑南军从朝廷下令讨伐南诏国开始,这是第一次深入南诏国境内,踏上南诏国的领地作战,这才是真正讨伐战的开始。”
鲜于仲通羞愧不已,无地自容的退到角落里。王源的话虽然刺耳,但却是事实。自己授命讨伐南诏,进八万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军姚州,半路上就被打回原形,这之后慢说南诏境内,便是姚州境内也没踏进一步,自己也觉得羞愧。
“你们若问我,对这次深入南诏国境的进军有没有信心的话,我无法回答你们。我不能保证此战我们能势如破竹,打的阁罗凤抱头求饶。因为,能否打胜仗并不取决于我,也不取决于军中诸位将军,而是取决于你们。你们存必胜之念,不顾生死的奋勇杀敌,才是胜利的保证。而我,只能保证跟你们同生共死,跟你们并肩杀敌,绝不先你们之前而后退一步。我只能保证所有的兄弟不会没有饭吃,所有的战马不会没有草料吃,保证你们受伤时不会丢弃你们,保证你们战死后埋葬你们并抚恤好你们的妻儿父母。保证你们不受毒瘴之袭,保证你们被毒蛇毒虫咬到时有药可医……而你们,只需给我一个保证!”
全场寂静无声,五万双激动的眼睛盯在王源身上,聆听着副帅娓娓道来的战前训话。
“你们只需给我一个保证,那便是,保证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胜利之念,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王源振臂高举,高高挥动。
全场士兵群情激昂,高举兵刃齐声大呼道:“必胜,必胜,必胜!”
数万将士的呼声响彻天地,飞出城池在周围山峦中环绕,久久不息。
鲜于仲通呆呆的站在角落里,他忽然明白了为何王源为何能受兵马拥护的道理了。王源的说的这番话连鲜于仲通都觉得听完后很是感动,恨不得为王源去卖命,若不奋勇杀敌便对不起王源一般。足见此人言语蛊惑之力。鲜于仲通承认,自己和王源不是差了一星半点,不仅是领军的能力上,连说话和行事的能力上也拍马不及。
出征仪式之后,鲜于仲通自觉在此无趣,原本打算半夜里送别大军出征之后明日离开姚州的他,决定提前告辞回成都。因为在这里,他完全就是个多余的人。
王源送他出城,叮嘱他后勤的保障一定要保证,新募集的兵员也要派人带领送到姚州作为大军的预备队,鲜于仲通连连答应。虽然来姚州受到极大的打击,但他对这次出征的重要性还是很清楚的。这不仅是干系左相,同时也密切干系自己的命运。此次出征若能胜利,自己也将从中获得极大的受益,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次日凌晨,除了留守的李宓和他的五千兵马之外,所有的兵马陆续开拔出南城门。以宋建功率一万五千兵马为前锋军,王源柳钧等率两万兵马为中军,刘德海率一万新兵为后军押解辎重粮草。出姚州二十里后,大军像一条绵延数里的苍龙,一头扎进了茫茫苍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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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八章 嗅觉
云岭山脉绵延纵横数百里,苍山十九峰自北向南横亘,海拔均超过千丈。进入苍山群峰之中,山谷幽深,峰峦叠嶂,林木葱郁幽暗,和外边的世界已经成了两个世界。
虽然大军一路南来,经过了不少大山大河高山峡谷,但和此刻进入的地形比较,还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了。
山峰之间幽深的谷地也并非完全无路径可走,毕竟曾几何时,大唐兵马也曾控制了原六诏领地的诸多地域。譬如八十里外的弄栋城,以及弄栋城东南方三百里的两爨所在的领地原本修筑的安定城。但随着在爨氏各族领地修建的安定城被爨氏联合摧毁,大唐越嶲总督竹灵倩被杀之后,大唐王朝伸向南诏腹地的触角便被斩断。
原先花了大气力修筑的简易行军以及运送物资的道路也被南诏诸蛮蓄意毁坏。对于南诏国人而言,这些道路的存在是一种威胁而非便利。南诏蛮族不需要这种便利,大唐的兵马才需要。
所以,蜿蜒在山林之间的道路被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阻隔,或者是数百根巨木阻拦道路,或者是蓄意将险要之处的山崖上的巨石推下来拦在路中间。或者是在这些道路上安置了暗藏的陷阱和毒刺,总而言之,一切能阻隔这道路畅通的手段,南诏兵马都能用。
然而,这还并不是这条道路难行的主因。树木巨石可以搬走,陷阱毒刺可以发现并清除,但有些东西却人力无法改变。譬如,山林间无处不在的蛮兵的骚扰袭击,譬如说变就变的高原山脉的气候等等,几乎从开始进入苍山群峰之中开始,这些便成了困扰剑南军的主因。
大军凌晨出发,行到中午时分,只不过行了十余里的路程。而前锋军宋建功的兵马已经遭受了十余次来自山林间和险要山崖上的小股蛮兵的攻击,死伤了近百人却连对方的影子也没看到一个。这期间,大军停留十余次,便是为了等候清除道路上的巨木和山石的阻碍。往往刚前进里许,便被迫停留下来。而大军在山谷中的停留却又给了蛮兵极佳的袭击机会。
而午后时分,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骤变,低垂的云层中落下冰冷刺骨的雨滴,不久后又开始落下鸽蛋大小的冰雹。空气骤然变冷,让数万将士经历了从温暖到严寒的骤然转变。原本出发前高涨的士气,仅仅大半天的时间便化为乌有。所有人都在变的沉默,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上了惨淡的愁云。
王源也终于意识到,为何大唐开国至今都无法征服这片桀骜不训的土地的缘由了,如此险恶的地方,只有世世代代在此居住的原住民能够适应并加以利用,其他人段时间内怕是很难驾驭这片土地了。之前王源心中想的是,若能拿下南诏国的主要城池,南诏国或将被征服。而现在王源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拿下了太和城,南诏蛮族也照样可以在高山中生存,占据了城池不等于征服,反而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骚扰和袭击。
在经历一下午的深思熟虑之后,王源对自己此次征战南诏所要达成的目标做了修改。王源放弃了雄心百倍征服南诏的想法,退而求其次,他需要的是南诏国的再次对大唐的臣服。这片土地的主人还是南蛮诸族,以夷治夷才是最佳的策略。
这并不代表王源会对这次进军持悲观态度,相反,要让阁罗凤明白,那些妄想和大唐作对,妄想吞并大唐西南州府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必须抛弃,只有一个办法让他明白,那便是给予他狠狠的打击。打的越狠,对阁罗凤便越有警醒作用。
……
天气善变,傍晚时分,雨雹停歇云开雾散,红彤彤的夕阳挂在了远山之巅。大军也在此时走出了苍山第一座山峰云弄峰的山脚。遥遥望去,苍山第二峰沧浪峰就在前方,积雪的山顶缭绕着在夕阳下变成彩色的云雾,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地形也发生了骤变,两山之间豁然开朗,出现了方圆五六里的山间平畴。平畴上一望无际长着的都是青黄色的长草,深及腰腹。风吹过草浪翻涌飒然有声。
进入草甸中心,一大片被割除了长草的荒地很是开阔,地面干燥平整,旁边还有一条潺潺流过的数尺长的清澈小溪。这是一处扎营的绝佳地方,在遮天蔽日的幽暗峡谷中艰难跋涉了一天的剑南军士兵终于能见到空旷的天日,干燥结实的地面,情绪立刻好了很多。
柳钧率上千骑兵迅速将整块平畴之地的角角落落搜索了一遍,回来禀报说,平畴角落处有数处村落,但已经空无一人。这条溪流穿过的地方,两岸有不少被开垦过的田地。这说明,这片地方曾经是蛮族们居住耕种的地方。在苍山群峰之间,有着很多这样的地方,这里土地肥沃,水流充沛,适合耕种。而山林蛮族也并非愿意同毒虫毒瘴为伍,这样的地方正是他们最愿意居住的地方。
这块干燥的平地适合扎营,王源和众人商议过后决定就地扎营。于是全军兵马开始行动,很快大大小小数千顶帐篷便在地面上搭建起来。一堆堆篝火也点了起来,士兵们围着火堆烘烤湿透的衣服,烧煮饭食,也开心的喧闹起来。
王源心情也好了很多,见周围景色甚美,夕阳下的周围群峰林立,山坡上林木茂盛,草甸上长草翻涌的情景甚是诱人,于是让青云儿和紫云儿忙活着铺盖烧煮之事,自己拉着公孙兰在草甸上漫步而行。
一边欣赏着美景,王源一边将自己下午一直想的问题跟公孙兰探讨。公孙兰听了之后笑道:“你终于想通了,出征前我便提醒过你,但我怕影响你的决定便只淡淡一句没有深提。我很高兴你能冷静的思考这一切。很多人便是因为太执着于一个不可能的目的而导致最后的全盘失败。退而求其次未必不是好的选择。”
王源微笑道:“表姐说的是,但这一次还是要给阁罗凤狠狠的教训才成。这人若不驯服了,将来我入主剑南道时,必成我心腹大患。剑南道不是个好地方,南边是南诏,西边是吐蕃,我不能全部得罪。若说我更想与谁为敌的话,我更希望是吐蕃人而非阁罗凤。”
公孙兰微笑道:“你自己做决定便是,我可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费神。遇到你,跟着你东奔西跑已经非我所愿,我有时也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王源拉着公孙兰的手歉意道:“表姐,是我害得你失去了安宁的日子。但我们之所以如此,不也是为了寻找更为安宁的生活么?除了自己给自己争取,这世上谁会给我们安宁?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安宁日子。”
公孙兰默默看着王源道:“你真这么想么?我却觉得从此再无安宁了。”
王源正欲说话,公孙兰摇头道:“不谈这些了,咱们静静坐一会儿,听听树林上的风声,看看夕阳落山的美景便好,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我对我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你不必为我担心。”
王源轻轻点头,两人行到溪水旁的一块石头边并肩坐下,王源轻搂公孙兰的纤腰,公孙兰也将头枕在王源的肩膀上。两人依偎而坐听周围风吹过草地的沙沙上,心情一片静谧。
突然间,公孙兰坐直身子邹起眉头来道:“有件事有点古怪,二郎不知注意到没有。”
王源吓了一跳,诧异问道:“什么古怪?”
公孙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片草甸有点奇怪。自进入草甸之中,我便没有听到一声的虫叫蛙鸣。虽然三月还没到,但这里的气候不同内地,今日行军我都看到了林间蝴蝶飞舞,蚱蜢跳跃,也听到了许多水坑中的蛙鸣,为何这里没有蛙鸣声?”
王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刚才这一刻自己耳朵里确实只听到了风声和草叶沙沙声,一声蛙鸣虫叫都没有。刚才没注意,现在经公孙兰一提,顿时也觉得有点怪异。
“而且,你没觉得,空气中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么?虽然很淡,但我自从踏入扎营的那片平地上便闻到了那股味道。带着血腥味,还有点膻臊之味。”公孙兰皱眉道。
王源用力嗅了嗅鼻子道:“我没闻出来。也许表姐武功高,感官敏锐些。”
公孙兰道:“不知道,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不知为何,自踏入草甸,我总觉得不自在。”
王源呵呵一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轻抚她的香肩道:“表姐太紧张了,阁罗凤断不敢对我大军如何的,他要敢动手,来路上的山谷中更有机会,何必在这平畴之地动手?”
公孙兰蹙眉道:“但愿是我敏感吧。”
第四三九章 惊魂
沧浪峰北坡上,密林中一棵参天大树高出周围的树木数丈,横生的枝桠之间搭着一座平台。头插羽翎,身穿兽甲的阁罗凤站在平台之上,粗壮的手臂拨开眼前的几根树枝朝山间草浪起伏的平畴上观望。看着星罗密布搭建在草地上的剑南军帐篷,蚂蚁般来回忙碌的剑南兵马,他的浓眉紧紧皱起,表情甚是严峻。
大树下方响起清亮的鸟鸣声,阁罗凤低头看去,之间树干下方的地面上,两名身着黑色兽甲的手下正站在地面上仰头朝上看,嘴巴里叼着的树叶吹出林鸟的鸣叫之声。
阁罗凤朝下方挥了挥手,手握一根粗藤身子荡起,刺溜一声从树冠滑下,半空中手一松,稳稳落在地面上。
“参见国主。”两名身着黑兽皮甲的属下忙跪拜行礼。
阁罗凤拍拍手掌,沉声道:“事儿办的如何?”
左首一名面容清瘦的中年人点头道:“都办妥了,按照主祭的要求,蚯蚓捣碎成泥拌上鸡冠草的粉末和天南星根的粉末,整整十大桶,尽数洒在了那片割了草的平地上。唐军也如国主所料,选择在那片干地上扎营。一会儿风将药味散发出去,便有他们好瞧的了。”
阁罗凤脸上露出微笑来,微微点头道:“做的很好,唐军既要深入我国境之类,我岂有不好好招待他们的道理。今晚够他们好瞧的了。传令下去,立刻往南撤离,在前路上设置更多的障碍之物。另外五台和莲花两峰之间的花甸坝那边也做好准备。今晚过后,若那王源聪明的话便立刻撤军,若他还要往南进犯,咱们在花甸坝在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两名蛮将连连点头,右首那名面色黝黑脸上纹着一条黑蛇的蛮将低声道:“国主不打算今夜趁乱去袭营么?一会儿唐军大营乱了起来,或许我们有机会给他们更大的打击呢。”
阁罗凤摆手笑道:“不必了,来我南诏国国境,我甚至不用动用我的士兵,苍山洱海之间,任何生灵都是我的兵马,又何必去跟他们硬碰硬。我们的损失已经够大了,我不想拿我南诏士兵宝贵的性命去冒险。话不多说,咱们立刻连夜撤走。”
“遵国主之命。”
……
太阳隐没在西边的山峰后面,天空的颜色立刻变得幽蓝而深邃,被太阳的光辉隐没的星星也开始露出光芒,闪烁在幽蓝的天幕之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星河变得灿烂,夜幕便已经降临。
高原之上,群山之中,似乎离天更近,看星星也更为明亮。即便大军军营中到处燃烧着篝火,也不能遮掩群星之光,许多士兵吃了晚饭之后,在睡前斜卧地面,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发愣出神。
王源的大帐篷里,晚饭后的一场会议刚刚开始,宋建功柳钧刘德海等十几名军中中高级将领被召集在此,商讨明日的行程。王源命柳钧用沙土垒就的地形沙盘摆在地面中央,王源亲自拿着一根细棍在地形之间指指点点。
“诸位将军,明日必须加快行程,今日一天只行了十五里,照这个速度,抵达弄栋城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这是决不能容忍的。行过的山道情形你们也知晓,这种道路,随着大军的深入,补给会越来越困难。李宓将军很难保证大军的粮草物资的供应。我们若不加快速度行军,会消耗大量不必要消耗的粮草,迟早会引发危机。所以,明日无论如何要连过两峰,沧浪峰和五台峰之间没有可供大军扎营的理想地点,过了五台峰之后才有在莲花峰之前的花甸坝可供扎营。而此地距离花甸坝近三十里,也就是说,明日必须要走两倍于今日的路程。”
“副帅,您所言甚有道理,在这么拖延下去,不仅是粮草的供应艰难,于士气也有极大的打击。但是,副帅您也看到了,这一路上骚扰不断,更有巨石落木堵塞道路,卑职也很头痛,想快却快不了。”宋建功皱眉道。
王源点头道:“这些情形我都知道,所以明日必须做出调整。第一,增派一千兵马轻装卸甲专门在前方开路,快速清除路障之物。而对于林间蛮兵的小股骚扰也不能任由他们恣意的作为,故而你必须派出兵马携臂张弩沿着进入山林沿着树林边缘搜索。我只是不希望与阁罗凤在山林中交手,但可不是连他的小股兵马我都惧怕,给这些臂张弩手穿上双层连身甲,防备暗处的吹箭。遇到蛮兵,只行驱赶,不要深入林中即可。”
宋建功点头道:“好吧,这也是个办法,虽然有些危险。”
柳钧道:“义父,莫如让我带人负责林间搜索,宋将军要集中精力开通道路,还要防备前方有蛮兵的埋伏和阻击。反正我在中军中也没什么要紧事。”
王源想了想道:“林间搜索可是极为危险的差事,你能成么?”
柳钧拍着胸脯道:“义父,您到现在还不信我的本事么?我可是也打了这么多场仗了。”
王源沉思片刻道:“好,你带四千兵马分为两队,沿着林地边缘搜索前进,同宋将军保持联系,一旦遇到大股蛮兵便直接撤入宋将军阵中,不得冒险与之拼杀。”
柳钧兴奋拱手道:“遵命!”
王源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公孙兰。公孙兰明白王源是要自己明日随着柳钧一起去保护柳钧,兵马遇袭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柳钧一定不能出事。于是缓缓点头。
王源回过头来,指着沙盘正欲再说话,忽然间猛听得营帐之外传来惊骇的嘈杂之声,士兵们炸了锅一般发出惊叫声。
王源丢下手中的木棍快步出帐,口中高喝道:“发生了何事?有人袭营么?”
外边的亲卫茫然摇头,但听惊骇叫嚷之声从西北营地角落处传来,王源立刻带着众人飞奔过去。但见数十名士兵正慌乱的围着一名在篝火边满地打滚嚎叫的士兵。
“怎么回事?”柳钧冲上前去喝问道。
一名伙长认识柳钧,忙拱手道:“不知道啊,黄三郎刚和我们在说话,忽然间便倒地乱叫,吓得我们都不知所措。怕是发了疯了。”
说话间,地面上的那名士兵停止了嚎叫忽然不动了,一名士兵上前查看,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顿时惊骇出声。但见篝火下,那名士兵气孔流血面目肿胀,竟然已经气绝身亡。
王源带着众将也赶到这里,见此情形眉头紧锁,猛听得啊的一声大叫,刚才上前查看的那名士兵捂着手腕大叫出声:“蛇,有蛇!”
只一瞬间,那士兵便立足不住,口舌之间也再也喊不出话来,只发出凄厉的嘶喊,身子倒在地上滚动不休,就跟刚才那士兵的症状一样。
与此同时,众人也看到了在死去的士兵身下,一条黑头橙色身体的大蛇嘶嘶吐着蛇信直立起来,两只黑色的眼睛盯着围拢在周围的众人。
柳钧拔剑上前手起剑落,那大蛇被一刀两段,两截身子在地上扭动,口张的老大,依旧不死。柳钧骂了句,待上前还要砍几剑,猛听得公孙兰急促道:“都莫出声,你们听!”
众人屏息静听,只听得丈许外营地的长草之中,沙沙沙,沙沙沙,像是有无数的东西在草丛中穿行。这不是风吹的草叶声,这明显是不明之物的爬行声。
王源伸手抓起篝火中的一只燃烧的木柴,扔到丈许远处的长草之中,火焰照耀之下的情形让人毛骨损然。草丛之中蠕动着无数的毒蛇,正朝着营地的方向游来。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木柴照耀的数尺方圆之内,竟然有数十条之多。
“啊!”
“啊!”
“有毒蛇!”
众人只呆了数息时间,四面八方便传来数十声凄厉的惨叫声,沿着营地周围警戒的士兵已经内毒蛇咬伤了几十个。四面八方充斥着蛇信吐出的咻咻之声。大批的毒蛇冲破营地边缘简易搭建的低矮泥墙,往营地中涌了进来。
第四四零章 驱蛇
群蛇攘攘,发出可怕的嘶嘶声从四面八方游进军营之中。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整座军营顿时惊呼惨叫之声不断。短短的片刻时间,竟有数百士兵被黑暗中的毒蛇咬伤,一时间军营大乱。
这些蛇五彩斑斓什么模样的都有,但身上鲜艳的警告色以及菱形的头颅便知道都是剧毒之物。而且这些蛇好像特别兴奋,游动之间敏捷迅速,而且不惧人,反而专往人跟前冲,极具攻击性。
“都是毒蛇,不要靠近。”宋建功大叫道,作为长在剑南军中的一员,他早就听说过南诏云岭密林之中毒蛇众多的事情。曾几何时,剑南军还特意对这些毒蛇做过调查识别,作为参与者之一他也认出了几种剧毒的蛇类。
像身材硕长,颈部张开如翼的四目蛇,身材虽小,但剧毒无比灵活无比的金银环蛇,头部雪白带着肉突触角的白头蝰蛇,颜色碧绿的竹叶青蛇,身材娇小但奇毒无比的丽纹蛇等等,宋建功也都见到过。但他从未见到过这么多种类的毒蛇齐聚于此,成千上万的毒蛇涌入营地进攻的场景他也是第一次见。
士兵们开始用长兵刃击杀这些毒蛇,因为不敢靠近,弓箭手们也开始用弓箭射杀这些毒蛇。然而,毒蛇源源不断的涌入营地,且一个个迅捷灵活,很难对其进行击杀。片刻之间,又有数百人准备毒蛇咬中。
一片混乱之中,王源忽然想起了一事,高声吩咐柳钧道:“快去我军帐之中拿药物来,你母亲从京城带来了一大包雄黄粉,此物驱蛇最佳。”
柳钧闻言飞奔而去,片刻后抱着一个羊皮包赶了回来。宋建功皱眉道:“这么一点药物如何够用?雄黄粉围着营地一圈起码也要几百斤才成。”
王源抢上前去,一把拿过药包来,伸手抓了一小把雄黄粉洒在面前的火堆里。哔哔啵啵一阵爆响,黄烟升腾而起,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刺鼻的味道。篝火之旁蠕动的数十条毒蛇几乎在瞬间便扭头便跑,发疯般的避而远之。
“有效果。有效果。”众人大喜道。
王源飞奔而出,沿着营地周围奔跑起来,营地边缘的每一座篝火上都被王源洒了一把雄黄粉。刺鼻呛人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侵入营地中的毒蛇嗅到气味都慌忙奔走。一圈下来,一大包雄黄粉撒的干干净净,整个营地里也都弥漫着刺鼻的味道。随着气味的弥漫,营地外围土墙上蜂拥而入的毒蛇也都停止了往里边冲入,而是随着刺鼻气味的弥散纷纷掉头退入草丛之中。
沙沙沙,沙沙沙的爬行之声渐去渐远,半个时辰之内,竟然消失的干干净净。
冲入营地之中的毒蛇也被尽数杀死,士兵们将死蛇挑入火中烧成灰烬,直到此时,众人才惊魂初定,长舒了一口气。
王源命人清查受伤的士兵,竟有三百多人被潜入的毒蛇咬伤,一半人已经气绝身亡。王源命人将尚有一息尚存的伤者抬到自己的大帐前,取出秦国夫人从京城送来的治疗蛇虫之伤的药物给他们治疗。这些都是剧毒之蛇,这些药物能否起作用便只有天知道了,军中郎中们也忙碌的给伤者挤毒血,按照常用的办法用尿给他们清洗伤口,据说这样可以减缓毒性的蔓延。
经过这番折腾,剑南军兵马谁还敢再坦然入眠,一个个紧张的执着武器戒备着,生恐还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
王源带着众人回到大帐之中,众将也疑惑的纷纷议论着,而王源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的坐在桌案后沉思。
“副帅,这件事当真诡异,怎会有这么多的毒蛇涌入军营中攻击,此事定是有人捣鬼。卑职听说山中蛮族有一种巫术可召唤毒蛇毒虫攻击他人,只是卑职一直不信,现在是真的是巫术作祟了。”宋建功上前沉声道。
众将面色紧张的点头附和,南诏蛮族的诡异手段层出不穷,众人也听到过不少的传闻。说他们可以驱蛇驭兽,只需祭祀鬼神,念动咒语便可让鬼神替他们办这些事情。传闻时虽觉荒谬,但亲眼才密密麻麻毒蛇疯狂进攻的景象便不得不信了,想起来身上还毛骨悚然。
王源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越说越玄乎,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都给我住嘴,不要以讹传讹,吓破胆了么?什么驱动鬼神,什么念动咒语?他们有那个本事,何不直接让鬼神来袭击我们,却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用些毒虫来攻击我们?”
众人赶忙闭嘴,副帅发怒了,再说副帅说的也有些道理。既可有法术驱动鬼神,怎不命鬼神直接索命,岂非无人可抵挡?
“副帅,但今晚的事情又如何解释?”宋建功问道。
王源冷哼一声道:“这是阁罗凤搞得花样无疑。”王源缓缓起身来到公孙兰面前道:“晚饭前我们出去散步的时候,你说嗅到了营地里奇怪的血腥味和腥臊味,我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必是与此事有关了。”
公孙兰缓缓点头道:“我也刚刚明白了过来,正要说出此事。我曾听人说过,以蚯蚓捣碎成泥,佐以药物搅拌的粉末可以让方圆十里的毒蛇闻气味而来。我想,我闻到的便是这种混合之物的味道。咱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便发现长草之下有许多的洞穴,那是草鼠的洞穴。蛇喜食鼠,故而周围的山坡上必有大量蛇类栖息,而可用药物引诱毒蛇聚集前来袭击营地,只要这药物起效果,也并不荒谬。”
“哎呀,我也听到过这样的传言,莫非真的是有这种吸引蛇的办法么?”宋建功猛拍额头叫道。
王源尚未说话,刚才被王源派出去查的是否有南诏兵马意图趁乱袭营的柳钧冲进帐来,手里提着两只木桶,高声叫道:“义父,营外无蛮兵踪迹,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木桶,但扎营前没见到这玩意儿。”
柳钧将木桶放在地上,那木桶是一截树干挖空而成,边上雕刻着花纹,下方有个小洞,还有一块可以抽出抽进的盖住木桶的小隔板。木桶里还有一根粗木头,一头圆鼓鼓,一头滑溜溜。整个木桶散发出一股恶臭腥臊的味道,中人欲呕。
王源围着木桶转了两圈,点头道:“言不假,这是个专门研磨药物的木桶,瞧这木杵上还有蚯蚓的血肉和药物的粉末,是以此桶研磨药物撒入营地的。“
公孙兰点头道:“就是这种味道,只是先前我闻到的味道淡一些。”
王源点头,问柳钧道:“你们发现这木桶时有何异样?”
柳钧挠头道:“别提了,吓了我们一跳,木桶周围全是蛇,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奇怪,才将毒蛇尽数打死,将木桶捡了回来。”
王源冷声道:“那就是了。事前洒了吸引毒蛇的药物在我们的营地里,我们却傻乎乎的在此处空地上扎营了,正中他们的下怀。夜间毒蛇出来觅食,嗅到这吸引它们的气味便聚集起来冲入营地中袭击我们。这便是阁罗凤给我们设下的圈套。阁罗凤啊阁罗凤,我会让你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刘德海叫道:“副帅,那这营地还能呆么?这才两更不到,一会儿雄黄的味道散去,这些毒蛇岂非又要卷土重来?”
王源点头道:“说的对,传令下去,在雄黄气味未散尽之前,全军立即行动,清扫营地所有角落,将表面浮土铲除清理干净。另命人在营地周边增加篝火数量,值夜兵马严密警戒动静。”
命令下达,全军将士立刻开始行动,将营地几乎刮了一层地皮,将撒有药粉的泥土尽数丢入溪水之中。又在营地周围生起了一圈的篝火,增派了不少士兵巡察。折腾到三更时分,这才安顿下来。公孙兰皱着鼻子在营地里走了一圈,只嗅到一丝丝的药物气味,料想已是无碍,这才命士兵们安心休息。
士兵们开始还提心吊胆,但不久后便都呼呼入睡,一觉睡到天亮,直到朝阳初升,再无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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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一章 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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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后,大军迅速拔营启辰。昨夜遇袭的受伤士兵有七八十人保住了性命,剩下的都没能熬过来,王源虽然懊恼,但也无可奈何。这年头被蛇咬了只能靠中药解毒,可没什么蛇毒血清注射,能活下来的已经是万幸了。
一个时辰之后,大军离开平畴草甸再次进入山中,沿着五台峰下的崎岖山道奋力前行。按照之前的安排,选取了一千强壮兵士轻装在前开道,遇到障碍之物立刻清除。柳钧则和另一名将领各率两千弩兵进入两侧山林中搜索前行。
让人意外的是,虽然一路上的阻碍之物依旧不少,但再没见到半个南诏蛮兵的身影,这让好不容易得到在山林中搜索蛮兵这个任务的柳钧很是失望。蛮兵像是知道了剑南军的意图一般,就这样毫无滋扰的容忍剑南军一路深入。
调度的得当,加之没有出现更多的意外,这一日行程虽然坎坷,但倒也比较顺利。清晨启程,到傍晚时分连过五台莲花两峰,完成了王源要求的今日走三十里的要求。并在离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候,抵达莲花峰和苍山第五座山峰白云峰之间的空旷地带。
那是一片比上一块山间平畴更为广阔的空地,名为花甸坝。走上这片平畴之地,放眼望去一片花团锦簇绿意茫茫,方圆足有十余里的平地上长着长长的青草和不知名开放的各种花朵。山花不识季,只顾恣意开。三月未至,这里已经是春意盎然。
然而,当兵马踏上这片青草繁花之地的时候,众人忽然发现,脚下踩着的地面居然全是水。水不深,只到脚踝,地面也不软,踩上去并不陷落。这片大花草的甸子其实就是一大片淹水的草地。
其实这也并不稀奇,苍山群峰高达千丈,山下山上迥然不同。山头的积雪常年累积,就算是盛夏季节,依旧会看到林木线以上的雪盖。而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积雪融化,加之山中多雨水,便会将很多山间谷地漫上积水。苍山群峰之中飞流瀑布常年不断,十八条著名的溪流其实都是山上的积雪融化汇聚所致。这里其实是洱河的发源地,而洱河是注入洱海的第一大支流。
无论如何,还是要进入花甸坝的草地扎营露宿的。在大军涉水而入之前,柳钧带着人很快将大片地域查勘一遍,发现了为何草地漫水的原因。原来大草甸中间一条比较宽的大河流过,河并不深,骑马只及马腹。或许是山水太多,河水漫过了堤岸将整个草甸子都漫了一层薄水,导致了现在的情形。
柳钧也发现了一处干燥的高地,高出漫水的地面半尺左右,方圆也有个两三里的面积,很适合扎营。但这一次,王源可不敢轻易的在此扎营了,昨夜的事情提醒了王源,这一路上阁罗凤不可能放任大军深入而无动于衷,肯定会暗中作祟。
王源亲自从山道上策马驰到这片干燥的区域查看,但见地面上长着茂密的青草,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晚风吹来,神清气爽,倒是个很美的地方。和公孙兰下马走了一大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公孙兰也没嗅到任何怪异的气味。草地上蛙跳虫飞,蝴蝶翩翩起舞,环视周围山峰,距离非常的遥远,更无让南诏蛮兵偷袭存身的可能,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二郎,看来这里可以扎营,周围草地被水淹没,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鼠类在此生活,山上的那些蛇都是陆上生活的毒蛇,他们也不喜涉水,根本不会再有跑到营地里攻击的事情发生。更重要的是,我没闻到丝毫的蛇药的味道。”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默默站在地面上,看着干燥地面前方那条漫水的河流沉默不语。
“二郎难道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王源皱眉道:“我总觉得不对劲,这片地方好是好,但是好的有点过分了。”
公孙兰嗤的一笑道:“你呀你,快成惊弓之鸟了。昨天的事情看来让你很是担心呢。”
王源道:“我没法不担心,四万五千兵马的性命握在我的手里,我若不加倍小心,便有很多人为我送命。他们死在战场上那是他们的宿命,若是死在阴谋诡计之下,岂非是我的愚蠢。”
“那不是你的错,这样吧,你说说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也帮你参考参考。”公孙兰觉察王源对昨日被蛇咬死的数百士兵怀有内疚,于是轻声安慰道。
王源道:“表姐,你不觉得奇怪么?昨夜露宿大军扎营的平畴之地比这里的地势小了许多,而且显得贫瘠不少,又靠近我大唐姚州府,但却有南诏百姓的村落存在。而这里地域广阔,土地也肥沃,距离姚州又很远,理应也有村落才是。然而你瞧瞧这里,竟无人居住过的痕迹,岂不奇怪?”
公孙兰皱眉想了想道:“这里水漫草滩,好像不适合耕作吧,这怕便是山民不住在这里的原因了。”
王源摇头道:“这可不是原因。这条河这么浅,明显没经过疏浚。若是疏浚挖深河道之后,河水怎会漫出?这大片的土地便全部是适合耕作了。南诏蛮族适合耕种的土地很少,水利这么便利的肥沃之地怎会放qi?”
公孙兰歪头道:“你的意思是?这里会有古怪?所以南诏蛮民也无法住在这里?”
王源摇头道:“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奇怪。”
公孙兰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怪怪的。”
王源翻身上马,对公孙兰道:“我们再走一走,仔细的瞧一瞧,若是发现不到什么疑点,今晚便只能驻扎在这里,总不能大家停在山道上,那岂非更是危险。”
公孙兰点头,翻身上马。两骑驰下干燥的地面涉水狂奔,沿着那条河道往东南方向驰去,那河流蜿蜒流淌,直奔前方白云峰下山谷而去。河道越往前越是狭窄,两岸的漫水也越来越深,几乎没到马腹。
快到河道入谷的谷口,王源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河道出口道:“表姐你瞧,这里的河道全被浮木阻塞了。我道为何水流的这么慢,原来是下游堵塞了。”
公孙兰皱眉看着河道里乱七八糟浸泡在水中的树木,忽然道:“这些不是浮木,瞧瞧这断口崭新如切,这是砍断的树木。倒像是故意放在这里堵塞河道的。”
王源悚然一惊,定睛仔细查看,果见河中的树木都是些被人工砍断的树木,横在水道之中,堵塞着河水的流淌。顿时眉头紧紧的蹙起,沉声道:“表姐,我想我知道阁罗凤的诡计了。”
公孙兰点头道:“我也有些明白了,看来我们需要往上游去瞧一瞧了。”
王源点头不语,拨转马头,催动黑马飞快的朝东北方向冲去,公孙兰娇叱一声策马跟上。
夕阳一寸寸的往山下落去,王源心急如焚,天光过去,若不能扎下营盘会很危险。于是催动踢雪乌骓马在草地上飞驰。马蹄踏开青草下的浅水,水花四溅。但片刻后,乌骓马的速度起来之后水花反而变小,就好像这马儿踩着草尖飞奔一般,将公孙兰远远的甩在后面。
从西南到东北,横跨整座花甸坝的平畴之地,近十里之遥竟然只用了柱香时间。地势越来越高,河道的水越来越浅,在抵达东北面山口之时,河道依旧宽阔,但却露出了河床上的淤泥,只剩下河床上的薄薄一层水来。
王源勒马停住,看着河道通向的上方云雾蒸腾的山谷方向静静的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拨转马头回头奔去。
公孙兰迎面追来,高声问道:“怎么了?”
王源道:“不用去瞧了,一切已然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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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二章 大坝
夕阳即将落山,山谷西北方向,河道上方的山谷中,阁罗凤站在山坡上密林之中突出的一块巨岩上,双目透过傍晚山谷的迷雾往花甸坝的绿野上观瞧。但其实,因为距离太远,而且夕阳下漫水的草甸上闪动着粼粼的水光一片金光耀眼,阁罗凤什么也看不见。
阁罗凤的身后密林中,上千蛮兵躲在树丛枝桠之间静静等待命令。不久后,山坡下方传来‘笃笃笃’敲击树木的声响,阁罗凤听到了声响立刻退回树林地下,坐在一片藤蔓编成的蒲团上河水。片刻后,两名蛮兵气喘吁吁的从山坡下方攀援而来。
“拜见国主。”两名蛮兵齐声道。
阁罗凤欠身摆手道:“起来吧,快说,唐军有何动静?”
一名蛮兵忙道:“禀报国主,我们潜伏在山下花甸坝旁边的密林中窥伺,唐军在进入花甸坝的道口停留,派人在四下查看了许久,好像很是谨慎的样子。有两骑还沿着河道往这便山谷里奔来,我们惊的一声冷汗。”
阁罗凤皱眉道:“唐人如此谨慎?难不成发现了什么?那么他们不准备在花甸坝中扎营了?”
另一名蛮兵忙道:“国主不要担忧。唐人毕竟愚蠢自大,昨夜遭受毒蛇袭击,他们也许还不知道是咱们的手段。那两骑也根本没发现什么,跑到谷口两里处便回头了,他们一无所知。而且,我们回来禀报的时候,唐军大队已经涉水进入花甸坝中开始扎营了。我们便是来向国主禀报这个好消息的。”
阁罗凤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好。果然愚蠢的很,昨夜之事竟然没有给他任何的警醒。这个王源看来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自己找死,那可怪不得我们。你二人再去探报,密切注意唐军的动静,及时回来禀报。”
两名蛮兵齐声应诺,转身动作敏捷的去了。
阁罗凤站起身来,对着四周的树林沉声道:“都给我挺好,待天黑之后,唐军熟睡之时,咱们便即发动,给他们来个灭顶之灾。你们现在倒是可以吃点东西,小憩一会儿了。”
周围的树冠上一阵晃动,一个个头颅从树叶间冒了出来,纷纷无声点头应诺。
太阳落山的速度飞快,感觉就在眨眼之间便消失在群山后方。日光消失之后,天色也很快的黑了下来。很快,树林里便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树林外边,也很快变成了漆黑一团。星光下,莲花峰和白云峰静默矗立,两峰之间的花甸坝及其上方的山谷都笼罩在一片漆黑的浓雾之中。
就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几十条黑黑的身影缓缓无声出现在阁罗凤等人藏身的密林下方,他们悄无声息的来到山坡下方的林地边缘,潜伏在长草之中。
“瞧见没?果如我所料,这里修建有拦水水坝。看看,水都漫道山坡上了。阁罗凤很聪明,很会利用地形优势和我们对抗。将山下河道淤塞,让水流不出花甸坝的草地,然后在山谷中筑坝储水,阻拦住两峰上融化的雪水。今晚我们只要在那里扎营,夜间他们只要掘开堤坝,下方的平畴便是一片汪洋。我们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好歹毒的一条妙计。”
一条黑影指着坡下在星光下荡漾闪烁的大片水面,凑在另一个人耳边低声道。来的正是王源公孙兰柳钧以及几十名会武技的亲卫。
“真是匪夷所思,阁罗凤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这样的敌手很可怕。”公孙兰点头低声道。
王源微笑道:“这便是南诏蛮族能立足于此的原因。说到底,这里是他们的地方,我们才是外来者。这个阁罗凤我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若非我们是敌手的话,我都很想和他见一见聊一聊。山川地势为我所用,毒虫毒瘴为我所用,在这里他是进攻者,我们才是被动防守的一方。”
公孙兰轻笑道:“你也莫自谦,你这不识破了他的计谋了么?我现在明白为何下边的绿野上没有人居住,也没有耕种田地了。我想这里一定是阁罗凤专门开辟出来用以抵御进攻的巨大陷阱。无论谁进入苍山之中,下方的地面都是他们一定选择的扎营地点,阁罗凤随时可用此计御敌。南诏山民不可能住在山下的平地上了,因为这水坝一定有非常的不牢固,雨水稍微大一些,便可能会自动崩塌。”
王源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正是这个缘故。此时还不是雨季,到了五六月份此处恐怕天天下雨,那么山下的平地定是一片汪洋。”
两人低声不断的交谈,柳钧趴在王源身边伸着脑袋四处张望着黑乎乎的山林和山坡,终于低声插话道:“义父,阁罗凤既要用水攻之计,掘开堤坝需要不少人手,这周围一定有不少蛮兵埋伏待命。但不知在何处。”
王源低声道:“那是自然,也许就在我们身边不远处潜伏。决堤的最好时机便是深夜,那时我大军都已熟睡,洪水一至,万事皆休。我想此刻他们应该不会在堤坝上等着,应该藏匿在周围的山林里。所以,我提议咱们埋伏在堤坝上,无论他们从何处出来决堤,我们都能看到他们。”
柳钧点头道:“义父说的是,咱们来个守株待兔。”
王源转头对公孙兰道:“但还是烦请表姐辛苦一趟,去堤坝上查看一番,确认他们是否在堤坝上潜伏。否则变成他们守株待兔了。”
公孙兰一语不发,打了个手势悄然而出,身子一晃便消失在夜色里。柳钧羡慕的低声道:“公孙姑姑这本事真叫人羡慕。”
不久后,公孙兰一阵风般的回来了,低声道:“堤坝上无人,但是很不牢固,你确定要埋伏在堤坝上么?”
王源道:“那里是最好的地点,别无选择。大军就在下边扎营,我们必须保证这座堤坝不决堤。”
公孙兰点头,王源猫腰起身,一挥手,带着五六十条黑影下了林地边缘的草地,跟着公孙兰朝不远处的堤坝上行去。那座堤坝横亘在两座山坡之间,形成一道屏障,将所有上方流下的水流都聚集在屏障之内。
堤岸的宽度其实很宽,起码靠近山坡的地方宽度超过三丈,照这样的宽度,那是一座雄伟的大坝。然而越是往中间走,宽度便越是变的狭窄。到了中间的地方,最窄处竟然只有丈许宽了。
站在堤坝上的感觉更为惊险,左侧是白茫茫一片水面,倒影着天上的星空显得深邃而黑暗。夜风吹过,一层层的轻浪拍打着水坝的泥埂,发出‘款款’的拍击之声。即便是这么小的浪,每一次拍击都感觉整座堤岸在微微的摇晃一般。但也正是这些浪花的声音,才让众人轻微的脚步声被遮掩住,不至于在夜里显得嘈杂。
“这坝堤其实还算牢固,脚下是长出来的青草,这说明断时间内没有决堤过。倒是那三丈宽的不毛之地,才是决堤之处。你们瞧,全部是草藤编制的草包,装满的泥巴堵在这里。草包还是湿漉漉的,这说明堵上没多久。我想恐怕是近几日才堵上的缺口。这也能说明为何下方的草甸子上全漫了水。这之前由于河道阻塞,融化的雪水从这里流向草甸子却无法排泄走,所以漫到了草甸上。”
王源一边猫腰轻轻走动,一边指着两三丈宽的缺口处轻声说话。公孙兰和柳钧轻悄悄跟在他身后仔细观瞧,微微点头。王源观察的很仔细,确实中间的数丈地方全是草包垒就的。上面一毛不拔,和其他地方长着青草的地面截然不同。显然是刚刚堵上的缺口。
“他们要决堤,也只能选择直接将这片缺口地方给扒开。其他的地方堤岸很结实也很宽阔,所以不可能短时间内决堤。所以我们只需守住中间这一片。右边是很斜坡,大伙儿潜伏在斜坡之下,待会谁来决堤,便给他们迎头痛击。”王源吩咐道。
众人无声点头,纷纷下了右边的大堤斜坡,那里以前修筑堤坝时留下了一层层的沟坎,已经生满了杂树野草,很适合藏身。很快众人便各自找到了藏身之处,将身上背着的弓弩取下,上弦之后对着两侧的堤岸出静静等待。
第四四三章 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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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山间夜雾弥漫,打湿了草尖叶片,也在人的头发脸庞上笼罩了一层湿润的露水。夜虫唧唧,山林之间传来野兽悠长的嚎叫,传来风过林海时发出的雄浑的林涛之声。
王源和公孙兰依偎在一块小小的土堆后方,呼吸相闻,耳鬓厮磨。不时对视对方一眼,心境平和欢喜。无聊的等待时间对两人却并不无聊,王源勾着公孙兰的小手,用指头在她的手心写字,长长短短写下了七八首情诗。公孙兰虽不时因那些肉麻的语句朝王源翻白眼,但心中却很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刚刚写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这句诗,公孙兰也正因为这两句诗而温柔凝视王源的时候,猛听得大坝北边的山坡上‘噼啪’一声脆响。那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王源立刻警觉起来,侧耳仔细细听,便听悉悉索索的动静从山坡上传了过来,但在有些嘈杂的林涛和浪花声中,听的不慎仔细。
“有人来了。”公孙兰耳力甚强,比王源听的清楚的多,低声在王源耳边提醒道。
王源回身小声下令,命令被小声的一个接一个传遍所有人的耳边。众人举起弓弩,对准堤岸上方幽暗的天空屏息等待,但听堤坝上脚步声音清晰传来,在天空的背景衬托之下,猫着腰奔跑的蛮兵身影清晰的暴露在视野之中,这些人手中握着钩形之物,显然是来勾开堤坝上的草包泄出洪水的。
人影在数十步之外迅速接近,王源举起弓弩瞄准人群,无声无息的扣动了扳机。弩.弓的弓弦‘蹦’的一声响,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噗通’一声,一名蛮兵中了弩箭摔入堤坝内侧的水坝里,溅起一片水珠。
“蹦!蹦!蹦!”弓弩击发的声音立刻在四周响起,臂张弩强大而凶悍的穿透力和速度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无法躲避,刚一击发便穿透蛮兵的身体。短短一瞬间,五十多只弩箭无一落空,三十多名蛮兵在无意识中便被弩箭穿透,惨叫着摔入水坝之中。噗通噗通溅起水花无限。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高声大叫,他们甚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二轮弩箭再次击发,又是数十名蛮兵惨叫摔落,这回蛮兵终于明白了是遭遇道袭击了,有人大声嘶吼道:“敌袭,敌袭。”
数百踏上大坝准备掘堤的蛮兵顿时大乱,不少人转身便逃,但如何逃得过弩箭的追击,转过身子后心便立刻中箭,惨叫着扑倒在地。聪明的人立刻选择趴在地上,这样一来倒是让潜伏在堤坝斜坡上的弩手没有了射中他们的角度,但却免不了遭受践踏之苦。哇哇乱叫往回逃的蛮兵的大脚丫子胡乱踩在他们的身上,踩断了十几名聪明人的胳膊骨和手掌骨。
站在山坡林木外草地上的阁罗凤听到堤坝上传来的惨叫声,大声喝问情形,有蛮兵迅速禀报,堤坝上埋伏有敌兵人马以弓弩袭击。阁罗凤气的怒骂连声,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撤退,但却又不忍舍弃这么好的布局,于是冷静下来询问敌情。
不久后,侥幸逃回山坡上的蛮兵们禀报了堤坝上的情形,阁罗凤立刻意识到,对方的人数其实不多。因为堤坝上本就没办法隐藏多少兵马,而且只有小股的人数潜入进来,才能瞒过在山林中听力敏锐的负责侦查的士兵。
“他们人数不多,弓箭手以弓箭压制,命人投掷火把查看他们的位置。无论如何,要将堤坝掘开。”阁罗凤厉声下令。
南诏兵马的人数上千,原本是准备一旦洪水攻击成功,还要带领这一千兵马趁乱击杀逃出来的唐军的,没想到此刻还真是歪打正着。若只是掘开缺口的话,只需两三百人便可。刚才被人偷袭便已经损失了两百多,要是那样的话,此刻只有赶紧进山开溜这一条路了。
蛮兵们迅速从慌乱中恢复过来,虽然刚才一顿劲弩袭击,上了堤坝去决堤的数百人几乎死伤殆尽,但也确实试探出对方的埋伏人数并不多,因为每一轮的攻击便只有数十人中弩箭而已。
蛮兵弓箭手迅速集结起来,用长弓朝堤岸中间射箭压制,箭雨瓢泼而下,确实将堤岸下方的众人压制的无法抬头,毕竟那是数百弓箭手的密集攒射。紧接着,借着弓箭的掩护,一群蛮兵点起火把冲上大坝逼近大坝中间地段,将火把投掷过来。数百只火把划破夜空落在堤坝上下,顿时照得周围光线明亮,甚至引燃了堤坝斜坡上的枯草。
不久后,数十名吹箭手以匍匐在地的姿态缓缓爬到射程之内的合适位置。几名唐军弓弩手刚刚探头射击,‘突突’数声响过,便被吹箭射中,叫都没叫一声便滑下斜坡,摔入堤坝外侧的泥潭里。
这几名弓弩手的死也给蛮兵提示了唐军躲藏的位置便在堤岸外侧的斜坡上,于是弓箭攒射的重点转到了斜坡上,很快又有数名唐军被乱箭射杀,形势顿时恶劣之极。
“我去解决了那些可恶的吹箭手,否则既无法冒头还击,而且也会一个个的被乱箭射死。”公孙兰沉声道。
王源刚欲反对,便见公孙兰腾空而起,瞬间出现在堤坝上。数十名蛮兵吹箭手立刻将长长的吹筒对准公孙兰,‘突突突!’几十只毒箭射向公孙兰。公孙兰左手握着披风一段快速转动,就像转动一张巨大的盾牌一般,那些吹箭尽数被披风卷落在地,她的身形刹那之间便前进了数十步,寒光一闪,右手一柄长剑已经在手。
王源大吼一声:“掩护。射击。”从斜坡上冒出头来,手中臂张弩对着山坡上火把攒动人影憧憧的蛮兵弓箭手射出一弩。数十名弓弩手也不畏天上落下的箭支齐齐探头朝岸上的弓箭手射出一轮。
‘噗噗噗’,十几名弓箭手在远距离之外被臂张弩击杀,阁罗凤身前站着的一名蛮兵护卫也中箭倒地,吓了阁罗凤一跳。
再看公孙兰,以及如猛虎入羊群一般扑入几十名吹箭手的人群中,这帮吹箭手刚来得及将吹箭上膛便被公孙兰近身,剑光闪烁,血光飞溅,公孙兰的剑上下左右闪动,每一次闪耀寒光都有一人毙命,片刻之间一群吹箭手尽数被斩杀。
阁罗凤指着公孙兰大吼道:“射杀了他,射杀了他。”
蛮兵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嗡嗡嗡’弓弦响成一片,对着公孙兰所在的位置射出一轮箭雨。公孙兰身子跃起在空中,手中剑光闪动,格挡掉十几只箭支,身子如鸟般扑入堤坝外侧的暗影里,黑魆魆的箭支的残影在夜空滑过,追着她的身影落下。
王源骇然大叫,身子猛冲上堤坝,丢下弩箭,脚下飞奔数十步飞身扑下斜坡。柳钧和弓弩手们忙不顾死活探身连续向岸上连续射击,以掩护王源。
王源跃下斜坡,身边弓箭滑过的声音‘嗖嗖’作响,但王源唯一想的便是公孙兰如何了,刚才那一大堆箭支追着她的身影落下,不知她生死如何。
“过来。”暗影里有人叫道。
王源大喜,扑向那里,只见公孙兰身子紧紧贴着斜坡靠在那里。
“表姐可无恙?”王源慌忙问道。
公孙兰咬牙道:“没事。”
王源见她眉头紧皱,抱着左臂,忙凑过去看,只见公孙兰左臂上插着一根羽箭,鲜血染红了衣衫。王源大惊失色,忙伸手入怀掏出一小包药来叫道:“快服药,也许有毒。“
公孙兰失笑道:“没毒,我闻得出。替我拔了箭便是。”
王源手脚麻利的一剑砍断箭头,抓住箭柄用力一拽,将箭支拽了出来。公孙兰猛哼一声,眉头皱起道:“你也不说一声。“
王源一边道歉一边倒了一大包金疮药在她的伤口处,掏出布巾来牢牢扎住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咱们只是拖延到援兵到来便可,你又何须拼命?”王源埋怨道。
扭头又看着山谷入口处的黑暗骂道:“这个宋建功,这里打的乱七八糟,起码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居然按兵不动,回去我要找他算账,到现在还没出现。”王源怒骂道。
像是听到了王源的埋怨一般,但见山谷入口之处一只火把闪动了一下,片刻后一大片火把出现在山谷入口,瞬间便是一片火把的海洋。那是宋建功率领着一大队唐军骑兵正溯流而上涉水飞驰而来。
王源长舒一口气道:“可算来了。”
蛮兵惊愕的看着下方奔腾而来的唐军骑兵,耳中听到喊杀声如怒涛一般传来,均面色陡变。
“国主,怎么办?”一名蛮兵卫士问道。
“哼,原来早在山谷下方待命支援,我本希望能在他们援兵到来之前掘开堤坝了,但现在只能撤离了。不过不要紧,后面慢慢跟他们玩。撤。”
阁罗凤一挥手,所有蛮兵立刻撤离,不顾后方柳钧带着弓弩手追着屁股的施射,迅速钻进山林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柳钧也不敢靠近树林,只得悻悻作罢。
第四四四章 强攻
(二合一,更新来迟,见谅!)
宋建功率领骑兵赶到,得知公孙兰受伤,士兵们也死了十余人时甚为恐慌,一叠声的请求恕罪。. d t. c o m王源一问才知道,原来从花甸坝的漫水草地进入谷中的一段满是浮木淤泥,宋建功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疏通了道路,倒不是他故意来迟。
王源安慰几句便也作罢,毕竟自己也是失策,根本没预料到竟有上千蛮兵在这里,还以为最多是小股蛮兵在这里准备掘堤。
为消除这座堤坝带来的威胁,王源一不做二不休命人将中间草包垒就的堤坝往下掘开一尺开始慢慢的泄洪。由于下方河道的堵塞处在傍晚扎营前派人做过疏通,下方草地中的漫水正在消退,只要控制好泄洪的速度,下方草甸不会发生洪水之灾。
扯开数层草包后,水流发出轰鸣声奔腾而下,气势惊人。下边的泄洪山谷顿时一片汪洋。众人尽皆咂舌,这还只是有控制的泄洪,若是完全掘开这两三丈宽的巨大缺口,水坝内的洪水必将将下方所有的东西都冲毁,后果不堪设想。
半个时辰后,水坝中的水位明显下降,王源下令再往下掘开一尺,就这么一尺一尺的扒开缺口泄洪,到五更时分,整座堤坝中积聚的大量洪水逐渐倾泻见底,彻底失去威胁。
东方露出曙光时,王源这才和宋建功柳钧等人带着两千疲倦的骑兵回到下方的花甸坝草甸子上。下方草甸子的积水稍微深了些,但并未淹没军营坐落的干燥地面。上方流入的水和下方泄出的水流速度基本相当,水位正以缓慢的速度下降。
便是这个季节花甸坝平地的常态,再往后天气更热的时候,这里的水位应该更深,因为上方雪水融化的速度加快。这也是为什么这片地方无法居住的原因。
其实改造很简单,疏浚穿越草甸中间的这条河道,挖深挖阔让水流更快的通过这里。并将草甸中的十几个池塘清淤挖深储水,很快便可改造这片地方。但王源现在可不会让大军耽搁于此浪费时间。回营后只简单的稍作休息,大军便立刻拔营启辰。
从姚州出兵两日,走在崎岖难行充满危险的道路上倒也罢了。阁罗凤也不让人消停,每晚都加以骚扰,各种阻挠诡计让人应接不暇。按理说,连番遭受这种非常规的骚扰,对于士气会是一种打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全军将士的士气似乎并没因为连续遭到袭击而变得低迷,反而因为王副帅连番的应对恰当而对王源充满信心。
这就像是一种历练,每个人都在经受这种历练,经历之后,反而会变得更加的强大。
剑南兵马其实从内心里惧怕南诏蛮兵的那些手段,无论是毒瘴攻击还是什么驱毒蛇毒虫攻击以及其他古怪的攻击手段,这些都是唐兵心中的阴影。和南诏国打仗,所有人其实心底深处都对这些未知手段带着深深的恐惧。而现在,在王副帅的率领下,南诏国的这些手段一一被化解,这让士兵们心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最初的恐惧到现在的不过尔尔,这是一种心理上的飞跃,也是对敌士气上的飞跃。
第三日的行军速度更快,连过白云,鹤云,三阳三座山峰,走完了剩余四十里的道路,天黑前终于抵达弄栋城下。弄栋城是当姚州都督府建制还健全的时候属于姚州都督府辖下的一座城池。建在三阳峰东南的巨大平原上。
筑这座弄栋城的意义,一方面是姚州羁縻州伸向南诏腹地的触角,便于更好的监督和控制诸蛮族势力。另一方面,也是作为一个跳板。从弄栋城往西南方向,继续沿着苍山诸峰的走势行军,便可抵达羊苴咩城,抵达洱海周边密集的蛮族居住区和各座人口稠密的城镇。从弄栋城往东去便是原爨氏所占领的广大地域以及昆州以西的大片地带。事实上,几年前在爨氏领地上能够建立安定城,便得益于弄栋城的跳板之功。只可惜被爨氏毁了城池,杀了人罢了。
弄栋城建立之地还有个重要的战略意义在于,从弄栋城到姚州之间短短九十里的距离是进入南诏的一个必经的艰难通道。这条通道上聚集了七八座海拔三千多米的苍山雪峰,且蛮族兵马可以恣意的用尽手段攻击。那这也是王源率军走过的这条路。而一旦抵达弄栋城后,虽然依旧高原雪峰林立,但无论往东还是往西山谷之间都是数百里的高原平畴之地,将不再有如此险恶的地势,行军的难度将大大降低。
所以,弄栋城就像是一个重要的战略枢纽,一旦抵达这里,后面往东往西便可恣意驰骋,起码在数百里方圆之内,蛮兵是无法阻挡强大的唐军兵马的。作为一只深入南诏国境进行战斗的兵马,弄栋城更是一个粮草物资的中转基地,有着极为重大的作用。
弄栋城早在去年便已经被阁罗凤占领,所以王源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拿下弄栋城并且牢牢占据此城,作为进入南诏国境内的第一座后援基地和堡垒。
大军在弄栋城北五里的平缓山坡上扎下营寨,安顿完毕后,王源带着宋建功等众将骑马出营观察敌情。数十骑抵近里许之处近距离的观察这座城池,夜色下,这座城池一片黑暗,居然任何的光亮,只有高大的城墙和高耸的敌楼矗立在深邃的夜空之下。
宋建功对弄栋城的情形有些了解,在王源身边勒马而立,低声道:“副帅,此城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因为位置重要,当初修建的时候很是花了些心血,修建的极为坚固。城墙高二丈二,宽逾一丈二。城墙周边引一泡江江水而为护城池,宽近八丈,深达一丈。东南西北都有建有瓮城,四方城墙建有敌楼十八座。当初姚州都督府建造此城时的目标是要以五千兵马守城,抵挡十倍之敌进攻,在粮草充足的情形下可坚守一年。”
王源大皱眉头,当初修建的这么坚固,如今落入敌手岂不成了难啃的骨头,若是真如宋建功所言,拿下这弄栋城要花些时间的。而自己却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因为时间只剩下一个月了。
“宋将军,既然这么牢固,怎地便落入了南诏之手呢?”柳钧道。
“实际上,当南诏兵马发兵攻打姚州的时候,弄栋城守将甚至都没有守城,闻南诏兵马将至,便弃城而走,将此城拱手送给阁罗凤了。如果是我守城的话,就算姚州陷落,此城也不会丢。现在恐怕还像一根钉子钉在这里。张虔陀这个混账,自己无能便罢了,派驻在这里的将领也是草包没胆货色一个。再坚固的城池,也需要有勇将守城,否则又有何用。”宋建功怒道。
王源点头道:“宋将军说的很是。坚固的是城池,可不是人心。再坚固的城池,抵挡不住人心的软弱。明日上午,我们便来瞧一瞧这座城池有多么坚固。最好对方也是弃城而逃,因为我可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
宋建功道:“副帅,明日这头阵我来打。”
王源道:“你说说打算怎么攻?”
宋建功道:“只能强攻了,以弓箭手掩护,先破北瓮城,再攻入城内。”
王源皱眉道:“那样伤亡岂非太大?”
宋建功道:“可是要快速攻破此城,便必须要付出代价。蛮兵的数量一定不多,给我一万兵马,我拿不下此城提头来见。”
王源微笑摇头道:“我当然信你,强攻未必不是好办法,但现在情况不明,不方便做出决断,我也有些想法,回营后我会跟你详谈。咱们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即便没有好办法,耽搁也不在乎这一两天时间。为了拿下此城,若是付出太多的代价,那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恶战还在后面呢。”
宋建功点头道:“好,回营聆听副帅教诲。”
……
次日清晨,剑南军中号角嘹亮,除一万兵马守住营寨,三万五千剑南军尽数出营,浩浩荡荡铺开在弄栋城北里许的平原上。
弄栋城头,阁罗凤的爱将阿豹将军站立城头,下旌旗招展的剑南军阵型眉头紧锁。国主阁罗凤深知此城的重要性,于是派自己率兵驻守此城,便是要自己将唐军阻挡在这里。但阿豹却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阁罗凤只给了自己六千兵马,要以这六千兵马抵抗四万多唐军的进攻,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阿豹也明白阁罗凤的想法,国主便是要一步步的拖住唐军,让唐军深陷在国境之内,让他们每进一步都付出代价。而国主已经赶回太和城布置在羊且咩城和太和城周边的防御,自己在这里拖住一天,国主便有更多的时间布置防御,募集人手进行,所以自己责任重大。
但即便坐拥坚固的城池,当阿豹下剑南军的阵型和气势的时候,还是不免心中打颤。
一名唐军士兵举着旗帜飞马冲到城下百步之外,高声朝城头喊话道:“城上南诏国守将听者,我大唐剑南节度副使王源王副帅率大军讨伐尔等叛逆之臣,现我大军兵临此城,不久便将攻克此城。但我副帅不愿多造杀戮,讨伐的乃是南诏叛臣阁罗凤,与南诏百姓军民无赦。故而敦促城中守将军民速速献城投降,我剑南军王副帅向尔等保证,饶恕尔等性命。只要卸甲缴械,可任尔等自行离去。尔等不要辜负我副帅仁厚之心,若不遵命,顷刻间教尔等丧命于此……”
城下的大嗓门唐军嗓音洪亮,虽然相距百步,但却将话语清晰送上城头,一字字一句句的送入蛮兵们的耳朵里。不少蛮兵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面对如此强大你的唐军阵势,蛮兵们心头早已胆战心惊,这种情形下的劝降之语还是会产生效果的。
“拿弓来。”阿豹皱眉伸手,旁边蛮兵递上一柄强攻。
阿豹弯弓如满月,搭箭射出,箭似流星飞出,正中城下正扯着嗓子喋喋不休的唐军士兵的胸口。恼人的喊话声戛然而止,唐军士兵翻身落下马背。
城头蛮兵举起武器一阵欢呼,怪叫连天。阿豹微笑将强弓递给身边人,嘴角边露出骄傲的微笑。但这笑容瞬间便变成了惊愕之色,城头的蛮兵们也半张着嘴巴面带惊愕之色。
城下被射中的喊话唐军士兵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吃力的爬上马背,朝着城头大骂道:“你们这帮天杀的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个等着被杀头吧。”说罢扛着旗帜头也不回的驰回唐军阵中。
“这……杀不死?以阿豹将军的臂力……居然射不死对方一名唐军?明明见到射中胸口要害的……”众蛮兵呆呆的发愣,相互惊愕相询。
阿豹怒喝道:“都在乱叫唤什么?我阿豹一箭可射穿两层唐军甲胄,那狗东西起码穿了三层甲衣在身,所以才射他不死。真正作战之时,谁又会穿这么几层甲胄?没见他动作缓慢,连马都爬不上去么?”
众蛮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原因,但即便如此,心中还是说不出的滋味。己身上,连皮甲都没有,再家的士兵,盔甲鲜亮,而且连个喊话的小兵为了保他不死都给穿上三件甲胄,这也太幸福了。
“阿豹将军,唐军阵型动了。”有人高声指点道。
阿豹忙手搭凉棚往唐军阵型中但见蚂蚁般的唐军阵型果然发生了变化,是要进攻了。
“准备迎敌。”阿豹大吼道。所有蛮兵士兵立刻紧张起来,各式各样的弓箭取下来,各种弓箭搭上弓弦,各种吹筒也搭在城墙垛口上,准备朝下射击。瓮城两脚的四座敌楼上,弓弩手也准备就绪。
唐军阵型中,黑压压的骑兵从唐军阵型两侧飞驰而出,如两条长龙直直冲向弄栋城城下,冲天的尘土飞扬,蹄声隆隆,大地抖动,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阿豹不为所动,呵呵笑道:“这帮唐军傻了么?用骑兵攻城?这是要撞墙自杀么?”
话犹未了,但见对方两只骑兵冲锋至百步之外斜斜往东西拨转马头,耀武扬威一般拐了个圈子直奔东西而去。
阿豹皱眉骂道:“炫耀什么?有骑兵了不起么?我南诏国象骑兵比你们可威猛的多。”
正前方,剑南军数千铁骑扬起的灰尘尚未散去,浓烟滚滚之中听的唐军阵中的鼓点有节奏的擂响。咚咚的大鼓声伴随着唐军整齐划一的呼喝声震慑心神。烟尘散去,城下数百步外,队列整齐,刀枪如林的剑南步甲兵黑压压的遍布城下。
“立!”宋建功长剑举起。
刷刷刷!唐军阵前齐刷刷立起丈许高的木排,每隔十余排便是一层木排组成的长城,这些木排将唐军士兵尽数遮挡在内。这是王源昨晚想出的办法,灵感来源于那日阁罗凤率兵攻击泸水南岸山包的举动。况且这木排还有着另外的作用。
“进!”宋建功长剑斜指前方。
“咚咚咚!”整齐划一的唐军步兵踏着整齐的步伐朝城下迈进,盏茶之后,便进入城头弓箭射程之内。
“放箭!”阿豹大吼道。北城城头上数千蛮兵立刻开始朝城下放箭。箭支,梭镖,吹箭,敌楼上的弩箭像暴风骤雨般的砸向唐军阵型。唐军高举的木排就像一座巨大的屏障屏蔽了大多数的远程攻击,但依旧不断有士兵惨叫倒地。但即便有士兵倒地,阵型依旧不乱,队伍依旧像是一道道铜墙铁壁往前推进。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密密麻麻的唐军很快便抵达了宽阔的护城河边。引一泡江水为护城河是这座城池的经典之作,宽阔的护城河是这座城池除了坚固高大的城墙之外的另一个天然屏障。
前排的唐军在护城河边停下了脚步,唐军的阵型开始挤压混乱,更多的唐军士兵倒下,因为阵型太密集,即便有木排也无法遮挡全部,况且五六层木排之后的唐军并无木排遮挡,此刻逼近城下更是成了活靶子。
“准备!”宋建功大吼着再次挥动长剑。
弓弦咯吱吱的响声响彻战场,上万唐军弓箭手弯弓搭箭,指向城头。
“射!”宋建功大喝道。
“嗡嗡嗡。”像是无数飞蝗来到了城头上空,黑压压遮天蔽日的上万箭支从地面抛射而起,朝着城头的蛮兵射去。面对如此场景,谁敢不动声色。就连明知道唐军这种仰射的杀伤力不高的阿豹也下意识的缩了头。因为,数万只箭迎面而来的感官实在太刺激,太惊悚。
蛮兵士兵们全部缩头躲在城垛后面,但听的耳边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像是像下冰雹,又像是在炒豆子,到处是箭支落下,除了死角处城头被箭支尽数笼罩。
“换!射!”宋建功无情的声音在城下枯燥的响起。军中十面立于四面八方的令旗随着他的口令整齐划一的进行挥动,第一拨箭支刚刚射出,第二波箭手便又射出第二轮,交换轮替,以毫无间断的方式,让城头的蛮兵永远沐浴在无数箭支的洗礼之中。
这是王源告诉宋建功的第二点,不求杀伤,但求压制,在压制敌军城头防守的同时,才能让兵马从容的在护城河上搭建木排的浮桥,完成攻城的最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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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五章 玩弄
强大的弓箭压制之下,南诏守城兵马根本无法抬头,与此同时,护城河边的剑南步兵开始从容的组装渡河浮桥。一片片的大木排放在护城河边,边对边用绳索连接起来,一片片的往对岸延伸。很短时间内,北城护城河上便搭好了五十多座浮桥,跨越近八丈宽的河面。
城头的阿豹自然知道唐军正在做什么,他无法容忍这一切,于是怒吼着下令龟缩在城垛后面的蛮兵往城下还击。蛮兵们冒着箭雨探出头来往城下射箭,虽然一轮箭雨下来射杀了不少唐军,但蛮兵们自己的伤亡并不比唐军少。在密集箭雨攻击下,即便只是露出半张脸,被射中的几率也大的惊人。数百蛮兵脸上插着箭支倒下惨叫的情形让所有人触目惊心。
阿豹很是愤怒,这种愤怒中带着一种无奈和屈辱。唐军从今天攻城伊始便表现出一种不屑的态度。骑兵奔袭而来的耀武扬威,步兵结阵推进时的从容不迫,强大弓箭的火力压制,有条不紊的攻城步骤无不传达给阿豹和他手下蛮兵们一种信息:唐军对拿下这座城池有着强大的自信。
阿豹感到很无力。在接到守这座城池的任务的时候,阿豹虽知道难度不,但他还是有些自信的。因为大唐的这座城池修建的太坚固了,就像一座铜墙铁壁一般无可挑剔。正如唐人吹嘘的那样,有这座城池为堡垒可以一当十。但阿豹现在才明白,能以一当十那是在拥有唐朝的武备的情形之下,而自己所率的南诏兵马却没这个能力。
盔甲装备没有唐军精良,弓弩没有唐军强劲,守城的经验也必唐军差了很远。自己手下的兵马只适合在树林里穿梭跳跃并不适合坚守城池。而且,重要的设施被唐军放弃此城时销毁拆除了很多,譬如每座敌楼中安放的四架床弩。每一面城墙最少有四座敌楼,原本每座敌楼中安放着四座床弩,四四十六架强劲的床弩可以轻松将唐军的木排阵一个个的击的粉碎。但是,他们全部被烧毁了。以至于只能在敌楼中安排弓弩手往外有气无力的射箭,根本毫无作用。
阿豹的嗟叹并没有让剑南军攻城f≠f≠f≠f≠,的脚步延缓,当数十座护城河上的浮桥搭建完毕之后,上千架云梯被士兵们抬着冲过浮桥来到城下,一只只的被竖起来。这些云梯的端都安装着挠钩,一旦勾上城墙的边缘,基本上从上方是无法推倒这些云梯的。
但有一对守城的蛮兵们是有利的,那便是,当剑南军冲到城墙下方的时候,强大的弓箭压制便被迫停止,因为那会误伤唐军自己。唐军弓箭手们其实已经化身为攻城的步兵,正纷纷沿着架设好的云梯往城头攀爬。
这时候,真正惨烈的攻城战才算拉开序幕,城头的蛮兵终于敢探身出来用弓箭、标枪、吹箭往蜂拥而至的唐军身上招呼。但他们立刻遭受到城下唐军弓弩手的狙击。手握臂张弩的数千唐军站在护城河的边缘,利用短距离内弓弩的直线攻击能力往上射,将大量的蛮兵射杀在城头。
即便如此,蛮兵们也不得不死命阻止唐军的攻城,着随时被狙杀的危险,他们疯狂的往城下射箭,投掷石块,将稍滚的开水往下浇去,给唐军也造成了不的伤亡。
但这一切无法阻止唐军进攻的脚步,当城门口的吊桥铁索被一架推进的伏远弩的连续射击而松脱的时候,吊桥轰然落下,溅起尘埃一片。尘埃落定,两架几十名壮汉推动的冲车隆隆驶向城门洞,‘哐哐哐’的冲击城门的声音令城头的蛮兵们心慌意乱。
虽然是双层原木的厚重坚固的城门,虽然是门后加了密密麻麻的铁条加固,在两架冲车的猛烈撞击之下,城门还是很快出现了裂痕,原木被撞碎脱落,后方的铁条和撑着城门的数百根巨木也开始松脱。终于在唐军数百人攻上城头的那一刻,城门也告洞开。
阿豹知道瓮城已不可守,大喝着下令撤向内城城墙。近两千蛮兵立刻拔腿便跑,配合着内城城墙上敌楼中的弩箭狙击和数百弓箭手的掩护得以狼狈退回内城城墙上。与此同时,北门瓮城彻底落入唐军手中。
此城的瓮城结构也是防御上的一大亮。众所周知,瓮城其实是在真正的城门外圈出的一道假的城门。如果不明底细的人攻破城门以为大功告成大举进入的话,那便应了那句瓮中捉鳖之语。四面八方居高临下的箭支会让冲入瓮城中的兵马遭受灭之灾。
而这座弄栋城的瓮城更是异于其他城池的瓮城结构,因为城池不大,整座瓮城其实已经将城池的内城墙全部包裹在内,通俗而言,便是两层城墙的结构。攻一座城,其实便等于要攻破两座城池,这也是为何当初建造此城时夸下海口要以一当十的原因。攻破瓮城之后,其实对于攻城部队而言反倒更难攻击内城,因为地形局促,再多的兵马也无法铺展开来。
唐军显然知道这座城池的结构,破了北瓮城之后,唐军却并没有拥进城内。他们停在瓮城城墙之外,弓箭手再次集结,计算着角度隔着高大的城墙往内城城墙上射箭进行新一轮的压制。唐军无意在这种时候硬碰硬,而是用绝对的武力压制住对手。
阿豹大骂连声,看着再次被迫蜷缩在城垛下的手下兵马,恨得牙痒痒却也毫无办法。好在唐军这一回并不能靠着压制发动强攻,他们也只能在数十步外的瓮城城墙上干瞪眼。因为他们无法从瓮城连接内墙的两道狭窄城墙上攻过来,那会被立刻射杀,来多少死多少。
双方处于僵持状态,阿豹越来越觉得心中安定了下来,唐军的举动看上去有怪异,他们似乎一也不着急,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却又浪费大量箭支进行压制。这种压制若不能掩护进攻,那便毫无效用,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罢了,那又除了浪费物资之外有何意义。
阿豹总觉得有些怪异,唐军的举动显得诡异的很,也摸不透他们要干什么。不久之后,有人惊惶的叫道:“阿豹将军,城里好像出了事了。”
正全神贯注关注着眼前形势的阿豹骇然回头,从高高的城墙往城里看去,一个他绝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出现在眼前。远处南门长街处,一队骑兵像一股洪流正冲进城中,阳光下盔甲耀眼,刀剑闪闪,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城中兵士和百姓抱头鼠窜。
“怎么回事?”阿豹怒吼道。
“禀报……禀报将军,好像是南城门告破了。”身边的蛮兵也傻了眼。
“怎么可能城破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阿豹怒喝道。
没人能回答得了他的问题,只片刻之后,这唐军骑兵便横扫全城不多的大街巷,将城中的为数不多的南诏兵马斩杀殆尽,随后蹄声隆隆逼近北城城墙下。
“立刻缴械,否则杀无赦。”一名银盔将骑着一匹大白马,手提一杆银枪,笑眯眯的朝城上叫。
蛮兵们面如土色,城墙内外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可能,想要我们投降,休想。”阿豹怒吼道。
“你是要让所有人陪着你死么?”柳钧笑眯眯的叫道。
“为国主而死,死而无憾。诸位兄弟,你们是不是。”阿豹环视左右两千多蛮兵,大声叫道。
除了稀稀拉拉的几声附和之外,大部分的蛮兵低着头保持沉默。
柳钧的笑声从城下传来:“哈哈哈,你这蛮子,死了还要拉着身边人一起死,真是心够毒的。我大唐天朝上国之兵,一向不愿多作杀戮之事,除非你们顽抗到底。什么人都能饶,你这死硬的货色绝对不能饶。蛮兵们听着,你们杀了这厮,我便饶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站在阿豹身边的所有人蛮兵均面露异色,看着阿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阿豹怒喝道:“我看谁敢!”
众蛮兵忙扭头不敢看他,毕竟摄于其威势,也没人敢真动手。
阿豹皱眉皱眉沉默了片刻喝道:“罢了,当真死我一人能放过我这些兄弟么?”
柳钧笑道:“当然,只要他们缴械投降。”
阿豹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也别无选择了。但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破城而入的么?三面城墙上我都有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我两道城墙的。”
柳钧笑道:“其实很容易啊,北边的城门是佯攻啊,南城门才是正式攻击啊。没见战前我率骑兵绕城而走了么?我们便是去南边攻打你们的南城门了。”
“佯攻?你是,北门是佯攻?”阿豹愕然道。
“是啊,我义父王副帅了,给你个面子,让两万五千大军陪你正面玩玩。破城的任务却交给了我了。你不断的调集兵马增援北城门,我攻击南城的时候上面好像不到千余人防守吧。简直太容易了。断了吊桥,冲车夯碎瓮城城门,再用弓箭压制,夯碎内城门。然后我的骑兵就这么进城了啊。前前后后我的人死了没有两百人,你的人全部完蛋了,就这么简单啊。”柳钧天真的笑着。
阿豹差一口老血喷出口来,刚才战斗正酣的时候,一直见唐军骑兵不断的在城池周围奔走,弄得乌烟瘴气。自己还以为他们只是耀武扬威。没想到他们在自己不断抽调了兵马来北门之后真的发动了攻击。所谓骑兵攻城只是幌子,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也许早已有步兵迂回到了南城外,一举攻破了防守薄弱的南城门。
“卑鄙啊,你们仗着兵力多我数倍进攻于我,算的什么本事?若是我多一万兵马,你们毫无办法。”阿豹怒吼道。
“谁叫你没这么多兵马呢?我义父王副帅了,就是要碾压你们,玩弄你们。再了,你也别吹大气了,我们连重型攻城武器都没用,只是强攻而已。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你们南诏蛮子躲在林子里放冷箭还差不多,学人家守城?还是算了吧。”
阿豹不愿和他多做口舌之争,抽出长刀来横在脖子上道:“你得对,我总是失守了城池,希望你遵守承诺,不要伤我南诏兄弟的性命。国主,我阿豹尽力了,我要去侍奉神明去了,希望国主英明智慧能保我南诏平安,希望南诏国能渡过这一劫。”
罢,长刀抽动,脖子上鲜血喷涌,倒地身死。
第四四六章 补给
半天时间,弄栋城告破,守城六千蛮兵两千被俘,其余尽数战死。唐军死伤也超过两千人,但总体而言,这个结果让众人都很满意。以宋建功战前的估计,起码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才能攻破此城,且伤亡的数字要比实际伤亡超过一倍以上。
王源也比较满意,他满意的并非是快速的拔除了这颗前路上的钉子,而是其他方面的原因。因为在王源看来,以四万多兵马,配备精良的装备充足的物资攻击一座六千人防守的城池,快速拿下是必然的事情。要是连这座城都被拖延住脚步的话,那后面的战斗也不用打了。
王源所满意的是此战大军表现出的状态,进军、压制、搭桥,攻城作战,新老士兵之间的磨合都堪称从容不迫有条有理。虽然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但基本上达到了王源心中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实际上这是王源第一次正式指挥攻城作战,此战的成功可看做是一场热身和预演,也为全军上下增强了信心。
另一个满意的地方便是对手下之人增强了信心。宋建功知道他率领的正面进攻是一场佯攻,真正的攻城者是从南门进攻的柳钧。以宋建功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在柳钧没有攻破城池的时候便抢先攻破正面,只要不怕付出大量的伤亡便能办到。但他却并没有因为抢这个功劳而激进,而是忠实的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战前的布置,压制北门守军,给予极大的压力,给予柳钧机会。
战前王源决定让柳钧作为真正的攻城将领的时候,便是摆明了要给柳钧这个功劳。王源并非是公然徇私,他只是希望通过这个决定观察军中将领的反应,借以判定他们是否完全不做任何质疑和抱怨的执行自己的命令。王源需要筛选出完全忠诚于自己的手下将领,这些人才是王源将来可以委以重任统帅兵马的将领。而宋建功的表现显然是合格的,王源对此甚为满意。
对于柳钧的表现,王源越来越放心,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展现出名将潜质。此次攻城一蹴而就,丝毫不拖泥带水,王源对他很是满意。
战场打扫完毕,午9■9■9■9■,后时分,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城中休整。虽然时间宝贵,但王源还是下令在此休整等待。因为需要在这里等候李宓的后勤兵马的到来,进行一次大的补给。从姚州发兵到拿下此城,粮草物资消耗了不少。今天的攻城,光是箭支便消耗了六十万只,这些都需要进行补给。
次日傍晚时分,李宓押解着六百辆粮草物资的庞大队伍历经千辛万苦出了苍山山道,在柳钧率领的骑兵部队的迎接下赶到了弄栋城中。王源亲自在城门口迎接李宓进城,见李宓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神情也甚为疲惫,深知他这一路上殊为不易。
“卑职李宓见过副帅,恭喜副帅贺喜副帅,半日光景便拿下弄栋城,很出乎老朽意料之外。老朽本以为大军要在这里被拖个三两天时间了。柳将军告诉我半日拿下此城,差没惊掉了老朽的几颗危齿。哈哈哈。”李宓见到王源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哈哈笑道。
王源上前拱手,呵呵笑道:“老将军过奖了,将士用命,上下一心,区区城如何抵挡我大军碾压之势。”
李宓头笑道:“副帅统兵,必能势如破竹,老朽甘愿做这个押运官,给副帅以最大的助力。”
王源头道:“多谢老将军,老将军一路辛苦了,这一路上怕是受了不少罪吧。”
李宓笑道:“那算什么?只要能保证大军的后勤供应,老朽累些苦些不算什么。副帅一路高奏凯歌老朽就心满意足了。”
王源呵呵笑道:“有老将军保证后勤,我便后顾无忧了。老将军请,我已经摆好酒宴,给你接风洗尘。今夜咱们好好喝一顿。”
李宓抚须道:“甚好,但在此之前我有几个好东西让副帅高兴高兴。”
王源挽着李宓的胳膊并肩而行,笑道:“哦?什么好消息?”
李宓道:“我给你带来几样东西。第一个便是我给你带来了四千生力军。募集的四千新兵在大军出发第二日赶到了姚州。老夫便将他们全部带来了。此次攻下弄栋城,副帅手下兵马也损失了数千,正好弥补损失。只是都是新丁,可能没什么战斗力,但当做苦力在后军运送物资还是可以的。”
王源喜道:“果然是好东西,新丁不怕,怕的是没人手。此去攻击羊且咩城和太和城,便是多一兵一卒也是好的。”
李宓头道:“那就好,本来老朽打算留他们在姚州,替副帅训练几日再拉来,但一想副帅过,实战比训练强过百倍,所以便全部拉来了。”
王源笑着头道:“非常好,还有什么好东西?”
李宓道:“副帅要我招募的工匠这次我也一并带来了,五百工匠都是连夜从嶲州曲州招募而来。一听是虽副帅打南诏,工匠们踊跃的很。”
王源大喜道:“好,这个更好。军中现在最缺工匠,很快便要用到他们了,我正发愁呢。随行的三百工匠数量太少,有了这五百人,我便不担心了。”
李宓眨眼道:“还有第三个好东西,副帅定更为欢喜。”
王源笑道:“莫卖关子,来听听。”
李宓微笑站定,看着身边流水介入城车队眯眼细看,半晌后拦住了两辆蒙着毡布的大车,招手示意王源来瞧。王源走上前去,李宓命押车士兵解开绳索揭开油布来,油布揭下来,王源眼睛顿时放光,口中发出赞叹之声。
只见两辆大车上各用绳索牢牢固定堆放着的是四架弩车,竟然是很少见的伏远弩。两辆大车上竟然有六架之多。
“这……这是哪里来的?”王源惊讶道。
李宓呵呵笑道:“老夫命人制作的,那日泸水岸边,见副帅对这伏远弩车甚是感兴趣,刚好老夫曾经在兵部任职的时候参与过伏远弩的制造,还知道些细节。伏远弩后来被废弃不用,因为造价昂贵,作用不大。但副帅既然喜欢,老夫便命工匠造了六架,送给副帅玩玩。”
王源大为赞叹,也很是欣喜。伏远弩虽然用处并不大,但在某些特定的时机还是起到关键作用的。譬如这次攻城战,伏远弩便轰开了吊桥的锁链,这可至关重要。
“喜欢么?副帅。”
“太好了,我喜欢这玩意儿,我还想着讨伐南诏结束之后,回头好好的研究或者玩意儿。这玩意儿机簧箭支结构什么的都好复制,但这强力的弓弦怕是最难得的东西,不知道您怎么会有弓弦的材料的,我听是野牦牛的腿筋晒干后搓在一起,一百零八股才能成为弓弦。一根弓弦便需要上百头野牦牛才能制作出来呢。”
李宓哈哈笑道:“哪有那么珍贵,这弓弦确实需要强力的材料,但却不是一种。中间包含蚕丝,野牦牛腿筋,牦牛生皮三种东西。每一样都要你经过一些方法的处理使之更为坚韧。这三种东西拧成细绳索,再用这些细绳拧成拇指粗的弓弦,便可装在这伏远弩上啦。具体的办法,若副帅有兴趣的话,有空的时候老朽可细细跟你明就是。”
王源咂舌道:“好厉害,老将军哪来这么多材料的?”
李宓呵呵笑道:“很巧,我嶲州都督府的库房里正好找出来这么不长的一段,只够做六架。否则若是没有这些,我也没办法给副帅送这六架伏远弩当礼物了。”
王源哈哈大笑,拱手道:“老将军很靠谱,王源在此谢过了,走,喝酒去,今晚好好的敬老将军几杯。”
第四四七章 西进
粮草箭支等消耗物资入营分配,其他物资的补充入军,新兵编制入营,一夜忙碌,天明时大军整顿完毕准备开拔。这座弄栋城的位置非常重要,要作为通向前方战场的粮草物资的中转基地使用,故而需要留兵防守。
王源本想从大军中拨出两千兵马交给李宓,但李宓并不赞成,因为真正的大战在即,李宓并不想从大军中分出人手来守卫此城。于是二人商议之后决定按照李宓的想法,将两千蛮兵俘虏充作运送物资的苦力,从李宓原有的五千押运粮草的兵马中分出两千人驻守此城。这样,从姚州到弄栋城的运送物资的队伍便由三千剑南军和两千蛮兵俘虏组成。
这个办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王源其实内心中不太赞同此法,因为对于南诏的两千蛮兵俘虏,王源其实很是头疼。杀又杀不得,王源不想做这样万夫所指的事情。放又放不得,因为这帮家伙一旦放走,搞不好又会跑去为阁罗凤效命。拿他们当苦力的话倒是可以试试,但一想到押运粮草从姚州到弄栋城这段路的复杂高山林地的环境,王源总是觉得好像有些不妥。
但因为李宓坚持认为这么做没什么大碍,王源也不好太过驳他的面子。加之李宓的出发是不想削弱西进大军的兵力,也是为了王源着想,王源便也只能叮嘱一番,答应了李宓的提议。
上午巳时,王源率众将同李宓等人告别,大军浩浩荡荡开出弄栋城朝西开进。数万大军绵延数里高原平畴之上,旌旗招展,盔甲兵刃闪闪发亮,千车碌碌,万蹄踏踏,气势自是不可一世之像。
王源端坐马上,看着一队队的兵马从身边走过,心情甚是愉悦。
“二郎可曾想过有率数万大军征战之日?心里一定自豪无比吧。”左臂缠着纱带包裹伤口的公孙兰策马立在一旁,轻声微笑道。
王源回头一笑道:“确实没想过,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但这场梦精彩的地方却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公孙兰侧首问道。
“是你们。”王源伸手朝公孙兰以10101010,及在身后骑马矗立的紫云儿和青云儿二女一指。
三女愣了愣,均面露羞怯之色。公孙兰啐道:“言不由衷,不过……你能出这样的话来,还是教人欣慰的。”
王源哈哈大笑,拍着马背道:“我去跑上一段,这畜生已经急的不行了,好容易有这样平坦的平原,怎能辜负了。紫儿青儿陪着表姐慢慢走,我去了。”
王源松开缰绳,黑马早已按耐不住,飞驰而出。片刻后一人一马便消失在茫茫大军从中,不见踪迹。
……
从弄栋城往西南两百余里都是平坦的地形,苍山诸峰的走势也略偏向西南方向,像是围在这高原平地边缘的一条玉带一般蜿蜒随行。直到二百里外的苍山中和峰才陡然横亘,拦截住这片高原平畴的地形。而羊且咩城就在中和峰下。
要想抵达洱海之畔的南诏都城太和城下,必须要攻克羊且咩城。起来有些奇怪,羊且咩城反而在太和城的西边,按理剑南军从东而来应该可以直接攻击太和城才是。但在群山之中的地形便是这么奇妙。在太和城的东边正是高大的苍山中和峰正是太和城的依靠,从东而来的兵马是不可能跨越中和峰直接攻击太和城的。他们唯一的通道便是从太和峰北麓的谷地继续向西绕行过中和峰抵达中和峰西麓羊且咩城。拿下羊且咩城之后,才可以再往东抵达洱海之畔的太和城。整个进军的路线会呈现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在高原平畴之的行军还是很顺利的,一路上倒也没遇到阁罗凤的兵马的滋扰,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阁罗凤是绝不可能在平坦地形同唐军进行决战的,那不是他的强项。但即便是平坦的地形,大军的行军也是很艰苦的,王源在兵发南诏时心中一直所担心的一个隐忧也在此时爆发了。
离开弄栋城的第二日,宋建功和柳钧都来禀报,步兵和骑兵中都出现了大量的奇怪现象,很多士兵出现了头痛,失眠,不想吃饭,身体乏力,呼吸困难等等的症状,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很多人走着走着直接便倒在地上面色青紫昏迷不醒,还出现了死亡的现象。
宋建功怀疑这一路上取的水和经过的路径上被南诏人动了手脚,是不是大军在不知不觉之中中了什么邪招或者是受了什么不明的攻击云云。
王源立刻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出现了,这是高原反应。南诏国处在云南高原之地,越往西南地势海拔越高,因为行军太过迅速,在弄栋城的时候其实已经属于高原之地,但海拔高度并不太高,加之在弄栋城休整了两日,士兵们基本上都适应了。当时王源并没有余暇去考虑到这一,而这两日急行军,越往西南,海拔高度越是陡升,这高原反应的症状终于大规模的发作了。
王源下令立刻停止进军,原地扎营休整。这年头可没什么治疗高原病的好手段。也弄不到什么纯氧给士兵们吸氧。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停军于此让士兵们好好的休息,让身体的机能慢慢的适应高原稀薄的氧气。
什么叫欲速即不达,王源算是领悟了其意,越是捉急进兵便越是要出差错,这便是南诏国这片土地中另一个可怕的地方。王源可不想强行率军赶到羊且咩城,然后让一群软绵绵手脚无力头晕眼花的士兵去攻打坚固的城池。虽然已经是三月初一,距离最后的三月底的时间已经很是紧迫,但却也不得不做出必要的调整。
羊且咩城和太和城就在西南百余里伸手可及的地方,但现在却遥不可及。虽然停军在此休整,但军中士兵高原反应的士兵有增无减,几乎近一半的士兵都陆续出现了呼吸困难身体乏力头晕眼花的症状。一夜过来,竟有百余名士兵死于营中。
不懂其中原因的士兵们发生了恐慌,军中发生瘟疫的流言迅速扩散,不到半日光景,军中流言四起,人心浮动,个个惶然,人人自危。
王源立刻命人辟谣,一面严厉的惩罚散布流言之人,一边以身体力行的行动证明瘟疫的传言是错误的,他亲自带着身边的亲卫抬走死去的士兵尸体并安葬,以这种行为告诉所有人这不是瘟疫,不会传染人。同时集中各军中高级将领艰难的向他们解释着高原病发生的病因。虽然什么空气的成分,氧气的稀薄造成呼吸的困难,从而导致供氧不足之类的话将领们是无法理解的,但王源还是尽量打着比方解释此病的病因,告诉他们不必恐慌,数日时间的休息便可自然适应云云。
王源作的一个有趣的比方便是将南诏国的空气比喻为鲍鱼之肆。乍然进入其中,会被臭的头昏脑涨甚至呕吐生病,但久入其中便不闻其臭,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了。这个法倒是很快被将领们以另外一种方式领会,也符合他们心中一直猜想的南诏国的空气中全是毒瘴的猜想。他们怀疑是空气中稀薄的毒瘴造成了这一切的病因。
于是乎全军士兵开始除了吃饭喝水之外尽数将防毒面具套在脸上,走路话睡觉都带着面具,王源见了也哭笑不得。但王源并没有制止,只要能安定军心的作法王源都不会去阻止。而且,第二天起,很多有高原反应的士兵开始恢复,身体变得生龙活虎,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绝大部分的士兵已经消除了症状,这更是让他们将这一切归功于面具之功。面对如此情形,王源也只能苦笑摇头了。
无论如何,危机总算过去,王源最担心的高原反应引发的大面积死亡并没有出现,要是那样的话,这次进军恐怕就要半路夭折了。这年头的人身体素质还是岗岗的,两天时间便一个个从歪头搭脑变成了活蹦乱跳的没事人了。只是从此以后,每个人都面具不离脸,好端端一只剑南大军便成了一只外星球来的兵马,一个个带着长长猪拱嘴的面具人,这倒是王源没想到的。
第四四八章 兵临
两日行军,穿越百余里渐趋渐高的开阔高原地带,中和峰遥遥在望。高大连绵的山峰之巅,白雪皑皑覆盖其上,雪线之下,白云飘荡其间,像是给山峰围上了一条白色的围巾。再往下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整座山峰横亘南北阻挡住大军的去路。
虽然明知道,中和峰的另一边便是南诏国都城太和城,但面对这座高大的山峰,别说是军队,怕是飞鸟也难逾越。只能从山北麓的山谷进军继续往西,绕过连绵的山峰余脉转而往南攻击横亘在谷地之中的羊且咩城。
三月初四午后,大军抵达羊且咩城西的开阔谷地上,远看羊且咩城,规模着实不小。城池长宽超过六七里,这说明是一座能容纳七八万军民的大城池。
事实上,羊且咩城是河蛮所筑,本是河蛮族的居住中心。阁罗凤的老爹皮逻阁借助大唐之力统一六诏的时候将河蛮征服,此城也成为南诏国的第二大城池,成为南诏都城前的一道巨大屏障。
羊且咩城坐落的谷地正是通向太和城北龙首关的唯一通道,两侧都是中和峰的余脉,高逾五六百丈的高山,大军不可能越过这些山峰绕行。只有拿下了羊且咩城,才能抵达洱海之畔的太和城。
在城外扎营之后,王源按照惯例带着宋建功柳钧刘德海等人抵近观察地形。在距离西城门外数百步处,众人仔细的观察这座城池的防御体系,发现这座城池的坚固程度超出了想象。
西城的城墙又高又大,粗略估计超过了两丈,不但加高加固而且从城门外的圆形弧度的城墙来看,还效仿了大唐城池修建了外瓮城。南诏人跟着大唐混了这么多年,倒也偷学了不少玩意儿。此时此刻,城头上密密麻麻还有很多人背着麻袋走上城墙,加固着城墙的高度,筑造防御的工事。
城外的护城河也是天然的河流,那是城北山峰中奔流而出的桃花溪和城南山中奔流出的绿玉溪。这两溪正是苍山十八溪之二,能上这十八溪的榜单,并有自己名字的溪流那可不是山间无名的潺潺小溪,基本上可以算是河流了。这两条溪流正是被引为护城之河,宽度也有五六丈宽,显然经过了拓宽。
在看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座凸起的堡垒,那显然不是白白修建的,那堡垒必是为了防御攻城所修建,里边摆放的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这羊且咩城好像不太容易拿下来啊。阁罗凤显然是打算把我们挡在这里了。他所有兵力应该都放在此城中防御了,副帅,您怎么看?”宋建功皱眉抚须道。
王源点头道:“也难怪他如此,这是通向太和北城龙首关的最后一条屏障,守卫得当的话也完全有可能将我们堵在这里。我们的补给线太长,和他们消耗不起。”
柳钧道:“义父,对付弄栋城的战法恐怕不能适用此城了,我们除了攻击西城门别无他法,无论骑兵步兵都没办法绕到后面突袭其他方向的城门了。”
王源笑道:“当然不成,攻击每座城池都要因地制宜,弄栋城四面都是平地,除了城池本身坚固之外其实没什么地利之便。而此城便不同了,你无法将兵马穿越两侧的高山密林运动到后方或者侧翼。而且即便做到了这一点,也无法攻破其他城墙,因为城中的守军数量足够。阁罗凤的所有兵马应该都在此城中,不会出现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形。”
刘德海道:“副帅,那我们如何攻城?还是硬碰硬的攻击么?卑职立刻命士兵砍伐树木打造木排,攻城时需要这些玩意儿。”
王源摇头道:“当务之急不是造那玩意儿。我们只有不到五万的兵马,此城中起码有三万蛮兵,强攻胜算不大,且伤亡一定不小。阁罗凤定是打着在此消耗我大军兵力的念头,所以不能强攻。”
宋建功道:“副帅是否有了想法了,何不说来一听。”
王源道:“我确实有些想法,回营后召集众将一起商议一下,大伙儿商量商量。”
……
夕阳照在羊且咩城的城头,阁罗凤立在城楼上看着两侧城墙上忙碌修筑工事的士兵和百姓,眉头紧蹙。城下里许处大唐兵马已经扎下营盘,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营气势恢宏,旌旗翻卷。唐军大营之中,战马奔腾来去,噪杂震天尘土蔽日。这一切给人以极大的视觉震撼。
数日前,当得知弄栋城半日失守的消息后,阁罗凤大为惊讶。他本希望阿豹将军能够拖延住剑南大军数日时间,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准备。那晚在花甸坝撤退之后,阁罗凤意识到自己再不能掉以轻心,自己要应付的对手可不是数月之前的鲜于仲通了。这个剑南军的新帅是铁了心要将大军的铁蹄踏上洱海之畔的土地上了,自己也想尽办法去吓阻他,但他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
形势对阁罗凤而言已经非常危急,虽然他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对属下的官员和将军们放出豪言,要将这只胆敢侵入南诏国境的唐军尽数歼灭。但其实阁罗凤心中丝毫没有底。毒瘴攻击的手段已经无用,毒蛇洪水,种种手段都被识破失去效用,这只唐军天不怕地不怕的闯进来,态度之坚决让人咂舌。
阁罗凤明白,自己不能再掉以轻心,他必须拿出自己的所有来抵抗剑南军的进攻,一旦稍有不慎,便可能国灭身死。越是这时候,他越是意识到当初父王在世时的抉择是多么的英明。自己当初觉得父王向唐朝卑躬屈膝是多么丢脸,现在他明白了,父王不是没有血性,而是为了保存南诏国的存在。现在,危机临头,南诏国因为自己的愚蠢就要灭国了么?阁罗凤想都不敢想这个问题。
阁罗凤毕竟是阁罗凤,他不会轻易的认输,所以他命阿豹坚守弄栋城,自己星夜赶回太和城下达了征兵的命令。南诏国十三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都被征召入军,就这样,数日之内,他的手头增加了两万士兵。加上原有的两万多兵马,他的手中勉强有了和唐军数目相当的兵力。
而且阁罗凤指定了战略,他要利用羊且咩城和太和城的地利之势拖垮唐军。唐军奔袭数百里深入苍山腹地,他们的补给将会非常的困难。消耗到唐军的兵力锐减,粮草所剩无几的时候,他们便只能退兵。为此,阁罗凤驱赶男女老幼几乎所有的人力开始加固羊且咩城的城防以及太和城南北龙首龙尾两关的城防。
没日没夜的调兵遣将,没日没夜的劳作,终于在唐军抵达前,羊且咩城的城墙被加高到创纪录的两丈五尺高。这个高度几乎是所有的城墙中最高的。城墙的边缘被修建成弧形,那是防止唐军带铁钩的云梯勾住边缘而设计的。西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座堡垒,每座堡垒之中都安有一架床弩。一共有两百多架床弩堡垒。
这些床弩可是南诏国这么多年来从没亮相的玩意儿。都是父王在世的时候偷偷从唐朝和吐蕃国的官员那里,用了很多南诏美女和珠宝换来的这些玩意儿。父王像宝贝一样的藏着它们,不敢拿出来亮相,因为这些玩意儿亮相之后必然会招致大唐朝廷的怀疑。
现如今,这些压箱底的玩意儿阁罗凤也要全部拿出来对付唐军了,因为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面对灭国之灾,阁罗凤什么都豁的出去。
“阿兄你瞧,唐军正在两侧山峰上砍伐木头运回营地呢,这些天杀的不知要做什么?这些可都是我们南诏国的山林,胡乱砍伐,神鬼会惩罚他们的。”阁罗凤身后,身穿彩裙的阿萝公主皱着眉头指着城下唐军的军营怒道。
“妹子,不用生气,这一次哥哥会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拿他们的尸体做养料,滋养山上的林木。阿妹,你还是离开这里会太和城吧,阿娘阿婆他们需要你照顾,太和城中的百姓需要你安抚他们,这里马上就要打大仗了,你不适合呆在这里。”
“阿兄,我不走,我要在这里杀敌。杀这帮闯入我南诏的强盗。我知道阿兄心里其实很焦急,我们的兵力武器装甲不及他们,所以能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阿兄,我不会走的。”阿萝摇头道。
“哎,罢了,你这个倔强的阿妹,我是拿你没法子了。走吧,咱们回去召集臣下和将军们再商议一番守城之策去,虽然已经商议了几十次了,但我总是觉得不安心。”
阁罗凤叹息着转身下城而去,阿萝却没有走,凤目盯着城下唐军军营中忙碌的情景,秀眉紧蹙,红红小嘴撅成了一颗红樱桃。
第四四九章 神威
剑南军确实正在大规模的砍伐林木,刘德海带着五千士兵在两侧山坡上将高大粗壮的各种乔木放倒,柳钧率骑兵负责用马将这些长达数丈的树木拉回军营。∽↗,人多力量大,半天时间,营地前部的空地上便堆满了原木。
这些原木固然是可以用来搭建军营的栅栏以及住所和箭塔,但这不是主要的用途,砍伐树木是为了大规模的建造抛石机攻城之用。这一路上路途崎岖,抛石机这样的重型机械是绝对无法随行的,所以,从一开始王源便舍弃了这种攻坚城必备的器械而选择在需要事现场打造这玩意。
进入南诏国中作战其实也提供了制造的便利,因为这里最不缺的便是原木材料。这也是为何在弄栋城中,当李宓为王源带来数百工匠的原因,这些工匠便是王源为了在攻城现场打造投石机而向李宓要求征集的。眼下羊且咩城以及其后的龙首关太和城都是南诏的坚城,这个时候抛石机也该派上用场了。
抛石机是唐军中常用的重型器械,在唐军之中被称为石炮车或是飞石车。唐军中常用的制式投石机在王源看来还是小了些,虽然可以抛射三四十斤的巨石达三百五十步的距离,但在无论是体型还是射程都显得太过浓缩。王源明白,这是为了携带的方便。高一七尺抛臂一丈,地盘上装着实木小轮的抛石机可以用一匹马牵引着随军行动,机动性也很不错。
然而,此时王源需要制作的是比制式的抛石车起码大上一倍,抛射距离起码要远百步以上的巨型投石机。当日在嶲州城外战胜吐蕃大军的时候,缴获了不少吐蕃大军所制作的‘抛楼’。那抛楼其实便是吐蕃版的投石机,虽然粗糙,但是比唐军中制式的抛石机看上去要威猛的多。
在嶲州停留的半个月里,王源好好的研究了那些抛楼,发现吐蕃的抛楼和大唐的投石机各有利弊。大唐制式投石机比较坚固,抛射的精度也比较好,而吐蕃的抛楼虽然比较粗糙,但投射的重量大,距离也远。在结构方面略有不同。
王源花了很大的精力画了些图纸,希望能够吸取二者之长,制造出精度高,投射距离远,投射重量大的新一代抛石机来。于是在大军大规模伐木的时候,王源召集了军中近九百名匠人,将其中善于制作军械的巧匠挑选出来一百人,拿着这些图纸跟着百余名巧匠商量如何按照要求制作出满意的投石机来。
王源和这些工匠在一起研究了一下午和一个整夜,次日上午,工匠们开始试着制作一架新的抛石机出来。百余人一起动手,制造的速度惊人,上午开始制作,到了中午的时候一架高达两丈,抛臂长达五丈的巨型抛石机便矗立在营地里。
原木排列制作的底座上,四根两丈高的粗大原木在两侧并排竖起,中间以粗木相连形成框架。框架顶端是檀木制作的坚固转轴,整个框架两侧各以四根原木在不同的高度以斜撑牢牢撑住。五丈长的抛臂安装在转轴上,较短的一头用粗绳捆住一块重达千斤的巨大青石作为配重,另一头便是带着巨大抛篮的长臂。
拴在长臂顶端的两条粗绳索一条连接在底座上的绞轴上,另一条很短很粗,前端带着粗大的铁钩。数十名士兵合力绞动绞轴可将抛篮一端的长臂拉下来装载石块,并且用短绳的铁钩勾在木轴上。发射时以大锤将木轴击飞,铁钩松脱之后,千斤青石轰然落下,带动长臂猛然上升,利用惯性将抛篮内的石块远远的抛射出去。
这个庞然大物惹得众人啧啧惊叹,这么巨大的庞然大物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午饭后,巨型抛石机的第一次试射在营前进行。王源带着众人在旁围观,只见一名老工匠指挥着三十名士兵奋力摇动机轴,咯吱咯吱的吃力声中,高高的抛臂一头被拉下地面,另一头的千斤巨石慢慢吊上半空之中。整个抛臂立刻成为一道弧形。在抛篮内装上百斤重的大石头之后扣好铁钩,一声竹哨响过,全场寂静无声。挽着袖子,露出胳膊上疙疙瘩瘩黑色肌肉的王大黑提着铁锤上场,在手心里吐了两口吐沫搓了搓,嘿然一声高举大铁椎对着勾住铁钩的木轴一头用力砸下。
木轴飞出,铁钩松脱,千斤巨石迅速下落重重的砸在地上,溅起轰天的尘土。抛篮一头的长臂快速翘起,整座投石机发出咔咔的巨大声响,呼的一声,抛篮中的百斤巨石高高飞向半空中,迅速成为一个小黑点。不久后轰然一声落在远处的地面上,冒起一阵黄烟。
“成功了!”众人喜笑颜开,击掌相庆。
王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他本来担心这种盲目的扩大投石机的行动不会成功,因为一个好的机械肯定是经过很多次经验的积累才能达到一种完美的平衡。每一处的改动都可能让抛石机根本无法使用甚至伤及自身。好在自己经过认真的测量,按照一定的比例将原来的投石机的尺寸加以放大,看来没有破坏机械结构的平衡性。
而且王源最担心的是五丈长的抛臂是否能经受住这样剧烈的冲击力和惯性,这是最关键的地方。在综合了老工匠们的意见之后,用整棵坚硬且有弹性的梨木制作的抛臂周围用极富弹性的白蜡木进行捆扎加固,果然经受住了巨大的冲击力和惯性。
“禀报副帅,投掷距离四百二十步。砸出一个深半尺的大坑,好厉害。”测量距离的士兵飞跑来报。
王源微笑点头,虽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远,但四百二十步按照后世的距离标准已经超过了五百米的射程了,对此王源还是很满意的。美中不足的便是,发射偏离的距离比较大,因为整座结构并不匀称,抛出的巨石没有沿着直线方向飞行,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之数丈,落地时偏差了不小的角度。而且,发射之后,整个投石机从地面上弹跳了起来,差点翻倒。这是底盘不够沉重的原因。看来发射时需要用勾桩在底盘上固定,牢牢的钉在地上才可。
接下来,为了测试投石机的寿命,又进行了不间断的发射,不断的做着细微的调整。在发射了五十余次之后,抛臂终于不堪重负‘咔擦’一声断裂为两截。但王源已经很满意了,他知道这种玩意儿绝对不可能指望它长期使用。在没有金属构件,完全靠木制以榫卯绳索连接的结构是无法长久的。除非能全部换成金属的构件,才能当做长期使用的战斗器具。
王源立刻下令,以此架巨型投石机为模板,拨调数千兵马在工匠的指导下立刻大量制造此物,王源给这新型投石机取了个拉风的名字叫做‘神威炮’。一场轰轰烈烈的制作神威炮的运动在羊且咩城下展开。
随后两日,一架架投石机开始成型,高高矗立在军营外的空地上。越是连续的制造此物便越是有经验,神威炮的地盘上也被安装了可以推动或者拉走的八只木轮,便于调整移动距离。发射时固定住木轮,以木桩沿着四周的底盘固定住也不会发生侧翻。更重要的是,因为木轮的安装将底盘抬高半尺,相当于整个神威炮被抬高半尺,抛射的距离竟然多了二十步,那也算是意外的惊喜了。
工程量是巨大的,从山坡上伐木往下运送,还要开凿出方方正正的数百块重大千斤的巨石,五数根巨木要进行砍削大眼制作卯榫投装成型,并且固定测试。近一万多兵马投入这场大造投石车的运动中去,一个个忙的热火朝天。
第一日,三十架神威炮投装成型,第二日,九十架成型,第三日,一百六十架。制作的越熟练,进度便越快。三天下来,一架架高耸的神威炮在唐军军营前一字派开,像是一个个的怪物面朝羊且咩城的方向,等待着大发神威的一刻。
第四五零章 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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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且咩城中的阁罗凤密切注意着剑南军的动向,剑南军兵临城下却又按兵不动,自扎下营盘来竟然毫无进攻的迹象,每日里军营中人头攒动呼喝连天,大量兵马出入于两侧山林砍伐树木,车马来往如织运送着木料等物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但竖立在剑南军营地前的那些庞然大物终于引起了阁罗凤的怀疑,在唐军大肆制造那高耸的庞然大物的第二天,阁罗凤派出了他的侦查人手抵近窥伺。当日上午,正在同群臣进行守城计策讨论的阁罗凤得到了回来禀报的蛮兵哨探禀报了侦查的结果。哨探的话让阁罗凤和手下众臣当场瞠目结舌默然无声。
“国主,那些是投石机,高达两三丈,像个怪物一般。我等前去侦查,正遇到他们在测试此物,抛射距离超远。人拼死去查看了抛射的石头落地的地方,坚硬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方圆数尺之广,抛出的石头起码重达百余斤。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蛮兵哨探擦着汗,纹着青色纹面的脸上却呈惨白之色,显然还在惊惧之中。
众将面面相觑,唐军不是不想进攻,而是正在为攻城做积极的准备。这些原地建造的投石机也许便是即将降临在羊且咩城上的灾难,如果哨探所言属实的话,那是极为恐怖的存在。
“滚下去。有何可怕的?胆如鼠的东西。”阁罗凤一脚踹翻面前的哨探怒骂道。他也知道如果哨探所言属实,事情将变得极为棘手,但他可不能放任这种悲观的情绪蔓延。
“投石机又能如何?能轰塌我羊且咩城的坚固城墙么?唐朝的投石车我见过,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徒有其表罢了。诸位不用担心,严守城池,他们若敢攻,便给他们好看。莫忘了,我们也是有守城利器的,区区百十架投石机又能奈我何?”阁罗凤沉声喝道。
国主这番话让群臣众将多少情绪稍微安定了些,毕竟靠着这些投石机只会↖↖↖↖,造成死伤,但想轰塌城墙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众人都听到了国主这几天连续召集众人时的狠话,谁要是这时候贪生怕死,便拿谁开刀。所以即便是心有余悸,也不敢有所表示了。
群臣退散之后,阁罗凤立刻上马,带着自己最倚仗的阿虎大将军前往西城头,在细细观察了一番之后,阁罗凤皱眉对阿虎道:“大将军你对此怎么看?”
阿虎目视城下唐军军营道:“国主,在那些人面前我不想出丧气话,但在这里,我要实话了。”
“便是。守城只能靠你我,你我之间必须实话实,你对唐军制造这些抛石机怎么看?”
“禀国主,阿虎觉得很是不妙。哨探之言不敢夸大,那一定是真的。这些投石机一旦能将百斤巨石投射入城,那将是一场灾难。城墙固然是无恙,最多轰塌部垛口和最近新加固的部分工事。但这些巨石落入城头,兵士将无法站立城头防守。”
阁罗凤紧皱眉头抚摸颌下胡须沉吟不语。
阿虎见状不忍,沉声宽慰道:“国主其实不用太过担忧,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觉得这些投石车可投掷百斤巨石,那么其抛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只要接近四百步之内,城头的床弩完全可以将它们击毁。这是其一,其二,唐军的投石机数量也很有限,现在看来不过一百多架,那是无法封锁我全部城墙的,最多只能封锁短短的一段。最怕的情形便是,这些投石机的射程远,超出我床弩的攻击范围便可投射。而且唐军还会继续的制造此物,弄出大量这玩意来,那才是大灾难。”
阁罗凤道:“但我们岂能依靠这种猜测?如果这两种可能都被你中了,我们岂非是完全的被动挨打么?”
阿虎道:“那也不必太过悲观,毕竟城墙不破,唐军便无法占领此城。无论如何,唐军要破城还是要实打实的派兵马攻进来的。兵马攻城时投石机可是废物,因为会误伤自己人。所以,我们大可跟他们耗着。我建议在城墙后方搭建庇护所,唐军投石之时,我兵马除了堡垒中的床弩手之外尽数藏匿城下。待他们发动攻击咱们便上城防守。”
阁罗凤缓缓头,刚要话,互听身边有人冷哼道:“这算什么主意?现在应该去毁了唐军的那些投石机才是正理。被动挨打会有好结果么?还搭建庇护所,百余斤的巨石落下,什么庇护所能承受其害?阿兄,给我一支兵马,我去毁了唐军的那些玩意儿。”
阁罗凤和阿虎扭头看去,但见城墙不远处,阿萝公主正快步走来,脸上满是不屑。
“阿妹,你又胡闹什么?我和阿虎将军正在商议大事呢,不要来添乱了,阿兄我都的脑子都快炸了。”阁罗凤皱眉道。
阿萝公主蹙眉道:“我的是正事,唐军耀武扬威在城下扎营数日,他们料定我们不敢去袭营,守备一定很松懈。我们若是出其不意,也许能起到很好的效果。不能寄希望于这些投石机的射程不够或者是数量稀少,不能被动挨打。而是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的便在我们眼皮底下制造这些玩意儿。”
阁罗凤喝道:“阿妹莫胡,突袭敌营无异于送死,不可这么做。我不想在战前便损失人手。有坚固的羊且咩城可凭借,却去袭唐军大营,此乃兵家大忌。你不懂,不要瞎。”
阿萝公主求肯道:“阿兄,为何不试一试再做决定?我记得阿爹出兵浪穹诏的时候便用了出其不意袭营之法,当时进攻失利,退守木廊寨的时候,浪穹诏王反发兵反攻,在木廊寨下扎营,每日派兵骂战,气焰不可一世。阿爹便是突然以股兵马突袭浪穹诏兵马,烧毁了他们的军粮,然后阿爹便势如破竹将他们灭了。此难道不是异曲同工之事么?”
阁罗凤真的恼了,面对阿妹的纠缠失去了耐心,厉声喝道:“阿爹已经归天了,现在我是南诏之主。国中还有些人天天前国主如何如何,把我置于何地?阿妹,你记着,你阿兄未必做的比阿爹差,却也不用你老是提醒我阿爹如何如何。立刻退下,不得多嘴,否则我立刻命人将你押回太和城去,永远不许你出来。”
阿萝公主面色煞白,气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记忆中阿兄对自己宠爱有加,还从没这么对自己过重话,当下怔怔半晌,捂着脸跺脚跑下城去。
阿虎咂嘴咳嗽一声道:“国主,何必这么话,阿萝公主也是一片好意,心系我南诏国的胜负。”
“哼,不知所谓,我也是太过惯着她了,已经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了。父王是开疆辟土的明君,难道我便一辈子不如他?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这次唐军讨伐之祸是我引起的,背后对我肯定了很多坏话,定什么先王在世如何如何之类的言语了吧。你是跟随我阿爹征战多年的心腹,心里怕是也有些腹诽于我了吧。”阁罗凤冷声道。
阿虎吓得忙跪倒在地道:“国主可不能这么,我阿虎可从未过这样的话。阿虎一向忠心耿耿,无论对先国主还是对国主您,阿虎可从未有分毫轻视之心。在阿虎看来,国主英明神武不逊先国主,阿虎对国主是出自内心的崇敬。”
阁罗凤面色稍和,吁了口气扶起阿虎道:“罢了,我也是心里烦躁,话也没有分寸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心目中必不可少之人。我答应你,击溃唐军之后,我便将阿萝许配给你。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她么?只要你尽心竭力替我缓解眼前的危机,阿萝就是你的了。”
阿虎欣喜的有些结巴,仰头道:“当……当真?”
阁罗凤笑道:“我岂会出此戏言?阿萝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做了主,她就是你的。但前提是,击退唐军。”
阿虎激动的脸上的虎纹纹面的线条充血,根根都快炸裂开来,看上去极为狰狞。咚咚咚连续磕头,口中高声叫道:“国主放心,阿虎必全力击退唐军,不辜负国主的厚爱。”
第四五一章 潜入
夜幕低垂,晚饭后,阁罗凤坐在羊且咩城行宫居所中沉思。平日此时,阿萝公主都在身旁陪他话聊聊天,但今日阿萝公主却一直没在身边出现。阁罗凤心绪很是不佳,一方面是因为剑南军大军压境之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今日态度恶劣斥责了阿萝。
这个幼妹自己打就很疼爱她,阿萝聪明伶俐为国中百姓所喜爱敬重。当初先国主皮逻阁去世时,二王子诚节欲与自己争夺王位,诬陷自己非先王亲生,国中臣民将信将疑之际,正是阿萝挺身而出驳斥传言,粉碎了这个阴谋。然后又周旋于诚节于自己之间劝和两人,才保证了自己顺利的接过国主之位并保证了没有发生兄弟倪墙之事。
阿萝是很维护自己的,这一阁罗凤很清楚。所以阁罗凤才因为今天的那些过头的话儿感到歉意。同时阁罗凤也并不想在这时候让阿萝心中不快,影响了国中臣民本已如惊弓之鸟般惶恐的心。
“人来。”阁罗凤低声话。
一名露着半边上身的贴身蛮女忙过来躬身道:“国主有何吩咐?”
“去让人将阿萝公主请来,就我找他话。”阁罗凤沉声道。
“遵命!”蛮兵躬身答应,赤足踩着厚厚的毡毯无声的出堂下而去,阁罗凤静静的坐在堂上等候着。
不久后,那蛮女急匆匆的回来了,带着微微的喘息回禀道:“启禀国主,阿萝公主不在她的住处,侍奉她的身边人,傍晚时分阿萝公主回来了一下便离开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过。”
阁罗凤一愣,皱眉道:“不在住处?这么晚了能去何处?叫亲卫营阿山将军立刻带人在城中查找公主下落。”
阁罗凤的贴身蛮兵亲卫营两千蛮兵迅速出动,在羊且咩城中四处寻找阿萝公主的踪迹,半个时辰后,阿山将军急匆匆赶来回禀。
“国主,公主不在城中了,听城门守卫,傍晚时分便出城了。”
“出城?”阁罗凤惊讶道:“难道生我的气,回太和城去了?”
〗f〗f〗f〗f,“国主,好像阿萝公主没有回太和城。北门守卫禀报,傍晚时分,阿萝公主带着她的三百护卫出了北城门去了。若是回太和城何必从北门出城,直接从东门出城数十里不就是龙首关了么?北城门外出城还要渡过桃花溪,何必多此一举?”阿山将军忙道。
阁罗凤皱眉踱步,忽然停步问道:“她将随身护卫都带走了?还带了什么?”
“是从兵器库中领了三百多张弩箭,还领了十坛火油。”
阁罗凤大惊,惊愕叫道:“不好了!”
阿山将军愕然看着阁罗凤道:“国主,怎么了?”
阁罗凤不答,挥手大声叫道:“立刻备马去西城墙,另通知阿虎大将军,立刻去西城门城墙上见我。阿萝啊阿萝,你太任性了,哎,气煞我也。”
……
新月如勾挂在东方的天空中,羊且咩城北山山坡上,林间一片乱石嶙峋的坡地上,星河灿烂的天空下一个矫健婀娜的身姿站在乱石坡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夜风轻拂,长至腰间的秀发轻轻飞舞,额头上扎着的束发彩带也随风轻轻飘动。
她便是南诏国洱海公主阮萝竹,在城头被阁罗凤训斥之后,阿萝公主心情烦闷,她觉得阿兄和大将军阿虎死守的策略实在可笑。唐军正在积极的打造攻城器械,与其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这些器械打造完成,还不如主动出击出其不意的对唐军进行突袭,目的不是为了消灭唐军,而是要将唐军打造的器械和砍伐下来的木头烧毁。
拖延唐军的攻城进度,让唐军在这里白白的消耗精力和粮草物资才是上策。阿萝虽非领军之将,但跟随皮逻阁东征西战也明白唐军的补给线这么长,而且道路这么艰难难行,军中的存粮绝对超不过半个月。拖延其大军的进攻节奏便可逼得唐军不得不在没准备好的情形下进攻,这对守城才是大大有利的。
然而,阿兄却自己在胡闹,还出那些伤人心的话来,阿萝觉得阿兄已经越来越不像是以前心目中的那个阿兄了。但阿萝不能坐视形势越来越恶劣,即便阿兄不同意,她也要自己去试一试。于是傍晚时分,她带了自己的三百蛮兵护卫,在军械库中领了十桶火油和三百副弩箭便出了北城门潜入北山密林之中。她要亲自去偷袭唐军大营。
时间一一滴的过去,随着夜色渐深,唐军大营中的喧闹声也逐渐平息。只有无处不在的篝火和火把还亮如白昼。映照着一队队唐军巡夜兵士的身影。
“阿木,阿水,准备完毕了么?”阿萝公主转身朝岩石后面的暗影中轻声叫道。
“启禀公主,早已准备好了。”两名护卫校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好,三更天了,时机差不多了。下山。”阿萝跳下岩石没入树丛之中,身后,数百条黑影跟在她身后从树林中穿梭而下。
山坡下部,林木被唐军这几日的砍伐弄得乱七八糟,粗大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留下的只是一些低矮歪斜的灌木树。淡淡新月之下,一根根给砍伐之后留下的树根就像一块块伤疤遍布山坡上。阿萝公主轻轻从这些树桩边走过,时不时伸手抚摸这些山林的疤痕,口中喃喃咒骂道:“这帮天杀的恶人,侵我国境,毁我山林,迟早会受天地神灵的惩罚的。”
众蛮兵护卫也默然无声的缓缓走过这些被毁了的林地,神色中也满是激愤和痛苦。对于南诏蛮族而言,山林便是他们的家。虽然他们也砍伐树木,但他们从来都很节制,绝不会如唐军这般大片大片的毁坏山林。像唐军这般破坏的程度,起码二三十年之内不可能恢复原貌了。
山坡下的草地上,阿萝和三百护卫掩藏在山边的长草岩石之后。此处距离唐军大营近里许,从这里看去,唐军大营中的篝火和火把的亮光照亮了半边的天空。连唐军大营上方的星光都显得很是黯淡无光。不远处,唐军营地前哨哨兵的身影在在篝火旁晃悠,长长的黑影拖拽在地上来回移动。
“要摸近唐军大营先要解决五百步外唐军的前哨。我们所处的方位是唐军军营的东北角。只要杀了前方的唐军哨兵,我们便有机会慢慢接近射程之内。谁去解决了那五六十名唐军?”
“公主,我带人去。”阿木拍着胸脯低声道。
阿萝缓缓头道:“要心,用吹箭射杀,决不能发出声响。”
阿木头,一打手势,百余名蛮兵士兵一起披上了藤蔓草叶编织的伪装衣,片刻之后,百余名蛮兵像是地面上一撮撮移动的长草缓缓的在地面上蠕动,一尺一尺的往前爬去。
剑南军军营之外,围绕着军营四周设置了数百巡夜暗哨。特别是在开始建造神威炮之后,神威炮放置在营寨外围,夜间必须要有人看管,于是外围值夜的人手增加了一倍,原本只有二三十人在一处值夜,现在增加到了四五十人左右。
此时虽然只才三月上旬,但高原的太阳晒得人身上要脱皮,空气炎热无比。加上白天营地里伐木凿石制造神威炮忙的热火朝天,这些专门值夜的士兵虽然不用参与劳作,但是被灼热太阳和嘈杂的噪音弄得根本无法入睡。要知道值夜的兵马日夜是颠倒的,他们白天休息,晚上才能守夜。白天无法得到好的休息,到了晚上,一切静了下来,空气也凉爽起来,在篝火边稍微坐一会便一个个瞌睡如捣蒜了。
虽然每处值夜的队伍都有一名领军的队正管辖,负责任的队正喝骂士兵们打起精神来瞪大眼睛守夜,但大多数队正其实也并不想这么做。因为没有人相信会有人敢于接近大军的军营。
大军东北角这处守夜哨探的据有五十三名唐军士兵,负责的队正名叫陈四郎,他倒是挺负责任的一个,脑子也灵活的很。不像其他的队正那样对手下的士兵动辄的打骂斥责,他偏向于动脑筋解决问题。见手下的士兵白天实在是无法休息,晚上却又要执行守夜的任务,一个个张口连天疲倦的很,于是陈四郎开动脑筋想出了个妙招来。
陈四郎提议将士兵们分为两队,一队上半夜守夜,另一队下半夜守夜,这样既能保证每名士兵能睡上一觉,又能保证夜间的巡逻和警惕。这个提议立刻在内部得到了全部士兵的响应,试验了两晚上之后很是奏效,众士兵也守口如瓶心照不宣。
今晚上,二更前,大伙儿在一起吹了会牛皮,了一会儿话。待大营中的喧嚣逐渐消失,四下里变得静谧下来之后,不待陈四郎吩咐,二十多名士兵便靠着篝火旁开始睡觉,而另外二十几名士兵便开始自觉的强忍倦意值夜。过一会儿走上一圈看看动静,大部分时间却是坐在篝火边声的聊天。
三更过后,又一次四下里查看的时间到了,陈四郎带着二十几名士兵爬起身来,沿着自己负责的区域的外围走了一圈,睁大眼睛张大耳朵听了一会,一切如平日一样毫无动静。一伙儿在黑夜里朝着沙土上洒了几泡尿,笑笑的转身往回走。
就在,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陈四郎似乎听到后方的黑暗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奇怪声响,还有一块石头在地上滚动的声音。陈四郎诧异的回身,张大眼睛往黑暗的响声处看去。他的视力很好,在夜晚中呆的久了,也能看到暗处的景物,于是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一片隆起的草皮下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陈四郎吓的汗毛倒竖张口刚要惊呼,猛然间脖子上一麻,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瞬间便觉得舌头僵硬,然后整个身子变得麻木,再然后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体像个木头桩子一般扑倒在地上。
第四五二章 得手
陈四郎倒下的瞬间,他身边的二十几名剑南军士兵也都几乎同时扑倒在地。能成为南诏洱海公主的护卫的蛮兵个个都身手不俗,特别是南诏蛮族精通的吹箭之术更是个个都是个中高手。毒箭刺入身体,剧毒在瞬间便将身体麻痹,然后夺去他们的生命。
百余名蛮兵迅速爬行到尸体倒毙之处,将尸体拖到黑暗之中,片刻后,二十几名身着唐军盔甲武器蛮兵大摇大摆从黑暗中走出,一步步行往沙包构筑的营外岗哨的工事处。
篝火旁,另一队二十几名唐军士兵睡的正酣,一名副队正负责这一队下半夜的巡逻,他刚刚撒了泡尿回来,正蜷缩在篝火旁眯着眼入睡。闻听熟悉的甲胄碰触兵刃的声响,知道那是第一队的巡逻队伍归来,眼睛也懒得睁开,迷糊的开口话。
“老郑……刚才东北方向好像有些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儿。”那‘老郑’含糊的回答,脚步声来到了篝火旁站定。
“那就好,那就好。”副队正动了动身子,猛然间觉得不对劲,刚才老郑话的声音有些不对,于是疑惑的睁开了眼睛,接下来他看到了面前战立的一人手中正握着明晃晃的钢刀对着自己的脖子。
“你……”副队正的话只出了半截,钢刀便刺入了他的咽喉,将剩下所有的话语和疑惑尽数隔断。与此同时,站好位置的众蛮兵一刀一个将熟睡中的唐军士兵尽数斩杀。
篝火慢慢的被沙土掩盖熄灭,四周陷入黯淡之中,一名蛮兵将一片树叶塞进嘴里,朝黑暗处发出几声夜莺清脆的鸣叫声,片刻后,阿萝公主猫着腰身后跟着数百名黑影迅速抵达工事处,全部趴在草包建造的简易哨营之中。
“阿水,做的漂亮。”阿萝朝一名身着唐军甲胄的蛮兵挑出葱白的指头,低声夸赞。
“谢公主夸奖。”校尉阿水露齿而笑。
阿萝头伏在草包上沿朝唐军军营张望,四五百步之外的军营上下灯火通明。唐军军营内侧几座≤∴≤∴≤∴≤∴,高大的箭塔矗立在黑暗中,营地的边缘着的一堆堆篝火照亮了一排排摆放在营地外侧的巨型投石机。长长的抛臂此刻处于不受力的状态,斜斜的指向满天繁星,像是一只只指着天空的举大手臂。
“唐军军营近处光线太亮,无法用草藤衣潜入。箭塔之上肯定有唐军的兵马,任何在营地周围的行动都会被他们发现,看来还得需要伪装成唐军接近才成。”阿萝低声道。
“公主放心,阿水带人去泼洒火油便是。唐军应该不会怀疑。”
“好,只能冒险了,唐军的防御如此之严,四周的土石树木都被夷为平地,也确实没有办法潜入周围,只能用这个办法一试了。立刻准备。”阿萝公主头下令。
二十几套唐军甲胄从尸体上被扒了下来,又有二十几名蛮兵摇身一变变成了唐军士兵,片刻后,五十三名剑南军士兵从工事中站起身来,阿水领头,排着队列缓缓朝军营行去。
假冒的唐军士兵缓步穿越军营之前的数百步空旷地带,很快就暴露在篝火和军营寨墙上的火把和风灯的亮光之下。但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一队正走向投石机的唐军士兵,直到他们抵达了投石机摆放之地的三十步的距离时,猛然间距离最近的一座高高的箭塔上传来臂张弩扳动机簧的咔咔声。紧接着人声的高喝问。
“干什么的?停步。”
“营外夜间巡逻的。”阿水沉声回答。
“营外夜间巡逻的?你们只负责营地外五百步之外区域,靠近军营作甚?不知道副帅有令,所有人等不得接近神威炮停放之地百步之内么?速速离开!否则,我们便要放箭了。”箭塔上的人高声喝道。
阿水停了脚步,沉思了数息,低低的了几句话,然后猛然间发足狂奔,身后的数十名假冒唐军也飞快奔跑起来,数十人直冲向投石机所在的区域。箭塔上的唐军高声断喝,同时弓弩机簧发出嗡鸣声,数十只羽箭从天而降。
这些蛮兵护卫都是身手敏捷之人,平日在山林中尚且纵跃自如,在平地上更是跑动的速度飞快,且跳跃翻滚不走直线,让箭塔上的弩箭尽数落空。只片刻之间,五十余人便全部冲进了长臂林立的投石机的丛林之中。
阿水大声喝道:“洒油。”然后迅速将肩头背着的兽皮囊取下,用尖刀割破皮囊,将里边黑色带着刺鼻气味的油汁倾倒在投石机的木质地盘上。
其余的蛮兵也迅速动手,开始动作麻利的倾倒火油。与此同时,箭塔上铜锣爆响,所在区域的六七座箭塔上的士兵同时得到讯息一边朝蛮兵们射击,一边敲响了铜锣。大营东北角的兵马立刻被惊动,营外巡逻的士兵也迅速朝营地靠拢。
六七座箭塔本就是完全可以封锁住这片区域的交叉火力,这也是王源同意将投石机摆放在这里的原因之一。每座箭塔上都有三十名弩.弓手,六七座箭塔的两百多只弩箭像雨一般射向正快速倾倒火油的蛮兵士兵。很快,在步兵赶到之前,一个个蛮兵护卫便中箭倒地,很快五十余名蛮兵护卫死了一大半。
阿水在投石机群中飞快纵跃,一边躲避着箭支的猎杀,一边将死去倒地的蛮兵护卫们尚未倾倒的火油皮囊拿起往投石机上倾倒。当他倒掉第八袋火油囊之后,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眼看着营门口,周围空旷地带呼喝跑来的唐军兵马,箭塔上嗖嗖射来的弩箭箭支,阿水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伸手掏出腰间挂着的一枚的号角,对着夜空中吹出一声嘹亮之音。然后,他的背上被七八只弩箭射中,扑地而死。
一百步之外的黑暗中,亮起了两百多只燃烧着火焰的箭头,阿萝公主率两百多名护卫一字排开站在贫瘠的砂砾上,手中的弩箭平端,箭头上燃烧着绿色的火苗。
“射!”阿萝娇叱一声。两百多只弩箭带着火星宛如流星一般飞过一百五十步的距离钉在一架架投石车上。近一半的弩箭射中了火油泼洒的位置,顿时轰然一声爆响,数十架投石机上窜起爆裂的火焰,将整个投石机吞噬其中。
第二轮的火箭射至,将剩下十几架投石机上的火油也引燃,顿时,冲天的火焰开始爆裂燃烧,五十余架投石机顿时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阿萝公主静静站在原地,俏丽的面庞被百步之外的火光映照的通红,嘴角带着一丝冷酷的微笑。
“公主,撤吧。唐军发现我们了,箭塔上的弩箭能射到我们,而且他们的骑兵也出营了。”阿木校尉沉声道。
“撤回山坡。”阿萝沉声下令,两百余名蛮兵迅速转身飞奔,他们站立之处,数百只弩箭带着强劲的力道插进砂砾地面之中,溅起水花般的黄色尘埃。
……
羊且咩城的城头上,阁罗凤和大将军阿虎在城头张望着,过了三更之后还没动静,阁罗凤已经开始派除阿萝跑去袭营的可能,心中也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的失落。
正在阿虎的劝下准备下城回去休息,猛听得有人高叫道:“起火了,唐军军营起火了。”
阁罗凤和阿虎忙跑上城楼观瞧,但见唐军大营方向烈焰滔天,窜起一面火墙。烟火之中,无数的唐军士兵惊慌失措的身影在胡乱奔走。
“阿萝真的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阁罗凤盯着火光口中喃喃自语道。
“是啊,阿萝公主到做到,我阿虎都自愧不如了。”阿虎也喃喃道。
第四五三章 羞辱
王源接到禀报第一时间带着亲卫营飞驰来到现场的时候,几十架投石机已经烧得如火如荼。唐军士兵们用正在用水救火,但奇怪的是,每一桶水泼进熊熊火焰之中都会引发火焰的喷涌和爆发,水一泼上去火头反倒更高几尺,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之声。
火焰蹿升,烧断了好几架投石机的抛臂和机轴固定处的绳索,长长的抛臂带着烈火‘呼啦啦’坍塌下来,砸死了十几名救火的唐军士兵。
王源大声怒骂道:“蠢材,用沙子灭火,不能用水。你们是在火上浇油么?”
士兵们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忙挖沙土往火焰上堆,火势这才有所控制。
宋建功满脸焦急的从前方驰来,见到王源下马跪地刚要话,王源冷声摆手道:“先不要什么请罪的话语,多少蛮兵袭营,现在情形如何?”
宋建功忙道:“禀副帅,是股蛮兵的偷袭,目标只是咱们的神威炮,并没有对军营袭击的意图。羊且咩城方向的蛮兵并未出动,卑职已经命人严密监视。”
王源冷哼一声道:“偷袭的敌军尽数歼灭了么?”
宋建功满脸羞愧道:“卑职该死,他们从北边山坡上摸下来偷袭,现在又退回山坡上去了。卑职带人追到林地边缘,担心林地中会有蛮兵埋伏,故而下令停止追击。”
王源策马冲向北面的山坡,宋建功叫道:“副帅何往?”
王源喝道:“你带人立刻扑灭火势,将负责神威炮值守的相关人员绑了送到大帐中,稍后我回来再行处罚。当然,还有你宋将军。”
宋建功面如土色,叹了口气,看着王源带着亲卫营冲入黑暗之中,忙吩咐身边一名副将道:“带着兵马跟着副帅保护副帅,拼死也不能让副帅进山林追敌,副帅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那副将高声应诺,带着千余兵马跟着王源等人的身后去了。
大营距离北边山坡不足三里,王源带着数百亲卫营骑兵瞬息便来到山林的边缘处。山坡上一片寂静,山风吹过※※※※,,树林发出潮水般的林涛之声,像是在嘲笑王源的无能。
王源策马靠近山坡几步,亲卫营赵青校尉和已经被提拔为校尉的猎户之子谭平忙阻止。
“副帅,黑夜之中万万不可进入山林中,宋将军的对,林中不知有多少蛮兵埋伏,不可冒险。等天亮了再派兵搜索才是。”赵青道。
王源摇头道:“我还没气的发疯,只是来看一看林子边缘的情形。是我的考虑不周,山坡下林地边缘应该派兵驻守侦查的,白白给了他们轻松靠近我大营的机会。早该在林地边缘设置型军营,严密监视两侧山林的,哎。这是我的失误。”
谭平劝道:“副帅不用自责,是前营的防卫出现了松懈,竟然任由蛮兵摸到了营地边缘,这是负责此事的将领之责,非副帅之过。”
王源沉吟不语,他明白,出了这样荒谬的事情其实看起来是负责前营夜间防卫的将领无能,但实际上这反应了全军上下的一种浮躁松懈的心态。这一路上全军上下将士们的信心太足了些,心态也太放松了些,俗话过犹不及,自信过头便是自负和自大,全军上下现在都信心爆棚,所以根本就没料到蛮兵会来这么一手。
骄兵必败,王源也终于明白那些古老的兵书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智慧的结晶,都不是随便写写的。目前的情形是,若不能让全军将士紧张起来,军纪若不严谨起来,态度若不端正起来,恐怕还会招致更大的失败。
某种意义上来,这一次的遭遇袭击倒是一种很有用的警醒,给王源自己也有些发热飘飘然的脑袋浇了一盆冷水。从这个角度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副帅,山坡上有动静。”赵青惊讶的叫道。
众人忙抬头看去,只见上方不远处黑漆漆的林木之中,出现了一只燃烧着的火把。片刻后,上百只火把都燃烧起来,照亮了山坡上的一片地方。那里是一片山坡上的石坡,火把照亮了石坡上下的区域,数百名南诏蛮兵的身影静静站立在石坡上下。
“这群蛮子,居然还在敢现身挑衅,当真胆大包天。”赵青低声骂道。
王源没话,目不转睛的看着山坡上的乱石坡,只见火把照耀之下,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缓缓踏上最高处的大石,站在大石头的边缘居高临下冷目朝下看来。山风吹过,那身影长发飘飘,裙角飞扬,虽看不清面容,但依旧能感觉到她的气宇高贵身份不凡。
“唐朝兵马你们听着!”乱石上的女子发声话,声音随风飘来,清脆悦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
“唐朝兵马你们听着!苍山洱海之畔是我南诏百姓世代生活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神灵保佑之物。你们进我南诏国境内肆虐,毁我山林、攻我城池、杀我百姓、猎我禽兽,做尽了坏事。今日便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你们若是识相便立刻撤出我南诏国国境,若是依旧我行我素践踏我南诏国土地,必将受神灵诅咒而死。告诉你们那个叫王源的主帅,他若再执迷不悟,下一次便要在他睡梦之中取了他的脑袋。”
唐军中一片骚动,不少亲卫怒声斥骂起来,纷纷责骂这女蛮子胆大包天,出言不逊。
王源微笑制止他们的骚动,待女子完话之后运丹田之气朗声道:“这位姑娘好大的口气。不过是烧了我几架神威炮而已,难道以为这便可以阻挡我大军踏平你们南诏国的步伐么?姑娘若是识相的话,倒是赶紧去劝你们的南诏国主阁罗凤献城纳降才是上策。否则我大军将踏平你这苍山洱海之地,让你们这个弹丸国永远的消失。”
山坡上的女子气的够呛,怒声道:“口气不,你有那个本事么?你们的主帅王源怕是今晚吓的不敢露面了,才派你们这些喽啰来胡吹大气。”
王源哈哈笑道:“鄙人就是王源,我可没吓得不敢露面。倒是阁罗凤吓的够呛,夜袭军营这样的事情派了个姑娘家来,他自己倒是成了缩头乌龟了。”
“呸,对付你们还用不上我阿兄,我阮萝竹便足够了。数万大军有何用?还不是被我烧了你们的投石机。王源,识相的你便滚出我南诏,否则本公主叫你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当心你那天你睡梦中被本公主取了你的狗头。”
王源哈哈大笑道:“阁罗凤是你阿兄?你是南诏国洱海公主阮萝竹么?早听南诏国有一国宝便是被封为洱海公主的阿萝公主。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得见,久仰久仰。不得不你倒是有些胆识。只可惜,你可挽救不了你阿兄的南诏国。”
阿萝公主叫道:“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王源大笑道:“那我们便走着瞧,阿萝公主,你烧我的神威炮这笔账我给记着,待我破了太和城再来找你讨还。”
阿萝公主怒斥道:“你想的美。”
赵青大声叫道:“破了城,抓了你这个公主给咱们副帅当妾,好好的伺候咱们副帅,或许会饶了你的性命。”
众亲卫哄堂大笑,山坡上的蛮兵高声喝骂,阿萝公主气的脸色煞白,高声怒斥道:“王源狗贼,如此的卑鄙龌龊,总有一天叫你死在我的手上。”
王源大笑道:“又不是我的这个话,再了,即便你要当我的妾,我也未必愿意呢。”
赵青哈哈笑道:“是啊,多少女子挤破头要上咱们副帅的床,你还未必有这个造化。南蛮女子青面獠牙,咱们副帅可不想要个女夜叉。”
“哈哈哈,哈哈哈。”唐军亲卫前仰后合肆意嘲笑。
阿萝公主咬碎银牙,气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王源拨转马头道:“罢了,不用欺负这位公主了,羞辱一番出出气也就得了。欺负一个女子倒也没什么脸面。”
众亲卫讪讪停住嘲笑,跟着王源离开山脚驰回大营。山坡上阿萝公主咬牙道:“狗贼王源,本公主记着今日之辱,他日叫你匍匐于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阿萝公主恨恨的跺脚,转身没入山林之中,众蛮兵熄灭火把迅速沿着山林往东,保护公主回羊且咩城而去。
第四五四章 肃军
王源回到军营之中,大火已经被扑灭,但五十余架神威炮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大部分神威炮虽然骨架尚在,但这种庞然大物一旦受损那是绝对要报废的。经火灼烧之后的框架抛臂都将无法承受发射时的巨大力量,随时有断裂的可能。所以这五十余架神威炮算是全毁了。
王源面色阴沉的回到中军大帐前,但见大帐之前七八名将军跪了一排。宋建功跪在第一个,盔甲卸下袒露着上身,粗麻绳勒在了肉里。他身后七八名手下将军也都卸了盔甲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
见王源到来,宋建功纳首于地‘咚咚’磕头道:“卑职罪该万死,辜负了副帅的信任,请副帅严惩卑职,卑职绝无二言。”
王源冷声道:“先莫忙着认罪,告诉我,我要你派专人守卫神威炮,你是如何安排的?”
宋建功忙道:“卑职命前军副将郑虎杨建光两人负责神威炮的夜间守卫之职。命他二人率五百巡骑不间断的巡视营门南北两片神威炮的安置之地。同时在营外五百步外设置十队各五十人的前哨营地预警。委以副将刘良为前哨巡查之职,率三百骑不间断查勘外围哨探营地。一切都是按照事前和副帅商议好的计划执行的。”
王源喝道:“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蛮兵怎会轻易的进入我军营近处。”
宋建功低声道:“现已查明,蛮兵袭击了营地东北角的一处哨探营地,随即乔装为我剑南军士兵靠近了神威炮放置的场地。十六号箭塔上的弓弩手发现时他们已经接近到三十步之外,被发现后强行冲入神威炮旁边泼洒火油。箭塔上的弓弩手虽然射杀了他们所有人,但终究未能阻止他们将火油泼洒到神威炮上。另有蛮兵弓弩手摸近百步之外以火箭施射引燃大火,才酿成了这次大祸。”
王源冷笑道:“然则东北角营地遇袭时,那副将刘良所率前哨巡查骑兵队在何处?”
宋建功回身瞟了一眼跪在身侧的一名黑瘦汉子喝道:“副帅问话,还不如实招来。”
副将刘良声音颤抖道:“卑职……卑职当时和手下兄弟……在……在军营南边……南边的空地上……喝水……烤火……聊……聊天说话。”
王源喝道:“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按照要求,不间断的巡视前哨营地。也没有做出合理的安排,即便是休息的时候也要轮班巡视是么?东北角营地遇袭之后你一无所知,而且直到蛮兵摸到了营地旁你还在和手下在闲坐偷懒是么?”
“……”刘良无言以对,垂头沉默不语。
王源叹道:“这便是我王源所率的兵马,竟然松懈如此。今夜还好是小股袭营,若是大股蛮兵袭击而来,军营都被人踏平了也未可知。宋建功,刘良该当何罪?”
宋建功沉声道:“渎职军令,当斩。”
王源喝道:“好!来人,将刘良斩首,首级挂在营前旗杆上示众三日。”
刘良面如死灰,惨声叫道:“副帅饶命,宋将军饶命。”
赵青一挥手,两名亲卫上前架着刘良拖走,片刻后一声惨叫之后,赵青提着刘良血淋淋的头颅前来复命。
王源看也不看,继续问道:“蛮兵摸近营门北边神威炮左近时,郑虎和杨建光,你二人在何处?”
身材肥胖的郑虎抖索着身子道:“卑职……卑职……”
杨建光仰头道:“副帅,我和郑副将都该死,我二人觉得不用彻夜巡视看守,见兄弟们辛苦,便下令让兄弟们都在营帐休息,并未巡视。我们根本没想到蛮兵会有胆量袭营,没想到他们真的来了,算我倒霉,该死。”
王源摆手道:“你既明白该死,那我也不用多说了,拖下去。”
赵青带人上前将两人拖走,片刻后提着两颗人头回来复命。
顷刻间三名副将被副帅砍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周围众人连大声喘气的都没有了。
王源缓缓道:“宋建功,你认为你有没有过错?”
宋建功沉声道:“卑职有罪,军法无情,但求一死。”
王源吁了口气道:“宋将军,全军上下都太过松懈,军纪也执行不严,这是大危机啊。今日不出这个祸事,还不知道军纪涣散至此,你说这样的军队还能打胜仗么?这件事你有责任,但罪不至死,军法无情,也要给你惩戒,否则如何警醒全军?来人,将宋将军重责二十军棍,以示惩戒。另外,所有涉及之人都有责任,按照军法,统统重责十军棍到三十军棍不等。执行。”
亲卫营士兵呼啦啦涌上前,将所有涉及此事的数十名中低级军官拿下,一个个按倒在地用军棍重责,一时间大帐之前鬼哭狼嚎,声音传遍四周。各营将士纷纷侧目,心中凛然。
宋建功一声不吭忍受着二十军棍的责打,疼痛倒是其次,心中难受才是真的。王源将责任交给自己所率的前营兵马。伐木开石制造神威炮这样的苦差事都不让自己所率的兵马来做,那是极为看重自己所率的前营兵马。将所有的保护全军的职责都交给自己,而自己的手下不争气,个个松懈如此,这才是宋建功难受的地方。
二十棍打完之后,宋建功的整个屁股和后背都青紫肿胀起来。王源也是不忍,宋建功被抬走之后又,他拿了秦国夫人从长安带来的疮药尾随到宋建功的帐篷里,亲自为他敷药。宋建功趴在床上直掉眼泪,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宋将军,你莫怪我,军纪到了该整肃的时候了,我知道这不是你一人的过错,但这件事发生在你的前军之中,我必须对全军有个交代。”
“副帅,莫说了,是卑职无能,辜负了副帅。”
王源摇头道:“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现在全军都有轻敌松懈之心。所以我刚才想了想,准备设立一个剑南军军纪房,打算请你兼任此职。今后,军中上下的军纪之事请你主持。各级将官,上到我王源,下到普通的伙夫,但有违背军纪之事,你都有权做出处罚。如何?”
宋建功欠身道:“这……这么重的责任,我如何能当?“
王源道:“除了你无人能当。我知道你以前手下兵马便都军纪严明,只是现在进了大量的新兵编制入军,导致军中有些混乱。你也说了几次,我并没有在意,说起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你其实也是替我受了过。”
宋建功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感激,加上屁股背上又是疼痛,竟然落下泪来,吸着鼻涕道:“副帅厚爱,宋某无以为报,今后卑职为副帅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王源笑道:“死什么死?我还要你尽快康复呢。过几日便要攻城,你若是赶不上攻城战,我也会很遗憾的。”
“副帅放心,我这身板子再来十军棍也能撑的住。”宋建功欲翻身,却疼的龇牙吸冷气。
王源叹道:“形势不容乐观啊。今晚这么一闹腾,神威炮毁了五十几架,这起码又要拖延我们一天时间。军中粮草消耗甚巨,人吃马嚼那可不是小数目。下一次李宓将军的粮草补给应该在七日后,我是掐着日子计算着。本想再过两天多造个一百来架神威炮,总计三百余架也就可以覆盖羊且咩城的西城墙了。但现在,又要拖延一日打造,又要耗费一天的粮草。若是被堵在这里,粮草又告罄,那可真是军心大乱了。”
宋建功皱眉道:“确实很紧迫,上万兵马投入制造神威炮,即便造好了,准备所投掷的石头也要起码两三天。石料的采集可不想伐木,这山上的石头可不是俯首可拾,都需要开凿挖掘出来,这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大了。昨日我便想向副帅提及此事呢。”
王源道:“我其实已经想过这些事儿,但神威炮若不成数量,威力便不足以压制住对方。至于投掷所需的石块的采集,也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今晚的事情让我有了个很大的启发,我在想,也许不用造那么多的神威炮,也许也不用为采集投掷的石块而发愁。”
宋建功诧异道:“哦?副帅有何新的想法?”
王源道:“今晚的蛮兵偷袭其实给我们提了个醒。他们不袭击兵马,只是袭击神威炮的举动,其实看得出是要拖延我们的时间。想必他们也是知道我们的粮草供应的路线太长,拖延对他们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形,那便是粮道被截断的情形。那样我们只有七天的时间。七天拿不下羊且咩城,我们便会不战而败。所以,我在想,我们需要改变策略,反其道而行之,他们越要拖延我们时间,我们便偏偏加快进攻的步伐。”
宋建功愕然道:“副帅所言岂非自相矛盾?神威炮的数量不够,投掷石块的采集都没准备好,如何能够发动攻城?硬攻么?”
王源摇头笑道:“先保密,明日我做个实验便知道此法可不可行了。”
第四五五章 试验
第五零九章
清晨的阳光照在中和峰西宽阔平坦的谷地中。绵延数里的大唐剑南军军营之中第一次在清晨时分显得那么的安静。营门前的旗杆上,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悬在上面,随着微微的晨风来回摆动碰撞。
营门中,一队队的唐军士兵依旧在忙碌的进出着,但他们的眼睛根本不敢朝旗杆上看,所有人的表情都严峻而紧张。昨夜发生的事情已经号令全军,所有的将官和士兵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给他们极大的震撼。
大部分剑南军将士们确实有些膨胀了,昨夜的事情也让所有人心中警醒。告诫他们,大军之中什么事都不得疏忽松懈,否则不仅会给敌人机会,而且王副帅也绝不会徇私。旗杆上的三颗人头,剑南兵马使宋建功宋将军都被打得皮开肉绽,几十名将领都挨了板子贬为普通士兵,这足以说明王副帅可是动真格的。
尘土飞扬中,数百骑兵从中军营飞驰至东营门外,跑在前面的两匹马一黑一白,正是王源和柳钧两人,身后跟着的是刘德海以及赵青谭平所率的亲卫营兵马。正在清理昨夜烧毁的五十余架神威炮的前营士兵们看见王源到来,忙停下手脚垂手而立。负责清理场面的前军游击将军跑步上前来行礼。
“卑职魏光中见过副帅,未知副帅有何吩咐?”
王源点头回礼,沉声道:“这里现在由你负责么?”
魏光中拱手道:“是,宋将军身子不便,授命末将暂代前军事务,末将正命人清理昨夜被烧毁的神威炮残骸,腾出地方来摆放新造的神威炮。”
王源点头道:“前营兵马今日起必须在山边设立临时营寨,严防蛮兵夜间从山林之中迂回偷袭,这件事你可安排了?”
魏光中道:“禀副帅,南北山坡之下的工事营地正在挖掘,末将拟派驻各一千弓弩手夜间驻防,绝不会再有昨夜的事情发生。”
王源点头道:“很好,忙你的去吧。”
魏光中躬身行礼,领命而去。王源转身对身侧的刘德海道:“刘德海,试验的场地设在何处?”
刘德海朝山边一指道:“副帅说不愿被蛮兵侦查得知,所以卑职将试验场地安排在了军营北边的山坡下的狭长地带。一切均已按照副帅的要求准备就绪了。”
王源提缰喝道:“咱们走。”乌骓马奋蹄疾驰一马当先,数百骑飞驰跟随,一路烟尘滚滚驰往大营之北。
大营之北和北山山坡之间的狭长砂砾谷地上,一架神威炮孤零零的立在空地上,周围站立着数十名负责操纵这架神威炮的士兵,神威炮的旁边燃烧着一堆篝火,旁边堆着一大堆的木料。王源带着数百骑飞驰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刘德海小跑上前朝着神威炮旁站立的众士兵叫道:“炮长还不来见?”
所谓炮长是王源新近在军中设立的职位,神威炮制造完成之后,推拉运输操纵发射需要三十名士兵外加一名工匠随时维修。而炮长之职便是这三十名士兵的头儿,负责一门神威炮的移动操纵发射等所有的事务。若按所辖的人力,那是介乎于队正和伙长之间的一个职务,但实际上炮长要比队正的职衔还要高,因为他还掌控着一门神威炮。
闻听刘德海叫嚷,一名身材壮硕的士兵忙出列上前,高声道:“第十八号神威炮炮长冯五郎在此,见过刘将军。”
刘德海叫道:“都准备好了么?副帅等着观看呢。”
冯五郎拍胸道:“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发射。”
刘德海点头,回身朝带着柳钧等人走近的王源拱手道:“副帅,一切均已就绪。”
王源微微点头道:“好,立刻开始。”
冯五郎一声怒喝,三十名士兵立刻分为两队站在神威炮两边,同时开始绞动机轴,将高高斜指天空的抛臂拉下来,另一头的千斤巨石也慢慢的抬升到两丈多高的空中,整座神威炮发出咯吱咯吱的吃力声响。
“上料。”冯五郎喝道。数名士兵用铁钳合力从火堆中抬起截圆滚滚的烧得正旺的木头放入抛篮之中,那截原木足有合抱粗,火苗烧得正旺,放在抛篮之中蹭蹭的冒着火苗,炙热灼人。
张五郎亲自拿着榔头上前,高高举起榔头对准木轴猛力敲下,哐当一声响,铁钩松脱,巨石落下,带动长臂上扬,抛篮中燃烧的原木呼的一声飞向天际,划出一道青烟的轨迹,远远的落在远处的山脚下。
“漂亮。”柳钧抚掌赞道。
王源面色严肃,高声道:“测量禀报抛射距离,火焰是否熄灭。”
刘德海连声吩咐,张五郎带着一名士兵飞奔而去,不久后飞奔回来禀报道:“木头四分五裂,但依旧燃烧正旺。抛射距离,五百八十步。”
众人很是惊愕,这个距离是目前为止神威炮投掷的最远距离的记录了。王源也面露喜色。问道:“刚才那截木头重多少斤。”
“禀副帅,重三十五斤。”张五郎回答道。
王源想了想道:“再试,这次要重一些,用六十斤的木头。”
张五郎应命,将一截更大更粗的木头抬进火中待烧得火苗正旺时用神威炮发射而出。
“五百三十步,距离短了五十步。”张五郎测距后飞奔回来回禀。
“再试,四十五斤的木头。”王源沉声下令。
四十五斤的木头发射之后,张五郎飞奔回来回禀,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笑容:“六百三十步,不可思议。”
众人也是惊愕不已,他们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为何三十五斤的木头比四十五斤的扔的近,而四十五斤的却比六十斤的远。王源自然不会费口舌跟他们解释。他在寻找一个最佳的抛射重量。既完全发挥神威炮的发射动力,又能以合适的重量抵消空气的阻力。明显三十五斤的木头太轻了,空气的阻力影响下无法及远。而六十斤的太重了,投石机的动力不足。就像一百斤的石块只能抛射四百多步一样,那是超出了神威炮的发射动力了。
连续进行了数十次的发射,到这架神威炮报废时,王源得到了由近及远的数十组数据。对应重量的不同,左右了神威炮发射的距离远近。最适合的发射重量在四十斤到五十斤之间,抛射距离均超过六百步。而且在木头越是短粗的情形下,抛射的阻力越小,距离也越远。王源对效果很满意,唯一的遗憾便是,这些砍伐下来的原木过于潮湿,烧起来不容易,落地时也容易熄灭。
十八号神威炮已经报废,刘德海问王源是否还需要拖一架神威炮来继续实验,王源笑道:“不必了,到此为止。张五郎这个炮长当的不错,可惜他的炮没了,给他再配一架。”
刘德海笑道:“那是当然,副帅今日这个试验,是否是要放弃石弹改为木弹呢?”
王源点头笑道:“你不会到现在才看出来了吧。石块很难采集,木头却漫山皆是。既如此,我又何必避轻就重?而且羊且咩城中的建筑多为木竹结构,我要给他们来个天降火雨,这不比往城头砸石头有效的多么?”
刘德海惊愕赞道:“副帅这脑子,末将服了。”
王源哈哈笑道:“不是我脑子灵,这要拜昨夜蛮子所赐。他们不用火烧我神威炮,我也想不起用火弹去对付他们。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一来,我也不用制造太多的神威炮了。今天一天下来,能达到两百架便足够了。后面再慢慢的制造作为报废的替补便可。”
刘德海点头道:“那么,卑职是否需要分派人手多伐木砍成一段段的作为木弹之用呢?“
王源道:“当然需要,午后开始,你需另拨出人手上山坡高处伐木。但一般的木头不成,你也看到了,今天上午很多木弹落地后便熄灭了,那是不成的。我要的是含有油脂的树木,松木,桐木均可。这种即便是活木也点火即燃不易熄灭,作为木弹效果极佳。要大量的这种木头。粗细倒是不用太计较,海碗粗细以上都可以,之后切成小段捆扎在一起增加重量便可。当然最好是哪些合抱粗的大树,油脂积累的足够多,烧起来也更猛烈。”
刘德海点头嘿嘿笑道:“副帅放心,卑职已经迫不及待看到火雨临城的那一刻了。午后卑职亲自带人上山砍伐。只是人手还需增加,毕竟松木生于山腰高处,可不容易搬运下来。”
王源笑道:“人手足够你用,办好了这件事你便是大功一件。”
第四五六章 进攻
三月初九清晨时分,唐军大营中号角长鸣,初升朝阳之下,一队队的唐军士兵从营中开出,在羊且咩城西的开阔谷地开始列阵。六千骑兵由柳钧率领列于阵型两侧,中间是一万五千名步甲兵列成的十座方阵。五千弩兵和八千弓箭兵,在甲兵的保护下列于后方。整个羊且咩城下方五百步距离之外,旌旗如云遮天蔽日,刀枪如林闪烁耀眼。战马嘶鸣,旌旗猎猎,一副气势汹汹大战爆发之态。
羊且咩城中的阁罗凤闻听禀报,忙率大将军阿虎,洱海公主阮萝竹,南诏**中数十名将领赶到西城墙上。见唐军阵势,阁罗凤立刻下令准备迎接唐军的攻城。顿时城楼上下一片紧张忙碌,两万蛮兵急速登城,箭弩标枪檑木石块等纷纷齐备。两百多座床弩堡垒中的操纵手也急速就位。刀出鞘,箭上弦,随时准备同攻城唐军决一死战。
唐军阵型排列完毕之后,震天的鼓声响彻山谷,随着这鼓声的敲响,唐军阵型后方,抛臂高高指向天际的神威炮被健马拉动,每一辆炮车后方都有三十名唐军士兵协助推动,稳定炮声。每一辆炮车后方还跟着一辆满载木头的大车。
地面颠簸,炮车沉重,行动的极为缓慢。木轮碾压地面以及车轴之间的摩擦声刺耳难听,两百二十架神威炮便在这让人牙酸的刺耳噪音中缓缓被推到唐军阵前,在距离羊且咩城四百余步的距离一字排开缓缓停下。
紧接着,车旁的唐军士兵开始疯狂的忙碌起来,抡起大锤用木钩桩围绕炮车周围勾牢,紧紧的钉在地面上。将八只车轮也牢牢用锁链锁住,车轮两侧用条石钳牢。在调试神威炮的同时,数名唐军士兵每辆炮车的后方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一道道青烟冲上天际,像是在羊且咩城下点起了进攻的烽火一般。
“只有两百余架,唐军只凭这些便要进攻?”阁罗凤皱眉道。
阿虎将军呵呵笑道:“阿萝公主烧了他们的投石机拖延了他们的时间,明显唐军已经熬不下去了。两百架投石机想破我羊且咩城,那是休想。国主不用担心,请移步角楼观战,唐军投石机有限,这是集中攻击城门两侧的区域,角楼处将毫不受威胁。”
阁罗凤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我便在这里恭候唐军的攻击。城墙下修建了庇护所,一旦对方投石咱们先下城在墙根下躲一躲,那里落石无法击中。挨过投石待他们攻城时再给他们迎头痛击”
阿虎点头道:“国主身先士卒,我南诏必胜。”
阿萝公主咬着嘴唇看着唐军的动向,相隔只有数百步,唐军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她忽然开口道:“阿兄,好像没那么简单。总感觉唐军有什么阴谋。”
阁罗凤微笑道:“阿妹你害怕了?要不你去角楼处躲避。不要怕,唐军外强中干,自从前夜你偷袭得手之后,我南诏军民士气大涨,都知道唐军不过尔尔。阿妹你怎么倒担心起来了。”
阿萝摇头道:“阿兄,我不是害怕,我是觉得奇怪。你们瞧,唐军将投石机设在四百五十步之外,我们都知道他们的投石机击发距离在四百二十步左右,唐军岂非是傻了?这个距离他们根本连城墙都打不到啊。而且,我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唐军的石弹在何处?阵前点起篝火作甚?”
阿虎哈哈笑道:“还是阿萝公主心细。唐军可不是傻了么?看来他们只是要摆好阵势吓唬我们罢了。故意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却不知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的底细。点火摆阵只是要造出声势来罢了。”
阁罗凤也哈哈大笑道:“这王源可不是疯了么?以为这样便可吓到我南诏军民。五万大军算什么?去年我还见识过剑南的八万大军呢。还不是照样杀的他们抱头鼠窜?”
城头众将闻言,发出一片哈哈大笑之声。阿萝柳眉紧蹙,沉吟不语。
说话间,城下唐军布阵完毕,神威炮也安装固定完毕,每隔二十步一架神威炮,横亘唐军阵型之前,覆盖了羊且咩城城门楼左右的大片城墙地域。但显然数量不够,没能完全覆盖全部城墙的区域,至少还差一半的数量。
恼人的鼓声也终于停了下来,城上城下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晨风吹过,山野之间松涛如潮水之声,隐隐如闷雷在天地间滚过。
唐军阵中一匹体型健硕,四蹄修长的黑色高头大马奔驰而出,身后一匹白马也跟着飞驰而出。黑马上那人身着黄金明光铠,整个人沐浴在朝阳之中,浑身上下金光灿灿。白马上的是个少年,银盔银甲,身形虽小,但器宇轩昂。
一黑一白两匹马儿眨眼间奔到城下,在三百步外勒马站定,白马少年手持一只形状怪异的巨大传声筒对着城头高喊道:“城头上的人听着,我大唐剑南节度副使王源有话要同你们说。请南诏国主阁罗凤出来说话。”
城头上,大将军阿虎皱眉道:“那黑马黄金甲的是谁?穿的这么夸张?”
阿萝公主冷声道:“那便是王源。前夜袭击唐军之后,在山坡上我和他见过一面,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认得他的黄金盔甲。刺目恶俗的要死。”
阿虎忙道:“果然是他,胆子不小。听说那天这厮口出污言,气的公主落泪了。公主放心,只要他敢踏入三百步射程之内,我便下令城头床弩将他射杀。”
阿萝冷声道:“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阵前叫战乃是规矩,射杀他也没什么光彩的。再说我的事还轮不到阿虎将军替我出头。我更愿意两军交战时亲手杀了他。”
阿虎讨个没趣,讪讪无语。阁罗凤点头道:“阿妹说的是,他亲自到阵前喊话,也是对我南诏国的一种尊重。倒要看看他玩什么花样。”
阿虎将军翻着白眼扭头低声自语:“妇人之仁,愚蠢之极。”
那边厢阁罗凤也拿着传声筒朝城下喊话道:“我便是南诏国主阁罗凤。王源何在?”
王源端坐马上,仰头看着城头,他看到了城楼上阁罗凤的高大身影也看到了他身旁站立的束额彩衣女子,虽然隔得很远,但王源凭感觉便知那便是那晚见到的洱海公主。
王源接过柳钧递来的传声筒,举到嘴边高声道:“阁罗凤国主,本人便是王源。交手数次,尚未谋面,今日一见果然是风姿如神,久仰久仰了。”
“莫跟我玩你们唐人的那一套恭维之语,我阁罗凤可不吃你那一套。王源,你有什么要说的话赶紧说,我可没有闲工夫听你客套。”
“哈哈哈,阁罗凤国主快人快语,倒是直爽的很。本人可不是要和你套近乎,你我两军敌对,须臾开战,我只是在开战之前想劝国主几句。希望国主能听的进去。”
“劝我?劝我什么?劝我献城投降么?你可别做梦了。你率大军兵临我杨且咩城城下,我们之间已无调和之地,你们要战便战,本人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哎,可惜了,可惜了。”王源叫道。
“可惜什么?”阁罗凤道。
“国主虽然神武俊朗,但脑子可不太灵光,还看不出目前的局势。你父皮逻阁比你可聪明太多。知道你父亲为何能统一六诏建立南诏国么?那是他深谙不可于我大唐为敌的道理。而你却反其道为之,竟敢对我大唐兴兵。我可惜的是,国主你执迷不悟,南诏国怕是要断送在你的手中了。”
“放肆!凭你也来评论我南诏国事。你五万兵马已经深陷我南诏国中不可自拔,先想想你如何保命才是正理,却在此大言不惭。要战便战,说这么多废话作甚?”提及先国主之事便触动了阁罗凤敏感的神经,他真的动怒了。
王源叹了口气道:“那么国主是丝毫不做考虑了?我本想给国主指出一条明路的。”
“那倒不必你费心了,待你能攻上我的城头再来说这些废话吧。”
王源放下传声筒,想了想又举了起来,对着城头喊道:“那位是洱海公主阮萝竹么?”
阿萝被他当众叫出名字来,有些诧异,脸色有些羞红,接过传声筒娇声道:“你想怎样?”
王源哈哈一笑道:“前夜见公主风姿,甚是难忘。不忍见公主今日遭受灭顶之灾,故而提前给公主预个警。公主还是赶紧下城去躲得远远的,女人不适合在战场上,我也不想公主死在我手里。”
阿萝脸色一红,怒斥道:“呸!无耻之徒,我定叫你死在我手里。”
王源长生一叹,挥了挥手拨转马头回归阵中。
不久后,唐军军营中鼓声再起。刘德海驰向王源,王源挥手道:“开始吧。”
一截截粗大的松木木墩被投入篝火之中,片刻后便起火燃烧起来。刘德海高举令旗发布命令:“准备。”
神威炮的抛臂被迅速卷下,铁钩勾住木轴,一截截沉重的松木木墩被铁叉叉进抛篮之中。富含油脂的松木烧得噼里啪啦火焰乱窜。
“发射!”刘德海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下。
第四五七章 火海
刘德海手中令旗挥下,两百多名身形壮硕的士兵高举大锤砸下木轴,巨石落下,砸在厚厚的缓冲草垫上发出沉闷的轰响,地面也微微的抖动着。∑頂點小說,
抛臂像是一只只发动突袭的毒蛇一般猛然弹起在半空中,猛然静止之后整个抛臂弹动不休,发出刺耳的颤音。与此同时抛篮中燃烧的木弹呼呼飞出,数百只燃烧的木墩带着烟火的痕迹划过一道道又高又远的轨迹,砸向羊且咩城中。
“这是什么?”阁罗凤目瞪口呆的盯着这些冒着火焰的火球从城下飞过头顶,落在城墙后方的街道上。
轰!咔擦!咔擦!
沉重的木墩砸在城墙后方三十步之外的街区中,冒着烈焰的木弹落在房舍上,在屋顶上爆裂开来,带着火苗的木片四处横飞并开始引燃木竹结构的屋顶。落在地上的木弹更是爆裂的更为彻底,碎裂的木弹带着火星迸溅乱飞,将左近丈许方圆内的街道上铺满了燃烧冒烟的火头。
尚没有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第二轮木弹攻击又像流星雨一般倾注入羊且咩城的街巷之中。靠近西城墙处的数条街道的房舍顿时处处起火,冒起了滚滚的浓烟。而住在这些街巷中的百姓们也都纷纷抱着头尖叫着涌出店铺和住所,沿着到处是火苗的街道疯狂逃命。
阁罗凤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口中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该死的唐人,果然是有阴谋诡计,他们不用石弹攻击,而是用的木弹,这是要烧了我们羊且咩城了。”阿萝公主骇然看着这一切,咬牙跺脚道。
大将军阿虎咬牙道:“国主,公主,莫要惊慌,不足为惧。大不了放弃这片街巷便是。烧完了这靠近西城墙的几条街的房子又如何?他们却还是没法子攻破我们的城池。”
“对对对,说的是,传令下午,坚守城池,不得惊慌。”阁罗凤如梦初醒,连声叫道。
说话间,唐军的神威炮发射了第三轮,数百颗燃烧的木弹在本就浓烟滚滚的几条街道中爆裂燃烧,将西城墙三十步范围内的两条街道和数百间房舍完全变成了火海。
“换六十五斤重二号木弹。”刘德海手中令旗一变。所有的神威炮立刻换上了早已在火中烧得红通通的六十五斤的二号木弹,一阵轰隆轰隆的发射声中,六十五斤重的木弹抛射至五百五十步的距离之外,比之刚才发射的七十五斤的一号木弹远了七八十步的射程。直接将天火砸向了羊且咩城内更远的街区。
王源和十几名将领策马立在阵前,看着远处羊且咩城中浓烟滚滚火焰冲天的情形,身边将领不断发出惊叹之声。
伤势未愈,但任旧坚持披挂上阵的宋建功咂舌沉声道:“副帅这攻城之法闻所未闻。阁罗凤若是识相,该立刻撤离此城才是上策。这般天火落地,城中还能容身么?”
王源肃容道:“阁罗凤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可能还以为我的神威炮木弹射程不远,抱着侥幸的心理。殊不知,他的整座西城将全部处于我的神威炮射程之内。四号木弹射程七百步,除去神威炮和城墙之间的距离,可深入覆盖其城墙内二百五十步。羊且咩城南北宽东西窄,一半的城池在我火力覆盖之内。城中房舍都是木竹结构,且连接紧密。大火燃起,怕是全城尽毁了。我希望阁罗凤能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最好立刻献城投降,否则我怕是要背上屠戮无辜百姓的罪名了。”
宋建功沉声道:“副帅不必多想,两军阵前哪有什么仁慈可言?要怪便怪那阁罗凤不知严重性。我大军深入南诏境内作战,本已冒着巨大的风险。现在军中存粮已经不足三日,我们不以雷霆手段攻城,死的便是我们自己了。”
王源微微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不该又这般妇人之仁之心。不过我还是希望能给阁罗凤一个机会,待二号弹发射完毕,我还要去城下喊话,咱们做到仁至义尽。”
六十五斤弹连发三轮,将羊且咩城西城百步范围内的大片区域砸成一片火海。蛮族百姓刚刚从第一轮的火海中逃离,不得不立刻往城东和城南北两处攻击不到的区域奔走逃命。烈火熊熊的房舍在风势的催逼下迅速蔓延,将许多没有命中的木弹的房舍尽数点燃。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烟雾笼罩着几乎半个城池,到处是飞灰火星,宛如烈火地狱一般。
唐军的火弹攻势暂时停歇下来,被烟雾熏得咳嗽不止的阁罗凤和阿虎等人又看见了城下飞驰而来的身着黄金战甲的王源的身影。王源手握传声筒朝城头大声喊话。
“阁罗凤国主,你还好吗。”
阁罗凤双目喷火,抓过传声筒朝城下王源大骂:“无耻卑鄙,用这等手段攻城,滥杀无辜百姓,你还是人么?当初我率军攻入姚州城,可曾滥杀唐朝百姓?”
王源高声道:“阁罗凤国主,你倒是爱惜你的百姓,但你若是真的爱惜你的百姓,我劝你立刻献城投降。因为你的固执和自负才导致了这一切,攻城之前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无情的拒绝了我。但我现在还是想给你机会。我希望你能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不要意气用事。如你有意议和,我将下令停止攻城与你商谈条件。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珍惜的话,我将在不再与你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旦夕之间我便可将羊且咩城化为火海,烧成灰烬,到时候你再来求我便迟了。”
阁罗凤破口大骂道:“狗贼,休想威胁我,要我阁罗凤向你投降,那是痴心妄想。你有何手段尽管使出来,烧了城中的一些房舍,烧死了些百姓又如何?有本事你们便攻破我的城池。”
阿萝公主低声道:“阿兄,为何拒绝他?何不跟他们谈谈条件?真的要毁了这座城池,那可是我南诏的巨大损失。不必为了颜面而毁了这一切。阿兄,大局为重啊。”
阁罗凤冷声喝道:“你在说什么?大敌当前,你反而劝我向唐人俯首?之前你不是矢志抗击唐人,还说要取王源首级么?怎地现在就忘了你说的话了?”
阿萝跺脚道:“阿兄,我不是畏惧唐军,我是不想此城毁于唐人之手,不想百姓无处安身。我是说过要和唐人周旋到底,但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非更为明智。阿兄,你想一想,若此城陷落,唐军开赴太和城,再以同样手段毁了太和城,那您这个国主还能当下去了。今后怕只能藏匿于山林之中了。”
“呸!阿萝啊阿萝,当此之际你却来说这种话,阿兄真是对你心寒。我倒要瞧瞧唐人有什么手段毁了这座城。靠着那些火弹么?他们最远只到城内百步之外,又能如何?这王源便是来吓唬我们的,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我已派人领军断其粮道,只要再坚守几日,唐军粮草耗尽,他们便成丧家之犬了。我不准你再说那些话,也不想听你任何一句劝我的丧气话,你若再多嘴,休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阿萝气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大将军阿虎忙在旁劝慰道:“阿萝公主,你莫再说了,大敌当前确实不该说那样的话。公主还是赶紧下城去往东城,这里不安全。来人,护送公主去城东安全所在安歇。”
阿萝跺脚喝道:“我可用不着你们护送,我自己会走。阿兄,我去领着百姓们去太和城了,最后劝阿兄一句,一切以大局为重,万不要做出冲动之举。忍一时不算窝囊,只要南诏国尚存,一切都还可以重新计划。就怕一时的冲动亲手毁了基业,到那时便后悔莫及了。”
阁罗凤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阿萝一眼,只将满是怒火的双目盯着城下飞驰回营的王源的背影。
阿萝叹息一声,转身下城而去。
王源飞驰回营,路过刘德海身边时沉声下令:“三号弹,发射十轮。之后换四号弹,发射十轮。”
刘德海高声应诺,高举令旗喝道:“换五十五斤三号弹,不间断十轮发射。”
轰鸣声中,射程达六百二十步的五十五斤木弹瞬间覆盖了羊且咩城内一百七十步范围的天空,落地后爆裂的火焰将更为密集的靠近城中心区域的大量房舍和街道覆盖引燃。
浓烟滚滚,火焰汹汹,小半座城池完全陷入烈焰火海之中。
第四五八章 居心
这一次的攻击再无停歇,十轮攻击之后,神威炮换上了射程最远的四号木弹,重量四十五斤的四号松木木弹射程高达七百步,覆盖范围达羊且咩城的中心位置。
不仅是西城中城的大部分街道和房舍遭受天火之灾,连坐落在城中心的阁罗凤的行宫住所也未能幸免。花了阁罗凤不少钱财和人力,按照大唐建筑风格建造的华美宫殿和数处楼阁都冒出了火头。大批的蛮女内侍以及随着行宫中居住的嫔妃惶惶逃向东城安全所在。
浓烟很烈焰吞噬的街道上,羊且咩城的百姓们拖儿带女哭喊着四处奔逃,躲避着一波又一波的从天而降的火雨攻击。东城门内广场百姓拥挤在一起,潮水般的往城外涌去。
东城门口,阿萝公主眉头紧皱策马立于城门旁,手下的数百亲卫蛮兵竭力维持着人群的秩序。阿萝公主嗓音已经有些黯哑了,但任就高声提醒着:“不要慌张,不要相互践踏。老者和孩童先走,出城后径自往太和城去。我会命人开龙首关关门,放大伙儿进城。”
城门口冲出一队车马来,数十名骑马的蛮子仆役挥鞭抽打呵斥连声,百姓们纷纷奔逃躲避,秩序登时大乱。阿萝皱眉喝问道:“谁在乱闯?拦下他们。”
蛮兵亲卫上前拦住那夺门而逃的车队,那黑色大车停下后从车厢中伸出一个女子满是银饰闪闪的头来,一张满月一般的粉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开口便骂道:“你们好大胆子,我的车驾也敢拦?还不滚开。”
阿萝公主认得此人,那是阿兄阁罗凤最喜爱的阿莞王妃,是阿萝的阿嫂。
“哎呀,阿萝?你在这里作甚,还不赶紧去太和城去?这是你的人么?着他们让开道路,保护我们一起去太和城。”阿莞看见了阿萝,招手叫道。
阿萝皱眉策马上前道:“阿嫂,阿兄还在城头率军抗敌,你怎可独自逃离?阿兄知道么?”
阿莞尴尬笑道:“都这时候了,我可顾不上去通知你阿兄,行宫都成火海了,我不走难道等着烧死么?你阿兄都没派人来照应我『☆『☆『☆『☆,,我只好自己照应自己了。叫那些人让开道路,你也跟我一起走。”
阿萝皱眉道:“阿嫂,百姓先走,你这么横冲直撞,别人会我们不顾百姓死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些作甚?你不走我可要走,教人让开道儿。”阿莞沉下脸来叫道。
阿萝一摆手道:“来人,将王妃车驾挪到一边让开大道,百姓先行。从现在起,不听吩咐硬闯者便直接格杀。”
一群蛮兵亲卫上前,强行将阿莞妃的车驾牵到一旁,让开了拥堵的车道,百姓们立刻如潮水般的涌出城外。阿莞妃探出身子大声叫道:“好你个阿萝,摆什么威风?装什么爱民?你阿兄没本事,惹来这么大的漏子,连累的大家都快没命了。现在来装爱民,早干什么去了?阁罗凤,你个混蛋,连你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英雄?我看就是狗熊。”
阿莞妃在车上跳脚大骂,阿萝面色阴沉上前去,低声娇喝道:“阿嫂,你若再闹,我可不客气了。你身为阿兄的妻子,的这些是什么话?平日里我不管你的事,但现在国难临头,你身为我南诏国主之妻,不能镇静安民倒也罢了,还些这些诋毁阿兄之语么?”
“怎么?不能么?我的不对么?你是洱海公主,了不起么?唐人攻来了,你能退敌么?还不是和我一样赶紧逃离,你也没和你阿兄一起去和唐人作战呢。少在这假正经。”
阿萝面色煞白,冷声喝道:“来人,绑了这女子,堵了她的嘴巴。”
“你敢!你阿兄知道你如此对我,瞧他如何对付你,我可是怀了你阿兄的骨肉。”阿莞叉腰怒道。
阿萝一愣道:“你有了阿兄的骨肉?”
“正是。为了保护国主的骨肉,我要你即刻放我离去。”阿莞得意道。
“绑了!”阿萝沉声道。
“好你个阿萝,你是想害了你阿兄的骨肉么?”
阿萝逼近阿莞低声冷冷道:“阿嫂,你若识相便不要撒泼,乖乖等着百姓疏散后再离去,也还来得及逃命。你可别拿阿兄的骨肉来吓唬我,那是不是阿兄的骨肉还不知道呢。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你和大将军阿虎的事情莫以为我不知,我是为了我南诏国上下的和谐才没有揭穿你们。阿兄那么喜欢你,我不想阿兄伤心。若是你再不检,我会亲自砍下你的头敬鬼神洗涮阿兄的耻辱。听清楚了么?”
阿莞脸色煞白,愣了愣赶紧缩进车厢里,放下了帘子。阿萝吁了口气,回身来打起精神继续指挥百姓撤离。
……
西城门上,当唐军的火弹以极远的距离落入城中,城头上的阁罗凤眼睁睁的看着半座城池成了一片火海,心中的惊恐难以形容。大将军阿虎在一旁也目瞪口呆,他也万万没想到唐军投石机抛射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远。更可怕的是,若是抛射石弹倒也罢了,这地狱般的火雨实在是此城的克星,眼看着整座城池都将被蔓延为火海了。
无休止的火弹轰击告一段落,但阁罗凤和阿虎惊恐的看到唐军正在投石机旁忙碌。似乎正在拆除固定在投石机旁边的木桩,阁罗凤疑惑道:“他们又要干什么?退兵么?”
阿虎咽了口吐沫道:“恐怕不是。他们也许是想挪动位置。国主,大事真的不妙了,若是他们推进至三百步外,整座城池便全部毁了。咱们守住这座城池也没什么作用了。咱们的床弩射程实在太短,都成了摆设了。”
阁罗凤伸手猛击城墙夯土,怒道:“你们都阿爹英明神武,花了那么多代价换来的床弩都是些比唐军的弩箭射程都不及的破玩意儿。那日泸水岸边,唐军有射程达四百多步的伏远弩车,他却一只也没换来。上了唐人和吐蕃人的当还当占了便宜,现在全成了摆设。实在是太愚蠢了。”
气急败坏之下,阁罗凤连死了的老爹也开骂了。
“国主,现在莫这些,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唐军将抛石机抵近,他们的目标便是要将我全城尽数烧毁,咱们这么干等在城头怕是不成了。”
“你是大将军,我对你信任有加,别人出入我的身边都需要禀报,你可以随时随地的进出我的宫帷。之前活着的阿豹大将军都没有你这个特权。我如此倚重你,这时候你该想办法解围才是。”
阿虎沉思片刻道:“国主,咱们必须要毁了唐军这些投石机,我看,莫如咱们孤注一掷,突然出城和他们正面交战,就像阿萝那天一样,出其不意的举动或许会挽回败局。咱们的兵马数量也有近四万人,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的损失。而且,我们压箱底的宝贝还没派上用场。莫如我们拼死一搏吧。”
“拼死一搏?要是败了我们可拿什么守太和城?这里败了,我们还有太和城可守啊,正面作战若是败了,我们可就全完了。”阁罗凤虽然已经满脑子浆糊,但尚未丧失最后的理智。
“国主这是怕了么?那么咱们立刻放弃此城撤回太和城也可。或者国主去和王源谈和,但王源了,他不再给我们机会了。又或者我们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就算败了也是堂堂正正,总比咱们在这里忍受唐人的窝囊气要好。总之一切国主决定,阿虎反正是听国主的吩咐,要战要撤,国主决定吧。”
阁罗凤垂头沉思,眼见对面唐军正缓缓的将投石机往前推进,看看身后烈焰滔天的城池,阁罗凤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国主,据我看,我们和唐人迟早是要正面交战。若放弃此城,放任唐军兵临太和城下,唐军这些抛石机还会将龙首关烧成白地。龙首关甚至没有这羊且咩城坚固。到那时反倒还是要与之死战。既要死战一场,还不如在这里死战。这里两侧的山林还是我们的退路。若是落败了,还不至于无处可退。但在太和城若是败了,左右是中和峰和洱海,前后是狭窄的龙首龙尾关,那地形退无可退啊。”阿虎在阁罗凤耳边絮絮叨叨。
阁罗凤深吸一口长气,挺起胸膛来,吐出胸中的浊气道:“你的很有道理,到这个时候,也不能考虑太多了。你即刻整军,咱们给唐军来个突然袭击,将眼前之局来个彻底的了结。”
阿虎拱手大声道:“国主英明,阿虎这便去准备。此战若是战胜了唐军,国主便威震天下了。”
阿虎拱手躬身退出城楼,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
第四五九章 奇兵
城下剑南军阵前,神威炮正在缓慢的往前推进位置。…,王源心里其实也很矛盾,这种无差别的轰炸会造成大量的平民伤亡,这并非王源心中所愿。但若不已强大的武力震慑阁罗凤,不将这座城池烧成瓦砾,便无法逼得阁罗凤撤离此城退守太和城。不将阁罗凤逼到绝境,这家伙便不会屈服。
在王源的心里,其实早已经对这次讨伐南诏的结果有个大致的构想。此次出征南诏,若是兵败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若是能胜利,那么便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何为胜利?一路直捣黄龙拿下南诏国都城太和城算不算胜利?毫无疑问那是一种胜利。然而,这种胜利会带来什么,王源不得不慎重的思考这个问题。
在来时路上,王源便深深意识到像南诏这种高山密林的蛮野之地,大唐王朝能做的其实很有限。大军靠武力或许可以将南诏国的所有大小城池尽数攻破占领,但绝不可能征服南诏国的高山密林洱海河溪,更不可能征服南诏蛮人的人心。
在这种情形下,征服未必是件好事,却很有可能是麻烦的开始。蛮人可以放弃城池在高山密林中生活,而唐军不行。唐军唯一能做的便是呆在城池里。可以想象,城池是唐军的地盘,城池之外依旧是蛮族的天下。这么远的距离,这么曲折的道路,给养物资的供给将极为困难。不但是面对自然条件的恶劣,还要面临无处不在的蛮人的偷袭和骚扰。那么,所谓的征服其实便是将自己深陷如泥潭之中。
所以,王源不得不思考一种最为稳妥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征服的手段。因为王源不得不为以后考虑,如果自己此次战胜了南诏,南诏国大片的区域毫无疑问将纳入剑南道的管辖之下。将来自己入主剑南节度使的时候,便不得不竭力维持这里的安定。而这种安定是绝无可能维持的住的。可以想象,到那时局面一定是一团糟。王源可不想将一个烂摊子揽在怀里,因为那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去维持,并且维持不力出现大的事端时,极有可能成为他人攻击自己的口实。
王源绝非杞人忧天,后世大量的例子证明了,想彻底征服异族是件多么难的事情。王源来的那个时代,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为了征服异族泥足深陷焦头烂额的情形历历在目。伊拉克,利比亚,越南等等实例都证明了这一点。而以王源的认知,最好的办法便是订立城下之盟,以蛮治蛮才是最合理的办法。
故而,王源给自己设立的目标是,逼得阁罗凤订立城下之盟,而非要拿下太和城灭了南诏国砍了阁罗凤的脑袋。王源的目的不是征服南诏,而是在完成杨国忠交代的扳回局势的前提下,尽可能的让南诏不再成为大唐西南的隐忧,或者说是剑南道的隐忧。如果阁罗凤能承诺这一点,王源觉不介意和他化干戈为玉帛。
在王源看来,与其杀了阁罗凤造成南诏国的一片混乱动荡的局势,还不如控制阁罗凤为我所用。就像他死去的老爹皮逻阁一样,臣服大唐,成为大唐的属国,那才是最佳的结局。
当然,王源也看得出来,阁罗凤还是有野心的,要让他乖乖听话,便只能以更强大的武力让他屈服。对付这种心比天高的家伙,必须一棒子打的情形,他才会收敛。正因如此,王源绝不打算给羊且咩城留下丝毫的死角。本来神威炮的打击已经重创了羊且咩城,但王源还是要延展打击的面积和距离,让阁罗凤看见跟惨烈的一幕,彻底打击的他的气焰。
就在神威炮在健马和炮手们的推动下往前推进到三百步开外的距离,所有人又开始打桩固定,准备开始新一轮的火弹轰炸的时候。羊且咩城的西城门后方的广场上,原本守在城墙和城楼上的蛮兵接到下城集结的命令,密密麻麻的蛮兵挤满了瓮城和城门后面的大广场。
唐军的攻击目标在城中的街道房舍,这里反倒成了最安全的所在。虽然广场周边的房舍烧的如火如荼,但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阁罗凤站在瓮城城楼上方,看着聚集在一起的黑压压的大军,脸上表情复杂。他知道,正面对敌是极其冒险的,但大将军阿虎的竭力主张,以及一想到放弃羊且咩城这道最后通向太和城的屏障所带来的风险,阁罗凤便觉得需要搏一搏。况且,他还有最后的压箱底的秘密武器没有使用。唐军军阵只在城外数百步之外,这秘密武器正好可以派上极大的用场。
一阵喧闹声起,数千手拿弩.弓装备精良的蛮兵不知从何处涌出,穿过众蛮兵列队的间隙直奔城墙下方搭建的高大棚舍。蛮兵们惊讶的看着这群盔甲整齐,手拿弩.弓的兵马,均暗自称奇。在南诏国,除了国主和王公大臣们的亲卫队,能有全套盔甲,并能用上弩.弓的士兵堪称是稀有之物。这三千多人显然身份特殊。
但见三千多弩兵分为三百多个小队伍,每队十余人,在一名手持长鞭的蛮人的带领下飞奔至城墙下方的棚舍旁站定。每一座棚舍门前都站着一小队的弩兵。
众人正惊讶之际,但见吆喝声起,棚舍的栅栏门被同时打开,手握长鞭的蛮人说着连蛮人都不懂的语言,怪声吆喝着,手中的长鞭挥的‘啪啪’作响。
一座高大的棚舍中突然发出一声昂然的嘶鸣声,紧接着数百座棚舍中都应和似的发出昂然嘶鸣,一时间‘昂’‘昂’的嘶鸣声响彻城门内外。
有蛮兵惊愕片刻忽然醒悟,高声大叫道:“是大象,是大象。”
众蛮兵醒悟过来,面露喜色:“大象,难道是象骑兵么?神明在上,我南诏国的象骑兵终于要开战了。”
蛮兵们欢欣鼓舞,蛮族之中最厉害的兵种便是象骑兵了,象骑兵无坚不摧,适用于任何地形的作战,山林之中都可如履平地。那是蛮族人引以为傲的兵种。
果然,嘶鸣声之后,伴随着手持长鞭的驭象人连续不断的象语口令,高大的棚舍之中,一只只如小山般高大的大象缓步而出。大耳朵如蒲扇般的挥动着,长鼻子上下挥舞,长长的象牙像两把长刀一般在阳光下闪耀着白光。粗壮如巨木的象腿踩在地面上,三百多只大象一起走动,地面轰隆轰隆的抖动,气势着实惊人。
蛮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象骑兵,蛮族的最强兵种,胜利的保证。很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象骑兵作战,更何况是三百多头大象一起出现,能看到这场面简直是造化。
很多人激动的落泪。三百多头大象的驯化要耗费多少的财力和精力,南诏各族都有象骑兵,但大多数只是有那么十来头,也并不能用来作战,而是在节日或者祭祀时出现在街道上供众人仰慕。真正的象骑兵作战的神话,那要追溯到近两百年前,被公认为南诏蛮族的首领蒙舍龙于大隋作战时曾经使用过百骑象骑兵,以两千兵马大破三万隋军,从此让中原国家不敢染指西南。但那神话已经很久远了,没想到今日能见到神话重现,而且不是一百头,不是两百头,而是三百多头象骑兵。
三百多头巨象出栏,嘶鸣声响彻天地,但随着驭象人的一声声呵斥,这些庞然大物都停止了嘶鸣,乖乖的站立不动。并且随着一声声的口令俯下了身子,前腿跪地不动。
一架架巨藤编织的像是小堡垒一般的象座被安装在大象背上,大象的头上腹部还被安装了藤甲遮盖。之后,一名蛮兵将官高声下令,十余名弓弩手陆续钻上象座上的堡垒之中,驭象人也爬上了象座前端。一声象语吆喝过后,大象纷纷站起身来。最高大的那头大象开始缓步朝城门处走来。其余的大象也都摇摇摆摆踩着轰隆隆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走向城门。
所有的蛮兵都呆呆的看着这只象骑兵的庞大队伍,激动的跪倒在地,举手朝天,向天祷祝,感谢神鬼之助。
“国主,三百三十匹象骑兵均已就位,请国主示下,是否立刻出城迎敌?”阿虎将军骑在一匹战马上高声朝城头叫道。
阁罗凤咬住牙齿,沉声喝道:“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今夜要以剑南副使王源的首级祭祀鬼神。”
第四六零章 对决
城外唐军大阵中,一直在关注城头蛮兵动向的宋建功察觉城头的蛮兵行动有异,忙来到王源身边禀报道:“副帅,城头的蛮兵数量少了好多,本来密密匝匝的站在城头的,现在稀稀落落好像没有几千人了。,”
王源凝目看去,果然肉眼可见城头的蛮兵数量锐减,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人在城头。顿时皱眉默然不语。
柳钧道:“莫非阁罗凤要放弃羊且咩城了么?”
王源道:“若真是撤离此城,阁罗凤倒还识时务。放弃此城是他最佳的选择,否则这座城烧成了灰烬,他的兵马也无法在此坚守。”
众人正议论间,猛听得城中巨大的声浪传了过来,那是蛮兵的欢呼之声。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久后众人发现正指挥挪动神威炮往前推进的刘德海策马飞驰而来,来到王源面前来不及行礼便高声道:“副帅,副帅,有古怪。”
王源皱眉道:“慌什么,发生了何事?”
刘德海急道:“羊且咩城中有怪异之声,古怪的紧。”
王源道:“什么怪异之声?不就是蛮兵的鸹噪之声么?”
刘德海摇头道:“不是,在那之前,神威炮的炮手们都听到了怪异的声响,像是……像是虎啸龙吟之声。”
王源哑然失笑道:“胡说什么,哪来的虎啸龙吟之声?你是怎么了?”
“是真的,副帅,不止一人听到了,大伙儿都听到了。像是野兽的叫声。”刘德海叫道。
王源正欲斥责,宋建功忽然皱眉道:“副帅,蛮族终日与野兽毒虫为伍,莫非又有什么手段不成?刘将军当不会信口开河。”
王源想了想道:“走,咱们去近前听一听动静,莫非阁罗凤还真有驱虎驭豹的本事么?我却是不信。”
众人驰出阵前来到距城墙更近的神威炮阵地后方,刘德海下令所有炮手停止发出声响,众人屏息静听城中声响。只觉得城内远远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响,随着咚咚之声,好像地面也在微微的抖动。猛然间一声昂然长嘶隐隐传来。
王源听那声响,不觉‘啊’的一声叫出了声。
“副帅,怎么了?”众人忙问道。
王源道:“好像是大象的声音,我听过大象的吼叫声,像极了。”
宋建功猛然醒悟,拍额道:“副帅,蛮人善训象,听说可驱象作战,莫非……”
王源色变,喃喃道:“难不成他们不是要撤离此城,而是要出城作战不成?”
话犹未了,但见羊且咩城的西城门的巨大吊桥轰然落下,溅起一片烟尘。众人骇然望去,但见羊且咩城的城门洞开,片刻后一头小山般的大象驮着一座小房子般的象座正甩动着长鼻子缓步踏出城门出现在正午的阳光中。
紧接着,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只短短的时间里,几十头大象便源源不断的从城中涌出,开始沿着护城河岸边一字排开。一头又一头,源源不断,看上去无休无止。
众人的惊讶难以形容,刘德海骂道:“狗.娘养的,还真要跟咱们拼命了。”
王源冷声道:“果然是有些本钱,这些庞然大物怕是很难缠,阁罗凤这是要殊死一搏了。准备迎战。”
宋建功立刻转身朝前军副手魏光中喝道:“即刻传令,准备迎敌。”
刘德海道:“副帅,神威炮怎么办?”
王源道:“将所有木弹倾倒入篝火之中点燃,所有神威炮手即刻撤离此地,没什么能阻挡这些庞然大物的冲击,这些神威炮只能放弃了。”
刘德海心疼不已,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立刻传令下去。众炮手连忙将整车整车的各型号的木弹一股脑儿倾倒入篝火之中,之后立刻往唐军大阵之中撤退。王源等人也迅速各自回归本阵,王源不断下达号令,全军凛然准备迎敌。
羊且咩城下,三百多头大象已经全部出城,在城下排成两排。它们的身后,城门洞中潮水般涌出的是大量的蛮兵。阁罗凤孤注一掷,将三万蛮兵尽数压上战场,要同唐军做殊死一搏。
一声凄厉的大象的嘶鸣声响起,数百头大象挥鼻长鸣,声音响彻山谷。紧接着一头体型最大的大象在驭象人的指挥下踏出了第一步,数百头大象一起行动,初时缓慢笨拙,十几步后象群居然开始奔跑起来。这些庞然大物看似笨拙,但奔跑起来速度竟然不慢,沉重的象脚踩在地面上,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尘土和砂砾横飞乱溅,升腾起一片烟尘之云。
在象群之后,数万蛮兵像是跟在坦克后面冲锋的步兵,呐喊着潮水般的冲向唐军阵型。两百多辆从城头拆下的床弩也被士兵们抬着冲锋,阁罗凤是要用尽他所有能用的资源来打这一场大战。
王源本以为排成一排熊熊燃烧的篝火可以阻挡这些大象的冲锋,但是他却失算了。这些受过训练的象骑兵根本无视熊熊烈火,径自穿越火堆之间的空隙出现在唐军阵前三百步外。象鼻挥舞,象牙乱戳,将竖立在地面的神威炮像积木一般的踩踏推倒。与此同时,潮水般的蛮兵的身影也出现在象群的后方。
“弩手准备!”宋建功面容严肃,高举令旗喝道。
五千配备臂张弩的弩手开始咔擦咔擦开弦上箭。臂张弩射程最高可达三百步,最先可御敌的便是这些弓弩了。随着宋建功令旗挥下。弩箭射出的尖啸声大作,弩箭像是层贴着地面快速移动的乌云一般朝冲锋而来的南诏象骑兵和蛮兵们切割过去。只一瞬间,强劲的弩箭便像是割麦子一般将冲锋在前面的一排数百蛮兵撂倒。
然而让剑南军上下目瞪口呆的是,臂张弩竟然对象骑兵丝毫不起作用,每一只冲锋而来的大象身上都钉着数十只弩箭,但去丝毫不影响它们发了狂般的往唐军阵前冲锋。而且便跑,那些钉在身上的箭支和啪嗒啪嗒往下掉落,而且连血都很少流出来。很显然,这些弩箭竟然没能射到能钉在大象身体上的深度。
这可不是大象的皮有多么的坚韧,再坚韧的兽皮也无法在劲弩之下不被穿透。但蛮人训练象骑兵自有其独特之法。训练一头象骑兵的代价很大,要花费很多的时间,而且这些大象食量巨大,要将它们养的肥肥壮壮才是最好的象骑。所以,绝无可能任由一头大象在冲锋时轻易死去。
在驯化这些大象的时候,驭象人每日都在大象身上涂抹深山中的一种极粘的泥土和蒲草加上特殊树汁捣碎后混合而成的粘性浆水。日复一日,大象也没什么感觉。但直到最后,这些浆水都会凝结成一层厚厚的皮外之皮,坚韧富有弹性。防水防火箭支也难穿透。一头外皮都抹着这种浆水之皮的象骑才算是一头真正的象骑兵。
“邪门!”王源目视此景也眉头大皱。
唐军弩手再射出一轮,带走数百名蛮兵的性命后,冲到两百步距离内的象骑兵也开始发威。象座顶端的藤盖掀起,十名蛮兵弓弩手探出身子朝唐军士兵射出一轮弩箭后便迅速的藏进象座堡垒之中。三千多名象骑兵弩手射出的弓弩也在瞬间带走了数百唐军的生命。而且,进入三百步距离之内,二百余架床弩进入了射程。抬着床弩的蛮兵手忙脚乱的开始安顿床弩,片刻后,力道强劲的两百支床弩穿透了唐军的阵型,射杀了二百多名唐军士兵。
在这一瞬间,蛮兵竟然在伤亡上低于唐军,唐军死伤五百余,蛮兵死伤却不足五百。
“他娘的。”宋建功大骂,对王源叫道:“副帅,柳小将军的骑兵怎么还不出动?早该冲上去了。”
王源沉声摇头道:“不能冲上去,咱们的骑兵能是象骑兵的对手么?骑兵要等待时机。弓弩既然无法射杀象骑兵,让弓弩手射人不要射象骑兵。”
宋建功厉声下令,弩手们放弃朝象骑兵施射,将所有的火力对着冲锋而来的蛮兵身上招呼。随着双方阵型的靠近,弓箭也进入射程,于是双方的弓箭手开始发威,在地面弩箭的乌云之上,更是一大片遮天蔽日的箭支抛射的黑云笼罩。双方死伤的人数急速的飙升。
但蛮兵的象骑兵无人能挡,终于在蝗虫般的箭支弩箭之下冲到了唐军甲兵阵前。甲兵用长枪刀剑往象群身上招呼,但锋利的兵刃只能给大象添上一道道的伤口。发了狂般的大象挥动锋利的象牙,卷动象鼻,将一个个剑南军士兵开肠破肚,抛上半空。沉重的象腿踩中任何一人,都会在瞬间将对方踩成肉泥。加上象背上不断施射的蛮兵弓弩手,这三百多头象骑兵便成了战场上最恐怖的存在,在唐军阵型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第四六一章 对决(续一)
战场上一片混乱,剑南军前阵甲兵遭受象骑兵无情践踏,大象背上的象座堡垒中的蛮兵弓弩手也肆无忌惮的四处施射,剑南军步兵死伤惨重。
数十名士兵围住一头大象,以长兵刃不断的往大象的身上乱戳乱刺,但结果却是,大象的身上多了十几道伤口,而这几十名剑南军士兵却被象座上的蛮兵弓弩手尽数射杀。同样的一幕上演了多次。
目睹这一切的宋建功怒不可遏,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办法。蛮兵冲锋而来的步兵潮水般涌来,双方的正面厮杀也将到来。但这三百多象骑兵在自己的步兵阵中横冲直撞,将阵型完全摧毁,还如何迎接接下来的肉搏战?
中军阵中,王源坐在高高的乌骓马上,身边是公孙兰和青云儿和紫云儿三女。虽然前阵一片混乱,但王源却不像其他将领那么慌张,表情很是平静。一双锐目盯着混乱的战场,在象骑兵冲入唐军前阵开始肆虐之时,他也没有丝毫的惊骇,只是一副面沉如水的样子。
“启禀副帅,蛮兵前阵万余人已冲入七十步距离。”
“启禀副帅,蛮兵前阵兵马进入五十步距离,即将与我前军接战。”
“启禀副帅,蛮兵后队两万兵马进入两百步距离。”
数名亲卫骑兵流水般从前方飞驰而来,简短并快速的禀报着敌军阵型的消息。当听到蛮兵后队的两万兵马也已经开始冲入两百步距离之内的时候,王源沉声下令:“传令柳钧,骑兵出击。”
高高的令旗在空中摆动,在命令下达片刻之后,唐军左右两翼按兵不动的六千骑兵终于开始出击。他们从南北两个方向往东奔出,数十步后,开始拐弯冲向战场。铁蹄踏下,地面上烟尘滚滚,两支骑兵就像是两列飞速奔腾的火车从南北里许之地往战场中间横叉过来。只短短盏茶时间,两支骑兵队便像是两柄长刀一般一北一南斜斜插进战场。
蛮兵后队的两万人此刻正冲至唐军阵前百步之内,侧翼猛冲而来的唐军骑兵让他们不得不惊骇的停步应战。唐军骑兵高举丈八24242424,长枪,在抵近蛮兵阵前数十步时,如林的长枪纷纷放平,用吊带兜住长枪,尾端抵在马鞍上的皮兜里。蛮兵们恐惧的眼神中,两只骑兵毫不留情的冲入蛮兵阵中,骑兵们的长枪上很快便像穿蚱蜢一样穿上了一名或者数名蛮兵的身体。
骑兵的冲锋对步兵而言是致命的。特别是这些南诏的蛮兵,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像样的盔甲,别刀剑长枪之类的兵刃,就算是马蹄的践踏他们也承受不起。在骑兵闯入的一瞬间,便给蛮兵造成了恐怖的杀伤。骑兵的长枪带走上千条蛮兵性命,长枪在冲锋之后便再也无用,抛弃长枪之后,骑兵们从马鞍上摘下八尺长的陌刀,开始在蛮兵阵中纵横攒刺,来回践踏。
柳钧还是老一套,五十名昆仑营黑奴紧紧护卫着他,他们抱成一团像个无坚不摧的大铁球滚进了蛮兵阵中,黑奴们手中都是长柄大砍刀、大铁锤、大金瓜锤、大砍斧之类的重兵刃,这些兵器只要被招呼上基本上便是死路一条。重兵器当头砸下,就算蛮兵以兵刃或者藤盾招架,都会连人带兵刃防具被砸的稀烂。十名使用大铁锤的昆仑奴像砸地鼠一般专门砸蛮兵的头颅,被砸中的蛮兵的头颅就像西瓜一样的崩裂,他们手中的铁锤上沾满了鲜血毛发和脑浆,场面血腥凶残无比。
柳钧在他们的保护下倒显得很是无力,手中的银枪偶尔才能刺中一名蛮兵。往往明明自己找到空挡可以杀一人,却被斜刺里的挥来的一柄大砍刀抢先将对方斩落,气的他脸通红,口中不断的咒骂。
唐军骑兵基本上截断了蛮兵的冲锋阵型,将一万多蛮兵前队和三百多匹象骑兵同蛮兵的后队隔离开来。这正是王源惯用的伎俩。当日在妫州境内的荒原上,王源便是用这个办法战胜了数倍于己的奚族兵马。今日王源又故技重施了。
在柳钧的骑兵将对方阵型割裂开来之后,王源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要以最快的速度吃掉面前的一万蛮兵,解决掉象骑兵,那么便基本大局已定。
刘德海所率的八千后军则暂时按兵不动,保护着粮草物资和随军的工匠郎中等非作战人员。中军营一万五千兵马在王源下达进击的命令之后全部发动了攻击,迅速冲入前方混乱的战团之中。加上前军的一万多兵马,形成绝对的优势兵力将蛮兵的一万前队和象骑兵队裹挟在其中。
阔大的中和峰谷地中,方圆三四里的范围内都是战场,处处血肉横飞,处处血流成河,没有一处是清静之地。若是能在空中俯瞰整个战场,你会发现,地面上的七八万人一个个都像是疯了一般在相互的砍杀屠戮,每一息都有数十条生命消逝在人间,每时每刻都有鲜活的生命变成僵硬冰冷的尸体。
象骑兵依旧勇不可当,三百三十头象骑兵竟然一个都没倒下,任旧在唐军阵中横冲直撞,哪怕是有的象骑已经全身冒血,但它们却丝毫没有倒下的迹象。象座中蛮兵弓弩手今天也是杀足了人,死伤在他们手上的唐军士兵起码五六千,当场被射杀的超过两千人。若不是他们的弩箭是竹箭,若不是唐军的甲胄防护力不错的话,这三千多象骑弓弩手起码可以将唐军的半个前军尽数屠戮。可惜还是国力的欠缺,导致了他们的威力没有完全的发挥出来。
“二郎,咱们冲杀一番吧。不能任由这些象骑兵肆虐,那样造成的死伤太大。”公孙兰拔出长剑沉声道。
王源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没有听到公孙兰的话。公孙兰也等他答话,策马冲出。
紫云儿叫道:“公孙姐姐心,你胳膊上的伤势……”
“你们保护好二郎,我没事的。”公孙兰抛下话语,冲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头象骑兵。
王源惊醒过来,皱眉道:“她干什么去?”
青云儿嗔道道:“公孙表姐要去对付那些象骑兵,跟你话,你却发呆。”
王源一愣,抬头看去,但见公孙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乱兵从中。片刻后,在数十步外的远处,公孙兰的身影跃起在空中,轻轻巧巧落在了象座上。但见她手中寒光闪动,粗藤编织的象座被在剑光中被砍的四分五裂,上面十余名蛮兵纷纷被斩杀滚落,顷刻间象背上已经空无一人。
失去驭象人的指挥,大象更是肆无忌惮,不管蛮兵还是唐军,见人就冲上去践踏。公孙兰站在颠婆奔跑的大象背上,挥起长剑在大象的背上刺了几剑,大象吃痛高声嘶鸣,开始暴走狂奔。公孙兰眉头紧皱,紧紧攀附在象背上,眼见着发了疯般的大象用象牙和象鼻挑飞抛飞数名剑南军士兵,猛然间身子跃起居然落在大象的头上。
大象摇头拍耳要甩掉头上的人,但发现根本甩不脱,于是用粗大的象鼻高高举起,朝头上方公孙兰的脚上卷来。公孙兰娇叱一声,剑光连闪,只见象鼻被砍成数断,鲜血喷涌。大象吃痛暴跳,公孙兰身子敏捷,手中寒光再闪,当当两声响过,两根长长的象牙被长剑砍断断裂落地。公孙兰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大象侧首的瞬间,长剑从那大象的左眼直刺进去,直达脑浆。
大象高声嘶鸣,终于脚步踉跄,身子像一座山峰崩塌一般轰然倒地,地面上沙土飞扬,周围的剑南士兵纷纷转身逃离。公孙兰飞跃而起,远远落在两丈之外。
周围的剑南士兵大声的喝彩,这是第一头被放倒的象骑兵。这些象骑兵已经是众人心中的阴影,完全无法被击倒的存在,现在被人单枪匹马的放倒,表明它也不是无敌的,当然值得庆幸。
“你都干了些什么?”王源策马冲到的时候,正是大象倒地之时。
“这些家伙的眼睛是弱,用弩箭射其眼可解决它们。”公孙兰高声道。
有士兵立刻取下身上的弩箭,准备去实施射眼行动,王源高声呵斥道:“不许射杀,这些都是宝贝啊,价值千金啊。都给我住手,我要活捉了它们。”
第四六二章 对决(终)
刘德海从后方飞骑而来,王源劈头便问道:“东西带来了么?”
刘德海指着身后数百士兵推着的七八辆大车道:“都在车上呢。『頂『『『,..”
王源头道:“好,赵青谭平,立即行动。”
赵青谭平高声应诺,各率数十名亲卫营骑兵飞驰而去。王源策马飞奔到公孙兰身边,俯身朝公孙兰伸手,公孙兰纵身跃上马背低声道:“你打算如何活捉这些象骑?“
王源策马奔向近处一头象骑兵,伸嘴在公孙兰耳边道:“等着瞧吧。”
王源和数百亲卫骑兵冲到不远处一头正在肆虐的大象身边,赵青和谭平也带着数十骑赶到,他们的肩膀上多了数十卷粗绳子。赵青一声喝令,数十只打了活接的绳圈被抛出落在大象的身前脚后。大象朝骑兵们猛冲过来,上面的弓弩手很想射击,但被众多射向象座的弓箭压制的不敢探头。猛然间,大象的一只脚踏入了一个活结绳圈之中。绳圈的那一头,一名亲卫立刻策马飞驰,将绳圈的活结拉紧。
大象的脚步甚有力量,活结收紧时,攥着绳子另一头的骑兵没来及停步,顿时被大象迈步的力量拽的仰天跌下马来。但很快,数十名士兵冲上前来拉住绳索的一头开始拉拽。几十名士兵居然都还被大象拖着拽走,但随着人数的增加,在百名士兵的奋力拉扯之下,大象的一条腿被拉扯的无法站力。嘿然一声凶猛的发力之后,大象终于无法站力,砰然倒在地上。象座堡垒重重摔在地上,里边的蛮兵弓弩手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回过神来便被迅速冲上的唐军一一斩杀。
大象倒地之后,十几名亲卫骑兵立刻冲上前去,用长绳将大象的四蹄牢牢捆缚起来,绕了好几圈之后,这些庞然大物只能够伸腿瞪眼奋力号角,而无法起身了。
“好厉害!”王源叫道,不知是赞自己的办法得手,还是惊叹这象骑兵的威武。
“你想将这些象骑兵据为己有么?”公孙兰问道。
王源微笑道:“这才是真正的重骑兵,我做梦都想拥有这样的一只重骑。阁罗凤送上门来了,我岂能不笑纳。就算被它们多伤了了兵马,也要活捉了这些怪物。”
公孙兰瞠目无语,王源大声命令赵青以同样的办法去围捕这些象骑兵,之后将目光投向前方混乱的战场上。唐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在这场混战中已经占据上风。若不是这些象骑兵搅局,恐怕早已取胜。但即便如此,上万被分割开来的蛮兵前队也已经死伤大半。虽然唐军的损失也不,但基本上胜局已定。
“咱们去冲杀一番,尽快解决了这些蛮兵,否则柳钧的骑兵怕是招架不住。”王源策马飞驰而出,瞬间冲入前方混乱的战团,举手间长剑已经将一名蛮兵枭首。公孙兰也娇叱一声,手中剑光霍霍,两人一骑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冲杀纵横,身后留下一具又一具的蛮兵尸体。
后方,随着一头又一头象骑兵被捕获,更多的唐军士兵得以冲向前方加入战团。终于,盏茶之后,面对越来越多的剑南兵马的凶狠砍杀,南诏蛮兵前队剩余的三千多人开始崩溃逃散。他们朝后方奔逃而回,但被柳钧看出了端倪,下令骑兵拨转马头迎面截击。前后的夹击将这三千蛮兵迅速的绞杀干净,而柳钧剩余的三千多骑兵也得以顺利的跟大军汇合。
阁罗凤一直在蛮兵后方督战,当三百象骑兵冲入唐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的践踏,当最近的一万兵马疯狂冲杀进唐军阵中时。在某一时刻,阁罗凤嗅到了胜利的味道。
然而,当唐军的骑兵从侧翼截断了后队两万蛮兵的大举冲锋时,阁罗凤立刻意识到唐军这是要将自己的象骑兵和一万前军尽数吞下的意图。于是他疯狂下令让后队兵马突破六千骑兵形成的屏障,蛮兵们也在他的催促下悍不畏死的往前冲。但唐军的六千骑兵都是精锐,在他们的践踏下,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虽然靠着人数的优势以及不少吹箭兵的毒箭成功的将一名又一名唐军骑兵击杀于马下,但与之相比,付出的代价却是不对等的。骑兵如洪流一般来回冲锋,他们手中的陌刀锋利无比,南诏兵往往要在他们坚硬的盔甲上捅上五六次才能将他们击杀,而对方却只要陌刀的轻轻一挥便足以让蛮兵开膛破肚缺胳膊断腿。装备上的差距完全是不对等的。
一次次的冲锋,一次次的被唐军骑兵斩杀,在击杀近半唐军骑兵的时候,蛮兵后队已经付出了近一半的伤亡。死伤已经超过八千人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在战斗正激烈的时候,阁罗凤忽然找不到他的大将军了。大将军阿虎本在在阵前指挥作战,但现在他已经无影无踪了。
阁罗凤一面派人四处寻找,一面不得不自己亲自指挥作战,但失去阿虎在身边,阁罗凤失去了可以商议的对象,很多决策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惶恐和焦躁之中,阁罗凤看到了前方自己的前军的彻底覆灭,看到了一头又一头的象骑兵倒在地上激起的黄色扬尘。他试图命人吹起号角召唤象骑兵掉头冲锋重新打通进攻的通道,但他很快发现那是徒劳了。号角的召唤完全不起作用,因为所有的象骑兵已经陷入唐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并且一个接一个的迅速倒下。
但唐军的骑兵迅速脱离战斗,掉头将前方溃逃的南诏兵马迎头击杀的时候,放眼望去,唐军阵中已经没有了一头象骑兵的雄伟身影。那一万前军和三百三十头象骑兵尽数覆灭了。而且,后军的两万人也只剩下了一万两千人。而对面唐军的阵营中,依旧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撤回唐军阵前的三千骑兵也正在整顿阵型,很快便要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了。
“完了,全完了。”阁罗凤到此时才意识到,原来胜利是那么遥不可及,原来今日所做的这个正面迎敌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中午开始战斗的时候,自己还有三万多兵马,还有三百多头象骑兵,而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乌有。手下这一万多人只要唐军发动冲锋,便很快便会溃散。
“国主,这仗不能打了,再打下去要全军覆灭了。”一名蛮兵将领满脸是血叫道。
“是啊,国主,撤吧。保存这一万多兄弟吧,再打便全没了。”另一名蛮兵将领也哭丧着脸道。
“撤,往哪儿撤?回羊且咩城么?”阁罗凤回头看着羊且咩城,城内浓烟滚滚依旧烧的如火如荼,火焰已经蔓延到了城中的个个角落,已经是一座废墟之城了。
“国主,羊且咩城肯定是不能回了,那里已经是死地。而且也守不住了。城头的床弩已经拆除,我们的人马也损失了太多,回去必死。为今之计,只能立刻朝两侧山林中撤退。只要我们撤入山林之中,唐军是无论如何不敢追进来的。”一名蛮兵将领叫道。
阁罗凤犹豫之极,下意识的要喊阿虎出个主意,却发现阿虎不在身边了。前方,唐军的骑兵已经开始缓缓的移动,唐军的阵型正在如乌云一般的压过来,已经容不得他考虑太多了。
“好吧,阿金将军,你带三千人断后,其余人立刻撤入山林之中。”阁罗凤沉声道。
被到名字的阿金将军面如死灰,断后就是去当炮灰,好容易侥幸活下来,看来也不能幸免了。
第四六三章 情仇
剑南军骑兵发动了二次冲锋,虽只剩下三千多骑兵,但目前的情形下别三千多骑兵,便是一千骑兵的冲锋南诏兵马也绝对抵挡不住。
阁罗凤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倒霉的阿金将军不得不率三千敢死队为其断后。稀稀拉拉的弓箭只给剑南骑兵带来两百余人的杀伤,下一刻,柳钧的骑兵便像狼入羊群一般冲入了这三千蛮兵之中。接下来便是一边倒的屠杀。三千断后的蛮兵甚至没能撑过盏茶时间,便开始四散溃逃。阿金倒也精明,带着三四百人径自逃回羊且咩城,快速拉起了吊桥关闭了城门。
剑南军其实也并没有考虑拿下羊且咩城,断后的蛮兵溃散之后,他们便忙着追杀前方正在往山坡上没命的奔跑的蛮兵大队兵马。骑兵的速度快的惊人,旋风般的追上蛮兵大队人马,用装备的轻弓箭收割着蛮兵的性命。蛮兵们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玩命的往山林中跑,人数多于剑南骑兵数倍,竟无一人敢回头拼命,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
阁罗凤是骑着马的,带着十几名蛮兵亲卫狂奔而逃,百忙之中回头看上一眼,看到的是剑南骑兵疯狂追杀自己的兵马的情形,看到的是铺天盖地掩杀过来的唐军大队兵马。虽然心中剧痛难当,但只看了这一眼之后,阁罗凤便再没有勇气回头去看第二眼。
终于,阁罗凤带着十几名亲卫冲上了山坡,甩镫下马之后,在蛮兵护卫的簇拥下狼狈的钻入山林之中。进了树林,阁罗凤才能长舒一口气。他无暇去理会身后那些正遭受唐军屠戮的士兵,现在要做的便是赶紧逃命,迅速从山林中逃到太和城,只有进了龙首关,才算保住了性命。
进了山林之后,阁罗凤和十几名护卫立刻往山腰狂奔。到了山腰,山下的厮杀声已经几乎听不见了,阁罗凤才长舒一口,此时终于感到身体酸软,腿脚无力,这一番惊吓即便是他这个南诏之主也无法承受了。
“国主,喝口水吧。稍歇一歇,唐军是不可能追上来了。”身边的护卫心翼翼的提醒道。
阁罗凤nnnn,头,接过护卫递上来的水囊喝了几口,无神的双目穿过林间的缝隙,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照耀着灿烂阳光的一片地方。
“那处是山间空地,我要去瞧瞧山下的情形如何了。”阁罗凤递回水囊举步朝前方行去,片刻后,他们便置身于阳光之中。
山腰上有很多这样的地方,满是石头的地面长不了任何的树木,这里也是生活在密林之中的蛮族人喜欢歇脚的地方。可以晒晒太阳,可以站在山石上望着茫茫林海,可以在山石上生活做饭,宰杀猎物。这些林间的乱石地本是南诏蛮族最喜欢的地方,但此刻阁罗凤虽沐浴在清风和蓝天白云之下,心情却比坠入冰窖还要黑暗冰冷。
山下的谷地里,追杀似乎已经结束,整个谷地一片狼藉,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伤者,烟尘堆积在山谷上空久久不散,风中也一阵阵的将血腥和恶臭味吹入鼻孔之中。尚有零星的惨叫声遥遥传来,那是唐军的骑兵正在四下里追杀零星抵抗的蛮兵。目光左移,便是浓烟滚滚已经烧成一片白地的羊且咩城。
“都是我的过错,我太蠢了,我不该和唐军正面交战。不……不……我一开始便错了,我不该为了一时之气攻下姚州城,不该杀了张虔陀。张虔陀虽然对阿莞调戏了几句,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不该冲动之下与唐人为敌。我好后悔啊,我葬送了南诏国大好的局面。”阁罗凤口中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和后悔而变得扭曲起来。
“国主,不要自责,只要国主平安回到太和城,残兵都会回到太和城中,到时候国主再重新整编兵马重拾信心。太和城东有苍山,西有洱海,南北是坚固如铁的龙首关和龙尾关,国主还是大有可为的。”护卫们劝道。
“大有可为么?”阁罗凤呆呆看着山下谷地和羊且咩城的废墟喃喃道。
“有可为,为何没有。当年先国主不过是的南诏之主,还不是战胜了其他五诏?这世上没有不可为之事。”年长的护卫很是会劝人,的有条有理。
“对,你的对,还有可为,太和城未失便有可为,我没死便有可为。你叫什么名字,你很不错,回到太和城后,我要提拔你,你的话醒了我。”
“人是阿树。”那年长护卫忙道。
“很好,阿树,我要提拔你。”阁罗凤头道。
“多谢国主……”那名叫阿树的护卫跪下感谢。突然间,话了一般便戛然无声,身子僵直在原地,鼻孔嘴唇里流出血来。紧接着‘噗通’一声身子摔倒在山石上,像一截木头一般滚落到下方的树林之中。
阁罗凤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十几名护卫便纷纷和阿树一样倒在地上,阁罗凤也终于听到了平日最为熟悉的吹箭吹出毒箭的‘突突’声。这些护卫几乎同时中了毒箭瞬间毙命。
阁罗凤惊骇的叫了起来,身子缩在一块岩石之后朝林子里张望,然后他惊讶的看到了平日里最为熟悉的一个身影。大将军阿虎从林子里缓缓走到阳光下,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手握吹筒的蛮兵战士。
“阿虎……大将军?”阁罗凤惊讶的叫出声来。
“国主,有礼了。”阿虎面带微笑,嘴上有礼,身体却无半行礼的动作。
“你……你,大军作战时你去了何处?你怎敢临阵脱逃?刚才这些护卫的死都是你的人干的的?”阁罗凤站起身来厉声呵斥道。
阿虎微笑摆手道:“国主不必动怒,我承认,大军作战时我瞧瞧的溜了。刚才你的身边的护卫也是我下令我的手下护卫击杀的。你都看到了,我很坦诚,绝不隐瞒。”
阁罗凤面色发白,厉声喝道:“你为何这么做,我将你视为兄弟,你竟然背叛我。”
阿虎的笑容慢慢变冷,淡淡道:“视我为兄弟么?要是老国主这么,我阿虎一定是信的。但这话从你口中出,我却一也不信。”
阁罗凤怒吼道:“我对你还不好么?你是我南诏的大将军,我将南诏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你,给你诸多特权,让你享受尊荣,这还不够么?”
阿虎呵呵冷笑道:“国主,你这些不亏心么?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难道都不记得了?你对我阿虎到底怎么样,你是否真心拿我当兄弟,是否真的信任我,你比我更清楚。不错,我是南诏的大将军,但你能否认我的手下被你安插了诸多眼线,随时随地监视我的行为,这便是你所谓的信任么?”
阁罗凤怒道:“难道我竟无在军中任命将领之权么?”
阿虎呵呵笑道:“罢了,你是国主,你当然有这个权利,你不承认我也拿你没办法。可是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我和阿豹跟着老国主出生入死,打下了南诏这片基业,你即位之后一直想着将我和阿豹的军权剥夺。安插眼线找我们的不当之处倒也罢了。你甚至为了除去阿豹,便不顾他的死活,只给他六千兵马便让他去守弄栋城。你明知道那是必死的,但你还是这么做了。”
阁罗凤吞咽着吐沫叫道:“阿豹欣然应命,他自己都没有异议,您却来指责我。”
阿虎冷笑道:“不错,阿豹是没什么,但阿豹是我的好兄弟,我了解他。他是个迂腐之人,先国主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和阿豹,让我们好好的扶持你,他不愿负先国主之托。所以他去守弄栋城了。但是我阿虎可没那么傻,我可不会任你宰割。所以我处处表现的对你忠心不二,否则守弄栋城的怕便是我阿虎了。”
阁罗凤怒骂道:“你个逆贼,背叛了我南诏还振振有词。”
阿虎摇头道:“阁罗凤,你知道我为何这么对你么?单是你对我怀疑,希望抓住我把柄夺了我阿虎的兵权倒也罢了。你真正对我伤害最深的一件事却不是因为这些。本来我还顾念老国主之托,希望能和你一起协力治理好南诏国,但那件事后,我对你彻底的寒了心了。”
阁罗凤叫道:“那件事?我做了什么事?”
阿虎咬牙切齿面色狰狞道:“你倒是装糊涂,你横刀夺爱,抢了我阿莞的事情倒是装作没事人一般。你知道你带给我多大的侮辱和伤害么?那件事之后,我便决意要找机会报复你,直到今日,我终于做到了。哈哈哈。”
阁罗凤沉声道:“你是为了阿莞?当初你不是告诉我你一也不介意此事么?况且,阿莞是主动选择了我,你又非不在场。当时你还,尊重阿莞的选择。现在却来怪我。”
阿虎呵呵苦笑,‘沧浪’一声抽出腰间长刀来一步步的逼近阁罗凤咬牙道:“亏你还有脸得出这些话来。你明知我和阿莞一直情投意合,硬是去撩拨阿莞。你是国主,阿莞有别的选择么?况且阿莞知道我受你猜忌,选择了你也是为了保护我。你这个无耻的人,你知道你们成亲的前一天晚上,阿莞和我抱头痛哭了一夜么?老国主给我阿虎多大的尊重,而你,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你还指望我帮你,做你的春秋大梦。”
第四六十四章 天意
阁罗凤为阿虎的长刀威逼之下缓缓后退,口中道:“阿虎,好兄弟,我万没想到这件事给你这么大的伤害,但你便是因为一个女人便背叛我么?况且我已经答应将阿萝许配给你。阿萝是我南诏国第一美人,是我南诏国的国宝,难道你还不满意么?”
阿虎仰天哈哈大笑道:“国主啊国主,你将我当三岁孩儿欺骗么?不错,阿萝公主确实是我南诏国第一美人,但你拿她当筹码许诺给他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吐蕃国的大丞相来的时候,你便说过要将阿萝嫁给吐蕃王子,和吐蕃结成姻亲之好。同样的话你跟阿豹说过,跟我也说过。我不知道你还跟多少人说过。你休想拿这种把戏来糊弄我。”
阁罗凤被揭破谎言,一时间无言以对。
阿虎续道:“况且,阿萝公主便是有千般好万般好,也不如我的阿莞。我阿虎可不想你阁罗凤那般寡情薄意。老国主临终时怎么告诫你的?要你克己律身,待人以诚。要你团结南诏各族的关系,对臣属宽容以待。你是怎么做的?爨氏已经归顺,你还是不依不饶。硬是逼着爨氏的兵马作为主战攻击,甚至不惜消耗爨氏的兵力以削弱其实力。从爨崇道死在嶲州之外的时候,我便可以看到我自己的结局。阿豹死了之后,下一个怕就是我了吧。亏你还哄骗我要我为你御敌?我也确实帮你了,但我却是帮你去送死。你不但刻薄歹毒而且愚蠢之极,居然相信以三万多兵马能够同唐军一战。哈哈哈,现在好了吧,全军覆没,这便是你该有的下场。”
阁罗凤怒声道:“原来你怂恿我出战,摆出千般理由说此战必胜,却是要让我全军溃败。你这奸贼!个人的恩怨尽让你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你会被所有的南诏臣民唾骂万世。”
“哈哈哈,唾骂万世么?谁知道是我出的主意?啊?这笔账还不是记在你的身上。后世人只会说你阁罗凤好大喜功自不量力愚蠢之极,跟我阿虎有何干系?”
阁罗凤厉声斥道:“你这么做对你有何好处?南诏大军全军覆没,我死了,你便能活?于你有半分的好处么?“
阿虎冷笑道:“当然有好处,首先是我出了心头的这份恶气。其次,唐人本无灭我南诏之意,我杀了你这个罪魁祸首,拿你的首级献给唐人,他们定会给我们一个订立臣服大唐盟约的机会。唐人可不想要我南诏国这个地方,他们知道我们蛮族是不可征服的。只要我放低姿态同意成为大唐的臣属,年年进贡,任凭他们驱使,南诏国便还会存在下去。而且我告诉你个小秘密,阿莞肚子里怀着的孩儿你猜是谁的?哈哈哈,猜不到吧,那可不是你的,是我阿虎的。哈哈哈。”
阿虎放声大笑起来。阁罗凤怒斥道:“一派胡言,满口谎话。”
阿虎笑道:“谎言么?可惜你没机会去问阿莞。每次于你欢好之后,阿莞都去冲洗干净,她不愿生下你这个歹毒刻薄之人的骨肉。我倒是要感谢你给我出入王宫的特权,虽然你只是为了拉拢我。但却给了我跟阿莞相会的机会。我和阿莞在你眼皮底下行夫妻之实,你去也懵懂无知,你说你该有多蠢。哈哈哈。”
阿虎得意的大笑,阁罗凤气的面色煞白,胸口翻腾不休,胸腹之间一股甜腥之气上涌,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经阿虎这一说,阁罗凤也想起了日常的一些细节。阿莞对自己虽然曲意奉承,但目光中的冷漠却是阁罗凤一直注意到的。只是阁罗凤一直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原来,却是因为这些缘故。而且,确实每一次同房之后,阿莞都不愿跟自己同睡,推说自己呼噜声太重吵得她睡不著,硬是要回自己的居所休息。有一次自己无意跟去,果然发现阿莞在沐浴。当时没在意,现在听阿虎一说,一言一行都对的上号了。
“奸夫淫妇,你们竟敢背叛我,我要将你们统统杀了,将你们绑在一起送入山林之中,受蚊虫、蛇蝎、野兽的啃噬,要你们尸骨无存!”阁罗凤嘴边血迹宛然,高举双手仰天大吼。
“嘿嘿,你倒是想,可是你有这机会么?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要砍了你的首级去和唐人谈判。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南诏国不会亡,过几个月阿莞生下了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才是,他将接任南诏国主之位。而我将辅佐他当个好国主。我不会和我的儿子抢国主之位的,所以你无需担心我会篡你的国主之位。哈哈哈,我儿子当国主是一样的。”
阿虎口中毫不留情的奚落着阁罗凤,手中的长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步步的将阁罗凤逼向乱石边缘,阁罗凤披头散发,手中也握着一柄钢刀,但他知道,自己绝不是阿虎的对手。阿虎可是南诏国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阁罗凤退到了乱石边缘再无退路,阿虎狞笑着上前,长刀当头砍下。阁罗凤举刀格挡。‘当啷’一声,阁罗凤手中的钢刀落地,他早已手脚酸软没什么力气了,如何能挡得住阿虎的大力砍杀。
“国主,你安心去吧。”阿虎咬牙切齿的狞笑着举起了钢刀,刀刃的闪光刺痛了阁罗凤的眼睛,让他的瞳孔紧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耳听风声飒然,暗叹一声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嗡,蹦!”
“噗通!当啷!”
“啊!啊!啊!”
一连串奇怪的声音传来,想象中的利刃当头的剧痛没有来临,阁罗凤惊讶的睁开了眼,然后他看到了站在身前的阿虎仆倒在地,手脚开始抽搐。他的脖子上扎着一根蓝色的毒箭,毒箭根部流出的血液都是黑色的。周围数十名阿虎带来的护卫也都东倒西歪的倒在地上,每一人身上都扎了好几根羽箭。
“追杀干净,一个不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林中想起。
阁罗凤惊喜大叫道:“阿妹,是你么?”
“阿兄,是我。你没事吧。”阿萝公主的声音在乱石下方的林中响起,下一刻,阿萝俏生生出现在阳光下,手中握着一柄小巧的弓箭,身上的花裙在清风中摇弋着。
“阿萝!”阁罗凤激动的差点落泪,显然是阿萝带人赶到救了自己,脚下一软,竟然差点摔下乱石。
阿萝墙上前来扶住阁罗凤,一双美目看着阁罗凤乱发飘飘一副颓唐的样子,眼中雾气蒸腾,泪水盈盈。
“阿兄……”
阁罗凤泪水流出,羞愧无地,低头道:“阿妹,阿兄无能,阿兄对不住南诏的臣民,阿兄愚蠢之极,葬送了大好的局面。阿兄没能识破阿虎的奸计,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阿萝轻轻拍打阁罗凤的脊背,柔声道:“阿兄莫要自责。只要阿兄还在便好。先不说这些,快些回到太和城再说。”
阁罗凤哽咽点头,站起身来。但听林中传来连续的惨叫之声,片刻后,数百蛮兵护卫赶到乱石空地处回禀道:“禀报国主公主,叛贼阿虎的护卫已经尽数斩杀。”
阿萝点头娇喝道:“保护国主回太和城,将叛贼阿虎的头颅割下,回太和城后祭祀鬼神。”
一名蛮兵护卫上前,揪住已经被毒箭射杀的阿虎的发髻,挥刀砍下血淋淋的头颅,看也不看塞进腰间皮囊之中。众人立刻起身钻入山林之中,沿着中和峰余脉穿越桃花溪往中和峰下的太和城北门龙首关而去。
路上,阿萝告知了自己及时赶到的原因。原来阿萝在疏散了羊且咩城的百姓之后,和手下的护卫护送着大批的百姓去往龙首关进太和城安置。但半路上,阿萝接到了禀报,说阁罗凤正整军欲同唐军在羊且咩城城外展开决战。
阿萝顿足大惊,惊讶于阿兄竟然做出了这么愚蠢的决定,于是立刻回转想要阻止。但赶回羊且咩城之后,已经迟了一步。南诏国兵马已经大肆溃败。阿萝不敢贸然赶往战场,只的从北侧山林之中绕行。在遇到几股蛮族残兵之后,阿萝得知了阁罗凤逃走的方向,于是率众蛮族护卫一路搜寻而来,在乱石下的山坡上看到了被阿虎威逼的阁罗凤的身影。于是阿萝带着众护卫潜行而至,关键时候出手救了阁罗凤的性命。
“阿萝,阿兄这条命是你救的,阿兄从此后对你言听计从。阿妹,原谅阿兄之前说的薄情之语,阿兄错了。大大的错了。”听了这经过,阁罗凤长生叹息。
“阿兄,过去的都过去了,阿萝这次能救到你,也算是机缘巧合,这都是天意。天都不灭你,你还有什么不能振作的?一定能想出好办法来解决目前的危局的。我相信这一点。”
阿萝的言语坚定,阁罗凤第一次在阿萝面前感到自惭形秽。论心志的坚韧,他不如阿萝,远远不如。
第四六五章 决定
羊且咩城下,零星的战斗在天黑前落下终于落下帷幕。暮色四合,山野俱寂,方圆四五里的战场上就像是一座人间炼狱一般,遍地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地是血浆残肢以及中人欲呕的死尸的臭味。
幽蓝的天空中大群的秃鹫盘旋着,伺机落下吞食尸体,争抢之际发出凄厉的嘎嘎怪叫之声。不时从尸体的堆叠从中传来伤者惨痛的呻吟,仿佛是从鬼蜮之中发出的哀嚎之声,闻之令人脊背发冷。
羊且咩城早已在一个时辰前便被拿下,逃入城中的小股蛮兵根本无力守城,他们逃进城后便在浓烟和烈火之中销声匿迹,或许是沿着城墙出了其他的城门。宋建功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上城头,打开了城门。但羊且咩城是废墟一座,目前大火未熄,所以王源决定暂缓进入此城,而是继续在城外大营驻扎一夜。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治疗伤者,羁押俘虏等行动正在月色下紧张的进行。大战之后并非便可以甩手走路,这些事情甚至比战斗本身更加的累人。宋建功、柳钧、刘德海、魏光中将领率上万剑南军一直忙到了二更时分,这才将事情大致完结。
月光下的山谷中,上百堆蛮兵尸体沿着山坡边缘一字排开,堆上大量的干草松木后开始焚烧。剑南军没办法挖坑将他们掩埋,大战之后他们也累得够呛,只能采取集中火花的方式。火光熊熊之中,尸首烧的吱吱作响,浓浓的黑烟直冲天际,焦臭的气味在山谷中蔓延,无处不在的钻入人的鼻孔之中。这气味和场景让王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想起,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三更时分,唐军大营中终于平静了下来。从早晨到晚上的这场大战没有喘息的余地,士兵们水米未进早就已经疲惫不堪。打扫战场吃了饭喝了水之后,所有参战士兵倒头便睡。刘德海的八千并未参与大战的后军的新兵和老兵们承担了值夜警戒和看守俘虏的职责。其实在这个时候,南诏兵马已经根本不可能再来对唐军进行滋扰,即便没有值夜之人,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满营鼾声之中,战后的会议在王源大帐之中静悄悄的进行着,数十名军中将领济济一堂,参加这个战后的总结会议。宋建功首先禀报了战事的结果,双方的伤亡情形。
“王副帅,各位将军。今日之战的战果已经清理出来了。我剑南军伤亡一万三千七百名。阵亡七千三百名,伤者六千四百名。其中骑兵伤亡最为惨烈,六千骑兵战死三千五百人,战马损失一千两百匹。另:所有神威炮均已报废,一万六千余套盔甲遭到损坏,箭支消耗四十万只……我军的伤亡损失大致便是这些。”
大帐内一片死寂,虽然此战大胜,但付出的代价居然如此之大,阵亡人数逾七千,这是多么庞大的数字。
“……以此为代价,我军歼灭南诏蛮兵两万四千人,其中一万七千名蛮兵战死,伤三千六百人,其余四千人为我所俘。斩杀南诏国领军将领三十九人。另羊且咩城已被我大军攻下,目前我前军所属两千人正在城中戍守。除此之外,缴获蛮兵弓弩兵刃三万件,皮甲两万余套,唔……大致便是这些了。”
帐中众将这才活络了起来,虽然代价巨大,但此战基本上摧毁了南诏国现有的全部兵力,已经彻底将南诏国击溃,可以说这样的代价的付出是值得的。经过此战,不仅成功扫除羊且咩城这个拦路虎,而且太和城将无兵可守,或将一蹴而就攻下南诏的都城了。
“恭喜副帅,贺喜副帅,此战之后,我大军将横扫南诏国,再无阻碍了。”众将的嗡嗡议论声中,宋建功拱手笑着向王源道贺道。
王源的脸上也带着微笑,虽然对于战果王源其实是不满意的,武装到牙齿的唐军面对装备简陋的南诏蛮兵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这是王源万万没想到的。王源本以为能用更少的代价击溃蛮兵的。但王源也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突然冒出来的三百多象骑兵这样的奇兵。这三百多象骑兵便起码杀伤了自己四五千人,这是自己完全没预料到的因素。
“恭喜副帅,恭喜副帅。”众将也一起拱手道贺。
王源微笑道:“同喜同喜,诸位将军辛苦了,此战大获全胜,得益于诸位将军用命,得益于我全体将士的勇武无畏。诸位之功我会一一记在功劳簿上,凯旋之后诸位都要高升了。”
众将喜笑颜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源待众人稍微平静了些道:“宋将军刚才敌我双方的伤亡已经得失的数字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伤者治疗,死者厚恤,功者嘉奖,这是毋庸置疑的。那些物资战马盔甲兵刃的消耗倒也不算什么,跟人相比,那些物资的损失九牛一毛。缴获的蛮兵的那些武器装备其实我们也用不上。不过宋将军的缴获名单里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不知宋将军为何漏了。”
宋建功忙道:“少了什么?”
王源笑道:“缴获的三百多头象骑啊。要知道我军之所以伤亡了这么多,起码一小半拜这三百蛮兵象骑所赐。这三百头大象现在已经为我剑南军所有了。与损失的物资相比,我认为这三百象骑才是最大的收获。”
宋建功哦了一声道:“原来副帅说的是那些大象,卑职是觉得这些大象不知如何驾驭,所以没算在其中。就当是缴获了三百头牲口。”
王源笑道:“我也才明白,这些象骑兵需要有精通象语的驭象人,可惜这些人都被我们给杀了。不过南诏国中应该有不少这样的人,咱们会找到他们的。一旦有了驭象人,这可不是三百头牲口,而是三百头移动的箭塔了。罢了此事以后再提便是。派人好生的照顾这些庞然大物,它们身上也有不少的伤口,养好伤,以后为我所用。”
众将纷纷点头,三百头象骑兵在战场上的表现有目共睹。若不是它们冲过了头,若不是唐军整体碾压蛮兵,根本没有机会去好整以暇的用绳索将它们拉倒活捉。一想到这些象骑兵若是能成为自己的一方的助力,众人便长松了一口气。
“神威炮虽然尽毁,但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就算不在此战中被损毁,在攻城之后也会报废。这也算不得什么损失。不过,神威炮的炮长和炮队我建议依旧保留。刘德海,我打算成立一支五千人的神威炮营,归属于后军管辖后勤。平时可钻研神威炮的打造和改进,训练他们快速制造神威炮并操纵它们。我希望在需要的时候,我们能在短时间内便拥有数百门神威炮并能立刻投入战斗。神威炮营归属后军辎重部队。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副帅此提议甚好,卑职也正在考虑提议此事。神威炮的威力无比,此战之中尽显神威。若如此攻城利器不加以保留,岂非是极大的浪费。我赞成副帅的提议。”宋建功第一个表态道。
刘德海也道:“副帅若信得过卑职,卑职必用心建立此营,必不负副帅所托。”
魏光中等众将也纷纷表示赞同,王源笑道:“好既然大家都同意,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了。回头刘德海自行组建,组建完成后通禀于我,告知诸位将军便是。”
众人又说了些关于今日大战之后的一些事情,议题自然转变到下一步的行动上来。宋建功率先开口道:“副帅,此战之后,南诏国再无力抵挡我大军的进攻,请副帅示下,我们是否立刻开赴太和城下,拿下太和城?”
这也是众将最为关心的问题,想到下一步直捣南诏都城太和城,众人顿时摩拳擦掌起来。
王源缓缓起身道:“诸位,这件事也正是我想要和诸位解释的大事,我已经决定了,不再往太和城进军了。”
众将哗然大惊,宋建功愕然道:“副帅此言何意?如此大好的剿灭南诏的形势,副帅竟然决定不再往太和城进军?这……这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是啊,副帅,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们辛辛苦苦打到这里,只差一步之遥便可拿下太和城,怎地副帅说出这种话?”
众将七嘴八舌纷纷表示不解,有人甚至极为愤慨。王源微笑摆手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
众人还在鸹噪,柳钧厉声喝道:“都有完没完?都给我闭嘴。听你们的还是听副帅的?”
众将这才闭上嘴巴,瞪着眼睛看着王源,等着听王源的解释。
第四六六章 大局
“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担心拿不下太和城。↗頂點小說,事实上,以目前的局势,我大军拿下太和城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虽然阁罗凤可能会收拾残兵坚守,但他最多也不过只有四五千兵马守城,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王源沉声道。
“既如此,副帅为何不抓住这大好的机会拿下太和城呢?这岂非是我们此番讨伐南诏的最终目的么?”宋建功皱眉道。
王源微微一笑道:“宋将军,我想请问一句,我大唐讨伐南诏的缘由是什么?”
宋建功道:“南诏国背叛我大唐,攻我姚州,杀我官员,我剑南军奉命征讨,便是要惩罚南诏之逆行,让他们付出代价。”
王源点头道:“说的不错,让南诏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才是我们讨伐他们的缘由。我们是来教训他们的,而不是来灭了他们的。但诸位要明白一点,大唐西南这片苍山洱海之地从隋朝起便为南诏诸蛮族所占据,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可以闯入教训他们,但却无法占据这里。诸位想一想,拿下太和城之后我们该如何守住这里。”
众将领紧皱眉头,各自沉思着。
王源续道:“这一路行来,你们该知道大唐要想统治这片蛮野之地是极为困难的。想象一下,我们拿下了太和城,然后占据了这里。阁罗凤和他的蛮族兵马和百姓都会退入山林之中,我们无法将他们彻底剿灭。这之后,我们必须要千里迢迢穿越群山峡谷才能将粮草补给到这里,保证这里的驻军所需。然则阁罗凤会坐视?他会不断的半路袭击这些补给。我们必须以十倍的精力才能维持住大唐在这里的统治,这么做到底值得不值得?诸位想过没有。”
众人终于明白王源说话的重点了,他们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么远,确实没想过拿下太和城之后会如何。想一想王源描绘的情形,占据太和城将蛮人赶入山林之后,除了城池之内,剑南军恐怕寸步难行。以蛮族的手段,这一路经受的种种意想不到的袭击匪夷所思,若是靠着从姚州往这里送给养维持驻军的存在,那会是一场耗费极大精力且危险重重的任务。稍有不慎,便会被蛮人得手,如果驻军无粮草物资供应,岂非要被困死在这里。
宋建功沉思道:“副帅所言卑职不是没想过,但朝廷在边缘之地设立羁縻州府不正是考虑到这些才实行的对策么?”
王源点头道:“说的不错,朝廷设立羁縻州正是对策,但设立羁縻州的核心点是要我大唐在当地势力的协作之下共治偏远之地。也就是说,只有利用当地的势力为协助,才能保证此处的长治久安。我们固然可以攻下太和城,但那对长治久安毫无意义。在目前的情形下,阁罗凤已经山穷水尽,只要我们能给他一线希望,他便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跟我们合作。阁罗凤是南诏国主,他才是主人,而我们只是被排斥的外来客。所以,要想保证西南之地的安定,逼得阁罗凤狗急跳墙毫无意义,合作是跟聪明的作法。”
宋建功恍然道:“副帅的意思是……让阁罗凤跟我们合作,让他替我们依旧管理这里,而我们只需抓牢阁罗凤便可。”
王源点头道:“这叫以蛮治蛮,总比我们逞一时之快拿下太和城之后,却陷入蛮族不断袭击的泥潭中要好太多。你们都知道,若拿下太和灭了南诏,南诏必归于我剑南道所属。也就是说,这个大麻烦会背在你我诸位的身上。到时候你们谁愿意驻守这里?天天担心蛮族的骚扰,天天困守城中。天天担心毒箭会射在自己的脖子上?”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拍胸脯说驻守此处,若是军粮不济,若是被蛮人混入城内搞破坏,那可天天深陷危险,烦恼透顶了。
宋建功吁了口气道:“如此看来,副帅所言倒是聪明的作法了。但朝廷是否会允许我们这么做?我们明明能灭了南诏,朝廷怕是更希望我们将南诏纳入大唐的疆域之中吧。”
王源微笑道:“朝廷的想法我不得而知,但左相的想法我是知道的,来剑南之前,左相跟我说过。此次讨伐南诏只要能让南诏小国重新向我大唐低头便算达成了目标。左相给了我同南诏国和议之权,我想左相的态度应该代表了朝廷的态度了。那么,在目前的形势下,我想我该行使我的这个权利了。既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我剑南道和在座的诸位着想。我可不想战胜了南诏之后却将诸位深陷于此,乃至在不知不觉之中丢了性命。”
宋建功咂嘴道:“原来如此,左相的态度自然代表了朝廷的态度。但卑职总觉得心有不甘,明明可以一蹴而就,却不得不戛然而止。那阁罗凤定以为我们是没有能力攻下太和城了呢。”
王源哈哈笑道:“你当阁罗凤是傻子么?他现在可不会有其他的想法,能保住他南诏国的地位,他便对我们感人戴德了。我敢断言,不出三日,他便会派人来求和。我们狠狠的漫天要价便是,总之达成一个对我大唐极为有利的条件,这便是此次大军南征的最好结果。”
想得通的将领纷纷点头,想不通的依旧眉头紧锁,满脸不甘之色。王源当然知道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于是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是不理解我这个决定的,但这便是大局,你们或许对于勇猛作战是很精通的,但对大局你们未必能看得清。我可不是打击你们,其实形势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乐观,拿下太和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王源伸手揭开案上的沙盘,沙盘上雕塑的是太和城乃至羊且咩城一带的立体地形图,王源手指沙盘说话。
“诸位将军请看,这便是太和城的地形,虽然距离羊且咩城只有数十里,但地形可不似羊且咩城这般的平坦开阔了。太和城是南北狭长的地形,南北长达十余里。东侧是苍山中和峰,西侧和羊且咩城之间便是茫茫洱海。这两侧我们是无法进攻的。南北两端是两座坚固的关口,龙首关和龙尾关。东侧的高峰无人能逾越,所以不可能是进攻的方向。西侧的洱海烟波浩渺,我大军无船,更不可能从洱海上进攻,那么剩下的便只能是从陆路上的龙首龙尾两关进行攻击了。”
众人目光盯着那座沙盘的地形,久闻太和城依山傍水南北雄关守卫的地形,即便是在小小的沙盘上观看,也是大为的惊叹。南诏的都城选址显然是经过了仔细的斟酌的。
“绕行数百里攻击龙尾关不可取,唯一的攻击之选便是攻击龙首关了。虽然我们可以再次打造神威炮,但神威炮在太和城中的作用有限。羊且咩城之所以神威炮建功,那是因为我们利用了它的南北狭长的地形,神威炮可覆盖至羊且咩城大部分的地域,所以才威力巨大。但同样是南北狭长,太和城我们却只能从北边进攻,神威炮便只能覆盖城内数百步的距离,根本无法对城中心的街道造成杀伤。所以,神威炮的作用极为有限。”
众将点头如捣蒜,副帅的分析也是众人都想到的问题。
“然则,我们便只能依靠兵力的优势强行攻城。但龙首关的护城河是洱海一角的宽大水面,这倒也罢了。龙首关的城墙依山而建,高逾三丈,箭塔数十座。关前地形狭窄,我大军人数虽多,但全部发动攻城会拥堵不堪,完全施展不开。当然,我们最终是一定能攻下来的,但那样一来,死伤一定非常的惨重,那是我绝不愿看到的。何必为了一座城池而让将士们付出极大的伤亡,换来的却是深陷泥潭之中的危局呢?这实在太不值得了。”
众将深吸一口凉气,脑海中脑补出拥堵攻城遭受箭塔无情射击屠戮的画面来,想一想拿下龙首关必定伤亡惨重,甚至可能比羊且咩城的这场大战更为惨烈。
“况且还有个问题也很棘手,我们的粮草已经只剩下两日,必须要等待补给。补给粮草要耗费起码三四天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三月中了。朝廷的期限是三月底讨伐南诏的战斗便要结束,若是被拖到三月底尚未攻下龙首关,岂非招来朝廷的责罚?若是不顾一切的进攻,不讲策略谋划的话,反倒会被蛮兵所趁。那将士们的命开玩笑,毫无章法的去攻城,是我绝不愿去做的。我说的这些,还不足以解释我为何不愿拿下太和城的意图的话,那我便无话可说了。”
众将默然无声,副帅的解释确实已经很清楚了,从大局和实际的作战上分析了缘由。这样看来,攻击太和城确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主意。
第四六七章 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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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羊且咩城中的大火烧了两日一夜之后终于熄灭。王源下令全军开拔进入羊且咩城中,虽是座化为灰烬的城池,但毕竟城廓尚在,防御措施也很完备,比在外露营要好了许多。
行走在城中的废墟上,地面都热烘烘的,到处是黑色的炭灰以及烧的崩裂的石头和土坯块。蛮人造物虽以竹木为主,但还是有些石基和土坯的墙体的,但在大火之下,这些也都无法幸免。
城中唯一还有些轮廓幸存下的房舍便是羊且咩城中心的阁罗凤的行宫了。这行宫是仿照大唐的建筑样式而建造,虽也是大批的木石结构,但在防火措施上显然做了些准备。行宫中的殿宇房舍之间并不相连,中间都隔了大片的空地用来作为庭院和花园,这样一来,并不想街道中的民居和店铺那样可以让火势蔓延。十几处殿宇居然有两座没有被火弹直接命中,故而得以在天火之中得以幸存,孤零零的矗立在城中心。昨夜进城驻扎的唐军已经将这里清理了一番,正好作为王源以及军中高级将领的落脚之处。
大军进城之后,简单的清理街道保障兵马通行,将一片狼藉的四门广场清理干净,便是很适合的驻扎之地。大军驻扎城中休整,同时等待李宓的补给部队到来。
……
剑南军开进羊且咩城中休整的时候,远在六十里外的太和城中却是一片死寂。昨天夜里,阁罗凤在阿萝公主以及数百名护卫的保护下进了龙首关,惊魂未定的他一夜都没睡着,红着眼珠子坐在王宫大殿之上沉默不语。
太和城中南诏国的王公大臣们早已得到了兵败羊且咩城的消息,纷纷惊慌的进宫来见阁罗凤,阁罗凤一律不见,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众贵族大臣从各个渠道打探到此次失败的情形,不知道具体情形则已,一旦知道了南诏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顿时一个个惶然若丧家之犬,很多人立刻意识到这太和城保不住了。于是乎他们偷偷收拾了金银细软带着家眷仆役开始逃离太和城。
但太和城四城城门早已戒严,阁罗凤下令只准进不准出,让他们根本出不了城。这些贵族王公怒不可遏,纷纷叫嚷吵闹,有的人仗着身份尊贵要硬闯城门,最后城门蛮兵守卫射杀了南诏国资格最老的前任大主祭的全部家眷和随从,八十岁的大主祭也身上中了七八箭命丧当场,所有意图逃亡的贵族王公这才明白已经逃不出去了。他们又惊又怕,用最恶毒的诅咒最难听的语言问候着阁罗凤,却也只能纷纷退回各自府邸之中,关闭门窗躲在家中,祈祷鬼神保佑唐军不要攻进太和城中。
这一夜,太和城就像是一座死一般的城市,往日即便是夜半时分依旧人来人往丝竹声声灯光如昼的街道上空无一条人影。所有的人家都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街上唯一活动的东西便是紧急增派的巡城全城的王宫蛮兵卫队的兵马。只有他们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大街上。
清晨的曙光降临,天高云淡晴空万里,这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但所有的太和城中的臣民们都知道,这虽然是个普通的晴日,但却和之前过的无数个晴日绝对不同。想想唐军将至,太和城岌岌可危,即便是晴空万里,在众人心中也是阴霾遍布乌云压城了。
阁罗凤终于出了他昏暗的大殿,初升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目,但眯着眼用手遮挡着阳光,待眼睛适应了强光,这才举步走到台阶下。一干王宫护卫忙迎上来,负责王宫安全的护卫统领阿雄上前来行礼话。
“国主,您要去哪儿?”
阁罗凤皱了眉头想了想,忽然他发现自己居然回答不了这个简单的问题,换言之,自己居然觉得无处可去了。
愣了片刻,阁罗凤哑着嗓子道:“昨夜来了多少人要见我?”
“清平官、坦绰、久赞、布燮等几位辅政,还有几位都督、节度官都来求见您,按照您的吩咐。一律拒绝他们觐见国主了。听……听……”
“吞吞吐吐作甚?。”
“听他们被国主拒绝接见之后便纷纷带着家眷要出城,龙尾关城门守军射杀了大主祭一家,因为他们硬闯关门……”阿雄声道。
阁罗凤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冷笑道:“杀的好!大难临头便想自己逃命,死不足惜。传令下去,谁要是再有此类行为,立即诛杀满门,绝不姑息。哪怕是我阁罗凤的亲眷也不成。”
“遵命,国主。”阿雄沉声道。
阁罗凤头走了几步,回身问道:“阿萝公主来找我了没有?”
阿雄忙道:“正要禀报国主,阿萝公主半夜来过一次,但没有进殿打搅国主,只叫卑职跟国主一声,请国主天亮之后去龙首关城楼上找她,她有要事要跟国主商谈。”
阁罗凤头迈步前行。
“对了,阿莞妃天亮前也来过,我国主不让人觐见,王妃便离开了。”阿雄跟在后面道。
“阿莞?”阁罗凤站定身子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我都快糊涂了,居然忘了去见她。嘿嘿,我该去见一见她才是。阿雄,我去见一见王妃稍后便出宫去龙首关,你们在宫外备马等候。”
阿雄领命而去,阁罗凤下了大殿的台阶,急匆匆拐向通往后殿叠翠宫的通道,一路上宫中女侍见到阁罗凤均俯首行礼,阁罗凤视而不见只快步来到叠翠宫繁花似锦的宫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阁罗凤缓缓的抽出了腰间雪亮的长刀。
叠翠宫中幽静怡人,阳光下的前庭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带着花香味和檀香的味道。这味道是阁罗凤很熟悉的味道,阿莞喜欢种月季,喜欢烧檀香,阁罗凤无数次的嗅到这样的味道,但今天,这股味道在阁罗凤鼻孔里却让他觉得很是刺鼻,呛的难受。
阁罗凤踏上红色的木廊,脚步踩的木廊地板咚咚的响,大步流星的走向后阁。路上遇到三名叠翠宫的侍女,她们见到阁罗凤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模样吓的跪地俯首,有一名侍女吓的将手中捧着的水罐摔落,清水洒了一地。
阁罗凤冷声喝道:“王妃在何处?”
一名宫女抖着嗓子道:“回禀……回禀国主,王妃在……在香堂……设祭!”
“设祭?给谁祭祀?”阁罗凤冷声喝道。
“不……不知。”几名侍女颤声道。
阁罗凤哼了一声举步欲行,三名侍女刚松了口气,忽见阁罗凤又回过头来沉声问道:“大将军阿虎经常出入叠翠宫么?”
侍女们面如土色,嗫嚅不敢话。
“。”阁罗凤扬起了长刀。
“是是……有……有过。”三名侍女吓的差失禁,忙头如捣蒜。
“他留宿过此处么?”阁罗凤的眼睛里似乎要往外喷火。
“……”三名侍女沉默了。
阁罗凤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侍女们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你们都是不忠的贱人,这样的事你们还替王妃保密,你们都是该死之人。”阁罗凤咬牙低喝,手中长刀挥起,寒光一闪,一名蛮女的头颅滚落在地。
另外两名侍女吓的惊声尖叫,腿脚都软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阁罗凤手起刀落,一刀一个将两名侍女尽数砍杀。啐了口吐沫后,带着喷溅满身的血迹转身快步前行。
在通向后殿香堂的路上,阁罗凤一路见人便杀见人便砍,十几名叠翠宫中的侍女都死在他的钢刀之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阿莞和阿虎的事情,唯独阁罗凤不知道,这种被欺骗背叛的感觉已经让阁罗凤快要崩溃,他们都是该死该杀之人,不杀了他们阁罗凤便要爆炸了。
终于,浑身浴血的阁罗凤来到了香堂门前,香堂的木雕门前,淡蓝色的香雾从里边袅袅飘出,香气馥郁的空气中传来祭祀时轻轻抖动的铃铛声以及悦耳的咏唱声,那声音阁罗凤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阿莞王妃的声音,无数次撩动阁罗凤心弦的那个声音。
阁罗凤缓步上了台阶,抬脚一踹,木雕门轰然洞开。
第四六八章 醒悟
香雾缭绕之中,香堂内巨大狰狞的鬼神木雕顶天立地怒目瞪视着香堂内的一男一女。~,阿莞娇俏的背影跪在祭祀香案之前,香案上摆着果品牺牲,一尊牌位立在当中。
“右护国大将军阿虎之位。”透过香烟缭绕的朦胧空气,阁罗凤还是看清楚了牌位上的名字,他的鼻孔开始翕张,胸膛仿佛要炸裂开来。
阿莞停止了吟唱,将手中的一串铃铛缓缓放在香案上,慢慢的起身,缓缓的转过身来,一张毫无血色平静的面孔对面着浑身浴血的阁罗凤。
“阿莞拜见国主。”阿莞轻轻的行礼。
阁罗凤咬着嘴唇沉重的呼吸着,双目如利刃盯在阿莞的脸上。
“国主的身上全是鲜血,阿莞为国主更衣吧。”阿莞低声说话,伸手从一侧的衣架上取过一件长袍,缓缓走近阁罗凤,伸手替阁罗凤解开满是血雾的外袍,细心的替阁罗凤穿上干净的袍子,轻手轻脚的扣上纽扣,整理者褶皱的地方。
阁罗凤像个木偶一般任凭她摆布,双目如锥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国主,好了。”阿莞退后一步轻声道:“国主,你可以动手杀我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阁罗凤嘴唇抽动,哑声道:“你若亲口告诉我,你和阿虎之间并无私情,我会相信你。我们会和以前一样。”
阿莞愣了愣轻叹一声道:“阿莞对不起国主,你所知道的事情都是真的,阿莞……不能欺骗你,更不能欺骗自己。”
阁罗凤的面孔开始扭曲,瞳孔开始收缩。
“国主,我爱阿虎,若非你强行拆散我们,我们本该是幸福的一对夫妻,事情也许并不会到这个地步。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惜了我肚子里的孩儿,我没能为国主留下骨血,也无法保住阿虎的骨血,这一切都是天谴,错都在阿莞一人。”阿莞轻声道。
阁罗凤眼中几欲滴血,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沉声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丁点,一丝一毫,一个短短的瞬间。”
阿莞歪着头想了想,轻轻摇头道:“对不起国主,我不能骗你,我从未爱过你,一丝一毫也没有。”
阁罗凤的脸上瞬间变成灰败之色,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嘿嘿笑道:“原来如此,果真如此。我也是太傻了,居然问出这样的话。你若对我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又怎会这般对我。我阁罗凤可以赢得千万女子的心,但却无法赢得一个人的心。”
“国主,对不起。”阿莞静静道。
阁罗凤牙关紧咬,猛地伸手拿起放置在案上的钢刀,手出如风,将长长的刀刃直捅入阿莞的胸口,直至没柄。
“阿莞,我不得不杀你,你带给我巨大的灾难和耻辱,我阁罗凤不能毁在你的手里。但你记着,我这一辈子最喜欢的是你,只有你。”
阿莞蹙着眉头,脸上因为极度痛楚而扭曲,嘴角溢出血来。阁罗凤缓缓抽出刀刃,刀刃和胸骨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阿莞的身子随着刀刃的抽出开始抽搐抖动。阁罗凤面色冷厉,将抽出的长刀第二次刺入阿莞的腹部,并且狠狠的搅动了一次。
阿莞张着溢血的嘴巴,伸出尖尖的手指指着阁罗凤,脸上露出恶毒之色。
“第一刀我杀的是你。这一刀我杀的是阿虎的孽种,虽然他必死,但不杀这一刀,难消我心头之恨。”
阁罗凤咬牙一字一句的说完这句话,猛地抽出长刀,转身踏步而去。阿莞的身体顺着香案的边缘缓缓滑到在地,双目圆睁仰望上空,上空巨大狰狞神鬼雕像的面孔也俯身瞪视着她。阿莞呼出了她此生的最后一口气,身子迅速变冷。
……
龙首关城楼上,阁罗凤和阿萝公主并肩站立在城楼垛口边,目光居高临下扫视关卡前的狭窄区域,看着三三两两相互搀扶逃回太和城的残兵们的身影。这些蛮兵在羊且咩城下的大战中被击溃四散奔逃,经过一夜艰苦的跋涉,终于开始回归太和城中。从清晨开始便一小股一小股的抵达。
“阿妹,到目前为止,回来的士兵人数有多少了?”阁罗凤沉声问道。
阿萝公主轻声回答:“目前超过三千人了。”
阁罗凤吁了口气道:“看来会超过四千人,加上城中的三千王公护卫和散兵,我们还会有七千兵马守城。这多少让我有些安心了。”
阿萝公主诧异的看着阁罗凤,黛眉微蹙道:“阿兄,难道你还打算和唐军做殊死一搏么?你真打算用这七千人守住太和城?”
阁罗凤吸了口气道:“阿妹,我知道这七千人守不住太和城,但现在只有拼死守城这一条路,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么?也许靠着这七千人以及我龙首关的地形,这数十座箭塔,我们能创造奇迹呢。”
阿萝公主冷声道:“阿兄。看来你还是没有醒悟,你现在的每个决定不是关乎你个人的荣辱,而是关系到南诏国的存亡。事到如今,你怎还能抱着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阁罗凤皱眉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唐军即将兵临城下,我难道弃城投降么?总要和他们浴血厮杀一场。”
阿萝公主冷笑道:“然后呢?然后便等着被灭国,让太和城也和羊且咩城一样的下场?”
阁罗凤怒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阿萝公主沉声道:“只有一条路,和唐人议和,保住南诏国,保住太和城。”
阁罗凤黯然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现在的情形,唐军岂肯议和?当初在羊且咩城下,我亲口拒绝了唐军主帅王源。那王源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么?他说,那是最后一次机会,那次机会我们不答应的话,他便不再给我们任何机会了。”
阿萝公主蹙眉沉思道:“他是这么说过,不过未必不能一试。如果被他们拒绝了,我们再拼死一搏也不迟。”
阁罗凤道:“那好,我这便派使者去唐军大营探问口气,若是能达成和议,固然是皆大欢喜。你以为我想让南诏国灭亡么?现在如能达成和议,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阿萝点头道:“阿兄你能这么想就成了,我知道这对你殊为不易,你是性格刚强之人,但是唐人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才是做大事之人。保住我南诏国不灭,这才是你如今唯一要考虑的事情。这样你才不会愧对阿爹,不会愧对南诏臣民。”
阁罗凤叹息道:“阿妹,你说的对。我说过,回到太和城我全听你的,你全权安排此事,只要唐人不灭我南诏国,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阿萝也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只能抛却荣辱了。我恨死那个王源了,如有机会,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若不是他,我南诏国怎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阁罗凤吁了口气道:“是啊,这人实在太厉害。说实话,我对他倒是很佩服。有谁能用不到五万兵马便能打到我太和城?简直不可思议。”
……
三月十一日,唐军在羊且咩城休整的第二天上午,李宓率领的押运粮草的部队终于抵达羊且咩城。而剑南大军也几乎到了粮草断绝的边缘了,粮草终于抵达,让王源松了一口长气。
李宓解释了粮草迟了一天抵达的原因,那是因为在半路上遭到了蛮族兵马的突袭。虽然蛮兵数量不多,但是李宓手下的押运粮草的兵马大多是新兵,他们完全没有作战经验,故而导致了混乱,黑夜的突袭导致七十多车的粮草被烧,还死伤了两三百人。
幸亏李宓知道这一次是最后一次重要的补给,所以亲自从弄栋城随军押运,在他的指挥下,才将蛮兵击溃。然后一路小心翼翼,直至柳钧派出的一千骑兵接应到来,这才顺利的将粮草运达。
众将听了李宓的描述,终于算是彻底明白了王源那天描述的占据太和城之后的情形。李宓的遭遇应该便是日后即将遭遇的蛮兵袭击的预演。一旦陷入那样的情形中,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无论如何,粮草物资大半运达,大军恢复补给,一切迎刃而解。王源在阁罗凤的行宫设宴招待李宓。席间王源谈及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李宓表示赞同,并同意立刻回成都府将战事的进程以及接下来的想法告知鲜于仲通,让鲜于仲通进京报捷。
王源所考虑的是,在期限之前将捷报送到进程,解除所谓期限的约束,解除李林甫等人对杨国忠的虎视眈眈。这样自己便可以安心在这里威逼南诏国走出自己想要走的那条路,而不必考虑其他了。
第四六九章 唇枪
招待李宓的午宴席一直进行到未时,大战之后难得有这般放纵的时候。虽然军中饮酒是件被严禁的事情,但王源可不是古板之人,倒也并不出来煞风景。喝了近一个时辰的酒,众将虽然很有节制,不敢开怀畅饮,但即便是斯文的小口泯着喝酒,也都喝的酒意醺醺了。
王源觉得差不多了,酒席宴后物资粮草交接完毕,李宓还要立刻上路回头,王源也不想让李宓喝的连马都骑不了。李宓贪酒,现在已经舌头都发卷了。王源起身端起酒盅,想以最后一杯酒结束今日的宴席。众人也知道该结束了,纷纷起身举杯,正欲饮下这杯酒,忽见亲卫营校尉谭平匆匆从行宫台阶上小跑而来,拱手向王源行礼。
“副帅,副帅,卑职有事禀报。”
众将忙停杯不语,王源皱眉道:“什么事,都是自家兄弟,直接说了便是。”
谭平忙道:“遵命,是这样,东城门守军禀报,城门外有南诏国使者从太和城而来,说要求见副帅。”
王源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我说三天之内,这才第二天便来使者了,看来阁罗凤很着急呢。”
众将也一片哗然,王副帅所料不错,阁罗凤果然派使者来了。这时候阁罗凤派来使者,意图再明显不过,显然是来谈判求和的。
王源笑道:“蛮子使者人现在何处?”
谭平道:“未得副帅准许,守军未敢放他们进城,还在东门外呢。”
王源沉脸斥道:“这像什么话?人家好歹也是南诏国的使者,怎能拒之门外?要以礼相待嘛。快去请来,正好咱们酒席未散,着他来喝上两杯共商大事。”
谭平拱手应诺,忙转身飞快的去了。
王源微笑靠在椅背上,手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的不说话。李宓笑问道:“副帅,然则今日也许便能达成和议了,正好可以将这个消息一并让鲜于大帅带回京城奏报了。”
王源微微摇头道:“那可难说的紧,他们主动遣使前来固然是想着求和,但条件能不能让我满意却是另当别论了。诸位,我们固然是想和南诏国达成和议能够抽身而退,但我们这个意图万不可让南诏使者探知,否则他们会利用这一点。一会儿诸位看我眼色行事,两军交战固然不斩来使,但要让这使者知道,我们对和议并不感兴趣,不能教他们知道我们的想法。这种情形下我们占据主动,总是要逼迫阁罗凤尽数达成我想要的条件才成。”
众将哈哈大笑,宋建功道:“副帅说的是,阁罗凤这次胆大包天,害我们剑南军损失惨重,岂能那么容易便饶了他。就算达成和议,也要教这厮低头认错,狠狠的践踏他的自尊心,让他从此以后不敢再露獠牙。”
“对,狠狠的羞辱这厮才成,哪里那么容易便让他达成和议,那他还不在太和城中笑掉了大牙,以为我们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上了。总要吓得他屁滚尿流才甘心。”柳钧嘿嘿笑道。
王源呵呵一笑指着柳钧道:“小小年纪也学坏了,你这样不好。”
柳钧嘻嘻一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这也是跟着义父学的。”
王源怔怔无语,众将轰然大笑。
众人正谈笑风生,谭平再次归来禀报南诏使者已经带到门外,王源忙整衣端坐,众将也都收敛起来,人人神色漠然,一副牛鬼蛇神之态。但见厅门外,一名身着唐装长袍的黑须中年人正缓步拾阶而上。这中年人穿着唐装,脸上也无纹面,举手投足倒也儒雅大方,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惊慌之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气度倒也不凡。
“受南诏国国主和南诏国洱海公主之遣,南诏国翰林院学士周德安前来拜见大唐剑南节度副使王源及各位将军。在下有礼了!”那中年男子拱手行礼,一开口竟然是一口字正腔圆的长安京腔,言语温和动听,不卑不亢。
“见我剑南军王副帅,为何不跪?”魏光中沉声喝道。
周德安负手道:“本人上跪天、下跪地、中跪君王和父母。除此之外见到谁都只作揖不跪拜。并非对王副帅不敬,就算见到南诏国的王宫大臣,本人也是不跪的。”
“放肆,见了我家大帅便必须要跪,否则便是不敬,不敬我家大帅,我便要请你吃苦头。”刘德海怒目喝道。
周德安微微一笑,对着刘德海道:“这位将军说话好没道理,跪拜便是尊敬么?我可以跪拜王副帅,但我若跪拜在地,心里骂着王副帅,那是敬还是不敬呢?这位将军是要我跪着心里骂王副帅,还是站着心里赞扬王副帅呢?”
“你……”刘德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周德安的诘问。
王源哈哈笑道:“刘将军,你是辩不过他的,退下吧。周学士言辞犀利,倒是个辩才呢。”
周德安拱手道:“多谢副帅夸赞,本人可不是狡辩,本人说的是道理。”
王源微笑道:“你是唐人姓名,看你仪态言语口音,应该不是蛮族之人吧。”
周德安道:“在下籍贯大唐长安万年县人。”
王源呵呵笑道:“这么说咱们倒是地地道道的老乡了。你是大唐人,怎地来了南诏国当了什么翰林院学士了?”
周德安微笑道:“王副帅,这还用问么?何处可安身,我便在何处。满腹才学只卖给识货之人。”
李宓插言道:“你是唐人,却来南诏为官,这岂非是背叛大唐对大唐不忠?你的气节何在?”
周德安大笑道:“这位老将军跟我谈忠孝节义么?那么请老将军告诉我,何为忠?”
李宓沉声道:“侍君不二,是为忠。”
周德安面带鄙夷之色道:“老将军这忠字的解释未免太狭隘,真正的忠可不是你老将军口中所言之忠。《左转》云:.尽己心力以奉公、任事、对人之美德曰忠。诸葛孔明云:赤诚无私为忠。《战国策》中云:竭尽心力以任其事、服其职曰忠。孔夫子云:直率为忠,故所以有忠言逆耳之语。我所言皆为先贤或史书之语,皆有出处。老将军所言的忠,我却不知出处何在了。”
众人目瞪口呆,这周德安引经据典舌战滔滔,在座这些领军的将军那里知道这些东西,就算读过书的也都是一知半解,却又怎是敌手。
王源呵呵笑道:“我道为何派了你这个唐人来军营之中,原来是来耍嘴皮子来了。”
周德安正色道:“王副帅此言差矣,本人来此是要同王副帅商讨双方罢战议和之事。至于刚才的那些话并非本人提及,而是你属下的将军提及。而且本人也是论理而非狡辩。我听说王副帅也曾是大唐翰林院学士出身,他们不懂,副帅不会也不懂吧。”
王源呵呵冷笑道:“难得你还记得你来此的使命,好,你爱辩,我便陪你辩一辩。让你辩爽快了,咱们再谈正事。”
周德安咂嘴道:“副帅既认为我是强辩,我也无话可说。副帅要和在下辩一辩,在下也不敢不奉陪。”
王源哈哈笑道:“有趣,有趣,这是向我挑战了。看你样子该是自负才高八斗之人,天下人都不在你的眼里了。好,我知道你肩负和我大军和议之责,派你这个伶牙俐齿之人前来必然是准备要用你的辩才说服我们同意你的条件。君子成人之美,我成全你。你若能辩的过我,不用你提出条件,我大军即刻撤军北归,不再进攻太和城。你看如何?”
众将大惊,均诧异看着王源,副帅竟然要和这个舌绽莲花的家伙以辩论打赌,这要是输了,难道便直接退兵不成?众人虽对王副帅的本事钦佩,但仅限于带兵打仗上,对于王副帅辩才上的本事可是闻所未闻。
周德安心中一阵窃喜,来之前便知道此行责任重大,之所以巧舌如簧,倒也不是要激怒对方,而是要在气势上压倒这些只会打仗的唐朝将军们。论好勇斗狠自己可不是对手,但论到唇枪舌剑,自己可以秒杀这些蠢头蠢脑的丘八们。
“好,便依王副帅之言,咱们便辩一辩,若我赢了,你大军即刻撤出南诏。”
“你若输了呢?”王源笑问。
“我若输了,便……便……拂袖而返,不置一词。回去请国主和公主另派人来和副帅商讨便是。”
“你倒是会算计,输了毛都不少一根。我也不跟你计较,你输了我也不罚你,也不赶你走,还是依旧商谈和议之事。只有一个要求,你若再和议时巧言诡辩,我便扒了你的衣服命人用鞭子赶着你回太和城。”
周德安咽了口吐沫,咬牙道:“便遵副帅之命便是,我若输了,只谈和议,不再多说一句废话。”
王源呵呵而笑,站起身来来到周德安身边,沉声道:“看你样子应该是自诩才高八斗,经史子集都读的滚瓜烂熟了。”
周德安抱拳道:“不敢,经史子集不敢说滚瓜烂熟,倒也倒背如流。王副帅若是想赢我,大可不要在这方面出题于我辩论,我也不计较。”
王源呵呵笑道:“你这是激将我,好,我便上你这个激将法。我便在这方面出题问你一问。你《论语》读的如何?”
周德安心中狂喜,面色却淡然道:“《论语》乃天下文士自小便研读之经,在下自然也是每一字每一句都熟读了。王副帅,劝你还是不要在这上面出题,论语全经除却篇名一万五千九百字我可是滚瓜烂熟。”
王源点头道:“你激将法用的挺熟练的,我偏偏上你这个当,就在论语中出题。”
“那也随便你王副帅了,只要事后不要说我胜之不武便好。”周德安淡然道。
王源一笑,微微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听好了,题来了。”
第四七零章 戏耍
“周学士,你能否告诉我,孔夫子座下多少弟子,贤者几人?”王源笑问道。
席上众人尽皆愕然,这样的问题也叫问题么?即便是这些没读过多少书的将领们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更别说确实有些才学的周德安了。
周德安先是诧异,继而大笑道:“王副帅,你是在开玩笑么?这个问题便是去私塾之中去问六七岁的孩童,他们也都是知晓的。”
王源肃容道:“当然没那么简单,我只是问你知不知道,你知道便答,不知道便不答,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周德安冷笑道:“孔夫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我可以将其弟子之中有名者的事迹一一说与王副帅听。”
王源摆手道:“我可没兴趣听他们的名字。你回答的很好。那么真正的问题是,孔夫子七十二贤弟子之中。年及弱冠的成年人几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有几个?”
众将愕然,周德安也是愕然,皱眉道:“这算什么问题?此事并无记载传承,后人如何得知?王副帅问的问题可真是让人奇怪。是否我可以随便回答个数字来,反正王副帅也不知道答案。”
王源斥道:“放肆。答不出来便认输,却来扯东扯西。我自然知道答案,而且必教你信服。谁说没有记载?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便在《论语》一万五千九百字之中。你自己愚笨,却来褒贬我的不是。”
周德安眉头紧皱,听王源说答案便在《论语》的一万五千九百字之中,立刻沉思默诵《论语》全篇。王源知道他在从头到尾的默诵,倒也并不催促,只负手微笑而立,双目看着厅外青天。
厅中众将寂静无语,读过论语还记得论语全文的也都默默的开始背诵,想在其中寻找答案。不愿动脑子的如刘德海等人便嬉皮笑脸的看着周德安愁眉苦脸的样子,指指点点的相互交头接耳的取笑他。
不久后,周德安吁了口气沉声道:“王副帅。”
王源回过头来微笑道:“周学士可知道答案了?”
周德安摇头道:“此题无解,本人默诵论语全篇,未有一篇提及七十二贤弟子之中多少是成年的,多少是少年人。副帅这是拿我逗趣呢。”
王源冷声道:“拿你逗趣?你未免高看自己了。你自视甚高,但在我眼里却不过尔尔,我可没闲工夫跟你逗趣。你若是答不出来便直接承认,倒也不用为自己找借口。”
周德安快速的《论语》再次默诵一遍,确定根本没有答案,这才斩钉截铁的道:“我答不出,请王副帅赐教。”
王源呵呵冷笑道:“果不出我所料,自诩满腹经纶,其实不求甚解,读书何用?”
周德安怒道:“王副帅知道答案何妨说出来教我心服口服。答案在《论语》那一节当中?”
王源道:“你倒背如流,莫非不知《侍坐》篇么?”
周德安诧异道:“《侍坐》篇?何来答案?”
王源负手吟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不是说的清清楚楚么?”
周德安皱眉道:“那里说了贤者七十二人中有多少成年者,又有多少少年人?”
王源斥道:“蠢材,冠者五六人,五六人是多少人?”
周德安呆呆道:“五六个人啊。”
“蠢材,五六乃五个六之意,五六三十,是三十人呢。冠者五六人,便是说已及弱冠的成年弟子是三十人。”
“啊?”包括周德安在内,座上众将也是嘴巴半张做呆滞状。
“同理,童子即少年,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即是说未成年的少年人有四十二人。三十加四十二是七十二,人数也正好。这不正是回答的清清楚楚。七十二弟子之中成年者三十,少年人四十二么?”王源侃侃而道。
周德安下巴都差点掉了,这《侍坐》篇明明的意思是五六个成年人和六七个少年人的意思,到了王源口中竟然成了这番解释。偏偏总人数加起来正好是七十二,这可真是邪了门了。连周德安自己都开始怀疑,这是否真的是论语中暗示的七十二贤者的年龄的意思了。
“周学士,你可服气么?背的滚瓜烂熟又有何用?读书要读到书本里,理解书中深意。想你这样将经史子集背的滚瓜烂熟却不知书中深意的读书人我见过不知多少。长安城中一抓一大把。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跑到南诏国来了,肯定是在我大唐科举落第,所以投机取巧跑来南诏国糊弄这些蛮子。说什么‘我只将才学卖于识货之人’,胡吹大气,你有何才学?”
王源恣意奚落周德安,将个周德安气的快要爆炸,却又无法发作。因为自己确实没答上来,而王源的答案看似荒唐,却明明解释的通。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但却又无法反驳。
王源的话也正中他的软肋。他正是因为久试不第才心生愤懑,责怪朝廷瞎了眼,抱怨自己怀才不遇才离开长安。一路混迹到南诏国中,恰好当时的南诏国主皮逻阁与大唐交好,正广泛的学习大唐的各种文化礼仪和预言。周德安靠着一张人死嘴不烂的本事把皮逻阁说的晕头转向,于是请他留在身边,协助和大唐之间的文化交流等工作,授予了翰林学士的头衔。
“你……你这是曲解原意,《侍坐》篇中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不对不对。”周德安死不认输,还是出言争辩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的解释便是对的,我的解释便是错的,你以为你是谁?论语是你写的么?”王源冷声问道。
周德安再次无语,张口结舌道:“总而言之,总而言之便是不对,不信去问问天下的读书人,谁会认同你的解释?”
王源冷笑道:“要问你去问,我可没那闲工夫。咱们今日是辩,你的辩便有道理,我的辩便是无理?那可真是笑话了。”
柳钧尖声道:“姓周的,输了便是输了,再狡辩也无用。之前说的话都是放屁么?你若赖账,我可不答应。信不信我一枪扎你个窟窿。”
“认输,认输。”众将跟着起哄大叫,拍桌子擂板凳的叫嚷。
周德安面红耳赤,又羞又怕,以袖掩面不语。
王源摆手让众人肃静,微笑看着周德安道:“周学士,真正有才学之士可不是你这样处处卖弄的。而且你虽有诡辩之才,但却也平常的很。不是我打击你,你爱诡辩,我再给你个诡辩的机会。这回咱们也不谈经史子集,只拿最简单的事情来辩一辩。你若赢了,我还算你胜乐,如何?”
周德安有心点头答应,但终究觉的这似乎太无耻,于是也不拒绝也不答应,只沉默不语。
王源道:“我只当你默认了,我王源向来都不把人一棍子打死,所以这个机会我给你。听好了,问题又来了。很简单的问题。你瞧这是什么?”
王源伸手从桌上的菜肴之中拈起一物来,凑到周德安眼前。
“这……不就是个鸡蛋么?”
“回答正确,没说鸭蛋也没说鹅蛋,眼力不错。”王源调侃道。
周德安忍受着王源的奚落,并不答话。
“这是鸡蛋,我要问的是,你认为鸡在先还是蛋在先?”
“……”众人齐齐无语,周德安张张口却发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可别说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我这里是有答案的,而且我还能解释理由。你也不能胡乱猜,若解释不通也还是输了的。”王源笑道。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本就是个无解之题,周德安岂能不知?若回答先有鸡,王源必问无蛋如何孵出鸡?反之亦然。周德安根本就没打算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没有答案。
“我答不出,倒要请教王副帅。”周德安道。
众将领也都瞠目看着王源,等待王源说出答案和理由来,因为他们也统统都想知道。
王源将鸡蛋丢回盘子里笑道:“我来告诉你,当然是鸡在先。”
“理由呢?”没等周德安询问,李宓抚着白胡子伸着脖子已经发问了。
“我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谁能替我复述一遍。”王源道。
柳钧脆声道:“义父问的是:鸡在先还是蛋在先?”
王源点头道:“一字不差,记性不错。鸡蛋鸡蛋,当然是鸡在先蛋在后了。蛋在先鸡在后,这就不叫鸡蛋了,而是叫蛋鸡了。”
“啊?”众人眼珠子掉了一地,忙着伸手在地上捞眼珠子往里眼睛里塞。这个解释简直无耻之极,从问问题的时候便下了套子,硬是将这个无解的题目以这种简单无稽的方式给出了解释,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你这是诡辩,完全是诡辩。”周德安怒道。
“本来就是诡辩啊,开始我便明说了让你发挥诡辩之才,可你并没有诡辩出个名堂来啊。可见你其实连诡辩都不成,还自诩甚高,也不知你这自信是从哪来的。我只是教你清醒清醒。你为谁效力我可不管,但你在我面前卖弄,我却要将你打回原形。罢了,我对你也失去兴趣了,你还是快说说,阁罗凤开出了什么条件要我饶了他的南诏国吧。”
王源意兴索然,回到座位坐下,连正眼都不看周德安一眼了。
第四七一章 和议
周德安自取其辱,本想卖弄一番,却被王源戏弄的跟个傻子你一般,也不敢再多言语,只得收敛气焰,老老实实开始谈及和议之事。
“王副帅容禀,我南诏国主阁罗凤其实本无反唐之心,此次战事的起因是因为原云南太守张虔陀行至轻浮侮辱王妃所致,此事想必王副帅有所耳闻。之后我国主要求张虔陀赔礼道歉,那张虔陀非但不依,反而恬不知耻的辱骂我国主。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国主才忍无可忍攻下姚州杀了张虔陀。在这之后,剑南鲜于大帅率兵来伐,我国主立刻表示可以交还姚州平息纷争。然而鲜于大帅不愿接受条件,故而我国主才不得不举兵迎敌。希望王副帅明察这次纷争的起因。”
王源淡淡道:“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然后呢?”
周德安道:“之后的情形王副帅亲身经历,倒也不用在下多嘴了。王副帅用兵如神,在曲州,在嶲州,在泸水,在弄栋城,在羊且咩城连番取得胜利。我南诏国损失惨重,终于落得孤守于太和城的情形,这些倒也罢了。王副帅既然已经惩罚了南诏,难道还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不成?我想,南诏国付出的代价也足以弥补当日攻姚州杀张虔陀的过失了吧。所以,王副帅何不适可而止两国重新修好,消兵弥戈,恢复两国之间的和平,这对大唐和南诏而言都是好事。王副帅是明事理之人,当知战则两败,和则双赢之理。”
不得不说,周德安的口才还是不错的,说话有条有理,听着也很中听。话语中不露声色的暗捧王源,却又不显得油滑奉承。
王源微笑道:“听了周学士这一番话,让我觉得如果我要是再进攻太和城,倒显得自己犯了弥天大过似的。但周学士明显是忘了,目前的局势之下,我大军旦夕便可攻破太和城,灭了南诏国。阁罗凤已经无力于我对抗,这时候我若放弃,岂非被人骂为愚蠢么?”
周德安忙道:“这怎么能叫愚蠢。明人不说暗话,王副帅当已经派人勘察了太和城的格局,我并非是要惹王副帅生气,但事实上,王副帅想攻克太和城,恐怕非旦夕之功。太和城的地势之利无与伦比,虽然连番大败之后,南诏兵马损失殆尽。但太和城中还有十万军民,其中士兵逾万,青壮百姓也有上万人。一旦太和城遭遇攻击,我想不用阁罗凤国主强迫他们,所有城中百姓也都会自发的参与守城。龙首关前必是一场旷日持久之战。”
刘德海喝道:“你不是来议和的,倒是来宣战威胁的是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拿不下太和城咯?”
周德安忙拱手道:“这位将军误会了,我只是分析情形,岂敢有丝毫的威胁之意,若是威胁,阁罗凤国主又怎会主动求和?”
王源摆手道:“说下去,你说说我要是硬要攻太和城那又如何?”
周德安肃容道:“副帅硬是要攻城,太和城一定会守不住,但副帅拿下太和城也将付出惨痛的代价。在座的诸位将军或许便有人要埋骨此处,副帅所率的大军中的士兵或许便有大半阵亡龙首关下。我想问王副帅,这又是何苦?而且拿下了太和城又如何?我不信王副帅不明白,要征服苍山洱海之地,要耗费多大的精力和人力财力。”
王源眉头紧皱,周德安能说出这番话来,这说明阁罗凤其实心里也很明白,一旦和议不成,他也做好了退入山林打游击骚扰战的准备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进攻太和城好像不那么明智了。那么,说说你国主开出的条件吧,我听听有没有吸引力。没准真的就此罢兵也未可知。”王源道。
周德安心中高兴,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王源的心坎上,于是面色沉静开口道:“我国主确实开出了些妥协的条件。其一,我国主愿意为进攻姚州杀张虔陀之事向大唐朝廷表示歉意。同时归还从姚州掳掠的百姓和财物。其二,我国主愿意承诺,从此不与大唐为敌,从此南诏国兵马不再踏入唐境一步,和平相待,永结友邦只好。其三,我南诏国将接受大唐以前一直要求的输送珍贵药材木材的提议,开通与大唐之间的贸易。具体以我南诏特有的珍稀药材和皮毛木料换取大唐何种物资,可磋商解决此事。其四……”
周德安尚自侃侃而谈,王源却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摆手打断道:“周学士不用再说了,回去禀报阁罗凤,教他准备迎接我剑南大军的进攻吧。如此情形之下还不肯诚心议和,这便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送客。”
赵青谭平阔步上前,一左一右夹着周德安喝道:“请!”
周德安愕然道:“王副帅,你这是为何?议和条件若不满意,咱们可以坐下来细细商议嘛。何必如此?”
王源冷笑道:“我跟你商议?凭你也配。阁罗凤派你来胡搅蛮缠,显然无诚心议和之心。开出的议和条件简直贻笑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剑南军战败了呢。一败涂地的可是你南诏国兵马,亏你们避重就轻搞出这么个和议来,这是耍弄我么?回去转告阁罗凤,他成功的惹恼了我,若想和议,他需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三日之内,他若不能开出让我满意的条件来,我便挥军直捣太和城。”
周德安叫道:“这从何说起?和议的条件并非阁罗凤国主所拟,您可不要怪阁罗凤国主。”
王源冷笑道:“那这和议条件是何人拟定?可真是个人才,把我当猴耍么?”
周德安皱眉想了想道:“和议之事国主已经全权委托给洱海公主办理,这和议的条件也是洱海公主所拟。”
王源皱眉道:“又是这个洱海公主?”
宋建功道:“那晚袭营烧了数十架神威炮的就是她。俘获的蛮兵说,在泸水的那次绕山壁割断绳索,差点害的我们孤守南岸的也是她。这个洱海公主足智多谋,在南诏国中威望甚高,被誉为南诏国的国宝。”
王源嘿嘿冷笑道:“国宝,好一个国宝。”
周德安叫道:“王副帅,您若对议和条件不满意,大可拟定条款由我带回去让国主和洱海公主商议而决,何必动怒?和谈之议本就是相互妥协商量的结果嘛。”
刘德海高声叫道:“要你们南诏国那个洱海公主来陪咱们副帅睡一晚,然后再谈和议之事。这婆娘一路上给我们苦头吃,现在又在和议上耍花样,什么国宝不国宝,给咱们副帅暖被窝当小妾,方显你南诏蛮子的诚意。”
柳钧清脆的声音尖叫道:“对,若真有诚意,便让那洱海公主来伺候我义父。给我义父端茶倒水洗脚暖被窝,否则便将太和城烧成白地。”
李宓酒意上涌也跟着叫嚷道:“说的对,先和亲,再和议。这才是诚意。南诏国的国宝都不献上来就想和议,那里那么容易的事情。太和城当真那么难攻破么?回去告诉你们国主,我大军未必从龙首关进攻。只需花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打造浮木大船,装载神威炮从洱海上炮轰太和城,瞧你那太和城还能撑几天。造船的工匠我大军中可是有一千多个,动起手来快的很。”
众将领一起跟着起哄,纷纷强烈要求要南诏国先献国宝再谈和议之事。周德安在一片喧嚷之中不敢多说一句话,听众将领的言辞逐渐变得不三不四起来,知道留下来只会听到更多不想听的话。于是朝王源匆匆行礼,以袖掩面,转身离去。
众将兀自兴高采烈的乱说话,王源皱眉道:“只是要你们在旁推波助澜的给些压力,可没叫你们出言侮辱那个洱海公主。咱们这么做跟张虔陀有什么区别?张虔陀轻薄阁罗凤的王妃,咱们侮辱人家妹子,这不成了一丘之貉了么?”
李宓呵呵笑道:“我们只是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送公主来和亲,这是给他们指点明路呢。若阁罗凤将这也当作侮辱,那这个人便不可救药了。咱们也不必和他议和了,干脆攻下太和城,大不了不驻兵,一把火烧成白地便是。”
王源苦笑道:“老将军也跟着起哄作甚?我觉得这次不打也得打了,我还是去想想如何少些伤亡快速的拿下太和城的办法去吧。”
第四七二章 和亲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中和峰西坡,漫山碧绿怡人。@,山顶积雪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照映着山顶云雾,景色美不胜收。
太和城王宫翠珊园的高楼平台之上,身着彩衣浑身银饰银光闪闪的洱海公主阮萝竹正俏立雕栏之侧,目光越过重重殿宇和太和城中密密匝匝的房舍和街道,欣赏着中和峰在夕阳下的美景。清风吹拂起她的秀发缓缓飘动,此刻的她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临风而立,风姿绰约。
翠珊园是她的寝宫,这座高楼的平台是她平日最喜欢的观景之处,每当心情不适的时候,她都会站在这里看看大好的南诏国美景。看中和峰挺拔俊俏的身影,看西首洱海倒影城中白塔的景象,往往都能将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现如今南诏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心中永远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她希望能在此处排遣心中的烦忧。但越是看大好河山,想到即将为唐人铁蹄践踏,心中越发的郁闷难消。
脚步声从侧后方轻轻传来,阿萝公主并未回头,只轻声道:“我说了,不要来打搅我,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阁罗凤低沉的声音传来:“阿妹!”
阿萝公主诧异回头,见阁罗凤站在楼檐下的回廊中,双手紧紧的扣在一起,神色甚是焦躁阴郁。
“阿兄,怎么是你?我还当是奴婢们呢。”阿萝公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身来走向阁罗凤。
“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了,见你欣赏美景入了迷便没叫人打搅你。这处的风景最佳,看看,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山顶的白雪,夕阳下的洱海,我南诏真是个好地方啊。”
阁罗凤一边缓步走上平台,双目环视四周的风景,一边轻轻的叹息。
“是啊,我南诏国真的好美,我们蛮族世世代代便如生活在画卷之中,真是幸福的很。”
“是的,很幸福。”阁罗凤沉吟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阿兄找我有事么?我这里你可不常来。”阿萝微笑问道。
阁罗凤抬眼看着阿萝沉声道:“周德安从羊且咩城唐营中回来了。”
阿萝一惊,忙道:“回来了?人在何处?结果如何?”
阁罗凤沉默的看了阿萝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阿萝皱眉道:“唐军拒绝了和议的条件么?”
阁罗凤道:“周德安说,那王源甚至没有听完他叙述咱们拟定的和议条件,怒斥我们避轻就重,和议毫无诚意。”
阿萝皱眉道:“这狗东西嗅觉倒是挺灵敏的,我们拟定的和议中只提道歉,不提臣服。只提友邦共处,不提上下之分。看来意图被他察觉了。那么……着周德安再去一次便是,大不了咱们再让步些,他们既见了周德安,显然也是有和议的想法的。”
阁罗凤叹息一声道:“阿妹。王源责怪我南诏无诚意,明确告诉周德安,要我三日之内开出让他满意的条件,否则便威胁要进攻太和城。”
“那就开条件便是,咱们一步步的后退,除非他们铁了心要进攻,否则总是会达成和议的。只要南诏不灭,什么条件都可以商议的。南诏国的存在才是底线,咱们离底线还差的很远呢。阿兄,不要着急,会有办法的。”阿萝安慰道。
“阿妹啊,你有所不知,王源欺人太甚啊。你知道他还说了什么条件么?简直……简直……让阿兄都无法启齿。这是对我南诏国的侮辱,我决定了,和他们拼了。决不能任由他们肆意践踏我们的尊严。国可灭,尊严不能被践踏。”阁罗凤咬牙切齿道。
阿萝皱眉道:“到底怎么了啊?他们提了什么条件?让阿兄如此愤怒?”
阁罗凤一拳砸在木栏上,将木栏砸的嗡嗡作响。沉重的叹了口气,低声道:“阿妹,我说了你可别气恼,就当唐狗放了个屁。”
“快说啊。”阿萝急的跺脚。
“他们说,再谈和议的前提是……是……要我将我南诏国的国宝献给王源,之后……才有和谈的机会。”
“国宝?什么国宝?给他便是。”阿萝道。
“傻妹子,那国宝便是你啊,你才是我南诏国的国宝,他们要……他们要……我将你献给那狗贼王源……为……为妾。说什么……先和亲……在和议……。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阁罗凤狠狠的捶打着木栏,木栏剧烈的抖动,雕琢的几片花鸟图案在剧烈的震动中碎裂,木屑纷纷落下。
阿萝面色煞白,蹙眉紧咬着下唇不语,脸上的表情既羞愧又愤怒。
“阿妹,你莫放在心上,他们如此辱我,大不了和他们决一死战便是。亡了南诏国又如何?不能失了尊严。阿妹,莫生气,莫伤心,一切有我。”阁罗凤扶着阿萝的肩膀沉声道。
阿萝公主吁了口气摇头道:“阿兄,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事实上,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是否可行。”
“什么?你疯了吗?居然还真的考虑此事。”阁罗凤叫道。
“阿兄,若以阿萝一人能换取南诏国的平安,阿萝当然愿意考虑。阿萝一人和南诏国的存亡,数十万臣民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
阁罗凤连连摆手,口中叫道:“不成,决计不成。我岂能让你去受这个委屈?不光我不答应,我南诏国臣民也都不会答应。你让我如何面对泉下的阿爹?你让我如何能在人前抬头?”
阿萝轻声道:“阿兄啊,你还是太意气用事。你的责任不是保护我,而是在南诏国的存亡。南诏国若在你手中灭亡了,你才是愧对泉下阿爹,愧对臣民百姓。如果不得不如此,那也是我个人的选择,并非是你之过。况且……况且我正在想,这件事是否能加以利用。没准是个扭转形势的好契机呢。”
“契机?什么契机?”阁罗凤皱眉道。
阿萝沉思片刻,在阁罗凤耳边轻轻低语,阁罗凤越听表情越是惊讶,待阿萝说完,咽着吐沫低声道:“这……可行么?是不是太冒险了?”
阿萝低声道:“当然可行。我敢保证。只要我一得手,以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阁罗凤摇头道:“不成,不成,这样一来,岂非还是要坑了你。你不得不牺牲清白,那可如何是好。”
阿萝叹息道:“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希望阿爹在天之灵不要怪罪阿萝这么做。希望南诏国的百姓不要怪罪我这么做。就当我将自己献给神灵,神灵应该明白我的一片赤诚之心。”
阁罗凤呆呆的看着阿萝,在他眼中,阿萝的全身都散发着圣洁之光,就像传说中的圣女一般高贵无私,那般端庄绝美,让人不得不顶礼膜拜。
阁罗凤‘噗通’跪在阿萝面前,五体投地,哽咽道:“阿妹,阿兄无能,让你受苦。我代表南诏国全体臣民感谢你,此事若成,阿兄将和几位主祭商议,封你为南诏国护国圣女,让苍山洱海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世世代代的对你膜拜。”
阿萝‘噗嗤’一笑道:“阿兄,你这是做什么?你吓到我了。我这便去找大巫师准备,阿兄你也要准备准备,总要像模像样,无论如何,我也是算出嫁呢。”
……
洱海公主即将和唐军主帅和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太和城中的百姓们流泪顿足,咒骂着天杀的唐军主帅王源。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南诏国的一个人人喜爱的彩孔雀便这样被奸诈邪恶的唐人夺走,这让他们万万不能接受。
但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阿萝公主这么做也是为了南诏国着想,为了南诏国的存亡,这种彩孔雀不得不自投罗网。他们对阿萝公主更加的敬爱和喜欢。
消息传出之后,百姓们自发的聚集到王宫东门外公主的宫殿外,他们献上家中最值钱的银器,送上亲手染织的花布,亲手制作的精美的陶罐。就算公主是要投入恶魔的怀抱,嫁妆还是要的,不然公主将来岂非更加的没有地位。他们将公主当做自己的女儿出嫁一般,倾其所有,为公主献上心意。
整整一夜,王宫门前堆起了小山般的嫁妆,点亮的火把和蜡烛彻夜不息,人群也一夜不散。
翠珊园的高楼上,阿萝公主也一夜未眠站在窗前,看着宫门外的百姓,泪水长流。
第四七三章 上门
凉爽的清晨,羊且咩城行宫前硕果仅存的庭院中,王源和公孙兰正在练剑。进入剑南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行军打仗,王源能用来和公孙兰练习武技的时间并不多。但一旦有余暇时间,王源还是尽量跟着公孙兰一起练习一番。倒不是想要在武技上有多少的精进,主要还是联络两人之间的感情。
公孙兰是个绝不会主动的人,王源和公孙兰之间虽然已经早已越过了普通男女之间的界限,亲嘴摸.乳的事情也干了不少。但只要王源不去撩拨,公孙兰是绝不会主动表示亲近的。王源也明白公孙兰倒不是刻意对自己冷漠,而是碍于伦常之序,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王源正在练剑,公孙兰发束紫巾在一旁微笑注目。王源练的这套剑法是公孙兰很久以前便为王源量身定做的一套剑法。公孙兰的武功源自剑器舞,故而招式之间过于优美婀娜,很多招式公孙兰使出来固然风姿绰约,王源若是照葫芦画瓢便显得过于柔媚让人头皮发炸了。所以公孙兰潜心思索,创制了一套二十八招的剑法,摒弃了神态和手法上的女子之态,保留了剑法的精要之处,然后一招一式的教给王源练习。这套剑法摒弃了柔媚之态后,王源使出来倒也挥洒自如姿态飘逸,一套剑法使出来,公孙兰的眼里也露出赞许和爱慕之意来。
剑法最后一招‘鸿飞冥冥’使用出来,但见王源手中剑在树荫下斑驳的阳光中闪耀金光,然后在一片光幕之中,一道雪亮的剑光从光幕之中匹练般划过一道残影。数尺外一棵碗口粗的树木拦腰折断,哗啦啦倒塌下来。王源纵身后跃,收势立定,光洁的额头上汗水涔涔。
公孙兰微笑颔首,走上前去递上擦汗的白巾,赞许道:“越来越熟练了,恭喜你除了分筋手之外又完整的学会了一套剑招。”
王源擦着汗笑道:“怎样?我这个徒儿还不算笨吧。”
公孙兰道:“要做我的徒儿还不够格,剑招虽熟,但距圆转如意收发自如的境界还差的远呢。况且气力不够,威力也大打折扣。譬如鸿飞冥冥这一招,根本不是你那样的用蛮力硬砍,而是以巧劲一掠而过,如刀削软泥,如飞燕水一般。”
公孙兰便着边示范,但见她身形轻盈扭转,手中长剑轨迹宛若无痕,纤细的手指仿佛并没有握住剑柄,那长剑就像被无形之力牵引,在她兰花般的手指之间翻转。然后最后的出剑之时,只听空气中发出‘嗤嗤‘之声,剑尖上竟有青芒吞吐。对着数尺外的一棵粗柳树轻巧一挥,无声无息的收招,仪态娴雅之极。
微风吹来,那看似完好的柳树忽然间‘扑啦啦’轰然倒地,海碗粗的树干上切口平整光滑,就像用电锯锯开的一般。
“漂亮。”王源鼓掌叫好。
公孙兰收剑入鞘,吁了口气道:“今日便到这里了,也不能要求你做到我这样,毕竟非一日之功。”
王源笑道:“我迟早会练成你这番身手,否则岂不是折损了你这名师的名头。”
公孙兰微笑道:“你也很忙,不像我没什么事情在身可以有大把的时间钻研。你能挤出时间陪我练剑,这份心意也就够了,至于武技能有多少造诣,那也随缘吧。”
王源头道:“表姐是明理之人,你我之间心意相通,多余的话也不用了。以后待我闲下来,天天陪着表姐练剑。”
公孙兰脸上一红,刚要话,忽见青云儿脚步匆匆而来,神情有些古怪。王源忙迎上去笑道:“青儿也来练功么?早该来见识见识表姐的武技,包你们大开眼界。”
青云儿笑着摇头道:“公孙表姐的武技倒也不用见识了,那一定是很好的。刚才赵青校尉来找二郎禀报事情,我你在练剑,赵校尉便将事情跟我了,是城外出了一件怪事呢。”
王源皱眉道:“怪事?什么怪事?”
青云儿神色古怪的笑道:“其实也不是怪事,是件喜事。青儿先给二郎道喜了。”
王源满头雾水道:“道喜?道什么喜?你和紫儿谁肚子里有了孩儿么?”
青云儿羞红了脸,啐道:“那里有了,想哪里去了。是二郎你自己的喜事呢。赵校尉了,东城外来了一队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呢。”
王源更是不解道:“送亲的队伍?”
青云儿哼了一声道:“听是南诏国的洱海公主出嫁的送亲队伍,要嫁的人便是二郎你呢。怎么?人家都送亲到城门口了,你这新郎官还不知道么?”
王源半张着口呆呆无语,喃喃道:“这哪儿跟哪儿?搞什么名堂?”
公孙兰微微摇头道:“哎,二郎啊二郎,这事儿你做的也太过分了。战场上胜负靠的是实力和谋略,南诏国败了也就败了,你逼着人家将公主送来成亲,这和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王源抱头叫道:“冤枉啊,我何曾要娶这蛮族公主了?昨日……昨日南诏使者来议和,宋将军和李宓将军他们只是为了打击南诏国的气焰,故意羞辱他们,这才胡乱出什么要南诏公主前来……前来给我当妾这样的话。这完全是随口一,我若有此心,天打五雷轰,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行了行了。”公孙兰打断王源的指天画地的誓言,嘴角带着揶揄的微笑道:“不管你们是调侃还是当真,如今人家送上门来,你总不能拒之门外吧。起来也是件好事,王家添人进口,又多了个蛮族公主,倒也挺好的。你心里美开了花了吧,听这洱海公主可是南诏国第一美人儿呢。”
王源百口莫辩,倒也不想再辩驳了,反倒皱眉沉静下来,扶着一棵大树沉思。
公孙兰笑道:“怎么?不去迎亲么?”
王源吁了口气道:“表姐是吃醋了么?这可是头一遭呢。”
公孙兰拂袖便走,啐道:“我吃你的醋,真是笑话。”
王源叫道:“表姐慢走,我有正事要。”
公孙兰皱眉停步,王源缓步过去,附在公孙兰耳边耳语了几句。公孙兰听后沉吟半晌,缓缓头道:“先去瞧瞧情形,人家花轿都上门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
羊且咩城东城外,一只上百人的送亲队伍正在城门口敲鼓吹笙闹腾的正欢。十几辆马车满载着金光闪闪花花绿绿的嫁妆一字排开。十几名乐师正在鼓吹奏乐,数十名蛮子正随着音乐载歌载舞,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怪异的呐喊声。
一头身披彩带的大象的彩鞍上驮着华彩的冠盖,南诏国洱海公主阮萝竹端坐华盖之下,头戴着色彩斑斓的七彩银冠,三根长长的彩色孔雀翎毛插在彩冠上。一道粉红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庞,只露出一双善睐的明眸来。她的身上穿着宽大的七彩霞衣,将整个身子罩的严严实实,两只戴着银镯的手交叉叠在胸前,两只手微微的有些颤抖。
今日凌晨,阿萝公主便率迎亲队伍前往羊且咩城。太和城的百姓数万人夹道相送,百姓们在街上跪拜相送,在泪水和祝福声中,阿萝公主的送亲队伍跋涉了六十里路赶到了羊且咩城外。传话的已经去了城门口传话两次,羊且咩城的城门居然还没打开。城墙上满是指指看热闹的唐军士兵,这让阿萝公主更是感到极大的屈辱。自己是南诏国公主,送上门来倒也罢了,现在还要遭受对方的怠慢,这更是让阿萝心中的恨意增加了几分。
不过阿萝很快便提醒自己不要乱了方寸,百般侮辱千般怠慢都无所谓,只要此行能达到目的一切便值得了。牺牲自己的尊严能挽救南诏国,那才是最大的意义。
王源感到城门上的时候,军中所有的将领几乎都已经在城门上看热闹了,见王源到来后一副诧异和气急败坏的样子,众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像刘德海这样的,知道王源家中有个悍妻李欣儿坐镇,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趁机开始起哄。
“副帅大喜啊,哈哈哈,没想到南诏国真的把公主送来成亲了。这些南诏人也是奇怪,嫁姑娘也不事前通知一声,咱们也好给副帅准备一套新郎服啊。”
“哈哈哈,是啊,虽受累,赶紧去找一套新郎服来。不然咱们副帅总不能穿着盔甲成亲吧。入洞房又不是打仗。”
“谁不是打仗?进洞房可不就是打仗么?不过以副帅的本事,定将南诏国公主杀的丢盔卸甲落花流水。”
“哈哈哈……”
众将肆意调侃,乐不可支。
王源喝道:“都他娘的住嘴,有完没完了?都是你们这帮家伙惹得祸。昨日嘴巴犯贱,现在弄的不可收拾了。”
众将捂嘴偷笑不已,宋建功笑着上前道:“副帅,这事儿怎么办?不开城门也不是办法。蛮族规矩,若是拒婚的话那可是极大的侮辱,新娘除非当场自杀,否则无颜再回娘家的。这洱海公主要是死在城门口,恐怕便再也无法和南诏国达成和议了,只能打到底一条路了。”
王源皱眉道:“当然不能闹得不可收拾。开城门。”
宋建功嘿嘿拱手道:“恭喜副帅,贺喜副帅了。”
王源道:“废什么话,跟我去迎亲。”
第四七四章 恶魔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被迎进了羊且咩城中,坐在象背上的阿萝公主看着城中一片瓦砾的模样心中更是恨的咬牙。︽頂點說,..唐军将羊且咩城彻底的毁了,在此之前,羊且咩城多么的繁华热闹,如今却成了一片废墟。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正骑马行在一旁的这个叫王源的唐人。
但回眸看着骑在黑马上的王源的时候,阿萝公主却也有些诧异。原本几次和王源远距离的照过面,但却也并未看清楚他的长相和年纪。现在距离如此之近,看的清清楚楚,这王源原来看上去不过是个年纪很轻的人。光洁的下巴和唇边并无胡须,未蓄须表明年不及弱冠,可能只有十**岁的年纪。这么年轻便执掌剑南大军帅印,可见是个少年英才。再看他身板笔直,全身上下金晃晃的战甲在身,胯下黑色神骏,更是显得英气勃勃。
阿萝心中叹息,只可惜此人是个恶魔,否则,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夫婿,倒也不委屈了自己。
王源也偷瞄了阿萝几眼,虽然在面纱下看不清阿萝的面容,但那一双翦水秋瞳给人印象深刻。记得那晚在北山坡下,阿萝站在山石上衣袂飘飘的身影让王源不时的想起。此刻的阿萝看上去柔弱无助,但王源却知道,这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队伍行到王源的住处停了下来,彩象跪下前足,阿萝公主踩着一名蛮族仆役的脊背下了象座。几名蛮族妇人上前围着阿萝载歌载舞,用柳枝蘸着铜盆中的清水在阿萝公主周身上下弹扫数遍,最后终于鼓乐之声停息了下来。
一名送亲的蛮族妇人上前给王源行礼,手中捧着一张托盘,托盘里放着一页羊皮纸。
“这是我南诏阿洱海公主的嫁妆,请驸马过目。我南诏公主是天上的仙子,地上的彩孔雀,是我南诏国的国宝。今嫁给驸马,请驸马好好待她。看在这些财宝的面子上,对她好,不要委屈了她。”妇人流泪道。
王源知道一些蛮族的婚嫁规矩,女方的嫁妆多少决定了在男子家中的地位,这一环节便是将这些财物亲自交到男方手中,提醒男子,女子带来的财富,将来要善待女子之意。
王源摆摆手,身边人将礼单接下。鼓乐再起,众蛮妇簇拥着阿萝公主走近大厅之中,要行夫妻之礼。王源这边什么都没预备,甚至连香案都没一张。但好在女方这一边好像准备的很充分,香案花烛喜袍都准备的一应俱全,很快便摆上了香案,起了花烛。蛮妇取来喜袍让王源换上拜堂,王源倒也不推辞。换上了花里胡哨的喜服,和阿萝拉着红线在香案前行礼,在蛮妇们叽里咕噜不知所云的祝福声中,在众将士们的哄闹中稀里糊涂的拜了天地,之后被众人簇拥进了王源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门一关上,外边的喧闹声便被隔绝开来,房里只剩下王源和阿萝公主两人。两个人本就是陌生人,忽然独处一室,倒显得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静悄悄的无语。
王源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双目肆意大量着坐在床边的阿萝公主。阿萝公主心头砰砰乱跳,几次偷看王源都和他目光对视,似乎被看透心思来,不免心中有些慌乱。
“阿萝公主。”王源开口道。
“嗯。”阿萝声的答应了一声。
“你现在可以爽爽快快的告诉我,你的来意了。”王源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萝皱眉道。
王源笑道:“我的意思你该明白,你们南诏人恨死了我,你又怎会嫁给我。吧,你要干什么。”
阿萝伸手揭开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美的惊心动魄的面孔来,她的美与众不同,因为皮肤的健康的麦色,让她在端丽之中带着一丝野性之美。王源第一次真正的看清楚阿萝的面容,像是被她的美丽震慑一般,神态微有些错愕。阿萝捕捉到了这一,嘴角泛起微笑,眼神中带着一丝鄙夷和不屑。
“我就是来嫁给你的,你不是提了要求么?要我必须嫁给你,你才肯放过我们南诏么?我们南诏人确实恨你,我对你也没有丝毫的好感,但若你能履行诺言,我会好好的在你身边伺候你。这便是我来的目的。”阿萝微笑道。
王源收回目光,身子后仰笑道:“这么,阿萝公主是要舍身救国了,可敬可佩。南诏国中的百姓怕都是对公主感恩戴德了吧。阁罗凤居然也肯答应,我本以为他会暴跳如雷的。”
阿萝肃容道:“为了南诏国的存亡,我什么都愿意做。我阿兄也是为了南诏国着想,他并非愿意我来嫁你,但目前的局势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
王源头道:“听着很感人,我都快被感动了。看来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逼得你们兄妹分离,逼得你嫁给一个恶魔是么?”
阿萝顿了顿,低声道:“只要你履行诺言,这没什么。”
王源呵呵笑道:“你是没什么,我却不开心了。你是南诏公主,生的也很美,而且嫁妆也很丰厚。本来人财两得的事情我是很愿意做的,但是我王源却不愿将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昨日周德安来的时候,是我手下的兄弟们胡言乱语,我其实并没有想要娶你。所以,我并不想强人所难。”
阿萝诧异道:“你这话是何意?”
王源道:“我的意思是,强扭的瓜不甜,我王源不缺女人,我可不愿要个成天愁眉苦脸的女人在身边。万一哪一天给我带个绿帽子,我可亏大了。”
阿萝怒道:“无耻,你胆敢如此辱我。”
王源摆手道:“瞧瞧,公主脾气来了,我可受不起。罢了,你还是回去吧。我不想娶你了,你回你的南诏国,咱们该谈判便谈判,谈不拢便打仗,我可不想留个强抢女子为妾的坏名声。”
阿萝眉头紧皱,不知道王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王源真的不愿娶自己,自己当然求之不得。但听王源的口气像是不善,回头要是发兵太和城那可不妙。而且自己此行的计划已经到了眼前这一步,若是半途而废召来灭国之灾,那可后悔莫及了。
“你当我是物品么?想要便要,想丢便丢?你非你所愿,但你的手下将领提出要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出言反对?现在却来反悔。你到底要怎样?”阿萝怒道。
王源微笑道:“我只是不喜欢身边有个恨我之人罢了,我可不想成天提心吊胆。你还记得那天在山坡上你的话么?你迟早要趁我睡梦之中割了我的脑袋。我担心被你割了脑袋,我很怕死。”
阿萝咬着下唇道:“那是气话,我若嫁给了你,又怎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也不恨你,我只对你没有好感,却没恨你。我南诏今日之祸其实也是阿兄贸然叛唐所引发的,你们攻打我南诏国,我也能理解。只是现在你们已经快要灭了我南诏了,我只希望你们适可而止。我嫁给你就像是汉朝的昭君出塞,就像你们大唐的公主和吐蕃和亲一样,是为了两国的安宁修好。我也绝不会背叛你,你的什么绿……帽子什么的事也绝不会发生。我是南诏公主,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王源呵呵笑了起来:“听起来很不错,这么,你不但不会恨我,还会好好的伺候我,没准还会爱上我了是么?”
阿萝咬牙道:“对。”
王源得意微笑道:“我要你亲口复述一遍。”
阿萝强忍愤怒,咬牙道:“我会好好伺候你,会爱你。”
王源哈哈大笑道:“嗯,这才像话。虽然你姿色一般,但你倒也是个识趣之人,我喜欢有情趣的女子,也许你会让我满意。”
阿萝气的差吐血,强自忍住愤怒,低声道:“我会让你满意的。”
王源头道:“很好,记着要让我开心,千万别惹我生气,不然我会发怒,会灭了你们南诏国。明白么?”
“明白。”阿萝的下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
王源头道:“很好,我有些渴了。”
阿萝眼神中掠过一丝喜色,轻声道:“阿萝给夫君斟茶。”
王源道:“好,斟茶来喝。”
阿萝站起身来,缓步走向桌案,拿起桌上的茶壶骨碌碌倒满了一杯茶水,双手捧着走了过来。
第四七五章 抓狂
王源翘着腿抖动着,脸上全是笑意,似乎对阿萝的乖巧很是满意。頂點說,..阿萝捧着满满一盅茶水缓步走近,尖尖的拇指指尖蜻蜓水般在茶杯边缘一掠而过。一股彩色的烟雾融入茶水之中,瞬间融化,不见踪迹。
“夫君,请用茶。”阿萝压抑住心中的紧张,款款跪伏在王源身前,双手将茶盅举过头,低低的道。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将茶盅捧过,笑道:“举案齐眉,这般恭敬,我可消受不起。你可是南诏国的公主呢。”
阿萝低声道:“嫁给夫君便是夫君的妾室,不再是什么公主啦。趁着茶水尚温,夫君先喝两口解解渴。一会儿妾身再给你捶捶背,松松筋骨。”
王源哈哈大笑道:“很好,果然乖巧。”罢端起茶盅来缓缓送到嘴边。
阿萝看着王源将茶盅一寸一寸的送往唇边,手指紧张的捏着裙角,一旦王源喝上哪怕一口茶水,大事便成了。
王源慢慢将茶盅送到嘴边,距离唇边不到半寸的时候,忽然停住了,皱起了眉头来。
“夫君,怎么……不喝茶?”阿萝紧张的问道。
“这是谁沏的茶水?明知道我只喝清茶,却放了一壶煮茶在这里。葱蒜酱醋煮出的茶简直难以入口,我还怎么喝?”王源怒气勃发,将手一扬,茶盅中的茶水尽数泼于地上。热气蒸腾中夹杂着丝丝黑气,瞬间消失不见。
阿萝气的抓狂,没想到不是因为自己在茶水中下蛊的行为暴露,而是因为这茶水不合口味,从而导致下蛊失败。要知道自己所下的蛊毒有多么珍贵,那是蝴蝶蛊。
昨日南诏国大巫师精心从数百种蛊毒之中挑选出了几种蛊毒给自己种下蛊母,蝴蝶蛊便是其中一种。深幽的南诏国山野密林之中有数十种有毒的蝴蝶,都非常之罕见。制作蝴蝶蛊需要抓二十种以上的毒蝴蝶,这本身就是一件极难也极为危险的事情。况且抓到它们之后还要将它们放置在石瓮之中,让他们相互吞噬,剩下的最后一只才是蝴蝶蛊毒之母。
蛊母是一种一场艳丽非常的巨型彩蝶,将其其艳丽醒目的翅膀上的彩色粉末状之物刮下收集方为蝴蝶蛊毒。一旦此蛊毒被下到他人身上,发作起来可摄人魂魄,让人神晕魂迷,下蛊者可以凭此完全操控中蛊毒之人。之所以选择蝴蝶蛊,便是为了能操控王源心神,这比那些毒性猛烈的蛊毒可以杀了王源要有意义的多。
没想到,离成功只差一步,居然因为王源不喝煮茶的缘故而导致失败。以阿萝公主的涵养,心里都忍不住怒骂王源身边准备茶水的仆役来。你家主子爱喝什么茶水都弄错,这样的仆役还要着做什么?
王源一边骂,一边开了房门朝外边大叫,要送清茶进来。青云儿和紫云儿连声道歉,紫云儿进来清扫了地面的狼藉,青云儿重新泡了一壶清茶送了进来。两女出去后,带上了房门。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这帮人简直太不让人省心,沏壶茶都能沏错了,哎!我身边就没个贴心之人。”王源重新坐在椅子上慨叹道。
阿萝压抑住心中的烦闷,轻声安慰道:“夫君莫恼,今后阿萝伺候你必伺候的服服帖帖的。清茶送来啦,夫君还要不要喝呢?”
王源头道:“有劳再斟一杯。”
阿萝头应了,走过去骨碌碌再斟了一杯碧绿的清茶捧着过来。这一回阿萝再没用指尖在茶水中动手脚,倒不是阿萝不想,而是蝴蝶蛊极为珍贵,仅有的一份刚才已经被浪费了,现在阿萝的指甲里再没有任何蛊毒可用了。
指甲藏蛊毒也是有讲究的。蛊毒大多有颜色和气味,而且气味比较浓烈。越是珍贵的蛊毒便越是无气味甚至无颜色。阿萝不可能十指藏毒的跑来动手,因为考虑到唐人也会对此加以防范。在行礼拜堂的时候,阿萝便注意到有数名唐人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半天,还有刚才进来扫地的那女子特意的牵起自己的手瞧了一会儿,若是指甲中藏有多种蛊毒,怕是当时便被揭穿了。蝴蝶蛊只是无味,其实也是有色彩的,而且是七彩的颜色。但阿萝巧妙的将指甲染上了七彩的甲妆加以掩饰,细看也不会穿帮。
阿萝抖擞精神,将刚才下蛊失败的沮丧中恢复过来,告诉自己不能放弃。毕竟这一次前来抱着必成之心,大巫师将压箱底的宝贝蛊毒都给了自己,蝴蝶蛊不成自有其他的办法。
端着茶水袅袅婷婷的走到王源身边,再次像只温顺的猫咪一般蹲在王源的身边,阿萝却没像刚才那样将茶水举案齐眉,而是将茶水凑到了自己的红唇边。
“夫君,新沏的茶,好像有些烫。妾帮你吹一吹,凉了再喝。”阿萝道。
王源伸手轻抚她头上的三根孔雀翎,微笑道:“你很细心,我更满意了。”
阿萝一笑,撅起红唇来对着茶盅吹气,呼呼的吹了十几下之后,阿萝忽然伸嘴喝了一口茶,头道:“不凉不热,正是能喝的程度,夫君请用茶。”
王源皱眉看着茶水道:“你喝了?”
阿萝睁大眼睛头道:“妾身尝了一下冷热,夫君该不会嫌弃妾身吧。我只抿了一口而已。”
王源呵呵笑道:“我怎会嫌弃你,男人最爱的便是美人口中的香津玉液呢。况且你我夫妻一体,你喝过的茶我怎会嫌弃。”
阿萝露出迷人的笑容道:“夫君能这么,阿萝很开心。那么,夫君快喝茶解渴吧,喝完了茶,阿萝还有很多话要跟夫君呢。”
王源笑道:“公主对我好的有些过分,这辈子还没人对我这般贴心过。”
阿萝轻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是要对你好。”
王源哈哈一笑,端起茶盅送到嘴边。阿萝不敢直视,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王源是否喝下了茶水。虽然蝴蝶蛊没有成功,但阿萝的口中藏有大巫师种下的第二种蛊毒‘蛇涎蛊’。此蛊毒制作难度比之蝴蝶蛊还要更难。需收集苍山中三十种剧毒之蛇放置瓮中相互吞食,最后的那一条便是蛇蛊之母。将其倒挂树上,其口中流出之白色口涎聚于瓦盆中,烘干焙制之后得到的少量白色粉末便为蛊毒。
耗时数月方得数份蛊毒。而使用时必须要以口水融开,若被下蛊之人吞入此蛊,一旦发作,便至神志昏迷,魂魄迷离,一切言行听从于下蛊之人的命令。这更是比蝴蝶蛊更为厉害的控制人的心神的一种蛊毒。阿萝将蛇涎蛊粉末藏于口中,如果蝴蝶蛊能奏效的话,固然无需使用蛇涎蛊。但蝴蝶蛊没有成功,阿萝被迫咬碎丸将蛇涎蛊融于口中,借着试茶水的机会成功将蛊毒下入茶水之中,就等着王源喝下蛊毒了。
王源端起茶水送到口边,正要一饮而尽,猛听得房门咚咚作响,有人正在敲击房门。王源放下茶盅怒气冲冲的冲到门口,‘呼啦’一把拉开房门。但见门缝里出现了柳钧的一张脸,正对着王源嬉皮笑脸。
“义父,大喜的日子,孩儿来讨喜钱了。义父给喜钱,不然闹洞房。”柳钧伸出一只手掌来摊开。
王源扬手劈头一巴掌,怒道:“你还来闹义父的洞房,找打。”
柳钧头一缩,从门缝缩了回去,嘻嘻哈哈的跑了。
王源‘哐当’关上门,口中兀自骂道:“这家伙越发的不懂规矩了,义父的洞房也敢闹,反了他了。”
见阿萝呆呆站在那里发愣,王源忙笑着解释道:“这是柳钧,我的义子,他是我大唐秦国夫人的独生子,家世尊贵,性子也顽劣,你莫见怪。咦?我的茶呢?怎么倒了?”
“夫君刚才放下茶盅的时候没放稳,茶盅倒了,茶洒了。”阿萝无语道。心里像是被万猫抓挠般的不自在,恨不得要大声尖叫才能解心中的郁闷之情。
“又失败了,又失败了!难道真的要自己用最后的办法了么?天哪,鬼神啊,该怎么办?”阿萝要抓狂了。
第四七六章 同心
王源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无福消受公主的侍奉,还是自己动手的好。︽頂點說,..”
王源迈步走到桌边,取茶盅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清茶,咕咚咚几口喝下,头道:“很好,武夷山云雾茶,今年的新茶。在军中能喝到这样的新茶可真是造化了。”
阿萝默默无语,尚自懊悔。她不知道接下来是否能有决心继续下去。悔不该刚才从茶水中入手,阴差阳错居然两次都失败。在蝴蝶蛊失败之后,自己就不该用蛇涎蛊在茶中继续下蛊。那蛇涎蛊的标准用法是放在口中,与男子亲吻时唇舌之间津.液互度自然而然完成下蛊的行为。
按照事前的计划,蝴蝶蛊是下蛊的第一步,若蝴蝶蛊下蛊成功,后续的手段便无需再用。若不成功的话,茶饭下蛊的行动便失败。在阿萝的想象中,王源必是个贪花好色之辈,也许会强行轻薄自己,那么自己便可通过亲吻之时完成蛇涎蛊的下蛊行动。
而现在,在蝴蝶蛊下蛊失败之后,阿萝并不想牺牲自己的清白下蛊,于是急中生智想出了个尝茶的办法将蛊毒继续下在茶中,没想到还是失败了。阿萝很是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进行第二步,待亲热的时候将蛇涎蛊种下,成功的几率比继续下在茶水中要高不知多少倍。
现在,蝴蝶蛊和蛇涎蛊的计划都已失败,那么唯一剩下的便是最后的手段了。而这个手段是阿萝更不愿使用的,因为那要付出清白的身躯才能完成下蛊。大巫师给自己准备这三种蛊毒时,阿萝所想的是最多到第二步便可成功。绝对没想到要到这最后一步,用身体换取下蛊的成功。
这最后一步用到的蛊毒叫做‘同心蛊’,此蛊非毒物所制,而是用了十种蛊母制作而成。蛊母已经是吞噬蛊虫形成的,制作同心蛊居然还要蛊母之间相互吞食,最后得到的蛊母之母,方成此‘同心蛊’毒。
在南诏之国,毒虫毒草不难获得,毒蛊也多达上百种。制作毒蛊可以相对容易,但若要制作这十种无毒之蛊母,并最终让它们相互吞食制作成‘同心蛊’,那可比什么都难。‘同心蛊’作为南诏国巫师们最难制作的一种蛊毒,数百年间据只制作出了两份。其中一份被蛮族祖上的一名蛮族公主使用,用在她心爱的一名男子身上。另一份便是南诏国如今已经年过九十的大巫师制作的一份。
大巫师经历了近百年时间,才收集齐了所需要的十种无毒蛊母,制作成了第二份‘同心蛊’。当尊贵的洱海公主要为了南诏国舍身去嫁给唐军的恶魔的时候,大巫师毫不犹豫的奉献出了‘同心蛊’,作为阿萝公主最后的手段。
‘同心蛊’的下蛊办法只有一种,那便是男女交.合。交.合之后,蛊毒自秘.处侵入男体,对男子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损害,但却会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后果。被下蛊的男子从此之后边对下蛊的女子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哪怕下蛊的女子貌若夜叉般丑陋,在中蛊男子看来也是天下最美之人。其余的任何女子,哪怕倾国倾城,哪怕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在男子看来都丑陋不堪,没有半的兴趣。
这种蛊毒的厉害之处在于‘同心’二字。下蛊的女子甚至不用言语,只要心里想着要做什么,男子便会主动去做,丝毫不会违抗。但男子外表举止包括神智都如常人,他人看不出丝毫的异样。这是一种最高明的心灵控制之法。正因如此,方显同心蛊的珍贵之处。
而现在阿萝正在考虑是否要用这最后的同心蛊完成使命,但事实上,阿萝也很明白,其实她已经无从选择。前面两次下蛊失败之后,给王源种下‘同心蛊’已经势在必行。因为就算自己不想用也不成了,进了羊且咩城,拜了天地,进了洞房,那件可怕的事情迟早要来。王源虽然看上去并不像是猴急的淫徒,但这是大白天,到了晚上新婚之夜,这一关无论如何过不去。
既然迟早要失去清白,要么自寻短见结束这一切,要么便拼着这清白之躯为自己的南诏国做出最后的牺牲,这二者之间的选择显而易见。而且,阿萝也不想再拖延时间,要做便早做,省的在这里跟这个恶人磨嘴皮,陪笑脸。一旦种蛊成功,自己哪怕叫王源趴在面前当狗,随意的斥责打骂他,他也不会有怨言。自己也无需装出献媚之态了。
想到这里,阿萝吁了口气,走向正坐在桌边笑盈盈看着自己的王源,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王源微笑看着阿萝道:“不是要有体己的话要和我么?怎地站在那里发呆?”
“夫君。”阿萝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夫君再不要什么无福消受之类的话了。阿萝嫁给了你,便是伺候你奴婢,阿萝全身上下都是你的。”
王源咽了口唾沫,双目扫过阿萝七彩喜袍下高耸的胸脯,有些尴尬的笑着。
阿萝心中叹息一声,双手举起将头上沉重的银翎冠取下,一头秀发顿时如瀑布般的泼洒而下,阿萝甩甩头,绸缎般的秀发前后飘洒,性感诱人。
王源眼睛发直的看着阿萝,喉咙不自觉的咽着吐沫。这种眼神阿萝很熟悉,在很多人的眼中她都看到过,那是一种恨不能吞了自己的眼神。
“夫君,我美么?”阿萝道。
“美,很美。”王源头道。
阿萝一笑,手指搭上了宽大喜袍上的云纹纽扣,纤长的手指花瓣般的动作着,一颗颗将纽扣解开。
王源呆滞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萝不答,手腕抖动之间,整个喜袍被挥舞的飞起来落在一旁,然后,一具只剩下淡青抹胸和亵裤的完美酮体出现在王源面前。阿萝的身体纤长合度,胸大腰细臀大腿长,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完美到无可挑剔。
阿萝双手交叠掩着胸口,露出胸前一道深深的沟壑,俏立王源面前,羞涩的垂头不语。
王源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这位南诏公主确实美到了极致,就算拿在王源心目中的女神公孙兰来比,就算拿被誉为大唐国色的杨贵妃来比,似乎都并不逊色。若公孙兰是空谷幽兰绝代佳人,杨贵妃是天香国色倾城牡丹的话,那阿萝便是雪峰悬崖上的山茶花。带着野性,热力四射。
“你……你……这是作甚?”王源都有些结巴了。
“还能作甚?你不想要了我么?”阿萝低声话,心里骂着自己**,谁能知道,高贵的南诏国公主竟然能出这种话来。
王源讶异道:“现在么?现在是大白天呢。还没到洞房的时候呢。”
“那是你们唐人的规矩,我们南诏国的风俗便是拜堂之后便要同房,越早便越是幸福美满。”阿萝咬碎银牙编造着莫须有的谎言。
王源哈哈笑道:“还有这样的风俗,这倒是有趣。既然你们的风俗如此,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突然,显得没有情趣。要不这样吧,公主给我跳支舞,咱们培养一下感觉,增加一些情趣。”
阿萝恨不得扑上去咬开王源的喉管喝他的血,但事已至此,只能忍耐下去。
“好的夫君,跳什么舞呢?”
“听你们南诏人会跳孔雀舞。我在大唐宫中见过你们南诏进贡的舞姬,有个叫杨丽萍的舞姬跳的孔雀舞很是迷人。莫如公主也跳一段给我瞧瞧。”王源色眯眯的笑道。
阿萝艰难的喘息一口,咬牙道:“好,便为夫君跳一段孔雀舞。只是舞技拙劣,夫君莫要见笑才是。”
王源微笑摇头道:“怎么会?跳吧,我给你打拍子。”
第四七七章 挑明
阿萝虽感屈辱万分,但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怀着稍后只要得手必千倍奉还的心理,缓缓跳起舞来。
孔雀舞是南诏国女子都喜欢跳的一种舞蹈,阿萝作为南诏国的公主,被誉为南诏国的彩孔雀,自然也深谙此道。但见她摆臂甩头,柳腰如风般摆动,抬腿昂首,舞姿如孔雀般的优雅和美妙。
只不过,这种孔雀舞适合着长裙翩然起舞,可模仿孔雀开屏之态。像阿萝这种只着亵衣的跳法,虽竭力保持优雅舞姿,但却满满的是暧昧和诱惑,甚至有些滑稽可笑,和优雅半关系也没有了。
王源眯着眼抖腿笑眯眯的看着阿萝跳舞,终于看不下去了。倒不是因为阿萝不美,而是因为觉得今天戏弄的这位南诏公主已经够了,再闹腾下去便太过分了,于是缓缓站起身来。
阿萝公主还以为王源受不住诱惑终于要做些什么,心头噗噗乱跳,心中既有即将得手的兴奋,又满是悲哀,心情很是复杂。正手忙脚乱之际,却听到王源口中出了一句让她僵立原地的话语。
“公主,请穿上衣服吧,咱们的戏都该收场了。”
“什么?”阿萝公主兀自双手举在空中,胸口起伏气喘微微,不解的问道:“夫君什么?”
“莫叫我夫君,你不情,我不愿,咱们是哪门子夫妻?今日戏弄的你也够了,你该穿上衣服,咱们好好的谈一谈关于和议的事情吧。”王源淡淡道。
阿萝公主呆呆道:“你这是何意?”
王源笑道:“咱们都别做戏了成么?到此为止。”
阿萝公主双手护在胸前皱眉道:“作戏?作什么戏?”
王源走到一旁,将地上的大红喜袍拾起,走到阿萝公主身旁披在她身上道:“阿萝公主,你今日前来的目的我很清楚,咱们就别打哑谜了。“
阿萝公主蹙眉沉吟不语,她不想接话,因为她尚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王源是故意这么话,故意的诈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所以保持沉默。
“昨日对⊕≠⊕≠⊕≠⊕≠,周德安的一番戏言之后,今日你便主动前来要嫁给我,这是否叫做将计就计呢?当然,我宁愿相信这是你们南诏国为了议和而表达的最大诚意,但其实,你的一言一行却又告诉我,这和诚意没什么关系。”王源重新坐下,看着阿萝公主淡淡道。
阿萝公主一声不响快速扣好衣衫,用银丝带将散乱的长发束起,脸色沉静道:“你们唐人果然多疑,正是你们的要求,我才现在站在这里和你成亲,这难道不是诚意?”
王源微笑道:“处心积虑要给我种下蛊毒,这样的诚意不要也罢。你该不会还以为你的言行毫无破绽吧。呵呵,公主胆识确实让人敬佩,只是你们到现在还想着要扭转败局对我下手,未免太愚蠢了些。从你进了这洞房之中,你的言行便处处怪异,你可别告诉我,你给我敬的茶水里没有下蛊毒。”
王源一语明,阿萝公主心中震惊之极,看来今日之事确实已经被看穿,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你是如何看穿的?”阿萝冷声道。
王源笑道:“跟你们南诏人打交道岂能不多长心眼。况且茶水下毒那一套当日爨崇道已经在我身上用过了,我若还能中了你的道儿,岂非是在同一处摔倒两次?所以,当你主动要给我敬茶的时候,我便紧紧的盯着你的动作。而且你下蛊毒的手段太不聪明,一看就是个不经常这么干的人。哪有给人敬茶却将茶盅斟的满满的茶水都要溢出来的道理。而且你的指甲插在水里太过明显,整个手指头都**的,这还不是下蛊这是什么?你当我傻么?”
阿萝无言以对,原来对方早有防备,而自己的行为看似隐秘,但其实却早就破绽百出。这也难怪,自己从不用蛊毒之物害人,自然手法生疏不知道如何才是最好的下蛊之法,被有心防范之人自然一眼看穿了。
“我本以为第一次我将茶水故意摔落之后,你该看得出我已经有所防范,便会有所收敛。不料你竟然根本没看出我们已经洞察了你的企图。你甚至都没注意到,第一次你给我沏的茶根本就不是煮茶,就是我平日爱喝的清茶。我只是借机摔杯,所以是煮的茶水,但你居然都没注意到这一,这是你心中极度紧张之故。你为何如此紧张呢?显然是做了什么让你紧张的事情,从这一更能推断你在茶水里动了手脚。”王源微笑道。
阿萝胸口起伏,紧咬红唇。心中憋闷的差要哭,暗骂自己愚蠢。居然连这件事都没有注意到,活该被王源洞悉了自己的目的了。
“你二次奉茶给我,你没有在茶水中动手脚,我当时以为你已经意识到不能再对我下手。没想到你做了匪夷所思的举动,你居然亲口尝了一口。正是此举让我意识到第二杯茶中也一定有古怪。所以当时即便没有柳钧搅局,那杯茶我也不会喝下去的。”王源笑道。
阿萝蹙眉道:“我尝茶水试一试是否烫口,这有何匪夷所思之处?”
王源笑着摇头道:“你是想,你是对我表达温柔体贴之情是么?但这温柔体贴显然不合时宜。我率军一路攻入南诏国中,毁了你们的羊且咩城,灭了你们南诏大军,又要兵临太和城灭了你们南诏国。在你们南诏人的眼中,我便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坏蛋的。你身为南诏公主,或许不得不为了南诏国牺牲自己同我虚与委蛇,但决不至于转变的如此之快。我在你的心目中也必是你极为厌恶痛恨之人。还记得那天你站在山崖上的那几句话么?你迟早要取我性命,割下我的人头。那几句冷冰冰的话语中包涵着你心中毫不掩饰的痛恨。而你居然能在恨我入骨的情形下主动的用那种暧昧的方式表示体贴,这显然是前后矛盾的。你就算是奉承我,也只可能是逆来顺受,而绝不会这般主动的表达暧昧。以口代尝茶水冷暖,这是我家夫人才会为我做的事情,怎可能是你来做?”
阿萝连遭重击,本以为又一次天衣无缝的下蛊手段,只是因为那柳钧的偶然搅局而失败。但现在在王源的分析之下却显得破绽百出。确实,自己做出那样的举动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贱的要命,也许不经意间的一个表情,一个皱眉的动作,一个生硬的眼神,都会让早有防备的王源立刻起了疑心。
“不错,那茶水中我确实下了蛊毒,算你运气,被你看穿了。我只能人算不如天算,鬼神无眼,好人受难,恶人走运,老天不开眼。”
既然已经全部被拆穿,阿萝倒也将生死置之度外,言语之中也不再客气,冷声斥道。
王源呵呵一笑道:“在你心目中我自然是恶人,但在我大唐人看来我却不是。我也不跟你争论这些,我只问你一句,你兄长阁罗凤攻破姚州城是善是恶?”
阿萝冷声道:“张虔陀当众轻薄我南诏国王妃,这是对我阿兄的不敬,对我南诏国的侮辱,难道不该惩罚么?”
王源冷笑道:“张虔陀是该死,但姚州城破之后,你阿兄和爨崇道做了什么?上千名百姓被你们南诏兵马杀死。上万百姓被掳掠至你们南诏国中,被你们奴役,被你们逼着去做最危险的采集毒瘴,采摘雪峰山崖上的珍贵草药的勾当,此举是善是恶?你阿兄杀了张虔陀便罢,却又兵进大唐腹地,攻击嶲州和曲州那又是因为什么?”
阿萝蹙眉道:“阿兄做的确实过了些,我也曾对他过不要这么做,这一是我阿兄之过。但我阿兄攻击嶲州和曲州却是拜你们大唐所赐。阿兄曾向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请求归还姚州城,罢兵息纷,但却被鲜于仲通拒绝了,在这种情形之下,阿兄才不得不与你们交战。双方既然正式交战,还有什么善恶之?”
王源呵呵笑道:“公主这句话得对了,既然双方交战,你死我活之际,哪来善恶之?那你又为何指责我是恶人呢?我不过是带兵打败了你阿兄,要灭了你们南诏国,这便是恶了?难道我便该被你阿兄打败,曝尸荒野之中,反倒是好人了?”
阿萝无言以对,论口才辩论,她岂是王源的对手,一句话被抓住漏洞便立刻被抓住要害,被驳斥的哑口无言了。
第四七八章 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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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晌之后,阿萝冷声问道:“你既然早就识破了我的意图,为何却又戏弄于我,装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还要我为你跳孔雀舞。你这般龌龊,难道还不是恶人么?”
王源呵呵笑道:“阿萝公主,讲话要讲道理才是。我可没要你脱衣服,是你自己脱了衣服,还说要和我同房的。”
“住口。”阿萝又羞又恼,想起刚才穿着亵衣在王源面前搔首弄姿的情形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若不是因为你的无耻,我又怎会在你面前这么做。你若是正人君子,便不该装作不知道,让我在你面前丢脸。我阮萝竹的清白名声便毁在你的手里。”
王源微笑道:“你倒是会倒打一耙,是你为了对付我自毁清白,却来责怪我。罢了,我也不跟你纠缠这些,就算是我故意戏弄你又如何?阿萝公主美貌倾城,是个男人恐怕都想一亲芳泽吧,我也是个男人,公主既然主动袒露你的娇躯让我欣赏,我若拒绝岂非太傻。我没对你动手动脚已经是给了你最大尊重了,换做别人,恐怕你今日真的的清白难保了。我定力还不错,我都有些佩服我自己了。”
“住口,住口,无耻之徒,还强词夺理。”阿萝凤目圆睁怒斥道,虽然王源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但一个女人能听进去道理的话,那也不是女人了。
“冷静。”王源起身道:“你硬要觉得我羞辱了你,那也没法子。但事实却是,我可没动你一根手指头。我承认戏弄了你,但那可不是对你的侮辱,而是对你的惩罚。泸水之战你差点带人毁了我的索桥,还杀了我数百士兵。那晚你带人突袭我军营,烧毁了我数十架神威炮,杀了我上百士兵。我便是一刀砍了你都不为过,更何况是这种小小惩罚。你是南诏公主,若不上战场的话,我可将你视同南诏百姓。但你既上战场参与战争,你便是我的敌人,我惩罚你便是理所应当。”
阿萝冷声道:“你杀了我吧,既然被你识破了意图,我也无话可说。我情愿一死。”
王源摇头道:“你很想死么?你死了又不能挽救你们南诏国,你死的安心么?”
阿萝冷笑道:“我对你下蛊失败,你又岂肯饶了我。我只求痛快一刀。”
王源微笑道:“我可没打算杀你,但你自己想死我也拦不住。桌角,墙壁,你都可以撞。你想自挂的话,我也可给你准备根白绫。我可不会安慰人,特别是疯狂的女人。”
阿萝恨不得照着王源笑眯眯的脸上抽上几巴掌,她当然不愿自己寻死,况且听王源的口气只是调侃,似乎并不是要真的杀了自己。
王源负手静静等待片刻,见阿萝怒目看着自己不动,笑道:“看来你死志不坚,既然不想死,那便好好的活着。阿萝公主请坐,咱们聊聊天。来来来,坐,我给你沏茶。”
王源指了指一张椅子,示意阿萝公主落座,又取了茶盅给阿萝公主沏了半杯茶递过去。阿萝踌躇不接,王源笑道:“放心,我可不会下蛊之法。”
阿萝冷哼一声,想到事到如今也无法脱身,何妨听听这恶人说些什么。本来说了半天话,还跳了一会舞,还因为心里的紧张,口中确实干渴的很。于是接了茶杯赌气似的一饮而尽。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赌气般的将空茶盅重重顿在桌上。
王源微笑道:“倒像是我做错了什么,倒要对你低声下气,受你的白眼,可真是怪事一桩。”
阿萝怒道:“你没错么?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大恶魔。”
王源无语,不想跟女人争辩,走过去坐在一侧,沉声道:“阿萝公主,之前种种一笔勾销。你想杀我,我戏弄了你,咱们暂且算是两下扯平。我想我们该谈些正经事了。阿萝公主,你今日意图对我下蛊的行为虽然莽撞,但也教我看到了你舍身为南诏国的勇气,这一点我是非常敬佩的。”
阿萝蹙眉道:“我南诏国人人如此,为了南诏国的存亡,所有南诏**民都能舍身赴死,倒也不需他人敬佩。”
王源笑道:“那也未必,听说羊且咩城之战便是你们的大将军阿虎背叛了阁罗凤,首级还悬在太和城龙首关前的旗杆上呢。”
阿萝冷声道:“白壁之瑕,谷中之稗,那是难免的。”
王源点头道:“所以说,并非人人能如你这般为了南诏国不顾自身的安危铤而走险,我佩服的便是这一点。所以,从你的行为我也看得出,你们是绝不想南诏国被我剿灭的。”
阿萝淡淡道:“你莫以为你便有能力灭我南诏。之前我派出使节和议,便是不想你死我活涂炭生灵。太和城的乃天下第一坚城,你想攻便能攻的下么?”
王源摇头叹道:“阿萝公主,这时候何必还要说大话。你知道我是拿得下太和城的,只要我想。”
阿萝公主哼了一声道:“你拿下了又如何?我们是不会认输的,我们南诏人会让你们在这里寝食难安。我们有的是手段叫你们在这里无法立足。”
王源哈哈笑道:“又来这一套,这些话周德安已经说了一遍了,现在你又来一遍。”
“难道说的有错么?”阿萝嗔道。
“没错,当然没错。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一旦你们退入山林之中,以暗对明,我们确实寝食难安。但那又如何?我只要夺下太和城便灭了你南诏国了,我再一把火将太和城烧成白地,将太和城和羊且咩城的城墙尽数捣毁,再率军扬长而去,放弃这里。你们难道还敢出山林攻击我大唐州府不成?”
阿萝愕然看着王源道:“烧了城毁了城你们便离开?这法子当真无耻之尤?既无意占领苍山洱海之间的土地,你又何必去攻打太和城?”
王源咂嘴道:“因为我爱怎样便怎样,我被你们惹得不开心,所以我就这么做。”
“太卑鄙了。”阿萝蹙眉喃喃道,王源说的结果是阿萝绝不想看到的,王源这叫损人不利己,简直太卑鄙了。
王源冷笑道:“随你怎么说?两军交战,我岂会管什么无耻不无耻,卑鄙不卑鄙。而且你莫忘了,你南诏国是皮逻阁借我大唐之力征服六诏建立而成。我毁城之后率军撤出这里,但不代表我对阁罗凤便无能为力。一旦南诏国灭,你兄长势力尽失,其他被你父亲征服的各诏蛮族还会听一个名存实亡的南诏国主阁罗凤的命令么?到时候我只要稍微用些手段,都不用我亲自动手,有人便会将你阿兄的头颅送到我手里。”
阿萝呆呆道:“什么手段?”
王源冷笑道:“手段很简单,和当年我大唐给你老爹皮逻阁助力那样,我只需扶植除了你蒙舍诏之外的其他五诏的任何一名蛮族首领,蒙巂诏也好越析诏也好,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任何一诏都好,供给他们兵器盔甲弓箭粮草,让他们替我大唐重新统一这片土地便可。他们可比我们唐军善于在山林之中作战。用你的小脑袋想一想,你阿兄能逃得出我手心么。”
阿萝倒吸一口冷气,呆愣无语,心中砰砰乱跳。她当然明白,如果唐人当真那么做的话,其余五诏中任何一名诏主都必然趋之若鹜。慢说是要阿兄阁罗凤的人头,便是要他们的妻儿子女,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献上。
“好好的想一想吧,不要再执迷不悟。我想要灭南诏,弹指之间的事情。我想要这片地方,甚至不用我亲自动手。我对你们已经足够仁慈了。”王源淡淡道。
第四七九章 谈判(续)
阿萝的头脑比之阁罗凤来的更为清醒。虽然她是阁罗凤的坚定支持者,但在和大唐为敌这件事上,阿萝曾不止一次的提醒阁罗凤这是危险的行为。只可惜阁罗凤新任国主,满怀一腔雄心壮志,自以为会成就一番大事业,所以将阿萝的话当做耳旁风罢了。
自王源所率剑南军攻入南诏国境内之后,阿萝便一直希望阁罗凤能够同唐军议和,让情势不至于变得恶化。故而与阁罗凤因为战或者和的事情上产生过多次争执。阁罗凤也直到羊且咩城之战一败涂地,才豁然明白了阿萝之前的苦心。
此次阿萝铤而走险,也是想最后挽救南诏国于危难之中。能控制住王源,便能为南诏国争取最大的利益。直接控制王源下令退兵或许显得突兀,但起码能够让王源接受那些无关痛痒的和议条款,这才是阿萝想要的。而现在,自己的行动宣告失败,而王源刚才的话又描绘了一个更为可怕的场景,这如何让阿萝不心惊肉跳,恐惧不已。
“求……求你不要那么做。求你。”阿萝忽然站起身来,盈盈跪倒在地朝王源磕头,高贵的公主终于低下了她不屈的头颅。她不惧自己的生死,不惧自己的清白受污,但她惧怕的是黯淡血腥的南诏国的未来。
王源肃容道:“公主请起,不必如此。”
阿萝低声道:“但求你不要那么做,阿萝愿一生一世为你的奴婢,但求你不要让我们南诏国陷入混乱和厮杀之中。苍山之下,洱海之滨已经混乱了几百年,南诏百姓们已经受够了,再也经不起自相残杀的局面了。”
王源微笑道:“我既跟你坦陈说出我的打算,便是不想走到那一步。是否要那么做,不取决于我,完全取决于你们南诏国。你明白我的意思么?起来说话,这样很别扭。”
阿萝缓缓起身,咬唇道:“我明白,你提出条件吧。希望我南诏国做出什么样的让步?”
王源道:“我这里有拟定好的几条和议的条件,你可以瞧一瞧,只要答应这些条件,和议便成,你南诏国便可存留。”
王源起身走到一旁的矮柜边,从矮柜中取出一张写着几行字迹的纸张来递给阿萝公主,阿萝公主伸手接过,在红烛下仔细阅读。
“其一,南诏国需立刻上书大唐朝廷认罪,承认南诏国臣属于大唐朝廷,年年进贡岁岁纳捐,以臣子自居。大唐皇帝陛下可封南诏国主阁罗凤为南诏王,以皇命统帅六诏。”
“其二,南诏国需立刻遣使至吐蕃国,宣布与吐蕃断绝干系,将吐蕃国赞普所封的王爵之位,所赠驼马金银等物品尽数退还。并宣布除非大唐朝廷准许,否则绝不同吐蕃国有丝毫的来往瓜葛。逗留南诏之吐蕃国使者官员必须一律交于大唐处置。”
“其三,大唐朝廷将在安定城、弄栋城两处设立两处羁縻州,南诏国需协助朝廷建立这两处羁縻州府,绝不准许这两处羁縻州的建立。在重建安定城的事项上要给予人力的协助。南诏国国境以弄栋城和安定城一线为界,若有越界行为,将被视同反叛。朝廷将毫不留情予以打击。”
“其四,南诏国攻占姚州之后劫掠之百姓财物一律退还,此次讨伐南诏国战死唐军数目高达五万余,南诏国难辞其咎。但南诏国亦死伤惨重,故抚恤之事可免。但南诏国需在洱海之畔为大唐阵亡将士立碑,写明这些将士的阵亡是因为南诏国叛唐所致。阁罗凤需亲自祭拜此碑谢罪。”
纸上的协议只有四条,但这四条每一条都是极难接受的条件。接受了这个协议,南诏国其实便丧失了很多土地和自主权。成为大唐属国这是必然之事,在安定城和弄栋城设立新的羁縻州府,这便等于是一东一西两柄尖刀插在南诏国的国门前。同吐蕃国绝交便杜绝了南诏国唯一可以联合对抗大唐的可能,南诏国从此再无力兴风起浪。最后一条看似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但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侮辱和镇压。一旦在洱海之畔的唐军阵亡将士的大碑落成,这次和大唐的交战便成为一道刺目的纹身永远的纹在南诏军民的心里。而阁罗凤还要亲自祭拜,那更是过分的要求。
阿萝面色煞白,手指颤抖不已,她只想到议和条件的苛刻,但没想到苛刻到如此的地步。
“这……这些条件太过分了。这样一来,我南诏国其实便等同于灭国了,这些条件决不能答应。”阿萝咬牙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傻了?这四条一个字也不能改,只有你们答应了这四条条件,南诏国才可能继续存在。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大军都打到了太和城下了,长安城中大把的人天天在陛下面前叫嚷着要灭了你们南诏。要堵住他们的嘴巴,必须要有一份对大唐完全有利的和议才可能让陛下答应保留你们南诏国。你以为我想和你们谈什么条件都成?你该不会这个道理也不懂吧。”
阿萝长吁一口气摇头道:“我懂,我知道你也必须要拿出极为有利于大唐的和议方能说服你们的大唐皇帝。但这些条件一旦答应了,我南诏国还有立国的必要么?”
王源摇头道:“果然女子不能参政,头脑太简单。有句话叫做山高皇帝远知道么?看似你们南诏国失去了很多,但你仔细的想一想,这里可有一条涉及你们南诏内政?也就是说你们南诏国的事务我大唐根本就不会干涉,这便是国之主权。主权尚在,你们在乎什么外在的名号什么的有何意义?在乎一座立下的碑文有何意义?实实在在的保住你们南诏国不灭,这才是你们的目的才是。”
阿萝沉吟不语,不得不说王源说的话倒也是实在话,南诏国虽然臣属大唐,但大唐未必能干涉到南诏国事务。纳捐进贡这种是本就是表面上的文章,让大唐有面子罢了。在这些方面纠结意义不大。
“弄栋城和安定城这两处羁縻州都将属于我剑南道所属,换句话说,那完全取决于我。而我并不打算效仿其他大唐的羁縻州府,派驻重兵干涉当地事务。我会选派能够调和大唐和你们南诏蛮族关系的官员上任,绝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蛮族的事情来。事实上这两处羁縻州更像是缓冲地带,我可以将这两处开放为商贸之所,这不是你们一直希望的么?”
阿萝皱眉思索片刻道:“但你真会这么做么?你不会是骗我们同意这个条款而故意这么说的吧。”
王源咂嘴道:“你怎么能这么看我,我有那么无耻么?”
阿萝心道:“你当然有。”
王源咂嘴道:“怎么跟你解释呢?这么跟你说吧,此战之后我将任剑南道节度使,我可不想在我任职之地天天被你们南诏国弄得鸡犬不宁。所以,在我看来,要么将你们南诏国灭了,要么便是和你们保持友好的关系。我也不喜欢刀兵相见,所以我才会和你们和议。这两处羁縻州将由我委派,我绝不会派张虔陀这样的人来闹得天怒人怨,搞得我寝食难安。从我个人的利益而言,只要你们遵守协议,我便会宽容以待。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阿萝明白了,这王源是个自私的人,从他个人自私的角度出发,说的话显然比那些冠冕之语更为可信。
阿萝思索再三,觉得其实也并没什么退路可言,于是皱眉问道:“如果我们同意了这份和议,你是否便可立刻撤兵离开?”
王源摇头微笑道:“不能。”
阿萝睁大眼睛怒道:“你……那这和议有何用?”
王源笑道:“这是朝廷的和议,我还有我个人的一些小小的要求,答应了这些小小的要求,我才能撤兵。”
阿萝怒道:“你真是个卑鄙的人,你若诚心不想达成和议大可明言,我南诏国固然重要,但就算灭了,也要你付出巨大的代价。”
“息怒息怒,我个人的小条件不难达成,何必这么激动?大家互相体谅才是,再说这些条件对你们也是有好处的。”王源笑道。
第四八零章 逼蛊
阿萝今天一天真是心力憔悴,开始因为要下蛊而紧张担心。∷,后来又要面对这个她这一辈子从未见识过的这种无耻之徒的不断压迫,底线也一次次的被刷新,若不是素有涵养的话,怕是当场便要崩溃了。
“好,你便说说你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吧。”阿萝强忍怒气问道。
王源笑道:“这都是些对双方都有好处的条件。第一个条件是,我上任剑南节度使之后,希望和南诏国携手共同对付吐蕃人。吐蕃这次被我歼灭了三万大军,我相信他们必不肯干休。若是他们挥军来攻,我希望你和你阿兄能出兵助我。”
阿萝冷笑道:“你打的好主意,我南诏国都被你们弄成这样了,你还要我们替你卖命,你的心思真是歹毒。”
王源摆手道:“说了是双赢的条件,你莫要急着下结论。你们要公开和吐蕃断交,那便是吐蕃的敌人。吐蕃人也咽不下这口气,或许攻打的不是我剑南,而是你们南诏的西境。到时候你们能抵挡么?这个条件是相互的,吐蕃攻击我剑南,你们出兵助我。吐蕃若攻击你们的西境,我会出兵助你们。事实上,我倒是觉得吐蕃国攻打你们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你们现在根本无守御之力。你们现在的兵力连一万都不到,这条件对你们才是最有利的一方。”
阿萝愣了愣仔细想想,似乎觉得这条件确实好像对南诏国有利些,倒是无言反驳了。
“我们可以同意这个要求,但你们抓获的我们南诏的近八千俘虏和伤兵需得归还给我南诏。”阿萝还是决定谈谈条件,心里其实也觉得王源一定不会答应。
“一言为定。”王源的回答出乎了阿萝的意外:“八千俘虏和伤兵我会还你们,而且缴获的数万套皮甲和弓箭梭镖兵刃我也可以还给你们,让你们迅速便可恢复部分战斗能力。”
“真的?”阿萝睁大美丽的眼睛叫道。
“当然是真的,但协议要升级,不限于吐蕃一家,只要我剑南道受到攻击,你们南诏便要成为我的盟友,和我一起拒敌。甚至我还可以提供更先进的盔甲兵刃给你们也未可知。”
阿萝皱眉道:“除了吐蕃,剑南道还会受到谁的攻击?”
“那你别管,我是说万一而已。”王源道。
阿萝吸了口气道:“好,还有什么条件?”
王源道:“第二件事,我需要你们给我提供几百名驭象人,希望能满足我的要求。”
阿萝立刻想起羊且咩城之战损失的三百三十头象骑兵,本以为这些象骑都被屠戮了,但聪明的她立刻意识到,这些象骑是被王源活捉了。因为没有驭象人,所以唐军无法驾驭。
“驭象人我南诏国千千万万,给你们几百倒也无所谓。”阿萝微笑道。
“好。爽快。”王源大喜过望,有了驭象人,缴获的三百象骑便可武装起来。这三百象骑在唐军手中的战斗力将会比在蛮子手里更为恐怖。起码盔甲防护,象座上的弩箭的攻击力以及战法上都会跟先进。但这一切都基于要有驭象人的驾驭,才能让象骑行动自如。
“莫急,我也有个条件。”阿萝眼里闪着狡黠之光。
“什么条件?”王源皱眉道。
“我知道那三百象骑被你们活捉了,我的条件是,你们归还一半象骑给我们。一百五十头象骑归还给我南诏,我们甚至可以教你们训象之法,那也无妨。”阿萝道。
“什么?一百五十头?不成,决计不成。”王源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不是说这些都是双赢的条件么?却不给我南诏好处,如何能叫双赢?”阿萝揶揄道。
“那你也狮子大开口了些。这样,归还你们二十头。”
“不成,太少了。一百头!如何?”
“你在开玩笑。最多三十头。”
“八十头!”
“四十头!”
“七十头!”
一名大军主帅,一名南诏公主,瞬间成了街市上两名讨价还价的掮客。
“五十头!再多一头都不成了,惹恼了我咱们议和作罢。”王源摆手怒道。
“好好好。五十头就五十头。”阿萝笑盈盈的道。五十头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想。多了五十头象骑,南诏兵马瞬间便战斗力上了个档次。更重要的是,象骑的回归可以极大的提振南诏国中低迷的士气,毕竟这些都是蛮人心目中最强大的兵种,精神上的鼓舞比战力的提升还要巨大。
“我是不是上了你的当了。”王源反应过来道:“我可没打算用象骑跟你换驭象人的。”
“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是大军主帅,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阿萝叫道。
王源骂道:“上了你的恶当了,可恶之极。”
阿萝扬眉吐气得意的笑,第一次心情变得稍微开朗了些,让这个混蛋吃了哑巴亏那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还有什么条件,继续。”阿萝本来担心这些附加的小条件,现在变得相当的期待了。
王源鼓着眼道:“没了。”
“这就没了?”阿萝大失所望,旋即替王源考虑起来:“你们便不想要些珍贵的药物,譬如防瘴毒,防蛊虫之药?譬如治疗毒蝎毒蛇毒虫咬伤的药物?我们可以提供给你们啊,你们拿东西来换。”
王源没好气的道:“你做生意做上瘾了是么?这些玩意儿我可每半点兴趣。你们的毒瘴对我们可没用,给你瞧一样东西,专门对付你们的毒瘴的,别以为你们的毒瘴天下无敌,现在对我们毫无作用,不要妄想着还能以此与我们抗衡。”
王源伸手将挂在墙壁上的一具防毒面具摘下,丢在阿萝面前。阿萝早听说唐军有防瘴之物,今日才见真容,捡起来翻来覆去的检视。
“你也别以为你们的蛊术可以有用,今日就算我不加防范中了你的蛊毒,你也别以为便能控制了我。我也有对付你们蛊毒之法。”王源恶狠狠的道。
“我可不信,蛊毒无解,下蛊之人都无法解除,中蛊之后除非不发动,否则无治。”阿萝反驳道。
王源冷笑道:“不教你死了心,你们南诏人将来恐怕还想以此作恶。”
王源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外边闹哄哄的一团人正挤在门口偷听,王源一拉开门,众人顿作鸟兽散。
“请公孙表姐前来。”王源叫道。
众人忙去请公孙兰,不久后公孙兰翩然而来进了房中。王源关上房门回转身来,见公孙兰正和阿萝公主对视着,两人都在仔细打量对方。
“这位姐姐真美。”阿萝赞道。
“你也很美。”公孙兰微笑道。
“知道什么叫绝代佳人了吧。知道你那一套为何对我无用了吧。”王源得意道:“我身边有这样的人物,你以为我还会受诱惑么?”
阿萝讶然道:“这位姐姐是你的……?”
“夫人。”王源接口道。
公孙兰脸上一红,皱眉问道:“叫我来此作甚?我可不想打搅你们的洞房花烛。”
王源道:“表姐将她身上的蛊母逼出来,让她见识见识对付蛊虫之法。”
公孙兰皱眉道:“她当真对你下蛊了?你中了没有?”
王源摇头道:“没有,被我察觉的。”
公孙兰不放心,伸手握住王源的手臂,催动内力。半晌后王源身上并无异状,这才放心下来。转身走向阿萝公主。
阿萝公主吓得后退道:“你要干什么?”
公孙兰身形如电,闪身过去抓住阿萝公主的胳膊,阿萝公主瞬间动弹不得。但见公孙兰用手掌抵住阿萝的后心,发动内力灌注于阿萝身体之中。阿萝浑身抖动,额头汗珠渗出。公孙兰的手掌顺着阿萝的身体缓缓移动到手掌之间,但见阿萝的手掌心中鼓出一个黄豆粒大小的小包,片刻后小包破裂开来,一只小小的长着艳丽双翅的蝴蝶蛊蛊母钻了出来。见到空气后立刻吧嗒掉在地上,变成血糊糊的一团。
事情还没结束,蝴蝶蛊母被逼出后,破口之处又钻出一条寸许长的红色长虫,掉在地上挣扎数下后化作一团粘液。紧接着,另一个浑身雪白无口无眼的肥胖的蚕状的玩意儿也弓着身子钻了出来。仿佛知道出来必死,这蛊母死命的吸附着血肉不肯出来。公孙兰用尽最后的一丝元力催逼,那无口无眼的怪物这才被逼了出来,掉落地上,片刻后化为乌有。
房中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怪异的气味,房中三人都忍不住呕吐了出来,片刻后怪味散去,这才恢复了正常。
第四八一章 和平
王源连续烧了三片香片,又将后窗尽数打开,让清风吹拂进来,这才将捂着嘴巴的手拿开。△頂點小說,皱眉喘息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是有多恨我,竟然不惜在身上种下如此多污秽恶臭的怪物来对付我。”
阿萝公主也捂着鼻子皱眉道:“我也不知竟然如此恶心,早知如此,我根本不会任由这些怪东西种在身体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王源很是无语,回头见公孙兰面色煞白坐在椅子上闭目打坐,忙上前查问。
“送我回房,这次耗尽了元力,需要静养恢复一日。”公孙兰虚弱的道。
王源忙搀扶了公孙兰起身,开了房门后搀扶她回房。房门外众人还以为发生了打斗,纷纷询问不休。王源无暇解释,送了公孙兰回房静养,招呼青云儿和紫云儿多加照顾,这才回到新房里。回来时那阿萝公主竟然已经将地上的污物清理的干干净净,正在盆中净手了。
“你的夫人她没事吧?”见王源回来,阿萝公主忙关切问道。
王源摆手道:“没事,逼出蛊母时耗了内力,休息一段时间便可恢复了。现在你该明白,我不是胡吹大气了吧。蛊毒对我们毫不起作用,连蛊母都能逼出身体,更何况是种下的蛊虫了。”
阿萝点头道:“我信了,你们不惧毒瘴,连蛊毒也不怕,难怪这次我们一败涂地了。罢了,南诏国失去这两种手段的威慑,被兵临城下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兵器盔甲不精良,兵马数量又居于下风,不败才怪。你提出的和议的条件和私下里的条件我都答应,但还需我阿兄点头方可。我需回太和城同阿兄商议此事,阿兄若能首肯,明日我再来这里回复你。”
王源道:“自然是要南诏国主的首肯,但要来签订和议需得你阿兄亲自前来。我没有多少时间等待,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傍晚之前,阁罗凤若不出现在羊且咩城中,我们今日所谈之事便统统作废。我可不想被你们拖延时日,在这里徒耗粮草物资。明日无法敲定,后日一早你将看到我剑南军大军的旌旗出现在太和城的龙首关外。”
阿萝皱眉道:“你要我阿兄亲自来这里?莫不成是有什么阴谋?”
王源拂袖冷笑道:“我到这个时候还需要用什么阴谋诡计么?阁罗凤的人头我随时可取,亏你还问出这样的话来。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们怎么想我一点也不关心,要认为是阴谋的话,阁罗凤大可不来便是。时候不早了,阿萝公主你可以回太和城了。”
阿萝低头片刻,见王源端了茶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一副并不打算跟自己再多废话的模样,终于低头敛裾行礼道:“那我走了。”
王源眼望窗外蓝天,摆摆手道:“不送。”
阿萝举步往外走,身后传来王源的声音道:“对了,你的那些嫁妆衣服家具香案什么的都带走,还有,这件喜袍也统统拿走。”
衣衫破空之声传来,阿萝回转身来,一件新郎喜袍如红云一般飞了过来,阿萝忙伸手接住。
“都拿走么?”阿萝怔怔道。
“这些都是所谓的陪嫁之物,你我成亲本就是假的,我王源难道还贪图你的财物么?拿走拿走,一件不留。”王源背身摆手道。
阿萝呆呆站在原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此次被迫来和王源成亲非自己所愿,但从昨夜到今晨,看着周围的人给自己准备婚嫁之物,看着全城百姓给自己送上嫁妆,隆重的送自己出城的情形,总是觉得这似乎就是一场真正的婚礼。
在前往羊且咩城的路上,坐在象背上的阿萝虽然哭了好几次,嗟叹自己命运不济被迫要以这种方式去完成对南诏国的救赎。但回首顾盼之间,看着隆重的送亲队伍,满车的贵重嫁妆,热闹的送亲场面,却和自己梦中所想的有朝一日出嫁的场景别无二致。
每一名少女心中都有一个梦,都希望自己的婚礼隆重而热烈。阿萝虽贵为公主,但同样也有这样的梦。只是南诏国中的还没有她中意的男子,所以虽然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当婚年纪,但这个梦还没实现。这场被迫进行的婚礼的对象显然也不是阿萝所中意的男子,不但不是,在进入羊且咩城之前,阿萝对这个男子还心怀着极大的恨意。然而,此时此刻,当意识到这场婚礼终归是一场闹剧,王源终于要自己带着嫁妆回头之时,不知为何,阿萝心中涌起的情绪很复杂。
是庆幸?是惆怅?是不舍?是遗憾?阿萝自己也说不清楚。
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自己被这男子狠狠的戏弄羞辱了一番,但阿萝不得不承认,这男子对自己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他确实可恨,也很卑鄙无耻,但他的优点同样一目了然。
他很坦诚,也很君子。自始至终,他竟没有对自己说出一句污秽之语,也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他似乎也不贪财,大笔的嫁妆价值不菲,但他并未占为己有。他也极为聪明,自己在他面前显得那么的笨拙和愚蠢,他说的话大多在理,而且很多话都是站在南诏的立场上的实在话。更重要的是,他很年轻,生的很俊,年纪轻轻便执掌剑南大军,可谓前途远大。
“这样的男子,南诏没有,怕是在大唐也不多见吧。难怪他身边有那么美丽的女子相伴,大唐的女子们怕是都会为他所疯狂吧……”阿萝公主不无嫉妒的想着。
“啊呀,我在想些什么?我这是怎么了?胡思乱想些什么?”阿萝公主忽然清醒过来,咬着牙剁了一下脚,转身出了花烛摇弋的洞房,招呼蛮族送亲的仆役们回太和城而去。
……
阁罗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所有的和议条款,虽然他也觉的这些条款欺人太甚。然而,当此之时,他没有太多的选择。特别是听到阿萝公主转述的那些王源对南诏国即将要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之后,阁罗凤更是丝毫也没有犹豫了。
阁罗凤自然很明白,当大唐着力支持六诏中的某一诏的时候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当初老国主皮逻阁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谈及此事,以当时皮逻阁所率的蒙舍诏的实力,根本无法统一六诏之地,无法收复爨氏的势力。大唐王朝从中给予的助力才是他成功的关键。当初的阁罗凤似懂非懂,现在的阁罗凤比谁都懂了。
于是,次日上午,阁罗凤便亲自前往羊且咩城。他知道,即便这是个阴谋,这个险他也不得不冒。要保住南诏国,要保住自己的国主的位置,他别无选择。
会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双方的讨价还价过程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只是在归还双方的俘虏和百姓的细节上,对于大唐士兵死伤的碑文以及立碑的地点,祭奠的形势上。对于重建安定城的一些具体的事务上做了一些敲定。事实上也基本上由王源提出,阁罗凤要是觉得不太满意,也会小心翼翼的提出些异议。王源倒也做了些让步。
到中午时分,基本上该谈的都谈拢了,更为具体的细节则需要具体之人的合作和磋商,那并不是阁罗凤和王源之间的事情了。于是将商议的内容落实为白纸黑字,双方签字确认,协议便成。
对于王源而言,需要将这份自己签了字的协议立刻送往京城交给杨国忠,杨国忠会上奏玄宗认可,然后杨国忠代表朝廷签字,协议便可执行了。王源当然相信这份协议是一定会得到玄宗认可的,要是这种占足了便宜的协议都无法被朝廷认可,那只能说明玄宗是老糊涂了。显然玄宗不是那样的人。
而王源和阁罗凤之间私下里的协议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得到落实,那便是直接的行动。王源可不会将这种私下里协议落实到纸上,那是不明智的作法。而这种双赢的私下里的协议,其实也根本无需纸面的约束,这一点阁罗凤也很清楚。
午饭后,王源请阁罗凤来到城东广场,那里,数千蛮兵俘虏和伤兵已经集结在此,上万套缴获的蛮兵的皮甲武器等也已装车。宋建功直接将名单和物品清单交于阁罗凤之手,阁罗凤和阿萝都很是惊讶于王源的说话算话。出兵互助只是一句口头上的承诺,而王源却真的为了这个口头之诺便兑现他的诺言。光是这份心胸和气魄,阁罗凤便自愧不如了。
阁罗凤来时便带来了五百驭象人交给了剑南军,而此刻,王源也兑现承诺,五十头巨象也沿着街道进入广场之中,交于阁罗凤手下接管。阁罗凤激动的连连道谢,对王源行礼不迭。
第四八二章 傲娇
(谢g兄弟的一堆打赏。)
王源这么做当然不是犯傻,除了表示大度和坦陈之外,这数千蛮兵俘虏和伤兵也是剑南军的一个头疼的问题。杀又不能杀,用又不能用,谁知道这些家伙的身上藏着什么古怪。士兵们也不敢接触他们,生恐一不心中了他们的道儿那可麻烦的很。
而且,这些家伙一个个像是饿死鬼投胎,一个个看着消瘦的身躯,消耗起粮食来比同等数量的剑南军还要厉害。那些伤兵还要耗费军中的药物给他们医治,还要人手看管他们。更恼人的是,这些家伙似乎野地里生活惯了,在关押之处到处乱拉乱撒,搞得军营中臭气熏天,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照这样下去,迟早会疾病横行军中,这些南诏蛮兵也许会没事,但剑南军可没他们那样的抵抗力。
所以早一天打发他们滚蛋,军中便早一天得到安宁。
但这近八千的俘虏和伤兵显然对阁罗凤来极为重要,南诏国这次损失巨大,国中壮年男子损失了数万。这些蛮兵的回归既解决了兵员的问题,也解决了南诏国人丁的繁衍问题,恢复国力的关键便是恢复国中人力,南诏国最缺的便是人丁了。
“王副帅,我不知什么才好。此次王副帅在这种情形之下放了我阁罗凤一马,对我阁罗凤而言,不啻为恩德一件。此次与大唐为敌,确实是我自不量力,幸而今日能平息刀兵之祸,还我南诏和平安宁,这全是王副帅之功德。阁罗凤在此立誓,绝对遵守和王副帅之间的约定,但你在剑南一日,阁罗凤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临别之际,在羊且咩城外,阁罗凤终于出了肺腑之语。
王源微笑道:“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此次两国能达成和议,对双方都有好处。对我而言,但能和平解决之事,我不欲以刀兵相逼。当初若非你拒绝了我的好意,我也不至于毁了羊且咩城。不过,过几日我大军撤离羊且咩城,你们可收复此城,加以重建。城廓防御工事我并未损毁,也算是给你们留有余地。我只希望≌≌≌≌,国主能记住今日之盟,万不可私欲膨胀,不自量力。很多东西不该是你的,你要是觊觎它,便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阁罗凤面带羞愧道:“王副帅的极是,我便是想的太多,要的太多。我会记住王副帅的金玉良言的。协议商定之事我会积极准备,一旦朝廷使者前来宣布协议生效,我便立刻为唐军立碑祭祀,将姚州所掳掠的百姓和财物归还。”
王源皱起了眉头,一旁的阿萝公主也皱起了眉头快速插言道:“阿兄,不用等朝廷的使者前来,姚州百姓回城后立刻护送到羊且咩城,立碑的事情也抓紧进行。”
阁罗凤醒悟过来,连声道:“对对对,阿萝的对,立刻便办。”
王源赞许的看了阿萝一眼,转向阁罗凤拱手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我也不远送了。我会派使者常驻太和城的,便于你我相互间的联络。”
阁罗凤拱手道:“好。就按王副帅之言办理,常来常往,没准我还会亲自去成都拜见王副帅呢。”
王源哈哈大笑,拱手欲拨马回头,阁罗凤忙道:“剑南大军何日开拔?王副帅何日回剑南道?我也好亲自前来相送。”
王源微笑道:“总就是这几日,不过国主却不必来送了,只派人来接管羊且咩城便是。”
阁罗凤头答应。王源朝阁罗凤和阿萝公主微一颔首,拨马转头,带着众将和亲卫飞驰而回。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我阁罗凤这辈子还没服什么人,但此人的手段才能和胸襟我算是折服了。大唐有这样的少年英才在,恐还要更加的强大。他比我强太多了。”阁罗凤看着王源的背影叹道。
阿萝公主骑在马上,双目也看着王源的背影紧咬嘴唇沉默不语。
“阿妹,你怎么了?”阁罗凤问道。
“没怎么,咱们回吧。”阿萝公主轻叹一声道。
阁罗凤想了想道:“我心中微有遗憾,如此人物,若是阿妹真能得他为婿,当不污阿妹洱海公主之名。而且对南诏国而言也许是件大好事。哎,可惜了。”
阿萝公主蹙眉道:“阿兄,你莫了。”
阁罗凤叹道:“今日我本打算跟王源挑明此事的,那王源不知我南诏婚俗,我南诏女子一旦出嫁行礼之后便为他人之妇,他不知道退回嫁妆和女子对一名南诏女子而言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城中百姓不久会对此大加议论,阿萝你这一辈子也不能嫁人来了。你为南诏国的牺牲简直太大了,阿兄愧疚难言。”
阿萝公主面现痛苦之色,泫然若泣道:“阿兄莫了,在决定那么做之前,我便做好了准备。这一辈子便陪着阿兄便是。”
南诏国的婚俗中,女子出嫁被夫家退回嫁妆驱赶回家会被视为不详。而且,也不意味着婚姻的终结。虽然男子可以继续娶妻,但被赶回家的女子却不得再嫁,这便意味着阿萝公主将永远背上不详之名,且不能再嫁。虽然很不公平,但这是蛮族一直流传下来的规矩,即便是阁罗凤也不能违背这种被鬼神所认可的规矩,也就意味着阿萝也不能脱离规矩之外。
阁罗凤默默叹气,低声道:“阿妹,不知你对王源是否有好感,我不忍见你受这样的委屈,若你对王源并不反感的话,阿兄豁出这张脸,亲自去求王源让他回心转意,让你跟了他去。”
阿萝怒道:“我堂堂洱海公主,倒要求他收了我么?这人有什么好?若非是为了大局,我恨不得宰了他。”
阁罗凤看着阿萝摇头道:“阿兄不笨,阿兄看的出你对他有感觉,你看他的眼神是阿兄从未见过的,你不必为了颜面苦了一辈子。”
阿萝面色秀红,咬牙道:“阿兄,你何时变得这么啰嗦了。再了,我自己的事情,要解决也是我自己解决,要阿兄出头算什么?阿兄是堂堂南诏之主,岂能低声下气求肯此事,惹人贻笑大方?我若想找他,自去光明正大的找他去便是,我可是和他拜了堂成了亲的,他还能否认不成?”
阁罗凤笑道:“阿妹何不去?”
阿萝哼了一声,一鞭子抽打在马臀上,座骑飞驰而出,空中传来阿萝的一句话语来:“那要看我心情好坏了,没准哪天你发现我不见了,那便是我去找他去了。阿兄还是莫要为我操心,赶紧稳定住国中大局,那才是你目前要操心的事情。”
……
三日后,剑南大军准备启程开拔,三万大军带着南诏国归还的自姚州城掳掠的大量百姓回归剑南。启程之日,王源正在羊且咩城的住所前看着众人收拾行装的时候,阁罗凤派人到来,送来了诸多礼物和一封信。信中将王源热情洋溢的好一顿夸赞,感谢王源最后的仁慈,给了他和南诏国的一次新生的机会。
那南诏公主阮萝竹也送给了王源一封信和一个包裹,王源打开包裹之后发现是银光灿灿的一银冠,上边的三根孔雀翎鲜艳夺目。
“这公主送这礼物来作甚?”紫云儿将银冠翻来覆去的看。
“傻呀你,那是那天成婚时那公主头上的婚冠,我看多半是这公主爱上二郎了,特意送来提醒二郎别忘了带上她走。”青云儿笑道。
紫云儿皱眉道:“这女子,跑来害人不成,现在又想玩花样,扔了算了。”
青云儿道:“扔了多可惜,这可是银子的玩意儿,打造的也很精致,这孔雀翎好美。”
王源笑道:“还是青儿识货,这可是南诏国公主的孔雀银冠,怎也要值个千儿八百贯的,青儿收着便是。”
青云儿答应了收起包裹放在箱子里搬上车,王源在一旁打来了信笺,喷香的信笺上寥寥几句写着四句诗。
“客从何处来,今归何处去?赠以银雀羽,睹物莫思人。”
王源微微一笑,这公主当真骄傲的很,赠给自己这银冠为纪念,还表明要自己只记得此物,不要去想她,当真是傲娇的很。倒是歌很有性格的姑娘。
第四八三章 凯旋
大军从羊且咩城开拔凯旋而归,三日后抵达弄栋城,休整一夜后继续行军,穿行于苍山诸峰之间的峡谷和平畴草甸时,心境大为不同。来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道路艰险危机四伏陷阱密布,觉得这段路程漫漫无期艰难无比。但现在,则是另一番心境。带着百姓和象骑的大军本身也行军速度不快,此刻心境放松,更是缓缓而行入闲庭信步了。
路过花甸坝宿营的时候,因上游堤坝被尽数捣毁,草地中间的大河被疏通了一番,所以这片草甸上的浅水尽皆退去。此时正是春光正盛之时,草甸上五颜六色开满了鲜花长满了青草,像是铺了一层巨大的鲜花地毯,让人流连忘返。
虽然到花甸坝的时候才刚刚过了午后,但王源见公孙兰和青云儿紫云儿她们对这里赞不绝口,于是特意下令在此扎营逗留,权当是一次绝佳的踏春的游玩机会。
四月初六日,大军出苍山峡谷之间抵达姚州城。姚州城南,密密麻麻站着迎接剑南大军凯旋的人影。除了李宓和其他官员之外,六七千城中百姓也站在城外翘首以盼,他们固然是迎接剑南大军的凯旋,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要迎接被南诏掠走的亲人们。剑南军从南诏国中夺回了被掠消息早已传到了姚州城中,这个消息甚至比大军凯旋更让城中百姓们兴奋。
离姚州城数里之外,百姓们便已经无法控制了,随军回归的数千百姓开始奔跑,而在城外等候的妇孺老幼们也开始奔跑着迎上来,两下里哭着喊着冲到一起,找着各自的丈夫儿女父母,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找到的喜极而泣抱头大哭大笑,找不到的垂首顿足失望哀嚎。
“好感人啊。”青云儿轻声道,眼圈都有些发红了。
“是啊,好感动。百姓们其实最可怜,一打仗,倒霉的便是他们。”紫云儿也道。
王源微笑道:“此情此景,才让我觉得这场大战是有些意义的,攻城掠地击败对手固然感觉不错,但其实远没有救出这些百姓让他们一家团圆让我觉得有成就感。这是我出兵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公孙兰在旁微微颔首。
混乱的场面持续了很久,但王源拒绝了宋建功提出派人维持秩序,让大军尽快进城的建议,只静静勒马而立,和数万将士一起目睹着这团圆的时刻。
终于,近大半个时辰的混乱局面渐趋稳定,百姓们也都渐渐平静了下来,相携往城中行去。忽然间,有几家百姓忽然跪倒在地上朝王源所率的大军方向磕头,顿时所有百姓都意识到还没有感谢让他们能团聚的剑南大军和声威显赫的王源王大帅。于是乎近两万百姓相继跪倒在地,朝着王源和剑南大军矗立的后方跪拜磕头,场面甚是感人。
百姓进城之后,李宓才笑眯眯的带着一干官员迎接上来,恭喜客套一番之后,众人这才簇拥着王源进姚州城。
并辔进城之时,李宓向王源禀报道:“二十天之前,副帅命老朽去成都见鲜于大帅,要他进京城报捷。老朽快马加鞭将羊且咩城之战的捷报送到了成都,鲜于大帅高兴的连夜出发去往京城。我想朝廷现在一定已经得知了战胜南诏国的捷报。老夫没猜错的话,陛下的圣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王源笑道:“辛苦老将军了。我和南诏国签订的和议内容你可知道?半月之前,我命人送往京城时,特意命人给你过目,你觉得和议的条款如何?”
李宓拱手笑道:“副帅对老朽的意见看重,老朽感激之至。那和议老朽看了内容,惊讶于副帅竟然能服阁罗凤签字,老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王源笑道:“阁罗凤也是没有退路而已,倒也不是我的服之功。他能同意是好事。攻太和城于我们于他们都不是件好事。既然无法彻底征服南诏国,便让他阁罗凤代管便是。我所担心的是,这份和议能否被朝廷认可。”
李宓哈哈笑道:“朝廷当然会认可,如此和议朝廷已经捞了大便宜了。朝廷对西南的局势一向是以怀柔为主,因为朝廷也知道西南蛮族实难征服。此协议不但逼得阁罗凤回到其父皮逻阁的老路上,还要他公开同吐蕃决裂,这便杜绝了南诏和吐蕃联手的可能。西南局势其实最忌讳的便是吐蕃插手进来和南诏共同抗我大唐,能让阁罗凤公开同吐蕃决裂,光是这一条,朝廷便一定会同意了。更何况还可以重修安定城,以弄栋城和安定城建立东西两处羁縻州,牢牢钳在南诏国东西两侧出兵大唐的咽喉处,这更是保证了今后西南局势的稳定。”
王源笑道:“然则老将军看来,此和议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了?”
“完全没有问题。”李宓笑道。
王源头道:“那就好,虽左相赋予我议和之权,但我毕竟心中无底,生恐议和的条款不当,反而将好事变成了坏事,为人所诟病。现在老将军也这么认为,我便完全的放心了。”
李宓笑道:“其实副帅根本不用问我,副帅之能老朽已经五体投地,老朽相信每一个决定都是副帅深思熟虑所为,副帅问老朽只是客套罢了。“
王源微笑不语。
李宓道:“副帅打算何时回成都?”
王源道:“照你所言,朝廷的钦差应该是在路上了,那么我在这里便无法逗留,明日一早我便想轻骑北上。”
李宓头笑道:“老朽在此先恭贺副帅荣升剑南节度使之职,下次见面的时候,老朽便要改口叫你大帅了。”
王源呵呵笑道:“下次见面我怕也要对老将军改口了,此次有功人员应该都会得到晋升。另外,我还要向朝廷奏请一件官职的任命,弄栋城和安定城两处新的羁縻州会设立都督府,加上姚州和嶲州两处都督府,这四处都督府是和我大唐和南诏交接的重要之地。我拟设立总督府统领四大都督府,这个总督的职位我认为老将军足可胜任。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李宓惊喜道:“副帅,这……老朽如何能胜任?”
王源笑道:“我思来想去,除了老将军无人可胜任此职。老将军坐镇于此,不仅是和南诏之间保持沟通和协调,更是防范吐蕃的要害之地。老将军都不能胜任,那谁也不能了。”
李宓吁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副帅抬爱,老朽岂能辜负副帅的信任。若朝廷准许,老朽必竭尽心力便是。”
王源呵呵笑道:“那就成了,这件事一了,我便放了一大半的心了。罢了,咱们也不这些事情了,回头在慢慢细聊公务。现在我只想问老将军帐中可有美酒,我想和诸位将领痛饮几杯,共谋一醉。”
李宓哈哈笑道:“酒水管够,副帅尽情的喝便是。老朽今日也要大醉一场,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大笑声中,众将疾驰而去,直奔姚州都督府而去。
……
次日上午,王源率柳钧宋建功刘德海等十几名高级将领轻骑离开姚州城北上。随行的只有数百亲卫骑兵保护,大军暂且留在姚州城休整。
数百骑从姚州北上,过泸水上的飞渡索桥,经嶲州过嘉州雅州,五日后抵达成都。
成都南门浣花溪廊桥之外,剑南道官员齐聚于此迎接王源等人的到来。这些人心中都明白,这位王副使即将代替鲜于仲通执掌剑南道,今后便要在这个年轻的节度使手下讨生活,所以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愿缺席。
一番道贺和热闹之后,王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城,但他没有去往剑南节度使衙门,而是告知诸位官员明日在衙门相聚,之后便带着柳钧和一干亲卫随从直接奔自己的住处去了。迎接的人群中并没有见李欣儿等人的身影,王源觉得甚是纳闷。自己回来的行程已经送回府中,她们理应知道自己的归期,为何没去迎接自己,这让王源甚是疑惑。
城南王家大宅《蜀园》左近的街道上,情势很不同寻常。竟有全副武装的兵马在到处游弋,这让王源觉得很是奇怪。更为奇怪的是,这些兵马的装束竟然是京城禁军的装备,这更是让王源觉得惊讶无比。
接近自家大宅的街口上,设有一道关卡,数十名禁军士兵正检查着来往的百姓。见王源等一干骑兵从街道上疾驰而来,几十名禁军士兵们立刻横在路中高声举手示意他们停下。
“前方戒严,禁止车马通行,请绕道而行。”一名穿着漂亮的禁军盔甲的将领模样的人高声叫道。
刘德海骂道:“哪里来的禁军?跑到这里撒野来了。”
王源也皱眉勒马,命令赵青上前询问情形,赵青刚刚催动马匹上前,便听到一旁的柳钧高声叫道:“那不是……陈喜陈护卫么?”
对面那将军愣了愣,旋即也高声叫道:“是主人么?”
第四八四章 团圆
众人尽皆发愣,但见柳钧策马而出奔向路卡处,那军官也忙迎上来未等柳钧下马便跪倒在前磕头行礼。两人低声了了几句话,便听到柳钧惊喜的尖叫了一声,旋即拨转马头带着那军官来到王源身边。
“义父,这是北衙禁军副将陈喜,他是负责保护我秦国夫人府的禁军护卫。陈将军,这位便是我义父,剑南节度副使王源王副帅,还不来拜见!”
那陈喜忙跪地行礼道:“卑职陈喜见过王副帅,适才不知是副帅人马到达,万望恕罪。”
王源皱眉道:“怎么回事?你既是负责秦国夫人府保护之职的禁军,怎地出现在此地了?”
柳钧叫道:“义父,我娘来了。他们就是跟随我娘一起来成都的。”
王源脑子嗡的一声响,诧异道:“夫人来成都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喜忙道:“王副帅,夫人她确实来了,我等便是跟随保护而来。夫人现在就在王副帅宅中,我等奉命在周围街道设卡禁严。”
王源眉头紧锁,觉得事有蹊跷。秦国夫人忽然出现在成都本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情。而且,这般兴师动众的在自己宅子周边用禁军设立关卡守卫戒严也显得有些奇怪。秦国夫人出现虽然戒备森严保护严密,但也没到这种地步。
王源也不想多问,摆手道:“走,回宅拜见夫人。”
柳钧答应一声,一马当先飞驰而出,陈喜下令移除街道上的木栏障碍物,王源等数十骑飞驰而过,直奔不远处的自己宅邸而去。
到了门口,但见门口左近禁军护卫的身影更多,门前的场地上,停着精美华贵的紫色大车。王源对这辆大车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秦国夫人的专用马车。直到此时,王源才真正相信秦国夫人确实来了。
柳钧在门前一跃下马,冲进王宅虚掩的门内,一路飞奔进了大厅,口中高叫道:“娘,娘,你来了么?”
院子里正在忙活的黄三看到柳钧飞奔而过的身影,惊喜叫道:“将军回来了?二郎呢?”
∵∵∵∵,m.≌.
一回头,看到宅门外王源阔步而进的身影,身后跟着公孙兰青云儿等众人,顿时惊喜的大叫,丢了手中的物件飞奔迎了上来。
“二郎回来了,公孙姑娘,青儿姑娘你们也回来了。快来人哪。十二娘,大妹妹,二郎回来了。”
原本寂静的宅子里,顿时被柳钧和黄三的大嗓门的声音充满,就像是变戏法一般。前一刻还寂寥无人的院落里,瞬间涌出十几个人影来。厅内整理擦拭桌椅的大妹和妹以及几名侍女率先冲了出来,紧接着一阵桌椅翻倒的稀里哗啦声之后,李欣儿从厅中飞奔而出,下了台阶后飞奔而来,远远的便纵身飞扑,一头扑到了王源怀中。
“可回来,可回来。”李欣儿喜极而泣,勾着王源的脖子大叫道。
王源轻揽她的柳腰,呵呵笑道:“回来了,回来了。”
公孙兰微笑道:“十二娘打算就这么抱着不松手了么?”
李欣儿这才忙松了手,给公孙兰行礼。青云儿和紫云儿两女也忙给李欣儿行礼,李欣儿还了礼,挽着公孙兰和王源的胳膊往厅里走。
王源也松了口气,看到家中众人无恙,王源放了心。本来没看到她们去迎接自己,心中有些担心,现在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妹和妹挽着王源的另一边胳膊叽叽咯咯的话,王源看着她们两个红扑扑的脸笑道:“才几个月没见,你们两个都长高了长大了。大妹现在终于成了大姑娘了。”
黄英笑着不话,妹黄杏笑道:“是啊,王家阿兄还不给我姐姐找个婆家么?都成大姑娘了,可急着呢。“
黄英‘哎呀’一声,举手便打。黄杏甩着辫子飞奔逃走,黄英追上去,两人嬉闹不已。
黄三叹道:“二郎回来了,家里又有笑语生气了,这之前家里都没人笑。哎。”
王源这才有空和黄三打招呼,抱着黄三的肩膀摇了摇,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话好,但其实也无需什么言语。两人共患难至今,已经早已亲如兄弟了。
众人喧嚷着往厅门走,但见厅门台阶上一名侍女搀着挺着大肚子的兰心蕙现身。兰心蕙行动不便,听到消息后来的稍慢了些,这时候才到。
兰心蕙艰难往台阶下走,王源忙快步上前扶住,微笑道:“身子不便,不要拘礼,你还好么?”
兰心蕙眼中雾气蒙蒙,低声道:“我很好,孩儿也好,你可回来了。”
王源头道:“是啊,终于回来了。”
李欣儿在身后叫道:“兰妹妹你可别哭,我可是将你照顾的好好的,你若哭哭啼啼,二郎还以为我没照顾好你呢。你现在可是宝贝疙瘩,王家就靠你传后了。”
兰心蕙忙抹泪微笑,王源甚是无语,李欣儿还是那个醋坛子,时不时的打翻一下。对于兰心蕙第一个怀上自己的骨肉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时不时的要言语刺激一番。王源对这些已经熟视无睹,这种妻妾争宠之事男人万不能站队,只要不闹得太过分,睁一眼闭一眼便罢。况且李欣儿也只是嘴巴上不肯吃亏,其实她的心肠是很软的。王源绝对相信她不会对兰心蕙真正的刻薄。
进了厅中,但见厅里桌椅东倒西歪,一只茶壶和几只茶盅掉在地上摔得一片狼藉。王源愕然道:“这是怎么了?家里有人练功夫么?”
李欣儿不好意思的道:“刚才听到黄三哥叫着你回来了,我正在二进浇花,一着急便跑来了,撞翻了桌椅茶壶。”
王源哈哈笑道:“你呀你,永远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李欣儿脸上一红,嗔道:“还不是你回来了,人家急着要出来迎接。平日我也如此么?”
王源心中感动,头不语。几名婢女麻利的收拾了桌椅和板凳,打扫了地面上的狼藉。这才各自落座。大妹沏了茶水来,给王源公孙兰等人奉上。王源喝了两口茶,满足的叹了口气正要话,便听厅后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正在和柳钧话,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朝厅中而来。
王源忙放下茶盅站起身来,厅中众人也忙站起身来。李欣儿低声在王源耳边道:“忘了告诉你了,杨家的秦国夫人今天一早赶到了这里。是从京城而来,执意要住在咱们家里。”
王源微微头,看着厅后花帘掀起,柳钧迈步走进,身后款款而来的正是雍容端丽的秦国夫人。
秦国夫人一眼便看到了王源,眼神中露出热切的光芒来,但立刻意识到王源的一众妻妾就在旁边,忙收敛神情微笑。
王源也很激动,几个月没见秦国夫人,自己也挺想她的,这妇人带给自己很多美好的回忆,在其他女子身上是体会不到的。数月未见,一眼见到秦国夫人端庄美丽面容,王源心里顿时一热。
“夫人果然来了,王源给夫人见礼了。”王源躬身行礼。
秦国夫人微笑还礼,柔声道:“未经主人许可,本夫人便强行住在你宅邸里,王将军该不会见怪吧。”
王源笑道:“的哪里话,你是柳钧的娘,柳钧是我义子,咱们可是干亲家呢。你来看柳钧,当然要住在家里。只是忽然见到夫人来成都,有些惊讶罢了。莫非夫人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么?”
秦国夫人笑道:“莫胡,钦差大臣那里会让我们女流之辈担当,岂非儿戏么?具体缘由我会告诉你的。主人回来了,那么我便当着主人的面给诸位致歉。我贸然闯入贵宅,打搅了诸位的生活,甚是过意不去,还请诸位莫要见怪才是。不过有件事我要一声,我可不是没地方住,我住在这里是有缘由的,这缘由先要跟二郎,之后由他决定是否告知诸位。”
李欣儿确实对秦国夫人的突然造访很是不满,关于王源和秦国夫人之间的那些事儿,其实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现在二郎的情妇跑上门来了,李欣儿的第一反应便是来羞辱找茬的。但因为秦国夫人有重大之事必须要和王源商量,而且她的行踪不能暴露,李欣儿这才让她留在府中。
“诸位,我回房歇息去了,有些累了。有什么话,晚上咱们再聊吧。”公孙兰察言观色,知道秦国夫人的到来一定有隐情,立刻起身告退,给王源和秦国夫人单独话的机会。
众女也不是傻子,公孙兰一告退,众女纷纷告退离去。李欣儿虽然恼火这女人第一时间霸占了王源,但也知道恐有要事要商谈,所以虽不愿离开,却也不得不也带着大妹去厨下专心准备晚宴去了。
第四八五章 失算
厅中众人退去,顿时寂静无声。王源和秦国夫人静静而立,四目交投相视无言。秦国夫人胸口起伏,眼中情意喷涌,呼吸也逐渐急促。
王源微笑着缓缓张开双臂,秦国夫人快步上前扑入王源怀中,双手紧紧抱住王源,茁壮丰满的身躯挤压着王源,恨不得要融为一体。
“二郎!二郎!想死我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离京这三个月,我像是过了几十年一般的漫长,那般的无趣。”秦国夫人闭着眼激动的诉。
王源伸手轻拂她的面庞,柔声道:“夫人,我们这不是见了面了么?我也很想你。”
秦国夫人仰脸看着王源道:“你定不如我思念你一般的思念我。”
王源微笑道:“你怎知道?我和柳钧几乎每日都提及你,这难道还不够么?”
“哼,你们连一封信都没写来,还每天想我。柳钧这个没良心的也是,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秦国夫人薄嗔轻怒,虽是责怪,眼里却全是柔情蜜意。
王源微笑低声道:“夫人,我们可是在行军打仗呢,岂可天天儿女情长?不过我保证,我们天天都想着你的。”
秦国夫人轻啐道:“这个理由我勉强能接受,但还不够,此刻需要你证明。”
王源笑道:“如何证明?”
秦国夫人撅起红唇凑上来,王源故作不解笑道:“如何证明,夫人倒是话啊。”
秦国夫人女孩般的跺脚娇嗔道:“你个坏东西,戏弄我是么?”
王源呵呵轻笑,紧紧搂住秦国夫人吻上了红唇。唇舌交缠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来,王源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不觉已经伸入秦国夫人宽大的锦袍之中,在她丰满香腻的身体上游走几遭了。
“夫人,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办了好事吧。”王源在双目迷离的秦国夫人耳边低语。
秦国夫人吓了一跳清醒过来,忙离开王源的身子,脱离他的手掌,整着衣服嗔道:“鬼!这可是你宅中的大厅,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柳钧和你的妻妾家人都在厅外,你不要廉耻,本夫人可还要尊严体面。呸。”
王源呵呵笑道:“我还当夫人恋奸情热不顾一切了呢,原来夫人还是很清醒的。”
秦国夫人知道王源在开玩笑挑逗自己,也不跟他计较,一边整理者凌乱的衣衫,一边低声道:“莫得意,若不是顾忌你的妻妾的感受,我今晚便要你陪我一夜,瞧你如何交代。“
王源吓了一跳,他还真怕秦国夫人这么做,那可就太过分了,十二娘不把天掀翻了才是。别是秦国夫人,便是天皇老子怕也不管了。
秦国夫人见王源窘迫的样子咯咯的笑,整理好衣服后坐在王源对面的椅子上,收起笑容来瞬间变成端庄贵妇的样子。
“瞧你吓得那副模样,没想到你还是个惧内的。罢了,正事吧。秦国夫人给自己沏了杯茶抿了一口。“你定很奇怪我为何突然来到成都,忽然出现在你的宅邸里了是么?”
王源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夫人不是了么?这是相思成灾来找我来了。”
秦国夫人白了王源一眼嗔道:“臭美。”
王源叹道:“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秦国夫人板着脸道:“你再胡闹我可不高兴了,我得是正经的紧急之事,你却来插科打诨。”
王源笑道:“好吧好吧,你便是。”
秦国夫人轻声道:“我确实想念你和钧儿,但却非我来此的原因。我来此是因为得到了紧急的消息,我又不能跟外人,故而才选择亲自前来的。”
王源皱眉道:“什么紧急的消息,关于我的么?”
秦国夫人摆手道:“听我。事情要从十几日前起。十几日之前,鲜于仲通抵达京城,带去了你大破南诏国大军拿下了羊且咩城的捷报。我和堂兄非常的高兴,因为这一战基本上表明了此次讨伐南诏国的战事的胜利。堂兄开心的不得了,连夜带着鲜于仲通进宫,向陛下禀报了这个好消息,陛下也非常的高兴,大大的夸赞了你一番。”
王源笑道:“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消息,这和你来这里有何联系?”
秦国夫人不理他的打岔,自顾自轻声道:“你要知道,在捷报传到京城之前,堂兄的处境已经很不妙了。虽然你夺回了姚州,但那消息根本就无法称作捷报。之前姚州被南诏国占领,鲜于仲通的近八万大军在泸水之战中被击溃后损失近半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中四处弥散。堂兄虽竭力的隐瞒消息,但有人成心的散布失败的消息,那是无论如何拦不住的。因为此事,堂兄被陛下几番问询,数次诘问,搞得焦头烂额。堂兄当然不能承认之前的失败,所以硬着头皮死撑着那些都是假消息,我剑南大军正势如破竹攻击南诏国云云。”
王源皱眉道:“左相的压力确实不,那种消息想隐瞒却也是难上加难。李林甫他们,甚至太子李亨都恨不得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好借此扳倒左相。”
秦国夫人头:“正是如此。陛下已经听到了不少的传言,所以才会对堂兄数次诘问。幸而当初陛下给了堂兄最后的期限,所以虽然对堂兄的否认表示怀疑,但毕竟期限未到,故而并没有对堂兄有所动作。那些私底下散布消息的人也只是散布消息而已,也并没有大的动作。”
王源头道:“他们当然不会有大的动作,他们在等待最后失利的消息呢。因为即便证实前番战事失利的消息,其实也并不能撼动左相。毕竟战事未结束,胜负便不能见分晓。一时的失利不代表整个讨伐南诏国战事的成败。所以他们只能先散布消息出来,挑起陛下的怒火,待左相承诺的时间一到,他们便会一起跳出来弹劾左相,到时候左相便不得不引咎辞职了。这些都是策略,时机不到他们只能造势,绝不会贸然的行动。”
秦国夫人赞许的头道:“堂兄的和你的一样,你们都看明白了局势。那么其实你最后能否在规定期限内战胜南诏国兵马,便成了问题的关键。你若胜了,一切烟消云散,你若败了,大势便去,谁也挽回不了。”
王源笑道:“是,但事实证明,我做到了。我想李林甫和另外一些想扳倒左相的那些人应该很失望吧。”
秦国夫人低声道:“何止是失望,简直是痛心疾首。捷报抵达京城的第二天,李林甫便告病了。”
王源讶异道:“病了?气病了?”
秦国夫人微笑道:“先前堂兄和我都当是因为生气而故意称病,免得和堂兄面对时的尴尬。因为堂兄私下里了一些话很不中听,你也知道堂兄的脾气,难得扬眉吐气,定会在他们面前言语炫耀,让他们下不来台。”
王源想起杨国忠那副德性,知道秦国夫人所言不假。被人暗地里搞动作,每天压力重重之下,豁然压力解除扬眉吐气之时,杨国忠一定会毫无顾忌的嘚瑟挖苦那些被他视为暗地里搞动作的人。谁也不愿意看着他那副嘴脸,李林甫更不愿意见到那副嘴脸,所以有可能故意装病避而不见。
“但很快,我们便发现李林甫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陛下派了太医去给李林甫看病,我们从太医院得到的确切消息是,李林甫风寒交迫夜来咯血病体沉重。太医李方,便是因为气闷郁结所致,可以是因为生气而引发了这场重病。”
王源微笑道:“我知道他人病重我不该些不当之语,那有失君子之风。但我还是高兴的想笑。”
秦国夫人曼妙的翻了个白眼,嗔道:“你还笑?李林甫都气病了,你该知道他该有多生气了。你该知道李林甫的为人,人都他口蜜腹剑心狠手辣,在他执掌朝政这么多年中,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得罪他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他动不了堂兄,但这一腔怒火往谁身上发泄?你还笑得出来。”
王源愕然道:“难道……难道李林甫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了?”
秦国夫人叹息道:“除了你,还能有谁?是你扭转了战局,导致了如今的局面,这笔账不算在你头上,算在谁头上?你已经成了他最痛恨的人之一了。”
第四八六章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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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眉头紧锁,他听出了秦国夫人的话中有话,沉声问道:“夫人此来便是跟此事有关么?你带来的这些禁军护卫,守卫在我家宅附近,莫非是因为有人于我不利?”
秦国夫人微微颔首道:“算你还不笨。我之所以动身来此,那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个消息。李林甫虽然病体沉重,但三月二十六日夜间依旧拖着病体进宫觐见了陛下,说了一些话。”
王源低声道:“说了什么话?”
秦国夫人道:“捷报传到京城之后,陛下答应了堂兄的请求让堂兄亲自来剑南道宣旨嘉奖,李林甫觐见陛下便是要求另派钦差前来宣旨。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说他病体沉重难以处理政务,故而左相国断不可离京,否则朝事无人决断云云。陛下思量再三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王源皱眉道:“老贼这个理由确实很充分,右相抱病,左相离京,政务确实无人打理。然则李林甫一定是想另派钦差前来,不过只是宣旨之事,又能有何意图?”
秦国夫人道:“本来这理由也很冠冕,但你可知道李林甫举荐了谁来当这个宣旨钦差么?”
“谁?”
“刑部尚书,兼御史中丞王鉷。”秦国夫人低声道。
“王鉷?此人该不会对我不利,在杨慎矜一案中,他可是和我们一伙的,他有把柄在我手中。”王源皱眉道。
秦国夫人冷声道:“你在剑南日久,朝中的变动你恐并不清楚。王鉷最近又和李林甫打的火热,而且堂兄查出,散布剑南之败的消息也有王鉷的份儿。据我们推测,王鉷很有可能得到了李林甫的谅解,杨慎矜之案他是被你所迫,此事当时我杨家并未公开出头,所以,他的把柄与其说攥在杨家的手中,莫如说攥在你一个人的手中。如果一个人被人抓住了把柄,要想摆脱这个羁绊,那么只需要做一件事。“
王源低声道:“杀人……灭口!”
秦国夫人微微点头道:“正是。”
王源皱眉道:“这些都是揣测得知,你们可有确切的证据?王鉷一向醉心于权势,谁有奶便是娘,即便和李林甫重归于好,也未必会铤而走险对我下手。况且我在剑南,他即便作为钦差前来,在成都他能如何?这一点他不会想不明白。”
秦国夫人冷笑道:“单是他前来宣旨,我们自然不会想的那么多?随同他前来的还有一人,作为他的副手陪同前来,这个人一旦出动,绝非是好事。”
王源道:“那是谁?”
秦国夫人道:“侍御史兼御史台主薄罗希奭。”
王源悚然大惊,罗希奭和吉温两人是李林甫手下的两大爪牙,人称‘罗钳吉网’。这两人手下不知做了多少脏活。吉温善刑狱之事,总是能找到把柄污人以罪,然后将其剪除。但此人去年在李邕一案中在北海郡被王源格杀,等于砍掉了李林甫的一颗利爪。而罗希奭此人却比吉温更为凶狠残忍。
罗希奭所做的事情比之吉温更为直接,他不像吉温那般阴狠,但却比吉温更让人恐惧。吉温若是一头凶残狡诈的恶狼的话,那么罗希奭便是一头可以将你的骨头都嚼碎成渣的狮子。在韦坚皇甫惟明一案中,罗希奭便是奉了李林甫之命前往缙云和播州将两人绝杀于任上。并一并剪除了此案中被贬斥的七八名官员。
一名官员被贬被下狱其实都不是最可怕的,因为毕竟还有东山再起沉冤昭雪的时候。罗希奭所做的便是彻底扼杀这些可能,直接将对手的性命带走,死人是永远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这便是他比之吉温更让人可怕的地方。
而王源也明白,罗希奭是轻易不会出动的,除非他要杀人才会出动,这次他随王鉷前来,显然不是来给自己颁旨嘉奖的,而更有可能是带着使命而来。况且他是跟王鉷一起搭档前来,这样一来,即便王鉷要对付自己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但和罗希奭挂上钩,这件事便被无限的放大了。
接下来秦国夫人的话更是将此事板上钉钉:“李林甫当晚的话语无意间被前来见驾的贵妃娘娘听到了,小妹虽不懂李林甫的用意,但听到他们谈话中涉及堂兄和你的名字,觉得甚是蹊跷。于是第二日上午召我进宫,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于我。我出宫后和堂兄一商议,顿觉事态严重。堂兄发动暗椿进行暗查,然后我们得到了一个更加证实王鉷和罗希奭此行不轨的消息。李林甫的相国府中有十虎护卫,当初在北海郡你曾经杀了聂江川和田斌两虎,这一次剩下的八虎尽数被李林甫派出,扮作南衙禁卫混在王鉷和罗希奭的随行兵马之中。若不是意图不轨,李林甫身边的八虎又怎会被派着保护王鉷和罗希奭?他们不保护李林甫倒要保护他人?岂非笑话。”
王源微微点头道:“这便不用怀疑了,八虎出动,加之王鉷和罗希奭加以掩护,这一次必是来者不善了。刚才我有个问题没想通,他们来剑南道于我不利看似很荒唐,但正是因为在成都,他们才能为所欲为。而且,八虎出动前来,那便是要趁我不备,将我暗中刺杀。因为明着来显然是无法成功的。这么看来,老贼是真的对我恨之入骨了,王鉷这狗东西也是被攥了把柄不舒坦,这次也参与其中打掩护,要将我置之于死地,让杨慎矜的案子成为永远没有人证无法翻案的铁案了。”
秦国夫人吁了口气,伸手搭在王源的手背上柔声道:“二郎不要担心,王鉷和罗希奭还在路上。我和堂兄断定他们将于你不利之后,堂兄便故意去同陛下理论,争辩人选之事拖延时间。我则立刻带着手下的护卫提前悄悄出京赶来。我怕风声走露,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谎称是出京春游。一路上不敢停留紧赶慢赶在今日凌晨抵达了成都。”
王源感激道:“入川之道如此艰险,你这一路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秦国夫人摇头道:“吃苦倒是没什么,我只怕落在了他们的后面,你不知消息猝不及防。庆幸的是,我抵达了成都,王鉷和罗希奭他们并没有到达,于是我径自找到你的府邸,将你的府邸周围尽数保护起来,禁止你的家眷随便出入。甚至连上午你派人送回家中告知你即将到达成都的信件都禁卫在外围扣留,便是不希望你的妻妾家人出府迎接你。因为我不能保证是否已经有王鉷和罗希奭的人先前抵达了成都。若你的家眷有了意外,那也是我绝对不愿看到的。”
王源反握秦国夫人的手感激道:“原来如此,难怪十二娘她们竟然不知我回来的时间,也没去迎接我。十二娘没有为难你吧,你忽然禁止他们出入,我想十二娘一定不会同意。”
秦国夫人微微一笑道:“你那位夫人倒也有趣,被我雀占鸠巢时喊打喊杀,差点和我手下护卫动手。我不得不威胁她,若是敢动手,便杀了这宅中所有人,她才没敢动手。”
王源咂嘴无语,动辄以杀人全家为要挟,身边这些女子可说没一个是善茬。大唐王朝女权抬头,女子们比男人的地位不低,一个女皇帝改变了很多人的看法,导致这些女子一个个咋咋呼呼的比男人还拽。
到此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一清二楚,王源也是很无言。凯旋而归的高兴劲头还没好好的享受,便要面对这样的局面,心里也很是恼怒。
既知危险将至,那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以聂江川为参照物,当日为了捕杀聂江川甚是花了些手脚,而聂江川不过是十虎中排名第三的人物,其余八虎齐出,这绝对不是可以掉心轻心的事情。
倒是有个办法,那便是立刻关闭城门,不放王鉷和罗希奭他们进城来,但这办法显然不成。没理由拒绝朝廷钦差的到达,这么做既是罪名,也显得太怂了些。但问题是,一旦王鉷和罗希奭和八虎进了城,敌暗我明,形势有可能一下子便变得很糟糕。无论如何,要立刻想出对策才是。
第四八七章 高手
午后时分,花树繁茂的王宅后花园的亭阁之中,王源和秦国夫人公孙兰以及李欣儿等人落座饮茶。△¢頂點小說,四月的骄阳和暖如煦,照在亭阁之外的花树之间。草地上,大小妹和紫云儿等追逐着花间蝴蝶,笑语欢声洒满空中。
这本是个慵懒惬意的春日的午后,很适合聊些闲言碎语,喝些清茶淡水享受春光,但亭阁之中所谈的话题却和这良辰美景的气氛完全不符。
王源快速的将秦国夫人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本来闲谈浅笑的众人脸上顿时变色,亭阁之中的气氛立刻变得凝固而清冷。
王源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一旁雍容端坐的秦国夫人,李欣儿脱口问道:“此事当真?”
秦国夫人轻启朱唇微微点头道:“当然是真,这便是我来此的目的,也是我为何要将贵府周围封锁,不让你们离开此处,甚至拦截了王源归来的消息的原因。我担心八虎已经提前来到了成都,担心他们于你们不利。”
众女神色惊愕,李欣儿咬牙道:“老贼,害的我家破人亡,现在终究连二郎也不肯放过。咱们跟他们拼了。二郎,如今你是剑南道副节度,何不下令全城搜捕八虎踪迹,将他们找出来尽数杀了便是。”
王源失笑道:“那可不成?这件事显然不是一件台面上能解决的事情。且不说罗希奭带着八虎前来是否真的是为了我而来,即便真的如此,他们既不是公开对付我,我便无法公开对付他们。难道你要我调动兵马同保护钦差的南衙禁军开战不成?要知道,这八虎现在可是禁军护卫的身份。我若公开动手,那便是授人以柄,王鉷和罗希奭立刻便会弹劾我,到时候不用他们动手,朝廷便直接要了我的命了。”
李欣儿皱眉道:“那怎么办?明知危险将至,却无法对付他们么?”
一旁沉思不语的公孙兰开口道:“十二娘莫要惊慌,王源说的对,这件事将是一场暗战,双方都会暗中进行。王鉷和罗希奭也不会公然动手,因为这里毕竟不是京城,他们没有公开动手的本钱。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罗希奭携八虎前来一定是针对王源而来,这一点根本不用怀疑。而且,八虎一起出动,此番是势在必得了。”
王源道:“对了,我正要请教你们,你们曾说过李林甫身边的十虎个个武功高深,聂江川和田斌死在北海郡,剩下的八虎都有谁?他们武功如何?”
公孙兰皱眉道:“相国府的十虎的武功自不必说了,那聂江川和田斌的本事我们也见识过,杀聂江川一人都殊为不易,更何况是八虎齐聚。聂江川和田斌死后,剩余的八虎曾扬言要为他们报仇。这次既是奉命而来对付你,更是了解私人恩怨。剩余八虎之中,武功顶尖的有三人,武技恐不在我之下。其余的五人也非泛泛之辈,所以如果消息属实的话,这一次怕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李欣儿在相国府潜伏多年,对相国府中十虎的情况也了解的很,接着公孙兰的话道:“大虎陈泰魁天生神力,后练硬功,全身上下坚如钢甲。我偷看过他练功,十几名相府卫士用刀枪砍刺其身,他居然毫发无损。他兵刃是一只重两百斤的大铁椎。我曾亲眼看见有刺客入相府行刺,被陈泰魁以铁椎相隔数丈在空中击杀。整个人被砸成肉泥。光是这一人便极难对付了。排名第二的陈南星是陈泰魁的亲兄弟,陈南星走得是跟他兄长不同的路子,他精于剑术,喜着文士长衫,有个叫‘夺命书生’的外号。三年前的中秋之夜,号称长安第一剑士的李逍遥在玉佛寺赏月,陈南星现身挑战他,只四招便将李逍遥胸腹洞穿不治而死,可见其剑术之高。”
王源只听了这两个人的简单介绍便已经头皮发麻了,皱眉问公孙兰道:“表姐的剑术比之这陈南星谁高?”
公孙兰沉吟道:“我和陈南星交过手,那是我夜闯相国府探视十二娘的一次。我只能说,凭我的剑术,我恐难以在百招之内取胜。此人的剑术确实炉火纯青。十虎之中最难缠的便是这陈南星,相较于他,陈泰魁的硬功我倒是并不担心。陈南星而下便是排第四的宋楠了。这宋楠精于暗器轻功,身上无处不是暗器,且手法精妙,轻身功夫绝佳。不知欣儿见过他的独门暗器没有,我虽没和他交过手,但我听说他的独门暗器是一种可以回旋往击的金刚飞镰。取人首级出其不意,暗器飞旋的线路无从琢磨防不胜防。”
李欣儿点头道:“我见过,不是一柄,是三柄。说是暗器,还不如说是他的独门兵刃。他可以控制三柄飞镰回旋往复,从不同方向同时发动攻击。而且还有一点,此人以阴狠著称。他的兵刃和暗器上永远都抹着乌头毒。那种毒中者不死,但身子会麻痹无法战斗,最终束手就擒。这宋楠喜欢活捉敌手然后慢慢折磨致死。而且此人……此人……贪花好色,据说是个采花贼,坏了很多良家女子的贞洁。被他擒获的女子,很少有不被他玷污的。”
王源眉头紧锁,越是听下去,心中便越是担心。这些家伙不但武功高而且还都是些阴损无耻的家伙,王源宁愿带兵去对抗强大的敌军,在沙场上面对地狱般的敌手,也绝不愿跟这些江湖中的高人对敌。因为在他们面前,似乎永远没有胜算,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被他们得手。
李欣儿没注意到王源的脸色,兀自介绍她所知道的相府十虎的情况:“剩余的五人武功倒是不太高,可以说他们随便一人我都能与他们打成平手。但有一点可恶的是,他们都携带一种可投掷炸裂的暗器,投掷时炸裂生火毒烟弥漫。”
王源脱口而出道:“毒磷弹。”
李欣儿连连点头道:“对,就是毒磷弹,你怎知道?”
公孙兰轻声道:“围捕聂江川的时候,聂江川便用了毒磷弹意图脱身,那种毒磷弹确实很厉害,伤人也可,而且关键时候可以借此脱身。”
李欣儿道:“原来你们都见识到了,那也不用我多言了。”
秦国夫人听公孙兰何李欣儿讲述的时候表情一直很惊讶,很久以前她便知道王源身边有两名武功高强的女子,李欣儿倒也罢了,王源曾对秦国夫人编造了李欣儿的身世,掩饰了李欣儿的身份,秦国夫人只知道李欣儿是个身份普通的有些武功的女子。事实上李欣儿的言行也确实非大家闺秀之风,这也和王源市井出身的身份相配,也可解释王源为何会娶她为妻。
但对于公孙兰,秦国夫人朦胧之中总觉的有些异样。惊讶于她的美貌的同时,秦国夫人还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以秦国夫人的身份,多年以前公孙兰还是剑器舞大家公孙大娘的时候,她是肯定见识过她的舞姿的。只是身份高贵的秦国夫人即便对公孙大娘的舞姿或许欣赏赞叹,但却也未必有心记住这个舞姬的相貌。惊艳之时有些印象,现在时隔日久,虽有些模糊的轮廓,但却很难回忆起来了。
但秦国夫人是个精细人,虽觉得这女子身份可疑,但却并不多嘴询问。
“事情确实有些棘手。看来我们必须要做出些应对,这件事决不能掉以轻心,若是知道情势严重反倒被他们得手,那我可就太蠢了。”王源皱眉沉声道。
青云儿怯怯的开口道:“莫如多调些兵马守卫家宅,白天二郎出门时身边也多带些兵马护卫。八虎虽然武功高强,但总没本事突破数百护卫的防卫。这么做也不算是明面上的交手,只是防备罢了。”
王源苦笑道:“那岂非说你们天天都要躲在宅子里不能出门了?我也成了缩头乌龟了,走到那里都是草木皆兵,这种日子谁能过?而且这办法只治标不治本,八虎一直在,难道我们下半辈子一直如此?”
青云儿红了脸低头不语,兰心蕙轻轻拍着她的手低声道:“莫在意,大家都在想办法,办法好坏是其次,夫君不是责怪你。”
但听公孙兰轻声道:“依着二郎的意思,你想要怎么做?”
众人目光投向王源,王源负手站在亭阁之口,仰望天上的蓝天白云静静沉思,片刻后回转身来道:“恩怨总要了结,躲也不是办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我可不能当一辈子缩头乌龟,被几个所谓的江湖高人便吓破了胆。既然事到临头,我便将事情闹得更大些。他们在暗处,我也可在暗处,暗对暗,看谁更阴暗。”
第四八八章 风云
众人见王源从愁眉不展的情绪之中解脱出来,瞬间恢复平日英气勃发之态心中均松了口气。虽然座上女子都非寻常女子,但不得不说,遇到这样的大事她们心中的担当之人还是王源。王源若束手无策,首先受影响的便是她们。
在有人可以依赖的情形下,大多数人的智商都会下降,女子尤其如此。
“二郎莫非已经有了对付他们的计策?”公孙兰问道。
王源道:“计策说不上,但我却想通了。既然有人不能容我,我倒也不必畏畏缩缩。他们要来取我的命,我却不想这么早见阎王,唯一的办法便是,让他们去见阎王。”
秦国夫人惊道:“你的意思是,反过来要对付王鉷和罗希奭么?你要杀了他们?”
王源冷笑道:“那要看他们作不作死,若他们真的是要来取我性命,我若容他们活着离开,岂非太便宜了他们。而且杀了他们也不是坏事,这会让左相在朝中少些绊脚石。想象一下,没有了罗希奭和王鉷,李林甫在朝中还有谁可利用?还有得力的臂膀支撑么?”
秦国夫人蹙眉道:“你说的情形令人向往,但是却绝不可行。你若杀了王鉷和罗希奭,那可是大罪,朝廷绝对不会放过你。到时候左相也救不了你。”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只要谋划得当,杀之有理,朝廷便不会怪罪。左相在朝中也不会坐视。这件事风险不小,但未必不能做,风险大,回报也大。除了此二人,左相在朝中便如鱼得水,一帆风顺了。”
秦国夫人沉吟道:“即便于堂兄有利,我还是不建议你这么做。”
王源微笑道:“夫人放心,我会好好的斟酌。感谢夫人的提醒。有件事想请问问夫人,可知道王鉷和罗希奭何时抵达?”
秦国夫人道:“不在今夜便在明晨。是否需要加强护卫的人手?”
王源摆手道:“恰恰相反,请夫人帮我个忙,将你的禁军护卫尽数撤走。”
“撤走?那怎么成?”秦国夫人惊道。
王源道:“夫人,我感谢你千里迢迢而来,带着禁军护卫我家宅安宁。但其实这么做已经错了一步,若当真八虎已在城中,这般大动干戈便已经是打草惊蛇了。但我相信,八虎既然扮作南衙禁军随行,就不会提前来到成都,也就是说有可能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有所防范。如果知道我们已经洞悉他们的意图,他们便会更加的小心谨慎,而我并不希望他们小心谨慎。你的护卫守着我的家宅,岂非是告诉罗希奭和八虎他们要用更为隐秘的手段对付我。越是隐秘便越是难以防范,那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秦国夫人呆了呆,喃喃道:“说的在理,我这般大动干戈,反倒是打草惊蛇了。这件事做的有欠考虑了。”
王源笑道:“倒也并非如此。如我不愿和他们交锋,保护是必备的手段。但现在我想和他们较量,便需要引的他们主动出手,而且要装作毫无防范的样子,所以便不能闹得满城风雨了。”
“说的在理,我即刻命他们撤除关卡护卫,但愿还没打草惊蛇。”
王源微笑道:“最好是出城驻扎,我不希望被王鉷罗希奭他们看到京城来的禁军的身影。”
秦国夫人道:“万一你需要人手,岂非远水难解近渴?”
王源道:“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暗处进行,绝不会出现火拼的情形。这里是成都,不是京城。王鉷和罗希奭也都明白这一点,他们不会和我明面上火拼的,所以并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况且就算发生火拼,我带回的亲卫骑兵便有一千多人,再加上成都城中兵马尚有五千多,这都是我的人,还怕王鉷和罗希奭带来的几百南衙禁军么?”
秦国夫人不再说什么,她了解王源做事的风格,她也不想太多的干预,于是立刻下令护卫禁军立刻撤离王家宅邸周围,让他们直接从南城出城,找一处不远处的集镇驻扎。但对于王源劝自己也也随着禁军护卫离开的要求,秦国夫人坚决不答应。因为王源和柳钧的安危是她必须关注的,她要留在城中关注事情的进展,她绝不会独自离开这里。
……
暮色四合,天色渐黑。初更时分,正当剑南节度副使王源爬在久别重逢的夫人李欣儿雪白的身体上起伏律动的时候,成都之西三十里外,一只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正在连夜向成都行进。
天空中月如银勾,今日四月十二,月色未满,但也颇有光亮,照得露面倒也明亮。虽然官道崎岖,但对于刚刚从艰险万分的秦岭巴山的蜀道上过来的这队人马而言,眼前的官道不啻于长安城的御道一般的平坦开阔。
矮胖的王鉷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奔走在队伍中间,他的身旁是一袭黑袍身材高瘦的罗希奭。罗希奭的身后,八名高矮胖瘦的南衙禁军护卫一个个面无表情的骑在健马之上。整支队伍没有人说话,一阵风般的卷向成都方向,都希望能尽快抵达成都,结束这一段痛苦之极的入川之行。
二更时分,成都城高大的东门城楼出现在月光下的地平线上,这让所有的骑士都松了口气。马蹄也放慢下来,轻轻的踩着平整的沙土地,无声的奔向高大的城楼下。
在靠近城门里许之处,王鉷勒马站定,身旁的罗希奭也勒马停在他的身边。
“罗御史,前面便是成都了,若无意外的话,那王源已经凯旋回城,正等着我们给他们颁旨嘉奖呢。”
罗希奭拱手沉声道:“王尚书辛苦了,本来明日抵达也自无妨,我们大可在梓州逗留一夜。但卑职却等不及要让王源高兴一番。陛下对他倒是恩宠的很,勉强打赢了一场必赢的仗而已,一下子便被授予剑南节度使,封为正三品上的怀化大将军了。这官职来的未免太容易了些。”
王鉷呵呵而笑道:“不是陛下对他恩宠,是杨国忠对他好。这一次这王源救了杨国忠一次,杨国忠当然要有所回报。杨国忠在朝廷之外只有剑南这一处是他的根基,他当然要安插自己的人手担任这个剑南节度使了。历任剑南节度使都是他的人,章丘兼琼被他举荐为户部尚书,现在鲜于仲通被提拔为京兆尹,这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个个的从剑南道荣升上去,最后都成了他在朝中的亲信臂膀。这还看不出来么?”
罗希奭冷声道:“这条线这次可要断了,王尚书,来之前相国跟你交代的事情,在进成都之前是否要卑职跟你复述一遍。”
王鉷淡淡道:“倒也不必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说了,这王源也是我的敌人,你若能在此将他绝杀,我也是乐见的。你尽管对我放心,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只管跟我说便是。”
罗希奭道:“不需要王尚书的特别协助,只希望王尚书别露了马脚,被他识破便是。”
王鉷皱眉道:“罗御史,不是我多嘴,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个王源可不好对付。此人奸猾无比,虽有名士之名,但行事却狡诈卑鄙之极,什么阴损之事都能干的出来,你可别以为他是韦坚或者是皇甫惟明。他行事可没有底线可讲。”
罗希奭微笑道:“卑职知道王尚书吃过他的亏,但却也不必如此惧怕他。充其量只是个坊丁出身的小人物罢了。没有杨国忠的提携,他或许还在永安坊当他的坊丁呢。”
王鉷被隐晦提及被王源胁迫的隐秘之事,心中甚是不快。此事只向李林甫坦白过,但现在显然罗希奭也知道了,足见李林甫对罗希奭推心置腹的信任。
王鉷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沉声道:“我相信你罗御史的本事,杀了他之后其实有很多麻烦,但愿罗御史和左相已经安排妥当了。”
罗希奭一笑道:“当然安排妥当了,这一次杀他时机最好,他一定想不到刚刚凯旋升官便会被我绝杀。而且事后的借口也很恰当,他不是刚刚把南诏国打的几乎灭国么?这件事便推在南诏国的头上,说是蛮人为了报复暗杀了他,可谓是天衣无缝。南诏国蛮人只能背这个黑锅了。呵呵呵。”
王鉷抚须微笑道:“很好,这个理由充分的很。不多说了,人困马乏,咱们立刻进城,可不要让王节度使久等。他怕是翘首期盼我们很久了。”
罗希奭躬身道:“王尚书请。”
王鉷一抖缰绳,健马奔出,直冲城门之下。罗希奭和数百南衙禁卫策马跟上,冲入高大城楼的阴影之中。
第四八九章 任性
当宣旨钦差大唐刑部尚书王鉷和侍御史罗希奭叫开了成都城东城门,率数百禁军鱼贯入城之时。△↗頂頂點說,..王家后宅王源的卧房之中,此刻正帐摆流苏,被翻红浪,上演着一场夫妻间的大战。
空气中弥漫着身体的温香热度,如诉如泣的呻吟声和喘息声清晰可闻。窗棱外的月色射入房中地面上,让房间中稍有微光。借着微弱的月光的返照,可以看到大床上两个**的年轻身体正俯仰沉合,律动不休。
猛然间,女子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之声,然后便是一片寂静,唯听到两人沉重的喘息之声。
“舒服么?”王源喘息着翻过身子,胸口剧烈起伏,眯眼问道。
李欣儿的长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脸上红潮翻涌,娇声喘息道:“二郎好厉害,奴……奴真的不行了,这一次真的够了。”
王源伸手过去,握住两只随着呼吸起伏弹跳的温软,调笑道:“这就不成了么?你不是扬言今夜要榨干我么?这才三个回合,怎就一败涂地了。来来来,休息一会儿,咱们再战三百合。”
李欣儿握住王源的手掌,阻止他手指的作恶,娇声道:“二郎若是想,去姐妹们的房里去也成。”
王源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大度了。今晚若不陪你,你的一坛子老醋岂不是要打翻么?”
李欣儿叹了口气道:“奴可不是醋坛子,我只是希望能为二郎生下王家骨血。兰妹妹已有身孕,二郎你总该为我想一想吧。”
王源明白她的什么,虽然身为大妇,但其实李欣儿并没有什么优势。自己对她也不是最好的,因为李欣儿的脾气有时候让王源确实下不来台。但站在李欣儿的立场上来,身为大妇却不能为王源生下一儿半女,这件事颇有危机之感,所以才显得那么醋意勃发。作为这年代的女子而言,这是可以理解的。
“你莫多想,我只是笑而已。今晚我哪里也不去了,我也有些乏了,咱们睡了吧。”王源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李欣儿很是感激,依偎着王源的肩膀睡下。刚睡下却又忽然起身来,拿了枕头垫在臀下,这才重新睡倒。王源知道,那是李欣儿为了能怀上孩子所以抬高下身不让种子流出身体采取的措施,不禁哑然失笑。
夫妻二人睡下没多久,便被门外的呼唤声惊醒,那是青云儿的声音。按照王源的安排,从今日起,内外宅中将分班守夜,以防被人突袭。外宅的二进三进自有亲卫和守卫当值,但家眷居住的内宅边只能自己值守,今夜便是青云儿守第一夜,带着几名婢女密切关注内宅几座宅院的动静。青云儿在门外一呼唤,王源立刻神经紧张起来,一咕噜爬起身来披衣下地开了房门。
青云儿一身劲装,腰间悬着长剑英气勃勃,见了王源福了一福道:“妾身抱歉,打搅二郎歇息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王源道。
“前宅禀报,宋建功将军派人送来消息,朝廷钦差已经进城,问你是否要去见他们。”青云儿低声道。
“他们到了便到了,我不是安排宋建功迎候他们了么?怎地又来禀报?宋建功在搞什么?”王源皱了眉头。
“是这样,宋将军,两位钦差要见你,是要宣旨,要你即刻去馆驿见他们。”
王源皱眉道:“现在?现在几时了?”
“二更三刻,很快便三更了。”青云儿道。
王源冷笑道:“两个狗东西,这是跟我杠上了,要给我个下马威。嘿嘿,我本是要给他们个脸色瞧的,他们倒是反客为主了。大半夜的宣哪门子旨?想拿宣旨压我,门也没有。你去告诉宋将军派人的人,要他回去告知宋将军,便我酒醉未醒,正在酣睡。醉酒接旨是为不敬,明日接旨也不迟,要两位钦差早些歇息。”
青云儿顿了顿道:“这样……好么?钦差要宣旨,便算是皇命,二郎这么做怕是不妥。”
王源摆手道:“没什么不妥的,大半夜传旨,摆明了是故意为之,这又不是军情急旨,于礼制不合,我鸟都不用鸟他们。便如此回复去。现在起,任何请我去见他们的人一律按照此话打发,来到我的地方,我便是主人,他们便是客,哪有客人这般那般要求颇多的道理。”
青云儿头答应,行礼后退出去回复宋建功派来送信的人。
王源回房脱衣继续高卧。李欣儿全程旁听,低声劝道:“二郎,何必如此。一开始便针锋相对,是否有些不妥。”
王源道:“你不懂。我是故意为之,这是气势之争,我不能让他们占了上风。我越是如此,他们便会越快的暴露自己,愤怒能让人失去理智,会做出蠢事来,那会对我们有利。再了,这等刁难的行为我岂能纵容?王鉷这狗东西你越是对他客气,他便越是嚣张,我可没兴趣纵容这个私生子。”
李欣儿无言以对,满怀心事躺下来,却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身边的王源倒是片刻后便鼾声大作酣睡正香,李欣儿不禁佩服王源真的能经得住事情。
不过见王源如此,李欣儿倒也想通了,一切有二郎在,自己又何必担惊受怕忧心忡忡?还不如省些心力,养精蓄锐协助二郎便是。于是放松心神,挨着王源的胳膊闭上眼睛,不久后便也沉沉入睡。
……
王鉷和罗希奭率队浩浩荡荡的进入成都城中,本以为城门内定是剑南道文武官员夹道欢迎场面热烈,但一进城门,顿时觉得不大对劲,城门口只有剑南道行军司马宋建功一人相迎,旁边跟着几名士兵。
“卑职宋建功拜见王尚书罗御史。辛苦辛苦了。”宋建功上前拱手相迎,面色沉静。
王鉷拱手还礼,眼睛在火把照亮的城门内的广场上逡巡,发现宋建功的身边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但却没见到王源的身影。
“王副节度呢?他不知我等今夜抵达么?”王鉷皱眉道。
宋建功道:“万分抱歉,王副节度知道两位钦差今夜抵达,但他本人因为星夜赶回成都,今日上午才到达,所以身子很是疲惫,故而已经休息了。特命卑职全权代表他迎接两位钦差,并安排两位钦差住宿馆驿等事宜。”
“他没来?”王鉷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王副节度好大的架子啊,他舟车劳顿,我们便是生着翅膀飞过来的不成?我们为了给他传旨,穿越千里蜀道,本可在梓州住宿一晚,但我们为了能他早日得到陛下的嘉奖,连夜赶路而来,他竟然避而不见?”罗希奭冷笑道。
宋建功忙赔笑道:“罗御史言重了,王副帅不是避而不见,而是实在劳累的很,故而睡下了。”
王鉷沉声道:“去派人叫王副节度使前来,睡下了也要叫起来,我们要连夜宣旨。”
宋建功愣了愣,罗希奭沉声道:“怎么?没听到王尚书之言么?去叫。”
宋建功无奈,只得低声吩咐身边的士兵去请王源前来,同时引着王鉷和罗希奭等一干人等前往下榻的馆驿。到了馆驿之中,更是让王鉷和罗希奭气炸了肺,这馆驿破烂陈旧,整个馆驿中散发着一股霉味。两人的住处只是馆驿后院的两座破烂院,饥肠辘辘的他们甚至连一顿接风的夜宴都没看到。这和路上二人所想的王源会殷勤安排豪华居所,鞍前马后的伺候周到的情形截然不同。
王源虽没现身,但两人已经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罗希奭当即便要发怒,但被王鉷制止。疲劳的士兵们不得不将馆驿重新打扫了一番入住,又不得不拿出干粮就着清水胡乱嚼了几口,便一个个不想再动了。而王鉷和罗希奭也不吃喝洗漱,便饿着肚子拉着宋建功坐在破烂的前厅之中等待王源的到来。
去王源宅中送信的亲兵回来禀报宋建功消息,了王源的态度,连宋建功都觉得王副帅当真霸气,竟然拒绝了两位钦差要求宣旨的请求,这也只有王副帅能够做得出来。
宋建功尽量委婉的将王源的态度转述给王鉷和罗希奭听,用词酌句已经斟酌再三,避免激怒两位钦差,但王鉷和罗希奭还是气的面色煞白。想想进城后所受的简陋的接待,再琢磨琢磨王源此刻的态度,两人均感觉到了王源的不善。
罗希奭不肯罢休,拉着王鉷在一旁道:“王尚书,上来便给我们个下马威,这口气我忍不下。王尚书去跟宋建功,要他禀报王源,他若今夜不来,我们便掉头出城,这圣旨也不宣了。”
王鉷斜眼看着罗希奭道:“罗御史,这又是何必?虽然这么做很是解气,但你莫非忘了来此的目的了。且忍一忍,由得他张狂一时。而且你不了解王源,我跟他打过交道,跟他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是堵了自己的退路,此人是绝不受胁迫的。在京城杨左相都被他弄的难堪数次,何况你我。难道他不来,你还真打算转头回京不成?稍安勿躁,正事要紧。”
罗希奭意识到自己一天冲动了,头道:“我这个暴脾气,考虑欠妥。幸而王尚书指,差下不来台。”
王鉷笑道:“无妨无妨,王源如今自以为为朝廷立下大功,想在我们面前显摆显摆本事,且容他一时便是。罗御史该去想一想如何办正事,一个死人是没法在我们面前显摆的,是不是?”
罗希奭咬牙冷笑道:“的很是,一个要死的人了,我跟他计较什么?当真是气糊涂了。”
第四九零章 戏耍
清晨,一声闷雷滚过天空,惊醒了尚在梦中的成都百姓,当人们打开门窗之时,发现昨夜还是月朗星稀的天空已经被阴云遮蔽,天空中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頂點說,..
雨势不大,但春雨浓密,润物入理,好像无处不在的渗透了整个天地之间,只片刻之后,街巷屋檐绿树楼阁便尽数湿透,飞檐廊牙之下便滴下滴滴答答的雨滴来。
住在馆驿之中的两位钦差没有被那声春雷惊醒,但很快便被另一种烦扰弄得不得不起床。那馆驿原来是漏水的,王鉷和罗希奭住的两间屋子都是漏雨的。雨水初下时倒还没什么,但不久后便滴滴答答十几处滴水,屋子也成了水帘洞。
王鉷和罗希奭怒气冲冲的起床来,召唤人来堵漏移物,两名京城中一跺脚地动山摇的人物,此时蓬头垢面睡眠不足,眼睛红肿着,眼角还带着污秽之物站在廊下跳脚。
更尴尬的是,恰在此时,王源拥美饱睡之后起了个大早带着人来拜访两位钦差了。
王鉷和罗希奭只得简单的洗漱一番,肿着眼泡子去馆驿前厅见王源。两人进了前厅,王源正负手在厅门前看雨,闻听二人到来,忙转身朝两人行礼。
“哎呀,王尚书,罗御史,当真是久违了。一去京城三月有余,能在剑南道和两位重逢,本人高兴之极。两位辛苦,辛苦了。”王源热情的像是一把火。
王鉷和罗希奭拱手还礼,王鉷倒还忍得住起,脸上还有些笑意,那罗希奭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无。
“王副节度,倒也不用客气了,你可终于现身了。”王鉷淡淡道。
王源一愣,旋即笑道:“看来王尚书还没对昨夜之事释怀啊,我一早前来便是解释此事的。昨夜我喝醉了酒,于是早早便上床歇息了。到了天亮才知道两位钦差抵达之事。我责问内子为何不叫醒我,内子言道见我酒醉熟睡不忍打搅。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这妇人不懂规矩不懂礼节,害的我对两位钦差失礼,故而一早前来谢罪。”
王鉷和罗希奭知道他的是假话,但既然王源表明了歉意,倒也不用跟他太过计较。
“原来如此,不过是件事而已,什么谢罪不谢罪的。”王鉷淡淡道。
王源笑道:“就知道两位钦差不会计较这些。得知两位钦差将至,我很是激动。不仅是我,刚才我来时,街上百姓都在议论,两位是剑南道百姓的福人呢。”
王鉷皱眉道:“什么福人?”
王源瞪眼道:“咦!二位一来,便带来了一场喜雨,要知道今年春天缺少雨水,全剑南道上下官员百姓都担心今年要受旱,没想到两位钦差带来了雨水。不是我们剑南道的福人是什么?刚才我站在这里等候二位钦差的时候,见雨心喜,不禁诗兴大发,写了一首诗呢。”
王鉷淡淡笑道:“哦?王大学士又有新作,传到长安必是引发诗坛文士疯狂传诵了。”
王源哈哈笑道:“言过了,言过了,不过是随手偶得。二位若是不嫌我烦扰,我可以念一念这首诗给两位品评品评如何?”
罗希奭很想照着王源的俊脸扇上一嘴巴,王鉷也很想告诉王源自己没兴趣听,但两人口中出的却是:“洗耳恭听。”
王源负手摇头晃脑道:“这一首叫做《春夜喜雨》,有个副题叫做‘王尚书罗御史自京入川,带来甘霖春雨,心甚喜之,感而为诗,赠王尚书于罗御史云’。这首诗是赠给你们两位的。”
大唐文人赠诗成风,王源要把这首诗赠给王鉷和罗希奭倒也是文士之风。客至、别离、升迁、远游;甚至是喝酒,聊天,一起散步逛窑子都有可能相互写诗相赠。而且还要弄个副标题表明写诗的原因,这也是流行的作法,倒不是王源刻意要拍个马屁。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王源吟道。
众人呆呆发愣,暗自品味,不得不承认王源绝非浪得虚名。这首诗真切入微浑然一体,寻常之事写的如此清新脱俗绝非易事。况且寓情于景,欢欣之情融于诗句之中,很有感染力。这种诗若非大才决不能信手拈来写的如此的精致。
王鉷和罗希奭都是读书为官,诗文又是大唐文人必备的技能,虽写不出流传的好诗,但却也不是不懂鉴赏之人。听了此诗,倒也暗自佩服王源确实是个大才。当然王源的几首诗作在长安流传甚广,这两人也都读过,其实王源能写出好诗来,他们倒也并不惊讶。
“好诗,好诗。这首诗定是要流传开来了,果然是我大唐栋梁之才。”王鉷抚手赞道,一半是敷衍,一半是真心。
王源哈哈笑道:“见笑,见笑。多亏二位带来了一场喜雨,我才有如此诗兴。看得出来,两位也是喜欢春雨的,两位钦差是不是一大早便起来赏雨了?瞧瞧,这身上都淋湿了。”
王鉷和罗希奭身上的官服确实皱巴巴湿哒哒,但那不是因为赏雨,而是被漏雨淋湿了。
王源这一问,罗希奭忍不住喝道:“王副节度,你还好意思,瞧你给我们安排的住处。半夜里下了雨,害的我们衣衫被褥尽数被漏雨淋湿了,你便是这么接待钦差的么?”
王源愕然道:“漏雨?这馆驿的屋子漏雨么?”
“岂止是漏雨,这馆驿是人住的地方么?简直岂有此理。连桌上都生了霉斑,满屋子霉哄哄的,你又不是看不见。”罗希奭怒道。
王源忍住心中的笑意,转头喝问宋建功道:“宋司马,你怎么回事?叫你安排钦差住处,怎地安排了这等破地方?两位钦差身娇体贵,你办的什么事儿?赶紧换一处馆驿。简直胡闹。”
宋建功吧嗒嘴道:“副帅息怒,咱们成都城就这一处馆驿,按照朝廷规制,接待官员必须在馆驿落住,卑职只是按照规制办事。再卑职也不知道馆驿漏雨发霉啊。想必是咱们成都很少有上官前来,咱们的公使钱也有限,没有余钱用来修缮馆驿,所以才这么破烂。”
王源微微头,转头笑道:“原来是这样,宋司马也是按照规制办事,两位钦差倒也不要怪他。毕竟剑南道是西南边陲之地,地方简陋偏僻,也没什么同僚愿意来此公干,所以馆驿长期不接待官员,年久失修了。谁叫咱们是地方呢?这样吧,此地看来不合住,莫如这样,鲜于节度使已经去了京城了,节度使衙门后衙可以居住,两位钦差可带着手下人住进去。”
王鉷头道:“如此甚好。”
王源刚要话,宋建功在旁提醒道:“副帅,鲜于大帅的家眷可还没搬走。”
王源皱眉道:“鲜于节度使的家眷还没搬?那可麻烦了。要不你带人去将他们挪出来让两位钦差住进去。”
宋建功道:“这样不好吧,人一走茶就凉,鲜于大帅一定很不高兴。”
王源皱眉道:“怎么扯的这么远?鲜于大帅不满的话,王尚书回京的时候让他自己去找王尚书理。两位钦差没地方住,这是个大问题,还管的了这么多?”
宋建功踌躇不语。王鉷听出名堂来,王源是要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扯,王鉷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惹来和已经升任京兆尹的鲜于仲通的不快,摆手道:“既如此,便算了吧。另寻住处便是。”
王源皱眉道:“本来衙门后衙最合住,馆驿虽破也够大,能容纳下两位钦差带来的两百多禁军兄弟。这两处都不成,再寻的话,便只能两位分开住了。否则没那么大的宅子。要不两位住到我宅子里去?我宅子里倒是空了几间院子。”
王鉷和罗希奭齐齐摆手,住到王源的家里,开玩笑么?那还如何密谋动手?岂不是尽在王源的掌握之下?
“不必麻烦了,我看还是住在这馆驿之中罢了,反正也不过一两日,便不要挪动了。”王鉷是绝不肯和罗希奭分开居住的,若是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一旦有事如何照应?自己心怀鬼胎,便也怀疑王源这么做别有用心了。
“可这漏雨发霉,岂不糟糕?这可不是春夜喜雨了,这不成了屋漏又遇连阴雨了,若是两位钦差身上也发霉了,那岂非是我的过错了。”王源笑吟吟的道。
王鉷沉声道:“倒也没那么严重,命人休憩补漏便是。”
王源笑道:“那好,我找工匠来修一修漏雨之处,只是苦了两位钦差了。哎,地方招待不周啊,实在是抱歉的很。”
第四九一章 节度
三人各怀鬼胎又闲聊数句之后,王源告辞去节度使衙门等待宣旨,此次圣旨嘉奖所涉有功人员甚多,王源需召集他们集体接旨,倒也有一番忙活。⊥頂點說,..
王源带人离开之后,罗希奭忍不住大骂出声:“这狗东西,摆明是故意为之。我却不信,偌大一个成都城,五六十万人口的西南重镇,却连一个可以让我们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厮实在可恶。”
王鉷面色阴沉道:“当然不是没有,只是他故意戏耍我们罢了。罗御史,倒也不用跟他计较。还是那句话,一个快死的人,跟他没什么好计较的。让人准备些吃食,我等用了早饭便去宣旨。”
罗希奭冷声道:“好,且由他蹦跶一日。”
王鉷转身回后宅而去,罗希奭轻轻招手,厅后廊下,八名禁军装束的士兵迅速进厅而来。
“尔等都看清楚了没?刚才那人便是王源,便是此次的目标人物。看清楚了,可别认错人了。”罗希奭沉声道。
这八人便是跟随罗希奭左右的相国府八虎,为首那身材魁伟高大的便是大虎陈泰魁。陈泰魁虽然练得是硬功夫,但却并非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否则他也不可能成为十虎之首了。
“罗御史放心,我等兄弟看人只需一眼,这厮已经印在我们的骨头里了。今天一天,我等会将他的住处和活动轨迹摸得一清二楚,待时机一到,罗御史一声令下,我等兄弟便去割了他的脑袋。”陈泰魁沉声道。
罗希奭头道:“好,一切心在意,暗中查清楚,不要打草惊蛇。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危险来临,谁要是在行动之前惊扰了他,我便要谁的脑袋。”
陈泰魁拱手道:“罗御史放心,我等兄弟奉相国之命而来,一定会完成差事。而且这厮和我们也有私仇,我等杀他也是为了聂兄弟和田兄弟报仇,我们会心在意的。”
罗希奭头道:“你们明白就好,那么便各自办事去吧。”
八虎齐齐躬身行礼,罗希奭负手阔步而去。
……
剑南道节度使衙门大堂之上人头济济,剑南道大官员数十人尽皆到场,此次随同王源大军出征南诏的有功将领十几人都全副武装站在堂下,一个个喜气洋洋面带笑容,因为他们知道,今日也是他们受到嘉奖的好日子。周围的一些剑南道的官员们都羡慕的看着他们,此次嘉奖多为武官,而一些文官们便只能在旁酸溜溜的观礼了。
时近巳时,衙门广场上蹄声踏踏,两百多南衙禁卫骑兵从大街上飞驰而来,王鉷和罗希奭被簇拥在正当中。衙门大堂内喧闹的话声立刻停息下来,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着雄赳赳而来的两位钦差和一干盔甲鲜亮器宇不凡的南衙禁军。
王鉷和罗希奭下了马来,王鉷从侍从手中接过装着圣旨的锦盒,右手高高举过头,一旁的罗希奭手中托着红色托盘,内置一枚红绸包裹方正之物。两人阔步走向衙门口,身后上百名贴身禁卫鱼贯而随,一路设岗立哨,将衙门口左近戒备起来。剩余百余名禁卫分散四周,将节度衙门广场的几处入口尽皆设卡警戒。
“钦差大臣刑部王尚书、钦差大臣御史台罗御史,奉我大唐陛下之差,前来传旨!”一名亲随官员朗声喝道。
节度使衙门大堂内,王源率众官员齐齐拱手相迎,分列两旁让开一条通道,王鉷和罗希奭昂首阔步而入,身后数十名禁卫也鱼贯而入,跟随两人走到正堂匾额之下,分列周围手按兵刃肃容警戒,排场十足。
“圣旨!剑南节度副使王源以下诸文武官员接旨。”王鉷高举锦盒朗声叫道。
王源率数十名官员齐齐跪倒在地,高呼陛下万岁之声,听候宣旨。
王鉷打开锦盒,捧出圣旨来徐徐展开,朗声宣道:“巍巍大唐,威名远扬,功臣昭昭,分封四方。今朕喜闻剑南道节度副使,归德大将军王源,率大唐剑南雄兵,兵发千里之地,马踏蛮夷之族,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南诏蛮夷。荡平叛贼,明德有功,献俘太庙,彰显臣节。自朕之下,闻之无不鼓舞欣喜。朕嘉其功,旨进剑南节度使之职,并授剑南道安置采访使之职,赐双旌双节,统管剑南道军政大略。授怀化大将军衔,加开国候爵位,上户军之勋。赏钱十万,帛百匹。加封食邑五百户。此旨!”
一大串的封赏和名号,从官职到勋爵到钱物食邑的赏赐无一不包,这便是成为地方节度使的荣耀和尊严。大唐天下,十大节度使的职位,剑南道虽然是其中兵马较少,所辖之地较的一个,但其荣耀却和其他诸节度无异。
“谢陛下隆恩。”王源的心中也压抑不住的激动,奋斗至今,终于能在大唐有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地位,终于能名正言顺独揽剑南道军政司法大权,拥有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盘,想一想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授旌节仪仗。节度使大印。”王鉷肃容喝道。
罗希奭上前来将手中的托盘送上,王鉷捧过盘中红绸包裹的四方之物,上前交到王源手上。那是沉甸甸的剑南节度使的大印,那是权力的象征。
一根铜叶片制作的精美的节仗交到王源手上,这玩意叫做旌节,是皇帝授予地方节度的信物。接着授予两面门旗,一面龙虎大旗,两根龙首麾枪,两根豹尾长枪,此为仪仗之物。成为节度使之后,旌以专赏,节以专杀。行则建节,树六纛。所到之处,威仪凛然,杀气腾腾。正所谓:旌节罗广庭,戈铤凛秋霜,这便是专属于大唐节度使的荣耀和威严。
王源一件件亲手接过这些象征着节度使身份的赏赐之物,心中百感交集。每接过一件,口中便高呼谢恩一次。以前王源总是嫌大唐礼节繁琐,但这一次王源却希望更为繁琐一些,希望这荣耀一刻跟长一些,好让自己能深深的记住今天。
众官员鸦雀无声的看着王源接旨接印领下仪仗旌旗等物,心中也自感慨。此君还没到二十岁,这应该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一名节度使了,当真难以想象这么年轻便已经成了位高权重的节度使。
当初此君抵达剑南,自上而下无一不认为这是个玩笑,指望一个舞文弄墨的文士来扭转战局简直是笑话。然而事实教他们不得不对王源刮目相看,此人迅速扭转败局,一路上未尝一败,数月时间内便挥军直捣南诏都城,将南诏国打的跪地求饶。用事实证明了他的能力。现在谁也不会怀疑此人有节度一方,保护大唐西南安宁的能力了。
圣旨尚未宣读完毕,王源以下有功的人员的封赏还在继续,王源报上去的有功将领的名单一大溜,大多数都得到了回应和满足。
“……进原剑南军行军司马宋建功剑南兵马使之职,赏钱一万,加正四品上忠武将军,加开国伯,上轻军校尉勋。进原剑南道嶲州都督李宓为南川总督之职,兼剑南节度行军司马之职,加开国伯,加四品下怀化中郎将衔……进定远将军柳钧为剑南军行军判官,加从四品下归德中郎将衔,授轻车都尉勋,加开国子爵。进游骑将军刘德海为怀化郎将,授剑南节度行军参谋之职,加剑南军宁远将军魏光中明威将军职,授剑南行军参谋之职。加……加……加……”
一大串的嘉奖名单念下来,凡参与此次征讨南诏之将领均有封赏,后勤文职之中亦有数人得到嘉奖升职。众人喜气洋洋,心满意足,一个个嘴巴咧的开了花。
终于,圣旨宣读完毕,王鉷也读的口干舌燥,出于礼貌,微笑对王源等众人拱手道:“恭喜诸位,皇恩浩荡,天恩隆重啊。”
王源拱手还礼道:“是啊,陛下隆恩,无以为报,鞠躬尽瘁而已。两位钦差辛苦了,落座,上茶!今日在城中张仪楼备下宴席,咱们稍坐片刻便去入席,请两位钦差赏光。两位辛苦了。”
众人落座,茶水沏上,气氛显得融洽了许多。
“王副节度,哦不对,该叫您王节度使了。如此年轻,便有如此成就,当真教人羡慕的紧。王节度使,再次恭喜恭喜。”王鉷泯茶后微笑道。
王源微笑道谢,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的不仅是羡慕,还有嫉妒和恨。
“是这样,此次我和罗御史前来,除了宣旨之外还有一个使命,此时旨意已宣,我想该告知王节度使我们后面的安排了。”
“哦?二位钦差另有使命么?但不知是何使命。”王源微笑道。
第四九二章 饵料
王鉷道:“此次宣旨,本来是杨左相的差事,但因为李相国抱恙,政事堂不能无人坐镇,故而改派了某家前来。頂點說,..此次我和罗御史两人联袂前来宣旨,王节度使一定觉得有些奇怪吧。”
王源笑道:“确实有些诧异,一般宣旨钦差一人足矣,王尚书和罗御史两人一起来,我确实有些不解。”
王鉷呵呵一笑道:“不用疑惑,这是朝廷对剑南的重视,对王节度使的嘉许。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我和罗御史受陛下之托,要在宣旨之后顺道考察西南边事。因为上述缘故,才安排了我二人前来。”
王源头微笑道:“原来如此。但不知重考察哪方面的事务。”
王鉷道:“王节度使正月里在嶲州大破嶲州围城之敌,其中有三万据是吐蕃国兵马。听王节度使将吐蕃国的三万兵马杀的片甲不留,差将吐蕃国大丞相给宰了,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王源头道:“确有其事,此事我早已禀报了杨左相。吐蕃人意图同南诏勾结,共犯我大唐边镇,故而我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这就是了。陛下便是要我等来瞧一瞧和吐蕃国之间的边界防御是否坚固牢靠。陛下,吐蕃人睚眦必报,这件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吐蕃国赞普派人下了国术,来了个恶人先告状,王节度使不分青红皂白便攻击了他们边境的军队,要陛下给他个法。陛下当然严词痛斥了他们。但陛下担心吐蕃人不肯善罢,此次命我等前来一来是告诉你加强防备吐蕃国,二来也要去嶲州雅州以西的边镇瞧一瞧。若是觉得有不妥之处,或者增兵戍守,或者拨款建堡,总之要保证西边的安宁。这便是我二人的第二个使命。”
王源头笑道:“那可太好了,这件事殊为重要,我若不是还没得空暇,也会自查此事。但现在既然两位钦差要考察,我当然求之不得。我会派人协同两位钦差的,地方上的太守我也会通知他们,只可惜我自己无法相陪。二位也知道,我新任节度使,很多事情需要我去熟悉处理。鲜于大帅升任京兆尹之后也回不来剑南交接,很多事情我还要摸索整理,总不能在交接之时弄乱了事情。”
罗希奭冷声道:“王节度使想多了,我们不是要你陪同,只是通报你一声,让你知道我们的行踪罢了。王节度使定有很多大事要忙,这差事本就是我和王尚书的事情,倒也不麻烦你了。”
王源微笑道:“多谢两位钦差理解我的苦衷。”
王鉷呵呵笑道:“王节度使莫要客气,我们在你的地盘行动,当然是要通报你一声。我们打算明日便出成都先王西南雅州,再往嶲州去一趟,然后我们便直接从曲州往东直接回京城去了。所以,其实是要王节度使一声,明日我们便是正式的告辞了。”
王源皱眉道:“这么快么?哎,可惜时间太短,甚至都来不及同两位多聚几日,我这个地主之谊都没尽到,这可怎么好?”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公务要紧,差事要紧。我们也想和王节度使盘桓几日,但也是无奈。好在王节度今后回京时我们重聚的机会很多,倒也不用介怀。我还有很多话要和王节度使聊呢。”王鉷笑道。
王源哈哈笑道:“的是,咱们有的是机会,也不在乎这一时。明日我亲自送你们出城,让宋建功带两千兵马代替我随行保护,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甚好,有宋将军陪同便足够了,多谢了。”王鉷头答应。
几人喝了些茶水后起身,浩浩荡荡前往城西张仪楼赴宴。张仪楼是成都四大名楼之一,高逾百尺。众人边饮酒边欣赏岷江横亘之景,把酒临风,倒也其乐融融气氛热烈。一顿酒席从午前喝到午后未时末,这才兴尽而归。
王源将王鉷和罗希奭两人送回住处,自己带着亲卫径自归家。圣旨下达的内容早已报之家中,虽然早知道王源会升任节度使之职,但消息传来,众人还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后宅之中,秦国夫人李欣儿公孙兰兰心蕙等齐聚花厅之中,一起道贺王源荣升之喜,众人都很高兴,但因为毕竟心有隐忧,这高兴之中也夹杂着淡淡的阴影。
秦国夫人开口询问了今日和王鉷罗希奭接洽的情形,王源将今日之事简单的了一遍后,秦国夫人皱起了眉头来。
“王鉷吐蕃国派使节去长安下国书么?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当真奇怪的紧。外邦使节抵达长安这样的大事,我居然不知道,这可真是头一回。而且堂兄也从未提及此事。这王鉷怕是在假话。”
王源呵呵笑道:“管他是真是假,他有就有好了,他要去考察便去好了,我可不会管他的是真是假。”
“二郎的意思是,赶紧打发他们离开,免得有麻烦是么?话他们这么急着离开成都,又不要二郎相陪,莫非放弃了对二郎的企图么?”李欣儿问道。
公孙兰皱眉道:“怎能断定他们放弃了企图?”
李欣儿道:“他们都要走了,还怎么对二郎不利?”
公孙兰无语道:“你现在越发的不爱动脑子了,这二者根本没有关联。他们走并不代表便不会对我们不利。他们就算回到了京城,那又如何?又不是王鉷和罗希奭带着兵马公开动手,动手的可是另有其人,而且是在暗处。”
李欣儿恍然,暗骂自己太笨,其实也是这两人的到来给了包括李欣儿在内的众女很大的心理压力。一听这两人明日便离开,便立刻松了口气一般。
“表姐对此事怎么看?”王源笑问。
公孙兰蹙眉思索了片刻道:“我反倒觉得其中大有蹊跷。这二人为何要编造谎言离开成都?故意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秦国夫人沉声道:“让王源放松警惕,就像刚才李姑娘心里所想的那样。他们带着人离开了,我们以为会万事大吉,但其实他们正是要利用这松懈的心理。”
公孙兰头道:“国夫人所言甚是,恐正是迷惑的手段。二郎你觉得呢?”
王源皱眉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动手了。”
“啊?你如何得知?”众人惊问道。
王源道:“他们找理由急匆匆离开成都,那便是动手的前兆。看来他们是想干干净净的脱身,故而才找个理由离开成都,这便给人一种不在场的假象,摘清自己的嫌疑。看来他们也知道,他们一旦人在成都,而我被人杀了,他们也逃不脱干系。起码杨左相会第一时间怀疑是他们所为。他们这么做便是要干净利落的解决我,而不留下任何的嫌疑。”
众人恍然,这便是所谓不在场的证据。二人带着人手离开成都后,成都城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跟两人无干了。虽然也许会有人怀疑,但在证据上是站不住脚的,也无法调查他们,也仅仅只是怀疑了,并不能对他们作甚么?而当剑南节度使被杀时,王鉷和罗希奭人在城中,那便不得不接受调查自证清白,会被杨国忠咬住不放。所以这两人才会做出离开成都的举动。
“二郎所言有理。但有件事却解释不通。他们大可不必编造理由离开成都。他们只需直接回京便是,干什么要编造什么鬼理由?”公孙兰皱眉道。
王源道:“我的理解是,他们的使命确实是陛下交代的,至于吐蕃国是否有使节去长安这件事,我认为王鉷不至于谎,也许是这一次夫人并不知道罢了。我知道夫人消息灵通,但也不至于全部知晓。杨左相即便知道此事,也未必认为有必要跟夫人一声,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必须要通报的事情。夫人认为呢?“
秦国夫人头道:“倒也是,以前的他国使节到来,一般我都是参与陛下所赐的宴席才知晓的。既然这次吐蕃国是下国书兴师问罪,也许陛下不高兴,根本就不会赐宴招待,反而会斥回吐蕃国的使者,那么我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了。至于堂兄知道不,那也是可能的,毕竟他也不必事无巨细的跟我所有的事情。”
王源笑道:“那就是了,其实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信号。他们一旦离开,怕是要立刻动手对付我了。那八虎是肯定不会出城的,只会留在城中找机会杀我。”
“你想怎么应付他们?他们一定会闯到这里来找你的。”秦国夫人道。
王源微笑道:“放心吧,他们绝不会来这里,我的家宅岂会让他们进来撒野。再了,家里这么多人,伤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不愿意,惊吓了诸位更是不允许。所以,我给他们下了些饵料,今日酒席宴中,我已经了,明晚我会去散花楼中赏月。我邀请两位留下来再住一晚,当然被他们拒绝了。但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想,明晚那八虎一定不会迷路,他们会径自前往散花楼找我,因为我就是那饵料。”
第四九三章 抉择
次日清晨,阳光洒在锦官城头。昨日阴雨之后,城中春意更浓,万里桥头,浣花溪畔,花开如锦,柳色似烟,整个城市都显得格外的有活力。
王鉷和罗希奭也起了个大早,昨夜没有下雨,倒也不用担心遭受漏雨之苦。王源承诺的派工匠来修滴漏之处的话也没有兑现,但王鉷和罗希奭其实也并不在乎了。用两人相互间互相宽慰的话来,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跟他计较什么?
两人都急于离开此城,因为他们知道,一旦离开此城,针对王源的暗杀行动便会立刻启动。八虎和十名充作禁军的相府护院将会留在成都城中。这十八人将是王源的索命厉鬼,将会代替他们完成此次来成都的第三个使命——绝杀王源。
王源率剑南道众官员于南城万里廊桥之外的官道上摆酒给两位钦差送行。期间双方都依依不舍,相互恭维的话了一箩筐,连万里桥头的柳枝都折了一大堆,差连那棵古柳树都要出声抗议之时,方才喝了最后一杯挥手作别。
宋建功奉命率两千兵马随行护送两位钦差,沿途保卫他们的安全。
在策马而行的那一刻,王鉷和罗希奭心情真的有些复杂,两人并肩而行之时有过几句简短的对话。
“罗御史,我有时候觉得,上天是公平的。”
“哦?王尚书何出此言?”
“嗯,怎么呢?有的人得到了不该他得到的东西,上天便会想办法让他付出代价。这代价或许比他得到好处更大。上天赋予人的运势也是如此。运势一道腾云驾雾,但好运不可能永远都在,一旦歹运将领,甚至会丢了性命。呵呵呵,真是奇妙。”
罗希奭抚须头道:“王尚书的这有的人,不就是王源么?他得到的东西太快太多,招致上天之嫉,所以,我们虽是奉右相之命铲除此人,又何尝不是冥冥中的天意之命?这个人的存在有些虚假,让人总觉得不该如此。一个市井之人,前一年还在泥地里打滚,后一年便成为了我大唐剑南节度使,怎么看都像是假的,…9…9…9…9,都像是梨园戏文里的那些无聊的故事。”
王鉷胖胖的脸上露出沉思之色,头道:“你的很对,他得到的太多太快,恐遭天嫉,所以上天要报应他了。他得到的一切,便在现在要被统统夺走。实话,我很有些伤感,毕竟这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能称得上是文武全才之人。可惜就要消失在这人间了。哎,那么年轻,就像流星一般一闪而没,很是可惜。”
罗希奭咂嘴安慰道:“是啊,可惜了。但我们不能阻挡天意,天要取他,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道一声永别了。”
王鉷回过头去,看着身后里许之处,万里桥头策马而立正朝自己两人挥手的王源。拱手低声道:“王源,永别了。”
……
成都城西北一间偏僻的客栈内,掌柜的心情不佳的坐在柜台后愁眉不展。因为地的偏僻,客栈的生意一直不好,这让掌柜的看着闲坐聊天的两名店二都从鼻孔里冒烟。就算是没生意,这两个伙计的工钱还是要照付的,想想都让人心里不开心。
掌柜的眼里永远看不得闲人,正欲吩咐两名伙计将店内已经擦拭一遍的桌椅再次的擦拭一遍的时候,猛然间,客栈门口射进来的明亮的阳光忽然消失。像是一朵乌云笼罩住了店门口的阳光,整个店内的光线也变得阴暗起来。然后,掌柜的和两名店二惊愕的看见,一个铁塔般的身躯站在客栈门前,几乎将店门挤得严严实实。
“这客栈招待客人么?”闷雷般的嗓音传来,嗓音中带着一丝冰冷。
“当然,不然开客栈作甚?客官里边请。”一名店二忙笑着上前迎接。
“很好。”铁塔般的汉子缓缓走了进来,被遮挡的阳光终于射了进来,店内顿时又明亮起来。与此同时,掌柜的和两名店二半张着嘴,看着从店门外涌进来的十几名客人。
这些人都是布衣打扮,背着大大的包裹,看不出是什么身份。若从衣着上看,像是普通百姓,但看神情和架势,却又不像。这些人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凌厉之气。十几人涌进客栈大堂之后,整个客栈大堂都似乎变得寒冷起来。
客栈掌柜见多识广,很快意识到这些人都是江湖人物。不过掌柜的一也不担心。他这客栈因为地偏僻,少不得接待一些奇怪的客人。掌柜的早已见怪不怪,开店做生意的,对客人可一不挑剔,只要给钱,是谁住店可没什么关系。
“客人要……”掌柜恭敬的出半句话,便被那铁塔般的汉子用蒲扇大的手掌挥到了肚子里。
‘啪’的一声响,一锭的金元宝被拍在了柜台上。
“从现在开始,这间客栈我包了。这锭金子可够包你这客栈?”
“够够,太够了。”掌柜的双目放光,那是一锭二两的金元宝,一两金子合六贯铜钱,这一锭金子便是十二贯。这已经快抵得上店一个月的总收入了。
“那就好,我等只住一到两晚便离开,只要你按照我们的要求做,这金子全部是你们的。我等是外地来成都的客商,不喜人多打搅,所以你们不要多嘴多舌来烦我们,但多嘴一句,便扣你一贯房钱。另外,这客栈已经被我包下,不许你另外接待客人,若是有客人住在客栈里,你现在便立刻请他们搬走。”
“好好好,遵照客官吩咐便是。店今日还没开张,后院十二间客房全空着呢。”掌柜的连声答应道。
“很好,带我们去入住,一日三餐不用你们伺候,只需供应些茶水便是。没有我们的召唤,你们任何人都不准踏入后院半步。我们身携重金,不希望被人知道行踪。你们也不准对外人多嘴。一切按照我们的吩咐办事,离开之后我们会再给你一倍的房钱。可听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客观放一万个心,我们绝不多嘴多舌,放心入住店,店上下人等都懂规矩。阿发,带着客人去后院入住。阿福,去店门口挂上客满的牌子,然后帮着客官们搬行李。”
两名伙计答应了,叫阿福的拿了客满的店牌出门挂上,回身关上店门。叫阿发的伙计殷勤的招呼着众人往后院走,一边将手伸向铁塔般的大汉放在脚边的一个大包裹,想帮着拿行李。然而,他用处了吃奶的劲,发现竟然难以移动那包裹分毫,憋得脸色通红。
“谁要你动手的?掌柜的,你忘了我的话了么?”铁塔般的汉子沉声喝道。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阿发,别搬啦,别搬啦。”掌柜的一边对汉子作揖,一边对着阿发叫道。
阿发也根本搬不动那包裹,忙缩手面红耳赤的站起身来。
“本来要扣一贯房钱,但念及是第一次,所以作罢。再有如此不听吩咐的行径,便绝不宽恕了。”汉子冷声话,一弯腰像提溜一根稻草一般将那沉重的包裹提了起来,朝目瞪口呆的伙计阿发喝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带我们去后院入住?”
阿发如梦初醒,心中咚咚的打鼓,躬着身子挑开后帘引着十几名面色冷峻的客人往后院去。待安排好众人的客房回到客栈大堂中来,阿发尚自忍不住头上冒汗。
住店的当然不是什么行商之人,正是相府八虎和十名相府护院。他们留在了成都城中,便是要对王源进行绝杀。
此刻,一场针对晚间刺杀的行动谋划会议正在静悄悄的展开。在店伙计阿发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大堂后门的门帘之后,大虎陈泰魁,二虎陈南星,四虎宋楠,以及其余五虎便齐聚陈泰魁的客房内,关上了门,下了窗帘,在黑暗的客房内展开谋划。
“诸位兄弟,王尚书和罗御史今晨便离开成都了,剩下来的事情便是你我兄弟自行决定了。所以,我想和诸位兄弟商议几件事情,请众兄弟一起商议而决。”陈泰魁闷雷般的嗓音在昏暗的房间内回荡,一双虎目也环视着坐在身边的众人。
“大哥便是,兄弟们一起合计一下,决定下来之后便好办事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陈南星淡淡道。
“二弟的是,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我只是想做得更为完美一些,不要拖泥带水。诸位知道,昨日我们已经摸清了王源的宅邸周围的进出的路径以及外围的守卫情形,和几位兄弟也简单的商讨了潜入之法。本来若无别的选择的话,我们便会按照先前所踩制定的计划潜入王源宅邸之中进行绝杀,但现在似乎有了个更好的选择,故而才同诸位兄弟商讨一番。”陈泰魁道。
“大哥是,在散花楼动手么?”坐在角落里的四虎宋楠,手中把玩着一柄雪亮的飞刀,虽然房中光线昏暗,飞刀发出的淡淡光晕还是照亮了他眉清目秀的脸孔。
第四九四章 抉择(续)
“昨日张仪楼上,那王源宴请王尚书和罗御史,酒酣耳热之际曾邀请两位钦差逗留一日,于今夜在成都东城散花楼夜宴赏月。 这件事提醒了罗御史。昨夜罗御史召见我,建议我们在散花楼动手,随后我和二弟夜探散花楼,发现散花楼的地形极为适合突然袭击,故而想和诸位兄弟们商讨一番。”陈泰魁沉声道。
“已经定好的计划还是不要随便更改的好。”宋楠把玩着手中的飞刀淡淡道:“更何况……王源的府邸虽然戒备森严,亲卫众多。但那又如何?凭我等之力,还怕无法得手么?”
“四弟,不是无法得手,而是尽量避免麻烦。直接潜入王源宅邸固然不难,但若戒备过于森严,难免会惊动他身边的护卫。到时候恐难脱身。你的轻功高固然不惧,兄弟们的可没有你那种穿墙越脊之能。你要替兄弟们想一想。王源的宅邸四开八进,有房舍七十余间,院落十余座,地形太过复杂。我们无法确定,在其宅邸之内隐藏着多少护卫。我可不想还没见到王源的面便被发现,然后满城的追捕我们。你可以逃走,我们兄弟可没法子逃走。”陈南星皱眉道。
宋楠张张口欲要反驳,但想了想咽下了话头。
陈泰魁沉声道:“四弟轻功卓绝,暗器出神入化,别说是王源宅邸,便是皇宫内院也出入自如。这一点我们是知道的,但凭四弟一人之力是绝难得手的。王源身边有能人,我们必须一起发动,以雷霆之势绝杀王源,然后方可全身而退。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位兄弟。从这一点考虑的话,我觉得没必要舍易求难,在散花楼动手显然更加容易得手。”
陈泰魁拿起桌上的茶盏摆好图形,沉声道:“你们城散花楼所在本是一处皇家园林,地形开阔,但并不复杂。整个园林的核心之地便是这座四层高楼。散花楼依水而建,西南侧是水面,北面是树木假山游廊亭阁。而东边不远便是成都东门城墙。我们可从北侧的园林一侧潜入,甚至无需经过散花楼正门,无需躲过楼口守卫之兵,而只需从楼北侧翻越上楼,便可直达散花楼上。那王源要赏月,必是在最高层的第四层顶上。一旦我们摸到顶楼,只需守住楼梯口,下方所有的兵马均无法攻上。而那王源也插翅难飞,任由我们宰割。”
众人连连点头,在散花楼显然比攻入王源的宅邸要简单的多,那里王源可呆的地方只有一处,便是那座散花楼。而要是在王源的宅邸之中,还要穿越层层庭院,躲避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王源的亲卫和护院,还要在数十间房舍中搜寻王源的踪迹,显然难度要高的多。
“得手之后,我们如何脱身?身在高楼之上,我们也同样插翅难飞。”宋楠淡淡发问。
“四弟问的好。这才是整个计划最好的部分。昨夜我和二弟特意查花楼旁的摩珂池,池水深达两丈余,从四楼跃入池中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们绝不会料到我们敢从楼上跃下。我们跃下池中,便可上岸逃离。而且散花楼距离东城城墙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我们大可在大批兵马围困之前便抵达东城城墙下。这里需要四弟提前去做一件事情,四弟你轻功高,在我们动手之前,你需秘密潜上东城墙上,挂下一根长索供我们攀爬。这样我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城外。让他们在城里折腾去,我等却早已全身而退了。”陈泰魁呵呵笑道。
其余几虎齐声赞道:“大哥考虑的很周到,这办法行得通。就在散花楼动手。”
宋楠揉着眉心,又开口道:“大哥,诸位兄弟,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今日是四月十四,又非月圆之夜,这王源却要赏月,这是什么道理?而且此人前倨后恭,当日我们抵达之时,他怠慢倨傲。昨日却又恭敬异常,还殷勤邀请两位钦差留下来赏月。我总觉得这当中有古怪。”
二虎陈南星皱眉道:“四弟,你总是自以为比别人聪明。那王源刚刚被封了节度使的职位,此刻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要在散花楼赏月,不过是借机邀请属下官员一起为他庆贺罢了。别说什么十四月色不圆。便是一弯月牙儿,他要赏月哪有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二哥,你仔细想想,这当中有没有什么古怪之处?”宋楠坚持道。
陈南星不耐烦道:“四弟,你自诩轻功盖世,出入王源宅邸易如反掌,这一点无人否认,倒也不用带着兄弟们冒险证明一番。若论武功,我陈南星一柄青锋在手,就算是硬闯也能闯进王源的宅邸之中,又有何惧?但你莫忘了相国的交代,要求我们一击得手鸿飞渺渺,不要留下任何的把柄。而且凭你一人之力便能成功么?你忘了那次你向相国夸下海口要击杀杨国忠的事情了么?你虽成功潜入左相府,但最终晕头转向连杨国忠住在那里都没找到。最后还不是功败垂成?大哥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你还是要自作聪明,当真不可理喻。”
宋楠眉头紧锁不再多嘴了,八虎之中,陈南星跟自己关系微妙。陈南星剑术超群,宋楠暗器轻功无人能敌,两人其实一直不服对方。若不是大户陈泰魁处事还算公正,也压得住两人,这两人恐怕早就翻脸了。但陈南星毕竟是陈泰魁的胞弟,宋楠也不敢太过放肆。
“罢了罢了,自家兄弟,为这等事争吵什么?二弟你以后不许这么说四弟,四弟为人精细也是没错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四弟啊,你的小心谨慎是让人嘉许的,但也不必过于钻牛角尖。而且,就算定在散花楼中动手,在这之前我们也还是要侦查一番。若感觉有异的话,我们又不是傻子。”陈泰魁沉声道。
“大哥所言甚是,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宋楠拱手道。
“哈哈哈,瞧瞧这气度,这不就好了么?那么诸位兄弟还有无异议。若是没有异议的话,我们该干活了。从现在开始,散花楼进出的线路,那一带兵马的调动布置,以及王源今日的行踪都要了如执掌。天黑之前,大伙儿重回客栈做最后的决定。若是觉得散花楼周边情形不对劲,我们也来得及取消行动。”
其余七虎纷纷抱拳道:“听大哥的吩咐,我等并无异议。”
陈泰魁微笑点头,随即分派任务。陈泰魁自己坐镇客栈之中,其余七虎各自带着一名护卫随从上街打探消息,暗查王源的动静以及散花楼周边的地形和异状。
傍晚时分,七虎陆续归来,将消息一一汇总。城中毫无异状,王源送走两位钦差之后便去节度使衙门处置公事,午后回到王宅便再没有出门。而散花楼方面,四虎宋楠扮作游玩的客人在周围逗留,一直没发现有何异状。只是到了傍晚时分,不少奴仆进出散花楼,捧着点心酒水之类的物事,但那只是布置晚间的赏月之时。
散花楼周边也有上百王源的亲卫布置,日落时分设立了常规的关卡禁止闲人进入,但这一切都是常规的布置,倒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宋楠利用余暇还踩了一条潜入和逃离的最佳线路以及一条备用的潜入和逃离的线路,此举得到了众人的交口夸赞。
总而言之,一切都很正常,丝毫有何异样。于是八人一致做了最后的决定,定在今晚在散花楼动手刺杀王源。
八虎办事井井有条,当确定要动手之后,众人都会严密的遵守一直以来所养成的习惯,再不多出异言,只各自回房,整理好装备兵刃,吃饱喝足,静卧简陋的床铺上养精蓄锐,待天色变黑,明月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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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五章 刺杀
散花楼很有名,大唐天下四大名楼,散花楼同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并驾齐驱。 .此楼本是隋朝蜀王杨秀所建,是蜀王府中最华美的一处景致。
蜀王杨秀笃信佛教,散花楼之名便起源于佛经之中‘天女散花’的典故。杨秀也颇有些巧思,在他称王于蜀地之时,为了修建加固东门城墙需要挖泥运土,于是杨秀公私兼具,命人于散花楼旁挖池取土。结果当城墙加固完毕之后,散花楼旁也多了一汪人工湖泊,将之命名为摩珂池。
再以后,围绕着一池一楼,种树栽花垒山造阁,将整片东城区域变成了美不胜收的皇家园林,成为成都城中最华美最奢华的一处所在。隋亡之后,杨秀的蜀王府和这片园林被分割侵占,富贵权势者瓜分了蜀王府的地皮,但这散花楼和摩珂池却一直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因为朝廷收归公有,成为一处成都的地标之处。
夜色笼罩,天空中尚有丝丝幽暗的光亮,散花楼六角飞檐之上,回檐廊柱之下悬挂的宫灯已经次第点亮。整个散花楼瞬间变的晶莹剔透华彩照人,倒影在楼侧摩珂池中的倒影也是灿烂辉煌,美妙无比。
流光溢彩之中,可见散花楼上仆役婢女匆匆穿行于外廊和楼层之间的身影。顶楼上,乐师们忙着调弦拨动,为即将到来的宴席上的演奏作准备,叮叮咚咚的乐器声不绝于耳。散花楼下已经有官员的车马陆陆续续的抵达,他们下车之后被引到一层大堂内暂坐喝茶,相互寒暄恭维着聊天说话,等待着新任剑南节度使王源的到达。
金黄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东方的天空之中,虽然并不是完美的圆形,但任性的新任剑南节度使王源就是要选在四月十四这一天赏月,倒也教人无可奈何。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接到邀请的剑南道官员都知道,今日赏月是辅,正式和新任节度使见面道贺,大家联络感情,增进了解才是重中之重。
数十名有有头脸的剑南道官员们没有等侯太久,当一楼大堂中济济一堂,该来的人都已经全部到达的时候。王源带着数十名亲卫骑兵雄赳赳的抵达散花楼外。众官员忙起身相迎,脸上带着老成自然的笑意朝王源拱手。恭贺感谢之声不绝于耳。
“各位有礼,各位有礼。”王源笑着团团作揖,然后高声问道:“宴席可准备妥当了?”
负责准备宴席的属官忙回禀道:“回禀大帅,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王源道:“那还等什么?大伙儿上楼吧,月亮也出来了,酒席也备好了,舞姬乐师都准备好献艺了,莫耽误这大好春夜的时光了。”
众人轰然称是,簇拥着王源走向宽大精美的楼梯,一路欢声笑语往上行去。不一刻,顶楼之上,丝竹悠扬,乐师们卖力的演奏着时下最流行的曲子,十几名舞姬婀娜的舞姿也在顶楼的窗棱之上显现,酒宴很快便开始了。
……
散花楼以北里许之外的街巷之中,十几条黑影正潜伏在一处幽暗的树林之中静静等待。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可远远花上人影瞳瞳流光溢彩。夜风将楼上的欢声笑语不时送到耳边,悠扬的丝竹之乐也飘飘渺渺传到耳畔。远高楼宛若仙境一般。
一条人影从前方一闪而至,一人如大鸟一般掠入树林之中,片刻后发出一声夜鸟的啼鸣之声。
树后隐藏的众人现出身来迎上去,走在前面巨大魁伟的身影正是相国府十虎的老大陈泰魁。
“老四,情形如何?”陈泰魁低声问道,声音从蒙着黑巾的嘴巴里发出来,显得沉闷而含糊。
“剑南道官员均已到场,宴席已经开始,我亲眼源进了散花楼。”同样黑巾蒙面的四虎宋楠低声回答道。
“好,路上有多少守卫?”陈泰魁道。
“三道守卫,各有二十人左右。一处在前方围墙后方的小路,另一处在散花楼北百步距离的回廊内。通向楼北的小径上还有起码还有七八处暗卡。我查的清清楚楚。恐要花些功夫清除。我可以过去,但大伙儿一起通过怕是不易。”
“好,该杀的杀,该躲的躲,立刻行动。”陈泰魁低声发令,伸手将背上背着的沉甸甸的包裹取了下来,打开后取出黑魆魆的一柄大铁锥,哗啦啦一阵轻响,将铁锥后方的粗大链条扣在手腕上。
众人训练有素,没有人多说一句话。那宋楠一马当先出了林子,在树影和房舍之间腾挪前进,后方众人紧紧跟上,很快便穿越两条小巷和几处亮着灯光的宅院,抵达散花楼北的镂空围墙之外。
众人紧紧贴着围墙外站定,漆黑的身影和围墙融为一体,静静倾听者围墙内的动静。片刻后灯光闪动,一队士兵提着风灯从墙内的小道上巡逻而来,边走还便闲聊打着哈哈。
当他们走到围墙内侧,同墙外之人只隔一道墙的距离时,大虎陈泰魁伸出大大的手掌在黑暗中重重的挥动了一下。陈南星和宋楠的身影几乎同时闪动,一瞬间便上了围墙顶端。不可思议的是,大虎陈泰魁身子魁伟,但动作同样灵活轻盈,紧跟着陈南星和宋楠的身影也上了围墙,比之后方纷纷跃上围墙上的众人还快了一步。
围墙内小道上的巡逻士兵刚刚察觉有异,纷纷朝围墙上张望之时,他们的耳中已经响起了‘咻咻咻’的暗器破空之声。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只一瞬间,五名守卫的额头上各多了一柄深入脑髓的飞刀。于此同时,一道青光在守卫们的头顶闪烁,一瞬间便有三名守卫的头颅飞上天空,陈南星在空中长剑闪烁连杀了三人身子才落地。
陈泰魁稍慢片刻,但手中的大铁锥可一点不慢。人在空中,大铁锥已经脱手挥出,两名守卫首当其冲,直接被铁锥砸碎头颅。陈泰魁身子落地,铁锥并未落地,手握铁链用力横扫。大铁椎绕着他的身子呼呼转了个圈,七八名守卫被砸的筋断骨折翻滚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先暗器杀人,然后便是陈泰魁和陈南星两人的联合攻击,一攻队首,一攻队尾,互不干涉打搅。短短一瞬间这三人便杀了十七名守卫。而剩下的三人尚自发呆,已经被陈南星连续击杀。
“六个,比你多一个。”陈南星在尸首上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宋楠杀了五个,陈南星这是故意刺激他。
宋楠手上扣着三柄飞刀冷声道:“若不是怕误伤了你,这三人也是我的。你下次这么做,若是被我暗器所伤,可怪不得我。”
“你可以试试,你自信暗器能否突破我的长剑么?”陈南星冷笑道。
陈泰魁皱眉低声喝道:“都给我住口。”
两人赶忙住口,杀了九个的陈泰魁都没炫耀,这两人也觉得无趣。
半个人头没捞到的其余五虎和十名相府护卫充当了苦力,迅速将地上的尸首拖入草丛之中。刚才的打斗乒乒乓乓的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众人躲在围墙阴影之下听了一会动静,周围并无异样。散花楼那边的喧闹之声遮掩了刚才的打斗声,加之发生的太快,短暂的嘈杂声即便被人听到,也引不起他人的注意,更何况周围并非是人口稠密的街巷和住所。
陈泰魁打了个手势,众人继续往散花楼左近摸去。前方灯火明亮,数道回廊交错穿行在几座亭阁之间,回廊上都挂着明亮的灯火。可以见到两队各十名护卫正顺着回廊交叉巡逻。
此处已经距散花楼百步之内,杀了这些护卫并不是个好的选择。但好在这些护卫巡逻的轨迹都在目光之下,倒也不用杀了他们通过此处。于是众人借着花丛和廊阁的暗影,起落之间矮身躲避,踩着守卫们巡逻的空隙穿越此处。再往前便是几处假山和花坛所在的楼后区域,宋楠探知其中有几处暗哨,这里只能由他出马。但见他身如飞鸿不着痕迹的在假山花丛之间穿梭,解决掉一个又一个的暗哨,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击杀了八名暗哨,身法手法都干净利落之极。这一回连陈南星都对他挑起大指赞叹不已了。
解决此处之敌,散花楼近在眼前,灯光明亮,晶莹剔透。躲在楼后的花丛之中,楼中走动的人影清晰可辩,仆役们的对话声以及收拾碗碟器皿时清脆的叮叮撞击之声都清晰可闻。
“准备动手。”陈泰魁吐了口吐沫在手心里擦了擦,取下肩头的抓钩绳索。护院迅速朝东西两侧移动,严密监视散花楼东西的区域,防止有人突然出现。但见陈泰魁弓身疾走,来到楼下丈许处,将绳索抓钩舞动数下抛上二楼的回廊栏杆处。就听‘咔哒’一声轻响,挠钩稳稳的勾在了栏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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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零章 刺杀(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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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泰魁一招手,宋楠迅速上前,抓住绳索只一用力,身子就像被一股力量托举一般瞬间上了半空中,紧接着手脚并用,如一条灵活的四爪蛇一般,眨眼间便到了二楼回廊上。但见他矮身沿着回廊两侧迅速察圈,伸出手来朝下招了招。
陈泰魁一摆手,十几人蜂拥而至,七八只钩索同时飞上栏杆勾牢,片刻之后,十几人便已经上了二楼回廊下。廊牙之下灯火明亮,众人虽然蹲在廊下,但感觉就像脱光了衣服站在人群之中一般,感觉无处遁形。
众人立刻行动,挠钩收回后迅速抛向第三层,第四层。虽然在灯光之下,但畅通无阻的到了散花楼的顶层回廊之下。众人屏息躲在落地的雕花长窗之侧,喘息调理聆听动静之时,但听得楼内丝竹悠扬歌声悦耳,一个女子歌声婉转正唱着一首曲子。
“三军散尽旌旗倒,玉帐佳人坐中老。香魂夜逐剑光飞,青血化为原上草。”
“帐前草草军情变,日下旌旗乱。褥衣推枕怆离情,远风吹下楚歌声,正三更。抚鞍欲上重相顾,艳态花无主。手中莲锷凛秋霜,九泉归去是仙乡,恨茫茫。”
“……”
陈南星和宋楠自诩风流,喜欢听曲观舞。听这歌声悠扬动听,倒是有些入迷。可惜陈泰魁不识风情,手中大铁锥舞动起来,一声断喝之后‘轰隆’一声巨响,将整片的长窗击的飞出,连人带铁锥就像是一辆坦克撞碎门窗冲了进去。其余众人也在门窗尽碎的瞬间冲进楼中。
木屑翻飞之中,九虎和十虎在一瞬间便抢到了楼梯口,两人各出一脚将两名端着木盘上菜的仆役踹的滚下楼梯,长刀横亘,守住楼梯口。而在他们抢占楼梯的时候,其余众人一字排开,气势汹汹的逼近数十名正在吃喝的剑南官员。
短短的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一片惊叫之声响起,奏乐的乐师和歌姬舞姬们发出大声的惊呼,纷纷朝两旁奔逃。但因为楼梯被堵住,她们无处可逃,只能躲在两侧的墙角处惊惶的望着这气势汹汹突然出现的十几名黑衣人。
陈泰魁的目光扫向楼中的四桌酒席,这一眼让他大惊失色,酒桌旁坐着的并非是剑南道的那些官员,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是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武将和亲卫。他们一个个面色严肃,手搭在腰间的兵刃上,正用冷冷的目光己。
王源正坐在他们当中,全身盔甲金光闪闪,手中端着一杯酒,似乎正要送往口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来啦。”王源微笑开口,声音很亲切,像是对等候已久的老朋友在亲切的打招呼。
“等你们多时了。”王源继续道:“你们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慢一些,我们这里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
陈泰魁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沉声道:“狗贼王源,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你害的我们南诏国家破人亡,今日我们要杀了你,便是为南诏百姓讨回公道。”
王源‘噗嗤’一笑,对着周围席上的武将和亲卫们道:“他们还在演戏,这智商也是没救了。”
众武将和亲卫发出一阵哄笑,目光中满是鄙夷和戏谑。
“形,该是相国府十虎中的大虎吧。你是陈泰魁。嗯……你旁边那位拿着长剑的便是你的胞弟陈南星了吧。人称夺命书生,剑法超群。那一位……手里空空如也,但却随时能致人于死地的便是十虎中的四虎宋楠是吧。你们也无需蒙着脸了,我知道你是谁,又何苦冒充什么南诏人。你们跟着罗希奭来成都,不就是要奉命取我性命的么?何必躲躲藏藏的跟老鼠似的。”王源淡淡道。
陈泰魁等人齐齐变色,意识到所有的行迹都已败露,这王源显然是早有准备了。但陈泰魁并没有觉的太过慌张,他们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陈泰魁自信即便是中了圈套,也未必不能得手,因为楼面上的这些兵马陈泰魁还没里。只要守住楼梯口,让楼梯下的兵马无法增援,这王源还是死路一条。
陈泰魁缓缓的取下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横肉遍布的面孔来。发出闷雷般的浑厚笑声道:“有些名堂,居然识破了我们的计谋,但那又如何?并不能让你今日能活着逃出去。王源,你的死期到了,这里所有人的死期都到了。”
王源微笑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酒杯缓缓放在桌上,笑道:“好,那便死期到了。今日便送你们去和聂江川和田斌在九泉之下相聚,也算是一件功德。”
提及死于王源之手的三虎和八虎的名字,这让陈泰魁怒火中烧,陈泰魁张口发出一声怒吼,喝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话音落下,早已按耐不住的陈南星的身子疾如流星,剑光闪动已经攻了上去,陈泰魁提着手中的大铁锥脚步沉重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将楼面的地板震的抖动,似乎要塌陷下去。其余几虎和十名护院也飞身而上,冲向王源和他身边的数十名武将和亲卫。
“放箭!”王源一声断喝。散花楼外侧回廊的长窗几乎在同时被推开,长窗之外,上百名手握弓弩的士兵将弩箭对准冲上来的八虎等人,一瞬间黑压压的弩箭便带着摄人的破空声激射而至。
上百只弩箭在如此局促的区域内击中攒射,数量和速度都让人绝望,一轮箭支过后,便见真正的功夫。陈泰魁举起铁锥挡住要害的头脸位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但见他庞大的身躯上被射中了十几只弩箭,但随着这一声大吼,那些弩箭竟然一只只的掉落在地。被射中之处虽然有鲜血流出,但只是浅浅的伤口。如此劲箭居然对其无法损伤,可见其刀枪不入的硬功名不虚传。
而陈南星躲避箭支的动作则潇洒了许多,长剑青光闪动,在身遭形成一道光幕。所有飞向他的弩箭全部被磕飞,剑招挥舞之间潇洒灵动顾盼自如。四虎宋楠的躲避方式更是沉着,手一扬,数十枚暗器发出,将射向自己的箭支纷纷打落。几枚铁蒺藜还飞向左侧长窗之外,数名弓弩手被击中面门哀嚎着倒下。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此轻松的躲避劲弩的密集射击,在他们身后,十几人身上连中数只强弩,纷纷仆倒在地立即毙命。这当中包括七虎王弼和九虎耿承。这两人武功稍弱,身上都中了四五只弩箭,哼也没哼一声便气绝身亡。
“老七,老九。”陈泰魁长声悲呼,心中痛楚难当。他万万没料到王源在回廊外藏有弓弩手,若是知道有弓弩手的埋伏,应该第一时间选择撤退,而非强行冲击。短短一瞬间,十八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六虎,其余人人手尽数折损。
“解决那些弓弩手。”陈泰魁大声吼叫,脚步不停,手中铁锥挥舞作响,轰隆隆长窗碎裂之声大作,数百斤重的大铁锥无坚不摧,将这些镂空雕花的长窗砸的稀烂。铁锥毫无阻碍的击打到站在廊下的弓弩手的身上,将他们击飞而起,带着长长的惨叫声摔下高楼。
陈泰魁像是一架推土机一般沿着回廊挥舞着大铁锥横扫,数十名弓弩手被他一路横扫摔落,后方的弓弩手见势不妙纷纷从长窗中跳进楼中。但四虎宋楠手中暗器连发,十几名弓弩手瞬间倒地,陈南星手中的长剑更是切瓜砍菜一般,将纷纷躲避的弓弩手一一砍杀。
当三人将百余名弓弩手扑杀的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发现好像王源和他身边的几十名亲卫和武将都没什么动静。于是喘息着回身来但见楼中剩余的三虎已经扑在地上,身上全是伤口,一动不动了。王源带着几十名将领和亲卫站在他们尸体旁,每个人的兵刃上都滴着血。
“啊,老五老六老十。”陈泰魁又开始长声惨叫。
王源骂道:“你好假,总是在你的兄弟死了的时候才想起他们。”
“我要将你砸成肉泥。”陈泰魁红着眼珠子一步步的走向王源,沾满碎肉毛发鲜血脑浆的大铁锥在身后拖着,摩擦着地板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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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七章 对决
距离王源和众亲卫丈许远处,陈泰魁一声大喝,手臂上扬,大铁锥离地而起兜头盖脸朝前迅猛击出。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劲风扑面而来,夹带雷霆万钧之势。
王源一声大喝,众人齐齐后跃,但见那大铁锥‘轰隆’一声砸在木质地板上。厚达数寸的木质地板顿时木屑横飞,直接被大铁椎击穿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窟窿下方透过灯光来,同时可听到下边的三楼惊呼之声大作,透过窟窿可以看见三楼上拥挤着很多欲上楼增援的剑南士兵。只是因为陈泰魁早早便已经将通向四楼的楼梯用铁锥砸毁,士兵们无法上楼,这才大量拥堵在三楼上。
陈泰魁更不停步,轮着铁锥连砸,逼得王源等人连连躲避,片刻后又连将地板砸了四五个大窟窿。整个散花楼的顶楼上已经被破坏殆尽,内层的门窗地板都已经破破烂烂摇摇欲坠。若非此楼靠的是外围的巨型廊柱支撑,估计整个楼层都已经要塌陷下去。
王源便躲避陈泰魁的追赶便连声喝骂道:“这蠢货,要毁了这几百年的名楼了。”
身旁时刻护着王源,穿着一身小号盔甲的公孙兰哑然失笑道:“你不关心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却还关心这名楼被毁。”
王源道:“人百年便死,名楼却可流传百世,承载诸多典故和故事,人岂能与之相比。快想想办法,这么下去,整层楼无立足之地了。”
公孙兰道:“我可以去对付他,但那陈南星和宋楠虎视眈眈站在一旁,正是在寻找机会,我一人可对付不了他们三个。”
说话间,陈泰魁的铁锥又至,众人又被逼向角落处,楼板上又多了个大窟窿。几名亲卫尝试着上前攻击,但只被铁锥擦了点皮毛,身子便立刻被横扫飞出老远,趴在地上不知死活了。
“嘿嘿,看你还能躲得了几时。”陈泰魁嘿嘿笑道,一步步的再次逼近。
“住手,住手。”王源举手高叫道。
陈泰魁提着铁锥在手,沉声道:“现在求饶却也迟了。”
王源道:“谁要求饶?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你这么乱砸一气,这楼要是被砸塌了,大伙儿会一起完蛋的。“
“一起死了那又如何?只要你死了,我便达到目的了。”陈泰魁呵呵笑道。
王源皱眉道:“同归于尽有什么意思?你要杀的是我,到最后连累着许多人一起死,那也没什么意思。你若真想杀我,我给你个机会好了,倒也不必同归于尽。”
陈泰魁沉吟不语,眼珠子乱转,思考着王源这么做的用意。身后一直准备随时找到机会便扑击王源的陈南星高声叫道:“大哥,莫上他的当,这厮诡计多端,定是又要想什么害人的损招了。”
王源高声叫道:“我又有什么诡计了?只不过是提议咱们一对一公平决斗罢了。”
此言一出,不仅陈泰魁等三人惊愕,连王源这边的众人也惊呆了。公孙兰低声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王源微笑低声道:“你没信心么?其中任何一人怕都不是你的对手吧。”
公孙兰皱眉道:“但其他两人呢?谁能胜他们?”
王源微笑道:“你只管胜你那一场,其余的不用操心了。”
“一对一公平决斗?你疯了么?”陈泰魁在对面哈哈笑道。
“就当我是疯了吧,怎样?你们敢么?”王源笑道。
“怎么个一对一法?”陈泰魁道。
“很简单,我这边出三个人,你们正好三个人,咱们公公平平的打三场。哪一方胜了两场便是胜了。你们若胜了,我任凭你们砍了我的头回去交差。我方若胜了,那也不用说了,我也会割了你们的脑袋。”王源冷声道。
陈泰魁皱眉沉吟,回身和陈南星宋楠两人低声嘀咕了片刻,转头来叫道:“我不信你的话,我们若胜了,你若反悔,我们岂非毫无办法。”
王源摇头道:“亏你们还是江湖上的人物,却不知一诺千金之理。我堂堂剑南节度使,会自己食言么?”
陈泰魁道:“我们这些江湖之人自然讲信义重承诺,你们这些当官的可不是。我在相国府中当差多年,背信弃义之人可见的多了,你也不用来用这样的言语来激将哄骗我们。”
王源冷笑道:“我自己也亲自出场和你们比拼一场,这算不算诚意?我武功稀松平常,我可不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人的对手,等于是白送了你们一场胜利。你们这还不敢,我也无话可说了。”
陈泰魁转了转眼珠子,回身对陈南星和宋楠低语道:“这厮自己找死,此事对咱们没有任何坏处。无论输赢如何,他若要出战的话,咱们当中任何一人与之对战便直接砍了他的脑袋便是。倒也不用担心他耍什么阴谋诡计。”
宋楠道:“大哥要求他必须出战,而且在前两场必须出战。否则前两场他们输了,他便会耍赖不出来,岂非白忙活了一场。”
陈泰魁点头道:“说的是。”
陈泰魁回过身来,王源微笑道:“可商议好了?“
陈泰魁道:“倒也不用商议什么,你是剑南节度使,我们虽要取你性命,但也不能不给你些面子。便答应你的公平决斗之法又有何妨?不过,阁下既要出战,必须在前两场便要出战,免得你们连败两场之后你便反悔。”
王源哈哈笑道:“你们这些人,心眼比我还多。罢了罢了,也不跟你们计较。但你有条件,我也有个条件,你们三个当中我要自己挑选对手。”
陈泰魁呵呵笑道:“随便挑,你挑谁?”
王源道:“我挑你。”
陈泰魁哈哈大笑道:“挑我?莫非你以为我最弱么,能和我有的一拼?哈哈哈。”
王源笑道:“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最强,所以我才挑了你。我反正遇到你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都会败。所以我便挑个最强的。这样其他两场多少是有点机会的。”
陈泰魁冷笑道:“田忌赛马,以下驷对上驷,你倒是打的好主意。”
王源呵呵笑道:“随你怎么说,你敢不敢于我对阵?”
陈泰魁哈哈大笑道:“便依你。但我却要告诉你,我这两位兄弟才是真正厉害的上驷,你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王源摊手笑道:“是么?那我也认了,我可是一口吐沫一口钉的人,就当我失算了吧。”
陈泰魁挑了挑大指道:“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王源微笑道:“佩服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我们也莫废话了,时候不早了,早些了结此事为好。”
陈泰魁冷笑道:“你急着见阎王也由得你。你和我斗第一场么?”
王源摇头道:“那倒不必,你我对垒是重头戏,咱们留在第二场。第一场让别人打。唔,我这边有个喜欢练剑的兄弟,听说你的那位胞弟陈南星剑术天下第一,我这位兄弟想挑战挑战天下第一剑的剑术。”
陈泰魁哈哈笑道:“好,便依你。二弟,有人想和你比比剑术,可莫要给他面子,好好的赐教于他。”
陈南星缓步上前,抱臂于胸傲然道:“大哥放心,我会好好招呼他的。不知对面哪一位高手要上前赐教?”
王源看了一眼公孙兰微笑道:“请吧,这快硬骨头只能是你啃了。”
公孙兰无语,虽对王源要和人一对一比试的作法不甚赞同,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选择了。但其实公孙兰也有些小小的兴奋,同为练剑之人,陈南星的剑术闻名天下,公孙兰虽对这些虚名不屑,但遇到剑术高手总是有些技痒。争强好胜之心也油然而生。于是缓步走了出来。
陈南星没料到是一名身材瘦小的兵士出来迎战,原本大失所望。但当公孙兰站在面前,缓缓伸手拔剑之时,陈南星顿时收敛起轻蔑之心,因为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那股强大的气势。
陈南星收起轻视之心,身上爆发出凌厉的气势与之对抗,两股无形的气势一如春风拂面润物无声,一如冰雪严寒刺骨凛冽,一瞬间便相互对抗凌压起来。
高手之间的对决,尚未开始过招,其实便已经开始了。
第四九八章 斗剑
双方面对面相聚数尺而立,中间隔着一个被陈泰魁砸出的地板上的大窟窿。【,陈南星双目紧盯着公孙兰,手中长剑遥指对方凝立不动。而公孙兰则手握长剑斜指在地板上,眼睛看着破碎的长窗外的天空中斜挂的一轮明月。
双方的气势不断的相互催逼争斗,在他们身周丈许方圆之内,地面上的木屑开始直立旋转。猛然间,陈南星一声暴喝,地面上直立的木屑开始四下横飞,‘笃笃笃’连声作响,如箭支一般钉在楼顶的木梁上,深深嵌入其中。众人正惊骇间,陈南星手中长剑已经递出,剑尖上的寒芒发出‘嗤嗤’之声,如毒蛇吐信一般舔向公孙兰的面门。
公孙兰娇叱一声,身如流水一般横移一尺,手中剑反指陈南星的胸口。
陈南星大喝一声:“好。”,手上变招奇速,长剑变刺为削,如影随形一般跟着公孙兰的头划过一道闪电。陈南星自信自己的速度够快,在公孙兰长剑刺中自己之前,他有把握能抢先一步削中对手的头颅。即便对手戴着头盔,自己这一剑也能连头带头盔砍成两半。而且,这种角度,公孙兰很难躲避。如果公孙兰不出剑进攻,或许可以出剑格挡。但可惜,公孙兰出了剑,撤剑格挡显然是来不及的。
陈南星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面前的对手气势不弱,自己还以为是个不错的对手,但终究自己两招之内便可将之斩杀了,这可真是教人失望的很。
然而,陈南星失算了,对方的剑远比自己想象的速度要快,自己的胸口已经有了丝丝寒意,那是剑尖抵达肌肤的感觉。而自己的剑离对方的头颈尚有数寸。显然自己会比对方先中剑。然而此处后退已经来不及了,陈南星心念电闪,下了两败俱伤的决定,不但不后退反而手上加了劲道。
即便自己被刺中,自己这一剑也要砍掉对方的脑袋。自己或许会死,但对方绝对活不成。
下一刻,陈南星胸口处发出刺痛,而对手的身子却在自己长剑命中之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侧弯的方式,像一根可以随意弯曲的柳枝一般。公孙兰的头盔飞上了天空,满头青丝如飞瀑一般挥洒在空中,陈南星这一剑还是将公孙兰的头盔削飞。公孙兰退后数尺,伸手缓缓收拢青丝,用发带轻轻束好。
那边厢,陈南星也退后数步,胸口渗出血来。他知道,对手并不愿两败俱伤,所以这一剑虽然刺中,但只深入数分,伤势不重。陈南星暗叫侥幸。对手不愿与自己搏命,所以自己才捡了一条命。而从刚才对方侧弯躲避的身法来看,对方显然有绝对的把握躲过自己刚才的那一剑。只是因为想尽量刺的自己重一些,这才让自己的削中了头盔。
或者说,对方算准了时机,知道自己这一剑伤不到她,所以才刺了自己一剑,然后让自己的削飞头盔。但陈南星不愿这么想,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对方算计的如此精细,如此妙到毫厘,那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老二,你怎样?”陈泰魁大惊失色,抢上前问道。
陈南星摆手制止,沉声道:“皮肉之伤,不用大惊小怪。”抬起头来看着对面束好了长发婷婷而立的对手,沉声道:“原来阁下是个女子。”
公孙兰面沉如水,淡淡道:“女子又如何?不配做你的对手么?”
陈南星呵呵笑道:“当然配,就凭你刚才这身法和算计,我都不得不佩服。”
公孙兰淡淡道:“佩服的话便认输,练成你这一身武艺殊为不易,何必断送了性命在这里。”
陈南星还是第一次被人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教训,对方言下之意是自己必败,这叫陈南星如何能忍。
“你未免太高估了自己,这才刚刚开始,我甚至没有用足我的三成功力,你也不过是占了些小便宜,却已经大言不惭了。”
“那你便用足全力,何必浪费时间。”
陈南星感受到了蔑视,男人对男人的蔑视尚可容忍,女人对男人的蔑视绝不能容忍,更何况是个拥有绝世姿容的女子。
“这位姑娘,莫如我来陪你玩两招如何?我胜了你便跟了我,我败了任你处置。”一旁的宋楠高声叫道。他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很少能见到如此美貌的女子,早已按捺不住。
公孙兰脸上变色,脚尖在地上轻轻一跺,一块木屑飞上半空。公孙兰伸指弹出,那木屑如利箭一般瞬间便到宋楠面门。宋楠猝不及防,惊骇之下身子后翻,堪堪躲过木屑袭击,但身形狼狈不堪。
“今日必杀你。”公孙兰冷声娇叱。
陈南星嘲笑着狼狈起身的宋楠道:“老四何时学会了这招驴打滚?身法不错。”
宋楠面色通红,正欲反唇相讥,便听王源皱眉喝道:“这还比不比了?大块头,你们便是这么和人比试的?一个上去打,一个在旁边说些淫词秽语?真替你们害臊。我这里可是几百张嘴,要不我门不比功夫,只耍嘴皮骂人如何?”
陈泰魁瞪了宋楠一眼道:“老四,再要多嘴,我可不依。”宋楠讪讪无语,站到一旁。
陈南星长剑斜指公孙兰道:“我们继续,接下来我可不留手了,若是辣手摧花,也别怪我不怜香惜玉。接下来这一套剑招叫做御风剑法,说给你知晓,免得你不知败在什么招式之下。”
公孙兰冷声不语,双目依旧看着窗外的月色,似乎充耳不闻。
陈南星心头火气,一声暴喝,脚尖点地往前掠出,口中叫道:“狂风落叶式。”手中长剑如一道匹练,瞬间笼罩公孙兰身遭数尺范围,封死她所有的退路。
公孙兰长发为剑气所激荡,飘飘飞舞。手中剑横削竖撩,便听叮叮叮连续十余次金铁交击之声响起,一瞬间,陈南星已经攻出了十余剑,而公孙兰也挡了十余剑。双剑交击之声的余音在周围众人的脑海中尚自回荡之时,陈南星已经改变了剑势。
“春风化雨式。”陈南星喝道。长剑改砍为刺,从匹练般的光幕转变为点点星光,无数个亮点在公孙兰身前闪耀,像是春日绵绵的雨滴般的密集,又像是是天上眨眼的繁星点点。
公孙兰身形飞旋,长剑在身周化成一道光幕。陈南星的每一点剑尖的闪光遇到这道光幕便都像是泥牛入海湮灭无踪。这当中竟无一次兵刃交击之声,两人的长剑一次也没碰到,但却比刚才连番交击跟让人惊心动魄。
“疾风式。”陈南星再次大喝。剑尖的点点寒星汇聚成刺目的一点,如无坚不摧的一道电光刺破剑幕。公孙兰娇声大喝,身遭的剑幕消失,长剑的剑尖上也出现了一团雪亮的光点。两点星光碰撞在一起,陈南星脚下的地板碎裂,木屑横飞乱蹦。而公孙兰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弹上半空中。
王源大惊失色,但见公孙兰在空中身子翻转,双足在楼顶木梁上轻轻一点,身子头上脚下快逾闪电飞扑而下。
“天外飞仙。”公孙兰清亮的嗓音在空中回荡,手中长剑迅若奔雷,疾如闪电,刺向陈南星的头顶。
陈南星脚下地板碎裂,正欲跃起身来不至于掉落楼下,猛然间头顶剑气森森,寒光侵体,勉力举剑上撩,格挡这杀意凛然的一招。就听‘噗噗噗’之声大作,陈南星握剑的手臂血肉横飞,片片血肉如花瓣般的离开他的手臂飞出。一瞬间,他的手臂只剩一根血肉模糊的白骨。
陈南星长声惨呼,长剑坠落一旁,身子急速下坠。公孙兰的长剑从他的颈部直刺而入,一直刺入他的胸腹之中。陈南星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子从空中往三楼坠落。下方的剑南士兵哄叫着躲开,陈南星的身子砰地一声坠落在三楼的地板上,鲜血汩汩而出,瞬间身遭成了一片血泊。眼见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公孙兰身形如飞鸟般的翻转,轻巧的立足于四楼的地板上,以剑拄地,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老二。”陈泰魁惨声大呼,朝下方陈南星的尸身瞧去。宋楠纵身从窟窿口跃下三楼,探查鼻息和脉搏之后,惊骇的仰头朝上,对这往下看的陈泰魁摇了摇头。
陈南星和陈泰魁是亲兄弟,骨肉连心,这一次是真正的痛彻心扉,长身吼叫。双目赤红看着仗剑而立急剧喘息的公孙兰,咬牙喝道:“你杀了我二弟,你杀了我二弟,我要将你砸成肉泥给他陪葬。”
第四九九章 信心
天外飞仙是公孙兰三大杀招的最后一招,看似轻轻巧巧便将陈南星击杀,但在这一招中包涵了无数的后招和全部的元力施展。⊙頂點小說,故而使用了这一招后,公孙兰自己也是自损真元,此刻已经不能动弹了。若非强自压抑,怕是要立刻鲜血狂喷。起码没有十天半个月的调养,是无法恢复了。
刚才这凌空一击陈南星并非没有招架的余地。但因为脚下的地板上被陈泰魁击碎了好几处,陈南星落足之处的两侧各有一处窟窿,这使得中间的这一片地板已经处于半断裂的形态。两人看似简单的双剑交击,其实是灌注了元力的比拼,公孙兰被弹上空中时便已经受伤,而陈南星落足于地,依靠地板的坚实,其实还是占了便宜的。
但可惜的是,地板再也经受不住他双脚的踩踏之力,在瞬间断裂。而陈南星无法在双足踏空的情形下招架住公孙兰的凌空一击。谁也做不到在脚下踏空的情形下还能招架住公孙兰全力而至的凌厉杀招。所以,陈南星败了。这一败,便是死。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南星不是败在了公孙兰之手,而是被陈泰魁给坑了。若不是他刚才的一顿大铁锥乱砸,砸的地板受损,以散花楼地板之牢固,陈南星绝对不至于死在这一招上。可惜,这件事只有陈南星和公孙兰能明白,陈泰魁根本没明白,此刻还正大吼着朝公孙兰冲来。
王源纵身跃上前来,一面让青云儿和紫云儿两女赶紧将公孙兰扶到一旁调养,一面挥剑迎上如野兽般咆哮着冲上来的陈泰魁。
“要车轮战么?那可不合规矩。”王源横剑于胸,高声叫道。
陈泰魁面色赤红,怒吼道:“她杀了我二弟,我要杀了她。”
王源静静道:“陈老大该不会以为我们这三场比试是点到为止吧。本就是性命相搏,你是老江湖,这一点该不会看不开吧。”
陈泰魁鼻翼翕张,喘着粗气,提着铁锥愣了半晌,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回到陈南星摔落的洞口前,朝下沉声喝道:“老四,将老二的尸身抱上来吧,我要看看他。”
宋楠托起陈南星的尸体,脚下用力跃起在半空,单手勾住陈泰魁丢下的铁锥链条,陈泰魁一用力,将他拉上四楼。陈泰魁抱起陈南星的尸体走到厅中一脚,将陈南星的尸体平整的摆在地上,细心的整理着他的衣物,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并将他白骨森森的右臂用衣服遮住。
“老二,你安心的去,我定为你报了此仇,将那女子杀了给你陪葬。”陈泰魁喃喃道。
“老二,你也是太托大了,平日自以为剑术天下第一,却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你的自大害了你的性命,哎。”宋楠在一旁也嘀咕道。
“你说什么?”陈泰魁怒目而视:“人都死了,你还要褒贬他的不是?你们天天争斗,他死了你很开心是么?”
宋楠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的错,我给二哥磕头赔罪,平日对他不敬,愧疚难当。”
宋楠跪地‘咚咚咚’给陈南星的尸身磕了三个头。陈泰魁面色转和,叹道:“罢了,自家兄弟,斗斗嘴也没什么。现在兄弟十个只剩下你我二人了,待我们杀了宋楠便立刻离开。咱们也不回长安了,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呆着吧。我也是倦了。”
宋楠低声道:“好,东城墙的绳索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杀了王源之后兵马围剿我们,以我兄弟二人之力,也能杀出一条血路离开。大哥速战速决,别耗费太多时间,以免楼下官兵增援太多,逃走不便。”
陈泰魁微微点头,站起身来,拖着大铁锥一步步走向王源,在王源面前站定,冷声道:“第一场你们赢了。你说的不错,这本是生死相搏,我二弟死了,那是是他学艺不精。死在一个无名女子手中,也是他的劫数。”
王源静静道:“节哀顺变。令弟剑术高明,并非浪得虚名,今日见识了。”
陈泰魁拱手道:“感谢,可惜没有你手下之人高明。你手下果然有能人。我早该想到这一点,当初三弟聂江川和八弟田斌在北海郡死在你手里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你身边有高手。”
王源微笑道:“我身边有没有高手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为何要趟这趟浑水,要来于我为敌。你们不助纣为虐,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或许永远不会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陈泰魁呵呵冷笑道:“那没办法,我十兄弟受人恩惠,便要报恩。恩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可不管你们谁对谁错。”
王源点头道:“也是,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所以该面对的依旧要面对,该是朋友便是朋友,该是敌人也必是敌人,倒也不用追根刨底的问缘由。”
陈泰魁缓缓点头道:“王节度使这句话一语道破天机,然则咱们这第二场便要开始了吧。第一场你们赢了,第二场王节度使要亲自面对了,你身边的人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该发生的也必会发生。我若胜了,你必然死于我铁锥之下。王节度不担心么?”
王源呵呵笑道:“为什么是我担心?你不怕死在我的剑下么?”
“呵呵呵,王节度使好大的自信。除非你们群起而攻之,或者有人在旁相助,否则你怎有机会赢我。”
王源静静看着陈泰魁,举起了左手手掌高声道:“剑南节度所属将士及各色人等听好了,一会儿我和陈泰魁一对一决斗,若我被他所杀,你们不得围攻他们。剑南军行军参谋柳钧将代我主持第三场决斗,若第三场对方获胜,便遵守承诺让他们离开。若是第三场他们败了,你们方可按照之前的约定将他们当场格杀。这是命令,不得违抗。”
陈泰魁静静听完王源之语,挑起大指道:“很好,我信你,那么咱们便开始吧。”
王源将长剑横在胸前点头道:“好,咱们可以开始了。”
……
王源后方,柳钧跺脚皱眉道:“义父难道当真要和他动手么?义父岂是他的对手。这可怎么办?我也打不过这个大块头啊,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站在公孙兰身边的青云儿和紫云儿也眉头紧皱,万分着急。刚才她们已经要求代替王源出战,却被王源呵斥回绝。但实际上即便是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出战,也自认不是对手。而李欣儿今日负责保护家中的安全,并未来到散花楼上,否则李欣儿的武功倒有可能和这大块头斗上一斗。
闭目在一旁打坐的公孙兰睁开眼睛吁了口气,看向场中两人,神情却很平淡。
“公孙姑姑,你觉得义父能是这大块头的对手么?”柳钧忙问道。青云儿和紫云儿也期待的看着公孙兰,希望从她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
公孙兰缓缓摇了摇头。
青云儿蹙眉道:“既然如此,公孙表姐为何不阻止他?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公孙兰低声道:“他不是大虎的对手,但我不会阻止。”
“为什么?”几人同声问道。
“因为他是王源,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相信他自有他的打算。莫非你们对他一点信心也没有么?”公孙兰轻声道。
柳钧和青云儿紫云儿三人愣了愣,公孙兰道:“看来你们对他的信任还不够,你若相信一个人,便会对他做出的决定也全力拥护,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相信他能解决此事。”
“公孙表姐说的很是,我们该相信二郎能办到,因为,他可是二郎呢,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事情。”青云儿喃喃道。
虽然这话在外人看来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和道理,但在柳钧紫云儿等人听来,却是一句毫无语病的话语。王源的经历可谓传奇,在众人心目中他已经无所不能,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场地上,王源和陈泰魁已经摆好了架势。王源脱掉了盔甲之后只穿着一件紧身中衣,在铁塔般的陈泰魁的身形映衬之下越发显得弱不禁风。手中的长剑和对方手中的大铁锥相比,也像是一件玩具一般。这种对决,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对决。就像一头大熊和一头小山羊遭遇,看似王源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
所有人的心都是悬着的。甚至包括说信任王源能做到的公孙兰等人。信任他是一回事,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这种信任也仅仅是信任而已,并没有丝毫的作用。
所有人都眉头紧锁,心中咚咚狂跳,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若是王源被这陈泰魁一铁锥砸死,那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节度使,我要开始出招了。你小心了。”陈泰魁沉声道。
王源微笑道:“开始吧。”
陈泰魁并没有动手,皱眉认真道:“要不你穿上盔甲吧,死了也能留个全尸。”
王源笑道:“不劳费心,人死之后的臭皮囊不要也罢,你迟迟拖延,是不是怕了?”
陈泰魁大怒,怒吼一声提着铁锥踏上两步,手腕一抖,大铁锥带着强劲的风声朝王源激射而至,笼罩了王源从头到胸的大片区域。
王源抖擞精神大叫一声:“来得好!”脚下快速移动,闪过这迅猛的一击。陈泰魁的大手攥紧铁链条,手臂用力挥舞。数百斤的大铁锥被他挥舞成圈,带着风雷之声向着王源躲闪在一旁的后背击去。
第五百章 一剑
眼见王源要被击中,王源身子迅速前倾仆倒在地,大铁锥擦着后背.飞过,将王源后背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好一招狗吃屎。”陈泰魁大声调笑道,铁锥绕了个圈降低了高度斜斜向下击来。
王源身子在地板上连续翻滚躲开这一击,那大铁锥擦过楼板,将一片完好的厚实地板砸的木屑纷飞,刮出一道深深的沟槽来。
这大铁锥沉重无比,但在陈泰魁手中就像是轻若鸿毛一般挥舞如意,可以绕过身遭以各种角度朝王源击打,或高或低或长或短,圆转如意,异常的灵活。
全场只见陈泰魁不断的挥舞大铁锥追击王源,而王源除了逃避躲闪之外几无还手之力,好几次尝试靠近陈泰魁,但却被呼呼而至的大铁锥逼得跳开,反而险些被砸中。片刻后便已经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公孙兰等人眉头紧锁,看得出王源是想要近身的。因为大铁锥的笼罩范围在陈泰魁身边五尺至丈许的距离,因为在这个距离之内,王源手中的三尺青锋根本就没有击中陈泰魁的可能。而且一个重要的问题是,陈泰魁一身硬功,即便是被王源近身了那又如何?他可以挨王源一剑,但却可以安然无恙。刚才弓弩兵的弩箭都只入其皮肉数分,只是给他的身上增加了不少伤口,王源根本不可能一剑将其毙命。反而近身之后更为危险,若是被陈泰魁抓住身体无法脱身,陈泰魁甚至可能活活手撕了王源。
“义父这是在消耗对手的体力?”柳钧做出了自己的解读。
但这种解释明显是强词夺理,看起来陈泰魁没有丝毫的疲态,王源自己倒是气喘吁吁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了。
青云儿和紫云儿已经绷直了身体,若王源遇险,她们将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救人,哪怕是违背了一对一约战的承诺也顾不得了。
身子虚弱但一直密切关注的公孙兰也看出了王源的疲态,心中暗叹,终究是实力说明一切,王源也许有考虑过应付对方的办法,但在实力碾压之下无法施展。看着王源狼狈躲避的身影,每一刻都有可能被砸成肉泥,公孙兰知道,这场决斗毫无胜算。
“认输吧,主动认输,否则二郎会没命的。认输不过是一胜一负,但绝不能让他被陈泰魁杀了。”公孙兰终于不得不说出这句话来。
众人醒悟过来,原来是可以认输的,倒是忘了这茬了。立刻认输可以缓解眼前的危机。柳钧正欲朝场内高喊认输。忽然公孙兰急促的道:“且慢,先等一等。”
众人忙瞩目场上,但见场上形势丝毫没有改观,王源被陈泰魁逼得连连后退,身子前翻后滚狼狈不堪。而且在王源身后是几个大大小小的窟窿,可以闪避的空间已然不多。柳钧和青云儿紫云儿都不知公孙兰为何不让喊认输,这形势明显更加的危机了,但公孙兰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只得干着急盯着场上的危机情形。
王源不断的后退,陈泰魁毫不疲倦的将大铁锥一次又一次的挥向王源。陈泰魁从王源粗重的喘息声已经察觉王源已经没什么气力了,能在自己手下躲避这么多次锥击,其实这王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以前知道王源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现在看来,倒不止三脚猫的功夫,起码算得上的武技上的好手了。相府中的普通护院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样的身手远远无法和自己对垒,其实陈泰魁已经带有一丝戏弄王源的成分了,有时候铁锥故意挥的偏一些,高一些,便是要看着王源前翻后滚的狼狈样子,口中可以调侃些侮辱之语。什么‘吃屎狗’‘驴打滚’之内的话,越是侮辱戏弄对手,心中便越是有报复的快感。
后方站立的四虎宋楠也看出了这一点,皱眉高叫道:“大哥,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宋楠的叫声提醒了陈泰魁,他决定不再戏弄王源,立刻解决他。于是他算好了王源躲避的角度,手上加大力道,铁锥带着滚滚风雷之声极速砸向王源。王源的躲避方位正如他所料,倒像是故意迎着大铁锥翻滚过去一番。陈泰魁面带狞笑,他知道下一刻便是血肉纷飞的情形。当大铁锥砸上人体的时候,就像是一块青石砸向一个西瓜,直接便会砸成一滩肉酱,砸成一滩破碎的血肉。那情形是陈泰魁最喜欢看到的,也最享受的时候。
众人发出惊骇的呼叫声,所有人都看出来王源这次已经无法躲避,青云儿紫云儿的身子也弹射了出来准备救人,但其实她们也都知道,那是来不及的。
所有人都半张着嘴巴,有的人已经掩上了眼睛,有的人已经转过了身子。然而,想象中的铁锥击中人体的恐怖声音并未出现,身边人奇怪的叫声绝非是因为惊骇,而是因为惊讶。
当他们转过头来,拿下蒙眼的手掌朝场上看时,也不禁目瞪口呆。
场上只剩下陈泰魁一人迷茫的站在那里,而王源却不见了踪影。没有血肉横飞,没有肉绽骨断的样子,短短的数息时间,王源不知在何处,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下一刻,地板下方的窟窿中猛然窜起一条身影,手中长剑寒光爆闪,朝陈泰魁的胸口刺去。陈泰魁因为要查看王源的所在而往前踏了两步,正是这两步,让他处在了王源的长剑攻击范围之内。当铁锥击来,王源正是利用脚边的空洞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单手攀附在窟窿边缘的木板上,等待着陈泰魁上前查看,走上这么两步。
剑光闪烁,耀眼夺目。王源虽称不上是剑术高手,但也跟随公孙兰学了不少剑招。名师出高徒,更何况还是公孙兰为他特意琢磨出的剑招,都是些简单实用但威力不小的剑招。这一剑刺出,颇有些剑术大家的风范。
陈泰魁的反应和他庞大的身躯全然不符,王源突然的现身袭击已经足够迅猛,但陈泰魁还是及时的反应过来。虽然他号称刀枪不入,但其实再厉害的硬功也需得保护住要害部位,譬如胸口眼球喉头太阳穴以及下阴等处。王源的长剑刺向他的胸口要害,陈泰魁本能的横起肌肉纠结的手臂格挡,王源的长剑直刺手臂,像是刺中了一块钢板,剑身都弯成了一个弧度。
王源大喝一声手臂拖动,长剑的剑尖在陈泰魁的胳膊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流出了少量的鲜血。
下一刻,陈泰魁也怒吼一声,手臂暴长,一把抓住了王源握剑的手臂。
“完了。”公孙兰惊叫道。
所有人也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一剑被档,只给陈泰魁的胳膊上添了个小小的伤口,而自己却被陈泰魁给抓到了手里,下一幕怕不是被扭断脖子便是被陈泰魁乱拳砸死了。
冲到一半的青云儿和紫云儿娇叱连声,冲向陈泰魁,一刀一剑一左一右奔袭陈泰魁的两肋要害。
“住手!退下。”王源一声大喝,让青云儿和紫云儿硬生生止住身形。
但见陈泰魁棒槌般的手指像是一个大铁箍箍在王源的手臂上,身子却站立不动,恶狠狠的看着王源,脸上肌肉不断的抽动,面目狰狞之极。
“别撑了,你撑不住的。”王源仰头和陈泰魁对视,静静的道。
没人明白王源在说什么,也没人明白陈泰魁为何站着不动,他大可一拳砸扁王源的脑袋。但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呆的站着,看着王源。
王源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没办法。武功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但计谋我比你高。我只要近身刺中你一剑,你便要死了。别撑了,放弃吧。你的二弟在奈何桥上等着你呢。他没走多远,也许你抓紧点还能见到他,你们兄弟可以结伴而行。”
陈泰魁的嘴巴,鼻孔,眼睛,耳朵里开始往外流血,身子开始摇晃。王源伸出左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推。陈泰魁的巨大身躯像是一座小山崩塌了一般,轰然一声,倒在地板上。
第五零一章 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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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场上一立一倒的两人。
王源提起手中长剑凝视着剑尖上的黑血,轻声道:“我和你对战,无一丝一毫的胜算,所以我只能用些手段。我的兵刃上抹着从南诏国带回的吹箭之毒,我本是打算带回这些毒药,让药师们钻研这种毒药,找到解毒的解药,将来可以解救中了这些毒的剑南军将士。但很可惜,我今日却不得不用此毒来对付你。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我所要做的只需要割破你的一块皮而已。而对于你这种硬功护体之人,你一定不会在乎被轻轻的割上一剑,那正是我选择和你对战的原因。”
躺在地上七窍流血的陈泰魁身子扭曲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手掌痉挛伸展着,想要抓住王源的身体。
王源凝视那双流血的双目静静道:“你心中定在骂我用阴谋诡计,骂我胜之不武,骂我卑鄙无耻是么?我承认我确实用了阴谋诡计。兵刃下毒是你们江湖人物最不耻的一种手段,然而你别忘了,我不是始作俑者。事实上你的四弟发射的所有暗器上都有乌头毒。被你四弟射杀或者射伤的我的手下的样子你该不会熟视无睹,他们都中了毒。所以,你不能怪我卑鄙无耻,因为你们卑鄙在先,我这叫以牙还牙。”
陈泰魁已经到了最后的弥留阶段,但依旧强撑着瞪视王源,王源俯身道:“你已经很厉害了,中了这种毒还能撑这么久。但这么撑着徒增痛苦。此毒无解,你安心的去吧。”
陈泰魁哇哇大吼,口中喷出黑血来,身子急剧的扭动数下,终于发出一声最后一声叹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所有人都静静的听完王源刚才的一番话,他们到此刻也终于明白王源战胜陈泰魁的缘由。所有人都为王源的胆识和手段所折服。虽然剑上抹毒确实是一种为人所不齿的行为,但面对生死搏杀之时,这些束缚早已不成为束缚,更何况对方用毒在先。而且,就算剑上用毒,敢于直面陈泰魁的挑战,那也是一种无畏的胆识。面对陈泰魁时,大多数人怕是要吓尿了裤子,更别提明知不敌还要去和他一对一的决战了。
“义父,你是柳钧心中的神。大帅无敌!”柳钧高声大叫道。
楼上楼下的剑南兵马均发出高声呐喊:“大帅无敌,大帅无敌!”
散花楼一层到三层挤满了欲增援的剑南兵马,数量足有六七百人。这一声齐吼响彻夜空,传遍东城。
当然,吼叫的人当中不包括四虎宋楠,他眼睁睁的看着陈泰魁死在王源的剑下,惊愕之情无以复加。一瞬间,他便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立刻逃走。所以当所有人都兴奋大叫的时候,他的脚步一步步的后退,推向回廊的边缘处。
“你要去哪里?想逃么?”他的动作立刻便被王源揭穿。
宋楠咬牙狞笑道:“你们赢了,还要怎样?第三场也不用比了。”
王源微笑道:“你健忘么?比试之前怎么约定的?三场两胜,你们若是胜了,我让你们割下脑袋。我们若是胜了,你们三个都得束手就擒任我处置。现在我们胜了两场,第三场固然不必比了,但你难道不该遵守承诺束手就擒么?”
宋楠冷笑道:“要我束手就擒?要我去死?你怕是痴心妄想。”
王源叹道:“你却要违背承诺了?”
“那又如何?我可不会死在这里。”宋楠一边后退,一边冷笑道。
王源摇头道:“你逃不掉的。”
宋楠呵呵狞笑道:“天下间还没有我走不脱的地方。你们是抓不到我的,而且你给我记住,从今日起,我会让你处处不安生。你只要稍有疏忽,我便要了你的命。还有……嘿嘿……你身边那女子,我宋楠已经看上了,总有一天,我要弄她上床快活,你却无可奈何。哈哈哈。”
公孙兰气的脸色煞白,咬牙叱道:“给我杀了他。”
柳钧同赵青谭平王大黑以及十几名亲卫提兵刃冲上前去,宋楠嘿嘿一笑,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一把暗器来扬手掷出。
王源大喝:“都小心。”
众人忙纷纷躲避在破损的廊柱之后,躲避暗器的袭击。然而宋楠掷出的却不是飞刀铁蒺藜等暗器,而是十几颗小黑球。
“是毒磷弹。”王源瞬间认出了那是什么。
十几颗毒磷弹尽数投掷在宋楠身后数丈远的地板上。但听‘轰隆轰隆’之声大作,毒烟升腾的同时,地板开始塌陷,十几颗毒磷弹爆炸的威力着实不小,竟然将地板炸开了丈许方圆的大窟窿。木板碎屑纷纷而下落到三楼中。三楼上的剑南士兵纷纷惊叫躲避。而弥漫的毒烟也在瞬间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宋楠脸上带着冷笑,朝烟雾之后洒出一把毒蒺藜,也不管有没有击中,只是为了阻止对手的追击,同时脚下轻盈跃起,像一只大鸟一般飞跃四楼的廊檐之下,身子急坠而下,向着月光下水光粼粼的摩珂池的水面扑去。
那是早就制定好的逃生的路线。摩珂池深两丈,这么深达两丈,这么深的水,慢说是散花楼四楼跃下,便是再高一倍的高度,只要落水的姿势得当,那也安然无恙。而落水的姿势对于宋楠这样的轻功高手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宋楠如流星般坠落而下,在接近水面的一瞬间,宋楠调整成双脚朝笔直落下的姿势,双手抱在胸前,紧闭双眼。这种姿势会减少水的冲击力,这是最佳的落水姿势。
宋楠已经想好了步骤。一旦落入水中,周围的剑南兵马一定会冲过来围捕,朝水中放箭。自己要算准方位,在水下潜行到三丈之外的岸边的一棵大树旁。上岸后利用这棵大树的树干躲过第一轮的弓箭射击,然后上树利用树枝伸展的枝桠飞跃到另一棵大树上。利用毒磷弹的掩护,只需三次纵跃,便可抵达伸向水边的一座长廊水榭。上了长廊之顶,那便无人可以追上自己,只需飞快掠往北边,穿越假山花树之间,奔向东城城墙之下越城而出便可。
这一切都在宋楠的计划之内,宋楠了然于胸,根本不慌。随着双脚接触到了水面,宋楠知道自己基本上已经成功了一半。然而双腿传来的剧痛在一瞬间让他的呼吸几乎停顿。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腿骨寸寸折断时恐怖的咔嚓声。惊骇的他睁眼下看,他看到的是一个让他惊骇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情形。
他的双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断裂,森森的白骨刺穿血肉朝两旁炸裂伸出,两条腿像是两棵枝桠横生的树干一般。只是这树干正朝外喷着血。然后,他的整个身体重重的落在一个坚硬的地面上,砸的整个地面都晃荡了一下。宋楠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自己胸骨寸寸断裂的声音。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宋楠的生命便离开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一滩软哒哒不成人形的皮囊瘫在水面上的一座浮台上。
长窗尽失,四下透风的散花楼四楼上,高空的夜风迅速将毒磷弹的毒烟吹散。伤了七八名亲卫,吸入了毒磷弹之后被铁蒺藜射中,伤势不轻。但大多数安然无恙。
众人涌到南侧回廊边探头往下看,看到了摔在浮台上的尸体。很快便有消息传了上来,证实那便是宋楠的尸首。
“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选这种死法?真是想不通为什么。”王源咂嘴道。
“他以为可以跳水逃生呢,可惜摔落到了搭建的浮台之上。”柳钧也学着王源咂嘴道。
王源摇头道:“倒死都不让我们开心,我本想今日解决他们之后在水面上的平台上赏月的。这下子浮台上全是他的血肉了,当真可恶。”
公孙兰白了王源一眼道:“当真是为了赏月么?是你故意在水面上做了手脚罢了。却来说这样的话。”
王源呵呵笑道:“表姐,我装波一下都不可以么?为什么非要揭穿我?”
“装波?义父,什么是装波?啥意思?”柳钧道。
“你还小,问这么多干什么?小孩子家家,别学坏。”王源道。
第五零二章 配方
明月西斜,散花楼中人去楼空,四周一片静谧。
四楼上一片狼藉,地面全是窟窿,周围的长窗尽数被毁,四面透风。夜风呼呼而过,月光从破损的长窗照射进来,照着地板上黑黑的窟窿以及地板上斑驳的血迹。若非因为这些景象,很难想象不久之前此处上演了一场喋血的搏杀惊心动魄的战斗。而现在这一切都随着十八名刺客的尽数被杀而归于平静。
从散花楼归来之后,王源本和众妻妾报了平安之后便要休息的,今日惊心动魄的散花楼一战让王源其实也很后怕和疲倦,所以身子有些乏累。
然而在洗漱之后准备入睡之前,王源无意间翻检赵青等人从八虎身上搜出送来的物事的时候,王源却有了一个惊讶的发现。
自从去年在北海郡见到聂江川使用毒磷弹的那天起,王源便对毒磷弹如何制作而成极为感兴趣。处在大唐如今的这个时代,王源还没见过火药是什么样子。过年时唐人居然用竹筒在篝火之中燃烧的爆裂声替代后世常见的鞭炮,足见这年头火药这玩意儿还是稀罕物。
但在见到聂江川使用毒磷弹之后,王源很是疑惑。毒磷弹当中显然是有火药的。利用磷的易燃的特性,加之投掷时的碰撞产生的瞬间微小的爆炸引发毒磷的燃烧,才会在不用点火的情形下制作出这种歹毒的暗器来。在毒磷的烟雾之中,王源能嗅到熟悉的火药气味,这让王源很感兴趣。
当初从聂江川身上也搜到了不少毒磷弹,但王源并不懂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无从分析其成分。加之后来处境不佳事务繁多,渐渐便将此事放下了。在攻打羊且咩城的时候,神威炮建造之后,王源心里感慨,若是能有火药的话,制造出投掷的炮弹砸入城中,那一场战斗显然要简单的多。用富含油脂的松柏油脂木作炮弹也是无奈之选。事实上在引燃这些树桩的时候花费的时间太长,而且落地时爆裂的火苗也太小。若非是南诏国都是木质结构的房舍,这个办法几乎便会失败。
而今日,当再一次看到毒磷弹在面前爆裂的时候,一下子勾起了王源对于其制作方法的兴趣。其实王源确实打算留下一两个活口,特别是最后的那四虎宋楠。留下他的用意自然是想问一问毒磷弹的制作方法,从而从中得知这当中疑似火药的成分。只可惜那宋楠直接跳楼摔死,让王源甚是郁闷。
但在赵青谭平等收拾尸体,搜寻八虎身上时,除了得到大量的毒磷弹之外,他们还在宋楠的尸体上搜出了一本已经半湿透的书籍。这本书已经被血和水浸湿了,送来时没人愿意碰,只放在王源书房中摊开晾着。王源起先也是不在意的,因为那本书的名字叫做《孙真人丹经》,一看名字就让王源觉得这是一本关于黄老之术,炼丹长生的无聊古书。王源是绝不信这个的。
但王源奇怪的是这八虎身上为何有这样的书籍,王源开始还以为这本《孙真人丹经》上真的有炼制什么增补练功效用的丹药的秘方。因为这八虎都是习武之人,也许会找到什么药物辅佐练习武技。但王源忍着污浊的血迹翻了几页之后,却发现上面都是一些炼丹的办法和长生不老的金丹的效用。
譬如写丹药之功效,上写:“丹名曰神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以与六畜吞之,亦终不死。又能辟五兵。服百日,仙人玉女,山川鬼神,皆来侍之,见如人形。”
意思是吃百日此丹便成神仙,仙人玉女山川鬼神都来侍奉自己,听候自己的差遣云云。这对这些唐人或许是有吸引力的,但王源却知道都是胡扯。
王源翻看了一些甚是觉得无聊,正欲关上书本,却无意间看到了这样一行字:“取硫黄、硝石各二两令研,右用销银锅或砂罐子,入上件药在内,掘一地坑,放锅子在坑内,与地平,四面却以土填实,将皂角子不蛀者三个烧令存性,以钤逐个入之,候出尽焰,即就口上着生熟炭三斤,簇煅之,候炭消三分之一,即去余火不用,冷取之,即伏火矣。”
这一行字固然是炼制一种丹药的方法,但王源看到硫磺硝石两个名词立刻便联想到这其实也是一种火药的配方。炼丹之术放入各种原料,炼丹士其实就相当于古代的化学家,在误打误撞的情形下会炼制出火药,只是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一种可以猛烈燃烧的有用的药物,也不知其用途何在。
王源精神大振,忽然他意识到,在八虎身上搜到的这本书并非是八虎要炼丹成仙,而也许是他们根据这些丹书制造出了毒磷弹。于是王源一页一页的翻找,短短二十几页的书本来回翻越了十几遍,终于发现了秘密。
在好几页有人都用毛笔圈出几个字,王源将这些词一个个的写下来,然后发现,自己得到了一个由八种药物组成的药方。
“硫磺、硝石、马铃兜、雄黄、蜂蜜、熟炭、白磷,砒.霜。”
王源看着这个药方,虽然里边的有些东西不像是火药的成分,譬如马铃兜这玩意儿,王源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但很明显,这包括了火药的基本成分,而且这当中包涵了白磷和砒.霜,这是王源能够确定的毒磷弹的成分。王源觉得,这恐怕便是毒磷弹的制作之法。
再仔细的翻找了一番,王源没找到具体表述的配方的比例,或者是各种药物的作用。但此刻王源已经心情大好,他想到了办法。这上面的原料有的极其珍贵,有的自己根本不认识,他需要找到人帮自己钻研此物。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找秦国夫人帮忙。倒不是秦国夫人懂这些,而是通过秦国夫人可以帮自己取得这些珍贵的药物。什么硫磺硝石马铃兜之类的玩意儿,自己可不知道去哪儿找。而在京城中聚集着众多的炼丹的方士,大唐王朝虽不如魏晋之时食丹成风,但还是有很多人相信黄老之术的,王源需要通过秦国夫人帮自己找到几个顶尖的炼丹之人,要他们来帮自己将这些药物组合炼制,看看能否炼制出能够使用的火药来。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王源便再也按耐不住兴奋了,也丝毫没有了睡意。不顾已经三更过半,还是立刻去往秦国夫人居住的后宅偏院之中。
秦国夫人早已入睡,在王源和柳钧平安从散花楼归来之后,在得知王源已经将八虎尽数除去之后,秦国夫人睡的很踏实。这几日提心吊胆,今日以为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了,但可惜还是被人给打搅了。
王源径直进了秦国夫人的居住的院子,守夜的婢女先是不解,但很快便释然了。夫人和王节度使之间的事情秦国夫人身边人都清楚的很,夫人来到成都,王节度使自然是要夜里过来的。这根本就不足为奇。
于是守夜的婢女立刻将秦国夫人叫醒,领着王源进了秦国夫人的房里,然后自觉的守着门口,不让任何人打搅。
秦国夫人睡眼惺忪的在床上欠着身看着王源走近床头,秀发散乱在薄被之侧,圆润的雪白双肩露在外边,皱眉问道:“二郎怎这时候来了?这都几时了?”
王源坐在床头笑问道:“不欢迎么?”
秦国夫人白了他一眼道:“这是在你的宅子里,我可不想让你的妻妾们不高兴。”
王源笑道:“她们谁不知你我之事,何来不高兴?夫人若是不欢迎我就走了。”
秦国夫人嗔道:“走便走,好了不起么?”
王源呵呵轻笑,搂住她娇柔的身子便吻,秦国夫人早就想的很,只是碍于在王家宅子里,不想太过火。但王源既然主动来了,自然是不会抗拒。两人心中的火苗腾腾而起,王源也忘了来是干什么的了,蜜吻一番之后猛扑上床,脱光了衣服轻车熟路老马识途便入了港。
秦国夫人已经干涸了几个月无人滋润,此番更是如鱼得水,两人俯仰迎合,**蚀骨,一时间狂风暴雨一般弄将起来。
门外守夜的婢女听着里边的动静咬着手指头动也不敢动,听着夫人欲仙欲死的呻吟声,两条腿都软叭叭的,气也不敢大声的喘息。直到里边发出一声满意的尖叫声,狂风暴雨之声平息下来,两名门外的婢女才长舒一口气,蹑着步子赶紧逃离。
第五零三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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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散雨收,二人相拥休息了片刻,王源这才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于是微笑询问秦国夫人是否认识京城那些著名的炼丹方士。
秦国夫人面带慵懒的笑容,曼声揶揄道:“怎么?想练长生不老的仙丹么?还是要练房中仙丹,妻妾成群力不从心了么?”
王源伸手握着她胸口的嫣红大力搓揉了两下笑道:“你觉得我需要吃那些虎狼之丹么?刚才求饶的是谁?”
秦国夫人啐了一口,脸上红潮汹涌,刚才实在是太**,这男人太凶猛,自己确实招架不住。
“那是为何?要这些炼丹的术士作甚?”
王源不便透露自己的目的,要找到真正能实用的火药的配方,并用于军事之上,这件事王源并不打算与人分享,即便是秦国夫人也不成。
“你只帮我这个忙便是,我有当然是有用处的。我需要顶级的炼丹方士,夫人回京替我寻访和七八个,请他们来到成都,我会重金聘用,给他们优厚的待遇。”
秦国夫人皱眉道:“莫怪奴家多嘴,二郎若想长命百岁,不必靠这丹药之物。不瞒你说,奴……奴的亡夫便是喜食丹丸,但却早早亡故。我不敢说是方士丹药无用,但一定不可能长生不老的。”
王源微笑道:“夫人放心,我都说了不是炼丹,而是我有些事情需要请教这些方士们罢了。夫人不必担心我会食这些药丸而亡,我不会让夫人再次独守空房的。”
秦国夫人面色娇红,轻声道:“你明白就好,这世上除了我儿柳钧,我最亲近的便是你了。你们都要好好的,否则我便没指望了。”
王源虽知道此话并不尽然,在秦国夫人心中,首先是柳钧,其次是杨家人,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排在第三罢了。但倒也不必出言挑破,毕竟这秦国夫人对自己也算是情深义重,也给了自己很多的助力。自己又不打算娶了这国夫人,只是情人和同盟这双重关系而已,又何必多说些没用的话。
“多谢夫人厚爱。”王源笑道。
“罢了,方士们多如牛毛。每年都有人举荐各种真人各种仙长给我府中,希望能为我效劳炼制容颜不老益寿延年之药,可惜我没什么兴趣。但既然你需要这些人,我可以帮你搜罗个十个八个的。”
王源道:“要真正有本事的,混吃混喝的我可不要。”
秦国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我找的会是普通的方士么?京城中有几位很是有名气,而且京南终南山中也有不少隐居的著名方士,我替你寻访他们便是。我办事还需要你操心?”
王源笑道:“是是是,夫人办事妥当之极,倒是我多嘴了。此事不提了,夫人记在心里便是。天色尚早,夫人想不想再快活一回呢?”
秦国夫人啐道:“大半夜的,你怎么那么起劲?净折腾人。”
话虽如此,丰腴的身子却已经腻到了王源的怀里。王源搂抱亲吻一番,翻身上马,梅开二度。
……
次日上午,成都城东大街的同福茶馆之中,几名茶客正鬼鬼祟祟的交谈着一件秘密的事情。
“诸位,你们知道么?昨夜散花楼上新任王节度使遇到了刺客了,打的好激烈。”
“啊?刺客?谁敢行刺王节度使?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艺高人胆大,据说行刺的人都是高手,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散花楼。王节度使正在和手下的将领们喝酒赏月呢,没想到刺客直接便上了四楼,厉害,厉害的紧。”
“我的老天,这也太厉害了。但不知王节度使有没有受伤。王节度使可是好人呢。他率大军收复姚州,打的南诏蛮子屁滚尿流。我有个表叔在姚州见过王节度使,表叔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听说姚州嶲州一带的百姓吧王节度使都当做神明供着呢。”
“那是自然,鲜于大帅在时节节败退,王节度使用少一半的兵马便收复了姚州打到了南诏国的老窝,这不是神明是什么?不过可惜的是,我听说王节度使受了重伤,恐怕要伤及性命。哎,当真可恶的很,这些刺客当真可恶。不知道王节度使能否挺过这一回。”
“受了重伤?我的老天,这刺客居然能刺伤了王节度使,这帮家伙是哪里来的。”
“听说是南诏国派来的高手,报复王节度使打败了他们,这帮天杀的,但求菩萨保佑,王节度使吉人天相,能够逢凶化吉。”
“是啊,菩萨保佑。一会儿我得带着内人去庙里烧烧香,求求菩萨去。”
“我也去烧香,但愿菩萨能显灵。”
“……”
这几人鬼鬼祟祟的谈话很快便像是湖面上的波纹一般荡漾开来。先是东城,然后是南城北城西城,一个时辰不到,整个成都城的大街小巷之中都在议论王节度使遇刺受伤的消息。
小道消息流传之快令人叹为观止,有的时候你用大喇叭在街上来回叫喊,也未必有几个人窃窃私语产生的效果好。
满城纷纷,如沸如腾。城西北那座偏僻的客栈之中,掌柜的和阿发阿福两位小伙计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很快便联想到了昨日入住的那十几名装扮城客商的怪人。昨夜后院客房中黑灯瞎火了一夜,掌柜的曾让阿发偷偷去瞄了几眼,发现那些客人并不在房中。当时虽然觉得诧异,但也事不关己的没敢吱声,此刻听到这样的消息一联系起来,立刻便意识到那十几名客人便是刺客。
掌柜的和两名小伙计吓得魂飞魄散,三人相对无语,半晌后几乎同时开始收拾东西各自赶回家中,带着家中老小逃出了成都城。
午后时分,数骑快马从城中飞驰入城,直奔王源宅邸。他们是陪同王鉷和罗希奭视察吐蕃和大唐边境的宋建功派回来的信使,将两位钦差抵达雅州的消息传递回城而来。
早就在等待这个消息的王源立刻召集柳钧李欣儿公孙兰秦国夫人等人到后宅之中宣布了自己要立刻离开成都前往雅州的消息。
众人虽然诧异,但很快意识到,王源这是要去对付这两位钦差了。昨夜八虎在散花楼上现身刺杀,这显然印证了王鉷和罗希奭来此的目的,王源早就说过,一旦证明王鉷和罗希奭是为了杀自己而来,他便要将王鉷和罗希奭在剑南结果性命,绝对不允许他们活着离开成都。
“我要去办事了,诸位。”王源笑道:“这件事该最后了结了。”
“我并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你想除掉王鉷和罗希奭固然是件对左相对你自己都很好的事情。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杀了两人之后如何善后,你可想明白了?这可不能一时冲动。”秦国夫人提醒道。
王源道:“我当然想好了后果,但这次放了他们跑了,便再没机会宰了他们了。他们来此是为了杀我,我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而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为了左相,为了我自己,我也要杀了他们。”
“你想率军将他们围杀么?那岂非形同反叛?为了这两人毁了自己,岂非得不偿失?”秦国夫人皱眉道。
王源呵呵笑道:“我怎会那么蠢去留下把柄。你们该知道城里现在在议论什么了,我已经放出了消息,说我昨晚在散花楼遇到刺客身受重伤,所以在府中调养歇息。一来是为我偷偷离开成都做准备,二来也是为了迷惑罗希奭和王鉷。他们得知刺客得手并逃脱之后便会认为目的达到了,便会放松警惕之心。城中有他们的眼线,我就是要他们先高兴高兴。”
“可是此去你如何对他们下手呢?用剑南军围杀之是绝对不成的,即便是暗中刺杀了他们,也难脱干系。况且刺杀他们谈何容易。我又受了伤,也没办法帮你。”公孙兰皱眉道。
“不用帮,你安心养伤,你们统统不用出面,我会请别人出面。杀了他们,朝廷不但不会怪罪于我,反而我会从中得到更大的好处。总而言之,事情一言两语讲不清楚,我得抓紧时间出城,回头你们自然知晓。”王源笑道。
“我跟二郎去。”李欣儿叫道。
王源摆手笑道:“家里谁也不能跟着去,我散布了被刺伤的消息,属官们很快就要登门探望我,到时候作为我的夫人你却消失不见的话,别人会产生怀疑。你们需要替我应付他们,不要露出破绽来。我说了,我出城的消息一定要隐秘,决不能为人所探知。一旦消息走漏,我的计划便彻底失败了。我会带着少许亲卫兵马出城,而且是以缉拿刺客的名义。这一次柳钧带队,我便扮作柳钧手下的一名亲兵混出城去。”
柳钧还担心自己也不能走,听到自己可以跟着去,高兴的直咧嘴。秦国夫人轻声嘱咐道:“要小心谨慎,一切听你义父的安排。”
王源转向秦国夫人道:“夫人,你尽快离开成都吧,杀了王鉷和罗希奭之后,这里便是是非之地了。若被人知道你在成都的话,事情会变得很复杂。所以,即便我想留你住几天,但却也不得不下逐客令了。午后你便要离开成都,跟你城外的禁卫回合,头也不要回,直接回京城。到了京城之后,你和左相将这里的事情私下里说一说,做好准备。若是我得手的话,我的会很快些奏折入京。无论如何,这两人的死都会引发轩然大波,让左相做好应对。”
秦国夫人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意义不大,反倒会因为暴露身份授人以柄。于是点头道:“好吧,我立刻便走。你和钧儿要好好保重,京城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和堂兄会做好应对。各自珍重。”
秦国夫人是个果决之人,一旦决定要走,立刻便起身告辞,带着少量的随从装扮作王宅普通妇人和仆役迅速离去。
第五零四章 安心
时间回溯往前,成都西南八十余里外的雅州城中,王鉷和罗希奭在宋建功所率的两千兵马护送下于昨日二更前抵达。雅州太守章俊的安排下,忙忙碌碌直到四更天,才将两位钦差和宋兵马使安顿好。两位钦差住了馆驿,而宋兵马使住了军营。
即便是已经到了四更天,王鉷和却毫无睡意,派人硬是约了罗希奭到馆驿院的凉亭里叙话。月色西斜,很快便要落下,王鉷皱眉看着逐渐暗淡的月色沉声话。
“罗御史,今夜陈泰魁会动手是么?”
“四更天了,他们应该得手了吧。今夜是个机会,但愿陈泰魁能把握的住。”罗希奭低声道。
王鉷面色严峻,低声道:“罗御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陈泰魁他们刺杀失败,又露了行迹,该怎么办?王源会怎么想?”
罗希奭愣了愣道:“怎么可能失手。陈泰魁他们八个人个个是绝的高手,王源身边虽有能人,但绝对无法对抗他们。而且就算失手,他们也逃得脱。他们可不是一般人。再了,王源一无所知,还要在散花楼赏月,更是给了他们便利。王尚书便放宽心便是。”
王鉷咂嘴道:“不是我不放心,我当然知道相国府的几位高手的本事。但王源这个人心机颇深,你没和他多打交道,我却和他交往不少。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八虎失手,王源一定会联想到刺杀是我们所为。我们身在剑南,那可凶险了。”
罗希奭摇头不屑道:“就算出现了最糟的情形那又如何?我二人远离成都,成都城里发生了刺杀案与我二人有何干系?他王源也许能猜到,但又能如何?派兵将你我二人诛杀于此?那他王源自己的脑袋还要不要?我觉得王尚书是高估了王源了。他若精明的话,在我们抵达成都的时候便该有些警觉,但其实他并没有。所以我觉得他虽然有些本事,但未必如你所言那般精明狡猾。”
王鉷道:“但愿如此吧。我心中总是觉得慌慌的,希望明日能传来好消息。如果≯≯≯≯,今夜刺杀成功,明日午后便会有消息送达,你在城中留下的眼线应该不会误事吧。”
罗希奭鄙夷的看了王鉷两眼,对这个王尚书一百个看不上,此人胆如鼠,又平庸无能,却不知道是怎样当上刑部尚书的高位的。老天不公,自己果决勇敢,行事机敏,本事比这王鉷要高了不知多少,却还只是个御史台侍御史而已。
但鄙夷只在心中,罗希奭嘴上却安慰道:“王尚书放心,一定会有好消息的,王尚书尽管安心的去睡。如果明日是坏消息的话,我们想办法赶紧离开剑南便是。”
“可是,这宋建功带着两人兵马跟着我们,我们如何走得脱?”
罗希奭已经无语了,这王鉷今夜恐怕是担心的不打算睡了,这个没种的人心里一定害怕的要死。早知如此,便该建议相国不要举荐此人前来。回去后一定将此人的行径告知相国,让相国看清楚此人是个没种的人,不能过于倚重于他。
罗希奭也不想多跟他费口舌了,推脱身子疲惫后告罪退下,自己回房睡觉。那王鉷确实担心的无法入睡,一个人皱眉在亭中踱步直到天明。
一上午时间,王鉷都浑浑噩噩,罗希奭倒是精神抖擞,雅州太守王政安排的接待事宜全权由他配合。商定了再往西的路线。雅州以西数十里外便是吐蕃国境。那里一片沙漠,往西百里渺无人烟居住。这里虽是边镇之所,但却相对安宁。因为吐蕃驻军的唯一一座城池便是位于边境以西五十里外的野牛城。因为有一条金川河流经沙漠腹地,也给了吐蕃人在此处筑城的便利。但吐蕃人在此城的兵马只有三千人,也对雅州和大唐边境构不成威胁,故而相安无事。
既然是打着巡视大唐和吐蕃边境的旗号,总是要做做样子的,呆在雅州城中也不是个办法。所以,宋建功建议两位钦差往西在沙漠边缘巡察一番,反正野牛城的吐蕃兵马不可能构成威胁,何不靠近边境一带以示无畏之心。
罗希奭也觉得靠谱,这样回到京城大可吹嘘一番,自己和王尚书深入吐蕃腹地却悍然无畏,为了考察边境之事不顾危险云云。总之为官之道便是要想办法给自己的每一次行为都添油加醋镶金镀银,这样才会有更大的褒奖。
决定了行程后,休整了一上午。在雅州太守王政的安排下,给兵马大量补充清水干粮,配备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向导,因为往西进入沙漠境内,这些都是必备之物。众人一致决定午后出发,傍晚抵达西边三十里外的最后一座沙漠中的村落可以扎营。明日一早可以沿着边境线巡视一圈,然后明晚便可以出沙漠直接往南前往嶲州了。
一切都是走过场,怎么最快最简单便是最好。
午后时分,罗希奭期盼已久的消息终于抵达。在成都城中留下的眼线快马加鞭赶到。王鉷和罗希奭立刻在馆驿中见了眼线。
“情形如何?”王鉷甚至连水都不让那眼线喝一口,全然不顾那人骑马飞驰了一夜半日,累得几乎虚脱。
罗希奭倒是亲自端了水杯让那手下喝了水,那人喝水的这片刻时间,王鉷都急的团团转。
“回禀王尚书,罗御史。事情成了。”那送信的眼线放下杯子第一句话便让王鉷喜出望外,长吁了一口气。
“王源死了么?咱们的人逃脱了么?”王鉷连珠发问道。
“咱们的人据死了三个,剩下的都逃脱了。王源受了重伤,据快要死了。”
“王源没死?”王鉷惊愕道。
罗希奭看不下去了,皱眉道:“王尚书,他不是了,王源受了重伤快死了么?你这般急躁作甚?”转过头来对送信人温言道:“你将具体情形一,到底怎么回事。”
送信人忙道:“是这样,昨晚二更天,咱们的人从散花楼北边潜入,神不知鬼不觉上了散花楼四楼。当时那王源正和手下的官员喝的醉醺醺的。咱们的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攻击,将王源击成重伤。据还中了毒。当时人等几人只能在外围远远观察,因为散花楼左近都是王源的亲卫不能近前。但依旧能看到楼上门窗碎裂,墙壁都被全部砸没了,楼上的士兵纷纷坠落楼下,战况甚是激烈。”
罗希奭抚须笑道:“那是陈泰魁的大铁锥所为。除了他还有谁能将整个散花楼都给拆了。”
“是,是陈老大所为,事后听剑南将官死了几十个,不是摔死的便是被砸死的。那王源重伤严重的很,我等在其宅外观察,他府中仆役都慌乱不堪。人半夜尾随他府中出来的一名管家,那管家连夜道街上的店铺买东西。您二位猜买的什么?”
“猜你娘的腿。”王鉷怒骂道:“跟我们还卖关子了,想死么?”
那眼线吓得一哆嗦,的兴起居然忘了面对的是两位钦差,倒和平日话一般卖起关子来了。
罗希奭倒是不在意,问道:“买的什么?”
“去的是一家寿材铺子和一家寿衣铺子。他走后我询问两家铺子的掌柜,是来订棺材和寿衣的。这不是已经没法救活了么?”
王鉷面色兴奋,双目看向罗希奭,罗希奭也正看过来,两人像情人般的对视了片刻,相视而嬉。
“王尚书,我的对不对?既受了重伤,又中了毒,那还有命在?恐怕现在都已经死了。哈哈哈。”
“是,是我多虑了,厉害厉害。”王鉷也露出笑意来。但还是问了一句道:“办事的人没有被活捉的吧。”
“人已经回禀了,死了三个,其余的都逃了。虽然人没有亲见,但是人打探到的消息是在东墙有垂下的绳索,办事的人都越城墙离开成都了。人亲眼看到了挂在城墙上的绳索,很多剑南兵马都追出城去了。”
王鉷这才真正的送了口气,头道:“那便好了,不错不错,带来了好消息。我要重重的赏你。”
送信人连忙跪下磕头,恩谢不迭。
第五零五章 布局
两人心中窃喜不已,但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这件事可不能告诉宋建功知晓。因为一旦告知宋建功,便暴露自己在成都城中留有眼线的事实,难免引人猜忌。若王源已死,事后追究责任时,任何的蛛丝马迹都有可能引火烧身。
所以,即便两人很想将这个消息告知宋建功,让宋建功带着他的兵马赶紧滚回成都,但也不得不权衡利弊,三缄其口了。
当下王鉷和罗希奭下令开拔,在宋建功两千兵马的护送之下,大队人马出雅州城西门往边境一带进发。出城十里之后,地形突变。一排排防风的白杨林之外,便是连绵数十里的戈壁滩。虽然还没进入沙漠地带,但戈壁滩上荒凉贫瘠,除了几种顽强生存的矮树和灌木野草之外,地面上便全是碎石和砂砾。戈壁的尽头便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了。
但此情此景一点也没让两位钦差觉得不高兴,相反,他们心情大好,对着戈壁上的景色居然诗兴大发。王鉷绞尽脑汁做了两句诗:沙飞朝似幕,云起夜疑城。引得罗希奭抚掌大赞不已,称这两句有王摩诘边塞诗之风,回到京城后一定要将这两句诗给长安的文士们品评品评。
王鉷抚须微笑,口中不言,心中得意无比。
傍晚时分,深入戈壁之中三十余里,即将抵达沙漠边缘地带的最后一处小镇。虽然距离边境还有二十余里,但大唐西境的防御体系直能到戈壁边缘为止。过了戈壁滩便是沙漠地带,那是无法有任何的防御体系的,反倒是在戈壁滩上还有可能构筑烽燧堡垒,沿着边境构筑预警防御系统。一旦有敌从沙漠中袭来,这些烽燧堡垒一来可以燃起烽火往边镇报警,二来也可有部分的防御功能。
而即将进入的雅州西三十里的最后一座小镇,其实是一座小小的军镇。主要的功能是给所辖范围内的二十余座烽燧提供粮草清水等物资的补给,以及士兵们轮班时的中转之所。兵马在军镇之中扎营歇息,按照计划,明日一早进入沙漠地带转一圈,便完成了此次雅州边境巡查之事,接下来便直接往南,一路前往嶲州了。
天黑之后,王鉷和罗希奭在军镇中心一座像样的土屋中把酒对饮。这段戈壁滩上的路途虽不遥远,但却也极其辛苦。两人腰酸背痛,希望喝点酒解解乏,今夜睡个好觉,迎接明日更为辛苦的行程。两人刚刚喝了两杯酒下肚,正小声的交谈着一些隐秘之事的时候,屋外的南衙禁卫进来禀报说剑南兵马使宋建功求见。
两人忙传话请宋将军进来,宋建功面带焦急之色急匆匆的进了屋子拜见两位钦差。
“王尚书,罗御史,卑职不得不打搅两位钦差的饮酒雅兴,因为卑职有要事禀报。”
王鉷微笑道:“哪有什么雅兴。不过是喝两杯酒解乏罢了。宋将军带着兵,军纪不准领军时饮酒,故而没有请宋将军来喝两杯,还望见谅。但不知有何事要事禀报?”
宋建功皱眉道:“就在刚刚,剑南节度使衙门的信使星夜疾驰而来送来了一个消息。说昨夜成都城中进了南蛮刺客,在散花楼上刺杀新任剑南节度使王源得手。”
“啊?”王鉷和罗希奭的演技一流,神情眼神以及张开的嘴巴,僵直的身体和手臂都表现出完美的震惊之情。
“有这等事?昨夜发生的事情?那岂非是我们刚刚抵达雅州时的事情?王节度使怎样了?”罗希奭叫道。
“送信的说王节度使重伤弥留,城中一片混乱。”宋建功眉头紧锁,脸上一片愁云。
“哎呀,怎么出了这等事,这可如何是好?”王鉷连连砸着手掌叹息道。
“卑职前来见两位钦差,便是基于这个消息商议一下行程。鉴于所得到的消息,成都城中如今处于混乱之中,我身为剑南军兵马使不得不立刻赶回成都城坐镇,稳定军民之心,指挥缉拿凶手之事。王节度使的伤势一旦不治,我担心会生出乱子来。”宋建功沉声道。
“应该的应该的,宋将军应该立刻回成都稳定局势,坐镇指挥。不但要回去,而且要快。”王鉷挥着手掌道。
王鉷和罗希奭都心中窃喜,终于可以甩掉宋建功这个尾巴了,这家伙领着两千兵马跟着自己走,总归是个累赘和威胁。其实得知王源遇刺的消息之后,王鉷和罗希奭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刻马马虎虎的走一圈赶紧离开剑南道打道回府。但因为宋建功带兵马跟着,又不能表现出急于离开的样子,不得不按照计划慢慢吞吞的巡查。这下好了,如果宋建功走了,明日去边境之地转一圈,嶲州也不必去了,直接绕道往东,出剑南道回京便罢。不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以免夜长梦多。
宋建功感激的拱手道:“多谢两位钦差的包涵,然则,卑职建议,两位钦差的行程是否要修改一番。我回成都之后,两位钦差无人护送,这是件麻烦的事情。或者我留下些兵马,派一名副将领军继续护送两位钦差继续行程?如何定夺,请两位钦差决定。”
王鉷忙摆手道:“不必不必,你将所领兵马尽数带回。剑南大军远在姚州休整,城中兵马数量不足,而你要稳定局势缉拿凶手,正是需要大量的兵马人手。我和罗御史行程不变,但王太守不是说了么?雅州一带边境安稳,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有二百多南衙禁卫护送已经足够。宋将军安心的回成都主持大局,便不要分心照顾我们了。”
“是啊是啊,惊闻王节度使遇刺的消息,我们也是很震惊。本来我和王尚书该也赶回成都城探望才是。但我们毕竟皇命在身,再说也不想给你们添乱,所以不能随同你一起回成都。宋将军回去之后,记得派人将王节度使的情形派人知会我们一声。若是王节度使无恙,我们也好放下心来。至于我二人的行程,宋将军不用劳神费心了。”
宋建功拱手行礼道:“既如此,卑职也不再多言了,卑职这便星夜赶回成都,恕卑职不能随同护送二位了。两位钦差多多保重了。”
王鉷和罗希奭拱手还礼,宋建功迅速转身出门,不久后外面人叫马嘶一片嘈杂之声,显然是护送的剑南兵马已经开始整队开拔了。
王鉷和罗希奭相视而笑,王鉷伸手道:“罗御史,这酒还喝不喝了?”
罗希奭笑道:“当然要喝,我现在酒兴正浓,还想再喝一小坛呢,莫非王尚书不想喝了?”
王鉷呵呵笑道:“喝,喝他个伶仃大醉。”
……
几个时辰之前,柳钧带着数百亲卫骑兵以缉拿刺客之名大张旗鼓的出了成都南城。王源身着亲卫服饰,贴着小胡子冒充亲卫骑兵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了成都。出城之后,数百骑兵便开始放马飞奔直奔西南雅州而来。
雅州距离成都八十里路,众人一路毫不停留,当王鉷和罗希奭在雅州西三十里处的小镇中畅饮不休的时候,王源和所率骑兵正在月下飞马疾驰,二更不到,便抵达雅州境内。
但众人没有进雅州城,而是在城南十里外的一处小村落中歇脚。次日黎明动身时,队伍中多了几十匹驮着给养的骆驼以及几名当地的向导,那是在宋建功抵达雅州之后便悄悄准备好的人手和给养,放在十里外的这座小村庄中等候王源等人的到来。
天明继续往西踏上戈壁滩。到了晌午时,队伍抵达雅州西南戈壁和沙漠的交界之地,再往前便是茫茫沙漠之海。
王源下令下马休息,众人在一从沙漠边缘的灌木之下的阴凉处停马休息,喝些清水吃些干粮,顺便躲避中午炙热的阳光。王源在灌木的阴凉下铺开一张地图来,几名向导被召来一旁听候王源的吩咐。
“诸位,进入沙漠之前,有些事情需要交代。沙漠是死地,这绝非戏言,所以大伙儿一定要谨记这几位向导之言,他们都是出入沙漠的高手,我和诸位静听受教。”王源道。
众人连连点头,沙漠的凶险众人皆知,这里是死亡之海,很多人进入一去不回,所以雅州一带的驻军很少的原因便是,即便是吐蕃人,善于在沙漠戈壁之中生活,也很难逾越上百里的沙海之地。
王源微笑向一名头缠白巾的本地向导拱手道:“请老丈给我们说一说进入沙漠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吧。”
那老者起码六十出头,脸上皮肤晒得黑黝黝的,身躯干瘦枯小,像是久在沙漠戈壁之间被晒干了一般,但却精神奕奕,说话声音洪亮。
“军爷客气,老汉便跟各位简单的说一说,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照着老汉说的做便可。”
第五零六章 沙漠
“进入眼前这片沙漠之中,首要之务便是要带足清水,这一点诸位不用担心,几十头骆驼身上背满了水囊。各位军爷身上也有水囊,听诸位军爷说,只进入沙漠之中数天而已,水是绝对够了。”向导老汉捻动稀疏的几根黄胡子道。
王源点头道:“莫忘了马匹骆驼也是要喝水的。”
“够了够了,牲口喝的也是够的。除此之外要注意的便是防暑防寒,否则也是要死在里边的。”老丈笑道。
“怎地还要防寒?沙漠之中不是说热的要命么?”柳钧诧异道。
“这位小将军一看就是从没进过沙漠之中的,沙漠里白日酷暑难耐,到了夜晚却是滴水成冰。老汉我当年年少时同他人进入沙地之中,晚上露宿沙丘之上,第二天早晨,我的一位同伴竟然活活的冻死了。说起来你们不信,但这却是事实。”
众人尽皆咂舌,很难相信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向导老汉笑道:“咱们这里有句话叫做:围着火炉吃西瓜。西瓜是夏日之物,却要围着火炉来吃,可见此处昼夜酷暑严寒分别之大了。”
王源点头道:“明白了,我们夜里靠着马匹睡,还带有帐篷等物,应该不会有问题。”
向导老汉道:“那是自然,老汉只是顺嘴一提,免得军爷们半夜里不注意冻伤了身子。另外一点便是进入沙漠之中辨别方向的本事,这一点不用军爷们担心,否则要我等向导作甚?但还有一点,老汉觉得没什么把握,正要请教军爷们,问个清楚明白。”
王源道:“老丈请问。”
那老汉蹲下身子,用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起来,画了几笔之后,众人看出来了,竟然是这一带的地形图形,和王源在一旁摊开的地图差别不大。
老丈道:“军爷们要进入沙漠之中,老汉虽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但老汉可不可以多嘴一问,军爷们打算深入沙漠之中多少里,往哪个方向去?”
王源指着地面上的图形的一处道:“去往这里,大概深入四五十里的样子。”
老丈大惊道:“进入这么深的地带?那可真的危险了。军爷难道不知道您所指的方向有吐蕃人的城池么?此处有一条河叫金川河,河边是小片的绿洲之地,吐蕃人的野牛城便在此处。军爷难不成是要带着这两三百人去攻打野牛城么?”
王源摇头道:“当然不是,但我们正是要去野牛城。”
那老者皱眉半晌不语。王源道:“老丈,难道有什么难处么?”
老者咂嘴道:“不瞒大帅说,沙漠中严寒酷暑缺水少食这些事情老汉都不惧,但若是要去到野牛城左近,老汉却是很担心。野牛城驻扎的吐蕃兵马甚是凶狠。咱们雅州一带的百姓为了生计,有时候不得不深入沙地之中抓捕沙蝎沙蛇等物,那些都是珍贵的药物,所以这也是咱们雅州一带百姓的一项生计。但每年都有数十名百姓被野牛城中四处游荡的吐蕃兵马给杀死。这些吐蕃骑兵骑的是骆驼,手拿的是弯刀,悠忽来去,行动甚是快捷。野牛城方圆十里之地,根本没人敢靠近,今日军爷们反倒要去野牛城左近,这可叫老汉很是担心了。”
王源道:“老丈无需担心,咱们这么多人保护你们,你们不会有事的。”
老者撇嘴道:“你们是不知道吐蕃人的凶狠,这件事军爷们还望三思而行。若是换个方向,老汉绝对不说二话。”
赵青笑道:“老丈,你可知道和你说话的人是谁么?”
老者摇头道:“我可不知,老汉只是被人花钱雇来的,说是当向导,但可没说去送命。”
赵青道:“你面前这位是咱们剑南新任节度使王大帅。你该听说过他的名字吧。”
老汉惊愕看着王源道:“您……您是王大帅么?带兵踏平南诏国的那个王大帅?”
王源微笑道:“正是我。”
老汉和其余几名向导纳头便拜,激动道:“原来是咱们剑南的大帅,怎么不知道您的名字?大帅踏平南诏的事情在咱们雅州早就流传开了。可是有人说大帅身高八尺,手握大刀,眼若铜铃,口若血盆,声如洪钟像个罗汉一般。没想到大帅您居然是个俊俏的后生。”
王源哈哈笑道:“这也是传的玄乎了,眼若铜铃,口若血盆,声如洪钟,这可不是夜叉么?”
老者拱手道:“今日见到大帅当真有幸。大帅都不怕,我这个半死的老头子又怕什么?没说的,带着大帅去便是。”
王源笑道:“放心,不会去送命的,咱们是要去做一件大事。这件事做成了,你也有功劳。我会重重有赏。”
老汉忙道:“有赏不敢当,我那小儿子对您敬佩万分,那段时间雅州募兵,他非要去参军,我没同意。于是直到现在也跟我闹着不开心。这一回遇到大帅了,回头若是替大帅办成了事情,大帅将我那四郎带走当个帐下小卒,满足他当兵的愿望,给他些照顾便谢天谢地了。”
王源哈哈大笑,普通百姓的愿望也很实际,这是既要满足儿子当兵的愿望,又希望自己照顾他儿子,不要派上战场厮杀,最好是能给个官职当当的意思。
“没问题,办成此事,收你家四郎入我亲卫营中当亲卫,瞧瞧你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我的亲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盔甲穿上,马儿骑着,多么威风。”
老者连连称谢,再次跪下磕头拜谢。
……
清晨,王鉷和罗希奭昨夜喝了些酒,睡的特别的香甜。早起之后神清气爽,洗漱之后吃了早饭,两人笑眯眯的出门,吩咐队伍开拔西进。
几名向导打点完毕,领着两百余南衙禁卫和王鉷罗希奭等人缓缓进入沙漠之中。
初入沙漠,两位钦差还有些小小的兴奋,天气也并不太热,眼前一望无际的沙丘绵延,沙浪起伏之景甚是壮美。王鉷和罗希奭骑在马上,指指点点谈谈笑笑甚是开心。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也越来越高,沙漠中的温度也变得酷热起来。壮丽美景虽然看着欣喜,但周围全是一样的景象,便也变得乏味无聊起来。热风吹起,沙尘飞扬,迷人眼睛嘴巴里甚是难受,再加上气温陡升,两位钦差大人的身上燥热难当,衣服都湿透了,厚厚的发髻里边全是砂砾和汗水的混合物,难受之极。
两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皱眉喘着粗气大口的呼吸,不时用宝贵的清水洗脸擦手,但也无济于事。身边南衙禁卫们更是叫苦不迭唉声叹气,一个个像是晒蔫了的树叶一般,毫无生气的坐在马上。
有那么一刻,王鉷几乎便要打退堂鼓了,但他没好意思说出来。想想回到京城还要凭此跟陛下说些见闻,表些功劳,便也咬牙忍住。
好在向导们说,今日晚间便可过了边境线,王鉷和罗希奭心里都想着挨过这一天,明日只要踏过一步吐蕃国境内,便算是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可以抓一把吐蕃国的沙子带回京城吹嘘一番。其实若不是身边还跟着二百多禁卫不能随便撒谎骗人的话,王鉷和罗希奭绝对不肯继续走下去了。
走走歇歇,捱到了太阳落山。白日的炎热身上的热汗未干,天气却忽然变得寒冷起来。向导寻了一处避风的沙丘下方建议扎营休息,王鉷和罗希奭已经是全身说不出的不舒服,立刻下令扎营。
晚间头晕目眩的王鉷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倒头睡下,便听帐篷外边夜风呼呼,砂砾击打在帐篷上的噼里啪啦之声扰人无法入睡。王鉷心中暗骂自己,干什么要死要面子来到这样的地方。
迷迷糊糊中王鉷睡了过去,半夜里刺骨的寒冷却将王鉷冻醒过来,他低声咒骂着起身,准备叫亲卫在自己帐篷外升堆火。爬起身来出了帐篷,外边的寒风冻得他连打几个喷嚏。所有人都睡的正香,但王鉷却看到月光下有几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的在沙丘上方移动。若非月色皎洁,若非沙丘映衬着天空,根本就不可能发现那几个人影。
王鉷心头一紧,高声大叫起来。
第五零七章 迷踪
王鉷的叫喊声惊醒了营地中的众人,南衙禁卫们纷纷起身赶来,大有如临大敌之势。『≤,罗希奭也衣衫不整的赶了过来,高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王鉷指着沙丘的顶上叫道:“上面有人,刚才我看到沙丘上面有人影。”
禁军护卫头目立刻下令一小队禁军卫士上山丘之顶查看,数十名禁卫飞快的上了山丘顶端,但却什么都没看见。
罗希奭笑道:“王尚书是眼花了了吧,这种地方怎会有人?除非是鬼怪。”
众人吓了一跳,脊梁后直冒凉气。路上走的无聊的时候,几名向导絮絮叨叨说了些沙漠里流传的鬼怪故事,当时大家都哈哈一乐。但这半夜三更,又说看到了人影,再谈及鬼怪之事,那可真是有些发毛。
王鉷紧皱眉头坚持道:“本官还没老到头昏眼花,确实看到了几个人影,我一喊叫,他们便迅速消失了。不成,我要亲自上去瞧瞧。”
众人无奈,只得簇拥着王鉷和罗希奭爬上了高高的沙丘。站在沙丘顶上,满月光辉之下,沙地如银,起伏连绵,一望无际。但四方环顾之下,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王鉷皱眉回忆着在下方看到的人影的地点,在沙丘上漫步仔细寻找,猛然间,他发现了数行杂乱的脚印。那是六七个人走过的痕迹,绝非刚才禁卫们走上来查看的脚印。
“脚印,确实是脚印。”禁卫们查看之后惊骇道。
“我就说看到了人影,你们偏偏不信。”王鉷怒道。
罗希奭默不出声仔细看着这脚印的走向,忽然沉声道:“奇怪,这脚印是从我们的营地中绵延至山丘之顶,又沿着山丘往下,直朝东边而去。看上去是去了我们营地走了一遭?”
众人头皮发麻,这些人去了营地走了一遭,居然无人知晓?而且这茫茫沙漠之中,什么人会出现在这里?
王鉷沉声道:“叫向导们来回话。他们不是说,这一带沙漠之中渺无人迹么?倒要问问他们这里到底有什么住在沙漠里,看来他们没说老实话。”
几名禁卫忙下了山丘去营地中找那几名向导,王鉷和罗希奭呆在山丘上小声的交换对这件事的看法。猛然间,下方营地之中几名禁卫跌跌撞撞的往山丘上跑,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叫喊。
“了不得!了不得了!王尚书!罗御史!可了不得了。”
“乱叫什么?有事便说。混账东西。”王鉷怒道,这几名禁卫的喊叫声中透着恐慌,在空旷的沙漠中格外的瘆人。
几名卫士连滚带爬的上了沙丘,急促的禀报道:“王尚书,罗御史,营地里都找遍了,向导们都不见了。他们……他们的骆驼也不见了,全跑了。”
“啊?”王鉷和罗希奭心中狂跳,周围的禁卫们也都目瞪口呆。进入沙漠之后,这些人全成了睁眼瞎,已经晕头转向不知道方向,全靠着几名向导指引道路,教他们在沙漠中如何防止晒伤,如何保存体力,如何对抗风沙等等。现在向导跑了,这些人岂非都成了无头苍蝇了。
王鉷还算冷静,压抑住心中的慌乱皱眉思考了片刻道:“这么看来,我刚才看到的人影想必便是这几名逃走的向导了。速去查一查,他们有没有破坏驼马背上的水囊和干粮。”
片刻之后,禁卫禀报,干粮和清水都保存完好,因为这些东西宿营时卸下驼马后单独保存在两顶帐篷里,周围都是禁卫们的宿营帐篷,即便是有人想破坏,也是办不到的。
听到清水和干粮都保存完好,王鉷松了口气,这些都是保命的东西,没有了清水和干粮,众人在沙漠里挨不过一天时间。
“罗御史,你怎么想。”王鉷问沉默不语的罗希奭道。
罗希奭皱眉道:“这些家伙为什么半夜里逃走,恐怕其中有不为人所知的内情。王尚书,我觉得我们该退出沙漠了,这里不能待了,我觉得一定有什么阴谋。”
王鉷点头道:“我也有同感。但是,咱们怎么回去?昨日走了一天,这些向导带着我们走了一天的路,一会儿南一会儿北,现在我们在什么方位都无从知晓。我们现在离开雅州也不知有多远,深入沙漠之中多远也不知道。”
罗希奭想了想道:“总之是往东,月亮西落东升,我们一直往东走便可回到大唐境内了。”
王鉷皱眉道:“也只能如此了,趁着还有月色,我建议尽早离开此地。”
罗希奭表示同意,当下立刻下令开拔启辰,仓皇离开营地之处,按照大致决定的方向折返往东退出沙漠。夜晚的沙漠寒风凛冽,刺骨冰寒。众人匆匆忙忙的往东走,但不久后便遇到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般的大沙丘。起初众人还鼓足勇气翻越这些大沙丘,但随着沙丘越来越多,众人不得不选择绕行。
七弯八绕走了两个时辰,众人突然找不到方向了。抬头看天空的月亮,却发现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落山了,根本无任何可以辨别方向的办法。无奈,硬着头皮又在微光中走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精疲力竭之时来到了一处沙丘之侧。
借着天空中黎明的微光,疲倦欲死的众人得到了一个更让人惊骇的消息,他们发现这座沙丘之下的平坦之地正是他们昨夜宿营的营地。帐篷的木桩钉下的痕迹宛然,杂沓的人马脚印到处都是,昨夜宿营时士兵们和牲口拉下的臭气熏天黄白之物围绕着营地的周边遍布。忙活了一夜,走了三个时辰,个个累得半死,居然又回到了原处。
“沙漠鬼打墙!”有禁卫骇然叫道。
“住口!”罗希奭怒喝:“再扰乱人心的,便军法从事。”
惶然的众禁卫赶忙闭嘴,但嘴上不说,心中个个骇然。
王鉷不顾形象坐在沙地上喘气,罗希奭凑过去和他低声商议:“王尚书,咱们现在怎么办?”
王鉷面色煞白,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日头要出山了,要不等日头升起来,咱们便好辨别方向往东走了。”
罗希奭皱眉道:“王尚书,我觉得我们不能这么干了。路上全是大沙丘,咱们像是走在群山之中,若不能选择一条捷径的话,我们也许走个五天五夜也未必能绕出去。但我们只有几天的清水和干粮,多绕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王鉷舔着发白的嘴唇道:“那你说怎么办?”
罗希奭道:“我刚才在想,为何昨晚那些向导是往西边逃走,他们是我大唐人,就算是逃也要逃回大唐才是。但他们选择逃走的路线是往西,教人有些奇怪。”
王鉷不满道:“你现在想那些没用的作甚?”
罗希奭忙道:“我的意思是,咱们不用自己瞎闯,向导们也不会求死,他们也要活命,我们何不趁着他们的足迹还在,跟着他们的足迹走。他们总归是知道出路的,还不是给咱们带路?”
王鉷大喜过望,跳起身来道:“好主意啊,怎么不早说?昨夜便该这么办了。立刻赶路,趁着天气凉爽,一会儿午间风沙若起,掩盖了他们的脚印便麻烦了。”
两人达成一致意见,于是众人立刻上马来到沙丘顶上,夜里虽冷,但后半夜风不大,向导们的脚印模糊可辩,可谓是天大的造化。众人一鼓作气,沿着向导们的脚印也不管是往东还是往西,一路跟随下去。
还别说,向导们走得路线平坦的很,都是绕过了高大的山丘,像是在山中寻找到一条捷径一般,省了不少的气力。只不过方向不是朝雅州,而是向着西南方向斜斜而行,让人甚是疑惑。但王鉷和罗希奭此时此刻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只能跟着向导的脚印而行。而且到了中午的时候,他们居然远远看到了逃走向导们在远处沙丘阴凉处搭帐篷歇息的身影,这下子更是让众人信心大增喜出望外。
这说明,就算方向不对,起码跟对了人,除非这些向导自己迷了路找死,否则一定有脱困的办法。
第五零八章 仙境
王源一行人在沙漠边缘歇息到未时末才踏入沙漠之中。+◆,虽然为了避开高温的中午时间,但此刻虽近傍晚,沙漠中依旧沙子滚烫,热浪蒸腾,人马都有些吃不消。
但好在一个时辰之后,阳光便没有那么炽烈,越是到傍晚时分,越发能赶到寒气正在和暑气互博。沙地上热气往上,天空中冷气下沉,给人以一时凉爽一时酷热,下半身热烘烘上半身凉飕飕的奇怪感觉。
到落日时分,红彤彤的落日悬在远处沙丘之顶,将漫漫沙海和连绵的沙丘镀上一层红边,场景壮美,令人惊叹。
在一处小沙丘的顶上歇息之时,王源负手欣赏这落日美景,诗兴大发,吟道:‘广漠杳无穷,孤丘四面风。马行高碛上,日堕迥沙中’。此诗朴素易懂,即便是身边的这些武将和亲卫们也能听懂大帅这首诗,不禁纷纷赞叹大帅出口成章文武双全。那老向导也是赞不绝口。
日落月出之前的短暂黑暗时间,众人简单的扎营休息。王源采用了老向导的建议,既然现在快到三月下旬,但下弦月的光亮还是足够在夜间照亮。为避开白日的酷热,夜间赶路是最佳的办法。虽然夜间赶路很容易迷失方向,但几名老向导都是经验丰富之人,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若非这种经验丰富的向导指引,夜间在沙漠中乱走还是非常危险的。
唯一不便的便是夜间的寒冷,但这也顾不得了,众人穿上盔甲稍微抵御寒气。老向导一路上教众人收集的沙地上翻滚的草球是用来夜间点火的,但此刻也派上了另外一种用途,便是塞在盔甲之中当御寒之物,还别说,相当的有效。
夜间行路的速度快了许多,从月升到黎明的五六个时辰里,众人走了比白天多三倍的路程。沙漠之中行走有时一天只能走五六里,甚至只有两三里。但这一夜,王源等人走了近二十里路,显然极为有效率。
上午巳时到申时,众人都躲在荫凉之处躲避太阳,补足睡眠。天气稍微凉爽些,便再次赶路。沙漠中的第二夜过去后,当朝阳初升之时,经过两天两夜的跋涉,众人已经接近了地图上标识的野牛城所在的金川河一带。
老向导显得很是紧张,进入金川河十里之外的范围,他便不断的提醒王源放慢步伐,带着众人沿着高大沙丘的北面迂回接近。王源也不敢掉以轻心,派出了小股的亲卫跟随几名向导在前方和两侧侦查情况。
终于,当众人爬上一座高高的沙丘,匍匐在沙丘一侧朝另一边眺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人惊叹不已。
高大连绵的沙丘像是一道屏障,屏障下方是一大片平畴之地,一条河从远处流经平畴之处,不知来路,更不知流向何方。河流两侧是一大片绵延无边的绿洲,在看了几天的黄沙沙丘的景象后,能在漫天沙海之中见到一块绿宝石一般的绿洲和河流,这景象简直让人觉得那是天堂一般。
平常根本不会留意到的普通河流和地上的杂草,换了个地方便像是宝贝一般。
“大帅请看远处。那里便是野牛城。”老向导指着绿洲深处低声道。
王源极目看去,但见四五里远的河湾之侧,一座城池屹立在那里,因为太远,而且是在绿洲中水汽蒸腾扭曲的视野里,若是不仔细的细看的话,几乎很难发现这座野牛城。看此城规模并不太大,不过是大唐军镇级别的城池。但王源知道,这座野牛城中驻扎着数千吐蕃兵马。这处绿洲也是靠近大唐边境的最近最适合建立城池的地方,也是最佳的驻兵地点。
“义父,有吐蕃骑兵。”柳钧轻声叫道。
众人眯眼眺望,果见一队骆驼骑兵从野牛城方向沿着河流两岸奔驰而来,人数有数百人。沿着绿洲边缘巡视一圈,还在进入沙漠里许之地逡巡半晌,这才往其他方向巡视而去。
“这是早晨,他们都是要出来巡视的。这一队吐蕃兵马还算是懒散的,老汉我又一次在离此十余里的沙漠里见到他们的巡逻骆驼骑兵,我和同行之人将自己埋在沙子里才躲过了他们,吓得半死。”老向导低声道。
王源微微点头,低声道:“咱们退后数里,找个隐秘之处扎营休息。在此处设立哨探,密切注意他们的骆驼骑兵便是。”
老向导道:“接下来大帅要作甚?尽管跟老汉说,老汉可以摸到绿洲上去。”
王源笑道:“不用老丈费心了,接下来我们便是死等。”
老丈道:“等什么?”
王源呵呵笑道:“等要等的人。”
老向导知道不该再问什么,于是跟随王源等人退回里许,找了两处沙丘交接之处还算隐秘的地方扎营。
……
绿洲东北方向二十里外,王鉷和罗希奭以及二百余名禁卫兵马正沿着几名向导的足迹一路往西南而来。在看到逃走向导们的身影之后,这些向导加快了速度要甩掉后面的兵马。但王鉷和罗希奭怎容他们消失在视野之中,不畏疲倦酷热跟随紧紧的跟在他们身后。
越是往沙漠深处进入,他们便越没有退路,便只能越是要抓住向导们这根救命稻草。所以,即便这些向导们夜里也开始赶路,他们也还是咬牙跟上。
一天一夜,疲倦欲死的王鉷和罗希奭以及两百多禁卫们已经不成人形,而且一个迫切的问题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来时带了来回四天的水,现在已经消耗掉了大半了。特别是王鉷,因为身子胖,极耐不住酷热,不但喝水喝得多,而且还要用水洗脸擦身消暑,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清水。禁卫们颇有微词,就连罗希奭都暗地里骂了他好几句。
第三天午后,酷热的太阳晒得人浑身冒火。因为浪费了不少水,以及这些人不知道如何节制的喝水,两位钦差清点清水之后骇然发现,水已经只剩下不多了。这点水根本不够二百多人马来消耗,也许不到晚上便消耗完了。
而远处的几名不知疲倦的向导们已经翻上了一座高高的沙丘顶端,并且很快消失在沙丘之后。王鉷和罗希奭心中的希望之火随着一天天的折磨而慢慢的磨灭。他们已经不抱着能走出去的希望,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能否喝饱水,找个荫凉的地方睡上一场。
但他们不能那么做。两人还是有些意志力的,毕竟能成为朝廷高官,也是有他们自身的素质的。当身处绝境之时,优秀的人和平庸的人之间的不同便体现了出来。身边的禁卫们都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时候,这两人却没想着要放弃。他们催促着喝骂着禁卫们追上去,不能丢了向导的足迹,因为那是最后的希望。
终于,经历艰辛万苦,翻越到沙丘顶端之后,王鉷和罗希奭惊呆了。眼前竟然是一片绿洲,还有一条长长的河流。在沙漠中挣扎了几天之后,正弹尽粮绝之时,见到了这处沙漠中的天堂,这简直让人欣喜若狂。
禁卫士兵们连滚带爬的翻滚下沙丘,发了疯一般朝绿洲和河水末端的一汪小小的湖泊跑去。王鉷和罗希奭也不阻止,因为他们也急着去赶紧喝饱水,在水中泡一泡,灭掉身上几乎要晒起的热火。
噗通噗通,所有人马都疯狂的冲进浅浅湖水之中,两百人马将湖水都快塞满了。像是一群群争抢地盘的河马一般,在水里翻腾着,徜徉着,将身体全部弄湿。
“命不该绝,咱们命不该绝啊。”王鉷浸在清凉的湖水里几乎要流泪。
罗希奭大口喝着湖水,呵呵笑道:“就说跟着向导们走是不错的,他们知道这里有绿洲和水源,所以带着咱们来了。这地方真是不错,没想到沙漠之中还有如此仙境呢。”
第五零九章 忠诚
绿洲东南沙丘之顶上,王源和手下众人将这一切净收眼底。⊥頂點小說,在绿洲边缘的沙漠中等了一天之后,终于等到了王鉷和罗希奭的到来,此次计划已经基本上宣告成功。直到此时,王源才真正的信任宋建功了,此次计划的关键部分的安排正是宋建功,宋建功证明了他的忠诚。
早在得知王鉷和罗希奭带着相府八虎来到成都意图刺杀自己的时候,王源便决定这一次决不能让这两人活着离开剑南。但如何取二人的性命,却是个极富技巧的问题。公然调动兵马自然可以杀了这两人,但之后自己也必然赔上性命。也正因如此,王鉷和罗希奭才敢大摇大摆而来,他们是绝不相信王源会有如此胆量的。
事实上王源也确实不会这么做,拿自己的命和这两人换命,王源打死也不会这么做。所以,王源一直希望能想出个好办法来。
终于,在王鉷和罗希奭说出此行的使命是巡视边境之后,王源明白他们是要远离成都,这样便可和八虎对自己的刺杀之事撇清干系。而正因如此,王源也找到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在王鉷和罗希奭离开成都之前的那天晚上,王源找了个时间,约了秦国夫人一起和宋建功进行了一次秘密的谈话。
秦国夫人的到来本是一个秘密,除了王源家中人和贴身信任的人之外,没人知道这个消息。宋建功在王源的心中属于可信任但并不能称之为绝对心腹的一类。若论信任的级别,尚自属于第二梯队,故而王源没有让宋建功知道此事。
但那晚,王源决定给宋建功机会,看看他到底是否能够成为自己的心腹之人,毕竟宋建功无论在领军打仗以及治军方面都是很有一套的,攻打南诏国时和自己配合的也很默契,王源希望身边有这么一位得力的臂膀。
……
当王源向宋建功引见了秦国夫人的时候,宋建功是极为震惊的。大唐天下,谁不知杨家的荣宠,谁不知杨家的势力。特别是这年余时间,杨家正如日中天。贵妃娘娘便不必说了,杨国忠荣登左相之位后权势愈盛,大有直追李相国之势。而杨家的几位国夫人,除了去年不知何故死去的虢国夫人之外,其余的两位国夫人也是备受荣宠。
像宋建功这样的边镇武将,谁不想有个靠山?只可惜虽然身处剑南道,本是杨家的发迹之地,但宋建功却未能搭上杨家的关系。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当然有宋建功自己的原因,但也有其他的原因,比如无人引荐,比如被排挤在外,不想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杨家等等。具体的原因倒也不用多说,总之宋建功之所以在剑南军行军司马的职位上不升不降好几年,与他没有靠山,说话行事过于直率很有关系。宋建功也时常反思自己,但也无可奈何。
王源的到来给予宋建功一丝希望,特别是当王源扭转败局一路势如破竹攻入南诏国腹地的时候,宋建功对王源的每一步都看在眼里。从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些许接受再到对王源种种手段佩服的五体投地,宋建功内心里已经将王源看做自己的靠山。
而且,王源说到做到,答应提拔自己兵马使之职,宣旨之后自己便立刻得到了这个职位。从行军司马到兵马使这一步,宋建功跨了六年都没跨上去,在短短数月之内,自己便美梦成真了。宋建功打心眼里感谢王源,他从王源的身上找回了心中多年来早已成死灰的激情和公平。这一点是最让宋建功兴奋的。
而当王源将秦国夫人引荐给自己的时候,面对雍容华贵气质逼人的秦国夫人的微笑问候,宋建功结结巴巴的居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王源和杨家的关系深厚,但却没想到高贵如秦国夫人,却不远千里前来成都看王源。之前的鲜于仲通大帅和章仇兼琼大帅,那一位不是杨左相的铁杆心腹,但又有谁能得到杨家国夫人亲自前来探望的礼遇?看来外界传言的王源和秦国夫人之间的事情是真的。新任的王大帅不仅是杨家的心腹,而且也许是杨家最为倚重之人,联系到危急之时王源接手剑南军务反击南诏国,联系到眼前杨家主事的秦国夫人亲自前来探望以及所有的这些事实和传言,宋建功绝对相信这一点。
引荐之后,秦国夫人和宋建功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大意便是王源向杨家推荐了宋建功,故而秦国夫人要来见一见他,回京之后跟左相也提一提宋建功的名字。话说的很简略,但宋建功当然听得懂话中之意,那便是自己有可能真的要在王源的推荐之下搭上杨家这条顺风船了。
秦国夫人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接下来王源和宋建功的谈话便直接和劲爆了许多。当王源告知宋建功秦国夫人的来意以及王鉷和罗希奭的来意时,宋建功惊讶的差点掉了下巴。虽知道朝中争斗如火如荼,但真正从王源口中说出的这些还是让宋建功难以想象。他没想到,朝廷中的倾轧已经到了用出谋杀这样的手段来,这当真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然后,他便明白了,王源今日和自己谈话的用意便是要自己表明立场。他明白,虽然自己已经是剑南道兵马使,但王源是不可能让他的身边有一个不属于自己阵营的人存在的。这种争斗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也难怪王源会如此直截了当。
宋建功的抉择并不难,尤其在见到了秦国夫人之后,这种抉择便更是简单。本就对王源佩服之极,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即便没有今日这一出,自己若是得知有人刺杀王源的话,宋建功也是绝对会挺身而出的。更何况目前的局势是这般的情形。
宋建功斩钉截铁的表态全力支持王源,而王源也坦白的告诉他,口头上的保证并不能让人信服,需要的行动上的支持。接下来,当王源告诉了宋建功他的计划时,宋建功再次震惊了。他没想到王源会胆子大到要在剑南道结果两位当朝大员的性命。
但宋建功知道自己其实没退路了,当得知了这一切之后,他其实便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便是去告密,第二便是和王源站在一起,除此无他。但其实,第一条路是死路,得罪了杨家和王源,自己只能去死。第二条其实也是死路,但王源既然不怕,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
明知要死,而且有个比自己更优秀更有前途的人陪着一起死,心里显然要好受一些。
宋建功斩钉截铁的表示要和王源站在一起,誓死保卫大帅的安全。宋建功心里很明白,如果能熬过这一关,自己将真正走入王源的内心,真正成为王源的身边人,也真正能得到杨家的重视。他也意识到,这件事将是一块试金石,一份投名状,参与此事,无论对于自己,对于王源,对于杨家,乃至对于朝廷的局势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有那么一瞬间,宋建功竟然为了参与此事而感到些许的骄傲。
虽然内心还很担心和犹豫,但这些担心和犹豫随着王源将他的杀人计划和盘托出之后,宋建功不仅对王源又是佩服又是惧怕。王大帅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一时像是纯真少年,一时是铁血将神,一时是儒雅文士,而此时得悉他的计划后,却又觉得他是个魔鬼。
但与此同时,宋建功心中的担心和犹豫却又消失殆尽了。因为这个计划非常的周密,基本上便可宣布王鉷和罗希奭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基本没有后患之忧。
计划的第一步便需要宋建功去完成,宋建功要做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抵达雅州之后在向导之事上做文章,以雅州太守王政的名义推荐几名随行向导。而向导的人选则是宋建功亲自安排。这之后,待王源派人送来急信之后,自己便带着兵马抽身而退,让安排的向导带领两位钦差进入沙漠之中。
而深入沙漠之后,向导们要做的便是偷偷的逃走并引诱两位钦差去往野牛城。宋建功其实觉得这么做多此一举,因为沙漠完全可以要了王鉷和罗希奭的命,而并非要假借吐蕃人之手,只需向导在逃走前扎破水囊即可。但王源坚持如此,宋建功也不愿多在此事上争辩,老老实实当个帮凶便好,也不要去提什么建议了,毕竟无论如何,王鉷和罗希奭踏入沙漠的那一刻便只能是死路一条了。无论是被吐蕃人杀死,还是在沙漠之中风干成干尸。
至于其他的诸如派向导去雅州南十里的村镇等待王源等人到来,譬如做好雅州太守王政的工作,不能引起他的怀疑等等琐碎的事情,宋建功尽心尽力安排的妥妥当当,让所有的计划得以顺利的进行下去。
第五一零章 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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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上,王源目睹着王鉷和罗希奭所率的人马正徜徉在湖水之中恣意享受清凉消除焦渴的情形,脸上露出笑意来。
“大帅,柳将军怎地还不见踪迹?野牛城方向怎么不见吐蕃兵马的到来?”赵青低声道。
王源擦了一把脸上混着沙土的汗珠,微笑道:“不用着急,让他们多享受一番也好,毕竟是快死的人了。”
话犹未了,一直紧盯着野牛城方向的谭平急促的道:“来了,来了,大帅,柳将军将野牛城的吐蕃人引过来了。”
众人忙凝目看去,果然,金川河边的草地上,数十骑兵马沿河飞驰而来,他们的身后跟着黑压压起码上千吐蕃骆驼骑兵。这正是在侦查到王鉷和罗希奭抵达之后,王源便立刻命柳钧率数十骑去野牛城附近晃悠,作为诱饵将吐蕃兵马引到绿洲的边缘。
吐蕃人在野牛城周围发现了大唐落单的股兵马,那岂能错过?更何况四周都是沙漠,他们根本就逃不掉的情况下。野牛城的守将平日为了战功都不惜派出骆驼骑兵在沙漠中游荡,寻找进入沙漠中的唐朝百姓砍头冒充唐朝兵马请功,更可况眼前的是送上门来的真正的唐朝士兵,更是绝对不能放过。
绿洲的草地上,马儿奔跑的速度比骆驼快了不少,但这并不妨碍吐蕃人的追击决心。因为出了绿洲的沙地上,战马是绝对跑不过骆驼的,这些人根本跑不掉。上千骆驼骑兵像是一片乌云在草地上蔓延,前方柳钧带着数十名亲卫拍马狂奔,一路将吐蕃骑兵沿着金川河引向东边边缘处的湖泊。
王鉷坐在岸边的草地上,披散着湿哒哒的头发任阳光晒干,脱掉湿衣服之后,他肥胖的身子白的反光,活像一头在岸边晒太阳的肥猪。罗希奭尚在湖中泡着,两名禁卫在一旁替他搓洗后背的污泥,罗希奭眯着眼享受,半睡半醒之间像是回到了京城自己的家中,享受着两名妾花瓣般柔滑的手指的伺候。■■■■,
所有人都在这沙漠中的天堂享受着,浑不知危险正快速的逼近。
终于,马蹄声惊动了湖中的众人,他们诧异的发现,数十骑身着唐军装甲的骑兵正从东边飞驰而来。在这里还能看到唐军?这事儿着实怪异。
在南衙禁卫以及两名钦差大臣诧异的眼神中,柳钧和数十名亲卫飞驰而过,甚至都没有朝湖水中的众人看上一眼,径自冲向绿洲边缘,冲进了沙漠之中,就像是路上遇到的陌生的过客。
众禁卫呆呆发愣,忽然间一名站在岸上的禁卫发出一声惊骇的叫喊:“那是什么?了不得了。”
十几名禁卫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他们看到的是一片黑压压奔腾而来的乌云。
“是吐蕃人,是吐蕃人。”禁卫们的嗓音都变了,变的尖利而恐怖。
王鉷一愣,慌忙起身来瞧,瞬间意识到那确实是吐蕃的兵马。那是一大群黑压压而来的骆驼骑兵,虽远隔里许之地,但地面已经开始颤抖,沉闷的蹄声已经入耳,闪烁的弯刀的反光也开始让人睁不开眼,
王鉷也瞬间明白了为何那几十名突然出现的唐军头也不回的朝沙漠里逃去的原因。原来后面跟着吐蕃人的大队兵马。最后王鉷也很快意识到了一个让人胆寒的问题:自己这帮人也将要被吐蕃人发现了。
“快上马,快离开这里。”王鉷高声吼道。
湖水中的一片翻腾,二百多禁卫淌着湖水惊慌失措的往岸上跑,一个个如落汤鸡一般开始慌乱的穿盔甲,取兵刃。王鉷在几名禁卫的帮助下手忙脚乱的穿上半干的衣服,慌慌忙忙的往马背上爬。
罗希奭湿漉漉的头发像个扫帚般贴在后背上,衣服胡乱穿在身上,翻身上马高叫道:“保护王尚书和我退回沙漠里。”
众禁卫手忙脚乱之时,奔袭而至的吐蕃骑兵已经发现了湖边的这一坨人。野牛城守将禄西赞接到禀报时还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大股的唐军抵达野牛城绿洲准备攻击野牛城,但很快就发现那是一群正慌忙从湖水中出来的丢盔卸甲的唐军。
“哈哈哈,这帮唐军定是迷了路了,没头苍蝇一般撞到我们野牛城来了。倒是有些本事,此地距唐境七十里,他们居然没死。”禄西赞哈哈笑道。
“只可惜他们要死在这里了。”手下一名将领接过话茬。
“的不错,本以为是个功劳,没想到是个大功劳,几百唐军的人头可比几十颗要大的多,儿郎们,立功的机会到了。”禄西赞长声大笑。
上千吐蕃骑兵开始淌水过河,很快便过了浅浅的金川河抵达北岸,摆开冲锋阵型朝着数百唐军猛冲过来。
王鉷和罗希奭大声的咒骂着爬上马匹朝沙漠里狂奔,后方的禁卫们也纷纷上马朝沙漠中狂奔逃命,但可惜的是,进入沙漠之后,马儿根本无法奔跑,任凭他们抽红了马臀,骂翻了战马的十八代祖宗,马儿也只能哀鸣着艰难的跋涉。而吐蕃骆驼骑兵正以极快的速度快速接近着。他们甚至分出了两队骑兵从两侧包抄了所有可能的路线,逼着唐军直愣愣的朝着一座高大的沙丘前进。
王鉷喘着粗气狠命的踢打马腹,口中咒骂连天,身旁的罗希奭却已经放弃了催促战马快跑了。
“王尚书。”罗希奭沉声道:“咱们走不了了。”
“不许这样的话。”王鉷怒喝道:“你想死在这里,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罗希奭叹了口气道:“王尚书,咱们的命数到了,你还看不出来么?王尚书愿意逃便逃吧,我罗希奭是不想逃了,也逃不脱了。既然逃不脱,临死也要杀些吐蕃人垫背,总不能白白被他们杀了。”
王鉷叫道:“也好,你带人断后。”
罗希奭看着王尚书摇头道:“王尚书,你也太不仗义,就算不在乎我的死活,也不能表现的这么明显。叫我断后不就是要我死,为你争取逃命的时间么?”
王鉷怒道:“是你自己不想逃命的,怎来怪我。”
罗希奭轻叹一声道:“罢了,王尚书逃命吧,罗某替你断后,但愿你能逃走。左右,护送王尚书骑上骆驼快逃。”
王鉷也不道谢,跳下马来,爬上一匹骆驼便大声呵斥着急忙逃走。罗希奭却转过身来,高声对慌乱奔逃的禁卫们下令道:“诸位,今日是走不脱了,还不如战一场,都给我亮出兵器来,死的像个大唐士兵。”
禁卫们那里听他那一套,这些南衙禁卫都是京城的禁军,平日鲜衣怒马耀武扬威倒是有一手,有几人真正上过战场?眼下的情形已经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了,那里还有拼命的胆量。除了三四十名禁卫之外,其余的禁卫士兵奔逃如故。
罗希奭长叹一声,缓缓抽出腰间兵刃道:“一群废物,左右是死,为何不死的像个男人。”
盏茶之后,吐蕃骑兵飞驰而近,罗希奭倒也并不是脓包一个,一直站在沙丘上等候着他们的到来。大股的吐蕃兵马涌上沙丘,罗希奭带着几十名禁卫与之搏杀,居然也杀了十几人,但最终一名吐蕃将领用锋利的弯刀将罗希奭散乱着发髻的头颅削上了半空之中。这位大唐朝臣闻之名而胆寒,李林甫最为得力的鹰爪臂膀,罗钳吉网中的那只铁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离京城数千里的西域沙漠之中。
来此之前,他万万没料到居然会丧生于此,从来都是他来索别人的命,今日却被被人索了命。更可悲的是,直到死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第五一一章 魂飞
禁卫们慌不择路四散而逃,此刻只想保住性命,哪管逃向的是哪个方向。吐蕃骆驼骑兵也分成小股兵马四下里分头追杀。一名又一名的禁卫被追上,吐蕃人吆喝着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将他们的头颅砍下挂在腰间,任凭无头尸首倒在沙地上抽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衙禁卫几乎死伤殆尽,只剩下往东南方逃窜的王鉷和二十几名禁卫。他们之所以能够逃脱,却是因为及时的换乘了骆驼。这些骆驼本是用来驼水囊物资之用,此刻却是他们极佳的逃生座骑,在沙地上奔走如飞,让后方追赶而来的百余名吐蕃骑兵一时难以追及。
但王鉷和这二十多人逃跑的方向却恰恰正是王源等人所在的方向,这让躲在沙丘北面的王源很是有些郁闷。若是被王鉷将吐蕃人吸引到这里来,发现了自己和二百亲卫,岂非是件麻烦事。刚刚正是自己让柳钧引吐蕃兵马去杀王鉷和罗希奭,现在王鉷便引吐蕃人来找自己,难道报应来的如此之快。
其实王源多想了,王鉷之所以朝东南方向逃窜,那是因为在之前发现了数十名唐军从湖边奔驰而过,径自冲入西南方的沙漠之中。王鉷清楚,在沙漠中绝对逃不过吐蕃人的追击,而且就算吐蕃人追不上,自己和这二十几名手下也出不了这沙海。正因如此,想起刚才出现的唐军的身影,王鉷觉得跟着逃走的几十名士兵汇合,跟着他们或许可以逃出去。又或者还有大股唐军在沙漠之中驻扎,那便活命的机会更大了。
王鉷一行人越来越近,众人忙从沙丘东面的斜坡转到沙丘南面的斜坡上,但沙丘是南北横亘,东西两侧宽长,可以藏身。南北两侧却很狭窄,根本无法隐藏两百多人马。而且南坡陡峭的很,人和马转移到南坡之后踩的砂砾滚滚往下,人马也跟着往下滑,动静着实不小。
眼见王鉷等人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沙丘下方两三百步的距离之内,再往前便要发现众人的行迹了,王源当机立断,低声下令道:“弓弩准备。射杀他们的骆驼。”
十几名亲卫立刻取下携带的臂张弩上了粗大的弩箭箭头开始瞄准,王源一声令下,十几只弩箭从沙丘顶上激射而出,目标是奔逃而来的王鉷和禁卫们骑着的骆驼。劲弩洞穿了这些骆驼的胸腹,爆开一个个血洞。十几匹骆驼哞哞惨叫着摔倒在地翻滚,其中包括了王鉷的座骑。
还有七名禁卫的骆驼没被射杀,赵青谭平等人欲再用弩.弓再射,却被王源制止了。
“这几人留着,他们也不敢靠近了。”
果然,遭遇前方山丘顶端的弩箭狙杀,这七名禁卫认为前方有吐蕃兵马埋伏,立刻拨转座骑方向往东,想要远离王源藏身的这片沙丘逃命。王鉷摔下驼背之后,肥胖的身躯在地上翻滚,吃了满嘴的黄沙。一边‘呸呸’的吐着口中的黄沙,一边大声对那几名座骑尚在的禁卫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给我腾出一匹骆驼来。”
几名禁卫呆了一呆,相互间看了几眼,都希望有人能让出座骑给王鉷,但大家都希望别人让出座骑,自己却并不情愿。这骆驼也不能载两人奔行。以王鉷的体格,谁要是带着他一起骑乘,必是难以逃脱。刚才选的是一匹最为强壮的骆驼给他骑,即便如此,大家还都被他拖累了速度了。几名禁卫犹豫不已。
王鉷在后方跌跌撞撞的追来,口中大骂道:“你们还不停下,想死了么?我是大唐刑部尚书,你们这帮狗东西,不想活了么?竟然自顾自的逃命?”
几名禁卫回头见大股吐蕃追兵将至,此刻那里还顾得上王鉷的死活。死亡降临之时,连妻儿父母都置之不顾的人大有人在,更何况王鉷只是外人。但心里想的是如此,却也有些犹豫,因为弃之不顾而逃,那也是一件麻烦事。
“几位兄弟,怎么办?”一名禁卫叫道。
“事到如今,那里顾得上他?咱们的命不是命么?”另一名禁卫叫道。
“那好,既然如此,此事就我们几个知晓,回到长安后咱们只字不提。谁要是泄露了这个秘密,咱们其余几位兄弟便杀了他全家。因为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兄弟们便是个死。”
“说的是,咱们在此立誓,此事谁泄露出去,天打五雷轰顶,全家横尸街头。”
七名禁卫以极快的速度达成了共识,于是开始催动骆驼狂奔往东绝尘而去。王鉷和十几名从地上爬起来的禁卫士兵在后面猛追,口中大骂不绝,但也无济于事。终于虚脱无力倒在沙地之中,无力的咒骂着。
不久后,吐蕃骑兵提着弯刀吆喝着赶上他们,沙土腾腾之中,上百命吐蕃骑兵将这十几人围在当中,一边大声的嘲笑着,一边用骆驼围着他们绕圈子。雪亮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着灼热的白光,骆驼口中的白沫都喷到了王鉷等人的脸上。
王鉷头发散乱,满头满脸的黄沙,样子狼狈之极。他用手遮挡着弯刀刺目的反光,口中喘息着大声叫道:“我乃大唐刑部尚书王鉷,叫你们的官长来说话。”
“大唐刑部尚书?”一名吐蕃将领摆手示意手下停止嘈杂之声,皱眉问道。
王鉷挺胸道:“正是,我要和你们的官长说话,我认识你们的大宰相,你们的赞普去长安的时候我也见过。”
那吐蕃将领眨眼道:“这么说,你是唐朝大官了?”
王鉷道:“当然。你便是此地的官长么?”
那吐蕃将领笑道:“我是个小小的副将罢了,咱们野牛城的禄西赞将军还在后面追杀你的手下呢。”
“那便请他来说话。”王鉷弹弹身上的灰尘,整理发髻,想尽量恢复身为大唐高官的威仪来。
“叫他?叫他作甚?抢我的功劳么?好容易遇到你这么个大唐的高官,这正是我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你却叫我叫别人来抢我的功劳?当我是傻子么?哈哈哈。”那副将长声大笑。
“哈哈哈哈。”周围的吐蕃士兵也是一阵大笑。
王鉷吓的一哆嗦,叫道:“你抓了我献上去,还不是一样的有功劳?我是大唐朝廷大员,要和你们的城主说话,商谈大事。”
那副将斜眼揶揄道:“屁的大事?无非是想活命罢了。抓了你献上去可不算什么功劳,我大吐蕃国只认首级为功,谢谢真神让我遇到了你这么个大官。不好意思,我要割了你的首级去领功了。你若真是什么大唐的大官儿,我要谢谢你给我一份大功劳,没准我可以连升三级呢。”
王鉷大惊,摆手后退道:“你不能杀我,你……你怎么不讲道理?”
那副将放声大笑道:“讲道理么?我的弯刀便是道理。”
话音落下,那副将催动骆驼上前来,手中弯刀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只一刀,便将王鉷肥厚的脖子齐齐砍断,头颅飞旋落下,那副将伸手一抓,抓住王鉷乱糟糟的长发,哈哈大笑着缠在骆驼腹部的绳索上。
王鉷无头的肥胖身子倒在在沙地上,颈口鲜血狂喷,浸染着干燥的黄沙地面,片刻后便干涸成为一小片红色的砂砾。
其余众吐蕃骑兵一拥而上,弯刀起落,十几名禁卫瞬间被枭首,倒在沙地之中。
众吐蕃兵马杀了王鉷等人,将目标转向逃走的七名禁卫身上,那七名禁卫已经骑着骆驼飞奔到只剩下几个小黑点。吐蕃副将也失去了追赶他们的兴趣,毕竟骑着骆驼追骆驼未必能追的上,加之刚刚斩杀了一名自称为大唐刑部尚书的唐人的首级,此刻需要回去禀报,于是下令道:“暂且不追,他们也逃不出去。回头咱们再去找他们,那时他们怕是已经渴死在沙漠里。到时候砍了脑袋领功便是。咱们先回去让禄西赞将军瞧瞧这个人是不是大唐的高官,要真是的话,兄弟们,这回咱们的功劳可大了。”
众吐蕃士兵连声称是,于是拨转骆驼大声吆喝着绝尘而去。他们甚至都没注意到路途上倒毙的十几匹骆驼是被弩箭洞穿了胸腹而死,他们压根也没想为何这十几匹骆驼会死在沙地里。
直到他们消失在北边的沙丘之后,王源和两百余名亲卫才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弓箭和弓弩放下。王源刚才已经下令做好了厮杀的准备,一旦被发现踪迹,将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百余名吐蕃骑兵击杀。当然这么做带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追杀,但真正到了那时候,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厮杀并没发生,这也正是王源所期待的。
“此处非久留之地,立刻瞧瞧撤离。”王源下令道。
众人在老向导的指点下退下沙丘,借着高大沙丘的遮掩缓缓往南退出三四里地,这才往东撤离,远远的离开刚才的那片死亡之地。
第五一二章 意
众人一刻不敢停留,既然发现有唐人的踪迹,野牛城的吐蕃兵马定会组织起一番搜索。两百多亲卫留下的驼马的脚印很是明显,一旦被发现踪迹,定会有大队吐蕃兵马追击而来,只有离开野牛城越远才能保证安全。
傍晚时分,众人连续赶路,终于远离了野牛城十余里。众人也都困顿不堪,找了一处沙丘下方的平整之地休息恢复气力,准备夜间行军。
歇息的时候,王源找来几名向导说话,几位向导目睹了发生的一切,都很是慌张。他们不明白为何大帅要算计自己人,那些兵马明显是唐军,但他们却又不敢问。
王源坐在老向导和几名低眉顺目的向导面前微笑一边几位撕了几片面饼让他们充饥,一边笑说对老向导道:“老丈,刚才的事情没吓着你吧。”
老向导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老丈这条命也不算什么,倒是大帅和各位军爷的命值钱,若是被吐蕃人发现了,那可麻烦了。”
王源微笑道:“老丈好胆色,老丈可知刚才那些吐蕃人杀的那些是什么人么?”
老向导和几名向导沉默不语。
王源点头道:“你们都看见了,他们都是我大唐的兵马。你们一定奇怪我为何不但不救他们,反而引吐蕃兵马杀了他们,那是有缘由的。”
几名向导还是不说话,他们都明白,此时多嘴无异于找死。
“那是因为,他们是我大唐的叛徒,意图投降吐蕃以我剑南军机换取荣华富贵。否则,他们为何深入数十里来到吐蕃境内的野牛城中?好在野牛城的吐蕃人并不知道他们是来投降的,直接便将他们杀了,也算是除了祸害。否则我还真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借吐蕃人之手杀了吐蕃的奸细也是大快人心之事,你们认为呢?”
几位向导连连称是,虽然觉得大帅所言未必是实情,但谁会来反驳此事?又都不傻,管这些闲事作甚?
“这件事几位可不要胡乱言语,因为大唐官员投降吐蕃的事情是件不光彩的事情,我不想牵连太大动摇人心,今日我手下的所有兄弟都不会说出去。老丈,你们几位也应该三缄其口不要乱说话,否则怕是对你们不好。”
“不会不会,大帅放心,军国大事岂是我等小民关心的?老汉我可不是嚼舌根的人。大帅放一万个心。”老向导和几位向导忙跪地磕头不迭。
王源微笑扶起他们道:“何须如此,知道你们都是懂道理的。老丈,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帮忙。”
“大帅请说,老汉义不容辞。”老向导忙道。
“是这样,适才那些叛徒还有七名逃脱了吐蕃人的追杀,老丈应该看到了。”
“大帅,老丈不认为他们能活着离开,那七人虽然骑着骆驼逃走了,但他们没水没粮,又没有人带路,如何能走出沙漠?六七十里的沙漠,就算水粮充足也未必能逃出去,老汉瞧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在沙漠中能活命的人。”
王源皱眉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若无人协助,他们会死在沙漠里。我不想他们死,所以我想请问几位,能否劳动几位当中的某两位去救救他们,引导他们逃出来。”
老向导愕然道:“大帅不是说……他们都是叛我大唐的叛徒么?还救他们作甚?死在沙漠里不是更好么?”
王源呵呵笑道:“他们是死不足惜,但此事我要追究到底,则必须要有活口坐镇,找出他们背后的指使之人,以免背后还有重要人物对我大唐有不轨之心。”
老向导恍然道:“是要拿了他们拷问他们是么?作为人证?”
王源挑起大指道:“老丈说的很对,既是人证又是查出背后隐藏的叛徒的突破口。”
老向导拍着胸脯道:“大帅放心,老汉我能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到大帅这里来。”
王源摆手道:“不必带来与我们汇合,只需带他们出沙漠,之后老丈便不要管了。”
老丈忙道:“那他们岂非要跑了?”
王源哈哈笑道:“他们的姓名官职我都知晓,能逃到那里去?而且我正是要他们不知道已经暴露了,这样才能暗中顺藤摸瓜。总之,我需要他们毫不怀疑的以为已经逃出了升天,老丈万万记得不要让他们产生怀疑,否则他们可能会杀你灭口。对了,你那小儿子叫什么名字?出了沙漠之后叫他去雅州太守衙门报道,雅州太守会送他到我身边,我让他当我的亲卫,月饷三贯,每月补贴三石白米一袋白面如何?”
老向导大喜过望,磕头连连感谢。接下来老向导连忙准备了两匹骆驼,背满了清水干粮骑着一匹牵着一匹往北边出发去寻找那七名禁卫。
夕阳下,王源目送老向导的身影消失在沙丘之后,脸上露出微笑来。
柳钧凑上来低声询问道:“义父,我不懂为何义父还要派人去救那七人。我是不是太笨了。”
王源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子,行事要缜密无痕,才会不露把柄。你不是一直想问,为何我们不直接在沙漠之中围杀了王鉷和罗希奭么?现在我便跟你说说。”
柳钧大喜,跟在王源身后登上一座小沙丘,两人坐在热烘烘的沙子上眺望夕阳,王源缓缓开口道:“这次的计划你们一直都认为过于繁琐,但其实我是有深意的。之所以不直接围杀王鉷和罗希奭而是假借吐蕃人之手,我也是有目的的。先说说为什么要救那七名南衙禁卫的原因,我是希望他们能活着回到京城,禀报王鉷和罗希奭死于吐蕃人之手的死讯。”
柳钧想了想道:“义父是说,从他们口中说出王鉷和罗希奭死于吐蕃人之手更为可信?”
王源笑道:“孺子可教。正是如此。王鉷和罗希奭毕竟死于我剑南道,若我禀报他们被吐蕃人杀了,很难让人信服。很多人会将矛头指向我,明里暗里都会对我产生怀疑。而他们手下的护卫亲眼目睹此事,回禀他们的死讯显然更有说服力。虽然他们还是死在剑南道中,我多少要受朝廷责罚,但他们却再也怀疑不到是我们下的手。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洗脱杀人的嫌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柳钧以拳击掌赞道:“义父好思量啊。”
王源继续道:“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考虑,让朝廷确认是吐蕃人杀了王鉷和罗希奭,于我而言也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做铺垫。你你知道我一直请求左相申请扩大剑南道兵额的事情么?”
柳钧道:“知道啊,堂伯父不是一直在替咱们争取此事么?”
王源点头道:“但你知道此事的难度有多大么?增加咱们剑南节度使所辖的兵马的兵额对我们而言是件大事,但哪怕每增加一名士兵,便要配备盔甲兵器兵饷以及配套之资。每一名士兵一年下来起码要在他们身上花上数十贯。若增加一万兵额,朝廷每年便要多花几十万贯的花费。这可不是小事。况且增加兵额是朝廷根据各节度之地的需要而定,不是想增加便增加的。前番我们大肆募兵,严格上来说都是违规之举,因为处于战事之中,才被允许。而战事结束,咱们剑南大军多募集的兵马便要被勒令裁剪,这事儿你也是知道的。”
柳钧皱眉道:“我知道,这事儿我便一直想不通。”
王源道:“不用想的通,因为这是朝廷的规制。”
柳钧道:“凭什么咱们剑南便只有三万多的兵额,而安禄山所辖的范阳节度的兵额却有七万之多?他所领的三处节度使的兵额最少也有五万多,地方还比我们更小。”
王源笑道:“这便是关键之处了,他所辖的兵额也是朝廷一点点给他加上去的,安禄山年年要求增加兵额,朝廷年年允许他增加的原因是什么?无非是他拿契丹人和突厥人的威胁当幌子,朝廷为了保证边镇的安宁不得不答应罢了。”
柳钧道:“那我们也可以这么做啊。”
王源哈哈笑道:“你以为我是在干什么?”
柳钧眨巴着眼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原来义父是……借着这次事件,让朝廷知道吐蕃人的猖獗,以此为理由要求增加兵额?”
王源呵呵笑道:“你总算是明白过来了。王鉷和罗希奭死在吐蕃人的手里,这必会激起朝廷百官之怒。这时候我提出增加兵额,左相再向陛下进言,此事十之**便能成。朝廷岂堪此辱,我再添油加醋说些吐蕃在边境猖獗,恐有犯边意图之语,朝廷难道还会坐视?”
“厉害,厉害,义父当真是心思如海之深,所谋之妙,望尘莫及。柳钧受教了。”柳钧连连咂嘴,满脸的仰慕之情。
王源微笑道:“柳钧,我并不是非要玩这些手段欺瞒朝廷,那是因为我们承受的压力太大,若不励精图治,便迟早落得不堪的下场。王鉷和罗希奭来剑南的目的你也看到了,若非他们靠山的势力强劲,他们岂敢这么做?我们和你母亲乃至左相他们都是一体的,我们剑南节度的实力强了,左相在朝中便更有底气,更有实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可明白了?”
柳钧沉沉点头,肃容道:“我明白。”
第五一三章 问罪
大唐天宝六年四月初七午后未时,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抵达长安西城金光门外。城门守将认出了队伍前面的那匹白马银枪的小将军,那是剑南军行军判官,归德中郎将,秦国夫人府的少主人柳钧。
柳钧带着一百五十名亲卫护送回了七名南衙禁卫士兵,他们正是从沙漠之中被解救出来的那七名幸运儿。
一个时辰后,王鉷和罗希奭命丧剑南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大唐朝廷上下,这消息便像是一道惊雷在百官的头顶炸响,朝廷上下人人侧目,议论纷纭。得知此消息的李林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向到府中送信的小吏确认了数遍,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本就病体未愈的李林甫当时便差点昏厥。他满身大汗,面色煞白连气也喘不过来,家人连忙叫太医来,折腾了半晌,才让李林甫的症状慢慢的调节过来。
李林甫让人将自己扶到后园的亭子里坐着,挥退众人之后,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沉思。花园中的阳光明媚繁花似锦,柳荫中黄鹂鸣叫,柳絮飘飘而飞,正是一年中春光正盛之时,但李林甫的心却已经沉入了冰潭之中,冷的刺骨。
……
傍晚的兴庆宫百花园中,玄宗坐在沉香亭一楼的围栏下眉头紧皱,一旁的杨贵妃心不在焉的看着亭外花丛中飞舞的彩蝶,不知在想些什么。
满头银发佝偻着背的高力士轻轻从亭外走进来,微微躬身禀报道:“启奏陛下贵妃娘娘,杨左相和秦国夫人携小将军柳钧奉召觐见。”
玄宗忙道:“叫他们进来。”
高力士答应一声,转身朝外走了几步,扬声叫道:“宣杨国忠,柳钧,秦国夫人觐见。”
亭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那是杨国忠的脚步声,一听便听得出来。玄宗挺直了脊背,看了看自己的衣冠,脸上露出微笑来。一旁的杨贵妃也收回了看着亭外彩蝶纷飞的散漫目光,将目光投向沉香亭入口的屏风处。但见杨国忠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屏风之侧,身后跟着的是彩裙飘飘云鬓颤颤浑身珠光宝气的秦国夫人。在他们的身后便是身形粗壮面带稚气的柳钧了。
“参见陛下,贵妃娘娘,陛下万万岁,娘娘万福。”三人跪倒行礼,口中齐声叫道。
玄宗呵呵笑着伸手道:“起来吧,赐座。”
几名内侍搬来凳子让三人落座,玄宗笑眯眯的朝柳钧招手道:“柳钧,你过来,叫朕瞧一瞧。”
柳钧忙起身来走到玄宗面前,玄宗伸手拉着柳钧的手拍了拍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挺不错啊,小小年纪便替朕冲锋陷阵了,十一岁便上阵杀敌,古往今来谁能比的上。假以时日,我大唐岂非要出一个震铄古今的一代名将了。八姨啊,你生的好儿子啊。”
秦国夫人忙起身笑道:“陛下可万不要这么夸奖,他才立了多大的功劳,当得起陛下如此褒奖?”
杨贵妃微笑开口道:“八姐,这还不值得褒奖么?别人家的孩子十一岁还在缠着爹娘撒娇打欢,咱们家的柳钧便已经上战场杀敌了,叫我说,值得大夸特夸呢。”
玄宗呵呵笑道:“贵妃说的是呢,绝对值得夸赞。甘罗十二岁为相,柳钧十一岁为将,完全可以媲美不落下风呢。”
秦国夫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眼中满是疼爱看着柳钧。柳钧倒是一直很扭捏,红着脸道:“陛下和贵妃姨娘如此夸赞钧儿,钧儿确实不敢当。这一切都是义父的教导之功,钧儿只是跟在义父身边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可当不起这夸赞,陛下要是夸奖,该夸奖我义父才是。他也才十九岁而已,本事比钧儿可大的太多了。”
玄宗哈哈大笑道:“好小子,能不自满自大,不忘他人教导之恩,倒是个仁义之人。你说的不错,王源确实很好,朕对他的表现非常的意外。不得不说,国忠的眼力很好。当初推荐他去剑南同南诏作战,朕其实心里是不太放心的,但事实证明,朕错了。王源文武双全,假以时日的历练,当可为我大唐之栋梁。”
杨国忠微笑拱手道:“要说眼力,那是陛下的眼力好才是,当初从市井之中提拔王源为翰林学士,不少人还颇有微词。若不是陛下的眼力好,焉能有王源的今日。”
玄宗呵呵大笑,虽明知杨国忠是在说拍马屁,但还是觉得心中甚是舒坦。
笑声停歇之后,玄宗轻叹一声,终于沉声问道:“你们给朕带回了些不好的消息是么?说吧,朕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国忠咳嗽一声道:“陛下,确实是坏消息,王鉷和罗希奭在剑南巡查吐蕃边境时遭遇吐蕃人的袭击,二人都罹难了。随行两百南衙禁卫除了七名禁卫侥幸逃脱之外,也都尽数被吐蕃人杀了。柳钧此次回京,便是奉剑南节度使王源之命护送这七名禁卫安全回京的。”
玄宗虽早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但现在亲耳听杨国忠禀报,还是非常的愤怒,脸上的皱纹抖动着,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吐蕃人如此猖狂,边境之地竟然任其纵横么?钦差的安危,剑南节度使王源为何不严加保护?王源让朕有些失望了。”玄宗皱眉沉声道。
“陛下息怒,王源自知保护钦差不力,让柳钧携来请罪的奏折,请陛下过目。”杨国忠从袖筒中取出奏折来。
“他为何不亲自来京?怕朕当面训斥他么?”玄宗不接奏折,冷声道。
柳钧急着要开口说话,被秦国夫人同严厉的眼神阻止,但见杨国忠叹息一声道:“陛下既然发问,臣便直说了吧,王源并非不想来,而是身受重伤卧病在床无法移动。”
“身受重伤?”玄宗惊讶道。一旁的贵妃也惊讶的张着小嘴看着杨国忠。
“是,本来王源并不想将此事告知朝廷,还是刚才我逼问柳钧,柳钧才告诉我实情的。我也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源不亲自来京禀报缘由领受责罚是很不应该的,但原来他是受了重伤,差点性命不保,所以才让柳钧携带奏折前来。”杨国忠轻声道。
玄宗将目光转向柳钧道:“王源如何身受重伤了?发生了何事?是打南诏时受的伤么?”
柳钧忙道:“启禀陛下,义父不是打南诏时受的伤,而是在两位钦差抵达成都宣旨的第二天遭遇到了刺客的袭击。十几名刺客在成都散花楼趁着义父赏月的时候闯入行刺,义父身受重伤,差点死在刺客手里。”
玄宗皱眉道:“那里来的刺客?”
柳钧道:“事后查明是爨氏蛮族豢养的蛮族武士,因对义父灭爨氏一族之事怀恨在心,于是混入成都城中伺机行刺。义父胸腹受伤,还中了他们的毒,幸而得妙手神医救治,才保住了一条命。现在虽然渐渐康复,但却依旧无法下床行走。临行前义父叫我不要将此事告知左相和陛下,怕引起陛下和左相的不快。但刚才伯父责问我为何义父不亲自来京时,我不得不说出实情来。”
玄宗怒道:“好个南诏蛮族,这时候了还在作恶,当真可恶之极。朕还打算同意他们的和议条款,早知如此,王源便不该同他们和议,将太和城一举拿下,将这些蛮子统统赶到山林去才好。”
杨国忠忙道:“陛下息怒,此事和阁罗凤没关系,是爨崇道手下的爨氏余孽。当日在嶲州城外,王源使反间之计将爨崇道和他手下的九千兵马尽数歼灭,爨崇道也死在王源手里。爨崇道族人尚有存活,故而前来刺杀寻仇的,那可不是阁罗凤的错。”
玄宗沉默片刻,开口道:“王源伤势已然无碍否?”
柳钧忙道:“义父正在恢复,义父要为两位钦差被杀之事请罪,但其实我知道其中的原因,义父并非没有保护好两位钦差,完全是因为发生了意外之故。”
玄宗道:“你说说。”
柳钧道:“本来义父命剑南军兵马使率两千兵马随同两位钦差巡边,肩负保护之责的。因为打完南诏之后,我剑南三万多大军尽数留在姚州休整,而且也是为了监视南诏国是否会反复,所以成都城中只有数千兵马。义父为了保护两位钦差几乎将城中的一半兵马调去保护,这已经做到极为重视了。不是我多嘴,我剑南很多将领和官员都认为,若不是城中一下子少了两千兵马,导致兵力捉襟见肘,才被刺客以可乘之机。说起来,不是义父保护不利,而是两位钦差的到来害的义父被刺客找到了机会呢。”
“钧儿,不得胡说。”
“柳钧,不可胡言。”
秦国夫人和杨国忠同声喝道。
玄宗并没有见怪,皱眉道:“柳钧之言倒也并非全无道理。成都规模巨大,四五千兵马都未必能维护好治安之责,更可况是调动了一半的兵马去保护王鉷和罗希奭。只能说刺客下手的机会经过精心的选择,有心算无心,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然则朕不明白的是,既然派了两千兵马护送,怎会让吐蕃人得手了?难道吐蕃人大军压境了么?”
第五一四章 请求
杨国忠道:“陛下,吐蕃人还没那么大的胆子,但正是因为王源遇刺之后,成都城中一片混乱。当时王源性命垂危,必须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故而他不得不命人通知保护王鉷和罗希奭去雅州巡查的宋建功。宋建功是剑南军兵马使,这时候只能由他主持大局了。而且,为了稳定成都的局面,缉捕城中的刺客,宋建功不得不将两千兵马一并带回。宋建功也有奏折呈报到了兵部,陛下请过目。”
杨国忠将宋建功的奏折呈上来,玄宗接过来仔细的读了一遍,点头道:“原来如此,那种局面下,确实需要宋建功带着兵马会成都稳定局势。宋建功奏折上说,他的离去是征求了王鉷和罗希奭应允的。看来是朕错怪王源了,王源并没有罪。”
杨国忠轻声道:“是啊,王源也是难为,他也没料到自己会遇刺,而且两位钦差只是巡查边境会被吐蕃人杀害。若说有罪的话,那也是无奈之罪。事实上宋建功离开时曾经告诫过王鉷和罗希奭,要他们小心在意,建议他们不要深入边境左近,以免发生意外。因为王鉷和罗希奭两人之前说要进入沙漠之中,越过大唐的边境进入吐蕃境内,还说要带着吐蕃境内的沙土回京,亲自向陛下展示。现在看来,王鉷和罗希奭并没有听进去,他们不但深入了沙漠腹地,而且迷失了方向误闯到了吐蕃人边境的野牛城左近,这才被吐蕃人发现,导致了如此的意外。若是依臣看来,这件事跟王源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玄宗叹了口气道:“糊涂的很,逞强作甚?沙漠中岂能乱闯,王鉷这罗希奭当真是糊涂的很,为了显示胆量,也不必如此。”
杨国忠点头道:“是啊,可惜了。就这么丧命在吐蕃人的手里。我只能说,幸而有七名南衙禁卫逃了出来,遇到了雅州当地进入沙漠中寻找沙蝎和沙蛇的百姓,得到他们的帮忙才逃出生天。他们亲口讲述了过程,政事堂六房管事均在场,留下了他们的笔录口供。否则,肯定有很多朝臣会暗地里散布一些针对王源的谣言了。这七人能活着出来,也澄清了此事的事实和过程。”
玄宗皱眉道:“谁会散布谣言,散布什么谣言?”
杨国忠道:“陛下难道忘了以前朝廷的几名官员在范阳被奚族人和契丹人袭击身亡的事情了么?当时便有很多人散布谣言说是安禄山所为。若非陛下对安禄山信任有加,安禄山当时便会被这些谣言连累。有些人就是喜欢阴谋论,唯恐天下不乱。”
玄宗点头道:“你说的是,此事既然过程都清清楚楚,那么便不允许有类似的谣言流传。国忠你以政事堂的名义给各部发公文,将此事的经过详细列出,以正视听。谁要是敢拿这件事做文章,朕绝不轻饶。”
杨国忠躬身道:“臣遵旨。”
“王鉷和罗希奭为国而死,朝廷也该给他们些褒奖,给其家人些抚恤。力士,这件事你去替朕办了,朕写两幅挽联你给送去他们府上,赏赐些抚恤之物。尸首回不来,立衣冠冢隆重下葬便是。”
高力士躬身道:“老奴遵旨。”
杨国忠轻轻松了口气,重新拿出王源的奏折道:“陛下,王源的奏折您还是瞧一瞧吧。”
玄宗摆手道:“他没什么过错,这请罪的奏折便不必看了。”
杨国忠忙道:“不光是请罪,王源的奏折上还说了两件事情,陛下还是看一看为好。臣觉得王源提出的事情很重要。”
玄宗哦了一声道:“你给朕念一念吧,朕坐着听。”
杨国忠连忙答应,将奏折展开来读道:“罪臣王源上奏。吾皇万岁万万岁。臣有负圣恩眷顾,未能恪尽职守,汗颜无地。日前朝廷派驻剑南的两位钦差在雅州边境之外遭遇吐蕃人袭击身亡,尽为臣之过失,请陛下不吝赐罪,罪臣绝无二言。特命柳钧携此请罪奏折上奏于吾皇,罪臣王源顿首自愧,诚惶诚恐。”
玄宗微笑道:“这个王源,倒是不说一句推脱之言,把责任尽数归于自己了。”
杨国忠继续念道:“……臣之罪是臣个人之罪,但剑南道乃我大唐西南门户之地,臣不敢因个人之罪怠慢国家大事,故而重新将两件急务禀报陛下得知,往陛下早做定夺。其一,关于与南诏国和议之事,朝廷迟迟未有旨意安抚,乃至南诏国阁罗凤等心中惶然。和议之条款和缘由臣已于日前上奏朝廷知晓,安抚南诏为当务之急,否则剑南兵马便被牵制在姚州一带以防生变。此举徒耗兵力钱粮,也违大局之势。”
玄宗皱眉道:“南诏国的和议朕正在政事堂的意见,你们政事堂和六部官员商议的如何了?”
杨国忠道:“李相国抱恙在家休养,此事一直停滞。”
玄宗点点头道:“继续念。”
杨国忠道一声遵旨,继续念道:“……如今同南诏和议修好已是刻不容缓之事,吐蕃国嶲州之败后便一直虎视眈眈作秣兵厉马之态,雅州嶲州姚州一带边境均禀报有吐蕃兵马试探的身影。身在剑南,臣深知绝不可同南诏和吐蕃同时为敌,否则以剑南军之力,无力于两敌抗衡。此为臣所言的第二件事。臣建议陛下,一则尽快宣旨南诏,达成和议,稳定南诏阁罗凤,杜绝吐蕃再次拉拢南诏之举。”
“此举一则可稳固和南诏国的关系,二则可让剑南大军得以解放。从目前的情势看,臣认为要在雅州嶲州一道边境增驻兵马,在边境一线修筑烽燧,及时预警。以防有变。……吐蕃虎狼之国,罔顾我大唐对其善意,不断滋扰我大唐边境,今次又杀我朝廷大员,罪恶滔天,孰不可忍。臣在西南一日,便决不许吐蕃人如此猖獗。但臣也不得不请求陛下,早日定夺决断,以利于剑南之局向好。”
杨国忠读完奏折,将奏折举起来,高力士上前捧过,递到玄宗手中。玄宗眉头紧锁,默默的将奏折看了一遍,沉声道:“照王源这份奏折的口气,倒像是受到吐蕃国重兵威胁的意思。吐蕃人难道不自量力真要进攻剑南么?”
杨国忠道:“臣认为没那么严重,臣以为王源的意思是要防患于未然。大唐和吐蕃之间已无信任和平可言,或将必有一战。南诏国作乱时,吐蕃国公然调集三万大军协同攻击嶲州,便已经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王源大破三万吐蕃大军之后,吐蕃国派来使者言辞强硬,被陛下斥出长安,吐蕃君臣必以为耻辱。以吐蕃人睚眦必报之性,很有可能会伺机报复。这一次王鉷和罗希奭误入野牛城被杀,便显示吐蕃人丝毫没有顾忌我大唐的感受,怀有极大的敌意了。王源恐是因为考虑到这些,才意识到需要尽快解决南诏之事,将兵马腾出手来部署在嶲州雅州姚州一线,以防不测。”
玄宗点头道:“吐蕃小国丧心病狂,怕是真的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王源所虑并不过分。他是剑南节度使,若是被吐蕃人攻破剑南城池,那可是他的责任。他肯定是急于将兵马调配到位了。”
杨国忠道:“是啊,现在大军全在姚州,要防止南诏国的反复,所以王源手头无兵可用。否则又怎么会捉襟见肘,导致自己遇刺钦差被杀?陛下,臣认为,和议之事该立刻落实,派宣旨钦差去南诏赐赏阁罗凤南诏王的职位,稳固剑南道的南边,让王源腾出手来防备吐蕃人的窥伺才好。”
玄宗点头道:“朕准了,派人将和议条款送到李相国府中,让他立刻签名确认,立刻便派人去南诏国宣旨便是。”
杨国忠大喜道:“陛下英明。”
玄宗淡淡摆手道:“和南诏国的和议本就是件好事,更何况王源谈了对我大唐如此有利的条件,本就要快速达成和议。只是你们政事堂拖沓了,朕也不知道李林甫心里在想什么?老是拖延的很。”
杨国忠不想多嘴,已经将责任推给了李林甫便够了,玄宗可不喜欢有人不断的在他面前诋毁他人,杨国忠很清楚这一点。
“陛下,臣觉得,如果吐蕃人当真有觊觎之心,剑南军增加兵额之事恐怕真的要认真的考虑考虑了。剑南军兵额三万,和吐蕃国接壤之地多达千里。吐蕃国兵马虽然也有限,但剑南军分驻姚州嶲州雅州三处,每处都只有一万兵力,显然是不够的。若是真打起来,兵力绝对不足。臣以为,剑南军起码要增两万兵额,有五万兵马,当可勉强守御。这也仅仅是守御而已,若是进攻的话那其实还是不够的。”
玄宗道:“增加兵额之事你已经提出过多次,但此事非同小可。各节度使都在要求增加兵额,朝廷的负担太大了。今年范阳平卢;两处要求各增一万兵额,朝廷便要多花百万贯给安禄山养兵,现在西南再增两万,朝廷岂能负担的起?”
杨国忠咂嘴道:“陛下,臣非多嘴,安禄山所辖两节度兵马已愉十三万之众,若还说防御突厥契丹捉襟见肘,那可说不过去了。安禄山花大量的物资武装奚族人,奚族人难道一点都不给予回报么?怎么也要担负些责任吧。按理说奚族归顺,安禄山该削减兵额才是,怎地又要增加?此事我是不同意的。再说,剑南道现在肩负防御吐蕃之责,乃是吐蕃人主要的攻击对象,不在剑南增兵,却在平卢范阳增兵,这可不是本末倒置么?”
玄宗想了想道:“朝廷处处用钱,不可能处处增兵。每年增兵两万已是极限,不能再多了。”
杨国忠道:“那便将安禄山要求的两万兵额拨给剑南军,岂非解决问题了。”
玄宗皱眉道:“安禄山会不开心的。朕也开不了这个口。”
杨国忠道:“陛下不想提的话,臣来当恶人吧。臣兼着兵部尚书,臣可不怕他不高兴。”
第五一五章 雨夜
(昨日有事,没来得及更新,也没来得及请假,在此致歉!今日端午节,二合一章节奉上,祝诸君端午节快乐。◎頂點小說,)
长安城下起了雨,这是入初夏以来长安城下的最大的一场豪雨,滂沱而下,无休无止。从黄昏时开始下,直到半夜里雨势犹不见减弱。
即便是长安城这样当今世上最繁华先进的城市,滂沱大雨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街道上积水深达脚面,永安渠水位暴涨几乎平岸。大明宫中的太液池,兴庆宫中的龙池,芙蓉园中的曲江池等处都水势满涨,城中不少地方都发生了内涝现象。
所有人都被这场豪雨吓到了,百姓们忧心忡忡的关门闭户呆在家里,祈祷着大雨快些停下,免得民坊之中的排水系统不畅而导致水漫到家里,毁了自己的一切。
但并非所有人都关心大雨带来的影响。雨夜里,几名穿着蓑衣斗笠骑着马儿的骑士正飞驰在积水横流的街道上。他们从皇城朱雀门飞驰而出,往东拐过兴道和坊务本坊的北面大街,抵达平康坊西坊门外。平康坊中值夜的坊丁极不情愿的开了坊门上的小门,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身份,一名马上骑士将湿漉漉的腰牌在门前一晃,坊丁们立刻闭嘴,赶紧打开了坊门。几名骑士飞驰而过,马蹄踏过溅起的污水溅在几名坊丁的脸上,坊丁们连擦也不敢擦。
平康坊西南侧,那是李林甫相府豪宅。李林甫躺在卧房的床上,头上敷着毛巾,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听着外边的瓢泼大雨声,不是眉头皱起,让灯光下的那张苍老的脸更显得苍老了几分。
“相爷,刑部左侍郎卢锡安前来求见,见是不见?”相府老管家轻轻走近李林甫的房中,低声禀报道。他知道相爷没有睡着,自从王鉷和罗希奭的死讯传来,相爷连续三天都是这个样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每天缠绵于床榻之上,让人极为忧心。
李林甫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来,晕眩感觉让他伸手扶额眯眼皱眉,老管家忙冲上前去扶住李林甫的身子,给他在背后垫上几只枕头。
“莫要管我,快去请卢锡安来见我。”李林甫闭目摆手道。
老管家答应一声忙匆匆出门去,片刻后门廊上响起脚步声,房门门帘撩起,浑身湿透的刑部左侍郎卢锡安趋步上前跪地行礼,沉声道:“卢锡安见过相国,相国身子可好些了?”
卢锡安湿漉漉的袍袖挥起时,几滴雨水洒在李林甫的脸上,李林甫毫不在意,脸上带着微笑道:“快起来,快起来,怎地淋湿成这样了。管家,快拿干布巾来给卢侍郎擦一擦,泡一杯热茶让卢侍郎暖一暖身子。虽是夏天,但淋了生雨很容易受风寒。”
管家连忙上前来递了干布巾来给卢锡安,又给卢锡安泡了一杯热茶水。卢锡安连连道谢,胡乱的擦了擦头脸上的雨水,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
李林甫看着卢锡安沉声道:“事情如何了?”
卢锡安拱手低声道:“启禀相国,卑职正是来禀报此事的。卑职刚刚从刑部大堂出来,一步也没敢耽搁,便来相爷这里了。”
李林甫赞许的点点头道:“辛苦了。”
卢锡安道了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封牛皮信封,从里边掏出几张纸张,起身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卑职提审那七名跟随王尚书和罗御史去剑南道,侥幸逃得性命的禁卫的口供。卑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提审他们,录了这份口供。”
李林甫微微点头,展开那封口供仔细的阅读,半晌后皱眉道:“这份口供和杨国忠提供的口供内容一样,那又有何用?”
卢锡安忙道:“相国,内容可不一样呢。三天前的那份口供和这份口供中相差了几句话,而卑职认为,这几句话才是关键之处。杨左相的那份口供当中却只字未提。”
“哦?”李林甫愣了愣,忙低头再看一遍手中的这张七人画押确认的口供,忽然眉头紧锁道:“你是说这几句话么?‘进入沙漠之中的当晚,半夜里几名向导忽然无故逃走,王尚书和罗御史决定立刻回头,但因无法辨识方向而原地打转,最终王尚书和罗御史决定跟随逃走的向导脚印,以免迷失方向。’是这几句吗?”
“后面还有。”卢锡安低声道。
“我等跟随向导的足迹来到了一处绿洲,后来才知道是吐蕃国的边城野牛城。我们正自庆幸得救,都下湖水洗澡喝水,此时突然有身着唐军服饰的数十骑从湖边飞驰而过冲入沙漠之中,紧接着便是吐蕃人冲杀而至。”李林甫很快找到了卢锡安所说的第二段多出的口供,并轻声念了出来。
屋外雨声沙沙,但屋子里却显得极为寂静,烛火跳跃着,照着林甫扭曲的面孔和面颊上抖动的肌肉。
“好厉害,好厉害的手段啊。”李林甫咬着牙道。
卢锡安沉默不语,他知道相国的脾气,李相国不喜欢多嘴的人。
“向导逃走,那是为何?突然出现的唐军是谁?远在吐蕃野牛城哪来的我大唐兵马?为何恰好在王鉷和罗希奭抵达之后出现?好一场精心设计的计谋。向导是安排好的,士兵是安排好的,时间也是算计好的,好厉害,真的好厉害,我李林甫也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李林甫呵呵干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转为咳嗽,咳嗽的佝偻着身子伏在被子上。
“相国息怒,万万保重身子。”卢锡安忙上前低声安慰,替李林甫轻抚后背。老管家上前端着一碗药水给李林甫喝了几口,李林甫喘息着恢复过来。
“卢锡安,你做的很好。本相一直怀疑王鉷和罗希奭之死并不简单,你的这份口供证明了本相的猜测。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借刀杀人之局,可惜王鉷和罗希奭两人根本没有察觉,竟然糊里糊涂的闯入他人的圈套,怕是到死都没明白是怎么死的。”
卢锡安低声道:“相国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这个局是否是杨左相所设?”
“他?”李林甫呵呵笑道:“杨国忠有这个本事么?他除了靠裙带之力靠着在陛下面前讨好卖乖之外,还能有什么本事?这个局必是王源所为。此人绝非善类,可惜老夫明白的太晚。或者说此人善于钻营,梨花诗会之后,此人本就该死,李适之死了,他倒是攀上了杨国忠。直到如今,此人已成心腹大患,老夫对他也极为棘手了。”
“眼下岂非正是个好机会除掉他么?既然知道是他故意设局借刀杀人的话,相国难道不该借此除了这个心腹大患么?”卢锡安道。
“锡安,老夫很看重你,所以老夫给你很多的机会。想你入京时不过是个九品的礼部主事,是老夫提拔你进了御史台,一步步的从殿中丞到刑部侍郎,这几年你也没让老夫失望。但你始终有一个毛病,便是遇事考虑不周密,这也是老夫一直没举荐你独当一面的原因。眼下之事你又考虑不周了你,即便此事为王源所为,这也之事揣测,这口供上可没有王源的名字。除非是找到那几名向导,那些向导亲口承认是受王源指示半夜逃走。或是找到引诱吐蕃兵马前去杀王鉷和罗希奭的那些唐军士兵,让他们亲口承认是受王源指使那么做的。但你想,此事有可能达成么?”
卢锡安皱眉道:“恐怕很难,也许王源都将那些向导灭了口了,就算不灭口,剑南道百姓数十万,又如何能查出那几名向导是谁?而王源既然派出手下去办此事,显然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在剑南想查出这些事情来,恐怕很难。”
李林甫点头道:“你说的很对,真正调动人手去查那是绝对能查出来的,但不免兴师动众。此事在京城或者我可以做到,但在剑南道,那是根本不用想了。剑南可不是京城,王鉷和罗希奭都死在那里了,谁又能活着查出真相来?”
“相国说的是。”卢锡安拱手道。
“我在想,王源明知杀王鉷和罗希奭会有很大的风险,这两人死在剑南,无论如何他都脱不了干系,杀了王鉷和罗希奭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于他并不利。因为如果失手,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失去,而且到时候连杨国忠都不会救他,他还是这么做了,这是为什么。”
卢锡安脑子转的飞快,但完全跟不上李林甫的思维。
“显然……只有在一种情况下,王源才会铤而走险杀掉王鉷和罗希奭,那便是,他获悉了王鉷和罗希奭去剑南的意图。如果别人要杀我,那么我也会不计代价的杀了他,这才是王源真正下决心动手的原因。”李林甫锤着床沿沉声道。
卢锡安是知道王鉷和罗希奭去剑南的目的的,作为已经进入李林甫心腹核心的人物之一,他知道的很多。事实上,当初自己差一点便是两位钦差之一,只是李林甫对他还不放心,担心他不老道露了马脚,所以才举荐了王鉷去宣旨。
“但王源为何说是爨氏余孽在散花楼行刺了他?”卢锡安问道。
“这便是王源的高明之处,我相府八虎直到今日杳无音讯,显然是刺杀失败了。王源必是已经知道了刺客的身份,但他却并不公开挑明,那是因为,他也一定知道老夫会识破他借刀杀人的诡计。如果老夫现在拿这张口供做文章,指责王源设计杀害了王鉷和罗希奭,王源一定会拼死反击。到时候挑明刺杀之事是本相背后主使,那将是两败俱伤之局。老夫最担心的是,八虎之一落入王源之手,若是背叛老夫,出面指证,那岂非是不堪之局?”
卢锡安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脑门上冒出汗来。
“相国的意思是,应该心照不宣,对此事采取低调处理,决不能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
“正是,相互识破对方的计谋,其实便是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只要老夫不提此事,王源也不会提,这样便相互牵制抵消,相安无事。所以,这决不能凭此口供发难,否则极有可能反噬己身。”
卢锡安咽了口吐沫惊叹道:“这个王源可真是可怕的很,尚未及弱冠之年,竟然心机如此之深,当真让人毛骨悚然。”
李林甫道:“也许是老夫想多了,高估了他。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些,只是计划不周露出了破绽。但无论如何,老夫不想冒这个险,老夫不能毁在此人手上。只能相机行事,一定能找到机会除掉这个祸害的。”
卢锡安默默点头。
李林甫看着满脸木然的卢锡安道:“咱们不能动的原因当然还有一条,陛下三天前让杨国忠下了行文,禁止针对此事诽谤议论,这说明杨国忠已经说服了陛下相信此事和王源无关,已经赦了王源的罪名。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便更不该再拿此事做文章了。”
卢锡安忙道:“卑职特意选了今日大雨之时,衙门里的人都早早回家了,政事堂也空无一人,没人会知道。”
卢锡安点头称是,李林甫叹了口气,缓缓将那份口供折叠起来,放进床头的木盒之中,转过头来道:“此事到此为止,静观其变。倒是朝廷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你需要跟我详细说一说。”
卢锡安挺了挺胸道:“正要禀报相国,事情还真不少。今日杨国忠提出给剑南道增加兵额之事,要取消范阳和平卢两节度今年拟定的两万兵额,将这两万兵额给剑南节度使王源增兵。杨国忠和章仇兼琼极力推动,要求众人都表态。很多人没有当场表态,杨国忠要求明日必须落实此事,故而需要听相国的意思,我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此事呢?”
李林甫缓缓点头道:“此事老夫听说了,杨国忠派人告诉了我,征求我的意见,我推说病休在家不便做出决定,让他独自定夺。他想借我的名义压安禄山,我岂会上他的当。”
“那相国之意,咱们该竭力反对此事么?”卢锡安道。
“反对?为什么要反对?他杨国忠在安禄山头上动土,安禄山岂会饶了他?老夫巴不得他得罪安禄山呢。瞧着吧,安禄山得知此事后必会暴跳如雷,等着瞧好戏便是。明日你们都表态让杨国忠做主此事便可,让他去扛着此事,让安禄山找他算账,谁也不要反对。老夫乐见此事。”
卢锡安拱手道:“卑职明白了。还有一事告知相国。听说太子今日觐见陛下,说相国久病不起,政事堂中杨国忠一人实难承担繁重的政务之事,于是举荐王忠嗣入朝,任中书平章兼刑部尚书的职位,听说陛下并无反对意见,恐要拿出来给众人廷议了。”
李林甫睁大眼睛道:“什么?消息准确么?”
卢锡安道:“宫内流出的消息,应该不会空穴来风,但卑职尚未确认证实此事。”
李林甫呵呵冷笑道:“好,很好,打量着王鉷和罗希奭死了,老夫又病在床上,满朝再无老夫得力之人,这些魑魅魍魉都要跳起来了,都要翻天了。呵呵呵,很好。太子这是急着要安插心腹之人了。王忠嗣这几年已经风光的很,领着四镇节度使之职,他和太子一起长大,和皇甫惟明一样,都是太子的心腹。现在兵权要抓,政务也要插一手,这是要顶替老夫当右相了。太子啊太子,你未免太着急了些。”
卢锡安道:“相国息怒,这件事何不也让杨国忠去反对,他能容忍太子所为么?”
李林甫摇头道:“杨国忠可不会反对太子的提议,他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太子此举也不是针对他,而是欺负老夫如今处境不佳罢了。嘿嘿,他们以为老夫已经倒下了,但老夫岂会这么轻易的倒下,老夫能坐镇朝堂十几年,道行岂是他们这些小妖小鬼所能比拟。瞧着吧,老夫要给他们重重一击,打的他们晕头转向。”
卢锡安道:“相国有何吩咐,尽管跟卑职说,卑职去办。”
李林甫道:“过两天需要你去跑跑腿,这事儿先不急,老夫自有主张。”
卢锡安点头称是,李林甫说了这么久的话,明显显得精神有所不济,管家上前提醒李林甫需要休息,卢锡安忙起身告辞道:“相国多多保重,好好的休息,若有差遣,命人通知卑职便是。”
李林甫眯着眼打了个张口,摆摆手道:“管家送送卢侍郎。”
卢锡安躬身退出,在管家的陪同下送出府门。李林甫又恢复了似睡非睡的状态。
雨声未息,烛火摇弋,夜色已深。长安城中灯火阑珊,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思考着关乎他们人生的大事。不知有多少大事即将发生。
……
五月末,柳钧在京城盘桓数日之后回到了成都,随同柳钧到成都的除了一份任命王源去南诏国宣旨的钦差圣旨之外,还有杨国忠的信件和兵部准许剑南增加两万兵额的行文。当然还有秦国夫人给柳钧带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十名秦国夫人精心挑选的炼丹方士也随同而来,面对十名仙风道骨的方士,王源笑的合不拢嘴,自己万分期待这十名方士会完成心中的一些想法。研究出可以用来实战的火药配方,才是真正可以立足于这个时代的真正本钱,成为这个铁血冷兵器的时代的强者。
第五一六章 交易
杨国忠让柳钧带来的信中的内容让人震惊,王源起初是非常开心的,因为借着王鉷这罗希奭之死,自己赚的盆满钵满,兵部的公文传达了朝廷的决定。这样一来,原本所辖兵马在大唐十大节度之中最少的剑南道,在增加这两万兵额之后便甩掉了倒数第一的帽子。
剑南节度所辖正规兵额为三万零九百,这当然并非意味着整个剑南道只有这三万零九百的兵马,事实上剑南道所属的各大州府都有兵马,但大多是另外一种武装力量,他们都是团练兵马。就好比一个正规军一个是地方警察部队,团练兵马大多为了满足本地州府的治安需求,而非用来作战。
当初刘德海所领的五百兵马便是团练兵马,他们虽然也属于兵部所辖,但从装备上待遇上和实际作战能力上,和正规军队不知差了多少。而真正用来征讨他国行军打仗的便是剑南道节度使所领的正规兵马了。
此次从三万零九百人一下子增加了两万的兵额,便等于准许剑南道有五万多的兵马,而这些兵马都是朝廷出钱出装备供养的。从实力上而言,陡然拔高了一大截。
有了这两万兵额的增加,剑南大军中当初招募的超过数量的新兵便不必遣散,而只需造册报上去按照程序成为真正的剑南军一员了。虽然王源也并没有打算将他们遣散,但名不正言不顺的士兵会带来麻烦不,而且兵部也不会拨给他们装备兵饷,就算王源能以其他诸如团练兵马的方式将他们保存下来,但这兵饷何来,盔甲战马兵刃何来?要王源出钱去养?几千人王源也养不起。
所以,看到兵部行文之后,王源喜笑颜开。这意味着不仅可以让超出兵额的近万新兵保存下来,自己还可以大肆的招募一万行军归入自己的麾下,这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然而,看了杨国忠的信以及柳钧详细的描述之后,王源却一也高兴不起来。杨国忠做了个错误且愚蠢的决定,或者在他看来是聪明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导致了一系列的后果。虽然杨国忠在信上大吹大擂自己如¥v¥v¥v¥v,何艰辛的为剑南道取得了这两万兵马,甚至不惜从安禄山头上动土云云,但在王源看来,历史的车轮在这一次事件之后朝着他该去的方向又前进了不可阻挡的一大步。
两万兵额确实是从安禄山的范阳军和平卢军头上攫取过来的,杨国忠确实有勇气,也确实敢向安禄山下手。但安禄山岂是省油的灯,得知此事之后第一时间派安庆绪进了长安觐见玄宗。安庆绪见到玄宗之后带来了安禄山的一份奏折,奏折上安禄山自称年纪大了,精力不够,无法替陛下守卫大唐东北边境,无法再为陛下阻挡契丹人和突厥人的进攻了,所以请求玄宗令派高明之人统帅范阳和平卢两军,他要告老辞官云云。还自己全力为陛下效忠,在前方马革裹尸亦在所不惜,但最怕的便是人在身后捣鬼。自己可以死在战场上,但却绝不愿死在背后的冷箭上云云。一份奏折写的情深意切慷慨激昂涕泪横流。
玄宗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原因,杨国忠从安禄山头上挪两万兵额给剑南的事情,玄宗其实是默许的。朝廷实在担负不起两处增兵的费用。大唐虽富庶,但用钱的地方也很多,总不能大部分的钱都用在养兵上,而整个朝廷其他方面却都要停摆了。譬如要为贵妃改造百花园的工程,兴庆宫龙池前几日大雨漫水,需要清淤挖池疏通的工程都要去做。总不能堂堂大唐陛下,连住的宫殿都被水淹了,这成何体统。
玄宗不去想这些大兴土木的作法是否正确。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奢侈,习惯了住最好的宫殿,看最好的美景,在他看来,这些花销都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在各节度是增兵的问题上,玄宗只能厚此薄彼亲疏有别。各边镇节度都在请求增兵,安禄山显然更为亲密,几乎隔一年便有他的份儿。玄宗之所以同意杨国忠挪走安禄山的兵额,那也是因为杨国忠的坚持以及剑南道确实不得不增加兵额。同时玄宗也想看一看安禄山的反应。如果安禄山不作声,这件事便可糊弄过去,自己也乐的甩手,但现在显然未能如愿。
安禄山的奏折显然不是真的要辞,而是在耍脾气罢了。玄宗当然也不会允许安禄山告老,因为安禄山并不老,还没到无法效力的地步。更主要的原因是,在玄宗心目中的安禄山是独当一面的悍将,是大唐东北边境安宁的保证,是自己心目中的朝廷柱石。除了安禄山,玄宗心目中没有任何人选能够戍守东北,让自己高枕无忧。
但玄宗当然也不能让杨国忠难堪,为君之道便是要懂得平衡臣子之间的矛盾,或者利用这些矛盾为为大唐更好的效力。此前的情形下,玄宗要做的便是既维护杨国忠的威信,也要安抚安禄山的情绪。两万兵额还是要给剑南,因为杨国忠是左相兼兵部尚书,如果他在自己默许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被自己驳回,杨国忠恐怕也要请辞告老了。但安禄山这一面,恐怕需要给些补偿。
如何补偿?玄宗尚在考虑之中的时候,尚在重病之中的李林甫教人用软座抬着进宫觐见玄宗。觐见中,李林甫给了玄宗一个解决的办法,那便是将王忠嗣所领的河东道节度使的职位交于安禄山之手。
李林甫的理由很充足,安禄山需要增加兵额对付契丹和突厥人,包围东北边境的安宁,既然朝廷无法给他增加兵额,那么如果将河东道节度兵马交于安禄山手中的话,正好可以让河东范阳和平卢三节度成为一体。这三个节度镇是连在一起的,交于安禄山一人之手,则兵马也可相互调动增援,恰好解决了安禄山所言的范阳平卢两镇兵力不足的问题。必要时,安禄山可调动三镇兵马相互协助增援,联合机动坐战。这么做既解决了兵额短缺之事,也可以有效的利用朝廷所养的兵马。不至于一处处于兵力不足之势,另一处的兵马却处于赋闲的状态。
更重要的事,这个建议还可以解决另外一个问题,那便是太子李亨举荐王忠嗣入朝担任中书平章和刑部尚书的建议。而王忠嗣本人领着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的职位,如今又要入朝担任要职,一个人肩负如此多的重要职位,显然是无法做到面面俱到的,玄宗一直犹豫不决是否同意太子的举荐的原因其中便考虑到这一。若不能面面俱到,召王忠嗣入朝便是一步烂棋,政务或许会因为王忠嗣的入朝而处理通畅,但若四镇的边务受到了影响,导致边镇告急,那岂非顾此失彼。
而且,王忠嗣本人多次表达过将河东和朔方两镇节度使之权交于他人的愿望。若不是李亨竭力的反对,玄宗也不想太驳太子颜面的话,怕是早就准了王忠嗣所请。
玄宗不得不钦佩李林甫的老道。老臣便是老臣,关键时候给出的解决办法可谓一箭三雕。其一,剑南道可增加兵额,可解西南燃眉之急,让西边的边境防守得以加强。其二,将河东道交于安禄山兼领,可安抚安禄山的情绪,也可有助于安禄山守卫东北边镇。其三,王忠嗣卸任河东道节度使便少了一处分神之处,又可应李亨所请召王忠嗣入朝,让王忠嗣可以兼顾朝中政务和其他三镇的军务。这显然是个极好的主意。
而且,玄宗觉得意外的是,原本犹豫是否调王忠嗣入朝的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怕李林甫心中不高兴。好像是自己要找个人接替李林甫的职位一般,有些不近情理。毕竟李林甫不过是重病休养而已。但李林甫的态度却让玄宗觉得他丝毫没有介意,没有考虑自己,而是积极的为朝廷着想,为自己解决目前的难题,这让玄宗对李林甫更加的敬重。
玄宗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同意了李林甫的解决之道,当晚,安庆绪便心满意足的离去了,太子李亨也没半个不字,杨国忠也没多一句话,此事就此解决了。
这便是王源从柳钧口中得知的事情的全部经过,而这一切在杨国忠的信中居然只字未提。杨国忠的信里只是一味的自吹自擂自己虎口夺食从安禄山的手中抢了两万兵额,如何的艰难云云。其用意自然是要让王源感他之恩,对他死心塌地,却不知王源知道经过之后长叹一声,用一句‘愚蠢’形容他的所为。
第五一七章 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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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穿越而来,得知自己正处在天宝年间,王源无数次的在脑海中脑补过即将到来的那场让大唐从繁华到衰落的叛乱。王源的诸多行为也是鉴于身处大乱来临之前的这个阶段而做出的决定。但王源始终抱着一种希望,他宁愿相信自己身处的这个时代是个梦境,是个虚妄的历史,而非后世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个大唐。
如果这是历史的分支,或者是一段虚妄的平行历史的话,那么即将发生的一切便未必会发生。或者,有某种力量可以将之扭转和转向。王源希望历史的车轮能稍有偏离,因为因为自己这个本不在这段历史之内的人出现在这里,若历史依旧不变,岂非是个荒谬的悖论。王源不止一次的想,也许正因为自己的到来,将到来的一些事情便不会发生,而确实王源也做到了一些改变。
譬如杀虢国夫人,杀王鉷杀罗希奭杀吉温,这些人的死都和自己有关,而真实历史中,他们此时此刻应该还活的好好的。王源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冥冥之手丢入池塘中的一条鲶鱼,自己的出现从逻辑上是应该改变很多事件的。但现在,王源觉得自己错了。
历史并未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转向另一面,甚至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加速进入那个不得不面临的大乱。两万兵额引发的一连串的交易恰恰让王源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发生了。安禄山得到了河东道,这给安禄山的叛乱之路增添了另一块重重的砝码,而这一切居然是因为自己的剑南道增加了两万兵额而起。
河东道节度兵马兵额五万五千人,有了这五万五千兵马,安禄山所辖兵马近二十万。所辖河东河北两道,面积巨大而且和京畿接壤。安禄山叛乱的条件到此时已经几近成熟,几乎已经成不可遏制之势。因为无论从兵力和地域上,安禄山都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展开他这一生中最大的冒险。
王源很是↖↘↖↘↖↘↖↘,沮丧,在王源最初的想法里,若是能阻止这场叛乱的发生那将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大唐帝国是华夏文明中最辉煌的朝代,内心里王源不希望这个庞大的帝国毁于一场叛乱,不希望百姓们在这场叛乱之中流离失所。谁不想歌舞升平娇妻美妾的过一生?王源的种种努力也不过是要让自己活得逍遥自在,能让自己有一个更美好的另一段人生。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叛乱会让人命如草芥,让一切美好都化为乌有,这并非王源所愿。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王源忽然全面醒悟过来。该来的还是要来,谁也挡不住,谁也改变不了。自己身处的就是真实的历史,虽然自己掀起了几朵的浪花,但这不足以改变历史洪流滚滚向前的脚步,相反却起到了推波助澜之功,或许会让这场叛乱提前到来。
王源无语苦笑不已,换个角度而言,杨国忠其实没有错,因为他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站在杨国忠的立场自然会认为,王忠嗣是太子的人,河东道原本是太子的,现如今,河东道给了安禄山。这就好比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另外两人手中做了个交易,跟自己可没丝毫的关系。无论如何,河东道节度使的职位也不会落入杨国忠的口袋,杨国忠当然不会在意他们谁当河东道节度使。而杨国忠却平白无故从这场跟自己无关的交易之中获取了两万剑南道的兵额,何乐而不为?这也是杨国忠信上沾沾自喜的原因。
但如果杨国忠和王源一样,知道东道落入安禄山手中将会成为安禄山加速叛乱的筹码时,恐怕他会哭都哭不出来。可惜杨国忠不可能知道,谁也不可能知道,除了王源。
无论如何,对于王源而言,只能期待这场不可避免的叛乱来的晚一些,因为王源还没有做好准备。好消息是,王源毕竟还是得到了好处,多两万兵马归于自己麾下,砝码便重了一分,王源要做的是抓紧时间,让砝码越来越重,直到能挺过那场灾难。剑南道的地理位置也很不错,即便安禄山短期内开始叛乱,想要波及剑南道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毕竟一东一西远隔千山万水。秦岭巴山横亘在东,那也是重重的屏障,这多少让王源心中稍有安慰。
……
王源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杂乱而毫无头绪,但王源明白,有些事急不得,事情一件件的办,饭要一口口的吃,一切都需要有计划和步骤的进行,决不能因为恐慌而乱了方寸。眼下要做的事情需要排序。招募新兵达到满兵额,加强兵马的训练,武器装备需要优化,兵种的搭配需要优化等等。
火药配方的研制也要抓紧进行。王源需要有自己的杀手锏,作为一个穿越之人,王源不能浪费自己已知的各种大幅提升实力的科技。那十名方士要立刻利用他们的才能,让他们抓紧投入钻研之中。若能研制成功这玩意儿,那将是自己的撒手锏,会让王源安心许多。
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迫切之事,但王源却不得不先完成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去南诏宣旨。朝廷给了王源宣旨钦差的身份,去南诏告知阁罗凤朝廷已经签署了和议的条约,宣阁罗凤上京受封。这是王源要立刻去做的事情。至于募兵训练方士们的炼制等等事务,便只能交给身边的人去进行了。
好在王源身边还是有可用之人的,刘德海在募兵的事情上积累了些经验,募兵的事情便交给刘德海去办。而训练士兵则有宋建功和柳钧等人去办,至于方士们的炼制配方的各种需求,便只能靠柳熏直去帮着他们解决了。
简单的安排好成都的事务后,六月初一,王源带着亲卫兵马踏上了南下的道路,二度去往南诏国宣旨。
时已进夏,天气炎热无比,剑南之地包涵沙漠戈壁高山密林等各种地形,虽然地形变化多端,但唯一不变的便是入夏后天气的炎热。王源一行人从成都南下,冒着酷暑骄阳每日奔行百里,五天后抵达了姚州。
此次南下和上次率军南下的感受截然不同,虽然天气暴晒炎热,但这一路上王源看到的是和平之景,和几个月前自己初来时战火四处,人人自危的情形不啻天壤之别。
尚在姚州的李宓得知王源前来高兴的出城相迎,自王源升任节度使,李宓升任南川总督及剑南军行军司马之职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互道祝贺。李宓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王源可算是他的贵人,若非王大帅及时雨般的到达剑南,当初的嶲州恐怕便要被吐蕃人和南诏兵马联手攻下了。以自己的脾气,一定会随着城池而亡,某种程度上王源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更别王源举荐了自己做南川总督加行军司马的职位。
当晚李宓设宴给王源接风洗尘,等得知王源此来是去南诏宣旨的时候,李宓高兴万分。
“早就等着朝廷赶紧给南诏宣旨了,和议中几处羁縻州的设立我已经做了规划,只可惜不能实施。这下好了,终于能做事情了。”
王源笑道:“你这个南川总督终于能名副其实了,在弄栋城建立羁縻州以及重建安定城设立羁縻州的事情便交给你了。但我希望你不要走张虔陀的老路。对于南诏国,我个人的意见是和平相处互相尊重,我们需要南方的安宁,这样才能集中精力对付吐蕃人。”
李宓头道:“谨记大帅的教导,其实这也是我的想法。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王源笑道:“明日我便要动身了,否则你便没机会了。”
李宓道:“卑职的话或许有些敏感,卑职想问的是王尚书和罗御史遇袭的事情。他们怎么会蠢到跑到野牛城去了。还有就是,大帅遇袭的事情。到处都在是南诏国的刺客刺杀大帅,不知是否真的如此。”
王源哈哈笑道:“李将军,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无法给你答案,你若一定要个答案的话,我便给你一个回答。”
“未知是什么回答。”李宓笑道。
王源把手一摊耸肩道:“我的回答便是:天知道。”
第五一八章 修好
当晚两人谈谈直到深夜方兴尽而归,王源次日便要离开姚州,李宓本想率兵马亲自随行保护,因为见王源只打算率数百亲卫进入南诏宣旨有些担忧。王源微笑拒绝了他的提议。王源明白,真正的和平靠的不是武力,而是行动上的诚意。带着大军去往南诏固然可以耀武扬威,安全上也可保证,但大唐兵马带给南诏蛮族的阴影不,见到大批兵马到来,反倒会起到反效果。而且那也是一种不自信和不信任对方的表现,兵马越多,越是显得自己家子气。
次日上午,王源率三百亲卫继续南下,进入苍山诸峰之间,路过山峰间的平畴之地,看青草遍地野花烂漫之景,回想起数月前率军南下讨伐南诏国时的情形,不免有些感慨。景物依旧,但心情却已迥异。当初受时限所制,一路上可谓心急如焚危机重重,而如今故地重游,却是另一番轻松的心态。
过弄栋城歇息一宿,次日转而往东,一路不紧不慢直到六月十二日方才抵达羊且咩城西的那片曾经的数月前的大战之地。事前得到通知的阁罗凤也率众在羊且咩城迎候王源的到来。
数月未见,阁罗凤变了许多,面容黝黑憔悴了不少,但精神奕奕,给人以脱胎换骨之感。南诏国得以留存,又与大唐达成和议,和王源也约定了私下里的条约,这些事对阁罗凤来都是好事。经过和大唐的这场大战,他也成熟了许多,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变得务实了许多。
兵马行在羊且咩城中,王源看到这座当初被自己毁掉的城市正在积极地重建。成千上万的蛮人正在建造新的房舍,修建新的街道,一片忙碌之景。而经过数月的时间,城中的涂炭之景也被绿意覆盖,大自然以其不可阻挡的力量从废墟上生出花树野草,将战争的伤痕一的抹去,让这座城池换发出新的生机。
在阁罗凤的安排下,众人从羊且咩城去往太和城的途中,前往洱海之畔去看阁罗凤为之前的大战的死亡士兵所立的功德碑,这也是和议的一部分。显然阁罗凤完全按照要求立了这个功德≠≠≠≠,碑。有趣的是,阁罗凤立了两个碑,一个为大唐阵亡将士而立,另一个为蛮族阵亡将士而立。两碑并肩立于洱海之滨,周围遍植苍松翠柏之树,甚是雅静肃穆。
两碑之前的青石上刻着铭文,铭文是阁罗凤亲自撰写,将这次南诏和大唐之间的大战概括为是因为奸邪之徒从中作梗引发的一场战争。南诏国本是大唐忠心属国,之所以会和大唐作战,完全是个别奸邪之徒的别有用心。所谓‘嗟我无事,上苍可鉴。九重天子,难承咫尺之颜;万里忠臣,岂受奸邪之。’之句便有此意。
虽然这个碑文有推脱责任之嫌,王源知道,当初阁罗凤对大唐用兵可是抱着极大的野心的,但王源也不想在这时候去揭阁罗凤的额短。毕竟整篇碑文还是积极的,表达了对这场战争的遗憾之情,对双方阵亡将士的惋惜悼念之情,表示以此为鉴,今后两国互为友好,永不互犯的立场。
王源也当初写了一篇祭奠双方阵亡将士的祭文,亲自诵读,焚烧祭拜一番。至此,这场数月前的大战终于可以称之为以互解互谅的结果而结束。
傍晚时分,阁罗凤和王源抵达太和城,进龙首关后浩浩荡荡直奔王宫大殿。王源在太和城王宫大殿之上正式颁布大唐皇帝陛下给南诏国国主阁罗凤的圣旨。
玄宗也给足了阁罗凤的面子,圣旨上对阁罗凤大大的夸赞了一番,他‘应灵杰秀,含章挺生,日角标奇,龙文表贵’,对于数月前的双方战争之事只字不提。圣旨册封阁罗凤为云南王,恩开府仪同三司。追已故老国主皮逻阁为洱海郡王,加太师衔。郡王的分封是皇家所独有,玄宗这么做便等于告诉阁罗凤,他将皮逻阁当成了兄弟,所以才有郡王的追封。另外太师之衔也是大唐官职中的正一品的极品官职,那是无上的荣誉。就算李林甫这样的位极人臣的右丞相,也不过是从二品的官职而已。
阁罗凤谢恩领旨,随后王源取出朝廷签署的和议文本,和阁罗凤当场交换和议条约,各自留存为照,和议便宣告正式达成。不过阁罗凤还需去京城亲自谢恩,这也是一种姿态,阁罗凤若不敢去,显然便是心中还有想法,那会遭到朝廷的猜忌,所以阁罗凤是一定要去的。
这些繁琐之事完成之后,王源呵呵拱手道贺道:“恭喜国主贺喜国主,自此以后,南诏和我大唐便再无纷争了。我大唐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国主和我岂非是这句话的写照么?从今而后,你我便是朋友,我可再不想带着兵马来和你们打仗了。”
阁罗凤笑道:“这句话该我才是,和谁打也不想跟你打,你太厉害了,我南诏几乎毁在你手里。”
王源拱手道:“之前的事便不提了,之前各位其主,也是无奈。如今共为一主,当互为兄弟,互帮互助才是。”
阁罗凤哈哈笑道:“有你这句话便成了,我南诏确实需要很多的帮助,将来少不得要和你谈这些事情。待我去京城归来,路过成都少不得和你要谈一谈这些事情,但今日便不谈了,免得煞风景。今天是我南诏国的大日子,什么话也不了,把酒言欢,狂欢到天明才是正理。”
于是阁罗凤携王源之手入席,王宫大殿上大开宴席,摆上了南诏国特有的美味佳肴。甜美的果酒,美味的山珍,殷勤的主人,悠扬的丝竹,飞旋的舞姬。大殿上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王源和阁罗凤开怀畅饮,言笑晏晏,极尽欢愉。
喝了好几坛果酒,虽然南诏国的酒甜丝丝的没什么酒劲,但王源依旧有了薰薰之意。宴席前悠扬的丝竹之中,身着彩裙的南诏国舞姬穿着长裙翩翩起舞,王源醉眼惺忪之中认出那是南诏国著名的孔雀舞。数十名舞姬翩然起伏一形一态极尽美态,就像是几十只优雅的孔雀在席前蹁跹,简直美不胜收。
但目睹眼前这群跳孔雀舞的女子,王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数月前,在羊且咩城的洞房之中,南诏国的洱海公主阮萝竹曾经也在自己的面前跳着孔雀舞。虽然当时自己是出于戏弄之心,故意要阮萝竹穿着衣露胳膊露腿给自己跳孔雀舞,那舞姿显得甚是滑稽可笑,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王源想起了这位阿萝公主的倩影来。
但奇怪的是,自己一天下来都没见到阿萝公主的影子,按理她作为南诏国公主,阁罗凤的妹妹,也该陪同自己,出席今晚的宴会才是。最不济也该露个脸,起码自己和她也算是熟人了。难道这位阿萝公主对自己恨之入骨,压根就不打算见自己不成?
想到这里,王源掩饰不住好奇心,对一旁喝得面红耳赤的阁罗凤道:“国主,怎地没见到令妹洱海公主的身影?我刚刚才发现今日一天都没见到她。”
阁罗凤愣了愣,叹了口气道:“不提了,不提此事了。”
王源诧异道:“怎么了?难道令妹出了什么事么?”
阁罗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着王源道:“你是当真不知还是装糊涂?阿萝的事情你会不知道?”
王源摊手道:“此话从何起?我怎会知道令妹的事情?”
阁罗凤皱眉怔怔看着王源半晌,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阿妹不在城里住,她住在城东中和峰的山腰湖畔。几个月了,她不肯回城里住。王宫中她的翠珊园都已经空了好几个月了,她就是不肯回来住,宁愿住在山上受苦。”
王源疑惑道:“那是为何?”
阁罗凤咂嘴道:“你还问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么?”
王源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因为我?”
第五一九章 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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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王源的追问,阁罗凤终于出了一番让王源目瞪口呆的缘由来。
“王节度使,你不知我南诏之地的婚嫁规矩。当初阿妹是以正式礼仪嫁给你的,虽然……虽然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计谋,但婚嫁便是婚嫁,无论如何,仪式已成,阿萝便是你王节度使的人了。可是后来,王节度使将阿萝和嫁妆一起交还给了我南诏,以王节度使而言,固然不算什么,但对我南诏女子而言,这可是件大事。”
王源愕然道:“那不过是一场作戏罢了,令妹嫁我之心不诚,我也并没表态要娶她。不过是当时双方处于交战之中,各自有些计谋罢了。我部下的将领那样的话不过是有意羞辱你们,而阿萝公主嫁给我的举动,也不过是要借机在我身上下蛊控制我罢了。”
阁罗凤咂嘴道:“话虽不错,但我南诏国对于婚嫁之事还是非常重视的。即便阿萝出嫁是出于计谋的考虑,但你却不知,当时阿萝出嫁之时,满城百姓相送,我南诏国德望之辈,巫师主祭都把此事当成一件大事来办的。礼节上一丝不苟,可没有半的含糊。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但婚嫁便是婚嫁,阿萝和你拜了天地鬼神,便是你的王节度使的人了,这一是不能否认的。”
王源苦笑道:“你这么,我倒好像无言反驳了,倒也确实是拜了天地,但是……”
“你承认拜了天地便好,其他的也不必了。我可不是要逼着你娶我的阿妹,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因为当时的情形而发生,没有谁有错。相反,你没有动阿萝一个手指头,我对你还是非常敬佩的,我知道你是竭力保护阿萝的名节。”
“但阿萝公主因何数月住在山上,你又为何此事是因为我呢?”王源问道。
“我南诏婚嫁的规矩和你们唐人不同,女子连同嫁妆被遣退回家,对我南诏女子而言是奇耻大辱。但凡有这种女子,便被视9999,为不详之人,大多都会选择独居山林之间,因为若是住在城里,会被南诏百姓们视为不详之人,是对神鬼的亵渎。即便阿萝是南诏公主,她也不能例外。虽然全城百姓都原谅阿萝,大巫师也决定设坛向神灵为阿萝祈求宽恕,但阿萝认为不能因为自己是南诏公主便破坏了规矩,激怒了鬼神,给我南诏国带来灾难。故而她选择了独居山间湖畔,我怎么劝也劝不回。”阁罗凤叹息道。
王源皱眉道:“怎地有这样的规矩?这也太荒唐了吧。”
阁罗凤正色道:“王节度使,请你慎言。这是我南诏之地祖祖辈辈传下的规矩,神灵不可得罪,你这话要激怒神灵的。”
王源也意识到错了话,入乡随俗,要尊重南诏人的信仰和风俗,而非嘲笑。这些事看似荒谬,但对于南诏人那是件很严肃和认真的事情。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一片好意,岂非反而害了令妹?我本是要放她自由的。”
“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有时候一个人的好意对另外一个人而言却是灾难。阿萝这辈子算是完了,她连死了丈夫的寡妇都不如,寡妇可以再嫁,但她却不可以。哎,我想帮她,却也不知从何帮起。”阁罗凤摇头叹息,又灌下去一杯酒去。
王源皱眉不语,南诏国这种破规矩确实有些奇怪,虽然跟自己无关,但自己岂非真的毁了这阿萝公主的一辈子了。实话,王源对这位阿萝公主并无恶感,阿萝公主是个大美人,天下间的男子很少有对一个大美女有厌恶之感的,除非是个太监。但王源也确实不想招惹过多的女子,相较于以前,王源在这方面的**消减了许多,而更多的将猎艳的心思转化到为将来立足的打算上。但如果自己的行为影响到了阿萝的一辈子,那就另当别论了。无论如何,阿萝无论从相貌地位上都是一等一的女子,自己也绝不会拒绝枕边多一个蛮族的公主伺候着。
见王源皱眉沉默不语,阁罗凤大着舌头拍拍王源的肩膀道:“王节度使,我知道你身边是不缺女子的,这件事也无需你负责。阿萝自便是我南诏国的国宝,你若问我南诏国的男子有谁不想娶阿萝,我敢你问一万个人,便有一万个人希望能娶她。但我知道,他们都配不上阿萝。阿萝自己也了,要嫁个大英雄,而你无疑是符合她的条件的。我也不怕你笑话,我知道阿萝非常喜欢你。我听她请画师画了你的画像挂在床头,每日三餐对着你的画像敬酒,还在你画像面前跳舞,是要跳给你看,还经常对着你画像话。你,她若不是爱极了你,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源头皮发炸,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这事儿听起来很是诡异。
“我和令妹交往不多,之前还是仇敌,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王源道。
“哎,男女之事谁也不清楚,也许这便是孽缘吧。”阁罗凤神色黯淡,他想起了自己的王妃阿莞,自己何尝对她不是刻骨爱恋,但可惜最终自己还不是要亲手一刀刀的将她捅死。想到这里,不禁神魂萧索,心绪低落了。
“实在对不了,王节度使。今日酒宴就到这里吧,我有些困倦了,想去歇息了。反正你在太和城也要盘桓几日,明日我带你游览我南诏国的美景之地,好好饱览我南诏国大好山河。总之要王节度使喝够了美酒,欣赏够了美景才能让你离开。”阁罗凤举杯告罪道。
王源头微笑道:“甚好,谢过了。”
阁罗凤起身来招手叫来一名高大健壮满头发辫的蛮族卫士,对王源道:“这是我身边的亲卫队长阿金。由他负责保护王节度使和贵属的行止,王节度使但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他便是。我南诏国之地,除了敬奉鬼神的圣地之外,王节度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便是要进我阁罗凤的卧房,那也无不可。”
王源呵呵笑道:“我进国主的卧房作甚?吃饱了撑的么?”
阁罗凤哈哈大笑,拱手带人自回寝宫歇息。王源也带着众人离席,在那位蛮族侍卫阿金的指引下到了专门为王源安排的住处。这是靠近王宫的一处豪华的馆阁,完全按照唐人的建筑样式建造,安排王源住在这里,便是要让王源有宾至如归之感。
但王源一直睡不着,躺在床上脑海里翻来覆去都在想着刚才阁罗凤所的阿萝公主的事情。给王源的感觉是,自己倒好像成了个负心汉一般,毁了这女子的一生。
月光从窗棱外照射进来,照在房中的地面上,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在一片轻纱薄雾之中。王源睁着眼睛看着房里的景物,眼光转到墙上,那墙上挂了一副大唐仕女图,目光流转甚是传神。王源猛然又想起了阁罗凤所的阿萝画了自己的画像的事情,在王源看来,对着画像唱歌跳舞话,怕是神经失常的症状,但也有可能是爱自己爱的发疯了。无论哪种情形,自己似乎都不该置身事外。这件事看似跟自己无关,但实际上正是自己的事情。王源本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这件事不解决,王源怕是心中便要留下些不能释怀的块垒了。
想到这里,王源一咕噜爬起身来,穿好衣服,束好发髻出了房门来到屋外回廊之下。守夜赵青和谭平正和那位叫阿金的蛮族亲卫队长坐在廊下声的聊天,见王源忽然出来,三人都很是诧异。
“大帅,您怎么起身了?”赵青忙问道。
“喝多了酒,睡不着,想出来走走。”王源道。
“王大帅,看看月色也好,我南诏的月色最美,要不要叫人沏茶来解渴?”阿金笑道。
王源道:“不用,阿金将军,我想问一下,贵国阿萝公主的住处在何处?距此多远的路程?”
阿金道:“在城东中和峰山腰的枫叶湖畔,倒也并不太远。出城后爬半个时辰的山便到了。王大帅问这个作甚?”
王源道:“既然不远,可否请阿金将军带个路,我想去拜访阿萝公主。”
阿金诧异的睁大眼睛道:“拜访阿萝公主?现在?”
王源头道:“正是。”
第五二零章 山居
太和城地势险要,西边是洱海,东边便是高耸入云的中和峰。中和峰高逾千丈,换算成现代的高度来计算,海拔高度超过四千米,是名副其实的险峻山峰。山上常年积雪,云雾缭绕之间的山白雪,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当然,雪线之上是无人能居住的,就算是南诏国的山民也不成。山上的山民大多住在雪线以下的林木之中。越往下,林木越是茂盛,各种珍贵的花草树木和珍禽异兽多不胜数。
阿萝公主便住在中和峰的密林之中,作为南诏国的公主,当然不可能和其他山民杂居,她的住所在海拔五六百米的一处侧峰的山腰处,阁罗凤对那一片山地也给了足够的保护,是一处不会受到打搅的地方。
王源想到做到,阿金将军百般无奈,只得领路出发。国主过,除了南诏国的祭祀场所之外,王节度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阿金也无法阻拦。
一行人出了太和城东城门往东,数里之后便抵达中和峰山脚下,沿着开辟的林间山道,在密林之中一路蜿蜒往上,爬往山腰处。这一路可谓艰辛难行,马儿无法骑乘,只能双脚步行。黑漆漆的山林之间,各种奇怪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鸟兽穿行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在周围的林子里蹿动响起,似乎有无数窥伺的目光在周围的林子里盯着这一行夜行之人,给人以很不好的感觉。
赵青和谭平如临大敌,大帅这是在冒险。南诏之地本就有许多不可预知的危险,此行只有少量亲卫随行,本就处处担心。现在大帅又任性的夜行上山,这山林之间更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不过好在周围的林子里虽然漆黑一团,但开辟的山道上却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得清道路这障碍的。毕竟时近六月中旬,月色未满,但从林木间射下来的月光还是非常明亮的。若非有月色照亮,赵青和谭平是绝对不会同意王源上山的。而且在山林里住到成年的谭平对于周围的奇怪声响也有所识别,他知道那些并不是构成威胁的野兽,所以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一个多时辰之后,⊕【⊕【⊕【⊕【,众人满头大汗的爬上了一道山岭,眼前忽然变得开阔起来,山峰像是一道巨大的阶梯,在这里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平地。平地的另一端依旧是黑魆魆的高山,但在眼前之地,却是一片被月光照亮的平坦的地面,树木稀疏,遍地青草,而且远远可听见流瀑之声。
“王节度使,此处便是阿萝公主居住之所了,那个……国主有令,此处所有人都不得涉足,人不能再带着王节度使往前走了,再多走几步,人便要被国主砍了脑袋了。”阿金将军抹着汗道。
王源皱眉道:“阿萝公主住在这里何处?”
阿金将军手往月光下的草地上指着西南方向道:“那边有个湖叫做月亮湖,据阿萝公主便住在月亮湖畔,具体的住处我也不知,因为人可从来没来过。这是一片林间的空地,当初老国主打算在这里修建山间行宫的,故而伐空了这一带的树木,但后来因为耗费人力财力太甚,便放弃了修建行宫的想法。这片地方并不大,在湖边应该可以找到公主的住处。只是……这大半夜的,王节度使最好还不是不要打搅公主的好。毕竟……毕竟……”
阿金欲言又止,不好把话透。既不愿得罪王源,又不想让王源闯入进去。
王源微笑道:“阿金将军,本人和阿萝公主的关系你知道么?”
阿金咂嘴道:“如何不知?我南诏百姓无人不知王节度和阿萝公主的事情。”
王源道:“既然知道,你还以为我会对阿萝公主有何企图么?而且按照你们南诏国的习俗,阿萝公主不该是我的人么?我去见她有何不妥?”
“这……倒也没什么不妥。”阿金嗫嚅道。
确实,若以南诏的习俗,王节度使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去见公主,那是他的权力。只是南诏人普遍对这位王节度使的印象不佳,一则是因为此人差灭了南诏国,给南诏臣民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二则是此人将南诏国的彩孔雀阿萝公主弃若敝履,害的阿萝公主只能独居山中,城中百姓再也见不到阿萝公主笑语盈盈在街头闲庭信步的样子了。所以从心理上对王源是极为排斥的。
“那就是了,既没有不妥,便没什么不妥之处。不过你放心,若阿萝公主睡下了,我也不会打搅她,我堂堂剑南节度使,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是那种偷鸡摸狗之辈吧。”
“不会不会,王节度使轻便,但人和贵属这两位将军以及十几名兄弟是决不能踏足进入的。”
王源头道:“那是自然。他们本就只会留在这里。赵青,谭平,你们都呆在林子里便是,不必跟着来了。”
赵青忙道:“大帅……卑职等怎可让你一人前往?”
王源摆手道:“不必多言,这里又非龙潭虎穴,这是我的私事罢了。”
赵青和谭平无语,只得低声称是,王源呼了口气,迈步出了林间,踏足在青草之地,沿着一条依稀可辨的径朝阿金所指的西南方向的流瀑之声处行去。
这片空地的面积确实不大,左右不过里许方圆,王源走不多时,便看到了远处月光下一片粼粼的波光。那是月光下水面的波纹,在月色照耀下闪耀着银光。湖面不大,依着山势呈月牙之形,月夜下波光闪闪美轮美奂。
黑魆魆的山崖下,一道白色的匹练从数丈高处落下,发出流水的轰鸣之声。这是静夜之中,水声显得有大,但王源知道,以这种瀑布的规模,白天里应该不是很扰人,更像是水流淙淙的背景之音。
沿着湖边的青草堤岸,王源信步而行游目四顾,终于,在湖边的几棵高大的树木之间,王源看到了一座的两层竹楼,一盏橘黄的风灯挂在廊下,在月色下显得既不惹眼。王源轻轻的走过去,站在竹楼前的木阶上凝立不动,听着竹楼里的动静。但整座竹楼静悄悄的,没听到任何的人声。
从周围的景象来看,竹楼中肯定是住着人的,因为地面打理的干干净净平平整整,这绝不像是没有人住的地方。这种地方若是无人居住的话,怕是十天半个月竹楼周围便会杂草丛生了。只是此刻夜太深了,应该已经四更天了,月亮都快落山了,阿萝公主定然已经睡下了。
王源当然不想此时闯入阿萝公主的闺房之中,于是缓步离开楼来到月亮湖岸边,沿着木栈道缓缓踱步。
夜风中瀑布的轻轻轰鸣之声传来,清风拂过周围的山林发出如涛之声,夜空中夜飞的鸟儿的羽翼破空之声,山林里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呢喃之声。眼前的湖面上,水波在西斜的月光照耀下的粼粼波光。空气中吹来的松木的清香,野花的芳馥,水雾的清新之气也一股脑的袭入脑际。身处此地,视觉听觉嗅觉各处感官都得到了极大的享受,让王源心神安宁,心境平和。
栈道之侧,一条舟随着湖水起伏,轻轻触碰着岸边的木桩。这响声引起了王源的注意。王源童心忽起,结了缆绳上了船头轻轻摇桨离岸,在湖水中漫步目的的划行。不知过了多久,倦意袭来,王源索性放下船桨躺在船里随波逐流,仰望天上的星辰和飞速移动的云朵,不知不觉闭目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被清冽冰凉的水珠激的进行过来,睁眼间便看到一大团水雾正从头笼罩而下,整个面孔都感觉湿漉漉的。一惊之下,王源赫然坐起身来。但见周围阳光灿烂,青山静立,绿水如珠,天上白云朵朵,周遭绿树围绕,一片宁静祥和。而自己还躺在舟之上随波逐流,只是舟不知何时飘到了瀑布附近,飞溅的水珠将自己的衣服和头脸都打的湿漉漉的,清冽凉爽之极。
王源不禁哑然失笑。
第五二一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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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斜从东面的山壁照过来,看高度应该是巳时时分,这一觉睡的安眠,竟然不知不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王源忙将舟划离瀑布之下,站在船上朝五六十步外的岸上的那座竹楼眺望,但却没发现阿萝公主的身影。
王源就着清澈的湖水洗脸漱口,用布巾擦干脸上的水珠时,清风中一阵轻柔的歌声轻轻传来:
金针引线线穿针,
男儿怎知女儿心。
鸟儿自知鱼在水,
鱼儿不知鸟在林。
看鱼不见莫怪水,
看鸟不见莫怪林。
不是鸟儿不亮翅,
十个男儿九负心。
歌声悠扬婉转,应该是南诏国的昵语调,曲调也很简单,歌词也很朴素,但王源却静立倾听,如痴如醉。
王源立刻划动船桨来到岸边,拴好了缆绳上了岸,朝着树荫掩映下的竹楼行去。站在木廊下仔细倾听,那依旧轻轻哼唱曲的声音是从竹楼的后面传来的,王源忙沿着屋边的木阶转向屋后。在一片绚烂的花海之中,王源看到了一个掩映在花丛中的曼妙身影。
阿萝公主穿着彩色的长裙,上身是一件紧身的花布短衣,头上包着一方布巾,将满头乌黑的发辫包在脑后。袖子挽起,一手拿着一只的竹萝,另一手在一从不知名花树上麻利的采摘着。口中轻轻哼着曲儿,显得悠然自得。
王源微笑站在原地,远远看着花丛中的阿萝,心中忽然觉得,此景此景简直如在仙境之中。阿萝就像是融入在这片花草之中的精灵一般,丝毫不破坏这片花草的美景,反而是这片美景之中的亮,让整个场景变得宁静闲适和灵动。
阿萝不断的采摘着什么放入竹萝之中,清风徐来,将一缕头发在额头吹乱。阿萝忙直起身来用手去整理额前的乱发。忽然间,眼角的余光发现了竹楼屋后的木阶上站着的¥⊥¥⊥¥⊥¥⊥,一个人影。阿萝吓了一跳,诧异的转身看来,只一瞬间,手中的竹萝掉落在地上,里边采摘的的蓝色果实洒落一地。
“阿萝公主,在下有礼了。”见阿萝看见了自己,王源拱手躬身行礼道。
阿萝惊的手足无措,脸上泛出红晕来,愕然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王源不答,头走近,来到阿萝面前看着地上散落的果实咂嘴道:“这应该是蓝莓吧,采摘了半天都洒了,太可惜了。我帮你捡起来吧。”
罢伸手从阿萝手中接过竹萝,蹲下身子拾取散落在草地上的蓝莓果实。阿萝呆呆而立,任由王源将竹萝从手中拿走,只张着嘴呆呆的看着王源。
王源飞快的捡拾完蓝莓之后,将竹萝递过去笑道:“怎么?这才分别数月,已经忘了我是谁了么?”
阿萝脸上红晕褪去,脸色变得煞白起来,语声也变冷道:“你来作甚?莫非你又带了兵马来我南诏国不成?”
王源微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奉旨前来宣召阁罗凤国主进长安受封的。两国的和议已经达成,我是和平的使者。”
阿萝吁了口气,凤目轻瞟王源一眼又道:“原来如此,很久没下山,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了。然则,你到这里来作甚?谁准许你来的。”
王源笑道:“听阿萝公主在山上隐居,我不过是来探望探望罢了。阿萝公主不欢迎么?”
“探望我?”阿萝神色游移不定,眯着长长的睫毛蹙眉沉思。
王源笑道:“这便是公主的不对了吧,我大半夜的赶来,在湖中船上露宿一宿,今晨才敢来探望公主,公主却站在这里发呆,连杯清茶也不请喝一口,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什么?你昨夜便来了?”阿萝又是惊讶叫道。
“是,原谅我不请自来。昨夜月朗风清,我来时月光正好。阿萝公主正在好梦,在下便没敢打搅,故而擅自做主用了阿萝公主的舟在湖面上泛舟了一宿。”
阿萝公主叉腰道:“你确实是不懂礼节,半夜三更敢闯进来,莫非你以为在南诏国可以横行无忌么?”
王源笑道:“看来公主是不欢迎我了。令兄了,南诏国除了祭祀圣地之外,我可以随便乱逛。而且令兄告知了我公主的现状,我觉得我该来看看公主。如果公主觉得我打搅了你的清静,那么在下就此告辞了。”
阿萝沉默不语。
王源轻叹一声道:“罢了,本就是来探望公主,现在见也见了,那么在下便告辞了。”
王源拱手行礼,转身大步穿越花丛而去。走出十几步远,身后传来阿萝的话声:“既然来了,一杯清茶还是要请你喝的,你可以无礼,我可不想失礼。”
王源回身微笑道:“这才像话嘛,哪有不待客的道理?”
阿萝微微一笑,一手抱着竹萝,一手提着裙裾向竹楼走去,王源欣赏着她风摆杨柳般的腰肢,跟着进了竹楼中去。
竹楼之中素雅洁净,竹帘遮挡的堂屋内铺着竹子编成的地席,地席中间摆着一张红木矮几,周围防着两只蒲团。阿萝脱了脚上的木屐,赤着天足走进屋内,王源也学着她的样子脱了鞋子进去,免得将泥土草屑带进屋内去。
阿萝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伸手朝木几一指道:“你先坐,我去煮水泡茶。”
王源头坐在蒲团上,游目四顾大量着堂屋内的摆设。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上首一只香案上摆着一个木像,香炉里插着两三根残稥。靠近正门旁边摆着一只的竹几,上面摆着几只细腰陶罐,陶罐里插着几朵盛开的不知名的鲜花。墙上也没什么字画之类的装饰品,只挂着两尖头斗笠和两件蓑衣,除此之外,屋内别无长物,可谓清爽雅静。
屋外的清风从竹帘外穿堂而过,吹得竹帘摇摇摆摆的晃动,清风让坐在屋子里的王源感到非常的凉爽惬意。盛夏时节,能住在这里躲避炙热当是最佳的避暑之地了。
脚步轻响,长裙尾地的阿萝从西屋款款而出,手中托着绛紫色的茶盘。阿萝的包头花巾已经取下,看发髻明显是经过了整理,秀发之间还存有木梳蘸水梳理过的痕迹。
阿萝轻柔的给王源沏了一杯绿茶,茶水落入茶碗之中发出‘骨碌碌’的声音,在这静谧之地显得格外的悦耳。
“请喝茶。”阿萝公主微笑道。
王源笑道:“公主还记得我喜欢喝清水泡茶,我还担心你煮了一大锅的热茶来了呢。”
阿萝公主嗔道:“我可不是特意记得你喜欢喝什么茶水,只是我也这么喝茶罢了,你想喝煮的茶水,我这里还没有呢。”
王源一笑,暗想:这妮子嘴巴挺硬,南诏蛮人受大唐影响,喝茶水都是加佐料熬煮,哪有喝清茶的道理。但也不用跟她争论,这公主嘴巴上从来不饶人的。
王源端起茶碗吸了口香气道:“好茶,好香。”
“这是此山山下方的云雾茶,可是稀少的很。两个月前,我亲自去了雪线下方亲手采摘而来。要知道,能在冰雪的山峰上存活的茶树可只有那么几十棵呢。”阿萝嫣然笑道。
王源头道:“看来我运气不错。”端起茶杯吹去茶水上方的绿泥伸嘴便要喝。
“且慢,你不怕我在茶里下蛊么?”阿萝忽然叫停了王源,歪着头看着王源,双目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王源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下蛊么?又玩那一套么?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做的。”
“那可难的紧。我可告诉你,这茶水之中下了同心蛊,你若是喝下了此茶,从此之后便可什么都受我的控制了。我什么你便会做什么,而且会认为心安理得理所当然。你可要考虑清楚。”
王源长生大笑,伸嘴将茶水一饮而尽,咂咂嘴道:“好茶,好茶,不该这么牛饮的,该慢慢品味的。能喝到如此好茶,便是中了同心蛊那又如何?茶好,人美,能享受当下,便是被控制了心智也值了。”
阿萝公主见王源毫不犹豫的一口喝干了茶水,脸上微微泛红,露出了笑意来。刚想话,便听王源叫道:“肚子饿的咕咕叫,姑娘可有什么吃的,随便拿来充饥充饥。解了渴,还要解了饿才好吧。送佛送到西,这才是待客之道呢。”
第五二二章 直言
阿萝公主款款进屋,片刻后出来,手中提了心盒子来,取出几碟心摆在桌上,叉腰嗔道:“吃吧,吃吧,你来拜访我,没带任何礼物来,反倒要吃我的喝我的,有你这样的访客么?”
王源笑眯眯道:“贵为公主恁般气,吃几块心能吃穷了你么?”罢探出手去抓向造型像是心形的一碟心去。
阿萝公主啐道:“你的轻巧,本公主住在山里,不要仆役们的伺候,除了简单的米粮是从山下送上来之外,吃的穿的喝的都自己动手制作,你以为容易么?”
王源愣了愣,挑指赞道:“了不起,作为南诏国的公主,你能做到这样,我倒是对你另眼相看了。既然是你亲手做的糕,我更要吃几块了。”
王源罢,伸手捻起一块糕送入口中,咬下一口嚼了几下,眼睛圆睁叫道:“唔……好吃,好吃的紧。甜香松脆,入口即酥,比我大唐长安五芳斋的酥饼都好吃。”
阿萝得到王源的夸赞心中喜不自禁,口中却道:“要你这夸赞?哪里有那么好吃么?五芳斋的心我又不是没吃过,差得远啦。”
王源当然是为了夸赞而夸赞,其实这心和五芳斋的心可差的太远,调料的比例明显不对。甜是甜,但是甜的太过。酥脆是根本谈不上了,咬在嘴里像是一块硬石头,必须要用唾液融化了之后方可嚼碎咽下。然而,为了博公主一笑,些谎话那又如何?
“好吃好吃。心好不好吃,关键在做心的人。吃心可以吃出做心的人的心思,甚至能吃出制作心之人当时的心情来。这心里放了蓝莓是么?叫什么名字?一定很好听。”王源信口胡诌,就着茶水将木屑般的心艰难咽下。
阿萝心情愉悦,口中嗔道:“越越玄乎了,这确实是蓝莓饼,不过却没起什么名字。”
王源笑道:“这么好的心怎可没名字,我替你起一个好么?”
阿萝笑道:“你爱起名字也随你。”
王源想了想道:“蓝莓为↘↘↘↘,佐,形如心形,作法精致,独具匠心。我看就叫做‘蓝莓之心’如何?”
阿萝拍手道:“好名字,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王源笑道:“喜欢就好,阿萝公主独创心名品,不久之后必风靡南诏各地,就算大唐的达官贵人将来也会趋之若鹜,想求一块而不可得呢。”
阿萝开心的咯咯的笑,明知王源在笑逗趣,但还是非常的开心。王源这般刻意的笑讨好,将初见面时的尴尬一扫而空,空气中开始荡漾起一股奇怪的气氛来。
“刚才你,吃心能吃出制作时的心情来,你倒是,你从蓝莓之心中吃出了什么心情?”阿萝提壶替王源续上茶水,带着一股清香的风坐在王源身侧的蒲团上。
王源笑道:“当真要我吗?”
阿萝笑道:“我是要揭穿你的牛皮,让你胡乱吹牛。吃心能吃出心情,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过。”
王源稀溜了一口茶水道:“那你便孤陋寡闻了。这也是有讲究的。融入心之中的心情是不自觉的,就连做心的人其实也不知道。而当对的人品尝心时,便能品出其中三味了。但不对的人品尝,那是绝对不成的。这就好比,弹琴要对着懂音律的知音弹,方可引起共鸣,听着也能听出琴音之中的心境。若是对着一头蠢牛弹琴,岂不成了……”
“对牛弹琴,是么?”阿萝笑道。
“正是,对牛弹琴,牛是不会懂的。”王源头道。
“那么,你吃的出这饼里的心情么?你是那个对的人还是那头牛呢?”阿萝静静看着王源问道。
王源一笑道:“我当然是人,我也吃的出公主制作此饼时候的心情。”
阿萝公主面色微红,双目亮晶晶的看着王源。王源的话意已经带有暧昧之意,自称是那个对的人,岂非自己的心情他是知道的。但阿萝公主却根本不信王源的话,觉得王源只是故意笑罢了。
“公主也许觉得我是在信口胡诌,我可以一我从蓝莓之心中品尝到了什么。”
阿萝公主微笑不语,等着王源后面的话。
“我从这蓝莓之心中品尝出了许多心情。其中五味陈杂倒也不必一一出。可以肯定的是,制作此饼时,公主的心境一是淡然闲适,必是进山居住之后得意舒缓身心之故。
阿萝公主微笑不语,确实南诏国的危机解除之后,阿萝住进了山里,离开了众多纷扰,心情确实很是舒缓。王源这话有投机取巧之嫌。
“除此之外,我还尝到了些其他的心情,但不知该不该,出来是否唐突。”
“你便是,瞧你如何胡诌。”阿萝微笑道。
“好,那我便直了。除了闲适淡然之外,我还尝出了寂寞的心境,寂寞之外还有些淡淡的忧伤,忧伤之中带着些怨恨,怨恨之外还有些思念。总之,这些滋味掺杂在一起,就连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哪一样多,哪一样少,是么?”王源轻声道。
阿萝蹙眉缓缓起身,静静的看着王源半晌,冷声道:“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你的这些我都没有。何来寂寞?何来忧伤?何来怨恨?何来思念?你们这些唐人喜欢.吟诗作赋,硬是要牵强附会搞些离愁别恨,爱憎情仇的事情来。我们南诏人朴实无华,可没你们那些弯弯绕绕。”
王源摇头微笑道:“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但凡是个人都免不了有这些情绪,南诏人也好,唐人也好,大家都是人,便都有心情。公主若连这都不承认,我只能,是因为被我猜中了心情却不敢承认罢了。”
阿萝冷声道:“我可没时间听你胡八道。”
王源道:“我只是实话实罢了,我来见你便是来开导你的。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阿萝揶揄道:“我开不开心跟你有什么关系,倒要你来开导。若非看你是我南诏国的客人,我早就叫人将你撵下山了。”
王源摇头道:“当然跟我有关系。此事因我而起,我有责任解决此事。”
“笑话,因你而起么?我怎么不觉得是这样?”
“阿萝公主,此处就你我二人,你又何必不承认?你阿兄都跟我了。”
“阿兄什么了?”阿萝皱眉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你卧房之中有我的画像是么?”
阿萝愣住了,脸色发白,神色也有些局促。
“公主,我为我给你带来的困扰和伤害道歉。我委实不知你们南诏人的规矩,否则我绝不会允许那件事发生。现在害的你不得不在山上独居,忍受着孤独和寂寞,实在是万分的对不起。”王源沉声道。
“孤独和寂寞?呵呵,简直笑话。我哪里孤独寂寞了?我每天住在这里,听风看花,观鱼赏树,不知多么的快活。我南诏人最不怕的便是住在树林里。树木都是我们的朋友。你将任何一名南诏的三岁孩童丢在树林里,他都活的下去,因为他知道怎么活。”阿萝不屑道。
王源微笑道:“活的下去是一回事,活的开心是另一回事。”
“你是有臆想之病吧,我了我活的很快活,你偏要揣度我的心境,当真是笑话。”阿萝冷声道。
“然则我的画像如何解释?令兄之言如何解释。你又何必对着我的画像话跳舞?”王源淡淡道。
阿萝脸色发烫,结结巴巴道:“那……那不过是留个纪念罢了。你我毕竟……毕竟相识一场。我名义上也是嫁给了你,自然……自然是要留个纪念。”
王源呵呵笑道:“阿萝公主,我不是来给你难堪的,而是来解决此事的。我只想问你,依着你们南诏国的习俗,这件事是否有解决之道?我可不想让你困在这个牢笼之中。似你这般韶华岁月,怎能在这山林之中郁郁终老?这岂非是我的过错?”
阿萝冷笑道:“你原来是来可怜我的。”
王源站起身来,目视阿萝,低声道:“我并不是可怜你,我是来解决此事的。无论有何种解决的办法,但能弥补此事,我都会做。”
阿萝冷声道:“我若告诉你,没有任何办法能弥补此事呢?我南诏国在这件事上没有回旋的余地。”
王源轻声道:“但如果你随我去呢?”
阿萝身子一怔,讶异道:“去哪儿?”
王源微笑道:“还能去哪儿?你嫁给了我,便是我王家的人,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
阿萝惊讶的张着嘴,怔怔的站在那里瞪视王源一动不动。周围一片寂静,流瀑之声从远处缓缓传来,像是温柔的絮语一般。不知名的虫鸟在楼周围鸣叫着,但这些都让木楼内显得格外安静。
阿萝的眼神里,惊喜愤怒期待迷茫各种情绪交替变幻不休。
一阵清风穿过竹帘吹来,阿萝的长裙飘飘而动,几缕秀发在额前杂乱飞舞起来。
第五二三章 三天
“这便是你今日前来的目的吗?”阿萝看着竹帘之外阳光灿烂的景色幽幽的开口道。
“是的,这便是我今日前来的目的,就是要解决当日我遗留下的过失。”王源低声道。
“多谢了,我知道了你的来意,那么,你便可以走了。”阿萝转向王源道。
王源皱眉道:“然则你又如何?”
阿萝嫣然一笑道:“我依旧是我,你依旧是你,你的心思我了解了。但我决定不跟你走了。”
王源道:“难道你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摆脱此事对你的禁锢么?”
阿萝摇头道:“没有,我了,此事毫无办法。”
王源皱眉道:“那我岂非白来一趟。哦,是了,你定是对我有所误解,以为我是贪图你的美色,这才出了这个办法。也怪我没将话完,我的意思其实是……”
阿萝摇头打断道:“你想多了。在我心里,你绝非是那样的人,我心里明白的很。你若贪图我的美色,早在数月之前,你便可以得手了。但你自始至终没有动我一根手指头,这便是阿萝敬佩你的地方。但我不能跟你走。”
王源蹙眉道:“难道你甘愿一辈子被迫住在这山野之间,背负所谓的不祥之人的眼光么?”
阿萝眼望楼外摇头道:“谁愿意一辈子如此?你以为我疯了不成?此处虽然与世无争,隐居也舒服惬意,但你之前所言之语一也没错,独居于此何其寂寞和孤单。我是个爱热闹的人,在此数月,已经让我觉得世间的岁月几乎停滞,日子极其难熬。我自己种花除草,自己摘果制酒,自己做蓝莓之心的心,都是为了打发这漫长的时光罢了。”
王源道:“那我便更不懂了,既然如此难熬,你却为何拒绝我的提议?”
阿萝看着王源低声道:“你当真不明白么?也许你是真的不明白,那是因为你根本对我毫无情义,你今日前来不过是要怜悯我,或是还你心中之债罢了。但阿萝告诉你,我今日的处境固然于你有关,但却也不需要你的n↑n↑n↑n↑,怜悯。阿萝虽是女子,但阿萝绝非是死皮赖脸求你怜悯的女子。不错,我阿兄的对,我确实喜欢上了你,我从到大便梦想着能嫁给一位大英雄为妻,他必须足智多谋文武双全,他必须叱咤风云经历传奇,他必须符合我阿萝心目中的那个样子。很不幸,我遇到了你,而你便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样子,可惜造化弄人,你当时却是我南诏国的敌人。”
王源摇头不语。阿萝继续道:“造化弄人,我不得不假意嫁给你,希望能以蛊毒控制你,保全我南诏国的安危。但那一天,也确实是我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一天。虽然你我拜的天地从头到尾都是各怀心机,但毕竟那是一场婚礼,你我都不可否认。然而这也没什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南诏国,并非是为了真正要嫁给你。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出这一番话来,这明我没有喜欢错人,你果然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我很高兴。然而,我却不能跟你走,因为我不能接受你的怜悯,你其实对我并无爱意,我宁愿一辈子在山里独居,背负不祥之人的名声,也不愿跟着一个并非真心爱我的人去。我是南诏国的公主,我有我的自尊,我不会向他人祈求赐予快乐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王源听完这一席话,对阿萝公主不禁肃然起敬。在王源看来,这番话怕是这年代女子之中少有的一种关乎爱情和尊严的一番宣言。她的意思很明显:我确实爱上了你,但我不能接受你对我的怜悯,我需要的是你真正的爱我,而非怜悯我。
王源无言以对,事情忽然变得如此严肃,王源也不得不认真思索此事。对于阿萝,王源自问还谈不上爱上她。虽然她也是个可爱美丽的女子,但王源见过的美丽女子可不少,和阿萝公主的交往也很有限,谈不上爱上了对方。之所以上山来找阿萝,完全是因为阁罗凤的那番话,和自己对于阿萝处境的内疚。虽然自己这不是怜悯,但其实这正是一种怜悯,或者是为了自己能够解脱负罪感自私的行为。
“我不知什么好,我不知你心中是这般想法,是我太过唐突了。你的对,我确实仅仅是为了能让你从这件事中解脱出来,才上山来拜访你。我也只是单纯希望能通过此举告诉你们南诏国的百姓,你并非是被我抛弃,只是希望做一场给他们看戏,让他们改变对你的偏见。我简单的认为,只要表面上我们能让南诏国的百姓相信你我重归于好,不久之后你便可坦然回到南诏国中和你的百姓们住在一起,而名义上是我允许你回到南诏国居住而已。”王源咂嘴道。
阿萝苦笑道:“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但你真的没明白我之所以住在山林中的本意。我是南诏国公主,我有很多特权,我若想住在太和城,百姓们也无人多言,他们甚至希望我住在城中。若你只是要做戏给百姓们看,那大可不必。我选择住在城外,那是因为不愿为南诏百姓们带来灾难,我们可以欺骗百姓,欺骗所有人的眼睛,但骗不了鬼神的眼睛,你可明白?”
王源头道:“我懂了,这其实是你内心的选择,敬重你心中的鬼神,不愿以任何欺瞒给南诏带来灾难。”
“是,我爱南诏国,我不能为了自己而带给他们任何灾难,他们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再多哪怕是一丁,他们便承受不住了。”阿萝轻声叹息道。
王源笑道:“很好,你让我重新认识了你,也进一步的了解了你,你瞧,如果我们能够多一时间相处的话,也许我会不可救药的爱上你。”
阿萝苦笑道:“我并没有寄希望于此,你也不用为了怜悯我而这么做。”
王源头,重新坐在蒲团上笑道:“今天中午咱们吃什么?”
阿萝蹙眉道:“你难道不打算离开么?”
王源摇头道:“我为什么要离开?此事还没解决呢。”
阿萝道:“了半天,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么?我不会跟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走的,我也不会同你去做戏欺骗别人,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王源摆手道:“稍安勿燥,听我。我只是想给自己些时间罢了。你瞧,虽然短短的片刻时间,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已经截然不同。我承认我之前并没有喜欢过你,但这不代表我现在便不会爱上你。我三天后才会离开南诏国,所以我打算利用这三天时间,看看能不能在这三天之内喜欢上你。如果我在这三天之内喜欢上了你,你跟我离开这里,岂非便顺理成章了?”
阿萝讶然道:“三天之内喜欢上我?”
王源头微笑道:“是,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哦,好好的表现,让我喜欢上你,离不开你,然后你我之间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你该不会,即便我喜欢上了你,你也不跟我走吧。若是那样的话,我便无话可了。”
阿萝咬着下唇默然不语。
王源笑道:“莫非你对自己毫无信心?三天时间你觉得太短,无法让我喜欢上你?不过你有这样的担心也是应该的,告诉你,我的眼光很高的,像要我喜欢上一个人还真的不容易。你若没有信心便直,我也不想浪费这三天的时间。”
王源的激将法立刻奏效,一个女子你可以用任何理由去编排她,刺激她,她或许都能忍。但你若她没有魅力,她绝不会忍的下一分一秒。
阿萝叉腰怒道:“好,便和你玩一玩这三天的游戏,三天之内若不能让你喜欢上我,我阿萝便从此不敢被人称为南诏国的彩孔雀。但这只是好玩的游戏而已,就算你喜欢了上了我,我也未必会跟你走,到时候也许你百般求肯,我却不屑一顾。”
王源哑然失笑,伸了个懒腰道:“放松些,咱们不必这么针锋相对。让我们好好享受这三天时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这是与你共度的三天美好时光,你我都要珍惜才是。毕竟你我相聚还是不易的,也许过了这三天,你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又何必计较的太多。”
阿萝怔怔半晌,语气变缓道:“我同意,这三天时间很难得,那么,咱们正式开始吧。”
第五二四章 三天(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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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前,王源跟着阿萝公主去往空地边缘的树林挖了几根夏笋,回来的路上路过菜畦采了蓟菜的嫩芽,然后王源便去湖中提了几桶水回来,阿萝便开始洗菜淘米做饭。
午饭很简单,炒竹笋和烫蓟芽,外加一碟干野菜,王源吃的很是香甜,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满意的直挑大指。阿萝公主也很高兴,收拾了碗筷之后,拿了一床凉席和一只巧的竹枕头给王源,让他睡片刻。王源表示不需要午睡,阿萝也不坚持,自顾自的上竹楼二层上去了。
王源搬了板凳坐在竹楼门前的木廊下,吹着清风看着周围的美景,看白云悠悠,湖水碧蓝,心情异常的平静宁和。不得不,这里的生活是清苦无趣的,但这里的景色是真的美。若自己事与世无争的清修之人,必会很喜欢住在这里,终老一生。可惜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竹楼前不远处的月亮湖中有鱼儿跃出水面,这引起了王源的注意。午间的饭菜虽然好吃,但毕竟是素菜。王源这种酒肉滋养的肠胃偶尔吃一顿素菜会觉得好吃,但一想到天天吃素菜,王源便头皮发麻了。左右无事,既然这湖中有鱼,何不抓些上来,也让阿萝公主有些鱼肉可吃。料想她也无法从湖水中抓出来鱼儿。
想到这里,王源立刻行动,着烈日的灼晒,来到竹林旁边砍了几颗竹子,拖到湖水旁边开始动手制作工具。先是做一只鱼叉,粗细均匀的一根长竹竿在头部剖成梅花形的六根,削尖之后用竹条挤压在缝隙里,再用麻线紧紧的绑住,这便是一只漂亮的鱼叉了。然后王源用竹刀劈开一堆长长的篾片,用藤蔓和竹片很快编织成了一只竹篓,穿上根草绳子挂在腰间。
竹楼上的阿萝公主也并没有憩,她一直在楼上偷偷的看着王源的动静,见王源又是砍竹子,又是做东西的忙的不亦乐乎的,不知道王源要干什么。站在二楼上朝下叫道:“你⌒⌒⌒⌒,要做什么?”
王源仰头笑道:“我去湖中抓几条鱼来,晚上咱们煮着吃。你来么?”
阿萝公主道:“我又不会游水。”
王源笑道:“你负责驾着船跟在我后面接着鱼便是。”
阿萝高兴的下楼跑来,和王源一起提着鱼叉背着鱼篓上了舟,阿萝操桨划船,将舟划向湖心最深处,王源道:“就是这里了,太阳很厉害,鱼儿喜欢水深一些的地方,你把稳了舟,我要下水了。”
阿萝静静把着船,眼中却看见王源开始飞快的脱衣服,露出修长健硕的肌肉来。阿萝羞得红了脸,一句:“你干什么。”还没出口,但见王源头上脚下‘噗通’一声像一只梭镖般扎入水中,泛起一阵水泡来。阿萝惊叫一声,以手遮脸,但还是被溅起的清凉水珠溅了一脸,一边抹着水珠一边跺脚娇嗔着往水里看。
王源的身影踪迹全无,开始还能见到一条黑影在水里游动,片刻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水面也变得平静起来,连水泡也没有了。阿萝坐在船上,直勾勾的看着水面,焦急的搜索着王源的身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阿萝有些心慌了,时间太长了,莫非王源上不来了不成?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阿萝开始叫了起来,声音回荡在湖面上,除了回音,无人应答。
“你别吓我,你在哪里啊。”阿萝的喊声里带着哭腔了。
猛然间,舟丈许处的湖面上哗啦一声响,王源像一只跃出海面的海豚般冒出了头,一边抹着脸上的水珠,一边高举鱼叉。鱼叉上,一条尺许长的大白鱼正扭动身躯蹦跶着。
“哈哈哈,好肥的鱼儿。你住在这湖边,坐拥鱼儿满湖,却天天吃着素菜淡饭,岂非暴殄天物么?”王源大笑叫道。
阿萝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划着船靠近,让王源将蹦跳的鱼儿丢进鱼篓里,口中嗔怪道:“好半天不上来,我还以为你上不来了呢。”
王源扶着舟的船舷甩着湿漉漉的长发笑道:“你以为你会当寡妇了是么?是了,当了寡妇你反倒可以得了自由了。”
阿萝啐道:“呸,不识好人心,我是关心你罢了,却被你想的如此不堪。”
王源哈哈大笑,伏在船舷边喘息了数下,然后再度没入水中,阿萝也知道了王源的水性不错,倒也不再为他担心了。不久后,王源再度冒出水面来,又一只大白鱼被鱼叉叉中,在鱼叉上蹦跳。
“好大的一条,比刚才那只还要肥大。”阿萝惊喜的叫道。
王源呵呵笑着游过来将鱼儿放入篓中,阿萝笑道:“早知道鱼儿这么好抓,我也学了游水抓鱼吃了。”
王源瞠目道:“好抓?这湖水中的鱼儿比鬼还精明,我追着它们游了好久才叉中它们。而且下边的湖水冷的刺骨,可不好受呢。”
阿萝呆了呆忙道:“哎呀,忘了告诉你了,月亮湖水是山的积雪融化汇聚而成,即便是夏日也是冰寒刺骨的,你赶紧上来把,别冻坏了身子。”
王源笑道:“懂的关心人了,不错,又加了一分。不过我却要再抓一条才成,三天时间,一天一条鱼,我可不想天天吃烫蓟菜芽。不过我本打算教你游水抓鱼的,但现在怕是不成了,鱼儿不好抓,湖水也太冷,我看还是教你钓鱼下篓好的多。”
抓了第三条鱼之后,王源拖着湿漉漉的身子爬上了船,阿萝取了布巾替王源擦拭身上的冷水,又将王源散乱的湿漉漉的长发在自己的长裙上擦干,两人调转船头回到岸边。
三条大白鱼被掏空了内脏洒上盐巴挂起来风干,王源也换了衣服叫了阿萝来到湖边,教她编制沉入湖水中抓鱼的鱼篓,教她如何钓鱼。一下午忙忙碌碌,就这么很快的过去了。太阳落山之前,王源提了水将竹楼左近阿萝种植的鲜花和果蔬都浇了一遍。
晚上的饭桌上多了一条肥美的大白鱼。这湖水中的鱼儿鲜美无比,这年头没什么鸡精味精之类的调味品,只有些花椒盐巴这样简单的佐料,但鱼肉鱼汤依旧美味无比,两人吃光了鱼肉喝光了鱼汤尚自咂舌对视而笑。
晚饭后,两人在湖边铺上竹席,坐在月光下闲聊。阿萝给王源将南诏国的传故事,将树林里的山精.水怪的传,王源给阿萝讲了些阿萝从未听过的见闻。两人只是谈话笑,却都刻意回避着两人之间的话题,甚至连眼神也避免过多的碰撞。
虽然在这月色美好的夜里,一对青年男女对对方的诱惑力非常的大,但两人都刻意的克制住这些初更时分,王源终于迷迷糊糊的闭了眼,在阿萝絮絮的话语中入睡了。阿萝坐在一旁,凝视王源的面孔许久,轻叹一声拿起薄被给王源盖上,独自上楼去。这一夜,二楼中的灯光亮了很久,到了三更天才熄灭。
第二天清晨,阿萝给王源拿来了一套衣服,那是南诏国的青年常穿的那一种衣服,缠头的帽子,无袖的坎肩和短的七分裤。王源也不推辞,换上了这套衣裤,顿时化身为一名南诏国的普通阿哥。
这是阿萝昨夜熬夜给王源做的一套新衣服,南诏国的女子善于染布制衣,往往家庭中所有成员的衣服都是家中主妇亲手缝制。阿萝第一次给人缝制衣服,虽然用的布料是自己的花衣布料,王源穿上后不伦不类,但王源丝毫也没觉得怪异,反而啧啧的称赞了许久。
这一天过得也很寻常,摘菜,采果,挖笋,浇花,钓鱼。晚间在月光下互相讲故事,平淡的不能再平淡。两人一个穿着朴素的花布裙,一个穿着简单的坎肩,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一对南诏的山民夫妻,简简单单的过着最平淡的日子。任何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两人,恐怕都不会想到,这两人一个贵为南诏国的公主,另一个是大唐剑南道的节度使。
一晃第二天过去,两天时间里,没有任何人来打搅这两人,阁罗凤似乎是有意的不打搅王源和阿萝公主,一直没有派任何人来查看。而王源随身的亲卫们虽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也无可奈何。
第三天同样的平淡,白天两人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当夕阳西下,月色初升之时,王源脱下了那身衣服,换上了来时穿着的长衫,离开正在收拾碗筷的阿萝公主,独自走到月亮湖边。
湖水之旁,一阵阵凉爽的风吹来,让人浑身舒爽惬意。天边的彩霞尚未完全的消退,东边的满月已经爬上了山巅。今日已经是六月十五,是满月之夜了,一晃王源在这里的三天时间已经满了。
身后的木栈道上脚步轻轻,阿萝公主收拾好碗筷后也轻轻走到王源身旁,高高挽起的发髻,露出修长优雅的脖子,一袭花布长裙修长合体,衬托的她愈发的身材挺拔姿态优雅。
“你……要走了么?”沉默中,阿萝轻轻开口道。
王源叹了口气头道:“是的,三天了,这已经是我最空闲的三天了,我不得不走了。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无法再留在这里了。”
两人一时无言,沉默不语,但闻傍晚的风呼呼作响,流瀑声声,夏虫唧唧,林涛如潮般在天地间回响。
第五二五章 违心
“叫你失望了。”阿萝公主打破沉默轻声道:“也许你希望我这三天对你百般体贴温柔,为你唱歌跳舞逗你开心,然而我并没有。对于你而言,这三天的日子你一定熬得很辛苦。”
王源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伸手解开舟的缆绳道:“咱们去湖上赏月吧,今夜月圆之夜,湖上泛舟定是别有一番情趣。”
王源当先跳上船,阿萝公主犹豫了一下,也迈步上了船。王源轻轻挥桨,将舟缓缓划向湖心。西方最后一丝晚霞消失殆尽,月色变得更为明亮,将湖面的波光照射的粼粼发亮,舟如在银光之中荡漾,水面的反光和着月色将舟上的男女映照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清辉来。
划了一会儿,王源横桨停手,任凭舟在湖水中漂浮,回转身来看着怔怔想着心思的阿萝公主道:“阿萝,这三天我过得非常的开心,很久以来我都没有过这么安宁平静的日子了。瞧瞧这里,如同仙境一般,居于此处,一切烦忧都可抛之九天之外,我很享受这三天的时光。”
阿萝眼睛发亮,看着王源欲言又止。王源轻叹一声道:“然而,此处虽美,但也只是景色美而已。寂寞孤独的仙境在我看来是不完美的。真正完美的仙境除了有美景还要有知心之人。人生一世短短数十年若白驹过隙,这一切都想是一场梦。唯一能让人觉得这场梦还算真实的理由,便是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是痛苦悲伤,或者又是幸福快活,那都是人的经历。若没有了这些经历和感悟,这场梦便是一场空白的梦,便等于白来了人间一回。”
阿萝静静不语,她虽不明白王源为何大发感慨,但她倒也能听懂王源要表达的意思。
“一切的经历都会让人生这场梦变得更为丰富,留下许多存在过的痕迹,有时候我们也许因为害怕恐惧而不敢面对,所以我们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躲进深山老林之中自得其乐。这也许不是错,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消极和懦弱。仙境不仅仅存在于山林湖水之中,不仅是静谧和空灵,不在于远离喧嚣。仙境其实在每个人的心-←-←-←-←,里。每个人为了未来的奋斗,为了家人的安宁和快乐而受苦,为了心中的正义而流血牺牲,其实便是在建立心中的那座仙境,在我看来,那才是真正的仙境。”王源轻声道。
阿萝星眸闪闪看着王源,心里为王源的话而暗自喝彩。一个年不及弱冠的青年口中能出这番话来,虽然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也证明了,眼前之人非浅薄之人。他不仅是大英雄大豪杰,他还是有着深邃的不可捉摸的思想,而这种特质也更加的神秘和吸引人。
王源伸手从舟中拿起一件东西来,月光明亮,阿萝看的很清楚,居然是一个鲜花编织的花环。王源将花环缓缓的戴在阿萝头上,伸手握着阿萝的手直视阿萝双目低声道:“阿萝,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话。你问我这三天时间是否对你失望了,我的回答是,并没有失望。”
阿萝面色羞红,脸上发烧。手被王源攥着,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暖,这一切让她心中慌乱不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三天,我看到了一个最简单纯粹的阿萝,一个甘于寂寞能忍受孤独的阿萝公主。是的,你没有刻意的讨好我,也没有为我唱歌跳舞,更没有对我半句讨好的话,但我能感受到你的爱意。你为我做的衣服很好,我相信那是你唯一一次给人做衣服,因为它并不合体,但那是爱意。烈日下你为我端来茶水,替我戴上遮阳的竹笠,担心我受酷暑的侵袭。半夜里,你悄悄的下楼来为我盖上薄被,生恐我受了夜里的风寒。这三天,我们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浇花摘菜挖笋捉鱼,这些事做多了甚至有些乏味。我承认我也觉得乏味,但我每一次做事的间隙,总是能看到你温暖关切的目光,这让我觉得很温馨。所以,我只能老老实实的告诉你,你已经俘虏了我的心,我确实喜欢上了。”
阿萝的身子微微发抖,手掌变得冰凉,身子也蜷缩在一起。不是夜间湖面的风寒,而是因为激动。阿萝算不上是矜持的女子,身为南诏国的公主,阿萝给南诏国的百姓的感觉是落落大方端庄有礼而且智慧而聪明。但阿萝在情感上却是一片空白,当发现自己喜欢上王源之后,阿萝的心里其实带着深深的自责的。她觉得自己不该喜欢上王源,这似乎是一种背叛。正因如此,她在态度坚决的要住进深山之中,与其是因为南诏的习俗所致,倒不如阿萝是想以这种方式赎罪。
当王源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阿萝很是慌张,她不想表现出对王源的爱意,所以故意以淡漠相对。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中还是暴露了内心,被王源这番话了个通透,无处遁形。
“现在我郑重的请求你跟我走,我要带你走,不能让你留在这里。这里并非仙境,这里会让人迷失自己。”王源低声道。
阿萝慌张的扭动身子,内心中无数次期盼着这个场景出现,无数次在梦里希望能有这一刻,但当这一刻真正发生时,阿萝却觉得恐慌和害怕。
“我……我……”阿萝低声嗫嚅,竭力将手掌从王源的手里抽出来,挣扎的让舟都左右晃荡,几欲翻覆。
王源皱眉道:“你不愿意么?”
“我……”阿萝不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
王源眼中的火苗开始慢慢的熄灭,终于松开了阿萝公主的手掌,转过身去轻叹一声,抓起船桨开始划船。在满湖月色中,将舟划向了岸边。王源站起身来纵身跃上湖岸,回身来朝呆坐湖水中的阿萝公主轻轻拱手道:“阿萝公主,看来是在下自作多情了,我就并没有在你房中看到我的画像,看来你阿兄是在撒谎。你也并非爱上了我,我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搅你的清静,关于你不得不住在山上这件事,或许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我或许再想想其他的解决之道,又或者是你需要我的协助,我必回来助你脱离此事的禁锢。这三天过得很美好,给了我美好的回忆,我很开心。那么我便要告辞了,阿萝公主,多多保重吧。”
王源罢转身阔步而行,脚步决绝而迅速,很快便穿过岸边的花丛,走出了数十步远。坐在船头的阿萝尚自怔怔发愣,猛然清醒后发现王源的背影已经月下变得模糊,突然间像是觉得心被掏空,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最宝贵的一件东西,像是自己的灵魂也离开了身体远去一般,顿时慌张起来。
“不要走,请你不要走。”阿萝张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那背影阔步走远,消失在月光下的花丛之中。阿萝忽然惊醒过来,站起身来慌忙要上岸追赶,本就晃悠的舟被她剧烈的动作弄的开始打转,阿萝身子一斜,一脚踏空,‘噗通’一声坠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只一瞬间,灭的湖水涌来,阿萝不会游水,她真的不会游水,落水之后的本能反应便是慌张的乱抓乱蹬。当口中连喝了几口水后,她的神智便开始模糊。短短的十几息时间,阿萝觉得四周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眼前崩塌,身子开始往冰冷的湖水中沉了下去。
天上的月色明亮的照着,透过湖水的波纹,照射在阿萝沉入水中的惨白的面容上。阿萝心如死灰,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她后悔的是,自己的矜持和封闭没能在死亡降临之前表达出心中的爱意,她后悔自己没能面对自己的内心。
“罢了,这样也好。活着其实也没什么意味。”阿萝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她的的手脚也放弃了挣扎,双目透过湖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变得昏黄而黯淡,身周被黝黑浓重的黑暗所笼罩。
第五二六章 救赎
沉重湖水的压榨出阿萝胸腹中的最后一丝空气,将她整个包裹进幽暗之中。阿萝放弃了挣扎,任由身子缓缓往湖底沉下去。
然而,黑暗中,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了阿萝的手掌,阿萝本已迷糊的意识在一瞬间复苏过来,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的用最后一丝气力紧紧抓住那只有力的手臂。然后她的身子被一股大力急遽的拉车,整个身子迅速从幽深的湖水之中往上攀升。‘哗啦’一声响,阿萝的整个身子冲出湖面,满眼水雾之中,阿萝看到了天空中的朗月,看到了岸边的默默矗立的木楼以及廊下摇弋昏黄的风灯,以及周围月光下熟悉的景色。
“哇。”阿萝呕出几口水,剧烈的咳嗽起来。
“莫怕,莫怕,没事了,没事了。”耳边传来王源低沉的安慰声。
阿萝像只八爪鱼一般,将手臂紧紧圈住身后王源的脖子,整个身子挂在王源温热的身体上,手指甲都要抠进王源脊背上的肌肉里,死命的抱着不撒手。
王源一边踩着水保持两人浮于水面之上,一边低声的在阿萝耳边安慰道:“阿萝,放松些,不要太过紧张,你已经没事了。”
阿萝脸上泪水横流,像抱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王源,口中断断续续颤抖道:“你不要走……你不能丢下我,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我不走,是我不好,放松些,不要抱得那么紧。不然我没法带你游上岸。”王源安慰道。
阿萝情绪稍稍稳定,按照王源的要求放松了手臂,王源一手抱着阿萝的胸腹,从背后托着阿萝快速游向岸边的木栈桥,当手攀上木栈桥的木桩时,王源也长舒了一口气。一番折腾让王源气喘吁吁,虽然阿萝落水的地离岸不远,但是被一个落水之缠住手脚无法游动那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王源攀着木桩呼呼的喘气,阿萝再次紧紧的搂住王源,将整个身子挂在王源的脖子上,一丝一毫也不肯放开,不断的抽噎哭泣。
王源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低声安慰道:“没事9□9□9□9□,了,都过去了。我们都安全了。”
阿萝湿漉漉的长发黏在王源的脖子上,整个脸贴在王源的侧脸上,抽噎着喘息不语。
王源的手轻轻在她湿漉漉的脊背抚摸,等着她慢慢的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阿萝的呼吸慢慢的平稳下来,整个人也不再颤抖,抱着王源的手臂也放松了下来。
“好些了么?哎,我早该在这三天里教会你游水的,你瞧,你落水的地方离岸只有数尺,可是你硬是挣扎到了一丈多远的深水里沉下去,我真是无言以对。在山林平地上,你轻盈的像只蝴蝶,一下水便成了个秤砣了。”王源微笑道。
阿萝握拳捶打王源的胸膛,怒嗔道:“你还拿我笑,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入水中?都是你的错,我若是溺水死了,便是死在你的手里。”
王源挑起她的下巴,替她将湿漉漉覆面的长发拂开,露出阿萝精致美丽的面孔来,看着阿萝双眼道:“你为何不敢面对自己?你不想我走就出来,又为何要憋在心里。何苦让自己遭罪?我跟你的那一切你都没听懂么?还是你真的不愿跟我走?”
阿萝低声道:“我错了,我跟你走,我这一辈子都腻上你了,我再也不想一个人住在这里了。从今往后,你去什么地方我便跟着去什么地方,你休想甩掉我了。”
王源呵呵而笑,阿萝的这番深情表白终于将内心完全敞开,这是王源最乐意见到的结果。王源心情激动,眼前阿萝吐香的红唇近在咫尺,王源俯嘴吻了上去。阿萝身子一怔,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如何应付。直至王源用舌尖撬开她的牙齿,将她冰冷的舌头吮入口中时,阿萝才有些开窍,慢慢的的迎合起来。
两人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忘情蜜吻,良久之后,终于气喘吁吁的分开来。阿萝喘息着靠在王源的胸口不话,王源刚要调侃几句,忽听湖面黑暗的山崖之畔传来破空之声,王源一愣,扭头看去,只见几只硕大的黑影从崖壁的暗影中出现在湖面上空的月光之中,几声高亢的鸣叫响彻夜空。
“孔雀,彩孔雀!”听到动静的阿萝也看到了这一切,惊喜叫道。
王源一惊,他还从没看到孔雀飞翔的情景,后世孔雀几乎灭绝,见过的一些也都是呆呆的站在笼子里打瞌睡的样子,像这般月夜之中,七八只孔雀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空中飞翔的情景,那还是第一次见到。
两人呆呆的泡在湖水里,目睹空中孔雀飞翔鸣叫的情景神驰目眩。阿萝低声道:“彩孔雀不会在夜里出来飞翔,这岂非应了我南诏国的传么?”
王源低声问道:“什么传?”
阿萝顿了半晌,终于声的开口道:“孔雀夜翔,大吉之兆。南诏先祖来到苍山洱海之地落脚时,先祖成婚当夜,便有彩孔雀飞翔而舞。那一夜之后,先祖有了后裔,之后那后裔便是我苍山洱海之地的王者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
阿萝楞道:“此话何意?”
王源手上用力,将阿萝抱在怀里,**的跃上栈道,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吉之日,岂非正是你我洞房之时。没准今夜之后,咱们便能生出一个王者来呢。”
阿萝惊愕张口,整个人都呆住了,王源本以为她会立刻拒绝,没想到阿萝却道:“亏你提醒,这一切都是征兆,今夜……今夜便是我们的洞房之夜,你……你……的一没错。”
这回轮到王源惊愕难言了。
……
通向竹楼二楼的楼梯上,几件湿漉漉的衣服胡乱的丢在地上,沿着这些衣服丢弃的道路进入二楼上,四周帐幔虚掩,屋内昏暗不可见物。几缕月光不时从夜风拂开的布幔的缝隙投射进来,像是一道道温柔的闪电,在某一瞬间照亮了屋内的景象,也照亮了铺着竹席的一张大床上的两具**的身体。
两个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喘息声充斥了整座竹楼。王源的手从阿萝**茁壮的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拂过,未经人事的阿萝在王源的手掌下喘息颤抖。比之落入湖水即将溺亡的那一刻还要紧张。
阿萝公主虽然具有南诏人的野性,但在这件事上还是第一遭,跟老练的王源相比,简直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王源尽量的保证自己的温柔,让阿萝公主的第一次能有个美好的回忆,所以他的动作轻柔而舒缓。
即便如此,在进入的那一刻,阿萝公主还是咬紧了银牙,眼角流出泪来。但这痛苦只是短暂的,在王源温柔的动作下,阿萝公主很快便领略到了此事的甘美之处,终于在蚀骨**的快意之中,阿萝公主像窗外飞翔的彩孔雀一般毫无矜持的叫出了声,迷醉在深入灵魂的快乐之中。
云收雨住,两人相拥而眠。王源眯着眼在阿萝公主丰盈而有弹性的肌肤上轻轻抚摸,享受着欢愉后的余韵。阿萝公主伏在王源的胸口,倾听着王源有力的心跳,将烫的发烧的脸在王源的胸口上摩挲,不时的亲吻着王源的身体。
“不知那传是不是真的,若是你今夜有了我的孩儿,这孩儿将来岂非是要称王了么?”王源低声轻语道。
阿萝公主唔了一声,抬头看着王源道:“不管能不能称王,只要是和你有了孩儿,那都是最开心的事情。若有个东西管我叫娘,那可真是太好玩了。”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在阿萝的翘臀上打了一巴掌道:“既然这么想跟我生孩儿,当初为何要吃了同心蛊嫁给我?你大可以先和我同房,再给我下蛊。”
阿萝公主‘咭’的一笑,嗔道:“你以为同心蛊是简单的蛊毒么?那是我南诏国最后一份同心蛊,便浪费在你身上了。要你中那蛊毒还需要献身给你,而且那蛊毒并不致命,这还不是表达了我对你的情义么?”
王源笑道:“这么我倒是要感激你了。对了,明日我带你下山的时候定要好好的教训你阿兄一顿,他骗我你画了我的像挂在床头,为我相思欲狂,我在这里三天可什么都没看到。”
阿萝撑起身子,露出无限美好的上身来,吹亮火折亮床头几上的烛火。然后下了竹床,在床头一侧悉悉索索的不知在翻弄什么。
王源笑问道:“你做什么?”
阿萝不答,片刻后手握一只卷轴站在床前,低声道:“你的那副画像就在这里。阿兄的是事实,只是你来之后,我将画像收起来缩在箱子里了。”
王源欠身看去,但见阿萝伸出纤细的手指,将卷轴捆扎的丝线扯开,卷轴扑簌簌自上而下展开。
烛火照得清清楚楚,那画像上画着一人,金盔金甲,面目俊秀,骑着一匹四蹄踏雪的大黑马,目视远方威风凛凛站在山岗之上。
第五二七章 共归
次日清晨,王源醒来时,阿萝早已起身,正在清理小竹楼周围。⊙頂頂點小說,王源要上前帮忙,阿萝却又不许,只让他坐在一旁。无奈之下,王源只得闲坐一旁看着她给花圃修剪枝桠除去杂草,给菜畦和花圃浇水,提水将小竹楼外的木阶冲洗干净,忙的不亦乐乎。心知阿萝这是要最后一次打理这片地方,因为今日她便要跟自己下山了。
洗完木阶的阿萝叉腰站在廊下看着周围的景色,脸上满是留恋之色,轻叹道:“就要离开了,住了几个月,倒有些不舍了。若无人打理,此处不到半月便荒芜了,哎!”
王源走近她身后,轻抚她的肩头微笑道:“其实不必这么伤感,大可让仆役定期来修剪打理,定不会荒芜了的。”
阿萝身子后仰靠着王源的胸膛轻声道:“那又如何?我也回不来住了,这里是不许百姓来住的。”
王源笑道:“你可以每年回来住一阵子啊,又没人规定不许你回南诏省亲?这么好的地方,我都想每年来住一阵子呢,荒废了多可惜。”
阿萝眼睛发亮,侧身看着王源道:“当真可以回来住么?”
王源笑道:“有何不可?回来省亲该不会被你们南诏人看做是不祥之人吧。”
阿萝摇头道:“那自然不会,若只是回来省亲,那是准许的。”
王源摊手道:“那不就结了,何必这么愁眉苦脸的,皱眉容易长皱纹,会变老的。每年你想回来住的时候可以回来住一段时间,我是绝对不会反对的,所以,不用这么牵挂了,回头吩咐人来定期打理便是。”
阿萝雀跃道:“多谢你了,那可太好了。”
王源见她神态可爱,凑上去轻轻一吻,笑道:“咱们该走了,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么?”
阿萝挽起王源的手臂道:“既然以后可以回来住,什么东西都不用带啦,难道跟着你还没饭吃没衣服穿不成?”
王源哈哈大笑,当下两人离开小竹楼沿着开满野花的青草小径缓缓往西,走向平畴边缘的林地。林子里,赵青和谭平已经等了三天三夜,早已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陪同的阿金将军及时的劝解,阁罗凤传话来也保证王源绝对不会有事,但这两位还是不能放心。不得已,阿金请示了阁罗凤之后,叫了一名蛮女奴婢悄悄的靠近竹楼窥伺片刻,回来之后禀报说王源和公主正在月亮湖上抓鱼,赵青和谭平这才放下心来。
当王源和阿萝公主的身影出现在草地上的时候,正在林子里打盹儿的赵青和谭平被亲卫们叫醒,两人忙冲到林子边缘,大声的叫嚷起来。
王源来到近前,瞬间便被赵青和谭平以及众亲卫们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休。埋怨大帅怎么耽搁了几天时间都不给个信出来。
王源也是愧疚,自己为了泡妞让这些亲卫们在林子里熬了三天三夜。想必个个都被蚊子吃了个饱,受了不少罪。此刻的埋怨也是理所应当。
于是拱手笑道:“诸位兄弟辛苦了,什么都别说了,整队下山,我摆酒宴请你们大吃一顿,然后咱们该离开南诏回剑南了。”
众亲卫这才大笑道:“这才像话,这几天都被蚊子给吸干了血了。”
王源哈哈大笑,借着又向他们引荐阿萝公主,告诉他们,阿萝公主已经正式成为自己的夫人,将会随同自己回成都去。众亲卫惊愕不已,大帅最终还是把这位南诏公主给勾上手了。不过经常出入王源家宅,知道王源家里不少事情的赵青和谭平心里倒是有不少的担忧,大帅的大夫人李十二娘可是个厉害的主儿,大帅娶了这个南诏公主回家,又不知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当下众人立刻集合下山,穿过山间树林来到山脚的大道上,留守的亲卫看守着马匹,此刻牵出马来,众亲卫纷纷上马。一名亲卫牵过王源的大黑马来,王源拍拍马头,矫健的翻身上马,俯身对站在地上的阿萝公主伸手。阿萝探出手去,王源一用力,阿萝的身子轻盈而起,飞落王源的身前坐定。王源一抖缰绳,大黑马飞驰而出绝尘而去,众亲卫连忙紧紧跟上,一行人直奔太和城东门而去。
太和城中,南诏的百姓们目睹着阿萝公主和王源共乘一骑在大街上飞驰而过的身影,先是惊愕,继而奔走相告。消息很快传遍全程,全城百姓原本为阿萝公主的遭遇揪心,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抹眼泪,咒骂大唐节度使王源的负心无耻,希望神明能给阿萝公主网开一面指点南诏国的彩孔雀一条明路。而现在,阿萝公主被那王源接下山来,两人共乘一骑,这显然是已经重修于好了。
虽然对这个南诏国的女婿并无好感,但只要公主高兴,百姓们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跟重要的事,此举让阿萝公主不再受辱,那更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
好消息传遍全城,阁罗凤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乐见此事发生,其实当他接到禀报,被告知王源夜半上山探望阿萝公主的时候,心中便期望着这件事的发生。那晚招待王源的时候,阁罗凤故意将阿萝公主的近况告知王源,便安着这样的伏笔了。
虽阁罗凤而言,这个结果最好不过。一来和大唐达成和议之后,最需要的便是有大唐内部的人能够交接。和王源私底下的协议其实很松散,但如果剑南节度使真的成了自己的妹夫,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什么事儿都好办的多,即便自己不好向王源开口,也可以借阿萝之口吹枕头风。
另外一方面,阁罗凤自然也希望阿萝有个好归宿,阿萝被迫住在山上,阁罗凤也很烦心。如果有任何办法能让阿萝摆脱习俗的禁锢,阁罗凤早就做了,只可惜阁罗凤无能为力。王源的到来便是解决此事的死结,阁罗凤不信以阿妹的姿色王源会一点都不动心,所以当王源和阿萝相携下山的消息传来,阁罗凤得意不已。英雄果然还是难过美人关,而且阿萝也不必再住在山林之中终老了。
阁罗凤立刻颁布告示昭告全程,宣布王源此来便是来迎娶阿萝公主的,两人之间的婚姻依旧有效,下令举国欢庆一日,为阿萝公主送行。
当日,全城张灯结彩,热闹不休。午后,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子啊街上游行,跳起了怪模怪样的舞蹈,点起了各种各样的火把。到了晚间,阁罗凤命王宫卫士满街放酒,蛮族百姓彻夜狂欢,一个个喝的酩酊大醉,闹腾不休。
当晚王源和阿萝公主也出席了这甚大的欢庆游行,阿萝本是要坐在彩象背上的,但她执意要和王源共乘黑马。在盔甲鲜明的剑南道亲卫队的保护之下,在数千南诏武士的簇拥下,王源和阿萝游遍全城,接受全城百姓的祝福。
直到此时,王源才真正意识到阿萝在南诏国的影响力,所到之处,全城百姓在街道上跪拜叩首,满大街的百姓跟随阿萝和自己的马队潮水般的涌动的情景,所有人高呼阿萝公主的名字的场景都让王源对阿萝另眼相看。
不过王源也很得意,这个南诏的人的彩孔雀,南诏百姓心目中的圣女,最终还是被自己收入私房之中作为私宠,这大大满足了王源的占有欲。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是最可炫耀的一件事情。
狂欢一夜后,次日清晨,王源和阿萝离开太和城回归剑南。而阁罗凤也要去长安接受玄宗的召见,所以结伴同行。不过从剑南往长安的路遥远的很,所以王源和阁罗凤在弄栋城分道扬镳,王源往北前往姚州,而阁罗凤则往东经过昆州之后往北前往长安,那样会避开难行的蜀道,行程上方便了许多。
不过,阁罗凤和王源约定好了,在回南诏时从成都经过,好好盘桓几日,商议一些约定好的事情。两队人马在弄栋城东各奔前程,阿萝眼中带泪和她的阿兄告别。王源理解她为何落泪,毕竟从此刻起,她的身边便只有自己而没有亲人了,除了随行的贴身蛮族婢女之外,她即将要融入大唐人的世界,内心多少有些恐慌和伤感。
第五二八章 难题
六月二十二,王源一行抵达姚州,随即下令驻扎于姚州的剑南大军开拔分驻剑南和吐蕃各处边镇。⊥頂點小說,南诏国之忧虽解,但因南诏国的战事,大唐同吐蕃之间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随时可能爆发大战。剑南兵马有限,只能在吐蕃边境的姚州嶲州雅州汉州茂州等处分驻兵马,形成防线。
相较而言,成都以北的边境城池威胁还不算太大,毕竟剑南节度使之北有王忠嗣的陇右节度使协同防御吐蕃人。汉州茂州处在两大节度使之间,那是最安全的地方。吐蕃人再蠢也不至于蠢到攻击两大节度所辖的结合部,那会遭受上下夹击。所以,汉州和茂州的兵力无需太多,两州各增一千兵马,维持日常的边境防御便可,
但在姚州嶲州雅州这三处,形势则完全不同,这三座城池以姚州最为冲要。因为姚州一旦失守,便被遏制住南方的通道。往北可攻剑南,往南可攻南诏,这是最棘手的。所以,王源给李宓留下了一万五千人马,要求他牢牢的扼守住姚州城。嶲州和雅州各驻一万兵马,这也是目前王源能给于的全部兵力了。这两处城池当然也很重要,两处城池随便被攻下一处,便打通了通向剑南腹地的通道。攻下这两座城池中的一座,便可直接威胁到成都的安危。
但好在,这两处城池的西边和吐蕃接壤之处皆为沙漠。上一次吐蕃人进攻便不得不从律賁城顺着金沙江往东南攻占了会川小城,之后才转头北上攻击嶲州,活活的饶了个大圈子。当然那一方面是协同南诏国的兵马作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沙漠的阻挡之故。
无论如何,手中的牌也只有这些,王源也只能物尽其用。好在,并没有迹象表明吐蕃人正在酝酿进攻南诏,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就算没有战事,剑南大军也需要分派各地进行驻守的。
两日后,王源一行抵达嶲州。在嶲州意外的碰到了在此招募士兵的刘德海。在王源离开的这二十多天里,刘德海负责招募补足朝廷新增的两万兵额的的事情。募兵之事将刘德海忙的四脚朝天,这件事太难了。
刘德海见到王源便开始诉苦,这二十几天,他从北往南跑遍了七八座城池,但所募之兵极其有限。目前为止,所缺的一万三千兵额只招募了不到五千人。百姓们大多不愿意加入军队。特别是剑南道这大半年时间里,先是鲜于仲通手上损失了近四万兵马。即便王源接受后损失较少,但和南诏的几场大战下来,损失兵马也近两万人。这六万损失的兵马都是剑南道百姓们的儿子丈夫,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大量阵亡的将士,这对百姓们的影响着实不小。也难怪很多百姓看到剑南军募兵的事情立刻远远走开,连看也不看一眼。
“大帅,这么招募兵马搞得跟要饭似的,我堂堂剑南军还要求着这些泥腿子进不成?要不然按照鲜于仲通数月前募兵的老办法,强行拉丁入军便是,何必搞什么招募,什么自愿?跟这些剑南的泥腿子们搞那一套作甚?我觉得根本没必要。”嶲州都督府衙门里,刘德海喷着吐沫道。
王源皱起了眉头,原来剑南道一向招募兵马的人方式便是强拉丁入伍,抛却其他原因不谈,光是这种招募兵马的方式便很有问题了。这么硬拉入伍的士兵首先从心理上是不愿作战的,其次这种方式对老百姓的伤害是巨大的。
“断断不能这么干,原来鲜于仲通一向是这么招募兵马的,这岂非成了赶鸭子上架了么?剑南军宁愿全是自愿参军的精兵强将,也不要强拉入伍的乌合之众。”王源斥道。
刘德海咂嘴道:“但这么一来,兵额可是招募不满了。”
王源皱眉踱步道:“要百姓自愿参军,除了不能用强迫拉丁的方式之外,最好的方式是对他们有吸引力。军中兵饷不高,又要冒丢了性命的危险,也难怪众人积极性不高。若是能提高兵饷待遇,佐之以其他方面的好处,譬如参军之家捐税减半,或者是给予一切优厚的待遇,我想募兵一定不难。”
刘德海愕然道:“大帅的想法虽好,但这可不是嘴巴说说的。现在剑南军士兵的兵饷每月一贯,要吸引百姓主动加入剑南军,起码要两贯以上,若是有两贯兵饷,我相信募兵的难度会大大的减少。”
“你是说提高到两贯之后,百姓们便会趋之若鹜?”王源道。
“那还用说?两贯的兵饷,谁不愿来当兵?在京城一个壮年男子一个月能收入两贯也能养活几个人了。更何况是在剑南。”刘德海道。
王源微微点头道:“你瞧,解决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提高兵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根本不用强迫的办法。”
刘德海睁大眼睛道:“大帅,你没开玩笑吧,提高军饷可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提高一贯兵饷,便需要老兵新兵一起提。五万剑南军一个月便多了五万贯钱,一年便是六十万贯。这钱朝廷可一文不给,大帅有这么多钱补贴养兵么?”
王源摇头道:“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我来出。”
刘德海道:“是啊,那不是白说?”
王源皱眉道:“怎么是白说?我们这不是讨论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么?只是这办法暂时无法实施罢了。目前情形下,咱们的募兵还用不到这个办法,所以我本就不会这么干。”
刘德海道:“我的大帅,那现在剑南军所缺的八千兵额怎么办?我可是焦头烂额了。”
王源道:“好办的很,将各州府的团练兵马统统升级,纳入剑南军统辖之中,剑南几十处州府的地方团练兵马足有七八千,全部升级为正式兵马,这不就解决了?”
刘德海愕然道:“团练兵马全部成为剑南军?这……兵部能同意么?”
王源叹道:“兵部少了团练兵马的兵饷支出,高兴还来不及呢。麻烦的是我们。团练兵马纳入剑南军之后,地方上的治安便只能靠剑南军维持了,说白了,我剑南军花钱养的兵马,却要干团练兵马的事儿,这事儿是我们吃了亏明白么?”
“哦哦哦。”刘德海连连点头,其实他也并没有理解王源这么做的用意。
王源这么做的用意当然也并非是他口中所说的是吃了亏。王源所想的是,团练兵马纳入剑南军后,整个剑南道在军事上便只有剑南军这一支兵马。而各地州府的治安便只能仰仗剑南军维持,这会更好的控制整个剑南道的局势,剑南军可以控制住所有的城池,这是形成剑南道归于自己一手控制的很有利的一步。
将团练兵马纳入地方正规军的作法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王源相信,杨国忠不会不同意自己的作法。站在杨国忠的立场上,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都会默许,只要不是太过分。
然而长远来看,兵员的问题还是个大问题。王源可不满足于手头这捉襟见肘的五万兵马。五万兵马虽然看似是个大数目,但一想到即将发生的大变乱,王源便觉得远远不够了。而此事的根源其实不在于剑南的兵源不足,根本上说是剑南军队百姓们没吸引力。在不能拉壮丁入伍的前提下,要想百姓们能主动参军,则需要有优厚的待遇。所以所有的问题的症结便归于一个字:钱。这些不是小钱,而是大钱。小钱好筹,大钱便难了,光是靠向别人伸手是绝对不成的。王源忽然之间意识到,原来自己还缺失很多的东西,很多足以支撑自己前行的重要的东西。
离开嶲州北上,二十七日中午,王源带着阿萝公主终于回到了成都。走在成都的大街上,阿萝的打扮引起了众多成都百姓们的瞩目。且不说一个蒙着脸的女子骑着马儿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更惊讶的是,这个女子跟剑南节度使王大帅并辔而行。王节度使对她还很是照顾,满脸怜惜之情,不时的和她说笑。
百姓中不乏有消息灵通之人,很快,阿萝的身份便被揭开。王节度使将南诏公主娶回家做妾的消息也传遍全城,满城百姓议论如沸,个个神头鬼脸的议论着此事。
有的说王节度使真是口味老辣,连蛮女的味道也想尝一尝,还绘声绘色说,王节度使家中什么新罗婢女,昆仑黑妹都有,现在又娶了个蛮族公主,当真是喜欢刺激尝鲜之人。
更有的百姓比较理智,说王节度使为了同南诏交好,舍身娶蛮女,因为据说蛮女都很狂野,而且青面獠牙。据说……据说下边还生牙齿咬人,王节度使为了南诏的安宁也是拼了,该给王节度使崇高的敬意云云。
总之,此事成了个大焦点,娱乐匮乏的当代,高官的八卦消息也是个很好消磨时光的话题,一时间满城如沸,议论数日方渐渐平息。
第五二九章 心机
相较于城中的八卦纷纭如火如荼,王家宅中倒是另一番景象。本来阿萝公主的到来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都以为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当王源携着阿萝公主的手踏进王宅大院的那一刻起,黄三、大妹以及谭妮儿这些家中有些地位的人都白了脸,都以为这事儿恐要闹将起来了。李欣儿见到阿萝公主时,众人都提心吊胆,但李欣儿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竟然自来熟的拉起阿萝公主的手,一吃醋的表现都没有。这一连王源都失算了。
王源本以为,以十二娘的臭脾气,虽然早已无数次表示有所收敛,但自己又带了个妞儿回家,总是要起一番波澜的。王源甚至已经做好的准备,若十二娘这次再醋海生波闹事的话,自己便要好好的一振夫纲,坚决抵制十二娘这种不许自己纳妾的不正之风。
然而李欣儿的平静倒让王源有一拳打空的感觉,越是如此,心中却越是有些不得劲。若真个闹将起来倒也罢了,一片平静,热情似火的招待阿萝公主。妹妹妹妹的喊个不休,这算什么?难道是在酝酿着什么风暴不成?又或者是阿萝公主送的那些贵重的礼物奏效了?一套套南诏国的贵重银饰,王源的妻妾们每人一套,那可是大手笔,难道李欣儿被糖衣炮弹打倒了不成?
憋了两天后,王源终于忍不住跟李欣儿摊牌。夫妻二人在卧房中展开了关于此事的一段对话。
“十二娘,你……对我娶阿萝回家的事儿……怎地一都不恼怒?”脱衣上床之前,王源坐在床沿上开口道。
李欣儿坐在梳妆台前解着头饰,披散的长发蓬松的搭在肩膀上,显得身形巧而丰满。虽然和王源成婚已久,李欣儿并未因为生活安逸而不拘节,反而比以前更加注重仪容了些,在王源眼中的魅力也并未消减。
“二郎你难道希望我恼怒么?”十二娘头也不回的答道,手指麻利的取下头上的配饰。
王源笑道:“这话的,我当然不希望你恼怒,我只是奇怪你忽然对此事毫无反应罢了。”
十二娘转过头来★★★★,看着王源道:“二郎心目中,我是否就是个拈酸吃醋的无礼女子呢?”
王源忙笑道:“到那里去了,你在我心中便如初见般的惊艳,千万别误解我。我只是觉得你的脾气忽然变得这么好,是不是觉得受委屈了,对我已经很失望了?”
十二娘幽幽一叹,轻轻走到王源面前,搭着王源的肩膀道:“二郎啊,我承认我喜欢吃醋,天下间那个女子不吃醋?但我也明白,在这件事上我是赢不了了,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大度一些。你以为我心中不恼火么?但你如今是剑南节度使,我是你的正房大妇,难道要让你难堪么?让你面子无光,我又有何颜面?想通了此事,便没那么觉得不对劲了。”
王源惊讶道:“没想到十二娘居然变得这么懂事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十二娘啐道:“你是在骂我么?我之前是有多么的不堪?”
王源忙道:“不是骂,是夸。你如此通情达理,我都有些内疚了。”
李欣儿道:“你内疚么?内疚便将她们统统休了便是,什么青儿紫儿,什么兰姑娘阿萝公主全部统统撵走,岂非不内疚了?”
王源愕然,李欣儿用手指戳了一下王源的额头,啐道:“瞧你那个样儿,好像要剜了你的心头肉似的。逗你玩呢,姐妹们在一起处的久了,都是一家人了,你要撵她们走,我还不依呢。反正娶一个侧室也是娶,娶三个五个也是娶,多一个姐妹我多一番热闹,我可再也不做恶人了。你当这个阿萝的事情我不知道么?几个月前你在南诏国和这个公主假成亲的事情我可全知道。那时起我便明白,这阿萝迟早是要进门了。你这次去南诏国宣旨,我便知道你要带着这位公主回来,她住处我都提前收拾好了,你没瞧见么?”
王源张口惊愕,前日归家,果然是阿萝的住处立刻便安排好了,王源还惊叹婢女们办事的效率,却没料到是李欣儿早就安排好的。
“这阿萝公主嘛,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女子,我瞧得出来。再了,师傅告诉我,你娶这位阿萝公主对大局有利。她是南诏国公主,这样一来,南诏国和剑南之间的关系便会很缓和,便是为了大事着想,我也不能对她不好。更何况阿萝很乖巧,又知礼,我都怀疑她是不是蛮族女子呢。”
王源恍然大悟,这恐怕才是重,公孙兰一定私底下跟李欣儿分析了这阿萝公主的身份对大局的重要性,一定以为自己娶阿萝是出于大局上的考虑。但王源其实根本就没这么想,他完全是因为对阿萝有了好感,又觉得不娶阿萝会害了她一辈子,所以才有这样的结果。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让公孙兰和李欣儿都以为自己是有所谋划了。
李欣儿兀自幽幽道:“我知道,我除了好好伺候你之外,并无什么用处。我又不是什么公主,也不会讨好人,话又冲,人又不美,也帮不上你什么。我甚至肚子不争气,连兰心蕙都不如,至今也没为你生个一儿半女。我缺这么一大箩筐,但你还是要家中所有人都尊敬我,我知道自己这个正房其实对你助力不大。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心全意为你,哪怕是为你去死。你若觉得谁家女子对你有益,尽管娶回家便是,我绝不再半个不字。你也不要以为我是不讲理的人,就算是你要我将正房让出来,我也是愿意的。”
李欣儿着着,几乎要掉眼泪了。王源听着也不是滋味,李欣儿心里该憋着多少委屈才会出这些话来,王源忽然觉得自己对李欣儿的关心太少了。
王源起身将李欣儿搂在怀里安慰道:“你怎么能这些话,你我之间能用身份地位这等势力的东西衡量么?当初我不过是个坊丁,你不也没嫌弃我么?你我是患难之交,这感情是谁也比不过的。你能替我操持内务,让我不为家中事烦心,这便是你最大的贡献了。今后这些话一概不许,传出去你是要别人戳我脊梁骨,我喜新厌旧忘本了不成?”
李欣儿含泪头道:“不敢了,我再也不敢这些了。听到二郎这样的话,我死而无憾了。”
王源抬袖子给她擦泪,看她面容梨花带雨,别有一番韵味,心中大动,低声道:“你最在意的不就是肚子没动静么?这还不好办么?咱们多亲热几回,还怕不能生孩儿么?来来来,今晚便让你怀上。”
李欣儿羞道:“你不去陪阿萝么?毕竟人家刚刚进门,便教人家独守空房么?”
王源笑道:“你这大度的有些过分了,再这样就显得假了。今夜只陪你,还不脱光了上床,要为夫亲自动手么?”
李欣儿啐了一口,快速脱的光溜溜的穿进帐幔里,是夜,王源好好的疼爱了李欣儿好几回,安抚这个看上去心碎的女子。
然而,王源不知道的是,隔天早晨,李欣儿和公孙兰在后园练功时的一番对话。王源要是听到这样一段对话,一定眼珠子满地乱蹦,搞不好还要吐血。
那师徒二人在后园的草地上晨起练功的时候,李欣儿偷偷对公孙兰道:“师傅,你教的那些话很是有用,二郎,二郎昨夜对我好的不得了,还以后再也不纳妾进门了。”
公孙兰舒展着手臂,漫不经心的道:“当然有用了,二郎最听不得这些话,他心其实很软的。你今后要想站稳脚跟,便不要那么强势,便是满腹醋意也要埋在心里。你以为大吵大闹会有用么?只会让他厌烦,记住这一。”
“多谢师傅,师傅对二郎还真是了解的很。师傅还是旁观者清啊。这一个接一个的娶进家门来,欣儿真是担心有一天会失了正房的位置。我可不甘心让后来人占了便宜。二郎可是我和师傅一手扶持到了今日的,谁想抢,便是跟我师徒为敌。”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十二娘啊,我不知该怎么你,万不能这么想,要有策略,而非敌意。越是要保住你的正房之位,越是要团结这些女子。而非排挤。罢了,一时半会你也不懂,总之我会教你怎么做的。”
李欣儿笑道:“好,一切听师傅的。话师傅这些手段是从哪儿学来的,师傅就是师傅,什么都必徒儿强。”
公孙兰闭目道:“宫里见的多了,耳濡目染不会也会了。但我只是给你些的方法,真正赢得他的心,赢得他的尊重却还是要靠你自己。一句话,全心全意的对他,这就成了。”
“遵师傅之命。”李欣儿道。
第五三零章 耗尽
从南诏国归来之后,王源算是过了几天逍遥的日子。¥f頂點小說,除了日常的公务之外,王源得以享受和妻妾们共处的美好时光,带着她们逛遍了成都城的名胜古迹。舒缓身心的同时,也可以静下心来细细的考虑今后的每一步。
兰心蕙的产期在七月底,王源的第一个孩儿即将出世,这也是王家上下的一件大事。全府上下人等也都积极的为此事做着准备。兰心蕙本是妻妾中最不显山露水最为低调的一位,此刻也成了全家瞩目的焦点,被照顾的无微不至,连王源都每日数次的前去探望,陪她聊天说话,显示出的状态既是兴奋又是期待。
六月底到七月中的这段时间,应该是王源自穿越而来过得最为舒心闲适的一段日子。坐在剑南道节度使的高位上,宅中娇妻美妾莺莺燕燕,整个剑南道的各项事务也都进行的很顺利,而且自己的第一个孩儿也要降临人世。
无论是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是一个真正的大唐人士,这样的人生也算是一个成功的人生了。当然这是在外人看来如此,在王源看来,这还远远不够。因为王源知道未来即将要发生的一切,那即将发生的灾难可以轻易的毁掉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所以王源不得不绷紧神经积极的去应对。
七月初十,一个必须要面对的问题终于被拿上了桌面讨论。当天晚上,李欣儿和黄三召集全家人一起商议家中的财政之事,本来对家务根本不理的王源也被要求必须要参与家庭会议,因为这件事正是和王源的所为有关。
“今日我和黄三哥召集大伙儿来聚一聚,目的便是要告知诸位一件事儿。此事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但我和黄三哥都觉得,这件事需要让二郎当众表态,所以请大伙儿都来,一起做个见证,督促二郎改正。”会议伊始,身为大妇的李欣儿这番话一下子让气氛凝重起来,不明就里的众人都疑惑的看着李欣儿。
王源正捧着茶杯喝茶,闻言也是一愣,皱眉道:“什么事说的这么严重?好像跟我也有很大的关系一般。”
李欣儿不理他,自顾朝黄三点头道:“黄三哥,你说吧。”
黄三穿着长袍显得不伦不类,他现在是王宅的总管家,有人提醒他不能还穿着市井中的短褂短袍,所以他也穿上了长袍,但总给人一种衣服是偷来的感觉。
“二郎,各位夫人,今日的事情是我向十二娘提议要召开宅中会议的,因为这件事不得不拿出来说了。作为宅子里的管家,我有这个责任。虽然此事有些煞风景,但我不得不说。”
王源呵呵笑道:“三郎什么时候说话也变得拐弯抹角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直说便是。”
黄三尴尬的笑了笑,伸手从摆在面前的小几上的一堆账簿上拿起一本来,扬了扬道:“这是家中的总账目,我想请在座诸位都过个目,心里有个数。”
“黄三哥,我们便不要看了吧,你直接说事便是,是不是家中账目上的事情?你说我们听着便是。”青云儿笑道。
“对,黄三哥直接说便是,账簿看不看倒也不需要,难道还信不过你不成?”紫云儿也道。
黄三看了李欣儿一眼,李欣儿微微颔首。黄三咳嗽一声道:“好,那我便直接说了。自咱们从京城搬到成都之后,我便受二郎和主母们器重当了府中的管事。这当中也包括账房的事情。咱们家的账房由两名师爷坐镇,一般钱款进出都需要经过十二娘和我的许可,所以这方面的账目我是很清楚的。咱们到成都是去年的腊月,那时候账面上的钱款和金银折算下来有二十二万七千九百贯。这个数字当时同十二娘和二郎都确认过,不知二郎还记得么?”
王源笑道:“记得,家里的账务十二娘和你商议做主,我可不管钱的事儿,却来问我作甚?”
这笔钱的来源在座的公孙兰李欣儿兰心蕙以及黄家兄妹都是知道的。京城老宅中找到的那笔宝藏在离京之时绝大部分被兑为钱款携来成都,本来想着要动用一大笔钱买宅子,整修房舍,购置物品的。但后来鲜于仲通送了这座豪华大宅,所以省下了一大笔钱来。所有的钱除了一小部分留作众女的私房钱之外,其余全部归于家中账面上用于家中的用度。这事儿也是当初定下的。不知道黄三现在说这事儿作甚。
黄三点头道:“二郎记得便好。二十多万贯钱,放在任何一户大户人家,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也足够了。当时我还算了算,咱们府中从上到下不到七十张嘴。吃饭穿衣出行,无论怎么花,也是足够了。但我没想到的是,钱居然花的如此之快,一转眼间,这二十多万贯居然只剩下个零头了。这一页是今日记载的账面上的钱款,府中账面上只剩下五万贯不到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这花的也太快了吧。”
众人都惊讶不已,这才大半年时间,居然花掉了这么多钱,就连公孙兰也很诧异,虽然她是个女富婆,但短短时间花掉几十万贯钱,也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我和账房的先生们算过账,咱们家衣食住行仆役的工钱以及各种花销从未超过两千贯。也就是说,七个月的时间,我们用于府中的正常花销不到一万五千贯。每个月两千贯这已经算是大手大脚了。若是按照我的想法,府中一个月的花销完全可以控制在一五百贯以内。但二郎曾经跟我说过,花钱不要扣扣索索,咱们是大家大户,又不是没有钱,尽管敞开了用便是。所以在家中用度上我便没有太过节约。但目前这种情形之下,我不得不将此事提出来。在这么下去,怕是不成的。”黄三咂嘴道。
“黄三哥,既然咱们的用度都没超过一万五千贯,怎地账面上只剩下五万贯了?这账不对啊。”紫云儿皱眉道。
黄三看了王源一眼道:“这事儿就要问二郎了。今日我便是要提出来此事给大伙儿评理的。”
王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的事么?我好像没花过大笔的钱款啊。你们知道,我很节俭的,不过是办了几场诗会,请了剑南的官员吃了几顿饭,喝了几顿酒吗?那也花不了几个钱吧。”
黄三道:“二郎,办诗会,宴请客人这能花几个钱?一千贯可以够你办十场诗会,摆十次酒宴的。”
“是啊,那这钱怎么没了?”王源诧异道。
黄三用粗萝卜般的手指沾了吐沫翻开几页账簿念道:“六月初三,柳熏直账房领取款项三万贯。六月十六,柳熏直账房领取款项六万贯。六月二十三,柳熏直来账房领取款项一万贯。七月初三,柳熏直来账房领取款项两万贯。七月初十,也就是今天,柳熏直来账房领取款项四万贯。这个柳先生光是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便来府中账房取了十六万贯了。钱去了哪里?钱都被柳熏直弄走了。”
黄三脸色涨红,明显气的不行了。
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两个月不到时间,柳熏直居然从账房中流水般的领走了这么多的款项,将整个王宅的账面都掏空了。
王源愕然道:“柳先生怎么拿了这么多钱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欣儿哼了一声怒道:“你还问我们?不是你自己说了,柳先生来账房领取款项一律不得阻拦,只需他亲笔签字确认,将明细每月报上来核对便可。你自己给了他领钱的方便,现在却来问我们?”
王源眉头紧锁,他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向对这些事漠不关心的公孙兰蹙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先生怎么会用掉这么多钱款。都用在何处了?”
李欣儿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二郎要他负责从京城中找来的那十名方士炼制伏火方么?那十个方士简直花钱如流水,大笔大笔的钱款都流水般的投进去了,一个炼丹炉据说便要五千贯,十座丹炉便是五万贯了。而且这些方士们讲究的很,要了丹炉还要丹房。据说周围的上百户人家都被迫搬离了,因为炼丹的气味太难闻,都跑去衙门告状。柳先生不得已花了一笔钱给这些百姓安置新住处。炼丹所费的硫磺啊,硝石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也都贵的要命。一笔笔的钱就这么投进炉子里去,却又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不是无底洞么?”
众人恍然大悟,王源要炼制伏火方的事情所有人都是知道的,虽然都不懂王源炼制这个伏火方有什么用。但王源要做的事情大家也都随着他的性,也没人阻拦。但现在,这玩意简直是在烧钱,短短两个月不到花了这么多钱,这是万万没想到的。
“照这样下去,岂非坐吃山空了么?百万家私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呢。”李欣儿叹息道。
第五三一章 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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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议论纷纷,王源皱眉不语。练火药配方需要这么多钱是王源根本没想到的。照这种花钱法,很快全家人就要上街乞讨了。自己确实曾经跟柳熏直过,但凡练火药的费用只管账上支取,无需事前通报。
前几日在宴请剑南道官员的酒宴上,柳熏直确实曾经过花费甚巨,当时自己喝了些酒,也没在意这件事。记得当时给他的回答是:“一定要找到配方,花多少钱都不在乎。”这样的话。在这件事上,柳熏直是没有责任的,倒是自己低估了这玩意的耗费,以为自己兜里的这几个钱能够保证花销,但现在却陷入尴尬之中了。
王源算是明白了,难怪古代那些炼丹求长生的家伙都是大家大族,甚至是帝王之家,很少听到百姓们也服丹药的。恐怕正是因为炼丹药耗费巨大,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消耗。像自己这般一口气请了十名方士在家中建炉炼丹,更是像烧钱一般,任谁也遭不住这么花钱的。
难怪李欣儿和黄三终于忍不住出来这件事,因为再这么下去真的如李欣儿所言是坐吃山空了。自己至始至终没有想过要拿钱去倒腾个什么生意,黄三提出开几个铺面也被自己否决,因为王源觉得并无必要。现在看来,全家上下只有自己的俸禄和五百户的食邑有些进账,每月最多也就两百贯上下的收入,完全是入不敷出,消耗家财。
“二郎,我不是怪你花钱,你是一家之主,花多少钱都不在乎,但花钱也要有个花法,总不能这么花销下去。一大家子要维持,马上家中又要添新丁。紫云儿妹子,阿萝妹子进门的喜酒都没还没摆。这几件事办了也要花个几千贯。家里账房中的钱越来越少,又没多少进项,这可怎么办?”李欣儿尽量让语气变得柔和一些,但还是掩饰不住焦躁的情绪。
“账上还有五万贯,精打细算的话,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一个月五六百贯也能对付下来,加上二郎的俸禄和进±∈±∈±∈±∈,项,倒也不至于没法吃。但十二娘的对,那无底洞不堵上,那是不成的。动辄便是几万贯的支出,柳熏直把府里当存钱的库房,造钱的聚宝盆么?”黄三也道。
众人都看着王源,也都明白今日李欣儿和黄三召集会议的用意,便是要王源表个态,不能再让柳熏直这么折腾了。
王源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脸色甚是难看。那日和刘德海谈论募兵之事,最后自己得出的结论便是缺钱。那些钱都是大钱。可没想到,现在自己连这些钱都无法应付了。就像弄出一个火药的药方来,却还是败在这个‘钱’字之上,可见钱这玩意是多么的重要。自己确实忽视了这方面的事情,没有钱,自己想做的事情什么都做不了。
尴尬的沉默中,王源缓缓开口道:“此事是我的原因,我没想到炼制伏火方竟然如此的消耗钱财。十二娘和三郎今日指出此事是应该的,我也是才知道此事竟然花掉了这么多的钱财,这让我也没有料到。”
李欣儿道:“二郎也不必自责,命那柳熏直停止练什么伏火方便是。家里的用度还是够的,适才我的话二郎不要放在心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
王源摇头道:“我只是没料到会这么花钱,可不是自责。而且这伏火方也不可能停止炼制,你们也许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伏火方的炼制对我而言极其重要。在这件事上,我还会投入大量的钱财将配方炼制出来。此事谁也别想阻止。”
众人惊愕的看着王源,没想到王源给出的居然是这句话来,还是要一意孤行的在那无底洞中投入钱财,这不是疯了么?
李欣儿甚是无语,赌气道:“可是这么下去,家里的用度怎么办?钱从何来?难道从天上掉下来么?”
王源皱眉不语,气氛一时变得紧张起来。一个声音轻轻的开口道:“既然这伏火方对夫君如此重要,夫君便继续炼制便是。钱财的事情嘛,我这里的嫁妆还有不少,全部拿出来兑换成铜钱贴补家用便是。我估摸着起码值个六七万贯吧。”
众人循声看去,话的是阿萝公主。她确实带来不少嫁妆,毕竟是南诏国的公主,金银器着实不少,贵重的东西也很多,六七万贯是绝对有的。
李欣儿心中恼火,这公主这时候出来这些话,岂非是要把自己当恶人了。这不是补贴不补贴的事情,关键是这个无底洞多少钱也填不满。李欣儿正欲出言呵斥,却听另一个话声也响了起来。
“二郎这么坚持,伏火方看来是极为重要的事情。阿萝公主深明大义,拿嫁妆出来支持那是极好的。我这里也有些私房钱,一并也拿出来用着。钱不多,**万贯也是有的。但二郎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这凑起来的十五六万贯花完了,若那伏火方还是练不出来,此事便暂且搁置。总不能借钱去办这事儿,是吧。花了几十万贯,你也尽力了。”
话的是公孙兰,她一开口,李欣儿便不能开口训斥阿萝了。同时也意识到,公孙兰都要拿钱出来给王源折腾,也许这伏火方真的对王源非常的重要。
这两人一表态,其余众女纷纷表态愿意拿出私房钱。
兰心蕙扶着大肚子道:“我也有几千贯的体己,也拿出来便是,和气最好,为了钱财生气捉急最是不值。”
紫云儿和青云儿也有秦国夫人给的嫁妆,也都表示愿意将这些捐献出来,贴补家用。
王源看着众女苦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让我被别人笑话么?我自己要做的事情倒要让你们牵连受累,花你们的私房钱?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谁的钱我也不要,练伏火方的钱也再不从家里支出一文钱。此事再也休提,谁提我跟谁急。”
“可是,你又如何筹钱继续炼制伏火方?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公孙兰问道。
王源笑道:“没钱可以去想办法,我便不信,如今的我连这么件事也办不成。”
“你可不要去打剑南道财税之钱的主意,那李邕的前车之鉴你并非不知。被人抓住这样的把柄,那可是大麻烦。现在很多人都想找你的过错呢。”公孙兰提醒道。
王源皱眉道:“我会跟李邕那般愚蠢么?我相信总是有解决的办法的,这件事大家也别乱操心了,总而言之,我自己去解决此事。散了散了,一身的热汗,这厅里怎地这么燥热了,实在是受不了。我要去洗个澡,去书房好好的想一想。还有,桌上那盆花开的真是丑的很,教人挪到院子里去。”
王源罢,抬屁股走人,李欣儿努努嘴,大妹忙跟着去准备洗澡水,让王源沐浴。
黄三收起账簿嘀咕道:“哪里燥热了?这里凉爽的很。这盆花不挺好的么?开的红艳艳的,昨日他还挺好看呢。”
紫云儿‘咭’的一笑道:“他是心里燥热,看什么都不顺眼罢了。”
第五三二章 难关
次日清晨,王源一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带人去炼制丹药的城西北角去瞧一瞧到底在柳熏直的主持之下,炼药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成都西北角,一座池塘边本是一片民居之地,不是什么繁华的所在,而正是因为偏僻贫瘠,所以柳熏直选择将炼制火药的丹炉立在这里,最大限度的减少对百姓的滋扰。
但即便如此,炼制时产生的烟气和刺鼻的气味还是让这片地方不多的几十户百姓不堪其扰。于是柳熏直决定将此处的清空,将几十户百姓安排到城南人口密集之地,立了高大的围墙将方圆里许的范围尽数圈成了一片禁区,让此处正成为了专门炼制火药的区域。
王源率众抵达城西北,离得很远便能嗅到空气中的一些刺鼻的气味,而当抵达围墙左近的时候,这气味便更加的浓烈了。王源理解了柳熏直,他做主花钱将此处的百姓搬离是有道理的,百姓们成天生活在这样的气味之下,显然是不合适的。当然这么一来花了不少钱,但这钱显然是必须要花的。
进了围墙大门,长期滞留于此督促进度的柳熏直闻讯忙出来迎接。柳熏直整个人颓唐的厉害,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都是血丝,长袍上也全是污垢。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味儿,哪里还是个文士的样子,显然承受的压力不。
“大帅,您来了。此处气味刺鼻难闻,大帅何苦亲自来?大可派人叫熏直去问话便可。”柳熏直长鞠拱手道。
王源笑着下了马,上前拍拍柳熏直的肩膀道:“又何苦劳动你跑一趟,我又不是没长脚。你怎么这副模样了?也不收拾收拾自己,你是此处的管事,怎么搞得跟仆役一般。”
柳熏直欠身道:“昨夜一炉料炼制了一夜,我一夜盯着,便没有合眼。”
王源笑道:“炼制是方士和仆役的事情,你陪着作甚?”
柳熏直满脸歉疚的道:“在下无能,花了大帅巨万财物,两个月下来无一丝一毫的成果,实在汗颜无地。若不再加紧督促,岂非要辜负大帅了。“
7£7£7£7£,王源呵呵笑道:“你是不是听到别人了些什么了?”
柳熏直拱手道:“不敢,不敢。他们也是应该的,老朽确实花了大帅的许多钱,但却没有成果。这些钱确实花的愿望,辜负了大帅的期望。”
王源叹了口气道:“不要这么想,这件事是我要你做的,你尽力便好,不要有心理负担。”
柳熏直眼眶泛红,沉声道:“多谢大帅,多谢大帅.”
王源呵呵一笑道:“带我一起去瞧瞧吧,还是当初选址的时候我来过一回,起来我自己也有些不负责任呢。”
柳熏直连声应了,带着王源一行我那个院内深处走去,走过一条铺满碎石的大道,前方是一排房舍,过了房舍之侧,入目处是一排树木。树木下方又有一道一人高的围墙,围墙的另一侧的空中漂浮着黄色白色黑色的烟雾久久不散。与此同时,鼻子里闻到的气味更是浓烈了。
“大帅请,丹炉便在院子里。”柳熏直伸手道。
王源头,迈步进了垂门,过了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中由东往西两排院落整齐排列。每座院的院子里都可见到一座高大的冒着烟雾的塔状之物,高度足有丈许,呈六角之形。
“大帅,那便是丹炉和丹房了,两排共十座,每个炉子由一名方士负责,后面是方士居住的精舍和药室。”柳熏直道。
王源头,快步走进一间院,进了院门,便是一股热浪袭来。但见丹炉周围,几名仆役正自挥汗如雨,两人劈柴,一人添柴,一人打扇,忙的热火朝天。六角形的丹炉有六个炉门,每一座炉门都朝外喷着红彤彤的火苗。周围热浪滚滚,连呼吸都几乎窒息了。
柳熏直伸手召来一名劈柴的杂役问道:“张真人在何处?”
那杂役指了指数十步外的精舍道:“柳管事,师傅在精舍中休息呢,要不要叫他?”
王源摆手道:“咱们去见这位张真人吧,也瞧瞧这些方士在干些什么。”
于是众人逃离丹炉的炙烤往后方的两间精舍中行去,来到门口,一名童正在廊下洗衣,见一群人前来,忙起身张望。柳熏直道:“去告诉张真人,剑南节度使王大帅亲自前来,让他出来迎接。”
童忙掀帘子进了屋,片刻之后,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匆忙而出,见到王源和柳熏直连忙行礼。
“这是张正一张真人。”柳熏直向王源介绍道。
王源头道:“认得,来成都时见过面了,张真人,有利了。”
“大帅有礼,快请进屋宽坐,童儿,去斟茶来。”张真人道。
众人进了屋子,但见屋内空荡荡没什么东西,墙角一张长长的条几上摆着几十只敞口的陶罐,陶罐里有各种各样的粉末,发出刺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王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抱歉大帅,老朽正在调制研磨药粉,没来得及收起来。童儿,快拿盖子将药粉都盖起来。”
王源摆手道:“不必了,我就是要瞧瞧这些玩意儿。”
王源迈步走近,皱眉看着这些陶罐中的东西,一样也不认识。那张真人在一旁指道:“这是雄黄粉、这是土霜、这是大肠粉,这是紫硝、这是涅石、这是砒.霜……”
王源皱紧眉头,很多东西他听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但王源却觉得很是奇怪。王源是文科出身,即便火药在后世人人知晓,但王源在火药的知识上乏善可陈。什么黑.火药黄火药,什么t.n.t炸药之类的玩意儿。提名字好像很熟悉,但究其药物配比和制作的方法王源却一窍不通。所以,穿越至此,王源才只能借助于方士炼制火药的方子。这还是受相府十虎的毒磷弹的启发,否则王源甚至都不会想起来炼制火药这回事儿。
但即便如此,对于火药的基本知识王源还是知道的,无外乎是硝硫炭三种物质按照比例的混合罢了。但如何混合,如何配比,如何使之在可控的范围内爆炸,王源便满头雾水了。但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概念,王源才从一开始便觉得这件事并不难,大唐的方士们一定会有办法炼制出自己需要的火药来。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折腾了近两个月花了这么多钱,却还是没有结果。
王源也是无奈,他料想这是科技的局限性以及原料等各方面问题的局限,自己其实也无法改变。对于这方面的知识,王源并不比这些方士们知道的更多。
“张真人,伏火方的炼制不知有何进展没有。恕我直言,我本以为这件事并不难,没想到进度出乎我的意外。”王源道。
张正一面现愧疚之色道:“大帅,老朽汗颜。非我等不尽力而为,实在是离大帅的要求甚远。大帅需要的伏火方火可燃,爆裂迅猛,老朽和其他的诸位方士近一个月中炼制了三百多副方子,但无一达到大帅的要求。老朽也在自省到底是什么原因所致。”
王源道:“三百多副方子其中便无有效果的么?”
张正一道:“也不是没有,老朽了,离大帅要求的相差甚远。诺,有两幅便是勉强算得上是有些进展的配方,但效果很差,大帅一定不会满意的。”
王源道:“拿来瞧瞧。”
张正一头应诺,从墙角一只橱柜的抽屉里取出了两个纸包来托在手里。王源依次打开纸包,看着里边颗粒状的黑黄色的粉末,鼻子闻了闻,倒是有些火药的气味。
“试一试效果,大帅便知道了。”张正一各倒了一撮药粉在两只碗里,拿起一只火折子吹燃,凑近其中一只碗的药粉上。火折子红彤彤的,但那药粉过了很久才被燃,但却像是一颗颗被燃的老鼠屎一般,一撮药粉足足烧了数十息,发出刺鼻的黄白之烟,甚至连火光都难以看到。显然根本不是王源需要的那种快速嗤嗤燃烧,瞬间爆裂的效果。
另一只碗中的药粉同样的效果不佳,虽然烧起来快了些,但冒出的火光倒像是燃了一盏油灯一般,居然冒出黄色的火光来。这自然也不是那种迅猛爆裂的效果。
王源也是无语,花了这么多钱,只得到这种玩意儿,拿来生火都掀刺鼻,这种火药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火药,用来投掷比之油脂丰富的松木墩差了百倍,这还有什么用?
见王源脸色难看,众人也都无语。张正一挥手命童收拾一番,站在一旁怔怔无语。
王源抹着下巴道:“据张真人看来,问题到底出在那里。为何我读到一本书中记载,一位炼丹的方士炼制出了迅猛燃烧的药物,将房舍和丹炉都烧毁了。只是记载语焉不详,所以未能流传下来。”
张正一拱手道:“大帅的是《孙真人丹经》这本书中之记载吧。确实,老朽也曾读到这一段,百年前的孙真人是我辈中的翘楚,他的记载不会有错。否则老朽是绝不会来成都接了这个差事的,便是相信此事是真。可惜那书中没有留下具体的方子,老朽想,定是孙真人也是无意而得,并非刻意的炼制此物。毕竟我等炼丹之士要炼制的是丹药,而非大帅所言的这种东西,故而思虑的方向有所偏差。不过老朽这几日似乎有所开窍,似乎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ps:有位看盗版的读者质疑,以王源的身份,怎么可能练个火药都这么难。我想的是,换做是你,你也一定弄不出来。那年头可没有你伸手及得的原料,就算拿一块硝石在你眼前,你也未必知道他是硝石。所以,别站着话不腰疼,你所期望的主角无所不能万事皆通的情形不可能在我书里存在。再了,你只是个看盗版的,我就是要让你不爽,你能怎样?)
第五三三章 症结
“你找到问题所在了?来听听。”王源惊喜道。
张正一肃容道:“老朽还不敢完全肯定,但却也**不离十。数百次失败也让老朽貌似看到了些问题的症结。老朽认为,之所以屡屡失败,应该是出在所用的原料之物上。”
王源皱眉道:“此话怎讲?”
张正一道:“大帅之前曾经提及,炼制需要的伏火方应该是主要的三种原料。硝石、硫磺或者雄黄、木炭这三种。老朽深以为然。数十本前辈炼丹方士所述著之丹经笔记之中均记载有这三种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激烈效果的记载。故而我等所循方向也是按照大帅所言的方向为之。大帅方才看到的两种炼制的药物,虽效果不佳,但也都是以这三种原料为主的配方炼制而成。”
王源道:“这一无需多言,这三种原料混合辅以其他的原料炼制成伏火方,这是确定无疑的。我所关心的是,你的原料的问题是何意?”
张正一道:“正要跟大帅解释。有时候原料之物一模一样,但炼制出的丹药却截然不同,这一也为众多炼丹方士所疑惑。就原料而言,炼丹原料常用硝石和硫磺两种,此二物在我方士口中有其独有的称谓。硝石名为‘阴君’硫磺名为‘阳侯’。两物遇于炉鼎之中,乃是阴阳相济互为佐佑之局。至于有丹书中记载发生炸鼎之事,大多为加入其它原料所致,又或者是品质不纯所致。”
王源听的一头雾水,听了个雾里看花。
“张真人的意思是,硝石硫磺还有品质之分?”王源道。
“正是,大帅请看,老朽为你做个比较。这钵中硝石一部分是从京城运抵,一部分是柳管事在剑南向硝民收购的。但这两种硝石却截然不同。”
张正一用药匙舀了一勺粉碎的硝石粉末,命童子取了一根柴火来将药匙中的粉末洒在红彤彤的木炭上,片刻之后,但见硝石粉末剧烈燃烧起来,发出明亮的光焰来,火光稍纵即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之味。
“看到没有?”张正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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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纳闷不已,这能否看出什么?
柳熏直倒是耿直,直接问道:“张真人,看什么?”
“火焰的不同啊,难道你们没注意到火焰的颜色么?”张正一皱眉道,神情中颇有些对牛弹琴的无奈。
“没看清。”柳熏直道。张正一看向王源,王源也摇摇头。
张正一道:“好吧,那再试一次。”罢再用勺舀了一撮粉末,凑在冒着火星的木炭上方道:“看好了。”罢将药粉轻轻洒下。
那木炭再次发出明亮的火焰来,火光稍纵即逝,瞬间归于平息。
“看到了么?”张真人问道。
“这火焰好像黄中带紫……确实有些不一样。”王源诧异道。
“还是大帅眼力好,正是如此。这便明,这硝石粉品质不纯,真正的硝石遇火燃烧火焰便是紫色,而这硝石粉末中火焰有紫有黄,老夫怀疑这硝石中杂有大量的芒硝之故。芒硝遇火发黄焰,燃后有白色粉末之物。瞧,这木炭上便有白色粉末覆盖,这定是芒硝作祟了。”张正一道。
王源忽然间回忆起了上中学时的化学实验中的一些模糊的影响,紫色是钾离子的颜色,黄色是钠离子的颜色。而真正的硝石的成分是硝酸钾,故而遇火呈紫色火焰,芒硝是硝酸钠,遇火呈黄色,这也正是中学化学老师用来辨别钾离子和钠离子的办法。真正让王源觉得惊讶的是,在以前多年前的大唐,便有方士用这种方式在自己的面前鉴别出了两种物质,若非亲眼得见,当真匪夷所思。
“以老朽所思,历来困扰方士们炼丹成效的难题便在于此。炼丹所用皆为硝石,而若混为芒硝,则不能起君侯相佐阴阳相济之效,故而为何有的方士能练出金丹来,有的却练不出,想必是混淆了此二物之故。”张正一侃侃而道。
屋外传来一声惊讶的叫喊声:“哎呀,原来是这个原因,可解了我心中之惑了,张真人果然有些门道。”
众人一愣,看向门口,但见一名长袍方巾的干瘦老者正走进门来,胡子眉毛纠结在一起,邋里邋遢的很。
“原来是蒋真人。你怎么来了。”张正一笑道。
那蒋真人也是方士请来的方士之一,阔步而入大声道:“听闻大帅前来,老朽来凑凑热闹。大帅,老朽蒋无忌有礼了。”
王源也认识这位方士,他的邋遢样子其实很让人印象深刻。于是拱手道:“蒋真人有礼了。”
蒋真人凑到张正一旁边挑指赞道:“还是你有真本事,我也正怀疑是硝石不纯之故。你刚才这番话醒了我。还记得十天前傍晚前的那一炉么?练出的药剂有一部分烧的猛烈,但大部分都毫无反应,当时我便怀疑是原料不纯之故。现在你这么一,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我们忙活了一个多月,都是被这不纯的硝石给坑了。”
张正一道:“蒋真人,也不能完全这么武断,我也只是揣度。”
“有什么好揣度的?就是这硝石的缘故。京城运来的都是次品,柳管事收来的这几罐才是真正的硝石。咱们混在一起用,反倒适得其反了。本以为京城运来的都是好货,其实都是芒硝居多。”蒋真人大声道。
王源皱眉道:“怎么回事?”
柳熏直忙道:“方士们从京城来时,国夫人采购了一批硝石硫磺等原料给他们带过来。大帅不是拜托国夫人从京城采购这些玩意儿么?怕咱们剑南没有这些玩意儿。”
王源道:“是啊,难道国夫人买错了?”
“不是国夫人买错了,是没人分辨出硝石的真假。拿在手里一模一样,谁能分的清?叫我也辨识不清。刚才听张真人这么一。我才如醍醐灌。难怪效果不错的几炉都是用的本地收购的硝石,前边用的京城的硝石都炼出来黑乎乎的不知什么玩意的一块大疙瘩。”蒋真人咂嘴道。
王源还是没听明白,柳熏直进一步解释道:“是这样,大帅。硝石硫磺消耗甚快,我于是便在民间收购了一些。照这么看来,老百姓们的硝石才是真正的硝石。”
王源道:“那还等什么?全部换成从百姓手中收购的硝石啊,最好是问一问他们从何开采而出,可命人直接去开采此物。”
柳熏直尴尬笑道:“我的大帅,那有那么容易?我大唐所知的硝石开采之地只有两处。一处在宕昌以北的咸土山中,还有便是终南山西峰的一处硝石洞。现在看来,终南山的硝石是不堪用了,宕昌又远在安西,如何能去开采?”
王源皱眉道:“你方才不是,民间能收购的到么?百姓们又从何得来?”
张正一笑着插言道:“大帅有所不知,民间的硝石乃是取牲屋角房边猪舍马厩乃至如厕的茅房周围生出的硝土。民间称之为地霜。具体为何在这种地方会生出地霜来,老朽也是不明白的。百姓扫这些地霜之土,置于木桶中加水后滤出尘土,之后将水熬煮或者晒干,方得硝石之粉。量少的可怜,价格却很高,光是靠着这个办法,那是不成的。”
王源也算是长知识了,原来猪圈厕所边居然可以得到硝石,这可从来没听过。不过听这意思,这种硝石应该是最纯净的硝石,正是所需的原料,虽然数量不多,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弄来先炼制出火药的配比。炼制成功了,才能考虑第二步大规模炼制的问题,今后纯净硝石的出处也只能慢慢的想办法了。
“柳管事,继续收购地霜,发动百姓扫地霜之土熬制硝石,这么大的剑南,应该能弄不少来。另外为了节约原料,十个炉子便不要一起烧了,以张真人蒋真人为首,各领几名方士各开一炉,一定要炼出伏火方来。谁第一个炼制出来,我便为他在剑南造一座最大的丹炉,供其炼制丹药。所费一切我都包了,让他能够潜心炼丹,最好能练出长生不老的金丹来。”王源沉声下令道。
“哈,那一定是我先成功了。张真人,这事儿我便不让你了。”蒋真人兴奋道。
张正一淡淡道:“那可未必是你。老朽也会当仁不让的。”
第五三四章 破烂
在柳熏直的陪同下,王源又四处逛了一遍。请大家搜索(品#书……网)!更新最快的小说虽然尚未炼制出合用的配方,但王源对于此处的格局布置倒是挺满意的。如果一旦将来有机会大批量的生产火药,这里大可作为一座兵工厂来使用。在圈起的大片空地上还可建造房舍,用来制造所需的各种火药相关的物资。
临行之前,柳熏直搬来的账本,事无巨细的将所费的钱财明细禀报给王源听。王源也大概明白了,原来除了建造十座丹炉和此处的建筑设施等不得不花费的近七万贯钱款之外。其余的钱款都是用来收购硫磺硝石这些原料所用。这些玩意儿产量不高,而且除了药用之外大多是方士炼丹所用,价格高的离谱。而十座丹炉消耗起来数量更是惊人。这些方士可不管材料有多贵,他们只管着一炉一炉的炼制,花了多少钱他们也不管,所以才导致了十座丹炉成了十座烧钱的大炉子,将王源的钱袋子烧的瘪了下去。
王源庆幸今日做出了关闭八座丹炉的决定,其实这也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炼制配方的事务不能停,但自己也没那么钱去给他们烧,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当初王源是抱着普遍撒网的想法,想着东边不亮西边亮,十名方士中总有能搞出些名堂的人冒出来,而现在王源却不这么想了。在解决钱款问题之前,只能将方士们集中起来,用现有库存的少量原料继续炼制配方。虽然从哪些方士的脸上王源不开心的表情,但王源可不会去在乎他们的感受。
回衙门的路上,王源满脑子都在想如何能解决钱款短缺的问题。不仅仅是炼制火药的事情,很多关于军队的设想都需要钱款的支撑,自己脑子里的种种设想都被资金的短缺所限制而无法实施,这将是限制自己发展的最大阻碍。
回到节度使衙门,坐下还没喝上一口茶水,门口一阵吵闹之声传来,衙门大唐外的台阶上,宋建功嗓门很大的说话,好像很气愤的样子。
“太不像话了,拿我们当叫花子打发了,送了这些个破烂玩意来,这也太欺负咱们了吧。大帅在堂上么?要找大帅评评理,兵部这是要干什么?欺人太甚。”
王源皱眉放下茶盅,但见宋建功带着五六名将领大踏步进了衙门大堂,见到王源坐在堂上,忙一起上前行礼。
王源从案后起身来走到堂下,微笑道:“宋将军,怎么了?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宋建功气呼呼的道:“大帅,您跟兵部是怎么沟通的?我剑南军新增两万兵额,兵部理当拨付盔甲兵刃以及相关的物资配备,但是他们……他们简直是在打发叫花子。”
王源道:“怎么说?”
宋建功翻着白眼道:“大帅还是自己去库房门前瞧瞧吧。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就是一堆垃圾废物。”
王源皱眉道:“怎么回事,去瞧瞧。”
众人一拥出门,上了马直奔距离衙门一街之隔的军械库。片刻之后到了库房外的广场上,但见数百辆大车满满当当的停满了库房门口的场地以及通向库房的大街上。车上堆满了盔甲兵刃盾牌弓箭帐篷等物资。这是兵部从京城押运而来的给剑南军新增两万兵额的武器装备和物资,用于武装这两万新募之兵。
王源等人策马沿着车队旁的空隙来到库房门前,见两名穿着官袍的官员正站在库房门前大声的说话,是在和司库官员争吵着什么。
见到王源到来,司库官员忙上前来行礼,王源翻身下马沉声喝道:“赵司库,发生何事了?”
那赵司库忙道:“禀报大帅,这两位是兵部押解物资来剑南的官员,他们要我们将这些物资卸车入库。但宋将军下令不许入库,所以便在此处争执了起来。”
宋建功道:“是我要赵司库不许入库的,总要叫大帅瞧瞧他们送来的是些什么玩意儿,糊里糊涂入库了,还以为我们得了什么宝贝呢。”
王源皱眉两名官员一眼,那两名官员也知道了来者是剑南节度使王源,忙上前来行礼。那名微胖的官员拱手道:“参见王节度使,下官是兵部库部司郎中裴元洪,那一位是库部司员外郎杨方成,我二位奉兵部之命,押解兵备物资送来成都。可是怎地剑南军的几位将军不愿卸车入库,这是何道理?难不成要我们将这些物资再押回京城不成?”
“你们送来的这些破烂玩意儿,打发叫花子么?你们爱拉走便拉走,老子们可不稀罕。”宋建功在旁怒道。
“你……岂有此理。”裴元洪怒目而视,对宋建功的无礼甚是愤怒。
王源摆手道:“宋将军,收敛些。这两位是兵部办事的官员,何苦为难他们。都是办差的,也不容易。”
“就是,还是王节度使通情达理,不愧是从京城发迹的。那里像你们这些人,说话混不讲理。”裴元洪道。
宋建功当即便要发飙,王源哼了一声,宋建功只得忍住怒气。
王源走到近前的一辆大车旁,那大车上的物资已经被掀了篷布,卸了一般在地上。宋建功快步上前,从地上的一堆盔甲中随便拿了一件,展开给王源/br>
“大帅瞧瞧,这便是给咱们新募剑南军士兵的盔甲,瞧瞧这甲片,半数都脱落了。还有,上边还有破洞,有甲片的地方也都磨损的严重,这玩意能穿着上战场么?关键的部位无法保护士兵们身体,这盔甲就是个破渔网,当真可恶。”
王源皱眉副盔甲,样式上不是大唐士兵正在穿着的制式甲胄。这是一件皮甲,那是早已在大唐淘汰的一种甲胄。所谓的甲片其实就是皮甲外的网格里额外在身前背后加上的皮甲片。整个甲胄破败不堪,皮甲片脱落多出,缝制的牛皮线也多出冒头。好几处的皮质磨损的几乎透明。不但是过时的甲胄,而且应该还是被长期使用过的甲胄,时日久长,缝隙处满是灰墁,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败气味。
王源亲手再拿起另外几件检查,几乎都是些破烂,穿上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防护作用微乎其微。
“大帅,瞧见了没?这不是欺负咱们么?”宋建功怒道。
“稍安勿躁,瞧瞧后边的车上。”王源摆手道。
众人来到装载兵器的大车旁,掀开篷布来,一捆捆的兵刃码在车上,一股铁锈味扑鼻而来,满车的兵器锈迹斑斑,像是个废品堆。王源伸手抽出一柄长刀来,那长刀刀柄刀刃上遍布锈迹,刃口斑驳满是黄锈。王源挥刀对着旁边一根儿臂粗的树干猛力砍下,刀刃入树干数寸,卡在当中连拔都拔不出来。
王源的脸色非常的难种武器对敌,是绝不可能砍破对方的甲胄的,这已经是近乎报废的兵器了。王源又来到装满长枪的大车旁,抽出一根长枪来,经锈钝了的枪头沉默不语。周围众人见大帅面色难噤若寒蝉,没人敢说话,都默默的站在王源身后。
此时此刻,王源已经不用在抽查了,这批兵器物资确实全是破烂,怕是兵部将很久以来压在仓库底层腐烂的破烂货全部搬出来,一股脑的送往成都来了。
“大帅,这些破烂收还是不收?教卑职说,不如全部叫他们拉回去,我们可不要这些玩意儿。”宋建功凑上来低声道。
王源吁了口气道:“立刻命人卸车入库。”
“什么?”宋建功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围的将领们也都一脸的诧异。
王源道:“还要我说第二次么?全部入库,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该磨的磨。总之一件也不要浪费。”
说罢,王源丢下呆呆而立的宋建功走向两名兵部库部司的官员,笑着拱手道:“两位辛苦了,这里让人卸车入库,两位随我去衙门喝茶小坐,午间本人设薄宴招待两位。从京城赶来成都,这一路上的路也不好走,两位辛苦了。”
裴元洪和杨方成本来还提心吊胆,见王源同意卸车,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反而和蔼可亲,均松了口气。
当下两人拱手道谢,跟着王源往节度使衙门去了。宋建功带着众人站在库房门前干瞪眼,赵司库凑上来小声道:“宋将军,卸不卸车?”
宋建功没好气的道:“大帅的话你没听到么?卸车,入库。你有的忙了,修补盔甲,磨亮刀枪,这些事都是你的。”
宋建功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赵司库哭丧着脸站在原地,喃喃道:“总之是我倒霉。来人,卸车入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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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五章 立场
王源看到那一批破烂物资时,其实也挺想骂娘,甚至有一种将这些破烂堆在一起当着两名官员的面焚烧的冲动。但王源明白决不能这么做,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王源已经变得老谋深算,对事情的考虑也深刻了许多。
任何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其发生的缘由,在不了解这种缘由的情形下做出不恰当的举动,那是一种莽撞幼稚的行为。譬如眼前的这件事情而言,以杨国忠的立场,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举动,除非他不得不这么做。
兵部是杨国忠的兵部,在此之前,征讨南诏国的战役之中,杨国忠可谓倾尽全力的支援自己,供应了最好的武器装备。而时隔数月,杨国忠竟然任由这一批破烂物资送往剑南,这是不合逻辑的一件事情。杨国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接到这批物资时的反应,也应该知道此事对他并没有好处,但他依旧这么做了,其中必有缘由。在没弄清楚这缘由之前,王源是不会轻易表现出任何情绪的。
况且,再破烂的物资也是物资,这些武器盔甲虽然破烂不堪,但总比新兵们光着身子赤手空拳的上战场要好的多。而且这些东西还可以重组,盔甲可以重新的修补,那些锈迹斑斑的兵器物资还可以磨的锋利,再不济可以回炉重铸,总是能物尽其用。尤其是此刻,王源并无能力将自己手中的剑南军武装到牙齿,那么这些物资还是有用的。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拒绝接受这些物资都是不理智的。
午后的宴席上,王源也确实问出了缘由。虽然这两名兵部的官员话很是谨慎,但在堂堂节度使的殷勤招待下,在美酒佳肴的伺候下,他们还是招架不住,话里话外透露了不少的信息。
在两名官员的话语中,王源得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一是,军器监制造出的武器盔甲最近全力供应的王忠嗣所辖的陇右河西两镇。陇右河西两节度兵马正在全力更换武备。二是,左相杨国忠亲自下的命令,要求全力供应陇右河西两节度的兵马,并亲自下令让这批破烂物资运往剑南。
虽然两位官员并没有明这两件n⊥n⊥n⊥n⊥,事的具体情形,但王源敏锐的感觉到朝中发生了大事。陇右河西两节度是王忠嗣手下的统领的节度兵马,陇右节度所辖兵马七万五千人,治所在鄯州,位置正在剑南道北方,是威慑吐蕃国的最重要的力量。河西节度兵马所辖兵马七万三千人,处于吐蕃和突厥之间,起着割裂吐蕃和突厥之间的联系,分割大唐两大强敌的职责,治所在凉州。
除了数年前大唐兼并吐谷浑之战外,这两大节度军从来都是大唐西北最大的威慑之力,但这几年很少有战事发生,因为拥有近十五万兵马的两大节度军,绝对是吐蕃和突厥最不愿招惹的对象。正因如此,两大节度军所辖之地远比大唐其他边镇之地更为安宁,除了王忠嗣的治军有方之外,也是因为这十五万兵马的巨大威慑力。
而现在,两位官员透露出朝廷正全力给这两大节度兵马换装备,按照正常状况下大唐节度兵马五年一换装的原则,这次换装来的有些突兀。上一次这两大节度的装备全面更换还仅仅在两年之前。王源接手剑南节度使之后便知道了大唐节度兵马换装的原则。原则上每年十大节度兵马中的两只会得到兵刃和盔甲的更新。这样五年下来,十大节度兵马的装备便会得到一次全面的更换和提升。而王忠嗣所属的两大节度兵马提前换装,显然是违背这个原则的。
只有一种可能才能解释这次朝廷的决定,那便是这两大节度兵马要打仗了。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而至于为何杨国忠会给剑南道运来这些破烂的装备,王源还是难以索解。这些装备明显是不能装备兵马的,就算拿换装之后的旧武备运往剑南,也比给这些压仓底的破烂装备要好的多。不知杨国忠到底用意是什么。
不得不,王源的嗅觉是灵敏的,从两名兵部官员透露的消息中也确实判断出了一些风向。但王源却并不知道朝廷中的局势远比他所想的那般扑朔迷离。这一次朝廷给河西和陇右两节度兵马换装也确实是即将督促这两军展开军事行动。但这其中的台前幕后的具体情形,王源却一概不知。
实际的情形是,大唐朝廷之中的局势自王忠嗣被任命外中书平章之后便产生了化学反应般的效果。在很短的时间内,朝中便形成了以李林甫杨国忠以及太子党所支持的王忠嗣三足鼎立的形势。太子李亨付出了整个河东道这个巨大的代价,将王忠嗣调入京城进入政事堂的策略明显是有回报的。在朝廷的事务上,王忠嗣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本就对王忠嗣很是宠信的玄宗对王忠嗣表示了极大的信任,王忠嗣的风头大有后来居上盖过杨国忠和李林甫之势。
对李林甫而言,王忠嗣的入朝从一开始便被视为是太子李亨对自己的反击,虽然李林甫让李亨付出了代价,活生生将河东道挖出来交给了安禄山,但这显然是不够的。面对玄宗对王忠嗣的宠信,病体未愈面临被替代的命运,这种感觉是极难平复的。更何况李林甫心里清楚,一旦王忠嗣在朝中的地位得以稳固,在李亨的授意下,攻击的首要目标便是自己。谁叫自己一直都挺寿王而对太子不屑一顾呢。在太子看来自己是他的死敌,一定是要处之而后快的。
李林甫多年的政坛经验告诉他,针锋相对未必是一种好的办法,面对风头正劲的王忠嗣,直接对抗一定不是最佳的办法。而自己最近的身子确实不成,也没有殚精竭虑的精力去应付。但作为一个在大唐朝廷立足十余年而不倒的老手而言,李林甫深知,无论对手的风头有多么强劲,往往只需要抓住对方的一个弱,便可一击毙命。
于是李林甫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数时间在家中静养,只命其爪牙盯着朝中的一举一动。
不久后,李林甫终于找到了契机,因为他发现,自己退避三舍之后,反而促成了杨国忠和王忠嗣的正面交锋。王忠嗣初入政事堂,杨国忠表现出了置身事外的态度,但随着王忠嗣受玄宗宠信的增加,杨国忠心中产生了异样的感觉。就像是贵妇人身边的两个面首,就算都知道自己是玩物,但还是会相互的争宠。新来的替代了自己宠信的位置,杨国忠岂会甘心。
一个月来,政事堂中,杨国忠和王忠嗣之间对于政务的意见不同,引发了数次争执。王忠嗣本就是个性子执拗的人,他虽然并无争宠之心,但事实上却造成了这种争宠的结果。而在这些争执中,性格的原因导致王忠嗣寸步不让,大大的激怒了杨国忠。
老谋深算的李林甫密切关注着杨国忠和王忠嗣之间的争执,终于在一次政事堂中的大争吵爆发之后,李林甫派人向杨国忠抛出了橄榄枝。两个本已经为了权力关系破裂的人,终于在面对共同的敌人的时候又走到了一起。
当王源在南诏国和南诏公主阿萝过着三天平静时光的时候,京城中的杨国忠和李林甫达成了一致对付王忠嗣的协议。老谋深算的李林甫很快便提出了方案,那便是如何让王忠嗣远离京城。
王忠嗣的另一个身份是陇右、朔方、河西三道节度使,要想让王忠嗣远离玄宗的视线,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便是,让王忠嗣所辖的节度兵马去打仗。这样,身为主帅的王忠嗣便不得不离京去指挥战斗了。
而眼前就有个现成的理由让王忠嗣出兵打仗,那便是吐蕃人杀了王鉷和罗希奭的那件事情。于是左右丞相同时进攻,递交了要求给吐蕃人迎头痛击报复吐蕃人杀害王鉷和罗希奭的奏折。左右丞相同时对一件事上奏,态度坚决的要求出兵惩罚吐蕃,这还是头一回。左右丞相难得的立场相同,提出的理由也很正当,又得到了大半朝臣的附议,甚至连远在边地的安禄山都特为此事上奏声援。如此众志成城,倒是让玄宗很是意外。
玄宗原本便为王鉷和罗希奭的死迁怒吐蕃,只是考虑众多的因素才没有下达攻打吐蕃的命令。但现在百官请命,要求严惩吐蕃蛮夷之邦,就算玄宗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也不愿让众官员觉得自己甘愿让大唐受辱。于是乎,对吐蕃发兵报复之事,便迅速的被决定下来,成为当下大唐朝廷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
第五三六章 手段
当然,围绕着派哪支节度兵马攻打吐蕃的问题,朝廷中展开了激辩。本站地址更改为:,手机阅读更改为李林甫和杨国忠当然不可能蠢到直接名让王忠嗣的河西陇右两节度兵马去攻击吐蕃人。因为那显然会让人立刻联想到王忠嗣和左右相之间的僵持关系,玄宗也会一眼看出他们的企图来。所以在上奏此事时,派何处兵马去进攻这个问题,杨国忠和李林甫都聪明的选择了避而不谈。
很多官员认为,王鉷和罗希奭死在剑南,又是和剑南道毗邻的吐蕃野牛城守军动的手。理所当然需要出动剑南军去征讨吐蕃,最好是能拿下野牛城,抓到杀害王鉷和罗希奭的罪魁祸首才算是真正的报复。
但这个提议很快便被否决。因为反对方提出的反驳意见更为有效。剑南军目前只有三万多兵马,又经历过征讨南诏的大战,兵少力疲,不宜再战。而且,从战略上而言,从剑南道发兵攻打吐蕃是一种比较愚蠢的行为。
地形狭长的剑南道之所以原来只有三万的兵额,不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不重要,相反剑南道和吐蕃国交接的边境由北向南绵延达六百多里,乃是所有节度中和吐蕃之间边境线最长的一个。按照常规,在剑南道增加三倍的兵额都不为过,但事实上,剑南道一直只有三万零七百的兵额限度,却也是有着特定的缘由的。
原因便是,剑南道虽然同吐蕃之间的边境线很长,绵延数百里。但是,从南到北,接壤的边境线都是复杂的地形。譬如从姚州到嶲州南的会川,那是大山峡谷密林乱石横亘之地。高达数百丈乃至千丈的山峰比比皆是,除了通向姚州的一条崎岖山道,吐蕃兵马根本没有进犯的道路。所以,剑南道西南方的边境,只需在姚州驻扎重兵,便可拒吐蕃之敌。而从会川往北嶲州雅州乃至成都北汉州茂州一带的边镇,同吐蕃交接之地都是茫茫沙海。吐蕃人也不是傻子,让大军跨越百里沙海攻打剑南城池,显然是一种不理智的作法。军队也许能跨越沙海作战,但后勤保障怎么办?若是遭遇失利后退路怎么办?显然这些现实的问题是任何一名稍有常识的领军★★★★,之帅都要考虑的。
所以,剑南道一直只有三万兵额是有原因的,因为这里本就不需要有太多的兵马驻守。沙漠和高山是天然的防御屏障,无论对于大唐和吐蕃而言,都并不担心这一片区域的边境安宁问题。朝廷之所以这一次同意了给剑南道增加两万的兵额,除了杨国忠的积极要求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南诏国的叛乱攻下的姚州城后,吐蕃人为了协助南诏国兵马,强行从律賁城调集了三万兵马穿越了山林深谷沿着金沙江抵达会川。这明吐蕃兵马有能够进攻剑南的可能性。给了剑南道增加兵额的另一个理由。
但其实吐蕃兵马那一次的入侵是建立在姚州城失守的情形下的。姚州城只要不失守,吐蕃兵马万不敢插入姚州和嶲州之间的会川,那反倒是自寻死路遭遇南北夹击。当时的情形是吐蕃为了表示支持阁罗凤对大唐作战硬着头皮将三万兵马从律賁城开往嶲州。这当中经历了多少艰难危险,在翻山越岭这金沙江的激流中死了多少人,损失了多少物资,只有吐蕃人心里明白。
所以,其实交接边境线最长的地方,反而因为地形的限制而最为安宁。在剑南道境内,双方发生的冲突次数屈指可数。相反,剑南以北的陇右和河西两节度所辖的区域便大为不同了。
数年前,大唐战败并吞并了吐谷浑,进攻的主力便是陇右军和河西军。吐谷浑被大唐征服,这便让吐蕃东北边境同大唐陇右河西两地的缓冲地带彻底消除,变成了直接的面对面。在吐谷浑争夺战中,陇右军河西军便和吐蕃兵马大战数场,击溃了吐蕃兵马之后才取得了吐谷浑的控制权。
在双方交接的这一片区域,没有高山密林,没有沙漠横亘。有的只是大片荒凉平坦的戈壁滩。唯一一座山脉便是高度不高,且有着十余条山谷想通的积石山。这座积石山左近便是大唐和吐蕃的密集交战之地。因为积石山西南便是吐蕃国的愕陵湖和扎陵湖两座重要的湖泊。众所周知,吐蕃国之所以能够在荒凉的西域之地能建立强大的国度,便是仰仗于境内的重要湖泊和河流,否则这个荒漠戈壁占据大部分面积的国家是不可能存在发展的。
愕陵湖和扎陵湖是吐蕃国北境最为重要的人口聚集之地,围绕着这两座湖泊建有数座城池。多玛城、石堡城、羚羊城等几座城池都是吐蕃国重要的坚城。这几座城池中驻扎着**万兵马,那几乎是吐蕃国全部兵力的大半了。由此可见,吐蕃国也很清楚,剑南道这一侧并非防御的重,真正需要防御的是东北方利于进攻的戈壁滩和不能作为屏障的积石山一带。陇右和河西两军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反对以剑南道兵马进行此次报复行动的理由无可辩驳,就连王忠嗣也同意这个观,太子李亨虽明知这是左右相要将王忠嗣调离京城的计谋,但却也没有理由去反驳。而且其实李亨内心里并没有认为这件事严重到什么样的程度,相反却觉得这件事或许反倒是有好处的。试想,若王忠嗣此次能迅速的占领愕陵湖扎陵湖左近的吐蕃城池,击溃吐蕃守军,反倒是一件极大的功劳。到时候凯旋回朝,反而更有威势,陛下也会对王忠嗣的印象更好。看似坏事,其实有可能成为一件大好事,而对于王忠嗣领军作战的能力,李亨是绝不会有所怀疑的。
于是这场争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玄宗下旨让王忠嗣即刻离京去河西陇右两道进行战前的准备。而杨国忠也上奏朝廷,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提出,为了王忠嗣能一举击溃吐蕃在积石山西南两湖地区的重兵,朝廷应该将最新制造的兵器盔甲尽数供应陇右河西两军。此举得到了玄宗的大加赞扬,下旨要求暂缓今年两节度的装备置换,全力支持王忠嗣率军惩罚吐蕃。
本来今年需要换装的两大节度是安禄山所领的河东道以及高仙芝的安西镇,现在他们只能顺延。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倒也罢了,河东道节度使安禄山却是大为恼火,又被杨国忠隐蔽的摆了一道,安禄山暴跳如雷,将杨国忠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而杨国忠之所以命人将兵部库房中积压的那些破烂装备发往剑南,倒不是他故意给王源难堪,而是他故意为之。在杨国忠看来,此举可以一举击破最近尘嚣尘上的所谓剑南节度使王源是杨国忠的私人,身为左相也是皇亲,一旦被人污蔑为同在外节度使之间关系紧密,便会步韦坚的后尘。所以杨国忠这么做是故意告诉世人,自己可绝不是和王源之间有什么勾当。另外杨国忠这么做也是表明自己为了全力支持王忠嗣的军事行动不顾其他,做出一种极为重视王忠嗣这次惩罚吐蕃的军事行动的姿态,既是博得玄宗的赞赏,也是要堵住私下里流传的自己和王忠嗣不和的流言。显示自己博大的胸襟。
总而言之,这是杨国忠考虑的最周祥的一次举动,既达到了自己私心中的目的,也博得了一片叫好之声。连玄宗都夸赞杨国忠:“国忠如今行事公正了许多,颇有大相之风。能一切为大局考虑,实属难得。朕之前所听到的一些他人的言语,国忠用行动证明了那些都是污蔑。朕很欣慰,李相国老了之后,国忠堪当大任。”
……
这一切王源完全不知,这次对吐蕃的军事行动是绝密的行动,朝廷并没有公开的宣布。因为朝廷并不想在军事行动之前泄露消息让吐蕃人有所防范,这也是王忠嗣所要求的。所以,兵部的两名官员其实也并不知道朝廷即将对吐蕃用兵的消息。作为兵部具体办事的官员,若非拨付兵器盔甲给陇右河西两军的事情必须由他们经手,他们其实也并不能给王源出可怜的那一的消息。而就是告知这一的消息,其实也是不被允许的,那也是秘密的一部分。
正是这一消息的透露,让王源便判断出了朝廷将会有军事行动的可能,陇右河西两军若是有军事行动,目标不是吐蕃便是突厥,吐蕃的可能性显然更大,因为最近大唐和吐蕃的关系已经全面的恶化。王源有些担忧此事会波及剑南,若和吐蕃作战,极有可能波及自己。不过王源忽然释然了,这一批破烂装备从京城运来,摆明了这次作战没有剑南军什么事了,否则又怎会这么干?王源甚至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借口,如果需要剑南军协助作战,自己便可拿这破烂装备做搪塞,也没人有什么话好。
这些事王源也不想多费脑筋,迟早会水落石出,杨国忠起码也会来封信解释此事。王源现在心中一直翻来覆去想的还是那件自己难题,那便是如何赶紧找到能赚钱的办法,不是赚钱,而是赚大钱,很多很多的钱。特别这批破烂装备一来,王源对此的意愿更是强烈。要想完成心中对于剑南军的改造和军事上的各种设想,靠着朝廷是不成的,只能靠自己,除此别无他法。
第五三七章 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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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六日晚上,吃过晚饭后的兰心蕙的肚子开始阵痛,王家众人立刻紧张起来,因为兰心蕙的产期便在七月底这几日,看来恐怕是要瓜熟蒂落了。
王家上下立刻紧张的忙碌起来,迎接王家第一个孩儿是头等大事,虽然早在几天前便已经请了成都最有经验的接生婆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事到临头众人还是束手无策毫无头绪。家中女子都是没有过这种经验的人,全部围拢在兰心蕙的院子里观望却每一个人能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能无助的看着兰心蕙在床上疼的汗珠滚滚。
好在接生婆经验丰富,能稳住场面,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告诉众人,确实是生产之前的征兆。于是指挥婢女们准备剪刀、火盆、热水。熬了一碗人参汤给兰心蕙喝下,让她生产的时候更有体力。从初更一直忙活到二更天,兰心蕙的腹痛开始加剧,临盆的时间终于到来了。
王源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一会询问物事是否准备完全,一会儿询问兰心蕙是否疼的厉害,又问房子里这么燥热,是否需要擦身降温云云。接生婆被王源骚扰的甚是烦躁,于是终于忍无可忍的请王源离开此处,免得打搅了接生的大事。堂堂节度使被一名接生婆呵斥的情景,天下间怕是也绝无仅有了。
二更初刻,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响彻夜空,兰心蕙成功分娩,王源的第一个孩儿终于降临人世。王源在院子外边听到这响亮的啼哭之声,激动的手足无措,打着趔趄便往院子里冲。迎面碰到飞奔而来的大妹黄英,大妹口中叫道:“王家阿兄,生啦生啦。可是是个……”
王源摆手道:“我自己去瞧。”
罢冲上廊下几步便进了屋子里。屋里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等站在床边探视,一个粉嘟嘟的孩儿被产婆抱在手里,正在用温水擦拭她的身子。
王源兴奋的大叫冲上去,盯着那初生的孩儿。产婆叹了口』』』』,气,惴惴不安的对王源道:“大老爷,大平安,留……还是不留。”
王源口中道谢,也没明白什么叫留还是不留的意思,只将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那个挣扎扭动哇哇哭叫的孩儿,心中温柔无限。
两世为人,王源这还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骨肉。后世虽然已经是人近中年,但却还是个单身汉,没结婚也就无从谈起生孩子的事情。在这里年仅十九岁便有了孩儿,王源既觉得不可思议,有一种人生圆满的感觉。
“二郎,是位女娃。”李欣儿站在一旁低声道。
王源恍若未觉,伸手抚摸婴儿粉嫩的皮肤,脸上笑的像朵花。
“二郎,是个女娃儿。”李欣儿又低低的了一句。
王源这才觉得房里的气氛不对,几名妻妾都没来道贺,再看床上,精疲力竭的兰心蕙正在流眼泪。
“怎么了?”王源奇怪的道,上前去握着兰心蕙的手道:“辛苦你了,孩儿生下来了,我当爹了,你哭什么?高兴么?”
兰心蕙微微头,眼泪却一直的流:“二郎,对不住,没能给你生个男儿,只……只是个女儿。”
王源终于明白了房里的气氛沉闷和兰心蕙流泪的原因,不仅哈哈笑道:“你们就为了这个不开心么?生个女儿好的很啊,你们不都是女子么?为何还认为生个女子不好?瞧,多可爱的姑娘,将来必是个倾国倾城的人物,我很喜欢。”
李欣儿道:“二郎并不失望?”
王源哈哈笑道:“失望什么?高兴的很呢。男孩女孩都是我王源的骨肉,有什么好失望的。各位,你们都当娘了,难道不开心么?为了咱这位千金大姐,我还要大摆筵席热闹一番呢。”
李欣儿青云儿等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二郎并不在乎头胎是个女娃儿。大唐的民间有种陋习,大户人家第一胎一定要生男孩,这预示着人丁兴旺。很多人家因为头胎是女孩,不惜将初生的女娃溺死,免得影响子嗣。兰心蕙产前请了算卦的预测过是男孩,现在生下个女孩,心中既是担心又是失望,所以才痛苦不已。但其实王源既不懂这些陋习,也没有男女之念,所以倒是白担心了一场。
“二郎,你真不怪奴么?”兰心蕙怔怔的看着王源,生恐王源的是反话。
王源握着她手,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道:“怪什么怪?我不知多开心呢。咱们有孩儿了,你当娘了,开心么?”
兰心蕙长舒一口气,头道:“开心,开心的不得了。”
那接生的产婆也很是高兴,在她手里不知接生过多少孩儿出世,但也不知溺死过多少女娃儿。大户人家通常第一胎生了女娃儿主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吩咐溺毙。接生婆本以为今日又要造一孽,没想到节度使大老爷却根本不在乎,倒也长舒了一口气。
“房里血气重,请老爷和夫人们暂时移步,也让产妇静养,免得落下月子病。这里还要收拾一番,孩儿洗干净包了襁褓之后,老爷和夫人们可以进来探望。”接生婆赔笑道,作为产婆,没能接生个男孩出来,她也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般。
众人出了房来,王源站在廊下呵呵而笑,高兴的手舞足蹈。这月余时间,总算有一件让人开心的事了。女儿的出世希望能让自己有个好的转折。
“我去书房翻翻书,给孩儿取个好名字,十二娘,这里辛苦你照应了。一会儿我再来瞧瞧。”王源笑眯眯的大步离去。
李欣儿等女站在廊下面面相觑。李欣儿皱眉问青云儿道:“青儿妹子,你觉得二郎是真的高兴么?”
青云儿想了想道:“应该是真的,二郎是个豁达的人,他没必要装作高兴。”
“二郎当然是真的高兴,我没觉得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好疑惑的。我不明白,生了女孩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阿萝公主沉声道。
李欣儿看了阿萝一眼道:“你是南诏女子,自然不知道我大唐人的心思,罢了,不提此事了,总之二郎开心就好,咱们家也算是添人进口了。但你们可要听好了,无论你们几个谁怀上了,最好给我生个男孩出来。不然这女娃儿罪过可大了。”
众女面色微红,沉默不语。
王源给初生的大女儿起名舜华,取自《诗经。郑风》中‘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之句。王源想着,将来再有个女儿可以起名舜英,倒也不必绞尽脑汁了。
数日之后,王家众人才真正相信王源是真的不在乎头胎生了个千金这回事儿。因为王源有事没事便抱着这个千金大姐逗乐,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众人也逐渐的放下了这个心思。只是不知何故,兰心蕙生产之后身子一直很难恢复,不知是当时得知生了个女孩过于惊吓的缘故,还是因为生产时失血过多,导致身子衰弱,总之一直病怏怏的样子,让人心焦。
八月初的一天,王源午睡起来,去逗了会大姐乐子,陪兰心蕙了一会儿话,便来到前厅准备去节度使衙门坐堂。正换衣准备马匹之际,一名亲卫来到王源面前行礼。
“人孙山见过大帅。”
王源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整理着衣服和帽子。
那亲卫犹豫了一下,站在面前并不离开,王源有些奇怪,抬头看着他问道:“怎么?有事么?”
那亲卫拱手道:“大帅不认识人了么?人的父亲是在雅州陪着大帅进沙漠的向导。”
王源想起来了,原来这孙山是雅州那位老向导的儿子,当时答应了老向导让他的儿子进自己的亲卫营,现在看来,赵青或者谭平已经将此事办妥了,王源倒也没有多加过问此事。
“哦,原来你便是那老丈的儿子,进了亲卫营了?很好很好,几时参军的?”
“禀大帅,就在一个月前。赵青将军亲自安排我为大帅贴身亲卫的。人感谢大帅提携之恩。”
王源摆手道:“不用谢,答应你爹的事情,本就要办。好好当差,不要偷懒,不要给你爹抹黑。”
孙山忙道:“大帅放心,人绝不会偷懒,一定当好差事。”
王源头道:“很好,去拉马来,要去衙门了。”
孙山犹豫着并不挪步,王源皱眉道:“你是不是有事要?”
孙山咂嘴道:“人唐突,确实有件事禀报大帅,就是……就是……人的父母从雅州来成都了,想要见见大帅。”
王源一愣道:“你爹娘来了?在何处?”
孙山道:“早晨便来了,一直在府门外,未得大帅许可,人不敢去见他们。”
王源呵呵笑道:“那还等什么?快叫你爹娘进府来,喝杯茶叙叙旧也是好的。快去快去。”
孙山喜笑颜开,忙答应一声,飞快的出门去了。
第五三八章 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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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老向导夫妇二人在张山的引领之下进了王宅。王源站在厅前台阶上笑眯眯的拱手相迎,笑道:“老丈,咱们又见面了。”
老向导拉着身边的老妇人跪在台阶下磕头,王源忙上前扶起他们。
“大帅可好?当真是贵人气度,还是这般俊朗气派。”老向导挑着大指道。
王源呵呵而笑,引着两人进了前厅,命仆役上茶水来给两位老人家解渴,又让一名婢女拿着扇子给两人打扇扇风。老向导那里受过这样的待遇,连连摆手道:“扇子给我们自己扇风便是,那里敢劳动大帅府上的好姑娘。”
王源笑道:“不妨事的,大热天的。”
老向导执意不肯,王源只得命婢女将扇子交给老向导夫妇,让他们自己扇风解暑。
“老丈从雅州来,是来看望儿子的吧。张山在我帐下当差,老丈便放心就是。只要他好好的当差,我不会亏待于他。”王源笑道。
老向导闻言忙欠身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道:“大帅哪里话。山在大帅帐下,老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山当兵才一个月,便已经被安排在大帅帐下当贴身亲卫,这已经是大帅莫大的开恩了。山但有不是之处,大帅只管教训,要是干了违背军法的事,大帅砍了他的头也是应该的。”
王源头笑道:“老丈明理之人,我知道了。”
老向导笑道:“其实我和老婆子来成都并不不是来看山的,我和老婆子昨天清早从雅州动身,一天一夜时间才赶到成都来。早晨进城,打听到了大帅的府邸,便一直在门外等着,不敢求见。中午的时候正好看到山进府来,这才现身让山通禀一声。我夫妇来,却是专门来见大帅的。”
王源笑道:“你们来见我,直接向门房通禀便是,在门外又待了半日,这不是辛苦的很。”
“请门房的哥通禀了,但是……呵呵……总之是见到大帅了。”老向导道。↘↘↘↘,
王源心知肚明,定是门房的仆役不搭理这两个衣着破烂的老夫妻了,两人提着个破篮子,搞不好被他们当做是要饭的。此事倒也不必去教训他们,朱门大户的奴婢们本就自以为高人一等,狗仗人势那也是寻常之事。自己现如今也是豪门大户,门房的看门人这般做派也属寻常。
“老丈特意来见我,应该是有事要吧。”王源头道。
老向导笑着头道:“无事自然不敢来耽误大帅的时间,大帅是何等样人,日理万机之事,若是个个百姓都来打搅,那还干不干公务了?呵呵,老汉我是听了一件事情,这才特意来见大帅的。”
王源道:“什么事啊。”
“那还是五日前,我家老婆子身子不适,我便带着老婆子去雅州城的仁善堂看郎中。仁善堂的张郎中一直收购我们从沙漠中抓到的沙蝎和沙蛇做药材,所以倒也认识,得上几句话。可是那一天张郎中不在雅州,抓药的伙计,张郎中被请到成都给大帅家里人看病来了。我一听,这可了不得。成都的大帅可不就是大帅您么?当下我便细问了一番,得知大帅喜得千金的事情,也知道了大帅的如夫人产后身子虚弱,一直未得恢复的消息,可把我和老婆子急坏了……”
王源愕然,兰心蕙身子产后虚弱一直不见好转的消息居然都传到雅州了,这可当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倒也不难理解,为了给兰心蕙治疗,确实从成都各医馆以及周边的州府请了有名的郎中来给兰心蕙诊治。这件事也是自己亲口吩咐的。却不料连这一对老夫妻都听了。
王源其实不知,在剑南,身为剑南节度使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关注的焦。这年头和后世没什么两样,茶馆酒肆之中八卦话题最是红火,更别是节度使家的八卦了。就算没有去雅州请郎中,王节度使家的事情也会在几天内便传到雅州,这便是八卦道消息的威力,比大喇叭喊还要奏效。
老丈继续道:“我和老婆子一想,这事儿咱们不能坐视不管啊。生孩子后身子虚弱的,血气亏空的事情我们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这老婆子生了六个儿女,年轻时壮的像头牛,但生山的时候还不是卧床数月,还落下了病根儿。时常身子发寒,腰酸背痛的。下雨天下雪天身上都痛的要命。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儿满了月便无法根治了,那可不是事。”
王源喜道:“莫非老丈有治这月子病的办法?”
老丈喜滋滋道:“只能大帅有福气,老婆子,把那东西给大帅瞧瞧。”
老妇人答应一声,将脚边的竹篮拎起来放在桌上,缓缓揭开篮子上覆盖的破布。王源定睛朝里边一瞧,吓得一个激灵。但见那篮子里摆着一只破瓦罐,罐子里一只通体乌黑体型硕大的大蝎子正举着两只大钳子耀武扬威。一根乌黑发亮的蝎尾高高举起,尾尖上的毒刺长约寸许。浑身上下散布着让人恐怖的感觉。
“这……这是什么蝎子?怎地这般硕大?”王源皱眉道。
老丈捧起瓦罐将之摆在桌子上,笑道:“大帅,这是沙地中的沙蝎王,我千辛万苦才抓到了这一只。沙漠中的沙蝎药用有奇效,沙蝎王更是极为罕见。沙地上的蝎子能活十年之久,像这种沙蝎王起码都是活了三十年以上年纪,极为珍贵。我就大帅运气好,正好十天前我抓到了这家伙。我这一辈子抓了无数的沙蝎沙蛇,只抓到过三只沙蝎王,而这一只是最大最威风的。”
王源皱眉道:“你是,这蝎子能做药用?”
“当然,沙蝎王之所以珍贵,便是对妇人之病有奇效。我的时候,我爷爷告诉过我,当年蜀王在成都的时候,他的一名侍妾生孩子后出了血崩之症。这病在妇人身上几乎便是要绝命了,但有人献上了一只沙蝎王入药,血崩之症便立刻治好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将这沙蝎王和土茯苓、地山根煎在一起,分三天吃完,若不能治愈如夫人之症,老汉爬着回雅州。”老向导拍着胸脯道。
王源喜道:“这么好的东西,那可正是我所需的。不瞒老丈,我近来最烦忧的便是此事。我那夫人身子一直虚弱,找了那么多郎中来瞧都没起色,这回老丈可算是雪中送炭了。对了如此珍贵的东西,一定价格不菲。多少钱,我让账房拿给你。”
老向导连连摆手道:“老汉可不是来卖给大帅的,这是机缘,明大帅福泽深厚,正好便让老汉抓到了这只沙蝎王。老汉只希望能帮上大帅一把,钱我可是一文不要。”
王源摇头道:“钱是要给的,这般珍贵的沙蝎王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老丈为了寻它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老向导呵呵笑道:“功夫倒是其次,主要是太危险。不仅是这沙蝎王危险的很,被刺中一下当场便会死在沙漠里,根本无救。而且这东西跑的飞快,还会藏在沙中偷袭人,抓它很是费了一番手脚。况且,沙蝎王呆的地方也在沙漠深处的盐湖边,这东西就是喝盐湖中的毒水,吃盐湖中的毒虫才能长的这么大的。”
王源一愣,皱眉道:“盐湖?那里的盐湖?”
老向导道:“野牛城西边三十里有座很大的盐湖,湖里都是毒盐。沙蝎王都在盐湖左近出没。关键是在野牛城左近,找沙蝎王还得防着野牛城的吐蕃人。要不然我倒是可以多去找几只这东西,可惜不太敢。这一次我也是壮了胆子去找沙蝎的。二儿子要娶妻,盐湖左近沙蝎数量不少,我也是不得已去冒险,没想到遇到了这东西,当真是运气。”
王源耳边听着老向导的絮絮叨叨,心中却已经思绪飘飞到了另一处。野牛城左近有盐湖,这消息像是一盏灯火一下子照亮了王源心中的浓雾。王源正在烦心有什么赚大钱的办法,这座盐湖的出现岂非正是雪中送炭?若是真有一座盐湖在那里,没准正是一次极佳的转机。
第五三九章 盐事
王源的兴奋是有原因的,盐在古代可是个好东西。自有王朝统治以来,这玩意便是国家垄断的重要民生物资之一。每个王朝几乎都会实行食盐专卖制度,盐铁粮茶这些垄断的基本物资每年都会创造出巨大的利润,给朝廷带来巨大的收入。
大唐王朝自然也不例外,私盐的贩卖是被绝对禁止的,只有由朝廷进行专卖。但即便如此,民间私盐的贩卖依旧屡禁不绝。私盐贩子冒着砍头的危险依旧进行着私盐的贩卖活动,因为利润着实可观。
大唐王朝的产盐地除了有限几处的盐井盐山之外,主要来源便都来自于东南海滨之地的海水晒盐,产量极其有限。正值天宝年间,粮米价格贱如草芥,但盐的价格却基本保持一个较高的水准。以长安为例,天宝六年长安粮价一石糙米只有一百八十钱,一匹普通的布的价格只有两百三十文,可谓是便宜的令人发指。这就是为何大多数人大唐百姓每月只有两三贯的进账却能养活一家几口的原因。
还是在长安,盐价每斗百文上下,也就是说,每石盐的价格在一贯左右。别小看这一石一贯的盐价,唐人口味重,喜欢吃腌制的食物,这导致了食盐消费量的庞大。长安京兆一地人口一百五十万左右,普通百姓一年消耗粗盐四十万石。也就是说,仅仅长安一地,每年普通百姓消费食盐这一项便要花费四十万贯的收入。
这还仅仅是长安一地的普通百姓。在大唐,士兵供给的食盐标准比之普通百姓高处一倍,长安城南北衙禁军以及京畿兵马三十余万,这些士兵每年消耗的食盐在十五万石左右,这便是十五万贯钱的消耗。
你若以为只是人吃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牲口吃盐的数量也是极为庞大的。特别是军中的战马。马无盐奔行无力,和人一样,要想有气力,必须要吃盐。大唐兵部规定的马盐供给的条例便可见一斑。‘马盐,一马日支盐三合,一月九升,六个月五斗四升。一军马日支盐三十七石五斗,一月一千一百二十五石,六个月六千七百五十石。’。所谓‘一军马’数目相当于一万两千匹战马。而京畿之地骑兵数量超过八万人,所饲养马匹超过十万匹,所以,仅仅是军马食盐这一项,便需要五万石,那也是五万贯的巨款。
百姓养的猪样牛马等牲口食盐也不用去算了,但是长安京兆周边的这近两百万军民,每年在食盐的消耗上便超过了六十万贯钱。放眼大唐天下,百姓近亿,军队近百万,战马超过四十万匹,这个庞大的国家每年消耗的食盐价值千万之数。
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当然这块蛋糕是属于朝廷的,朝廷才有资格获取这块巨大利益。但对于王源而言,在如今的情形下,即便是冒着风险,只要有机会,他也敢在这块蛋糕上咬上一口。
当然,前提是他要有盐,还要有隐蔽的销售盐的渠道。现如今得到了一个宝贵的信息,得知在剑南以西的吐蕃人的国境内有一座盐湖,王源当然会往这方面去想。至于如何能掩人耳目,干这件朝廷决不允许的事情,王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和杨国忠合作。
杨国忠手下的户部关着盐铁粮茶等事务的专卖,只要能打通这个渠道,将从盐湖之中取得的盐并如朝廷的专卖系统。或者干脆和杨国忠做私人的交易,将杨国忠也拉进这个买卖里来,让他也得到巨额利润的话,这件事十之**会成。
以王源对杨国忠的了解,这家伙可不是没胆子的人,为了钱他可以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譬如在买卖昆仑奴的那件事上,正是杨国忠想出了将黑奴绑定身份归于朝廷公开贩卖的办法,让大唐朝廷每年从黑奴贸易上多增加了数百万的收入。杨国忠自己也从中捞了巨额的油水。可以说只要有利可图,杨国忠绝对不会拒绝。
有一个问题是,老向导口中的盐湖中的盐是毒盐,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盐湖尚且不太清楚。以王源的知识储备而言,盐湖中的盐掺杂着大量的杂质成分,会对人产生危害。这或许便是老向导口中所谓毒盐的原因。但王源在后世参观过盐湖制盐的工厂,知道大多数的盐湖中的盐分都是可以经过处理之后用来食用的。后世当然会有各种办法使之变得纯净精细,但少量的杂质其实也不会对人畜产生多大的影响。
大唐如今行销天下的粗盐也是一些含有大量杂质的盐,很多都是直接晒海之后的沉淀物,含有泥沙杂质和大量的其他盐分,老百姓们还不是照样吃下肚去,也没见人被盐给毒死。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确定这座盐湖是正常的盐湖,如果真的是全都是毒盐,那么这件事倒也可以不用再提了。
……
老向导夫妇亲自指导用土茯苓地山根在一起蒸煮熬制,王源当然不肯白拿他的东西,这玩意既然如老向导所言的那么珍贵,王源自然是要花钱买下。老向导推三阻四不肯收钱,王源好说歹说才说服他手下二十贯的药钱。
这种沙蝎王其实也没那么贵,一只沙蝎王若卖到药店里也不过五六贯左右,但王源感激的是这对老夫妇从雅州赶来送药的心意。另外老向导给自己无意间透露出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这是千金也难买到的。
王源也没心情去衙门了,索性留在宅子里跟老向导攀谈,话题不离那座野牛城西北的盐湖之地。据老向导口中所言,那座盐湖的面积着实不小,方圆恐有二十里的大小,那可是一座相当大的盐湖了。关于毒盐,老向导是这么描述的。盐湖滩涂上析出许多白色的食盐一样的东西。第一次见时,有村民当做是可以食用的食盐,虽然有些苦涩,但也是咸咸的的味道。可是带回家给牲口吃了之后,牲口不久后便死了,剖开肠胃,发现肠胃被灼烧的糜烂。所以毒盐之说不胫而走,再也没人敢吃这盐湖中的盐了。
王源心中明白了大半,盐湖周围析出的晶体未必是盐,真正的盐应该在湖水之中,就算是有沉淀的结晶也会在湖底。而岸边的那些玩意儿应该是比食盐更容易结晶的其他物质。但无论如何,王源觉得总是要眼见为实。
当王源提出这个要求之后,老向导愣了半晌没说话,这位大帅上一次摸到了野牛城边的金川河旁,差点遭遇大股吐蕃兵马。这一次居然要越过野牛城往西边三四十里地的盐湖去。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了作甚?
“大帅,您是不是担心一只沙蝎王不够让您的如夫人病体痊愈?所以想去亲自抓几只回来备用?这大可不必,一只沙蝎王绝对能治好。再说了,抓沙蝎王那里那么容易,去了也未必能抓到,,没听老汉说了,这一辈子只抓到三只么?”
王源哑然失笑,老向导明显回错了意。但王源也不能跟他说出自己的目的,只是道:“你就说我们能不能到那儿去。”
老向导皱眉想了半天摇头道:“太危险,野牛城的兵马在盐湖一带巡逻的甚紧,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大唐百姓都喜欢去盐湖抓沙蝎,所以很容易碰到他们。人少都还好办,人多了无法藏匿。另外,大帅您可想好了,那可是距离我大唐边境**十里地的沙漠里。进入沙漠之地百里,这危险可非同小可。”
王源还是那句道:“如果一定要去瞧瞧,能否到达那里。”
老向导想了想道:“一定要去的话,也不是不成。”
王源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我一定要去瞧瞧。”
第五四零章 疯言
三日时间,兰心蕙的病症明显有所好转,老向导夫妇送来的沙蝎王确实对于妇人身上的病症有奇效。见兰心蕙已无大碍,王源便也放下心来,决定去瞧一瞧那盐湖。
老向导三日前已经回雅州乡下去了,王源请他在雅州准备好骆驼清水干粮帐篷等一切进沙漠的事宜,并在雅州等待自己。按照老向导的要求,王源只选择了公孙兰一起同行,包括亲卫在内一个都不许同行。这是为了避免被野牛城的吐蕃兵马发现行踪,人越少越容易藏匿踪迹。公孙兰是最佳的搭档,即便碰到小股的吐蕃兵马,公孙兰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解决危机。
另外,此事在目前而言应属绝密,王源可不想让自己想打食盐专卖的主意这件事传的满城风雨。所以,即便是宋建功刘德海柳钧等心腹之人,王源也没告诉他们此次离开成都的真正原因,只是告诉众人自己想出去散散心,交代他们各司其职管好剑南道的事务便可。众人虽有些疑惑,但大帅的事情也没人管的着,而且各人手头一摊事忙的够呛,倒也并没有多想。只是柳钧问了几句,没有得到答案便也罢了。
八月初四一早,告别了妻妾和新生的女儿,王源和公孙兰出了成都前往雅州。两人的马匹脚力甚快,天黑之后便已抵达了雅州南十里的老向导夫妇居住的小村落中。在村中留宿一夜,次日清晨,三人出发往西前往沙漠边境。老向导准备的很充分,因为这一次距离甚远,所以借了四匹骆驼驮着水囊干粮和帐篷等物资,足够此次的来回。进沙漠之前,老向导不厌其烦的将进入沙漠中要注意的事项再说了一遍,神情言语之中,对此行甚是小心在意。
跨越二十余里的戈壁之后,正式进入沙漠地带。虽然有过一次进沙漠的经验,当再次踏入这片死亡之海时,王源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时至八月,虽然盛夏接近尾声,但沙漠中的气温之高令人发指,整个沙漠地表像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大烤箱一般,加之砂砾随风飞舞,让人无法呼吸。身上永远是汗水和砂砾的混合物,简直如同行走在地狱之中。
王源和老向导倒还可以带着遮阳的斗笠,敞了单薄的上衣散热,可苦了公孙兰。她是第一次见识沙漠之地的恶劣,又为了不让抵御沙土和害怕晒黑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脸上都带了面纱,可以想象她忍受了多么严酷的酷热。从她沉重的喘息里可以听出她是非常痛苦的。
王源有些后悔,也许不该带公孙兰一起来,让女人受这样的苦楚,着实有些于心不忍。但公孙兰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长久以来养成的坚韧沉静的性格让这个女子虽看似如弱柳一般不经风雨,但其实却韧性十足。
因为是月初,月亮尚无光亮,到了夜晚四下里黑漆漆的不辨方向,所以白天休息晚上赶路的策略无法实施。不得已,为了避开正午的阳光,三人只能采取天亮时赶路,到巳时太阳猛烈起来的时候便寻找沙丘的阴凉之地歇息。到了傍晚,暑气渐消,便再次赶路疾行一段,直到日光消逝,夜色浓重时再次停下来休息。这样一来,一天大概只有四个时辰赶路,剩下的八个时辰,要么便是在酷热的帐篷里休息,要么便是无聊的看着沙海发呆。且这种不规律的作息也大大的影响三人的体力,让三人都精疲力竭。气氛也很是沉闷。
为了打破这种沉闷,休息的时候王源便说些在公孙兰和老向导看来稀奇古怪的事情给他们解闷,缓解这种沉闷无望的气氛。
“有一种东西名叫手机,两人各执一只,拨号应答,远隔千山万水之外,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清清楚楚,如在眼前说话一般。现在要是有这么个东西,我便可和咱们家的千金大小姐说话了,哪怕是听她哭叫一声也是好的。”
王源靠在热烘烘的沙子垫高的枕头上,嘴巴里咬着一根沙漠中的枯草,微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老向导愕然以对,公孙兰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来,对于王源这种胡说八道的行为,公孙兰已经司空见惯了。又一次王源还告诉自己,有一种盒子,里边可以有小人唱歌跳舞演戏,人在盒外观之,如身临其境。公孙兰平日听到王源这样的胡说八道几乎都是不搭理的,但现在左右无事,知道王源是找话题解闷,也不放应和几句。
“你说的那是千里传音术么?我只听说上古有奇侠会此秘术,但其实,连我也不信的,你倒是信了。”
“不是千里传音,是科技。是手机。这么大小的一个方盒子。懂么?”王源比划着。
公孙兰见王源一本正经起来,终于置之一笑,扭头去整理被太阳烤的有些干燥的长发。
“手鸡?那是什么鸡?可以家养么?科技又是什么东西,能吃么?大帅说的这些话怎么老汉我这辈子都没听说过。什么方盒子能相互说话?那不是成了妖怪了么?”老向导愕然道。
“老伯,莫听他胡说,听多了这些话,你会发疯的。”公孙兰笑道。
王源叹了口气,眼望帐篷顶上的一只不畏酷热爬来爬去的飞虫,自顾自道:“有一种东西名叫飞机,可以数百人坐在其中,旦夕之间飞跃百里之地。若是有飞机就好了,咱们也不用在沙漠中受跋涉之苦了。从雅州到盐湖一个时辰也要不了。哎,可惜了。”
老向导的脸色变了,对着公孙兰道:“公孙姑娘,大帅好像是热毒上脑了,实在不成的话,咱们还是退出沙漠吧,老朽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呢。热毒上脑需要立刻医治,否则会变成白痴的。”
公孙兰忍住笑,摆手道:“老伯不要担心,我会治热毒,您回帐篷歇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大帅便好了。”
老向导满脸忧色的离开,公孙兰看着王源道:“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身边人听了也就罢了,这老伯听了岂不是要发疯?来,擦把脸,喝点水,闭上眼睛睡一觉,离傍晚还有几个时辰呢,虽然热的难以入眠,但也要养足精神,不要胡说八道了。”
公孙兰递过润湿的丝巾去,王源将湿漉漉的丝巾蒙在脸上,伸手摸索着抓住公孙兰的手掌握着放在胸前,闭目休息。公孙兰叹了口气,盘腿闭目入定打坐。
艰难的走了五天之后,接近了野牛城的范围。自从上次野牛城的吐蕃兵遇到了大唐兵马的事件之后,野牛城的守军明显加强了警戒巡逻的频率和范围。离野牛城十五里的地方,王源等人差点遭遇到了小股的骆驼骑兵。若不是及时发现,躲避在一座沙丘的背后,怕是便要遭遇到了。
三人加了小心,在冲野牛城之北的沙漠绕行的时候,老向导表现出了他的经验丰富。他在最后两头骆驼的尾巴上绑上了沙漠中的一大捆枯树枝,这样在三人走过之后,后面的树枝将马匹和骆驼的脚印清扫的干干净净,此举对于隐匿行踪绝对是有效的。否则很有可能虽然人没被发现,但被巡逻的骆驼骑兵发现了脚印,还是会追击而来,造成巨大的麻烦。
已经到了六月初十,夜间也有了新月照亮,虽然不够明亮,但已经足够能老向导辨别方向了。所以三人一鼓作气从傍晚走到月亮落山,沿着野牛城北边走了一条斜斜的角度,直奔盐湖而去。次日清晨,在晨曦中又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翻越一座沙丘之后,三人终于看到了在沙漠中的那座无边无际的盐湖。
整座盐湖浩大无比,远远望去,盐湖周边数里之地都被一层白色反光的硬壳包裹着。在阳光下光线反射的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湖心中是一汪白水,闪耀着刺目的波纹。整座盐湖静如死寂的躺在沙漠之中。湖水和湖岸上一丝绿色也无,不见一根青草和树木,更不见一只活物的踪迹,倒是在湖滩的白色硬壳上,能看到动物留下的累累白骨,巨大空洞的头颅躺在地上,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年。
“终于到了,就是这里了。”老向导松了口气道。
王源点头道:“找个地方扎营,吃点东西喝点水,然后我们去好好瞧瞧。”
第五四一章 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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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体力之后,王源公孙兰老向导三人从沙丘走上湖边白茫茫的硬壳上。脚下的地面像镜子般的光滑,所谓的白色硬壳其实也并不硬,人踩上去之后便会破裂开来,像是踩在雪地里一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而且还会渗出水来。
选了一处稍微坚硬的地方,王源停下脚步。拔出腰间佩剑在地面上切了一片四四方方的口子,将上面的一层硬壳剥离之后,下方呈现出淡黄色的结晶状的盐粒。
老向导提醒道:“大帅,切莫碰这些。这便是毒盐,牲口便是吃了这东西肚肠腐烂而死,万万小心。”
王源蹲下身子仔细看着这些淡黄色的盐粒,心知这一定不是纯的食盐,中间混杂了其他的杂质,而且量一定不小。听从老向导的劝导,王源没有用手去触摸,但他却继续开始往下挖掘。一直挖到了尺许深的地方,立刻发现颜色已经有所不同。在淡黄色尺许厚的表层之下,这里的盐粒的颜色变成了不太纯净的白色,看起来和平日所吃的粗盐没什么两样。
王源用布包手抓了一把上来,摊在手心里仔细查看,公孙兰和老向导也凑上来查看。但见这些颗粒在阳光下颗颗透明,虽然略有些黄色,但已经微不可见。
“咦?原来下边的有所不同,上边是毒盐无异,下边的这却不知道有没有毒。”老向导道。
王源道:“一试便知。”
老向导忙摆手道:“可不能乱吃,万一有毒,岂非糟糕?”
公孙兰也蹙眉道:“你可不能乱来,这可不能冒险。”
王源笑道:“我自然不会那么傻。选一匹牲口喂一些,若牲口死了,便还是毒盐。”
老向导心疼的眉头直跳,从乡邻借来的三匹骆驼显然是不能试了,只能用自家的骆驼给大帅试验了。自家的骆驼跟着自己进出沙漠很多回,自己已经将它看做是伙伴一般,平日里骆驼发脾气自己都纵容的像自己的孩子一般,这回如果死在大帅手里,那可真是痛心不已了。
王源倒是没注意道老向导的情绪,既然决定了如此,便立刻行动。但王源也不会这么贸然的喂牲口吃这挖出来的东西,他需要给这些盐粒提提纯。
挖出的大坑里很快便被盐水填满,王源只得重新挖了一小片坑洞,在一尺深的下方挖了一小堆盐粒用铜盆装了,招呼公孙兰和老向导回到帐篷里。公孙兰和老向导都不明就里,只得按照王源的吩咐,在铜盆中注入带来的清水。王源用长剑搅拌了片刻后,一小堆盐粒都融化在清水里,盆里成了一片浑浊淡黄的液体。
老向导满怀心事的按照王源的要求取了带来的木炭生气了火,王源将铜盆放在火上开始烧煮。
阳光暴晒之下,炭火的周围热的要命。王源似乎不在意这酷热,脸上滴着汗站在一旁搅拌着盆中的液体。公孙兰本坐在帐篷的阴凉里,见王源这样心中疼惜,拧了一把湿布巾给王源顶在发髻上。王源感激的一笑,转头任旧目不转睛的看着铜盆中的水。
片刻后盆中的水开始沸腾,咕嘟嘟的冒着空气,盆边一层黄色的泡沫开始聚集。王源小心的将这些泡沫刮掉吹开,聚精会神的看着这滚开沸腾的一盆盐水。
不知过了多久,无聊的‘咕嘟’声终于开始变小,铜盆中的水已经快要被烧干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黄色液体。而铜盆的盆沿和盆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白白颗粒,亮晶晶的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成了。”王源叫道。
公孙兰和老向导忙从帐篷里冲过来瞧,但见王源将炭火灭了,将盆中那最后的黄色液体倾倒干净,但见盆底被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覆盖,白如雪,亮如晶。
“这便是提纯之后的盐了,有没有毒,我们便可以给牲口试一试了。”王源清扫着铜盆内的粉末,聚拢起一小堆白色的粉末,量比放进盆里的一堆少了很多,但跟白更细了。
这一刻终于到来,老向导也是无奈,拉着自家的骆驼走到一旁,眼中开始掉泪。抚摸着自己养的那头骆驼,口中喃喃道:“大花啊,老伙计,你认命吧。你放心,如果你被毒死了,我一定不会吃你的肉的,会把你深深的埋在沙地里,土狼沙蝎都吃不到你,你会有个全尸的。我对不住你啊,你跟我出生入死了十几年,我也是没法子。大帅也不是故意要毒死你,哎……总之,认命吧。”
骆驼大花混不知情,反而掀唇露齿表情滑稽的吹泡泡,将老向导的脸上喷了不少的唾液。老向导也不擦,兀自絮絮叨叨的说话。
王源笑道:“老丈,跟只骆驼说话,它听的懂么?”
老向导叹口气道:“大帅,大花是只好骆驼,虽然脾气倔了点,但是我老汉进出沙漠最好的伙伴了。现在它要死了,老汉我岂能不跟他说几句。畜生懂人言,它们只是说不出话来罢了,心里都是明白的。”
王源诧异道:“这骆驼要死了?为何?你要杀了它么?”
老向导翻个白眼道:“大帅不是要拿它喂毒盐么?一共四头骆驼,一头是隔壁张三的,另一头是村东头孙四的,还一头是李寡妇家的骆驼。总不能拿别人家的骆驼喂毒盐吧?只能用我家的大花了。”
王源哈哈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用骆驼试了?我和公孙姑娘不是骑着两匹马么?我只会用自己的座骑去试,怎会用你的骆驼去试?那我岂非太霸道了么?”
老向导张着嘴半晌,回想王源的话,大帅确实没提用骆驼试验,只是说用一头牲口而已,倒是自己会错意了。
王源笑道:“去将公孙姑娘的那匹马儿拉来,我来喂它。”
公孙兰叹道:“我的座骑也是倒霉的很,怎不用你的大黑马?”
王源笑道:“我那大黑马可是踏雪乌骓,是匹宝马。你这匹最多算是良马,死了的话你可以跟我共乘一骑,大黑马是绝对能承受的住的。大黑马若是死了,我难道去骑骆驼么?”
公孙兰嗔道:“反正你是有理的。”
王源笑道:“说真的,我倒是希望这毒盐能将你的座骑毒死呢。”
老向导愕然道:“那是为何?白白死了一匹马,好大一笔钱呢。”
公孙兰脸上泛红道:“老伯莫听他胡说,他又热毒上脑了。”
老向导自然听不懂,公孙兰可是能听懂的,自己的座骑死了,王源便可名正言顺要求自己跟他共乘一骑了。这家伙随时不忘调戏自己一把。
老向导拉了公孙兰的黄骠马过来,黄骠马热的伸舌头流吐沫,显得颓唐之极。一旁的骆驼大花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看着黄骠马,一副你不如老子耐热的表情。
王源往铜盆里注入清水,端到黄骠马旁边,黄骠马正渴得要命,俯嘴咕咚咚一顿狂饮,片刻后铜盆中的水便喝个精光,还意犹未尽的用舌头将铜盆中的水渍和盐粒舔得干干净。
“好了,咱们可以等着瞧了,一时半会儿怕也看不出什么,先避避高温,到傍晚时分,这马儿是死是活便见分晓了。”王源笑道。
王源拉着公孙兰进帐篷歇息,老向导心疼牲口,一直站在黄骠马旁边瞧着。不久后,但见黄骠马尾巴一翘,老向导精神高度紧张,心道:“完了,要死了。”
但见黄骠马‘秃噜’一声放了臭屁,紧接着‘哗啦啦’拉出一大滩的马粪来,之后又活蹦乱跳毫无异样了。
老向导骂了一句,踢了沙土掩埋马粪,掩鼻钻进帐篷去,再也不理了。
第五四二章 计划
骄阳西斜,酷暑慢慢的消退。◎頂點小說,蒸笼般的帐篷里也逐渐变得凉爽起来。虽是酷夏的沙漠,到了夜晚的时候还是非常的寒冷,所以傍晚和清晨是沙漠中最舒服的时候。
王源满身大汗的醒来,在帐篷口打坐的公孙兰扭头睁眼道:“醒了么?”
王源嗓子眼干的冒火,伸手抓着帐篷顶上悬挂的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抹着水渍喘气。公孙兰将一块布巾递来,王源道了声谢擦了脸上的热汗,爬起身来。
“几时了?我得去瞧瞧那匹马儿。”王源道。
公孙兰点头道:“该去瞧瞧了,几个时辰过去了,都已经是傍晚了。若是那盐有毒的话,起码应该有些反应。”
王源点头称是,两人出了帐篷往沙丘下方拴马匹骆驼的地方走,傍晚的夕阳斜斜在西边的山丘顶端照过来,傍晚的风吹过身畔,虽然微热,但是却让人通体舒泰,两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山丘下方老向导的帐篷搭在马匹骆驼歇息处的旁边,便于看护牲口,两人尚未走下沙丘,老向导已经闻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大帅,公孙姑娘,你们来啦。”老丈拱手笑道。
王源拱手还礼,大踏步走过去,笑道:“终于凉爽起来了f,那匹马儿拴在何处?”
老丈朝前一指,但见沙丘夕阳下的阴影里,几头骆驼卧在沙地上,嘴巴里咀嚼的泡沫奔涌,它们的后方,两匹马儿站在沙地里甩着尾巴。王源快步走到两匹马旁边,黑马伸嘴来蹭,被王源无情的推开,只将目光盯着那匹黄骠马上上下下的打量,围着黄骠马打转。一会儿掀开马唇瞧瞧,一会儿凑近马.眼睛仔细的看。
“虽然我不通医术,但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异样。你们认为如何?”王源皱眉问道。
“就拉了两泡屎,其他便没什么了。老汉我隔半个时辰便来瞧一次,一直没看到什么怪异的地方。”老向导在一旁道。
公孙兰走上前来,伸手解开马缰道:“有没有中毒,看它有没有气力,精神头如何便是。最直接的办法便是骑上它跑一段。”
公孙兰说罢翻身上马,催动马匹。黄骠马一声稀溜,顺着沙丘的侧面小跑起来,踏起松软的沙土随风飞扬。片刻后便围着硕大的沙丘跑了一圈回到王源面前。
“一切如常,反倒像是力气增加了些,跑的特别欢。”公孙兰在马上微笑道。
王源喜笑颜开,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也就是说,那表层之上是毒盐,下边尺许之下颜色变白的都是真正能吃的盐了,只是要经过一些处理。事不宜迟,趁着天气凉爽,我们去盐湖中再去瞧一瞧,我还要做一些考量。”
三人立刻行动,越过沙丘来到盐湖之畔。在夕阳的余晖下,盐湖的景色美不胜收。湖面上金光闪闪,湖岸边的数里盐地上虽然白茫茫一片,但在某些地方不知何物折射出五彩斑斓之光,像是很多宝石点缀在地面上,景色奇特。
王源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区域挖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坑洞,确定是否如先前所挖的那个盐坑的情形相同,得到的结果令人满意。整片湖东区域,基本上都在尺许左右的毒盐下方可见颜色纯净的粗盐,而且深达两三尺。也就是说,整片区域除了表层的尺许厚度的毒盐之外,下边全是粗盐。数量之大令人惊诧。
在湖滩夕阳下发出五彩斑斓的色彩的东西也被证实是一种带着色彩的结晶,像宝石一般闪闪发光,却不知是哪一种物质。但王源知道,无论哪一种物质,也许都是有用之物。所以,王源用不同的布袋装了不同的样本打算带回去给张正一他们瞧一瞧。这些事也只能求助于这些炼丹的方士了。
盐湖中间的湖水其实已经很浅,浅水下方也全是沉淀的盐层。王源明白,这里应该本是一片巨大的盐湖,随着岁月的变迁,湖水被蒸发,逐渐的干涸,所以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大自然鬼斧神工,沧海变桑田的事情在后世早已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王源反倒不像老向导和公孙兰那般的惊讶了。
湖东如此,其他的部分也无考察的必要了,王源心满意足,这一处盐湖正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也许能让自己有充足的金钱完成自己所想的诸多规划。来之前还有些担心,担心徒劳无功白欢喜一场。但现在看来,这一趟辛苦是值得的。剩下的部分便是如何取得这些食盐,加以蒸煮或者翻炒之后将之运出去,换成粮食物资和金钱,这其实才是最难的。相比较而言,说服杨国忠参与其中,给这些私盐以正当的销售渠道和身份,倒并不太难。
回到帐篷里,吃了干粮之后,王源和公孙兰漫步到沙丘之顶。周围的空气清冷,但沙丘吸收了白天的酷热之后在夜间散发热量,也并不感觉寒冷。两人坐在沙丘顶端,仰望沙漠的天空中一弯新月,以及天上的星空,均觉心情舒畅。两人拉着手相互依偎,静静的享受这份静谧的时光。
“二郎,即便这盐湖里有你想要的盐,你可考虑过如何取得?此处距离大唐边境近**十里,茫茫沙漠的阻隔,又有野牛城在三十里外,即便是遍地金银,又如何能运的出去?”公孙兰终于打破沉默问起了她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王源微微一笑,伸手搂着她的腰身道:“表姐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吧。唔……确实是件难事。但再难也要办到,因为我需要这些盐给我带来更多的东西。此处距离大唐边境遥远,又隔着茫茫沙海,显然不可能通过偷偷的挖取用驼马背回去的办法。一来那么做极为危险,二来也达不到大量开采的要求。只有大量的开采,大量的销售,才能在很短时间内累积钱财,购买大量的粮食物资储备,招募兵马,装备并完善军队的架构。”
公孙兰蹙眉道:“那么如何能做到呢?这个难题如何克服?”
王源道:“只有一个办法,我要攻下野牛城,利用野牛城极其周边的绿洲之地作为跳板,才能招募大量百姓在保护之下开采这里的盐。”
“攻下野牛城?”公孙兰惊讶道:“你要带着兵马深入沙漠之中攻打野牛城么?这里可是吐蕃的国境之内,大军深入沙漠之地攻击,是否是冒险的行为?”
王源道:“确实有些冒险,但这个险值得冒。野牛城方圆百里之内并无吐蕃国的大城池,因为沙漠的缘故,其实野牛城也是孤悬在外的。所以他们一旦遭遇攻击,短时间内并无援军抵达救援。更何况,陇右和河西两道针对吐蕃东北边境的攻击即将开始,一旦积石山一带战事开启,吐蕃人会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东北边的战事上,也无暇腾出手来援助野牛城,这对我们是另外一个机会。一旦拿下野牛城,盐湖的开采便唾手可得,以此为跳板,清水粮食以及对开采盐湖的保护问题便都可解决。所以,拿下野牛城是唯一的办法,否则这里便是遍地黄金,我们也拿不到手。”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很有些道理。不过……不过……”
王源微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便问,你我之间还需吞吞吐吐么?我什么事都不会瞒你的。”
公孙兰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自从来到剑南之后,每时每刻都在思量着如何扩充军队,如何让剑南军变得强大,甚至想着囤积粮食物资这些东西。我觉得你一定在计划着什么,或者是感觉到了些什么,你能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在我看来,这并非是必要之事,你虽身为剑南节度使,但又何须考虑这么多,甚至为了做这些事铤而走险,不顾朝廷的律法?”
王源转头看着公孙兰,夜风中,公孙兰头上的青丝飞扬,双目闪闪的看着自己,美丽的面孔如雕塑般的美丽。
“表姐,你真美。”王源叹道。
“呸,问你话呢,你不想说也不必这般搪塞。”公孙兰啐道。
“让我亲一亲,我便回答你。”
不待公孙兰回答,王源便伸手搂住公孙兰的头颈,堵住她嘴唇大力的亲吻。公孙兰轻嗯了一声,微一挣扎便倒在王源的怀里,任君轻薄。
第五四三章 轻重
冷风吹来,意乱情迷的两人打了个激灵都清醒了过来,公孙兰坐起身来,推开王源探入胸前揉捏不休的手掌,整整衣服啐道:“遂了你的意了,这回可告诉我听了吧。”
王源低声道:“表姐,你何时才能真正的遂了我的意?”
公孙兰轻啐道:“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强求不来,我一世名声毁于你手,你还想怎样?”
王源笑道:“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霸王硬上弓的话我也打不过你。说说正事吧,你想知道我为何来到剑南后着力发展实力的原因,我当然不会瞒你。”
公孙兰将头靠在王源肩膀上,轻声道:“洗耳恭听。”
王源静默了片刻,开口道:“表姐觉得当今之世如何?”
公孙兰想了想道:“当今之世乃是太平盛世,我大唐之繁盛远胜历朝历代,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么?”
王源微笑道:“太平盛世确实不假,大唐如今的繁盛可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这太平盛世之下的危机,表姐看的清么?”
公孙兰直起身子皱眉道:“你是说我大唐朝廷中的争权夺利么?这其实并不稀奇,也不影响我大唐的繁盛之局。权臣之间的争斗无论何时都会存在的。”
王源摇头道:“我说的可不是朝廷上的争权夺利。朝堂上的争权夺利确实容易引发朝廷的危机,但却非主要的危机。从某些方面而言,越是争权夺利,越是能促进大唐的稳固和繁盛呢。”
“你是说为君之道,要均衡利益,让朝臣相互牵制,江山才能稳固是么?”
王源挑指道:“正是,表姐看来是明白人。所以我口中所言的危机并非这些事情。我指的是江山社稷上的大危机。”
公孙兰惊愕道:“江山社稷上的大危机?二郎怎会这么想?”
王源道:“无近忧必有远虑,大唐天下歌舞升平繁华盛世,但这繁华盛世之下,那些暗流危机却逐渐的显现。一个人身子康健,也许几十年都身体无恙,但一些暗疾在身体里积聚,到一定的时间病来如山崩地裂,直至无可救治。而在此之前,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公孙兰道:“我还是不明白,你如何得出这种结论的?”
王源道:“很简单,外重内轻,大乱之象。”
“何为外重内轻?”公孙兰道。
“表姐看当今的朝廷格局,自设立节度使以来,节度使的权力日益威重。各大节度使手下都有重兵,且节度之地的财政军大权集于一身,表姐认为这种节度使的制度正常么?”
公孙兰皱眉道:“为了保卫大唐边境安宁,各大节度使屯重兵防御外敌,这也是必须之事啊。”
王源道:“抵御外敌是对的,但大权集于一人之手,这是不妥的。更何况节度使所辖兵马年年增加,更有人身兼数镇节度使之职,手中握着大量的兵马,大片的土地和财政大权,在我看来,这些人和土皇帝也没什么分别了。”
公孙兰想了想道:“你是说,这些人拥兵自重,将来必会生乱?”
王源道:“一个人如果拥有了太大的权力,难免便会野心膨胀。当他有足够的本钱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以安禄山为例,他如今拥有范阳河东平卢三镇兵马,兵力总数超过二十万,坐拥河东河北两道的庞大土地和人口。京畿的禁军也不过二十万人,军事实力上已经旗鼓相当。甚至在作战能力上,京城禁军远不如节度兵马骁勇善战,这便叫做外重内轻。当臣子的实力大于君王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乱都毫不稀奇。”
公孙兰悚然道:“你是说安禄山要造反?”
王源摇头道:“我并没这么肯定,我只是拿安禄山举例子。那王忠嗣原本是四镇节度使,手握大军三十万,即便是现在,河东道归于安禄山之手,王忠嗣手中尚有而是五万兵马。远远超过了京城禁军的数量,这难道不是隐忧么?”
公孙兰道:“王忠嗣不至于吧。他怎会造反?”
王源道:“王忠嗣也许不会,但你敢保证太子不会?如果陛下听从李林甫之言夺了他的太子之位呢?太子会不会让王忠嗣起兵,以武力夺取皇位?安禄山又如何?你我去过他的河北道,他的勾当你并非不知晓,他勾结奚族人公然袭击我们,甚至供给奚族人兵器盔甲,建雄武城囤积战马粮食盔甲兵器的举动是否正常?他的种种作法其实已经超出了朝廷赋予节度使的权力,但朝廷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何故?这便是尾大不掉,外重内轻之故。朝廷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安抚,而不是命令。否则兵部剥夺其两万兵额给我剑南,却要拿河东道节度使的职位给他弥补,这是何道理?还不是因为安禄山的权势太大,连陛下和朝廷都不得不安抚他的情绪了。如此下去,还能有个好的结局么?”
公孙兰吸了口气道:“说来说去,你是认为安禄山必反了。”
王源道:“我不是针对安禄山这个人,我是说朝廷的制度造成的外重内轻之象。在这种制度之下,张三李四皆有可能野心膨胀,皆有可能天下大乱。这才是我关心的。”
公孙兰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人的**是没有止境的,这些边镇节度使拥有重兵,确实有可能出大事。”
王源道:“不是可能,而是必然。拥有足够的实力,谁还会甘居人下?这是人的本性。外重内轻,大乱之象。不是乱不乱和谁会乱的问题,而是何时乱,乱到什么程度的问题。你想一想,如果安禄山举二十万兵马联合奚族人反叛的话,朝廷该怎么办?二十万禁军是敌手么?其余的节度使是否会乱上加乱?即便调其他节度兵马平乱,二十万兵马的大叛乱有岂是那么容易平息的。而且调其他节度兵马平叛,边境怎么办?吐蕃人,突厥人会不会火上浇油?到时候便是天下大乱之局。”
公孙兰惊愕道:“照你这么说,我大唐岂非……岂非前景黯淡了?”
王源道:“盛亡兴衰乃是天道,朝代更迭也是寻常。谁都喊着大唐基业万年不败,但谁又能阻止这天道的轮回。”
公孙兰皱眉道:“你既然看出这些,为何不指出弊端?朝廷……朝廷该立刻改变这种外重内轻的局面才是。”
王源摇头苦笑道:“表姐,你怎么变得天真起来了。这已经是到了病来如山倒的地步,你还指望能一碗汤药便治愈么?我难道去建议陛下去削弱几大边镇节度使的权力?一个小小的兵额事件,朝廷都无法严令安禄山服从,而是要给予更大的利益平息此事,还能指望朝廷有何作为?试想,如果安禄山有反叛之心,如果朝廷下令夺去安禄山平卢河东两镇节度之职,你若是安禄山你会怎么想?”
公孙兰道:“我会认为朝廷已经对我不信任了,若我有反叛之心,朝廷或许是识破我的心思了。那么我反倒会立刻举兵。”
王源点头道:“这就是了,那样做不但不会解决问题,反倒会让大乱来的更早。稍有风吹草动,大唐便要陷入大乱之中。”
公孙兰轻声道:“在你看来,大唐的乱局已经无可避免了?”
王源道:“我不会占扑算卦,但我断言,三年内大乱必生。所以我才这么积极的做这些事情,便是希望大乱生时我有自保之力。大乱来时,剑南道也无法置身事外。既知大乱将生,我若不有些应对,岂非是太愚蠢。所以我要铤而走险,争取每一天每一月的时间,提升我剑南军的实力,囤积物资粮草,以备不测。我当然希望我的话是错的,天下太平是好事,但我这个人不喜欢碰运气,还是希望能做到万无一失为好。我可不想将来被人攻入剑南,却无力保护我的妻儿亲朋。我要尽一切力量保护身边的人,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
公孙兰怔怔看着王源,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五四四章 惊喜
次日清晨,盐湖周边勘察一番,取得几种不同的样本之后,王源决定立刻返回。●⌒頂點小說,久呆此处也无益处,野牛城的吐蕃巡逻兵马随时可能发现自己三人的行踪,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在沙漠里被盯上,怕是要和王鉷和罗希奭一个下场了。
七日后,王源顺利回到雅州,在老向导居住的村落歇息了一晚,次日下午回到成都。一路上,王源给那头黄骠马喂了不少熬制出来的食盐,目的便是确定这种盐是否真正的安全。王源担心微量的摄入也许看不出异样,但若是长期食用也许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但这匹黄骠马一路上精神头十足,看不出丝毫的异样,王源也终于放下心来。
回到成都后,王源第一件事便是将取得的好几种不明之物送往张正一和蒋真人鉴别,这等事也只能求教于这两位方士了。很快,第二天午后,张正一和蒋真人在柳熏直的带领下来到王源府邸求见,王源在中庭的树荫下摆了茶水,接待了两位方士。
“二位先生,有什么好消息么?我的伏火方练成了?”王源喝着茶水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两位面色兴奋的方士。
张正一和蒋真人脸上顿时满是羞愧之色,支吾难言。王源呵呵笑道:“开个玩笑而已,知道你们还正在努力。大概是辨识出了我给你们的东西了吧。”
张正一忙道:“是是,幸不辱命,老朽和蒋真人一夜未眠,搞清楚了大帅给我们的辨识之物。这一袋中的黄色盐粒中是粗盐和很多奇怪杂质的混合之物。老朽用水洗之法将之分离,得到了盐和芒硝以及其他不明杂物。芒硝之量占绝大多数。”
王源惊讶道:“芒硝么?原来混杂的是芒硝,没想到盐湖之中还有芒硝。”
蒋真人道:“原来大帅是从盐湖中取得的这种东西,那便不足为奇了。”
王源惊觉失言说出了真相,这件事他原打算绝口不提的,免得生出事端。回来后和老向导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绝口不提此事,没想到倒是自己漏了嘴了。不过倒也无妨,方士们应该不会怀疑什么。
“确实是从盐湖之中取得的此物,却不知盐湖之中竟然产芒硝,我还以为全是盐呢。”王源笑道。
“大帅有所不知,盐硝本为一体之物,有盐之处必有芒硝。老朽曾听人说及,大唐北方的突厥人国境内有一盐湖。当地百姓夏日捞盐,冬日捞硝,湖水中同时溶解了盐硝两物,可见一斑了。”蒋真人道。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却不知道为何是夏日捞盐,冬日捞硝。这其中有何道理?”
“这个……老朽做过这方面的勘察,特意以盐硝混合做过验证。所谓夏日,无非是气温高,水温也高,水汽蒸腾的较多,会让水中溶解之盐分析出,类似于晒盐或煮盐之法。但这芒硝和盐不同,一桶水或溶盐一升,但这芒硝可溶两升之多。而且即便盐完全析出,这芒硝还在水中并不析出。但这芒硝溶于水中多少,却是因水温而定。水温高则多,水温低到冰寒之时,一桶水却连半升芒硝也难溶解其中,而盐却无此特性。盖天地万物自有其特性,这便是其特性奇异不同之处,可谓神奇。”蒋真人道。
王源明白了,说白了便是个溶解度的问题。芒硝的溶解度随着水温的变化浮动极大,而盐却基本不变。夏天水分蒸发之后盐便会结晶,而冬天气温变低后水中的芒硝便会结晶。虽然是后世初中化学的简单知识,但放在这个年头,想要搞清楚却非易事。蒋真人倒也是个合格的方士,能够特意去做个实验检验一下,也算是求知**浓厚的古代人了。
“老朽等用的是蒸煮之法,大夏天的也无法得到冰寒之水。我们将大帅拿来的毒盐尽数在清水中溶解,在釜中熬煮,水干过半时倒出沸水。铜釜之下析出的便是食盐。将盐取出,将汤水继续熬煮,当汤水几近干涸之时,倒去废水,釜中析出的便是芒硝了。一斤毒盐之中竟有六成是芒硝,三成是盐,其余一成之物,我等无法得知,只能随废水倾倒了。”张正一道。
王源点点头,芒硝是有毒性的,但更毒的怕是倾倒的废水之中的不明物质。那里边一定含有多种化合物,剧毒之物无需多,有的只需一点点便可要人性命,倒也不必纠结于此了。
“二位很厉害,居然有这种办法将盐和芒硝分离,倒也不用到冬天夏天了。哎……可惜的很,这些芒硝除了你们炼丹和药用之外,却非我所希望之物。芒硝不能用于伏火方,真是可惜的很。”王源不无遗憾的道。
张正一道:“是啊,可惜的很,芒硝用于伏火方作用不大,确实甚是遗憾。不过,芒硝可做药用,可为方士炼丹之用,用处也是极大的。”
王源叹了口气道:“得了,我对炼丹没兴趣,这破玩意在我看来一钱不值,若是火硝那该多好,咱们也不至于让柳先生在剑南道全境发动百姓扫猪舍羊圈牲口棚得土霜熬煮了。”
张正一笑道:“大帅莫急,正有好消息要告诉您。”
王源一愣道:“怎么?”
张正一笑眯眯的取出一只布袋摊开,里边正是王源采集得大块的五彩斑斓的晶状之物。
“大帅带来的这东西我们可是认得的。这种东西想必也是大帅在盐湖中取得的吧。”
“是啊,这是什么?”王源忙问道。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此物在我们方士口中称之为宝硝石,不仅是因为其五彩斑斓形似宝石一般,也是因为这种硝石甚是罕见。老朽炼药数十年,所得此物也不过数罐而已。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张正一笑道。
王源道:“宝硝石?可做伏火方之用么?”
张正一翻了个白眼,大帅唯一关心的便是是否可以作为伏火方之用,却不问这物有何价值所在。
“宝硝石也是不可做火硝之用的。”张正一老老实实的道。
王源大为失望,叹道:“那算什么好消息?既非宝石,又只能炼丹,有什么用?”
张正一笑道:“大帅莫急。若以老朽的眼光来看,宝硝石颇为贵重,虽然不可直接用于伏火方的配料之用,但可稍加转换便得火硝。”
王源惊道:“能以此物转化为火硝?那可太好了。”
张正一道:“当然,以宝硝石同草木灰共融于水中高温熬煮,水干后所得之物便为火硝。只是……只是这么做暴殄天物。上古丹书记载,以宝硝石炼丹,有几率得神鬼之丹,服之身轻如燕飘然若仙,乃是仙丹炼制的上佳原料。大帅难道不考虑考虑用这些宝硝石炼制仙丹么?”
王源哈哈大笑道:“练什么仙丹?我可不想成仙,只需要变成火硝练出伏火方便可。这下好了,伏火方成功有望,你们要多多努力啊,一天天的没进展,我挺着急的。”
张正一和蒋真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暗自泄气,今日前来求见王源,本是要说服王源用这些宝硝石练仙丹的,但显然王节度使毫无兴趣,白白的浪费了这些宝贵的原料。
“不过,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替我完成了伏火方的炼制,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些宝硝石让你们练仙丹。练成了你们去成仙去,好歹我也认识两个神仙,哈哈哈。”王源笑道。
张正一和蒋真人大喜过望,总算是有了些希望。不过还是不放心的问道:“大帅,这宝硝石难道大帅手中有很多么?这东西可不易见。”
王源呵呵笑道:“应有尽有,多的不得了,你们放一百二十四个心。足够你们炼仙丹的。”
王源说的不是大话,在那盐湖滩上,这种五彩斑斓的所谓宝硝石很多,一丛丛的像是生长在毒盐之上的花朵。一块块凸起如锥,几乎每走几步便可见到。以盐湖的面积来算,含量可谓惊人。说应有尽有,倒也不是吹牛皮。
送走了两位方士,王源的心情很是愉悦。这次盐湖之行收获如此巨大是王源没想到的。搂草顺带打兔子,不但有盐,而且有火硝的原料,真可谓上天眷顾。现在剩下的事情只有一个,同杨国忠商议倒卖私盐的合作以及得到杨国忠的首肯调动兵马拿下野牛城。这两件事在信上可说不清楚,王源决定去京城一趟,亲自将这两件事搞定。
第五四五章 担忧
(谢:遵守伱的约定、g、可乐加点冰几位兄弟的打赏。∽↗,)
人逢喜事精神爽,晚间王源向众妻妾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同时宣布即将择日上京。众女虽一直不明白王源在忙乎些什么,又是盐湖又是药方的不知有何意义。但只要王源高兴,众女自然也就高兴起来。
但一提到要去京城,李欣儿和公孙兰立刻联想到王源同罗衣门之间的纠葛。而且王源在离京赴剑南时几乎是逃出京城的,因为在离开京城之前,王源违背了罗衣门的指示杀了罗衣门隐藏在宫中的特别执事李龟年。此举虽然已经过去了**个月,罗衣门和太子也一直没有关于此事的任何动静,但就算手脚做的再严密,也难免会露出破绽来。若此事早已被李亨和罗衣门查清楚,此次回京岂非不智。
带着这个疑问,饭后再后园小亭乘凉的时候,公孙兰师徒找到了王源,提出了她们的担忧。
“二郎,去京城之事是否可以缓一缓,起码先要探明那件事罗衣门是否已经放弃了追查。京城不同于成都,到了京城之中,若太子和罗衣门于你不利,那可是很危险的。”公孙兰摇着团扇轻声提醒。
李欣儿也道:“是啊,你的所为太子必难容忍。之所以咱们尚能安生,那是因为咱们远离京城。罗衣门的触角伸不到剑南来。依我的了解,罗衣门在剑南也是有耳目的,没准在暗处都有罗衣门的耳目窥伺,只是他们不敢有所行动罢了。但到了京城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王源微笑道:“你们也太过担心了,太子不会拿我怎样的。今非昔比,情况已经大大不同了。”
李欣儿道:“你如何断定他不会拿你如何?太子的势力可也是今非昔比的。王忠嗣入朝便是太子势力抬头的征兆,劝你还是三思而行。叫我说,不如借着大小姐满月之期,最好请了杨左相来剑南当面商谈,而非你亲自去京城。”
王源笑道:“十二娘,你这个提议可不高明。自我成为节度使以来,我和杨左相之间便不能有这么明显的密切交往,你可明白?韦坚和皇甫惟明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人人都盯着我和杨国忠,就希望抓住把柄来,我反倒还要送上门去?再说了,还借着大小姐满月的机会请杨国忠来剑南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你真当我有这么大的面子么?你当杨国忠闲的没事做巴巴的来喝咱家大小姐的满月酒?糊涂的很。”
李欣儿自觉这主意确实不够高明,被王源说的有些下不来台,恼火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我又不是故意提这笨主意。你是聪明人,却要主动送上京城自找麻烦,又或者是想见一见那秦国夫人了吧。”
王源苦笑不得,十二娘有时候脾气上来确实不可理喻,只能不搭理她。公孙兰低声斥道:“十二娘说些什么?二郎去京城是为了大事。”
李欣儿讪讪无语,公孙兰轻声道:“但是二郎你也要考虑去京城的危险性。若那李亨和罗衣门真的发难于你,你该怎么办?”
王源想了想道:“这事儿我不是没考虑过,但我认为,李亨在这种时候应该不会对我不利,即便他知道是我设计杀了李龟年,他也不会对我不利,反而要拉拢我才是。要知道,我现在可是剑南节度使,我的手中也有五万大军呢。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杨左相和李林甫联袂上奏要求王忠嗣率兵攻打吐蕃的原因。本来朝廷并没有攻打吐蕃的意图,忽然重提此事,必有缘由。”
公孙兰道:“你认为是什么缘由?”
王源道:“我认为是杨左相和李林甫都不希望王忠嗣在朝中,这是联合起来将王忠嗣逼离京城。”
公孙兰皱眉道:“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但王忠嗣不过是去带兵打仗,迟早还是会回来的。到时候打败了吐蕃,立了战功,岂非是拜杨国忠和李林甫所赐?这不是拱手将立功的机会送给王忠嗣吗?”
王源摇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相信李林甫不会那么蠢,他一定有后招。他和太子几成公开死敌,太子即位他必死,他一定会打压太子,想办法拉太子下马,怎会给太子的心腹这个机会。和吐蕃作战其实也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要知道吐蕃东北境集结有八万大军,王忠嗣有十五万兵马,但别忘了,那是在吐蕃的境内作战。地形气候吐蕃人都比咱们唐军适应,唐军只能说赢面颇大,但也非有绝对的把握。”
“你是说他们料定王忠嗣必败?便可借机弹劾王忠嗣?”公孙兰道。
王源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个人觉得王忠嗣不会败,但李林甫老谋深算,谁知道他会有什么厉害的后着?总之,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至于太子对我的态度,我相信他只要不蠢便只会拉拢我,装作对李龟年之死一无所知,哄骗我继续为他效力。即便他知道我违抗了他的命令,他也只能是秋后算账,而非此时。和我撕破脸皮于他不利。况且我还知道他罗衣门的秘密,还知道他们曾经欲刺杀贵妃的阴谋。就算我拿不出证据,但我要是说出这些话来影响一定很大,会让陛下和朝臣都怀疑此事。这些事或可不被暴露,但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这是互相攥着把柄的游戏。但希望你不要有说出来的一天。否则你也完了。”
王源微笑道:“当然,我也希望这个秘密永远没人知晓。那对我也是不利的。这次上京,我想我还是主动一些,找个机会去见太子,他糊弄我,我也要糊弄他,我也装作无辜的样子表达忠心,让他少来烦我为好。”
公孙兰道:“小心在意,切莫太过自大,人心叵测,你要小心谨慎为好。”
王源道:“我明白。”
……
数日后,王家大小姐满月的日子到了,王源大操大办弄得满城皆知。开了数十张流水席招待成都的官员以及军中的将领。还在节度使衙门前摆了几十桌招待城中的百姓。但凡来者自有一份吃食,王节度使的行为让成都城百姓着实侧目。
也有很多人暗中腹诽,私底下偷偷的议论此事。
“生了个女儿便这般做派,生了男孩还不知如何的铺张。”
“第一胎便是女子,怕是绝户的命,后面哪来男丁?龟儿子这是知道自己生儿无望,所以才将女儿当儿子的满月办了。”
“嘻嘻,这个理由倒是不错,不过稍显恶毒。王节度使人还是不错的,起码来剑南之后,没做什么坏事。”
“你怎知内里勾当?年轻轻轻便当上了节度使,这当中一定有勾当。老子最看不起这种人……老子肚子都吃不饱,龟儿子生个女子这般的铺张,当真是没天理。”
“……”
满月酒吃了一天,花了上万贯的钱财。不过王源并不在意,他这么做固然处于对女儿的爱意,也是想借此改变一下百姓们对于生女娃的态度。以节度使之尊,头胎生女却并不像民间陋习那般溺毙了事,应该对百姓的观念有所改观。再者,王源这么做也是安兰心蕙之心,这女子生了女儿之后心理和身体上都遭受了打击,新近才恢复过来,王源自然要对她多加安慰。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便是表达对这个大闺女的疼爱之心了。
次日清晨,王源便带着赵青谭平和百余名亲卫出发前往京城。王源特意带了阿萝公主前行,一来是因为阿萝公主在成都府中住了数月有些气闷,生活上习惯上都很不习惯;王源带上她也是要单独和她相处一段时间,给她些抚慰开导,同时也让她瞧瞧京城的气象。二来则是因为阁罗凤本来约好了在离京之后经过成都一叙。但一个多月过去了,阁罗凤却依旧逗留在京城没有回来。阿萝也因此不太放心,所以带着阿萝去京城也可让他们兄妹见一面,平息一下思乡之情。
数百骑出成都一路往东,抵达梓州后进入难行的山中蜀道,一路艰难跋涉直奔京城而去。九月中,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长安郊外。
第五四六章 京城
时隔九个多月,再次回到京城,走在熟悉的京城街道上,看着高大的坊墙,宽阔平直的街道,耳中听到街头百姓们熟悉的长安京腔,王源深有感触。
身边的大车中,阿萝公主掀了半幅车帘,露出两只骨碌碌的美目惊奇的看着长安的街市,口中不断发出惊讶之声。
南诏国都城太和城的规模仅仅比大唐的一座州府城池略大,抵达成都之后,阿萝公主对成都城的规模和建筑便已经极为惊讶,成都城相当于三个太和城的大,无论是街市规模还是人口数量都已经超过阿萝的想象。在路上,王源告诉阿萝,京城规模超过成都三倍有余时,阿萝还不太相信。此刻,仅仅是从延平门进入之后走了数个民坊街区,阿萝便已经意识到了王源口中所描绘的京城的规模和气派是何等的宏大了。
“长安城和你想象的一样么?”王源马上俯身微笑问道。
阿萝公主微微摇头道:“截然不同,我所想象的绝不是这副模样。这城池大是大,可是我怎么感觉有些冷冰冰的,似乎一也不热闹。人多是多,但这里的人看上去都很心翼翼。瞧那些行走的百姓,脚步匆匆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快活。”
王源微微一笑,阿萝的感觉很是敏锐。京城长安不可谓不盛大繁华,但繁华之中确实带着冰冷的气息。普通百姓并不是这座宏大城市的主人,真正的主人居于高大宫殿、高墙深宅之中。普通百姓也不过是这座城市中被奴役的对象,受晨钟暮鼓约束的可怜虫而已。或许阿萝感受到的便是这种不自由。
“脚步匆匆,那是因为快到傍晚时分。暮鼓一响,百姓们便要都回民坊之中去。在京城,夜晚是不许百姓在街上闲逛的,所以他们才这么急匆匆的赶路回家。”王源微笑道。
阿萝看着宽阔街道两旁的高大坊墙,皱眉道:“你是这些街旁的高墙便是坊墙么?这岂非是一个个的笼子?到了晚上便将百姓们赶回笼子里去了。这不是将百姓们当牲口看么?在我太和城无论白天黑夜,百姓们都可自由行动,哪有这样的⊕⊕⊕⊕,m.±.规矩。我忽然有些不喜欢这长安城了,虽然它很华美很宏大。”
王源哑然失笑道:“咱们又不住在这里,带你来只是瞧一瞧罢了。成都不也没有这些限制么?实际上京城也有京城的美好,这几日你只感受美好,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里并非你的家。”
阿萝一笑头道:“你的对,我不多嘴了。”
王源头道:“乖乖的,咱们回靖安坊老宅落脚,那里景色很好。安顿好了我便去打听你阿兄住在何处,让你们兄妹团聚。我的事儿办妥之后,抽时间我陪你去逛逛京城之中的好去处。东市西市,灞桥柳岸,京城名胜之地,都是好去处。”
“好。”阿萝公主向王源嫣然一笑,放下车帘缩回面孔。
数百剑南亲卫骑兵簇拥着王源浩浩荡荡沿着笔直的大街直奔东城靖安坊。进了靖安坊坊门之时,满城隆隆的鼓声响起,已经到了夜禁时分。听着这熟悉的鼓声,王源深有所感。不过此刻听这鼓声,和当年在京城时听这鼓声时的感受截然不同。当年这鼓声给人带来的是恐慌,而如今这鼓声在王源听来是一种威严,心中却无半恐慌之情了。
靖安坊东南的王家老宅静静矗立在暮色之下,宅前的草地修剪的平平整整,地面扫的干干净净。门廊前的灯笼已经亮,灯笼上大大的‘王宅’两个字清晰可辩。一切都像九个月前自己离开时的样子。看来留守的秦家祖孙两人和一些仆役将宅子照顾的很好。
当秦家祖孙两人得知主人回归的消息后,忙带着留守的十余名仆役赶到府门前来迎接,将王源等人迎接入府安顿。王源带着阿萝在宅中前后走了一遍,宅中一切如故,保留着临走时的样子。后宅居处自王源全家离开后便封存了起来,只有两名婢女保证日常的打扫,此刻倒也可以直接入住。其余院落也没什么异样。只有后园有些颓废,没有公孙兰每日消磨在后园中的打理,花树疯长,梅枝横斜,池塘的荷叶也乱七八糟,院角的长草也深可及膝,失去了当时的精致。公孙兰若是知道情形如此,怕是要感伤心疼一番了。
安顿之后,王源和秦老爹对坐聊了一些家常。王源最担心的是自己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会有人来宅中骚扰。但据秦老爹所言,并无任何滋扰。只是秦国夫人带人来瞧过两回,但也只是在后宅看了看王源的居所便离去了,还赏了仆役们一切钱物。
王源听到此言,眼中浮现出秦国夫人雍容华美的面容来,这女子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无论床上床下,她的表现一如既往,和她在一起王源最是无所顾忌。王源甚至觉得,秦国夫人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自己心中的一块空缺。若妻妾之中有的像姐姐有的像是妹妹的话,秦国夫人给自己的更多是一种带有母爱的关怀。虽然这么想似乎有些变态,但王源确实感受到了这种变态畸恋的感觉。
想到秦国夫人,王源心中发热,恨不得马上便去秦国夫人府见她。但王源知道,自己进京后的一举一动都要心,特别是在见人的次序上决不能有所颠倒。在觐见陛下之前,自己不能同任何人有私下的接触,否则便是自找麻烦。
天色黑了下来,秦老爹和秦家妹吩咐厨房烧菜备酒忙的不可开交,但王源知道,这顿晚饭自己是不可能在家里吃的。酒菜上桌之际,王源沐浴更衣准备停当,带着十几名亲卫准备出门了。
王源要去见玄宗,回来安顿后第一时间便要去见玄宗,这既是身为边镇节度使的避嫌之举,也是臣子的礼节。玄宗见不见是另外一回事,但王源必须要去宫中求见。
十几骑飞驰出靖安坊,在空旷的大街上一路疾驰,一刻钟后便抵达兴庆宫前。下马至宫门前递交名帖,守宫的禁军不敢阻拦,放王源入宫,同时向内通报。王源行到百花园外时,便得知了陛下和贵妃在南熏殿中听曲的消息,请王节度使去南熏殿见驾。
在内侍引导之下,王源穿过百花园过龙池之侧的花树径直奔南熏殿。南熏殿中灯火辉煌,数十名内侍正垂手伺候在殿门回廊内,踩着回廊上铺着的红色地毯,脚步无声的前往后殿大厅之中,距离数道廊栏之外,便可听到丝竹悠扬之声。
后殿厅门前,几名贴身内侍站在门口伺候着,一名内侍迎上前来,和领着王源的宫门内侍低语数句,那内侍上前来行礼道:“王节度使,陛下正在等您,容人通禀一声。”
王源拱手道:“有劳。”
那内侍躬身转身进了厅去,片刻后厅内丝竹声戛然而止,不久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王源见到此人忙上前行礼道:“高爷,王源这厢有礼。”
门前的来者正是高力士,须发银白,身材高大,面带笑容。
“王节度使好,快进殿见驾吧,陛下和贵妃娘娘等着你呢。”高力士微笑还礼,身子一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源躬身请高力士先行,高力士也不多言,径自当先走进厅内。王源跟着他身后进入,在面前的屏风外整顿衣衫,这才从屏风之侧快步走出,在十几名内侍和宫女的注视下快步趋进,进入灯火辉煌的大厅之内。
“臣王源觐见陛下及贵妃娘娘,陛下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万寿福安。”王源跪拜行礼。
“呵呵呵,快平身,快平身起来。力士,给王源赐座。”
玄宗的声音在头响起,王源再道谢行礼,站起身来。一名内侍端来一张锦凳,放在王源身侧。
“王源,你怎么回京城了,朕好像没召你回京啊。内侍来报时,朕还有些不相信,没想到还真是你。”玄宗坐在龙榻软座上笑眯眯的看着王源道。
王源忙道:“臣早该回京谢恩的,南诏之战后臣不得不留在剑南善后,陛下隆恩未能亲自谢恩,心中不安之极。现如今剑南事务告一段落,臣便想回京觐见陛下,亲自向陛下谢恩。”
玄宗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回京来走走也好,大半年没见你,朕也很想见你。昨日和贵妃还,许久没见到你,也没你的新诗,没想到今日你便回来了。好好,回来的好。”
王源吁了口气,沉声道:“谢陛下,还常常记得微臣,臣感激涕零。”
玄宗呵呵笑道:“可别感激涕零,你在南诏国战事上立了大功,为朕除了西南之患,朕要感激的是你呢。朕自信眼光不错,爱妃,瞧瞧,朕当初特进王源为翰林学士,许多人还朕又一次坏了规矩。现在瞧瞧如何?我大唐最年轻的一名节度使,不但文采飞扬,而且率军打仗无往而不利,现在怕是没人会嚼舌根了吧。”
王源眼角的余光往坐在玄宗身侧二尺的杨贵妃一瞟,正好遇到杨贵妃清澈的目光,吓了一跳,忙移开目光。却听杨贵妃道:“是是,三郎你厉害,成了吧?这件事你都了十几遍了。”
第五六七章 请命
玄宗呵呵笑道:“说十几遍又怎样?我朝出了人才,说百遍也不嫌多。????????w?ww.王源,南诏的事情你办的不错,日前那阁罗凤来京谢恩,亲口承诺永世臣服我大唐,西南边境能够安宁,这也是朕之所愿。”
王源笑道:“此乃臣子本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玄宗微笑道:“朕奇怪的是,那阁罗凤被你打的落花流水,却一直在朕面前称赞你的好。而且朕听说了,你娶了他的妹妹为妾是么?”
王源忙道:“启禀陛下,臣确实娶了洱海公主为妾。”
玄宗呵呵笑道:“有趣有趣,这办法倒也不错,与南诏结为和亲之好,这也是一种策略。朕明白你的苦心。”
王源也不辩驳,行礼道:“多谢陛下。”
玄宗点头叹道:“朕很欣慰,我朝能人辈出,江山稳如磐石,此乃朕的福气。你们能戮力用命,为社稷尽心尽力,朕也能过些舒心的日子。对了,两月前听闻你受刺客所伤,伤势可痊愈否?”
王源道:“谢陛下关心,已然痊愈了。”
玄宗道:“那朕便放心了,听说是南诏爨氏余孽所为,当真可恶。朕也和阁罗凤说了,要求他清除南诏国内爨氏余孽,这种事情绝不容许再发生第二次。”
“陛下说的是,阁罗凤也亲口承诺了我此事,相信他一定能做到。关于王鉷和罗希奭的事情,臣想再一次为此事请罪。在我剑南让两位钦差死于吐蕃人之手,实属不该。臣惭愧之极。”
谈及自己被刺的事情,王源不得不提及王鉷和罗希奭之死,虽然他并不想提及此事。
玄宗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干,当时你遭遇刺客。王鉷和罗希奭也是糊涂,为何闯入吐蕃国境之内,结果遭遇不幸。朕确实很痛心,但却不是你的过错。你上一次关于此事的奏折朕也看到了,你无需为此事自责。”
王源谢过之后叹息道:“虽然如此,臣总不免自责的很。所以此次回到京城,除了来向陛下谢恩之外,还想向陛下提个请求。”
玄宗道:“哦?什么请求?”
王源道:“臣想向兵部请求,准许臣发兵攻占野牛城,给吐蕃人一个教训。”
玄宗愣了愣,呵呵笑道:“朝廷关于陇右河西二军不日讨伐吐蕃的圣旨你难道不知道么?”
王源点头道:“臣自然知道。”
玄宗笑道:“那不就结了。吐蕃犯我天威,杨国忠和李林甫联袂上奏发兵惩罚吐蕃之行,故而朕准了王忠嗣率陇右河西两军讨伐吐蕃国的奏请,正是要给吐蕃人一个教训。你还是安守剑南,不用为此事操心了。虽是在剑南出的事,但却未必要你剑南军来负责,这是针对我大唐的蔑视。再说了,杨国忠的话很对,你剑南兵马经历数月大战之后,伤亡不小。现在以休整为主。朕知道你肚子里有气,这口气朕便让王忠嗣替你出了便是。”
王源道:“陛下,臣并非是要强自出头替代王忠嗣讨伐吐蕃。臣之意是想出兵胁从。臣想的也不是要和吐蕃进行大的作战,只是要攻下野牛城,砍了杀王尚书和罗御史的罪魁祸首罢了。臣听说杀人的吐蕃将领尚在野牛城中,臣便一直想着攻下野牛城,将他的首级砍下,祭奠王尚书和罗御史的亡灵。”
玄宗微笑道:“你的心思朕是赞许的,但也不必如此。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恩怨,杀不杀那人倒也无妨。”
王源摇头道:“陛下,在陛下看来,这自然是国之间的恩怨,但在我看来,王尚书和罗御史死在剑南,这是我心头的一个疙瘩。若不能杀野牛城中的吐蕃罪首,臣心中一直都难以平息。陛下恐怕不知道我剑南道百姓关于此事的看法,他们私底下说我剑南军眼睁睁看着野牛城的吐蕃人作恶却毫无办法,说我剑南军只敢欺负南诏小国云云。这话听着着实刺耳。”
玄宗皱眉道:“你对此事是当真的么?当真想出兵攻下野牛城?”
王源道:“这是臣特意来京城的目的之一,岂敢信口开河。”
玄宗道:“可是那野牛城在沙漠之中,你只有数万兵马,深入沙漠攻击吐蕃城池,这妥当么?”
王源道:“原本是不妥当的,但现在的时机却是很妥当。”
玄宗道:“此言怎讲?”
王源道:“朝廷授命王忠嗣从吐蕃东北境大军攻击,这正是让我剑南军发兵野牛城的最佳时机。”
玄宗举手道:“朕明白了,你是说,王忠嗣发兵攻打吐蕃,会吸引吐蕃人的目光,吐蕃国会全力增援北边战场,而小小的野牛城即便遭遇袭击,也没有精力去救援了。是此意么?”
王源拱手道:“陛下英明,这正是臣的小算盘。王忠嗣进攻之际,我也会进攻野牛城。倘若吐蕃人救援野牛城,岂非正好牵扯吐蕃人的精力,反倒给王节度使一些助力。若吐蕃人置之不理,我便拿下野牛城恶心他们。野牛城深入吐蕃国境之内,便像是一根刺刺在他们的手心里,叫他们救也救不得,却又疼痛难忍。与此同时,我还能借机为王尚书和罗御史报仇,杀了那个罪魁祸首,为我剑南军正名。”
玄宗皱眉思索道:“这么说来,倒是也有几分出兵的道理。朕只是担心你剑南兵马不多,进入沙漠中作战会吃亏。”
王源笑道:“南诏国的高山密林沼泽毒瘴臣都见识过了,却怕这沙漠之地?再说臣也不是要夺取吐蕃的都城逻些城,只是夺取一个沙漠小城罢了,风险其实并不高。”
玄宗想了想道:“倒也是,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战斗罢了。此事你跟杨国忠提了没有?他怎么说?”
王源道:“臣傍晚进城,刚刚回老宅安顿便来觐见陛下,杨左相怕还不知道我已经回京。臣打算明日去拜访左相,同时将此事禀报于他。不过在此之前,得陛下首肯才是最重要的。”
玄宗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关于杨国忠和王源之间的传言也一直不断,之前王源只是文官,和杨国忠之间关系亲密倒也没什么,玄宗也并不在意。但现在王源是一方节度使了,玄宗虽不相信杨国忠和王源会搞出什么勾当来,但如果边镇节度使和朝中皇亲重臣关系太亲密的话,玄宗多少会觉得不舒服,因为那是忌讳之事。现在王源的举动显然让玄宗觉得舒服了许多。
“罢了,明日你见过杨国忠之后,他若没有异议的话,这件事朕也准了你了。这些事暂且不谈了,你回京来朕很高兴,陪朕一起听会曲儿,再给朕说一说南诏的见闻行军打仗的趣事也好。当着阁罗凤的面,朕还不好问他那些蛮子的事情,免得他认为朕对他不尊重。”玄宗呵呵笑道。
王源点头落座,玄宗命乐师奏乐,下边的宫廷乐队便开始丝竹管弦拨弄起来。王源其实也没什么心情听什么曲子,但也装作摇头晃脑的样子欣赏。玄宗自己倒是听的气闷,不久后喝令乐队停止演奏。
“朕快要被这群家伙气疯了,也不知奏的什么乐,完全毫无意境。王源,朕跟你说,自你离京后,那李龟年也不知怎么忽然消失了,朕找了他许久都不见踪影,搞得朕很没心情。李龟年之后,朕的这些乐师一个不如一个,朕都换了好几拨了,无一能让朕舒心。哎,实在是头疼。朕最喜欢听曲观舞,却如今连这个乐趣都快要没了。”玄宗满脸懊恼道。
王源听他谈及李龟年失踪的事情,不觉看了杨贵妃一眼。杨贵妃本面容慵懒的靠在靠枕上,闻言不觉眉头一挑,也看了王源一眼。两人眼神交流,心照不宣,快速的避开对方的目光。
“陛下不用烦恼,其实这些乐师演奏的也挺好的,只是陛下听了李乐师的技艺,口味高了,自然觉得这些乐师过于普通。臣过几日给陛下献上新曲一首,让这些乐师给陛下奏一曲,让陛下解解闷,博陛下一笑。”
“好,好。那太好了。那可说好了,朕等着你的新曲。”玄宗抚掌笑道。
“臣岂敢说笑,陛下放心吧。”王源道。
第五六八章 重逢
次日上午,王源去政事堂正式拜见杨国忠。请大家搜索(品%书¥¥网)!更新最快的小说这次拜见其实也是做给外人种姿态,只有正式的同杨国忠在公开场合见面之后,私下里的交往才不为人所诟病。
政事堂中虽只有杨国忠一人坐镇,因为右相李林甫病休在府,王忠嗣早已离京准备同吐蕃人的作战事宜。但即便如此,在政事堂中,王源和杨国忠的见面的谈话还是简单而没有营养。王源是绝不会在政事堂这个地方同杨国忠商议事情的,政事堂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能是他人的眼线,送茶的小厮,扫地的老仆,甚至是浇花清厕之人,都可能是某一势力的眼线。这种地方,一切话语只能冠冕堂皇,真正解决问题的地方永远都在密室或者私人宴席之上,而绝不是在政事堂这种地方。
同杨国忠的会面很快结束,王源告退出来,径自前往秦国夫人府拜见秦国夫人。这里才是商议事情的最佳场所,杨国忠午间会自动来找自己。
秦国夫人刚刚起床,像她这种贵妇人最懂得保养自己,早睡晚起是大唐女子都知道的保持美颜的办法,只是绝大多数女子无法享受这种待遇罢了。王源不受阻挡的进入秦国夫人闺房的时候,秦国夫人正对着铜镜贴着眉心的梅花形花钿。见到王源的一刹那,秦国夫人手一抖,将梅花花钿贴成了三叶草。
王源阔步上前,一把搂住秦国夫人便亲嘴,秦国夫人呜呜做声,扭动着身子挣扎,终究不敌王源霸道的唇舌,最后乖乖的送上舌头任君品尝。
不久后,亲吻引发了情火,烧的两人浑身燥热。秦国夫人刚刚穿上身的衣衫再次离体而去,刚刚起床的秦国夫人重新被抛到床上,饥渴的身体准备迎接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房门外端着果品点心,准备伺候夫人吃早饭的婢女们呆呆站在廊下,听着房内夫人传出的阵阵蚀骨销魂的呻吟声面红耳赤。她们很想转身离开,但没伺候夫人吃早饭呢,夫人起来后必是要吃一喝红米粥,再吃两只春卷,或许还会吃两片梅花酥的。她们知道,夫人不吃早饭饿肚子的时候脾气是很不好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夫人召唤吃早饭的时候。
可是她们还是太蠢,她们的夫人已经不需要吃早饭了,这个早晨她们的夫人已经吃的饱饱的了。
激情过后,两人喘息着相拥休息。秦国夫人满脸满足的躺在王源的臂弯里,脸上春潮未消,云霞蒸腾。
“舒服么?”王源眯眼抚摸着她弹性十足的胸口,促狭的将之弄成各种形状,把玩不休。
“你这混蛋,许久不见,见了面便这样。你当我是平康坊那些卖肉的么?”秦国夫人娇声啐道。
“夫人怎能将自己和那些女子相比?再说了,若论床上的水平,那些女子恐也难及夫人万一。”
“啊!”秦国夫人发飙对着王源的胸口一阵乱锤,胸前双丸波浪起伏。“你竟然真的拿我和那些女子相比较。我杀了你。”
王源笑着搂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最好的褒奖呢,一个极品女子的最高境界便是,人前是高不可攀的贵妇,床上是毫不扭捏的荡妇,这不是骂人,这是我心目中的标准。夫人正是如此,否则我怎会对夫人念念不忘呢。”
秦国夫人啐道:“这事儿你也说的出理来,全是假话。既然对我念念不忘,昨夜你为何不来?奴得知你回京的消息后,本以为昨夜你必会来见我,没想到我等到了四更天,你连个影子都不见。呸,都是虚情假意。”
王源哈哈笑道:“这话我可不信,聪慧如夫人,怎会不知我昨夜一定不会来见你。夫人这是故意挤兑我呢。”
秦国夫人伸葱葱玉指点了下王源的鼻尖道:“就要挤兑你,你能怎样?”
王源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恶狠狠道:“我能怎样?三招两式叫你投降。”
王源说话算话,三招两式之后,秦国夫人果真叫饶投降了。毕竟年轻的男人招惹不得,秦国夫人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但身子娇弱承受不住太凶狠的鞭笞。二度花开花谢之后,秦国夫人却是连手指头也动不了了。
两人歇息了片刻恢复气力,秦国夫人这才真正的起床穿衣,廊下苦等近一个时辰的婢女也终于等到了夫人的召唤,将红米粥重新热了,端进房内摆上。
雨露滋润后的秦国夫人更见美艳,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娇媚之气,王源目不转睛的国夫人,目光中满是笑意。秦国夫人秀里秀气的吃了些米粥,简单吃了几片糕点之后,擦了嘴走到王源身边坐下,伸手替王源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笑着说话。
“怎么舍得离开你成都那个安乐窝回京城了?听说你娶了个南诏公主是么?你倒是逍遥快活,来者不拒。蛮女你也要尝尝滋味,将来是否还要弄个昆仑黑女奴尝尝滋味呢?要不要这次我送你一个?长安城的贵人们最近可流行黑女奴私宠呢。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心里怎么想的,浑身漆黑如墨染跟个烧炭的一般,那里有半点好是奇怪的很。”
王源呵呵笑道:“夫人不是男子,自然不能理解男人的想法了。不过黑女奴我倒是没胃口,夫人若是送,也得送个身轻如燕腰细如柳的新罗婢给我才是。”
“呸,你倒是想。”秦国夫人啐道:“老实告诉我,你这次来京城是因为什么事?”
王源笑道:“专程来的。”
秦国夫人叹道:“这话你骗别的女子还成,可莫拿来骗我。本夫人岂是那些容易哄骗的女子。还不老老实实的召来?”
王源神秘一笑道:“夫人,我们要要发大财了。此次回京便是专程和夫人及杨左相商议此事的。”
秦国夫人皱眉道:“发大财?怎么回事?”
王源低声凑到秦国夫人耳边,将在野牛城左近发现大型盐湖,里边有大量的食盐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秦国夫人。秦国夫人的脸上忽惊忽喜,阴晴不定。
“你便是为此事而来?你希望和我杨家合作,将这些盐运出来得利?”
“是,如此巨大储量的食盐,那可是遍地黄金。这个机会岂能放过。”王源点头道。
秦国夫人沉吟道:“照你所言,确实是满地黄金,但你也说了那盐湖在野牛城左近,深入吐蕃境内。我大唐和吐蕃关系敌对,这如何运得出来?”
王源笑道:“这便是我来京城的目的了,我昨夜见了陛下,已经向他提出出兵野牛城的奏议。陛下说若杨左相不反对的话,便同意我拿下野牛城。控制了野牛城便控制了那片盐湖。”
“又要打仗么?”秦国夫人皱眉道。
“夫人放心,这次我不会让柳钧去打仗,绝对不会让他去冒险。”
“呸,我只关心柳钧的生死么?我也关心你的安危。堂兄说你剑南军实力不强,根本无力同吐蕃开战。前段时间有人提出这次要剑南军同吐蕃作战,被堂兄言辞否决了。怎么你反倒要主动求战?就为了那些盐,值得么?”
王源叹了口气道:“夫人,你们杨家固然是富可敌国,但我可是个穷人。不瞒你说,我府中账上只有三万贯,养活家人都捉襟见肘。虽然我并不贪财,但有钱赚我也不是傻子。这一次便允许我假公济私一回,我定要将那些盐运出来。夫人和左相这次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秦国夫人捂嘴笑道:“原来你这么穷酸。堂堂节度使家里只有几万贯?那些公主妻妾什么的怎么养的活?早说啊,早说的话,我随随便便给你几十万贯用用,又何须这般的拼命?”
王源笑道:“夫人当我是吃软饭的么?几十万贯便打发我了?我要的是几百万贯,上千万贯的钱财,夫人你给么?你若真的愿意给,我倒也打消这个念头了。”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在开玩笑?我秦国夫人府中所有财产也不过数百万贯,全给了你我喝西北风么?”
王源摊手道:“这不结了么?你们杨家也并非想象中的那么有钱,那么这个赚钱的机会就在眼前,何不合作大捞一笔。咱们二一添作五,只要左相同意将我运出来的私盐纳入朝廷专卖的渠道,杨家再给我一笔前期运盐制盐请人工的费用,这事儿立刻便可办妥。拿下野牛城之后,盐运出来,钱财便滚滚而来。这等好事,夫人该不会拒绝吧。”
秦国夫人笑道:“果真如你所言,我又怎会拒绝?谁会嫌钱多咬手?不过,我总觉得奇怪,你一个并不贪财之人,怎地忽然对钱财有了这么大的兴趣?养不活家人是玩笑之语,你一个堂堂节度使,就算是俸禄和食邑两项相加,也足够让你府中的人活的奢侈自在了。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
王源国夫人正色道:“夫人果然是了解我的。不过这缘由我可不能明言。我只告诉夫人一句,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明白这件事对杨家是多么的有利。我可没求过夫人什么,但这件事你必须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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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九章 沆瀣
说服杨国忠的过程远比想象中的容易,午间杨国忠来到秦国夫人府,宴席之上,当王源说出了盐湖的秘密之后,杨国忠眼睛里闪烁的贪婪的光芒便出卖了他的内心。
在王源和盘托出私盐计划之后,虽然他口中一直嘟囔着要将私盐并入朝廷盐务专卖的风险太大,恐事情败露要遭受严厉惩罚云云,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的利益之大。
杨国忠是在户部度支郎的位置上起家的,他对朝廷财税收入了如指掌。他知道盐这一项每年给大唐带来多大的收入。仅以去年而言,盐务一项便给朝廷带来六百万贯的收入。这是剔除了制盐运输销售等各环节的纯收入。若以总量计算,绝对超过一千万贯。杨国忠很早就想从中捞一笔,但苦于朝廷的海边盐田都有规制,各地盐井和盐矿早已登记入册,每年产盐多少,销售多少都很明晰,实在是动不了手脚。但如果王源所言的盐田是真,杨国忠却有办法从中获取高额的暴利。
办法在杨国忠其简单,杨国忠可以用关闭盐井盐矿的办法减少每年朝廷明面上食盐的产量。但大唐上下对于食盐的总需求是不会变的,反而因为人口和牲畜的增加年年攀升。杨国忠便可将盐湖中的盐通过官府的渠道掺杂其中进行销售。这样既不会引发食盐短缺的危机,又能从这块大蛋糕上狠狠的割下一大块来。这就好比借着朝廷的手段将这些私盐强行销售,而获利却一文也不会上交国库之中。因为总账目上,盐井盐矿关闭后总食盐产量的减少,朝廷从盐务收入上的减少也无可厚非,朝廷也无法问责。
当然,关闭盐井和盐矿是个技术性的问题,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关闭盐井和盐矿,这需要些手段。譬如,将山西每年出产五十万石的盐井关闭,或许需要一些小小的流言。譬如盐井左近的村落里有人吃了这种盐中了毒生了病等等,户部自然可以立刻展开调查,将此盐井确认为毒盐井,立刻封土关闭,停止采盐。更直接的办法是让深入地下的盐井塌方或者透水,那样会更省事的解决这个问题。总之,关闭盐井的办法多的是,杨国忠随便一想便有好几种,只需让户部尚书章仇兼琼去办便可,章仇兼琼会比狗还听话。
但关键的问题是,王源说的那个盐湖是否真的出盐此为其一,其二,野牛城王源是否能拿下;其三,得利两家的分账怎么分?这些对于杨国忠而言都是切实的问题。
一旦涉及到这些实际的问题,王源便知道事情快要成功了。正如自己所知的那样,杨国忠虽然贵为左相,但他依旧改不了从小人物攀升上来的市井气。贪婪无度,斤斤计较。
王源针对杨国忠的三点疑问一一作答。第一个问题无需回答,王源只需拿出一小包雪白的盐末,让杨国忠蘸着尝一尝便解决了。
“这便是经过提炼后的盐湖的盐。亮如晶白如雪,更重要的是味道非常的可口。咱们吃的粗盐带有苦涩之味,而这种盐却带着鲜味。不信,左相可尝一尝。”王源指着那一小滩盐笑道。
杨国忠和秦国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提炼后的粉末状细盐,闻言将信将疑的蘸了几粒送入口中,几乎同时点头,发出满意的赞叹声。
“这确实是盐湖中的盐么?”杨国忠吧嗒着嘴里的咸味不放心的问道。
王源笑道:“左相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犯得着在此事上欺骗你么?编个故事给你听我有什么好处?”
杨国忠点头道:“若全是这种盐的话,价格恐会更高,获利会更大。恭喜你,你真的找到了聚宝盆了。”
王源道:“是否能拿下野牛城这个问题,我却无法给你答案了。我只能说,打仗这种事,谁也保证不了结果的胜败,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之。特别是在你给了我一大堆破烂物资之后,我更不敢说一定能拿下野牛城控制盐湖了。”
杨国忠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要提这个茬。我给你的那些破烂可是为了保护你剑南军。你要知道,差一点你剑南军便要作为攻击吐蕃人的主力兵马。你该感激我才是。”
王源笑道:“我可没有怪你。左相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我至今可没有对此事发过一次牢骚。左相甚至没有写一封信来解释此事。左相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要感谢左相给我那些破烂了。没准左相给我些上好的兵刃盔甲,我在同吐蕃人作战的战场上立下大功也未可知。但好像左相觉得这份功劳该给王忠嗣而不是我王源。”
杨国忠低声冷笑道:“王源啊王源,你也有走眼的时候。你真以为我和李林甫忽然联手推出王忠嗣去和吐蕃人作战的事情是送他一份功劳么?跟你也不妨明言,王忠嗣这回没好果子吃。等他兵败之后,我便要弹劾他,到时候你需得写奏折一起上奏弹劾。”
王源心中大动,三言两语终于套出了这件事的原委,原来杨国忠果真是为了对付王忠嗣而和李林甫联手行动。
“左相是说,王忠嗣这次要兵败?”
“哼,无论胜败,王忠嗣都别想再回京城了。你也不必多问,到时候随同形势跟着我上奏折便是。你也莫扯开话题,你说的趁着王忠嗣和吐蕃人作战突袭野牛城的计划我也认同,我只问你有几成把握。别到时候一败涂地,盐捞不到手,反而损了实力,在朝中被人诟病。”
王源笑道:“好吧,我给左相个定心丸,我有十成十的把握拿下野牛城。拿不下,左相弹劾我便是。”
“这叫什么话?”杨国忠愁眉斥道。
“我信王源能拿下野牛城。讨伐南诏国的时候那么艰难,王源还不是一举拿下了。眼下的堂兄你倒是不信他了,当时你为何信他?”秦国夫人道。
杨国忠想了想道:“罢了,这件事我也不问了,拿不下是你没本事,你想赚大钱可是没那本事可怪不得我。倘若控制了盐湖,我又能将这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卖成钱的话,咱们如何分账?”
王源知道这才是重点,杨国忠绕来绕去其实最关心的是这个。
“四六分账,我六你四。”王源道。
“什么?”杨国忠差点摔了杯子,谁敢在和他分钱的时候反而占他的便宜,这王源简直是疯了。
“这不可能,我六你四。你知道,若我无法将这些盐卖成钱,那些盐就是废物,铺路填坑都嫌不合用。你知道要将私盐纳入官盐售卖,我要担多大的风险么?这可是砍头的罪名。”杨国忠低吼道。
王源道:“左相此言差矣,着风险我们共担。事情败露,左相被砍头,我难道会保住脑袋?左相也不想想,我要攻野牛城还要守住那里,我要冒多大的风险。没准我攻野牛城时一直飞羽便要了我的命呢。若论风险的话,谁也不比谁少多少。这盐湖可是我发现的,我六你四这本就公平合理。”
杨国忠道:“绝对不成,五五分账是我最后的底线。你可不知道我要在此事上花费多少。你以为我分的钱便全部是我的么?章丘兼琼不要给一成堵住他的嘴?下边办事的人不要给钱堵嘴?我杨家最后拿到手的不会高于三成。”
王源道:“即便是三成,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左相你坐在家里年入百万贯,这还舒坦么?五五分账我同意,但从剑南到京城的运输车马需要左相提供,这部分的运费我可一文不出。挖出来的盐要从沙漠里运出来,还要提纯熬煮,这些人工柴薪驼马的费用我还没着落呢。我拿到手的也多不了多少。若我冒这么大风险却赚不了几个钱,那这事儿我可不干。”
两人一个是当朝左相,一个是节度使大员,在此时却像两个市井小人一般讨价还价,争吵不休,相互间进进退退,都想争取最大的利益。
秦国夫人在一旁哭笑不得,只得在旁调停,最后终于达成协议。双方五五分账,所有费用双方平摊。杨家先拿出三十万贯垫付前期的费用。王源负责将盐运出沙漠提纯打包,秦国夫人将命人在成都设立车马行,专门负责将成品盐运回京城。剩下的事情便交于杨国忠通过户部的盐务专卖渠道去销售。
协议达成的一刻,两人立刻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举杯互敬,像是没发生过争执一般。共同的利益可以将一切矛盾化解,更何况两人之间不仅是此时的共同经济利益,而且有着共同的政治利益,更是无不可谈,无不可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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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零章 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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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国夫人府中告辞,一上午的折腾和酒桌上的讨价还价让王源觉得甚是乏累。回到府中,和阿萝打了个照面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来京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王源心中最大的石头落了地,所以睡得安稳。
王源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见夕阳透过廊下长窗照射进来,在屋内的地面上投射下斑驳的金光。静谧之中,阿萝在窗前正托腮呆坐的身影落入眼帘。
王源起身的动作惊动了阿萝,阿萝忙站起身来回身道:“二郎,你醒啦。”
王源揉着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哑声道:“口有些干渴,帮我沏杯茶水来喝。”
阿萝低低的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倒了杯茶走到床沿边递给王源,王源接了茶盅在手,无意间看见了阿萝脸上的泪痕,心头一震,诧异问道:“你怎么哭了?”
阿萝忙伸手将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擦掉,低声道:“没什么,是迷了眼,并不是眼泪。”
王源皱眉将茶盅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伸手拉着阿萝的衣袖,让她坐在身旁,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阿萝低声道:“没事。”
王源道:“是我怠慢了你是么?带你来了京城,却让你呆在宅子里,比之成都还嫌气闷。那个……我是去办事,没法带上你一起去……今日事情都解决了,明日我便带你出去游玩,你不要着急。”
阿萝摇头淡淡道:“我没有着急,你不必管我。只管和那秦国夫人喝酒谈事去,只管留我一人在家里呆坐好了。”
王源拉起她的手道:“你是不是心里不开心了,我承认今日是去找了秦国夫人,但有些事没有杨家的支持我是办不成的。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我知道和秦国夫人之间的事情让十二娘和你们心里都不痛快,但目前我不能失去杨家的支持,否则我将举步维艰。你也要理解我。”
阿萝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说的话,我也并不是拈酸吃醋,只是觉得心里气闷难受。你和那国夫人的事情在认识我之前就有了,我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十二娘她们都忍受了,我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你们大唐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我既跟着你便从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没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所以有些伤心罢了。”
王源道:“什么事我没放在心上?”
阿萝道:“我阿兄呢?你不是说带我阿兄来见我么?怎地毫无消息?你知道我多担心他,多想念他么?”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阿萝是为了这件事而责怪自己,确实自己路上许诺来了之后立刻让他们兄妹团聚的,难怪阿萝不开心。
王源揽住阿萝的腰肢笑道:“却是为了这件事,你可错怪我了。你阿兄的消息我已经打探清楚了,只是午间喝了些酒回来昏昏欲睡没来得及告诉你罢了。”
阿萝喜道:“真的么?阿兄在何处?带我去见他啊。或者请他来家里啊。”
王源呵呵笑道:“今日见不著了,不过明日上午我带你去大明宫见他。你阿兄在宫里。”
阿萝楞道:“阿兄怎地住在宫里?难道不是住在京城中我为我南诏国国主专门辟出的馆驿中么?”
王源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听了杨国忠今日所言才知道他住在宫里,不但住在大明宫里,而且是住在当今太子在宫中的居处西少阳院中。你阿兄来京谢恩之后,据说和当今太子一见如故,被太子请到他的少阳院中欢聚。这一住便是快一个月了。看来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阿萝惊讶道:“大唐太子么?在弄栋城分手之际,你不是告诫阿兄来到京城后不要和任何人过从甚密么?阿兄怎么和太子搞到一起了。”
王源皱眉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礼节性的交往无可厚非,但住进太子少阳院中近一个月,这便有些过了。作为一个属国的国主,这种行为是不恰当的,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么?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阿兄也许是心不由己不想得罪太子。太子若是故意示好,他不回应的话也很不好。总之,我回京的消息今日之后朝廷上下都该知晓了,我相信明日太子一定会宣我觐见。你阿兄得到消息也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阿萝道:“你难道不能主动求见太子么?”
王源摇头道:“我不可能去主动见太子,我的身份不允许我那么做,除非是太子召见。你放心,我不去见他,他也会找我,他好不容易等到我回京,怎会放过这个再一次拉拢我的机会。”
王源的后一句话阿萝并没有理解,因为她并不知道王源和太子之间以前的那些事情。不过从话音之中,阿萝也体会到了些什么。二郎和这太子之间一定是有着什么瓜葛和故事。阿萝很聪明,他绝不会强行要求二郎去做自己要他去做的事情,因为在她看来,王源在行事谋略上显然要高出自己许多,她不会当那个碍手碍脚多嘴多舌的枕边人。
“我听你的,这事儿你放在心上就好,是我错怪你了。”阿萝将头靠在王源的肩头低声道。
王源搂过她来亲热安慰一番,这才穿衣起床。从得知王源回到京城时开始,前来拜访的官员以及一些意图投机的文士们便络绎不绝的前来,但因王节度使醉酒酣睡,全部被挡在门外。此刻虽然傍晚,依旧有人坚持不懈,王源也不能全部拒而不见,于是去前厅见那些来访之人,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
次日清晨,是个秋高气爽的大好天气。吃了早饭后,王源带着阿萝带着几名随从便装出行,王源要带阿萝去见识见识京城的气象。从东城一路逛向西城,阿萝对于东城的豪门大户高大宫殿没什么兴趣,和在南诏一样,这个亲民的公主对于西城的普通院落和普通百姓反倒更有兴趣。当听说王源便是出生于西城的永安坊时,阿萝立刻要求去永安坊逛一逛。
王源拗不过她只得无奈的答应,而且永安坊自己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也确实想回来瞧瞧,回忆一下当初居住的地方。虽然这里给自己带来的都是些不好的回忆,自己对这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毕竟自己从此处起步,在这里认识了黄三兄妹经历了上元夜的那件事情,认识了十二娘,乃至一路坎坷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进入永安坊熟悉的南坊门,王源特意抚摸了几下厚厚的坊门,自己曾经便和黄三使出吃奶的劲头将这些厚厚的坊门无数次的打开关闭。当时觉得人生无望,此刻却觉得那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沿着坊间街道往里走,王源低声和身边依偎而行的阿萝指点着周围的店铺和房舍一一介绍给阿萝听。在通向自己曾经居住的小院的岔路旁,王源看到了一名身着坊丁号衣的年轻人靠在路旁的树干上。那青年面色枯黄,神情落寞,眼中满是不得意的迷茫。
王源停住了脚步,他似乎从眼前这个青年坊丁的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自己曾经也和这青年坊丁一样觉得前途渺茫人生百无聊赖。
“阿萝,当初我便和那人一样,穿着那样的号衣,每日在坊中巡查。你能相信么?”王源轻声道。
阿萝笑道:“当真难以想象,我实在很难想象你穿着这样的号衣站在这街坊中当坊丁的样子。二郎你当真非池中之物,出身如此贫寒,却能达到今日的成就,我以你为骄傲。”
王源笑道:“你不会因此看不起我么?”
阿萝睁着大眼睛奇怪道:“为什么要看不起你?你们大唐不是有句话叫做‘英雄莫问出处’么?我们南诏国也有句话叫做‘鸡窝里也能飞出金孔雀’便是这个意思呢。”
王源微笑道:“可是我大唐很多人以出身高低看人,出身贫贱者为人所不齿。像我这样的人可谓机缘巧合凤毛麟角,但即便我如今是节度使了,也还是有人看不起我的出身呢。”
阿萝笑道:“让他们看不起去,谁在乎呢?”
王源点头道:“说的很是。我去和那青年说几句话。”
阿萝笑道:“说什么呢?”
王源不答,缓缓走到那满眼迷茫的青年坊丁面前,咳嗽一声。那青年坊丁正在发呆,猛然间发现面前一男一女站在身前,男的面容英俊气质威严,女的貌美如花娇美可爱,宛若一对璧人。一时间觉得自惭形秽,忙站直身子结结巴巴的开口。
“二位……二位有什么要帮忙的么?是否……是否需要问路?”
王源微笑摇头道:“你是本坊坊丁么?”
青年坊丁忙道:“是。”
王源道:“干的时间不长吧。”
那青年坊丁点头道:“刚刚做了三个月。”
王源笑道:“坊丁这差事如何?”
那青年愣了愣迟疑道:“挺……挺好的。这差事是求了人才有的呢。这差事挺好的。”
王源一笑道:“莫骗我了,坊丁这差事有什么好的?起早贪黑,受人训斥,收入又少,又没什么前途。”
那青年皱眉道:“这位公子是否需要小人帮忙,没有的话便不要耽搁小人的差事了。”
王源笑道:“我说到你的心里了是么?你也觉得这差事没什么前途,枯燥乏味之极。你对你的未来一片迷茫是么?”
那青年叫道:“你这位公子怎么回事?害我丢差事么?这差事挺好的。你莫来跟我闲聊,教坊正瞧见,我可就完了。”
王源道:“完了就完了,当坊丁有什么好?你想不想有个很好的前途?我可以帮你。”
那青年抬脚就走,口中嘟囔道:“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招惹你,干什么要害我丢了差事?你不走,我走成了吧?”
说话间,那青年迅速走远,消失在来往人群之中。王源呆呆的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阿萝微笑道:“你很失望是么?”
王源道:“你怎知我失望?”
阿萝道:“你想帮他,是因为看到以前自己的影子。但这人却不是你。你将他吓走了。”
王源摇头苦笑道:“怎么会这样?”
阿萝轻声道:“不奇怪,你之所以能从坊丁到节度使,那是你不仅不甘于现状而且敢于去抓住机会。而这个人虽然也不甘于现状,但他缺少了奋斗的勇气。很多人就是这么浑浑噩噩的自怨自艾的终老致死的,他们的身上缺少的便是这种不顾一切的勇气。这便是之所以二郎成为今日二郎,他们依旧是他们的原因。”
王源侧目怔怔看着阿萝,阿萝一双明媚的双眼清澈无比,嫣然一笑道:“看着我作甚?我说错了么?快带我去看看你住过的院子吧。”
王源一笑道:“你没说错,你是个有智慧的女子。你懂我。”
阿萝咯咯一笑,甩开王源的手往岔道上行去。
第五七一章 旧识
那座永安坊中的老宅依旧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和王源住在此处的时候相比,除了院子里的长草深了几分,树木的枝叶繁茂了几分之外并无异样。∈♀頂點小說,
开了锁进了屋子,屋里昏暗之极,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扑鼻而来,几只老鼠受到惊吓慌不择路的从两人面前飞奔而过,躲进阴暗的角落里。
“二郎,你曾经便是住在这里么?”阿萝以手掩鼻皱眉道。
王源点头道:“是啊,便是在这里遇到了十二娘,和她也是在西厢房成的亲。兰心蕙也在这里住了一段,对了,大小妹也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买了靖安坊的宅子,这里便再也没人居住了。”
阿萝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仰头看着墙角的蛛网,左右厢房中落尘的家具,叹道:“你那事的日子可真是清苦。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源笑道:“人是很能忍耐的,在何种境遇便会适应何种生活。再说当时我只是个小小坊丁,有什么不能忍的?有片瓦遮身之所已经很是幸运了。总比露宿街头受风霜雨雪之苦要好的多。”
阿萝点头笑道:“说的也是。这屋子应该修一修,让人打扫打扫,毕竟是二郎的居处,这么放着,没人住在里边的话,倒成了老鼠蛇虫的家了。久无人住,屋子也会破败。瞧东厢房角落几处都有雨淋的痕迹,无人修葺的话怕是几年就倒塌了。”
王源笑道:“倒了便倒了,难道还怀念这里不成?”
阿萝道:“这事儿我来办,不用你操心。回头跟秦老爹说一声,让他不时带人回来整理整理便是了。留着也是个纪念。”
王源笑道:“随你便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瞧的,味道也难闻。逛了半天肚子也饿了,我带你去喝一碗馎饦汤如何?那时我在永安坊中,若能喝一碗馎饦汤,吃几块芝麻糖饼那便是一顿大餐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有胃口。”
阿萝点头道:“好呀,带我去吃。”
两人出了老宅院子重新上了坊内街道,沿着街道一直往永安坊中心的十字街口走。远远便看到十字街侧对面的那家小饭馆。蒸腾的白汽中,文大娘胖硕的身影依旧那么熟悉,大嗓门对着来往的行人吆喝着招揽生意。
王源拉着阿萝的手过了街道来到那小店之前,朗声叫道:“老板娘,来两碗馎饦汤,再来八个芝麻糖饼。”
文大娘满脸堆笑的对着王源和阿萝作揖道:“哎呦,两位贵客光临,快里边雅间请。一会儿给你们送上去。”
王源见她神色似乎没有认出自己,也不揭破,带着阿萝只顾往里走。里间的格局依旧没改,所谓雅间不过是草席隔出来的单间罢了,榻上全是他人踩过的脚印。王源也不在意,用布巾擦了一遍让阿萝坐在干净的地方,自己则坐在阿萝的对面。
片刻后,文大娘端着热气腾腾的两碗馎饦汤和八只烫手的芝麻炊饼进来,摆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笑道:“公子夫人慢用,小店的馎饦汤和芝麻饼趁热吃了更是美味。”
阿萝点头笑道:“多谢大娘了。”
文大娘笑嘻嘻的道:“不谢,两位贵客神仙般的人物,一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会腻不是?来小店换换口味也是挺好的。不是奴家吹,你们吃了一定会觉得好吃,我文大娘的小店可是永安坊的老字号。”
阿萝笑盈盈的点头,文大娘也觉得自己话有些过多,躬身告罪出去,临出门前眼睛朝正蒙头大吃的王源扫了一眼,眉头皱了皱,脸上有种茫然之色。
王源唏哩呼噜的喝着馎饦汤,这汤的味道依旧未变,在王源看来还是那么的好喝。芝麻炊饼也喷香酥脆,一口咬下,里边的糖汁都溢出来,甚是好吃的紧。
阿萝倒没觉得这馎饦汤和糖饼有什么特异之处,但知道这些食物对王源来说那是旧时滋味,王源吃的香甜,她便也觉得香甜了。两人边吃边说话,不半晌,两碗馎饦汤和八只炊饼吃了个精光。王源喝了自己的那一碗,还替阿萝喝了半碗。八只炊饼王源也吃了六只,吃的满脸的满足。
“太好吃了,还是原来的滋味,我本以为现在吃这些会觉得不好吃,不料还是这么的好吃。我该买一些打包带回成都给三郎和大小妹也尝尝的,他们也好久没吃到了。可惜到了成都,汤水和糖饼怕都不能吃了。”王源叹道。
阿萝递过自己的丝帕给王源擦嘴,轻声笑道:“那又何必?黄三哥又不是没机会回京城?下次他自己回来尝一尝便是。”
王源道:“说的是,你吃饱了么?吃饱了咱们便继续逛,我带你去西市瞧瞧。午后之时,西市开市,那里也很好玩。”
阿萝点头答应,王源起身拉着阿萝出来,王源掏出铜钱来付账,多给了文大娘五十文钱。那文大娘一直盯着王源的脸瞧,当王源和阿萝付了钱要你离开时,文大娘忽然叫道:“你莫不是王家的二郎么?我这糊涂的脑子,老是觉得熟悉的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来。对对对,你就是王家的王二郎啊。”
王源既被认出,便也不再隐瞒,拱手道:“文大娘,王源有礼了。”
得到了王源的确认,文大娘更是大喜,连声叫道:“哎呀,果真是王家二郎,听说你放了节度使了,这可是我永安坊第一号的大人物了。难得你还想着回来瞧瞧。哎呦,这一位定是你的夫人吧。瞧这模样,瞧这做派。哎?不对啊,你成亲的时候大娘我操办的,不是这一位啊。”
王源尴尬道:“文大娘,这一位也是我的夫人。”
文大娘恍然道:“对对对,瞧我这脑子,那么高的官儿,夫人自然不能只有一位了。”
文大娘对着王源和阿萝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街面上大叫道:“大伙儿快来瞧啊,咱们永安坊中贵为节度使的王二郎回来瞧大伙儿了。”
王源吓了一跳,他可不想招惹太多的人来,自己特意和阿萝私服闲逛,可不想被太多人认出来。但文大娘的一嗓子顿时将街面上的街坊都吸引了过来,片刻后人群聚集了上百,围拢在铺子前的街道上围着王源和阿萝。
“果真是王家二郎,嗬,听说放了剑南节度使的大官。带兵去南诏打了大胜仗,厉害的紧。”
“果然是有出息人家的子弟,这才两年不到,便已经青云直上了。当初他父母死的时候,他可是颓唐了一阵子呢。”
“嘘,这时候你说这些,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他们老王家本就是大户人家,再破落也能东山再起。人家的种不一样,你还翻旧账。”
“是是是。这倒是实话。”
“……”
人群围拢议论纷纷,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王源高举双手团团作揖,向众乡亲致意。同时也是让亲随插手的信号。便装的谭平带着五六名便装亲卫挤进人群中,大声呵斥着百姓让开道路,簇拥着王源和阿萝公主冲出人群直出永安坊西坊门外。
众百姓依旧不散,围拢在一起看着王源等人离去的方向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谈及王源在永安坊中的旧事。几名年长者将王家祖上的事迹都翻了个遍,方才心满意足的各自散去。
王源和阿萝逃离了人群的围剿,飞奔出永安坊西门外,沿着永安河往北过了两个民坊,这才笑着慢下脚步来。
阿萝笑道:“有趣,真是有趣,这些百姓真是好玩的紧。”
王源翻着白眼道:“一点也不好玩,被他们围着像看猴子一般,有什么好玩?”
阿萝道:“罢了,带我去逛西市吧,西市肯定更好玩。”
第五七二章 酒肆
重回西市,让王源也很兴奋。看着繁华热闹人声鼎沸的西市街铺,王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第一次和黄三来西市卖镜子时的心情。忐忑不安却又满怀期待。
阿萝也很喜欢西市,这里是平民百姓们的领地,就像她以前没事便漫步太和城街头一样,这里也给她带来同样的轻松自然的感觉。况且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女子们的最爱,这种爱好也许是根植于女子的基因之中,古今相隔千年但却未能更改。虽然这里的商品都是低价的普通的商品,但阿萝可不在乎,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等物采购了一大堆,既是自己喜欢,也是要作为带回成都送给众姐妹的礼物。
谭平不得不临时雇了一辆大车,跟在身后收罗这些被阿萝疯狂采购的商品。王源笑眯眯的跟着阿萝东街跑到西街的购物,看着阿萝脸上幸福的笑容,王源不忍心叫她停下脚步。难得她享受这种乐趣,自己何不做个宽容的跟班,让她尽情享受这份幸福。
一个时辰后,马车满满当当塞满了商品,阿萝脸上带着幸福的红晕停下了采购的脚步,用丝帕擦着脸上的香汗,叉腰站在街道中叹道:“一时半会儿也逛不完啊,好多东西想买呢,怎么办啊?”
王源苦笑道:“在西市你十天半个月也买不完你想买的东西,先歇息一会儿,反正要在京城停留几日,你喜欢的话可以天天来买,何必急着一天便逛完。”
阿萝嫣然笑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见到好看的好玩的我便想买。”
王源呵呵笑道:“贪心便贪心,那又如何?走吧,咱们去歇息一会儿,那边是胡姬酒肆一条街,咱们进去消遣消遣。”
阿萝点头答应,两人缓步来到西市东北的胡姬酒肆一条街上,这里清静了许多,街上走得也都是些衣冠楚楚之人,穿着华贵长衫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儿,大腹便便腰挂金囊的富商文士、骑着白马呼朋唤友的翩翩少年郎们,都在这午后的秋阳之下来到这胡姬酒肆之地,各自进入心仪的酒肆混迹消磨闲暇的午后时光。
街道两旁的酒肆内,身着红裙头戴花帽身材修长苗条的胡姬们如燕子般的轻盈来去,伴随着咚咚的有节奏的羌鼓之声,感觉她们的一举一动便如同在舞蹈一般。
王源随便找一家挑着白色酒帘的酒肆门前一指道:“就这一家吧,进去喝些酒,歇息一会儿。”
阿萝微笑道:“看起来这里你常来嘛。你们这些男子最喜欢便是来这些地方消遣什么?”
王源忙道:“你可莫想歪了,这里是胡姬酒肆,只是喝酒听曲观胡姬之舞。这里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地方,你想说的是平康坊的春馆是吧。”
阿萝道:“我可不懂什么春馆秋馆。”
王源道:“放心,酒肆是消遣之地,否则我怎会带你进去?再说了,我可对你发誓,胡姬酒肆我一次都没进来消遣过,虽然这是我一直以来很想做的一件事。当年我和三郎从此经过的时候,我曾告诉三郎说,有朝一日带着三郎逛遍这西市的胡姬酒肆。三郎当时还说我是在做梦。今日你先陪我完成这个心愿,咱们进去逛一逛。”
阿萝笑着答应。王源拉着阿萝的手进了酒肆之中,酒肆之中来了男客并不奇怪,但男人带着女人来逛倒是头一回,顿时引来酒肆内几名客人的诧异目光。
王源找了个位置坐下,当垆的胡姬袅袅婷婷而来,带着奇怪的口音笑道:“两位喝什么酒?”
王源笑道:“这里都有些什么酒?”
那胡姬蓝色的眼睛蒲扇数下,笑道:“你是第一次来么?进我胡姬酒肆,居然不知胡姬酒肆之中有什么酒?所有的胡姬酒肆只卖三种酒,一种是高昌‘葡萄酒’,一种是波斯国的‘三勒浆’,另一种是乌戈山离的‘龙膏酒’。你们要哪一种呢?”
王源笑道:“各来一壶,都尝一尝。”
那胡姬面露微笑道:“这么喝的倒是头一回见。”
阿萝见那胡姬对着王源眉目传情,心中有些不悦,皱起了眉头。那胡姬根本不在意阿萝的表情,依旧笑盈盈的道:“要哪一位胡姬来陪酒呢?论酒量是洛西亚,论歌喉是碧昂斯,论舞姿便是洛丽塔了。客人喜欢哪一样,便可叫谁来陪着。”
王源很是意外,没料到胡姬酒肆之中竟然已经开放到了如此的地步,居然可以点胡姬单独陪同,这和后世的某些ktv的包房中的做派倒有些类似。王源开始怀疑自己对这些胡姬酒肆的认知,也许这里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单纯,这种搞法,岂非一定会滋生皮肉交易么?
王源看了一眼阿萝,有些后悔自己没弄清情况便将阿萝带进来了,这不是给阿萝添堵么?阿萝果然嗔怪的看着王源。
王源低声道:“莫生气,我说了只是第一次来,我一个陪同的都不会要的。”
阿萝哼了一声道:“干什么不要?三个都要。什么洛西亚碧昂斯洛丽塔,全部叫来,陪着我家老爷喝酒唱歌跳舞。”
那胡姬一愣道:“什么,三个都要?”
阿萝道:“没听明白么?全叫来。”
那胡姬连忙点头,转身去柜上一阵鸟语,片刻后从柜台后方的小帘内鱼贯而出三名身着长裙的胡姬来,在那当垆的胡姬带领之下来到王源座前。三名胡姬都是金发碧眼身材高挑,浑身上下透露出野性的魅力,分别上前给王源和阿萝行礼。阿萝指挥着三名胡姬,一个斟酒陪酒,一个展开歌喉,另一个拿着手鼓翩翩起舞。
酒是好酒,歌是好歌,舞是好舞。悠扬的异域歌声,飞旋的血色罗裙,纤细白皙露出肚脐的腰肢,飞舞的金发,曼妙勾魂的眼神。胡姬酒肆中的情景名不虚传。
但此刻的王源哪有心思欣赏,当着阿萝的面王源只能正襟危坐,那里有半点乐趣可言。自己完全犯了个错误,这种场合依旧是风月之所,太白诗中所言:‘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这样的情形虽不是虚构,但那样的场景只适合单身多金的白马少年郎,而非是带着爱妾前来的自己。
王源只得一杯杯的喝酒,好在葡萄美酒甜腻可口,三勒浆醇厚绵长,龙膏酒清新淡雅,倒也不枉来酒肆中一趟。
不知过了多久,三只酒壶都空了大半,跳舞的胡姬也发出微微的喘息声来,额头上也能看到亮晶晶的汗珠时,猛然间酒肆门廊上一阵脚步声嘈杂的响动。王源放下酒杯诧异看去,但见一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的中年人在酒肆门前露了个头,在酒肆中逡巡一圈,当看到王源和阿萝两人后,那内侍顿时满脸堆笑快步朝王源走来。又一阵脚步杂沓之声传来,谭平和数名亲卫从酒肆门外飞身闯入,踏上桌案飞身跃过那内侍的身前,拦着那内侍的去路。
酒肆内一阵骚动,羌鼓声戛然而止,跳舞唱歌的胡姬都吓得停了下来,呆呆看着这一切。几名客人更是吓得躲在角落里发抖。惊慌之际,几只酒盅酒壶落地,银色的锡壶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当当’之声,喷香的美酒从壶嘴中肆意流在地板上,污了地上的红色毡毯。
“敢问,是王节度使么?”那内侍被几名亲卫阻挡着,但却面带笑容的隔着内侍朝王源行礼。
王源缓缓的站起身来,将杯中酒喝干,沉声道:“尊驾是?”
“小人是太子宫中的李德海,跟着李公公办事的。小人找王节度使找了一上午了。可终于找到您了。”那内侍喜道。
王源皱眉道:“哦?有何贵干?”
“太子殿下着小人来请王节度使进宫见他呢。还有南诏国的国主也等着见他的妹妹呢。所以命小人来请王节度使,请王节度使带着尊夫人洱海公主随小人一起进宫见太子。”内侍连忙道。
王源看了一眼一旁缓缓起身的阿萝,微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你阿兄主动来找你了。”
阿萝连声道:“那咱们还等什么,去见阿兄吧。”
王源笑道:“酒还没喝完呢。都是好酒呢。”
阿萝跺脚道:“还喝什么酒,好吧,下次我准许你单独前来喝酒便是,可满意了?我知道你已经嫌我碍手碍脚了。”
第五七三章 证明
大明宫中,王源和阿萝并没有被带到西少阳院中。而是与那座晦暗低调的西少阳院擦肩而过直接往东来到了波光潋滟的太液池旁。
“太子殿下和南诏国主阁罗凤在湖心太液亭中,请王节度使和夫人上船前往。”东宫内侍李德海解释着不去少阳院中拜见太子的原因。
王源倒也无所谓,西少阳院给人一种阴沉压抑的感觉,王源宁愿不要去那里见太子。但实际上王源知道,太子殿下之所以在少阳院之外见自己,其实也是为了有所避嫌。自己边镇节度使的身份不仅是朝臣需要避讳私下的秘密接见,连太子李亨也不得不有所避讳。虽然在屋里和屋外见面只是一种形式上的不同,但这形式也很重要,一个是密室私语一个是大堂广众之下的见面,还是区别甚大的。
三人上了小船,小船晃晃悠悠在粼粼波光之中往湖心的小岛上划去。就像所有的皇家园林一样,湖为人工湖,岛为人工岛。完全是因为需要有湖必有岛的格局,否则这样的小岛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太液池本就很小,导致这湖心岛也只有三十步见方,上面也只能造的下一个两层的湖心亭了。
小船靠近湖心岛的一侧,王源已经能看到坐在湖心亭上层的两个人影。金冠玉带的便是太子李亨,另一位身形挺拔的则是阁罗凤了。
“妹夫,妹子。”阁罗凤站在亭台上往下招手,显然见到王源和阿萝很是高兴。
王源遥遥拱手微笑,虽然离得有些远,但依旧能感受到阁罗凤身边的太子殿下淡淡的笑容中透露出的丝丝阴郁。
上了栈桥之后,沿着几块青石台阶走了十来步便到了太液亭下,王源拾阶而上,前方亭中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李辅国见过王节度使。”
王源抬头看去,但见李辅国正在亭口正居高临下朝自己躬身行礼,王源身旁的阿萝发出惊吓的声音,王源忙回头望去,阿萝红着脸摇了摇头。
王源不明就里,三步两步上了亭中,抱拳向李辅国还礼道:“李内侍好,咱们又见面了。”
李辅国微笑道:“是啊,时隔数月,咱们又见面了。这一位便是洱海公主吧,万分抱歉,咱家面貌丑陋,吓着公主了。”
王源这才明白阿萝为何发出惊吓之声,原来是看到了李辅国居高临下的那张丑脸。李辅国的真容确实很丑,坑坑洼洼的一张扭曲的面孔,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也是吓了一跳的。
阿萝福了一福算是表示歉意,李辅国微笑道:“上二楼吧,太子殿下和阁罗凤国主都在上面呢。”
话音刚落,湖心亭的二楼楼梯口,阁罗凤已经探头再叫了:“妹子,妹夫,快上来说话。”
王源和阿萝忙三步两步上了太液亭二楼,阁罗凤满脸笑容见面就是一个熊抱,哈哈笑道:“可见到你了,昨日听到你来京城的消息,我便要去见你们,太子殿下说你回京一定有很多事情忙,所以昨日便没打搅你。”
王源笑道:“多谢国主牵挂。”
一旁的阿萝轻轻叫了一声:“阿兄。”
阁罗凤放来王源,见阿萝满眼含泪站在一旁,忙伸手拉着阿萝的胳膊笑道:“妹子,想死阿兄啦。虽分别才两月不到,阿兄身边没了你便像是少了许多东西一般。妹子,你出落的更漂亮啦,便宜王源了,我南诏最美的彩孔雀被他得了。跟阿兄说,王源对你好么?倘若欺负你,你告诉阿兄,阿兄定不饶他。”
阿萝破涕嗔道:“阿兄,说什么呢,二郎待我很好。”
阁罗凤笑道:“那就好,我治不了他,太子殿下可治得了他,哈哈哈。”
太子李亨呵呵跟着笑了两声。王源这才意识到还没拜见太子,于是拉着阿萝给李亨行礼。李亨摆手道:“不用多礼,落座落座。”
一番闹腾之后,这才落座平静下来,王源的目光落到了石桌上的一盘未下完的围棋上。原来李亨和阁罗凤刚刚正在对弈。
“太子殿下和国主好雅兴,原来是在对弈黑白子。我却不知道国主还会下围棋呢。”王源笑道。
阁罗凤摆手笑道:“我那也叫会下棋么?才学会没几天,陪着太子殿下解闷罢了。”
李亨笑道:“国主不要过谦,国主聪明的很,才几天便已经棋力飞涨了。这几日教了国主弹琴下棋画画写诗,国主无一不精进的很,果然非同常人。”
阁罗凤哈哈笑道:“太子殿下这是要羞臊死我么?罢了罢了,我和妹子去亭子下边说会话。妹子,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来,咱们去下边说话去。”
阿萝应了一声,看向王源,王源微笑点头。阁罗凤拉着阿萝的手下了亭子去,躲到湖边的栈道旁叙离别之情去了。当亭中只剩下王源和太子李亨以及站在一旁的李辅国时,气氛瞬间变得沉默而凝重起来。
李亨缓缓起身,负手站在栏杆旁看着下边的太液池的碧波,半晌后终于开口道:“王源,没想到你如今已经是剑南节度使了,本太子上次于你见面时,你还只是翰林院的学士。谁能想到你竟有今日。”
王源忙起身拱手道:“微臣惭愧,皇恩浩荡如此,微臣无以为报。”
李亨呵呵笑道:“皇恩浩荡么?我看你不用感激皇恩浩荡,倒是要感谢杨国忠的恩情浩荡吧。”
王源一愣道:“卑职只感陛下之恩,与他人无干。”
李亨哼了一声道:“我看未必吧,你怕是已经对杨国忠感恩戴德了,已经忘了你的身份了。你的种种作为让本太子对你极为失望,王源,本太子还能相信你么?你告诉我,我还可以信任你么?”
李亨转身过来,目光如电看着王源。
王源忙道:“殿下,微臣不知何事引起太子殿下之怒,微臣一直谨言慎行,谨遵当初之约。微臣无论何时,都是罗衣门的人,殿下一定要相信臣。臣和杨国忠关系虽然亲密,但臣坦言,臣是为了取得杨国忠的信任,利用他而已。若殿下认为臣这么做不妥,臣可以立刻同杨家翻脸,从此不再同他虚与委蛇。”
李亨道:“当真?若我要你同杨国忠翻脸,你会立刻同他翻脸么?”
王源道:“当然。”
李亨呵呵笑道:“你这么说,本太子倒是无言以对了。以你以往的行为来看,本太子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当初你在京城的时候,李辅国曾命人告知你,要求你搜罗杨国忠的行踪罪证禀报上来,然而你却跑去河北道当黜陟使,给人感觉是逃避本太子给你下达的指令。后来又有种种的事情,让本太子对你深有疑惑,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本太子可不能信你。”
王源沉声道:“殿下错怪微臣了,微臣去当黜陟使是杨国忠命我前往,当时臣和杨国忠关系濒于破裂,杨国忠对臣有所怀疑,故而以这个职位试探于我。那黜陟使之职明显危险万分,臣不得不接下这个职位,便是免于身份暴露,为取得杨国忠彻底信任,得知他更多的阴谋所做的冒险。但被太子殿下误会为逃避太子之命的行为,微臣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李亨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本太子错怪你了?”
王源道:“微臣行事有微臣的方法,无论微臣有怎样的行为,但微臣都是太子的人,这一点天日可鉴。微臣借杨国忠之力所得到的一切,都归于太子。臣希望殿下不要相信小人的谗言,用人不疑人,绝对的信任臣才好。”
李亨呵呵笑道:“小人谗言?本太子身边谁是小人,李辅国么?”
李亨朝李辅国一指,站在一旁的李辅国面色难看,一言不发。
“李内侍忠心耿耿,岂会是小人。微臣只是担心有人在殿下耳边离间罢了。总之,臣对殿下之忠心天日可表,殿下信任臣便让臣继续成为殿下隐藏的棋子,若是不信任臣,臣也可以放弃所有的一切,听任太子殿下差遣。”王源沉声道。
李亨缓缓道:“我很想信任你,但你需要让本太子相信你依旧是我的人。你能证明么?”
王源沉默片刻,缓缓道:“臣当然能证明,臣今日来此,便是要告之殿下一个杨国忠的大阴谋。臣只会关心这些大阴谋,而不是去关心杨国忠的鸡毛蒜皮之事,这才是臣在杨国忠身边潜伏的意义所在。今日便要证明给太子殿下看一看。”
李亨一愣,看了李辅国一眼,沉声道:“你说。杨国忠有什么样的阴谋?”
第五七四章 巧舌
王源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自我得知朝廷决意对吐蕃用兵之后,便觉诧异。¥f頂點小說,又听说是李相国和杨左相联袂上奏,朝廷最终决定让王忠嗣率陇右河西两军讨伐吐蕃之后,愈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此次我回京城,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李亨捻须不动声色道:“这其中会有什么样的蹊跷?你倒是说说看。”
王源道:“殿下,讨伐吐蕃人确实因为吐蕃人侵犯我大唐在先。但让陇右河西两军承担此责,其中便大有文章了。吐蕃国和我大唐相比虽是个异域小国,但吐蕃人勇猛好战,实力不容小觑。我大唐历来采用和亲之策稳固同吐蕃的关系,这并非是没有道理的,那便是考虑到不必和吐蕃的强大,不远与之厮杀到两败俱伤,被北边的突厥契丹奚族人趁机对我大唐边境有所威胁。”
李亨道:“这些我都知道,你跟本太子说这些作甚?”
王源道:“殿下听我说下去便明白了。我大唐即便是奉行和亲之策,也需要有重兵防守和吐蕃的边境,做到以防万一并威慑吐蕃人。故而,我大唐环绕吐蕃从东到东北乃至西北各地都驻扎有重兵威慑。我剑南道虽然兵力只有数万,但因有沙漠为天险,数万兵力已经是足够了。陇右和河西两军十五万驻扎在吐蕃东北地段。安西节度使的高仙芝率七万大军以及数万当地土著兵力坐镇吐蕃西北。由此,我大唐在吐蕃边境驻军近三十万,这才是让吐蕃人胆寒的原因。”
李亨道:“这些和你所说的杨国忠的阴谋有什么关系?”
王源道:“太子殿下难道还不明白么?既然剑南安西河西陇右四镇都肩负防守吐蕃国和我边境之责,为何这一次只是王忠嗣出兵攻打吐蕃?”
李亨皱眉道:“王忠嗣所领兵马最多,他出兵最合适不过了。难道要你剑南的几万兵马穿越沙漠去攻击吐蕃么?岂非送死?”
王源摇头道:“殿下,那安西镇呢?高仙芝手握七万雄兵,还可驭使三四万当地土著兵马协同作战,手下可用之兵可达十万。且高仙芝同吐蕃作战经验丰富,朝廷为何不派高仙芝将军全面领军讨伐吐蕃呢?”
李亨紧锁眉头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可否明明白白说出来。”
王源道:“殿下,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之所以这次讨伐吐蕃没有我剑南和高仙芝的安西军什么事儿,只是由王忠嗣将军率河西陇右两军单独作战,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我高仙芝王忠嗣三人之中,只有王忠嗣是众所周知的太子殿下的人。”
李亨一愣道:“你的意思是,这是针对王忠嗣,针对本太子是么?”
王源顾左右而言他道:“殿下想一想,此次讨伐吐蕃人,大可我和高仙芝也同时出兵协助,分散吐蕃人的兵力。让王忠嗣作为主力一举破敌两湖之地的几座城池,给吐蕃人以沉重打击。这是最好的协同作战,让吐蕃人首尾难顾的用兵之法,也是确保王忠嗣主力大军战胜吐蕃人的进攻之法。据我所知,有人提出了这个战法,但被人否决了,最终只是由王忠嗣率军和吐蕃人硬碰硬,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么?”
李亨缓缓踱步,皱眉道:“那日确实有人提出了让安西和剑南军在王忠嗣出兵的同时佯动吸引吐蕃兵马,不让吐蕃兵马全力集结在西北同王忠嗣作战的想法。否决之人便是杨国忠,他说三军齐动耗费巨大,而且有可能被吐蕃人抓住机会突破一处,反倒不如让王忠嗣的大军长驱直入来到妥帖。”
王源笑道:“这便是阴谋了。杨国忠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什么耗费巨大?怕消耗的话,为何要提出对吐蕃作战?耗费了大量物资人力精力准备这场同吐蕃的作战,却来说因为害怕耗费物资而放弃战胜敌军之策,岂非好笑?说什么吐蕃人突破一处则更是好笑了,明显是没打过仗的人的一厢情愿的说法。剑南军和安西军若是出动,其实只是佯动,根本不会痛敌接战,只是为了王忠嗣的主力壮大声势,压迫吐蕃国镇守东边和西北的守军不至于调往主战场增援罢了。那样的说法是很可笑的。”
李亨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杨国忠和李林甫是故意只让王忠嗣一军作战,但以王忠嗣的领军能力,我陇右河西十五万大军足可踏平吐蕃东北两湖数城之地。你剑南军和高仙芝的安西军似乎并无必要出兵呢。”
王源叹道:“殿下啊殿下,你当吐蕃人是纸糊的么?深入吐蕃境内,在荒凉寒冷的戈壁上同吐蕃人作战,难度何等之大?要知道,吐蕃在两湖之地聚集的兵马也高达八万,兵力并不少。加之天时地利人和之便,胜负之数可不好说啊。王忠嗣虽和吐蕃交过手,但可别忘了,当收复吐谷浑和吐蕃之战是在各方协助之下才战而胜之的。这一回他是孤军作战,情形大不相同了。我敢说,王忠嗣心中也未必敢说一定会战胜吐蕃人。”
李亨皱眉沉思,王忠嗣离京的那天晚上,自己确实在送行酒宴上问过王忠嗣是否有信心。王忠嗣嘴上说必胜,但在酒醉之后,李辅国听到王忠嗣和手下的将领说此去胜负未定,一切都要看天意这样的话,这也许并不能王忠嗣没有信心,但终归是心中的一个疙瘩。
“王源,你所言的阴谋便是杨国忠和李林甫故意举荐王忠嗣率军同吐蕃作战,若此战失利,便可归罪于王忠嗣,同时可起到打击我的目的是么?”
王源低声道:“殿下,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我昨日午间和杨国忠喝酒,故意套问他的口气。他虽谨慎不肯松口,但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之中还是推断出了他的想法。之所以杨国忠和李林甫突然提起报复吐蕃人的事情,便是为了要让王忠嗣率军出征。我认为我那殿下调王忠嗣入政事堂并担任刑部尚书的事情刺激了李林甫和杨国忠,所以他们才会联手将王忠嗣弄出京城和吐蕃作战。当然王忠嗣若是能战胜吐蕃则已,一旦兵败,王忠嗣再无可能回到京城了。甚至节度使的位置也将不保。一旦发生最坏的情形,王忠嗣固然无法翻身,而太子您也失去了手中最得力的一枚棋子了。到那时,可就难了。”
王源的直言不讳让李亨和站在一旁的李辅国极为吃惊。其实王源刚才这一席话,除了关于军事调动上的那番见解之外,后面关于杨国忠和李林甫联合上奏对吐蕃用兵的动机乃至后续可能的发生的情形,李亨和李辅国都在私下里进行了认真的探讨。也基本上猜出了李林甫和杨国忠的意图。但李亨始终认为,王忠嗣此战不可能失败,所以这阴谋必定破产,所以即便识破了这阴谋,也采取故作不知将计就计之策。此番王源能说出这些话来,本来对王源已经很不信任的李亨对王源的疑窦开始消除。
“照你的意思,岂非我们已经中了杨国忠和李林甫的奸计之中,王忠嗣此战必败了?”李亨沉声道。
王源微笑摇头道:“那也未必。既知其阴谋诡计,又岂能任其发生?我对王忠嗣王大帅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他作战经验丰富,所领兵马数量超过吐蕃兵马一倍,我认为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掣肘的话,王大帅此战获胜几率超过七成。要提防小人作祟,更重要的是不要恋战,攻下城池便是胜利,不可贪功久战。这些需要殿下提醒王忠嗣。另外,微臣也做好的准备,准备助王大帅一臂之力,无论如何,此战必须胜,不能让小人阴谋得逞。”
李亨扭头道:“哦?你如何助一臂之力?”
王源道:“殿下,我已经说服陛下,准许我剑南军出兵野牛城。占据野牛城之后,臣便可派兵马在吐蕃过东北腹地一带活动,虽不能同吐蕃主力作战,但可袭击其押运粮草物资的兵马,这是臣所能做的一切。”
李亨挑眉大喜道:“陛下同意了?”
王源点头道:“不但是陛下同意了,杨国忠也答应了。”
李亨诧异道:“杨国忠怎会同意?我正要问你,你这么做岂非让杨国忠对你不满?”
王源道:“关键时候,我也顾不得他的情绪了。若是王忠嗣真的败了,那可是关乎太子殿下的大事。我说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或许会不闻不问,因为我不想暴露我效忠太子殿下的意图。但关键时候我若不挺身而出,岂非辜负了太子对臣的信任和栽培。再说了,杨国忠的脑子不够灵活,我三言两语便骗的他相信我只是做做样子。其实整件事的真正主使我并不认为是杨国忠能想出来的,这整件事恐怕还是李林甫的主意。”
王源连消带打,最终将最大的黑锅扣在了李林甫的头上。而这一点李亨和李辅国都是认同的。
见李亨和李辅国的脸上神色都有所改观,特别是他们眼睛里的那种不信任的防范之色慢慢的消退,王源暗自松口气。
今日来见李亨,王源知道不拿出点干货是无法过关的。鉴于之前种种事情造成了李亨和李辅国对自己的愈发的怀疑和不信任,来到京城,稍有应对不慎,自己有可能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京城之中。关于罗衣门,关于种种不可告人的事情,那都是太子的命门。为了保护命门,太子做出任何一种过激的举动都是有可能的。王源要平安的离开京城,便只能给李亨灌**汤。拿出这件大事来说,显然是一份份量极重的争取信任的大礼,正中李亨的内心。
第五七五章 单纯
虽然王源所说的这些话,李亨和李辅国私下里都已经有了结论,但此刻从王源口中说出,进一步打消了李亨和李辅国心中的疑虑。¢£,而且王源此次来京的目的居然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而且向陛下请求出兵野牛城给予王忠嗣助力,更是让李亨觉得,关键时候,这个王源还是心向自己的。
太液亭上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李亨的眼睛里也有了赞许的笑意。脸上的笑容也亲切了许多。
“王源,你能在此刻为本太子着想,本太子心中甚是欣慰。我知道,你能有今日,本太子并未给你多大的助力,在此之前还曾经对你有所怀疑。但现在,本太子对你完全的信任,你能在此时回京为本太子出谋划策,足见你的忠诚。我此刻说这些话可能为时过早,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将来待本太子荣登大宝之位,必会重用于你,只要你能一直保证对本太子忠心不二。”
王源躬身道:“太子殿下,臣对太子之忠天日可鉴,请太子明察。”
李亨呵呵笑道:“你今日所言已经证明了你的忠诚。你放心,我会提醒王忠嗣小心行事。此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绝不能被李林甫和杨国忠抓住把柄。而你要出兵野牛城,也需要多加小心。你身为边镇节度使,对本太子也极为重要。切记切记。”
王源拱手道谢。两人闲聊数句,下边阁罗凤和阿萝的说笑声也传了过来。两兄妹叙了离别之情也回到太液亭上。众人落座喝茶,笑言闲谈,气氛轻松无比。
傍晚时分,夕阳逐渐坠落,太液池上景色美不胜收。但天色既晚,王源等人也到了要告退出宫的时候。意外的是,阁罗凤决定同王源一起出宫住进王家,几日后和王源一起离开京城。太子李亨并未阻拦,命人去少阳院中通知阁罗凤的随从收拾行李,之后送到王宅之中。而阁罗凤则连少阳院也不回了,执意跟着王源和阿萝一起出宫。
三人上船,拱手向李亨告辞,李亨面带笑容拱手相送,目送着小舟朝岸边飘过。
傍晚的风吹过太液亭上,站在栏杆旁目视王源和阁罗凤的小船离去的李亨沉默着,手掌无意识的在栏杆上轻轻拍打,若有所思。
身旁站立的李辅国用他特有的沙哑嗓音轻声道:“殿下,您信王源所说的话么?奴婢总感觉他很滑头。他的那些话我们都已经考虑到了,现在来说岂非迟了?若他真的忠心耿耿为太子着想的话,在杨国忠和李林甫提出奏议的时候,他便该派人通知殿下,提醒我们小心诡计才是。”
李亨淡淡道:“辅国,你有时候太过多疑。王源远在剑南,杨国忠在京城所为他未必提前知晓,如何能提前警告我们?此次他特意来京便是为了弄清楚此事,并且不惜引起杨国忠的不满出兵野牛城,这足以说明他是可以信任的。”
李辅国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殿下说的是,但殿下别忘了,王源之前所为甚是有些可疑。而且……有蛛丝马迹表明,那日派李龟年和王源刺杀贵妃之事,可能是王源从中作祟。李龟年忽然消失,恐非是离开京城隐匿行踪,更大的可能是死了。”
李亨皱眉道:“此事你都说了几遍了,但是证据呢?李龟年若是死在贵妃娘娘的手里,贵妃得知我欲刺杀她的事情,又怎能平静至今?若是死在王源的手里,可以说明王源是背叛了我们,但是证据呢?就靠你手下的那些胡猜乱想?李龟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若真想弄清楚原委,便该细细的去查出真相,而非在此瞎猜。”
李辅国忙拱手道:“殿下说的是,奴婢会认真的查的。但殿下对王源还是多长个心眼为好。这个人奴婢觉得他甚是阴险,我总觉得他脚踏两只船,两边都在讨好。这种人最是可怕。”
李亨皱眉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是剑南节度使,是朝中的一个人物。我要利用的是他如今的地位和拥有的东西,这才是我最需要的。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真正的对我忠心,这些都不重要,我只需要利用他则已。将来我登基之后,杀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如今我在朝中势力不强,需要各方面的助力才成。你可明白?”
“殿下说的是,是奴婢愚钝了。”李辅国忙道。
“去吧,命人将阁罗凤的随从送到王源府中,对了,以赏赐阁罗凤的妹妹的名义赏些财物,安王源之心。另外,你在靖安坊的那些人也可以撤了,免得被王源发现了端倪。京西官道上埋伏的人手也都撤回,眼下还不能杀他,让他给王忠嗣助一臂之力,或许真能给王忠嗣战胜吐蕃人增加几分助力。”
“是,殿下,奴婢立刻着人去办。”李辅国沉声答应,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缓缓下亭而去。
……
王源府中,家宴开启。阁罗凤在长安是客,作为妹夫的王源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招待这位被自己差点打的灭了国的大舅子。席间王源忍不住问及阁罗凤为何会逗留长安多日,甚至还住进了太子府中,忘记了自己在弄栋城与他分手时的叮嘱。
阁罗凤叹着气解释道:“你以为我想么?我来到长安之后,本想尽快谢恩之后去成都见你们,然后回南诏国。但拜见太子时,你们的太子说和我一见如故,硬是要我进宫盘桓几日,和我交个朋友。我一想,太子是你们大唐未来的皇帝,我岂能得罪于他?于是便只能从命了。”
王源呵呵笑道:“别把自己撇的那么清,能结交大唐未来的天子,你其实也求之不得是么?”
阁罗凤面色尴尬道:“好吧,我承认有结交之心,那可是大唐未来的皇帝呢。我南诏国未来同大唐之间的关系在他一言之中,我当然要为了南诏国的未来同他多攀谈攀谈。”
王源摇头道:“看来你是不信我子啊弄栋城跟你讲的。在我大唐,你和太子结交未必是好事。太子可掌握不了如今的朝政。你和他搅合在一起,会引起他人的不满。我大唐左右相都和太子不睦,你这是结交了个此事无用的太子,却得罪了朝廷的权相呢。若是过个几个月,政事堂下令我率大军灭了你南诏,到时候你怕是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的大唐。若有那一天,便是你在长安的所为惹的祸。”
阁罗凤吓了一跳,呆呆道:“不会吧,当真这么严重?”
王源呵呵笑道:“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当大唐是你们南诏?我大唐政局波橘云诡,你怕是一时半会儿看不懂的。”
阁罗凤咂嘴道:“妹夫,你可不会让此事发生是么?”
王源哈哈笑道:“我当然不会让此事发生,但你记着,你想和大唐任何人结交,都该先问问我的意见,而非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换句话说,你只能死心塌地跟我站在一起,否则便无人为你指出明路。我猜都能猜得出太子和你这段时间谈些什么。是不是说要对你南诏国施以恩惠,给你们粮食物资武器盔甲,让你南诏兵马兵强马壮?”
阁罗凤呆呆道:“你怎知道?”
王源微笑道:“是不是还许诺将来他登基之后要带着你南诏大军一起讨伐吐蕃,将来划吐蕃的大片土地给你,让你南诏国愈发的强大,开创新的局面?”
阁罗凤面色尴尬道:“你好像在旁听到了一般。”
王源心道:这都是些拉拢人的最普通的手段而已,开出空头支票获得支持。李亨这是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或许在必要时为了皇位他会举兵而起,到那时或许对阁罗凤的许诺能换来阁罗凤的蛮兵相助。反正是空头支票,对李亨来说轻而易举。
阿萝在旁嗔怪道:“阿兄,你怎么到现在还在想着那些事情?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治理南诏国,让南诏国强大起来,让南诏臣民们衣食富足,安居乐业,可切莫有不切实际之想了。”
阁罗凤摊手道:“我并没有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太子跟我提了这些,我总不能拒绝了吧。”
王源笑着拍拍阁罗凤的肩膀道:“大舅子,不用担心,他说他的,你听你的,一切有我呢。看在阿萝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让你陷于尴尬的境地。只是以后不要自作主张了。其实,你所认为的太子是大唐未来之君这件事,我作为大唐的节度使都还不敢肯定,你现在就和他结交起来,未免太早了些。”
阁罗凤一愣道:“这话你也敢说?”
王源笑道:“我什么话不敢说?我大唐的政局不是你这个南蛮子能搞得懂的。罢了罢了,喝酒喝酒,明日你和阿萝在长安买买东西逛逛街,我去宫中辞行,后天一早咱们离开长安回成都去。离长安越远,我越是安心。”
第五七六章 献曲
次日午后,王源进宫向玄宗和贵妃辞行。≧頂點小說,虽然才回长安三日,但王源其实已经归心似箭,该办的事情已经办了,早日回到剑南准备进攻野牛城才是王源心中急切想做的事情。在长安多呆一日,便会多一些纷扰和危险,王源不想夜长梦多。
秋高气爽,百花园中沉香亭畔,秋菊飘香,香气馥郁。玄宗和杨贵妃在此享受秋日的大好时光,王源觐见时,玄宗正带着杨贵妃杨国忠秦国夫人等人在百花园中游园赏菊。一副其乐融融之景。
内侍引王源觐见,站在花坛边的玄宗见到王源顿时笑呵呵的招手道:“王源快来,朕正在和国忠说起你呢。”
王源见礼毕,笑道:“不知陛下和左相说臣什么?”
秦国夫人在旁语气悠然笑道:“还能说你坏话不成?都在夸你呢。”
玄宗笑道:“八姨说的对,正在夸奖你。”
王源忙道:“臣怎么敢当?”
杨国忠抚须笑道:“如何不敢当?我大唐后起之秀中谁人能出你之右?”
玄宗点头道:“是啊,刚才和国忠谈及你只有十九岁而已,朕一下子想起了朕十九岁的时候。朕十九岁那年,母后和嫡母刘妃双双失踪,至今尸骨无存不知所踪。那时候的我迷茫惶然,每日只知饮酒消愁,颓废之极。想想那时的朕,可不及如今的你。”
玄宗说的是在他登基八年前的长寿二年的事情,那时候天下还是武氏的天下,李氏皇族死的死杀的杀活下来的个个惶然不可终日,生恐武则天的屠刀降临到自己的头上。那时玄宗还是李隆基,也还只有十九岁。但在一夜之间,疼爱他的生母窦氏和皇妃刘氏一夜之间双双失踪,连尸首都找不到,当时的李隆基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惶然不可终日。虽然他知道是武皇下的手,但他却毫无办法。想起那段日子,玄宗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众人见勾起了玄宗的往事,均不敢说话。王源忙道:“陛下当时是潜龙在渊,只待机会一到便龙飞九天之上。事实证明,陛下当时不是颓废,而是隐忍。臣十九岁跟陛下的十九岁焉能相比?如今我大唐盛世皇朝,都开创于陛下之手,陛下之光若日月之辉,我等臣子便如米粒萤火,焉能与之争辉?”
玄宗哈哈大笑道:“王源的嘴巴越发的甜了,国忠是不是教了你如何在朕面前说话?国忠啊,你自己说些朕爱听的话便也罢了,可不要教坏了王源。”
杨国忠挠头道:“陛下,臣冤枉啊,臣可没教王源这么说话,这都是他自己说出的话,跟臣可没干系。陛下又来寻臣的开心了。哎,罢了,陛下越发的不尊重臣了。”
玄宗呵呵笑道:“如何不尊重你?你又来卖乖了,是不是又看上了朕书房里的哪个物件了。这回是朕的玉砚台,还是朕书架上的马踏飞燕唐三彩?”
杨国忠笑道:“陛下若赏了那唐三彩给臣,臣便觉得陛下尊重臣了。”
玄宗和贵妃秦国夫人等一阵大笑,玄宗指着杨国忠的鼻子道:“叫朕怎么说你。堂堂大唐左相,天天跟个乞丐一般向朕要这要那,罢了,那马踏飞燕便赏你了。”
杨国忠高声谢恩跪谢,玄宗抚须呵呵而笑,神情甚是愉悦。王源在旁微笑旁观,心中暗自吃惊。眼前这一幕恐怕是杨国忠和杨氏姐妹和玄宗相处的一种常态。君臣之间能够以这种打趣笑谑的方式相处,足见杨国忠在玄宗心目中已经到了何种亲密的地步。
玄宗扭头过来微笑看着王源道:“王源,朕也赏赐你一物吧,你想要什么?”
王源忙道:“微臣可不敢向陛下讨要物事,无功不受禄。”
杨国忠翻白眼道:“这是什么话?你要这么说,我岂非要将陛下赏赐之物都要还给陛下了?”
玄宗笑道:“是啊,你这是逼着国忠将从朕这里弄去的东西都原物奉还了。”
王源笑道:“这样么?那陛下随便赏赐一物给臣便是。”
玄宗摇头道:“那有什么意思?朕赏赐之物必是你渴求之物,朕给你个你不喜欢的,你不开心,朕岂非更不开心?”
王源仰头想了想,很想说:你赏赐个百八十万贯钱给我。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除此之外,王源也不知道想要什么,一时僵在那里。
一旁的杨贵妃轻轻的开口道:“陛下,王源是边镇节度使,肩负着一方重任,又是我大唐的领军之将。陛下莫若赏赐他一柄兵器,让他为大唐多立功勋,奋勇杀敌。臣妾看,陛下书房中挂的那柄宝剑赏赐给他便是。”
玄宗哈哈笑道:“还是爱妃心思快,眼力也足。那柄剑可是一柄神兵利刃,剑名破军,乃是朕十几年前所得,那是朕的爱物啊。罢了,赏给你了。”
王源忙道:“陛下的爱物,臣可不敢要。”
玄宗道:“朕老了,朕的剑也派不上用场了。赏你可不是给你把玩的,贵妃的话你没听到么?要你持此剑为朕杀敌立功的。你不是要攻野牛城么?正好让这破军宝剑饮一饮吐蕃人的血。赏给你了。”
“陛下说的好。王源执此剑为陛下杀敌,便等于是陛下在亲自杀敌了。”杨国忠抚掌道。
玄宗呵呵而笑,王源忙跪拜谢恩。高力士立刻命人去御书房取了那破军剑来,待王源出宫之时让他携带出宫。
众人跟着玄宗和贵妃在百花园中徜徉一番,赏着园中盛开的金菊,君臣之间便走边谈其乐融融。不久后高力士看出玄宗有疲惫之态,便建议去沉香亭坐着休憩喝茶。于是众人回到沉香亭中,茶水摆上,喝茶休息。
玄宗喝了几口茶水,擦了把脸之后精神好了些,对王源微笑道:“王源,你今日进宫来辞行,朕本想留你在京城多住几日,但你身上要务缠身,朕也不耽误你。但你答应了朕的事情可不要忘了。临行之前,你前日答应给朕谱一曲新曲,可曾给朕谱好了?”
王源笑道:“岂敢对陛下轻言许诺。曲已经谱好了。”
玄宗大喜道:“何不一奏?来人,召乐师前来。”
不久后,十几名乐师匆匆而来,到沉香亭下花圃间的空地上聚集。王源出了亭子,来到一干乐师歌女之间,同他们低声交谈,将自己要奏的曲子对他们轻声哼唱一番,商量了如何配备乐器。这些宫廷乐师都是行家里手,在音乐上极好沟通,王源稍微说一说他们便立刻领会意图。花了不到一刻钟,便融合贯通,明白关窍所在了。
王源回到亭上,玄宗正等的有些心焦,王源拱手道:“陛下,臣可以开始了,但时间仓促,或许仓促粗糙,请陛下莫要见谅。”
玄宗摆手道:“朕可不会挑你的刺,快去奏来。”
王源拱手退到屏风之后,‘叮咚咚’一声琴弦响过,顿时亭内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侧耳倾听。但听横笛声起,悠扬婉转,片刻之后,琴音若流水般响起,笛声变小,琵琶,洞箫之声缓缓进入,悦耳的乐声中,一个男声轻声开唱。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歌声中,王源缓步从屏风后现身,手握湘妃竹笛,轻声歌唱。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王源亲自献唱,难怪听着歌喉不算好,但王源的歌声却很有一番感染力。
绿草萋萋 ,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 ,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足迹。
却见仿佛依稀,
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随着王源略微提高的最后尾音缓缓消逝,沉香亭外鸦雀无声,众人都被这首新曲的旋律和歌词所吸引,沉静在歌曲的氛围之中。
歌声停息之后,所有人都静静不动,耳听亭外秋风飒然,吹动金黄的菊花灿烂而寂寞的开放着。不远处龙池中波光潋滟,池边绿柳依依,孤独摇弋。
座上秦国夫人满目含情,痴痴看着王源。在她看来,这首曲子正是为她而作。
第五七七章 非花
一片掌声之后,玄宗起身笑道:“好曲好曲,悠扬婉转,深情如斯。頂點小說,若朕没听错的话,这曲词该是取自诗经中《蒹葭》一诗吧。”
王源点头道:“确实是出自诗经《蒹葭》一诗,既是作为曲词,臣认为该随着音律婉转郎朗上口为好,故而因其意而改,希望没有失去原诗的神韵。”
玄宗微微点头道:“朕觉得甚好,起码朕听起来并未觉得改的突兀。辅以曲调,更是天作之合。爱妃,你听着如何?”
杨贵妃轻垂臻首想了想,看着王源道:“你很有想法,一直以来我都在想,如何能让曲调流传民间,而非只有文人雅士索赏,王源这首新曲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音律之事大多为阳春白雪,对普通百姓而言这些大曲他们是听不懂,也不明白曲中之意的。这其实是一种遗憾。我大唐盛世繁华,百姓们除了丰衣足食之外,也可以有歌舞的享受。这首新曲从曲调到歌词都郎朗上口,我相信不久之后,必会流传于民坊街巷,酒肆茶楼之中。能为人所传唱之曲,方为好曲。你能做出这种改变,可谓开天下音律歌曲之先,没准会引领一番风潮呢。”
王源拱手笑道:“贵妃娘娘谬赞,我也只是粗通音律而已,于音律之事我只是个入门汉,可不敢引领什么风潮,没得贻笑大方。倒是贵妃娘娘的一番话叫我很是佩服。独乐了不如众乐乐,音律是个好东西,若百姓也能享受,岂非跟说明我大唐上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和其他蛮夷不化之国相比,他们还在为吃饱穿暖而努力的时候,我大唐百姓已经不拘于吃饱穿暖的需求,更昭显盛世气象。”
杨贵妃笑着点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话倒正是我心中所想的。”
玄宗抚须插话道:“瞧瞧,你们二人倒是言语投机。这曲子确实不错,刚才朕听这曲子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朕心中第一想到的便是爱妃了,王源歌中所求佳人历经险阻却求之不得,这是何等的遗憾,但朕身边有一佳人相伴终生,朕和那歌中人比较起来,却是何等的幸运。”
玄宗说这些话很是情深款款,显得极为自然。也许他是真正的爱杨贵妃,但王源心中所想的却是:再过几年,你身边的这位佳人就要在你的命令下香消玉殒了,到时候不知你作何感想。忽然想到杨贵妃不久后就要身死这件事,王源不禁替杨贵妃有些难过,眼前的贵妃眉目如画风华绝代,正处在韶华之年,谁能想到这个绝代佳人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死亡,这件事当真让人接受不了。
贵妃眉头微蹙,嗔怪的看了玄宗一眼,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厌恶无人察觉。
“三郎,这首曲子看似是首男子追求女子的歌曲,但其实也不尽如此。你完全将之理解为男女之情,那岂非狭隘了。”杨贵妃曼声道。
玄宗一愣,呵呵笑道:“怎么?爱妃从中还别有感悟?”
杨贵妃道:“在臣妾看来,此曲何尝不是追求高尚的品格,高远的志向,或者是爱情,权势,金钱,地位,乃至所有人所有的**。但有所求,此曲皆戚戚于心。追求所有的这一切的过程,均有艰难险阻,臣妾认为应该广而推之,不必拘泥于具象,否则这新曲凭空少了不少内涵。”
玄宗哈哈笑道:“爱妃说的很有道理,看来朕确实是狭隘了,看来爱妃坚持读书习字静坐静思,境界已经高出朕了,哈哈哈。”
王源笑道:“陛下也不是狭隘,心中所思所想,听曲便可思人。陛下是对贵妃娘娘专情,故而才会只将曲意如此理解,这也并没有错。贵妃娘娘的话也确实是有道理的,我写此曲时确实只是假借佳人比喻一切追求之物。但这追求之物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正如蒹葭原诗所言之意,追求的过程,坚韧不变的内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得到不得到倒在其次,只要努力过,坚持过,最终即便没有得到,便也了无遗憾了。”
众人微微点头,经王源这么一解释,这首新曲似乎蕴意更足,显得更加的高大上起来。
杨国忠皱眉道:“停停,陛下和贵妃娘娘倒也罢了,王源你又何必说的让人听都听不懂?一首曲子而已,好听便可,想那么多作甚?”
玄宗哈哈笑道:“还是国忠想的简单,都像他,便没那么多烦恼了。”
杨国忠笑道:“难道不是么?我听的云山雾罩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听曲也是和陛下一样,想到了当年在剑南时喜欢的一个官家小姐。当时我想她想的不得了,但她就是不理我。这曲子便表达了我的心意,我才觉得好听。我和陛下一样,想起的是个女子,那么我也是狭隘了么?”
秦国夫人笑道:“堂兄还有这段往事么,我怎没听说过?”
杨贵妃也笑道:“我也没听说过。”
杨国忠道:“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玄宗笑道:“那么,那女子和你之间后来如何?”
杨国忠道:“现在就在我府里啊,是我的第六房小妾。也就那么回事,现在见到她我就烦的很,也不知怎么了。”
众人惊愕大笑,玄宗叹道:“听了你这个故事,简直大煞风景,真不知说你什么好了。”
王源笑道:“左相,求之不得才最让人难以释怀,求之便得,有什么意思?果然是生厌了不是?”
杨国忠道:“不懂不懂,求之不得还求什么?多没意思。”
玄宗指着杨国忠的鼻子笑的岔气,知道杨国忠是故意搞笑逗乐,但还是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轻松的气氛中,众人在沉香亭中谈笑良久,眼看夕阳一丝丝的下沉,王源终于起身告辞。
“陛下,贵妃娘娘,明日一早臣便离京了,这便告退出宫。”
玄宗叹道:“这便要走了么?朕好久没这么轻松的过一个午后了,只闲话于此,朕便很是高兴。可惜好时光总是过得快,让人不舍。”
王源道:“公务稍暇之事,臣会回长安来的。”
杨国忠也笑道:“陛下要见王源还不容易?过几年将王源调回京城,给个尚书或者政事堂的职位坐坐,不久可以天天陪着陛下说话了?”
玄宗呵呵笑道:“说的也是,是朕老了,每见一人离开朕身旁,总不免感伤。王忠嗣月前走时,朕也很舍不得。朕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这是陛下重情重义,有什么不好?要不让王源在长安陪陛下几日就是,也不是什么难事。”秦国夫人笑道。
王源知道秦国夫人的心思,留自己可不是陪陛下,恐怕是为了她自己而已。但也不能反驳,只能笑着不出声。
玄宗叹了口气道:“那便罢了,王源有公务,朕不能拉着他在长安。王忠嗣这几日便要和吐蕃开战,剑南道没有王源不成,朕可不能因私废公。”
秦国夫人面露失望之色,玄宗看着王源道:“你去吧,朕等着你攻下野牛城牵制吐蕃之敌的好消息。对了,朕好久没读到你的诗句了,你莫忘了,你可是朕的翰林学士,诗文也要写几首的,否则你这翰林学士的名头,朕可要给你拿了。”
杨贵妃笑道:“陛下命他现在写一首便好,否则顾着打仗,又那么多事务,谁有闲情逸致去写诗?”
玄宗拍额道:“对对对,怎地忘了让王源当场作诗了。来来来,笔墨伺候。王源,留诗一首,若是写的好,让贵妃娘娘给你谱个新曲出来,给你在长安涨涨名气。”
王源头大如鼓,也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笔墨纸砚伺候上来摆在案上,王源提笔看着沉香亭外夕阳下暮气渐起的景色,沉吟半晌,终于落笔。刷刷刷一气呵成后,躬身告退出亭,踏步分花拂柳而去。
亭中,杨贵妃上前拈起王源所写的诗句来,玄宗也凑上前来读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玄宗怔怔道:“这诗是写的什么,朕好像没看懂诗意。”
杨贵妃轻轻道:“朦胧无着,隐晦不明。但又写的极美。总感觉这诗写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写。这恐怕便是高明之处了。”
玄宗笑道:“这王源,朕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首玄虚之诗一出,怕是我大唐又要多个朦胧诗派了。”
杨贵妃笑道:“我倒是很喜欢这诗,请陛下赏赐给臣妾,臣妾要装裱起来,挂在寝宫里。”
第五七八章 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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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王源同杨国忠以及秦国夫人再作会晤,确认了私盐贩卖的种种细节。包括杨家出资三十万贯给予王源进行前期的驼马人手以及提纯食盐的所费费用,秦国夫人也派人随同王源去成都开设专门的车马行准备运出食盐,签订私下里的分成以及费用分摊协议等。直到二更时分才商议妥当。
杨国忠离去之后,王源和秦国夫人依依惜别,一番耳鬓厮磨**缠绵之后,三更之后,王源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
次日清晨,王源和阁罗凤兄妹启辰回成都。
……
大唐天宝六年九月下旬,正当王源在赶回成都的路途中时,位于吐蕃东北大唐属国吐谷浑西南方的积石山北侧,王忠嗣所率的陇右河西两军十五万人马,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战前准备之后,正式对积石山西南的吐蕃国境内的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发动进攻。
王忠嗣手下可谓兵强马壮,十五万兵马步兵十万,骑兵五万,这是近年来大唐对他国用兵的最大规模的兵马。面对如林的刀枪,乌云般一望无际铺满积石山谷地的大唐兵马,王忠嗣信心倍增。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领军将领,王忠嗣这一辈子都在和大唐的敌人作战,还从未尝过败绩。
开元二十六年,王忠嗣还是陇右节度使的时候,率十万骑兵北上雁门关北伐契丹和奚族。在桑干河畔三战三捷,击溃契丹和奚族的联军,歼敌近四万。
开元二十八年,王忠嗣率五万大军破突厥叶护部落,取乌苏米施可汗送往长安。
天宝元年,青海湖会战之中,王忠嗣率七万大军大破吐蕃北线主力,杀吐蕃两位领军的王子。这一战也促成了本受吐蕃控制的吐谷浑归顺大唐,成为大唐的属国。
其余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经历过多少场,倒也不必一一赘述。时隔六年之后,再次率领十五万大军讨伐吐蕃国,王忠嗣并未觉得有太大的压力,起码在他坚毅的面孔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
但其实王忠嗣深知,此次进攻的是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的吐蕃三座城池。多玛城,羚羊车,石堡城呈品字型建立的三座吐蕃北境重镇,驻扎着近八万吐蕃大军。三座城池也是吐蕃国北境的三座坚城,筑有坚固的城防,本就是作为防御大唐大军进攻的屏障,要攻下这三座城池殊为不易。即便此次攻击吐蕃的目标仅仅是报复行动,并非要灭了吐蕃国,而只是将这三座城池拿下,占领吐蕃国北境的聚居地,削弱吐蕃国的实力。但这个任务绝对不会轻松。
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从积石山的三道山谷开赴积石山之南广袤的戈壁地带。领军的将领都是王忠嗣手下得力的大将。
左路军五万大军的统帅是调任陇右军节度副使的原河东道兵马使李光弼。自河东道被安禄山所得之后,李光弼也被王忠嗣调离河东道,升任陇右军节度副使之职。右路军五万大军的统帅是河西军节度副使哥舒翰,哥舒翰也是王忠嗣倚重的大将,是王忠嗣一手提拔上来的爱将。中路军则由王忠嗣亲自率领。
三路大军于九月二十一日开出积石山之北的大唐军营,奔赴一百五十里外扎陵湖之北的吐蕃第一座边境坚城多玛城。
过了积石山之后,眼前便再无屏障阻碍,满眼是一望无际的漫漫戈壁贫瘠之地。极目远眺,可见西方巍巍昆仑山连绵的山脉,但那已经是近四百里之地外的地方。昆仑山以东,积石山以南便是方圆数百里的大片荒滩戈壁。在这片大戈壁滩之中,唯一有人烟的地方便是位于一百五十里外的两座湖泊。那是被吐蕃人称为柏海的扎陵湖和鄂陵湖。
时近深秋,九月将末。在戈壁滩行军的第一天晚上,露宿在戈壁滩上的大唐兵马便感受到了极端天气的威力。一夜冻雨不停,打在帐篷上响声如擂鼓,气温也冷的吓人。士兵们不得不在帐中升起了炭火御寒。天明时分,当王忠嗣走出大帐之时,放眼望去,戈壁滩上一片白茫茫的霜冻,士兵们口中呼出的热气清晰可见。
王忠嗣心中明白,这场对吐蕃人的讨伐因为太过仓促,中间不得不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物资粮草整军,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这场战役必须在一个月内结束,否则戈壁滩上的严寒恐要导致此战无功。对于这片土地王忠嗣并不太陌生,到了冬天,这里将要下数尺厚的大雪,气温也将要冷到令人发指。这也是为何这片土地虽然广袤但却无人烟的原因之一。
王忠嗣下令兵马疾行,命李光弼的左路大军前插,前往鄂陵湖之东的羚羊城,截断羚羊城和多玛城之间的道路。右路军哥舒翰则往扎陵湖之西,将石堡城和多玛城之间的道路截断,让呈品字形分布的三座城池孤立起来,目的便是快速拿下凸前的多玛城。
三日后,王忠嗣的中路军抵达多玛城北的戈壁之上,远处多玛城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王忠嗣立刻下令推进到多玛城以北两里之地扎下营盘,准备攻城事宜。
多玛城坐落于扎陵湖和鄂陵湖东北方的湖岸上,一面临水,三面是戈壁荒滩。这是一座全部由砂砾和泥土筑成的土城。城池规模并不大,但城池修建的高大坚固。虽然是由砂砾和泥土铸就,但吐蕃人在长期居住的环境中摸索出了筑建坚城的办法。扎陵湖和鄂陵湖中的淤泥含有某种粘性的物质,吐蕃人将之从湖中捞起,和沙土搅拌之后在夹板中夯实,风干之后砂砾块坚硬如铁,让吐蕃人在无砖石树木的情形下依旧能造出高大坚固的城池。
但城池的规模决定了这座城池不可能驻扎有太多的兵马,所以王忠嗣也是有恃无恐,敢于将左右路军分别置于多玛城两侧,而只用中路五万大军对多玛城进行攻击。王忠嗣也是希望自己能亲率中军打响这第一炮,给大军以表率作用。
大唐大军兵临城下,但想象中的多玛城中守军的慌乱并未出现。在侦查多玛城城防的时候,王忠嗣看到的是层层城墙上矗立的吐蕃守军丝毫不乱。城墙各处正在紧张的进行着加固,搬运着土石弓箭等物,似乎要坚守此城。
王忠嗣心中冷笑,这帮吐蕃人不自量力,此乃螳臂当车之举。以王忠嗣的考量,吐蕃兵马的最佳策略应该不是分别坚守城池,而是应该合兵一处突破己军一部,方为上策。当然自己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但这毕竟是最佳的策略。现在吐蕃人连这一点都没有做到,显然在战法上是没有远见的。
九月二十五日上午,王忠嗣率领中路军对多玛城发动进攻。数百架投石车开始对城头实施石块轰击,压制城头吐蕃守军的同时,给步兵以推进在护城河上铺设桥梁,推进到城墙下方的机会。
攻城作战开始后,吐蕃人的反击甚是猛烈。城墙内侧,吐蕃人聚集了百余架抛楼,将石块又高又远的抛射入唐军阵中,给大唐兵马造成了大量的杀伤。于此同时,城头的吐蕃兵马冒着投石车投下的石块轰炸朝冲锋的唐军用弓箭狙击。在唐军靠近城墙时大量巨石土块从城头抛掷而下,造成大量的伤亡。
王忠嗣毫不退缩,攻城作战造成大量的伤亡在意料之中,自己有资本与之对耗,一旦城池被破,这种伤亡的差距立刻便会得到平衡。多玛城已是孤城,攻破这座城池后,城中的吐蕃人便全部差池难逃,到那时便可任凭唐军屠戮。
攻城战持续到了傍晚时分,唐军发动了五次大规模的冲锋,数番攻上城头。但还是未能攻破多玛城。士兵阵亡超过四千人,伤亡人数也超过了八千人。吐蕃人死伤也不小,但他们顽强的抵挡住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像是铁了心要和唐军在此同归于尽一般。
这种情形虽然出乎王忠嗣的意料,但王忠嗣却并不慌张。王忠嗣停止攻城,让士兵们得以休息。同时宣布了夜间进行大规模攻城的命令。王忠嗣下令除了受伤的士兵以及数千后勤兵马,其余三万兵马全部参与夜间的攻城。夜晚的攻城要一举拿下,绝无退缩之说。
初更之后,戈壁滩上一片黑夜笼罩。三万唐军趁着黑夜的掩护,沿着白天搭建的护城河的数百条桥梁潮水般的涌向多玛城。数千架云梯搭上了城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数千唐军便攻上了多玛城的城头。城头的吐蕃人的守军只有零星的抵抗。当大量唐军涌上城头的时候,整座城中的吐蕃兵马像是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忠嗣接到禀报进入城中,站在城头看着黑漆漆一片的多玛城时,心中也自疑惑。正要下令兵马冲入城中搜捕吐蕃兵马时,猛然间城中四处火起,片刻之后,城中便成了一片火海。许多人影在城中四处纵火,看样子是吐蕃人自己放火烧城。
王忠嗣忙下令全军退出城外,这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到天明时分火势才见熄灭。王忠嗣率兵进城,满城的土屋被烧的热气袭人,所有的房舍都被烧的损毁,无一座完好的房舍。
搜查的兵马禀报说城中并不见吐蕃兵马的踪迹,大量吐蕃兵马像是被大火烧的人间蒸发了一般,根本不见任何踪迹。王忠嗣甚是纳闷,昨夜也不见吐蕃兵马逃出多玛城,难道真的**烧死在这里不成?待他来到南城门处时看到南门外临水的码头时,这才恍然大悟。码头边靠着几十条芦苇船,这是用扎陵湖边茂盛的芦苇扎就的简易船只。码头上散落着大量的兵器物资,脚步杂沓,一片杂乱景象。
“失策,失策。”王忠嗣皱眉骂道:“本帅原以为他们被瓮中捉鳖插翅难逃,现在看来,是趁着我们进攻的间歇乘坐这样的芦苇船从湖上撤离了。临走时还烧了城池,留给我们一座空城,着实可恶。”
第五七九章 进军
&nb(谢:可乐加点冰、100个可能、aiclp520、不念浮生月票,谢x.)
&nb无论如何,此战可算旗开得胜。一日时间攻破多玛城,这便是王忠嗣所要达到的目的。虽然兵马阵亡四千多,这是个惊人的数字,但王忠嗣觉得,若能以数千兵马的代价拿下一座城池,还是划算的。
&nb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在自己率军攻打多玛城的时候,鄂陵湖东的羚羊城和扎陵湖西的石堡城的吐蕃兵马均未有任何的异动。这让摆开了架势要和吐蕃援军展开一场厮杀的左右路军的两位领军统帅李光弼和哥舒翰甚是有些不爽。
&nb多玛城陷落,下一个目标王忠嗣选择了距离最近的羚羊城。此城在鄂陵湖东,距离多玛城只有五十里。攻击羚羊城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王忠嗣多玛城的吐蕃残兵从扎陵湖上乘坐芦苇船撤离,他们只能是去了扎陵湖西侧的石堡城。也就是说,羚羊城的守军数量比石堡城要少,更容易一举拿下。
&nb本着一鼓作气,在大雪落下之前攻陷两湖三城地区的想法,王忠嗣稍作调整,将伤兵留在了已经成废墟的多玛城中,率三万中军同李光弼的左路军汇合直扑羚羊城。
&nb这一次王忠嗣准李光弼所请,由他的左路大军作为攻城的主力。李光弼率左路五万大军迫不及待的扑向羚羊城。
&nb羚羊城建在鄂陵湖东的高地上,这是一片红土砂砾的山丘。其实也不能算是一座山丘,只是地势比之周围的戈壁荒地要高了许多。羚羊城原本是靠近扎陵湖东的一处小村落,因为左近的戈壁滩上有很多野羚羊和野牦牛生存于此。吐蕃国的达官贵人喜欢不远千里来此狩猎,久而久之便在此处筑城,名字也干脆叫做羚羊城。没想到的是,此城和石堡城在吐谷浑归顺唐朝之后,俨然成了两湖地区一东一西的两座屏障,成为驻扎大军防御大唐兵马的一座坚城,这是当初筑造此城时万万没想到的。
&nb李光弼靠近羚羊城所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却并非是羚羊城的攻城战,而是鄂陵湖东羚羊城之北的一条大河。这条河既宽而深,突兀的从戈壁滩上奔腾而过,直冲向东。当地人将这座河流称之为泥沙河,但这泥沙河其实便是一直往东奔腾到海的黄河的上游。黄河奔腾数千里入海,沿途无数支流汇入其中,但其源头的便是从昆仑山上流下的大量融化的雪水汇入扎陵湖和鄂陵湖所致。
&nb虽然是源头,但这条泥沙河河水湍急,河面不算很宽,但浊浪翻滚,水势甚是猛烈。唐朝大军可没有随军携带船只。戈壁滩上除了低矮的灌木和苔藓之外便只有零星长成的形状怪异只有儿臂粗的一些树木,这些树木根本不足以用来打造过河的船只或者桥梁。
&nb而且,让人绝望的是,沿着泥沙河的南岸,羚羊城的守军建立了石头箭塔,沿着南岸分布了五十余座箭塔,封锁住泥沙河中水流比较平缓的数里之地。若想从水流平缓的水面渡河,则必须接受被这数十座箭塔射击的命运,但若不从此处过河,湍急的河水又让大唐兵马根本无法渡河。
&nb面对如此难题,李光弼无计可施,五万大军困在泥沙河北岸望河兴叹。一日后,王忠嗣率中军赶到此处,见此情形也是愁眉不展。沿着河岸侦查了数十里远,发现越往下游河面越是宽阔,更是无法泅渡。若大军从上游平缓处泅渡的话,却又不得不承受对岸箭塔的洗礼。更重要的是,战马和投石车等重型物资无法运过河去,攻城也就无从谈起了。
&nb本来一鼓作气要拿下羚羊城的劲头一下子戛然而止的冷却下来,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王忠嗣紧急召集将领商议之后,不得已下令后勤兵马从近两百里外的积石山大营调运木材前来,他要在这座河上搭一座桥梁,以便大军能够抵达近在咫尺的羚羊城下。
&nb这么做当然耗费大量的时间,大量的木材从两百里外运来,时间上起码要浪费十天。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感觉到严寒的步步紧逼,但王忠嗣别无选择,他只能等待后方建桥物资的抵达。
&nb王忠嗣没有放弃,他决定将建桥攻下羚羊城的任务留给李光弼完成,自己则率三万兵马掉头沿着鄂陵湖往西去往扎陵湖西北方,和哥舒翰的五万右军汇合,转而攻击石堡城。虽然路途遥远,抵达石堡城需要三天时间,但总比困守不动要好的多。要完成一个月内解决战斗的想法,需要双管齐下。
&nb不得不说,王忠嗣的应变能力是很强的,在这种情形下,做出这种选择应该是最节省时间,最正确的作法。
&nb……
&nb王忠嗣拿下多玛城的当天晚上,王源回到了成都。吐蕃国北方的战事已经开始,王源没有丝毫的**时间,他需要立刻出兵攻击野牛城。幸而,在离开剑南的这二十余日时间里,宋建功和柳钧按照王源临走时的要求已经将三万剑南大军从各处集结于雅州驻扎。
&nb王源来不及和家人团聚,于抵达成都的次日清晨便率亲卫骑兵奔赴雅州。南诏国主阁罗凤被孤零零的仍在了成都,混迹几日后甚觉无趣,自行回归南诏国而去。
&nb小小的雅州城中,一下子塞满了数万兵马,让这座州城一下子变得喧闹不已。街道上满是运输物资的车辆,来回奔走的剑南军步骑兵,城中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nb王源抵达的当晚,立刻召集宋建功柳钧刘德海魏光中等将领,下达了三日后必须出征的死命令。宋建功甚是郁闷,这次出兵非同以往,这是往沙漠深处进军,补给之物要带足,因为除了随军携带的物资,之后根本无法补给。大帅急着要出征,这些补给在三天内要想做细做全,显然是很难的一件事。
&nb但令下如山倒,宋建功也不得不驱使手下将领加快速度,准备出征。而王源则一头扎进了柳钧的骑兵军营中,和柳钧一起商讨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便是战马在沙漠中如何行军打仗的问题。
&nb在王源看来,清水食物的补给不能算是最大的困难,完全可以随军带足这些物资。之所以兴师动众带着三万大军攻打野牛城的五千守军,倒不是王源想以数量的优势碾压对手,而是此次进军需要携带大量的物资,一万兵马会被用来承担携带粮食物资帐篷的后勤之用。进入沙漠中的行军方向问题也好解决,从雅州当地找寻百余名当地经常进出沙漠的百姓为向导。有了这些向导,也不至于迷失方向找不到行军的路线。
&nb在王源看来,最大的问题不是以上这些问题,而是如何能让骑兵在沙漠上行进的问题,马儿在沙漠中不是不能奔行,而是速度简直太慢。除非像自己的座骑那种宝马,普通的战马在沙漠中走得比牛还慢。这对作战和携带物资都很不利。这次作战也许会和野牛城的骆驼骑兵展开沙漠上的激战,若骑兵不能作战,野牛城的五千骆驼骑兵会给大军带来极大的杀伤。为了拿下小小的野牛城付出太大的代价,王源是绝不愿看到的。
&nb钻研了两天后,王源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王源认为骆驼在沙地中奔行自如,而战马在沙漠中行走缓慢的原因便在于他们脚掌的形状和大小不同。于是在王源的提议下,军中的马官让随军的铁匠打造了骆驼蹄形的马掌,给几匹战马钉上后在沙地上试验。事实证明,这种马掌虽然看着别扭,但在沙地上的行走效果很是不错。于是乎,剑南军五千骑兵立刻全部开始更换马掌。一时间军中炉火熊熊铁锤声声,为了制作这数万只马掌,兵士们和军中铁匠连夜忙活起来。
&nb紧张忙碌的三天过去,剑南三万大军终于准时开拔,出雅州城直奔城西边境沙漠。当日午后,大军踏足茫茫沙海之中,向着野牛城的方向浩荡进发。
第五八零章 流沙
(二合一,来迟,见谅。)
吐蕃国北境,经过四天的急行军,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大军终于抵达扎陵湖西岸。
王忠嗣进攻羚羊城受阻,不得不掉头攻击石堡城,一来一回耽搁了六天的时间,这让王忠嗣略有些挫败之感。王忠嗣绝不想将这场战斗往后拖,因为严冬即将到来,在这片高海拔的土地上,严冬比任何地方都来的更为残酷,王忠嗣深知这一点。
好在王忠嗣决策迅速,立刻选择了掉头攻击石堡城。虽然大军来回折腾有些疲劳,但毕竟争取了时间,只要能拿下石堡城,无论东边的李光弼是否能拿下羚羊城,到时候都可合兵一处,强行拿下羚羊城,结束这场战争。
扎陵湖西岸依旧是一片苍茫贫瘠的地面。往东是白茫茫的扎陵湖,往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以及越发看的清楚的远处昆仑山脉的巍峨雄姿。
王忠嗣下令大军沿着扎陵湖西岸往南挺进,他知道石堡城就在南方不远的临湖之地,一切顺利的话,大军还有半日便可直达石堡城。
晌午时分,远远已经看到十余里之外石堡城的轮廓,以及周围竖立的高高的侦查箭塔的形状了。王忠嗣极为兴奋,催促着兵马加快脚步,要在中午时分兵临石堡城下,利用短暂的半天日光扎下营盘。然而就在这时,哥舒翰的前锋军忽然停止了行军,王忠嗣甚是恼火,但不待他派人查问原因,哥舒翰便带着几名前军将领骑马从前方飞驰而来,抵近王忠嗣的马前。
“末将见过大帅。”西突厥出身的哥舒翰满脸浓密的胡须,身材魁梧,声音洪亮。
王忠嗣抱拳还礼,脸上神色严肃,冷声道:“哥舒将军,怎么回事?前锋军为何停止不前?”
哥舒翰皱眉道:“禀大帅,非是末将裹住不前,实在是前面没有路了。”
“笑话,一马平川之地,怎说没有路了?”王忠嗣斥道。
哥舒翰忙道:“有路,但是过不去。末将派出的斥候小队在前方侦查探路,八支斥候队有六支连人带马陷入流沙之中,六十余骑尽数被流沙活埋了。末将这才下令停止前进,前方的戈壁滩有些古怪。”
王忠嗣将信将疑,这等事怎么可能发生?脚下的戈壁滩贫瘠干燥,到处是乱石和黄土,硬邦邦的像是铁块,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真让人难以相信。但哥舒翰可不是个随便说话的人,他外表粗豪勇武,但心细如发,若没经过查勘,他是不可能说这些话的。
“这倒是咄咄怪事,你带路,我去瞧一瞧。”王忠嗣皱眉道。
哥舒翰道:“正要请大帅去瞧瞧。”
数十名将领簇拥着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兵马疾驰往前,越过前锋军后,一直往前疾驰,来到斥候查勘的距离石堡城五六里远的地方,哥舒翰大声提醒要小心,让众人在擦着一杆旗帜的地面前停下脚步,极为小心的提醒众人距离旗杆那边的地面远一些。
“大帅,这便是这一片流沙之地,甚是邪门。”哥舒翰指着前方地面道。
王忠嗣眯眼细瞧,完全瞧不出什么名堂来,除了地面的颜色略深,好像有些湿润之外,看不出和周围的地面有任何的不同。但就在那片地面的边缘地带,几顶唐军的盔甲半埋在地面里,那里显然是哥舒翰所言的斥候兵马陷入其中的地方。
王忠嗣跳下马来,缓缓走近那块地面,哥舒翰谨慎的提醒着王忠嗣要小心。即便走近了观瞧,王忠嗣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于是王忠嗣沉声下令道:“牵匹马来,我瞧一瞧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一名亲军士兵牵过一匹战马来,王忠嗣将马头对着那片地面,伸手猛击马臀喝道:“去吧。”
战马受痛,嘶鸣一声飞奔而出,往前窜出两丈余,突然像是脚下无力一般,整个身子前倾,头朝下一头扎进了地面之中。众将惊呼出声,但见那马儿奋力挣扎着想起身来,但越是挣扎,身子便越是下陷的越快。众人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的看着这匹战马整个身子快速下沉,直至沉入地面之中。
流沙合拢,地面上一片平静,像是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王忠嗣和众人自始至终目瞪口呆。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一般,短短数息之间这匹战马便被吞噬进了地面,像是被地面下的恶鬼活生生拽下去一般。
“大帅,便是这种情形。逃回命来的斥候士兵回禀的也正是这种情形。末将适才已经来此一趟,也是不信。只跨下去半步,差点便出不来了。您瞧,我这条腿上全是湿的沙泥,三名亲卫合力将我拉了上来。”哥舒翰沉声道。
王忠嗣这才注意到哥舒翰的一条腿上全是湿透的泥沙之物,原来是哥舒翰亲身做了验证。
“这是吐蕃人挖的陷马坑么?”王忠嗣皱眉道。
“不像是陷马坑。陷马坑只是挖空,下边装上尖桩,上面覆盖砂砾伪装而已。这下面全是实心的泥沙,哪有这样的陷马坑?”哥舒翰摇头道。
王忠嗣道:“邪门的紧。”
一名将领插话道:“这里是流沙之地。戈壁滩上确实有这样的地方,表面看着并无异样,但下面全是致命的流沙。这是因为地面之下流水侵蚀之故。这戈壁地面表面上坚硬无比,但其实很是疏松,下边都是沙子和黄土,很容易被水侵蚀变成致命的流沙。”
王忠嗣皱眉道:“难道说是扎陵湖水的侵蚀?但为何我们一路沿着西岸而来,没有发现这样的情形?”
众人纷纷摇头,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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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嗣道:“罢了,绕开便是,大不了耗费些时间。往西绕行,绕过这片流沙之地。”
哥舒翰点头道:“只能如此了,但不知这片流沙之地有多大,咱们需得先往西探查一番。这样吧,末将带着亲卫和斥候小队亲自探路去,大帅回军歇息片刻。”
王忠嗣道:“本帅跟你一起去探路,此刻我可没心情去歇息。”
王忠嗣和哥舒翰本以为这一片流沙之地的面积不会太大,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两个时辰之后,沿着流沙带的边缘奔行了近四十里,他们的左侧还是流沙之地。为了检验是否是流沙之地,已经有十几匹战马无缘无故的死于流沙之中。
眼看夕阳即将西下,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天便要黑了,站在荒凉的戈壁滩上,王忠嗣第一次感到心力疲惫。暮色袭来,冷气侵体,王忠嗣的身体和心情都极为低落。
哥舒翰道:“大帅请回军营坐镇,今日是绝无可能绕过这片流沙之地了。寻找绕行之路的事情便交给末将了。大帅不可离大军太久。”
王忠嗣也不再拒绝,因为他实际上已经对是否能绕过这片广阔的流沙之地毫无信心了。于是便拨马回营,因为没有时间扎营,大军便在露天旷野之中露宿。
半夜时分,帐篷里冷的像冰,王忠嗣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等着哥舒翰的消息。终于亲卫禀报哥舒将军求见,王忠嗣忙披衣起床来到外帐中。哥舒翰带着一阵冷风从黑暗的夜色中走进帐篷,他的盔甲上似乎都结着一层冰霜,面孔被戈壁上的冷风吹得红彤彤的。
“找到了道路了么?”王忠嗣忙问道。
哥舒翰伸手在火盆上烘烤,沉声道:“找到了。但……恐怕过不去了。”
王忠嗣愕然道:“为何?”
哥舒翰详细说了他发现的情形。王忠嗣回头之后,哥舒翰带着亲卫继续往西行了足有二十里远,突然间被左侧白茫茫的流水所阻断去路。那明显是从昆仑山上流下来的融化的雪水,本是一条雪水融化而成,汇入扎陵湖的大河。但不知为何,整条大河在六十里外突然全部消失在地表。大量的雪水直接钻入沙土之中消失不见。
而这些水流从砂砾松散的地下流过,一直往东,一路蔓延,形成了一条长达数十里,宽达三四里的流沙之地。从沙土中渗出的水依旧能从地下流入扎陵湖,但流水之上浸透的沙土却变成了一片死亡之地,根本无法通行。
这并非人为所致,显然是自然的造化。戈壁滩上所有的流沙之地也大多是自然的各种因素所致。只是吐蕃人显然是明白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他们选择将石堡城建在这里,便是利用了这道天然的屏障。
哥舒翰将自己看的的情形尽数说出之后,王忠嗣呆呆半晌瞠目不语。死一般的沉默之后,王忠嗣哑然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大军即便是绕行六十里还是无法通行是么?那条河据你说来甚是宽阔,而且河水冰冷刺骨,没有船只桥梁,我大军还是无法渡过是么?”
“大帅,恐怕正是如此了。那河水因为突然没入地下,也不知河底是什么情形,若也是流沙之地,即便河水不深,也是无法通过的。”哥舒翰也很沮丧。
王忠嗣终于明白了,在此处作战的最大敌人其实不是吐蕃的兵马,而是天气和地形。进军这七八天时间来,从一举拿下多玛城,到进军羚羊城受阻,再到被这片怪异的流沙之地所阻挡,仿佛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之中。
“那么,要通过此处,需要想些办法了。”王忠嗣道:“这沙地虽软,铺上木板在沙地上搭上一条通道或许可行。”
哥舒翰道:“这办法末将也想过,但即便可行,过了这片流沙之地后,我们扎营的地点便只能在石堡城北的里许之地。那片狭小地域,连我们八万大军的营地都没法扎下,那还怎么作战?而且背后便是流沙之地,可称死地。一旦有个差池,我们甚至连及时的撤退都做不到。”
王忠嗣缓缓点头,他可不是莽撞之人,从参军以来,任何一次胜利都不是莽撞得到的结果,而是他深思熟虑考虑周全后得来的胜利。他绝不会做没把握之事,将自己的八万大军至于死地,那不是他的风格。
当初,王源从妫州逃到河东道,要他出兵接应巨石关外的王源的亲随兵马时,王忠嗣都犹豫了好久,权衡了得失之后才派兵的。而且还是因为他得知了秦国夫人的爱子柳钧也被困。否则,王忠嗣绝不会做任何无益于自己而且冒险之事。他的性格可见一斑。
“难道,我们便无法痛痛快快的和吐蕃人进行一场大战,一决生死么?这流沙之地便让我大军寸步难行了么?”王忠嗣怒道。
哥舒翰道:“大帅莫恼,或许并非毫无办法。”
王忠嗣道:“你有何妙计?”
哥舒翰道:“末将认为,唯一的办法便是一个字:等。天气已经很寒冷了,末将认为,不久后昆仑山上的雪水将不再融化,那条河的水流也会干涸或者结冰。而且这片流沙之地也会随着天气变冷而冻得硬邦邦的。到时候我大军便不虞这片死地,只管驰骋其上,拿下石堡城了。”
王忠嗣呆呆的看着哥舒翰,心中简直不是滋味。哥舒翰说的办法他当然知道是可行的。但他一开始却是要抱着在严冬来临之前解决这场战争的目的的。本非常担心严寒天气的到来会让大军寸步难行,而现在,却要为了能将这场战事进行下去不得不期待天气变冷,这岂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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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天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王忠嗣再次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
雅州西五十里外的沙漠之中,一只大军在漫天的黄沙之中艰苦的前行着。大多数士兵一踏入沙漠之中便懵了,他们这一辈子都没进入沙漠中作战,看到一望无际的沙海,他们的眼中露出的都是恐惧之色。
很多人暗地里都认为王源是疯了,将大军开进这片死亡之地,这岂非是疯子所为。很多人都在背地里咒骂王源,虽然在不久之前,他们是崇拜王源的。但当主帅做出这等发疯的举动,威胁到他们的生死时,他们选择的诅咒和谩骂。
进入沙漠三天之后,军心有所动荡。白天的炎热让士兵们焦渴难耐,夜晚的严寒又让他们饱受风寒之苦。在军中,甚至发生了抢夺饮水,不按规定的饮水量喝水。夜里违抗军令点起炭火取暖的事情发生。
王源毫不留情的惩办了这些违规的士兵。在沙漠中水是最重要的物资,三万大军加上万余头牲口,一天便要喝掉几百个大木桶的水。虽然大军携带了半个月的饮水量,但饮水的管控在沙漠中是一件头等大事。
所以军中制定了定时定量的饮水制度。这既是为了节省辛苦携带进沙漠之中的饮水,保证大军的饮水供应,也是为了预防突发事件的发生。譬如沙漠中的沙尘暴导致大军无法行进,耽搁时日等等。那样的情形下,清水会超出事前的预计用量,会导致大军直接便全军覆没在沙漠之中。
而夜晚的灯火管控也是王源提出的重要制度。王源只想悄悄的将大军开到野牛城下,绝不想还没抵达野牛城便被敌军发现。白天沙漠中因为沙子的反光,所能看的的距离反倒不远。数里之外便是一片白茫茫的白光。而夜晚,沙丘上的火光在几十里外都能看见。这是老向导的经验之谈。王源得知这个秘密后便立刻下令夜晚禁止点篝火。
而现在,有士兵不但抢夺饮水,打骂管着发放饮水量的士兵,而且还违背了夜晚的篝火管制。这在王源看来是决不能容忍的。
傍晚的沙丘下,夕阳下长长的阴影中,一场正军法的刑罚在沙丘下的平地下进行。数万士兵的围观下,王大帅的亲卫营统领赵青和副统领谭平带着百余名将三十八名违背军令抢夺饮水,夜晚违抗军令生火取暖的士兵押解上来。
王源在宋建功李邕刘德海等军中高级将领的簇拥下来到这三十八名跪在沙地上的士兵面前。这些士兵面如土色,知道今日大限将至,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尔等入我剑南军中之时,可曾有官长训诫我大唐军规?”王源沉声喝道。
三十八名士兵鸦雀无声,无人回答。
王源倒也不需要他们回到,自顾喝道:“大唐军规第六条: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你们可别说没听过训诫。自进入沙漠之中,便听到军中流言四起,背地里骂本帅,骂宋将军的人很多。我倒不是因为你们多出怨言才惩罚你们,而是你们骂便骂,却还要不听约束违抗我的军令。那便是不赦之罪。”
王源声音洪亮,响彻全场,众人尽皆凛然。
王源看着面前这三十几名年轻的面孔,叹了口气声音放缓道:“以我个人而言,我是想饶了你们性命的。你们当中也有随我去南诏征战的老兵,从情感上,我不愿对你们如此。但是军法是铁一般的军法,那是柄冷冰冰的刀,谁敢挑战军法,谁便要准备接受这柄刀的制裁。你们也许以为是我小题大做。我告诉你们,我剑南军将是一直铁一般的军队,每一项军纪从上到下都要不折不扣的遵守。军需官刘德海将军,你告诉他们,本帅每日所饮水量。”
刘德海上前翻开行军册高声道:“进沙漠三日,大帅每日用水一袋,三日三袋,合四斤八两水。比之普通士兵一日两斤饮用水额还少。”
士兵们发出嗡嗡之声。大帅用水比之士兵还要节俭,这当真是没想到的事情。
王源指着干裂的嘴唇道:“我也渴,我晚上也冷,但我绝不会为了喝水为了取暖便去违背军纪。那是懦夫之行。我剑南军中不需要懦夫。所以,莫要说这些是小事,军中无小事,违纪便要接受惩罚。赵青,行刑吧。”
赵青高声应诺,一挥手,几十名士兵握着大刀走上前来。将三十八名犯罪士兵放倒在沙地上,将他们的脸摁在沙土之中,露出后脖子来。
一名违纪士兵挣扎叫道:“大帅,大帅,小人知道错了,大帅要杀我,我也没话说。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王源沉声道:“什么请求?”
那士兵道:“希望大帅别告诉我的家人,我是因为违背军纪而被处斩。”
王源愣了愣,被摁在沙土中的三十几名士兵纷纷昂首高叫道:“我们也一样,请大帅开恩。”
王源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随即将这个念头抛去。
“你们放心的去,你们三十八人,我都会按照战死疆场给予你们家人抚恤。全体兄弟作证,我不会告知你们家人,你们是因为违纪而死。”王源道。
“行刑。”赵青一声高喝,数万剑南军士兵眼前,三十八柄钢刀高高举起,迅速落下。三十八颗头颅滚落在沙地之中,。
“将他们埋在沙子里立碑,每人坟头摆一碗水,放一捆木炭。死后让他们不受干渴之苦,不受夜寒之侵。”王源低声吩咐谭平,转头踏步而去。
(本章完)
第五八一章 沙暴
毫不留情的斩杀违纪士兵震慑了全军,加之主帅和将领们以身作则,这让军中的不满和埋怨的气氛逐渐消退,新增的饮水和灯火管制的军纪也得以严格执行下去。
王源了解到士兵们对于沙漠的恐慌情绪,于是组织起数百名向导进行了数十场关于沙漠的知识普及活动。在这些当地向导的解释下,士兵们对沙漠有了更多的了解。恐慌来源于未知,当真正了解到沙漠的一些特性和生存的技巧时,这种恐慌情绪也慢慢的消退。
士兵们也学会了一些在沙漠中的技巧。譬如喝水的技巧,在沙漠中,小口多次的喝水比大口牛饮的效果要好得多。大口喝水只解一时之渴,大量的清水都会化为尿液排泄掉,效果不佳。牛饮之后消耗了大量的配给清水,反倒会让自己陷入缺水的窘境。而小口多次的喝水,却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水分的吸收。再譬如夜晚的御寒之法,夜晚的沙漠虽然寒冷,但挖掘沙坑睡在温暖的沙子里,却能保证起码大半个夜晚温暖舒适。因为被阳光暴晒的沙子会在夜晚缓缓的释放热量,足以抵御夜晚的寒冷。
凡此种种,数日后,士兵们对沙漠的恐慌已经消失无踪,不少人已经能很快的适应沙漠中的气候并享受其中。军中出现了不少在沙地上赶路的诀窍。譬如滑沙之法可以迅速的用盾牌从高高的沙丘上滑下,既节省体力,又加快行军速度。绳牵法,可以在翻越沙丘时保证体力耗竭的士兵跟上队伍,不至于脚下无力滚下沙丘受伤或者拖累行军速度。总之,士兵们自有其适应环境的办法,聪明的办法也层出不穷。王源对此加以鼓励,并对很多想出好点子的士兵进行表彰嘉奖,这让枯燥的行军旅途中多了很多的乐趣。
五天后,经过整整八天的艰苦行军,大军抵达野牛城绿洲东方十里之地。这已经进入吐蕃兵马频繁巡逻的区域之内。前方巡逻的斥候在午后时分发回情报,已经看到数队吐蕃骆驼骑兵在沙漠中游荡的身影。
王源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在十里外扎营休息等待夜晚的降临。王源并不打算惊动野牛城的守军,也不希望野牛城的守军得知大唐兵马来袭而望风而逃。他要将整座野牛城吐蕃兵马尽数歼灭,让野牛城失陷的消息最大限度的保密,不想让吐蕃国朝中尽早得到这个消息。当然这个消息迟早要被吐蕃人知晓,但王源希望越迟越好。
王源可不希望自己拿下野牛城后立刻便成为众矢之的。野牛城绝不是攻下则已,王源的目的是要占据它,使之成为自己控制盐湖的根据地,成为食盐贩卖的中转站。这样的话,便需要时间进行一番稳固和防御设施的建设。在此之前,若不能做到稳固野牛城的话,即便拿下了此城,吐蕃国一旦调大军来攻,野牛城还是要拱手相让的,而且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傍晚时分,沙漠中风云突变。原本灼热难当烈日当空,但忽然沙漠中狂风骤起,空中乌云翻滚,风中带着刺入骨髓的冰凉。向导们面色大变,赶忙告知王源,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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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沙尘暴袭来的征兆。他们建议王源立刻做好防御沙暴的准备,人马聚拢一处,用牲口大车和帐篷组成抵挡沙暴的外圈。所有人都需要口鼻蒙布,相互依靠,防止失散。这样或可在这场沙暴到达之后成功活下来。
王源对这场沙暴既忧又喜,忧的是沙暴的威力无穷,可能会给大军带来巨大的损失。喜得是,沙暴将至,吐蕃人巡逻四处沙漠的骆驼骑兵将会全部撤回,这正给了大军不为吐蕃人所知行进到绿洲的机会。
但这是一场冒险,在沙暴将至时行军危险极大。就连最有经验的老向导也不敢保证能认清方向。但王源还是下达了命令,全军立刻开拔,在沙暴袭来之前挺进到绿洲之地。因为连这些向导都只说就算原地停止行军躲避沙暴,也未必便能保证全军安然无恙。既然如此的话,何不将冒险进行到底。
这个命令吓坏了向导们,但他们目睹了王源斩杀手下违纪士兵毫不手软的情形后,敢怒而不敢言。只在心里暗自叹息,这一次恐怕要被这疯子一般的大帅坑死在沙漠之中了。
大军迅速开拔,按照向导们的估计,这场沙暴从北往南袭来,大概在一个时辰后横扫到野牛城附近。那时候正是日落时分,沙暴和黑暗一起袭来,那将是非常可怕的情形。所以王源下了死命令,一个时辰的时间必须穿越十里沙漠之地抵达绿洲。以大军进入沙漠中的行军速度,十里沙漠之地需要两个时辰左右。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前几日的行军速度,所有人心中都没有底,但军令已下,无人胆敢违背。
大军往西迅速行进。半个时辰后,北方的天空沙尘滚滚而来,遮蔽了半边的天空。狂风变得更为强劲,吹起的砂砾击打着人马盔甲,世界一片灰暗,满耳都是风声和砂砾击打在盔甲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作一团。沙暴的前锋已经抵达野牛城周边。
宋建功焦急的找到王源,大声叫道:“大帅,恐难抵达野牛城了,走了一半的路还不到,兄弟们都已经拼了命了。”
王源咬牙喝道:“不成,必须赶到绿洲之地,这里绝非躲避沙暴的地方。这些沙丘会将兵马活埋了。传令下去,丢弃水车,舍弃部分重型物资,免得拖了后腿。”
“什么?”宋建功吓了一跳,大帅为了水都杀了士兵,现在居然要将运水的车丢弃,这简直难以相信。
“磨蹭什么?快去传令。半个时辰之内赶不到绿洲,后果不堪设想。”王源高声喝道。
宋建功不再多言,忙命人传令全军,丢弃水车等沉重拖累行军的辎重物资,全军轻装上阵。
三万兵马在呼呼的漫天黄沙之中艰难前行,不久后能见度已经极差,十余步之外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方向。所有的兵马都用绳索一个串着一个的紧跟着前边的士兵,在越来越猛烈的狂风中蹒跚前行。
王源和十几名向导走在前方,十几名经验丰富的向导们努力的辨别着前进的方向,保证全军行进的方向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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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走偏。若是偏离了绿洲的方向,那便什么都完了。
风沙越来越猛,狂风和沙尘已经将天地全部笼罩,风中夹杂着砂砾,还有天上落下的零星的鸽蛋大的冰雹狠狠的砸在行军队伍之中。三万大军行军本气势磅礴甚为雄壮,但在天地之间,数万兵马如同蝼蚁一般毫无抵抗之力。随时有可能被吞噬在沙尘之中。
王源心中也渐渐的发冷,沙暴中心显然已经抵达了此处,空中暗无天日仿佛末日来临的景象连自己也觉得极为恐怖,跟遑论手下的兵马了。他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还有多远抵达绿洲。从身边的向导们的脸色也能看出,大军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王源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也许原地躲避沙暴是最好的办法,自己的命令有可能导致全军覆灭,出师未捷的悲惨下场。
王源欲张口大声鼓励身边的人,但只一张口,即便蒙着布巾,还是被灌了满口的沙尘,噎得他整个人说不出话来。王源剧烈的咳嗽,脚下一软,身子整个往前倾倒。身边的亲卫忙伸手来扶,却在茫茫的一片风沙之中摸了个空。然后,从前方的沙尘笼罩之中,隐约传来了王源惊喜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绿洲,绿洲,我们到了。”
王源的失足不是身子撑不住,而是一脚踏空滚落下了高大的沙丘。从沙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王源感觉到身下土地的坚硬,然后他看到了地面上的一棵绿色的小草。猛然间,王源意识到了沙丘之下不是沙漠,这里正是沙丘和绿洲的边缘。狂喜之下,王源回身高声大喊,激动的无以复加。
消息迅速一个接一个的传遍全军,后方本已绝望的兵马听到了好消息,重新鼓起干劲冲破沙尘暴的笼罩。而前军已经尽数抵达金川河边的绿洲之上。虽然空中依旧一片狂沙漫舞的恐怖之景。但在绿洲之中,能见度好了许多,而且有树木遮挡。
前军兵马立刻开始在地面打桩搭建帐篷,围成一片巨大的帐篷军营,让后续的兵马从沙丘上抵达后能迅速解脱沙暴之苦。
噼噼啪啪的砂砾横扫在帐篷上的声音就像新年的爆竹一般响彻耳鼓。死里逃生的士兵们蜷缩在帐篷里,满头满脸的灰尘。呆呆的相互登视,惊魂未定。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士兵们走出帐篷,发现天上繁星点点,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一般。若不是帐篷上和地面草地上厚厚的一层细沙,若不是嘴巴里咯牙的沙子,若不是看对方满身沙尘的狼狈模样,倒难以相信刚才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沙暴。
军营外缘,有眼尖的士兵惊讶发声,不久后消息传遍全军:沙漠边缘的几座小山般的沙丘平白往绿洲边缘侵袭了十几步远。将十几棵沙枣树掩盖的只露出尖尖的树梢。众士兵惊叹不已,沙暴的威力可见一斑。沙漠中不知有多少沙丘挪动了位置。若是沙暴中呆在沙漠里,很有可能便被巨大的沙丘活埋了。有人开始意识到大帅这番疯子般的举动,或许正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举动了。
(本章完)
第五八二章 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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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陵湖西岸,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八万大军已经困于此处两日。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王忠嗣很难做出抉择。
等待天气寒冷,流沙地面变硬是一种选择,但天冷之后,大军能否应付这戈壁高原的寒冷严酷的气候,那将是未知之数。王忠嗣知道,自己此时的决定,将关系到手下十余万兵马的生死。他不能轻易的做出草率的决定。
连续数日的焦灼之中,王忠嗣等来了来自鄂陵湖东李光弼所率左路大军攻下羚羊城的好消息,这多少缓解了王忠嗣的压力。李光弼是好样的,不负自己多年的提拔和信任,在后方将搭建桥梁的木料送达之后,李光弼成功的在泥沙河上搭起了桥梁,冲破了对岸吐蕃军的封锁并一举挥军,攻下了羚羊城。
但伴随着这个好消息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在搭桥过河乃至攻击在高坡上的羚羊城时,李光弼的左路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士兵死伤人数超过一万六千人。其中阵亡五千余,伤者上万。而羚羊城中最终歼灭的吐蕃守军不过六千人。上万余吐蕃兵马在羚羊城告破之时尽数逃脱。这场战斗虽然拿下了羚羊城,但己方兵马损失比吐蕃兵马多了三倍有余。
王忠嗣不能无视这些损失。算一算攻击多玛城和羚羊城的损失,两座城池攻下,十五万大军阵亡上万,伤者一万八千人,等于损失了近三万大军,而吐蕃兵马的损失不到九千。一比三的战损比,让王忠嗣觉得难以接受。虽然总体兵马数量自己占优,还拿下了两座城池。但王忠嗣觉得自己似乎入了吐蕃人的圈套之中。或许吐蕃人便是以这种方式消灭自己的有生力量,拉小双方兵马实力之间的差距。
这不是王忠嗣想的太多,这种战法他自己便曾经干过。当年率军同突厥叶护部落的兵马作战时,他所率兵马数量少于对手。但王忠嗣用一次次小小的蚕食战歼灭了万余突厥兵马,最后在双方实力对等时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决战,一举击溃对手,砍下了突厥叶护部落的乌苏米施可汗首级。
那一战是一场惨胜,事后想起,若无事前的小规模蚕食战消灭了万余叶护部落的兵马,最后的大决战若是对手多了万余兵马,自己一定是大败而归。眼下,这种情形和当日的情形极为相类,吐蕃人并不太执着于守住城池,而是利用城池为堡垒,杀伤自己大量的兵马。表面上看吐蕃人丢了城池狼狈而逃,但实际上,唐军吃了闷亏。
现在吐蕃北境的大军还有七万,自己手中的兵马还有十二万,双方依旧实力不对等,但已经并非如开战之初的十五万对八万那么大的差距了。而且,攻下的两座城池还要派兵驻守,这又将分出一部分兵力来。也许这正是吐蕃人的奸计。
王忠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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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自己非常的优柔寡断,自进入吐蕃境内作战以来,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自己的鼻子。自己好像一步步的跟着这条线走,每一件事都不太顺利。做出合理的抉择非常之难。
但现在好就好在,三座城池中的两座已经攻下,要面对的便是这唯一的一座石堡城,起码自己可以不用分心其他,专心于眼前之事。王忠嗣左思右想,决定接受哥舒翰的建议,再扎陵湖西岸扎下大营,等待寒冷天气的降临,能够一举拿下石堡城。于是王忠嗣下令李光弼在羚羊城中留五千兵马守城,其余兵马整顿北上合兵一处。待流沙之地变硬,便以十万优势兵力一举拿下石堡城。
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后,王忠嗣松了口气。虽然仍然觉得这么做不太踏实,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王忠嗣抛却心中的隐忧,下定决心按着这条可行的方案进行下去。决定的正确与否,便交给事实来判定。有时候人力有限,眼光所短,看事物如雾里看花看不清最终的走向。也许交给老天来给出结局来是最好的办法。
……
野牛城守将禄西赞最近很不开心,数月之前,他以为自己时运来转。因为两名大唐高官误打误撞钻到了野牛城旁的绿洲中,被自己逮个正着,砍了他们的脑袋。事后查明,那两人一个是大唐刑部尚书王鉷,一个是御史台的侍御史罗希奭。
禄西赞高兴几天没睡着,将两名唐朝官员的首级送往逻些城请功之后,他便一直等待着大吐蕃国赞普的嘉奖通告。他本以为,斩杀了大唐的高官自己会得到升迁,从而离开这座鸟不生蛋的野牛城,调到吐蕃南方的大城中去当个城主什么的。野牛城实在是太无聊了,一座绿洲中用沙砖垒就的城池,城中根本没有什么有乐子的地方。虽然也有专门为了做士兵生意开设的酒肆和妓馆,但说实在的,妓馆中的那些女子都人老珠黄看着都没胃口。而且士兵们经常光顾,和这些肮脏的手下士兵共享这些丑女人,想想都恶心的很。所以,禄西赞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座城池,去好地方逍遥。
然而,他的美梦随着逻些城来的一纸公文而破灭。公文上不但没夸赞禄西赞斩杀唐朝大臣之功,反而责骂他私自砍下唐朝大臣的头颅,以至于和大唐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会引发恶劣的结果。还说,若不是念及他守野牛城有功,凭此便将其贬官夺职,严加惩办云云。
禄西赞大骂不已,一场大功劳化为浮云,王室和大丞相们都是胆小如鼠之辈,居然害怕唐朝的报复行动。嶲州城外,三万大军被唐朝剑南军杀的落花流水却不思报复,自己杀了唐朝官员进行报复却反被责骂,这简直不可理喻。
但骂归骂,禄西赞也毫无办法,心情抑郁了多日,直到野牛城的妓馆中新来了十几名水灵的妓.女,才心情好了下来。
月前,大唐集结兵马进攻吐蕃国北境柏海三城的消息传来,禄西赞更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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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声音也没有了。大唐发出的交战国书中明确提及,正是因为自己在野牛城诛杀了大唐的两名高官,才引发了这场报复的军事行动。禄西赞缩着脑袋一言不发,命人去逻些城替自己上下打点,得到了大丞相倚祥叶乐的一句放心话,称已经早就对这次唐军的进攻有所准备,也不会因此对禄西赞责罚,禄西赞才逐渐安下心来。
城外沙尘暴肆虐着,禄西赞在野牛城的城主府后堂中喝酒。身旁坐着两名从城中妓馆中叫来的妓.女。禄西赞学了乖,新来的这一批妓.女一到野牛城妓馆之中,禄西赞便挑了两个不错的独自享用,留在了城主府中。虽然此举会招致手下将领的不满,但禄西赞可不搭理。在这座沙漠中的孤城中,唯一能让禄西赞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在屋外沙暴横行的时候,搂着两个女子喝酒,然后进行的在她们的肚皮上发泄一番了。
夜已深,酒也喝得醉意朦胧。两名半裸妓.女普通的相貌在禄西赞的醉眼中也变得娇媚可爱起来。她们突出的大黄牙也像是兔牙般的俏皮起来,硕大的额头也变得光洁反射着光晕起来。公鸭般的嗓音也变得婉转动听起来。
禄西赞打了个酒嗝站起身来,摇晃着身子哈哈笑道:“还比伺候本将军上塌么?今夜本将军要来个双飞燕叠罗汉,还要来一招一箫双品,可莫让本将军失望。”
两名妓.女一起不依道:“将军就爱玩这些花样,我们都受不了了。”
禄西赞粗鲁的在一名妓.女的胸口捏了一把,哈哈笑道:“受不了?本将军花了钱包了你们,你们便要伺候的本将军开心。还不快给本将军更衣?”
两女妓.女忙一左一右搀着禄西赞上塌,替他解了衣裳,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来。不一会,两女一男便全部光溜溜的赤身裸体。禄西赞开始享受他的人生中美好的一个夜晚。
就在禄西赞大战双妓乐不可支之时,沙暴之后平静的绿洲上,黑压压的唐军士兵趁着夜色沿着金川河摸向了野牛城。沙尘暴之后,吐蕃守军都有些懈怠。这也是他们很少能偷懒的时候,因为沙尘暴之后是最安全的时候,沙漠中的一切都给横扫殆尽,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担心的。
所以,当黑压压的唐朝兵马摸到城下,并且开始在环城流淌的金川河上铺设攻城浮桥的时候,城头的守军才无意识的发现了动静。当他们抛下一只火把到城下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黑压压的人头在城下蠕蠕而动,不知有多少兵马。护城河似乎已经通畅无阻,无数高举的云梯正搭上野牛城的城头,已经有人在往城头上攀爬了。
“敌袭,敌袭!”凄厉的叫喊声响彻静谧之夜,守城吐蕃兵马被惊的纷纷匆忙披挂,来到城头之上。
随着示警.号角的呜呜吹响,城主府的大床上,趴在两个妓.女肚皮上呼呼大睡的禄西赞也被惊的一屁股坐起身来。
(本章完)
第五八三章 攻城
王源在沙尘暴之后立刻下令清点了损失兵马的数量,最终竟有两百多名士兵,三百多头牲口在路上迷失,恐已经尽数殒命沙漠之中。∈↗頂點小說,..刚才的那场沙暴似有移山填海之力,这些迷失的士兵和牲口恐难逃一劫。
死里逃生之后,士兵们身体里的荷尔蒙开始消退,营地中也变得很安静。而随着黑夜渐深,之前肆虐的沙暴似乎将沙地上的热气横扫一空,气温骤然变得极为寒冷。士兵们身上的热汗冷却之后,身体开始发冷,一群群的目光呆滞的缩在帐篷里瑟瑟发抖。
王源本是想让大军休整一夜,明日清晨一鼓作气发动攻击野牛城的作战。但在军营中走动一遍后,王源改变了注意。沙暴之后,士气已经低落到一定的程度。而且,这一夜异常的寒冷,没有热沙子取暖,在距离野牛城这么近的地方更是根本无法生火,若是到明日清晨发动进攻,怕是情形更是糟糕。
于是,王源召集众将领商议是否连夜拿下野牛城事宜,趁着强弩之末的余威,否则明日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宋建功等将领也正心忧于眼前的状态,闻言一拍即合。王源于是立刻下令夜袭野牛城。步兵带着攻城器械作为主力攻城。柳钧率五千骑兵在步兵发动攻城作战之后,负责截杀意图逃窜的野牛城守军。
于是,士兵们拖着冰冷的身子起身来开始整队朝野牛城方向行军。冰冷的身子在经历数里之地的奔袭之后开始恢复活力,虽然这是超额消耗身体的能量,但这总比呆在帐篷里浑身冰冷的感觉要好的多。
经验丰富的宋建功和魏光中率两万步兵负责攻城作战,在夜幕的掩护下,在本就不宽的护城河上以云梯为桥梁,迅速搭建了十几座攻城的浮桥。上千士兵在呜呜的风声掩护之下,摸到了城下,搭上了上百架云梯。
野牛城城头示警的号角呜呜吹响,守城的五千吐蕃兵马迅速集结往城头守城,而城下的宋建功见守军已经发觉,偷袭上城的计划成功了一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全面进攻。
隆隆的鼓声响彻夜空,匆忙冲上城头守城的吐蕃士兵们看着城下瞬间点燃的铺天盖地的火把,蜂拥而上的地方士兵,一个个胆颤心寒。野牛城东城墙下的大片绿洲上,不计其数的火把像是绿洲上夏天长出的满地野花一般铺在地面上,稍有常识的士兵能估算出敌军的数量。那可是数万敌军。
禄西赞盔甲不整的冲到城头之时,攻城战正如火如荼的展开。野牛城长仅两里的东城墙下,无数的唐军士兵正攀援云梯而上,蚂蚁一般朝城墙上涌上来。
禄西赞面如土色,大声下令:“死守,死守。弓箭,弓箭给我射,沙包呢?推下去砸死他们。不要乱!都不要乱!”
要士兵们不要乱,其实禄西赞比他们还乱。士兵们在他喷着酒气杂乱无章的命令中无头苍蝇一般的跑来跑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守城将军的到来不但没能给危急的形势变得缓和,反而增添了慌乱和紧张。
但毕竟城中有五千守军,数千人守在城墙之上,唐军的攻势岂会那么容易得手。不断有唐军士兵冲上城头,但却被一顿弯刀砍成肉酱。不断丢下的沙包,将簇拥在城下的唐军士兵砸的筋断骨折。城头十几座箭塔上,数百吐蕃弓箭手的羽箭也如雨点般的朝城下的唐军施射,不断给剑南军带来了大量的伤亡。
王源皱着眉头策马站在远处观战,攻城受阻明显,士兵死伤惨重,罪魁祸首便是城墙上的几十座箭塔,他们是阻碍攻城的罪魁祸首。
“刘德海何在?”王源喝道。
刘德海从身后现身,抱拳道:“大帅,末将在此。”
王源道:“伏远弩可曾完好?”
刘德海道:“十五架完好无损。”
王源道:“拉上战场,助宋建功一臂之力。将那些城头的箭塔轰塌。”
刘德海高声应诺,片刻后数百士兵从后方将十五架伏远弩拖拽上前。伏远弩威力有限,但射程很远,用的是儿臂粗的铁弩箭,在小范围内可以洞穿硬物。王源不确定能否对付那些城头的箭塔,但此刻,这也是唯一能用得上的攻城器械了。跨越沙漠之战中,只能携带小型机动的攻城器械,像投石机之内的东西是根本就无法携带至此的。
刘德海迅速将十五架伏远弩在距离城墙三百米之外安置完毕。以伏远弩的射程,最大可达三百步远,合四百五十米左右。为了增加威力,越是近距离的施射,越是能让弩箭的威力巨大。
十五架伏远弩分别对准十五座城头的箭塔,力道强劲粗绳般的弓弦被十几名士兵摇动缓缓张开,发出咯吱吱的吃力声。卡上机簧之后,儿臂粗的铁头弩箭一只只安装上去。刘德海一声令下,十五架伏远弩一起发射,弓弦颤动声低沉而刺耳,弩箭带着风雷之声嗡然飞出,如流星一般射向城头的箭塔。
轰轰轰!十五座箭塔有十座被射中,还有五只弩箭射空,直飞入野牛城中。被射中的箭塔爆发出一阵白色的烟尘,伏远弩手们一阵欢呼。被射中的箭塔上的弓箭射击停了下来,唐军们以为已经将箭塔贯穿摧毁,但随着夜风吹散烟尘,那些中了弩箭的箭塔已然矗立,里边又开始不断的射出弓箭来。
“他娘的,只射塌了几块石头,无法摧毁箭塔。”刘德海跺脚大骂。
正焦急间,后方赵青策马冲来,口中叫道:“刘将军,大帅要你集中伏远弩攻击一座箭塔,逐个消灭。”
刘德海一拍额头骂道:“瞧我这猪脑子。来人,重新挪动伏远弩,对准一座箭塔集中射击。”
十五座伏远弩聚拢在一处,相隔数丈摆设。弓弦拉开,弩箭上弦,刘德海高声下令。十五只弩箭激射而出,直奔城楼右侧那座高高的箭塔。这一次,十余只铁头箭同时集中箭塔上方的垛口掩体,便听轰隆隆一声巨响,肉眼可见整个箭塔上方站立十几名弓箭手的平台开始倒塌。砂石滚滚而下,烟尘四下飞溅,十几名弓箭手夹杂在泥沙之中坠落下来,有的摔到城墙之上,有的直接摔倒了城下。
“哈哈哈,果然有用。继续,一个个的解决。”刘德海哈哈大笑,士兵们再次上弦施射,将射程内的五六座箭塔一一轰塌熄火,然后挪动位置,各个击破。
城头的吐蕃士兵们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座箭塔一一被轰塌,失去了这些箭塔源源不断的弓箭狙击,唐军明显已经变得难以抵挡。随着城墙上被突破多处,城墙上的吐蕃守军陷入苦战之中,城门即将被冲车撞破的消息也传到了禄西赞的耳朵里。禄西赞明白大势已去,到了生死关头,酒醉后混乱的脑子开始清醒,他一面下令士兵们拼死守城,自己却偷偷的带着几十名亲卫下了城墙,骑着骆驼飞驰往野牛城西门。
唐军的攻势如潮,越来越多的唐军士兵攻上城头,吐蕃守军不敌,开始被压缩在一小段一小段的区域内苦战。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禄西赞早已跑了,咱们还打什么?”这一嗓子让吐蕃士兵们心中的防线立刻崩溃,纷纷开始四散奔逃。
城门洞开之后,大队唐军兵马涌入城内。溃逃的吐蕃士兵们在城中四下乱窜,抢到骆驼的士兵狂奔着往其他城门外逃窜。城中的唐军步兵不紧不慢的的推进,似乎不介意吐蕃士兵的败逃,一步步的将整座城池占领。
逃到城外的吐蕃士兵慌不择路的往沙漠中狂奔,但他们却绝望的发现,城外唐军的骑兵早已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少部分的吐蕃士兵选择拼命,大部分的人机智的选择了投降。
禄西赞带着数十名亲卫狂奔在野牛城西边的草地上,他明白,只要进入了沙漠之中,便有逃命的希望。西边还有百里沙漠之地,在沙漠中要想搜捕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更别说自己拥有沙漠中藏匿的本事,以及能在沙漠中奔行自如的骆驼座骑,唐军的马匹是决不可能追上自己的。
后方的野牛城中杀声震天,城门处有败兵溃逃出来,禄西赞明白野牛城已经告破了。但此刻他可没心情去管这些,抬首前方,夜色轮廓之中,已经可见远处沙丘的影子。平日见到这些沙丘便厌恶无比,但今日见到却无比的亲切和高兴,只要进入其中,小命便十有**的保住了。
然而,就在距离沙丘百步之外的沙漠边缘,忽然间数百只火把忽然在前方亮起。禄西赞绝望的眼睛中看到了身着唐军盔甲的数百骑兵正勒马而立,一名白盔白甲的少年将军坐在一匹白马之上傲然矗立。数百双冷漠的眼睛正冷冷的看着自己。禄西赞身上的血液开始发冷,原来唐军早已在沙漠边缘布下了天罗地网了。
第五八四章 困局
太阳升起在绿洲之上,照耀在已经飘扬着大唐龙旗的野牛城城头。攻击野牛城之战终告结束。
禄西赞血淋淋的头颅悬挂在城中小校场的旗杆上,不甘的双目漠然瞪视着校场上来回奔驰的剑南军兵马以及两千多垂头丧气的被俘虏的吐蕃士兵。
禄西赞有理由不甘心,因为他并非力战而死,而是在遭遇柳钧之后被戏弄了一番。柳钧要他下马磕头投降,可饶他一命。禄西赞毫不犹豫的下马给这个孩童磕头,但就在他磕头的时候,这个狡诈的少年挥剑砍了他的脑袋。临死前还受了侮辱,禄西赞当然极为不甘。
战后的打扫和清点事务有条不紊的展开。俘虏的吐蕃士兵一队队被押解到小校场上。兵器物资盔甲在校场一角堆成了小山一般。王源站在校场的高台上矗立不动,带着血丝的双目炯炯威严的扫视着全场。
巳时过后,宋建功率众将领上前拜见,王源微笑道:“诸位将军辛苦了,战果清点的如何了?”
宋建功道:“禀大帅,俘虏吐蕃士兵二千三百七十九人。骆驼四千匹。尚有粮食物资无数。我军伤亡两千三百人。”
王源点头道:“很好。士兵们都很疲劳了,传令下去,煮一顿好饭,分发肉食,犒赏士兵们。然后让众兄弟好好睡一觉,睡到天黑也没关系。看押俘虏和警戒的事情便交给我的亲卫营来办。”
宋建功拱手道:“遵命。”
命令传下,各处兵马归营造饭,疲劳欲死的士兵们饱饱的吃了一顿,随即一个个倒头便睡。赵青率一千亲卫营兵马分散城中各处担负起警戒和看守的重任。
王源带着谭平等几名亲卫来到被俘虏的吐蕃士兵们面前。看着这些被俘虏的士兵,王源心中极为高兴。这次最大的收获除了攻下野牛城之外,便是这些俘获的吐蕃士兵和四千多匹骆驼了。这些俘虏都是壮年男子,那可是最好的苦力。盐湖的开采需要大量的劳力,王源本打算雇佣剑南百姓前来,但现在这两千多俘虏便可作为挖盐的劳力了,这可省了一大笔钱。
还有那四千匹骆驼,盐要运出沙漠,这些骆驼可要派上大用场。沙漠中车辆行走极为困难,这一路随军的大车若没有上万的士兵沿途帮助,是绝无可能带着大车来到野牛城的。骆驼是沙地上最好的运输工具。王源本来想着要购买一大批的骆驼,剑南沿着沙漠地带居住的百姓们养着不少骆驼,但那些都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牲口,价格也很贵,这四千匹骆驼又省下了一笔开销。总计算下来,起码节省了数十万贯的钱物。这笔钱王源可不打算平白出,既然和杨家五五分账,这笔钱都要算在成本之中,杨家垫付的三十万贯启动费用,算是大部分落入自己的口袋了。
随后的事情还有不少,但王源并不着急。总是要一步步的进行。按照王源的设想,大军在野牛城要待上一段时间。一来防备野牛城失陷的消息会招致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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蕃人的反扑,有能力击退吐蕃兵马。二来,要长期占据野牛城,控制盐湖,需要作大量的工作。
城池要修复加固,野牛城的周边还要建设烽燧堡垒,以便做好预警。三十里外的盐湖周围区域要建设烽燧预警,便于更好的控制住这片区域。另外,盐湖之地要建立一座稍具规模的土城,供挖盐的俘虏们居住以及驻扎少量兵马看守。从野牛城和盐湖之间的行进路线要加以规划。不说开辟道路,起码要规划出一个避开高大沙丘的能让骆驼通行合理路线。
在野牛城附近的绿洲中,还要建立一个能够将盐提纯的基地。这里水源充足,可就近提纯食盐。毒水可直接排入沙漠之中,不会污染环境。而且王源也不愿浪费运力将大量的未经提纯的食盐运出去,王源希望从沙漠中运出的食盐能直接通过杨家开设在剑南的车行运往京城交给杨国忠去销售,而无需在剑南再停留。
总之,一切都需要规划精细,讲究效率。不知道何时野牛城便会被吐蕃人夺回去,所以,大量的开采,高效率的快速取得效益才是王源所希望的。这也将是王源接下来耗费精力需要安排的事情,短时间内,王源是离不开野牛城了。
……
当王源拿下野牛城,忙的脚不沾地开始为开采盐湖作种种准备之时,在北方的扎陵湖西岸,王忠嗣哥舒翰李光弼所率的十万大军依旧被流沙所困,不得不驻扎在距离石堡城六七里外的戈壁滩上,和石堡城的七万吐蕃大军隔着一片流沙之地默默相对。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气温也一天比一天的寒冷。王忠嗣几乎每日都要去瞧一瞧那流沙之地是否已经冻得坚硬,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回。天气确实寒冷,流沙之地的表面已经冻得坚硬。但这表面的硬壳可以承受人马经过,却经受不起重型攻城器械的碾压。当投石车碾上去的时候,地面便像脆弱的鸡蛋壳一般爆裂开来。然后,攻城器械便陷在流沙中再也难动半分了。
王忠嗣不得不继续等待,等待严寒将土层冻结的更加的厚实,这么做也带来了巨大的问题。十万唐军驻扎在远离积石山军营两百多里的戈壁滩上,后勤的补给成了一个天大的问题。后勤兵马本来只需要运送粮草兵器的补给,而现在他们额外多了一项运送的物资,那便是取暖的柴薪和木炭。那可不是少量的柴薪和木炭,那是要供应十万大军取暖的木炭和柴薪。军营中每日要消耗数百车的柴薪,因为唐军的手脚都出现了冻疮,脸上都出现了皲裂,若是不生火取暖,在戈壁滩上便挨不过三天。
王忠嗣和哥舒翰李光弼等都意识到,他们低估了戈壁滩上的严寒,这里凛冽而毫无遮挡的寒风堪比刀剑,风刀霜剑正如敌人一般杀伤着自己的兵马,而他们竟然无计可施。
十月中,塑风刮了整整一夜,到天明时分,戈壁滩上一片白茫茫。一场大雪终于落了下来。雪后的气温更是冷到了骨头里,王忠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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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前军禀报了流沙之地的情形,投石机已经能安然从流沙之地上经过。极寒的天气终于将沙土冻得足够厚足够硬。坏消息是,因为这场大雪,后勤的粮草柴薪的供给陷入绝境。雪后的补给极为困难,车马通行变得龟速,供应量急遽的减少。甚至从大唐境内运送道积石山大营的粮草物资都出现了困难,更别说从积石山大营将粮草柴薪送往王忠嗣的军营之中了。
哥舒翰建议趁着军中还有数日的供给立刻攻击石堡城,不能再耽搁了。即便雪后攻城面临诸多的困难,但是没时间犹豫了。但李光弼的一句话让哥舒翰沉默了半晌。
“若吐蕃人如放弃多玛城一般撤离石堡城,焚毁了石堡城中的一切补给物资和房舍,我们即便占领石堡城又能如何?还不是如同驻扎在旷野之中,还要经受断粮断柴薪的境地?而且更可怕的是,如果吐蕃兵马得知我们的境地,拖了几天后回头进攻,我们的十万大军处于山穷水尽之时,还能否战胜他们?”
这句话让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心都沉到了谷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军中一旦断粮断柴薪,饿着肚子浑身冰冷,手脚冻坏的士兵还能打仗?岂非是个笑话。
讨论的结果,眼前无非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不顾一切夺下石堡城。二则是趁着军中还有余粮立刻撤兵,撤回多玛城中休整。到了多玛城,补给线短了一小半,再说还有城中重建的军营庇护,还有坚固的城墙拒守,不虞后患。待戈壁滩上冰雪消融,粮草柴薪供应充足再进攻石堡城。
李光弼和哥舒翰不敢表态,这等进退大略的决定权在主帅,他们无权多言。王忠嗣也没有立刻决定如何,他想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
次日上午,前军禀报王忠嗣,石堡城中的吐蕃兵马似乎有出城作战的企图。王忠嗣忙策马来到阵前远远观瞧,果见数千吐蕃骑兵在雪地里好整以暇的来回驰骋,一副‘你来打我呀’的样子。
王忠嗣心中雪亮,吩咐不准出战,召集李光弼哥舒翰以及军中将领,宣布了今夜撤军的命令。因为已经王忠嗣意识到,吐蕃兵马出城挑衅便是一种信号,他们或许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补给困难,这数千吐蕃兵马出城,一来是看看流沙之地是否可以通行,二来是一种试探。
一旦试探出流沙之地可以通行,而唐军却按兵不动,便基本上可以断定唐军是遇到了困难。大胆的挑衅更是激怒唐军攻城,若唐军不敢攻城,便更是证明了猜测。那么接下来,吐蕃兵马怕是便要反客为主,对唐军进攻了。
王忠嗣的分析得到了李光弼和哥舒翰的认可,危机迫在眉睫,吐蕃人有很大的可能会反过来进攻唐军,若真正耗到粮草耗尽,那也不必打了。被吐蕃人洞悉了补给断绝的弱点,这仗的主动权便掌握在吐蕃人的手里,此时退兵避战已是唯一的选择。
(本章完)
第五八五章 进程
当天夜晚,雪地的严寒之中,王忠嗣下令大军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拔营退兵。好在石堡城的吐蕃兵马并不知唐军连夜撤兵之事,所以并未派兵趁着撤军的混乱进行骚扰袭击。所以唐军虽撤离的仓促,却也有惊无险。
三日后,饱受艰辛的十万大军撤入多玛城中。多玛城中留守的兵马已经搭建了不少简易的建筑,十万兵马这才得以暂时安顿下来。王忠嗣也算暂时的松了口气。多玛城其实也非大军久留之地,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供给也极为困难,大军也无法长期在此驻扎。
当天夜里,王忠嗣彻夜未眠,他左思右想,考虑此次进军吐蕃的意义何在。若报复吐蕃人的话,连下多玛羚羊两城,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石堡城虽然在计划之内要攻下此城,但其实意义并不大。
且不目前攻击石堡城的时机实在是糟糕之极,就算能攻下石堡城又能如何?扎陵湖和鄂陵湖旁的这三座城池距离大唐太远,除非朝廷想灭了吐蕃国,一鼓作气往吐蕃腹地打过去,否则拿下这三座城池也无法守住。物资补给的困难以及吐蕃人的反攻都会让唐军迟早被迫撤出这里,而付出巨大伤亡的代价拿下这三座城池明显是拿士兵们的性命开玩笑。
王忠嗣此次率军攻打吐蕃本就并非出于衷心,而是被迫应命。朝廷既是要教训一下吐蕃,那么此时教训的目的已经达到,王忠嗣认为自己或许该重新考虑一下是否一定要攻下石堡城了。但王忠嗣明白,自己不能独自决断此事,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密信中的很清楚,要自己心行事不要让李林甫和杨国忠攻讦的把柄。所以,即便是退兵,也要服朝廷的许可,特别是陛下的首肯,那样便确保万无一失了。
深思熟虑之后,王忠嗣于多玛城中连夜写了一份奏折,希望能服玄宗同意自己的想法。
奏折上详细的明了目前的情形,以及攻打石堡城的弊端,奏折中言:石堡城得之与国无益,失之与国无损,况石堡城云集吐蕃重兵七万,力攻虽可下,但必损将士无数。以数万将士性命∟∟∟∟,,换吐蕃一城,岂非本末倒置。祈陛下深思,准臣率军回归积石山大营。待审时度势,机会成熟,一举夺之。
奏折中可谓苦口婆心,希望能够让玄宗好好的考量此事,作为一名大唐的重臣和领军的高级将领,王忠嗣可谓掏心掏肺,一切从大局开始考虑。正因为不出于私心,王忠嗣才敢写这封奏折。他相信,以玄宗的英明该明白目前的情势和自己的苦心,一旦玄宗认可,那么退兵之举便不会受到李林甫和杨国忠的攻讦。于公于私都是最好的结果。
次日,王忠嗣上奏朝廷请求撤兵的消息便在军中高级将领中传开了。王忠嗣也并不打算向他们隐瞒。大多数将领都对王忠嗣此举持赞成意见,但也有人不太认同,认为王忠嗣此举有欠考虑,或许会招致朝廷的责怪。为了此次出兵,朝廷花费了巨额的军费,为河西陇右两军更换了大量全新的甲胄武器,提供了更多更好的的物资协助,便是希望能拿下两湖三城之地。而现在王忠嗣居然要草草收场,这岂是朝廷希望的。
李光弼便是持此观的人之一,他求见王忠嗣,希望王忠嗣能立刻派人将奏折追回,否则必会招致陛下斥责。但王忠嗣坚决不同意,斥责李光弼道:“光弼,你跟随我多年,难道不知本帅的性行?即便朝廷责怪,本怪也要将这番到底告知陛下。这次作战本就是得不偿失的冒失举动,我们不能再错下去,此时撤兵乃是最佳的时机。”
李光弼叹息道:“大帅,末将不是你的判断错误,而是为了大帅您着想。你我皆知此次对吐蕃作战的内中缘由,光弼只是不想让大帅被人因此指谪罢了。”
王忠嗣摇头道:“陛下会明白我的苦心的,陛下一旦首肯,他人奈我何?”
李光弼无言以对,作为王忠嗣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李光弼不能太过反驳王忠嗣,只得暗自叹息,祈祷自己担忧的情形不会出现。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王忠嗣的奏折送往京城的第二天,多玛城王忠嗣大军中的另一份奏折也送往了去京城的路上。这封奏折是出自陇右军行军司马董延光之手。这位董延光领着右路军辖下的前锋军一万兵马,是在陇右军中的老资格的人物。此人原是一位骁勇善战的猛将,在陇右军中屡立战功。但对于王忠嗣一力提拔哥舒翰等一批年轻将领的举动,董延光早就心中不满。哥舒翰原本只是军中一名副将,短短几年之间便被王忠嗣提拔为陇右节度副使,董延光自认为功劳不比哥舒翰,却被王忠嗣无视,这么多年只是个行军司马,职位反在哥舒翰之下,这让董延光的心中的不满开始堆积。
因为心中有疙瘩,董延光索性怠慢军务,以此表达不满。王忠嗣为此居然在众将面前名批评董延光,让董延光颜面尽失。董延光知道,自己在王忠嗣手下是别想有任何升迁的可能了,于是在某次回京休假时,主动去拜访了李林甫,希望能通过李林甫让自己的处境有所改观。李林甫当然喜出望外,他正需要在太子党的王忠嗣辖下安插自己人,眼下董延光主动送上门来,岂非是一件梦寐以求之事。
在一番考察之后,李林甫和董延光便开始暗通款曲。李林甫许诺董延光,他已经同安禄山好,在恰当的时机,调董延光去安禄山所辖的河东节度去任副节度使。但需要董延光有所‘表现’。
这一次董延光随王忠嗣大军和吐蕃作战,无疑便是一个极佳的表现机会。董延光在得知王忠嗣向朝廷请求退兵之后,立刻写了这封奏折给政事堂。董延光的奏折中所的情形和王忠嗣的截然相反。种种不利因素在董延光的奏折中都成了有利的因素。大军中的粮草柴薪不继的情形,在董延光的奏折里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主帅的畏敌惧战以及懦弱无能。
董延光甚至拟定了一份作战计划,声称按照此计划,只需要五万兵马便可拿下石堡城。作为一名带兵作战多年的将领,董延光的这封计划倒也细密具体,看上去颇为可行。这更进一步的衬托了王忠嗣的无能之举。
两封奏折一前一后,被快马送往京城。一场轩然大波也将因为这两封奏折而起。
……
野牛城中,战事之后的建设正如火如荼的展开。刘德海在占领野牛城的第二天便带着两千多匹驼马和五千后勤兵马回雅州运送建设物资前往野牛城。野牛城所在之处能用的物资只有大量的沙土和少量的树木,这不足以支撑加固野牛城以及在盐湖建立土城驻军,乃至在野牛城周边设立烽燧的需求。所以需要从剑南运送大量的物资前来。
工程量是巨大的,野牛城的加固工作倒也罢了,在盐湖之地乃至沙漠之中建立土城和烽燧这可不是一般的难。但好在王源手头人力足够,俘获的吐蕃俘虏中有不少工匠,会用金川河下的黏土泥浆和沙土拓出坚硬的沙砖,这些沙砖晒干后硬度还算不错,倒是为王源解决了很大的问题。
数万士兵和数千俘虏辛勤的劳作着,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盐湖旁边建立了一座里许方圆的型堡垒。堡垒可以容纳三千人居住其中,作为挖盐的基地,基本雏形已经形成。通向三十里外的野牛城的道路上也被沿线每隔五里设置了沿途的补给站,便于在路途上进行补给。同样的补给站在野牛城通向雅州的近百里沙漠沿途也建立了数十座。储备大量的清水物资供进出沙漠的驼队进行补给,并且成为沿途的行进的标识。
在盐湖西方延伸到野牛城西南一带横跨六十余里的地界,建立了三十几座烽燧堡垒,每处驻扎五十名士兵。主要的目的用来警戒吐蕃兵马,防止他们突袭野牛城。五六十里之外,一旦发现敌踪,这些烽燧便可发出示警的信号,将敌军的数量方向告知野牛城中的驻军。要么提前撤离,要么做好迎战准备,便可有提前的筹谋了。
野牛城的绿洲上,沿着金川河沿岸,二十余座炒盐作坊建立了起来。为了防止污染金川河这个宝贵的水源。这些作坊都建立在靠近沙漠的边缘地带,制盐后的污水都将被排入沙漠之中。王源让刘德海在剑南山地中挖掘了大量易于成活的树木运到绿洲之地栽种,虽然知道这些树木未必能全部成活,但只要能成活一部分,便可成为抵御风沙侵袭绿洲以及改善此处环境的法宝。
一个多月时间,王源一直呆在野牛城中忙碌,一个月的时间便足以让他白皙的皮肤变成了古铜色。但越是忙碌,越是整个人却精神奕奕,因为看着自己心中规划的蓝图在一的实现一的成型,王源非常的开心。整个规划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成型,但有了好的开头,一切都将变得顺理成章。
十一月初八,对王源而言,历史性的时刻即将来临。盐湖的第一批盐即将开挖,然后被运送至野牛城提纯,最后被打包运出沙漠。王源全程参与所有的过程,他要亲自见证这对自己非同寻常的一刻。
第五八六章 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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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湖之东,白茫茫的盐滩上,王源站在盐湖旁边的沙丘上,面对着垂头丧气站在盐滩上的两千多名吐蕃俘虏冷目扫视。这些俘虏们这一个多月时间搬砖垒墙造屋运物累得半死,一个个眼中灰暗呆滞,毫无生机。
这种奴役俘虏作为苦力的方式虽然有些残忍,但王源早已不再计较这些细节。这年代的规则如此,既然生活于此,便要适应这个严酷的规则。但王源不想让这些俘虏毫无希望的生活,即便是沦为奴隶苦工,王源还是希望能给予他们一些希望和激励,给与他们自我救赎的机会。这样其实也能提高效率,不至于让这些人失去了生的希望而自暴自弃,宁愿去死也不愿卖力干活。
王源咳嗽一声,高声道:“尔等为我大唐兵马所俘,便为我大唐之奴。这一点相信你们自己都心里清楚。既为奴婢,便要完全听从号令,否则便是死路一条。但本帅并不想要你们去死,箭雨你们这一个月来的表现,本帅很是满意,所以本帅今日要给你们一些奖励。”
众俘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不知道这位剑南军大帅说的奖励是什么。
“都给我闭嘴,安静听大帅训话。”赵青高声喝道。
众俘虏忙停止说话,仰头看着高高在上唐军主帅,等着他说话。
王源高声道:“尔等为我剑南军做苦役,乃是你们于我大唐为敌的惩罚。但这惩罚有个限度,本帅绝不想你们死在本帅手里。本帅知道,你们也有父母妻儿,也想活着回到家乡和他们团聚,所以本帅给你们和他们团聚的机会,你们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众俘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唐和吐蕃作战,所抓获的俘虏几乎都是相互砍了头颅请功。这些人被俘虏的那一天便对活着回家不抱任何希望了。但现在这位唐军大帅居然说还有活着回家的机会,难道是在做梦?
王源伸手指着茫茫的盐碱滩道:“你们看到这片盐湖了么?这便是你们的机会。只要这片盐湖下的盐被挖掘干净,便是你们的回家之日。”
众俘虏呆呆的张着嘴巴,原来这便是唐军大帅给予自己的希望。很多人眼中带着绝望。这片茫茫盐湖,方圆数十里之地。要全部挖掘,不知到哪年哪月。
“这盐湖虽然很大,但总有挖完的一天。我个人预计是五年时间挖完这里,那么五年之后你们便可回家了。要知道数千人一起开挖,速度是非常快的。而且如果你们努力干活,三年内挖完,那么三年你们便可回家。又或者你们偷懒懈怠,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都挖不完,那么你们便二十年三十年不能回家。这片盐湖便是你们的回家之路,能否快速的走上这条路,便看你们自己了。”王源高声道。
“五年时间,挖的完么?”
“好像挖不完吧。”
俘虏们小声的相互询问着。这既是个希望,也是个挑战。这么一大片盐湖,一眼望不到边,看着都让人绝望。
“挖的完,这位大帅没撒谎。我们两千多人一起开挖,一天起码挖掘出方圆五十步之地。只要大伙儿肯卖力,三年时间便可挖掘完。若这位大帅说话算话,我们拼上几年的时间,便可回家了。”一名俘虏低声道。
“当真?那可太好了,若是能回家,我不眠不休的挖个三年也不冤。但不知唐人说话算不算话。”
众俘虏相互小声的交谈着,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又担心这一切都是谎言。
一名俘虏鼓足勇气叫道:“我们怎知你不是在骗我们?到时候你不放我们走,我们岂非白忙活了。”
刘德海大声骂道:“你们这群东西,大帅好心给你们机会,你们却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真可恶。你们当我们大唐上国之人都像你们吐蕃人那般言而无信信口开河么?一群狗东西,将大帅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王源微笑摆手道:“不要骂他们,他们有此怀疑也是正常的。我只能说,我只给你们机会,能否抓住看你们自己。你们只能碰碰运气试一试。难道本帅还要对你们赌咒发誓不成?若你们不愿赌一赌运气,你们也可慢慢的挖,挖个三五十年也没关系,只是到那时你们当中是否有人还能回家见到亲人,或者是死在这片盐湖之中,便不得而知了。总之你们记住,这片盐湖什么时候挖完,什么时候本帅放你们回家。”
众俘虏默然不语,心中其实已经不得不信了。而且即便不信又能如何?生还希望就那么一线,难道还要放弃不成?
王源朝刘德海摆摆手走下沙丘,刘德海拱手应命,开始训读定下的规矩。
“现在将今后盐湖这里的规矩告知尔等,你们谁犯了规矩都将要遭受严惩,都给我听好了。第一,你们会被十人一组分为一队,每队形如一人,住一间房,吃一锅饭,挖一坑盐。总之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十人要相互监督,相互督促,有人怠工偷懒,便是拖你们全部人的后退,让你们晚一天回家,所以发现有偷懒的你们要向我大唐官长举报,举报者有嘉奖。第二,若有私自潜逃者,当众枭首示众。十人队中的其余九人将受株连一起处斩。所以你们要密切注意十人队中的其他人是否有逃走的迹象,要及时的举报。否则有可能你们都要陪着他死。举报者亦有嘉奖。第三……”
刘德海的声音在盐湖上回荡,王源却走到一旁不听一字。这一套办法是刘德海想出来的。王源虽觉得残酷,但却不得不承认,要想奴役这帮人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做苦工,不得不用这些严酷的刑罚加以约束。王源之所以给这些俘虏以生还的许诺,便是希望这些人能够自觉的努力干活,而不至于是被这些残酷的规矩威逼着干活。
不久后,规矩宣读完毕,俘虏们领到了工具,王源一声令下,盐湖盐场正式开工。数千俘虏挥汗如雨,开始了他们漫长回家之路的征程。
挖出两尺毒盐之下可用提纯的食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表面一层黄色的毒盐需要全部清除这还罢了,这些毒盐毕竟还是容易挖掘的,一层层的剥开运走堆在沙地正好可以用来平整地面,铺出一条盐路来。但下方可用的丈许厚的盐层的挖掘可不容易。往往挖了数尺深之后,周围便会渗出盐水来迅速将盐坑灌满,让人无法挖掘。
王源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解决会严重影响进度,泡在盐水中挖掘显然是不可行的,人也会死在里边变成腌肉。王源苦思了一会儿,想出了办法。他命人在盐滩一侧集中快速挖掘出一个巨大的蓄水池,这样不久之后坑洞周围的盐水便尽数渗入蓄水池中。
而在这坑洞周围的盐坑中的水也会很快渗出至深深的蓄水坑中,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办法不久后被稍加改造,成为盐湖中挖盐作业的常规手段。聪明的吐蕃俘虏们觉得挖一个深深的蓄水池甚是麻烦,于是改为在盐地上挖掘壕沟,将盐水引入沙漠之中。这样,盐水不断的渗入沙子里,而沙地的吸水能力无穷无尽,数条壕沟引出盐水可保证方圆百步之内的盐坑可以安全的采出食盐。
白花花的粗盐被一袋袋的装起来码在沙漠中的一片空地上,千余头骆驼每匹驮上两袋排成连绵数里的长队送往野牛城。野牛城的作坊中热火朝天的开始提纯这些食盐。晒盐煮盐是慢办法,但可提取较为精细的细盐,炒制食盐的办法可以让粗盐中的少量毒物在热锅的炒制中挥发大部分。这是王源不久前试验得出的结果,这种办法大大提高了提纯的进度。
王源决定双管齐下,细盐可提高售价,官宦富贵之家肯定是需要这些细盐的,粗盐则面对广大普通百姓,可算是各得其所。
三天后,第一批提纯后的食盐开始运出沙漠。虽然只有五千石,只需百余匹骆驼便可运出,但这已经是杂乱无序的开始后比较不错的成果了。王源偷偷算了笔帐,三天时间五千余石,一天出产一千七百石,那便是一千七百贯的收入。扣除各项费用,和杨家均摊之后,一天收入近三百贯,真可谓日进斗斤。但王源觉得不甚满意。以如今的速度绝对是不成的,照着这个速度,一年所产盐也不过三四十万石,产量绝对不成。
杨国忠可是要关闭数家盐井和盐矿,腾出了近百万石的份额来。所以后续的挖掘,提纯、运送等等环节需要熟练和优化,要提高三倍的产量才行。
总而言之,赚钱机器开始运转,王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在野牛城一个多月,也该告别此处了。王源下令留下五千兵马驻扎野牛城,刘德海留下率兵镇守,并全权负责盐矿事宜。而宋建功则率两万五千兵马回归剑南,由各边镇将领各自率领本军回归各边镇驻守。
随着大军离去,喧闹的野牛城终于平静了下来。当然它已经不能再完全的平静,日日夜夜都有驼队运送着食盐来到这里,数十只驼队没日没夜的从这里将盐运出沙漠,带进粮食清水以及这里的必需物资。而数十间作坊的烟囱天天冒着黄烟,源源不断的将食盐提纯,转化为叮当作响的钱币流入少数人的钱袋之中。
第五六七章 推波
大唐天宝六年十一月十七日。…頂點小說,..自月初一场薄雪落下之后,长安城的天气便一日比一日的寒冷。街道上,穿着厚厚冬衣的百姓们笼着袖子脚步匆匆。飞驰而过的南衙金吾卫巡城骑兵们依旧呼啸来去,战马和马上士兵的口中白气蒸腾,带起的冷风让旁边的百姓们眯着眼睛捂着脸躲避一旁。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二楼冬暖阁内,墙角的三只火盆烧的火红,暖阁中温暖如春。玄宗衣着单薄坐在暖塌上看着一封奏折,不但没有丝毫的寒冷,而且在他满是皱纹的额头上还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玄宗忽然猛地将那封奏折往地上一掷,口中连声怒道:“混账东西,辜负了朕的期望。”
侍立一旁的几名内侍都吓了一跳,站在一旁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内侍总监高力士忙躬身问道:“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玄宗余怒未消,指着地上的奏折道:“你瞧瞧,你捡起来赌一赌,王忠嗣这奏折上说的什么?”
高力士忙蹒跚着走去,弯腰捡起那封奏折展开慢慢的读了起来。玄宗伸手拿了案上的茶水便饮,一碰嘴唇发现茶水已冷,顿时又是火气,挥手将茶盅掷出,砸中一名内侍的额头怒骂道:“狗奴才,伺候朕都不用心了,弄了杯冷茶给朕喝。”
那内侍捂着滴血的额头连连告饶,高力士皱眉喝道:“还不退下,李德全,还不重新给陛下沏热茶?”
内侍们忙清扫垃圾,重新沏茶。高力士走近玄宗身边,低声道:“陛下息怒,范不着为了这封奏折而生气,保重龙体要紧。”
玄宗看了一眼高力士道:“这奏折你瞧了?你说说这王忠嗣到底怎么了?”
高力士想了想道:“陛下,老奴倒是觉得没有什么,王忠嗣这奏折无非是因为攻城遇到了困难,要求暂缓攻击石堡城罢了。老奴不懂打仗,但老奴觉得,王忠嗣身为我大唐领军大将,何时该打,何时该撤,该心里有数。他的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为……”
玄宗怒道:“力士,你成天只知道和稀泥,谁都要维护的话,你便谁都维护不了。难道你看不出王忠嗣奏折中之意?瞧瞧这几句,说什么‘本次讨伐吐蕃之举,臣一开始便觉得并不妥当。劳师袭远以罚吐蕃,夺其城而不能守,此乃劳民伤财之举。为报复吐蕃杀我大唐两臣而兴师动众是为不智。为了夺城而夺城,为了报复而报复,为了所谓的大唐的颜面,此乃好大喜功之举……’。听到了么?王忠嗣在骂朕好大喜功呢。好厉害,连朕都敢骂了,朕是好大喜功之人么?嗯?力士,你说,朕是好大喜功之人么?”
玄宗伸手怒敲桌案,将红木桌案敲得笃笃作响。
“陛下息怒,陛下当然非好大喜功之人,陛下还需功勋么?大唐有如今的气象,全是陛下之能,若论功劳,海内无双,还需要去好大喜功么?王忠嗣这些话是有些过了,他是直性子,陛下看着他在宫里张大,当知道他并非蓄意的对陛下不敬。”高力士赔笑道。
玄宗摇头道:“王忠嗣自小在宫中同太子一起张大,其父王海滨也是在同吐蕃作战时战死。朕怜惜他是忠臣将门遗孤,便将其收为假子,在宫中同太子一起养大。朕视他如子一般,但这件事他却让朕失望了。朕给了他十五万大军,给了他充足的粮草物资,现在两个月过去了,他却在石堡城前逡巡不进,反而写来这封奏折来要求撤兵避战。这岂非是半途而废,白白消耗了那么多的粮草物资,白白死了那么多的将士。吐蕃人从今而后岂非要笑话我大唐胆小如鼠了。”
高力士低声道:“陛下莫要多想,王忠嗣或许有他的道理。”
“有何道理?”玄宗瞠目道:“瞧瞧剑南道王源,手头才多少兵马?说拿野牛城,立刻便手到擒来。只损两千兵马便拿下了野牛城,歼灭五千吐蕃守军,还将杀害王鉷和罗希奭的罪魁首级送到了京城交于王罗两家人拜祭他们的亡灵。这才是我大唐的威严,犯我者虽远必诛,即便是百里沙漠腹地之中的野牛城,我大唐天军也能长驱直入一举踏平。再瞧瞧王忠嗣,十几万兵马在手,有着朝廷全力的协助,却被一个小小的石堡城吓的要退兵,二者相比高下立判。”
高力士默然无语,玄宗说的是实情,一个月前,剑南军一举拿下野牛城的捷报传到了京城,野牛城守将禄西赞的首级也一并送到。这件事朝野上下震动。王源真的率军突进沙漠之地,拿下了沙漠中的吐蕃城池,此举开创唐军入沙漠之战的先河,也难怪陛下觉得印象深刻。
“力士,立刻宣李李林甫和杨国忠进宫见朕。王忠嗣的这份奏折朕要让他们瞧瞧。看看他们怎么说。”玄宗沉声道。
“老奴这便差人去请。李相国的病体未愈,但不知能否下榻前来。”
玄宗道:“无妨,朕前日去探望,李相国气色不错,他说只要朕有事召他,可以坐着软椅抬进宫来商议事情,你便带着朕的软椅去接他吧。”
不久后,李林甫和杨国忠双双赶到兴庆宫勤政务本楼暖阁之中见驾。杨国忠跪前行礼,李林甫在软椅上挣扎着要起身行礼,玄宗忙摆手道:“罢了,朕又不挑你的礼,不必起身了。力士,将王忠嗣的奏折给两位相国瞧一瞧吧。”
高力士捧着奏折过来,李林甫和杨国忠快速的浏览了一遍,两人脸上均有愠怒之色。但其实这两人都已经知道了王忠嗣上奏要求撤兵放弃攻打石堡城的消息,因为董延光送到政事堂的奏折反而比王忠嗣的奏折早了半日。李林甫获悉此事后便立刻告诉了杨国忠。
“两位对王忠嗣的提议怎么看?”玄宗沉声道。
杨国忠看了李林甫一眼,率先道:“陛下,臣不知王忠嗣为何要写这封奏折,给臣的感觉是,王忠嗣似乎有些拖延之意。臣非对王忠嗣不满,只是从战事开始之时,前方传来的消息便一直让臣觉得疑惑。初时王忠嗣说因为遇到了流沙阻挡,所以无法在天气变冷之前攻下石堡城。而现在,天气变冷,流沙应该已经冻结,王忠嗣却又以天气寒冷为由要求退兵。臣总觉得王忠嗣似乎是故意拖延不战。臣无法判断是何缘故,臣不在战场之上,无法做出武断的判断来。”
李林甫微微一笑,心中暗骂杨国忠避重就轻,明显这奏折中可以攻击的重点是王忠嗣妄言陛下好大喜功,而杨国忠却拿前事轻描淡写的攻击几句,这是要自己去出头猛攻了。不过李林甫倒也无所谓,对付太子一党本就是李林甫不遗余力之事,杨国忠耍耍滑头倒也无可厚非,但自己便不能这般轻描淡写了。
“陛下,老臣也不想妄度王忠嗣为何如此。王忠嗣说占据吐蕃两湖之地的三座城池毫无作用,朝廷并无防守之力,所以攻之无益。但老臣想说,其一,此战本就是报复吐蕃之战,干系到我大唐颜面,王忠嗣说这叫好大喜功,那么姑且算他说的对,好大喜功又如何?只要能震慑宵小之国,好大喜功未必是错。其二,所谓攻下并不能守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剑南道的王源便拿下了野牛城,并且守住了那里。据老臣所知,王源采用了烽燧连锁预警之法,将触角伸出野牛城六十里方圆。无论敌军从何处进攻,都可应对从容。两湖之地地形比之野牛城沙漠之地不知好了多少倍,王忠嗣便妄言不能说守,在老臣看来这是很荒唐的。”
玄宗点头道:“相国所言有理,朕也不明白他说守不住是和缘由,王忠嗣何时变得如此胆怯懦弱了?朕很痛心。”
李林甫一口气说了不少话,有些喘息。顿了顿道:“老臣和杨左相当初提出讨伐吐蕃的奏议,其实不完全是因为王鉷和罗希奭之事的报复。事实上老臣知道陛下心中一直对吐蕃国耿耿于怀。臣和杨左相想的是,若能此次拿下两湖三城之地,并且在那里守住,那便是在吐蕃人的脑门上钉下一颗钉子,成为我大唐探入吐蕃国腹地的桥头堡。若陛下想灭了吐蕃国之时,有了这个桥头堡作为踏板,便可长驱南下,踏平吐蕃国。所以,在老臣看来,占据两湖三城之地是一步重要的棋子。即便陛下暂时不想踏平吐蕃,也可为后世子孙踏平吐蕃创造条件。”
玄宗拍案道:“还是相国知朕之心,为大唐的未来着想。朕二十年前便立下宏愿,要让大唐的疆土西至昆仑山北到阴山下,但可惜朕的精力着实有限,时间也有限。但若能在朕垂暮之年看到踏平吐蕃的一天,将来也能归天时笑对先皇和列祖列宗了。”
杨国忠暗暗赞叹李林甫的高明,李林甫果然是对陛下的心思洞察的清清楚楚,陛下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他一清二楚。
说白了,李林甫其实知道玄宗就是好大喜功,王忠嗣的评价一点都没错。但他还是要拿这件事往玄宗的心上挠,挠的玄宗心痒不已,这样才能让玄宗更加的认同自己的话。
玄宗果然没有辜负李林甫的一番苦心,主动的钻进李林甫设下的陷阱里,大声道:“来人,传旨给王忠嗣,驳回他的请求,要求他一个月之内必须拿下石堡城,再不许以各种理由搪塞不前。”
李林甫忙道:“陛下,切莫如此,这样不好。”
玄宗诧异道:“怎么了?”
第五六八章 助澜
李林甫欲言又止,玄宗皱眉道:“有话就说,你对朕难道还有什么不可明言的么?”
李林甫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陛下,老臣觉得,如此断然拒绝王忠嗣的奏议有些不妥。毕竟王忠嗣也是朝中重臣,总要给他留些颜面。再说,强扭的瓜不甜,王忠嗣如果并无决心拿下石堡城,命他限期拿下石堡城似乎有威逼之意,臣恐王忠嗣心中会有想法。”
玄宗皱眉道:“你到底是何意?朕倒要顾忌王忠嗣的想法么?”
李林甫皱眉道:“其实老臣是想说……这不仅是王忠嗣的事情……还关乎他人之事。陛下就算无需顾忌王忠嗣的想法,也要顾忌一下他人的想法。”
杨国忠心中大动,心道:来了,李林甫果然时时忘不了一个人,他这是一步步的将火往另外一个人身上烧了。
但听玄宗问道:“朕需顾忌谁的想法。”
李林甫在软榻上挪动了一下身子,沉声道:“王忠嗣的为人谨慎忠厚,臣认为,他似乎不太可能贸然写下这封奏折要求撤兵。老臣在想,王忠嗣是否是事前征求了他人的意见,这才写了这封奏折。否则王忠嗣应该不会如此。”
玄宗皱眉沉思片刻后面色变冷,沉声道:“你是说王忠嗣事前征求了太子的许可?”
李林甫咂嘴道:“老臣只是妄测,未必有此事。”
玄宗面沉如水,转头看着杨国忠道:“国忠,你认为呢?”
杨国忠想躲却也躲不掉,看了李林甫一眼,见李林甫面无表情垂目不语,心知若不附和李林甫之言,自己和李林甫之间目前的联盟便会瞬间崩溃。而自己目前少不得和李林甫同进退,否则将王忠嗣赶出京城的计划便将落空。
“陛下,臣觉得李相国所言甚是有道理。王忠嗣和太子之间关系深厚,他们从小便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王忠嗣也很敬重太子,这么大的事情,我想王忠嗣不会自己拿主意,有可能事前跟太子知会了一声也未可知。陛下就算不顾及王忠嗣的感受,也要顾及一下太子的感受。所以直接下旨申斥王忠嗣,似乎稍微欠妥了那么一点点。”
杨国忠的话虽然委婉含糊,但听在玄宗耳中却明白无比。玄宗并非不知王忠嗣和太子之间关系密切。玄宗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想太在意此事,那是因为他需要一些平衡之术。玄宗对太子的态度一直是不断的打压却又不断的抚慰,所谓恩威并施便是如此。既不让太子跌落深渊,又不能让他有非分之想。
正因为如此,当年皇甫惟明被杀之后,他的陇右节度使的职务才会让王忠嗣兼任。这便是换汤不换药的平衡之法。既震慑了太子,又让太子的实力并不至于太过削弱而导致一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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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玄宗乐此不疲的一直这么干着。
在他看来,王忠嗣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在自己掌控之中。数月前太子推荐王忠嗣入政事堂时,玄宗其实是明白太子的心思的,但他还是同意了他的举荐。一来是因为李林甫病休,政事堂的事务确实需要人来处理。二来也是想看看太子是不是得意忘形了,是否又要冒出来玩些什么花样。一旦发觉太子得意忘形,玄宗便会再次的给予当头一棒将之打下去,让他明白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任何非分只想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现在,如果王忠嗣真的先征求了太子的许可然后再上奏自己,便等于是太子借王忠嗣之手对自己进行挑衅,所谓好大喜功的评语怕也是太子对自己的看法了。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玄宗虽然愤怒,但他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此事无法得到验证,即便是太子授意,王忠嗣也不会说的,只能静观其变,再做处置。
“朕觉得未必如你们所言,而且就算王忠嗣征求太子的意见再向朕上奏,这也是他的谨慎之举。太子也未必给了他什么建议。”玄宗沉声道。
“是是是,陛下圣明。臣等只是妄测而已,臣等该死。”李林甫和杨国忠一起告罪,玄宗态度如此冷静是他们没想到的。在这种情形之下,关于这个话题该就此打住,绝口不提了。
“不过你们提醒的是,强扭的瓜不甜,王忠嗣不愿攻击石堡城,朕硬逼着他打,也未必有个好结果。但石堡城朕是一定要拿下的,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呢?”玄宗皱眉道。
“陛下,陇右行军司马董延光给政事堂写了一封奏折,提出了攻击石堡城的详细计划。臣觉得这个董延光对此事还是极为上心的。臣查了查董延光的履历,此人在陇右同吐蕃人作战二十年,大小战役经历无数,是个将才。”李林甫道。
“哦?此人目前在王忠嗣的大军之中么?”玄宗问道。
“正是,董延光率一万兵马任右路军前锋官。”
玄宗皱眉道:“既然他有拿下石堡城的计划,为何不向王忠嗣提出建议,却来给政事堂上奏?”
李林甫面不改色道:“董延光奏折中解释了原因,不是他想要逾矩,是因为王忠嗣拒绝任何人关于进军石堡城的建议。下了军令说谁要再提进军石堡城便革职拿办。军中将领均不敢多言。董延光这才不得已给政事堂上了折子。在董延光看来,石堡城唾手可得,他也不知道王忠嗣为何执意退兵不取石堡城,作为忠于朝廷的边将,他这么做并无不当。”
玄宗冷笑道:“王忠嗣好大的威风,看来陇右军和河西军成了他的一言堂了。连朕都不敢拒绝天下人的建议,他倒是下了军令杜绝悠悠之口了。这个董延光很不错,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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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上奏,定是个敢说敢做的猛将。若你们认为他的进军计划并无不当的话,朕便下旨授权董延光带兵攻下石堡城。王忠嗣不是不愿意进攻么?朕便让别人替我攻下石堡城。”
“这是个好办法。”李林甫道:“不过王忠嗣若不配合也是不成,董延光手下只有一万兵马。”
“那便让王忠嗣拨给他所需兵马,并且从旁协助。要是这都还扭捏不愿,朕便要下旨免了他的军职了。他难道不是朕的臣子不成?”
“那该不会。陛下圣明。”李林甫吁了口气沉声道。
玄宗高声道:“立刻传旨给王忠嗣和董延光,命董延光率军攻下石堡城,王忠嗣从旁给予一切协助,不得有误。一个月之内,朕要得到石堡城被攻下的捷报。”
李林甫和杨国忠齐声道:“臣等遵旨,陛下圣明。”
兴庆宫外,李林甫和杨国忠在宫门前分别。临别之前,杨国忠躬身对软椅上的李林甫行礼笑道:“相国真乃老而弥坚,国忠这一辈子也难望其项背了。”
李林甫呵呵笑道:“为何出此言语?左相今日为何这么夸赞老夫?”
杨国忠道:“今日方见相国手段,国忠岂能不服。”
“手段么?老夫哪有什么手段?”李林甫笑道。
杨国忠叹道:“国忠斗胆猜测一下,王忠嗣恐怕是回不来京城了。”
李林甫呵呵笑道:“这岂非也是左相所望?难道左相希望他回到政事堂中和你吵得不可开交么?”
杨国忠摇头道:“我当然不想。我只是惊叹于相国的精密安排。这个董延光必是个重要的棋子,相国不知何时安插了这步棋,国忠佩服之极。”
李林甫微微一叹道:“左相,你又何必说些客套话,你我之间各知深浅。你的事我也知道不少,我的事你也未必不知。说白了,人在世上,只要有一口气,总是要争一争斗一斗的。老夫行将就土之人,也是要争一争斗一斗的。老夫自己的生死其实无所谓,只怕老夫此时不争,将来子孙后代被人屠戮干净,那老夫便后悔莫及了。国忠啊,你也是,你也要想一想以后的事情。陛下年事已高,一旦陛下归天,你杨家子孙能否善终,可要多想一想。想明白了,可以来找老夫谈一谈说一说,老夫的相国府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李林甫轻轻挥挥手,抬软椅的仆役抬着他缓缓而去,杨国忠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半晌,低声道:“我杨家的事情却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为好,我杨钊的本事可不比你李林甫差,而且我的时间比你多太多。你如此激进对付太子,结果未必如你所想。”
杨国忠招招手,仆役送来马匹,杨国忠翻身上马,挥鞭疾驰而去。
(本章完)
第五六九章 家事
离家近两个月的王源终于于十一月中回到成都,征程劳顿,事务繁杂,王源整个人处于一种兴奋的疲惫之态,回到家中,众妻妾见之均心疼不已。
王源第一件事便是跑去将已经快满百日的大小姐抱在怀里,大小姐已经能在大床上爬来爬去,用手揪着王源的头发乱拉乱拽,拽的王源龇牙咧嘴却满脸笑容。众妻妾在旁嬉笑不已。
当晚,家宴其乐融融。众妻妾众星拱月一般围桌而坐,听王源谈论出征野牛城的额事宜。当听到在沙暴中差点全军覆没的那一段时,众妻妾都齐齐拍着高耸的胸脯一片惊叹之声。
三月不知肉味的王源看着座上一众娇妻美妾活色生香,心中早已热情澎拜。众妻妾也是心情荡漾目光含情,看的王源心惊肉跳。妻妾多自然是得享艳福,但一下子应付这么多倒也是一件幸福的痛苦。当晚王源竭尽全力努力耕耘,也不过慰藉了李欣儿兰心蕙和阿萝公主三人而已。最后疲倦欲死,身子仿佛被掏空一般,倒在阿萝公主的房里搂着光溜溜的公主熟睡过去。
次日上午,王源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浑身上下舒坦无比,年轻就是本钱,一夜的疲惫,酣睡之后便恢复如常。爬起床来出房,但见艳阳高照景色如新,家中一切安静而祥和。耳边再无野牛城中的嘈杂声,鼻子里再也没有呛人的风沙,这才真正相信自己正安稳的呆在家里。
隔壁兰心蕙的院子里传来众女的嬉笑声,王源踱步过去,却见众妻妾正逗弄着大小姐舜华嬉笑不已。见王源走来,众女齐齐行礼,王源笑着还礼,兰心蕙命婢女搬了椅子摆在阳光之下,请王源落座。青云儿见王源发髻散乱,上前来替王源梳理发髻,整顿衣衫。
昨夜得到雨露滋润的李欣儿荣光焕发坐在王源身侧笑道:“二郎,你来的正好,家中正好有几件事要请你定夺。”
王源伸手揽过大小姐,摸着她粉嫩的小手逗弄,心不在焉的道:“家中之事你们自己决定便是,不必来问我。”
李欣儿道:“我们知道你事儿多,也不想烦你。但你是一家之主,该你做主的怎能不同你商议。”
王源道:“你说便是。”
李欣儿道:“第一件事呢,便是大小姐的百日酒,说话便要到了,要不要办,请你定夺。若是要办的话,现在便需准备起来了。”
王源笑道:“这还用说么?当然要办,咱们大小姐的百日,比之任何事都重要。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王源对着大小姐吐舌头逗弄,大小姐张着嘴嬉笑,伸手在王源的脸上抓挠,将王源的脸弄成了一副鬼脸。众女见之嬉笑不已。除了大小姐,恐怕无人敢在王源的脸上这么干了。
“那好,惠儿妹子,这事儿便张罗起来,我就说二郎一定会同意的。”李欣儿笑道。
兰心蕙起身朝王源敛裾行礼,轻声道:“多谢二郎。”
王源摆手笑道:“这是怎么了?我的女儿倒要你来谢。”
“第二件事便是你自己的事儿。紫儿妹子来家快一年了,你都没给人家办个喜事儿。这件事儿也要办了的好。”李欣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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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看了一眼羞红了脸的紫云儿,笑道:“还需要办喜事么?紫儿早就是我王家的人了,话说我和紫儿都同床几十回了,老夫老妻了,难道还需要个迎娶的婚事来证明么?”
众女嬉笑起来,紫云儿羞得满脸通红。李欣儿啐道:“不正经,说正事呢。不办纳妾之礼,紫儿哪里有名分?总是要名正言顺才好。”
王源呵呵笑道:“那就办吧。择日不如撞日,便今晚如何?”
众女一片笑啐之声,紫云儿而羞得躲在青云儿身后,青云儿促狭的拉她出来,叫道:“快去洞房,快去洞房去,躲着作甚?”
李欣儿摆手道:“都别闹,二郎既同意,这事儿也要张罗起来。”
王源看着李欣儿笑道:“十二娘越来越有我王家大妇的风范了,居然主动为我张罗起这些事情来了。”
李欣儿白了他一眼道:“我只对在座的这些姐妹们上心,你要是再招惹什么人弄回家来,我可不依。姐妹们也都不依的。”
王源摇头苦笑,看来李欣儿懂的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对外的道理。
“不会了,有你们就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王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问自己,花花世界,美女万千,自己难道真的便看到她们不存非分之想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男人永远是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王源自问不能例外。
“第三件事是黄三哥的事情,二郎你也该关心关心黄三哥了。”李欣儿道。
王源道:“三郎怎么了?”
李欣儿嗔道:“黄三哥今年都二十三了,跟着你东奔西跑的,家里的事情也多,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也不替他想一想。黄老爹都跟我提过几回了,要我替黄三哥张罗着娶个媳妇儿。你自己娇妻美妾的伺候着,也不替黄三哥张罗张罗。”
王源挠头笑道:“这等事我还真是没想过。娶媳妇的事情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怎好相问?三郎如今也不至于没人看上他吧,他好歹也是我府中的大管家。府中上下数十名仆役可都归他管。话说在府里,我说话还未必有他好使呢。”
李欣儿道:“那是两码事。黄三哥实诚人,他可不像你这么花哨。”
王源笑道:“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李欣儿翻了个白眼道:“总之,这件事需要你点头。据我们所知,黄三哥不是没人看上他,而是他将说媒的都拒之门外了。我们后来才得知,原来黄三哥和府里的一个小妹妹对上眼了,只是他脸皮薄不敢开口。”
王源惊讶道:“真的么?有这等事?他看上谁了?”
李欣儿对站在一旁的黄英道:“大妹,你说吧,你阿兄的事儿是你最先发现的,跟你王家阿兄说说。”
大妹笑道:“说起来好笑,阿兄的衣服都是我浆洗缝补的,可这几个月我和小妹每次去阿兄的屋子里,都发现衣衫浆洗的干干净净,床铺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我和小妹还当阿兄转了性了,平日哪有这么精细?后来我们偷偷的瞧着,才发现每次都有人去替阿兄缝补浆洗衣物,而且还帮阿兄叠被铺床擦扫屋子,我们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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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
王源哈眨眼问道:“是谁?”
大妹道:“谭妮儿。”
王源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好个三郎,你们还说他忠厚老实,原来早就暗地里勾搭上人家姑娘了。哈哈哈。”
李欣儿忙道:“别这么大声好么?这事儿还没几个人知道,你这是要人家姑娘没脸见人是么?我的意思是,既然黄三哥和谭妮儿对上眼了,何妨成全他们。黄三哥也该成家了。但这事儿须得先得你首肯,人家兄妹毕竟只是投奔而来,也不是奴婢,咱们做不了人家的主。”
王源忍住笑点头道:“你说的是,那兄妹二人可不是咱们的仆役,说起来,人家对我和表姐有救命之恩呢。他父母都因为救我被杀了,所以我才着意的提拔谭平,也是一种报答。三郎和谭妮儿既然两情相悦,这事儿我当然要促成。不过长兄为大,这事儿我要和谭平说一声,人家兄长的话才算话。说起来,三郎和这谭妮儿还正是一对儿,两人都是朴素本分之人。”
李欣儿笑道:“那你可要记得此事,记得跟那谭平说说。”
王源点头称是,身子往后舒坦的靠在椅子上笑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来便是。咱们府中还有谁看上了谁,我一并做个月老也好。话说大妹你看上谁了,跟阿兄说,阿兄给你做主。年底一并都办了这些事。”
黄英面色绯红,结结巴巴的摇手道:“没,没。阿兄别瞎说,我可没看上谁。”
王源呵呵笑道:“没看上谁么?要不要我帮你物色物色?”
黄英急得跺脚,羞得说不出话来。李欣儿微笑道:“二郎,干什么拿大妹打趣?你若真的逼她说出喜欢谁的话,怕是你也难做主了。”
王源一愣,看向黄英。但见黄英的大眼睛里满是哀怨,正痴痴的看着自己。王源心头雪亮,忙岔开话头。
清闲时光总是短暂的,王源手头的事情千头万绪,都需要去处理。倒不是政务上的事情,大多是王源此刻最关心的私事。
和杨家开设的车行之间关于食盐调运的一些事情需要安排妥当,事情也很繁琐。王源并不希望食盐的回款只是一些铜钱,而是需要将这些钱花出去。王源希望将这些黑钱的绝大部分以粮食物资的形式返还给自己。
光是钱对王源并没什么用,家里堆满了铜钱并无意义。囤积大量所需物资,在大乱来临之后才能起到巨大的作用,王源必须未雨绸缪做个囤积基本物资的奸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安禄山一旦叛乱,必是满地烽烟民不聊生。到那时物价飞涨,在这时贱如草芥的米粮在战乱中将比金子还珍贵。不仅是米粮这些基本的生活物资,王源还需要买进大量的物资改造剑南军。对王源而言,优势便是,只有他知道这一切即将发生,只有他明白此刻囤积物资的重要性。
但这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运作,王源想来想去,需要找个专门的人手来负责此事。身边可靠的人倒是有一个,柳熏直便是合适的人选。王源需要柳熏直去替自己秘密低调的采买这些物资。柳熏直性子精细,不怕繁琐,正需要他的这个才能。
(本章完)
第五七零章 家事(续)
次日上午,在成都西北丹炉矗立的院落里,王源找到柳熏直给了他新的差事。柳熏直对这个新差事很是高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负责炼制伏火方的事情,但其实这并非是他擅长的事情。他曾跟随李适之多年,协助李适之办理的便是一些琐碎的外务和内务,这才是他的所长。而且,伏火方的炼制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让他也颜面无光。
王源的到来并没有让张正一等人停下手头的事情来拜见,王源也没打算惊动他们,只是远远的瞄了他们几眼。十名方士已经不成人形了,个个蓬头垢面消瘦不已,哪里还有半点的仙风道骨,简直就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
伏火方的炼制已经耗竭了他们的心力。这让王源想起后世自己任职的大学中的那些实验室中的教授和博士们,研究一个课题时会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吃饭睡觉洗澡都会忘记了。这些方士倒是和后世的这些人相类,伏火方大半年都没研究出来,这对他们也是一种煎熬。
王源不忍责备他们,他们已经在尽心竭力的钻研。这年头科技水平有限,谁都知道那几样东西混合在一起能成为火药,但如何以适当的比例调和,并且达到控制其规模的程度,那可不是嘴巴说说便可。王源需要的是一种能够用于军事上的火药,既不能太过活跃,也不能像个爆竹一般毫无威力。
王源交代伺候这些方士们生活起居的仆役们,要他们照顾好张正一他们,提醒他们吃饭洗澡睡觉,王源可不希望害的他们一个个死在此事上。
从炼药处出来,王源去往节度使衙门,虽然王源对于政务不太上心,但还是要去露个头的。路上,王源看着骑在马上在旁护卫的谭平忽然想起昨日李欣儿交代的事情来,于是招呼谭平上前来和他说话。
“谭平,我有件事情需要问问你的意见。”王源笑道。
谭平马上拱手恭敬道:“大帅请吩咐。”
王源摆手道:“不是什么公务,是私事。你妹子谭妮儿到了婚嫁的年纪了吧。”
谭平一愣,忙道:“妮儿十七了,早就可以嫁人了。大帅莫非想……卑职当然愿意,卑职一万和愿意。”
王源楞道:“我还没说呢,你愿意什么?”
谭平道:“大帅不是想说……纳舍妹为妾么?卑职没有意见。”
王源呵呵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要娶你妹子为妾,我是给她来做媒人呢。你也知道,三郎是我患难之交,我一直将他视为兄长。他如今已经二十三了,却还孤身一人。我听说三郎和你家妹子互相有意,所以想替三郎跟你做个媒。长兄为父,你妹子的婚事自然需要得到你的首肯。”
谭平愕然道:“和黄三哥么?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王源微笑道:“我和你经常在外奔波行军打仗,又怎知家中之事。我也是昨日方才知晓。这事儿你有没有意见?三郎为人敦实憨厚,是可托付终身之人,你妹子跟了三郎一定会过的很好。”
谭平沉默半晌,咂嘴道:“既然大帅提及此事,便凭大帅做主便是。”
王源笑道:“我可不是强逼你,我从不干这种事。你若不愿便直说,我绝不会放在心上。”
谭平想了想道:“大帅,我说话或许唐突,这件事有些突然,卑职不知事情是否真的如此。据我所知,我家妹子一直对大帅敬仰有加。她曾透露过要追随大帅之意,我不知怎会突然有了这件事。”
王源愣道:“不会吧,怎会如此?”
谭平道:“卑职怎会欺瞒大帅。”
王源想了想道:“其实也正常的很,令妹也许只是对我有好感罢了,未必便是对我如何。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令妹可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我将你当做我的兄弟,令妹我视作亲妹妹一般。妮儿或许是混淆了这当中的关系。不过她现在喜欢三郎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便无需纠结了。”
谭平点头道:“大帅说的是,妮儿也许也只是对大帅是兄妹之情,或许是我误会了。”
王源笑道:“那就是了。你也不希望你的妹子嫁给人为妾是么?我怕身边这么多女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着,此事你表个态,若是同意的话,我便认妮儿做个干妹妹。作为兄长,我给她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你看如何?”
谭平忙道:“这如何敢当?”
王源摆手道:“没什么不敢当的,你兄妹是因为我才家破人亡的,我岂能薄待你们兄妹。尊大人和令堂也一定希望你们能有出息。想起你父母之死,我时常心存愧疚。”
谭平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命,我也时常想到他们。”
王源微笑道:“你放心,这个仇一定会报。令妹的事情便这么定了,回头我命人张罗婚礼,你便不必烦心了,专心的办差便是。你在我身边,将来我还要重用你,你需多长些本事,将来可勘大用。”
谭平激动不已,拱手颤声道:“多谢大帅,卑职感激不尽。”
王源微笑策马前行,谭平自觉退到一旁跟随。王源心中甚是诧异,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谭妮儿原来是对自己有意的。不过在王源看来,谭妮儿可不是自己的菜,在自己眼中她只是个活泼可爱的山妞儿罢了。谭妮儿可能是察觉自己对她并无意思,这才死了心喜欢上了三郎。说起来这两人倒是绝配,一个是市井粗人,一个是山野村姑,在一起应该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才是。
晚间回府,王源和李欣儿说了此事,决定分头和两人挑明此事。若是此事属实,便可替两人张罗婚事了。
王源找到黄三和他商谈此事,黄三甚是扭捏,倒像个雏儿一般。在王源的调笑逼问之下,黄三终于承认对谭妮儿有情。王源笑话他一番,告诉他自己已经得到了谭平的许诺,要黄三准备好当新郎官便好。黄三心中甚是高兴,终于能将此事挑明也是一种解脱,最担心的便是谭妮儿的兄长不同意,如今此事得以解决,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便也落了地。
内宅中,李欣儿叫来谭妮儿问话,谭妮儿也是百般不认,最后熬不过逼问,终于承认对黄三有意。谭妮儿当初确实对王源有过爱慕之意,但看看王源身边一个个的女子,要么出身高贵,要么美艳动人,要么武功高强,个个都是拔尖的女子,不觉自惭形秽。加之王源也并未表现出对自己有意,久而久之心便淡了。
在府中同黄三接触良多,发现黄三为人朴实敦厚,对自己也很照顾。久而久之,一颗心便系到了黄三身上。终于发觉,原来黄三才是自己的归宿,似王源这样的人,自己这一辈子根本就没有机会触及,以前的那些想法也都是不切实际罢了。
双方的想法都已确认,此事便立刻被公开了出来。府中上下一片欢腾。黄三在府中上下人缘甚好,谭妮儿在府里也是勤快爽利的女子,听到这两人将结为夫妻,上下人等均替他们高兴。一干婢女小厮们笑闹着找当事人要糖吃,羞得谭妮儿整晚躲在房里没敢出门。黄三只知道咧着嘴傻呵呵的笑,倒是大小妹出面打发了这些心急的家伙,言道:“还没成亲,要的什么糖,闹腾什么人?”这才轰散了众人。
王源兑现诺言,次日上午摆了香案收谭妮儿为义妹,以谭妮儿娘家阿兄的身份嫁妹妹。大家都明白,这是王源为了抬高谭妮儿和黄三的身份而这么做的。这样一来,黄三的婚礼便不是寻常的一场的婚礼,而是节度使的妹妹出嫁。黄三也不仅仅是节度使的管家而已,而是王节度使的妹夫了。虽然年纪上有些差池,但也没人在意这个细节。
几日后三聘六礼按照规矩一一置办,定下了日子在腊月十八。年底的这一个多月里,王家几件大事要办。大小姐的满月酒,王源纳紫云儿为妾的婚礼以及黄三的婚礼,可谓喜事连连。王家众人以极高的热情投入这三件事的筹备之中。
第五七一章 圣意
吐蕃国北境,多玛城唐军大营之中。来自长安的一道圣旨于十一月底抵达。王忠嗣的大帐之中,数十名将领在王忠嗣的率领下跪接圣旨。宣旨的钦差神情严肃高声诵读圣旨。
“王忠嗣、哥舒翰、李光弼并一众将士听者。朕接王忠嗣之奏,惊诧难言。我大唐天军以十五万之众讨伐吐蕃小国,准备日久,兵精粮足,本拟数月之间势如破竹,不料王忠嗣奏称大军却为石堡小城所阻,彷徨无计竟有退兵之想,朕与朝中众臣均感惊诧。朕知征战之艰,亦知领军之苦,但为将者便可畏难而退,让为君者为吐蕃人所嘲,让我大唐贻笑大方乎?十余万大军为一弹丸小城所阻,尔等便无愧疚之意乎?尔等需明了,石堡城事小,我大唐颜面事大,十五万大军,耗费巨大讨伐吐蕃,岂能遇到小小的阻碍便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钦差一字字一句句的话语仿佛一个个耳光抽打在王忠嗣以及众将的脸上。这圣旨可谓言语极重,将王忠嗣要求退兵的举动上升到让主上蒙羞,让大唐蒙羞的地步。更是责问众将是否觉得羞愧,犹言在场诸位都是垃圾,辜负了朝廷上下的期望。
王忠嗣面色铁青,跪地垂首不语,哥舒翰和李光弼跪在一旁也是满脸的郁闷。这件事完全是王忠嗣所为,他们只是连带被玄宗责骂罢了。特别是李光弼,还曾经劝说过王忠嗣收回那道奏折。
“……幸而军中尚有热血之将,我大唐尚有勇武之臣,朕接陇右行军司马董延光之奏,心中甚慰。经同左右相国商议之后,朕决定准董延光之奏,命其作为攻取石堡城主将,给予一个月的期限夺取石堡城。王忠嗣需拨付兵马交于董延光统领,并给予积极协助,不得延误攻城大计。朕在京城日夜盼望着你们的捷报。钦此!”
全体将领一片哗然,数十双目光落在跪在一旁角落中的董延光的身上。董延光面色从容,高声叫道:“臣领旨谢恩。”
众将这才意识到还没有领旨谢恩,一片谢恩声之后,钦差大臣被安排去休息,大帐之中顿时如炸开了锅。众将领将董延光团团围住,一双双眼睛像是一柄柄利箭刺在董延光身上。
王忠嗣冷目看着董延光道:“董延光,你竟然瞒着本帅私自上奏朝廷?”
董延光神色自若的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沉声道:“大帅,私自上奏不敢当。卑职身为陇右军行军司马,也是有上奏之权的。上奏朝廷并不需得到大帅许可。况且,即便征求大帅的意见,大帅也不会同意的,索性自己做主了。”
王忠嗣冷声道:“你的奏折上写了什么?让陛下如此震怒?”
董延光呵呵一笑道:“大帅,惹怒陛下的是你吧。卑职的奏折上只是上奏了拿下石堡城的详细作战方略罢了。看来朝廷认可了这个方略。”
哥舒翰喝道:“你有良策,为何不直接献计于大帅?”
董延光冷笑道:“我的话你们听么?我和你哥舒将军说了不止一次,你哥舒将军一言便回绝了我,还说我的计策根本无用。看来不是我的计策无用,而是你哥舒将军没有眼光,陛下和相国都同意了我的方略,现在却来责问我?”
哥舒翰一愣道:“便是你提出的,绕行两湖长途奔袭前后夹击之策?”
董延光得意道:“是啊。”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简直笑话,亏你想得出来这个计策。”
王忠嗣皱眉道:“到底是什么计策?”
哥舒翰笑声未歇,对王忠嗣道:“大帅,董延光曾提出攻击石堡城之法,当时流沙之地无法通行,他建议我大军绕行鄂陵湖和扎陵湖一圈,从南边攻击石堡城。你说荒唐不荒唐?绕行数百里去攻击石堡城?这简直是我听到的最蠢的计策了。”
王忠嗣愕然半晌,也哈哈大笑起来。众将领也笑的前仰后合。
董延光皱眉道:“有这么好笑么?起码此计可进攻石堡城,而非困守于此,等待什么天寒地冻冻结流沙。现在流沙冻结了,却又要要求退兵。”
王忠嗣摇头叹道:“你便是告诉朝廷以这种计策攻击石堡城么?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董延光摇头道:“现在流沙冻结,当然无需绕行,我有了另一个攻城之策。”
王忠嗣道:“说来听听,让本帅开开眼界。”
董延光道:“我拟从西面绕行,率军猛攻石堡城南侧,以奇兵致胜。但需大帅在正面进攻给予策应。”
王忠嗣冷笑道:“你这计谋倒也寻常。若非粮草天气所限,大军不用任何计谋便可攻下石堡城。但你要知道,眼下我们军粮供应不及,且天气酷寒。一旦出兵,便无回头之路。任何计谋和方略都是在粮草充足的前提之下的。所以,你这花哨的计谋在本帅看来毫无用处。”
董延光傲然道:“大帅可莫忘了,刚才陛下圣旨明言,朝廷认可了卑职的攻城方略,大帅需积极协助我才是。如何用兵是我的问题。现在我要求大帅拨给我五万兵马,给我十天的粮草,我要带兵出战。而且我还要大帅领军挺进石堡城北城,以佯攻吸引吐蕃人的注意力,协助我从腹背奇袭石堡城,前后夹击拿下此城。”
李光弼怒道:“五万兵马十天的粮草?你说的轻巧。你可知现在整个多玛城中有多少粮草?只够十一万兵马四日之食。你要十天的粮草,岂非要剩下的兵马喝风食雪?”
董延光咂嘴道:“这我便管不着了,我必须要携带十日粮草,因为我不能让敌军发现踪迹,所以要往西绕行数十里直至石堡城背后。这当中起码需要花上**天的时间,没有十日军粮,无法撑的到大军攻城的那一天。”
王忠嗣冷声道:“董延光,你可知你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董延光拱手朝天,傲然道:“卑职只想拿下石堡城,不负圣上期待,不负朝廷之望。可不会去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大帅,卑职的要求已经向您提出了,卑职希望五万大军和十日粮草要在明早备好,卑职明日一早便要发兵。还有,大帅莫忘了,此计关键之处在于大帅需要领军佯攻吸引吐蕃兵马注意力,大帅若不出兵的话,攻城失败的罪名卑职可不背。卑职会如实的上奏朝廷的。”
董延光说罢,微微拱手,转身出大帐而去。
大帐内,众将默然无声看着王忠嗣。朝廷的这道圣旨明显是对大帅极为不满了。身为领军主帅,朝廷却又硬生生命名了一名攻城的主将,让其独立于大军之中负责攻城,这明显是乱了军中的规矩。等于一军之中出来两个领军的主帅了。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羞辱,虽没有撤了王忠嗣的主帅,但其实和换帅也没什么区别。而且命令王忠嗣必须协助董延光攻城,这更是将王忠嗣的主帅地位置之不顾了。
众将对王忠嗣都很尊敬,眼看着王忠嗣陷入如此境地,却也无能为力,想安慰却又无从安慰。董延光对王忠嗣的态度已经不是一个将领对主帅的态度了,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王忠嗣缓缓坐在大椅上,整个人像是浑身被抽光了精力一般。缓缓摆手道:“诸位都回营吧,本帅想静一静。”
众将只得拱手离去,李光弼和哥舒翰留在大帐之中。哥舒翰沉声道:“大帅,当真容董延光领军攻城么?连下几场大雪之后,多玛城都难以驻守了,此时出兵无异于找死啊。”
王忠嗣叹了口气道:“又能如何?陛下旨意你们也都听到了。董延光的奏折定让陛下误以为我能战而怯战,所以才授命董延光为攻城主将,却将我王忠嗣摆到一边了。”
哥舒翰怒骂道:“董延光这个王八蛋,干出越级上奏背后捅刀子的行为,这个狗杂种真不是东西。要不这样,卑职立刻去砍了他的脑袋。他身为营中将领藐视上官,违令上奏,杀了他也不冤。”
李光弼忙道:“哥舒将军,你就别添乱了。若是寻常时候,自然可以照军中军纪砍了董延光的脑袋。但现在他已经得陛下圣旨授命,已然理直气壮了。杀了他你是要连累死大帅么?”
哥舒翰怒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光弼皱眉道:“虽然大帅送出那封奏折的时候我是觉得不妥的,但我却也赞同大帅的看法。还好我们退回了多玛城,后面连下了几场大雪,差一点大军便困在石堡城回不来了,大帅的远见保全了我全军将士,否则被困雪中饥寒交迫,又被石堡城吐蕃兵马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哥舒翰大声道:“现在说这些作甚?你我皆知大帅没错,但陛下显然铁了心要拿下石堡城。董延光要带五万兵马和十天的粮草去攻城。我们也要去正面佯攻协助。但我们连粮草都没有,如何去作战?”
王忠嗣摇头道:“我是不会出兵的,我也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我也不会给董延光一兵一卒,我不能坐视他胡作非为。为了一座无用的石堡城,害了千万将士们的性命,这是我万万做不到的。”
李光弼沉声道:“大帅,莫要意气用事,您若这么做岂非是抗旨之罪?”
“我宁愿陛下赐我一死,也不能明知此战必败却要将士们去送死。”王忠嗣大声道。
李光弼叹了口气看着哥舒翰,哥舒翰也是无语,大帅这是犟脾气上来了,抗旨必死,大帅不怕死,但也不能任他这么做。
李光弼朝哥舒翰打了个手势,哥舒翰会意,两人悄悄退出帐外。站在大帐外轻声的商议。李光弼道:“哥舒将军,此时你我都要助大帅一臂之力了,不能任大帅被陛下责罚。”
哥舒翰道:“那还用说?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啊。”
李光弼沉思道:“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粮草问题。若大军有粮,攻下石堡城也不是难事。给了董延光这个狗杂种功劳也无妨,关键是要拿下石堡城让陛下不再对大帅不满,大军安然撤退才是正理。”
哥舒翰摊手道:“可粮草供应不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李光弼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调兵调粮给董延光,整顿兵马协助董延光攻城。我亲自带一万兵马星夜回碎石山大营弄粮草。快的话三天便可回来。正好可以赶上咱们去进攻石堡城。因为董延光起码要在**天后才能绕到石堡城后方,而我们赶到石堡城只需要四五天,时间上是来得及的。”
哥舒翰想了想道:“也只能是这么办法了。”
李光弼道:“此事暂时不要告知大帅,大帅正在气头上,若告诉他的话,他必不会应允。这时候少不得也要违背大帅之令了,回头我二人请罪便是。”
哥舒翰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第五七二章 爆炸
(谢:g、夏夏亮亮星、牧笛狼烟三位兄弟的打赏。←頂點小說,)
成都城中,十一月底的第一场大雪姗姗来迟。雪后成都满城银装素裹美不胜收。在这美景之中,王节度府大小姐的百日酒热热闹闹的在城南散花溪畔的散花楼开摆。
王节度使一如往常的大手笔,和当初大小姐出生时一样摆下了百余张流水席。剑南道中各府官员名士文人皆来道贺,远在姚州的李宓也赶到成都来喝酒,甚至南诏国主阁罗凤也派人送来了一套贵重的全身银饰作为贺礼。倒不是这些人对王节度使的大小姐的百日生辰多么的重视,而是这正是和王节度使拉上关系,攀上交情的好时机。
王节度使也是好爽,但凡送来的礼金礼品,一律双倍返还礼物。此举倒也堵住了不少人暗中腹诽王节度使拿女儿的生辰敛财的口实。
酒席摆了三天三夜,热闹非凡。成都城梨园的戏班子也受节度使府所聘,在节度府前的大广场上唱了三天三夜的戏。即便是寒冬大雪之时,百姓们也熙熙攘攘的挤在广场上听戏。听梨园班子唱戏本是达官贵人的专利,百姓们何曾有过这样的享受,倒也借王节度使家千金大小姐的光见了世面。
就在唱戏的第三天晚上,戏本将到结束,正是吸引人眼球的**的时候。百姓们都聚精会神的等待着戏本最后的结局。静夜之中,猛然一声轰然的爆响响彻夜空。广场上看戏的百姓们均吓的一个激灵,那爆响之声简直太大了,震得大地都抖了一抖,广场周围的大树上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何处的响声?”百姓们相互询问着,连戏台上的花好月圆的大结局也弃之不顾了。
“不知道啊,好像是城西北方向传来的声响。吓掉了老子的魂了,龟儿子的。”
“快瞧快瞧,城西北那里有火光,瞧,烟尘滚滚的。是不是走水了?”有人指着西北方的天空叫道。
众百姓立刻像向日葵一般齐齐将脸扭向西北方的天空,但见西北方的天空之中一片红光。浓烟升腾在火光之中,显然是着了一场大火。
“龟儿子的,莫不是天上掉火石了?有一年西边的山上从天上掉下来火石也是这般的爆响,整座山都烧起来来。”有人立刻联想起十几年前成都西边的天降陨石的事件来。
一众百姓议论纷纷猜测不已的时候,成都城西北的数条街道已经被剑南兵马迅速封锁。王源已经率亲卫营火速赶往城西北角。他接到的禀报是,西北角的一座丹炉发生了大爆炸,引燃了周围的十几间房舍,还伤了人。
当王源策马飞驰进炼药的大院子里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靠近南侧的一座高高的丹炉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了厚实的花岗岩基座。周围的树木和房舍正自烈火熊熊烧的猛烈。房舍和树木东倒西歪被爆炸的气浪冲击的乱七八糟。地面上碎落着丹炉的碎片,落在雪地里滋滋的冒着白烟。
“快灭火救人,看看方士们如何了?死伤了多少人?”王源大声喝道。
士兵们立刻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在一片狼藉之中找到了七八具尸体,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不久之后,士兵们在一片瓦砾木椽之下找到了一个一息尚存的人,这个人已经看不出人形了,身上全是鲜血,一直胳膊断裂,露出森森的白骨来。有眼尖的士兵认出了此人是正是张正一。
王源闻讯赶来,忙命人给张正一止血包扎,灌下汤剂,给予及时的抢救,半晌后,张正一终于重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当他睁眼的第一时间,猛然间便从躺着的地面上坐起身来,口中发出哈哈的大笑声,惊的周围人诧异不已。
“成功了,哈哈哈,成功了,终于成功了。”张正一咧嘴大笑道,断了的左臂挥舞着,浑然不顾疼痛。
王源呆呆看着他道:“张真人,什么成功了?”
张正一也认出了王源,一把抓住王源的胳膊叫道:“王节度使,本人终于不负所托,伏火方炼制成功了。您瞧,整个丹炉都炸裂了,这威力您还满意么?”
王源苦笑道:“这里的一切原来是你干的。”
张正一笑道:“不是我还有谁?我终于找到了配方,只是量大了些,没来得及控制,以至于炸裂了丹炉。不过配方我已经明了。快拿纸笔来,我要写给你瞧。”
王源心中也很高兴,但见张正一的断臂上鲜血渗出,显然张正一这一番折腾又加重了伤势,忙道:“先不忙,先疗伤为好。你的胳膊断了一只你知道么?”
张正一满不在乎的道:“断了便断了,那有什么?关键是伏火方终于练成了。现在要是不写下来,万一我死了怎么办?除我之外唯一知道药方的便是蒋真人了,可是我亲眼看见他被炸得粉碎,现在只有我一人知晓了。”
王源想想也对,于是命人拿来纸笔,张正一抖着手歪歪扭扭的写下药方来,终于如释重负。王源忙命人将他抬走医治,命人清理现场。还好炼药之处的硫磺硝石和木炭都是分开存放,这也是王源要求的,就是怕发生不测。所以这次事故并未引起连环反应,只是将整个炼药坊的西南边尽数毁了。若不论此次事故造成的损失的话,王源对这爆炸的威力也甚是满意的。爆炸波及了方圆数十步之地,虽然并非爆炸本身的破坏,但冲击波和爆炸引发的大火和倒塌也是威力的一部分。
拿到伏火方的王源其实也不太确定这玩意能不能用,此次发生爆炸显然是因为没有受到控制。不受控制的火药或许还无法应用,但毕竟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进展。后续的事情还需要请教张正一,也许他能解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不受控制的大爆炸。
数日后,张正一在医治之下伤情稳定,只是左臂没能保住,因为断的太彻底了,郎中们不得不建议隔断了事。至于他身上多处外伤倒也不足为虑。在他神智已经很清醒并能进食之后,王源亲自去看望了他。
在病榻上的张正一谈及这次爆炸依旧兴奋,也解释了发生爆炸的缘由。原来这一次的爆炸是个偶然。本来混合药物配比之后要拿出炉鼎冷却之后混合点火试验。但这一次,丹炉的小童忘记了拿出用宝石硝分解为硝石时炉鼎中的药物。导致了接下来的硫磺和木炭的混练中直接混合了大量的硝石和宝石硝的混合物。当张正一发现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炉火的高温直接导致了这次灾难性的大爆炸,因为药物单独炼制的数量比较庞大,这次爆炸的威力也大到惊天动地。
但正因如此,张正一才明白了,问题出在了硝石上。硝石和宝石硝的混合物才是同硫磺木炭一起引发剧烈爆炸的诱因。原因虽然不详。但事实证明,纯硝石和硫磺木炭混合的比例产生爆炸的威力太小。王源也不明白为何会是这个结果,或许是这年头的药物品质都不纯,而在盐湖中大宝石硝在炼制硝石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催化物,让这些品质不纯的药物在剧烈的催化作用下产生了剧烈的反应。总之,王源也不愿深究这些,只要是能管用,怎么着都成。
为了验证这个道理,张正一在病榻上指导了一次配比,将一只竹筒之中灌入了宝石硝和硝石以及硫磺木炭的混合物。在院子里用浸油的引绳点燃,半晌后一声巨响,竹片飞迸,呛人的浓烟过后,再去检查,地面上炸出了一个尺许大小的泥坑来。
王源大喜过望,自己梦寐以求的火药终于练成了,看样子稍加调整便可直接应用。王源暂时不去想这火药能制作什么紧密的武器,王源只求能做成用神武炮投掷的榴弹便可。想想一下,一个灌满了火药的圆球投入敌方军中或者是城中发生爆炸,那将是何等情景。更别说在圆球中可添加砒.霜,碎铁片,小铁球等这些玩意了。
唯一的问题是,造价的问题。自己有无财力支撑这些火药的成本,才是大问题。但小规模的装备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这一场大爆炸震惊的不仅是成都百姓,同时也开启了一个新的开端。一种可用于战争的火药,在大唐天宝六年底露出了真容。这将会给这个时代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谁也难以想象。这是神兵利器,还是洪水猛兽,也无人能够判断。
王源自己也难以估量这件事的意义,但他知道,即便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也不过是早了一切罢了,即便自己不这么做,随着历史的发展,这个魔鬼也还是要将被放出人世间来。既然魔鬼迟早要出世,自己又为何不早加利用。何况自己正需要它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
第五七三章 渺茫
(谢:如火铭爱m、qz5488335两位兄弟。)
多玛城中,董延光挑选了五万精兵准备出发,他带走了十天的粮草,那几乎是多玛城十一万大军的全部粮草,将剩下的唐军置于饥寒交迫之中。
但好在李光弼已经带着一万兵马赶回碎石山大营运粮,多玛城剩余五万兵马的希望便全部落在了李光弼的肩上。他们只能每日只食一餐,饿着肚子忍着寒冷等待粮草的运达。
董延光意气风发率领五万兵马出多玛城向石堡城方向挺进,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一名主将率领五万大军出征,心中的得意难以形容。董延光对夺下多玛城还是有自信的,他认为,十万大军围攻多玛城并不是件难事。关键是此次出兵攻城自己完全处于有利的地位,正面有王忠嗣率军吸引火力,自己腹背的攻城一定会得手。
而且妙就妙在,吐蕃兵马和王忠嗣打的难解难分之时,遭受重创的是王忠嗣而非自己。自己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一举拿下石堡城,到时候攻下石堡城的功劳是自己的,王忠嗣却要承受战败的耻辱,可谓一举两得。董延光已经开始脑补自己拿下石堡城时的情形,到时候去长安接受陛下召见嘉奖,而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也将直线飙升,李相国也会有理由将自己调任到安禄山将军所辖的某军中做个副节度什么的。总而言之,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仅仅半天之后,董延光便明白了为何王忠嗣执意不愿此时出兵的原因。茫茫戈壁滩上,大雪覆盖着荒原。塑风劲吹,寒彻骨髓,没有丝毫遮风避寒之处。士兵们艰难的在雪原上跋涉,空着身子行走尚且吃力,更别提穿着厚重的盔甲,拿着盾牌兵刃,拖着粮车物资和攻城器械了。走了一天,大军才走了十五里路,却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了。
董延光无奈,只得下令扎营。当晚,他召集所属将领会议,严令下达快速行军的命令,甚至要将领们立下军令状,要求第二日必须行军三十里,争取在第三日午后抵达石堡城北二十里,然后转而往西绕行至石堡城腹背。将领们甚是无语,但也不敢争辩,董延光性情大变,言语中全是以军法相威胁的言辞,将领们也不想在这小人得志的时候触霉头。
次日大军开拔,营中传出噩耗,守夜的士兵有三十几人失踪,天明时在营地边找到他们僵卧雪中的尸体。天气太过严寒,这三十几名士兵半夜里滑倒在雪坑里,竟然无法爬上来,活活被冻死了。
军中笼罩了一层不祥的气氛,但董延光不以为意,催促士兵快速前进。士兵们在将官们的呵斥吓挣命奔走,一个个大汗淋漓。到了晚间扎营时,身上的热汗化为夺命的冰霜,一夜过来,竟然冻死了三百多人。更有上千士兵陷入低温状态。
董延光根本不懂在极寒状态下行军的危险。极寒天气之下,最忌讳的便是疾行出汗。出汗冷却之后,人体会陷入低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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症状,那是严寒军中夺人性命的第一杀手。有经验的将领们在这种情形下都选择缓缓行军,让士兵们多休息多喝水,避免体力衰竭和低温症状。但董延光恰恰做了相反的决定,因为他太渴望这一次一鸣惊人了。
军中一下子病倒上千人,死了数百人,军中的士气顿时低落至谷地。将领们建议董延光让士兵们休息半日,让得了低温症的士兵们得以恢复,董延光严酷的拒绝了他们。
“兵贵神速,更要出其不意。此时耽搁,将无法按照预定计划绕到石堡城腹背。死人怕什么?打仗不死人那还叫打仗么?”
众将被董延光的一番振振有词说的竟然无言以对,一名将领意图辩驳,被董延光喝令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棍,顿时全体将领雅雀无声了。
一千多名得了低温症的士兵无法留下来恢复,因为留下来必是一死,董延光绝不肯将宝贵的粮草留给他们的,他们只能跟着大军前行。一路上,不时有士兵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身来。第三日清晨到午后,沿途倒毙士兵五六百人,连董延光都看的触目惊心,心中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但事已至此,董延光无法回头,只得下令继续前进。绕行到石堡城后方的道路起码还需要四五天,董延光不太敢想象路上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形。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催促兵马往西绕行,一头扎入茫茫雪原之中。
就在董延光抵达石堡城北二十里转头往西绕行敌城腹背的时候。多玛城中,李光弼率一万兵马终于从碎石山大营赶回。当哥舒翰迎出城外,看到李光弼押解着毛毡搭盖的数百辆大车的时候,激动的大笑不已。
“哈哈哈,还是老弟你有本事,运来了这么多军粮。这下好了,军中有粮,心中不慌,这下咱们可以不用忍饥挨饿了,大帅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哥舒翰大声笑道。
李光弼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哥舒翰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所有粮车在士兵瞩目之下浩浩荡荡进入多玛城重,士兵们个个喜笑颜开,终于不再饿肚子了,上下一片欢腾之声。
李光弼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也不说话,让粮车开进存粮之地后便一言不发拉着哥舒翰去王忠嗣的大帐中拜见大帅。
王忠嗣静坐在帅帐之中,大帐中冷冷清清,冷的刺骨。王忠嗣为了节省柴薪,早已下令帅帐中只有夜晚才生炭火,其余时间一律不烧柴薪取暖。
李光弼和哥舒翰进入帅帐躬身拜见,王忠嗣点点头问道:“粮草运到了?运回了多少粮草?”
哥舒翰抢先答道:“好多呢,光弼运回了几百车粮食,估计足有个三万石,够大军吃个一个月的。这下好了,咱们不必担心粮食的问题了。还是光弼厉害,这一路可辛苦了。”
王忠嗣愣了愣皱眉道:“有这么多?碎石山大营怎么可能有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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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存粮?据我所知,运往碎石山大营的粮道也为大雪封堵,他们若是有这么多存粮,又怎会让我大军粮草供应不及?光弼,哥舒将军说的是真的么?”
哥舒翰笑道:“大帅,您这是怎么了?大军有这么多粮草还不高兴么?管他哪里来的。”
但见李光弼拱手道:“大帅明察秋毫,确实没有这么粮食,碎石山大营的粮仓也空空如也。通向碎石山大营的粮道被大雪覆盖,运粮兵马还在努力开路抢运。但何时能正常运粮,谁也不敢说。或许十天半个月也不成。”
哥舒翰讶然道:“光弼,可不能开玩笑,明明见你拉了几百车的粮食进城了,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
王忠嗣叹道:“光弼,你也是煞费苦心了,这么做也好,起码可以稳定军心。光弼你很不错,这时候军心一定不能乱。”
哥舒翰听出端倪来,皱眉道:“难道,那些车中竟然不是粮食么?”
李光弼叹道:“哪有几百车的粮食?我将碎石山的粮仓都掏空了,也不过弄了三千石粮食,只够大军三日之食。我是为了不让军心不安,这才用了空车罩上篷布冒充军粮。刚才我没有告诉你,是怕士兵们察觉。哎,情形真的很危急了。”
哥舒翰呆呆不语,没想到李光弼是在糊弄人。不过这倒也是安定军心的好办法。只是这样只能骗的了一时,三天时间转瞬即过,到时候又要怎么办才好。
“大帅,卑职建议趁着咱们还有三天的军粮,立刻发兵石堡城吧。三天时间夺下石堡城,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只能寄希望于拿下石堡城,夺取吐蕃人的粮草了。”李光弼道。
王忠嗣面沈如水默然不语。
哥舒翰也明白过来,眼下只有孤注一掷,配合董延光夺取石堡城。这三天的粮草虽然不够,但却也够抵达石堡城作战。只是这是一趟单程的去路,若不夺下石堡城,兵马便将断粮,那将是有去无回。但现在却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除非抗旨退兵,方解此危局。
“大帅,卑职已经将兵马出发的事宜安排妥当,只要大帅下令,立刻便能出征。大帅不愿去也可,卑职和光弼可以领军前往。”哥舒翰道。
王忠嗣长叹一声道:“我这一辈子从未打过如此被动之战,也从未陷入如此危局。军中无粮却要去和吐蕃兵马大战,此战有几成胜算?三成,两成,怕是一成也无吧。罢了,陛下既然心心念念要夺下石堡城,咱们做臣子的只能如他所愿了。本帅当然要去,留在这里算什么?本帅情愿死在石堡城下,以死证明本帅对陛下的奏议并非怯战而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哥舒翰,李光弼,立刻整军,兵发石堡城。”
哥舒翰和李光弼齐齐拱手应诺,军令立刻传达下去。所有兵马立刻整装出发,带着仅有的三天军粮,开出多玛城,奔赴前方茫茫的未知之途。
(本章完)
第五七四章 蓝图
成都城王源府中,腊月初补办了紫云儿入门的婚事,应紫云儿所请,倒也没有大操大办,场面隆重而简朴。此事之后便只有黄三的婚事了。这么多事儿集中在年前,王家上下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不过虽然忙碌,却也喜气洋洋。
自来剑南之后,王源官运亨通流,家中万事顺遂,大伙儿过得都很舒心。再无在京城中时提心吊胆,每日担心的情形。王源经历南诏和野牛城之战后,在剑南的威望也日益高隆。对剑南道各州府的掌控也越来越得力。
唯一让王源操心的便是资金的问题了。盐矿虽然日进斗金,但在王源看来速度还是太慢了些。盐矿的产量已经从开始时的每日一千七百石攀升至三千石,算下来自盐矿开采至今,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王源已经从中分得了五万贯。这个数目已经是令人咂舌的暴利,但和王源想办的事情相比,钱的来路还是慢了些。
也许王源是太着急了,但王源确实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虽然近来没有丝毫关于安禄山的消息,自己的剑南和安禄山的地盘也隔着千山万水,但王源知道,在数千里外的安禄山恐怕正磨刀霍霍。
王源依稀记得,真实的历史进程中,安禄山叛乱是在天宝十四年的冬天,距离现在还有七年之久。但王源自从穿越至此之后,对于史书所栽的历史进程已经不敢苟同。大的趋势也许没变,但很多方面已经和真实的历史进程大相径庭。以如今安禄山坐拥河东、范阳、平卢三节度的实力来看,这场叛乱的发生绝不可能发生在七年之后,也许就是两三年的时间或者就在明年甚至是下一个月都有可能。
王源当然不能放松。他脑中的弦蹦的紧紧的。这段时间,王源在次仔细了梳理了自己对于剑南军的编制规划。关在书房里数日,详细的列出了对于剑南军的全面规划。
首先从军队人数来说,剑南军如今只有五万人,这是远远不够的。王源的最低要求是手中拥有十万兵马乃至更多。但朝廷不可能给予这么多的兵额,这便需要王源开动脑筋去想办法。
王源早已思索过这个问题。募集兵马却不能以剑南军的名义,最好是打个擦边球。王源脑子里给出的解决之道便是设立民团,将募集的人手以民团的形式掩人耳目。民团在王源的设想里和团练又是不同。团练兵马还属于兵部所辖,但这民团只是一种名义上的民间治安组织,表面上是百姓自发组成的保护地方的松散团体,但暗地里王源给予粮饷和俸禄供养,让其成为秘密的地下军队。一旦有战事时,王源便可立刻将民团改头换面召集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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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这么做才能掩人耳目,达到秘密募兵的目的。而且民团在此时还是兼职,百姓们平日可以自给自足,只是派人每十日召集一次加以训练。兵饷也不会耗费多少。对于加入民团的百姓们而言,这只是一份兼职。挂个民团的名头,参与平日的训练,每月又能拿到一定数量的兵饷,又不影响自己家的耕种和生意,岂非一举两得。
王源相信这条路是走得通的,所以下一步便要迅速建立这种民团组织。
其次对于剑南军的五万正规兵马的兵种以及装备的配备来说,也是个需要改造的问题。大唐军队兵种太过繁杂,多到令人发指。以剑南军为例,剑南军中步兵和骑兵是两大类,这两大类中又分为十几个兵种。譬如骑兵中便有骑兵和骑射兵,顾名思义,一种负责冲锋砍杀,一种负责骑马射箭,便于追击敌军。步兵之中便更是花样繁多了,有长枪兵、陌刀兵、弓弩手、刀盾手、斧头兵、投射兵、斥候兵、后勤兵、工兵等等。
这些兵种各自专职,譬如工兵负责修路搭桥挖掘隧道、斥候兵负责侦察敌情通报消息、斧头兵负责砍木造械等等。这些兵种的搭配固然能让一只军队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但却大大削弱了整体的战斗力。
譬如两军对攻,打仗的便只能是那些主战兵种,而其他的兵种便只能观望。一只两万人的军队,真正能投入战斗的便只有七成。剩下的三成近六千人是无法参与战斗的。
而且兵种繁杂也造成了号令的繁琐,不利于战斗指挥。况且王源所需要的强力兵种在这些兵种之中却一概没有。所以,王源需要对这些兵种进行重新的洗牌,增加强力的兵种,合并一切繁琐的兵种。原则便是一专多能。
骑兵王源需要重骑兵和普通骑兵,重骑兵的兵种王源曾经试验过,效果好行。现在有了从南诏国缴获的几百头巨象兵之后,这只兵种实际上已经存在于剑南军的编制之中。而骑兵则废除了冲锋骑兵和骑射兵这两个兵种,将之合二为一。王源需要的是骑兵既能冲锋杀敌,又能骑马射箭,无非是让骑兵们同时配备砍杀武器和远程武器罢了。
骑兵是这年头最重要的兵种,这一点毋庸置疑。除了骑兵的数量要增加到超过总兵力的三成之外,在王源的规划中,骑兵需要配备至少四种武器。一柄木杆长枪是冲锋时所必须的,冲入敌阵之后一柄长柄陌刀也是必须的武器。同时需配备一柄贴身的短武器,最后需要配备一柄弓箭。有了这四种武器的配备,骑兵便可实现一专多能的效用。当然这些骑兵需要加倍的训练,既要熟悉近战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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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又能马上射箭,远程攻击。
步兵的兵种也需要合并。废弃弓箭手这个兵种,除近战刀盾兵之外,所有的士兵都必须配备弓箭,必要时可全军成为远程弓弩手。所有兵种都需配备作战武器,战时可随时作为预备队加入战斗,当然除了随军的伙夫工匠以及赶车拉马的随军民夫之外。王源绝不希望两军对垒时有一部分兵马束手旁观,想加入战斗却因为平日得不到训练或者没有配备必要的兵器而无法参与战斗,造成战斗力的浪费。
另外,需要添加的兵种便是炮兵。床弩,伏远弩,投石机,神威炮都将编制入炮营之中。特别是现在火药已经研发出可用于实战之后,炮营将是剑南军中的另一王牌兵种。炮营一旦成了规模,可在近战之前便可大量歼敌,为最后的作战奠定胜利的基石。
凡此种种,王源绞尽了脑汁,为了规划剑南军的未来规划蓝图。密密匝匝的写了数十页纸张,将之一一推敲之后,再找相关人等征询意见加以修改。最后装订出一本《剑南军规划成军纪要》的笔记来。
王源将这本纪要第一个给了公孙兰研读,公孙兰花了一天时间读完了这本纪要,交给王源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若二郎真要按照这本纪要规划剑南军的话,剑南军将无敌于天下。只是二郎可曾想过,若完全达成二郎所想的这些,需要多少钱财才能实现?”
王源知道她所言不差,若完全达到自己规划的要求,所费金钱起码需要几百万贯才行。以盐矿的收入,每年进账三四十万贯,起码需要七八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但王源其实并不太过担心,盐矿可以增加人手扩大规模,加快获利的脚步。而有些东西自己其实无需花钱。譬如马匹、盔甲,兵器这些东西,能让杨国忠多想想法子弄些来给自己,自己便少花许多的钱。除了炮兵重骑兵这一类特殊的兵种需要自己掏腰包外,其余的都可以找杨国忠去磨蹭。只要杨国忠还希望自己是他朝廷外的坚实后盾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给自己所需要的物资。
况且王源的规划也非一蹴而就,分轻重缓急一步步的实现才是王源的想法。譬如如今的重点便是将手头的数十万贯钱财分出一半的资金先慢慢的建立民团组织,并开始小规模的制造能投入战斗的爆炸榴弹,让炮兵营逐渐成规模。另一半的资金便用于囤积粮食物资。积少成多,循序渐进,急是不解决问题的。
王源给这个规划的期限是三年时间。唯一祈求的便是三年内安禄山这颗定时.炸弹不要引爆,能给自己宝贵的积累时间。
(本章完)
第五七五章 绝处
石堡城下,王忠嗣再次领军来到这里。但相隔仅仅两个多月,王忠嗣的境遇已经大不相同。上一次来到此处时兵强马壮信心满满,王忠嗣甚至没有考虑过是否能拿得下石堡城的问题。而这一次抵达此处,王忠嗣的手中只有五万多兵马。而且这些兵马因为这戈壁严寒之地数月之煎熬,已经个个斗志全消,士气低落。
更让王忠嗣觉得恍若隔世的是,数月前自己在军中还是威望高隆的大帅,而这一次朝廷的圣旨下达,自己竟然罕见的成为了一个领军出征却失去了大军的绝对控制之权的主帅,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离石堡城三里之外,王忠嗣策马而立,眼睛望向前方耸立在戈壁高坡上的石堡城。眼前的石堡城笼罩劲风扫起的雪雾之中,白茫茫,灰蒙蒙只看得到轮廓。王忠嗣努力的眯眼细看,但眼前的雪雾依旧迷失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任何敌军的讯息。王忠嗣心中一片灰暗,不仅是看不清敌军的动向,他也看不清此战的结局以及自己的未来。
哥舒翰策马上前,猩红的披风在风中呼啦啦作响,但脊背依旧挺直。
“大帅。天色已晚,快速扎营,明日一早便可攻城。只是不知道董延光的消息,他的兵马不知是否已经抵达石堡城后方了,消息全然断绝了。”哥舒翰沉声道。
王忠嗣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点头道:“董延光已发兵七日,按照正常的速度,也已经抵达石堡城南边了。但无论他到不到,我们明日都必须攻城,因为我们军中粮草已经快要断了。明日晨间,将所有的粮食都煮了,让兄弟们吃的饱饱的,好有力气发动攻击。”
哥舒翰拱手道:“卑职明白。”
哥舒翰策马而去,下令大军在冰雪中扎营。李光弼策马立在王忠嗣身侧,低声道:“大帅,这一战形势凶险啊,卑职跟随大帅征战多年,从未经历过这种困境。卑职不敢想象,若明日董延光的兵马没出现的话,我们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大军断粮,饥寒交迫,这种情形让卑职心中甚是惶恐。”
王忠嗣轻叹一声道:“光弼,你跟随本帅历经许多场血战,我原以为你是无所畏惧之人,没想到你也心中惶恐。但你没有错,本帅心中都很惶恐,何况是你。我们但求尽人事,其余的事情便交给老天爷吧。大不了马革裹尸,战死此处,也尽了我们的本分了。莫要多想,回营给将士们打打气鼓鼓劲,你我都如此,何况将士们。”
李光弼点头应诺,沉声道:“大帅也回去吧,赶了一天的路,大帅滴水未进,要保重身子。”
王忠嗣点点头,勒转马头缓缓而回。
……
石堡城西四十里处,董延光率领的五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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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正在戈壁深处扎营。近两天里,他们几乎没有前进一步。自从四天前,在石堡城往西转向意图绕行石堡城南方之后,董延光的大军之中便迎来了天大的麻烦。失去了扎陵湖作为行军的参照物,进入道石堡城西大片戈壁深处时,董延光将五万兵马带入了迷途之中。
戈壁地形本就很难辨识,更何况他们进入了是一片茫茫雪原之中。北风永远没有停息的迹象,天空中永远是灰蒙蒙的,夜晚连星辰都辨识不清。地面上永远是高低起伏的茫茫积雪,走过的脚印很快就被雪雾覆盖,五万大军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在雪原上乱撞。
本来古代行军辨识方位的办法依靠着日月星辰或者山川河流和道路。在戈壁滩上虽然没有道路,但是依靠着日月星辰和扎陵湖以及西侧的昆仑山脉这些参照之物,辨别方向还是很简单的。可惜的是董延光没有料到戈壁滩上大雪之后的劲风会让天地一片苍茫灰暗。赶往石堡城时,因为是沿着扎陵湖曲折的湖岸行军,倒也不成问题。一旦进入戈壁深处,失去了扎陵湖的指引,又看不清昆仑山脉的方位,更没有日月星辰的指引,大军很快便失去了方向。
在雪原上奋力前行了两天之后,董延光忽然发现他们已经迷失了方位,不知道去向何方,这把董延光吓得一身冷汗。董延光知道错过了时间的结果是什么。王忠嗣若按照原定计划在约定的时间发动攻城,而自己没能及时赶到发动腹背的猛攻,王忠嗣的大军恐遭覆灭之灾。这还罢了,王忠嗣一旦兵败,自己这五万兵马将是吐蕃人的下一个目标,这才是最致命的。
军中十日粮食已经消耗过半,尚未开战军中士兵已经死了近两千人,现在又迷失在戈壁荒原之上,这次出兵简直是一场灾难。董延光不得不抛弃前几日心中所做的拿下石堡城受嘉奖升官的美梦,考虑起眼前的实际问题来。实际问题便是,若是无法认清方向,迷失于此。接下来断粮之后大军不战而溃,自己是否能活着回去都是个问题。
董延光果断的下达了原地扎营的命令,这个命令也是最正确的决定。迷失了方向若还是执意的行军的话,有可能将大军带的偏向歧途更远。董延光派出了十几队斥候士兵四方探路,希望能找到行军的方向。但这十几队斥候兵除了两队一无所获的归来以外,其余的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董延光不得已只能继续原地的等待,此时进退不得,连撤兵都不能做到,只能在原地等待。到底等待什么,董延光也搞不清楚。
……
一夜劲风未停,但到天明之时,戈壁上的朔风却奇迹般的停了下来,许久未见的朝阳升起在东方的湖面上,将扎陵湖畔的雪原镀上一层金边。天空中黑云飘散,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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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蓝如洗的苍穹来,整座戈壁滩上景色壮美无比。
王忠嗣披挂整齐出了大帐,天色放晴让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今日便要攻城作战,这或许是个好兆头,预示着今日攻城作战会旗开得胜。
在一片喧哗和战马嘶鸣声中,五万唐军将士吃饱了早饭,拿起了武器开始整顿阵型。李光弼和哥舒翰策马在队形之间穿梭,战马的铁蹄踩在积雪的坚硬外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之声。
“禀报大帅,大军已整顿完毕,请大帅下令。”哥舒翰飞驰而来,马蹄溅起一片雪雾。
王忠嗣坐在马上,眼望前方的石堡城沉声喝道:“推进城下一里,准备进攻。”
“遵命。”哥舒翰拱手而去,一声莽莽的号角声起,五万大军呈数百方阵缓缓推进。像是雪地上铺上的一层黑色的移动的地毯一般,大军的脚步整齐划一,踏碎戈壁滩上的冰雪,发出齐整的隆隆之声。
阵型挺进至城下里许之地后,在号令声中停下。城头吐蕃守军似乎早就知道唐军即将攻城,城楼上方城墙之上密密匝匝的吐蕃士兵严阵以待,数万柄弓箭对准着城下,等待着唐军的进攻。
按照惯例,攻城之战前需要激敌出城正面交战,但唐军的骂战兵刚到城下三百步内,城头便有劲弩激射而出,竟达三百步远,将十几名骂战兵射成了刺猬。王忠嗣也不再多做多余的动作,拔剑出鞘,在阳光下猛地一挥。战鼓隆隆响起,唐军的攻城战正式开始。
……
石堡城西四十里地之外的戈壁滩中,突然放晴的天气以及停息的北风让董延光喜出望外。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董延光高兴大笑:“老天保佑,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石堡城在东方,立刻往东拔营进军。但愿还来得及。”
董延光的大军立刻拔营往东行进,他们不知道自己距离石堡城有多远,但只要方向正确,必是会感到石堡城的。这一日行军了三十里,直到红日西斜,依旧没看见石堡城的影子,董延光不得不下令原地扎营。
就在大军忙碌扎营之事,派往前方的斥候兵飞驰回来禀报,在前方十里之外发现了石堡城的所在,因怕暴露了大军的踪迹,不敢太过靠近。董延光大喜过望,立刻下令斥候兵趁着夜色往城北侦查,找到王忠嗣大军的军营传递自己已距离石堡城不远的消息,约定时间发动攻城。
当夜,董延光高兴的喝了点烈酒醉意薰薰的坐在大帐中眯着眼烤火哼着小曲儿。但他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很久,三更三刻,夜探的斥候兵马带着满身的冰霜回到营中,将呼呼大睡的董延光从睡梦之中叫醒。然后,董延光听到了令他胆颤心寒浑身发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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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六章 无生
鼓声隆隆,攻击石堡城的大战拉开帷幕。王忠嗣的老套路便是,以大量投石车投掷石块压制城头敌军,万余弓箭手冲锋在投石车的掩护下冲至射程之内,以密集箭雨进行二次压制,与此同时,步兵开始冲锋,在投石机和弓箭手的掩护之下在护城河上搭建通行的桥梁。
这种战术一般建立在压制的火力强大,敌若我强的基础之上。但此时的吐蕃城中,吐蕃大军近七万人,兵力和器械都比攻城的兵力要多。以五万兵攻七万兵驻守的城池,在正常人看来,这无异于是一种自杀行为。王忠嗣并非不懂,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进攻,寄希望于董延光在自己正面强攻的掩护之下率五万军突袭石堡城南城。虽然不知道董延光的兵马现在在何方。
而且王忠嗣也没有退路,从多玛城出兵起便是一次全部压上的赌注,他的军粮已经耗尽,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寄希望于拿下石堡城。所以,大唐攻城兵马的投石车和弓箭手火力全开,不遗余力的进行猛烈的压制。攻城的士兵也没有因为是佯攻作战而只是装装样子,王忠嗣要求他们必须攻上城墙,必须攻破石堡城。
然而,吐蕃军的反击来的又快又猛。吐蕃人特有的抛楼车被密密麻麻的安置在城墙内侧的空地上。抛楼的射程又高又远,虽然在城墙后方,但依旧能够越过城墙将几十斤的石块抛射到唐军阵中。
近五百架抛楼的数量几乎赶上了唐军投石车的数量,又大又远的巨石像陨石一般从天而降,落入唐军的投石机阵中,砸进唐军的弓箭手阵中遍地开花。
唐军无法摧毁这些隐藏在城墙内侧的抛楼,相反,这些抛楼却能将投石机砸成碎片。双方对轰了小半个时辰,唐军的投石机损失百余架,而吐蕃人的抛楼却丝毫无损。随着投石机数量的减少,此消彼长之下,对石堡城北城上的吐蕃守军的火力压制也逐渐的减弱。城头的吐蕃弓箭手也得以从容的从石块雨中现身城垛之后,用弓箭对城下的攻城唐军开始反击。
唐军弓箭手是仰攻,吐蕃兵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还有城垛的保护,所以压制能力极其有限。反观吐蕃弓箭手居高临下,朝着毫无庇护的城下唐军施射便显得随意和得心应手了许多。在密集的箭雨攒射之下,攻城唐军大量的伤亡。
这本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但凡攻城之军往往都是死伤数量较多的一方,若在平时,王忠嗣也并不在意。但问题是,现在唐军的数量本就不多,每死一人,双方的实力的天平便越发的倾斜,最后会轰然崩溃。王忠嗣明白这一点,好在先前的猛烈压制取得了成效,护城河上已经搭起了数十条道路。于是王忠嗣立刻下令,发动全面攻城作战。
一时间呐喊声响彻战场,士兵们抬着云梯,头上顶着圆盾朝城下冲锋,越过吐蕃兵的死亡箭雨冲到城墙之下的死角,便可有效的避免被弓箭射杀。城头的吐蕃兵虽然能射箭,但他们无法从齐胸的垛口处探身向下射箭,那岂非等于将自己置身于城下弓箭手的目标之下。但这时候虽然弓箭效用不大,办法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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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是。往城下丢石块檑木,浇热油,扔沙袋都是阻止攻城的好办法。准备充足的吐蕃守军雨点般的将城墙上预备好的滚木礌石往下砸。城下惨叫连天,血流成河,情状惨不忍睹。
攻城战仅仅进行了一个时辰,唐军的死伤便已逾七千人,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攀升。每一时刻都有很多唐军士兵倒下,有的永远将热血洒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更多的则拖着残肢断臂往回爬,哭喊着希望能得到救助。
唐军阵前,王忠嗣的脸上肌肉抽搐着,看着自己的兵马遭受屠戮,他很很想下令停止攻城,但是他不能。
李光弼带着一队骑兵从侧面雪原飞驰而来,气喘吁吁的来到王忠嗣的面前。王忠嗣眼中带着期待的光芒高声问道:“董延光开始攻城了么?”
李光弼啐了口吐沫,脸色煞白,沉声道:“大帅,卑职绕到城南,未见一兵一卒。以目前的天气,可看出十里之地,更何况是五万大军?但卑职没看到董延光的影子。”
王忠嗣面色惨白,皱眉道:“这个狗东西在搞什么鬼?居然违背计划销声匿迹,这是将我们陷入险地了。难道董延光竟然是故意致我们于死地不成?”
李光弼皱眉道:“大帅,那恐也不至于,也许是他路上耽搁了时间尚未赶到。我们攻城攻的早了。这下可好,阴差阳错了。狗杂种攻城大事都敢拖延,事后必要参奏他,以军法处置他。”
王忠嗣尚未说话但见前方指挥攻城的哥舒翰策马飞驰而来,见面便叫道:“大帅,兄弟们死伤惨重,南边董延光为何还不攻城?”
王忠嗣叹了口气道:“恐怕等不到他们了。”
哥舒翰惊诧道:“什么?怎么回事?”
李光弼将自己刚刚前去探查的情形说了一遍,哥舒翰在马上破口大骂不休。
“大帅,这可被那狗杂种给坑了,这还如何攻城?我们连城头都攻不上去,兄弟们被死死的压制在城下遭受屠戮,大帅,卑职建议立刻停止攻城,等待董延光的消息。”哥舒翰大声道。
王忠嗣道:“但不攻破城池,我们又能如何?军中无粮,还能驻扎于此么?回去的路上也无粮食,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但这么攻也攻不下啊。吐蕃人尚没摸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马,一旦知道我们只有五万人,他们还不反守为攻,正面于我们交战么?到时候我们想撤也撤不了了。照卑职看,杀了军中的骡马充饥,反正也不用他们拉车了。再不成便杀了战马吃肉,总之熬也要熬到董延光到来才能攻城,否则便是白白的送命。”
王忠嗣皱眉道:“城是没法攻了,但退却也没法退。下令停止攻城,准备同吐蕃兵马决一死战吧。”
“大帅是说,吐蕃人会出城决战?”李光弼道。
“不至于吧,吐蕃人有这么大胆子?”哥舒翰叫道。
王忠嗣叹了口气道:“你们也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了,怎还不懂这个道理。昨日我大军前来时天色昏暗,吐蕃人摸不清我们有多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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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我所以才下令清晨猛攻城池,配合董延光的兵马一举拿下此城。但现在董延光不至,而我大军全部兵力被对方一览无余,你们还以为吐蕃人会轻易的放我们离开么?”
哥舒翰和李光弼均神色恻然,王忠嗣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当和董延光前后夹攻的计划出了纰漏时,吐蕃人知道面前的唐军数量比自己的兵力少,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唐军攻城他们固然求之不得,攻城作战杀伤对手要轻松的多。唐军若不攻城,他们也会主动求战。
“快去传令停止攻城吧。这时候只能赌一赌运气了。可惜这是在戈壁上,否则倒是可以用疑兵之计。但这里一览无余,连埋伏之处都没有,吐蕃人是不会害怕的。只希望吐蕃领军主帅是个胆小之辈,否则决战必难避免。”王忠嗣沉声道。
哥舒翰立刻下达了停止攻城的命令,攻城的士兵如释重负,潮水般的退了下来,留下了遍地的尸体和在雪地你挣扎呻吟的受伤士兵。
王忠嗣料事如神,但这一次是他最不愿自己料事准确的一回,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的判断能除了错。然而,事实却证明他的判断力依旧一如既往的准确。
唐军喘息未定之时,但听石堡城中号角长鸣,嗡嗡的回声回荡在雪原之上。片刻后,石堡城北城门洞开,一队队的吐蕃骑兵和骆驼骑兵如洪流一般涌出城来,不紧不慢的在北门外排成阵型。数万骑兵铺天盖地,像是一块巨大的毡毯铺在斑驳的雪地之中。
哥舒翰和李光弼心中惊惧不已,他们都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大帅的判断是错误的,但事实证明大帅说的完全正确。吐蕃人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立刻出城正面开战了。
王忠嗣坐在马上沉声开口道:“取我的兵刃来,今日和吐蕃人决一死战。为我大唐效忠,杀敌立功的机会到了。”
一名亲卫将王忠嗣的兵刃递上,那是一柄长枪。王忠嗣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兵器亲自杀敌了,看来他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打算。
哥舒翰低声对李光弼道:“光弼,这一战凶多吉少,待会你带着大帅立刻撤退,我领军断后,一定要确保大帅安全撤离。”
李光弼点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么想,但我断后,你护着大帅走。”
哥舒翰嘿嘿笑道:“光弼,这一次我可不听你的,打仗我比你在行。我的大砍刀下无一合之将。再说了,你可莫以为我是自寻死路,我会活着回去的。”
李光弼张张口没说出话来,只微微拱手道:“那便依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还要和你喝酒呢。和你喝酒最对味。”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放心,一定。”
说话间,吐蕃骑兵阵中号角再次吹响,黑压压的骑兵开始缓缓的冲锋,马蹄踏下积雪飞溅,腾起一片雪粒冰晶笼罩在前方的天空。冬阳高照,这雪粒漂浮在空中竟然折射出七彩之光,形成一道巨大的彩虹。
这是唐军将士们此生中见到的最让人胆寒的一道彩虹了。
(本章完)
第五七七章 覆没
数万吐蕃骑兵铺天盖地而来,像一道巨浪一般汹涌而至。↖,..自开战以来,吐蕃人连丢两座城池,不得不龟缩在石堡城中防守,处于绝对的被动。但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正面与唐军开战,而且面前的唐军已经不再是数月前汹汹而来的唐军了,他们又怎会放过这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排山倒海而来的吐蕃骑兵发出,响彻天地的喊杀声,大地在颤抖,马蹄扬起的雪尘遮蔽了太阳,像是滚滚而来的沙尘暴一般迅速接近。唐军士兵一个个胆颤心寒,虽然身子站在原地,但握着武器的颤抖的手和眼中的惊惧难以掩饰他们心中的恐惧。
此时若是有一人呐喊一声转头逃走,定会一呼百应瞬间溃败。但没有人喊出那一句,因为这是王忠嗣手下的河西陇右兵马,是经过严格训练,军纪严明的两支兵马。虽然恐惧,但他们的双脚依然如钉子一般钉在雪地上,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王忠嗣面色从容的横枪立马站在唐军阵中。眼前吐蕃兵马冲锋而来的气势虽然摄人,但在王忠嗣看来却属寻常。王忠嗣见识过比这多数倍骑兵冲锋的场景。经历过近二十万骑兵相互冲锋的对战,那场面才叫真正的大场面。
当年王忠嗣成名的一战便是北出雁门关,率十万骑兵于桑干河畔三战三捷大破契丹和奚族的联军。那三战将契丹和奚族的十二万万骑兵和五万步兵组成的联军尽数击溃。最后的那一战,王忠嗣正是用八万骑兵和敌方近十万骑兵于桑干河旁的草原上正面交锋,硬撼敌方骑兵,硬生生将以骑兵作战著称的奚族和契丹联军击得粉碎。
在此之前,大唐边镇流传着胡人骑兵不败的神话,契丹奚族突厥人的骑兵纵横往来无往不利,往往数百骑兵便可破数千唐军,唐军闻之丧胆。但此战之后,胡人骑兵不败的神话便彻底被打破。王忠嗣也正是从此役之后崛起,成为大唐边镇的定海神针,身兼三镇节度之职。直至皇甫惟明身死之后,连皇甫惟明的陇右道也交给了他兼任。
所以在王忠嗣看来,对方的这两万多骑兵的冲锋的场面只能算是个小场面。然而王忠嗣却也明白,眼下即便这两万骑兵也非自己的兵马所能抵挡。他手下本有三万骑兵在手,若和吐蕃骑兵正面交锋也绝不输于下风。只可惜数日之前那三万骑兵还属于自己指挥,而现在他的手头只剩下了八千骑兵,其余两万多名骑兵被董延光尽数带走,此刻不知身在何处。
但即便如此,王忠嗣还是下达了骑兵出击的命令,他展示了他作为一名名声远扬的将领的智慧,他并未让这八千骑兵迎上吐蕃人的骑兵洪流去送死,而是选择了更为聪明的作法。
“骑兵两翼出击,攻击骑兵后方吐蕃步兵队。步兵弓箭手准备,长枪手准备,结阵迎敌。”王忠嗣高声下令道。
八千骑兵从大军左右两翼飞驰而出,踏起漫天雪雾从往东西两侧冲了出去,远远避开扑面而来的吐蕃骑兵。他们斜斜的绕了个弧线,朝着吐蕃骑兵后方喊杀而至的数万吐蕃步兵冲锋而至。以骑兵攻击后队的步兵是聪明的作法。就好像你打我老婆,我便打你老婆,双方都用自己最强悍的手段去攻击对方最薄弱的部位,以造成更大的杀伤。
相较于唐军而言,他们需要这八千骑兵挡住后方潮水般的吐蕃步兵,拖慢他们的脚步,以便对正面冲锋而至的强大吐蕃骑兵进行有效的抵抗。
唐军前阵,长枪兵结成了一个个方阵,不计其数的长枪斜斜向上对准吐蕃骑兵攻击的方向。这是标准的步兵防骑兵冲锋的防御阵型。以盾牌为墙,以长枪为林。冲锋而至的骑兵会撞上这荆棘般的人肉工事,起到缓冲敌军冲锋之力,阻挡骑兵践踏碾压之功。
而且,在这些人肉工事之前,还有另一道防线,那便是弩箭的攻击。上万唐军弓箭手站在长枪盾牌的人肉工事后方,弯弓搭箭,对着滚滚而来的吐蕃骑兵弯弓施射。
箭矢如发出刺耳的尖啸之声,数万只羽箭在空中组成了一朵乌云极速的漂移又极速的坠落。无数只羽箭落入吐蕃骑兵的冲锋阵中。战马翻滚倒下,骆驼喷着泡沫打着跟头。马上和骆驼上的骑士们摔落雪地里,紧接着便连人带座骑被踩踏入雪地之中,将血肉融合进泥沙冰雪之中。
唐军的弓箭手给吐蕃骑兵造成了第一波的杀伤,一轮箭雨之后,上千骑兵滚翻在雪地里。这些人虽然当时未死,但他们没有一个能活命,哪怕只是受了轻伤。只要落入雪地之中,便难逃千军万马践踏的命运。
“嗡,嗡!”弓弦枯燥的振动发声,像无数蝗虫振动的羽翼发出的声响。唐军弓箭手虽然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射出箭支,但箭支的射程决定了他们有限的发射次数。从吐蕃骑兵进入射程的两百步内到骑兵们冲锋至阵前长枪和盾牌之墙前仅仅只需要数十息。这段时间,一个训练有素的弓箭手最多也只能射出四支箭而已,而大多数的弓箭手只能射出三支。
唐军弓箭手在这段时间总共也只射出了三四轮箭。这三四轮箭带走了三千多名吐蕃骑兵的生命,然后,如浪潮撞上礁石一般,骑兵的洪流狠狠的撞上了唐军步兵的盾牌和长枪组成的人肉之墙上。四下里响起无数的凄厉的叫喊声,马匹和骆驼的嘶鸣声,兵刃交击之声,刀枪如肉之声。
两军交接之处血肉横飞,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将人肉工事轰然冲塌的同时,巨大的冲击力也给他们自己带来巨大的伤害。斜指的长枪毫不留情的洞穿座骑或骑士们的身体,盔甲在此时如纸一般根本毫无作用,巨大的冲击力可以轻易的让长枪将他们连人带马穿个通透。阵前倒下一片座骑和士兵的尸首。
吐蕃骑兵毫不停留,后续的骑兵飞跃而起,踩踏着地上的尸首,若虎入羊群一般冲入唐军阵中。唐军步兵也无所畏惧的蜂拥而上,围杀冲进来的骑兵。双方更为残酷的混战拉开帷幕。
后方,唐军的八千骑兵斜斜的绕了个半圈,从两侧向吐蕃步兵阵发动冲锋。虽然兵力相差太多,八千骑兵面对的是四万吐蕃步兵,在接近时已经被射杀了两千多,剩余的六千骑兵还是一往无前的冲入敌军阵中。
茫茫雪原之上,十几万兵马在严酷寒冷的大地上殊死搏斗,若能从高空俯瞰他们,你会发现他们就像是一群蝼蚁一般。但到了地面上近距离的观看,你会发现这些蝼蚁的相斗是多么的残酷和血腥。每一瞬间,都有头颅飞上天空,都有断肢残臂跌落在雪地上,都有热血飚洒在空中。空气中回荡着兵刃砍入骨肉之声,粗重的喘息声,兵刃盔甲交击的沉闷的声响,以及生命消逝之前绝望的嘶哑的呐喊。
战场就像一座有着强大吸引力的黑洞,将无数鲜活的生灵魂吸了进入,谁也无法逃脱这里,只能战斗至死。
混沌混乱的状态持续了不知多久,战场的态势却逐渐明朗起来。随着冲入吐蕃军中的八千唐军骑兵中的最后一人被乱刀分尸,吐蕃步兵付出了伤亡过万的代价,但终于能成功的冲向前方唐军的主阵。
而三万吐蕃骑兵也损失过半,更多的唐军士兵倒在血泊之中。王忠嗣的五万大军攻城时损失了数千,八千骑兵之外只有三万余步兵组成主阵,这当中还包括数千攻城时受伤的伤兵。而吐蕃骑兵的数量便有三万人,基本上是以三万步兵同三万骑兵相抗衡,这几乎是不可能获胜的。拼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全体唐军将士都已经悍不畏死的拼杀,将三万吐蕃骑兵斩杀过半,但唐军剩下的兵马已经不足六千人,其余两万多人尽数阵亡。
浑身浴血的哥舒翰不知砍杀了多少吐蕃骑兵,他大砍刀的刀刃已经成了锯齿状。眼见已经胜利无望,不久后吐蕃步兵将要赶到,到那时四面八方合围之下将再无逃生的希望,哥舒翰挥刀砍杀了一名吐蕃骑兵后策马朝后方飞驰。
后方李光弼率千余亲卫紧紧保护着王忠嗣,王忠嗣坐在马上,面色煞白,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那是脱力而非恐惧。
“光弼,护着大帅立刻走,我来断后。”哥舒翰拍马而至,带着数千士兵冲散了围拢在李光弼和王忠嗣身旁的吐蕃骑兵。
李光弼高声喝道:“五百人随我保护大帅撤离,其余人等跟随哥舒将军断后。”
五百名亲卫迅速围拢过来,将王忠嗣的马围在当中,王忠嗣怒道:“本帅不走,大不了一死,本帅绝不逃走。”
李光弼也不答话,探身从王忠嗣的手中夺过缰绳,将战马拉的转身,一名亲卫照着马屁股便是一枪杆,那马儿吃痛狂奔起来。李光弼和五百亲卫拍马跟上,裹挟着王忠嗣飞驰而去。王忠嗣兀自高声的叫喊着,但喊叫声越来越远。
吐蕃骑兵蜂拥而上欲追赶王忠嗣的座骑,哥舒翰长声大骂,率剩余的数千兵马堵住去路,死死的缠住吐蕃兵马。
……
夕阳西斜,茫茫雪原之上恢复了平静,雪地里铺满了尸体,散落的兵刃盔甲乱七八糟的横在地面上。地面上的鲜血融化了冰雪又冻结成冰,像是一朵朵雪原上开放的血色花朵,在夕阳下反射着夺目的光芒。这片方圆数里的战场也成为了一片血花开放的平原,恐怖中带着一种诡异之美。
厮杀声已经远去,无数的灵魂已经逝去,这片土地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十几匹战马远远沿着西边的雪原飞驰而来,当他们看到雪地上的场景的时候,立刻掉头飞奔而回,再也没有回头。
他们是董延光派出的斥候骑兵,他们给董延光带回了王忠嗣大败的消息。董延光惊的瞠目半晌,立刻下令连夜拔营,带着五万兵马仓皇往北逃离石堡城。讽刺的是,自始至终这位被玄宗下旨任命为攻城主将的董将军甚至没有同吐蕃人有过一兵一卒的交锋便仓皇而归。
攻击石堡城之战,以王忠嗣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而告终。一场浩浩荡荡准备充分的讨伐吐蕃之战,以大唐兵马的大败而结束。
第五七八章 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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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军和陇右军攻击石堡城大败的消息传到成都之时,正是黄三迎娶谭妮儿的新婚之日。王源作为谭妮儿的义兄主持这次婚礼事宜,将两名新人送入洞房之后,王源便接到了京城送来的急报,得到了唐军大败,十五万兵马折损近一半,连夺取的羚羊城和多玛城也不得不放弃,仓皇退回碎石山大营的消息。
王源极为震惊,这种失败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无论从实力上还是准备上,唐军都要比吐蕃人更胜一筹。更何况领军的将领是大唐名将王忠嗣,这更是不可思议。朝廷送来的急报虽然没有详细说明落败的前因后果,但王源知道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当初杨国忠曾得意的跟自己透露过只言片语,说王忠嗣这次离京便再也回不来了,说李林甫给他准备了强力的后手。当初王源也曾不明白,有什么缘由能阻止王忠嗣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然后带着功劳凯旋回朝。但现在王源隐隐觉得,这场战役的失败显然和李林甫和杨国忠有关。
王源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若这场失败真的是李林甫和杨国忠的后着,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如果权力的争斗已经到了不顾国家大局的时候,李林甫和杨国忠把持的朝廷还可以用什么来拯救?
王源倒不是对王忠嗣有多少的好感,虽然王忠嗣当初曾经出兵在巨石关外救过自己的属从,但王忠嗣当时的表现给王源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当初王忠嗣是最后听说了柳钧也困在巨石关外,这才同意出兵的。与其说是自己说服了他,还不如说是杨家的地位说服了他。但即便如此,王源也绝不希望大唐在和吐蕃之战中如此的惨败。
这场战事的失利将会引发轩然大波,王忠嗣代表的是太子的势力,王忠嗣一倒台,太子将受重创。太子现在仅有的外部力量便是王忠嗣和他所辖的河西陇右以及朔方三军了,王忠嗣下台,太子无所凭依,难道太子会坐而待毙?显然不会。在绝境之中,太子会不顾一切反戈一击,就像当初李亨居然敢于命李龟年和自己刺杀杨贵妃想用一名长相酷似杨贵妃的宫女取而代之一样。从那件事可以看出来,太子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该有多么的疯狂,他的手段也会难以预料。朝中将会掀起新一轮的相互倾轧,恐会引发大地震,大动乱也未可知。
另一方面,王源看似置身事外,但其实也受此事波及颇深。且不说在绝境之中的太子李亨会不会要求自己亮明身份支持他,帮他正面对抗李林甫。光是唐军大败给吐蕃人这件事,便会大大威胁野牛城的安全,威胁正大把大把流向王源口袋的巨额金钱的来源。
若王忠嗣在北境获胜,不但可牵制吐蕃国的注意力,吸引大量的吐蕃兵马驻扎在北境防止王忠嗣乘胜南下。在那种情形之下,野牛城是绝对安全的。只要野牛城的唐军不惹是生非,吐蕃国会宁愿忍下失去野牛城的苦果而选择隐忍,因为他们无暇顾及。但现在,北境大破唐军,短时间内唐军将无力侵犯吐蕃北境,吐蕃人便会将注意力集中到野牛城上来,他们不会忘记在北境告急的时候剑南军在屁股后面捅了他们一刀,他们一定会调兵夺回野牛城。
王源有些焦躁不安,野牛城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失去了野牛城便失去了资金的来源,自己规划的蓝图便成了一张废纸。他不能责怪王忠嗣居然败了这场战役,引发了自己的危机,要怪只能怪朝廷中的争斗之残酷和无底线。朝中的争斗会波及各方,甚至无辜的老百姓。一个强盛的王朝之所以衰落的原因之一便是内耗产生的巨大损害,眼前的事情便证明了这一点。
王源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他立刻派人去野牛城通知刘德海加强警戒敌情,同时命雅州驻守的魏光中率雅州守军五千进驻野牛城。并下令调运重型器械拨付野牛城中。剑南军中金贵之际的伏远弩,军中数量有限的臂张弩也被拨付野牛城守军,做好迎战的准备。
与此同时,王源不得不将本来预定年后开始建设的火药作坊提前,开始进行火药榴弹的研制成型。如果能在吐蕃兵马进攻前制造出一批榴弹来,对于守住野牛城又将多了重重的一份保障。
新年将至,所有人都忙着买年货准备过新年的时候,王源却带着张正一等人在城西北的火药大作坊中忙碌。开始王源的设想是制造铁制装配火药的榴弹,但现在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用烧制的球形陶罐作为榴弹的外壳。因为这样能大大的降低成本而且简单快速,缺点便是陶罐的重量不够,会影响投掷的距离,并且在搬运运输的途中会很麻烦。
但王源也顾不得这些了,在城外征集了两座民窑用来烧制球形的陶罐。张正一带人分解宝石硝配备火药,制作了几十只样品榴弹。开始试射。
城西的荒山下,一架神威炮矗立于此,榴弹的测试在此进行。榴弹按照重量的不同分为四种型号,在此逐一测试。隆隆的爆炸声响了一天,荒山的小山包几乎被夷为平地,周围的枯草都被引燃烧起,幸而大雪覆盖火势无法蔓延。所有目击此次榴弹试射的人都终身难忘这些榴弹的威力。榴弹落地之后引发的大爆炸惊天动地,方圆数丈之内像是下了一场火雨,岩石和泥土四下飞溅,升腾起的黑色烟柱像是一只只参天的大蘑菇。
参与测试目睹其威力的宋建功回家后在自己的笔记里写下了一段描述场景的话:“火弹爆炸之威堪比雷霆,数丈方圆草木泥沙皆被夷平,飞沙走石,暗无天日,令人两股战战。此物若投入敌军阵中,孰能抵挡?大帅王源天纵奇才得此神物,自此剑南军恐无敌手。此物大帅名之为霹雳弹,余以为毫不为过,雷霆霹雳之威不过如此……”。
经过一天的测试,最后定型的陶罐榴弹和后世的篮球差不多大小,重量在三十五斤上下,这还是加了大量的瓷片和铁片之后的结果。不能无限的增加这些内容物,因为榴弹的威力还是在于火药的数量,过多增加内容物会压缩火药的量会减小威力。但按照神威炮的投掷数据,三十五斤重的榴弹可投掷的距离只有四百步左右。
王源并非不想让霹雳弹的重量增加到五十斤上下,因为那是神威炮的最佳投射重量,可及远至七百步。但在投掷的实验中发现,球形的陶罐若烧制过大的话,投掷时在空中的剧烈旋转会造成罐体的破裂,效果适得其反。越是体积越大,便越是缺少结构的稳定,所以王源不得不放弃大型陶罐的方案。选择了最为稳定,最为可靠的三十五斤的霹雳榴弹。
制造作坊内立刻开始加班加点的制造霹雳榴弹,原料和资金有限的情形下其实也无法制造太多,第一批只造出了五百枚,所有库存的宝石硝便全部告罄,继续制造只能仰仗于盐湖之中采集的宝石硝源源运达。但有了这五百枚王源心中已经很满意了,这已经比王源预期的要多了不少。
大年三十的夜里,家家户户吃年饭欢聚一堂的时候,这五百枚霹雳炮却装在铺满稻草的箱子里在夜色中驶向雅州,从那里和五十架神威炮一起运往野牛城。
天宝七年的新年对很多人而言是平静祥和的,虽然朝廷讨伐吐蕃兵败,但这一年风调雨顺,又是一个丰收年。百姓们丰衣足食,过着安逸富足的生活。
朝廷上的风雨以及大唐和外邦的讨伐失利并不能让普通百姓们感到恐慌。这些事他们已经司空见惯。身处大唐王朝这条超级巨轮的庇护之中,没有人会觉得这些小小的挫折会让这条巨轮会有沉没的危险。他们相信,无论会有什么样的风雨和坎坷,这条巨轮还是会稳稳的行驶下去,他们安逸的日子也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
但黑夜之中有睁开的眼睛,有的人知道,大唐这艘巨轮已经驶向了冰山,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本卷终,请看下卷:烽火连城)
第五七九章 惊鸟
陇右军河西军大败于石堡城,十五万大军损失过半,王忠嗣在李光弼和五百亲卫的保护下逃得性命。断后的哥舒翰受伤多处,但凭借着他的宝马座骑得以幸运逃回碎石山大营。战败的消息传到长安,玄宗拍案大惊,久久无语。
十天后,关于战事的败因调查有了初步的结果,董延光上奏朝廷详述了战事的过程,称王忠嗣怠慢战机,不与胁从,孤军冒进不按照事前约定好的计划行事。从而导致被吐蕃人抓到机会各个击破。也导致了自己的攻城方略无法实施,不得不避免损失立刻撤军。
李林甫和杨国忠拿着这封奏折进言玄宗,玄宗正处于盛怒之下,下旨革王忠嗣一切职务,停职待查。其所领三节度使的职务分别由他人兼代。命哥舒翰为陇右代节度使,命李光弼为河西代节度使,命张齐丘为朔方节度使。一夜之间,王忠嗣从云端摔落地狱,往昔的荣耀一扫而空,成为大唐的罪人。
不久后,哥舒翰李光弼联名上奏为王忠嗣开脱,太子李亨也求见玄宗,请玄宗念及王忠嗣往日之功,给予从轻发落。玄宗的火气也正慢慢的消退,对王忠嗣的态度慢慢的发生了转变,而且还召见了王忠嗣一次。很多人都以为陛下将会重新启用王忠嗣,宽恕他的罪责,毕竟王忠嗣是朝廷中不可或缺的重臣,边镇少不了他坐镇。只有他的威望能够震慑突厥契丹之敌。
然而不久后一份来自济阳别驾魏林的奏折却让此事风云突变。魏林几年前在朔方节度所辖的朔州任朔州刺使之职,当时和任朔方节度使的王忠嗣交往甚多。魏林得知王忠嗣这次蹊跷的兵败后联想起当年王忠嗣和他说过的话来,并将这些话密奏政事堂。
“当年我和忠王在宫中一起长大,忠王为人敦厚仁义,将来必是个明君。若说我王忠嗣这一生只会对一人效忠的话,这个人便是忠王。”
这是魏林奏折中的一句话,这句话可谓大逆不道,而且里边包涵的含义颇深。当李林甫将这封密奏呈递给玄宗之后,玄宗立刻便联想到此次战败的蹊跷之处,以及之前王忠嗣一直迟迟不肯进攻石堡城并且写奏折讽刺自己好大喜功的事情来。
越是这么想,便越是疑窦重重。越是怀疑王忠嗣有问题便越觉得他一定有问题。王忠嗣如此公开的表示他只效忠太子,难道说这次战败是他故意为之?故意不愿意让自己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吐蕃臣服之景?
对这些事玄宗丝毫不手软,当即下令将王忠嗣交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严查王忠嗣背后的图谋。可怜王忠嗣刚刚看到了冒头的希望,被这一闷棍又打入深渊之中。
这一次涉及的事情更为严重,一些为王忠嗣鸣不平并且在玄宗面前求情的人再也不敢说话了。这件事很容易便有谋逆之嫌,谁也不敢惹火上身。唯一还特地赶到京城为王忠嗣求情,以性命担保王忠嗣对陛下忠心不二的人便是哥舒翰了。这个胡人出身的大唐将领的表现反倒比正宗的唐人有骨气的多,据说在宫中追在玄宗的身边连续几天的求情,最后终于让玄宗稍稍松了口。不久后王忠嗣被贬为汉阳太守,永远的离开了京城。
正月以来,朝中围绕着王忠嗣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王忠嗣固然满腹的冤枉数不出,但有一个人比王忠嗣更为恼火,那便是太子李亨了。当王忠嗣再一次深陷魏林密奏之中时,李亨也无法为王忠嗣去求情了,因为魏林密奏的王忠嗣的言论里涉及的当事人正是自己。在这个时候,李亨绝不能多说一句话,因为父皇的目光正灼灼盯着自己,稍微言行不当都会产生毁灭性的后果。
李亨心中之怒可想而知,一切仿佛是历史的重演,当年皇甫惟明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今天又轮到了王忠嗣了。自己身边的臂膀一个个的被斩断,彻骨之痛令人难以形容。而且让李亨恨的咬牙切齿的是,皇甫惟明和王忠嗣的事情都是同一个人所为,李林甫两次以同样的手段让父皇亲手斩断了自己的臂膀,将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李亨恨不得将李林甫碎尸万段,方解心中之恨。
很明显,那魏林早不跳出来晚不跳出来,偏偏这时候跳出来写了这封奏折,那一定是安排好的。李林甫老奸巨猾,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让事情变得万劫不复。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精心安排的结果,自己又一次在和他的争斗中完败了。
格调阴郁的少阳院里,李亨彻夜难眠,一夜一夜的坐在床上难以睡着。每有风吹草动,他便紧张的睁着眼睛四下环顾,生恐是父皇下旨派人来拿他。他苦苦的煎熬着日子,直到王忠嗣被贬谪出长安后,李亨既松了口气又感到无限的失落。
既然王忠嗣没有因为那封密奏而被杀,便说明这件事又和当初韦坚皇甫惟明一案一样,自己的太子之位起码是保住了。但王忠嗣一倒,自己手中所有的筹码瞬间输的精光,自己再没有任何强力支撑自己的倚仗了。从现在起,李林甫将会肆无忌惮的对付自己,而自己毫无还手之力。那么自己的太子之位又能经过几次冲击呢?
王忠嗣离京的当天晚上,李亨终于有了些许的心思和李辅国商讨下一步该如何办。在此之前,李亨因为担心而没有心情同李辅国商讨对策,李辅国也只能耐心的等待。
书房中,一盏孤灯之下,李亨坐在案后,苍白憔悴的面容在烛火下忽隐忽现,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李辅国看着李亨的样子心中暗叹:这样的人将来如何能掌控大唐江山?他根本就不是个皇帝的料啊。优柔寡断,易怒多疑,遇事无谋。可惜的是,自己却只能竭力的辅佐他,没有其他人可以辅佐了。但这样也好,当太子即位之时,自己可以更容易的掌控左右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辅国,现在的情形你说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应付如今的困局?王忠嗣被贬,他所掌控的陇右河西朔方三镇全部易主,哥舒翰和李光弼他们本太子和他们素无交往,他们会支持我么?”李亨低垂着目光嗓音嘶哑的道。
李辅国站在李亨的面前,目光中带着一丝鄙薄的嘲讽,但话语却很诚恳:“殿下,现在不要去想拉拢李光弼哥舒翰他们了。现在这个时候,谁还肯公开的表示对太子您的忠诚?这不是自找麻烦么?要想得到他们的效忠,眼前之局须得破了才成。”
李亨抬头期待的看着李辅国道:“眼前的困局如何破?我已经预料到接下来李林甫这老贼会肆无忌惮了。还有杨国忠,王忠嗣的倒台也有他的一份力,这两人联合起来,我这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也许……也许明天父皇便一道圣旨夺了我这太子之位了。”
李辅国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必如此惊慌,越是这时候,越是要稳住阵脚。殿下知道为何会有今日之困么?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当说的?”李亨叫道。
李辅国道:“那奴婢便冒死说了。若言语不当,请殿下恕罪。”
李亨摆手道:“你我之间不要有什么顾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知道本太子对你从不设防,你是本太子最为信任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李辅国拱手道:“多谢太子,奴婢感激涕零。奴婢要说的是,太子您太犹豫了,太优柔寡断了。本来太子有大把的机会不让局势陷入如此的困局之中,但还是一步步的滑入此时。当初,皇甫惟明和韦坚之死太子便该有所警示的。在此之前,太子手中握有太子三卫上万兵马,还有王忠嗣的四镇近二十五万兵马,多么好的局面,竟然就这么白白的葬送了。”
李亨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辅国道:“太子啊,二十五万兵马足可干天大的事情了。太子但凡果决一些,现在您已经坐在金銮殿上接受群臣的朝拜了。”
李亨一惊道:“你是说……你是说我该起兵造反夺位?”
李辅国皱眉道:“那可不叫造反,那叫清君侧。李林甫杨国忠这等奸臣在陛下身边耀武扬威,弄得朝廷鸡犬不宁。太子若是举兵清君侧,各镇兵马都将拥护太子。再说了,夺位又有什么不好?我太宗不是玄武门之变登基大宝?就算当今陛下,不也是杀了韦皇后,逼孝敬皇帝让位于他,后又连太平公主也赐死了?有人会说陛下半个不是么?胜者王侯败者死,那皇帝的位子人人觊觎,若不果决,如何能坐?”
李亨怒道:“大胆,你竟诽谤父皇,你想死了么?”
李辅国冷笑道:“殿下尽管杀了奴婢便是,奴婢这些话早就想说了。奴婢说这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殿下您?您倒是孝顺敦厚,但结果如何?效忠您的人一个个被扳倒,殿下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一旦太子之位被夺,殿下还有活命的机会么?李林甫若是奉新太子登基,殿下是第一个被赐死的人,殿下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李亨呆呆无语,半晌后叹了口气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早已时过境迁了,现在本太子手中可没有二十五万兵马了,只剩下孤家寡人了。”
李辅国沉声道:“殿下,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莫忘了,殿下手中还有罗衣门。罗衣门辖下还有个王源。王源是剑南节度使,他手中的五万兵马也是殿下的兵马呢。”
李亨皱眉道:“王源?你相信他肯为我所用么?此人未必真正效忠于我,特别是这个时候,他更不可能效忠我了。”
李辅国微笑道:“殿下,不管王源是否真心的效忠于殿下,他的罗衣门的身份是不会变的。殿下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个把柄还是会有效的。他到今日的地步也是费尽心机,绝不肯轻易舍弃的,而且殿下又不是要他造反,而是利用他打破困局。”
李亨精神一震,低声道:“此话怎讲?”
第五八零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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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辅国凑上来低声道:“殿下,要破目前困局,须得借助杨国忠的力量。利用他杨国忠之力对付李林甫,才能让李林甫接下来的图谋难以实现。”
“这如何办到?他二人沆瀣一气,我才到了如今的地步,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亨皱眉道。
“殿下啊,李林甫和杨国忠联合起来扳倒了王忠嗣不假,但二人的最终目的是不同的。杨国忠是担心王忠嗣分他之权,目的只是扳倒王忠嗣而非太子。杨家和咱们之间原本是互不相扰,只是因为王忠嗣入了政事堂,这才引起了杨国忠的不满。当初殿下举荐王忠嗣入京时,奴婢曾经劝过太子不要操之过急,可惜太子没有听我的话。归根结底,杨国忠是争权夺利,而李林甫的目的才是打击太子,想将殿下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由他捧寿王上位,这是根本的不同。”
李亨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杨国忠和本太子之间确实没什么纠缠,咱们也一直相安无事。但如何能利用杨国忠替我对付李林甫呢?以目前的形势,杨国忠恐也不肯来帮我吧。”
李辅国低声道:“那可未必,杨国忠和李林甫之间必有一争,眼下殿下被逼到绝境,若是李林甫真的将您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奉寿王为太子的话,他杨国忠有何好处?将来新皇即位,他杨国忠并无寸功,必受李林甫威压,李林甫还能对杨国忠客气么?现在需要的便是有人提醒杨国忠,任凭李林甫如此下去,他杨家迟早完蛋。一旦杨国忠明白了这一点,他一定会保殿下而反李林甫,绝不肯让李林甫将殿下拉下太子之位,将来独霸从龙之功。而殿下再给杨国忠一些承诺,承诺将来即位之后对杨家恩宠不变,拿杨国忠必会竭尽全力对付李林甫。”
李亨喜道:“说的很是,正是这个道理。但杨国忠那里谁能和他摊牌呢?”
李辅国道:“杨国忠对王源甚是信任,那么王源便是这个合适的人。此事我们自己去说反而露骨,让王源给杨国忠吹风才是最佳的办法。”
李亨皱眉道:“王源肯这么做么?”
“由不得他不肯,他若不肯,便鱼死网破,公开他罗衣门的身份。反正已无退路,索性玉石俱焚,王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太子已无退路。这时候他不出头,便教他也陪着咱们一起死。”
李亨怔怔道:“这个……这个……”
李辅国叹道:“殿下,谁也不想死,但有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一种办法。在这么犹豫下去,太子想活也活不成。现在便是鱼死网破的时候,再不能优柔寡断了。”
李亨沉默半晌,咬牙道:“罢了,依你便是。”
李辅国点头道:“这才是果决之态,太子殿下当无所畏惧才是。奴婢打算亲自去剑南一趟,和王源摊牌。这时候他不出来替太子分忧,便是背叛太子,那么他也别想置身事外。”
李亨道:“很好,你亲自去他便知道我们的态度了。”
李辅国道:“这是一条路,还有一条路便是靠我们自己了。李林甫不死,便是殿下的心腹大患,这老贼作恶多端,我罗衣门必须有所动作才是。所以我请太子准许奴婢布置宰杀老贼的计划。老贼一死,天下太平。老贼不死,太子便睡不安寝。”
李亨惊道:“你想刺杀李林甫么?”
李辅国道:“太子殿下难道不想老贼死?”
李亨咬牙道:“吃饭也想,睡觉也想,做梦也想,无时无刻不想老贼死。可是老贼就是不死,奈之若何?刺杀他风险甚大,一旦失手便全盘皆输,父皇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李辅国冷声道:“还是那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杀了老贼便天下太平。当然需要谨慎行事,决不能露出马脚来。殿下放心,奴婢办事绝不会莽撞冲动,找到合适的机会才会让人出手。总之殿下当没听过这件事便是,一切奴婢暗中去办。”
李亨想了想道:“罢了,鱼死网破便是,你去办,本太子期待惊喜便是。”
李辅国道:“多谢殿下。殿下也不要天天待在少阳院中自怨自艾,越是这时候越是应该四处走动谈笑风生,以示胸襟坦荡,与事无涉才是。越是闷在少阳院里,陛下便越是认为殿下心中有想法,该时时去见见陛下,和平日一样,问个安也好,替陛下捶腿揉肩也好,总之要若无其事,不要引起陛下的猜疑。”
李亨点头道:“好,我照你说的去做。辅国,和你这么一谈,我心中才算敞亮了。真不知我身边若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我若即位之后,便破个例让你统帅百官总领朝政。只有你这样忠心之人替我办事,我才能安枕。”
李辅国躬身叫道:“多谢太子隆恩,太子放心,奴婢一定会辅佐您当上皇帝的,奴婢会竭尽全力替太子谋划,万死不辞。”
……
整个正月里,王源都在密切注意朝廷方面和野牛城两处的消息。朝廷方面,王忠嗣的下场王源早有预见,他的倒台是必然的,因为他同时被李林甫和杨国忠两个人盯上了,这两人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所以王忠嗣是逃不掉的。
听到那个叫魏林的济阳别驾密奏什么王忠嗣的言论的消息,王源放声大笑。这些手段也算是下三滥之极了,抓住敏感的话题进行污蔑造谣是李林甫惯用的手段,这一次又是故技重施了。
让王源唯一觉得还算欣慰的是,王忠嗣倒霉后,他辖下的三大节度使没有落到安禄山的手里。若是再被安禄山攫取一处,安禄山怕是立刻便反了。这是唯一让王源还算高兴的地方。
野牛城其实更牵动王源的心,在攻下野牛城之后的数月时间,野牛城周围都没发现吐蕃人反攻的迹象。但这个正月里,分布于野牛城周边的各处烽燧哨堡已经发现了吐蕃人的探马不下七八次。刘德海已经数次命人回成都禀报王源,担心吐蕃军会对野牛城发动进攻。
王源心急如焚,本该在月半之后赶到野牛城去瞧瞧,但杨国忠从京城写来的一封信将他拖在成都城中。杨国忠在上元之前写来密信,告知王源朝廷不甘石堡城之败,恐要组织起新一轮的对吐蕃人的讨伐,也许将涉及剑南道兵马,提前给王源打个招呼,要王源做好心理准备。
王源对朝廷的举动甚是无语,为何非要去和吐蕃人较劲,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不肯罢休,玄宗也不知怎么想的。难道面子真的那么重要?
不过在当前的情势下,若剑南军当真授命参与新一轮的讨伐吐蕃的战争,对王源而言是极为有利的。王源可以光明正大的向朝廷要物资兵器盔甲战马,大发战争之财。还可以趁机提出增加兵额的要求。总之若真的不可避免的要去攻打吐蕃,王源是绝对要利用这个机会打捞一笔的。而且王源也绝不会让剑南军当炮灰,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让剑南军去啃硬骨头的。因为若进行新一轮的讨伐吐蕃之战必然是规模比上一次要大,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剑南军都不是主力。
所以王源耐着性子等待着朝廷的消息,好在手头的事情也够忙活的,制造霹雳炮的作坊的规模扩大。位于成都城中各处的用来储粮大仓库也要开始扩建。柳熏直已经从南方产粮之地大批的采购粮食源源不断的送回来,王源打算在成都城中建起几百座大粮仓用来囤积这些粮食。所以选址,建造,守卫等等方面的事情需要王源亲自过问。很多人都不以为然,粮食在大唐贱如草芥一般,剑南每年自产的粮食都吃不完,不知道王节度使为何还要从外卖粮。但王源我行我素,强力的推动此事。
年年的大丰收已经让大唐的粮价低到低谷。原本每斗在十五文上下徘徊,产粮之地的粮价低到每斗十三文。一石粮食只需一百三十文便可到手。这已经是大唐历朝以来最低的粮价,正是吃进的最佳时机。王源拨出大笔的资金,大量吃进这些粮食,他希望将成都城中的几百个大型粮仓都装的满满当当的,有朝一日,这些粮食将比金粒还贵。
第五八一章 再战
实际上,朝廷对吐蕃的第二次讨伐的建议自年前王忠嗣兵败之后便已经被提及了。这一次提及此事的是玄宗。在玄宗看来,石堡城之败是扇在脸上的一记耳光,响亮而火辣。大唐气势汹汹调集重兵去惩罚吐蕃人,结果反被吐蕃人教训了,这简直比吃了吐出来的食物还让人恶心难受。
叱咤风云数十年,自认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圣君的玄宗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自从他即位之后,大唐王朝蒸蒸日上,四海升平万方来朝成为宇内第一强国。但这样的丰功伟绩也让玄宗从当年那个英明睿智勤勉谨慎的圣君变成了一个喜欢听溜须拍马喜欢歌功颂德的人。
正因如此,大唐的朝廷之中如今手握大权之人也大多为善于揣测圣意,善于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之辈。譬如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等人。王忠嗣所言的好大喜功,便是玄宗晚年最大的毛病。膨胀的玄宗接受不了任何一个失败,在他的想象中,大唐天军铁蹄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该跪地臣服,否则他便心情不悦,不将之征服决不罢休。
从一代伟人到刚愎自用的晚节不保者大有人在,历史和后世都有例子,倒也不必详述。总而言之,玄宗决意要对吐蕃进行第二次报复,找回丢失的面子,将吐蕃人打过来的耳光更为凶狠的打还回去。
对于玄宗的提议,群臣尽皆默然。陇右军和河西军新败,伤口尚在流血,此时再进行二次讨伐的条件并不成熟。而且朝中此时处于混乱之际,王忠嗣的论罪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此时该想的是平息此败的余波,安定朝廷上下天下军民的心情,而非又进行一次随意的讨伐。
这一次连杨国忠和李林甫都觉得不甚妥当,他们是朝廷的当家人,玄宗可以随意的发出命令,但他们不得不掂量家底以及引发的后果。但玄宗已经下了决定,两人隐晦的反对也被无视。这两人都是聪明人,他们可不会像朝中的一些愣头青一般为了反对陛下的一些命令呼天抢地头破血流,在知道玄宗决心已定时,这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变了口风,并积极的开始谋划此事。
这也是杨国忠提前写了密信告知王源透露消息的原因。杨国忠心里明白,陇右军和河西军遭受重创,本来讨伐吐蕃他们是最大的主力军,但现在新败之后连补充新兵都来不及便要再次讨伐吐蕃,陇右军和河西军是不可能做到的。那么这第二次的讨伐要想进行,便只能调动剑南军和远在昆仑山之西北的安西军。以玄宗的脾气,第二次的讨伐规模会比第一次更大,所以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杨国忠是绝对不想让剑南军参与讨伐吐蕃的战斗的,王忠嗣这样的人物都在吐蕃人身上栽了跟头,杨国忠担心王源会葬送在吐蕃人的手上。王源可是杨国忠唯一的可以依赖的领军节度使,相较于李林甫有安禄山领三镇节度而言,自己已经寒酸的可怜。若是王源再败于吐蕃之手,那自己可就亏大了。
但这一切都是难以避免的,杨国忠明白,这一次剑南军是绝对要出兵的,所以他才写了密信通知王源,让王源做好心理准备。
正月底,王忠嗣的案子了结之后,第二次讨伐吐蕃的事情终于正式提上日程。在经过数日的商议之后,最终决定了第二次讨伐吐蕃的方案和日程。
这一次玄宗下定决心要让吐蕃人领教大唐的天威,他下令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率安西军以及所辖的土著兵马七万兵马为西路军,从昆仑山以西的大勃律国进入吐蕃西境,从西面对吐蕃发动进攻。临时从朔方军中调派一万人马归于河西陇右联军,以哥舒翰为帅,李光弼为副,整合两军近五万大军为北路军。北路军的目的便是再一次攻击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而王源的剑南军则为东路军,调拨山南西道和黔中道两道中仅有的一万兵马归于王源所辖,以六万大军自东往西攻击吐蕃国。
这一次是真正的大手笔,三路兵马近二十万人,大有踏平吐蕃人的势头。玄宗自己都为这个计划而沾沾自喜,但他却不知道,这近二十万兵马的出征将会耗费国库中的多少财物。这两次讨伐吐蕃之战几乎要耗空了大唐的国库。
朝廷的圣旨于二月初十抵达成都,王源早已等的心情焦躁之极。野牛城的形势越来越紧张,已经有兵马在野牛城西南八十里外的牦牛河畔的牦牛城集结。敌军的探马出没于野牛城左近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甚至烽燧唐军守卫已经和吐蕃人的斥候小队有过数次的小规模遭遇战,这一切都预示着吐蕃人将会对野牛城发动进攻。而王源却无法赶去野牛城坐镇,只能在成都等待圣旨,这怎不叫王源心情焦躁之极。
节度使衙门大堂中,刚刚抵达的宣旨内侍来不及歇息便展圣旨宣读,王源率剑南道文武官员跪地倾听。
“王源并剑南道一干官员听旨,年前石堡城之战失利,王忠嗣领军不力辜负圣恩,朕实愤怒不已。但与王忠嗣大败而归丧我大唐国威相比,剑南节度使王源率军奇袭野牛城一举得手,大大打击了吐蕃宵小气焰,此战之胜弥足珍贵,也给朕些许慰藉。然石堡城兵败之后,吐蕃宵小之国举国欢庆气焰嚣张之极,着实令我大唐臣民愤懑不已。故朕决定对吐蕃国再行兵事。特遣安西军、河西陇右二军以及剑南军组成三路讨伐大军讨伐吐蕃。特旨任命王源为东路军主帅,会同山南西道和黔中道一万兵马东进攻击。……,……。”
圣旨宣读完毕,王源高呼万岁起身接旨,将圣旨恭敬放好后回头对内侍笑道:“辛苦辛苦了,从京城来此宣旨是个苦差事,请上座喝茶,稍后略备薄宴用过之后,便请上差去馆驿休息。”
那内侍笑眯眯的道:“我这算是轻巧差事呢,还有两位传旨之人远赴安西之地给高仙芝将军传旨,那才叫苦呢。”
“都辛苦,都辛苦,请上差落座,来人,还不上茶么?”王源高声叫道,婢女捧着茶盘上来,将热腾腾的茶水奉上。
“上差喝些热茶,喘口气儿。”王源道。
“不忙,陛下还有东西赏赐给王节度使呢。”传旨内侍道。
王源一愣,但见那内侍招招手,随行之人捧了一只锦盒过来放在桌案上。
传旨内侍笑道:“王节度使,请打开吧。”
王源笑道:“陛下赏赐了何物?”
传旨内侍道:“打开便知道了。”
王源上前小心的打来锦盒,一开盒盖顿时满眼生辉,盒子里端端正正摆着一顶紫金冠,上边嵌着七八颗烁烁生辉的鸽蛋大的珍珠,正中间一颗红色的宝珠微微颤动。
王源惊讶道:“这是……”
内侍呵呵笑道:“这是紫金冠,是陛下特意赏赐于你的。陛下说了,今年你年满二十岁,正是弱冠之年。你不在京城,陛下不能为你行弱冠之礼,便赏赐了你这顶紫金冠,也算是替你行弱冠之礼了。”
王源惊讶道:“这礼物太贵重了,臣如何敢当?”
传旨内侍呵呵笑道:“王节度使当不起的话谁当的起?快谢恩吧。”
王源忙跪倒谢恩,心中感慨玄宗还是懂的拉拢人心的,自己满二十岁他都费了心思赏赐礼物,可见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有的。只是这紫金冠赏赐了自己,自己也不敢戴在头上。紫金冠别称太子冠,虽然并非太子一人才能戴,但其他人戴着难免遭受腹诽,玄宗不过是象征意义的赏赐宝冠罢了,并非实用之物。
圣旨终于下达,剑南军出征也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王源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这次三路大军同时出征,并非剑南军单独出征,已经是王源最期待的结果了。从进军的策略来看,明显安西军为主力,高仙芝率七万大军从西边往东攻击,那是最容易接近逻些城的一条道路。吐蕃人定会全力阻击他的兵马,这样一来其他两路兵马反而压力不大。而且高仙芝和哥舒翰的兵马发动进攻之后会让野牛城的危机得到缓解,吐蕃人应该没有精力再同自己在野牛城进行争夺了,那么自己的财路算是保住了。
但有一点王源觉得需要仔细的斟酌。朝廷只是要自己率军从东往西攻入吐蕃腹地,但却并未给自己定下攻击的目标,那么攻入腹地之后往北还是往南便成了一个抉择。往北可协助哥舒翰包抄吐蕃北境大军,那会是一路轻松,绝对遇不到什么凶险和硬骨头。但若是往南往逻些城方向攻击,必会遭遇极大的阻挠。南方是吐蕃人聚集之地逻些城更是吐蕃的都城,吐蕃人定会死命的阻击。
王源是并不想和吐蕃人死磕的,但若自己不往南攻击,高仙芝的西路军便成了孤军,很可能遭受吐蕃主力大军的围攻,难道坐视高仙芝兵败?
总而言之,这是个两难的抉择。王源决定暂且不去想这些,反正离出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个月后也许便有了答案,此事多想也是无益。
第五八二章 访客
王源将再次领军出征打仗的消息让王家上下人等都很烦恼,王源自入剑南以来,短短一年时间竟有半年之久奔波在外行军打仗,剩下的时间又极为忙碌。√∟頂點小說,..现在王源又将出征,而且是要去打强大的吐蕃国,王家妻妾们均十分的担心。
当晚,众妻妾聚集在后宅花厅之中,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着朝廷穷兵黩武,让人无法安生云云。王源安慰了她们一番之后,单独将阿萝公主拉到外间回廊上说话。
阿萝公主已经逐渐适应了在成都的生活,和王家众妻妾们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没事便跟着公孙兰学学剑术,跟着兰心蕙学些琴艺歌舞,倒也怡然自得。加之王源对她极为宠爱,而且出身高贵。为人却淳朴谦和,在家中的地位极高,也受到上下人等的喜爱,这多少也排遣了她的思乡之情,整个人也容光焕发出落的更为美丽。
王源拉她来到院子里的回廊下,揽着她的细腰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阿萝有些娇羞,低声道:“姐妹们都在屋子里,教她们瞧见不好。”
王源一笑,松开在她臀上抚摸的手,阿萝忙起身来坐在王源身旁的木椅上,轻声问道:“二郎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么?”
王源微笑道:“阿萝想家吗?”
阿萝笑道:“又来绕我?这里便是我的家好了吧?我可不会再被你绕进去,说错了话你又要……又要惩罚我。”
之前阿萝喜欢将南诏称为家,被王源大加惩罚。所谓的惩罚自然是床上的乱折腾,各种羞耻的要求,让阿萝公主大呼吃不消,之后会好几天躲着王源走。
王源呵呵轻笑道:“那些惩罚你不喜欢?紫儿青儿她们都喜欢的不得了呢。”
阿萝啐了一口道:“她们喜欢你惩罚她们去,我可不喜欢。她们都任由你胡来,我可不让你胡来。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求她们做的那些事儿,内宅里的姐妹们都知道。”
王源脸上一红,身为后世穿越之人,爱动片看了不少。这年头有没什么娱乐活动,晚间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妻妾们的肚皮上。但闺房之乐若无花样时间久了便也味同嚼蜡,所以王源在许多个**之夜里折腾了无数的花样,紫云儿和青云儿这对秦国夫人侍婢出身的姐妹花便成了王源实施的对象。这两女倒也乖巧,任凭王源胡作非为,玩出许多姐妹同床,品箫吹笛,后.庭花开的花样来,尽量的哄着王源开心。这些事都藏不住,后宅的妻妾们都知道,但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问你想不想南诏国?想不想你阿兄?上一次你和你阿兄见面还是数月之前呢。”王源笑道。
“想啊,如何不想?好几次我都梦见咱们在山上住着的小竹楼呢。”阿萝公主悠悠道。
王源道:“我派人送你回南诏一趟好不好?”
阿萝公主吓了一跳道:“你又要赶我回家了么?我做错什么事了么?大不了……将来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了便是。”
王源哈哈一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怎会赶你走。这一次我是要你回南诏看看,顺便替我办一件事儿。”
阿萝公主轻抚胸口道:“原来如此,我错怪你了。办什么事儿?”
王源道:“你阿兄和我有君子协定,这一次我要去打吐蕃人,所以要你替我带信给你阿兄,请他出兵和我一起攻打吐蕃。”
阿萝公主一怔,皱眉道:“二郎,我可以求你不要这么做么?我南诏国已经损失惨重,再经不起折腾了。南诏国兵马不足三万,全部带着帮你打仗,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的。我南诏国兵马的战斗力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作战之地都是戈壁沙漠之地,我南诏兵马不适应那样的地方。”
王源笑道:“你以为我是要你阿兄带着兵马去替我当炮灰么?你错了。这是我答应你阿兄的一件事。这一次是让你阿兄跟着我分一份功劳,得些战利品,将来朝廷论功时也有你南诏国的一份儿。我也不要你阿兄出多少兵马,只需他带一万人替我作为后勤兵马,押运粮草物资,绝不会让他带人上战场的。我的兵力有限,这一次进攻吐蕃补给线会非常的长,所以需要更多的人手。我要将所有兵马都投入战斗之中,所以需要有信得过的人替我押运粮草。”
阿萝公主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使得。阿兄这都不帮你,我也是不依的。但是二郎,这次跟吐蕃人打仗,你有几成把握?王忠嗣十五万兵马都败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王源笑道:“王忠嗣败了可不是王忠嗣没本事,而是别有原因罢了。这一次朝廷三路出兵,我东路军是压力最小的一路兵马,朝廷甚至连攻击目标都没有指定,显然是杨国忠从中做了些安排。所以说,我这次出征不受拘束,大可避凶趋吉机动灵活,所以即便有人被吐蕃击败,那也绝不是我。”
阿萝公主点头道:“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你写信,我明日便回南诏见阿兄。”
王源点头道:“明日我正好有军令送达姚州给李宓将军,你便随行同去。到了姚州李宓会命人护送你回南诏的。告诉你阿兄,不要多有顾虑,我是不会害他的,只要他跟着我走,保管他会得利颇丰。”
阿萝笑道:“你们成天就算计着如何得利。阿兄一定有利可得,怕是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哎,就不能是守望相助的情谊么?”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搂过阿萝软绵绵弹性的身子,伸嘴在她唇上打了个啵儿道:“是情谊,是情谊。话说明日你要走了,今晚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的玩一玩。你刚才可说了,我的要求你都满足,今晚玩些花样如何?玉人何处教吹箫,你一定喜欢。”
阿萝啐道:“不要,荒淫之徒。”
王源伸手在她胸前捏了一把,笑道:“你现在知道你嫁给的是淫徒却也迟了。”
夜半时分,王宅门前三条黑影踽踽而近,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提着灯笼,中间一人黑袍大氅,整个身子蒙在大氅之中,像是黑夜中的一个幽灵。
三人来到王宅门前站定,一名提着灯笼的人上了台阶扣动门环,哐哐的门环声在黑夜里甚是刺耳。王宅中的护院早就注意到了这三名可疑之人,门环扣响之后片刻,便有人开了小门,门内寒光闪烁,显然手中持着兵刃。
“什么人?”门内的守夜护院喝道。
“王节度使的旧相识,前来求见王节度使。”敲门人低声道,嗓音有些尖细嘶哑。
“半夜三更的,求见个屁,懂不懂规矩?快走快走,要见明日白天来见。”守夜人不耐烦的喝道。
敲门人愣了愣无言以对,后方全身大氅覆盖的人影发出声音来,嗓音黯哑难听,但却很是清晰,自有一番威严。
“我等从京城而来,有急事见王节度使,你若不去通禀,明日你家节度使知晓必砍了你的狗头。还不快去?”
守夜人愣了愣,被外边人的口气所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几个人小声商议了片刻,担心真的会误了节度使的大事明日受罚,于是决定去禀报黄三。黄三惺忪着睡眼赶到门口来,隔着小门问道:“敢问是京城哪一位?”
黑氅中的人影沉声道:“杨左相派我等前来有要事求见王节度使,十万火急。”
黄三一听,不再犹豫,忙命人开了院门,引三人进了花厅,自己去内宅禀报王源。王源闻听杨国忠派人连夜见自己,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忙从阿萝公主温软的臂膀中脱身出来,批上一副跟随黄三来到前厅中,但见灯光下一名黑氅人正负手站在厅门前抬眼望天。
王源皱眉道:“阁下是杨左相府中的那一位?”
黑氅人缓缓转过身来,伸手将头上包裹的黑布掀开,拱手沉声道:“王节度使,别来无恙。”
王源在灯光下看清了那张脸,惊的张嘴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黑氅人发出嘶哑的笑声道:“很意外是么?王节度使的宅子还真是难进,不抱杨左相的名头还真是进不来呢。”
第五八三章 目的
黑氅人正是从京城赶到成都的李辅国。¢£,..其实两天之前他便到了成都,但一直没有现身,在成都城里住了两天,在街市坊间扮作寻常百姓打探了些王源在成都的作为。对于王源在成都的威望之高,李辅国有些诧异。这位年轻的节度使在剑南道似乎正如鱼得水。
王源看着灯光下李辅国那张坑坑洼洼丑陋的面孔,心中暗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王忠嗣倒台之后自己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现在果然来了,而且是李辅国亲自前来。
“居然是李内侍,确实让我很是意外。快请落座,我这可失礼了,衣冠不整便来待客,告罪告罪。”王源面带笑容拱手笑道。
李辅国微笑道:“不是王节度使失礼,而是咱家失礼才是。半夜三更前来叨扰,是我的不是。我也不想这样,但你也明白我为何这么做,是不想闹得众人皆知罢了。”
王源点头笑道:“明白明白,请坐下说话。”
李辅国客气两句,撩起大氅坐在案边,仆役将茶水奉上,王源随即挥退众人,让他们将厅门关上。
厅中只剩下王源和李辅国两人对坐,四周一片寂静。李辅国稀溜溜喝茶水的声音甚是响亮,王源眉头皱起。从一个人的举止动作可洞察其内心。李辅国在自己面前响亮的喝茶,那是不合礼仪的,可见在他心里,对自己并无尊敬之意。也许在他看来,自己还是他罗衣门的属下,所以并不需要尊敬自己。
李辅国喝了几口茶水,吧嗒着嘴巴将茶盅放下,斜眼看着王源道:“王节度使在剑南道很是甚是滋润呢,在这里无拘无束,果然比在京城要好了百倍。难怪有人说,在京为相不如在外为吏,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王源微笑道:“李内侍言过了,那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无论在何处均为大唐之臣,都是奉公办事,效忠朝廷。京城有京城的难处,外官有外官的苦衷,各有各的苦衷。我身在剑南,肩负防御边镇之责,时常与敌交战,生死无常。若是安逸,还是京城安逸的多吧。”
李辅国呵呵一笑道:“说的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源笑道:“李内侍此来成都想必是有要事吧。但不知是什么事必须劳动李内侍前来。千里迢迢,蜀道难行,李内侍一路上恐辛苦的紧了。”
李辅国拱手朝天道:“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只为主上分忧,路途艰险什么的却也不在话下了。我此来当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正是奉太子之命前来见王节度使。太子殿下有几句体己的话要咱家告知王节度使。”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想李内侍也不会无故离开京城来到成都。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要告知于我,便请李内侍告知吧。”
李辅国眯眼看着王源道:“王节度使,传达太子殿下的话之前,咱们先聊点别的吧。”
王源笑道:“客随主便,李内侍想聊什么?”
李辅国收起笑容来沉声道:“王节度使对于王忠嗣兵败被贬之事有何见地?”
王源皱起眉头道:“你说的是这件事么?哎,当真是可惜的紧,没想到王忠嗣竟然在石堡城大败,这么轻易的便倒台了。这件事当真棘手的紧,太子殿下恐为此夜不能寐了吧。王忠嗣不争气,岂非让太子殿下白栽培了他一场。年前我回京城,还曾提醒殿下告知王忠嗣注意背后小人捣鬼,没想到防不胜防,还是着了道儿。我虽敬重王忠嗣,但这件事上我却要骂他太过大意,岂非坏了好局么?”
李辅国沉声道:“王节度使,李林甫的那些背后的阴险勾当,你是否事前知晓但却没有尽数告知太子和我。”
王源皱眉冷声道:“李内侍这是何意?难不成竟然怀疑到我的头上了不成?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身为太子身边的人,年前回京我已经提醒了你们注意,当时你李内侍也在场。但好像你也没有尽到职责。太子殿下考虑不到之处,你该替他考虑才是。现在好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你不去反省你自己的过失,却来朝我泼脏水了?莫非殿下派你来此,便是要问我是否对他隐瞒此事?”
李辅国愣了愣,语气缓和道:“王节度使切莫生气,这只是我个人的疑问,也想让王节度使澄清此事,绝非太子所想。”
王源喝道:“若是你李内侍心中的疑问,那你便有些蠢了。你也不想想,王忠嗣的事情完全是李林甫一手策划,甚至杨国忠都不知全貌,我又怎会知晓?莫非你以为我和李林甫暗中有交往不成?简直笑话。”
李辅国被王源当面骂蠢,想怒却又无法发怒。事实上这倒是王源的真实反映,若是王源丝毫不怒,拼命解释的话,李辅国倒真是怀疑他有所隐瞒了。
“罢了罢了,算我胡思乱想便是,我给你陪不是。只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大,我心中焦躁才不由得东想西想。你可知道,王忠嗣这么一倒,太子殿下的境遇已经糟糕到何种地步了吗?太子殿下彻夜难眠,人都瘦了一圈,每日惶恐难安,咱们这些人看着心里能过得去么?不能为主上分忧,我们有失人臣之分。”李辅国叹道。
王源面色稍和,皱眉道:“这还用你说?我猜都猜得到太子殿下如今的焦虑。王忠嗣是太子殿下在朝外的倚仗,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可他这么一出事,太子殿下便无依无靠了。李林甫一直叫嚣着要另立太子,如今的情形下,怕是会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这之后他必多造事端,只要有一件事牵扯太子,怕是便会咬住不放,不将太子殿下拉下马来不罢休了。”
李辅国惊讶道:“原来你对此如此明了?倒省的我多费口舌了。”
王源冷笑道:“莫非李内侍以为我王源能坐上节度使的位置靠的是狗屎运么?这一点都看不穿,我还如何能立足?”
李辅国点头道:“你能看清楚最好,你也知情势危机,太子无依无靠,天天烦闷忧愁彷徨无度。在这个时候,你是否需要为太子殿下出一份力了?在此之前,太子殿下为了保护你,可没让你做过什么事儿。但现在,你身为罗衣门的人,该出来为太子分忧了。”
王源呵呵笑道:“这才是你来此的目的是么?太子殿下便是让你跟我说这些话是吧。”
李辅国沉声道:“正是。王源,咱家说句心里话,咱家对你一直心存疑虑。我对你并非完全的信任。”
王源冷笑道:“看得出来,李内侍并不待见我,我心里明白。”
李辅国道:“我并非对你有偏见,而是你的一些行为让咱家觉得你并非全力效忠太子。但这些都已无关紧要,咱家要告诉你的是,任何一个人只要入了我罗衣门中,便需一辈子为太子尽忠,到死他都不要想着三心二意,因为罗衣门见不得天日,这个人如果想脱离罗衣门,那他只有死路一条。我并非威胁王节度使,只是提醒王节度使明白罗衣门是什么样的地方。罗衣门一旦曝光,门内所有人全部无法活命,所以对于意图背叛罗衣门的人,哪怕他是高官王公,相国尚书,甚至是领军节度使,罗衣门都不会放过他。万不得已之时便玉石俱焚,绝不会任他借罗衣门之势却不为罗衣门办事,最后还想着脚踏两只船左右逢源。不知王节度使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王源哈哈大笑道:“听明白了,李内侍说的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不信任我罢了,要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是罗衣门的人,身份曝光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是明白人,咱家只能将话说道这里。但咱家只是提醒你而已。当前情势之下,需要你站出来为太子分忧,证明你对太子和罗衣门的忠诚,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
王源微笑道:“但不知我如何证明自己的忠诚呢?要不要我明日上奏陛下,告诉陛下,若是陛下夺了太子之位,我便起兵造反,杀到京城去?”
李辅国吓了一跳,王源这家伙口无遮拦,这样的话居然就这么随便说出口了。
“当然不是,太子殿下也绝不会要求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殿下的要求是,你现在在杨国忠身边,需要竭力说服杨国忠力保太子,不要再同李林甫沆瀣一气。告诉杨国忠,只要他肯保着太子,将来太子荣登大宝,他杨家尊荣依旧,他杨国忠将受太子重用。你要告诉杨国忠,一旦太子之位被夺,新太子登基之后,他杨家没有任何的好处。你必须说服杨国忠在朝中保住太子,这才是你要做的事情。”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目的在此,李辅国千里迢迢而来,便是要自己怂恿杨国忠和李林甫对着干。以杨国忠在朝中的势力牵制李林甫,李林甫若是得不到杨国忠的支持,他的一切针对太子的行动怕都很难得逞。这叫做曲线救国,借力打力。让杨国忠和李林甫斗,从而达到缓和太子处境的目的。
王源看着李辅国微笑,笑的李辅国心中发毛。
“怎么?这件事你都不愿去做么?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效忠太子了。”李辅国皱眉道。
王源摇头笑道:“李内侍误会了,这办法很妙,我正自佩服李内侍的心计高明呢。”
李辅国皱眉道:“你不必讽刺我,眼下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让太子破局,只能以此计一试。”
王源笑道:“我说了这是一条妙计,若能成功,太子便可缓一口气。左右相相斗,于太子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李内侍忘了一点,你高估我在杨国忠心中的地位了。”
李辅国楞道:“怎么可能?杨国忠对你不是极为倚重么?”
王源笑着摇头道:“那是表面上,实际上我得罪了他很多次,他对我很是不满。你一定不相信,但这是事实。年前杨国忠将兵部仓库中的一大堆破烂装备和兵刃武器运来剑南羞辱我,这件事想必你是听说了的。他若对我倚重,又怎会如此羞辱我?前年他派我去当河北道黜陟使,便是不顾我死活之举。”
李辅国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解道:“怎会如此?你可是解了他南诏之危,他也亲自举荐你任剑南节度使的呀?”
王源呵呵笑道:“你不懂,那是我提出的交换条件,我替他扳回南诏的战局,作为回报他必须举荐我为剑南节度使。我们双方白纸黑字写了协议了。我在河北道和奚族作战,他看出我打仗有一套,当时他任人唯亲,朝中一片倒他之声,他无人可用便找到了我。”
李辅国沉吟半晌道:“但无论如何,你如今也是他所倚重之人,他没有理由对你的话不加重视啊。”
王源摇头道:“那可未必。不过这件事或许有别的路可走。”
李辅国忙道:“别的什么路?愿闻其详。”
第五八四章 竹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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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微笑道:“李内侍,我的话杨国忠未必放在心上,但有些人的话他却不得不重视。”
李辅国皱眉道:“你是说,让别人去和杨国忠说?我明白了,你是想置身事外?”
王源叹了口气道:“李内侍,看来你对我的成见颇深,总以为我对太子殿下并非忠心侍奉。我何曾说过要置身事外?事实上这件事非我出马不可。”
李辅国被绕得头晕,沉声道:“此话怎讲?可否不要遮遮掩掩。”
王源一笑道:“你知道杨国忠在杨家最怕谁么?”
李辅国想了想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杨家的几位国夫人,他可是靠了她们的才有的今天。”
王源点头道:“这就是了,我的话未必管用,杨家国夫人的话他却不得不掂量。说服杨国忠对付李林甫未必需要跟杨国忠说,可以借杨家国夫人之口说出。”
李辅国皱眉道:“这……你办的到?”
王源笑道:“这个……说来惭愧的紧,我和秦国夫人之间有些瓜葛,这事儿李内侍不知知不知晓。”
李辅国面露鄙夷之色道:“你和秦国夫人的事情京城中尽人皆知,莫非你以为还是秘密不成?你倒是有些本事,那秦国夫人无人能接近,你倒是爬的上去她的床。不瞒你说,你和那秦国夫人的事情一开始便为我罗衣门所探知。我猜想你是借秦国夫人之力上位罢了,所以也从未和你提及此事。”
王源咂嘴道:“原来这事儿竟然已经尽人皆知,恐怕人人都以为我是秦国夫人的面首,靠着秦国夫人的之力才有的今天吧。”
李辅国道:“那也未必,你打的这几场仗倒也干净利落,倒也不全是靠着女人才有的今天。在我大唐,似你和秦国夫人这等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要说那些风流韵事,你和秦国夫人的事情还能比得过故去的虢国夫人么?那风骚妇人据说睡遍了长安的美少年,不也照样没人指谪?”
王源笑道:“那就好,我可不想因为这些事名声受损,事实上我和那秦国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早已断了那层关系。唔,不过这次为了太子,我倒想去见见她。秦国夫人在杨家话语份量极重,据我所知杨国忠对她的话极为看重,所以……”
“所以你想通过秦国夫人之口告知杨国忠刚才那些话?”李辅国激动道。
王源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若秦国夫人能规劝杨国忠,一句话顶的上我的百句话,杨国忠必不会无视。而且秦国夫人对于情势认识的比杨国忠更为清楚,说服秦国夫人比说服他杨国忠要容易的多。”
李辅国嘿嘿笑道:“再加上有同床共枕之情,吹枕头风更加容易得手是么?”
王源摆手道:“莫要取笑我,我说了,这一次是为了太子才这么做,否则我堂堂节度使,岂能再陷入那样的不雅之事中任人背后嚼舌?于我名声也是有损的。”
李辅国心中鄙夷,口中却道:“好,这个办法好,那么便这么说定了,你去说服秦国夫人,将此事办成。此事若成,太子破局成功,将来你便是大功臣。”
王源笑道:“功臣不功臣的倒也无所谓,只求证明我对太子殿下的一片忠心罢了。”
李辅国点头道:“太子殿下会明白你的忠心的,那么咱家此来的目的已然达到,明日一早咱家便启辰回京,不想惹人耳目。夜已深了,咱家便告辞了。”
李辅国起身拱手便要告辞,王源忙道:“且慢!”
李辅国侧首道:“怎么?还有什么事情么?”
王源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辅国皱眉道:“怎么了?王节度使吞吞吐吐作甚?”
王源叹息道:“这个……实在说不出口来,说来惭愧之极。”
李辅国道:“有话便说,为何如此?”
王源叹息道:“罢了,我便直说了吧。我可以去见秦国夫人,但却有一难处。”
“什么难处?”
“是这样,你知道秦国夫人的做派,我此次去见她总不好空手去见。上次我去京城,带了些剑南的土特产去,送进她府中,却被她丢弃在庭院里,嫌弃我的礼物太过寒酸。这一次我去求见她,总要弥补上次的过失,要带些贵重的礼物才算是诚意,哄得她开心才能和我再续旧好,我才能跟她谈及那些事儿。可是李内侍该知道我出身贫寒,虽然当了节度使,有了食邑,却也没多少闲钱。家中还有几十号子人要养活。我若去见秦国夫人,可带不了什么贵重的礼物。若是被她嫌弃寒酸,不但不能重修旧好,恐还要被拒之门外了。”
李辅国惊讶道:“秦国夫人倒要你的礼物?她杨家富可敌国,于你交往却要贪图你的钱财?”
王源皱眉道:“这叫什么话?谁还嫌弃钱多咬手不成?再说了,那也不叫贪图。你是不知秦国夫人的脾气,她说了,有多看重她便给她多么贵重的礼物。她可以加倍奉还,但却不能容忍他人看轻于她。我第一次……第一次去她府上,几乎耗光了全部的积蓄,买了些贵重之物,才博她一笑,然后才有了后面的交往。但眼下太子之事不容有失,我可不能碰运气,惹得她发怒的话,这条路也堵住了,那可就再无办法了。而且秦国夫人府中上上下下也都要打点一番,她身边的那些刁婢也要给她们些好处,帮着说些好话才是,这可要花一大笔钱,我可拿不出这些钱。”
李辅国皱眉道:“你需要多少钱?”
王源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半晌伸出三只手指头来。
“三千贯?好办。我回京城后便命人给你送来。”李辅国道。
王源皱眉道:“李内侍,你也是长安来的人,三千贯你打发叫花子么?三千贯的话我还发什么愁?”
“三万贯?也好办,一样教人送来给你。”
“怕是不成哦。李内侍,三万贯的礼物秦国夫人可看不上眼。秦国夫人手指头上的那枚宝石戒指都不止三万贯,我曾亲眼见她为了玩笑丢进了水井里,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王源咂嘴道。
李辅国跳起身来叫道:“什么?三万贯还嫌寒酸?你知道三万贯能干多少事么?普通人家一年三十贯便可养活一大家子,三万贯还嫌少?”
王源叹道:“可惜杨家不是普通人家,和杨家结交,三万贯算得了什么?李内侍若不信,让罗衣门在京城打听打听行情,杨家姐妹怕是一顿饭便要吃上万贯,你又何必跟我跳脚。罢了,若实在拿不出这些钱,我便只能去碰碰运气。不过十之**要被拒之门外了。无钱憋倒英雄汉,和杨家结交,本就是不是我们这些贫寒出身的人所能办到的,博秦国夫人一笑,代价可不小啊。我尽力去办,但若因为钱的缘故功亏一篑,还请李内侍禀报太子,不是我不尽力,而是我没这个条件。我总不能贪污剑南道的公钱去办这件事吧?”
王源叹息起身,端起茶盅,那是送客之意。
李辅国怔怔半晌,忽然咬牙道:“罢了,三十万便三十万,回去我给你凑来,但此事你一定要办成,否则我不饶你。”
王源喜道:“果然大手笔,李内侍正是痛快人,我就说,堂堂罗衣门养着上千人,怎会没这么点钱?你放心,三十万贯一到,我便置办贵礼去见秦国夫人。只要秦国夫人一开心,我自认还有些手段能摆平她,那件事必会成功。请李内侍回去禀报太子安枕便是。”
李辅国沉声道:“最好如你所言,十日内三十万贯我派人运来成都交给你,你可别拿了钱不办事儿,否则我保证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源笑道:“放一万个心,回京城的路上小心,送钱来时要多派人护送,巴山中有小股匪徒出没,莫被山匪抢了钱去。”
李辅国冷哼道:“不劳操心,告辞了。”
王源拱手送到门口,看着李辅国和两名随从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关上院门,王源呵呵大笑。
黄三打着张口在旁问道:“二郎,这人是谁啊,大半夜的来,鬼鬼祟祟的。”
王源呵呵笑道:“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冤大头,巴巴的从京城赶来送给我们敲竹杠。白白的送来了三十万贯钱给我们。”
“三十万贯!”黄三的嘴巴张的能吞下去一个大南瓜。
王源呵呵笑道:“是啊,你说他是不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冤大头?都回去休息吧,等着账上收钱便是。话说这大晚上的,你不陪着你那新婚的娇妻,爬起来管这些事作甚?以后这些夜里迎客的事情不要亲自起来,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
黄三连连答应,依旧打着灯笼将王源送进后宅,看着王源进房去,这才回屋一头钻进谭妮儿香喷喷的被窝里去了。
第五八五章 赠书
剑南道中,讨伐吐蕃的战前准备紧张的展开,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还是很仓促的,这种大规模的出征一般需要数月的物资装备的整顿和准备,但在玄宗的严旨之下,是不可能好整以暇按部就班了。【,..
十余日后,赣南西道和黔中道的一万兵马抵达成都,领军将领向王源报道归营。成都城中的兵马总数达到三万人。数日后,朝廷的第一批物资运抵成都,自此之后,兵器盔甲箭支马匹等物资便源源不断的运达成都。这一次运来的可不是什么破烂货,杨国忠利用权力之便给予剑南军最优厚的支持,弥补剑南军兵器盔甲马匹不足的窘境。
王源和宋建功等每日忙的不可开交,接手分发物资装备,准备战前的行程。除此之外,王源还有个重要的任务要完成,那便是考虑剑南军的进攻方向。
往北还是往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往北进攻的话可协助河西军和陇右军完成对两湖三城之地的包夹,可彻底控制住吐蕃北境的大片地区,且剑南军可保证不会遭受大的损失。但问题是,那样一来,西路军的高仙芝的兵马将独自承受南方吐蕃军主力的围攻。如果高仙芝的七万大军被歼灭,这第二次的讨伐其实也离失败不远了。当南方的吐蕃兵马缓过头来攻击剑南军和陇右河西联军时,王源担心甚至连野牛城都要失去。
而往南进军则可同安西军形成东西包夹之势,两军同时往逻些城攻击,可逼迫吐蕃兵马不得不分兵两路同时对付剑南军和安西军,等于相互间给对方减轻压力。但不得不提的是,吐蕃国的主力大军便在南方,数量有十余万之多,占据天时地利的十万吐蕃大军的战力不容小觑。而为了保卫逻些城,这些吐蕃兵马定会绝命死战,那将是一场场的血战等着自己。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是为了整体战局的考虑不考虑剑南军的损失,还是保全剑南军而将整个战局至于危险的境地。这对王源来说是个很难抉择的难题。但王源很快便做出了选择,他的选择是往南进军。王源虽然是个自私的人,但和吐蕃作战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王源在这种事上还是有原则底线的。而且如果这一次再让吐蕃人赢得这场战争,那么自己即便保有全部的兵马退守剑南道,也未必能守得住剑南。野牛城也是肯定要失去的,那么自己赖以扩军建设军队的资金便会断裂,同样不啻于一场彻底的大败。
往南攻击的决定是冒险的,但王源愿意去冒这个险,于公于私,这都是必行的一条路。
二月底的一天,一辆车轴被压得弯曲的大车抵达成都城王节度使府中。大管家黄三揭开车上的几只大箱子时,顿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几只大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金光闪闪的金锭,数量惊人。
押车的数十名汉子在见到王源之后才允许王家人将黄金搬下大车,同时领头的汉子交给王源一封信,之后这些人便快马离开。王源笑眯眯的看着这些人离去,哼着小曲儿负手回到后宅,心情无比的高兴。这一车的黄金便是太子李亨巴巴的命李辅国来成都送给自己的一笔竹杠。这笔钱终于落入袋中,平白给了自己一大笔的资金援助,怎不让王源开心不已。
那封信是李辅国的信,信中要求王源收到钱后立刻办事,说服杨国忠站在太子一方同李林甫决裂。信中还说了许多狠话,无非是若不能办成此事,便如何如何。身为罗衣门中人,便要效忠太子,否则便如何如何之类的话。王源付之一笑,将这封信丢进了火盆里化为灰烬。
王源可不会去同杨国忠说这些话,更不可能通过秦国夫人说这些话。所谓借秦国夫人之口说服杨国忠的那些话,不过是王源敲竹杠的手段罢了。自己若是巴巴的去跟杨国忠或者秦国夫人说出这些话来,岂非等于告诉杨国忠和秦国夫人,自己其实是太子的人?况且即便王源不去说这些话,杨国忠和李林甫也绝对好不到一起去。两个人都是权力**极强的人,好比一条桩上拴着两头公驴,周围有狼时或许会齐心协力的抵抗恶狼,而狼一旦变成了羊,两头驴便会互相的撕咬争夺领头的位置。所以其实不用自己去说,杨国忠和李林甫之间也会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在太子能不能等到他们相斗的那个时候,那便是太子自己的造化了,王源对李亨可没什么好印象。自从李亨为了保太子之位连自己的太子妃都驱逐出东宫,为了表明同韦家一刀两端的态度之后,王源对这位太子便已经失去了起码的尊敬。一个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跟着他并无丝毫的好处。这种人登基大唐皇帝的宝座之后,对整个国家也是一场灾难。
王源巴不得李林甫将他赶下台去,才不会去理会他的那些威胁。太子李亨是绝无魄力曝光罗衣门的,王源深信这一点。更何况罗衣门中包罗的高官不知多少,皇帝身边的近臣也不知多少,太子岂会为了自己一人而让罗衣门这个秘密曝光于天下。所以王源决定只收钱不办事,当一回无赖,看看李亨能蹦出什么花样来。
三月初三,距离出征还有十余日,王家妻妾们的情绪也变得不好了起来。王源在三月三这天带着众妻妾去城南散花溪畔踏青问柳,既缓解这段时间的忙碌的身心,也可和家人团聚一番,安抚众人的情绪。
散花溪畔,烟柳如梦,绿草如茵。王家妻妾在溪畔的草坡上摆下桌椅,欣赏着春天的美景,享受着美好的春光。王源和众妻闲聊一会儿,拿着一只钓竿来到溪水旁的柳树下坐在石头上学渔翁垂钓,顺便整理一番烦乱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沉思中的王源被身后的脚步声惊动,尚未回头便听到公孙兰轻柔的声音传来:“鱼饵都被鱼吃光了,没见过你这么钓鱼的人,半天也不起钩。”
王源提起鱼钩一看,果然鱼饵早已不见,只剩下光光的鱼钩,不觉笑道:“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有饵无饵都是一样的。”
公孙兰一笑,轻轻坐在一旁,王源笑道:“怎不去和她们聊天?却来陪我?不怕她们说闲话么?”
公孙兰轻啐一口道:“该说的闲话早已说了,现在怕又有何用?”
王源微笑道:“表姐不再故意疏远我了?”
公孙兰啐道:“我何时疏远你了。”
王源微笑,只看着公孙兰端丽的面孔不语。这几个月来,自己和公孙兰之间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自己的事情繁忙,公孙兰又因为故意的避嫌不太出现在王家妻妾的聚会场合,似乎是故意疏远。王源好几次想找公孙兰聊一聊,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因为每次去见公孙兰,都见她静坐抚琴或者是持剑站在庭院里沉思,有时候伏在案边提笔写字。神情动作都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之中。王源不忍打搅,所以每次都静立片刻后便悄悄的离去。和公孙兰的交流也仅限于事情的商议以及一些谋略上的规划的征求意见,交流的时间也很短暂,这让王源甚是苦恼。
虽和公孙兰之间有过去多亲昵的行为,但终归难偿所愿。公孙兰就像一座冰雪建造的城池,你以为她将融化,但却不知在冰雪包裹之中却是钢铁的筋骨防御,让人不免气馁。
公孙兰从袖中拿出一块绢丝包裹之物来,递到王源眼前道:“送给你的礼物。”
王源笑道:“是什么?”
公孙兰道:“打开一瞧便知。”
王源接过来掀开包裹的丝绸,露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来。书册的封面上娟秀的字体写着三个字:练气经。
王源愣了愣笑问道:“怎么?要教我练内力么?”
公孙兰微笑道:“这不是内力,是练习元气之法。我一直在思量着适合你练气的办法。我自己的练气之法恐未必适合你,所以这数月来我一直在思量此事。元气的修炼并非仅仅是用于武技之中,对于人的精神和身体极为有益。我见你如今日益忙碌,殚精竭虑最为伤神伤身。你如今练剑甚少,又在外领军作战,餐风露宿,对身体的损害极大。所以我便琢磨了这练气心法录了下来,你可照此练气,每日打坐半个时辰,循序渐进,对身体和精神当有莫大裨益。莫小瞧了它,花了我不少时间呢。”
王源怔怔的翻来那本小册子来,但见里边一页页画着些男子打坐的图形,并有身体气流的走向,旁边还有蝇头小楷写着些修炼的要诀。薄薄十几页的小册子,显然花了很大的功夫。忽然间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觉得这段时间表姐喜欢一人独处,原来却是为我在编纂这本经书。”王源喃喃道。
公孙兰笑道:“你每次来我都是知道的,但是我不能被打断思路,这上面只要写错一字,谁要是照着练习恐怕便会练的受伤,所以我只能装作看不见你了。这下好了,这东西终于在你出征之前完成,亲手交给你,你可在作战的间隙修炼元气,恢复精力了。”
王源喜道:“原来表姐并非是故意疏远我。”
公孙兰啐道:“我便是故意疏远你,你又如何?”
王源随后翻了几页那小册子,忽然笑道:“原来我在表姐心目中竟然印象如此深刻。这上面的小人儿画的真是惟妙惟肖,活脱脱便是我的样子。表姐有心了。”
公孙兰面色微红,啐道:“自作多情。”
事实上这小册子上的人形确实是照着王源的相貌身材画的,公孙兰本不想如此,不知为为何,画着画着便成了王源的样子,她也不是矫情之人,索性便这么画下去,被王源当面点出,还是有些羞涩的很。
王源笑着将小册子塞到公孙兰手中,笑道:“还给你。”
公孙兰一愣道:“怎么?你不要么?”
王源道:“有你在身旁,我还要书作甚?你这个当师傅的不手把手的教我,反而叫我照书学,这是什么道理?”
公孙兰啐道:“这是让你离家在外时随时可修炼。不久你又要出征了,岂不是正好带着抽空练习?”
王源摇头道:“带着书不如带着人,这次出征表姐不跟我去么?”
公孙兰皱眉道:“这不合军规吧。”
王源微笑道:“军规只说不准带家眷,表姐可不是我的家眷,并不触犯军规。我命人给表姐打造了一套软甲,表姐随我出征吐蕃去。这也是我们独处的好机会,表姐可愿去么?”
公孙兰回头看了草地上一大堆王源的妻妾婢女,轻轻点头道:“你需要我去,我自然陪你去。”
第五八六章 夜巡
三月十五吉日,宜出师、行船、远行。
大唐对吐蕃的第二次讨伐便定于今日。远在长安城的大唐皇帝玄宗在宗庙拜祭天地,焚香祷祝。千里之外的三路大军也做好了出征的准备。西路军高仙芝的安西军七万余兵马,陇右河西联军五万大军,剑南军六万兵马都已整装待发。
数日之前,王源便下达了最后的军令,命嶲州弄栋城的驻军移师姚州,一万五千兵马由总督李宓统帅,会同南诏国阁罗凤的一万兵马组成联合大军从姚州进军。而王源则率领三万五千兵马从雅州进军野牛城,会同野牛城的一万兵马组成四万五千人的大军往西南进击。
王源的想法是,先攻占对野牛城威胁最大的牦牛河一带,攻占通向北境的要道城池牦牛城。这样便形成了以野牛城和牦牛城两城组成的封锁线,将吐蕃国南北两路大军最大限度的隔绝起来。这之后便挥军南下,同沿着金沙江西进的李宓大军会师于律賁城。一旦拿下律賁城之后,吐蕃东南的大片地域便控制在唐军手中。这之后便只有一个目标:西进向吐蕃的都城逻些城进军。
这个计划其实有些冒险,如果王源所率一部未能及时拿下牦牛城南下的话,沿着金沙江攻向吐蕃东南重镇律賁城的李宓和阁罗凤的联军将很有可能遭受到律賁城的驻军以及增援到来的吐蕃兵马的围堵,后果将很严重。而王源却又将粮草运输的路线从沙漠地带转移到从姚州运送的路线,这就要求必须要李宓和阁罗凤的兵马不能停留,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内和王源在律賁城会师,否则王源的兵马将无法补充给养。
但王源坚持这么做,此举既为了保证野牛城的安全,拔掉野牛城西南虎视眈眈的牦牛城。也可让吐蕃国境内的兵马一分为二,以免北境吐蕃大军放弃两湖之地回撤南方。牦牛城一旦被拿下,便可断绝吐蕃北境大军的后路,他们若想龟缩向南,除了要硬攻下牦牛城之外,便只能绕行往西,兜个大圈子。这对攻击北境的陇右河西联军也极为有利。
于公于私,王源都没理由不选择分进合击之策。即便这样有很大的风险。但王源觉得这风险没有大到承受不了,毕竟唯一可能出的差错便是在牦牛城受到狙击而耽搁时间,为此王源会动用他的王牌对付牦牛城的吐蕃兵马,以期一举攻下此城。
剑南军云集雅州,于三月十五清晨开拔进军野牛城。雅州通向野牛城的沙漠中的道路已经变成了一条宽大的沙道。因为攻占野牛城之后,兵马的进出频繁,运送湖盐的驼队昼夜不息。这让这条通向野牛城的沙漠中的道路显得异常的繁忙。
为了这条进出沙漠之路上王源花了不少的功夫,花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便是希望这条路能够顺利的让兵马通行,并能保证盐的运输。所以,如今这条沙道的两侧每隔数十步便有长长的木桩打进沙地里,形成两行标记好的通道。
木桩标记的通道上的砂砾也经过平整,除了大型的沙丘无可奈何只能绕行之外,小型的沙丘和起伏之地,也经过大致的平整。起码驼马大车通行无碍,只是速度较慢罢了。沿途相隔五里之地便设有一处补充饮水马料和让人休憩的驿站。大圆木打下沙土中围成简易而坚固的栅栏,可以保证遭受沙暴攻击时牲口有落脚之地。建造的几座沙砖房舍,也可让人在其中躲避风沙。
凡此种种,这条通向野牛城的沙漠中的道路已经初具规模,基本上可以满足出入沙漠的需要,除非是极端的天气,否则大可不必担心在沙漠中迷途或者是饿死渴死。
这些事花了王源大量的钱物,但这些都是基础设施,王源明白,这些东西不完善,想把盐湖中那些白花花的钱弄到腰包里是不可能的。想得到便要付出成本和代价,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了这条简易的通道,雅州和野牛城之间通行的时间也在缩短。一般正常而言需要十余天的路程,现在六日便可抵达。即便是王源率领大军,拉运着许多重型的攻城机械和物资,也只花了九日便抵达了野牛城。
二十四日傍晚,大军顺利抵达野牛城。小小的野牛城无法驻扎下四万五千剑南大军,所以,绿洲河滩之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帐篷,整个金川河两岸人满为患,喧闹之极。
王源没有来得及休息,草草吃了晚饭之后便和公孙兰策马出城踏入沙漠之中,向西北三十里外的盐湖而去。那里是王源的财源之地,即便明日一早大军便要开拔,王源还是决定来此看一看情形。
通向盐湖的道路也修整的不错,虽是夜晚,路上不时可见一队队举着火把的驼队缓缓走过,骆驼背上都是满满的盐包。接近盐湖七八里之处,马蹄下的道路不再是砂砾,而是一条用盐和沙土混合铺就的平整的道路。盐湖上层的毒盐被挖出之后无处可放,用来铺路正是合用,虽然经过白日的热量蒸腾,散发出一些刺鼻的气味,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害,毕竟这些毒盐只要不吃进肚子里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当王源和公孙兰来到盐湖一侧的沙丘上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本一片白茫茫平整的盐湖盐滩,已经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缺角。挖空的巨坑中被沙土回填填满,但在满地火把和风灯的照耀下,颜色的分别还是显而易见。
不到半年时间,盐湖的一角已经被挖了个精光,正在往西延伸过去。在盐滩之上,一只只风灯挂在竹竿上插在盐地里,盐滩上正有很多蝼蚁般的人影依旧在连夜的挖掘粗盐。装满盐的盐包正一只只的被抗上湖边的沙丘,对方成一排排等待运走。王源知道,现在的盐湖已经增加了人手,为了增加效率,采用了轮班挖掘的办法,白天和夜晚轮番挖掘,不停的出盐。
公孙兰上次陪同王源前来时,这里还是一片平静的湖滩,眼前这副情景让她惊讶不已。
“没想到这里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了,这些挖盐的人便是吐蕃的俘虏么?”
王源点头道:“大部分是俘虏,也有不少雅州来的百姓。盐湖需要加快出盐,雅州一带的百姓们耕地很少,愿意用气力换钱,所以刘德海便请了不少百姓来干活。我也没亏待他们,这些百姓每天挖六个时辰,将可得两百五十文。一个月可得到七贯五百文的工钱,这可是普通百姓的两三倍呢。”
“六个时辰?这么久?”公孙兰皱眉道。
六个时辰合十二个小时,除了吃喝拉撒之外,这些人都在挖盐,辛苦可想而知。
王源笑道:“表姐同情心又要泛滥了是么?要知道不在这里挖盐的话,他们一天六个时辰忙活下来,怕是一百文也挣不到呢。他们该感谢我才是。”
公孙兰微微点头,王源说的倒也是实情。
“那些俘虏们没有工钱是吧。”
“他们的挖的是自由,我承诺了他们,挖光了这里的盐,他们便可回家和父母妻儿团聚。”王源道。
公孙兰轻声道:“只是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见到他们的家人了,大战再起,又不知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多少人死于非命。”
王源吁了口气道:“表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今之世,没有什么公平和怜悯可讲。你也经历颇多,当知道弱肉强食之理。大乱将至,我不能作妇人之仁,须得为自己和身边的人考虑。自己不强大,迟早沦为他人之奴。试想一下,若我为吐蕃人俘虏,他们会善待我么?吐蕃人若入侵我大唐,会善待我大唐百姓么?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便是天道。”
公孙兰轻声道:“我明白,我只是觉得有些残酷罢了。”
王源呵呵一笑道:“不要感慨了。这里运转正常,我便放心了。这里可是我剑南军强大的希望,这里的盐都将转化为良马,盔甲,锋利的武器,粮食物资,保证我和剑南道中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哪怕这里的盐里埋下千百具挖盐人的尸骨,也是值得的。”
公孙兰看了王源一眼,轻声道:“你的话很冷酷,但我觉得你说的在理。我只是替人的命运而惋惜罢了,何时所有人能快乐的活着,实现大同世界,天下太平,各享安康富足,那就太好了。”
王源大笑道:“永无那一日,所谓的大同世界都是空想罢了。表姐,别再想这些了,你会发疯的。”
王源拨转马头挥鞭打马,飞驰而去。公孙兰回头看着盐滩上蠕动的挖盐人的身影,叹了口气,策马追赶而去。
第五八七章 进军
次日清晨,除了必需留守野牛城的三千士兵之外,其余四万两千兵马尽数开拔。从野牛城往西南尚有大片的沙漠地带,但往西南方向八十里,便可出沙漠抵达牦牛河一带。
牦牛河发源于吐蕃中部的紫山,自西北往东南最终注入金沙江中,成为金沙江的主要支流。从野牛城往西南的路程虽只有八十里,但这对剑南大军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挑战。但好在牦牛城是野牛城的物资供给之城,牦牛城到野牛城之间也因为长期的物资和人员的供给而形成了一条固定的道路,故而方向倒是不会迷失,只是这一路沙地上的行军比之从雅州到野牛城不知艰难了百倍。
携带着众多物资和重型攻城器械在沙地上行军的难度可想而知,这一带的沙漠沙丘巨大,士兵们固然可以咬牙翻越,但大车器械可无法爬上松散的沙丘,只能绕行通过。一个小小的沙丘便需要大军绕行数里,严重拖慢了大军行军速度。一天下来,大军仅仅行五六里,简直比沙漠上的沙蝎爬行的速度还慢。
王源深有忧色,照这种行军速度,抵达牦牛城恐需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加上从雅州抵达野牛城的九天,在路上便花费了二十四五天时间,这是绝对不成的。大军为了轻装上阵,除了必要的攻城器械和物资之外,只携带了一个月的粮草。和李宓阁罗凤约定好会师于律賁城的时间也定在一个月的期限。照这势头,岂非要困死在半路上。
抵达牦牛城需要拿下牦牛城,然后大军往南前往律賁城,这当中又要花费几日时间,时间上是来不及的。而且除了大军的补给成问题之外,先行抵达律賁城的李宓大军很可能遭受到律賁城守军的攻击。律賁城是吐蕃东南大城,一向驻扎着重兵,去年联合爨氏攻击嶲州的三万兵马便是来自律賁城的兵马,可见该城是吐蕃国囤积兵马随时可攻击南诏和剑南一带的重要据点,所以一旦李宓的兵马抵达,律賁城的吐蕃兵马很可能先发制人。
王源面对这种情形一时间愁眉不展想不出办法来。若是轻装前行倒是可以在七八天内穿越这片沙漠抵达牦牛河,但重型的攻城器械是不可能丢下不管的。若无这些玩意儿,想要攻击吐蕃侧城池便是一句空话,兵士们抵达牦牛城也是无法攻城。满载粮草清水物资的上千辆大车也是不可能抛下不管的,那是大军的命.根子。这些影响行军速度的东西都不能丢弃,这便成了个两难的问题。
一夜焦虑,天明大军再次上路,依旧是行动迟缓犹如爬行的乌龟一般。数万大军像是黑压压蠕动的一群蚂蚁,在沙丘起伏之地艰难的爬行着。天上的日头炙烤着,地面上一辆辆的车不时陷入沙地之中。士兵们满身大汉的推着车,嘴巴里咒骂着。牲口嘴边喷着白沫儿翻着白眼在皮鞭下嘶鸣着,一切都陷入一种迷茫慌乱和绝望之中。
王源眉头紧皱骑着马来到队伍后方,看着一辆辆在松软沙地上不时陷落的车辆和器械心中焦躁难安。在王源身边的一辆装载着帐篷的大车深深的陷落在沙子里,每走一步都需要十几名士兵和两匹拉车的马匹的死命拉拽。
见到大帅策马站在一旁,士兵们想在王源面前表现的卖力一些,于是十几名士兵喊着号子一起用力猛推。皮鞭如雨点般的打在两匹健马的屁股上。健马死命的用力,士兵们死命的推动被沙子卖了半截的木轮。两下里一用力,就听‘喀吧’一声脆响,这辆大车的车轮居然碎裂成两半。一边的车轮碎裂,大车轰然倾斜滑落在沙地上,另一边的车轮蹦出老远,在沙地上滚了几丈远。士兵们若不是躲闪的快,几乎被倾斜滑到沙地上的大车给压住几个。
推车的士兵们一个个傻了眼,想在大帅面前表现一番,没想到弄巧成拙弄坏了车轮,这下好了,大车没轮子了,还怎么前行?这耽搁的时间反倒太久了。众士兵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等待着大帅的呵斥。但他们却发现,大帅似乎没有呵斥他们的意思,反倒跳下马来,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盯着那大车的地盘瞧。
“哎呀,我可真是笨的离谱,这个办法居然没想到。你们都傻站着作甚?还不来推车?”王源面带笑容大声道。
“可是大帅,没了车轮……”一名士兵大着胆子道。
王源笑道:“有车轮我还不要你们推呢,正是没车轮才好。来来,一起用力。”
王源亲自扶着大车的车厢用力前推,周围的士兵见状忙上来帮忙。赶马的士兵挥动鞭子抽打马臀,被钉上了大脚掌的马儿用力拉拽,只见大车居然很轻易的在沙地上滑行起来,沙地上留下了两条沟槽,但却并没有陷入沙子里。
“哎呀,好像容易的多了,推起来也几乎没用什么气力。”士兵们愕然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瞧见了吧,车轮便是累赘,在沙地里根本无法行走,倒不如不要那劳什子。瞧见这车底盘没有?造大车的倒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车下的木辕两头上翘,虽只有四根着地,但足可让这辆像雪地雪橇一般的滑行起来。哈哈哈,有的时候最简单的办法便可解决大问题,只是我们没想到罢了。”
众士兵纷纷点头,大车底部平滑,几根安装固定轮子和轮轴的木辕弧形上翘,正好可以作为滑行的地盘。沙地上滑行却不陷落,这可真是无意之中找到了一个好办法。
王源立刻下令,所有的大车以及床弩神威炮的地盘上的轮子尽数拆除,有弧形底盘的便罢,若无弧形地盘,便将圆盾钉在地盘下方增加接触面积,便于滑行。大军就地休息,士兵和工匠们乒乒乓乓的开始拆轮子,钉木条钉盾牌。半天时间后,所有车辆改装完毕,王源一声令下,所有的大车和器械都开始被拖动在沙地上滑行,速度快的惊人,比之步兵的行进速度还快。有些小小的斜坡居然奋力一滑而上,轻松愉快。
王源坐在马上哈哈大笑,大军的行军速度如此便有了保障,保持这样的速度行军,最多不过七八日便可走出沙漠,时间上也将很是宽裕。最重要的是,王源找到了一种可以在沙地上运送大型重物的办法。这种办法不但可以运用在行军上,还可用在野牛城的粗盐运输上,可大大提升运力,解决目前野牛城盐湖的运力瓶颈,大批粗盐积聚在野牛城的困境。
公孙兰一袭紧身的锁甲,身材凹凸玲珑坐在马背上,看着王源满脸流汗的脸,递过纱巾来笑道:“擦擦汗吧,一脸的污垢,注意你主帅的形象。”
王源结果纱巾擦了擦脸,笑道:“我这个办法妙不?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有轮子反而不能跑,没轮子跑的飞快,你说这事儿神奇不神奇。”
公孙兰也为王源的急智而折服,这人脑子转的飞快,谁也想不到的办法他偏偏想到了,聪明才智高人一筹,这可不是吹出来的。
“好啦好啦,是个妙计成了吧?什么有啊无啊的,倒像是在打禅语一般。赵青将军他们在催促了,快快赶路吧。”公孙兰嗔道。
恼人的问题解决之后,大军行进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一天可行十余里,基本上达到了王源预期的行军速度。数日后,离开野牛城四十余里,那里已经是野牛城最远可侦查敌情的外围。十几座烽燧矗立在沙地上,那是剑南军花了大力气建造的预警系统。过了这些烽燧之后,便进入牦牛城哨探活动频繁的区域了。
随着大军的前进,斥候禀报周围沙漠中发现吐蕃哨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更有小股的吐蕃骑兵大着胆子离开数里之地跟着剑南军尾随而行。柳钧率骑兵前去驱赶追杀,这些家伙却逃得飞快,几番追击无果,将柳钧气的大骂。
王源笑着安慰柳钧,让他不要白费气力。这些家伙爱在旁窥伺便在旁窥伺,在这样的地方想抓住他们难于登天,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反正这些家伙也不敢来骚扰大军。至于有将领提出大军的踪迹被发现,会引起牦牛城守军的警戒,必会做好迎战准备的担忧,王源一笑置之。王源压根就没打算隐藏大军的行踪,没打算来个出其不意的攻城战,那是根本做不到的。大军的行踪必会被敌军知晓。但知晓了又怎么样呢?王源根本不在乎他们知道。甚至他希望剑南军的行踪被知晓,因为那样便会让吐蕃国王庭调兵往东,减轻西路军高仙芝的压力了。
高仙芝从昆仑山南的勃律国进军,那里是平原戈壁高地,一片坦途。他的进军速度恐怕比自己快的多。自己行军半个月尚未与敌交手,而高仙芝那便怕是已经打得火热了。
第五八八章 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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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的预料没有错,西路军高仙芝的七万大军从小勃律国沿着昆仑山南麓山口向吐蕃进军仅仅十天时间,便遭遇到了吐蕃属国大勃律国兵马的阻击。
安西四镇所在的帕米尔高原上小国林立,自大唐在安西设立都护府,囤积重兵以来,对这些小国的征服便从未间断过。这些小国兵力微薄,无力阻挡大唐的铁蹄,故而纷纷归顺大唐,成为被大唐征服的属国。但有两个小国家却是大唐的心腹之患,那便是大小勃律国。这两个小国家处于昆仑山南麓山口,位置正处于安西四镇通向吐蕃的要道之上。小勃律国在西,大勃律国在东,一东一西堵在山口上,安西镇兵马要想进攻吐蕃,则必须要先占领这两个小国家。
而大小勃律国一向是吐蕃的属国,受吐蕃的保护。吐蕃赞普同这两个小国联姻和亲,将公主嫁给两国的国主,派兵马协助他们防守,让本就处于高海拔山峰峡谷之上的两个国家免受大唐铁蹄的践踏。
处于战略上包围吐蕃的考虑,这两个国家通向吐蕃的通道不打开,安西四镇的重兵便无法对吐蕃人形成威胁。以剑南、河西、陇右、安西四个节度使对吐蕃人形成的战略包围圈便少了重要的一环。鉴于此,大唐王朝数次派兵欲征服大小勃律国,打开这个通向吐蕃国西方的通道。然而,在高仙芝之前的三任安西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夫蒙灵察对于这两个效果的讨伐均以失败而告终。原因很复杂,不是大唐的兵马不强,不是这极为历任的节度使的决心不够,而是因为帕米尔高原的恶劣的气候和地势。
昆仑山南麓和喜马拉雅山脉之间的帕米尔高原上,雪峰林立,峡谷纵横。小勃律国便在这高原峡谷之上立国。葱岭山脉的地势成为小勃律国赖以抵抗大唐大军的天然屏障。一座小勃律国西端的连云堡,以数千士兵的防守,便将大唐的兵马拒之国门之外,让这些大唐的勇猛悍将望而生畏。
这一切直到高仙芝手中才得到了改观。天宝六年初,就在王源率军同南诏国打的如火如荼之时,高仙芝率三万大军也展开了对小勃律国的讨伐。高仙芝是高句丽人,生的人高马大相貌俊美皮肤白皙,堪称军中的美男子,若是在后世,此人绝对可为万千少女称之为大长腿欧巴。正是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高仙芝,率三万步骑不可思议的渡过了婆勒川大大冰河。而这条河正是连云堡下的冰河,前番几度唐军进军于此,都被此冰河所阻,加之连云堡横亘在山峰之上,唐军无法渡河,更无法攻击连云堡,不得不铩羽而归。但高仙芝却利用季节早晚水势的落差,依靠精准的对环境的把握,让数万兵马轻易的渡过了这条冰河。此次渡河,被高仙芝称之为是一场‘人不湿旗、马不湿鞍’的渡河。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所有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那条冰河何其凶险。
渡过冰河之后,高仙芝派奇兵翻越了海拔三千米的冰山,突然出现在连云堡的后方,正面猛攻加上腹背的突然偷袭,只用一日便攻克了毒瘤般的连云堡,堪称奇迹。
自此后,一路高歌猛进,攻入小勃律国,连破阿弩越城和小勃律国的都城孽多城,活捉了小勃律国的国主和吐蕃国公主,将他们押送长安。又立原国主的兄长为小勃律国新一任国主,新国主宣布归顺大唐,正为大唐属国。自此,通向吐蕃的西境的第一道大门被高仙芝硬生生的踹碎。
攻占小勃律国之后,高仙芝没有冒然进攻大勃律国,因为他的手头兵马有限,大勃律国的地势虽然没有小勃律国这么艰险,但他嵌入吐蕃西境之中,吐蕃人因小勃律国被大唐攻克而大量增兵援助驻守,故而高仙芝没有轻举妄动。然而,一个月前,一张圣旨从数千里外的长安送达,让高仙芝立刻集结安西节度使所辖兵马展开对吐蕃西境的攻击,这多少让高仙芝觉得有些意外。在高仙芝看来,攻击吐蕃的时机尚未成熟,风险实在太大。
但君命难违,高仙芝只能立刻整军集结于小勃律国境内,七万大军于三月十五日开始进军,数日后攻入大勃律国境内,目标直指大勃律国都城菩萨劳城。吐蕃西境大军闻风而至,三万大军开赴菩萨劳城协助防守,将高仙芝的七万大军堵在了菩萨劳城之下。
高仙芝明白,若是不能拿下菩萨劳城,便无法进入吐蕃西境,更不要说往东攻击,按照圣旨所要求的威胁吐蕃都城逻些城。在经过一番准备之后,高仙芝发动了对菩萨劳城的进攻。
此战极为血腥,高仙芝下定决心要攻下此城,而菩萨劳城的大勃律国兵马和吐蕃兵马也誓死守卫,双方大战了两天两夜。当王源的兵马尚在沙漠中苦苦挣扎之时,高仙芝以两万人的代价将菩萨劳城攻破。守城的吐蕃兵马一万余人往东回撤,因为他们并不想和兵力远多于自己的高仙芝死拼。他们要保存实力,同吐蕃国增援而来的西境大军回合,在高仙芝攻向吐蕃的道路上与之死战。
高仙芝虽攻下了菩萨劳城,但他并不开心。这只是同吐蕃人的第一战,手下兵马便死伤两万人,这之后还有无数的恶战要打,这给他此次进军的前路上笼罩了一层乌云。但无论如何,此战获胜之后,大勃律国基本失去了抵抗之力,大军可长驱直入攻入吐蕃西境,第一个拦路虎被清除了,从战略上而言,这还是值得庆贺的。高仙芝知道另有剑南军和陇右河西联军再向吐蕃发动进攻,之前他从未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但此战之后,领教了吐蕃兵马的凶悍之后,他内心中迫切希望其他两路的兵马赶紧施加压力减轻自己的压力。特别是剑南军,如果剑南军能从东边猛攻,和自己形成东西对攻之势,将大大减轻自己的压力,虽然他从不认为王源能做到这一点。
除了他自己,高仙芝对谁都没有信心,更别提那个据说靠着杨国忠的提拔而上位的王源了。
……
四月初六,经过二十天的长途行军之后,剑南军大部终于将绵延近两百里方圆的沙漠甩在了身后。当看到沙漠边缘的戈壁丘陵,大河树林之地的时候,所有的剑南军将士均有隔世之感。二十多日在单调炙热的沙漠中行走,对人的心理和生理都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当看到草地山坡树林大河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欢呼起来。
此时此刻,一棵小草、一朵野花、一块泥土、一汪池塘这些寻常的物事,在众人的眼中看来都是让人感慨万千的。但他们没有时间发出感慨,他们的目标是要尽快攻下牦牛城,他就在牦牛河的北岸一座山坡之巅。虽然山坡不高,但此城居高临下,更给人以威压之势。
大军于次日上午抵达牦牛城下,很早便获悉大唐兵马从沙漠上攻击而来的吐蕃兵马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城墙在数日时间内加高了高度,护城河也挖深了一尺。城外的山坡上,遍布荆棘木刺,陷坑拒马等物,凡是能阻挡唐军进攻的手段,他们都不惮于去用。
城中的一万守军对于抵挡住唐军的进攻很有信心,而且他们只需拖住几日,便可让援兵达到。求援的信件已经于数日前送出,若无意外,几日内援兵必至。
唐军于城外山坡下列阵扎营,在看了敌方的布局和地势之后,众将都觉得甚是棘手。牦牛城易守难攻,要攻下此城恐要费一番手脚。王源可不愿在这里纠缠太久,他决定动用他的杀手锏。那个大杀器尚未正式在作战中使用,牦牛城正好作为第一个使用的对象,虽然这么做有点大材小用,但为了争取时间,王源只能这么做。
第五八九章 轰炸
剑南军并未立刻发动攻城作战,在牦牛城下扎下营盘之后,全营将士几乎都在休整,除了炮营的五千士兵。自从南诏之战后,神威炮营名存实亡,因为神威炮在对南诏战事之后尽数被拆毁。原神威炮营的炮长和炮手们也都被散入各营中成了普通的士兵。而此次出征之前,炮营再次被组建成立,原先的炮手们也得以重操旧业。
从南诏撤兵的一年时间里,王源从未停止对于神威炮的改进工作。在成都,上百名工匠的全部职责便是制造神威炮和改进神威炮。攻打南诏国时设计的神威炮威力不小,但有个致命的弱点便是寿命不长。大多数神威炮只能投射二三十次便只能报废,原因便是因为投射强度极大,神威炮的关键部位皆为木质,很难承受如此大的强度。抛竿机轴甚至抛篮都很快被磨损,南诏之战中发生过多次机轴断裂,抛竿折断,抛篮破损的情形,导致了死伤百余名炮手的事故。
回到成都后,王源下令工匠们解决这样的问题,在保证投射的射程不能受到影响的前提下,必须解决神威炮的寿命问题。工匠们建议关键部位用金属构件方可保证牢固耐用,但此举花费不菲,王源一时还没有财力去这么做。但不久后杨国忠送来的一批数万套的破烂甲胄和刀剑铁枪等物事解了王源的燃眉之急。王源之所以手下这些破烂,便是看重了这些破烂兵器盔甲中有可回炉的金属。
这些锈蚀的兵器和盔甲上的铁片虽然数量不多,但足可铸造出百余套机轴和抛竿用于神威炮的改进。王源虽不知道这些金属的成分是否能保证神威炮长期使用,但起码金属的构件比之木质的构件要耐用的多。实验的结果也表明,更换金属构件之后,神威炮可发百次,大大提高了使用的寿命。
另外,对于神威炮的构造结构,工匠们也进行了改良。初代的神威炮太过高大,而且构件固定,极其笨重。为了给高达数丈的神威炮配重,不仅地盘极重,而且发射时还要用木桩固定在地面上,显得极为笨拙。
改良的结果是,神威炮采用了可拆装的方式,各部位打造成型之后,可用车辆运输,现场投装。因为部位木件固定,两名匠人和二十名炮手可在一个时辰内快速将神威炮投装成成品。这样便保证了神威炮的随军机动能力。也正因如此,此次通行沙漠之时,王源才得以携带五十架装运在大车中的神威炮进行穿越沙漠的举动。否则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百余套金属构件本可以造出百架神威炮,但王源只下令制造了五十架。一来王源认为暂时无需太多数量的神威炮,因为这玩意儿消耗的人力物力太多,每架神威炮从运输到投装需要配备牲口十余匹,大车两辆,外加人员数十。资源有限,不可能全部投放在神威炮上。
另外一点也是基于神威炮本身的考虑。金属机轴和抛竿只有百套,而置换了金属构件后也非永久不损,高强度的投掷之下,这些不明成分的金属依旧肯定会出问题。与其花大量人力物力携带百架神威炮,在战时若一旦损坏便成废物,还不如带着另一半的金属构件作为备用,以便损坏是加以置换维修,显然要合算的多。况且出于投掷弹药的数量的考虑,霹雳弹的数量不足以保证百架神威炮的发射,而用神威炮去投掷石块这些玩意儿,王源是绝不肯的,那岂非是在白白的损耗神威炮使用寿命。
夕阳下,牦牛城山坡下,炮营的士兵正在平整着山坡下的地面,挖土垒台,为明日神威炮的安置做准备。山坡上牦牛城头的吐蕃守军莫名其妙的看着剑南军的动向,他们不明白唐军在距离城池如此远的地方垒台的用意。
守城将领第一时间否定了这是安置攻城器械的可能。在这个距离内,没有任何一种守城器械可威胁到城池的安危。牦牛城内的抛楼车是射程天下第一的投石机,可及三百多步远,但在这近四百步的范围内,却也望尘莫及。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高台是唐军战时在高台上站立观察全局,打出旗号指挥作战的。不过这办法倒也太蠢,战时的令旗指挥都是用高杆挑起空中,便于全军在混战中知晓军令,还没见过花力气筑高台的,当真是教人笑掉大牙。
次日清晨,高台的秘密终于得以揭晓。长长的通向高台的斜坡上,数十名士兵抬着一根根的物事爬上土台的台阶,然后一根根的将这些物事拼装起来。当朝阳升起两杆高时,数十座土台上立起了一个个木塔般的物事。守城的吐蕃人早已认出那是投石机,他们甚是纳闷,距离城池四百多步远,这那样的位置设置投石机又有何用?
随着战鼓隆隆作响,唐军士兵涌出营寨在城下数百步外集结列阵,一场攻城大战即将开始。牦牛城的一万吐蕃守军丝毫不怵,他们有条不紊的准备迎接这场大战。城墙内侧的抛楼装上了巨石准备,城头的吐蕃兵马搭箭弯弓。弓弩床弩滚木礌石一应俱全,等待着唐军的进攻。
王源腰身笔挺的坐在黑马上,黑色的大氅披在身后随风猎猎作响。黄金明光铠在阳光下刺目发光,头盔上的红缨鲜艳夺目。他身旁,宋建功柳钧魏光中等将领均策马而立,公孙兰策马立在王源身后数丈处,双目看着前方王源的背影,眼睛里神色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帅,可以进攻了。”宋建功沉声道。
王源缓缓拨出腰间御赐的破军宝剑,剑刃在阳光下发出青色的冷光。
“刘德海,神威炮准备完毕了么?”
“禀大帅,一切皆已准备完毕,便等大帅一声号令。”刘德海沉声喝道。
王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沉声喝道:“很好,那便看你的了。城墙一破,全军冲锋,速战速决,争取在午前占领此城。”
宋建功沉声道:“大帅确定不需要云梯投石车弓箭手辅助兵马攻城么?”
王源呵呵一笑道:“应该不需要了,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恐怕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刘德海,下令神威炮开始攻城。”
刘德海高声应诺,策马飞驰而出,冲至土台之下,高举手中令旗猛力挥动,口中大喝道:“神威炮即刻开始攻城。”
土台上,二十余名炮手立刻开始行动,一名炮手用斧头劈开长箱子的木盖,露出稻草衬垫的十几颗圆滚滚黑魆魆的陶制霹雳弹来。十余名炮手摇动机轴,将高高翘起的抛竿一段拉下来固定住。那炮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颗霹雳弹放在六层牛皮缝制而成的投弹兜里。一名身高膀圆的炮手提着大锤快步走近,将大锤轮了个半圆对准木楔猛力砸下。勾住抛竿的铁钩顿时松脱,但听的轰隆一声响,抛竿前端的重物轰然落下,将抛竿后方猛力拉起。欸乃一声,霹雳弹弹射而出,在空中迅速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越过四百多步的距离朝着牦牛城城头飞去。
牦牛城城头的守军看到了从空中落下的那个圆球,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还以为是唐军专门制作的圆形石弹。这西瓜大的石弹又有何用?除非砸到人,否则毫无杀伤力。霹雳弹落下的城头区域的十几名吐蕃士兵甚至压根就没把这石弹放在眼里,眼睁睁的看着它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的落在城墙上方。
“哈哈,唐人当真……”一名吐蕃士兵的调侃之语只说出了一半,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便如山崩地裂一般,落在城墙上的那颗霹雳弹发出了剧烈的爆炸。一时间黑烟滚滚,灼热的气浪翻腾。炸裂的霹雳弹中铁片铁球横飞。
方圆丈许之内的吐蕃士兵被掀翻数十,处于爆炸中心的吐蕃士兵被抛飞数尺,有的直接落到了城墙之下。更有十几名吐蕃士兵被飞迸的铁片铁球洞穿盔甲穿进血肉之中,击中要害的当场即死,没击中要害的也鲜血淋漓,受伤仆地不起。
“我的老天爷。”目睹此状的其他人均惊呆在原地,无论城头的吐蕃士兵还是城下的唐军士兵,绝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爆炸的响声让人耳鼓鸣响,很多人耳朵里都暂时听不到声音了。
恐怖的情形才刚刚开始,第一声霹雳弹的爆响之后,随后投掷的数十颗霹雳弹已经降临在城头内外。虽然投射的准头难以控制,这些霹雳弹有的落在了城头,有的落在城内,有的则只落在城墙之外,但所有的霹雳弹的爆炸都山崩地裂一般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十几枚落在城墙内侧的霹雳弹直接摧毁了城墙后方大片的抛楼投射之处。天火降落,将城内数十间房舍点燃,冒出浓浓的黑烟开始燃烧。而落在城头的霹雳弹除了将城头上的吐蕃士兵炸得血肉横飞,将他们抛在空中,撞击在城垛上,或者直接扔下城墙;更可将城墙上炸得光秃秃的,摧毁城头的工事。落在城外的霹雳弹除非距离太远,只能在地面上炸出大坑,落下泥沙之雨。但凡落在城墙左近或者直接命中城池外墙的霹雳弹,都将城墙炸出一个大洞来。
短短的一轮轰炸,便将牦牛城的西城墙一侧变成了血与火的地狱。王源苦心研制,花费巨大人力物力造出的霹雳弹终于物有所值。牦牛城上的爆炸声也宣告了热兵.器终于登上了战争的舞台,展现了它骇人的威力。
第五九零章 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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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炸仍旧在继续,一朵朵的蘑菇云在城头内外升腾,掀起巨大的冲击波。即便这是并不成熟的火药,即便投射的方式太过原始,霹雳弹的威力还是足以让吐蕃守军魂飞魄散。以前所有的作战经历中,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攻城武器,如此的杀伤威力。
数轮自由轰炸之后,长达数百步的城楼两侧的城头内外已经是一片狼藉。城内黑烟滚滚大火燃城。城头上更是死伤惨重,聚集于城门两侧城墙上的数千吐蕃守军被炸的死伤大半。活着的捂着脑袋飞奔下城,肝胆俱裂的逃向城中。
按照既定的方略,三轮之后,所有的神威炮便开始调整方向,将投射点集中在城楼左右数十步的范围之内。吐蕃守军也得以有短暂的喘息时间。守城将领大声呵斥着两侧的守军回到城门附近的防守位置上,准备迎接唐军的近战攻城。吐蕃士兵们在焦黑滚烫的城墙上杂乱无章的跑动着,在将领的威逼下填补了被清空的城墙防守空隙。
然而唐军依旧密密麻麻的列阵站在山坡下,并没有发动攻城作战,因为轰炸尚未结束。虽然霹雳弹极为宝贵,大军携带数量极其有限,但王源为了能快速的攻下牦牛城还是决定让霹雳弹为大军轰开一条血路,让士兵们减少攻城的伤亡。即便霹雳弹威力巨大,要想让整座城墙上方的吐蕃士兵都遭受霹雳弹的攻击还是不太可能的。射程和准度决定了神威炮无法以杀伤敌军为目的进行轰炸,正确的作法是以霹雳弹的威力破坏敌军的城防,为士兵的攻城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小半个时辰后,所有的神威炮均已调整完毕,城头上吐蕃士兵们也灭了城头之火,简单的用沙包在凹凸不平的城头上堆出防御工事来。然而,他们恐惧的双眼看到了城下唐军将领再次挥动了令旗,土台上的投石机又开始同时发射。数十颗黑乎乎的小圆点从山坡下的高台越空飞来,方向都是城门楼以及周边的数十步的范围。
吐蕃士兵们哗然而逃,一名守城副将站在城楼上方手舞弯刀大声的呵斥着四散而逃的士兵,甚至不惜挥刀砍杀了数名身边逃窜的吐蕃士兵。然而,呼啸声中,一颗霹雳弹正中他落足的石台,剧烈的爆炸声中,那副将只剩下一只握着弯刀的手臂飞上天空,划了个弧线旋转说落在城下。
随着这颗霹雳弹的爆炸,数十颗霹雳弹在城楼上下左右一起爆响,城门楼左近数十步的范围内顿时砂石横飞,黑云翻腾,气浪裹挟着铁片和砂石四下飞溅,来不及逃离的吐蕃士兵的盔甲身体被这些不明之物击穿,被气浪掀翻飞腾。城门左近顿成无人敢接近的死亡之地。
城墙两侧的吐蕃士兵都远远的躲在两侧,谁也不敢靠近分毫,只眼睁睁的看着唐军一遍遍的轰炸着城门楼方圆的区域。眼看着黑烟之中城门楼左近的城墙被炸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洞,最后他们见证了城门的一侧的轰然倒塌。高达数丈,宽达一丈的城墙在霹雳弹连续的轰炸之下土崩瓦解,一半的泥石开始滑落,开了个巨大的缺口。
这正是王源想要的结果,此时尚未成规模的霹雳炮在攻城中的妙用便是破坏城墙。王源不确定爆炸的威力是否能办到这一点,但集中轰炸的结果显然证明了这么做是有用的。即便城门左近的城墙只是轰塌了半边,但对攻城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准备攻城。”王源高声喝道。
宋建功大声应诺,但见令旗挥动,神威炮停止了轰炸,但与此同时,唐军兵马开始向山坡上冲锋。密密麻麻的剑南士兵像潮水涌上滩头一般铺满了城下的缓坡,虽然牦牛城的守军早已在城外设下了无数的陷阱拒马尖刺壕沟,但无法阻挡剑南军呼啸而来的人海。
在付出少量伤亡之后,唐军士兵跨越了四百余步的距离冲到了牦牛城下。他们沿着倒塌的城墙豁口,从滚烫的还冒着白烟的土石斜坡上冲上豁口之中。吐蕃兵马尚来不及在此处组织有效的防守,剑南军上千士兵已经从豁口冲了上去。他们一部分从豁口进入城中,一部分继续爬上两侧的城墙,城上城下顿时陷入了一片乱战之中。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唐军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吐蕃的一万兵马守城或许能坚持,但正面交锋便只能败退。守城将领见大势不妙,发出撤退之令。千余吐蕃骑兵跟随守将冲出东城绝尘而去。剑南军也并不追赶,只全力绞杀城中的残兵。
战斗在王源的规定时间内终于结束。短短两个时辰,做好了一切守城措施严阵以待的牦牛城便已易手。守城一万吐蕃兵马死伤七千余,其余的逃之夭夭。唐军付出的代价竟有一千余人的伤亡,可谓是一场完胜。
众将簇拥着王源进入野牛城中,经过城门口那处坍塌的城墙是尽皆惊骇无语。城门处的城墙竟然大多数是青石垒就,坚固异常。但正是这样的坚固城墙,硬是在霹雳弹的轰击下被轰塌了半边,可见霹雳弹的威力之强。
全军开进牦牛城中打扫战场进行休整,王源带着众将进入城主府中落座于大堂之上。
宋建功首先上前拱手道:“如此攻城之法,卑职今生未见,比之南诏之战攻击羊且咩城时还要迅速有效。大帅,有此霹雳弹神物,我剑南大军还有何城不克?何坚不摧?”
众将一起附和称是,此次出征众将其实心中都有些打鼓,王忠嗣兵败石堡城之事让所有人都对吐蕃兵马敬畏三分。此次随大帅出征,大帅选择了往南攻击,这会遭遇到更强大更多的吐蕃兵马,众将心中隐隐觉得此次进军恐难善终。但今日之战之后,这些人的信心全部都高涨到爆棚,瞬间觉得吐蕃人弱爆了,根本就不是敌手。
王源微笑道:“霹雳弹之威固然难以抵挡,但你们可莫要以为拥有此物便可无所畏惧。事实上霹雳弹并不能保证我大军所向披靡,此物的局限性显而易见。霹雳弹造价昂贵,我们所携有限,这一战耗费了四百余颗,我大军总计只携带不到一千颗,这已经耗损了近一半了。再遇几次坚城,恐便无霹雳弹可用了。”
“造啊,可劲的造这玩意便是。”一名将领叫道。
“说的轻巧,你可知一颗霹雳弹造价几何?人工和药物在一起每颗合钱二十贯,刚才一下子扔了四百颗,那便是八千贯没了。这东西是大帅自己弄出来的,朝廷没给一文钱,大帅为了这一批霹雳弹都差点倾家荡产了,你倒是说的轻巧。”刘德海斥道。
那将领吐吐舌头,这玩意居然这么贵,刚才一顿乱砸便是八千贯没了。自己全部家当在一起不足五百贯,一个月自己的军饷不足十贯,那可是一辈子自己也赚不到的巨款。
王源笑道:“倒也不至于倾家荡产,但确实有些吃力。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这霹雳弹对敌有缺陷之处,牦牛城的城墙虽然被轰塌,但这只是一座小城而已。牦牛城的城墙比并不太坚固。高不足一丈五,宽不足一丈,这样的城墙只能算是一般。若遇到像是高达两丈,宽达一丈五巨石夯土筑造的坚城城墙,怕是我们用光了所有的霹雳弹也未必能建功。而且此物用在攻城和守城上确有奇效,但若是在两军对垒的大战之中便用处不大了,因为太过笨重,安装拆卸太耗时间。若是两军正面交战,还没等派上用场,怕是已经是混战之局了。”
众人被王源泼了一瓢凉水,渐渐冷静下来。王源所言不假,此物虽然威力巨大,但局限性也不小。若是吐蕃人和己方摆开架势正面交战,神威炮确实作用有限。正面的交锋还是靠马步兵的冲锋和正面肉搏。神威炮怕是还没等发射,便被敌军迫近失去了作战的距离,接下来便是被捣毁的命运了。
王源是不想让众将有轻敌自喜之心才自爆神威炮的局限性,局限性确实有,但改进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火药的用途也不仅是在于制造神威炮的炮弹,近战中的使用是重点的研究方向。只是局限于科技和材料的制约,不知什么时候有所突破罢了。
第五九一章 相隔
大唐兵马再次来袭,吐蕃王廷上下却以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早在石堡城之战大败王忠嗣之后,大丞相倚祥叶乐便上奏吐蕃赞普尺带珠丹(赤德祖赞),提醒尺带珠丹做好唐朝报复反扑的准备。
这位尺带珠丹赞普便是金城公主的丈夫。中宗时金城公主入藏嫁给此人为妻,大唐王朝本拟以和亲之策保证吐蕃和大唐之间的和平,然而事与愿违,尺带珠丹人也要仗也要打,和大唐之间的战事不断。金城公主早已于开元末年香消玉殒,吐蕃和大唐之间最后的一丝亲情纽带早已断绝,这也是自开元末年到天宝七年之间大唐和吐蕃之间爆发大规模战事最为密集的时间,双方早已撕破脸了。
尺带珠丹当然知道大唐不好惹,但他却从未惧怕过唐朝。吐蕃国立足高原之地能屹立而不倒,成为仅次于大唐的第二大强国,并非没有原因。大唐和吐蕃之间的战争虽然吐蕃大多数时候落於下风,然大唐却无能力深入吐蕃腹地,对吐蕃产生真正的威胁。
吐蕃立国之地多为高原雪域之地,环境之恶劣令人难以想象,若不做好充分的准备,别说打仗,便是走上一遭也吃不消。另外吐蕃国的战力也非一般。吐蕃国常备兵马虽只有二十万,但吐蕃国男子大多善于骑射勇武无比。在高原雪域中张大的吐蕃人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彪悍和坚韧。一旦国有战事,吐蕃国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扩充兵马数倍。
当年和大唐的青海湖一战,大唐兵马出兵十八万进攻,当时以为只有吐蕃十万兵马迎战,但在短短半个月中,吐蕃国竟然增兵达四十万之众。大唐朝固然宣称青海湖之战是大唐大获全胜,但其实各有胜负,并未能取得战役的全胜,部分原因便是大唐兵马完全没预料到吐蕃国会有如此多的兵马。这一切便得益于吐蕃国可以迅速征集兵马加入军队作战,而吐蕃国的成年男子又都是善于骑射的彪悍秉性,募集至军中几乎无需多加训练便可参与作战。
这一次尺带珠丹当然不可能掉以轻心,预料到大唐将展开大规模的报复行动之后,尺带丹珠立刻下令在吐蕃全国募集兵马,到大唐三路兵马开始进攻吐蕃时,尺带丹珠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将兵马扩充了一倍有余,总数高达四十三之众。
吐蕃人认为,唐军主攻方向无非是北境和西境,那里是唐军重兵驻扎之地,也是最容易深入吐蕃境内的入口,所以新募集的二十万兵马除了一半留在逻些城和匹播城纳木湖一带拱卫都城的安全之外,剩下的十万兵马一分为二均增援西境和北境。事实证明,西境的大勃律国首先遭到了高仙芝的攻击,北境也发现了唐军兵马的踪迹,可见他们大唐的进攻方略是被他们洞悉的。
他们唯一觉得意外的便是东境的剑南军。倒不是他们的疏忽,而是按照常理而言,剑南道的大唐兵马数量不多,又有沙漠隔绝,唐军若从沙漠进军深入吐蕃腹地进攻无异于找死。唐军一旦越过沙漠之地,便等于自断后路。匹播城驻扎的近八万大军将会立刻增援牦牛城。只要数日时间便可将唐军堵在牦牛河一带,到时候唐军退无退路,进无进计,只能被吐蕃大军包饺子。
当然,剑南军唯一可以进击的道路是东南方向的姚州,从姚州沿金沙江上溯进入吐蕃境内倒是可免除沙漠之险,但金沙江上游的律賁城驻扎有四万大军,正是为了扼断这条唯一可行的进攻路线。律賁城坐在之地山谷纵横树林茂密,除了从律賁城所在的要道深入吐蕃国境之外,几无其他的路径。而律賁城的大军显然足以阻挡住唐军意图从东南攻击的路线。
当大唐剑南军真的从沙漠之中进军之后,接到禀报的匹播城大将军额那儿古当时便惊愕了,但也仅仅是惊愕而已,接下来便是觉得好机会来了。牦牛城的守军发出求救之后,额那儿古按照预先的计划立刻率兵六万前来增援。从匹播城到牦牛城只有七天的行程,而牦牛城的守军是在沙漠中发现剑南军的,算算时间要抵达牦牛城起码要三四天,只要牦牛城守军能坚守两三天,援兵一到便可将剑南军尽数歼灭在牦牛城下。
然而,额那儿古还只行军到了一大半的时候,便传来了牦牛城被拿下的消息。额那儿古这一回是真的惊愕了,算算时间才过去四天,唐军出沙漠便需要三四天,也就是说唐军几乎刚出沙漠便立刻攻下了牦牛城,这是难以想象的。即便吐蕃兵马一向不善于守城,但总不至于一万多守军连一两天都撑不住。
接下来,额那儿古遇到了一个难题,是继续进军牦牛城还是退回匹播城?继续进军牦牛城便是要同唐军在牦牛城展开攻城作战,这是额那儿古所头痛的。这次救援是要和唐军正面作战,六万兵马以骑兵为主,可没带什么攻城的器械。骑兵攻城可连步兵都不如。而且牦牛城一失,唐军有数条道路可撤,一则往西向吐蕃纵深挺进,威胁逻些城北部的一些小城池,二则往东南攻击律賁城,三则可以铤而走险直接往南攻击律賁城后方的墨脱城,自己不可能率军跟着唐军的屁股后面跑。
唐军往西还罢了,因为逻些城北的纳木湖一带重兵云集,唐军去了那里便会陷入重重包围。但如果唐军选择往南攻击律賁城或者墨脱城,甚至很可能趁着匹播城空虚威胁到匹播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作为负责吐蕃东境防御的大将军,他决不能让逻些城遭受来自东边的威胁,而匹播城便是最后一道通向逻些城的屏障不容有失。
考虑再三之后,额那儿古决定派一万骑兵去牦牛城左近侦查唐军动向,其余兵马打道回府归于匹播城。同时向墨脱城和律賁城的守军发出警告,要他们密切注意敌军的踪迹,一旦确定唐军的攻击方向便立刻禀报自己,自己将率兵增援。
……
牦牛城中,剑南军稍作整顿便弃城而走,城中的一切物资被一扫而空。王源本想的是派部分兵马占据牦牛城,这样可将吐蕃南北两地进行有限的隔绝,同时可解除野牛城的威胁。但王源忽然发现这个想法不切实际。派兵留守牦牛城是不智之举,不但削弱了自己的兵力,而且将这一部兵马陷于险境之中,对于南北的隔绝也起不到大作用。所以王源选择了搜刮毁城之后立刻撤离。
当额那儿古的一万骑兵在两日后赶到牦牛城时,牦牛城已经成了一座废墟。城中的所有房舍设施均已被捣毁烧毁,城中已经空无一人。在询问了在旷野中游荡的吐蕃百姓之后,他们得到了大唐兵马已经在两天前放火烧了城池,并向东南方向进军的消息。骑兵将领立刻掉头赶回匹播城禀报消息。从唐军的动向来看,定是奔律賁城而去了。
四万剑南军在两天前便撤出了牦牛城直奔律賁城。牦牛城距律賁城四天的路程,算算时间足可赶上同李宓和阁罗凤大军的汇合日程。只是越往东南,山岭纵横,道路难行,地势险要,大军的行进异常的艰苦。但好在沿牦牛河而下便是律賁城的方向,倒也不虞认错道路。苦于无战船可用,否则大军沿激流而下倒也轻松,如今却不得不在越来越高深的两岸山峦和峡谷上方行军,甚是艰难的很。
牦牛城而下六十余里便可称作金沙江了。滔滔江水穿越峡谷往东,水势汹涌澎湃,泥沙滚滚,甚是骇人。大军行进在峡谷北边的高岸上,数万兵马绵延数里之遥,却在大江的衬托下如蝼蚁一般。
第四天傍晚时分,前方探路的斥候飞马赶回来禀报前方已经抵达律賁城。王源忙骑马赶往前方观瞧,但见夕阳照耀之下,一座大城盘踞在金沙江南岸的山崖之上。绵延数里的城墙看上去坚固高大,高高的城墙上的箭塔密密麻麻,一派森严之象。
好消息是,并无交战的迹象,说明李宓和阁罗凤的大军并未遭受攻击,虽然王源预计他们已经抵达了律賁城下。坏消息是,自己的大军同律賁城隔着一条深邃的峡谷,峡谷之下是滔滔的金沙江的激流。
王源并非不知道律賁城在金沙江南岸,攻下牦牛城后大军也有机会泅渡水势不急的牦牛河直接从南岸抵达律賁城。但王源不能那么做。以为一旦渡河进军便无退路。金沙江南边还有一条江叫做澜沧江,若大军行军于两江之间的山崖地形中,无异于是出于绝地。这种地形一旦被堵截在当中,除了死战之外几无退路,所以王源宁愿从北岸进军,让大军有回旋的余地。
眼下要做的便是和李宓阁罗凤的兵马取得联系,再勘察一处可渡河的地点渡江汇合,之后从东边攻击律賁城,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王源下令大军在峡谷之北的山谷中扎下营盘。由于不知李宓和阁罗凤的位置,王源决定和公孙兰渡江去找到他们。
第五九二章 马背
王源和公孙兰没有带任何的随从,趁着夕阳的余晖尚在,沿着江岸往东前行。倒不是王源要冒险,而是带了再多的亲卫跟随也是累赘,因为需要渡江寻找李宓大军的驻扎位置,带着其他人也是累赘。只要有一处适合渡过江上峡谷的地段,自己便可用协助的工具架设绳索,公孙兰的便可携自己渡过江面。
两人骑马沿着高高的北岸往前搜索前行。山崖上草木深及马腹,虽有故道的痕迹,但太久没有人走过,道路上都长满了荒草。右边便是深深的峡谷和江流,两人也不敢放马驰骋,只小心翼翼的缓缓而行。
太阳落山的速度比想象的要快的多,不久之后天地之间便一片昏暗,四野茫茫,山风劲吹,怒壑滔滔,远处山林之间传来不明野兽的嚎叫之声,让人生出莫名的恐惧之感。两人也不自觉的警惕起来,虽然知道野兽是不可能伤害到自己的,处于大江另一侧的律賁城中的吐蕃兵马也不可能到北岸来,但还是觉得心中有恻恻之感。
好在不久后,东方的天空中明月升起,虽非满月但也照亮了路径,心中稍稍安稳了些。算算日子,从上月月中进军到今日,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四月中了。
“表姐,咱们这也算是月下漫行,颇有一番情趣了吧。”王源低声笑道。
公孙兰轻笑道:“你往南岸瞧一瞧,恐怕你便再也没有情趣了。”
王源往南岸瞧去,但见律賁城灯火通明,一座大城中兵马躁动,隐隐有喧闹之声传来,城墙上影影绰绰火把闪东,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显然是已经得知大唐兵马的到来,正加紧布置守城的事宜了。
“确实是没了情趣,看来吐蕃人已经知道我大军抵达了,他们的瞭望塔那么高,四野都看的清清楚楚,我大军气势浩荡而来,又怎会不知?”王源沉吟道。
公孙兰点头道:“不久后又是一场恶战,律賁城的守军一定不少,这次出征,不知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战斗。”
王源道:“表姐厌倦这样的日子了么?”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谁愿意过这样的日子?若非是你,我是绝不肯过这样的日子的,我宁愿找个山野之地安静的过一辈子。”
王源轻声道:“都是为我所累,我很抱歉。”
公孙兰笑道:“你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你也是身不由己。我只是在说我自己的心事罢了。或许哪一天我厌倦了,便会悄悄的躲起来找个地方安静度日,到那时你可不要打搅我。”
王源吓了一跳,忙策马上前,伸手拉住公孙兰的手道:“表姐可莫吓我,你要到那里去?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还要娶你为妻呢。”
公孙兰啐道:“这是你的一桩心事是么?得不到手的便念念不忘。到手了怕便是破履一双,死活不顾了是么?”
王源叫道:“冤枉啊,我是那样的人么?表姐心里我便是这样的无耻之徒么?”
公孙兰微笑道:“那好,我给你个选择,一是我遂了你的愿之后便离开你,二是我留在你身边,但你却不准打我的主意,你选哪个?”
王源愕然半晌道:“干什么要我在这两个选择中来选?我都不想选。一定要选的话,需加上第三个选择。”
公孙兰笑道:“那是什么?”
王源笑道:“既要遂了我的愿,又要不离开我,咱们一辈子厮混在一起白头到老。”
公孙兰噗嗤一笑,啐道:“你想的倒美,谁要和你厮混一辈子?你倒是打的好主意。”
王源见月光下公孙兰的笑容美丽诱人,忍不住伸手过去揽住公孙兰的腰要将她抱到自己的马背上来。公孙兰斥道:“做什么?”
王源低声道:“好久没和表姐亲热了,表姐将你那丁香小舌赏给我尝一尝。”
公孙兰羞红了脸啐骂,王源不管不顾一把将她抱过来,搂在马背上便是一顿亲吻。公孙兰一身的武功,却也不敢施展,或者是不愿施展,象征性的挣扎几下,便也手臂反搂迎合起来。一男一女在月光下高崖上的马背上蜜吻不休,反正四野无人,公孙兰也变得不再矜持起来,香舌轻撩,本是要给王源些慰藉,却撩起王源心头的邪火。王源趁着混乱解开了公孙兰的贴身甲胄,将公孙兰一双雪白的双丸从甲胄中解放出来,雪白的一对玉兔在月光下颤动,嫣红的亮点像是兔子的双眼盯着王源瞧,王源伸手抓住,俯身啃咬不休。
公孙兰发出梦呓般的呻吟声,身子燥热难当,被王源挑逗的难以自持。终于公孙兰猛咬舌尖清醒过来,将王源一把推开,纵身回到自己的马背上,迅速将衣服整理好,策马便行。
王源无奈的在后方哑声道:“表姐,何不遂了我的愿?”
公孙兰啐道:“你居然想在山野之地做那样的事情,而且还在……还在马背上,想也别想,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王源心道:“这可是马震啊,后世据说你们大唐朝的皇帝喜欢这么干,你是唐朝人居然不懂这些。”
但这样的话在公孙兰面前是绝难说出口的,公孙兰可不是家中那些任自己为所欲为的妻妾们。不过公孙兰的话似乎只是嫌弃地点不合适,看来很有希望。也许公孙兰喜欢大床静室,安安逸逸的办那件事,那么以后打探清楚了,给她个喜欢的环境,或许便可得偿夙愿了。
两人都有些尴尬,静静策马沿着河岸往前行,忽然公孙兰勒马停步,指着右侧江流上方的峡谷道:“这里应该可以过去。”
王源忙注目观瞧,但见这处峡谷两岸相对而出,将江面的宽度缩小了不少。远远看去,北岸距离南岸的距离应该在三百步之内。
“对岸山崖上有几颗树木,而且是在靠下方的地点,应该可以钩挂绳索。”公孙兰纤指轻指对岸黑魆魆的山崖下方。
王源眯眼细看,果然看到几颗树木长在突出的山崖下方,应该是松树才能长在崖壁之上,这倒是个好的落脚点。
“应该是个好地方,距离也应该是够的。”王源跳下马来,从马鞍上取下一柄臂张弩.弓,又将马腹上悬挂的长绳摘下,将一只尾部中空的弩箭装上,将绳索一段系在箭尾中空处,用脚踩住扳动机簧卡住。这是军中的搭桥工兵常用的一种射绳方式,只是王源稍加改动换做了臂张弩来发射,距离会更远,劲道更足,可以固定的更牢靠。
王源平端臂张弩对准对岸山崖树木上方的位置,粗略估计了风向和重力的因素,扣动扳机,臂张弩激射而出。箭支带动绳索飞速往前飞行,呈抛物线往下坠落,箭支很快消失在对岸崖壁下的暗影中。
绳索往山崖下快速滑动,王源忙伸手抓住,往回收了几轮绳索后,发现绳索纹丝不动了,用力拉了拉,绳索在空中绷直,发出嗡嗡之声。
“好了,拴牢之后我先过去,你随后便可滑行过来。”公孙兰跃下马来,将马儿拴在一棵小树上。
王源将绳索绕在一块大石头上紧紧绑牢,低声嘱咐道:“一定要小心,我不知道那一边是否牢靠。虽然我拉不动,但并不表示已经固定牢靠了。”
公孙兰一笑道:“放心吧,若我坠入江中,记得教人找到我的尸首安葬便是,我可不想喂了江中鱼鳖。”
王源啐道:“说的什么话。”
公孙兰粲然一笑,身子跃起轻盈的踩上绳索一头,双足迈开如滑行一般快速沿着绳索滑向对岸。王源紧张的看着公孙兰的身影,绳索左右摇摆,公孙兰展开双臂左摇右晃随时像是要滑下绳索的样子,但偏偏却又滑不下去。王源倒是惊的大呼小叫,连连大叫小心。
眼看公孙兰的身形接近了对岸的山崖中间的树丛,王源也长舒了一口气,暗想总算是安然无恙。但猛然间只见绳索振动发生,像是一条毒蛇一般弹跳起来。于此同时公孙兰的身子一晃,脚下腾空,竟然从绳索上滑落,身子直直的朝黑暗的江面坠落下去。王源惊的身上冒出冷汗来,大叫一声:“表姐小心。”
王源肝胆剧烈,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孙兰的身子迅速下坠,似乎已经无法避免坠落下去的命运。然而却看到公孙兰身在空中凌空翻越靠近崖壁,手中寒芒闪动,瞬息之后崖壁上火星爆起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片刻后公孙兰的身子停止了下落,身子一个转折,消失在上方的几颗松树的阴影里。
王源激动的大叫:“表姐,你没事吧。”
公孙兰的身影从树丛中探出来,挥手叫道:“无妨,你可以过来了。”
王源大喜过望,手软脚软身子失去了气力,坐在地上调整了片刻,才能起身来用绳圈套住自己吊在绳索上往对岸滑去。
第五九三章 林中
王源腾云驾雾一般滑向对岸,速度太快却又没有制动的措施,眼见崖壁黑乎乎扑面而来,想竭力减缓速度,却又不得法。⊙頂頂點小說,慌乱中索性闭眼缩头整个人像个大圆球直接撞向松树枝叶,口中对站在松枝上的公孙兰叫道:“表姐快闪开。”
下一刻,王源整个人便扑倒在一个软绵绵的身体上,周围砂石树枝簌簌落下,顿时一片灰头土脸。
呸呸吐出口中的砂土之后,身下传来公孙兰嗔怪的说话声:“还不快起身?真是笨的狠了。”
王源忙抓住松枝爬起身来,公孙兰才得以站起身来,整理着鬓角发梢上挂着树枝松针。王源一把抱住公孙兰叫道:“表姐没受伤吧,刚才可吓死我了,是绳索松脱了么?”
公孙兰嗔道:“刚才倒是没受伤,被你这么一撞却差点受伤了。教你的那些都忘了不成?刚才那种情形需提气弓身,双脚向前,以双腿卸去冲击之力,即便撞上了崖壁和松枝也不至于受伤。你却大呼小叫的不知防护,若是身子直接撞上来,岂不是要糟糕?”
王源忙道:“皮糙肉厚的撞上了也没事,表姐你怎么能舍身来挡,若撞伤了表姐,叫我如何是好?还有刚才差点掉落悬崖是怎么回事?吓得我手软脚软。我来瞧瞧撞在什么地方?”
王源伸手替公孙兰摘掉发梢上的松针和土屑,又在她身上上下检查,口中不断询问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直到公孙兰告知全身上下尽皆无碍,这才长长吁了口气,脸上紧张的神情才放松下来。
刚才公孙兰差点失足是因为臂张弩射出的弓弩没有钉在粗壮的松树主干上,而是卡住了幼枝,公孙兰抵近时幼枝折断,这才发生了事故。好在公孙兰武艺高强且全神贯注,身子落下时提起往前纵跃了数尺,又拔剑在崖壁上刺入止住了跌落之势,才得以安然无恙。
“还好还好,总算是有惊无险。表姐没事便好。老天保佑,菩萨保佑。”王源喜道。
公孙兰见王源关切若此,眼中满是温柔之色,二郎是真的关心自己到骨子里,这么琐碎啰嗦的王源还是第一次见到。关心则乱,若不是真心的喜欢自己,以王源的脾性又怎会做出这等婆婆妈妈的举动来。
“还顾着照看我呢,瞧你自己成什么样子,你的脸都被松枝刮破了一条,都流血了。真是笨的很。”公孙兰柔声责怪道,伸手取了布巾替王源擦拭脸上被松针划破的一道伤痕。
王源笑道:“还好是我的脸,若是表姐的脸被刮花了,那我可是大罪过了。”
公孙兰轻轻擦拭王源的伤口,嗔道:“以后切莫如此莽撞,绳索滑行怎能没有减速的绳圈?这等冒险之事一定要多加小心。”
王源揽住她腰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表姐的话我一定记住便是。”
公孙兰皱眉看着王源的伤口道:“这小小的伤口却血流不停,这如何是好?我拿药给你擦一擦吧。”
王源低声笑道:“听说唾液可以止血。”
公孙兰一愣道:“你是何意?又打什么坏主意?”
王源摊手道:“我哪里有什么坏主意,我自己用唾液擦一擦便可,不必理会这样的小伤口,咱们还是快些上崖,找李宓将军的大营在何处。”
王源伸手往嘴巴里蘸了些唾液便往伤口上抹,公孙兰叹了口气,拉住王源的手,凑上前来,在王源的脸颊伤口上用舌头轻轻舔了舔。王源感觉到她舌尖的温软,心中一动,伸手便要抱去,公孙兰却已闪身离开。
“一股血腥味,咸咸的,好恶心。”公孙兰啐道。
说罢纵身上了山崖的褶皱处,几次纵跃便上了崖顶的平地。王源哈哈大笑,沿着公孙兰的足迹往崖顶攀爬。公孙兰如履平地,王源却是吃力的很。好在很快上方便有一根绳索垂了下来,王源抓住绳索,公孙兰在上方用力拉拽,将王源拉上了崖顶。
崖顶之上,月明风清,松涛和流水在耳边回荡。回首西边的律賁城,灯火依旧辉煌,矗立在数里之外的高坡之上。
王源暗暗咂舌,低声道:“律賁城是块难啃的骨头啊,这地势不利于大军攻城,有些难为了。我大军在北岸,即便搭建桥梁,重型器械也一时难以过来,看来是我失策了。”
公孙兰轻声道:“先莫想这些,找到李宓将军的大营两军汇合才好,到时候再商议攻城之法。”
王源点头称是,两人迅速下了山崖没入崖北谷地长草之中,往东疾行。沿着山谷行到尽头,足足走了有五六里地,竟然没有见到有大军驻扎的迹象,甚至连个夜间的斥候哨探也没有,这让王源甚是疑惑。
前方已经是一座大山横亘,山坡上覆盖着一望无际的树林,松涛如潮声汹涌灌入耳鼓,却不见任何有兵马的迹象,王源不禁站在山脚下的谷地里四顾茫然。
难道是李宓和阁罗凤的大军尚未按照计划抵达?王源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李宓和阁罗凤的联军有充足的时间赶到律賁城下,虽然从姚州到此处道路难行,但并非无路可走。山谷间有行军的道路,几十年来吐蕃人和南诏大唐之间的你来我往的战役都围绕着姚州一带打响,这里的山谷中的道路也因为需要通行兵马而建。自己和公孙兰一路行来,也是沿着山谷中清晰可辩的道路行走的。
再往前,大道通向山坡下的山林边缘,一直延伸到黑魆魆的远方,难道说为了安全起见,李宓和阁罗凤将兵马驻扎在更远的地方?但能够驻扎兵马的地方便只有面前这座山那边的谷地了,那岂非是在十几里之外?这完全不合规矩,那样的话如何能让自己的大军和他们汇合?
月上中天,已经略略西斜,王源和公孙兰却陷入了迷茫之中。两人漫步向着山坡下缓缓靠近,其实也没什么目的性,只是觉得该再找一找踪迹为好。行到山坡下方的百余步远的时候,猛然间从树林边缘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连续数声,虽然细微,但却被王源和公孙兰尽数听在耳朵里。这声音绝非是山林野兽的声响,打了这么多次仗,王源已经听出这是弓弩卡上机簧的声音。树林里有人!
王源和公孙兰立刻隐没在长草之中,微微探头观察着树林边缘的动静,公孙兰很快就在树梢之间见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那些身影埋伏在树上,刚才发出的弓弩的响动正是他们所为。一瞬间,王源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公孙兰制止不及,只见王源已经大步流星向林地边缘走去。
林间弓弩机簧之声大作,左近数十步内的大树上都有人埋伏于此,若是同时发射,王源怕是立刻便要被射成了刺猬。
“尔等还不现身,速速去通禀李宓和阁罗凤,就说我王源到了。”王源在数十步外停步,朗声叫道。
树林里一片寂静,半晌后有人跳下树来,几个人影缓缓的走出树林手中提着弩.弓向王源靠近。月光下这几人的装束看的清清楚楚,穿的正是清一色的大唐剑南军的锁链甲胄。
“你说……你是王源王大帅?”一名士兵在十余步外站定,手中的弓弩一直不肯放下。
王源喝道:“你不识得本帅便去叫李宓和阁罗凤来认一认,还不快去?”
那士兵低声和身边的几名兵士商议了几句,数名兵士绕过王源朝王源身后搜索而去。半晌后几名士兵回转身来,低声朝那领头士兵禀报道:“并无其他人的踪迹,就这两人在此。”
那领头士兵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弓弩拱手道:“恕小人不识得阁下的身份,故而委屈阁下在此稍后,小人命人通禀李宓将军。”
王源点头道:“尔等警惕之心倒是值得褒奖,不愧是李宓将军手下的兵士,速去禀报。”
领头的士兵打了个手势,一名士兵迅速转身朝林子里跑去,片刻后消失在林地边缘。
公孙兰手持长剑站在王源身侧,低声问道:“你怎知这是李宓的兵马?李宓将军的军营我们都没看到。”
王源微笑道:“李宓将军一向谨慎小心,在没和我们汇合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让吐蕃人得知他和阁罗凤大军抵达的踪迹的。何处可隐藏两万五千兵马而不为人所知?固然是山林之中了。刚才我见这些士兵在林地边缘警戒,便知道他们定是将军营扎在了林地之中。这也是阁罗凤的南诏兵马的拿手好戏,我猜想定是阁罗凤的主意。这主意倒也妙得很,不但吐蕃人不知其踪迹,连我们都找不到他们了。”
公孙兰恍然大悟,林地中扎营正是南诏兵马一向的做法,去年攻打南诏在飞渡桥一战时,南诏兵马正是从林中涌出,后来在林子里找到了数处南诏军营的踪迹。面前的大山斜坡上山林密集一望无际,慢说是两万五千兵马,便是十万兵马隐没其中也会无踪无迹。
不知过了多久,但听的林中脚步嘈杂之声响起,火光闪动,一群人举着火把从林地边缘走出来。来到二十余步远处,猛听的一个女子声音惊讶叫道:“果真是夫君么?是你么?”
王源听出来是阿萝公主的声音,显然阿萝公主没回成都,而是跟着他的兄长一起出征了。王源朗声答道:“阿萝,是你么?”
阿萝公主惊喜的叫出声来,踩着长草飞奔而至。月光下正微笑的看着自己的不是王源还有谁,阿萝公主惊喜交加,顿如飞燕投林一般一头扑进了王源的怀里。
第五九四章 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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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的簇拥下,王源和公孙兰进入林子里。深入林中里许之地后,便见到大片的空地和林中的巷道。两万五千大军便隐匿在林中的空地之中,以数十条巷道作为连接的通道形成一个在外边根本看不见的隐匿军营,让王源赞不绝口。
众人在李宓的军帐中落座,谈及这林中军营的想法,果不出王源所料,这正是阁罗凤的主意。事实上三天前李宓和阁罗凤便率兵马抵达此处,但并未见到王源大军的踪迹,李宓不敢让大军暴露在吐蕃人的眼前,所以便在远离律賁城十余里地的山谷里停留。阁罗凤带着兵马在这片山坡花了一天时间开辟空地,搭建营地之后,大军才尽数进入这片林中军营中藏匿。
阁罗凤甚是得意,拉着王源的衣袖道:“如何?我这个办法妙不妙?到现在为止,吐蕃人对我们的到来一无所知。”
王源挑指赞道:“确实很妙,只可惜连我们都找不到你们的踪迹,我差一点便掉头回去了。”
李宓抚须道:“大帅莫怪,老朽没敢派出太多的斥候去探查大军的消息,因为怕斥候兵为吐蕃人发现反而暴露了我们的踪迹。不过白日里我们在山坡的石坡高处有瞭望哨,可对吐蕃城下的动静一览无余,只要大军抵达,我们必会知晓。”
王源点头道:“老将军不要在意,你做的很对。律賁城中有吐蕃兵马四万余人,你们若被发现,必会遭受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宓拱手道:“多谢大帅体谅,但不知大帅的兵马在何处?都在城西么?今日傍晚为止,山坡上的哨探并未禀报有兵马抵达的消息呢。”
王源摇头将自己未从金沙江南岸进军的顾虑说了一遍,同时简单的将从野牛城出兵后拿下牦牛城的情形说了一遍。
李宓听王源说及半日攻下牦牛城,将牦牛城一万吐蕃兵马歼灭大半的经过,惊愕道:“我道大帅来的这么早,算算日子本以为大帅还要迟个一两日方能抵达,原来破牦牛城只用了半日时间,真是教人佩服。”
王源笑道:“不快不行啊,我也担心你们提前抵达后被律賁城的吐蕃兵马攻击,我还指望着你们的给养呢。”
阁罗凤拍胸道:“你担什么心?这一次我负责给你运送后勤给养,绝对出不了错。其实你们是过于担心了,吐蕃人即便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又能如何?他们敢进林子和我们作战么?在山林中,我南诏兵马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王源呵呵一笑道:“大舅哥,不是我打击你,山林之中藏匿营寨只是权宜之计。若真被发现了,你就完蛋了。”
阁罗凤不服道:“怎么?吐蕃人敢进山林作战么?”
王源摇头道:“何须进山林?一把火便烧的精光了,到时候你们逃都无处可逃。这么密的山林,又都是松木红杉,你觉得能逃得掉么?”
阁罗凤顿时哑然,浑身上下出了一层冷汗。原来自己得意的林间军营竟然有这么大的漏洞,若要真被点燃了山林,确实是一场大灾难。人也许能逃得掉一些,但物资车马怕是尽数要毁在大火中了。
王源拍拍他肩膀道:“也不用自责,这计策还是成功的,只是有欠考虑。教你一招,林间军营防火攻只需在军营周边砍出一条数十步宽的防火带便可高枕无忧。”
阁罗凤咂嘴道:“受教受教。还是妹夫想的周全。”
众人呵呵而笑,李宓其实也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但他不愿多提这些,岔开话题道:“按照大帅所言,大军尚在大江北岸,那么岂非要想办法渡河么?”
王源点头道:“确实如此,需要搭建江上桥梁让大军过江汇合。这件事需要立刻进行。无需太坚固的桥梁,那样会太浪费时间。大军的踪迹已经为吐蕃人所知,来时吐蕃人已经全城戒备,而且我大军从牦牛城来此的动向恐已为吐蕃人得知,他们的援军恐已在赶来的路上。所以要尽快的拿下律賁城方可保证大军站稳脚跟。”
李宓点头道:“大帅,老朽立刻下令伐木搭桥,桥梁的位置老朽认为就在左近为好,便于取木搭造。”
王源点头道:“此处甚好。”
李宓道:“老朽有个请求,搭桥起码需要两日,希望对岸大军按兵不动。城中吐蕃兵马定会密切注意大军的动向,若大军提前行动,他们必会知道大军意图渡河,会派兵沿岸跟随意图狙击。那样岂非会发现我们的踪迹,破坏我搭建桥梁的进度。”
王源微笑点头道:“老将军思虑甚密,说的甚是。大军会在桥梁搭好之后才会拔营行动。不过,老将军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咱们大可利用大军的行踪吸引敌军的注意,打他个措手不及,在攻城之前歼灭部分吐蕃守军。”
李宓诧异道:“大帅何计?”
王源低声说了一番话,李宓和阁罗凤拍掌大赞道:“好计策,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凌晨时分,王源和公孙兰踏上归途。阿萝公主执意跟随回军,王源也对她甚是想念,便也依了她。从绳索上回到对岸倒也不难,阿萝回到山林之中便换了个人,在崖壁之间攀爬自如,沿着绳索爬到对岸也难不倒她。累赘的反倒是王源,反而不如两个女子般的轻盈,爬回去的时间用的最长。
抵达对岸已经天明,三人骑马赶回大军军营中,而宋建功柳钧等人早已等的着急万分了。其后两日,大军按兵不动原地等待,每日士兵们都可隔着江流和对面律賁城城中出来侦查唐军动向的兵马遥遥对视。隔着大江谁也拿对方不能怎样,射程最远的神威炮都远不及对面江岸,也只能相互辱骂为乐了。
律賁城中的守将正是当年在嶲州城下时王源的手下败将铁刃西诺罗,嶲州城下大败而归后,因为大丞相倚祥叶乐也在军中,故而大丞相倚祥叶乐倒是也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因为和王源签订所谓的和议的正是倚祥叶乐。反而倚祥叶乐为了堵铁刃西诺罗的嘴巴,回到逻些城后反为铁刃西诺罗说了不少好话,加了一级官爵。投桃报李,铁刃西诺罗也和倚祥叶乐统一口径,将嶲州之败归咎于南诏爨氏的突然反水。
其后铁刃将军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但每每想到嶲州城下的那一战,他还是胆战心惊。以前吐蕃兵马从律賁城出发前往南诏和大唐境内滋扰的事情他是乐此不疲的,但从嶲州之败后,铁刃再也没有打过这个主意。那个年轻的剑南节度使给他留下了阴影。
当金沙江北岸发现剑南军的大股兵马的时候,铁刃很是担了几天的心思。特别是后方送来的消息称,这股兵马数日前半天便攻陷了牦牛城,这更是让铁刃如惊弓之鸟。
唯一让铁刃西诺罗觉得还算安慰的便是,唐军似乎弄错了律賁城的方位,居然将兵马开到了大江北岸。律賁城上下百里的江流无一处有桥梁可以渡江。唯一的一座可以南北通行的桥梁早已在去年在嶲州兵败时下令拆除了。当时是害怕唐军乘胜追击攻打已经空虚的律賁城。
在这种情形下,唐军似乎根本摸不到律賁城一根毫毛,除非他们能渡过大江。铁刃西诺罗又如何会让这件事发生。于是他下达命令,严密监视唐军的动向,一旦唐军有搭建桥梁的举动,便坚决予以打击。在这样的大江上顶着对岸的箭支搭桥是不可能的,铁刃将军深信唐军除非插了翅膀,否则是过不来的。
唐军要么掉头去攻击吐蕃内陆的其他城池,要么从飞渡桥绕行,这两件事都不是铁刃所担心的,前者和律賁城无干,而后者则需要起码一两个月的时间,到那时自己的律賁城中恐怕早已驻扎了十万大军了。
第五九五章 诱敌
李宓花了两天时间在金沙江上搭好了一座简易的桥梁,四月十五日傍晚派人从大江北岸绕行,将消息送达剑南军大营,并通知王源之前的计划已经准备完毕。 ???.?r?a?n??e?n?`o r?g王源当即下令大军立即开拔。数万兵马开始拆除帐篷,装卸物资,开始拔营。
虽然唐军采取了灯火管制,拔营时没有点燃火把,连营火也都熄灭了。但今日是月圆之夜,皓月升起,四野通明,能见度极高。加之马匹牲口的喧闹声也无法掩饰,所以对岸监视的律賁城兵马立刻发觉了唐军的异动,将消息迅速通知了铁刃西诺罗。
铁刃西诺罗飞骑江岸跟随唐军的步伐,看看唐军的意图到底是撤军还是想搭桥过江。
唐军大队往东行了四五里的路程后,忽然都停了下来。一队人马爬上了对岸的崖壁,探头探脑的朝对岸张望。铁刃西诺罗忙下令手下兵马隐匿身形,躲在长草中朝对岸窥伺。但见对岸崖壁的上黑乎乎的唐军的影子不断的晃动,不久后有士兵沿着崖壁坠绳索而下抵达下方的江滩,铁刃西诺罗立刻意识到唐军的意图。
“果然是想要偷偷的渡河,倒是打的好主意。嘎子可将军,速去城中调六千骑射手赶来。注意不要离江岸太近以免为唐军发觉。带着兵马埋伏在山谷后方,待他们搭了一半桥的时候,咱们便现身给他们来个乱箭穿心,将他们搭桥的士兵射下大江之中喂了鱼鳖。”
嘎子可将军立刻应命而去,不久后,六千弓箭手吐蕃桂东岱射手增援而来。所谓桂东岱射手是吐蕃军中的专职骑射手,只装备弓箭和投矛,用来远程打击极为凶悍。他们隐藏在南崖下方的谷地里,只等一声号令便可冲上江岸射击唐军。然而,铁刃西诺罗眼珠子都瞪酸了,也没发现唐军开始搭桥,反倒是发现那几十名坠着绳索下到江滩的士兵又援绳而上爬上了对岸崖顶。对岸崖顶的唐军吵吵闹闹了一会,忽然唐军大队又再次缓缓移动,显然是放弃了在此处渡河的想法。
铁刃西诺罗骂了几句,只能继续沿岸跟踪。既已知道唐军并非是要沿着北岸撤回唐境,而是要伺机渡江,铁刃西诺罗当然不能坐视。他最担心的便是此事,若不阻止唐军过江,也许明天便有大股唐军兵临律賁城下了。
铁刃西诺罗知道,下游有几处江流平缓,很适合搭桥,若是被唐军找到了合适的地点,也许一夜之间便可搭建出一条桥梁来,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唐军继续往东缓缓而行,又行两里地,唐军又停了下来。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一遍,这一次也许是以为离律賁城已经很远了,唐军胆子大了不少,竟然点起了不少火把来。这也更便于铁刃西诺罗看清唐军的动向。唐军的工兵兵马竟然扛着不少粗大的原木,连大车上一捆捆的绳索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两样正是用来搭桥的,唐军的意图昭然若揭。
但显然这里并不适合渡河,江岸上一名在火把下全身穿着黄灿灿的盔甲的将领模样的人指手画脚了一番,将手臂再次指向东方。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铁刃西诺罗还是能明白唐军的意思。显然他们还是要往下游去找合适的地点。
铁刃西诺罗下令继续跟随,但不久后他遇到了一个难题。前方已经是律賁城下山谷的尽头,江岸为一座大山所阻隔。若要继续跟随监视唐军,要么沿着江流和树林之间的山坡行进,要么需从北边的山道绕行至山的那一边。沿着山崖行走,山坡上荆棘丛生道路狭窄,很难通行。而绕行山谷则路途遥远,山那边的谷地已经在十几里地之外,而且绕行会无法得知唐军的动向。若唐军在高山之北搭桥渡河,岂非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却无法察觉。
左右思量之后,铁刃西诺罗决定率军沿着江岸和高山之间的斜坡前进,他不能让唐军有任何一刻脱离自己的视线,决不能让唐军钻空子渡过大江。
命令下达之后,手下几名吐蕃将领甚是踌躇。嘎子可凑上前来到:“铁刃将军,咱们还是撤回城中去吧,江岸边的山坡小道长草齐腰深,荆棘灌木丛生,我骑兵不易穿行。而且道路太过狭窄,左边是江,南边是高山密林,若是在此处中了唐军的埋伏,那可了不得。”
铁刃西诺罗皱眉喝道:“唐军的埋伏?唐军都在对岸,你难道眼瞎了不成?这一带哪来的唐军?你是负责在城外查勘敌情的,每日的报告上都说南岸没有唐军的踪迹,难道你是在谎报军情么?”
嘎子可连声道:“卑职不敢,确实是没有发现唐军的踪迹,卑职岂敢谎报军情。卑职只是提出心中的担心罢了。”
铁刃西诺罗骂道:“担心个屁!既无唐军在南岸,那里来的伏兵?老子知道你就是不想卖力,天天让你喝酒吃肉你便痛快了。我告诉你们,这一次大丞相和匹播城的大将军下了死命令,要我们失守律賁城等待援军,若丢了城池便砍了我的脑袋。我警告你们,唐军若是渡过了江攻下了我的城池,我固然是要掉脑袋,但掉脑袋之前我将你们也统统的砍了陪老子一起死。”
嘎子可吓的连声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铁刃西诺罗喝道:“还不带着兵马开路前行?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嘎子可赶紧策马而去,率六千骑射手沿着山崖和高山之间宽仅数丈的山坡行去。
……
自始至终唐军的一切举动都是一场戏。拔营向东是真,但沿途搭桥是假,王源只是希望以这种行为刺激着吐蕃兵马一路跟随。很显然吐蕃人不会让剑南大军轻易的渡河,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肥饵吊着吐蕃人沿途跟随监视。
当大量吐蕃兵马进入高山北侧和江崖之间的山坡上时,他们便已经无所遁形。王源知道,这场诱敌之计终于到了要收网的时候。
前方便是李宓搭建的桥梁,简易的桥梁是从山崖下方的河滩上通向对面的河滩,这浮桥暂时还只能让步兵通行,辎重和马匹是无法渡过的,但这已经足够了。
剑南军全部点亮了火把,火把的长龙从山崖上凿出的阶梯蔓延而下直到江滩,照亮了浮桥的位置。王源知道,当吐蕃兵马忽然发现这座浮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明白他们已经被戏弄了。
果然,铁刃西诺罗和他的六千骑射兵发现了这座浮桥时都傻眼了,唐军何时搭建了这座在山北江面上的浮桥?在全天候的监视之下,唐军没有任何派出兵马搭建浮桥的行动。单人小股兵马的出动并不足以在滔滔大江上搭建桥梁,这样的造桥行为起码需要上千名士兵才能完成。
铁刃西诺罗脑海中嗡然一声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看看马前马后拥挤在山坡上,在齐马腹深的长草和荆棘中挣扎前行的手下兵马,铁刃西诺罗猛然醒悟,勒马高声叫道:“停止前进,立刻撤回山谷。快,要快。”
然而,他醒悟的显然太迟了。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山林边缘响起了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明月照亮的夜空中,几朵乌云带着啸叫之声快速飘到吐蕃兵马的头顶,然后便是一片惨叫和呻吟之声。无数的箭支从林地边缘射来,当中夹杂着南诏兵马的投矛梭镖和毒吹箭,仅仅片刻之间,山坡上的吐蕃兵马便倒下了几大片。
铁刃西诺罗的小腿上中了一只箭,剧痛让他怒吼出声,伸手猛地拔出箭来丢到一边,口中高声下令:“还击,还击。”
蒙头转向的吐蕃骑射手们终于弄清楚了箭从何处射来,纷纷张弓搭箭往林子里乱射。林子里传来了惨叫之声,显然是偷袭的敌军也遭受了伤亡。但敌军的弓箭密集,一波接一波的施射。一暗一明,一高一低,显然处于不对等的位置。
铁刃西诺罗知道此处不可久留,立刻调转马头往来路上冲。身边一群亲卫兵簇拥着铁刃西诺罗一起往外冲。但山坡上拥挤着大量的骑射手,他们尚来不及调转马头,拥堵在前路上挡住了铁刃西诺罗的去路。铁刃西诺罗大声咒骂着让他们闪开道路,他们又如何能闪的开?上方是密林中的弓箭手,下方是崖壁和江流,他们都是绝路,无处可躲。
铁刃西诺罗红了眼挥刀砍死堵在面前的一名吐蕃骑射手,又一刀砍中那骑射手的马脊,战马纵身跳跃,带着那吐蕃骑射手的尸体跃下山崖,摔落滚滚江流之中。
身边的亲卫们见铁刃开始动手杀人,便也纷纷举刀挥砍,凡是挡在后路上的骑射手都是他们的目标。一干骑射手纷纷拨马退避,叽哩哇啦的咒骂着躲避疯狗般的铁刃和他的亲卫队的砍杀。
铁刃的玩命逃跑也让吐蕃骑射手们毫无斗志,他们也开始争先恐后的往来路上逃跑。顿时山坡上一片大乱,数千兵马你往东我往西,你往南我往北挤在一起,头顶上还有羽箭如簧的射击,身旁还有悬崖峭壁。纠结的长草和荆棘又缠住马腿,袢住马蹄,场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士兵们的战马相互推挤,不少人莫名其妙便坠下了悬崖,更多的人则是在混乱中摔落下马,在长草从中北踩踏而死。
第五九六章 莫名
大江北岸,目睹对岸的战事已起,剑南军军迅速开始渡河。●⌒頂點小說,x.只可惜搭建的浮桥太过简易,只能让步兵轻装渡河。骑兵车马辎重等物却无法抵达崖下河滩,只能望尘莫及。
柳钧急的跳脚,恨不得带着他的骑兵飞过去参与战斗,王源笑道:“这场仗是步兵的战斗,你恐怕是无法参与其中了。约束兵马耐心等候为好,明日一早便可开始加固桥梁开凿通向崖下的道路,稍安勿躁。”
柳钧无奈之极,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对面的山坡上杀声震天,却无法插上一脚。剑南骑兵到如今尚未有用武之地,至今为止,尚未同敌正面作战,攻城战骑兵又派不上用场,所以难怪他很是憋闷。
仿佛是为了刺激柳钧一般,站在一旁的阿萝公主手持长剑跃跃欲试道:“二郎,我们过去冲杀一番,助阿兄和李老将军他们一臂之力吧。”
王源按剑凝立不动,看着对岸的混乱局势道:“不用了,吐蕃兵马数量不多,且已呈溃败之势。战场狭小人多了反而添乱。李宓将军恐也没有全军出动,山南的峡谷里也埋伏着兵马,这里万余兵马便可将敌击溃,这地形太利于伏击了。再说,你是我的夫人,拿着剑冲锋杀敌算是怎么回事?”
阿萝撅着嘴不说话,显然不太高兴。之所以跟着阁罗凤他们出征,一方面固然是希望能陪在王源身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再次杀敌,阿萝在南诏国中时可曾经是带着人偷袭王源大营烧了神威炮的主儿,骨子里便是带着些血性的。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去杀敌,固然是心情不悦。
一旁的公孙兰上前拉着阿萝的手笑道:“阿萝妹子,我陪你去杀敌如何?”
阿萝喜道:“好啊好啊,可是……”阿萝小心的看了王源一眼。
“莫管他,我们又非他帐下兵士,咱们要杀敌他可无权管着我们,来,咱们一起过河去。”公孙兰一拉阿萝的手,两人纵跃下了山崖,夹杂在渡河的士兵们中间朝对岸冲去。
王源甚是无语,除了翻翻白眼之外,倒也没什么办法。妻妾不听话属于夫纲不振,跟军法却没什么关系。自己倒也确实无法拿军令管束她们。只得转身对谭平道:“带人跟随,保护好她们。”
……
大江对岸,战场上一片混乱,吐蕃骑射兵死伤无数,没命的朝出口猛冲。铁刃西诺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凡有挡路的兵士均挥刀砍杀,为的是快快脱离这地狱般的所在。眼见前方快到了进入狭窄山坡的入口,再往前便是宽阔的谷地,铁刃西诺罗心中稍慰,更凶狠的抽打着马臀往前冲。
猛然见,铁刃西诺罗听的身侧有人‘哎呀’一声大叫,忙里偷闲的扭头看了一眼,但见身旁一名将领的座骑中箭,正翻落下马。因为距离挨得很近,那落马的将领在翻落之极竟然伸手抓住了铁刃西诺罗的马靴在草地上拖行而走,拉得铁刃西诺罗差点栽下马来。
铁刃西诺罗大怒,挥刀便要砍下,但见那人高声叫道:“铁刃将军,救我上马。”
铁刃定睛一看,这才认出原来落马的是嘎子可将军,他可是自己手下的心腹将领,而且还是自己的第六房妾室的堂兄。虽然平日对嘎子可没什么好声气,但毕竟也算是亲戚,所以在一起也算是相得,对嘎子可也很信任,很多要务都交给他去办理。但眼下可是另外一种情形,亲戚归亲戚,信任归信任,兄弟归兄弟,在生死关头这些可都顾不上。这时候即便是铁刃西诺罗的父母在此,他怕也是顾不及了,更何况只是嘎子可而已。
“松手,不松手我可不客气了。”铁刃怒吼道。
“救我上马,我不想死啊。”嘎子可哀求道,双手牢牢抓住铁刃西诺罗的马靴死活不撒手。
铁刃腿脚乱踢却也甩不脱他,眼露凶光骂道:“要死给老子死一边去。”说罢挥刀砍下。
嘎子可慌忙松手,躲过这兜头的一刀,在草地上连打数个滚,站起身来。幸运的是,他居然没有被身边疾驰的马蹄踩中,当下纵起身来抓住身边一匹狂奔的马匹的马缰,伸手猛力一拉,便将马上的骑射手拉下马来,自己则翻身上马。但只一瞬间,大腿上便连中数箭,痛的大声吼叫。
“天杀的狗东西,居然见死不救。事前我便警告你小心有伏兵,你这混账糊涂的狗东西根本不听。反正现在也活不成了,你想逃命,我偏不让你逃命。咱们一起去死,一起去见雍仲佛去。”
嘎子可忍痛从马背上直起身来,摸索到马鞍上悬挂的弓箭,一把抓起弯弓搭箭,对准前方正猛冲向前的铁刃西诺罗的背影,一箭射出。
吐蕃人骑射的本领在此刻终于显现出来,嘎子可几十年的箭术没有白练,这含恨射出的一箭疾如流星一般正中铁刃西诺罗的后背,透过铁甲插入他的后心。看着铁刃中箭后像是被咬了一口一般在马背上跳了起来,嘎子可哈哈大笑出声。正欲弯弓射出第二箭,一阵箭雨从天而降,将嘎子可射成了马蜂窝。尸体栽倒马下,迅速被踩踏进泥土草茎之中。
铁刃西诺罗正奋勇逃命之际,只觉得后心剧痛,差点翻落马下。他腾出一只手来朝后背摸去,摸到了一只箭杆和黏糊糊热乎乎的血液,顿时魂飞天外。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铁刃大叫道,口中咸咸的,喷出一口热血来。
“铁刃将军,你中箭了,一只箭插在你的后背。”身边亲卫大叫着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现实。
铁刃头晕目眩,大叫道:“救我,我要摔下马了,快救我。”
身边十几名亲卫和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回答他。铁刃身子摇晃朝马下栽去,双手下意识的抓挠,居然宿命般的和嘎子可一样让他抓到了一名将领的马靴。这下如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放,忍着背后的箭伤在地下拖着滑行,口中大叫道:“猛图可,救我上马。”
猛图可是他帐下副将,平日嘴巴甜的像蜜糖,最合铁刃的心思,能抓住他的靴子,对铁刃来说真是幸运之事。铁刃知道自己只是失血.头晕,那只箭穿过甲胄后没有给自己致命伤,自己只要逃回城还是能活命的。
猛图可吓了一跳,紧紧伏在马背上,对着周围的几名吐蕃亲卫叫道:“你们快救铁刃将军。”
众亲卫恍若未闻,一名亲卫叫道:“猛图可将军,铁刃将军抓住的是你的靴子。”
“那……你们也来帮忙啊,你们这帮狗东西,想造反么?”
亲卫们扭头不答,一个个快马加鞭奔斜坡冲向谷地之中。猛图可大骂出声,却也无可奈何。只觉得一只脚被铁刃西诺罗肥胖的身子拖的几乎要断裂开来,马儿也踉踉跄跄的跑不利索了,顿时急的满头大汗。
铁刃抠着猛图可的马靴,身子越来越虚弱,知道支撑不了多久了,勉力叫道:“救我,救我,猛图可,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重重的赏赐你,举荐你加官进爵。我和大丞相有私交……你不是喜欢我的小妾卓玛么?我送给你便是,救我。”
猛图可砰然心动,刚想俯身去拉他上马,猛听得山林中喊杀之声震天响,无数唐军士兵从山林边缘冲杀而出,前方同向谷口的山林边缘也有黑压压的敌军冲出,显然是要封锁通向谷口的山坡。猛图可大惊失色,咬咬牙抽出弯刀来举起。
“你这混账,你敢弑帅?反了不成?”
“铁刃将军,我并非不想救你,但救了你我们谁也逃不出去,两人都死,还不如一人能活。我不想死,所以我别无选择。松手吧,不然休怪我绝情了。”
“我不松手,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杀你全族。”铁刃满口鲜血嚎叫道,下身在草地上拖得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那我便只能对不住了。”猛图可举刀一挥,铁刃西诺罗的双手手腕被砍断,痛叫声中松脱手指一路在草皮上翻滚。后方慌不择路的骑射手们的马匹踏上他的身体,踩的骨骼断裂声清晰可闻,片刻之后,便成一张铺在草地上的软皮地毯。筋骨寸断而死。
第五九七章 惊喜
这场伏击之战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 火然?文 ?? ???.?r?a?n??e?n`占据地利、兵力以及出其不意等诸方面优势的李宓和阁罗凤的伏兵毫无悬念的取得了这场战事的胜利。六千吐蕃骑射兵只有一千多人侥幸逃回律賁城,五其余五千多人被尽数射杀在伏击场中。
唐军和南诏兵只死伤了不到八百人。大部分是因为他们为了截断吐蕃兵退回山谷的退路强行在谷口拦阻逃兵,被处于绝望之中的吐蕃兵马拼死杀伤造成的损失。小部分是被吐蕃骑射兵对着树林中乱射造成的杀伤。但这么小的损失和如此大的战果而言,已经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了。
天色微明,唐军正在抓紧打扫战场。血肉模糊的吐蕃士兵的尸体被剥掉盔甲扔进了金沙江中,虽然此举有污染江水之嫌,但唐军确实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尸体。堆起来烧尸的作法在山林间并不可取,引发了大火反倒不好,还不如丢入大江中喂了鱼鳖来的干净。
战场之地的草坡上血液染红了长草,长草之下血液的小溪缓缓渗向江边的悬崖,在悬崖边流入江滩,浸透了江水。场景惨不忍睹。
此战收获颇丰,光是战马便缴获了两千多匹,盔甲武器也数千套。吐蕃人的盔甲武器并不比大唐的差,今夜遭受伏击的吐蕃骑射手是吐蕃正规军中的精锐,他们穿的全身鳞甲铠和使用的长弓都是打造精致的武器装备,价值不菲。
王源渡江来到南岸,李宓和阁罗凤两人喜滋滋的站在江边岸上迎接,王源哈哈大笑着拱手道贺。
“恭喜李老将军,恭喜国主,这场战斗打的漂亮,二位当记一功。”
“哪里哪里,是大帅的计谋精妙。没想到这帮吐蕃人还真的上当了,硬是一头钻进了咱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哈哈哈,想不胜都难啊。”李宓呵呵笑道。
阁罗凤凑上前来道:“妹夫,缴获的战利品可否给些给我?这一战我的人最为勇猛,堵住了通向谷口的山坡,硬是将两千多人堵在了圈子里,为此我的人死了四百多,可要给我些补偿才好。瞧瞧我的人,大部分人还光着身子呢。”
王源无语,阁罗凤也是势利的很,战事刚结束便来要战利品了。不过王源并无责怪他之意,阁罗凤二话没说能带着一万兵马协助自己此次的出征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王源本就没打算亏待他。给阁罗凤增加实力,其实对自己也有好处,给了他好处,将来再有用他之处,只需一声呼唤,阁罗凤便会率军前来,为此施些小恩小惠绝对值得。再说阁罗凤是阿萝的兄长,看在阿萝的面子上也该给他好处。
“战马我留下,盔甲和长弓都给你的兵马便是。大舅哥,我这可是对你徇私了,按理说这些缴获的战利品都需要造册上报,凭朝廷决断归于何处的,我便直接给了你。幸而李老将军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否则我怕是要为此遭受朝廷的责罚了。”王源笑道。
李宓张手在耳边招了招道:“啊?你们在说什么?老朽我怎么忽然聋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阁罗凤哈哈大笑,拍着李宓的肩膀道:“老将军够意思,没说的,回头安定城建城的人手的事情,我给你解决。给你派三千我南诏国的壮年汉子帮忙,如何?”
这回李宓不耳聋了,抚须笑道:“多谢国主,那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了。”
李宓授命在弄栋城以及安定城设立羁縻府,安定城之前被毁正在重建,但苦于没有足够的人手。求了阁罗凤几次阁罗凤置若罔闻,这次终于答应派人帮忙了。要知道在安定城那片山高林密之地,没有南诏国的蛮族百姓帮忙,可谓举步维艰。李宓得到这样的帮助,当然是开心的不得了。
阁罗凤喜滋滋的去向自己的人禀报这个好消息,带着他们去成堆的战利品处去领取分配。王源和李宓朝着战场方向缓步而行,李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停步说话。
“对了大帅,此战有意外之喜呢。”
王源道:“什么意外之喜?”
李宓道:“抓获的吐蕃俘虏中有人说,镇守律賁城的吐蕃守将铁刃西诺罗死在这里了。”
王源一愣道:“铁刃西诺罗?这名字好熟啊。”
李宓道:“大帅忘了么?去年在嶲州城外,爨崇道和吐蕃的三万大军联合进攻嶲州时,领军的将领便是这个铁刃西诺罗啊。”
王源啊的一声拍着额头道:“想起来了,竟然是他?”
李宓笑道:“大帅的手下败将,想必大帅对他没什么印象了。这一次又是他。”
王源道:“他死在此战之中?怎么可能?他是镇守城中的主帅,怎地亲自带兵前来了?”
李宓笑道:“老夫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觉得阻止我大军渡河的事关重大,所以亲自领军前来了吧。尸首已经被指认出来了,腰牌和装束上来看确实是他,只是我没和他照过面,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是他。大帅当初在嶲州时曾去过吐蕃的大营,也许认得出来。”
王源点头道:“我确实和他见过一面,走带我去瞧瞧。”
王源和李宓快步走到山坡边缘,那里铁刃西诺罗的尸体软绵绵的躺在草地上,尸体被马蹄踩的不成人形,盔甲缝隙里到处往外渗着血迹。但好在铁刃的将军盔甚是坚硬,死时面部朝下,面貌倒也没受太多的践踏,被清洗干净之后依旧可辨识出原貌。
王源只看一眼便认出了这人便是铁刃西诺罗,一张圆盘大脸,油汪汪的一堆横肉,黄色的乱发梳着数十只小辫子,不是他还有谁?腰牌上也写着着铁刃的姓名和职务:神川都知兵马使铁刃西诺罗。
“是他,哈哈哈,这可是意外之喜了。我们本只是想诱敌歼灭其一部兵马,没想到这家伙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下可好,那律賁城中怕是乱成一锅粥了。”王源哈哈大笑道。
王源很是高兴,这铁刃西诺罗的迷之死亡当真是莫名之喜,没想到这一战不仅是杀了五千敌军,还击杀了敌军的守城主将,可谓是比歼灭五千敌军更大的收获。
李宓呵呵笑道:“是啊,真的是他,那咱们攻破律賁城可就容易多了。大帅,趁着城中混乱,咱们该立刻发动攻城才是。”
王源点头道:“正该如此,大军到午时便可全部渡过大江,不过昨夜一夜未眠,需要休整半日,明日一早可以正式攻城。”
李宓拱手道:“遵大帅之命。”
王源皱眉道:“不过有个难题便是,浮桥无法让攻城器械和马匹渡河,桥梁还需重新搭建。没有攻城器械攻城,恐会多些死伤。”
李宓道:“大帅不必担心,我从姚州带了些器械前来,投石车数量虽不多,但不过是掩护攻城罢了。但关键是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若是吐蕃人援兵抵达,那便糟糕了。”
王源点头道:“罢了,少不得要有些伤亡,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这样吧,立刻组织人手搭建崖上索桥,其余兵马立刻休整备战。可让南诏兵马砍伐树木临时制作一些攻城的器械,譬如简易的投石车,冲车等等。这些东西不能太少,否则难以一举突破城防。要知道城中可是还有三万多守军的。另外,无论如何想办法在攻城之前将对岸的几十架伏远弩运过来。律賁城头的箭塔太多,伏远弩是它们的克星,我可不希望兄弟们顶着密集的箭支攻城。”
李宓点头道:“大帅放心,老夫一定想办法办到。”
午后时分,两万多步兵全部渡过金沙江上的浮桥,留在对岸的一万多兵马,五千是柳钧的骑兵,剩下的是连片的炮营和辎重车辆无法渡河。
李宓组织了数千士兵开始搭建崖壁之间的索桥。由于有了江面上的浮桥,进展倒也顺利的很,只需将绳索拖拽过江,在崖壁之间搭建密集的绳索索道。有了搭建飞渡桥的经验,搭建崖壁上的索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至于军中的那三十多架伏远弩,在两岸绳索架设完毕之后便得以解决了运送过来的问题。只需要拴上几根绳索垂吊在绳索下方,用木绞盘一只只的拉拽过来便可。伏远弩也并不沉重,操作起来也并不太困难。同样的办法,攻城的云梯也尽数运了过来。
阁罗凤的蛮兵也开始忙活起来,砍伐树木造投石车冲车等大型的攻城器械,虽然粗制滥造,但总聊胜于无。
忙忙碌碌直到天黑,派出午后休息完毕的数千兵士突前警戒,其余兵士劳累困乏于林中大营倒头大睡,恢复昨夜的疲劳。王源则召集宋建功李宓等十几名军中将领于大帐中商议明日作战的细节,一直到二更时分,这才散去,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清晨,大军开拔紧逼律賁城下,于辰时三刻抵达律賁城城东的两里的谷地平原上摆开了战阵。近五万兵马排成数百方阵,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阳光下龙旗舒卷,刀枪如林,盔甲闪闪发亮,气势着实摄人。
第五九八章 揭穿
律賁城中一片慌乱,昨日凌晨,仓皇逃回城中的千余名残兵带来了铁刃西诺罗死于唐军伏击之中的消息。燃?文小说?????.?r?a?n??e?n?`目击者便是副将猛图可。猛图可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铁刃西诺罗如何中箭落马,自己如何奋勇相救,但可惜在逃脱过程中为唐军所拦截,自己奋勇杀敌之际,却发现铁刃将军被围攻至此的情形。
虽然漏洞百出,也有人目睹了铁刃将军被猛图可挥刀砍断手掌倒在地上的情形,但没有人敢出来说出真相。谁会傻到去说出真相来自寻死路?猛图可虽然只是个副将,但这个人并不好惹。况且自己这些人也都是逃命归来不顾铁刃将军的死活,本就有罪责在身,大家都巴不得不再提这件事,还拿出来自找麻烦不成?
不但没人揭穿,还有人跟着附和。特别是当时弃铁刃于不顾的十几名将领和亲卫,当时他们都慌不择路的逃跑,根本就没有对铁刃将军施以援手,若是被人得知,他们也是死路一条。既然猛图可编了个谎言,那么何妨附和他的谎言,将此事糊弄过去。
城中的领军将领们处于惊慌之中,也并没有仔细的去查一查铁刃将军的死因。虽然有几名对铁刃忠心的将领心中有所疑虑,但也无从查起。而且铁刃将军已死,眼下唐军即将发动进攻,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唐军,此时也没什么精力去探究铁刃将军的死因。
虽然城中尚有三万多兵马,但群龙无首,如何守城成了个问题。据猛图可和逃回的士兵们说,大江上已经有了浮桥,山谷林地里也有很多的唐军,两处唐军加起来数量多的惊人。一说是五六万,一说是七八万,以讹传讹之后,最后竟然说有十几万之多,更是让全城兵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如何应对。
猛图可和军中的十余名将领立刻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商议出来的结果便是,立刻派人将铁刃将军阵亡的消息送出去,并催促援兵尽快抵达。同时利用坚城之利坚守律賁城,拖得一天是一天,等待援军的到达。
本来按照规矩,副城主神川都知司马索朗嘉措理应自动升格为军中主帅,率全军准备迎敌。但这位索朗嘉措将军百般推辞不愿领军,他可不傻,这时候统帅全军守城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虽然自己一直梦想着取代铁刃将军的位置,但可不是在现在。现在唐军大军压境,谣传数量竟达十多万,这律賁城还如何守得住?这时候统帅全军不是荣耀的事情,而是将绳圈往自己的脖子上套,一旦城池失守,这个黑锅可就是自己来背了。这帮将领们明显是个个不肯担责,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让自己去背黑锅,这事儿绝对不能答应。
众将领苦苦相劝,索朗嘉措实在没有办法,忽然倒地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众将领惊愕不已,只得任索朗嘉措的手下将他抬回家中。不久后传来消息,索朗嘉措将军因为羊癫疯发作神志不清,无法领军,要众将军自行推举领军之帅。
众将领错愕不已,很明显索朗嘉措是耍了滑头不愿担责,这家伙身子壮得像头牛,通宵达旦的玩乐也没见他有什么羊癫疯,偏偏这时候犯病?当真可恶之极。
事情陷入了僵局之中,没人愿意挑这个头,最后倒是猛图可提了建议,依旧以索朗嘉措为主帅,不管他在不在城中,他主帅的身份是跑不了了。守城的事情便众将一起商议而决。反正不是出城作战,大军各司其职守住各自的防御地带便可。若城实在是守不住了,将来背黑锅的也是索朗嘉措。反正不管他同不同意,所有的布置和守城的事务都禀报进索朗嘉措府中,事后他也脱不了干系。
这提议立刻得到众将的集体赞成,既然索朗嘉措不仁,倒也不能怪众人不义,他不愿担责,这责任非要要他担,这主意妙的不能再秒了。众人满意之余,不免佩服猛图可的阴损和狡猾。这家伙难怪能得到铁刃将军的欢心,肚子里的坏主意可真是不少。
虽然达成了一致,城中实际上还是群龙无首的局面,但众将领也算是作战经验丰富,迅速划定各自防御之地,协调守城事宜,倒也有条不紊。
四月十七日清晨,大唐兵马终于铺天盖地而来,在律賁城下列阵攻城。城中众吐蕃将领齐齐上城往下看,当看到唐军如一朵巨大乌云铺在地面上,刀枪如林,旌旗招展,杀气腾腾的架势的时候,众将领均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无论如何?鸭子赶上架,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了。数万吐蕃兵马也纷纷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城头上士兵密密麻麻的战立,箭楼上的弓弩手也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城墙后方的百余座抛楼也已准备好发射石弹迎击唐军的进攻。
巳时正,唐军大营中鼓声隆隆。按照两军交战的惯例,战前需得有一番口舌劝降的举动。唐军大营中这次不仅派出了喊话的士兵,他们的马后还拖着一架平板车。车上躺着被白布裹着的人形之物。跟随在马后的还有几名被捆着手歪头搭脑被拖拽前行的人。
“律賁城守将听者,你们面前是我大唐节度使王源王大将军所率的剑南大军。我大唐即将攻取你们的城池,识时务者当弃城投降,我大帅明言,可保尔等性命。如若不然,攻破城池之后格杀勿论!”几名大嗓门士兵在城下起身高喝道。
城头鸦雀无声,没人搭茬,因为没有主帅。领军将军们也不愿多说一句话,以免被当成出头鸟。
唐军士兵连喊三声,也没得到回应,自己都觉得尴尬的不行。好在这只是走个过场,也没想着真的靠喊几句话便能拿下了城池。
“好吧,既然尔等执迷不悟,那便休怪我剑南大军对你们不留情面了。在攻城之前,你们的主帅铁刃西诺罗的尸体我们奉我家大帅之命送还于你们。尔等当知我大帅仁义,就算你们死了,也不侮辱你们的尸体。稍后尔等派人自行接回城中,我大军绝不会趁机偷袭。”
城头吐蕃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车上是铁刃将军的尸体。对铁刃西诺罗忠心的几名将军立刻便下令派人出城接回尸首,唐军果然没有趁机攻击,任凭他们拖回尸首关闭城门。
城下的唐军士兵在离开之前继续叫道:“我家大帅另有一事需要在战前跟你们说明白,你们的铁刃将军前夜确实死于我唐军的伏击之中,但真正杀死你们铁刃将军的却非我大唐兵士,而是你们自己人。你们当中有人为了逃命弃铁刃将军于不顾,不但不救他逃出,反倒嫌他累赘狠下杀手,这才是你们铁刃将军的死因。”
城头吐蕃兵将一片哗然,虽然知道真相的人不少,但也只是那晚遭遇伏击的漏网之鱼。军中大部分的士兵和将领只是听猛图可的转述而已,并不知道真相。
“莫听他们胡说八道,这是战前扰乱我们的军心。来人,强弓射杀了他们。”猛图可喝道。
左近箭塔上的吐蕃士兵立刻准备强弓硬射,忠于铁刃西诺罗的左将军多吉沉声道:“猛图可,何不听听他们怎么说的?两军交战本不对传话人进行射杀,杀了他们也是无礼的行为。”
猛图可官职不如多吉高,倒也没法强行下令,只得冷哼一声不出声。左将军多吉沉声朝城下喝道:“你们唐人不过是想扰乱我们的军心,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要攻城便放马过来,说这些作甚?”
城下唐军士兵高声道:“我们可没有胡说八道,这都是你们的降兵所言,不信你们听听他们的话。”
唐军士兵朝几名被绑住手的吐蕃俘虏呵斥了几声,那几名俘虏走上前来仰头对着城头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顿话。唐军士兵们固然听不懂,那是吐蕃的言语,但城头的一众吐蕃兵马可是听的仔细。而且喊话的那吐蕃俘虏的身份很多人也是熟悉,那是铁刃将军座下的亲卫队的一名校尉。
“多吉将军,我亲眼看见猛图可为了逃命弃铁刃将军于不顾,还砍断了铁刃将军的双手。铁刃将军被马匹踩踏而死,凶手便是猛图可。我看到他站在城楼之上若无其事,你们怎能允许一个杀害铁刃将军的叛徒活命?”
这番话随风送上城头,城上吐蕃将士一片哗然。猛图可一把抢过身边一名士兵手中的弓箭,拉弓上箭对准城下兀自在说话的那名校尉一箭射去。马上的唐军士兵见状忙伸出盾牌挡住那俘虏的头顶,那一箭笃的一声射在了盾牌上。
猛图可的这一箭也证明了那俘虏所言是真,多吉将军怒目瞪视猛图可道:“原来你才是杀害铁刃将军的凶手,你这个混蛋,草原上恶心的钻地鼠,吐蕃天空中的一只苍蝇。”
猛图可摆手叫道:“不不不,不要误会,这是唐军的诡计,你们莫信他们的一派胡言。”
“很简单,只要检查一下铁刃将军的尸首便可以了,看看铁刃将军的手掌是否被人砍断便知。”有人提议道。
猛图可一听此言,面色煞白,乘人不备往下城的阶梯下猛冲,意图逃走。多吉喝道:“拦住他。”
一群士兵一拥而上,将猛图可抓了回来,猛图可跳脚叫道:“见死不救的并非我一人,多让将军,桑吉克将军,还有当晚各自逃命的所有人,他们都是见死不救,为何独独赖到我的头上。”
被点到名的两名将军本藏在人群之后,此刻无所遁形。多吉大喝着命人缉拿他们,他们岂甘束手就擒,带着手下的亲卫反抗,顿时城头一片陷入混乱之中。
城头混乱之际,唐军阵中第二轮鼓声再起,鼓声隆隆之中,城下数万唐军齐声呼喊:“杀!杀!杀!”
喊杀声音响彻大地,震耳发匮,队形齐进,脚步齐整,伴随着鼓点行进至城下三百步内。剑南军的攻城战正式开始。
第五九九章 盾伞
(谢:ouses1984两位兄弟的一波打赏。?火然文??????.?ranen`)
唐军的攻城举动反倒制止了城头的混乱,多吉等人都知道,大敌当前拒敌为先。当下纷纷喝令士兵停止内斗。
多吉遥遥指着多让和桑吉克的鼻子道:“待击退了唐军再来找你们算账,你们最好不要想着逃走,否则凭着城池守不住,我等也要先取了你们的性命。”
多让瞠目道:“多吉,你是条疯狗么?猛图可弑杀铁刃将军,你却怪到我们头上。前夜遭遇伏击之时一片混乱,人人自保尚且不足,如何救铁刃将军?我们可不怕你,此战之后咱们去大将军那里当面对质,看看我们是否有过错?什么叫见死不救?上千兄弟都逃了回来,难道都叫做见死不救?你是要我们全部死在唐军手下才甘心么?”
多吉一时无言相驳,多让将军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主帅身死难道追究全军的责任?罪魁祸首便是猛图可,说起来多让和桑吉克也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责,自己刚才是太过冲动了。
老成持重的次仁将军上前打圆场道:“都别说了,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准备杀敌。多让桑吉克将军,两位更是要全力杀敌,将功补过。这样事后咱们兄弟也可为两位说些好话。”
多让和桑吉克点头道:“次仁将军放心,我等必奋勇杀敌,与城共存亡,绝不会再后退半步。”
多吉喝道:“你们最好说话算话。”转回头来对着身后被士兵擒拿压在城垛下的猛图可啐了一口道:“猛图可,你必须第一个档箭,若敢逃离半步,我便将你丢下城去。”
猛图可面如死灰沉默不语,几名士兵将他手脚捆缚,将绳头交于多吉手中,多吉拉着猛图可像牵着一条狗,迅速回到城门以北自己的防御地段,大声下令准备迎敌。
城头平息混乱之时,城下唐军阵前百余架投射车已经被推到阵前。这些投石车一部分是李宓带来的,另一部分是昨日赶工制造的,数量少的可怜。但没有办法,目前用来压制敌军的也只有这百余架投石车了。
投石车推进三百步的距离内,同时也进入了吐蕃城墙后方抛楼车的射程之中。投石车尚未开始第一轮的轰击,吐蕃人的抛楼也同时开始投射。无数石块从城后飞出,落在投石车阵中,立刻将十几架投石车打的散了架,城头的吐蕃兵马一阵欢呼,吆喝怪叫之声响成一片。
刘德海铁青着脸下达了发射的命令,数十架投石车开始将乱石往城头抛去。乱石如雨,落在城头上下,砸死了几名得意忘形的吐蕃士兵。但这种投射的规模显然是太小了,看上去像是儿戏一般。和唐军气势汹汹的攻城架势完全不符。
“大帅,是否需要下令猛攻?投石车数量不足以压制城头守军,反倒损失严重,既如此还不如猛攻而上,以硬碰硬。”宋建功进言道。
王源皱眉不语,眼睛望着紧闭的城门口若有所思。他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攻城器械不足,投石车的作用很小,这样下去只能被动挨打。此时若是有神威炮在手便好了,可惜大量的投石车和几十架神威炮还躺在对岸睡大觉,无法运送过江。而为了尽快拿下此城,自己却无法等待索桥搭建完毕。索桥搭建好起码需要两三天时间,到那时吐蕃的援兵或许便到了。
“强攻是不可取的,数万吐蕃兵马镇守城墙之上,强攻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且绝对攻不上城墙。我们的兵力优势并不大,不可强攻。”王源沉声道。
“那怎么办?这算是哪门子攻城?大帅,末将不是发牢骚,这些投石车根本无用。数量少便罢了,因为仰攻之故,大部分石块甚至都抛不上律賁城的城墙,这可不成。”宋建功急道。
王源微笑道:“稍安勿躁,攻城的办法千千万,强攻是最下等的作法,很快你便会看到转机。不过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刘德海,伏远弩推上去先破了城门左右的几十座箭塔,一会儿那些箭塔将是心腹大患。”
刘德海高声应诺,三十余架伏远弩在盾兵的保护之下推到阵前,本来伏远弩的攻击距离甚远,在三百步外便可攻击。但因为地势的原因,不得不推近施射,便只能用盾兵用大盾为墙,保护伏远弩的发射了。
三十余架伏远弩就位之后,铁头弩箭快速上弦。令旗挥下,几十枚铁头弩箭呼啸而出。有了攻打野牛城的经验,刘德海也学会了集中数十根弩箭攻击一点的战术,将目标锁定在一处。数十枚弩箭有大半击中一座箭塔,土石爆裂之中,高高的箭塔被弩箭削去了半边,轰然塌陷下来。
城头的吐蕃兵马连忙避让不迭,抱头躲在城垛之后,以防被崩塌的土石砸到。
连续两座箭塔被轰塌之后,吐蕃人醒悟过来,下令抛楼转移目标对准伏远弩所在的位置攻击。但伏远弩的移动机动灵活,而抛楼若要调整攻击位置则太过繁琐,等他们挪动位置对准方向,伏远弩却早已移动到另一处,开始朝下一目标进行射击。又两座箭塔被轰塌之后,吐蕃人放弃了对付伏远弩的作法,老老实实的下令箭塔上的士兵撤离,免得死于非命。任凭唐军将城门左近的数百步范围内的几十座箭塔一一轰塌。
这过程极为缓慢,唐军显示出了极大的耐心,慢吞吞的用伏远弩清除城墙上的箭塔。双方的伤亡也很少。唐军的投石车因为同样的笨重不得不被吐蕃人的抛楼锁定被击毁了数十架,死了上百人。吐蕃人也只是开始箭塔上的吐蕃弓箭手被轰杀了八十几名。除此之外,双方竟然没有其他的伤亡。
一场**万人对垒的攻城作战开始了近一个时辰,竟然只是这样的结果,当真是世所罕见。
伏远弩完好无损的凯旋而归,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城门楼两侧的箭塔被清除之后,去除了唐军攻城的心腹大患,但也暴露了唐军意图从城门处猛攻的意图。大批的吐蕃士兵开始聚集在城门两侧数百步的城墙上。短短数百步的城墙范围密密麻麻的聚集了近五千弓箭手和六千名守城步兵。像是一群蠕动的蚂蚁在城墙上爬来爬去,挤来挤去。
王源看看已经快到头顶的太阳,伸手抓了一把脚下的泥土慢慢的松开,沙土微微的飞扬,风力很小。王源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舅哥,该你表现了,四野无风,城楼左近又聚集了那么多的吐蕃兵马,这可是你南诏兵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动手吧,我派五千弓箭手掩护你的人。”王源向身边的阁罗凤微笑道。
阁罗凤咽了口吐沫点头道:“妹夫,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要兑现啊。此城破了,我还要两千套盔甲兵刃和五百匹战马,俘虏也要给我一些。”
王源笑道:“放心吧,我说的话你还不信?难道要我指天发誓不成?”
阁罗凤道:“那倒也不必了。”
一旁穿着小号甲胄的一名士兵忽然开口发出娇嗔之音:“阿兄,战场之上你还在谈什么条件?还不快下令出击?怎地现在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了。”
阁罗凤瞪了那士兵一眼道:“妹子,你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为了你丈夫的胜利便不顾阿兄的死活了。阿兄容易么?我南诏穷的叮当响,此次领军来打仗那些大臣们吵得要死要活你又不是不知道?总的给他们些交代,难道你希望阿兄回去后被他们指谪不是么?”
扮作亲兵的阿萝无语了,回南诏请阁罗凤出兵时,南诏国内确实吵得不可开交。阁罗凤硬是顶着压力带了一万兵马出来帮忙,确实需要给大臣们一个交代。也不怪阁罗凤喜欢讲条件,阁罗凤的日子并不好过,除非带回去战利品让那些人闭了嘴。
王源呵呵笑道:“大舅哥,你放心,我说了不会亏待你。你放心便是。”
阁罗凤点头道:“也怪我心眼小,妹夫你如今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此时风力很小,正适合我南诏兵马施放手段,我这便下令出击。”
王源点头道:“我派大盾兵保护你的人前去。”
鼓声中,唐军阵中奔出黑压压的数千兵马,呈数排铺开在地面上,相聚数步之远。这是为了防止遭受吐蕃抛楼的密集轰炸。进入两百步内后,进入抛楼发射的死角,队形迅速集中,冲向了律賁城的东城门两侧区域。
城头的吐蕃士兵顿时打起了精神,唐军终于开始正式攻城了,虽然出动的只是数千人,但总算是开始有所动静了。唐军很快进入了百步的弓箭射程之中,城头的吐蕃兵马立刻开始弯弓搭箭往下射箭。
五千名吐蕃弓箭手射出密集的箭雨,笼罩了城下的大片唐军。唐军士兵们将大盾顶在头顶上,一个个像是雨中缩着头的落汤鸡一般站在原地不动,既不还击也不后退,任凭密集的羽箭将在盾牌上笃笃作响,每个人的大盾上都钉满了箭支。数百只盾牌因为承受不住劲箭的密集攒射爆裂开来,下方的唐军甚至没来得及转个身子便立刻被射成了刺猬。但唐军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动挨打而退却,只是站在箭雨中打着盾牌雨伞呆呆站立着。
“停,停!唐军这是在浪费我们的箭支。这帮家伙在玩草船借箭。”次仁将军觉察出有些不妙,高声呼喊着下令停止射箭。
“什么草船借箭?”一旁的其他将领有些不明白次仁将军的话。
次仁将军鄙夷的看着他们,这帮家伙不学无术,成天就知道喝酒听曲玩女人,也不多读点书。那里像自己,博览汉人的史书,知道许多汉人的典故和手段,甚至还能写汉人的诗歌。一瞬间次仁将军觉得自己比在场的所有吐蕃将领都高了一等。
“现在没时间跟你们解释,总之这是唐人的计谋,立刻停止射箭,不要浪费箭支。瞧瞧你们这群蠢货,一眨眼满壶的箭都快空了。十万只箭只射杀几百人,你们觉得值么?”次仁将军怒道。
众将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纷纷下令各自手下的弓箭手停止射箭。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城下顶着盾牌站立的唐军士兵,看他们究竟搞什么鬼。
次仁将军在旁解说道:“他们定要撤退了,他们的木盾上插了几万只箭,这些箭一会儿都要射到我们头上了。瞧见没,他们动了,他们动了。”
在次仁将军的旁白中,唐军士兵果然因为头顶上的箭雨停止了射击而慢慢的挪开头上的盾牌。城头的吐蕃兵马忽然惊讶的发现,每一张大盾下方都有两个人,一个人双手拿着盾牌,另外一个人拿着弓箭。
大盾移开之时,所有的弓箭都已张开对着城头。下一刻,数千只箭支嗖嗖破空,直射向城头而来。
第六百章 人道
数千只箭朝着城头射来,吐蕃士兵忙拥挤的躲在城垛下方躲避箭支,却听叮叮当当一阵炒豆般的爆响,唐军射上来的箭支竟然毫无准头,统统射在城墙外侧的墙壁上,夯土城墙上暴起一片尘土。『,x.
“哈哈哈,这帮唐军的箭术当真差劲的很,力道也有限,竟然连城头都射不上来。”一名将领大笑道。
吐蕃士兵们纷纷探出头去,但见城下的唐军只射出了一轮箭雨便纷纷躲在大盾之下往回撤去。
“就为了射一轮箭?唐人当真可笑的很。”众人哈哈笑道,见唐军士兵依旧顶着大盾逶迤而走的样子,像极了一群在地面爬行的乌龟,众吐蕃士兵也不射箭,在城头笑的前仰后合。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城墙下方丝丝缕缕飘上来一朵朵彩色的云朵,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烟雾正袅袅顺着城墙缓缓上升,很快便弥散到城墙上方。靠近城垛的士兵兀自好奇的盯着飘到眼前的彩色烟尘,猛然间忽然觉得头晕眼**中烦恶难当,不少士兵抵受不住,竟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于此同时,城头上的其他吐蕃士兵也感觉到了不适,很快他们便也开始头痛眼花,眼睛刺痛。而那彩色烟雾正迅速的将城墙上方笼罩。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是毒瘴,是毒瘴,快离开这些彩色的烟雾,这是南诏人的毒瘴。”
这一嗓子顿时像是捅了马蜂窝,士兵们顿时哭爹喊娘四散躲避。谁都知道南诏人毒瘴的厉害,中了毒瘴之人轻则头晕眼花恶心反胃,重则眼盲耳聋乃至变成白痴或者干脆被毒死,那是根据不同的毒瘴类型症状也自不同。五彩缤纷的的烟雾定是不同的毒瘴,混合起来基本无救。虽然不明白唐军是如何在城下施放毒瘴的,但现在也无暇去考虑这个问题,而是要赶紧逃离这绚烂但夺命的毒瘴烟云的笼罩之地为好。
然而,先前调集了太多的兵马聚集于城楼两侧,以至于城楼两侧数百步范围内人满为患。此刻烟雾笼罩,人人迷失在毒瘴之中,慌不择路四散而逃,人便成了逃离的唯一障碍。一时间城头上方你推我挤哭爹喊娘,吐蕃士兵一个个不顾一切不辨方向的互相推挤着意图逃离。
不少人完全没有机会逃离便被毒瘴毒的倒在地上,其他人不管不顾的踩踏上去,将一息尚存的他们活活踩死。更有人为了能逃离窒息而致命的毒瘴之云,竟然不惜翻越城垛跳下高高的城墙,彻底结束了他们的痛苦。还有人是被他人挤得架在人堆上,然后被活生生的挤下了城墙摔死。城门两侧的城墙上方顿时成了一片死亡之云笼罩的地狱修罗场。
那确实是毒瘴,那是阁罗凤一年以来收集的全部毒瘴。毒瘴的收集极为危险和艰难,虽然剑南军早已有了防毒面具破解毒瘴的攻击,但作为南诏国兵马压箱底的一种战争手段而言,南诏各族还是要收集这些毒瘴作为战时之用。未必便是同唐军作战有用,和其他国家乃至窝里斗都需要这些毒瘴作为手段,所以阁罗凤依旧命人收集毒瘴。
一年时间,他们收集的毒瘴很有限,仅仅只收集了几千枚毒囊,尽数装备在阁罗凤的亲卫军中。昨晚商议攻城之计时,王源便找到了阁罗凤希望他能发动一场毒瘴攻城。毒瘴攻城其实并不容易,开阔地带的毒瘴受很多因素的制约,风力太强会迅速吹散毒瘴,范围太大会减轻毒瘴的效果,所以这其实只是作为一种备选的攻城方案。王源在伏远弩击毁城门两侧的箭塔之后,发现吐蕃兵马大批聚集于城门两侧时,便决定要用这种残酷的攻城之法了。
虽然王源一直觉得,用毒瘴攻击似乎有些不道德,这在后世便雷同于生化武器攻击一般是一种不人道的行为。但眼前攻击律賁城之战既受限于攻城武器的缺少,又有时间上的紧迫,王源也顾不得那些所谓的道德上的事情了。如果能减少己方的损失,一举拿下此城,王源任何手段都会去试一试。
剑南军的三千大盾兵掩护的便是南诏国佩戴毒瘴毒囊的射手,在狼狈的躲过城头暴雨般的箭支射击之后,南诏国的蛮兵只有机会射出这一轮箭。但只是这一轮便足够了。
箭头绑着毒囊的箭支无需射上城头,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射空。最佳的位置便是城垛下方丈许处的城墙。箭支射中城墙的一瞬间,便迸发出朵朵彩色的烟云,这些毒雾缓缓上升,直至将城头的吐蕃兵马尽数笼罩其中,便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城头笼罩着恐怖的彩色云朵,云朵之中吐蕃士兵像是下饺子一般从城头接二连三的摔下城来,城头士兵惊惶的喊叫声都清晰可闻。唐军阵中,王源嘴角挂着冷笑,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抖动着,这种恐怖的场景他也不愿见到,但他身为主帅,即便是做出了有违天道之事,也不能有半分的流露出来。
“好残忍啊。”王源身边的公孙兰轻声说道。
这句话也代表了不少将领和士兵们的心声。特别是宋建功,他领教过毒瘴的威力,当初和南诏交战,在飞渡桥南岸曾经因为防毒面具的纰漏而导致上千士兵死于毒瘴之中,他能理解身处于毒瘴之中的恐怖。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王源静静道。
阁罗凤点头道:“说的很是,战场之上哪有什么残忍可言?一样是杀人,拿刀剑杀人和拿毒瘴杀人有何区别?”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都是杀人,没什么区别。”
阁罗凤道:“妹夫,可以发动攻城了,毒瘴很快就要散去,要抓紧这宝贵的机会。”
王源点头,沉声对宋建功道:“宋将军,下令攻城吧,攻上城头后,快速解决那些中了毒吐蕃士兵的痛苦。”
宋建功拱手应诺,下达猛攻之令,一时间战鼓咚咚作响,喊杀之声响彻云霄。两万多唐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笼罩着彩云的城门两侧。十几架冲车也在数十名大力士的推动下冲上山坡直奔城门而去。
城门两侧的城墙上的吐蕃守军失去了防守之力,周围城墙上的吐蕃兵马又无法赶去这段城墙防守。即便没有毒瘴,他们也无法冲破正朝着两侧城墙没命的逃跑的吐蕃士兵的洪流。而唐军的主攻方向则正是在毒瘴之后失去防守能力的城门两侧数百步的距离内。
毒瘴慢慢的消散,但大批唐军却已经冲到了城下。山坡上的律賁城有着坚固高大的城墙防护,但他们少了一个最基本的防御措施便是护城河。他们的城墙边上只有宽且深的壕沟,但壕沟中只有浅浅的一层水。因为山坡上无水可引,这也导致了唐军在攻到城下时少了最后的一道障碍,直接便冲到了城下。
无数的云梯搭上了城头,巨木冲车也开始对这城门咚咚撞击之时,两侧城墙上的守军才得以赶过来防守。但一切都已经迟了。无数云梯上鱼贯而上爬上城墙的唐军数量已经太多,已经足以组织起一道抵挡吐蕃士兵的防线。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唐军爬上了城头,和吐蕃士兵在城墙上展开混战。
终于,单调的冲车撞击城门的声音被一声轰隆倒塌的声响所代替,城下唐军大声欢呼,城门被撞破了。城头的吐蕃守军面如土色,所有人都明白:大势已去,城守不住了。
多吉将军浑身浴血,带着身边的吐蕃士兵奋力同上了城墙的剑南士兵拼杀。听到城门告破的消息,多吉心如死灰。转眼看到缩在城垛下方被绑着手的猛图可,多吉大踏步的走过去,举起了沾血的弯刀。
“我死之前,要杀了你为铁刃将军报仇。”多吉冷声道。
猛图可摆着被绳索绑着的手叫道:“多吉将军,你杀我我自无憾,但死于你之手我还不如去杀几名唐军死于唐军之手,也为自己恕罪,求得轮回佛的宽恕。我最后的要求便是请你让我同唐军战死,一洗我的耻辱。”
多吉皱眉道:“你有这样的胆量?”
猛图可叫道:“反正都要死,多吉,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么?”
多吉想了想道:“罢了,给你一次洗刷耻辱的机会。你若能多杀几个唐军,咱们一起去阴间见到铁刃将军时,我倒也可以为你求两句情,请铁刃将军轻些责罚于你。”
猛图可叫道:“正是这句话。”
多吉挥刀斩断猛图可的手上绳索,抬脚将地上一柄弯刀踢到猛图可脚边,高声道:“随我往前冲杀,前方有唐军的将领,咱们宰了他。”
猛图可含糊答应,伸手抓住那柄弯刀站起身来,多吉转身朝对面涌来的唐军士兵冲过去,刚迈了一步,忽然觉得胸口刺痛。低头看时,只见一截滴血的弯刀的刀尖透胸而出,惊惧之下奋力回头看时,见到了猛图可咬牙狞笑的面孔。
“多吉,你想我死,可别怪我不客气。铁刃将军妨碍我逃命我都可以杀了他,何况是你。你想殉节你自己去,老子可不跟你去送死。”这是多吉最后听到的话语,接下来他的尸身便被猛图可飞起一脚踹下了城头,摔在干燥的地面砂砾上,弹了两下,就此不动。
猛图可抛下弯刀极速朝后逃离,从一处城墙阶梯下了城墙,寻了僻静之处将盔甲衣物尽数脱下,散落了发辫弄脏了衣衫消失在一处破败的房舍之中。
第六零一章 局势
城门被冲车撞破之后,吐蕃兵马开始了大溃败。???.?r?a?n??e?n?`o?r?g?本就群龙无首的他们,完全因为凭借着数量不菲的兵马和坚城才得以勉强组织起来守城。但攻城之前铁刃死因的曝光已经动摇了军心,再加上剑南军攻城手段之残酷无道让吐蕃兵马早已心生极大的恐惧,城门未破尚且难以抵挡剑南军的进攻,更何况城门已破大批的剑南军潮水般涌进城中。
城头的吐蕃士兵们失去了斗志,他们开始四散逃窜或者抛下兵刃跪地投降。剑南军迅速肃清城头之敌,然后会同攻入城池之中的兵马占领律賁城的大街小巷。数名吐蕃将领率着一万多兵马逃出西门亡命而去,王源并未下令追杀他们。没有骑兵其实追杀也没什么意义,这等河谷高山之地,剑南军的脚力并比这群亡命逃窜之敌要快,还不如省省力气的好。
城中零星的战斗持续到天黑,城中终于安静了下来,整座律賁城尽入剑南军之手。一座近四万兵马防御的城池在一天时间内便被攻陷,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野牛城虽然是半日被攻下,但那倒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攻城时王源动用了神威炮发射霹雳弹。再加上野牛城只是一座驻守着万余兵马的小城池,所以才有那样的结果。而律賁城则大不相同,这座城池驻扎重兵,一向是吐蕃国出兵大唐和南诏国的东境要地,城池的防御设施也极为坚固。但这样的城池却依旧没能抵挡住剑南军的进攻,说战力上高出对方多少倒也不至于。若要真找原因,便只能说在主帅的谋略起着关键的作用,依靠着环环相扣的谋划顺利拿下了此城。
战后的清理工作一直进行到午夜时分方才基本结束,城主府前的广场上,黑压压的被俘吐蕃士兵呆呆坐在寒冷的夜风之中。广场四周的数十座篝火之旁,缴获的盔甲武器堆积成了好几座小山。还不断有兵士押解着俘虏抵达,马匹驮着缴获的物资兵器前来,但数量已经不多了。
王源手扶剑柄站在高高的城主府前的台阶上,夜风吹动他黑色的披风微微飘动,他面目严肃的看着广场上的情形,等待着最后战果的汇总。不多时,宋建功飞马而来,来到阶下翻身下马行礼。
“禀报大帅,战场打扫完毕,卑职特来禀报。”
王源点头道:“甚好,辛苦宋将军了。”
宋建功面露兴奋之色道:“不辛苦,此战击杀敌军一万一千名,俘虏六千余人,缴获马匹兵刃盔甲等物资不计其数,卑职尚未来得及统计,恐明日上午才有结果。”
王源点头道:“加上前夜伏击得手歼灭的五千吐蕃骑射手,律賁城之战便消灭了两万多敌。这算是一场大胜了吧。”
宋建功呵呵笑道:“大帅,开玩笑么?这不算大胜什么才叫大胜?歼灭两千余敌,我军只有四千余伤亡,卑职万没想到,律賁城便这么轻松被拿下来了。卑职之前还以为这次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呢。”
王源微笑道:“城头上那些被毒瘴攻击的吐蕃士兵怎么样了?”
宋建功眉头皱起道:“毒瘴毒杀了两千多人,还有三千多人中了毒,那情形卑职也不便给大帅描述了,实在是惨的很。按照大帅的命令,卑职命人解脱了他们的痛苦。”
王源吁了口气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今后不要提起了。虽然为了攻城我不得不用这种狠毒的攻城之法,但毕竟有违天和。从此以后我不愿听到这件事。”
宋建功拱手道:“卑职明白。”
……
次日清晨,律賁城西六十里之外的山道上,一只两万人的兵马正兼程赶往律賁城。领军的是墨脱城城主阿拉江,他受神川都大将军额那儿古的派遣,从数百里外的墨脱城领军而来支援律賁城。
数日之前,从律賁城中送来消息称,神川都兵马使,律賁城城主铁刃将军在城外遇伏被杀,唐军正兵临城下意图攻城。阿拉江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下达了昼夜兼程的命令。
律賁城即将被唐军攻击,而自己的使命便是去增援律賁城。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唐军攻下律賁城之前抵达。这不仅是额那儿古大将军的军令,而且也关系到自己墨脱城的安危。因为唐军攻下律賁城之后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的墨脱城。
从律賁城通向逻些城的道路上只有自己的墨脱城和大将军重兵把守的匹播城,如果律賁城失守,自己的墨脱城十之**要沦陷。因为无论从城防和兵力而言,自己的墨脱城都比不上律賁城坚固。墨脱城唯一的优势便是地利之利。虽然有人说自己的墨脱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卡,除非是飞鸟才能逾越,但阿拉江可不那么认为。若是同唐军免不了要一战,那么自己宁愿选择率军在律賁城同他们作战,而非在墨脱城。
连续急行了三天的路程,阿拉江的兵马人困马乏,但终于能于今日抵达律賁城,阿拉江还是很高兴。这一路吃尽了苦头,沿着雅鲁藏布江北岸的山岭中行军,简直要了他的命,好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哨探从前方纵马而来,禀报在前方发现了一只兵马正朝大军迎面而来。阿拉江顿时紧张起来,爬上旁边的一座山岭往前方眺望。果然,前方的山道上,密密麻麻的大队兵马正蜂拥而来,但却无旗号,离得太远也看不清装束。
阿拉江立刻下令停止进军,派出弓箭手在前方山坡上进行埋伏,以备不测。然而当那些蜂拥而来的兵马抵达近前的时候,阿拉江傻眼了。那是从律賁城中败退出来的吐蕃兵马,他们连夜从城中逃出来,这一夜没敢稍作停留,一路沿着山道往西狂奔,此刻个个面如土色狼狈不堪,哪里还是吐蕃的军队,简直是一群丧家之犬。
见到了阿拉江的援军,从律賁城溃败的一万多名吐蕃兵马像是受了委屈见到了娘的孩子,几名将领围着阿拉江的马匹哭鼻子抹泪的哭诉着剑南军的凶残。说到攻城是毒瘴攻击的那一幕,众人依旧心有余悸,牙齿打颤。
阿拉江听的也心惊肉跳,但此刻不是听这些的时候,阿拉江担心的是唐军会尾随这些败退的兵马追击而来,那自己岂非撞到了刀尖上。当务之急是赶紧撤退回到墨脱城,赶紧准备接下来唐军对墨脱城的进攻,什么话也不要说了。一想到白白赶了六七天的路,却不得不掉头无功而返,阿拉江不禁怒骂连声。但再一想如果自己及时赶到了律賁城,面对如此凶残狠毒的攻城之法,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倒是很难说。也许正是自己的幸运才晚来了这一步。自己可以将这一万多残兵收编,那么墨脱城中便有三万多兵马驻扎了。后方便是囤积八万兵马的匹播城作后盾,唐军想攻下墨脱城也没那么容易。
带着这种既懊恼又庆幸的矛盾心理,阿拉江下令兵马掉头而去,自始至终这位授命救援律賁城的神川都副兵马使连律賁城的城墙都没看到一眼。
剑南军在律賁城中休整了三日,与其说是休整,不如说是等候可以让辎重骑兵过河的江上索桥搭建完毕。这座桥比预计花费的时间要长的多,因为要让重量巨大的装载着神威炮组装配件的马车通过这种江上的索桥殊为不易。既要保证索桥的稳定性,又要保证其足够的承重力。有
有些东西固然可以分批过江,无非是花点时间罢了。但有些东西却无法拆分。譬如作为神威炮配重发射的重达千斤的巨石块,还有异常沉重神威炮的整体底座等等,这些都是不能拆分的部件,丢弃了他们神威炮却又将失去效用。所以毫无办法。
在一辆装载了重物的马车连人带马翻入峡谷之后,剑南军不得不全力加固索桥,在两岸之间增加了数百根粗绳以保证桥面的宽度和稳定性承重力,终于在攻下律賁城三天后将所有的重型器械和物资搬运过江。
当然,这三天时间,王源并没有闲着。下一个目标便是西边三百里外的墨脱城。那是从东方逼近逻些城的唯一的通道。沿着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往西,河谷之地的高原上只有两座通向逻些城的拦路虎,一处便是墨脱城另一处便是匹播城。
问题不在于要不要西进攻击,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只有逼近逻些城才能分散吐蕃国的兵力,给其他两路兵马减轻压力。起码给高仙芝的安西军减轻压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自己和高仙芝都欲罢不能,谁按兵不动便等于害了对方,因为吐蕃兵马会集中兵力对付另一方。
这就像是天平的两端,保持东西两路兵马的压迫力,但又不能招惹太多的仇恨,这是个微妙的平衡。王源既不想高仙芝被吐蕃重兵围攻,也不想自己的剑南军被吐蕃人围殴。
但往西进攻却也是个难题。西去数百里的地形复杂,补给线拉的越来越长。越是接近河谷高原,便越是吐蕃大军密集驻扎之地,危险系数直线飙升。如果以为攻占了几座城池便说明剑南军可以畅通无阻,那便是失败的开始。
王源绝对不认为光是凭着这三路二十余万的兵马便真的能够打到逻些城下,甚至灭了吐蕃国。玄宗要是真的这么想,那便太愚蠢了。朝廷应该会在适当的时候和吐蕃国谈判议和捞取些好处才是最佳的策略。但目前为止,给予吐蕃国的压力不够,议和的条件还不成熟,那便需要给予更大的压迫力。王源决定在关键时候需要提醒朝廷做出这个决定。他并不想被玄宗的好大喜功葬送掉自己的剑南军。
第六零二章 战局(续)
就在东路剑南军连下两城歼敌数万之时,西路高仙芝的安西军也战绩不菲。自从四月初攻占了大勃律国都城菩萨劳城之后,高仙芝一路高歌猛进挺进吐蕃西部高原。
虽然在菩萨劳城付出了两万人伤亡的代价。但高仙芝并没有因此而畏畏缩缩,他的目标是逻些城,吐蕃的都城。在高仙芝的字典里,没有退缩二字。虽然他期待着北路和东路军能够给吐蕃人以巨大的压力,但他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五万安西军踏上的西部高原被称作羊同部落,这是一片广袤无边的荒凉地带,是吐蕃国西疆的一片荒凉的高原地区。百余年前,吐蕃国的英明国主松赞干布率兵征服了这里,结束这里的一个被称之为象雄国的辉煌历史,这里也成了吐蕃国西境最为广袤荒凉的大后方。
五万大军铁蹄之下,高原上零星的部落兵马根本无法抵抗,安西军一路猛攻,横扫了整个高原南部的吐蕃部落,而吐蕃的大军却连个影子都没有。高仙芝并非愿意对这些本就生活艰苦的部落下手,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的补给已经成了个大问题。他不得不将大军所到之处的所有资源掠夺干净,作为大军的补给。无论是散落在荒原湖泊边的小型部落,还是大军在高原上遇到的各种野兽,他都绝不放过。高仙芝甚至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围猎活动,上万兵马将一片谷地中的数千只羚羊和牦牛尽数射杀,成为了大军的口粮。
好在高原之地虽然荒凉,但这里的野物着实不少,这多少缓解了高仙芝的压力,让他的大军可以顺利的往东挺进,直到抵达高原之中的第一座城池——琼隆银城。
琼隆银城本是被征服的象雄国的国度,百余年前,这里还是人口密集繁华之极的一座都城。在征服象雄国之后,吐蕃的兵马便占据了这座都城。于此同时松赞干布下达了象雄国百姓迁居逻些城左近安居的命令。理由是西境荒凉不适合人在此居住,作为他们的国主,这是爱惜百姓之举。实际上松赞干布目的是想将人口集中,增加人丁的出生,让人口稀少的吐蕃国增加国力。
不领情的象雄国百姓们不愿接受这样的命令,他们拖儿带女四散逃散。本就是几十个部落联盟组成的象雄国,此刻各自散落才高原荒凉之地游牧而居。松赞干布下令兵马在高原上抓捕部落百姓强行押解至东南方水土丰饶之地,但遭遇了这些部落的反抗。有反抗便有杀戮,百年而下,高原之上便很少看到人的踪迹。小型的部落逐水草而居,或隐匿在雪山峡谷之中,渐成野蛮之民。
而琼隆银城落在吐蕃人的手中,便成了吐蕃兵马防御西境的屯兵之所。坚固的城墙替代了白色的城廓,高大的箭塔取代了华美的城堡,整座城池从一座精美华丽的都城变成了一个荒原上的坚固城池。曾经的一切在百年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高仙芝的目标是逻些城,那么他便需要攻占琼隆银城,经历了近半个月的荒原跋涉,他需要占据这座城池作为自己的落脚点,并且从这座城池中取得他需要的补给资源。
四月中,当王源的剑南军发动对律賁城的攻城之战时,似乎冥冥中的不谋而合,高仙芝的五万大军也对琼隆银城发动了凶狠的攻击。五万大军像是红着眼的恶狼,朝这琼隆银城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琼隆银城的守军数量其实并不少,本来就驻扎于此的两万兵马和一万多从大勃律国撤回内陆的兵马汇合在一起,凭借着城池之利和高仙芝展开了血战。
一天的攻城下来,高仙芝的兵马死伤上万,但却并未攻破琼隆银城的城墙。当天晚上,高仙芝手下爱将封常清献计,高仙芝采纳了他的计策。当晚高仙芝率军连夜攻城,投入了所有的兵力和攻城器械,疯狂攻击琼隆银城的西城门。城中的吐蕃守军不得不全力应付这个疯子一般的唐朝将领,将数万兵马尽数放置在西城墙上抵御唐军的进攻。而封常清带着两千兵马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摸到了城池东方。封常清帐下有十几名武功高强的亲卫,他们摸上了城墙之后坠下绳梯,两千士兵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尽数摸进了城中。
这之后战事变得简单了许多,封常清带着两千士兵在城中纵火烧屋大肆制造混乱,甚至摸进了主将的城主府中放火烧了守城主将的宅子,将其妻儿老小全部砍杀。城中被封常清搅的一塌糊涂,内外夹击之下,高仙芝终于得手。
此战之后,虽然高仙芝的五万大军剩下了四万,但高仙芝扫清了通向逻些城的障碍,占据了一座落脚之地,又得到了城中粮草的补给,所获良多。
再往前进入高原之下的河谷之地,那里便是吐蕃人重兵拱卫的都城了。高仙芝并非莽撞之人,他只是个靠自己的人,此时他也不得不考虑独自进军的后果。在不知其他两路兵马的战况的情形下,他的冒进便会陷入重围之中,高仙芝还没有膨胀到这样的地步。
商量之下,高仙芝决定派出哨探探知消息。不必去和其他两路兵马联系上,只需要到逻些城左近之地在市井之中打听一番,便可听到何处战败何处战胜的消息,凭此便可大致判断出其他两路兵马的情形。
……
吐蕃北境,河西陇右联合大军在哥舒翰和李光弼的率领下二度进发至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发动进攻。对于两位主将而言,前番的失败历历在目,那已经是他们心头之耻。
此番有机会重回此处与吐蕃人一较雌雄,两人都抱着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决心。
吐蕃人依旧放弃了多玛城,因为那座城池已经是废墟,他们的选择依旧是守住石堡城。这一回他们的兵力超过唐军更多,从逻些城增援而来的数万兵马同驻守北境的大军组成了近八万的强大兵力,将石堡城塞得满满当当。北川都大将军仁桑放言,只要唐军敢在石堡城下出现,便要再现去年冬天给他们的教训,将他们的杀的一个不留。
哥舒翰和李光弼的六万兵马便知在这种兵力劣势以及气势不如的情形下出现在了石堡城下。距离流沙带的解冻只有很少的时间了,进入四月之后,昆仑山上的积雪便要融化,而沿途河谷中的厚冰也都碎裂消融。在水流的侵蚀下,硬邦邦的流沙之地也将成为吞噬人的深渊。但以六万兵马攻击八万之敌,就算哥舒翰和李光弼的雪耻之心再强烈,他们也不敢这么做。
于是他们只能在距城数里之外扎营,他们不能主动攻城。唯一的机会便是吐蕃人主动出城攻击。那样或许才是唐军的机会所在。要知道哥舒翰和李光弼这一次的六万兵马中只有一万是步兵,其余的全部是骑兵。这是陇右和河西军多年积蓄的家底。剩下的那一万兵马还是朝廷下令从朔方调集而来弥补陇右和河西军的不足的。但这一万兵马彻底沦为推车运粮的后勤兵力。
哥舒翰和李光弼唯一制胜的筹码便是他们手下的五万骑兵。他们在等待着最佳的机会。
机会永远垂青于有准备的人,并且是创造机会的人。四月中,在其他两路兵马打的如火如荼之际,耗在城下十几日时间却没有一次战斗的哥舒翰和李光弼迎来了他们的辉煌时刻。
第六零三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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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日夜,石堡城的吐蕃大军发现了唐军有所异动。十几日在城下按兵不动的唐军终于有所动作,只不过唐军并非是准备攻城,而是在拔营后撤。
大将军仁桑闻报来到城头观瞧,果见明晃晃的月光照耀的戈壁滩上,唐军的大营中一片人叫马嘶之声,营寨中的旗帜一面面被撤下,一顶顶帐篷被拆除,一辆辆大车排成一条长龙装载物资。虽然距离太远看的不太清楚,但很明显这是唐军要准备开溜的迹象。
眼前的一幕让仁桑想起了去年腊月里发生的场景。当时王忠嗣的五万兵马也是在城下扎营,半夜里他们偷偷的拔营离开,当时的北境大将军额那儿古果断下令出城夜袭。那一战仁桑是领着三万骑兵冲锋的前锋大将。那一战杀的唐军落花流水,几乎将五万唐军尽数歼灭。也正是在那一战之后,额那儿古调往匹播城任神川都大将军之职,要知道神川都大将军是吐蕃权势最大,所辖兵马最多的军职,除了赞普和大丞相之外,神川都大将军是吐蕃国中说话最有份量的第三人。那可是权力的核心。
虽然自己也因为那一战的胜利被提拔为北川都代大将军之职,统帅北境的八万兵马。但同样是大将军,自己的地位低了不是一点点。更何况自己这个大将军的名头前还有一个刺目的字眼:代。仁桑知道自己并非赞普和大丞相们心头的首要人选,只是因为要打仗而不得不让能打仗的将领出任此职。事实上在逻些城中脑满肠肥王公大臣们都觊觎着这个职位。只要北境的仗一打完,自己的代大将军的职务恐怕便不保了。
现实就是这么无奈,自己辖下的将军们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甚尊敬。特别是这十几天来,因为自己曾经在唐军抵达之前说过‘若唐军敢出现在石堡城下,便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这样的话。这十几天来唐军在城下虎视眈眈,自己却没有下令攻击唐军,此事已经被帐下的将军们私底下拿来作为笑柄谈论,说自己就会吹牛皮给自己壮胆,说自己被唐军吓破了胆云云。仁桑很是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在仁桑的想法里,此次大唐数路兵马压境,便是要报石堡城之败的一箭之仇。作为北境的大将军,他的职责只需抵挡住唐军的南下步伐,将唐军堵在北境的戈壁滩上,便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唐军既然不敢攻城,自己也不必去招惹他们。但可惜的是,手下的将领并不懂自己的心思。
站在城头上的仁桑默默看着城下拔营的唐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松了口气,但反倒更像是有些失落遗憾。到底是失落和遗憾什么,他也说不清。
“可惜了,可惜了。”身边一名心腹将领低声说话,虽然说话声音很小,但仁桑听的清清楚楚。这名将领是仁桑最心腹的将领名叫旺姆,他们一起在北境并肩戍守了十余年,是最好的战友和兄弟,即便仁桑如今已经是大将军,仁桑还是将他像兄弟一样的看待。
“老弟,你说可惜什么?”仁桑问道。
旺姆将军叹了口气道:“你当真眼睁睁看着唐军连夜溜走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你一战成名,成为我打吐蕃国高原上的雄鹰的机会。还记得去年的那一战么?额那儿古大将军夜袭唐军大获全胜,之后他便成了我打吐蕃**民崇拜的大英雄。而现在,同样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却眼睁睁的看着他溜走。你不是一直抱怨你的大将军职位子啊战后或许不保么?那么这么一个让你扬名天下,让你名正言顺的坐稳大将军的位置的机会在面前,你却无动于衷。这难道不可惜么?”
就像乌云中闪过的一道电光,仁桑忽然被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了刚才自己的心中为何有那种遗憾和失落。兄弟的这番话不正是戳中了自己心中最隐秘的东西么?若是当真能和额那儿古一样击败城下的六万唐军,那么一切的问题岂非迎刃而解。
仁桑快速的在脑子里计算着获胜的可能,他本就是个谨慎的人,所以他才这么多天按兵不动。如果真要出城和唐军正面交战,他需要有极大的把握才成。双方兵力的对比是明显的,八万对六万绝对的优势。骑兵的数量自己有四万,而唐军的骑兵数量不明,但总数只有六万,充其量不过两三万骑兵,这一项上又是优势。其他因素方面,唐军正在撤退这正是混乱之时,这也是优势。另外若此时出兵算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是战术上的优势。
林林总总算下来,天时地利人和兵备战术战力竟然无一不是优势,此战几乎稳操胜券。仁桑惊讶于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竟然还傻傻的站在城头任唐军拔营溜走。
“兄弟,你说的很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乎让他从我的指尖溜走。快,立刻传令全军,全部兵马整装出发,准备袭唐军大营。决不能让他们给跑了。”仁桑大声喝道。
“这才对嘛,末将立刻去传令。末将愿率骑兵冲锋陷阵。”旺姆兴奋道。
仁桑道:“好,你便率四万骑兵冲锋,便和我去年率骑兵冲入唐军阵中一样。此战若获胜,没准你也要升任大将军呢。南川都大将军和西川都大将军的位置没准就是你的了。”
旺姆哈哈大笑,这正是他劝说仁桑出击的目的,他想立军功,但仁桑却胆小如鼠,他只能旁敲侧击的去给仁桑鼓劲。看似仁桑着想,但实际上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城中号角长鸣,一大半已经入睡的士兵们被喝令披挂盔甲。一大堆喝的醉醺醺正在城中各处寻欢作乐的将领也被一个个的集合到城主府中。仁桑向众将宣布了立刻出兵攻击唐军的命令,众将领又是惊讶又是兴奋,大将军终于硬气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石堡城东西北三门大开,率先出城的是四万骑兵,他们潮水般的涌出城门,从三路往北疾驰,最终在城北的流沙之地上汇聚成一股洪流,不待后续数万步兵的队形整队完毕,便急不可耐的冲向唐军的大营。
唐军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吐蕃骑兵会在夜晚出城攻击,正在拔营的士兵们一阵慌乱,上万步兵甚至没来得及布好阵型,便被吐蕃骑兵的洪流淹没。四万骑兵那是何等的气势,冲入唐军的步兵前营中顿如狼入羊群切瓜砍菜一般的砍杀着唐军步兵。
仅仅顿饭时间,旺姆的四万骑兵便冲破了唐军混乱不堪的前营,后方便是唐军的中军营和后营。吐蕃骑兵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入了唐军的中军营,几乎没有遭遇到任何的抵抗。这一点让旺姆也很是意外。
在冲入唐军中军营之后,旺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整座中军营中除了林立的帐幕点燃的篝火之外似乎空无一人。别说骑兵了,连步兵都没见到半个。旺姆用长刀连挑开数座军营帐幕,发现里边空空如也,整座中军营居然是一座空营。
“不好,有诈。”旺姆叫道。
“管他娘的,直冲进后营再说,有诈又如何?咱们还怕他们不成?这戈壁滩上他们又不能设伏,最多是偷偷的溜了,没准冲到后营能看到他们的踪迹,正好追杀他们。”一名将领叫道。
旺姆点头道:“说的很是,冲后营。”
数万骑兵从中军营践踏而过,直冲向里许之外的后军营。后军营中的情形和中军营中并无区别,一座空空的大营,一辆辆空空的大车,一座座空空的马槽。
“将军,后营之外没有发现唐军。我们往北追到小山丘之上,放眼望去毫无踪迹,大军撤退不可能跑的那么快。”派出去往北追击的轻骑小队赶回来禀报道。
旺姆挠碎了头皮不知唐军在搞什么鬼。回首看着石堡城方向,发现自己率骑兵已经离石堡城七八里之远,城头的灯火都看不清楚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轮廓。
“回头禀报大将军,前营尚有零星唐军残敌,割了他们的首级回去轻功。”旺姆挥手道。
数万骑兵齐齐整队拨马欲回石堡城,但他们远远看到了前方石堡城所在之地的天空中似乎变得昏暗了起来。明朗的月色也被遮挡了起来,此时无风无雨,空中无云,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那是马蹄踏起的沙尘之故。
与此同时,吐蕃骑兵们的耳朵里听到了隆隆的闷雷般的声音,脚下的大地也似乎微微的在抖动。骑兵们对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大队骑兵冲锋的声音。但自己的骑兵正在整队回撤,并没有发动冲锋,那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旺姆将军,大事不好,我步兵队正遭受唐军骑兵的攻击。”
一个惊人的消息迅速传入旺姆的耳朵里,旺姆惊的目瞪口呆,立刻连声下令骑兵回头救援。
第六零四章 夜袭(续)
石堡城西七里外,哥舒翰和李光弼策马而立,他们的身后是黑压压五万名大唐骑兵,铺天盖地的铺满了身后的戈壁滩。
唐军的拔营是李光弼设计的诱敌之计,他们将朔方军的一万步兵派在前军营作为诱饵,故意做出撤军的姿态,便是为了引诱吐蕃军出城袭击。而他们的五万骑兵却已在日落之后分十几个批次悄悄从后方迂回撤离了大营,绕到了石堡城东的戈壁滩上。
十几日扎营在城下的唐军其实已经引不起城头吐蕃兵的注意,每天抬头便可见到对方城池和大营,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原本每天晚上都要彻夜盯着唐军大营的吐蕃守军,最近几乎都懒得抄唐军大营瞧一眼。因为并无必要去仔细盯着他们,他们也不过是驻扎在城下数里之外,天天对着城头干瞪眼,十几天也没个动静,盯着他们也没什么必要。
所以,唐军骑兵悄无声息的举动并没有引起城头吐蕃守军的注意。直到五万骑兵尽数沿着后方隆起的一道小小的土包绕行至目力不及之处后,前营的一万步兵开始大肆拔营的时候,城头的吐蕃士兵才将这一异动报告了上去,而那时唐军已经在绕行城西的路上了。
前方城池外喊杀声震天响起,隆隆的马蹄声像惊雷在戈壁滩上滚过,引的唐军骑兵们的战马不断的蹬踢打着响鼻,不安的躁动着。它们能嗅到了战斗的气味。不久后,大营方向火光四起,那显然是吐蕃骑兵已经攻入前营了。
李光弼和哥舒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一丝不忍之色。那一万朔方步兵肯定是交代了,直到此刻他们都并不知道拔营是假,还以为真的要拔营撤军,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诱饵。现实是残酷的,不舍弃这一万步兵的性命,骑兵便没有更好的出击时机,有时候为了大局做出取舍是必须的。
“禀报两位大帅,吐蕃骑兵数万已经冲破前营,正向着中后营方向攻击。”一名哨探策马而来,急促的禀报着。
哥舒翰沉声道:“禀报敌方步兵的位置。”
“敌军步兵正在城下,尚未完全出城。”哨探忙道。
哥舒翰微笑看了李光弼一眼,赞道:“光弼神机妙算,吐蕃人果然还是那一套,和去年的袭击我唐军大营一样,骑兵迫不及待,步兵却遥遥落后。”
李光弼微笑道:“这岂非正是你我所愿。哥舒大帅,我们该出击了,时候到了。”
哥舒翰呵呵笑道:“对,时候到了,成败在此一举。我杀敌,你攻城,咱们分头进行。”
李光弼点头道:“好,便如你所愿,我抢西城门,你堵住他们的退路。”
一声令下,唐军五万骑兵开始向石堡城逼近,马儿先是碎步小跑,待抵达距城三里之遥时,顿时如狂涛江流一般飞扑向石堡城下。
石堡城下,吐蕃步兵刚刚整顿好阵型准备向唐军大营掩杀,仁桑正大声喝令几名喝酒喝的晕头转向的将领快快整队前进。骑兵们绝尘而去冲入唐军大营后,仁桑需要立刻将步兵压上去,这样才能以优势兵力碾压对手。
然而,一片混乱之中,仁桑听到了身后的城头上有士兵惊骇大喊的声音,嘈杂之中听不清在喊什么。
“他娘的,没吃饱饭么?嚎什么?”仁桑仰着头朝着城墙上十几名指着西方上蹿下跳直着嗓子喊叫的士兵骂道。
“大将军,他们在喊‘骑兵!骑兵!’。”一名将领叫道。
“什么骑兵?”仁桑楞道。
然后他不需要答案了,因为他和身边的所有士兵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以及闷雷般轰鸣的马蹄声。仁桑骑着马,他看的远,他看到了西边戈壁上长长的一道黑线像是一股巨浪正奔涌而来。月光下,他看到了兵刃的闪光,听到了马蹄声中的呐喊。
果真是骑兵,但却不是吐蕃的骑兵,自己的骑兵正在旺姆的率领下绝尘而去,正在唐军大营中肆虐,那么这些骑兵是谁的骑兵?答案不言自明。
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中发生,在看到骑兵的那一刻其实便已经太迟了。对于普通步兵而言,这是他们的悲哀,他们的天敌便是骑兵。仁桑尚未来得及准备好迎敌,大唐骑兵的前队已经在哥舒翰的亲自率领下一头扎进了吐蕃的步兵阵中。紧接着数以万计的骑兵如猛虎扑入羊群一般加入了战场。
到处是毛骨悚然的骨折筋断之声,刀剑砍入**的声音。濒死的惨叫声响彻夜空,弥散在随着骑兵冲锋而至的尘埃之中。月色无光,混沌的一片尘埃之中,无数的兵马拥挤在一起相互的砍杀,每一刻都有数百人倒在地上或当场即死,或苟延残喘。
哥舒翰神勇无比,挥动着他的大关刀一路砍杀冲进吐蕃步兵朕中,身边的骑兵指点着前方的骑着马的一大群兵马叫道:“大帅,吐蕃的将官。”
哥舒翰哈哈大笑,叫道:“冲上去,砍了他的脑袋。”
仁桑和他的身边的千余亲卫军都骑着马,这在步兵中如鹤立鸡群般的显眼,他就这么被哥舒翰给盯上了。哥舒翰带着数千骑兵砍出了一条血路直奔仁桑而去。
李光弼目标明确,在大队骑兵将吐蕃步兵冲杀的节节败退之际,他率五千骑兵直冲石堡城北城门处。五千骑兵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冲到了城门口,那里有大批被拥堵在城门口尚未出城的吐蕃步兵。李光弼的骑兵便径自冲向洞开的城门。
长枪成排刺出,吐蕃士兵一排排的倒下,紧接着刀剑翻飞闪着寒光,一路砍杀过来,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城头上一名观望的守军洞悉了李光弼的意图,高声叫道:“他们要进城,快拉上吊桥,关闭城门。”
城头的其余兵士闻言立刻便要去放吊桥关城门,另一名守军却看到了城门东侧被一股唐军骑兵赶着狂奔而来的仁桑。仁桑被哥舒翰率骑兵追击慌不择路正朝城门落荒而来。一边跑一边疯狂的朝这城头挥手。
“不能关,大将军要进城,关了城门大将军进不来了。”那守军叫道。
士兵们立刻止步,只能等大将军进了城再关城门了。一队吐蕃兵缠着李光弼的兵马不让他们接近城门,仁桑打马飞奔直冲向吊桥口。他的亲卫已经被哥舒翰的骑兵斩杀殆尽,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身后那个唐军将领提着大砍刀猛追过来,吓的他魂飞魄散,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赶紧进城关上城门。
终于仁桑的马蹄踏上了吊桥的一端,仁桑长舒了一口,可算是摆脱了身后的那个凶神恶煞了。无暇多想,他催动马匹直奔城门洞而去,只要进了城关了城门,便逃过一劫了。
城头的百余名守军也伸着脖子朝下看,见仁桑上了吊桥众人一阵欢呼,忙去拉起吊桥。吊桥一点点的升起,绳索卷动的声音在平日甚是刺耳,但现在仁桑耳中不啻于是仙乐。
猛然间,城头的士兵发出一阵惊呼之声,仁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快速扭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却是他这一辈子看到的最恐怖的一幕。他看到了一柄大砍刀,月光下大砍刀刀刃上的鲜血都看的清清楚楚,连砍杀时留下的斑斑缺口都历历在目。
下一刻,他被这柄大砍刀正中头颅,轰隆一声落下马背。
第六零五章 夺城
仁桑踏上吊桥的那一刻,哥舒翰尚在三丈之外,眼前吊桥被缓缓拉起,仁桑正朝城门洞狂奔而去,哥舒翰心急如焚猛催胯下战马。頂點小說,刚才若不是被仁桑的亲卫军阻拦了一会儿,此刻凭着胯下宝马的脚力早已追上了仁桑了。
但其实杀仁桑倒非终极目的,东西城门关闭之后,只剩下北门的城门尚且洞开。若任仁桑进了北城门,北城门也将关闭,那么自己和李光弼则不得不和吐蕃兵死战。而北边烟尘滚滚,显然吐蕃骑兵已经赶回。
哥舒翰冲至吊桥前,吊桥已经翘起了一人多高,哥舒翰猛勒战马以免战马冲入护城河中。战马一个急停,马背上的哥舒翰借着前冲之势身子跃起在半空之中,脚尖在翘起的吊桥上一点,庞大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奔仁桑身后冲去。
就在此时,仁桑回过了头来,虽然相距仍有两丈远,哥舒翰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大砍刀凌空掷出,一击而中,将仁桑连头盔带头骨砍成两半。
哥舒翰身子落地,冲上前来拾起大关刀便往回疾跑,奋力来到翘起的吊桥桥头处挥起大关刀猛力砍向吊桥的铁索。就听‘铛铛’之声刺耳不绝,刀刃和铁索只见火星四溅,数刀之后轰隆一声响,一侧的铁链硬生生被砍断,吊桥顿时塌下了半边。
哥舒翰如法炮制,又迅速将另一边的铁链砍断,整座吊桥轰然落下,重新搭在城门前的护城河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城门上的守军以及拥堵在城门洞中的吐蕃士兵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直到吊桥被砍断之后,才有人醒悟过来,高声叫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但哥舒翰怎容他们从容关闭城门,提着大砍刀飞奔向城门洞中,朝着拥堵在城门内外的吐蕃士兵冲了过去。吐蕃士兵们掉头朝城门内飞奔,人流阻碍了城门关闭的速度,推着城门的几十名士兵只将城门关闭了半扇便再也抵挡不住涌回来的吐蕃士兵,无力将城门尽数关闭。
哥舒翰踏步飞奔,手中大关刀横削梳砍砍翻一路的敌兵,一直杀到了城门内侧。砍翻了几名冲上来的吐蕃士兵之后,哥舒翰横刀而立口中发出震耳的怒吼声,如一尊天神一般守住了城门口。吐蕃数百士兵战战兢兢却无一敢冲上前来。
与此同时,李光弼的兵马终于摆脱了吐蕃步兵的纠缠,上百骑踏上了吊桥朝城门内冲来。百余骑兵之后便是潮水般涌入城中的骑兵兵马,将城门内的数百士兵一冲而散。
李光弼策马冲到哥舒翰身边,高声笑道:“哥舒大帅好生勇猛,光弼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哥舒翰仰天哈哈笑道:“小意思,计谋我不行,但冲锋杀敌我拿手。光弼老弟,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光弼道:“我已下令全部进入城中,敌骑兵已经回头了,时间不多。能让多少兵马进城便让多少兵马进城吧。”
哥舒翰点头道:“我去带兵马掩护大军撤回城中。敌骑兵冲锋而至,恐难抵挡。”
李光弼道:“我已下令常坤将军率一万骑兵迎击,拖住他们。哥舒大帅还是上城头组织守城吧。我带人占领四处城门,肃清城中之敌。大帅,城门要及时关闭,宁愿舍弃部分兵马,也不能教他们冲进城来。”
哥舒翰点头道:“好,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便听你的。”
源源不断的大唐骑兵冲进石堡城。为掩护大军快速进城,李光弼帐下骑兵将领常坤授命率一万骑兵迎击从北边飞驰而回救援的吐蕃骑兵大队。
一万骑兵拒敌四万骑兵,这是个自杀性的任务。但常坤心里很明白,今晚的战役取胜的关键便在自己。拖住敌骑兵时间越长越好,这样便能给大军撤入城中多更多的时间,于是他义无反顾的率一万骑兵迎击上去,同救援而来的吐蕃四万骑兵迎头相撞,战在一起。
旺姆知道唐军的意图是掩护攻城,但他毫无办法,为了快速救援,他的骑兵已经没有了队形,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他无法将骑兵分头攻击,只能一股脑的被唐军骑兵黏上。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快解决了这一万敌军。
但一万骑兵岂是那么容易便被歼灭的,就算一个个排着队送死,那夜需要很长的时间。更何况他们还是大唐的骑兵,骑术虽逊色一筹,但盔甲兵器上却胜出吐蕃人一筹。很快四万吐蕃骑兵便被这一万骑兵紧紧的黏住,陷入混战之中。
被唐军冲杀逃散的近两万吐蕃步兵也逐渐缓过神来,他们不敢靠近正在进城的大唐骑兵主力,但他们却敢于同自己的骑兵一起围杀这陷入重围的一万大唐骑兵。吐蕃步骑兵六万多人将这一万骑兵重重围困,水泄不通。
李光弼率领兵马迅速占领了石堡城的四处城门,将东西两侧的城门也打开来,这大大加快了骑兵进城的速度。当常坤的一万骑兵已经阵亡大半的时候,整座石堡城已经基本上被唐军控制。三万八千余唐军骑兵已经尽数撤入城中。除了北城门以外,其余城门尽皆关闭。
半个时辰之后,城中大势已定,李光弼和哥舒翰并肩站在北城楼上,看着城下一片混战。常坤的一万骑兵只剩下了三千多人,但他依旧没有退却,带着这三千残兵在吐蕃人的阵型中左冲右突。
“常将军很有种,若他此战不死,你我必要大力提拔他。”哥舒翰道。
李光弼点头道:“常将军是忠勇之将,我不希望他死在城外。来人,鸣金提醒他们往城内撤,城头弓箭手准备。”
铜锣‘哐哐’作响,那是提醒常坤和他的残兵撤退的命令。常坤浑身上下伤了十几处,肩膀大腿上都有着很深的伤口。右手已经无法握住兵器,只用左手握着一柄长剑作战。闻听城头鸣金,常坤拨转马头喝令身边兵马开始突围。
三千多骑簇拥着常坤朝着北城门方向猛冲突围,沿途不断有人被砍杀,三千人杀出重围时只剩下了八百人。但这八百人终于成功的冲除了吐蕃大军的包围朝着城门猛冲。
铺天盖地的吐蕃骑兵在他们身后猛追而来,追到城下百步之内时,城墙上万箭齐发,如瓢泼大雨般的箭支从城头射了下来,顿时将追的忘形的吐蕃骑兵射杀数百。一轮轮的箭雨瓢泼而至,吐蕃骑兵死伤惨重,他们中的很多人到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座城池已经易主,城中的守军已经是唐军了。
旺姆急忙下令撤出箭支射程之外。收拢兵马后,旺姆一脸丧气的遥望着石堡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场战斗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八万大军出动袭营,结果却被被人掏了老窝,石堡城就这么被唐军被占领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八万大军死伤了两万多,虽然唐军阵亡的数目相当,但人家将自己的老窝给端了,现在自己这五万多兵马倒成了无主的孤魂了。
城是没法攻了,攻城器械一样没有,如何攻城?而且现在连吃饭喝水都成问题了,出战前可没人带着干粮水囊推着粮车跟着走,因为仗着有城池作为大后方。而现在这些都成大问题了。
旺姆召集几名将领一起商议了一番,一致决定立刻率军往南撤离。断粮之后的大军是没有战斗力的,只消一天,士兵们便会头昏眼花,战马便会脚软失蹄,所以一定要立刻离开此处到南边的部落城池中寻求补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戈壁滩在清晨的霞光中醒来,戈壁滩上矗立的石堡城终于被唐军攻克,昨夜还在此处驻扎的八万吐蕃兵马已经无影无踪,城头上飘扬的是大唐的龙旗。
得知吐蕃兵马狼狈往南逃窜的消息后,城中一片欢呼之声。昨夜谁也没想到以六万对八万的战斗能有这样的结局。死伤的兵马固然不少,特别是那一万步兵根本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被屠戮了。但战役的结果却是让人振奋的。
正是这座石堡城给陇右河西两军带来了极大的耻辱,这一次能夺取石堡城,既报了去年之败的一箭之仇,也完成了玄宗一直一来执拗的愿望。并且也算是给因为此城而被贬斥的王忠嗣一丝安慰。
“我要将夺取石堡城的消息写信告知王帅,他一定很开心。”红着眼睛一夜未眠的哥舒翰如是道。
“对,让他为我们感到骄傲。”李光弼也红着眼睛道。
第六零六章 隘城
整军三日后,律賁城中的剑南军终于开拔西进。燃 文小说 ???.?r?a?n??e?n?`o?r?g?律賁城中留守三千兵马驻扎作为运输粮草物资的中转点。数日前阁罗凤的五千蛮兵也被派往姚州运送物资前来,故而跟随王源开拔的兵马数量锐减八千,加之攻击两城的伤亡兵马逾六千人,王源手中可用的兵马也只剩下了五万五千人。
律賁城以西山峦起伏一路高升,山道狭窄坎坷难行,大军不得不一边休整道路利于大量的器械和物资通行。这还罢了。关键是渐渐增高的地势让剑南军苦不堪言。高原病像是一个隐形的幽灵缠住剑南兵马,让王源深以为忧。
高原病王源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当年率军攻打南诏国时便碰到过大范围的高原病发作。这种病说白了便是随着海拔的增高而产生的缺氧症状,若拿他不当回事的话后果很是严重。
剑南军和其他两路兵马不同。安西军长期驻扎在西域高原上,他们已经适应了高海拔的地势,早已适应了环境。北路的陇右和河西军长期驻扎在吐谷浑一带的高地势之处,影响也不太大。但剑南军却不同。剑南之地其实应该算是个盆地,四周的海拔高而中间的海拔地。东南西北或高山或高地,唯有剑南道的地势低洼,海拔平均只在四五百米左右。所以对于剑南军而言,尚且无法适应这种高海拔的情形。
其实在攻击牦牛城的时候军中不少士兵便有了高原反应。只是王源速战速决之后一路往东,律賁城所在之地海拔不少过一千米,故而没有因此发生大规模的病情。
但自从出了律賁城往西,日如一日艰辛的往高海拔之地进发,军中士兵的高原反应症状逐渐明显起来。数千名士兵出现了胸闷无力昏厥等症状,情形甚是危急。
但王源没有治疗的手段,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便携式的吸氧瓶让他们吸氧。唯一能做的便是减少行军的路程,减缓行军的速度,让他们自己去适应。
这样一来,山路的坎坷崎岖和高原病的折磨,让大军行动速度缓慢之极。本来七八天时间便能抵达墨脱城,却足足花了十二天时间。
但有趣的是,最后几日大军的行径路线却一直往海拔低的地方走。地貌植被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葱郁的山岭之间,溪流飞瀑奇书繁花美不胜收,这地貌像极了南诏国的情形,这反倒让阁罗凤的五千蛮兵胜似闲庭信步一般穿梭在山林坡地,颇有些如鱼得水之感。
地势的降低也缓解了高原病的反应,王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虽然知道这只是小部分区域的地形,匹播城乃是逻些城都是海拔高达三多千米的地区,到那时将更加的艰难。但眼前的任务是拿下墨脱城,且不去考虑太多。
四月二十九日午后,大军从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之中钻了出来,来到了墨脱城东的山坡之地。眼前的景象让王源和所有的剑南兵马都惊呆了。但见天际之处,两座皑皑的雪峰矗立在蓝天之下。峻峭挺拔。山腰以上全是积雪覆盖,山巅云雾缭绕,如若仙境一般。
王源知道,大军已经行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东端,前方的两座雪峰正是墨脱城西南方向的喜马拉雅山脉东段的两座高峰。一座名叫南迦巴瓦峰另一座叫做加拉白垒峰。这两座雪山之南便是另外一个国家,被大唐称之为天竺的国家。王源有些无语,按照西游记中的描述,天竺便是唐僧取经之地,这难道已经是到了西天了不成?
除了两座惊艳的雪峰之外,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前方谷地一片郁郁葱葱,四周群山环抱,数峰突起,宛若莲花一般将这片巨大的谷地环抱在其中。再往远处看,一条弯如满弓的大峡谷从谷地之间穿过,往南流向葱郁不可知之处。
那是雅鲁藏布江,那是高原上最大的一条大峡谷之地。墨脱城便在峡谷东边,谷地另一侧的山梁上。那是一座不大但很明显占据着要道隘口的城池。四周群山矗立,西侧大峡谷横亘于前,那里是唯一的出口。
墨脱城便是一座隘口,一座原本用来封锁住东南方向通向律賁城的入口。吐蕃东部通向逻些城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条是从沙漠之地进军途径牦牛河一路往东在转而往南抵达逻些城。一路便只能是从金沙江溯流而上抵达律賁城,再从律賁城从墨脱城的关隘通过抵达匹播城然后才是逻些城。除此之外,再无路可行。
(这里多几句嘴:有人或许会觉得,在地图上看起来通向某地的道路有无限条。当然那是在地图上而言。实际上,没有路便是没有路,你有天大的本事都不成。就像曾经的四川,很久以前人们到不了蜀地,因为高山峡谷阻隔,蜀地无路通向中原。后来的所谓的蜀道都是在崖壁上开辟而出,所以才有了交流。开辟的这些道路也大多是为了战争服务。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栈道是蜀道,陈仓也是蜀道的一条。如今蜀道已有数条,但即便有了这些道路,也是很难通行。这才有了太白诗句中所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轻装上阵尚且如此,古代作战时携带大批的辎重和粮草前行,则必须有路可达,否则一切都是枉然。让你抵达了想要去的地方,你也只是去送死。)
当日傍晚,大军从东方山峦之中下到了谷地之中,这里倒是一片世外桃源,花树满地,溪流纵横,若是能在此居住倒是方外胜处,只可惜大军抵达这里是要打仗的。
很明显墨脱城的守军对唐军的到来早已知晓,唐军扎营的时候,墨脱城的山梁上数十股探马流水介的下到谷地里在唐军营地数里之外窥伺。但王源知道,墨脱城的守军是不可能有所动作的,看地势墨脱城雄伟艰险,傻子才会放弃这样险峻的城池来自找麻烦。
虽然墨脱城西北百里外便是匹播城,那里有**万重兵驻扎,但王源其实也并不担心匹播城的兵马会来增援。因为墨脱城的地势和规模决定了他不可能容纳多少兵马。三万兵马便是他的极限。匹播城承担着逻些城左近的防务,也不可能调集大军前来,若要真的作战,还不如在匹播城所处的高原平坦之地,那样更利于优势兵力的发挥。
营寨扎好已经是初更时分,处于谷地之中的大营一片寂静。剑南军士兵们走了这一路都已经疲惫不堪,扎营完毕吃了晚饭之后便都倒头便睡,营中除了四周树木的摇弋声,便是呼呼的鼾声了。
王源没有着急去召集众将商议如何拿下墨脱城。宋建功来问时,王源让他传令下去,今晚众人都好好的休息,攻城的事情明日再详议。王源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说些空话,真正的计划需要在勘探了墨脱城的地势之后,而现在除了在山坡上匆匆瞥了几眼外,对于对方城中的兵马以及具体的地势却一无所知。
阿萝公主因为甚是疲乏已经睡去,王源却无睡意,脑子里全是事情,于是穿衣起床打算去营帐外瞧瞧对面山梁下的地形。来到帐外,几名亲卫躬身行礼,欲要跟随王源身后,被王源摆手拒绝。王源并不想兴师动众,只是远处瞧一瞧罢了。
大营之中一片寂静,篝火噼啪作响,更增寂静之感。空气中传来了清新的花草的香味,处在谷地之中这片葱郁之地,呼吸中似乎都带着花草的香甜味道,让人精神放松之极。
“二郎怎么没睡下?”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王源定睛看时,却见整整齐齐穿着亲卫甲胄的公孙兰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暗影里。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王源忙上前去笑道:“你也睡不着么?我刚才想约你出来走走,但又怕打搅你。你帐篷里黑灯瞎火的,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公孙兰微笑道:“我不是睡不着,只是想趁着夜色去打探一下墨脱城左近的情形。明日好告诉你知晓,让你心里有个底。这座城池虽小,但恐怕很难攻下呢。“
王源感激道:“原来表姐是为了这件事挂心。表姐真是贴心,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公孙兰笑道:“你也是要去查勘一番么?”
王源笑道:“我只打算在远处瞧一瞧便罢,不过既然有表姐前行,那么我便胆子大多了。咱们凑近些瞧一瞧如何?”
公孙兰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你打算就这么空着手去么?何不取些绳索装备,没准我们能攀上山梁瞧一瞧呢。”
王源点头道:“稍候,我这便去取绳索射钩等物。”
王源转身回帐,取了装备的物资赶回,和公孙兰两人出了军营大门,往西北方向的墨脱城而行。月末之时,四周一片黑暗,虫声唧唧在四周回响,两人全神贯注的睁大眼睛,高一脚低一脚的踩着坑洼不平的草地,避让着树木藤蔓磕磕盼盼的往墨脱城方向靠近。半个时辰后,已经能看到前方山梁上方墨脱城周围十几座烽燧堡垒中的灯光了。
第六零七章 无路
墨脱城所在的山梁隘口之上几乎寸草不生,和山谷以及周边的山峰一片葱郁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火?然 ?文? ????.?r a n?en`这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可以为之。通向隘口城池的山坡连草皮泥土树木全部被人工清除了。
十几座烽堡内外的灯光照在大片的石头斜坡之声,反射着淡淡的光晕,光滑的像是一面镜子。斜坡的坡度极为陡峭,竟然连台阶也没有,整个是一座光秃秃的石头滑坡。
王源和公孙兰不敢靠的太近,因为石坡中间的几座烽燧周围有人影晃动,那是吐蕃人的哨探。从下方无论哪个角度想摸到石坡下都难免被发现踪迹。那几座石头烽堡的位置也极为刁钻,里边必定驻扎着弓弩手,若被发现难免遭受弓弩的洗礼。
两人躲在坡下的一丛灌木后仔细的观察着这格局,王源一言不发,眉头紧紧皱起。
“二郎,墨脱城的位置当真是险峻的很,此城不好攻啊。”公孙兰在王源耳边轻声道。
王源点头道:“当然,否则为何这山谷如此平坦舒适,吐蕃人却不在山谷之中建城?那便是因为山梁隘口地势险峻,用于作为防御的关隘是上上之选。所以山谷中景物再美,他们也不会在山谷中建城。”
公孙兰点头道:“这山坡光滑如镜,寻常时候爬都难以攀登,大军要攻城,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王源道:“岂止是难上加难,简直是插翅难上。这道石坡明显是人为所致,故意开辟的陡峭光滑,便是让我们攻不上去。我敢说,这一定是近十几天所为,吐蕃人为了对付我们花了不少心思啊,定是将原本山坡上的台阶填平,将土石草木全部都移除了。”
公孙兰轻声道:“你可有应对之策?”
王源缓缓摇头道:“暂时没有。攻城器械是绝对上不去的。山坡上的数道烽燧的封锁足可让我大军付出太大的伤亡。而且这些烽燧的位置也很刁钻,恰好离坡下数百步,又在山石的掩映遮蔽之下,形如暗堡一般。无论是神威炮还是伏远弩都无法在石坡上发射,在坡下发射却又视线受阻距离也不足,所以这是个大麻烦。”
公孙兰轻声道:“说的是,这十几座烽燧的规模不小,一个个倒像是石头城堡,里边定有不少弓弩手。只需数百弓弩手便可封锁整个斜坡。眼前这几座只是第一道,后面恐还有数道守卫。等大军冲到山梁上的墨脱城下,恐已经被射杀成千上万了。”
王源摇头道:“不能硬攻,否则必败。付出巨大的代价抵达墨脱城下又能如何?攻城器械上不去,还是要以人命强攻。这可不是我希望的攻城之法。”
公孙兰柔声安慰道:“先莫急,再瞧瞧有没有可以避开这道斜坡的上山的道路。再想想,或许有办法。”
王源点点头,两人隐身树丛草木之后,瞧瞧的朝上坡入口的北侧摸去。然而很快他们便失望了,石坡的北侧是陡峭笔直的山壁,黑乎乎的像是一座大屏障竖在眼前,再往北走,沿着山谷的边缘走了一会儿,发现都是峭壁高耸,完全没有上去的路。王源和公孙兰固然可以勉力爬上去,但那又有何用?对于攻城毫无益处。
两人又掉头朝南侧走,同样是悬崖峭壁高耸,行出里许之地后,但听流水如闷雷之声隐隐传来,两人往南走出数十步,赫然发现前方无路,一道黑洞洞的峡谷横亘在眼前。
即便是天色昏黑,但借着暗夜的星光还是能看的到这座大峡谷的轮廓。它自西而来,在两人所立的谷地处拐弯通向南方,像是天地间降下的一道霹雳将地面劈开的一道大裂缝,将高山谷地活生生的分成两半。对岸景物一片模糊,峡谷两崖之间起码相聚有数里之遥。峡谷下方流水汤汤,一股不知名的冷冽之风从下往上冲来,将站在崖边的两人吹得衣袂飘扬。
王源和公孙兰都惊讶的站在崖边呆呆不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站在这样的大峡谷之旁,人显得那么的渺小和无力。
“没路了,这可如何是好?除了那道石坡,空无上去的道路了。”公孙兰蹙眉道。
王源吁了口气转头四顾,眯眼竭力分辨四周的景物,然后他忽然朝着山峰和峡谷之间的走了过去,突然间便消失不见。
公孙兰尚自朝着峡谷下方张望,回身来不见了王源,不觉大惊,焦急的低声呼唤道:“二郎,你去哪儿了?”
“我在这里。”王源的声音从西侧的山壁传来,伴随着悉悉索索拨动草木的声音。
公孙兰忙循声过去,但见王源正站在一堆齐腰深的灌木和草丛之中,那位置竟然是在峡谷的边缘和峭壁之间。
“我道为何长着这么多草木于此,果真这里有个小小的岩架。表姐小心,岩架只有一只脚那么宽,可不太稳当。你且莫动,我去瞧瞧这岩架前方是否有上山的斜坡。”王源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沿着岩架往深处走。
公孙兰岂会让他一人去冒险,于是忙跟在他身后进入岩架之上。一站上去顿觉得此处逼仄,小小的岩架只容双脚站立,一侧是高山峭壁,一侧是深不见底冷风飕飕的深谷,即便是公孙兰也觉得甚为不适。
“二郎,莫要冒险,这里太危险。”公孙兰叫道。
王源笑道:“有表姐保护,还有什么危险?”
公孙兰嗔道:“摔下峡谷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源呵呵笑道:“若我摔下去了,表姐你将如何?”
公孙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道:“大不了陪你一起跳下去便是。”
王源的笑声从前方的幽暗处传来:“表姐是要殉情么?那倒是不必了。我若摔了下去,你们该怎么过日子便还怎么过。殉情这种事太愚蠢。”
王源笑声未绝,忽然哎呀了一声,公孙兰一惊,脚下连连移动数十步赶到王源身侧,但见王源正身子摇晃,似乎立足不稳。公孙兰探手抓住王源的胳膊,另一只手扣住峭壁的缝隙,用力稳住王源的身子,低声道:“不要说笑,集中精神,气沉双足,面朝峭壁稳步横移,否则身后的弓箭会占据空间。还有,顺手割了这些草木,免得绊倒。”
王源微笑道:“师父又来授徒了么?”
嘴上调侃,行动上却不敢含糊,按照公孙兰教的要诀行动,稳扎稳打一步步的沿着狭窄的石梁往前摸去。石梁长约百步,再往前便归于峭壁之中,成为了峡谷峭壁的一部分。王源站在最后的尽头双手扣住峭壁上的裂缝身子后仰往前看,猛然间他发现了不远处似乎峭壁的坡度减缓了不少,不似眼前这般笔直而立。
“表姐,前方有路,但恐难以抵达。瞧见没,那里有块突出的岩石,就在十几步之外。那岩石后方好像是一道斜坡通向山顶。”
公孙兰皱眉道:“那又如何?莫非你要带着你的大军从这里爬上山不成?怕是不用打仗,便要摔死几万人了。”
王源笑道:“来都来了,何不去瞧瞧。若能通向山顶,起码能居高临下看一看山梁上墨脱城的情形也好。”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随你便是。但如何过去?你的射钩好像无着力之处。”
王源道:“不用射钩,我拉着你将你丢过去。你过去后再抛绳索过来接我。”
公孙兰无奈,只得陪着王源胡闹。但见王源单手紧紧扣住峭壁上的裂缝,另一只手伸过来握着公孙兰的小手,两人同时准备好之后王源手上用力,吐气发声,将公孙兰的身子用力挥起。公孙兰如一只轻盈的燕子飞越十几的距离,在空中一个转折,轻巧的落在前方的巨石上。
王源喝了声彩,公孙兰取下背后的绳索打了个绳圈抛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套在王源的身上。王源低声唱道:“套马的妹子,你威武雄壮……”
一句歌词尚未唱完,只觉一股大力从绳子另一端传来,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落地时已经在那块岩石之上。
第六零八章 诺言
(谢g兄弟的打赏)
两人跳下岩石,沿着岩石之侧的一道斜坡往上爬去。??? ? ????.?ranen`南临大峡谷,就连吐蕃人应该也不知道这里居然有一道上山的斜坡。或者是他们知道这道斜坡,但因为临深渊峡谷,故而他们压根就没认为会有人从这边爬上山来。
斜坡上草木密集荆棘丛生,两人小心翼翼的在树木和荆棘之中穿行,行动不敢太过放肆,因为担心这里也有吐蕃人的暗堡和哨塔。但一路爬上山顶,只在最高处看到了一座小型的烽火台,却只是用来眺望和传递烽火之处,里边容纳不了几名士兵。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山顶的北侧,这里已经是墨脱城所在的山梁的上方。躲在巨大的岩石背面,两人探头往下瞧去,但见两山之间的山梁上坐落的墨脱城净收眼底。城中一片灯火通明,虽是半夜时分,城头城下依旧兵马穿梭来来往往,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
整座城方圆不过里许之地,方方正正像个石头垒就的方盒子。只有东西两座城门,这表明这墨脱城原本就是一座关隘。但即城墙四角加盖了四座敌楼,东城门处居然还建造了瓮城。
在这个位置,也可将石头斜坡上的烽堡的布置格局一览无遗。十几座烽堡相隔百步分成四道防线从斜坡下方依次往上排列到墨脱城东城门外百步之处。这四道防线便足以将攻上来的路线全部封死。剑南军要是从斜坡上往上强攻,代价定然极为惨重。
王源没有紧锁盯着山梁上的城池一言不发,他想不出如何攻下这座城池的办法。手中的一切器械都毫无作用,光是这道斜坡便已经让人头痛不已了。更何况就算攻上来又如何?墨脱城东城门外只有一小片空地,方圆约莫两百步左右。攻上了斜坡便在墨脱城头弓箭的攻击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刚刚拼命冲上来的剑南军很可能刚刚冒头便暴露在吐蕃人的弓弩之下。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情形。
“此城可谓天险,这才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我算是领教了。吐蕃人显然是将这里经营成了铜墙铁壁,除非我大军有飞羽在背,否则恐怕难以逾越此处了。”王源低声叹道。
公孙兰看着山下的布局也是皱眉无语,她虽不没带兵打过仗,但跟随王源之后也经历过几乎所有的战事,慢慢也懂了一些兵法之理。看着此处的格局,公孙兰也承认王源这样的丧气话绝非是耸人听闻。狭窄的山道,滑溜陡峭的山坡,数道烽堡中的弓箭手,逼仄的地势,坚固的城池。一旦攻城,这些都将是剑南军的噩梦。
“二郎,莫灰心,总有办法的。”公孙兰轻抚王源的脊背,爱怜的安慰着垂头丧气的王源。
王源叹息道:“天时不如地利。圣贤论兵诚不我欺,我空有神威炮,空有五万五千大军,装备不可谓不精良,将士不可谓不勇猛,但这样的地势却叫这些丝毫派不上用场。”
公孙兰轻声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尽力了,总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若是在攻不下此城,或许咱们该退兵了。”
王源摇头道:“退兵是不可能的,此时退兵且不说朝廷是否答应,于大的战局也极为不利。我剑南军固然可以全身而退,但那样一来,吐蕃人便可将东边为了防御我进攻的兵马尽数调往其余两路大军进行围剿。那么其余两路兵马便危险了。我猜想,高仙芝的安西军必然已经攻到了逻些城以西数百里外,北境的战局且不论,我剑南军和安西军一东一西进逼逻些城,各自给对方减轻压力,逼得吐蕃人分兵对峙。若一军撤退,便打破了这种平衡,另一军便将遭受灭顶之灾。事关大局,不是说撤兵便能撤的。”
公孙兰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们其实牵制了匹播城以及此处的吐蕃兵马,一旦撤兵,他们便会去全力攻击安西军,这确实不是个好主意。那我们且驻扎此处,不攻也不撤如何?”
王源摇头道:“那也不成。我们若长时间的不进攻,吐蕃人便知道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攻下墨脱城。驻扎在匹播城的吐蕃大军一样会集中调兵去攻打安西军,因为我们给他们的威胁不够。只有拿下墨脱城,兵临匹播城下,他们便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况且我们驻扎在这里粮草却要从八百里外的姚州一路送来,这岂是长久之计。”
公孙兰沉默不语了,她看着城下灯火辉煌的墨脱城眉头紧皱。山风吹过,树木摇弋发声,同时将山下城池中兵马的鼓噪声送入耳中。这些声响听在耳中让人甚是不适。
“如此说来,墨脱城是必须要拿下来的了。”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点头道:“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我领军以来未尝一败,我并不想在此葬送剑南军,但恐怕我不得不面对这次险恶的境地。这是我的一道坎,我必须趟过去,否则前方将一片荆棘。”
公孙兰用力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该冒一冒险了。我有一计。”
王源惊道:“你有计策?快说来听听。”
公孙兰微笑道:“刚才二郎说天时不如地利,莫忘了兵法中还有一句地利不如人和呢。”
王源皱眉道:“表姐何指?”
公孙兰道:“此城防卫如此严密,强攻是攻不下的,但我们何不智取?我们能到达此处不为人所知,那么我们便能够……”
“能够混入城中,制造混乱。或许能斩杀守城主将,让城中守军自乱,或许可以四处放火,或许还有机会打开城门是么?”王源打断公孙兰的话道。
公孙兰诧异道:“你怎知道我要说这些?”
王源微笑道:“我当然知道,这想法我刚才便有了,只是被我自己否决了。”
公孙兰皱眉道:“为何?此计不成?”
王源道:“这计策是可行的,但却太过危险,我不能让表姐去冒险。这城池防范甚严,表姐虽武功卓绝,但若陷落城中恐有性命之忧,那里可是千军万马的。”
公孙兰道:“我不怕。”
王源道:“我怕,我岂能让你去冒险。要进入城中,人数肯定不能多,多了反倒是累赘。军中合适的人选没有几人,表姐要去或许只能单枪匹马,我是绝对不放心的。”
公孙兰伸手握着王源的手,将头依偎在王源的肩头轻声道:“二郎,你对我真心怜惜,我心里都明白。但关系到此战的胜负,你不必考虑这么多。以我之能这些吐蕃兵士如何能伤到我?我只需潜入城中便好办事。关键是你们在城外如何接应。若我开了城门,你们却攻不上山梁,那却也无济于事。你该考虑的是这些,而非我的安危。”
王源沉默半晌道:“表姐若执意要去,那我也必须和你一起去。武功我不及你,但急智你不如我。至于城外之事,我会和李宓宋建功他们商议办法。”
“那怎么成?你身为主帅如何能冒险?你若出了事,这大军还不一败涂地?”公孙兰摇头道。
王源道:“你还说没危险,却又说我会出事。我虽武功不济,但未必是表姐的拖累。总之,要去我们一起去,大不了一起死,否则我是绝对不准的。”
公孙兰怔怔看着王源半晌,叹息道:“罢了,那我们便一起去,大不了一起死了便是。我是不怕的,可惜了你正当年少,前途无量。”
王源微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更不能死了。前途无量什么的倒是无所谓,最遗憾的便是我还娶到表姐,这才是我的憾事。表姐是否答应弥补我这个遗憾呢?让我也死而无憾。”
公孙兰轻抚王源的脸庞低声道:“你便这么想得到我么?那么我答应你,只要此次我们能全身而退,我便答应你,遂了你的意。”
王源笑道:“当真?”
公孙兰道:“你居然怀疑我的话,要我对天发誓么?”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将公孙兰揽在怀中道:“那倒不必了。”
王源心里感动不已,公孙兰这是要激励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用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来激励自己,绝对是起作用的。起码王源心里坚定了一件事,一定不能轻易的狗带,一定要活着出来要公孙兰履行诺言。
第六零九章 众议
次日上午,王源召集众将策马来到墨脱城下的石坡下方勘察地形。? ? 火然? 文???.?r a?n?en`当众将看到了光滑狭窄的石坡以及山坡上的隐藏的烽堡位置时,众人均忧心忡忡。宋建功李宓等经验丰富的将领均知道,这样的地形之下,要攻下墨脱城恐怕是一场血战了。
回到大帐之中,王源看着沉默不语的众将微笑问道:“诸位将军有什么想法,尽数说出来吧。”
宋建功皱眉上前拱手道:“大帅,此城地势如此险要,攻城恐极为不易了。这道攻上山梁的斜坡已经为吐蕃人所封锁,卑职认为,该想个万全之策方可发动进攻,否则伤亡必极为惨重。”
李宓皱眉道:“宋将军,你这话等于没说,看了这样的地势,谁不知道想攻上去极难?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老夫一时之间是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了。”
宋建功对李宓显然很是尊重,被李宓呛声也不争辩,只拱手称是。自己说的确实是废话,一时之间自己也想不出来攻击的办法,但身为兵马使却又不得不出来说话,便只能说些敷衍之语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总之都是没什么好办法。一想到那道斜坡的地形以及上方的烽堡封锁,众人便都挠头不已,似乎什么办法都无法奏效,除了拿人命堆上去。
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眼睛都看着王源,此刻不知这位诡计多端的大帅对此又有什么样的见解。众将期待着大帅能给出个解决的办法。
“诸位将军,你们看到的还只是管中一斑,你们还没看到山坡上吐蕃人的布防呢。”王源笑道。
“山梁上是何种情形?莫非大帅已经勘察得知了?”李宓眨眼问道。
王源呵呵笑道:“不瞒诸位,昨夜我花了些功夫,和公孙姑娘一起爬上了墨脱城南的山顶,从山顶之上将山梁上的墨脱城以及周边的地形和防御设施看了个大概。回来后我连夜制作了这玩意儿,教诸位一目了然的看个清楚。”
王源站起身来走到大帐一角,伸手将盖着什么东西的一块黑布揭开,一座数尺见方的沙盘出现在众人面前。谭平和柳钧搭手将沙盘抬到大帐中间,众将一起围拢来观瞧。这一看,所有人的脊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均怔怔瞠目无语。
“这城是攻不下了,这要死多少人?这种防御和地势,一万人马便可抵挡十万大军的攻城,更何况据称城中有三万多吐蕃兵马驻扎。本来末将想着,付出些代价恐能攻占石坡,只要上了山梁便可稳扎稳打将攻城器械慢慢的运上去攻城。但照大帅的这副沙盘上显示的情形,城前只有这么小的一块区域,又都在守城弓箭的射程之内,那便是一片死地了。大帅莫怪末将说丧气话。这种防御之势,莫说是我五万五千大军,便是再多一倍也是白搭。”宋建功吸着冷气道。
刘德海皱眉道:“宋兵马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未战先怯是何道理?这话要是被将士们听见,岂非动摇军心了么?”
王源摆手道:“宋将军说的没错,刘德海你不必说这样的话,在座诸位将军都心知肚明,宋将军不过是直说出来了罢了。事实上我的想法和宋将军的一样。十万大军也未必能攻下此城。”
众将默然无语,大帅都这么说,看来这次真的棘手了。
“防御如此严密,强攻显然是不妥的。吐蕃人当真考虑的很细致,我大军手握攻城器械一个也用不到。连第一道烽堡都在四百步之外的石坡半山腰上,这是摆明了让我们的伏远弩等远程攻击的器械毫无作用。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兵马又上不去。就算能爬的上去,却又无法携带攻城器械,那还是枉然。这……这可如何是好?”李宓急的直捋胡子。
帐内众将大眼瞪小眼光捉急但却无法解决目前的麻烦,这就像个死局一般无解。
打仗有时候靠的是勇猛之气,一场战斗若是将士用命不惧生死往往能爆发出极大的潜力,达到不可思议的效果。比如当年楚霸王的破釜沉舟之策,便是激发出将士的决死之心,最终以少胜多留下千古佳话。
然而眼下的情形却是即便你抱着决死之心,也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你不怕死的冲上去,结果就是你真的死了,城却一定攻不下来,这便是残酷的事实。有时候无畏生死能创造很多奇迹,但在这里无畏生死却一钱不值,只是愚蠢的送死罢了。
王源看着众人垂头丧气的模样,知道时候到了。是时候抛出自己的计策了。之前若说出来,必会遭到众人的反对,但现在说出来效果必截然不同。
于是王源将昨夜和公孙兰商议的里应外合之计款款说出来,众将领吃惊的听着王源说出这个计划来,个个瞠目结舌。大帅这是要去拼命啊。潜入敌城,这风险也太大了些。
短暂的沉默之后,众将一起发出反对之声,大帐里像是开了锅一般。
宋建功头摇的像是拨浪鼓,皱眉连声道:“不妥不妥,大帅岂能亲身涉险,大帅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将士们将如何自处?再说攻城打仗那里有主帅自己去涉险的道理。”
李宓也抚须摇头道:“大帅三思而后行,潜入敌城九死一生,我大军压境之时,吐蕃人必盘查甚严,隐匿行踪尚且不易,更遑论有所动作了。很是不妥,老夫绝不同意。”
柳钧、刘德海等人也都七嘴八舌的附和,表示决不能同意这个计策。
王源眉头紧皱,伸手用手指在帅案上‘笃笃笃’的敲了几下,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他没想到铺垫了这么久,还是招致了一致的反对。这些人固然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但却没有考虑到大局。
“诸位,听我一言。”王源冷声道:“你们关心我的安危,我很感谢。但除了此计,你们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么?谁有妙计献上,我自然不会去冒险。”
众将面面相觑,却也并无什么妙计献上。王源道:“我知道这确实有些冒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拿下这座城池,就必须冒这个险。大局你们都清楚,我说了不下数十遍了,只有进逼匹播城下才能牢牢牵住吐蕃的兵马,呼应西路安西军的进攻。不夸张的说,我剑南军和安西军均已经到了无法抽身的时候,命运已经拴在了一起,这时候谁也不能不顾对方。我固然可以按兵不动,但那却害了安西军数万人马。这个道理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明白?”
宋建功拱手道:“大帅,卑职等不是不懂,只是这计策实在太危险了。”
王源道:“吃饭喝水都有可能噎死,走路可能摔个跟头撞破了头摔死。天下何事不危险?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该你背运你逃都逃不掉,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众人无语,大帅这是在耍无赖了,这话听着似乎有道理,但仔细琢磨却又毫无道理。
“若是必须用此计破城的话,老夫建议另派他人。军中身手矫健的人多的很,何必大帅去冒险。”李宓沉声道。
“我去,我去。我可替义父去完成此计。”柳钧举手叫道。
王源冷目扫视柳钧一样,顿时将柳钧的话打断。吓得他讪讪放下手低头不语。
“你去?这计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失败不仅是死在城中,还破坏了攻城大计,教吐蕃人有所防备,你去能确保成功?”王源冷声喝道。
柳钧无语垂首,不敢出声。
“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想去冒险,但我不得不为之。你们谁去都不合适。你们都是领军之将,攻城需要你们的配合方可成功。你们各自兵马的情形只有你们自己清楚,攻城之时反倒是没有我可以,没有你们却不成。再说了,论身手和武技,你们谁是我的敌手?你们谁欲替代我,便和我过过招,能打得过我便算是有资格。谁来与我试一试武技?”王源说罢,缓缓拔出了破军长剑。
众将无人敢上前和王源动手,即便有自认为武技比大帅厉害的,也不敢上前动手。更何况大帅武技高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据说师从名师所授,剑法精妙。众人在战场上都见识过大帅杀人的英姿,那可不是吹牛的。
“其实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危险,你们都知道公孙姑娘的武技如何,不敢说冠绝天下,也是一流的高手。说实话,若不是公孙姑娘在,这计策也是无法实行的。有她保护我,进出敌营当如履平地。诸位应该商议的是如何配合我们里应外合,而非在此无谓的阻挠。你们若是想我安全,便要想办法攻到城外,时机要把握好才成。”
到此时,众人均知大帅心意已决,八匹马也拉不回头了。众人只能将话题的重心转移到如何相互策应,里应外合上来。毕竟大帅在城中便是闹得天翻地覆,大军攻不到城下也不成。大军在外的策应也能让大帅在城中的行动更为安全。大帅潜入城中时城外大军当有所动作等等。
一直到午后时分,众人才商议了一条可行的办法来,这才各自回营去准备。
第六一零章 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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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帐中,中午的饭菜摆在小几上冒着热气,这是阿萝公主刚刚热好的饭菜。王源同众将领商议着攻城的事情都错过了午间用饭时间,此时嗅着饭菜的香味,王源食指大动,坐在小几旁提起筷子便狼吞虎咽。
吃了几口后,王源才发现阿萝公主正坐在后帐的角落里发呆,忙笑道:“来一起用饭啊,饭菜未动,想必你也没吃吧。”
阿萝抬眼看了王源一眼,眼神中满是幽怨,摇头道:“夫君吃便是,我吃不下。”
王源站起身来走到阿萝身边,伸手轻抚她的香肩,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阿萝仰头道:“你还问我?你要去敌城之中涉险,难道竟然不考虑我的感受么?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让家中的姐妹们怎么办?让大小姐怎么办?”
王源缓缓坐在她身旁,轻声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生气,我并没打算瞒着你,准备吃了饭便同你商议呢。”
“商议?你都决定了,还同我商议什么?阿兄刚刚来过了,跟我说了你和将军们商议的事情。阿兄要我劝你不要冒险,怕你失陷在敌城之中。”阿萝气呼呼的道。
王源笑道:“你阿兄当面不提,倒要你来阻止我。这家伙可是精明的很。”
阿萝伸手抱住王源的胳膊柔声道:“阿兄也是为了我好,你莫怪他。这件事当真凶险,你难道执意要去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希望你理解。此城不下,后果堪忧,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王源沉声道。
阿萝腾地站起身来,走到箱柜旁开始翻箱倒柜,很快翻出一大堆的衣物来,接着开始披发重结发髻,重新穿戴衣服。穿上身的却是贴身的软甲小靠。将墙角的绳索抓钩弓箭短刀等一应收拾好摆在一旁。
王源诧异的看着阿萝忙活,终于忍不住皱眉道:“阿萝,你做什么?”
阿萝头也不回的答道:“我知道军令如山,你定下此计便不会更改。但作为你的妻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夫君涉险却无动于衷,我要同你一起去。要死咱们夫妻死在一起,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王源哑然失笑道:“胡闹,你怎能去?我岂能让你去冒险。”
阿萝歪着头道:“为何不可?对了,你担心我成为你和公孙姐姐的累赘是么?好吧,你刚才不是同你属下的将领说,谁若是能打的过你,便可同你前去么?那么我们来打一场,瞧瞧你的武技高还是我的武技高,看看我是否是累赘。”
阿萝说着话,伸手抄起短刀朝着王源便砍来。王源哭笑不得,阿萝蛮女的野性激发了出来,说打就开打,真是教人无语。
“不要胡闹,不要胡闹。”王源一边叫着,一边左右腾挪躲闪着阿萝的短刀,阿萝身形矫健纵跃不停,追着王源满帐篷里转。帐外的亲卫们大眼瞪小眼,隐约听到大帅和夫人在大帐里打起来了,但是谁也没法进去帮。进去了帮谁?帮大帅?阿萝夫人岂非要砍了自己的脑袋,帮阿萝夫人?那似乎也不像话。想来想去,只得装作没听见,一个个支愣着耳朵听着,却装作若无其事。
阿萝的武技虽不高,但南诏蛮人的血脉中带着一股泼辣之气,加之南诏人久居山林本就身形灵活,阿萝打小便被皮逻阁带在身边历练,军中不少将领都教过她一些武技箭术攀爬腾挪等方法,所以阿萝的手段倒是不少。
王源不能还手,只得一边躲避一边寻机欺近阿萝的身侧,用了手法将阿萝制住,夺了她手中的刀紧紧将她抱住,让她动弹不得。气喘吁吁的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哪有妻子追杀丈夫的,这传出去岂非教人笑话死我。”
阿萝气呼呼的道:“管你们唐人什么破体统,我才不管。今日我便要同你去,你不许咱们便再打过。”
王源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如此?万一真的有个闪失,你我真的会死在城里的。”
阿萝道:“要死一起死便是,我不怕死。你休想抛下我。”
王源想了想,无奈道:“罢了,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去征求表姐的意思。此去她才是压力最大的人,既要办事又要保护我。带着你去,肯定会让她多一分压力。我不能不征求她的同意。”
阿萝叫道:“那好,我自己去求公孙姐姐便是。”
话犹未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内帐幕布出传来:“不必求我了,我同意阿萝妹妹一起去。”
帘幕掀起,公孙兰缓步走了进来。见到王源和阿萝还紧紧抱在一起,公孙兰面色一红,侧头道:“大白天的,咱们的王大帅这是在做什么?叫将士们心里怎么想。”
王源忙松开阿萝,阿萝飞奔到公孙兰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扭头对王源道:“还是公孙姐姐好说话,哼,这回你没话说了吧。”
王源皱眉看着公孙兰道:“你当真要带着阿萝么?”
公孙兰微笑道:“就看你舍不舍得,你也知道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王源道:“我的意思是,这不是儿戏,带着她是否会影响行动。”
公孙兰摇头笑道:“你自己的夫人,你都不知道她会些什么本事。我都比你知道的清楚些。阿萝,亮一手绳技给他瞧瞧。”
阿萝答应一声,顺手抓起帐篷梁柱上挂着的一圈绳索,看也不看扬手抛出,绳索呼啦一声将王源套住,阿萝伸手一拉,绳索收紧,将王源捆了起来。
“套了一只大野猪。”阿萝呵呵笑道。
王源苦笑道:“就这本事?”
公孙兰道:“你可别小瞧了这本事,此去必要上下攀爬行动,绳索极为重要。阿萝可以在十丈之外抛出绳索套住一根小树桩,这本事一般人可不会。”
王源看着阿萝道:“你有这本事?”
阿萝撅嘴道:“你都不知道人家会什么。我十岁就会这个了,我们在山林里猎野猪,都是远远地抛出绳索套住野猪的身子。”
王源无语,自己确实没有关心过妻妾们的这些本事,倒是对她们的身体了如指掌,何处饱满,何处细腻,何处湿滑最是了解,却没有去了解她们身上的本事。
“阿萝,再给你夫君亮亮你的本事。”公孙兰微笑道。
阿萝从帐篷一角拿起弓箭来,弯弓搭箭对着后帐另一侧几丈远的梳妆台便是一箭。箭支‘笃’的一声钉在梳妆台的小盒子上,箭羽嗡然颤动不休。
王源再次哑然失笑道:“这是什么?败家么?梳妆台不要钱么?”
阿萝道:“眼睛。”
“什么?”王源没明白。
阿萝走过去拿起那檀木小盒子递给王源道:“瞧瞧上面的鸳鸯的眼睛。”
王源仔细去看,果然见那支箭钉在小盒子上雕刻的一只小小的鸳鸯图案的眼睛上。那眼睛只有米粒大小,箭支却不偏不倚正中眼珠子的方位,扎了进去。
“果然是厉害。”王源也不得不赞叹。这倒也不是什么高深的箭术,但数丈的距离抬手便中这米粒大小的鸳鸯眼珠子,一般人却也做不到。起码王源自认做不到。
“我还有很多本事呢,譬如攀爬崖壁,二郎你未必如我。你们在姚州搭建飞渡桥的时候,带队偷袭割断绳索的便是我。我们便是从崖壁上腾挪至索桥之下的。这算不算是比你强?”阿萝背着手,点头道。
王源咂嘴道:“比我强得多。是我迟钝了。”
公孙兰微笑道:“你成天忙碌,自然没空去管这些。阿萝跟我交往比较多,我知道的自然比你多。”
阿萝搂着公孙兰的胳膊道:“表姐,晚上要带些什么?”
公孙兰道:“莫慌,我虽答应带你一起去,却是为了事情考虑,而非是因为你想去便让你去。你需答应我几件事方可。”
阿萝道:“一百件都答应。”
公孙兰一笑道:“也不用一百件,只需要几件便可。一则你需听我们的话,不能自作主张。二是,一旦三人任何一人被发现,其余两人都不得去营救,只管完成使命便可,或者找安全之处躲藏,伺机脱身,无需送死。三则,谁都不能被敌活捉,特别是你和我,宁死勿被捉。二郎若是被抓或可活命,你我被捉,必是一死,死前还可能受辱,所以还不如死了的好。”
阿萝听的心惊肉跳,默默点头答应。
王源呵呵笑道:“也不用这么悲观,我相信此去一切顺利。我记着某人的诺言,还要她兑现呢,休想一死了之。”
公孙兰脸色一红,白了王源一看,阿萝不明就里,问道:“夫君说什么?”
王源笑道:“没什么,来来来,吃饱喝足,天黑出发,一起来吃点,最好来点淡酒助兴。”
第六一一章 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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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王源公孙兰阿萝三人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众将站在营门口相送,千叮咛万嘱咐要大帅小心从事云云。柳钧哭丧着脸站在王源身旁,满脸的担心和失望。下午柳钧又跑来请求王源准许他一起前往,被王源训斥了一顿。
王源当然不会带着他,这和武技无干,柳钧是秦国夫人的独子,自己是绝不会让他跟着去冒险的。若是柳钧正常杀敌时阵亡那还情有可原,若是因为这个人人认为极为冒险的行为导致柳钧有个三长两短,秦国夫人那里该交代不过去。
“好生跟着宋将军李将军他们一起行动。要立功总是有机会的,但不在今日。”王源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柳钧是个早熟的孩子,身形已经快和王源差不多了,肩膀上全是肌肉,拍上去都弹手。
“知道了,义父。义父一定要小心啊。”柳钧点头道。
阁罗凤也是一脸的丧气,他本是希望阿萝劝说王源不要涉险,但没想到王源没劝住,现在自己的阿妹也要跟着一起去,真个是雪上加霜。
“妹夫啊,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自己冒险倒也罢了,还带着自己的老婆去涉险,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我可告诉你,阿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会饶了你。”阁罗凤忍不住将王源拉到一旁低声说道。
王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全副武装面露兴奋之色的阿萝一眼,心道:你这个妹子拿刀在帐篷里追着砍我,逼着我答应,你又怎知道?
“放心吧,我比你更珍惜阿萝的命,宁愿我死了,也不会叫阿萝伤了半根毫毛的。”王源微笑道。
“呸呸呸,都不能死,一定要成功。为了今晚的行动,我也豁出去了。我的五千兵马今晚将死命攻上山梁,绝不缩手缩脚。”
王源呵呵笑道:“大舅哥,原来你一直是有所保留的,这回真心话都说出来了。不过拼命也要讲究策略,不要让兵士们枉自送命。和宋建功李宓他们多配合多商议才好。”
“放心吧。”阁罗凤点头道。说罢又走去阿萝身边嘀嘀咕咕的嘱咐阿萝去。
王源一笑,回身面对众将拱手道:“诸位,成败在此一举,诸位也不要送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却也无趣。各位还是赶紧回去各自准备,按照我们所议的计划进行。”
众将拱手齐声道:“遵命。”
三人出营南行,数里之后抵达大峡谷旁边,这才沿着峡谷高崖的草丛荆棘往西而行。这么做是防止被敌侦查到行踪。吐蕃人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此刻夕阳未落,他们更是看的清楚,王源可不想让他们看见,所以从南边峡谷边缘绕行,那里是山坡上暗堡的死角之处。
行在峡谷之旁,天光尚很明亮,王源也真正看清了整座大峡谷的气势。这峡谷就像是天斧劈开一般,将地面和山峦劈开了一道大裂缝,宽达数里。往对面看,夕阳掩映之下的崖壁上郁郁葱葱,山峰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远处矗立天际的两座云雾缭绕的雪峰之处。往峡谷中看去,一条白练弯弯曲曲从西流来,一路往东再转南消失在崖壁之间。峡谷幽深,看上去深达百丈有余,所以这雅鲁藏布江从崖顶看起来像是一条溪流一般。但其实身在崖边,耳中涛声滚滚,发出闷雷般的声音,足见江流湍急,水势凶猛。
大江落日,苍山如涛,眼前的景色之壮美令人心旷神怡。
三人一边快速前行,一边赞叹着这峡谷之凶险,江流之浩荡,不知不觉抵达了西边的那座崖壁之下。白天看起来,比昨晚看到的崖壁更为陡峭凶险。崖壁竟然似乎是朝外有所倾斜,站在绝壁之下网上看,给人一种森森压迫之感。
还好昨晚找到了一条小岩架可以从峡谷边缘绕行,否则这绝壁是绝对爬不上去的。
三人找到了那处小岩架,岩架上的荆棘草丛昨晚原路返回时已经被王源和公孙兰砍的干净。说起昨晚返回的情形,两人颇费了一番功夫。去时从岩架上抵达那块突出的岩石不算难,但从岩石上回到这条岩架那可难了。王源反正是没这个本事的,最后还是靠着公孙兰飞跃过来,运内力将长剑刺入崖壁缝隙之中才安全落脚。最后用绳子将王源像一捆稻草一般的拉了过来。
从岩架到那块突出的巨石时,阿萝的表现让王源大开眼界,他算是见识到阿萝的攀爬功夫了。当日驾着伏远弩朝着对岸攀爬的南诏人施射的时候,因为隔着远还见识不到这种本事的厉害之处,现在近距离的看着阿萝在岩壁上抓着藤蔓和岩石的缝隙纵跃如飞,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
要知道,绝壁之下是百丈深谷,摔下去将粉身碎骨。光是这份胆色,便是很多人都不具备的,何况还是个女子。
抵达岩石之后,王源将阿萝狠狠的夸赞了一番,阿萝浑不在意,神色漠然道:“这算什么?我在南诏爬过比这里还要险峻的绝壁,那时候我才十三岁。阿爹看着都捏了一把汗。教我攀爬的师傅更厉害,为了采雪山绝壁上的珍贵草药,他可以在崖壁上爬一天也不累。”
王源高挑大指赞道:“厉害厉害。”心道:这个十三装的,我给满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爬上山顶之路依旧艰辛,一个时辰后,在漫天的星光照耀之下,三人终于从荆棘密林之中脱身,来到了墨脱城南边的山岭之上。
不远处,那座山顶上小小的烽火台旁两盏风灯在竹竿上随风摆动,像是两点鬼火一般。远远可看见烽火台下方的小堡垒中亮着昏黄的灯光。山风将里边的人声隐约送到耳边,里边的吐蕃兵士像是在吵架,高一句低一句的声音粗豪的喝叫着。
三人躲在一块岩石之后低声商议,王源道:“偷偷摸过去杀了他们,通下山梁的道路在烽火台下方,而且我们需要借他们的盔甲一用。”
公孙兰点头轻声道:“好办,咱们摸过去结果了他们便是。”
王源点头刚欲起身朝烽火台摸去,忽然被公孙兰一把抓住了手臂拽了回来。王源一愣,但见公孙兰正无声的用手指着烽火台的顶端平台上。王源定神细看,一个人影正在阴影里晃动,那平台上居然又一名吐蕃士兵躲在暗影里四处窥伺。
王源捏了一把汗,差点便被发现了。心中也暗叫侥幸,若是那平台上一直有人四下窥伺,昨晚自己和公孙兰可算是走运了,居然没被发现。
“结果了他,否则摸不到旁边便会被他发现。烽火台旁边可没什么地方可以躲避。若是被他点着了烽火,那可什么都完了。”王源低声道。烽火台建造在靠近东边的下坡上沿,四周平坦的很,显然巨石草木都经过清理。
“看你的了。”公孙兰微笑看着阿萝道。
阿萝点点头,咬着下唇轻轻将背后的长弓取下,弯弓搭箭拉满弓弦对着百步之外那烽火台上的暗影中的人影。
王源咽了口吐沫低声道:“可不能失手啊。”
阿萝白了他一眼,手一松,弓弦微微一震,箭支带着风声激射而出。烽火台上的那个人影猛地一动,然后慢慢的倒下了。
“漂亮,一箭致命,正中咽喉。叫也没叫出声来。”公孙兰低声赞道。
阿萝帅气的将弓箭挂在背上,得意的朝王源看了一眼。王源搂过她的身子在她嘴上滋儿一口。阿萝羞得不行,公孙兰轻啐一口,身子猛然弹起,朝着那堡垒冲了过去。
王源和阿萝忙起身跟上,却哪有公孙兰的动作迅捷,两人跑到小小的石堡门口时,里边的九名士兵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之中。公孙兰正缓缓将滴血的长剑在他们的尸体上擦拭,一脸的肃容。
王源怀疑是自己当着她的面和阿萝亲嘴激怒了她,所以化愤怒为力量在这些吐蕃士兵身上撒气。
“表姐好身手。”王源赞道。
公孙兰哼了一声,还剑入鞘。
王源也不多言,拿双目看着面前的狼藉,发现这九名吐蕃士兵正在喝酒,一锅子炖羊肉还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打翻的酒囊正往外流淌着乳白色的酒水。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为何刚才听到里边有鸹噪吵闹之声,这帮吐蕃士兵肯定是边喝酒边划拳,所以吵闹不休。
“换上他们的盔甲吧,表姐出手很有分寸,都是一剑断喉,这盔甲还是干干净净的。”王源说罢开始动手剥尸体上的盔甲。吐蕃士兵的甲胄异于大唐兵马,都是鳞甲圆盔,头盔上插着鸟毛一根,而非是大唐盔甲的红缨。
三人迅速拔下了三套盔甲穿戴好,瞬间变身为三名吐蕃士兵。这是为了更好的混入城中,若是远远被吐蕃人看见,也不会立刻因为装束引起怀疑。
“走吧,下边便是墨脱城了,咱们的事儿才刚刚开始。”王源站在山顶边缘的斜坡上,手中拿着吐蕃人的弯刀指着山梁上灯火辉煌的墨脱城沉声道。
“走。”公孙兰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三人从山坡上疾奔而下,朝着山梁上的墨脱城义无反顾的冲去。
第六一二章 逾越
时间不久,沿着开凿过的下山斜坡,三人便来到了墨脱城所在的山梁上。? ?? ? 两山之间的山梁竟有两里宽。墨脱城占据了一大半的位置,两侧城墙距离山坡的位置剩下不足百步。正是这种狭窄的地势,保证了墨脱城城头的弓箭可以覆盖周边所有空旷的区域,更体现了这座关隘的凶险之处。
三人躲在山坡下的矮树丛中朝城上城下窥伺。因为不知道城墙上下有无巡逻的吐蕃兵马,他们只能在此等待观察片刻,若是有敌军巡逻的话,也要摸清楚他们的规律。
三人耐心的等待了顿饭时间,基本上看明白了情形。好消息是城墙外并无巡逻兵马。这也很好理解,因为只有这么一小片空旷地带,站在城墙上便可一览无余,确实没有必要在城侧增派巡逻兵马。即便有,也应该在东西两侧的城门处,那里才是重点的防御地带。坏消息是,城头上的巡逻队极为密集,顿饭时间便过去十几队士兵,并且将目光锁定在城下的空地上,显得极为警惕。
“冲过去,只有百步距离,我们应该能冲到城墙下。”阿萝低声道。
“不成,巡逻队一只接着一只,躲得了正面的,却躲不了侧面的。”公孙兰摇头道。
王源哑然失笑道:“你们倒来担心这个,如何穿过这空旷的地带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进城才对。你们忘了我们穿着吐蕃士兵的盔甲么?便是大摇大摆的在城下走,他们也不会在意。”
公孙兰和阿萝两人恍然大悟,都忘了自己现在是伪装成吐蕃士兵了。??? ? 确实,进城才是真正的难题,城头的巡逻士兵密集,上城头很难不被发现。从两侧的城门进城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从侧面的城墙爬上去。
“实在不成,也只能爬上城墙找机会杀了巡逻队了。”阿萝道。
王源盯着城头道:“杀人不可取,若是能将城头上的风灯打灭几盏,或许能有机会。趁着灯灭的时候穿过城墙迅速进入城中才是正理。”
公孙兰点头道:“只能如此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三人计议已定,便从藏身之处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暴露在空旷之地上。城头一队巡逻兵刚刚经过,另一队正从东边的城墙走来。他们都见到了从山坡处现身出来的三人,但他们只是瞟了一眼便毫无兴趣了。
一名吐蕃兵骂道:“他娘的,守烽火台的差事倒是快活,这帮家伙还可以随意走动,这又是偷偷下山进城来找乐子了。不像咱们天天跟狗一样的在城头巡城,一夜下来老子的脚都肿了。”
其余巡逻士兵深有同感,附和着骂了几句便看都不看王源他们一眼,径自走过。
王源公孙兰阿萝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慢慢靠近城墙,到了近处一闪身躲到了城墙下的暗影里。城头的士兵若不刻意的伸头来瞧,那是绝对发现不了的。齐胸高的城垛挡着,想探头其实也有点难。
躲在城下,三人仰头上望,但见近两丈高的城墙耸立于前,石头垒就的城墙,外边是一层厚厚的夯土,异常的坚硬。阿萝轻轻抽出吐蕃士兵的弯刀往城墙上插进去,只进入寸许便刺不进去了。再要刺进去,便需要用上大力,一个不好撬动了外墙的夯土发出声响来,那便什么都完了。公孙兰运起内力也要试一试,被王源低声阻止。
“这么高的城墙,你有多少力气可以用?爬上去岂不手软脚软?”
“那怎么办?挠钩是不能抛的,勾上城垛一定会被发觉。”公孙兰道。
王源微微一笑,伸手抽出腰间的长剑来,持剑只轻轻一刺,便像是刺中了一块豆腐,长剑剑身无声无息的没入了墙体一半。
“陛下还真是大方的紧,送我的这柄破军剑倒还真是一柄宝剑,削铁如泥毫不费力。省了我们不少气力。”王源低声笑道。
公孙兰点点头,伸手接过王源递过来的长剑,轻轻的在城墙上挖出一个深达数寸的落脚处,掉下的一小块夯土被她快速接在手中,动作灵巧之极。
“就是这个办法。表姐挖上一道攀爬的抓手落脚点,我们便可爬上去了。”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也不多言,迅速开始行动,手中长剑起落,迅速在城墙上挖出一个个落脚点。随着挖掘点的增加,她的身体也如壁虎一般贴在城墙上往上移动。不久后,公孙兰已经到达了城墙垛口的外侧,身子横移腾出位置来,单手勾住城垛的砖石,另一只手朝下打着手势。
王源会意,低声对阿萝道:“该你了,爬上去后勾住城垛不要露头。”
阿萝点点头,身子跃起攀住抓点,手脚用力像只轻盈的猴子很快便爬上了城墙外缘,学着公孙兰的样子,身子横移给王源腾出位置来,勾在城墙青砖上。
王源吸了口气,也往上爬去。这等攀爬需要的是技巧,王源虽没学过这方面的技巧,但穿越至此也学剑练武,腾挪的功夫也学了不少。有了落脚点的攀爬虽然吃力,但也不至于应付不来。片刻后王源爬上了城墙边缘,微微有些额头见汗。
阿萝看着王源偷笑,王源知道她是嘲讽自己,扭头对她做了个凶恶的表情。阿萝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不看王源。
三人交流了一下眼色,缓缓的探出头来露出城垛的边缘往城墙上看。猛然间看到数十步外一队巡逻士兵正朝这边走来,三人忙缩回头来。但听脚步声慢慢靠近,那一队吐蕃士兵便走便叽里咕噜的轻声说话,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他们一直走过,并未发觉攀援在城墙外侧的三人。
待他们走过,王源低声道:“运气不错,城墙对面正有一个下城墙的阶梯。只要越过这一丈多宽的城墙,便可直接进入城中了。我之前还担心找不到下城的路。”
阿萝皱眉道:“你怎知道那里有下城的阶梯?”
王源道:“你没看到么?对面的城垛少了一段,那便是有下城石阶之故。”
阿萝恍然大悟,暗暗佩服王源观察仔细。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但司空见惯的事儿却很少有人考虑其中的道理,看到了也熟视无睹,但王源却能够抓住这些细节。
“需的灭了这几盏灯。”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点头道:“要灭了这左右的几盏灯,还有对面城墙上的几盏,只需要有几息的时间,我们便可冲过去而不用担心被发现。”
公孙兰微微点头,伸手握着一小团泥土,暗暗用力。王源知道,一下子灭掉七八盏灯的事情只能是公孙兰来做,自己这一辈子是没这个本事了,阿萝也不成。
“稍等,又有巡逻兵过来了。”王源低声道。
三人紧紧贴在城墙外缘屏气凝神,又一队巡逻兵慢吞吞的走来,到了这段城墙上方,有一名士兵还停下来朝着城墙外边吐了一口痰。浓痰从三人头顶上空飘下,公孙兰和阿萝公主的脸色大变,王源忙给以安慰的眼神,对她们的不幸表示精神上的理解和安慰。
这一队士兵显然有些偷懒,脚步慢慢吞吞,王源的手臂已经酸麻无比,手指生疼。但只能咬牙忍住。终于他们走了过去,王源微微探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已经在十几步之外,而另一队士兵尚在远处数十步远的城墙上时,低声轻喝道:“就是现在。”
公孙兰探出身来,手臂连挥数次,碎裂的夯土块分成数块朝着城头的风灯飞去。分几次的击打看上去却像是同时进行,在短短的一瞬间,两侧城墙上的几盏风灯同时熄灭,这一小段城墙顿时被黑暗淹没。
与此同时,王源公孙兰和阿萝迅速跃起翻越城垛上了城墙,一眨眼时间,三人便已经穿越了一丈多宽的城墙,迅速抵达下城的阶梯处。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城,靠着城墙内侧喘息。只听城墙上脚步杂沓,先前过去的那一队巡逻兵折返回来查看。一名士兵骂道:“他娘的,好端端的怎么灭了,又要老子跑腿去拿风灯来换。噶尔珠。一下子灭了八盏,真邪了门了。”
三人不敢多听,整顿盔甲大摇大摆的从城墙的暗影中走出来,朝着灯火绚烂的城中街道行去。
第六一三章 小店
昨晚在山顶往下看,觉得墨脱城中的吐蕃兵马似乎很是紧张忙乱,满城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燃 文小说 ???.?r?a?n??e?n?`o?r?g?但走在墨脱城狭窄的街道上,王源和公孙兰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城中确实灯火明亮,街上往来的兵马也很多,但却并非给人以如临大敌之感。相反,街道上的兵马行走悠闲,更多的是像是在街道上漫游,而非是巡逻警戒。街道两旁的店铺中,吐蕃士兵三三两两的坐在里边大声说笑,丝毫没看出大唐兵马兵临城下的恐慌。
而且王源惊讶于在这样的小城池中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店铺在夜晚开业。在王源的想象中,这时候的商家该关门歇业早早的离开这座小城池才是,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
三人站在街角低声的商议了片刻,决定先打探打探消息。另外天色尚早,此事初更刚过,还没到行动的时候。既要打探消息,饭铺茶楼无疑是最佳之处,这里从来都是最新消息的集散之地。再说也能吃饱肚子,不至于饿着肚子去干事。
三人选了一家不起眼的街旁小店走了进去,小店因为地点偏僻店面也小,店内只有三四个人在吃东西。店里只有一个人在忙活,想必是店主人加伙计集于一身。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头上包着布巾,穿着榔槺的大袍子,长着一张憨厚的胖脸。
那汉子见三人进了店铺,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叽里咕噜点头哈腰的说了几句话。王源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居然没考虑语言不通的问题,那自己三人这冒充的吐蕃士兵的身份岂非要露陷了。
店家也看出来了三人没听懂他的话,脸色诧异的用带着怪异口音的汉话说道:“三位原来是汉人,听不懂小人的话。”
王源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剑柄,打算稍有不对劲便立刻出手将此人击杀,并且将店内的几名食客一并击杀。
“是小人的不是,咱们吐蕃军中汉人兄弟不少,原该说汉话的。请请。”那店家笑着伸手请三人落座。
王源握着剑柄的手松了下来,微微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是神经过于紧绷了。其实大唐和吐蕃之间虽然打了不少仗,但也和好了不少年,两国之间商务文化的交流一直就没有停过。大唐和吐蕃的几次和亲也带来了好几段较长时间的关系的缓和,这也使得两国之间民间的交往极为密集,长安便有很多吐蕃商贾,而唐人扎根吐蕃的肯定也不在少处。眼前这个吐蕃店家便能说汉话便是证明,而王源接触过的倚祥叶乐、铁刃西诺罗等吐蕃国的高官也都可以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这一点都不奇怪。
那店家领着三人来到靠里的一张小几旁落座,殷勤问道:“三位要吃些什么?”
王源道:“看你这里客人不多,想必你也没什么拿手的菜饭,随便来几样填饱肚子便是。”
那店家忙道:“军爷,你有所不知,小店可不是没什么拿手的饭菜,而是地方太偏。那些大饭馆虽然富丽堂皇,但他们有的小店也是有的。小店的糌粑绝对不比他们的差,酥油茶绝对和他们的一样香。牦牛肉干、松茸汤、烤羊肉、烤香猪,我这里可都有。军爷可以说小店的生意不好,但不能说小店没有拿手的饭菜,这不是坏了小店的名声么?”
王源哑然失笑,这店家看似有些着急了,看来小店的名誉对他很是重要。
“罢了罢了,我说错话了,给你陪个不是。那么便来些牦牛干,糌粑也来一些,酥油茶自然是要的,份量够咱们三个吃就成了。”王源笑道。
“好好好,这便去。话说三位军爷不要点酒么?青稞酒小店也有。”店主是个会做生意的,总想着多赚一笔。
“酒便不要了,下回来喝便是。没见唐军几万大军就在城下的谷地里么?若夜里他们发动进攻,喝了酒还如何守城?”王源微笑道。
店家高挑大指赞道:“要不说你们这些在咱们吐蕃国扎根的汉人还是不错的。咱们吐蕃本地人个个嗜酒如命,哪有吃饭不喝酒的道理?天塌下来也要喝酒的。不过军爷似乎太过小心了,唐军算什么?咱们这墨脱城是铜墙铁壁,我们在天上,他们在地下,他们拿什么来攻?慢说他们五万大军,五十万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憋在山谷里?军爷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王源微笑道:“店家便如此自信?”
那店家笑道:“当然,城主阿拉江大人巡街时不是说了么?唐军绝对攻不上来,咱们这里跟铜墙铁壁一般,完全不用担心。三位军爷莫非没听到?”
王源忙道:“当然听到了,岂会没听到。我们只是小心为上罢了。你说的很是,咱们这里是铜墙铁壁,除非他们长了翅膀飞进来。”
店家笑道:“那就是了,那青稞酒要不要来一壶?”
王源笑道:“来一壶吧。”
店家连连点头,终于推销成功,他也心满意足。于是躬身退下去准备。牦牛干和羊肉干也都是烤好了的,糌粑饭也是煮好的,酥油茶和青稞酒也是现成的,片刻之后这些东西便都上了桌。王源招呼公孙兰和阿萝吃东西,两人却动也不动一下。
“吃啊,吃饱肚子再说。不吃咱们进饭馆干嘛?”王源催促道。
“筷子呢?筷子都没有,用手抓么?这里的店家待客之道真是缺礼的很。”阿萝皱眉道。
王源哑然失笑,低声道:“哪里有筷子?糌粑都是抓着吃的,牛羊肉干也是抓着吃的,他们吐蕃人不用筷子的。”
阿萝愕然,皱眉道:“这些人跟野人一样,连筷子都没有。居然用手抓着吃。”
王源无语,身为一个南诏的蛮族女子,竟然责骂吐蕃人是野人。这就好比黑人看不起黄种人,黄种人又骂黑人是黑鬼道理差不多。不过南诏国倒是用筷子的,这一点上比吐蕃人似乎先进。
公孙兰和阿萝扭扭捏捏的拈了几片牦牛肉和羊肉吃了些便不动了。酥油茶时一口也没喝,远远的推到了桌角,连看都不看一眼。王源也明白这些东西根本不合她们的口味,牦牛肉硬的像是皮鞋底,羊肉腥膻难闻,公孙兰和阿萝都只嚼了几口便皱眉吐了。酥油茶中的酥油本就是从牦牛奶中提炼出来的,带着一股怪味儿,她们更是碰都不碰了。
王源也是硬撑着吃了一些,虽然东西都难以下咽,但青稞酒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浓烈芳香,入口如刀,倒是很对王源的口味。若不是公孙兰拿眼制止他,恐怕还要多喝几杯。
离开之前,王源喷着酒气小声问那店家道:“城里有什么找乐子的地方?”
那店家诧异道:“这些地方你们军爷反倒问我们百姓么?”
王源道:“不瞒你说,咱们三个是从律賁城败退回来的,来到这里才十几天,不太熟悉这座城池。而且这等事总不能去问军中兄弟或者上官吧?军中可是严禁咱们去玩乐的。”
那店家挤着眼道:“懂了懂了。我告诉你便是。从这里往北,过了街口往西,在北行两箭之地便是花街了,那里多的是,什么样的姑娘都有。据说还有长安来的姑娘呢。可惜我一个百姓,花不起那钱。”
王源心里发笑,原来这种事各国的情形也都差不多。在长安平康坊中,吐蕃女子,新罗女子总是门庭若市,在吐蕃长安来的女子也是吃香,男子们都喜欢尝尝异域风情的滋味,倒也是怪事一件。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句话果然是不错的。
“这个,你说的我晕头转向,我们几个喝了些酒,怕是找不到那里。店家不如替我画个图,不仅是花街,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去处,也一并画了出来,我也省的偷偷摸摸打听了。”王源笑道。
“还要画图么?”店家一脸的不情愿。
王源道:“给你些报酬便是了。”说罢掏出一串铜钱来。
铜本位时代,铜钱不仅吐蕃通用,南诏、新罗、突厥、契丹统统都是有用的。大唐的钱币还吃香些,因为份量足,十枚开元通宝可以熔铸成十五枚吐蕃铜币。
见了钱,店家再无二话,拿出纸笔来歪歪扭扭的开始画图。王源在一旁不经意的问东问西,逐渐将整个城池的分布和重要的位置都问了出来。终于图画好了,王源和公孙兰阿萝三人出了小店再次回到大街上。
“还算你聪明,这下一目了然了,咱们该去哪儿也不用瞎撞了。”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这便是我亲自来的原因,让你们问这些,怕是会问的露了馅。”
公孙兰白了王源一眼道:“可是偏偏要问那种地方么?龌蹉。”
“就是。就不能问问什么名胜古迹什么的么?”阿萝附和道。
王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在不经意间,便已经得罪了她们了。又一次证明一句古语是正确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六一四章 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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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沿着街道往北走,到了那草图上需要标识的左拐之处,但显然王源没打算去花街见识一番,那不是他的目的。三人径自往北穿过路口,再过一条街道,前方便是墨脱城的城主府,也是王源计划要袭击的目标。
三人站在城主府对街的小巷口中朝对面的城主府观瞧,但见城主府前灯火通明,人员进出络绎不绝。府前空地上,一大群战马聚集在那里,还有十几辆大车停靠在一旁。百余名赶车的车夫和兵士东一堆西一堆的站在一起闲谈说笑。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都快二更天了吧。”公孙兰蹙眉道。
王源沉吟道:“看来这位阿拉江城主正在召集会议,瞧这些车马,必是守城将领的车马,那些车夫和兵士必是那些与会之人的随从了。这也难怪,大战将至,原是需要经常商议的,我大军中也是如此。”
公孙兰微微点头,王源确实也经常和将领们开会开到三更半夜,而且极为频繁。那是必须要做的,军中事务繁杂,通常需要各将领兵种之间的沟通。作战的计划也需要集思广益,详尽沟通,否则很容易出纰漏。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如何进去取那城主的狗头?”阿萝低声道。
“怕是进不去了。”王源低声道。
原本的计划是,偷偷潜入墨脱城城主府,刺杀了此城的领军主将,再在城中纵火。谷中唐军以火光为号,趁着城中混乱发动攻城作战。王源和公孙兰等人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趁乱打开城门,让剑南军能够冲进城中来。但没想到,第一步便受挫了。万没想到这位阿拉江城中正聚集着众将在商议军务,这种情形下是绝对不能冲进去的,此时慢说是杀人,进城主府都很难,因为正是人员进出密集的时候,一旦被发现踪迹,便什么事也干不成。
“那怎么办?”阿萝焦急道。
公孙兰也皱眉看着王源,虽没询问,但也知她心中焦急。
王源摊开手中的草图,看着一处沉吟不语。公孙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他的目光正盯着城西的一片画的歪歪扭扭的房舍。
“二郎是想要去袭击此处么?”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抬头看着公孙兰道:“表姐,你有信心么?若能袭成功袭击此处,比之杀了敌军主将还要有用。而且会让吐蕃人军心大乱。”
阿萝凑上来看了一眼,她看到了那个地方,小店店主画图的时候她在旁边一直看着,那一处房舍是位于西城门的吐蕃军的军械粮草仓库的位置。
“但比起进这座城主府杀人我觉得反倒容易的多,作用也大的多。你们想,即便我们今晚的攻城没有成功,如果我们烧了他们的粮草和军械,他们必会军心大乱。即便快速调集粮草,从匹播城至此也需要两日,这两天里他们可都是饿着肚子的,我们也许更有机会。”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缓缓点头,虽然她不懂兵法,但也知道些打仗的常识。断敌粮草是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很少有饿着肚子的兵马能打胜仗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在作战中的地位比之兵力计谋乃至其他的因素更为重要。
“唯一的问题是,粮草和军械库的所在兵马一定很多,防备的也一定很严密,这件事极为危险。稍有闪失我们便真的回不去了。”王源看着两女郑重说道。
“我反正听你们的,你们要怎么做我都跟着,大不了一起共赴黄泉便是。”阿萝咬着嘴唇道。
王源微笑点头,看着公孙兰道:“表姐你说呢?”
公孙兰微笑道:“你倒来问我?我何处不敢去?我还担心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呢。刚才那店家画了这个图的时候,我便想建议你去烧粮草。杀人和烧粮相比,显然烧粮更好。现在好了,咱们不想去也不成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你早就想去,为何不提出来?”
公孙兰笑道:“你是剑南军大帅,自然是听你的,我们都是你手下的小喽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叫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去做,我们可不会瞎出主意。”
王源斜眼看着她道:“真的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么?”
公孙兰听他话中别有意味,薄嗔道:“莫说笑了,要去咱们便快去,已经快二更天了,难道你要等到天明么?”
王源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咱们便去闯一闯。”
三人即刻转身消失在幽暗的小巷子里,一路往西前往西城门处。小城本就不大,过了四条街便可看见西城门上高高的城楼了。三人不敢现身,在街角的暗影里悄悄的靠近,终于前方再无房舍遮挡,一座硕大的军营出现在视野里。
这里正是墨脱城的粮草和军械存放之处,放在西城是有原因的,相较而言,西城是最为安全的所在,而东城却是墨脱城遭受攻击的方向。而且在西城也便于粮草物资的运输,从匹播城运来的粮草进了城门便可卸车,免于在狭窄的街道上穿越拥堵之苦。
粮仓和军械库所在其实就是一处军营,每支军队都有专门的后勤兵种负责守护这些重要的物资。所以,眼前的这座军营有着高大的营门和四周的原木围墙。营门两侧,各有数座箭塔高高耸立。箭塔和营门上方的横梁上都有兵士把守。围墙上挂着风灯,将围墙周围数丈之地照得一片明亮,若有人靠近围墙,必逃不过箭塔上和营门士兵的眼睛。
三人当然不可能从正门进入,于是从暗处现身沿着军营往南绕行。也许是心理感觉,走在距离军营数十步的空地上,三人都似乎能感觉到箭塔上的吐蕃士兵的目光以及他们弓弦的拉动声。
往南走了一箭之地,到了军营的东南角处,三人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发现完全没有任何的死角。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座箭塔耸立,将所有的视角都封死,显然是不可能偷偷的进去了。除非箭塔上的士兵在打盹睡觉,但即便他们在睡觉,自己却也不知道,也不能冒这个险。
“必须想办法解决一座箭塔上的士兵,否则无法不为人所知的进入其中。”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低声道:“其实我可以进去。”
王源摇头道:“不是我对表姐没信心,只是在这种居高临下的监视之下,即便你身法再快,也不会快过人的眼睛。箭塔上的吐蕃士兵一旦发觉,便会示警。到那时我们便什么都干不成了。咱们要的是成事,所以还是稳妥些为好。”
公孙兰点头道:“你说的是,但如何解决箭塔上的吐蕃士兵?”
王源道:“若我能吸引箭塔上的士兵的目光,表姐有把握在数息之内翻越入墙,欺进箭塔的下方死角之处么?”
公孙兰道:“那很容易。”
王源道:“很好,那便这么办。我和阿萝吸引他们的目光往北边看,表姐便趁机翻越进去,然后还要以最快的速度登上箭塔,将箭塔上的士兵击杀。而且,绝对不能发出声响来。鉴于围墙内的情形位置,或许有夜巡的兵马,表姐一定要小心为上,见机行事。”
公孙兰微笑道:“放心吧,你们倒要小心,当心他们一言不合便往下射箭。”
王源呵呵笑道:“那也没法子,看到人就射箭这也太不给面子了,都做好准备。阿萝,跟我来,咱们演一场戏。”
阿萝道:“演什么戏?”
王源道:“随便什么戏,总之吸引眼球便好。”
阿萝想了想道:“那我们演醉酒打架吧。”
王源轻笑道:“好。便打架,这个吸引眼球。”
阿萝笑道:“只准我打你,不准你打我。”
第六一五章 烈火
粮仓军营围墙之外突然爆发的吵闹之声引起了箭塔上几名吐蕃士兵的主意。?要?看书 他们探头顺着声音看去,但见围墙之外的空地上,两名士兵正扭打在一起。准确的来说,是一名士兵追着另一名士兵打。
让人觉得疑惑的是,明明被追打的那名士兵身形还高大强壮些,却被后面那名身材瘦小的士兵追的抱头鼠窜不断的求饶,一副熊包模样。
“他娘的,这些混蛋没事灌饱了黄汤到处闲逛惹是生非,这两个一定是从律賁城败退回来的兵马。这帮人来到咱们墨脱之后,城里便乱成了一团。这群丢了律賁城一败涂地的家伙还有心思喝酒取乐,当真是不知羞耻。”箭塔上一名士兵骂道。
“还不是阿拉江将军想着收留他们为守城出一份力?其实便是没有这些人,咱们墨脱城的两万大军也绝对能守得住。看着他们这些人就来气。喊话教他们滚蛋,不滚蛋便用箭射他们。”另一名士兵道。
箭塔上的士兵立刻探头朝下边依旧纠缠不清追打不休的两人叫道:“喂,你们两个是哪位将军属下的兵马?这里是粮仓军营重地,可不是你们打打闹闹的地方。阿拉江城主下了严令,但有敢靠近者格杀勿论。快给老子们滚蛋,否则我们可不客气了,送你们去见真佛。”
王源听的真切,忙朝箭塔摆手叫道:“莫要射箭,千万莫要射箭。都怪我这位兄弟喝醉了酒撒酒疯追着打人,我这便带着他离开。万万担待则个。”
一旁佯装在王源身上扑打的阿萝低声咬牙道:“好哇,你敢说我撒酒疯。”
王源低声道:“我喜欢撒酒疯的女人。”
箭塔上士兵的喊叫声再次传来:“快滚蛋,军中饮酒,光是这一项便要砍脑袋。再不滚禀报城主得知,你们 ”
“马上滚,马上滚。”王源朝上点头哈腰,拖着兀自作踉跄醉酒之态的阿萝慢吞吞的远离军营。
这么一闹腾,箭塔上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王源和阿萝身上,王源边离开边看着公孙兰藏身的方向,但见一条黑影如一溜青烟一般穿越了数十步的距离冲到了营墙下,轻巧巧一个翻越,便像是一个幽灵消失不见。
王源暗赞公孙兰身法了得,眨眼之间便已经进入营地,丝毫不拖泥带水。
“表姐进去了,戏演得很成功。”王源低声道。
阿萝低声惊讶道:“这么快?”
王源道:“便看表姐能否解决这座箭塔上的敌兵了。”
两人依旧慢吞吞的走开,箭塔上的吐蕃士兵依旧盯着他们踉跄的背影瞧着,直到他们消失在黑暗处不见,几名吐蕃士兵才啐了口浓痰骂道:“什么玩意儿。”
就在他们转身的一刹那,赫然发现箭塔上多了一个黑影,手里提着明晃晃的长剑。几名士兵微一错愕,尚未开口询问出半句话,便见那黑影上手便杀人,几息之内,五名在箭塔上的值夜士兵竟然连敲响挂在箭塔木柱上的铜锣都没来的及,便尽数捂着喉咙软倒在箭塔上。
公孙兰缓缓的擦拭着剑上的血迹,还入鞘中,双目警惕的居高临下朝四处看。四周一片安静,并无异状,显然没有人注意到这座箭塔上发生的一切。公孙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丝巾,探出箭塔外挥动了两下,给王源他们发送信号。不久后她便看见王源和阿萝从黑暗中冲过空旷的地带抵达军营外墙。阿萝抛出了钩索,两人如猿猴般爬上了营墙顶端落在了营地里。公孙兰这才松了口气。
片刻后,箭塔下方的梯子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公孙兰探头看去,见王源和阿萝正悄悄的爬了上来,于是挪开阻挡在梯子口的一具尸体让两人顺利上塔。要看书
王源看着五名吐蕃士兵的尸体和木柱上的铜锣咂舌道:“原来他们有示警的铜锣,好家在,若是被他们敲响了铜锣,后果不堪设想。”
公孙兰淡淡道:“又怎会容他们示警,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王源挑指无声点赞,弯腰蹲在箭塔的围栏边缘往军营内观瞧。这里是最适合观察军营中巡逻队伍的地方,王源当然要利用这一点。
“瞧见没,约莫一百多步外的那片场地中堆着的圆锥形之物便是屯粮的粮仓了。大概有二十几堆的样子,数量着实不少。”王源低声指着远处灯火处道。
在距离围墙百步远的地方便是二十余座粮堆,呈两排摆放。但在粮仓周围有着不少房舍,一排排排列整齐,有的高大,有的低矮,像是军营和物资的仓库。巡逻的兵马也不少,除了外围有两支巡逻队提着灯笼绕圈巡逻之外,粮仓里边能看到的便有好几处移动的灯光,想必也是巡逻的吐蕃士兵。
大致看了情形,便到了行动的时候,三人轻轻下了箭塔悄悄的朝最近的一处房舍靠近。利用两队巡逻兵之间短暂的间歇时间,三人迅速越过空旷地带抵达一座低矮却狭长的房舍的暗影里。三人沿着房舍见的小道缓缓前行,行到窗下,王源侧耳在虚掩的窗下倾听,但听窗内屋子里鼾声如雷,显然里边有不少吐蕃兵正在酣睡。这也坐实了王源之前的判断,这一排排狭长的矮房子正是士兵居住的营房。
三人蹑手蹑脚的穿越这十几座营房,抵达了一排高大的房舍之下。这些房舍显然比军营要建造的牢固的多也宽高的多。王源同样在这些房舍的窗户下听了一会儿,这些房子里却鸦雀无声,好像里边并没有人住着。
王源轻轻招手,三人头碰头窃窃私语。
“咱们进去瞧瞧。”王源道。
“进去作甚?烧粮草要紧。”阿萝道。
“拿什么烧,火折子能点燃粮食么?须得有东西助燃才可。”
阿萝愕然,倒是没有想到这些,稻米青稞都是颗粒,用火折子可点不着,需要有东西引燃,稻草柴火都成。
“可是你要找什么引燃点火?”公孙兰问道。
“他们守城岂会没有火油等物?哪怕找到一桶,事情便解决了。”王源低声道。火油便是那些从地底冒出来的原油,这年头虽然不会提炼,但用来守城却已常见。火箭上浸着的便是火油,守城战中往下倒火油丢火把烧死攻城兵马也很常见。吐蕃国盛产此物,这是重要的战略物资,王源相信他们一定储存了这种东西。
三人从一人高的狭小窗口中翻越进了这些大房子里,落地之后四处摸黑搜索了片刻,发现里边并无人看守,这才放了心。于是吹亮了火折子找到了挂在墙壁上的一盏风灯点亮了,用衣袖挡着亮光开始搜索。但遍寻之后,这仓库之中却只有些盔甲兵器之类的物资,却无火油储存。
三人不肯死心,出来后连续搜寻了三座大库房,终于在最后一座库房的角落里看到了数十个圆木桶。王源用剑挑开木桶的盖子,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腥臭刺鼻之极。里边是黑乎乎的粘稠的液体,正是要找的火油。
王源大喜过望,微笑道:“好了,有了这玩意儿,放起火来便轻松愉快了。阿萝留在这里,我和表姐去放火烧粮。”
阿萝道:“为何要我留在这里?”
王源道:“我和表姐烧起了粮仓时必有大批兵马冲去增援,到时候你引燃这里的所有火油,这可是最大的一堆火,让你来放,你还不满意么?”
阿萝喜道:“甚好,我要把这里变成火海。”
王源道:“记得留几桶带出来,咱们还有用处。火起后到箭塔下方集合。”
阿萝点头答应。王源伸手抱了两桶火油在身上,对公孙兰道:“表姐,咱们该办正事了。”
公孙兰也伸手提起两只火油桶,两人爬出了屋子径自朝中间的粮仓行去。中间有不断在谷堆中穿行的吐蕃士兵,但这种便于藏身的地形对公孙兰而言杀人轻松自在。干掉了七八名游荡在谷堆中的守军之后,十余座谷堆都被浇上了火油,四桶火油也终于告罄。但却也不用在去将所有的谷堆都浇上火油了,只要这十余座粮堆着火,借着风势的鼓动,其余的粮堆也必难幸免。
“分头点火吧。”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点头,两人吹起火折,从中间往两头开始点火。片刻之后,火苗腾腾而起,黑烟滚滚冲天,中间的两三座粮堆开始冒出大火头来。不久后十几座粮堆在火油的助长和风势的催逼下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火势在短时间内便冲天而起。
粮仓着火,巡夜的士兵们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巡逻兵敲响了铜锣,四周箭塔上的守卫们也敲响了铜锣示警。军营中尚在梦中的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忙披挂起身,出了营房一个个惊慌失措目瞪口呆。
中间的粮堆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火势窜起数丈之高,像是一个个燃烧的大火炬一般。四周铜锣声急促的敲着,将官们呵斥着兵士去救火,但这样的大火如何去救?靠近丈许之内眉毛胡子都被烤焦,谁还敢靠近分毫。只得徒劳的用水隔着远远的地方往火中泼。真正叫做杯水车薪。
不久后,一座库房中腾起了冲天的大火,火焰爆发之势,冒出一股股的浓黑烟尘,最高时达七八丈之高,整座房子都沐浴在火海之中。
“那是火油库房。”有人惊惶叫道。
所有人欲冲去救火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火油库房着火,还有救的必要么?
风助火势,很短时间内,整个西城粮仓物资军营火势撩天而起,将黑夜的天空照亮了半边。
第六一六章 盾阵
小小城池本就不大,西城军营冲天燃起的大火很快便全城尽知。?? ?壹看书城墙上的守军只需回首城下便看得到那熊熊烈火,所有人也都知道那里是粮仓和物资军营所在,不免忧心忡忡。
城主府中,阿拉江将军的军事会议刚刚结束,一身疲惫的他正躺在后宅的躺椅上接受两名如花美婢巧手的捏弄。他的压力也蛮大的,从救援律賁城无功而返之后,他便知道唐军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的墨脱城。于是退回城池之中后,他绞尽脑汁的做好一切迎战的准备。
先是得到神川都大将军的许可,将律賁城的残兵一万余人收归手下协助守城。接下来便大肆发动兵马将通向墨脱城石梁的石坡上的草木尽数铲除,将长长的山坡弄成了一片光滑的秃石地,加强暗堡的弓箭手数量,封锁唐军进攻的通道。虽然做了种种的措施,人前人后阿拉江也宣称此城乃铜墙铁壁,唐军决然攻不下来。但话虽如此,山谷中铺天盖地的唐军虎视眈眈的随时发动进攻,他又怎能不提心吊胆。
神川都大将军额那儿古可是发了话的,墨脱城不容有失,如果丢了墨脱城,便让阿拉江提头来见。阿拉江当然不想提头去见他,这位额那儿古将军新任神川都大将军,在北境石堡城大破唐军,目前正风头正劲,也是个很难伺候的主儿,自己还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为好。
今晚召开的会议的议题是想办法加强城中细作的盘查,以防有唐军细作混入城中作乱。壹?????看书 因为西边的战报穿到了阿拉江的耳中。据说穹隆银城被大唐安西军攻破,那座城池也是坚固的城池,而且兵马众多。但是却被唐人细作摸进了城中被里应外合拿下了。所以阿拉江觉得,要严防唐军细作混入,即日起要每日早晚盘查城中军民人等,加强城中的巡查,以防有细作潜入。
然而,部下将军们虽然口中诺诺,但其实个个都觉得没必要。对于城主的惊弓之鸟之态,众将表现出了不屑之意。有人甚至半开玩笑半讽刺的说道:“城主莫非以为唐人个个都是天兵天将不成?两侧山崖陡峭,那便还有大峡谷横亘。两侧山峰上还有数处烽燧岗哨,慢说唐人,连只鸟儿都上不了山梁来。更别说进城了。”
众将一起哄笑,这哄笑便是对阿拉江提议的不屑。关键是按照城主的说法,每日盘查城中军民身份,加强警戒巡查之事,那会大大的加重众将的负担。谁也不愿去担任这个差事,繁杂而又耗时,谁愿意去做这种事。
所以今晚的会议吵吵闹闹的撤了半天皮,最终众将同意是同意了,却没落实谁去做这件事,阿拉江也因为被部下暗讽了几句而闹得一肚子火气。
婢女轻柔的手指在阿拉江肥硕的身体上弹跳着,一点点的将阿拉江肚子里的火气和身上的疲惫像弹琵琶一般的弹得干干净净,并且让阿拉江的身体里窜起了一丝火苗来。阿拉江眯眼看着身边两名婢女年轻而散发着香味的身体,身下缓缓的搭起了帐篷,伸起手来攥住一名婢女娇嫩的手掌开始摩挲。
那婢女欲迎还拒,微微的挣扎着。倒不是真的要挣扎,而是她们都知道,城主将军不喜欢别人太过百依百顺,越是挣扎,城主便越是开心。所以为了迎合城主将军这种嗜好,她们也都学会了这一手。
屋子里的气温开始上升,阿拉江和两名婢女之间的纠缠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阿拉江已经将一名婢女的衣服脱了一半,露出白皙的颤悠悠的胸脯来。另一名婢女也已经脱了亵衣坐在了阿拉江的大腿上。就在这时,惊慌的脚步声让这一切瞬间破碎。门轰然被推开,阿拉江的亲卫副将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
两名婢女惊呼一声忙掩上衣服,受惊小鸟般的躲在了屏风之后,阿拉江满脸的愠怒,赶忙整理衣服,喝道:“你做什么?找死么?”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因为出了大事了。”亲卫副将忙躬身道。
“什么事?”阿拉江也被他的惊慌的口气吓了一跳。
“西城粮仓物资军营着火了,火势烧的很大,……很大。”副将叫道。
“啊?”阿拉江像是被蝎子蜇了一口,身子抖了一下,脸色剧变。
他跨步出了房门来到了院子里,向西边的天空看了一眼,又急急忙忙的叫道:“拿梯子来,快,上房瞧瞧。”
副将搬来梯子,阿拉江飞快的沿着梯子爬上了屋顶。透过树梢之间,他看到了西边的火光冲天,他听到了街上的人声鼎沸。阿拉江怒骂连声道:“细作,一定是细作,我早有预感,这帮蠢材今日却还觉得我小题大做。”
阿拉江迅速下了梯子,副将问道:“将军,要不要去亲自瞧一瞧。格桑将军已经带着人去救火了。”
“救个屁。快命他回来,传令下去,所有守城将领兵马不得擅离职守,立刻全部上城戒备。唐军细作进城捣乱,城外唐军岂有不趁机攻城之理?给我更衣披挂,我要亲自上城督战。”
话犹未了,二进外脚步咚咚,一名将领大踏步冲了进来,口中高叫道:“城主,大事不好,唐军有所行动,好像开始攻城了。”
……
城中火光一起,密切关注城中局势的唐军大营便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几名伸手矫健的士兵爬上山谷后方的山岭专门观察城中的情形。他们的职责只是为了发现火光。所以当冲天大火在城中烧起来的时候,他们立刻点燃火把晃动,让大营中的士兵知晓,将消息禀报给了宋建功和李宓等人。
数万唐军早已装备整齐,一直静静的呆在营地里,他们被告知随时发动攻城,只需等上面的一声号令。
事前和王源约定以火光为号发动进攻,此时得知城中火光升腾,众将均知大帅在城中已然发动。宋建功高声下达进攻的命令,数万唐军点起火把浩浩荡荡的开赴石坡之下。
队伍的最前列不是剑南兵马,而是阁罗凤的兵马。为了阿萝和王源的安全,阁罗凤确实已经不再保存实力,这一次他拿出了他的秘密武器。说秘密其实也并不秘密,曾经在和大唐作战时他已经拿出来过一次,那一次同样让宋建功吃了苦头。那便是南诏国的巨型藤盾阵
这座山梁要攻上去便要承受数道暗堡中数千弓箭手的攻击,唐军的大盾虽然可以遮挡,但却远没有南诏国的巨型藤盾的效果好。藤盾不但可以大面积的遮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箭支,而且可以让后方的唐军有反击的机会。
只需十面巨型藤盾一字排开挡在身前,基本上可以遮挡住大部分的箭支施射。而且和唐军的大木盾比较起来,巨型藤盾还有个好处便是防火。虽是藤蔓编制而成,但这些藤蔓是南诏山林中特有的品种,细密而有弹性。并且都经过浸泡处理。被水浸泡之后变得坚硬而不易燃烧。外表再抹上一黏土,更是形成了一层防火的隔层。箭支射中藤盾上,很大可能是被弹开。即便插在盾牌上,也不会立刻烧着。不像唐军的大木盾,一旦被火箭射中,盾牌很快便会烧着,效果差了不少。
进攻很快便开始了,一层层的藤盾排在山坡下方,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唐军士兵。他们沿着光滑的石坡缓慢的向上推进,就像一条顶着盔甲鳞片的长龙缓缓的往前移动。不久后,他们进入了第一道暗堡的射程内。一声令下,箭支如雨从上方激射而至,覆盖了整个唐军的进攻阵型。
伤亡还是不少,但比想象的要小的多,藤盾的作用很明显,遮挡了大量的箭支,只在缝隙和两侧露出破绽,让不少人死于箭下。
一看藤盾档箭的效果卓越,唐军士气大振,进攻的速度也逐渐加快。士兵们在石坡上奋力往上冲锋,快速逼近第一道暗堡防线。
第六一七章 乱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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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仓火起之时,现场一片混乱,王源和公孙兰阿萝三人趁着这混乱的场面迅速离开军营,乱成一团的吐蕃兵士们也压根不知道这三名抱着大木桶的身着吐蕃士兵盔甲的人便是罪魁祸首。
三人快速离开主街一头钻进了一处小巷子里,站在幽暗的巷子里看着大街上人马杂沓,无数的兵马朝着起火的军营跑去。将官们叫喊着呵斥着士兵去救火,场面一片乱七八糟。但你不久后,混乱的场面得以控制,火势虽然越烧越旺,但原本涌来救火的大批兵马却反而从火起处掉头而回,纷纷朝着东城而去。
“这些人怎么不救火了?怎地往东边跑了?”阿萝不解问道。
王源轻声道:“宋建功和李宓应该看到了火光,此刻怕是开始攻城了。这些兵马放弃救火,那便是去东城墙上守城了。”
阿萝道:“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去东门瞧瞧,助他们一臂之力。”
王源想了想道:“先莫慌,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攻不到城墙下,起码在半个时辰内咱们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等他们攻到了城墙外咱们才能帮上忙。现在去东门反倒无法行事,还不如咱们继续在城中烧几把火,闹个天翻地覆,教他们守城的不安心。”
公孙兰也点头道:“二郎说的对,现在不忙着去,先在城中放火杀人。此刻城中的几座军营中的兵马恐怕都忙着赶去守城,咱们正好行事。”
王源点头轻声道:“莫如咱们分头行事,表姐带着阿萝去其他军营放火,我去烧了城主府。?要?看书 半个时辰后,咱们东门城楼下见面。”
公孙兰点头答应,阿萝低声叫道:“夫君务必小心。”
王源笑道:“该小心的是你们才是,表姐照顾好阿萝,小心在意。”
公孙兰微笑道:“你自己不照顾,倒要我来照顾。罢了,你的阿萝少不了一根毫毛便是。”
三人穿过小巷,在一处街口分手。王源往东,公孙兰和阿萝往南,各自消失在街巷之中。
东城城楼上,城主阿拉江满脸铁青的站在城楼中,双目盯着城外的斜坡处。那里,唐军已经抵达了石坡下方,正准备展开进攻。阿拉江一边命人给城外暗堡中的弓箭手下达命令,要他们全力阻击唐军的进攻,一边催促着身边的将领立刻各就各位,在城墙上布好防御。一旦唐军攻上了石坡,弓箭手便将从城墙上射出箭雨,给敌军猛烈的打击。
但阿拉江的心里是焦灼的,后方粮仓和物资仓库的大火正熊熊燃烧,二十万石粮草和无数的物资正在被烈火吞噬,却只能干瞪眼毫无办法。这些物资一旦被尽数烧毁,带来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起码在数日内,这些物资是得不到补充的。但他只能强行让自己忘掉这一切,将注意力集中到守城上。他知道,唐军细作潜入城中放火便是要配合攻城作战,自己决不能让他们得逞。守住城池才是重中之重。
看着城墙内侧蜂拥往城头上登城的手下兵马,阿拉江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虽然场面有些乱糟糟的,士兵们你推我挤吵闹不休像群乌合之众,但阿拉江相信,这些士兵在城头上的表现不会让自己失望。
“将军,唐军开始进攻了。?要?看书 ”一名将领从城楼顶上的瞭望塔朝下高声禀报道。
“让他们攻便是了,暗堡中的弓箭手会给他们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的。”阿拉江冷声说话,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
“将军,唐军顶着巨大的盾牌往上攻,我弓箭好像无法阻止他们。他们快接近第一道暗堡了。”过了一会儿,高处瞭望的那名将领又叫道。
阿拉江皱眉道:“大盾牌?火箭呢?下令放火箭。”
“遵命。”高处的将领打出旗号来,城外石坡上的暗堡中的弓箭手立刻换上了火箭,无数只火蛇划破黑暗照着石坡上正缓慢向上蠕动的唐军射去,场面着实壮观。
“哈哈哈,将你们一个个烧成烤香猪。你们烧我的粮草物资,我烧你们的人。”看着火箭齐发的壮观景象,阿拉江长声大笑道。旁边的将领和士兵们跟着发出一顿狂笑。
“将军,火箭……火箭不起作用,唐军攻上第一道暗堡了。第一道暗堡即将失守。被唐军冲到暗堡里边杀人了。”好景不长,高处的那名瞭望的将领像个不吉利的报丧乌鸦一般发出鸹噪之音。
“什么?怎么可能?”阿拉江惊愕道:“唐人用的是什么盾牌?居然火箭也无法阻挡他们?是铁盾么?不可能啊,唐人哪里来的铁盾?”
“不知道啊将军,好像不是铁盾,那么大的铁盾如何能举得起来?总之咱们的火箭好像都烧不起来。将军,怎么办?”
“怎么办?这还要问么?蠢材。立刻命人将石坡上方准备的滚木礌石都给我推下去,砸死他们。”阿拉江大吼道。
“遵命!”将领立刻发出了命令。城外待命的上千吐蕃士兵立刻行动,将堆在坡顶的合抱粗的原木往石坡下推去,磨盘大的原石也纷纷被推下石坡。一时间飞沙走石声响隆隆。石坡上像是爆发了一场泥石流一般。巨木和大石越滚越快,从倾斜的坡顶滚下数百步距离,速度和力量极其惊人。
“将军,打退他们了。唐军被滚木礌石砸的抱头鼠窜,死伤惨重之极,正哭爹叫娘的退下石坡。哈哈,起码死了一两千人。恐怕都快成肉酱了。”高处的瞭望将军终于第一次传来了让阿拉江高兴的消息。
阿拉江哈哈大笑道:“还好我准备的充分,前几日我要你们搬运滚木礌石准备的时候,哪几个龟孙子还笑话我多此一举的?看到没?这便是你们同本将军的差距。这就是本将军是城主,而你们是老子的属下的原因。”
阿拉江扬眉吐气长声大笑,几名被指桑骂槐的将领灰头土脸不敢抬头,前几日确实因为此事抱怨了几句,城主将军终于找到机会反唇相讥了,倒也没什么好辩驳的。现在看来,城主当时的多此一举倒是起了大作用了。
唐军被滚木礌石给活生生的砸下了石坡,本来已经攻上了第一道暗堡的防线,现在功亏一篑死伤惨重。这道石坡就是他们的夺命坡,一时半会儿他们是攻不上来了。阿拉江心情愉悦,苦心经营的防御体系终于奏效了,不枉了自己为此殚精竭虑一番。
但阿拉江还没舒心片刻,身边的几名将领便纷纷惊愕的大叫了起来。“城里又着火了,了不得,处处是火头,南城北城都起了火了。”
阿拉江惊愕的回头看向城中,居高临下的看下去,城中的情形一览无余。但见城中除了西城的大火之外,南北城和城中心都冒出了火头,今夜风大,火势随着风势越烧越大,肉眼可见那火势猛涨,片刻之后,似乎火起处的半条街都在火海之中。
“可恶的细作,他们还在城中纵火。”阿拉江骂道。
“将军,那里……那里起火处好像是您的城主府。”一名将领指着靠近北城的中心地带叫道。
阿拉江仔细观瞧,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那位置不是自己的城主府还是什么?在看南北城的几处火点,要么是军营所在之处,要么是重要的衙门和仓库之地,细作们显然专门挑这些要害之地纵火。军营和衙门之地倒也罢了,自己的城主府被烧,那可真了不得。父母妻妾儿女们都在城主府中,还有密室里的钱物锦缎金银财宝,这不全毁了么?
“格桑,快带人救城主府的火,将我的老母和妻妾们救出来。”阿拉江暴跳如雷叫道。
格桑将军忙道:“卑职遵命,立刻便去。”说罢转身便走。
阿拉江拉住他低声道:“还有,我后宅书房旁的密室里有些财物,一并抢救了出来,但此事不许乱说,回头给你好处便是。”
格桑眨眼会意低声道:“卑职明白,城主放心,一定神不知鬼不觉。不过……火势这么大,未必能扑灭。若是无法同时救城主的财物和老母妻妾时,那么先救人还是先抢出财物呢?”
阿拉江破口大骂道:“全都要救,你他娘的问的什么屁话?人死了我也找你算账,东西没了也要唯你是问。还有,给我搜出细作,将他们碎尸万段,听到没有?”
格桑被喷了一脸的吐沫,忙带人赶紧下城而去,心中骂道:“狗杂种,说什么好听的?老子实心实意的问你,你给老子装蒜。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在你眼里,钱比人可重要的多。”
阿拉江其实很想自己亲自去下城去救钱救人,但唐军在攻城,他无法脱身。城池比什么都重要,这一点阿拉江还是明白的。城吗,没了,脑袋便没了,那还要其他的东西作甚?妻妾也都要被别人享用了,钱物也一文不值了。
况且,城楼上方那个乌鸦早就又鸹噪了:“阿拉江将军,唐军又开始进攻了,唐军又开始进攻了。”
第六一八章 弑首
剑南军的第一波进攻以失败告终。? ?? ? 士兵们顶着巨型藤盾往石坡上攀爬,敌军的普通箭支和火箭均被藤盾完美挡住,正当宋建功李宓阁罗凤等人欢欣鼓舞,以为将要突破石坡的时候,上方滚落的巨大的原木和磐石犹如一瓢凉水将宋建功等人淋了个透心凉。
滚木礌石造成了大量的杀伤,巨大的冲击力将顶着藤盾的士兵们砸的人仰马翻,士兵们虽拼死抵着盾牌,想以人力与之对抗,但哪里能抗的过从几百步远的陡峭斜坡上一路冲下的巨石和重木。藤盾也抵不过冲击,被撞的四分五裂。后面的士兵更是翻翻滚滚的往下滚落。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前方士兵滚落的时候,后方的兵马同样抵受不住,一个个成了滚地葫芦。宋建功急令撤退,后面的剑南军堪堪转身逃脱,石坡上便滚下来人肉巨石和原木的混合泥石流,石坡之下顿时血流成河,一片狼藉。
众人目瞪口呆,千算万算居然漏算了敌军可以用滚木礌石之计。这种办法在这样的地形显然极为有效,杀伤力也极大。斜坡上冲上去的近四千剑南军和南诏蛮兵竟然伤亡大半。一部分是被砸死砸伤,另一部分则是被滚落的自己人倾轧,乃至被掩埋践踏。
阁罗凤心疼的要命,大部分死伤的都是他的蛮兵,因为他们举着盾牌掩护着剑南军往上冲,巨石滚木下来,他们也是首当其冲。五千蛮兵一下子死伤了一两千,阁罗凤怎能不痛彻心扉破口大骂。
更郁闷的则是宋建功李宓等人,大帅只要求他们攻上这道石坡而已,但现在这道石坡却成了他们的噩梦。若吐蕃兵马用如此战术,那是一辈子也别想攻上去的,上去多少便被砸死多少。
“李老将军,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好像有了藤盾也攻不上去啊。”宋建功皱眉道。
李宓白眉紧皱,沉声道:“攻不上去也要攻,大帅在城中已然动手,咱们不攻,便给吐蕃人喘息的机会。????? 一?看书 大帅他们白忙活不说,一会儿行踪暴露会被全城缉捕,那可就出大事了。”
宋建功道:“可是,这如何攻上去?吐蕃人用滚木礌石拒敌,咱们往上攻便是找死啊。”
李宓尚未说话,一旁沉着脸的柳钧开口道:“宋将军的意思难道是要放弃不成?李老将军的话你没听见么?这可关系大帅的安危。”
宋建功皱眉道:“柳小将军,你这是何意?我可并没有说不攻,你这么说话,是要人以为我宋建功置大帅于不顾不成?大帅是你义父,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对大帅敬仰之情不亚于你,我怎会那么做。”
柳钧沉声道:“我可没那意思。时间紧迫之极,也许大帅他们已经等着我们攻上去打开城门了。咱们还在这里说攻不攻的问题,宋将军不觉得不应该么?”
宋建功心中有气,这柳钧说话有犯上之嫌,若是其他人说出这种话来,宋建功恐怕早就军法伺候了,但柳钧是王源的义子,身份也很特殊,宋建功倒是一时拿他没办法。
李宓忙打圆场道:“小将军稍安勿躁,这么攻确实不是办法,总要想个应对之策才成。否则伤亡太大。”
柳钧昂首道:“要想什么办法?吐蕃人能有多少滚木礌石?他们能把山搬下来不成?攻几次,他们的滚木礌石也就用完了,到时候咱们不是可以冲上去了?”
众人闻言都微微摇头,柳钧这是不管士兵的伤亡,硬是耗光吐蕃人的滚木礌石。这办法也太凶残了些。这话还好是从柳钧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若是其他将领这么说,怕是被骂的狗血淋头了。
不过李宓听了这话却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叫道:“宋将军,柳小将军之言不妨一试。”
宋建功和其余十几名将领都诧异的看着李宓,但听李宓缓缓道:“柳小将军所言不假,吐蕃人的滚木礌石一定是有限的,总有用完的时候。?? ?壹看书”
宋建功冷笑道:“老将军的意思是要用兄弟们的命去拼么?要准备死几万弟兄?你说。”
李宓摇头道:“听我说完。滚木礌石的数量有限这你我皆知,咱们都带兵打过仗,这些重物咱们虽然也准备,但人力有限,不可能堆成山,没完没了的用对么?”
宋建功道:“是啊,那又如何?只要有那么三四轮可用,咱们的兵马便要死上上万了。”
李宓笑道:“但咱们有何必全力进攻?咱们选个五六百人顶着藤盾往上攻,你说他们丢不丢檑木滚石?”
宋建功一愣道:“老将军的意思是?”
李宓笑道:“这石坡修建的如此光滑,暗堡一层接着一层,咱们固然是难以攻上去,但其实吐蕃人也很难在斜坡上支援。咱们只派几百人往上攻,他们若不扔滚木礌石的话,咱们便乘势攻到第一层暗堡,然后占据那几座暗堡。上方的吐蕃人只能干瞪眼却没法子支援。”
“但若他们还是用滚木礌石往下砸呢?”宋建功皱眉问道。
“我的宋将军啊,你怎么糊涂了。他们扔便最好,咱们只用几百士兵进攻,又能伤亡多少?几次下来,他们的滚木礌石不就耗尽了么?咱们可以选些身手灵活的士兵,没准可以活下来不少。”李宓抚须笑道。
宋将军呆了一呆,猛然间一拍额头道:“哎呀,我太蠢了,这办法妙啊,他们不用也不好,用了也不好。若不用的话,咱们便一层层的往上攻,占了他们所有的暗堡箭塔,这样他们上方的兵士也只能缩回城里,没法站住脚。用了便是大量的消耗。扔的少了可以躲,扔的多了也最多死伤几百人,好办法,妙计啊妙计。”
李宓呵呵笑道:“老朽是听了柳小将军的话受到了启发。宋将军,别看柳小将军小,但是脑子可灵活的很。”
宋建功看了柳钧一眼,只点头说了句道:“甚好。”便转身安排人手。
这次只有五百人进攻,便如同敢死队一般。士兵们都知道参加这样的冲锋凶多吉少。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宋建功许以重诺,无非是升官奖赏那一套。有人固然惜命,但更多人参军是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主动要求参加的人不在少数。宋建功将他们编了五队,每队五百人,分五次往上冲。
第一批敢死队准备完毕,也不用穿什么盔甲了,只带着弓箭和兵刃,能多轻装便多轻装,以便在滚木礌石来袭时可以尽可能灵活的躲闪跳跃。宋建功一声令下,战鼓擂响,五百名士兵顶着三十张藤盾再次发起攻击。
爬到近三百步的山坡上,进入了第一道暗堡的弓箭射程内,暗堡中的弓箭手死命的射箭,同时上方的吐蕃人士兵也看到了唐军再次不怕死的冲了上来。负责推下滚木礌石的吐蕃士兵不分青红皂白便将磐石滚木从山梁上推下来。顿时落石滚滚,檑木咚咚,五百名敢死队丢下藤盾便往下跑,后方滚木礌石追着他们的屁股撵。到了山坡下时,有一小半的幸运儿逃得性命,剩下的全部被土石滚木压得筋骨断裂,血肉破碎。
然后便是第二波敢死队再往上冲,冲到半路上,再次被滚木礌石砸了下来,又死了三四百人。三次之后,连吐蕃人都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但他们尚未发现唐军的伎俩,他们沉浸在一次次碾压唐军的快感之中,完全忘了他们的滚木礌石从两座小山变成了两小堆。
城头上,阿拉江听着头顶上那位乌鸦嗓子的将领的禀报声耳朵都起老茧了。
“唐军进攻啦……”
“唐军被砸下去啦……”
“唐军又进攻啦……”
“唐军又被砸下去啦……”
“唐军再次进攻啦……”
“唐军又被砸退啦……”
“……”
“……”
这家伙单调而乏味的喊叫声,让城头上看不到山坡下方战斗的士兵们甚感无聊。连个描述的话语都没有,翻来覆去便是这么单调的禀报。阿拉江暗自决定,这次守城之后,要将这家伙调去打更。反正他只会这么几句,打更最合适不过了。
“唐军又进攻啦……”那乌鸦嗓子又在城楼最高处叫了起来。但这回好像声调变了样,和前面的话音有些不同:“唐军攻占了第一层暗堡,唐军正朝第二层暗堡攻去了。”
“什么?还不用滚木礌石砸下去么。”阿拉江大吼道。
“禀报大帅,滚木礌石已然用磬,兄弟们正在从山坡上搬石头,但怕是来不及了。哎呀,第二层暗堡被唐军占了,唐军距离攻上来只差两百步了。”
“啊?”阿拉江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之前那不知多少次的唐军进攻又败退的行为便是为了消耗滚木礌石,但此刻明白却也晚了。现在去山坡上挖石头砍树木,岂非是逻些城失火,却要从扎陵湖拎一桶水去救那般滑稽可笑。
“来人,传令下去,抛楼准备,强弩准备,弓箭准备。唐军也许能攻上山梁,但他们将有来无回。”阿拉江沉声喝道。
城墙上顿时万弓齐张,弓弦咯吱吱的发出吃力之声,无数只黑魆魆的遂石箭头对准了城下山坡方向。与此同时,城头上驾着的床弩以及城墙内侧的抛楼也都将目标对准了城东的空地。唐军只要一冒头,迎接他们的便是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阿拉江吁了口气,看到自己的兵马的阵仗,他松了口气。唐军是攻不上来的,绝对攻不上来,他可以用脑袋保证。
他双目死死盯着石坡的上沿,他可以听到越来越近的喊杀之声,他全神贯注准备下达攻击的命令,但他却没注意到一个瘦小的士兵的身影正悄悄的接近他的身后。
一道寒光在城楼上闪过,一颗头颅飞上了半空。
阿拉江甚至没有感到丝毫的痛苦,在他头颅飞上天空的一刹那,他的双眼居然还能视物。他看到了唐军冲上山梁的身影,并且下意识的动了动嘴。只可惜他的大脑无法指挥他的嘴巴,断了的脖子也无法发出声音来。他肥胖的身子轰然倒在了城楼上,热乎乎的血喷溅的到处都是。
第六一九章 扰敌
杀死阿拉江的那名瘦小的士兵正是公孙兰。 在半个时辰之前,王源公孙兰阿萝三人便已经随着士兵们登上了城墙。但因为剑南军久久未能攻上石坡正式攻击城墙,故而三人都隐匿不动,等待机会。
唐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石坡被击退下去时,城头上的吐蕃将士们跟疯了似的欢呼不已。第四次剑南军被击退后,阿萝实在忍不住了,在吐蕃人的欢呼声中凑到王源耳边低声道:“几位将军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一次次的进攻失败,伤亡一定很大,而且很伤士气,为何还要这么硬冲?瞧瞧这帮吐蕃人高兴的。”
王源脸上带着笑,一边大声的随着周围的吐蕃人欢呼着,一边低声道:“稍安勿躁,这是宋建功他们的计策,且让吐蕃人高兴便是。”
“计策?我搞不懂。”阿萝道。
王源用眼神示意城下那堆已经快要耗尽了的滚木礌石道:“那是宋建功和李宓他们在佯攻耗费吐蕃人的滚木礌石,那些是攻上来的最大障碍。莫要问了,别引起别人的主意。”
阿萝这才恍然大悟,也跟着吐蕃人欢呼起来。
终于,滚木礌石耗尽,王源知道剑南军的大举进攻即将到来,他和公孙兰对视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公孙兰悄悄慢慢的开始朝城楼方向挪动。所有人都知道,城主阿拉江便在城楼上发号施令。王源和阿萝则借着身边一名小头目大喊着要人去城下搬运箭支的机会下了城墙。
城楼中,阿拉江怎也没料到死神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公孙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趁着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城下进攻的唐军的时候来到了阿拉江的身后。??? ? 只轻松的一剑,便将阿拉江的首级砍下,将守城兵马的主将击杀。
阿拉江的尸身倒下,站在他身边的几名将领和一群亲卫都目瞪口呆,片刻后才明白城主被人刺杀了,顿时一片惊惶喊叫之声。十余人抽出兵刃朝着公孙兰冲杀而来。
公孙兰其实也并不打算离开,她的目的是在城头制造大混乱,那么斩杀敌军主将和领军的将军便是她必须要做的。但见她手中剑光闪烁,身形如鬼魅一般在城墙上展开了屠杀。从城楼处开始杀起,一路沿着城墙杀人,专门追着那些将领砍杀,对于普通士兵则是顺手击杀。片刻之间,她的身后便留下了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
吐蕃士兵们惊惶大叫,一名将官下令对着公孙兰放箭,顿时公孙兰两侧的吐蕃士兵也不管这里适不适合放箭,拉弓便对着公孙兰发射。公孙兰身子跃起点着城垛飞跃,射向她的箭支尽数落空。不能说是落空,这些箭支其实都中了目标,不过却成了城墙两边的吐蕃士兵对射,各自将对方射杀了几十人。
公孙兰却毫发未损,扑入吐蕃兵人群中再次展开凶狠的杀戮。弓箭无法使用,吐蕃兵便只能用**去阻挡她。几十名吐蕃士兵迎上前去不要命的缠住公孙兰,暂时将公孙兰来回冲杀的威势阻挡住了。
城头乱成一团之际,剑南军的第一波士兵千余人已经顶着巨大的藤盾在山梁上冒了头。他们顶着盾朝着城下从容靠近,倒不是为了要攻到城下,而是为后面源源不断爬上石坡的剑南军腾出空间来。
城头的吐蕃士兵虽然失去了主将的指挥,但面对如此情形,他们也自发的开始朝城下放箭。要?看 ??书 唐军举着各种各样的盾牌,身前是巨大藤盾,头顶是大木盾和圆盾,总之凡是用来抵挡箭支的东西,唐军都在登上山梁的一瞬间尽数用上。似乎他们早就知道迎接他们的是一场箭支的暴风骤雨。
即便毫无组织,城头上射下的箭支还是密密麻麻的落在剑南军的头顶。宛如爆豆般的箭支撞击盾牌以及甲胄的声响响起,只这一瞬间,唐军便有数百人中箭倒下。虽然唐军做好了防护措施,但藤盾数量不多,大木盾也无法承受太多的冲击,很多盾牌都被激射的箭支射的破裂粉碎,将它们的主人暴露在箭雨之中瞬间丧命。
公孙兰剑光如幕,将围在自己身边群殴的数十名吐蕃士兵尽数斩杀,然后她开始了无差别的杀戮。她不再将目标锁定在将官身上,因为这些吐蕃士兵只要开始放箭,他们每一个都将是城下剑南军的巨大威胁,所以,每杀一名吐蕃士兵便给城下减少一份压力,给城头多增一片混乱。
无人能挡住公孙兰的杀戮,她所到之处吐蕃士兵们抱头鼠窜,公孙兰毫不留情一剑一人在城墙上冲杀,奋力扰乱吐蕃人的防守。但她一人的力量实在是不足以搅乱整段城墙。吐蕃人的第二轮箭雨还是再一次落在了剑南军的头顶,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就在此时,有人惊惶叫道:“城门失火了,有细作在城门放火。”
城头上的守军一片惶然。唐军在城中的细作到底有多少,在城中各处放火,现在居然连重兵防守的城门都敢来放火了。公孙兰也抽空看了一眼,但见城门楼下烈焰腾腾黑烟滚滚,一场大火正在熊熊燃烧。公孙兰心中松了口气,这是王源和阿萝得手了。
城门的大火正是王源和阿萝的杰作,两人下了城后径自往城门处走。城门后方数百士兵负责守住城门洞。为了防止唐军撞破城门,他们用了几十根原木横七竖八的顶住城门,加牢加固。同时还在城门洞里放了几十只木拒马,堵得严严实实。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居然全部成了引火之物。王源和阿萝先是将藏匿在城门内广场一角的最后一桶火油取了出来,之后抱着火油大摇大摆的朝着城门口行去。专守城门的一群士兵立刻将他们拦住,一名头目皱眉问话。
“城门重地,你们不准靠近。”
王源喝道:“奉我家将军之命来检查城门是否牢固,以防被唐军突破,你拦着我作甚?耽误了禀报,唯你是问。”
那头目唬的一愣,下意识的让开了去路,王源和阿萝大踏步的朝着城门洞走去。忽然间那头目好像反应了过来,在他们后面叫道:“你家将军是那位将军?城门守军直属阿拉江城主所辖,要禀报也是我直接禀报城主,你们是什么人?还有,你身边那人提着的木桶中是何物?”
王源不答,和阿萝加快脚步冲向城门洞中,那头目觉得不对劲,高声大喝:“站住,站住,再不站住便放箭了。”
王源停下脚步,低声对阿萝道:“我挡住他们,你去放火。”
阿萝道:“我来挡,你去。我箭术好。”
王源不再争辩,微微点头。那头目已经到了两人身后数丈处,手已经握着刀柄口中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交代身份,否则便以细作处置,格杀勿论。”
王源微笑转身道:“这位兄弟好眼力,你怎知我们是细作?你知道的太多了。”
王源话音落下,身旁的阿萝动作迅捷取弓在手,眨眼之间一箭射出,那头目胸口中箭,大叫着倒下。
王源口中赞道:“好箭法。”脚下却已经狂奔向了城门洞口。后边的阿萝英姿勃发婷婷而立,手中弓箭开合不停,一只又一只的羽箭朝着鸹噪哗然冲来的吐蕃士兵射去,几乎一箭射杀一名。吐蕃士兵也纷纷取了弓箭朝阿萝射来,阿萝躲在城门口一人高的木拒马之后从容躲避。就像在山林中与敌对射一般,找机会便回射一箭,一连射杀了十余名吐蕃士兵。
于此同时,黑漆漆的城门洞内浓烟滚滚,火光开始冒起。王源将城门以及原木横闩,顶着的巨木上全部淋了火油点燃。只瞬间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王源退出城门洞口,见阿萝正躲在拒马后一箭一箭的朝对面射箭,忙叫道:“大功告成,咱们快离开这里,再过一会儿我们都要被烤焦了。”
阿萝叫道:“走不了,他们人多,朝着这边正在射箭。”
王源皱眉道:“走不了也要走,呆在这里便是死。走,我保护你。”
阿萝回头看去,城门洞中的大火已经烧得猛烈,里边的木拒马已经被点燃了几个。火舌翻卷热浪袭人,不一会便要蔓延到身边来,于是咬牙道:“好,一起冲。”
两人不顾一切的从城门口冲出,对面的吐蕃士兵放箭齐射,王源挥舞着长剑击打箭支,拉着阿萝一路狂奔,冲到了城墙下的暗影里。
阿萝气喘吁吁的道:“好险。还好他们准头不足。”
王源嗯了一声,声音中有些颤抖。阿萝觉得奇怪,回身来看着王源,赫然间惊叫出声,王源的肩颈上插着一只羽箭,露出大半截的箭杆来,看着着实吓人。
阿萝大惊失色,惊叫着不知所措。王源咬牙低声道:“莫吵,我还死不了,割断箭杆,替我包扎。城墙上表姐孤身一人,我们需得尽快上去助她一臂之力。”
第六二零章 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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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抖手抖脚的帮王源折断露在外边的箭支,撕下自己的内衣将伤口牢牢缠住。? ?????她知道,王源定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中了箭。刚才王源一直将自己护在一侧,阻挡住箭支射来的方向,定是分心二顾中了一箭。
“二郎,伤口痛不痛?胳膊还动得动不得?”阿萝眼泪在眼睛里打滚。
王源哪有时间回答这些问题,此刻城上城下喊杀声震天,正是剑南军全面攻城之时,那里顾得上去管伤口痛不痛。好在这箭中了左肩,左手固然是不能着力,但右手还可握剑,当不影响冲锋杀敌。于是连声催促阿萝快点包扎完毕。
城下,唐军近六千人已经冲上了山梁,云梯也从下方传递上来,六千士兵顶着箭雨朝着城墙冲锋而至。城头上的吐蕃守军玩命的往下射箭,意图阻止唐军冲至瓮城的城门处。
王源点火烧起的是内城城门而非瓮城城门,这是王源经过认真考虑过的。一般而言,城池在城门外架建瓮城是为了加强城门的防御。一般而言攻城时重点攻击的地点都是城门,因为一旦攻破城门,兵马便可畅通无阻。而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很少有攻城的兵马选择将攻城重心选择攻上城墙。道理很简单,城墙又高又陡,上面又有大量的远程武器守着,攻上城墙的代价不言自明。?
在数量庞大,攻城器械精良的情形下,攻上城墙也是一种选择。因为毕竟大兵团作战需要充裕的空间发挥优势兵力。总不能十万人攻城却将目标定在城门处,自己把自己堵死。这时候全面的进攻,发挥优势兵力,分散敌军的防御兵力才是最佳策略。
所以,一座城池修不修瓮城也是很有讲究的。并非所有的城池都适合修建瓮城。而像墨脱这样的城池,本身就地势险要,城池也并不大,空间也很有限,修建瓮城便是一种画蛇添足之举。
山梁上的地形狭窄,东城门到石坡地只有不到两百步,在这两百步距离内硬是要修建一座瓮城,显然并非明智之举。吐蕃人学习大唐的城池格局往往学不到精髓。墨脱城的瓮城硬是为地势空间所迫,修建成了一道南北狭长的的奇怪形状。同时为了不阻挡主城墙上守军的视线,瓮城的城墙硬生生矮了五尺。画虎不成反类犬,活活学了个四不像。
远远从空中看下去,墨脱城的瓮城就像是紧贴在主城墙外的一道副城墙。好处倒是有点,就是在防守时两道城墙上都能驻扎防守兵力,这让城中超出配置的三万多兵力有了发挥的余地。但坏处便是,这样的瓮城名不副实,而且一攻就破。低矮的城墙完全不具备防御力。南北两侧短到只有二十余步的城墙上一千士兵便挤得满满当当。? ?????
墨脱城瓮城的不合理之处很快显现出来。六千唐军在冲锋时虽死伤惨重,但当他们冲到瓮城城墙下时,反而平白多了一层工事的保护,主城墙上的弓箭手的射击路线被瓮城的城墙阻挡,反而无法射杀唐军了。
要知道,在距离城墙数十步的距离内是城头弓箭手的最佳杀伤距离,此时可以直接对着目标射击。攻城作战时除了爬城墙的肉搏战以外,其实死伤最惨重的区域便是这段距离。而现在因为这道瓮城城墙之故,反而让唐军得以躲藏。
几名吐蕃将领在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大声下令弓箭手往瓮城城墙上增援,意图射杀躲藏在瓮城城墙下的唐军。但他们忘了,瓮城的低矮的城墙根本就无法防守。很快就有唐军从瓮城城墙上冒出了头来。而且,城墙上那个杀人狂魔又冲到了瓮城城墙上开始砍杀士兵。更可怕的是,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两名见人就砍遇人就杀的人。他们和那杀人狂魔一样,都穿着吐蕃的鳞甲。看来是一伙的。
公孙兰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她砍人砍的手都酸了。可气的是,吐蕃士兵开始见了自己还哭爹喊娘的逃跑,到后来见到她杀来连逃走的兴趣都没了。只用哀怨的眼睛看着自己,好像在说:“来嘛,砍我嘛,我反正跑不了,累死你。”
倒是有几名难缠的将官追着自己杀,但公孙兰深谙以少战多之道,那便是不跟强敌纠缠,杀一人便走,力图最大的杀伤敌人。
城门着火时,公孙兰有意识的杀回城门处接应王源,见到王源和阿萝从阶梯上杀上城来时,公孙兰松了口气。但她也看到了王源左肩的伤口。
“怎么了?”公孙兰一剑砍掉身边一名吐蕃士兵的脑袋,大声问道。
“被射中了一剑。”王源同样一剑砍死身旁拿着弯刀朝自己砍来的一名吐蕃士兵的脑袋。
“怎么这么不小心?”公孙兰又是一剑砍掉另一颗脑袋。
“我也不想啊,反正死不了。”王源剑下多了个亡魂。
“是为了救我中的箭。”阿萝也砍了一颗脑袋来凑热闹。
“不关你的事。”王源砍了颗脑袋。
“咱们这么着不是办法,想办法协助大军破了瓮城。内城门很快就要烧毁,大军便可长驱直入了。”公孙兰再砍下一颗脑袋。
“好,咱们去瓮城城墙上杀去,吐蕃人往瓮城城墙上增兵了。话说这些吐蕃兵也真是硬气,怎地都不逃的,任凭我们砍杀?”王源砍下另一颗脑袋。
“我们倒是想逃,但是怎能逃得掉?”一名吐蕃士兵心里这样想着,下一刻他的脑袋便飞了天。
一旦前锋军站稳脚跟,剑南大军便以极快的速度增援了上来。柳钧远远的已经看到了瓮城城墙上正砍瓜切菜的王源等三人,不由得惊喜大叫起来。公孙兰和王源沿着瓮城城墙杀到了正面,朝着下边的剑南军大声下令:“撞开瓮城城门,里边的城门已经快塌了,撞开城门便可长驱直入。”
下边的剑南军闻言立刻开始动手,虽然冲车上不来,但圆木并不缺,石坡上乱七八糟横着的到处都是。士兵们抬着圆木上来,奋力夯击瓮城城门。几十下之后,瓮城城门轰然而开。于此同时,主城门也已经烧成了灰烬。
一座瓮城两头通透,那还叫什么瓮城?而且瓮城城门和主城们之间只有二十余步远,数息便可冲至,这又算是哪门子瓮城?
随着剑南军大批涌入瓮城朝着热气袭人的主城门涌去的时候,吐蕃守军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
城主还没开战便被人杀了;城头一个杀人恶魔如入无人之境不知杀了多少人,被盯上就跑不了,还没法子治他,只能任凭他逞凶;几万人眼皮底下城门被人放火烧了,而且所谓的固若金汤的瓮城反而成了唐军躲藏的掩体。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噩梦,没有人能想明白,防守的这么严密的墨脱城,吹嘘的鸟儿都飞不进来的墨脱城,怎么就这么的不堪一击。难道是活佛抛弃了咱们?上天惩罚咱们么?
剑南军以龙虎之势冲进了墨脱城中,狭小的墨脱城中顿时到处是人。这座小城三万兵马驻扎便已经挤得不行,现在唐军几万人有不管不顾的冲进来,城里简直无立足之地。
吐蕃兵马没有抵抗多久便开始大溃败,西城门早已被人偷偷的打开,败军如潮水涌出墨脱城,沿着山梁往西连滚带爬的往山谷密林里逃走。宋建功等将领不依不饶人带着兵马追杀到天亮,这才收兵回城。
第六零三章 夺功
墨脱城这块硬骨头终于被啃了下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座隘城确实坚固的不像话。若非王源找到了城防中的微小瑕疵,并且成功的实行了扰乱之计,此城恐很难拿下。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却是因为城防上的画蛇添足。吐蕃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盲目的堆砌城防其实并非良策,而应该因地制宜变的更为合理一些。吐蕃人是果然不是在中原文化熏陶之下成长的,他们并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但无论如何,墨脱城应该算是剑南大军这路攻杀而来碰到的最难啃的骨头。自开战以来,王源连下牦牛城和律賁城,横扫了东南大片地域,所向披靡。但也只有在墨脱城前耗费的时间更长,而且自己也在墨脱城受了伤。并且,虽然攻下了墨脱城,但歼敌之数只有万余人,剑南军的损失倒有近四千,战果其实很一般。
不过对于王源和剑南军众将士而言,所有人都明白拿下墨脱城的战略意义大于实际的战果。墨脱城西北百余里便是匹播城了。那是靠近吐蕃都城逻些城的一座大型城池,可以将他理解为是逻些城的拱卫之城。拿下了墨脱城,剑南军对于逻些城的威胁便已经变得无限大,而匹播城中的吐蕃大军便再也无法动弹,他们只能呆在逻些城之东,拱卫吐蕃都城的东大门。
剑南军并未急于离开墨脱城西进,而是留在墨脱城休整。因为大军需要补充给养,等待后勤运送粮草物资的兵马前来补充。粮草、马料、箭支等消耗之物均已经快要告罄,王源可不愿打无准备之仗。而且王源的伤也需要调养,那一箭几乎穿透了他的肩窝,还好没有伤及骨头。事后虽及时治疗调养,但也够王源喝一壶的。
王源知道这年头受伤后最大的危险是什么。这年头可没什么青霉素红霉素之类的药物,也没有任何可见奇效的消炎片。带兵打仗久了,王源也明白.军中伤病最大的杀手便是伤口发炎造成感染。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刀箭之伤,都可能酿成致命的后果。军中的金疮药以及军医的草药中固然有消炎杀菌的成分,但效果毕竟不佳。王源可不想因为中一箭而被炎症和感染杀死。
好在在阿萝的细心服侍下,公孙兰也用自己制作的药物给王源治疗,五六日后,王源的伤口逐渐开始结疤。为了加快王源伤口的愈合,柳钧每日带人去山里抓捕野物,听军医说炖猪蹄对外伤的愈合极为有用,柳钧几乎每天都要去山里射杀一只野猪回来。不过猪蹄吃的王源直犯恶心,一干将领倒是从中得了好处,香喷喷的烤野猪肉吃了不少,大饱了一番口福。
五月十一,等待已久的大军的补给终于抵达墨脱城。这些从剑南运来的物资可谓跨越了千山万水。很多物资都是从成都始发,抵达姚州之后再从姚州到律賁城再一路沿着高高低低的山路送来,可谓艰辛无比。押运粮草物资的数千蛮兵和数千剑南军也一个个累得灰头土脸,这一路上为了能及时运达物资,他们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
数十万支箭弥补了箭支的消耗。近两百车的粮草也能让五万大军支撑到下一次粮草的运达。除此之外,王源特意交代的五车重要的物资也随行运达。那是两千颗霹雳弹。按照王源的要求,成都的军工厂正日夜连轴转生产着这些霹雳弹,这一批两千枚霹雳弹正是在大军出发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造出来的。按照王源的命令,这两千枚霹雳弹也尽数被送达军中。
王源喜出望外,有了这两千枚霹雳弹,加上军中尚存的六百多枚霹雳弹,自己便有了和吐蕃主力大军交战的本钱。想想一下,这两千六百枚霹雳弹若是在尽数在一座城池中炸响,那该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见识过霹雳弹威力的宋建功等人见到这么多的霹雳弹被运来,也都喜笑颜开摩拳擦掌。
随着粮草物资抵达的还有些王源的私人物品,那是家中的妻妾们送来的一些吃穿之物。李欣儿代表兰心蕙和青云儿紫云儿等妻妾写来了一封信。内容无非是告知家中妻女情形,让王源不要担心家中之事,一切如常云云。信中特意告诉王源,大小姐舜华已经能在人的看护下蹒跚而行了。信上说某一日大小姐忽然冒出了一句‘爹爹’,让人很是意外。
王源读完信后沉默了许久,心情很是复杂。自己错过了大小姐的成长岁月,甚至连她第一次叫自己都没听到。将来还不知要错过多少她的成长,不免甚是遗憾。但自己也是身不由己,他不得不如陀螺般的旋转,永远也不能停。一停下,便有不知什么样的灾难发生。为了妻女能够幸福平安的成长,这些遗憾也只能让它成为遗憾了。
补给物资抵达,王源下达命令次日大军开拔往西北逼近匹播城。就在第二天的上午,全军正忙乱的开始准备离开墨脱城的时候,另一拨人却从西边的山道上抵达了墨脱城。
这一群人居然是从京城而来传旨的队伍,一名传旨内侍带着十几名随从千辛万苦的从京城赶到。攻下律賁城后,王源立刻派了快马进京报捷,告知朝廷剑南军的进攻路线和战果。一个月后,朝廷终于有了回音了。
王源立刻带人迎接传旨内侍,那内侍累得连马背都坐不稳,王源命人将他们让进城里,传旨内侍喝了一大瓢水,这才喘息着叫道:“请接旨吧。”
王源率领众将跪倒接旨,那内侍取出圣旨一通朗读,圣旨的内容乏善可陈,无非是嘉奖赞许之语。看的出来,玄宗对于剑南军的战果很是满意,对军中将士也做了许多的许诺,表示凯旋之后一一嘉奖云云。但王源听了半天没听到什么实际的内容。王源最希望听到的其实是圣旨中朝廷对于这次讨伐吐蕃的最终的态度和底线,但现在看来,玄宗好像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圣旨上也丝毫没有任何的指示。
接旨谢恩之后,那内侍拉着王源到一旁,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来交给王源道:“这是杨左相托咱家给王节度使的信,咱家亲手交给你了也就放心了。”
王源忙拱手道谢,他知道这封信中才会有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朝廷关于这场战役的态度杨国忠必会在这封信中告诉自己。于是忙命任引了传旨内侍去休息,命人好好的照顾他们,自己回到住处拆开那封信细细的研读。
“王老弟台鉴,闻你连夺两城之捷,本相喜不自禁。捷报报之陛下之后,陛下也高兴的夜不能寐。陛下连称你是我大唐良将,对你赞不绝口。本相也沾了你的光,蒙陛下隆恩赏赐了一顿丰盛的御宴。老弟回京之时,本相还你这个人情,也请你吃一顿便是。”
王源面露微笑,他能想象出玄宗和杨国忠高兴的样子。玄宗的高兴是发自肺腑,杨国忠的高兴是因为自己的成败直接影响到他,他需要自己的成功作为他在朝中的底气。但无论如何,这两人的高兴不是虚假的。
“但是老弟,有件事我却不得不说你几句。你随同送捷公文写给我的信我看了不下十遍,对你信中的一些言语我却不敢苟同。你希望朝廷在恰当之时同吐蕃议和的建议,本相却无法为你向陛下进言。你恐怕尚不清楚整个战局的战况,那么本相便将各路兵马的战况跟你说一说。在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西路高仙芝的安西军已经拿下了吐蕃西境的穹隆银城,距离逻些城只有三百余里。北路河西军和陇右军也斩获大胜,五万兵马大破八万吐蕃北境主力大军,已经拿下了石堡城正往南挺进。老弟啊,不只是你的剑南军取得大捷,其余两路兵马也都取得了大胜。现如今整个站局对我大唐极为有利,三路大军正朝吐蕃都城逻些城逼近,正如陛下而言,这是灭吐蕃的最好时机,这个时候,你要本相向朝廷提出和吐蕃议和之事?这岂非是在陛下的头上浇一瓢冷水么?”
王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是他第一次获悉其他两军兵马的战况。自大战开始以来,三路兵马因为相隔遥远,各自为战,根本无从得知对方的消息。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西路军和北路军也取得了大胜。这本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但不知为何,王源却感觉到了一丝隐忧。
王源皱皱眉,继续读信。
“如今占据我大唐全面占优,此时提出什么议和之议本相认为是荒唐的。陛下已经给其他两路兵马下达了直捣逻些城之令,当此之时你也该全力进军逼近吐蕃都城。本相跟你说白了,本相不希望在灭吐蕃之战的战役中你落了下风。现在的形势很明朗,西路军、北路军和你的剑南军,谁先攻下逻些城,谁便是最大的功臣。高仙芝和哥舒翰李光弼他们正在全力抢此首功,你却还在想着如何同吐蕃议和,你说叫本相说你什么好?简而言之,以前同南诏国议和是良策,现在同吐蕃议和是蠢行,本相希望你摒弃这些想法,全力进攻逻些城。本相希望你第一个攻下逻些城,那样于你于我都有极大的裨益。多言不赘,老弟是聪明人,应该无需本相多费口舌。”
第六零四章 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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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这封信,王源终于明白了朝廷对于这次讨伐吐蕃的态度。也许一开始只是为了报石堡城失败的一箭之仇。玄宗的面子上过不去,这才兴师动众的派三路大军讨伐吐蕃。玄宗一开始一定不会抱着就此灭了吐蕃的想法的,但当三路大军捷报频传之时,玄宗的心态便发生了变化,他可能认为在有生之年能够灭了吐蕃的宏愿已经不远,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
王源陷入沉思之中。三路大军捷报频传当然是好事。甚至若能这一次真的灭了吐蕃,成就大唐伟业,王源也乐见此事发生。然而,理智告诉王源,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吐蕃人一开始便并没有在周围的城池囤积大量的兵马,牦牛城中只有一万,律賁城中常备的兵马也有三万余,上月攻击律賁城时,城中守军也不过四万人。而这墨脱城虽然有三万多兵马拒守,但其实几乎有一半是从律賁城败退的兵马。也就是说,吐蕃人的兵马数量并非如想象中的那么多。而这便是隐忧所在。
众所知周,吐蕃国在关键时候的募兵能力极强。开元年间的青海湖之战,吐蕃国前前后后调动了近四十万的兵力参战,由此可见一斑。而如今,大唐三路大军凶猛攻击,吐蕃国岂会不全力募兵拒敌。如果以四十万兵力而言。应该能分出十五万左右的兵马同时应付三路大唐大军。但事实上王源这一路攻击而来遇到的兵马总数也不过六万余。那么问题来了,东路还有**万兵马在何处?答案不言自明。吐蕃人收缩防守,将主力大军摆在了逻些城的周边。
这么做的坏处便是,周围的城池或者会被唐军攻占下来,但这么做的好处便是,首先可确保都城极其左近繁华地区的安全。对吐蕃国而言,核心地区便是逻些城周边的地带,百姓聚集于此,物产也集中于此。而周边的外围地区都是些戈壁沙漠雪山峡谷,居住的人都很少。若以长久而论,这些地方的得失于战略意义上或许受损,但在实际实力上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而且,随着唐军的渗入,唐军的后勤补给和兵力也逐渐的消耗,若唐军及时撤退便罢,若是当真有多余的想法,那么在逻些城周边的战斗才是真正吐蕃人发力的时候。
以剑南军为例,王源率军出征时有剑南军的五万大军,加上南诏国的一万蛮兵,再加上赣南西道拼凑的一万兵马,兵力达七万之众。而现在,王源所能用于作战的兵力仅仅只剩下了五万人。这五万人还包括了近六千轻伤的士兵,勉强能够随军作战的。
同理,虽然杨国忠的信上没具体说明,王源也还是能对其他两路兵马的概况做出大致的估计。北路河西陇右两军总数只有六万人出征,说在石堡城大破八万吐蕃北境主力,以六万对八万,就算胜了恐怕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以最好的预测来估算,这六万人估计也就剩下四万能战之兵,那已经算是胜的非常漂亮了。而吐蕃的八万人如果损失了一半,那便算是一场彻底的大败。西路军恐怕情形更为糟糕,安西军所攻击的路线更远,要先攻下大勃律国,之后才能向着吐蕃国攻击。这一路足有**百里之遥,在高原荒野上和吐蕃人作战,其艰苦可想而知。如此远的距离,补给肯定是跟不上了,兵力的损耗也一定巨大。相比较而言,倒是自己的剑南军的状况要比他们好的多。
如今杨国忠说,西路军和北路军都已经被玄宗下旨挺进逻些城,他们的兵力已经大大的不足,再加上补给线的遥不可及。外加上逻些城周围的吐蕃重兵集结,这一切都将是一个极为险恶的局势。如此冒然挺进逻些城周边地区,恐要遭受灭顶之灾。这才是王源所担心的。
对敌作战,你若将对手看的太愚蠢,那便是你自己的愚蠢。王源一向在战事上小心谨慎,做到事无巨细丝毫不漏。能智取的绝不硬拼,能算计的绝不偷懒。吐蕃人也许确实在军法军阵和计谋上有所不如,但他们绝非是傻子。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脑子,吐蕃士兵的战斗力也并不比大唐兵马差。况且这还是在他们的国度进行战斗。
王源并不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战局的分析是极为重要的,推演战事的进程也是一名为将者必须要掌握的本事。长安城中的那些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也并不在战局之内,做出错误的判断也情有可原。但作为领军征战的将帅,如果也一样的错误估计形势的话,迎接他的只能是一败涂地,身死名裂了。
目前的局势,王源觉得有必要马上提醒另外两路兵马小心在意,万不能轻躁冒进。所谓的夺首功之争在王源看来就是个笑话。杨国忠对局势不明,所以才说出那些话来,对王源而言,他的这些话王源一个字也没进到心里去。吐蕃国若是这么容易便被灭了,那他还如何存于世数百年之久?雄主李世民在位时坐拥雄兵百万,但都需要用和亲之策安抚吐蕃,仅凭这三路二十万兵便想灭国,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王源思虑片刻,立刻提笔写下两份书信,选了精明的士兵去送信。这封书信是写给高仙芝和哥舒翰的。按照杨国忠的信件时间来计算,此刻这两路兵马应该已经抵近逻些城西边和北边不远处了。这已经在能够联系的范围之内。王源相信派出的送信士兵会在四五天时间内将这两封信送达两位大帅手中。但愿到那时还没有出什么纰漏。
大军即刻整顿开拔,王源觉得不能再耽搁,必须立刻率军抵达匹播城下。如果此时再慢慢吞吞,则很有可能匹播城中的兵马会抽调协同其他吐蕃兵马对靠近的另外两路大军进行围杀。而自己必须要给予匹播城最大的压力。之前的一些预测在如今的形势下已经未必准确,需要作出及时的调整才成。
在墨脱城中王源只留守了一千兵马驻扎。王源要保证更多的兵力开赴匹播城。虽然王源本来想多留些兵马驻扎于此,因为这里既作为补给的中转,也是一条绝佳的后路。如果在匹播城战事不利,王源起码还可以退回墨脱城。以墨脱城的地势拒守,当可自保无虞。但现在,王源不得不冒险只用一千兵马驻守此处。这里所需要担心的情形便是墨脱城败军的返头来攻。那些败退兵马有很大一部分被赶到了山林里,王源不希望待大军开拔后,这些家伙又跑来夺回了墨脱城。所以,王源给了这留守的一千兵马足够的箭支和粮食,严令他们必须将这座隘城守住。
五日后,大军从群山中走出,直奔远方那两座高耸入云的雪山而去。那两座雪山便是地标,匹播城便在雪山之北。墨脱之后,地势越来越宽阔,但海拔却陡然升高。匹播城的海拔高度在三千五百米左右,也就是说在短短一百余里的距离内,剑南军兵马要承受从海拔九百到三千五百米的落差。
王源虽然急于进军,但不能不考虑这一点,所以只能放缓行军速度,让人马都有适应海拔高度的时间。就这样,一百多里的距离行了足足七日。当看到雪山北麓绵延数里之长的大城匹播城时,已经是第八日的午后了。
匹播城乃吐蕃第二大城,很久以前是吐蕃的都城,后来吐蕃国都城西迁逻些,这里作为逻些城东边的屯兵重镇,成为了逻些城的拱卫之城。这里便是吐蕃国兵力最为强劲,所辖兵马众多的神川都所在之地。
当剑南军的如云的旌旗从地平线上缓缓升上来的时候。神川都大将军额那儿古正站在城头凝视着这只击穿了吐蕃东境的兵马。在他的身后,匹播城内的十座军营中几乎爆满,近十万大军屯集于此。
第六二三章 散心
剑南大军并未靠匹播城太近,而是在距离城外七里之遥的广阔原野上扎下了营盘。,..这个距离显然不是一只准备攻城的兵马应该驻扎的距离,若是要准备攻城,起码要将大营推进至城下五里之内。实际上王源也确实没打算攻击匹播城。
一来大军需要大量的时间休整,海拔高度的急遽增加给剑南军士兵带来的巨大的影响。全军近三成兵马出现了较为严重的高原反应,高原稀薄的氧气让他们浑身倦怠无力,头晕目眩。很多人都反应呼吸困难,像是在叼着一根吸管吸气一般的不畅快。士兵们的行动稍微剧烈都喘息不已,行动也变得迟缓若老人。这种情形下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的,好在这种高原反应绝大多数会在身体机能得到适应之后消失,所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
第二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王源希望自己送出去的那两封信能得到回应。他迫切需要和其他两路兵马取得联系,得知他们的位置,最好是能够统一行动的步调,商议出如何应对目前局势的最佳办法。
算算日子,送出的信件已经过去了七八日,应该已经送达两路大军的手中。回信也就是在这三四日之中,但王源心中却焦急万分。因为他此刻对其他两路兵马的状况一无所知,对他们领军将领的想法一无所知。那两封信的内容其实是规劝两军谨慎行动不要冒进,因为目前三路人马看似汹汹而至,但其实已经进入了吐蕃国最核心的区域,遭遇的是吐蕃国最主力的兵马。如果任何一只兵马发生不测,另外两支兵马也讲要承受更为巨大的压力。
其实,王源的内心里是希望三军协同进退,互为羽翼的保护。虽然目前三路大军的总数也许不足十五万,面对的或许是一倍于己的吐蕃大军。但如果能够相互策应,那么无论进攻和后退还都是游刃有余的。但王源最担心的便是杨国忠的信上说的那种情形,如果其他两路唐军真的为了抢攻而冒进的话,那将是灭顶之灾。王源希望他们不至于真的这么蠢,不至于真的会做出抢攻冒进的举动来。
王源表面平静,内心极其焦灼。这一点身边最亲近的人自然看的出来。阿萝公主对王源整夜的无法入睡很是担心,她还从未见过王源有这样的表现。王源从来都是处变不惊,但这一回似乎心中很难排遣焦虑的思绪。阿萝公主发问,王源也不会回答她,因为他不希望将这种内心的焦灼传递给其他人。即便是枕边人,王源也不希望她为此而担忧,只是微笑告诉阿萝是因为水土难服导致的失眠。
阿萝当然不信,她也无其他人求助,只得求助于公孙兰。公孙兰恐怕是唯一能够开导疏通王源思绪的人了,这一点阿萝看的清清楚楚。自从嫁入王家之后,阿萝便知道这位名义上的表姐其实并非表姐那么简单。久而久之,王源和公孙兰的关系阿萝也一清二楚。阿萝知道,在王源心目中,这位公孙表姐是独一无二的,地位极重。而这位公孙表姐也值得王源这么做,她一直是王源身边的守护者和开导者,为人又恬淡低调的很。有事的时候跟着王源出生入死,无事时却消失匿迹独自赏花舞剑不与他人争短长。在王府中,总是王源去找她,她却很少主动去找王源。
正是这种恬淡无求的态度,让公孙兰赢得了众人的尊敬。无人因为公孙兰和王源的关系而嫉恨她,相反有了心事都愿意去找她倾诉。当然谁也不提她是李欣儿的师傅,却和王源纠缠不清的这档子事,这种事其实在众人心中也早就不是疙瘩了。
阿萝找了公孙兰向她求助,请公孙兰开导开导王源。听了阿萝叙述了王源夜不能寐的情形后,公孙兰沉吟半晌道:“阿萝,我想陪二郎散散心去,希望能让他心绪舒缓。不过可能需要和他单独相处,你不会见怪吧。”
阿萝忙道:“公孙姐姐此话折煞我了。我岂会对姐姐和二郎的事情而见怪?二郎身边有姐姐这样的人是他的福分,我才不会学人拈酸吃醋呢。”
公孙兰脸色微红,也觉得自己客气的有些过了分。和王源也不止一次的单独相处,暧昧的关系也尽人皆知,此刻倒来说客气话,显得颇有些矫情。但公孙兰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怎么了?自从墨脱城被攻下后,公孙兰身子都不愿多在王源身边久待,她一直在担心在破城之前自己给王源的那个承诺。她害怕王源会在无人时提出这个要求来,那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了。所以能躲便尽量躲着王源,心里似乎也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但听到阿萝叙述的王源的焦灼失眠的状态,公孙兰也很着急,她当然要弄清楚王源为何如此。公孙兰自信,在王源心中还没有什么话会对自己隐瞒。不知这份自信从何而来,但公孙兰确实是这么想的。也许自己和王源散散心时,王源便能说出心中的烦恼,自己也便能帮他疏解了。而且自己和王源的事情也是要解决的,王源虽不会咄咄逼人的要自己兑现承诺,但每次见面总觉得他的笑容里都带着些诡异。自己这么躲闪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办法,莫如去面对他,若一定要发生的事情,自己便顺其自然,总好过让自己和别人都受到煎熬。
午后时分,王源托着腮坐在大帐中闭目养神。看似一切静谧,但他的思绪一直都在迅速的运转,思索着探马探回的各种消息,在脑海里一一的过滤分析,判断出各种可能来。所以看似他在静坐养神,但其实睡眠不足的脑子里酸胀无比。他不是个容易焦虑的人,只是眼前的局势太过不利,一时之间难以索解。这是个关系到剑南军生死存亡的时刻,关系这场战事最准胜负的关键时候,太多的压力和不可预测的因素,无论是来自朝廷还是对手,都让王源变得极为的慎重和多思。从而让他难以安宁下来。
大帐外脚步轻轻,一个人影来到了王源的面前。王源微微睁眼,看到了身着甲胄的公孙兰微笑的面庞。
“咦?表姐怎么有空来见我?”王源微笑坐直身子。
公孙兰浅浅一笑道:“怎么?我便不能来见你么?”
王源笑道:“怎么会?表姐要见我,半夜三更热被窝我也得起来见。”
公孙兰轻啐一口道:“我来求你件事情。”
王源呵呵笑道:“这可奇了,表姐会求我?表姐可是从不求人的。”
公孙兰道:“那里的话,我又不是神仙,万事不求人的。”
王源笑道:“表姐求我,那不是折杀我么?表姐要做的任何事情我都全力支持,莫谈什么求不求的。表姐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少不得我也要拿竹竿捅一捅试一试。”
公孙兰被王源逗得一笑道:“谁要什么月亮?我只是想要离营一天,去南边二十里的雪峰上找一样东西。”
王源皱眉道:“找东西?找什么东西?”
公孙兰轻声道:“我离开成都时便听人说了,吐蕃国境内的雪山上生有绝世之宝雪莲花,此物入药极为神奇。听说不仅是解毒灵药,更是治疗女子病症的绝佳之物。兰心蕙妹妹生大小姐的时候身子很是亏虚,虽然用了沙蝎的偏方痊愈,但身子总是不如从前了。我答应她这一次一定替她采雪莲带回去让她调补身子。这几日既然大军驻扎休整,我便想去雪山中瞧一瞧去。难得离着雪山这么近。”
王源叹道:“原来如此,那是该去的。说来惭愧,这等事该我去做才是,倒要表姐费心。我这个当丈夫的太失职了。该去,该去。岂有入宝山空手而归的道理,按照我的脾气,地皮也要搜刮三层的。”
公孙兰微笑道:“你同意了?”
王源道:“当然同意,我让阿萝同你一起去吧。”
公孙兰摇头道:“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你愿意么?”
王源愕然道:“我么?我岂能走?大军在此驻扎……”
公孙兰微笑道:“刚才还说我要月亮你都给摘呢,现在又推三阻四了。再说你刚才还自责对兰妹妹关心不够,你一起去岂非正好可以弥补么?”
王源默然无语,起身道:“好,去便去,反正也都是些琐事,宋建功李宓他们也都能应付。”
公孙兰笑道:“放心,咱们今日去明日回,耽误不了大事。莫非吐蕃人还知道你离开军营,军中无帅,主动前来袭营不成?”
王源哈哈笑道:“我巴不得他们如此呢。别说那么多了,咱们几时走?要不要带些护卫?”
“现在便走,就我们两个,谁也不带。”公孙兰道。
“谁也不带么?你和我?”王源歪头看着公孙兰道,脸上挂上了熟悉的诡异笑容。
“怎么?不成么?你若再啰嗦,我便改变主意啦。”公孙兰脸上发烧,跺脚转身出了大帐,不敢面对那副诡异邪恶的笑脸。
第六二四章 幽谷
两骑飞驰在一望无际的高原之上,直奔西南方耸立天际之间的雪峰山峦之间而去。±頂點小說,..南迦巴瓦峰是喜马拉雅山脉东部的最高峰,拔地七千七百米直插云霄之间。山峰所在的位置便在匹播城东南方二十余里处,蓝天白云之下,宛如近在咫尺的擎天一柱耸立在眼前。
此时已近六月,即便是高原之上,此刻也是繁花似锦景色宜人。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山丘一片碧绿。马蹄下的地面上也长满的绿草野花。两人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打马飞奔,不知不觉已经置身于雪山之下的山谷之中。仰头望去,雪山之巅云雾缭绕。而雪线之下树木葱郁,生机勃勃。
两人走的是靠近东端的一个小小的山谷。山谷中清凉幽静,景色绝美。四周林木葱郁,野花盛开,谷旁的岩壁上,融化了的雪水从数处高处奔腾而下,在山谷中汇成一条小溪,沿着山谷往外流去。正是这些雪山融水汇聚成了东边的条条大江大河。
两人下马落脚在山谷之中歇息,王源捧了溪水入口,溪水清凉爽甜可口之极。喝了几口后,王源满意的躺在溪边的草地上叹息。这样的环境下,王源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心情也变的极为愉悦。
公孙兰也捧了溪水濯洗脸庞,脱了头盔让秀发毫无顾忌的飞舞在清风里,满意的叹着气。王源坐起身来看着公孙兰默默不语,公孙兰侧脸看着王源道:“乱瞧什么?休息一番咱们便要进入山林往雪峰上爬了,听说那雪莲都生长在雪线之上的悬崖峭壁之间呢。”
王源笑道:“今晚是来不及了,这山谷如此优美,我看我们便在山谷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上山碰碰运气。那雪莲生长之地你我一无所知,你还以为当真能找到么?听说找到雪莲那可代表着好运呢。”
公孙兰抬头看看天色,午后出发,此时已经快近申时。路上倒是没花多少时间,只是在进入雪山范围之内,道路崎岖难行,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距离天黑最多一个多时辰,也确实是时间不够了。而且看王源心情不错,这次出来本就是要让王源散散心,雪莲采不采倒在其次。
“你喜欢的话,便在这里住一夜也成。这里的景色倒确实美得很,我也很喜欢。”
王源站起身来笑道:“那便住一夜,大不了明日迟些回去便是。”
公孙兰微笑道:“你不担心军中之事么?”
王源笑道:“有佳人相伴幽谷之间,还管什么军务,煞风景的很。”
公孙兰默然无语,心中想道:若这能和自己的爱侣一辈子住在这幽谷之中,当真是什么事都无介于怀了,只可惜这只是个梦想。王源这样的人只可能是偷得浮生半日来此,若是真的教他一辈子呆在这里,他恐要发疯的。
公孙兰轻轻将秀发挽起,拿起头盔要戴上,王源忙摆手道:“别戴那劳什子了,这里不是军营中。表姐稍等,我替你找个帽子来。”
王源说罢从草地上跃起身来,沿着小溪慢慢的走动,不时的弯腰采摘着花朵。公孙兰好奇的看着王源,但见不久后王源沿着溪畔走回,手中拿着一顶各色野花编织而成的花环。
“表姐,这顶花冠送给你了。”王源微笑道。
公孙兰双眸闪动,看着那花环不语。花环编织的虽然不甚精致,但却是王源的一片爱己之心。公孙兰这人生的三十年中,还从没经历过如此的浪漫时刻。几岁便跟着师傅学习舞技,这之后辗转于权贵之家表演舞技,虽然受到赞扬无数,颂誉不绝,但公孙兰的内心其实是孤寂的。舞姬的身份是低贱的,但公孙兰却又有着一颗高傲的内心。她明白那些所有的赞誉和颂扬的背后都带着那些**裸的无耻的**。她厌恶那所有的一切。若非从剑器舞中悟出了武技的秘诀,她恐怕早已难逃那些虎狼之口了。
见识了无数大场面的公孙兰,却被眼前的这一顶花环所融化。花环一钱不值,但这代表了公孙兰所渴求的真爱和温情。
“我来给表姐戴上吧。”王源俯身将花环斜斜戴在公孙兰的秀发上。直起身来退后数步痴痴的看着公孙兰。
“怎样?我……美么?”公孙兰还是第一次在一个男子面前问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她知道自己是美的,但她只需要一个人的认可。
“美。美若天仙。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王源喃喃吟道。
公孙兰嗔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王源笑道:“我一点也没夸张,表姐,第一次在梅园见你,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这首诗来。”
公孙兰噗嗤笑道:“那时你偷看我练剑,我若非手下留情,当时一剑便宰了你了。”
王源叹道:“这便是因果,平日你是不会留手的,但那天你却留手没有杀我。然后,你我便有了今日了。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很是奇妙。”
公孙兰起身来笑道:“书呆子,莫在这里说什么命运因果了,天快要黑了,你真打算咱们今晚就睡在草地上么?夜里可是很冷的。”
王源哎呀一声,忙道:“草地上可不成,须得搭个窝棚,生堆火来。晚上肯定很冷。表姐去林子里转转,看看能否找到些野物来果腹,我便开始砍树搭窝,生火烧水,给咱们弄个安稳的小窝棚来。”
公孙兰点头应了,顺着谷边斜坡进入山林中寻找野物,王源便甩开膀子开始砍树搭屋。不久后,一个小小的树枝和青草搭建的窝棚便逐渐成型。王源又收集了落叶和软草,在窝棚里铺了厚厚的一层,从马背上取下毡毯来铺在上面,终于大功告成。
接下来王源开始找寻枯木开始砍柴生火,玄宗赏赐的破军宝剑成了砍柴劈木的斧头,一大堆的木头收集完毕后,一堆篝火也在草地上升起来。当公孙兰从山林中射了两只松鸡回到山谷中时,这里已经是个温馨的住处了。
公孙兰看着这小窝棚不语,这窝棚很小,晚上两个人睡一定挤得很。虽然不是第一次和王源睡在一起,但今晚却截然不同。今晚自己已经做了个决定。
于是在王源在火上烤着松鸡的时候,公孙兰亲自动手,利用最后的日光在窝棚的树枝间插了许多的野花,将窝棚里边也洒了许多清香的花瓣。王源专心致志的烤着松鸡,并没有看到这一切。
松鸡烤的香喷喷的滴着油脂,两人对坐在火堆旁吃了个饱。之后又在虫声唧唧之中喝了一杯松针茶。王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表姐,我去溪水中洗个澡。快一个月没洗澡,我自己都闻到身上的臭味了。今晚怕是腌臜了表姐,所以我要去清洗一番。”
公孙兰坐着不动,微笑道:“去吧,记得将嘴边的油腻洗一洗。”
王源呵呵一笑,来到溪水边开始脱衣服,夜风中空气微凉,但王源之前干活干的满头大汗,吃野味喝热茶也是浑身冒汗,所以凉风轻吹反倒舒服的很。脱光了衣服之后,王源噗通一声跳下溪水中,溪水的冰凉让王源打了个寒战,但瞬间便觉得清凉侵入骨肉之中,浑身上下异常的舒爽。
这是六月的溪水,虽然是雪水所化,但经过阳光的照射其实并不那么寒冷。王源对此很是满意,夏夜溪水中的沐浴是一种高级的享受,更何况是这样的山间清澈的溪水。
王源享受其中,忽然他看到了篝火旁公孙兰的身影站起身来,正朝着溪水旁走来。于是忙将身子浸没在溪水中,只露出个头来朝公孙兰笑道:“表姐莫要过来,我光着身子的。”
公孙兰的脸上表情在暗影之中丝毫看不清,但她的动作王源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公孙兰站在溪水旁的岩石上,伸手轻轻的开始解开身上的甲胄,慢慢的脱起了衣服。
“表姐……你!”王源惊讶的张了张嘴,说出的话语都带着颤抖之音,那绝不是因为溪水的清凉让他说话发抖,而是因为惊愕和激动。
公孙兰一言不发,脱掉了外甲之后,又开始脱里边的内衣,进而将贴身的亵衣也脱的干干净净。篝火的微光下,灿烂的星光之下,呈现在王源面前的是一具完美的酮体。饱满挺巧带着淡淡的白色光晕的胸口,修长优美的大腿,圆润如桃的翘臀,黄金般分割好的完美的身体比例,比之人间万物都要美好的一具身体。
“表姐。”王源低声叫道。
公孙兰双手掩着胸口轻轻的走下溪水中,然后慢慢的来到已经目瞪口呆的王源面前。两条雪藕般的手臂搭上了王源的肩膀,整个身子轻轻的贴在王源的怀里。
“我答应你的……将身子给你……就在今夜……就在此时……”公孙兰的声音也在颤抖,其实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紧贴的身体将任何一处细微的颤抖都清晰的传到王源身上。
王源欲待说话,公孙兰扭头过来,用香唇将王源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第六二五章 逆耳
念青唐古拉山山口以南,大唐河西陇右联军的三万五千骑兵正挥师南下。◎頂點小說,..自从四月中在扎陵湖畔的大战中以巧妙的设计掏了吐蕃人北川都大军的老窝石堡城之后,在哥舒翰和李光弼的率领之下,北路军势如破竹横跨六七百里的高原之地一路往南挺进。
吐蕃北境主力兵马似乎被吓破了胆。旺姆率领近五万吐蕃兵马一路被大唐北路军撵着屁股往南跑,一次也没有和唐军交战过。对此李光弼曾经有些疑问,他和哥舒翰探讨过此事。明明吐蕃的兵马尚有一战之力,但却为何并不回头交战,沿途南下的城池连守都不守便一路南逃。
哥舒翰哈哈大笑着回答李光弼道:“老弟,那还不简单。八万对我五万都被我杀了三万人夺了石堡城,北川都大将军都被我砍了脑袋。这帮吐蕃人现在见到我们还不畏如虎狼么?他们是吓破胆了。”
李光弼虽然将信将疑,但是随即从京城来的圣旨让李光弼不得不将这疑问埋在心底。石堡城的捷报报到京城,京城的嘉奖圣旨在大军挺进唐古拉山山口的半路上抵达。玄宗在圣旨上对哥舒翰和李光弼大加褒奖,正式任命哥舒翰为河西节度使之职,任命李光弼为陇右节度使之职,两人双双坐正了位置。圣旨上勉励他们长驱直入直捣吐蕃国的国都,并且告知了其他两路兵马也节节胜利的捷报。
接到这样的圣旨,哥舒翰和李光弼更是不会有丝毫的迟疑,一路迅猛南下,过唐古拉山口之后连克安多、聂荣和那曲三座小城,于五月下旬抵达了纳木错湖之北七十里的高原丘陵之上。而正在此时,哥舒翰和李光弼接到了王源派人从墨脱送来的亲笔信。
哥舒翰和李光弼的行军大帐中,满身尘土一片疲惫的剑南军信使将王源的亲笔信恭敬的递交给了哥舒翰。哥舒翰和李光弼对于突然接到王源的信件很是觉得奇怪。虽然都是讨伐吐蕃的大军,但这个王源是最近年余新近崛起的一名节度使,在此之前,哥舒翰连此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倒是李光弼和王源有过交往,但那还是在河东道时王源遭遇奚族大军的追击一路逃到了河东搬救兵,算算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哥舒翰取过王源的亲笔信来,展开快速的读了一遍,神色颇有些古怪,不久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李光弼觉得甚是奇怪,忙问道:“怎么?何事如此好笑?王节度使的信中写了什么有趣的话么?”
哥舒翰笑声未绝,将信交给李光弼道:“有趣的紧呢,你瞧瞧便知。”
李光弼接过信来读道:“哥舒翰将军并李光弼将军大鉴,闻两位将军于石堡城大战中巧施妙计以弱敌强大破吐蕃八万大军,某闻之欣喜不已,钦佩之余也为两位将军能一洗去岁之耻而高兴。自我大唐三路兵马出征吐蕃而来,连战连捷喜报频传,大壮我大唐天威,震慑吐蕃宵小之国,实乃大快人心之事。然越是此时,某愈觉不可掉以轻心。在此之际,某写此信送给两位将军便是为了探讨目前的战局以及我三路兵马如何进退事宜……”
“……我知道,陛下下旨要我三路兵马直捣吐蕃王城,相信两位将军必在去往逻些城的路上。但我有些别的想法想请两位将军给予意见。我三路大军虽然连战连捷,但毕竟劳师袭远,每一路兵马都已经转战近千里之地,如今无论补给的困难和兵力的损失都是我等面临的巨大难题。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此时我三路大军完全是靠着一股奋勇之气作战,但越是此时,越容易丧失判断力,容易酿成大祸。”
“……吐蕃虽连败,但其主力兵马并未受到太大损失,据我观察,其策略便是缩收逻些城周围,以逸待劳之策。我剑南军所将抵达的匹播城中有十万大军驻守,这便是明证。我虽不知吐蕃国中尚有多少兵马,两位将军和安西军所在的方向尚有多少吐蕃兵马防守我也不得而知,但从匹播城的情形来看,逻些城之北和西边应该都有重兵驻扎,兵力数量远超我三路兵马。鉴于此,我既给两位将军写下这封信,同时也写信送往安西军中于高仙芝大帅商讨对策。陛下远在数千里之外,无法洞悉战场情形,故而下达了全力攻击逻些城的旨意。但你我身在战场,当以战场局势为进退之据,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该好好的商议一下三路兵马的进退以及联动协同之事。我个人的意见是,我们都不应该继续冒然挺进逻些城,而应该先摸清楚情形,相互联动出击,方可保证达成陛下的要求。具体的想法我也处于混沌之中,尚未有明确之策,两位将军以及高仙芝大帅都是身经百战之将,本人躬聆三位大帅高见,盼回信赐教。剑南节度使王源顿首拜上。”
李光弼眉头微蹙缓缓将信放下,哥舒翰哈哈笑道:“老弟,如何?是不是很有趣?这位剑南节度使王源还真是个……呵呵……有趣的人呢。”
李光弼沉声道:“哥舒大帅,我怎么没看出来有趣的地方,王源信上写的似乎很有道理呢。这也是我一直心中的隐忧。前方便是纳木错湖,此湖之南便是逻些城境内了,咱们是否应该不要再往前了,和王源高仙芝他们商议个对策再说。”
哥舒翰看着李光弼哈哈大笑道:“老弟,你怎么了?你害怕了?”
李光弼沉声道:“不是害怕,是谨慎行事,万一遇到什么不测之事,岂非葬送好局?”
哥舒翰呵呵笑道:“葬送好局?咱们信了这王源的鬼话才是葬送好局呢。什么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强弩之末,呵呵,他的剑南军难道不是强弩之末?但却为何挺进匹播城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更是好笑了。他这是下套子给咱们钻呢。亏你还信了他的话。”
李光弼皱眉道:“此话怎讲?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哥舒翰叹息道:“老弟啊,你就是太忠厚,把什么人都看的一片好意。这个王源我听说是出了名的阿谀奉承钻营之辈。他能有今天就是靠舔杨家的屁股沟子上来的。他拍杨国忠的马屁,还是杨家那位秦国夫人的床上之宾,为了钻营上进,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我最为不耻,更不会相信他。”
李光弼默然不语,哥舒翰的话倒也不是冤枉王源,王源的经历和一些事情自己倒也有所耳闻。
“老弟啊,到了抢功劳的时候,什么幺蛾子都出来了。这王源明显是要独吞攻下逻些城之功,所以用什么吐蕃主力大军的话来吓唬我们不敢前进。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是怂恿我们抗旨呢,然后他拿了逻些城夺了首功,我们倒要被人指责不尊陛下旨意,何其阴损毒辣。”哥舒翰冷声道。
李光弼吸了口冷气,眉头拧成了一股疙瘩,喃喃道:“不至于吧,此人心计如此艰深?匹播城中不是有十万吐蕃兵马么?他剑南军一军又如何能攻破逻些城?”
哥舒翰道:“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匹播城中有十万兵马,他自然是无法得手,所以才写了这信,说什么协同作战云云,这不是要我们给他想办法么?现在的情形可说是对我们顺风顺水,匹播城若有十万大军,其他方向还能有多少兵马?要我去帮他的忙那是休想,正好让他替咱们吸引着这十万大军,我北路军趁机猛攻逻些城去才是正理。这王源便是心机再深,到我这里也不好使。首功咱们必须要抢到手,我河西陇右联军要第一个攻入逻些城。”
李光弼微微点头道:“哥舒大帅说的也有道理,若匹播城有十万大军,其他方向的兵马数量应该不会很多。咱们应该能长驱直入才是。”
哥舒翰笑道:“就是这个话,咱们不要上了他的当。”
哥舒翰命人叫了剑南军的信使进帐,对那信使道:“你可以回去了,本帅军务繁忙没空写回信给你家大帅,你只替我带几句话给你们的大帅去。”
那送信士兵忙点头称是。
“你回去告诉你家大帅,就说他的信我哥舒翰和李光弼两人都拜读了,不过我们并不打算停下来和他商议什么协同进退之策。我大军后日便将占领纳木错湖。吐蕃人将那湖视为神湖,但我却要在那神湖中尿上一泡尿去。告诉你家大帅,我和他在逻些城中见面,如果他能到哪里的话。哈哈哈”
哥舒翰哈哈大笑着挥手让那士兵离去,像是赶走一只嗡嗡飞舞的苍蝇一般。
……
篝火、帐篷、娇嫩的喘息声,翻滚**的身体,似痛苦又欢乐的呻吟声,抵达辉煌时压抑的叫喊声,一切平静后温柔的笑容,轻抚身体的手臂以及羞涩却又大胆的亲吻。
雪山山谷之中,一男一女不知疲倦的欢好终于平息了下来,王源和公孙兰赤身相拥,交颈而卧。王源亲吻着公孙兰光洁的额头,看着她紧闭着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心中爱极。
“我没料到表姐竟然如此的大胆主动呢。”王源低声调笑道。
公孙兰哼了一声,抬起晶莹闪亮的眼眸看着王源道:“你当我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么?我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我见的比你可多得多。”
王源轻抚她光洁的臀背笑道:“早知如此,我方才便不怜香惜玉了,该大加鞭笞才是,反正表姐见多识广。”
公孙兰轻碎一口道:“你还不够粗暴么?跟个恶狼一般,恨不得吃了我。现在终于遂了你的愿了,你开心了么?”
王源微笑道:“我当然开心,问题是表姐开心么?”
公孙兰眨着眼睛低声道:“要说真心话么?”
王源道:“当然要说真心话,难道我希望听假话不成?”
公孙兰脸色微红,轻声道:“真心话便是,我这三十年白活了,竟不知人间尚有如此极乐之事。我很喜欢,刚才我都差点昏厥了。”
这句话远比任何情话都挑起情火,王源大叫一声翻身而上,欲再捣黄龙。身下的公孙兰娇声轻语道:“二郎,温柔些,我尚是初次破身,你不可如此粗暴。”
王源忙将动作放缓,富有技巧的温柔而入。
第六二六章 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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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照在青翠的山谷之中,一阵香气将熟睡中的王源叫醒。王源睁开眼睛伸着懒腰起身,将头探出帐篷之外张望,看见了坐在篝火旁长发尾腰身形婀娜的公孙兰的背影。
公孙兰的手中拿着一根柳扦,柳扦上戳着一只黄橙橙的松鸡,已经烤的冒油。那香味便是松鸡散发的香味。
公孙兰看见王源醒来,嫣然笑道:“醒来了么?还是美味管用,刚才我叫了你几声,你鼾声如雷,根本就叫不醒。”
王源钻出窝棚来伸个懒腰道:“好累,比带兵打仗都累几分。”
公孙兰面色微红,啐了一口道:“还不去溪水边洗漱,一起床便说这些混话。吃了东西收拾一番,咱们还要上山采雪莲呢。”
王源笑道:“雪莲采不采倒也罢了,我反正已经采到了最美的雪莲了。”
公孙兰微微一愣,旋即面色晕红。王源之意是已经采到了她这朵鲜花了。
“二郎,我和你认真的说话,我虽尾身于你,但我可不不希望你对我不庄重。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你若是对我不尊重,哪一天我忽然走了,你也莫来找我。”公孙兰忽然肃容说道。
王源一愣,笑道:“表姐,你已是我的人,怎说这种话?我还想着回成都后风风光光的娶你进门呢。”
公孙兰沉吟道:“那也不必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嫁入你王家为妾。”
王源皱眉道:“这算什么?早知如此,昨夜你又何必如此?你许下的诺言我又没逼着你兑现。这些日子我提过一回没有?我并不想强迫你嫁给我,但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你却来说这样的话。这是叫我当始乱终弃之人么?”
公孙兰见王源有些着急的样子,淡然一笑道:“你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我不愿嫁入你王家,并不是我不愿意嫁给你,而是……而是我不像让自己和欣儿难堪。再如何我也是欣儿的师傅,我若嫁你,于我于你名声均有损害。我虽是山野女子,但也在乎名声。而你便更需要珍惜名誉了,被人以此事诟病于你,岂非是自寻麻烦。”
王源摆手道:“那算什么?我可不在乎什么名声。”
公孙兰微笑道:“可是你的身边人在乎,你的后人也在乎。朝廷在乎,陛下在乎,所以你不得不在乎。”
王源皱眉道:“我说不过你,这件事由不得你。”
公孙兰笑道:“你要来逼我不成?二郎,那只是个名分而已,不要这个名分,我还是在你身边,你又何须如此?你若觉得对不起我,那大可不必。除非你只是自己的面子过不去,非要将我归为你的妻妾之中才安心,那便另当别论了。”
王源叹了口气道:“二者皆有,既是觉得于你不公,也是觉得自己无用。”
公孙兰站起身来,轻抚王源的脸庞仰头双眸深注王源的双眼,轻声道:“二郎,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我已经向你奉献了我的一切,你还希望我如何?”、
王源咂嘴道:“那么,你绝对不会离开我是么?”
“当然不会。”公孙兰笑道。
王源转了转眼珠子道:“那么我想要你的时候,便能去找你是么?”
公孙兰脸上泛红啐道:“原来你是在乎这件事,你这个人,当真无救。”
王源争辩道:“这可是正事,否则怎么证明你只是不愿要这个名声,而非对我无情。”
公孙兰轻声道:“罢了,君若来,我自然扫榻相迎。”
王源喜道:“那好,你可记今日的话。”
公孙兰无语,忽然正色道:“但我要告诉你,这等事虽然欢愉,但却不可沉迷其中。过多的做……做这种事,于我清修无益。你不希望我荒废武技元力沉溺在此事当中的话,便让我有所节制。”
王源点头道:“那当然,五天一次,不……三天一次好了。”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是要堕入俗流之中了。”
王源呵呵笑道:“俗流有什么不好?咱们都在俗世之中。人生苦短,何必对自己太苛刻。”
公孙兰不想再搭理她,扭头去打理野味,王源哼着小曲儿去到溪边洗漱一番,回来后松鸡肉已经剥好,两人吃个精光,收拾一番朝山林中行去。
从山谷进入林中,顿时光线暗淡冷气袭人。虽然一般的山峰下方先是有阔叶林,往上才是针叶林。但这里是高原之地,山坡上的密林都为松柏之木,密密匝匝遮天蔽日。地下落了厚厚的一层松针,倒是有一股松脂的异香沁入心脾。
沿着山林一直往上,行到午间,前方终于开阔起来。从林木的缝隙已经能看到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坡雪线。两人吃了些干粮也不停留,发力往上走,不久后终于置身于林木之外的雪线下。
抬眼望去,雪峰巍峨高耸,山顶云雾缭绕宛若丝纱遮面的少女一般。太阳直射下来,照得积雪雪白刺目,眼睛都快睁不开来。
“好美啊。怪不得雪莲会生长在这样的地方。人迹罕至之地方能生出那样的花来。”公孙兰手扶一棵小树看着眼前的美景赞叹道。
王源微笑道:“表姐还吃得消么?身子痛么?”
“痛什么?”公孙兰对这没头没脑的关心有些不解。
王源哼哼哈哈了半天终于表达了他的意思,原来是担心公孙兰昨夜新创的身子吃不消这爬越雪峰的旅程。公孙兰不禁气结。像公孙兰这种从小学习舞技之人,又勤练武技之人,又怎会受那点创伤的影响。这人关心的有些过分了。
雪线之上,数峰无语而立,巍峨壮观。两人也不指望能爬上最高的雪峰上去了,那恐怕爬个三天三夜也到不了。林木线以上风如双刀刺骨,呼吸更加的困难,而且到处是雪崖断壁,行走极为不易。
两人沿着身在的这座山峰的雪坡小心翼翼的前行,搜寻着有无雪莲的踪迹。但数个时辰后,连雪莲的影子都没有。雪线之上连绿色都很少,草木都还没有发芽生长,雪莲更是不知在何处。
但公孙兰的决心很足,她一直认真的找寻着,王源倒是心不在雪莲之上,和公孙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时的调戏两句,倒也并不枯燥。
眼看夕阳西斜,天黑已经不远,王源觉得不能这么无限制的找下去,否则在雪峰之上恐有危险,于是道:“莫如下次再来找寻吧,咱们还是赶紧趁着天色尚明下山去。今晚我们是要回到大营的。我们离开时说离开一日,若今夜不回,恐怕要引起恐慌了。”
公孙兰也知道王源所言不假,空手而回虽然惆怅,但逾期不回引发大军恐慌可是大事。于是点头答应,两人转身往山下走去。在经过一道断崖时,公孙兰忽然停下了脚步,直瞪着山崖的顶端看,眼中满是惊讶。
“二郎,瞧瞧,那是什么?”
王源顺着公孙兰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夕阳斜照之下,山崖上方一朵淡黄色的花朵正在风中轻摆。晶莹剔透的花瓣就像水晶雕刻而成,花瓣上带着淡淡的嫩黄,花瓣中间包裹着淡紫色的花蕊,简直美的惊人。
“那……应该就是雪莲花了吧。”王源叫道。
“除了此花,谁还能在冰雪崖壁上开放?”公孙兰喜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真是奇怪,这里我们找过了的,先前怎么没发现?”
公孙兰微笑道:“这便是缘分。有的时候苦苦追寻却难觅踪迹,缘分一到,无需费心,一切顺其自然了。”
王源呵呵笑道:“就像你我之间是么?”
公孙兰微笑道:“不仅你我,众事亦然。”
王源点头,勒了勒腰带道:“你等着,这朵雪莲我去帮你采来。”
王源艰难的爬上山崖之巅,将那朵雪莲连根带泥雪挖了起来,放在准备好的小盒子里保存好。公孙兰喜不自禁,看着那雪莲花赞叹不已。两人喜滋滋的一路下山,到达山谷已经是初更时分。两人也不停留,上马出山,直接回大营而去。
第六二七章 反馈
直到三更之后,王源和公孙兰才回到大营之中。±頂點小說,..而剑南军中众将也正焦躁不安,正聚集商议着要派人一早去山中寻找大帅。不过众将躁动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担心王源的安危,有公孙姑娘随同保护,安全方面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众将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急于找大帅回营商议此事。
那便是从其他两路大军传回来的消息,也是王源一直急于得到回音的消息。
闻听有消息传回,王源不顾身子疲乏立刻半夜升帐。简单的在后帐洗了一把热水脸,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后,王源来到了前方的大帐。但见宋建功李宓柳钧刘德海等十几名将领均已站立帐下等候。
见王源走出,众将齐齐躬身行礼,王源摆手笑道:“大半夜的,不用拘礼,谈正事要紧。听说高仙芝和哥舒翰李光弼他们都联系上了是么?”
宋建功上前拱手道:“大帅,今日午后,送信的信差陆续归来,和西北两路兵马都联系上了。”
王源高兴笑道:“那便好了,我还担心路上是否出了岔子。按理来说前两日便该有消息的。想必是道路崎岖,又要躲避吐蕃人的耳目耽搁了时间。”
众将均点头道:“想必是如此。”
王源道:“高仙芝和哥舒翰的兵马现在在什么位置了?”
宋建功起身走到大帐中摆放的沙盘前,用手指点道:“高仙芝大帅的兵马现在驻扎于逻些城西南二百六十里的白朗镇,和逻些城之间只隔着一座尼木城和一座曲水军镇。和我剑南军之间相隔四百余里,中间隔着一道雪山余脉。”
王源看着沙盘上的位置点头道:“高仙芝的速度好快啊,要知道他可是从近千里之外的安西一路攻了过来,现在比我剑南军距离逻些城都要近。他选择的位置也很好,绕到逻些城西南方向,这里进可攻,退可往雪山山谷中退却,很适合如今敌强我弱的形势。”
李宓道:“还有,这样一来同我剑南军的位置也缩短了。若高仙芝大帅遭受攻击,他大可率部跨越这道雪山余脉往我大军方向靠近。”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也许高仙芝正是这么想的。不是说他写了回信么?信在何处?”
宋建功忙从怀中将高仙芝的回信取出递给王源,信封原封未动,虽然王源去雪山前交代了宋建功和李宓,告诉他们军中事务他们全权处理,但显然宋建功和李宓并没有照着做,这便是一种无形的尊敬。
王源撕开信封抽出信笺,但见信笺上一笔草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高仙芝的字写得甚是有骨力,和他的行军打仗的风格一样,凶悍迅捷一往无前。只是这样的草书,王源辨认起来却很困难,于是灵机一动将信笺交于宋建功之手。
“宋将军代劳,当着众将的面读一遍吧。”
宋建功忙接过信笺道:“遵大帅之命。”
众将也急于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都屏气凝神侧耳细听。宋建功展开信笺朗声而读。
“王节度使台鉴,接悉王节度使派人送来的亲笔信,高某甚感惊喜。不瞒你说,高某也一直希望能和东路北路两军联系上,但一直只限于派人混入吐蕃市井之中打听只言片语,如今得王节度使亲笔信件,心中甚是高兴。闻王节度使率军一路连克数城,令吐蕃兵闻之丧胆而逃,本人甚是钦佩。你我虽素未谋面,但王节度使的大名已经是如雷贯耳,乃是我大唐新一辈之中的翘楚人物。高某最喜结交英雄人物,甚期望与王节度使见一面,当面领略王节度使的风采。”
王源听到此处,呵呵笑道:“这个高仙芝大帅倒是挺会说话的,他闻我名如雷贯耳,那我闻他之名岂非要成聋子了。”
李宓呵呵笑道:“大帅也不必谦虚,大帅的威名早已天下皆知了,高仙芝所言倒也并不浮夸。”
王源微笑不语,继续听宋建功读道:“王节度使来信所言之事,于我心有戚戚。高某率军一路东来,所遇抵抗并不激烈,故而心中甚是有些疑惑。直至抵达逻些城左近之后,方知吐蕃主力大军尽皆缩守于逻些城方圆数百里内的几座的城池之中。近日我命人探听得知,我大军和逻些城之间的两座军镇中竟有八万大军驻扎,就等着我往逻些城进攻便可一举围歼。故而我大军暂时驻扎于白朗按兵不动,便是不想以身犯险。”
“果然,他那里有八万吐蕃大军阻挡,匹播城内有十万大军,这两处兵马便是十八万了。吐蕃人真的能忍,硬是将大部分兵马憋在这里,放任其他城池丢失,我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王源沉声道。
“是的,大帅所料不差,现在的情形来看,吐蕃人正是要我大军一路消耗远离补给,要在逻些城左近对我们进行围剿了。”李宓抚须道。
“……对于王节度使的几点提议,高某甚为赞同。当此之时,形势于我已然不利。朝廷欲命我等夺取逻些城之命恐难成行。陛下和朝廷并不知如今的局势,故而有那样的期望,这也情有可原。高某认为你我以及哥舒翰和李光弼应该立刻上奏朝廷,将目前的局势如实禀报陛下,请朝廷收回夺取逻些城的命令。虽然这么做非我所愿,夺取逻些城是高某的出兵之前的夙愿,但高某也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了。对于王节度使所言我三路大军协同进退的提议,高某也赞同此议。现如今我三路大军均已处于劣势,这时候需要会师并进,捏合成拳,相机出击,绝不可各自为战。此事我已写信给哥舒翰和李光弼,商议会师合兵事宜。”
王源点头赞道:“高仙芝不愧是名帅,看的清清楚楚,想的明明白白。上奏朝廷的提议也很好,让朝廷收回成命比之我们为圣旨所逼两头为难要好的多。我们需要立刻制定出同高仙芝哥舒翰他们会师的计划,会师于何处,如何策应移动,这都是需要认真考量的。”
“大帅,明日咱们专议此事,然后将结果送交高仙芝大帅,和他们的想法综合运筹便是。”李宓道。
王源点头称好,但见宋建功继续读道:“王节度使对于我安西军的几点担忧,本人在此一一解答。兵力损耗的问题确实严重,我七万大军一路杀至此处已经损失了大半兵马。目前我手中尚有三万余人,不过于我而言,兵力多寡并非是我最担心的问题。贵精不贵多,现在这三万士兵全是精锐安西军,战力当无问题。至于粮草补给的问题,也无需过于担心。我一路攻城,也缴获了不少粮草牛羊。还没到大军无粮可食的境况。事实上我安西三万余大军如今吃的好穿的好,士气也很高涨。请王节度使放心,无需供给我们粮草救急。王节度使若是想要犒赏我安西军,便等咱们见面时再犒赏吧,高某来者不拒。至于所议之事,需要快速商定方略,不能拖得太久。吐蕃人可拖,我等拖不得。这几日我便会命人与王节度使以及哥舒翰和李光弼接触商议,争取早日拿出方略来。希望你我不久便可见面。高仙芝顿足拜上。”
高箱子的信读完了,王源的脸上神情轻松了许多,笑道:“看来是我白担心了,我不提醒高仙芝,他怕是要派人来提醒我了。”
宋建功将信笺插入信封,呵呵笑道:“英雄所见略同。高仙芝和大帅想到一块去了。”
王源笑道:“明日咱们快速商议便是,对了,哥舒翰李光弼他们的兵马在什么位置,刚才好像你没说。”
宋建功走到沙盘旁手指上移,移动到了逻些城西北方向一片代表着湖泊的绿叶处道:“河西陇右联军的位置在纳木错湖北七十里的丘陵高原上,就在这个位置。”
王源点头道:“好,很好,他们并未距离纳木错湖太近,这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他们太过深入冒进,引发危机,这便好了,两军的位置都还在安全的位置。对了,他们没给我回信?”
宋建功沉声道:“大帅,哥舒翰和李光弼只是教送信的士兵带了口信回来。”
“什么口信?”王源问道。
“卑职还没有问。”宋建功道。
“为何不问?我不是告诉你全权处理么?”
“这……那是给大帅带的话,卑职不好逾矩。”宋建功道。
“你这个人迂腐的很。快叫送信兵来回话。”王源大声道。
片刻后前往哥舒翰李光弼大营送信的士兵进了大帐,跪下磕头道:“小人拜见大帅和各位将军。”
王源微笑道:“辛苦你了,起来吧。告诉我你送了本帅的信件后,哥舒翰和李光弼两位大帅要你带什么话给本帅?”
那士兵忙道:“禀报大帅,李光弼大帅没说什么,那哥舒翰大帅确实要小人带几句话给大帅听。”
“说吧。什么话?”王源微笑问道。
“哥舒翰大帅说,他并不打算和大帅商议什么共同进退之策,他要遵陛下圣旨挺进逻些城攻下逻些城。还说不日便要进军纳木错湖,要在纳木错湖撒尿羞辱吐蕃人。还说大帅要和他见面的话请去逻些城中见面,如果大帅能抵达那里的话。”
“什么?”王源面色骤变,他没料到哥舒翰居然带了这样的话回来,这说明哥舒翰对自己的提醒根本就不在乎,听他话意是要全力进攻了。
“这下麻烦大了。如果哥舒翰和李光弼当真这么做的话,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王源呆呆而立喃喃说道。
第六二八章 重围
(谢:沙碎、风筝的一生、g三位兄弟的打赏。◎頂點小說,..)
逻些城之北,纳木错湖东北方。三万五千名大唐骑兵正沿着念青唐古拉山的绵延山脉往南挺进。欲抵逻些城,最快捷的道路便是借道纳木错湖湖盆之地,冲过念青唐古拉山的余脉,逻些城前便再无障碍了。故而哥舒翰和李光弼决定穿越纳木错湖湖盆之地,从山脉之间的通道中突然出现在逻些城的西北方,让吐蕃人来个措手不及。
纳木错湖周围山脉环绕,但大自然鬼斧神工,在湖盆之地留下了一条道路。进口在东北方向,出口在西南方向。故而哥舒翰和李光弼如此选择进军的道路。快捷的通道可保证大军畅行无阻,争取足够的时间赶在其他两路大军之前抵达逻些城下,值此分秒必争的争功之时,绕行往东是绝对不可取的。跟何况纳木错湖北誉为吐蕃人的神湖,占领纳木错湖一带也是对吐蕃人的一种精神上的打击。
虽然李光弼有着种种的疑问和顾虑,但在哥舒翰煽动性的话语劝说之下,李光弼放弃了立场,将王源信中所提醒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骑兵一日一夜便抵达了纳木错湖东北方向的进山口,谨慎起见,李光弼派出数十组斥候骑兵进行探查。他担心会遭受吐蕃人的埋伏,虽然决意挺进逻些城,但行军打仗之中的谨慎还是必不可少的,这一点李光弼做的很好。
斥候骑兵探知的消息让人安心,斥候们甚至深入到纳木错湖边的平原湖滩之地,但并未见到大股吐蕃兵马的身影。倒是有小股的吐蕃兵马在湖滩之地游荡,还有大量的吐蕃牧民在牧草丰美的湖边平原上放牧,似乎浑然不知大唐兵马已经在山口之外虎视眈眈。
得到这样的反馈消息,哥舒翰哈哈大笑,言语之中嘲笑李光弼的过于谨慎。哥舒翰断言,从石堡城溃败的兵马必已经逃到了逻些城。纳木错湖这样的地方,只有当雄和班戈两处小小的军镇,而且被隔绝在山脉之外,除此之外并无大的城池在此,那里会有多少兵马驻扎。
李光弼无言以对,但探听到的消息倒也让人安心,于是在五月二十七日清晨,陇右河西联军三万五千名骑兵像一股奔腾的大河冲进了东北方的谷口,到中午时分,大军抵达了纳木错湖的湖盆之地。
白雪皑皑的山峰围绕着一汪碧水,湖边草肥地平,花木盛开。当哥舒翰和李光弼见到如此美景之时,不禁也为之赞叹不已。
“没想到啊,吐蕃国境内还有如此美景之处,这样的锦绣之地该属于我大唐所有才是,怎教吐蕃人占了去了。真他娘的不应该。”
哥舒翰边感叹边下了马走向清澈的湖水,鞠了一湖水入口,突然间‘呸呸呸’的连忙吐出,大骂连声。
“怎么是咸的水?他娘的,原来是个咸水湖。老子的舌头都快被涩麻了。”
李光弼哈哈大笑道:“这本就是个咸水湖,这下受教训了吧。这或许便是吐蕃人的神明对你的惩罚,谁叫你说要在他们神湖中撒尿的。”
哥舒翰瞪眼道:“惩罚?吐蕃人的神明敢惩罚我么?我偏要糟践他们的神湖。”说罢解开裤子露出玩意儿对着湖水中果真撒了泡尿。他这一带头,唐军士兵们纷纷效仿,沿着湖边排了数百步,万尿其射,将个清静绝美之地亵渎成了尿坑。
亵渎神湖之后,哥舒翰又下令对整座大湖周边的吐蕃人进行清剿。一时间铁蹄踏碎摇弋的鲜花,刀剑打破了湖畔的宁静。
唐军骑兵在湖畔平原上对小股吐蕃兵马和散落的吐蕃牧民进行了无情的杀戮。湖畔的吐蕃兵马和百姓四散而逃,有的死于唐军铁蹄之下,有的逃往山谷之中避祸。到了傍晚时分,唐军集结于湖东湖滩上扎营时,整座纳木错湖周边的吐蕃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晚,劫掠来的牛羊被宰杀烘烤,全军将士得以饱餐肥美冒油的牛羊肉。而战马也终于能大口的啃食湖畔的丰美牧草。大军中欢声雷动,士气高昂。
次日清晨,大军沿着湖畔草地一路往西南方向驰向西南方的出口。地平马快,一天时间便抵近了西南方的山谷出口,他们决定在湖边住宿一晚,明日率军出湖盆之地。但是就在哥舒翰和李光弼认为大军将轻骑直进很快就要出现在逻些城下时,斥候传来了让人不安的消息。
派往出口山谷的斥候在夜里奔驰而回,将哥舒翰和李光弼从睡梦中叫醒,禀报他们,在湖盆出口之地出现了吐蕃人的兵马。因为夜晚昏暗,估算不出人数。但从火把的数量和绵延的路径来看,数量不下于数万之众,也就是说,这毫无疑问是吐蕃的主力兵马。
哥舒翰并不以为意,他认为,迟早会遭遇吐蕃大军。这里碰不上在逻些城下还是会遭遇到。但是连他也觉得惊讶的是,这些吐蕃兵马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按照原先的估计,他们应该是坚守逻些城才是。主动的出现在这里,难道有什么企图不成?
次日清晨,阳光普照在纳木错湖畔,哥舒翰和李光弼也终于看清楚了从山谷中抵达湖盆的吐蕃兵马。整个山谷的出口以及邻近的湖盆草地上黑压压全是吐蕃人的兵马。旌旗招展人马闹哄哄的鸹噪不休。有着丰富临敌经验的哥舒翰和李光弼轻易的便得出了吐蕃大军的数量:五万人!
五万人!而且大部分是骑兵!
这一次就连哥舒翰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虽然有过六万对八万的大胜,但石堡城那一战是计谋取胜,并未进行过骑兵的正面作战。那一战是吐蕃骑兵被吸引去袭击大营,大唐骑兵这才有机会去攻击对方的步兵队。双方的骑兵自始至终没有正面交过手。吐蕃人的骑兵掉头来攻时,唐军大部分已经进了石堡城中,逼得吐蕃骑兵往南撤走。
而现在,面对的五万吐蕃的骑兵大军,又在这湖畔的平畴之地,一场正面的交战在所难免。这种情势下,任何计谋都无用,拼的便是兵力和实力。
好在吐蕃骑兵大军并未立刻发动进攻,他们只是远远的扎下营盘观望。就像一只猛兽盯上了猎物,但却并不发动进攻,只是远远的看着你,你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哥舒翰和李光弼立刻召集将领们商议对策,所有人一致觉得,以现有的兵力和硬拼一场胜算不大。即便取胜也再无实力挺进逻些城下了。这一回哥舒翰没有固执己见,而是同意了李光弼提出的立刻撤往东北方山口的意见。打不过可以撤,自己的兵马也是骑兵,敌兵拔营追赶也未必能追的上。退出纳米错湖湖盆之地,高原上的丘陵山地地形将更有利于回旋智取,比之在这里毫无选择只能硬拼要好了太多。虽然这么做有些像是丧家之犬的样子,但能屈能伸才是正道,没必要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役。
于是乎唐军骑兵立刻丢弃了大量的辎重之物,开始轻骑回撤。对面的吐蕃兵很奇怪的没有选择立刻追赶,而是慢吞吞的开始拔营缓缓跟着唐军的屁股后面而来。
哥舒翰和李光弼无暇多想,只带着三万多骑兵沿湖飞驰后撤。但在午后时分,他们又得到了一个让他们肝胆剧烈的消息。后方的湖滩上,一只吐蕃骑兵兵马正迎面而来。数量足有四万之众。
哥舒翰傻眼了,很显然,这四万吐蕃骑兵是从进口而入。自己的三万五千名骑兵竟然被九万吐蕃兵马前后围堵,堵在了纳木错湖的东边的湖滩之上。
除了交战,唐军无路可走。山上不去,湖也过不去,此刻除非唐军个个身有飞翼,否则插翅难逃。
直到此时,哥舒翰终于醒悟过来,王源那封信中提及的情形真实的发生在眼前。那封信是给他的提醒和忠告,而非为了争功。吐蕃人早就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自己一头扎进这个网中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后方的五万骑兵正缓缓的夹击而来,前方的四万吐蕃骑兵也正迎头赶来。哥舒翰别无选择,他也做出了目前形势下最正确的抉择,那便是不顾一切朝前方的四万吐蕃兵马进攻。赢是赢不了的,能逃走多少便逃走多少吧。这是最无奈也是最正确的决定。
第六二九章 死战
马蹄滚滚,草泥纷飞。…≦頂點小說,大唐三万五千骑兵孤注一掷,面对四万堵在前路上的吐蕃骑兵展开了冲锋。这是最后的疯狂,所有人都明白,今日这三万五千人或许没有一个人能或者回去。但在此时,没有抱怨没有哀叹,那些均已无用。穿上了盔甲拿上了兵刃骑上了战马,他们便随时准备赴死,这是他们的宿命。
对面吐蕃的四万骑兵丝毫不怂,他们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也占据着心理上的优势。虽然和对方旗鼓相当,但他们只需拖住唐军小半个时辰,另外五万骑兵便可从腹背冲入唐军阵中,到那时便是全面绞杀之局。
唐军朝着吐蕃兵马冲锋之时,吐蕃领军将领也沉声下令。顿时低沉的号角声响彻纳木错湖畔,像是一曲死亡的挽歌在天空中回荡。下一刻,吐蕃骑兵怪声呼喝着,举着耀眼刺目的弯刀迎着唐军的兵马直冲过来。
就像饥渴的好渔色者看到**躺在床上一般,双方没有任何的前.戏和挑逗,有的只是粗暴和疯狂。双方骑兵都红了眼睛,如同疯狂的犀牛群互相碾压一去不回。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阵型可言,什么锥形阵,什么钩行阵,什么弓形阵,什么鱼丽阵,什么长蛇阵,统统见鬼去吧。现在只有一种阵型,那便是冲锋之阵。
如同天空中想起了一道惊雷,两军相撞的一刹那,似乎连纳木错湖和周围的群山都抖了一抖。然后在这惊雷之中,兵刃交击之声、骨骼断裂之声,刀枪入肉之声、战马嘶鸣之声、咒骂声、怒吼声、惨叫声、喘息声、临死前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你便是有千万只耳朵也无法分辨出此刻战场上有多少种声音,但你可以将这些声音归结在一起,那便是死神降临的声音。
最初的碰撞便在一瞬间带走了数百条生命。湖畔竟有三四里宽的草地让双方的阵型无限的密集和压缩,也让死亡来的更快更密集。双方的骑兵几乎没有回旋的距离,斩杀了一个,尚未喘口气,便有另外一名敌军出现在你的面前。而且近在咫尺,你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毛孔和他瞳孔中自己的影子。
这一场大战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究其实力而论,这四万吐蕃骑兵并非三万五千唐军骑兵的对手。唐军的骑兵都是精锐,而吐蕃人之所以能短时间内纠结起如此多的骑兵却并非他们的编制中便有这么多骑兵。那得益于吐蕃人长于骑射,常年生长在马背上的缘故。
吐蕃男女几乎人人都善于骑马,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他们迅速纠结起大量的骑兵。若有必要,吐蕃国的士兵甚至可以全部成为一名骑兵,只要给他们一匹马一把刀便可。但这样的骑兵和真正意义上的骑兵显然相缪甚远,真正的骑兵是这年代的真正的绝杀兵种,是兵中之王。一只精锐的骑兵是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以及战场的洗礼的,显然吐蕃国骑兵并不完全具备这一点。他们之所以敢于对冲,那是源于他们还有另外五万名帮手正疾驰而来,也源于他们骨子里的悍勇之气。
然而,即便如此,硬实力不容小觑。唐军骑兵虽然纷纷倒下,但更多的吐蕃骑兵倒在血泊之中。特别是哥舒翰和李光弼率领的八千骑兵,呈两个纵列像是两把钢刀切入吐蕃人的阵型中,将吐蕃人纵深队列切成三段。
哥舒翰怒吼连天,挥舞着他的大砍刀。他的刀下已经不知多了多少亡魂。每次作战,他都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杀戮对他而言像是吃饭喝水那般的寻常。虽然他身后所率领的数千骑兵不断的倒下。但是他的队伍依旧可以杀开一条血路,在不大的地方回旋往来。
“哥舒大帅,李大帅被困在侧后方陷入重围了。”一名副将浑身是血策马冲到哥舒翰面前叫道。
哥舒翰将大关刀从一名吐蕃骑兵的脖子上抽离,回头看去。之间在靠近湖水的侧后方,李光弼和数千骑兵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吐蕃人认出了李光弼的身份,因为李光弼不像哥舒翰那般冲杀在前,他更多的是在队伍中间运筹帷幄,所以他的帅旗也不像哥舒翰那样早就丢到了一边。正因如此,他成了最大的目标。此刻正被上万吐蕃骑兵团团围住,形势可危。
“去救他。”哥舒翰大声喝道。
本来再往前冲数里便可冲破吐蕃人的防线脱身,若是回头去救,显然将自己再置于重围之中。但此时没有人提出异议,没有人做任何的反驳。数千骑兵在哥舒翰的带领下转了一个急弯杀了回去。
李光弼看到了哥舒翰带人杀来,急的皱眉高声叫道:“不要管我,快些突围便好。”
乱军之中,他的话语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眼睁睁看着哥舒翰杀出一条血路冲了过来。两只兵马终于会师在一起。
“老弟,我来救你来了。”哥舒翰的五官已经全是血迹,只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来,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
李光弼叹道:“哎,哥舒大帅,你这是何苦。咱们说好了,突围为先。你干什么回来救我?你瞧,后方的五万敌军已经快到了。”
后方湖滩拐弯处,五万吐蕃骑兵已经在两里之外正滚滚而来。两里的距离对骑兵而言一盏茶都喝不完便到了。
“老弟啊,我怎能让你死在这里,这次是我的过错,自始至终你都提醒了我,可是我是个蠢货,居然听不进去。要是你我必须死一个的话,死的那人便是我,而不是你。”哥舒翰笑道。
李光弼无奈叹息,哥舒翰虽然是个有勇无谋之人,有时候固执愚蠢的让人生厌,但他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关键时候并未弃自己而去。而且整件事也非他一人的过错,自己虽然心中一直有所隐忧,但却未能坚持己见,自己其实也是要负许多责任的。
“哥舒大帅,莫说了,立刻突围要紧,能走多少是多少,总不能都死在这里。”李光弼叫道。
“说的是,兄弟们,跟我冲,咱们冲出去。都不要怕,大不了我哥舒翰陪着你们一起死,大伙儿去黄泉路上倒也热闹的紧。”哥舒翰扬声大叫道。
在战场上,哥舒翰无疑是士兵们的偶像,有他在士兵们便有主心骨,因为哥舒大帅和他们一样冲杀在前,甚至还有过为了救士兵而替士兵挡了一刀的事迹。虽不知是真是假,但这件事能传出来本身便足以说明哥舒翰对兵士们是极为照顾的,也深受士兵们爱戴。此刻哥舒大帅的话给了众士兵一针强心剂,数千唐军骑兵高声大叫,胆气立壮。
哥舒翰回头对着李光弼道:“老弟带着你的人跟紧了,我的身后便交给你了。”
李光弼沉声道:“放心吧。”
哥舒翰一声大喝,挥舞大关刀朝前方冲杀而去,数千大唐骑兵鼓噪跟随,对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吐蕃骑兵猛冲而去。李光弼一声喝令,身边的数千骑兵也紧紧跟随哥舒翰的脚步冲杀而去。
虽只剩下六千余骑兵,但人到了拼命的时候能量无可比拟,更何况是在哥舒翰这样的猛将的率领之下。唐军骑兵像是一柄利刃剖开了前方吐蕃人围堵的阵型。哥舒翰一柄大刀在空中划出死亡的弧线,但在他马前阻拦之人无论将官还是普通士兵都是一刀砍下马来,勇不可当。在他的率领下,唐军将士个个拼命,平白增长了许多的勇气和武力,一路披荆斩棘杀开一条血路朝着东北方的山口冲去。
后方吐蕃的五万骑兵也终于抵达,但战场上的纷乱和遍地的尸体兵刃已经狂奔乱走的战马人群让他们一时无法追上哥舒翰和李光弼的兵马。待他们终于冲到混战的队伍中间时,却已经发现哥舒翰和李光弼率领数千骑兵突出重围,正沿着湖畔绝尘而去。
“追。追他们到天涯海角。”领军的正是北川都骑兵都督旺姆,看着李光弼和哥舒翰仓皇而逃的背影,旺姆没有丝毫的沮丧,相反还哈哈大笑。逃出的只有数千人,这一战已经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仗,足以报石堡城的一箭之仇了。而且哥舒翰和李光弼的残兵又能逃到那里去?在吐蕃人的地盘里,他们想逃恐怕没那么容易。
两万骑兵分兵追杀哥舒翰和李光弼的残兵,剩下的就地加入战团清剿尚在激战的小股唐军。很快,在大量吐蕃兵马的加入下,湖滩上的战斗迅速的接近尾声。
清点战果之后,就连旺姆也有些惊讶,原来自己所想的一场大胜却并非是一场绝对的胜利。唐军在如此情形下依旧对吐蕃大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唐军除了五千多骑兵冲出重围逃脱之外,其余近三万骑兵尽数被歼灭。而吐蕃军为此付出的代价竟然也高达两万八千人。也就是说在如此绝对优势的情形下,还是让唐军杀了相当于自身伤亡的兵马,若以战果而论,其实是个五五开之局。
只不过,对旺姆而言,此战的目的已经达到,以一换一是笔划算的买卖,唐军的数量有限,而吐蕃大军的人数可是多出他们好几倍呢。逻些城中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征召士兵的行动,这点损失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第六三零章 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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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翰和李光弼率五千余骑成功突围,沿着纳木错湖滩疾驰往东北出口而逃。后方两万吐蕃骑兵紧紧追赶,哥舒翰和李光弼不敢稍有停留,从午后跑到天黑,终于冲出了谷口,来到山外丘陵高地之处。
然而惊魂未定喘息未歇,刚刚喝了几口水吃了几口干粮,便发现后方追赶的吐蕃骑兵也正不眠不休的追赶而至,火把的长龙在高原上若繁星点点铺天盖地而来。
哥舒翰和李光弼不得不下令兵马再次上马逃离,在马上哥舒翰和李光弼急促的商议眼下该何去何从。按理来说应该往北退往那曲,经唐古拉山口往石堡城撤退。但李光弼提出,吐蕃人也明白这一点,既然吐蕃人设下了陷阱让唐军大败而归,应该会在北边的道路上设下拦截的兵马。或者他们会直接往北追,那么便甩不脱吐蕃人的追击。
哥舒翰深以为然,而且哥舒翰心有不甘,他不甘心就此败回石堡城。就算成功的逃回了石堡城那又如何?回到石堡城便宣告了北路讨伐兵马的彻底失败,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而现在大唐东西两路大军尚在逻些城左近,如果能跟他们汇合,或许还能杀敌立功挽救当前的溃败之局,或许还能将功折罪。
哥舒翰将想法告诉李光弼,李光弼表示赞同。李光弼也不甘心就此失败而回。那么当前情势下,往西南和高仙芝的大军汇合显然是不可能的。现在连逻些城都近不了,吐蕃的大军还在屁股后面追击,西南方向将是死地。唯一的选择便是往东跑,王源的剑南军就在东南方向的匹播城,一来可以甩脱追兵,二来也是最可能抵达之处。
于是哥舒翰和李光弼率领残兵在黑夜的丘陵高原上亡命狂奔,一路往东疾驰。然而他们并没有甩脱吐蕃人的追踪,两万吐蕃兵马确实曾在昨夜往北追了数十里,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不对劲。凭借着经验丰富的追踪猎物的方法,他们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一路往东追赶而来。
凌晨时分,偷空歇息的五千唐军看到了追兵将至,不得不再次上马狂奔。天明时分,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大河。这是从北边的唐古拉山发源的由北往南流经逻些城的吉曲河。沿着这条河便可抵达逻些城。但此刻哥舒翰和李光弼想的不是沿河去往逻些城,而是要越过这条河。后面追兵在十余里之外,找桥梁是来不及了,于是所有的骑兵开始涉水而渡。
时近六月,山上的冰雪融化加速,吉曲河深不见底,水温冰寒。但五千唐军别无选择,只能骑着战马泅渡过河。战马虽然也会游泳,但它们几乎奔跑了两天没有歇息,都已经疲倦欲死。渡河时近千名唐军骑兵连人带马被水流冲走溺毙于河中,尸体沿着吉曲河流淌而下,去往他们一直想去的逻些城。生时他们去不成,死了也许能去成,如果没有被河中鱼虾吃光的话。
四千余名浑身湿漉漉的唐军筋疲力尽的上了岸,他们站在岸上看着河中挣扎的将死的兄弟,却无能无力。哥舒翰捶胸大嚎,跪在河岸上叫道:“都是因为我的愚蠢,才有今日之祸,我恨不得自己给自己几刀。大好的男子随我来吐蕃征战,我却将他们带入了绝路。”
李光弼和众将忙上前规劝一番。不久后吐蕃追兵在对岸出现,众人不得不再上马而行。当天傍晚,已经精疲力竭的哥舒翰和李光弼率领的四千士兵抵达一处山岭之前。前方山谷狭窄,周围两座高崖相对而出,像是两道门扇。不知不觉,已经抵达了逻些城之东的山地,这里是南边雪山蔓延过来的余脉。在山的那一边便是匹播城了。
然而,等众人往山谷中挺进的时候,突然间发现山谷之中有战马隆隆的蹄声传出。哥舒翰和李光弼惊慌对视,哥舒翰黯然道:“老弟,看来你我终究难逃此劫,吐蕃人在此等候我们多时了。”
李光弼神色晦暗道:“罢了,跑不动了,咱们能杀几个是几个吧,绝不做俘虏便是,咱们战死在这里也算是为朝廷尽忠,以死谢罪了。”
哥舒翰点头,大喝着下令兵士们拔出兵刃准备迎战。四千残兵也知大限已到,奋起最后的气力拔出兵刃来,准备迎接最后的时刻。
但见对面山谷之中烟尘滚滚而来,黑压压的骑兵从山口中冲出来,兵强马壮,气势着实惊人。黑压压的骑兵簇拥着队前一名银盔银甲的将军,那将军骑着一匹纯白色的高头大马,人马相得,威风堂堂。
“哥舒大帅,李大帅,他们不是吐蕃人,他们好像是咱们唐军。你们瞧那旗帜?”一名将领眼尖,指着对面的兵马大叫道。
哥舒翰和李光弼忙眯眼细看,果见对面兵马打着大唐的龙旗,另有一杆旗帜上写着巨大的‘王’字,那是节度使的帅旗。
“难道是……王节度使的兵马么?”哥舒翰惊讶道。
“不是他的兵马还有谁?那白马小将我见过一面,那是秦国夫人府的少公子,王源的义子柳钧。我的老天爷,竟然是他们。”李光弼高兴的差点摔下马来。
说话间对面的兵马已经来到了数百步之外,哥舒翰和李光弼忙策马迎上去,远远便听到那白盔白马的小将高声叫道:“可是哥舒大帅和李大帅的兵马么?”
李光弼高声叫道:“正是,柳小将军,本人李光弼。”
哥舒翰也叫道:“本人哥舒翰,但不知王节度使在何处?”
柳钧策马上前来,看也没看哥舒翰一眼,拱手对李光弼行礼道:“李大帅,卑职柳钧有礼了。”
李光弼忙还礼道:“小将军有礼。”
那年柳钧和数百护卫被困于巨石关外,王源去向王忠嗣求救兵时,李光弼曾经帮着劝说过王忠嗣。这件事王源后来向柳钧提及,故而柳钧对李光弼很是感激,所以对他也格外的客气些。
李光弼指着哥舒翰道:“小将军,这位是哥舒大帅。”
柳钧斜眼看了一眼哥舒翰淡淡抱拳道:“哥舒大帅,柳钧有礼。”
哥舒翰感觉到了冷淡,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王源好心好意的写信提醒自己,自己不听便罢,还误会了他。还叫人带了那些不礼貌的话回去,也怪不得人家对自己冷淡,这一点哥舒翰在路上便做好心理准备了。
“小将军怎在此处?”李光弼道。
“奉我家大帅之命,卑职率八千骑兵前去接应你们。我们昨日清晨出发,赶了两天的路绕过了这片山岭,不过看起来,好像已经太迟了。”柳钧回答道。
李光弼和哥舒翰沉默不语,王源得到消息应该是在前天。送信兵马从那曲大营赶回剑南军大营中间需要四五天时间,而北路军在消息尚未送达剑南军时便已经自投罗网了,王源派人来接应又怎么来的及。
“我们剑南军只有八千骑兵,我家大帅冒着被匹播城吐蕃大军攻击的危险命我全部带出来接应你们。可惜还是迟来了一步。那么北路军所剩的兵马全部在此么?”柳钧扫视一群不成人形的骑兵。
李光弼和哥舒翰再次沉默。
“哎……”柳钧一声长叹,不在多问,拱手道:“天色渐晚,咱们今晚就在前方山谷中扎营休息吧,明日回大营去。两位大帅意下如何?”
李光弼忙道:“小将军,不可。我们身后有两万吐蕃骑兵紧追不舍,追了三天三夜。咱们不可停留,一停下来就要被赶上了。”
柳钧一愣,眼中露出兴奋的表情来。皱眉道:“两万吐蕃人?追的这么远?”
“是啊,跟野狗一般穷追不舍啊。”李光弼道。
柳钧哈哈大笑道:“我还在为空跑一趟而不开心,这下好了,有仗打了。这帮家伙送上门来了,我岂会放过他们。”
李光弼一愣道:“小将军之意是?”
柳钧笑道:“他们追的正好,今晚咱们在这里给他们当头一棒,为你们的北路军阵亡的兄弟们献上他们人头当祭奠。”
李光弼尚未答话,哥舒翰高声叫道:“好胆色,柳小将军此言正合我意。柳小将军,今晚咱们大干一场,若能将这两万吐蕃兵马杀个落花流水为我解气,我哥舒翰从今往后便和你柳小将军结为兄弟。”
柳钧看了一眼哥舒翰道:“和我结为兄弟们?那要看我愿不愿意呢。闲话休提,看你手下疲惫之极的样子,恐怕几天没吃没喝了吧,兵器盔甲也丢了不少,赶紧让他们抓紧时间吃喝休息养足气力。一会儿我命人给他们分发武器,否则晚上拿什么干吐蕃人?”
第六三一章 伏击
(赶了一章更上,因为今天下乡去,晚上要是能赶回来就码一章。△↗頂頂點小說,..来不及的话,那就抱歉了。)
夕阳西沉,天地一片暮色苍茫。虽是六月繁花似锦之时,但在这高原荒凉之地,黯淡的日光下显得格外的肃穆苍凉。
两万吐蕃骑兵锲而不舍的追了三天时间,誓要将大唐残兵绞杀干净。当然,这是骑兵都督旺姆的严令,领军的几名将领都知道,旺姆在石堡城便是被大唐北路兵马杀的大败,尺带珠丹赞普差点因此砍了他的脑袋。旺姆发誓赌咒要赞普给他个机会报仇雪恨戴罪立功,赞普给了他这个机会,所以才有纳木错湖之胜。
其实这五千大唐残兵不足为患,大可不必花这么多的兵马穷追不舍。但这可以说是旺姆的私仇,他要将差点害的他掉脑袋的这股大唐骑兵赶尽杀绝。当然,对于领军追击的几名将领而言,当得知这五千兵马中有大唐的河西节度使和陇右节度使时,这样辛劳的追逐便有了实际的意义。若是抓到了这两名节度使或者是砍了他们的脑袋的话,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大功一件,也不枉晓行夜宿追了这么久,追了这么远。
峡谷外的荒凉野地里,两万吐蕃兵马抵达了如两道山门般矗立在前的峡谷入口。他们百分百肯定,大唐残兵正是逃向了这处山谷。因为沿途一路追来,路上丢弃的盔甲兵刃,倒毙的士兵和战马的尸体指引了他们向着这里而来。这雪山余脉在方圆数十里之地只有这一处进口,大唐残兵除了进山谷之外别无去处。
两万吐蕃骑兵在山谷前驻足不前,往前看去,山谷中幽暗深邃看不清任何的景象。夜幕笼罩之下,整座山谷的入口宛如一张吃人的老虎大张着嘴巴似要择人而噬。这让领军的几名将领多少有些犯怵。这地形,但凡领军打仗之人都知道凶险之极。
“丹巴将军,此山谷地势险要,咱们要不要冒这个险。话说为了追这几千残兵,咱们若是中了他们的圈套,那可就划不来了。”一名将领伸着脖子朝山谷方向瞧,口中对坐在青稞马上的一名领军将领说道。
“地势确实够凶险的,这样的地形适合伏击。我也担心咱们别追兔子反被兔子蹬了一脚,那可就是笑话了。”丹巴将军抚须沉吟道。
另一名身材壮硕的吐蕃将军哈哈笑道:“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咱们追了这么远,你们的意思是不追了?就凭那几千大唐残兵,他们能伏击咱们?我怕他们连路都走不动了吧。也不瞧瞧这一路上丢弃的盔甲兵刃,这些大唐兵马连武器盔甲都不能承受之重了,你们居然担心他们埋伏咱们。哈哈哈,说出去当真要被人笑死。”
丹巴将军面色阴郁,有些挂不住。一旁另一名吐蕃将领为他打圆场道:“朗嘎将军,你会错了意了,丹巴将军是担心被别的大唐兵马伏击。”
“对对对,此处已经和匹播城一山之隔。听说匹播城外大唐剑南军五六万人已经兵临城下。这几千大唐残兵正是要往剑南军处逃去,万一剑南军在此设伏,那该如何?我是担心这个。”丹巴将军忙道。
“哈哈哈,那便更可笑了。”朗嘎将军笑的发抖,肥壮的身子在马背上抖动,胯下战马不堪其重,差点歪倒。
“匹播城十万大军驻扎,额那儿古大将军不去找唐军的麻烦,唐军倒敢主动找麻烦?剑南军五万人不明不白的闯到了匹播城下,此刻自保不暇,恐正想方设法偷偷撤离。可惜在额那儿古大将军的眼皮底下,怕是动一动都不敢。你们倒担心他们跑到这里来找我们的麻烦?简直笑死我了。”朗嘎将军笑声不绝。
虽然他的话刺耳难听,但几位吐蕃将领倒也暗自点头,确实如他所言,现在剑南军自顾不暇。
“再说了,匹播城虽然距离这里一山之隔。但你们可知道要从匹播城抵达这里要多长时间?你以为生了翅膀飞过这些高山不成?从山谷中行军起码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这群唐朝残兵一直在咱们的追赶下逃命,怎有功夫送信给剑南军?退一万步而言,送了信给剑南军又如何?剑南军敢调兵行动么?他们一动额那儿古大将军吧便会给他们好看。”朗嘎将军大声道。
众将领纷纷点头,朗嘎将军虽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主儿,这一番分析还是入情入理的。众人所担心的只是遇伏的可能性,倒也并不是确认谷中便有埋伏。而且追了这么远此刻因为一座山谷的地势险要而放弃,那也是不可能的。
“全体上马,进入山谷。唐军残兵已然气力不济,今晚无论如何要将他们追上格杀。要是让他们跑到了剑南军军营中,岂不让额那儿古大将军捡了便宜。咱们北川都的将领们可不愿意让他们神川都的捡了便宜。”丹巴高声下令道。
朗嘎嘴巴依旧不饶人,哈哈笑道:“丹巴将军,额那儿古大将军原来也是咱们北川都大将军呢。记得驻守石堡城的时候,丹巴将军可没少在额那儿古将军帐中跑进跑出端茶送水的。怎么?现在便成了两家人了?”
丹巴将军面色紫涨,眉头紧皱。他不想同这个浑人争辩,但这家伙实在惹人厌。当众揭自己的短,拆自己的台。找个机会一定要除了这家伙方解心头之恨。
吐蕃兵马重新上马,想着暮气沉沉的山谷中进发。很快便到进了山谷之中,山谷其实并不小,只是外边看着小,进了里边却是宽敞的很。两座山坡之间的宽度足有两三百步宽。百名骑兵并行都不嫌挤。进了山谷和在山谷外边观看是两种感觉,怪就怪在那两道山谷口的门扇一般的悬崖太过陡峭,给了人一种错觉。
两万人绵延里许之地缓缓进入山谷之中。光线昏暗,吐蕃骑兵都点起了火把来照亮。但见山谷之旁不时可见倒毙的马匹。伸手摸一摸马儿,身体尚有余温。好几匹马儿其实并未断气。翻着白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吐蕃兵马。
“他们没走多远。快追。”根据死马和半死不活的战马的状态,丹巴得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吐蕃骑兵加快速度进入谷中。当两万人尽数谷中之后,前方的山谷突然变得狭窄起来。一片荆棘山坡将山谷缩小了一半的宽度。本来浩荡前行的吐蕃骑兵队伍顿时拥挤了起来,在前方狭窄之处造成了混乱和拥堵。
“慢慢走,都不要乱。”丹巴将军大骂道。
“嘟嘟嘟”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号角之声,那声音显然不是吐蕃兵马的军号。
“谁在吹号?”丹巴大喝问道。
“轰,轰,轰。”一阵剧烈的异响传来,方向是队伍的后方。紧接着队伍后方一片混乱,后队骑兵炸了锅一般的开始骚动起来。
丹巴大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禀报丹巴将军,后面山崖上有敌军。他们在两侧的山崖抛下大树和巨岩正在将山谷入口堵住,砸死了我们好多的人。”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丹巴的耳朵里。
丹巴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唐军果然有埋伏。
“慌什么?不过是那几千残兵捣鬼,他们堵了山口又如何?难道还能把我们怎么样?派人上崖将他们尽数格杀便是。”朗嘎将军依旧满不在乎的道。
丹巴怒不可遏,大喝道:“你给我闭嘴,否则我叫你永远说不了话。”
朗嘎将军瞪眼梗脖子刚要反驳,猛听的前方狭窄的山谷方向杀声震天,与此同时,两侧的山坡上涌出了无数个黑影。伴随着咻咻啸叫的羽箭之声,无数蝗虫般的箭支的黑点像是一场大雨从空中的微光中显现。吐蕃兵马来不及反应,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浇了个透。
无数的战马和士兵中间倒下,原本还算平静的行进队伍在刹那之间便陷入了疯狂之中。士兵们没头苍蝇般的乱撞乱叫,火把乱挥,一片混乱。
朗嘎大张着嘴看着这一切发呆,丹巴将军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被你这个蠢货害死我们了。还不给我整军迎战,还愣着作甚?我可告诉你,今天若是我死在这里,临死之前我也要将你宰了。”
朗嘎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再顶嘴吵架了,大声呵斥手下兵马保持阵型做好防御。其余将领也纷纷呵斥约束手下。但山坡上的箭雨密集设下,谷口处山崖上的树木石头不断的抛下堵塞住谷口的去路。前方又有唐军在狭窄的山谷道路上堵截。所有人都心中冰冷。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伏击,人数也绝不是那几千逃窜的残兵,而是成千上万人。
就像数日前吐蕃大军伏击大唐北路骑兵一样,现在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了吐蕃人。穷寇莫追这句话吐蕃人一定没学过,否则他们一定不会陷入今日的境遇之中。同样,过犹不及,塞翁失马,做人留一线这些话他们也一定没学过,此刻他们便是过犹不及,没给已经被他们追的要死要活的残兵留上一线生机。
第六三二章 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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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密集而凶狠,吐蕃骑兵乱作一团,数千骑射手对着周围四处放箭意图反击。但他们的箭雨不及唐军的凶狠和密集。剑南骑兵虽然只有八千人,但在王源兵种合并改造的思路之下,这八千骑兵既是冲锋陷阵的好手也是人人带弓的骑射手。
反观吐蕃骑兵,两万人的骑兵数量却只有五千名专职的骑射手,其余的骑兵的角色都是近战角色。故而在这一场弓箭的对射中从弓箭手的数量上反倒处于了下风。更何况剑南军发动的是突然袭击,将吐蕃骑兵彻底打蒙。在吐蕃兵马展开有效反击之前,唐军已经占得先机用弓箭射杀了数千。
远程之后便是近战,震天的呐喊声中,剑南骑兵从两侧的山坡上冲锋而下。如两道从山坡上涌下的巨浪拍击在吐蕃人的阵型之上。本就拥挤在山谷中的吐蕃兵更是阵型大乱,被剑南军骑兵冲散阵型,陷入混战之中。
山谷前方的狭窄道口处,柳钧祭起了他的昆仑奴绞肉机**,他的昆仑奴骑兵护卫已经达到了两百人,都是柳钧精挑细选的身体强壮的大块头。这两百名昆仑奴的使命便是保护着柳钧横冲直撞。他们穿着重盔,骑着军中最健壮的战马,手中握的都是铜棍金瓜锤长斧大砍刀等重型武器。这便是王源所希望拥有的重型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却像铜墙铁壁一般不可撼动。
这些强壮如牛的昆仑奴紧紧保护着柳钧冲入吐蕃军中,杀起人来如切瓜砍菜一般。他们杀人的方式也让人胆寒,大铜棍子扫在人身上,吐蕃士兵会被扫的横飞出去。大金瓜锤夯击在头上,会直接将人的头连头盔砸扁。大砍刀和大砍斧只要砍中对手,会直接将对手的身体劈开。就像是一群入羊群的猛虎一般,重型骑兵对轻骑兵的碾压就如同骑兵对于步兵的碾压一般的可怕。
柳钧在他们的保护下根本无需担心自身的安危,手中银枪上下翻飞,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刺中对手的身体。虽然他们有可能已经被身边的昆仑奴们砍去了脑袋,但柳钧可不管,便杀人便数着数:“十八……十九……二十……”。其实就算他将所有这些昆仑奴们斩杀的敌人都算在自己头上,这些人也没有意见。因为这些昆仑奴是当今世上最为忠心耿耿的一族,他们的存在便是为主人效力,可没有抢功这一说。
这两百名昆仑奴就像是一辆重型坦克,在吐蕃人的阵型中碾压穿插,将吐蕃骑兵的中心地带搅得稀巴烂。在他们身后身侧,无数的剑南骑兵围绕着这辆重型坦克的周围来回冲杀,将被昆仑奴骑兵冲散的敌军阵型进一步的撕烂扯碎。
另一处可以与之媲美的杀戮洪流便是哥舒翰所率的两千骑兵。李光弼带着两千人在山谷入口的崖顶之上。本来柳钧要求哥舒翰也在崖顶上负责推下巨石和树木阻断敌军退路的,因为在柳钧看来,这四千北路军骑兵已经无法再战。但哥舒翰硬是要冲锋杀敌,两千名骑兵也表示愿意跟着他冲杀。柳钧倒也拿他没办法,虽然柳钧自信自己的八千骑兵已经足够,但若是多了两千多正面交战的帮手,倒也是件好事,于是便答应了他。
哥舒翰和这两千名骑兵可谓是含恨杀敌。过去数日来的惨白和如丧家犬般的溃逃带给他们的屈辱感无以复加。带着极大的愤怒和雪耻之心的这两千多名北路骑兵爆发出了极大的战斗力。他们在哥舒翰的率领下像一列火车在人群中碾压,所到之处血流滚滚尸体无数。
唐军的伏击已经让吐蕃人大乱,唐军的悍勇更是让吐蕃人胆寒。不知敌情的情形下,吐蕃骑兵人人心中自危。他们虽勉力迎战,但心里一直在等待着将官发出撤退的命令,他们已经做好的逃跑的准备。
终于,丹巴将军下令撤出谷外的命令传来,所有吐蕃骑兵的心理上的最后一道防线在瞬间崩溃。一声令下,兵败如山倒。上万骑兵争先恐后的往山谷口退去。山谷入口虽堆积了巨石和树木堵塞,但毕竟两崖之间相隔百余步,唐军短时间内无法将后路断绝。也正是看到了逃生的希望,丹巴才下令立刻撤离。若当真后路被堵死,那便只有死战到底了。
这其实也是柳钧的聪明之处。跟随王源学了不少兵书上的知识,柳钧不但学会了兵法,还懂的学以致用。在此战的布置中,柳钧便是用了攻城计中的围三阙一之法,故意留下一条逃生之路,让吐蕃人不至于拼命死战。因为柳钧自己明白,毕竟自己的的兵力比对手少了一半,一旦当真死战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所以柳钧的策略是,先打蒙吐蕃人,叫他们摸不清头脑。再凶猛的冲杀,让他们胆颤心寒。这种情形下对手不知底细,若有逃生之路便一定会选择撤退。这便是一种作战的心理。
但即便是他们要逃,也不能让他们逃得那么轻松愉快。所以两侧山崖上丢下来的那些巨石和树木,既是一种要将对手全部歼灭在山谷中的心理威慑,让吐蕃人更加的担心,同时那也是给吐蕃人逃走的道路上设置障碍。即便他们能逃出去,也要减缓他们的速度,让自己的兵马给予敌手更大的杀伤。
不得不说,柳钧于军事上是有较高的天赋的,此战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军作战,小小年纪的他思虑缜密前后呼应,已经露出了冉冉升起的大唐名将的峥嵘来。
正如预料的那般,谷口处的障碍物让吐蕃兵马的撤退极为缓慢和狼狈。谷口处只剩下了数十步宽的距离,而且满地是巨岩落下蹦碎的尖利石块。慌不择路的吐蕃骑兵没命的朝外冲去,不少人直接撞在了树干岩石上,不少人的战马被尖石所伤,滑摔出去成了马蹄下的亡魂。
后方,剑南军骑兵的砍杀就像是趋势他们冲出山谷的皮鞭,他们不顾一切的往外逃,甚至在你不久之后,硬是用身体和马匹撞烂了几棵大树树干,将几块巨大的石头撞的移了位置,将出口硬生生的拓宽了十几步。
噩梦般的一个时辰后,吐蕃骑兵中的九千名幸运儿逃出了山谷。他们拍马在荒野上狂奔,对于带给他们噩梦一般的身后的山谷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丹巴便在幸运者的行列,朗嘎也在幸运者的行列。不过无论是丹巴和朗嘎都没有了斗嘴的心情。丹巴想的是回去后定要将责任归于朗嘎身上,若不是这个蠢货说不可能有埋伏,也不至于如此大败。朗嘎想的是,丹巴这个蠢货,身为领军的将领没有丝毫的主见,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他也信了。居然连探路的兵马都不派。难道我让他吃屎,他也吃屎不成?回去后一定要禀报旺姆将军此事,让旺姆将军明白,这丹巴就是个无主见的蠢货一名。
山谷谷口,柳钧策马站在斜坡上看着吐蕃人仓皇而逃的身影,听着暗夜中他们逃走的蹄声隆隆消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此战是自己的第一次独自决策设计的战役,柳钧小小的心脏从战斗一开始其实便是悬着的。但随着战斗进程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的实现,柳钧也终于明白了原来之前跟王源所学的那些兵法和谋略是多么的重要。‘谋定而后动,结果自现,如握股掌也。’王源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到现在柳钧才真正的领悟了。
“哈哈哈,好过瘾,好过瘾。只用两千人的代价杀敌逾万。柳小将军,你可真教本人佩服。没说的,我说的话算话,从今往后,你可以对人说你是我哥舒翰的义弟了。”哥舒翰大笑着策马冲谷中冲出来叫道。
柳钧微微笑道:“倒是承蒙哥舒大帅看的上了。不过你岁数太大,比我义父都大上二十多岁,我若和你结拜为兄弟,你见了我义父岂非尴尬?”
哥舒翰一愣,哈哈笑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那便罢了,总而言之,我对柳小将军佩服之至。假以时日,柳小将军毋庸置疑将是我大唐名将。”
柳钧拱手笑道:“不敢当,我的这点本事尚不及我义父皮毛。若是我义父来打这一战,恐这些吐蕃人一个也不可能活着出去呢。”
哥舒翰惊讶道:“王节度使当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的话,那我哥舒翰将甘愿受他差遣。”
第六三三章 转折
柳钧也不敢在山谷中逗留,简单的打扫了一番战场,黎明时分大军开拔回剑南军大营。ranen ? ?. r?a?n??e n `o?rg王源派他前来接应的时候曾经交代过,接应的位置只能到吉曲河之东,若哥舒翰和李光弼不傻的话,当会往东同剑南军靠拢。若到了吉曲河东尚未接应到他们的话,要么便是全军覆没,要么便是自寻死路去了,便无须再往前去,立刻调转马头赶回大营。总之,五日内必须回到大营之中。
好在柳钧尚未到吉曲河东岸便已经接应到了哥舒翰和李光弼,故而时间上节省了许多,所以柳钧才有余暇在山谷中布置一场伏击战。但此战从傍晚到黎明耽搁了不少时间,此刻必须立刻回营,方可在五日之内赶回大营。
柳钧明白义父为何定下五日之限,王源解释过,五天时间北路唐军遭遇伏击的消息便会穿到匹播城中。大唐北路军一旦被歼,便破坏了本已经不平衡的战局,而匹播城的吐蕃大军定将会有所行动。而此时少了柳钧的八千骑兵,对剑南军而言将失去一个重要的筹码。所以,无论是否接应成功,柳钧都必须立刻率军返回。
回营路上,柳钧将匹播城下的形势同哥舒翰和李光弼简单的说了说。哥舒翰长声叹息。王源也算是对自己仁至义尽了,在形势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还是派出了兵马来接应。此举一旦为匹播城中的吐蕃大军得知,会立刻招致吐蕃人的攻击,但王源还是这么做了。而这一切却都是自己刚愎自用误会了王源的结果,如果剑南军遭受攻击溃败,那自己百死也难赎其罪了。
虽然疲乏欲死,满怀愧疚之意的哥舒翰还是大声催促着手下的兵马不要拖后腿,加速赶路。从黎明走到了次日凌晨,终于从连绵的山峰余脉绕了出来。出了这些并不高大,但却阻碍着兵马通行的连绵小山,便绕行到了匹播城下剑南军大营的后方旷野之上。
远远望去,大营中灯火明亮,但却一片平静,众人长舒一口气,看来吐蕃大军并未发动进攻。
唐军大营周围十五里之外便有暗哨游骑昼夜巡逻,骑兵归来的消息也迅速被禀报至营中将帅知晓。当大队骑兵抵达西营门时,营门口王源率众将领已经站立迎候。
火把照耀下,王源微笑站立在营门之前,李光弼轻轻对身边的哥舒翰道:“那便是王源王节度使。”
哥舒翰滚鞍下马,大踏步行到王源面前深鞠一礼,满脸羞愧的道:“败军之将哥舒翰见过王节度使。”
王源哈哈大笑抱拳道:“哥舒大帅,何须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哥舒大帅何须介怀?当年哥舒大帅威震西北打下胜仗无数,现在败了一场又能如何?在我心目中哥舒大帅威名无损。”
哥舒翰心中稍慰,沉声道:“惭愧,惭愧之极!”
李光弼上前行礼道:“李光弼见过王节度使。”
王源微笑还礼道:“李大帅,咱们又见面了。当年相助,我曾和身边人说,一定要当面感谢李大帅。现在好了,李大帅给了我一个感谢您的机会了。”
李光弼呵呵笑道:“大帅派人救了我和哥舒大帅一命,这已经是最好的感谢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年王节度使还是在河北道黜陟使任上的文职,如今两年过去,您已经是威名响彻天下的名帅了。风水轮流转,当真奇妙的紧。”
王源呵呵笑道:“是啊,所谓山不转水转,人人都有走背字走顺字的时候。顺不骄背不馁一直往前看,才是正道。”
李光弼深深点头,深以为然。接下来哥舒翰和李光弼同剑南军中将领一一拜见完毕。王源上前左右挽着两人的胳膊笑道:“走,进大帐说话。我知道两位大帅已经疲倦的很,但我在大帐中给两位大帅备下了接风宴。吃饱了喝足了才好睡觉嘛。两位大帅,请!”
众将领哈哈哄笑,簇拥着三人进入军营来到大帐中。王源的帅帐中早已备好了超大的一桌丰盛的酒席。虽然没有桌子,只是摆在了地面毡毯之上,但这丝毫不妨碍众人入席尽欢。直到此时,哥舒翰和李光弼才算是摆脱了焦虑的状态,心情也放松下来。王源殷勤劝酒,推杯换盏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需王源相询,哥舒翰和李光弼便将纳木错湖之战的情形主动告知王源。虽然他们并不想回忆起这场痛彻心扉的惨败。
“我三万骑兵,便因为我的愚蠢而尽数为国捐躯。都是大唐的好男儿啊,我好后悔啊。悔不该不听王节度使的劝告,悔不该鬼迷心窍刚愎自用。若非想以有用之身杀敌恕罪,我都想自己了断,以谢逝去的兄弟们的亡魂了。”
哥舒翰语气沉痛的结束了对此战的回忆,眼睛里泪光闪身。李光弼和哥舒翰相处日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哥舒翰落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宴席上一片静默,在哥舒翰和李光弼的讲述中,众人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战的惨烈。身处于九万吐蕃骑兵的围攻之下,那是何等绝望的情形。
“两位大帅节哀!事已至此,自责无救于事,便是自我了断了,那也只落得个羞愧自尽的下场。血债血偿,唯有打赢同吐蕃的这场讨伐之战,才能为告慰亡灵,不负国恩。”静默中,王源开口安慰道。
“王大帅说的很是,所以我们没有选择往北突围,而是往东来到王大帅这里,便是希望能够跟随王大帅杀敌复仇。我等愿意当王大帅帐下小卒冲锋陷阵,只要能杀吐蕃人为兄弟们报仇便可。”哥舒翰沉声道。
王源忙笑道:“那怎么敢当?此话言重了。两位大帅来到我剑南军中,便是给我剑南军如虎添翼。两位大帅身经百战,咱们在一起可以更好的商讨破敌之策。”
哥舒翰和李光弼虽然明白王源说的只是客气话而已,但心中还是欣慰的。其实他们路上便已经商量好了,来到剑南军中便只把自己当一名将领,服从王源的调遣,绝不会干涉王源的决定。他们只想能够杀敌复仇,其余的任何面子都已经不重要了。
“王节度使,眼下的局势不知您有何打算。目前看来,吐蕃人确实将重兵布置在逻些城周围。总兵力高出我所有兵马三倍之多。这仗还怎么打下去。”李光弼皱眉发问。
这其实也是众人都想问的问题,眼下北路军溃败之后,形势已经到了极为不利的地步,很多人其实对这场讨伐之战的结果已经报了悲观的态度。李光弼这么问,其实也想知道王源对此怎么想的。现如今貌似唯一兵马齐整战力强悍的便是剑南军了。除了王源,没人有资格对战局发表看法。
王源看着齐齐盯着自己的看的众人,微笑道:“既然李大帅发问,我便说一说我心中的看法。但在此之前,我要敬李大帅和哥舒大帅一杯酒。为的便是你们在纳木错湖遭遇九万吐蕃骑兵伏击时依旧能够重创吐蕃人的英勇。北路军将士虽然阵亡三万人,但他们也同样歼灭了几乎同等数量的吐蕃骑兵,这是很不容易的。此战不仅仅是我大唐兵马的损失,其实对于吐蕃人也是一种震慑。”
王源捧起酒杯对着李光弼和哥舒翰敬酒,表情极为严肃。
“两位大帅,敬你们一杯,纳木错湖之战其实不能算是败了。只能说是五五开。这一点朝廷问起来我也会这么说。而且,此战暴露了吐蕃兵马的一个大问题。喝了这杯酒咱们细说。”
本来听王源这么说话,哥舒翰和李光弼都有些不自在,倒像是王源在讽刺他们一般。但见王源说的郑重,两人便也都庄重起来,急于想知道下文。
喝了这杯酒之后,王源又笑着对柳钧道:“柳钧,我也同你喝一杯。刚才听两位大帅说了昨夜的那场伏击战,你做的很好。在当前情势之下,此战歼敌万余,打击了吐蕃人的嚣张气焰,意义极为重大。干的不错。”
柳钧忙举杯道:“义父谬赞,钧儿很多细节没做到位,若是义父在场,必能全歼那两万吐蕃之敌。”
王源摇头笑道:“这个牛我可不敢吹,我想了想昨夜的情形,即便是我,也只能做到和你一样了。你不必谦虚,这一战之后,我对你也放心了,你可以独当一面了。”
独当一面,这已经是最好的褒奖。如今王源军中,能够独当一面的不过是宋建功李宓而已,而其余的将领也不过是遵循命令罢了,有谋略可放心任他们领军的却再也没有了。柳钧以小小的年纪能得到王源这样的褒奖,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众将一起举杯道贺,柳钧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柳钧在军中的地位其实很是尴尬,他的秦国夫人府少公子的身份以及同王源的关系都让他很难得到认同。无论怎么努力,都会被认为是王源的荫蔽。但现在,这一战算是真正的为自己正了名。
“目前的局势确实于我大军极为不利,兵力上我们处于绝对的下风。纳木错湖之战后,战局将更趋大劣,已经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候。此时一步走错,便是天崩地裂之局。也许很多人认为,此时或许撤军放弃这次讨伐才是良策。但我却不这么看。在我看来,撤军是下下之策,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而且,我并不认为我们没有胜算。事实上我觉得我们的赢面并不比吐蕃人低。”
王源的话缓缓在帐内响起,所有人都放下杯子停住筷子看着王源,静静听着王源发表他的看法。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怕是王源出征吐蕃以来最为重要的一次谈话,没有人想漏掉一个字。
第六三四章 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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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可以确定的情形是,在逻些城周边,吐蕃的兵力超过了二十万万。匹播城中十万大军,高仙芝大帅面对的是八万大军。北路哥舒大帅和李大帅遭遇的九万骑兵也是逻些城北吐蕃人的全部兵力了。在纳木错湖之战之前,吐蕃国兵力在三十万上下。但被哥舒大帅和李大帅拼掉了三万兵马,柳钧日前的伏击也歼灭了一万人,所以现在他们的兵力在二十五万上下。而我大唐三路兵马的总兵力如今只剩下了九万人。九万对二十五万,这便是目前的现状。”
王源的话语在帐中回荡,所有人都紧皱眉头,心中发毛。其实兵力的对比人人心中有数,只是平日大家都不愿意想起这些,因为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此刻王源坦然说出,众人心中再次被阴云笼罩,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王源环视众人,沉声道:“虽然兵力相差近三倍,但我为何说我大唐兵马并非全无胜算的原因便是因为吐蕃兵力的构成。别看他们有如此庞大的兵力,但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当中起码有一半兵力是新募的兵马。我承认吐蕃人善于骑射,民风也彪悍勇猛。吐蕃国男子上了战马便是一名战士。但别忘了,未经训练的新兵和久经战阵的士兵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兵马打仗靠的不是声势浩大,而是关乎军纪号令阵型战法心理等等方面的综合考虑。老练的士兵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而新兵却容易在战场上失去方向,不知进退之法。”
众人纷纷点头,都是领兵之将,对于这一点深有体会。见多了战场上的情形,老练的士兵哪怕身材矮小力气不大,但却能游刃有余。孔武有力的新兵在战场上吓尿了裤子不知东南西北的情形也屡见不鲜。战场上可不是论你的身材多高大,体型多壮硕,嗓门多雄壮。一名合格的士兵需要经过平日的苦练和战场的洗礼方可称之为精锐士兵。
“刚才我敬给两位大帅一杯酒的原因便是因为,两位大帅虽然兵败于纳木错湖畔,但却成功的试探出了吐蕃人的战力。九万对三万五,换谁去打,最多付出数千人的伤亡便可歼灭对手。而这九万人居然让两位大帅活活吃掉了近三万人,这简直是个笑话。为将者无能,士兵的战力也堪忧,这便是吐蕃兵马的现状。柳钧在山谷中将那两万兵马围歼过半,这便更说明了这个问题。所以,吐蕃的二十五万兵马只是貌似强大,算起精锐来,或者连一半都不及。而我三路大军,历经数月之战,如今剩下来的九万兵马谁不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便是我敢说胜算五五开的原因。”
“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役比比皆是。柳钧可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楚汉相争时的彭城之战么?”王源看着柳钧问道。
柳钧挺胸答道:“当然记得,楚霸王项羽以三万精锐骑兵击溃了汉王刘邦五十六万大军,堪称天大的奇迹。”
王源摇头道:“那不是奇迹,原因我曾分析过,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这三万兵马是项羽手中的精锐。而刘邦的五十六万大军中裹挟着各路兵马包括临时拉来入伍的民夫。一头狼可以杀死十头羊,这便是决胜的关键。”
众将纷纷点头,心中的阴云似乎在缓缓的飘散,经过王源这么一分析,似乎这二十五万吐蕃兵马也并不那么可怕了。
王源继续道:“高仙芝大帅来信中也说了,他的三万余兵马绝不惧和他对垒的八万吐蕃兵马。兵贵精不贵多,这是他信中说的话,在场除了两位大帅和北路军的几位兄弟都听到过。高仙芝大帅也是深谙其中的道理的。我们有九万大军,面对的是二十五万乌合之众,和当初项羽三万对五十六万的局面比较,我们已经占了很大的优势了。我等固然不能同楚霸王相比,但比得上他的皮毛总是可以的,孰胜孰败尤未可知,以兵力劣势便言不敌,那却是失之大谬了。”
“听大帅一席话,教我等心中阴霾尽散,有拨云见日之感。我等虽不是楚霸王的兵马,但却未必不如楚霸王的皮毛。我等愿意在王大帅的统率之下,创造出一个以少胜多彪炳史册的战役。”宋建功起身扬声道。
众将纷纷起身抱拳道:“末将等愿意在大帅统率之下死战不退,大破吐蕃。”
帐中众将一扫死气沉沉的沉闷,一个个变得兴奋起来,情绪也激昂了起来。李光弼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吃惊。王源领军以来未尝败绩,破南诏,败吐蕃,战功累累。迅速蹿升为大唐一线的领军将帅的行列,显然并非浪得虚名。且不说他的分析是否正确,光是这番分析对于将士们的激励和鼓舞便是一名优秀将帅的最重要的本事。如何能调动士气,激励斗志,这是军中领军主帅除了谋划战事之外的最重要的一环。
王源微笑摆手道:“诸位将军都坐下说话,尔等的心意我都知晓,我和你们一样恨不得立刻破了吐蕃,打一场惊世骇俗名垂青史的大胜仗。但此刻还没到时候。自我剑南军抵达匹播城下已经扎营十日有余,但匹播城中的十万大军明知我剑南军只有五万,但却闭门不出,没有对我大军进行一次攻击,这当中的原因诸位不知想过没有。”
李宓沉声道:“大帅,老朽看来,想必他们是想消耗我们的粮草。我们补给线太长,而他们却以逸待劳。一旦我们粮草补给不及,不战自乱,到那时他们便可不战而胜了。”
王源点头道:“李老将军分析的很是,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利用我们的补给艰难拖垮我们,这本就是吐蕃人一开始便定下的策略。否则也不会任由外围城池接二连三被我们攻下,却将数十万大军缩在逻些城周边拒敌了。”
宋建功道:“是否有自知未必是我们的敌手之故?他们领军的大将军是神川都大将军额那儿古,此人老奸巨猾,王忠嗣便是败在他的手里的。”
提及王忠嗣之败,哥舒翰和李光弼都有些坐不住。那场失利其实根本就不是王忠嗣的责任,而是董延光这个狗东西的责任,但现在看来,外人都以为是王忠嗣无能了。
但王源的话让两人心中安慰了不少。
“我必须纠正你的说法,王忠嗣可不是败在额那儿古的手里,他是败在了自己人的手里。”王源严肃的道:“但不可否认,额那儿古是一名优秀的主帅。他也一定看得出他的十万大军其实只是徒有虚名。这也是他一直缩在城中不出来的原因。而我剑南军要是攻城的话,那也是办不到的。再弱的兵马,有了坚城的庇护便会猛如虎狼,我是不可能去攻城的。”
“那么,就这么耗着么?这也不是个事啊。”哥舒翰皱眉道。
王源微笑道:“哥舒大帅,这可不是心急的事儿。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要不了几天我们不攻他们,他们便要攻我们了。”
“那是为何?”终于还是有人愚蠢的问出了这个问题,赶在了哥舒翰发问之前。李光弼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哥舒翰问出来,否则哥舒翰的有勇无谋目光短浅可就暴露无遗了。
“原因很简单。我唐军北路大军已经被他们伏击歼灭,那么他们的六万驻防逻些城北方的骑兵便一定会调往西南或者是东面。我想,咱们剑南军应该是他们最想吞掉的大肥肉,所以那六万人十之**要调往匹播城。当那六万兵马一到,便是额那儿古主动向我们进攻的时候了。从时间上来看,纳木错湖之战已经是五天之前。他们的兵马赶到匹播城应该需要七八天的时间。也就是说,三四天时间里,匹播城中便将有十六万吐蕃大军。额那儿古再不出击,他们的赞普也不会饶了他。所以,哥舒大帅,耗是耗不下去了,大战将至,风雨将临了。”
王源淡淡的话语在大帐中回荡,但每个字都像是重锤锤击着众人的心脏。一想到数日后便要面临十六万大军的攻击,所有人的心跳都开始加速,瞳孔开始收缩,身上也开始冒汗。
第六三五章 战备
次日上午,剑南军全军动员,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王源并非托大,以六万不到的兵马同十六万吐蕃军作战,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件疯狂之极的行为。然而王源手握重器,那数千枚霹雳弹便是他的底牌,王源相信,凭此定能打吐蕃人一个晕头转向。
除了神威炮加霹雳弹之外,要想抵御吐蕃数倍于己之敌的进攻,还需要有特殊的防御工事的辅佐。故而王源下令兵马伐木拖运,修建工事。他要在大营周边设立一道道的屏障,让吐蕃人每冲锋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在大营的外围,王源下令挖掘壕沟工事作为防御的防线。除了这些工事之外,为了抵御吐蕃人超过十万的骑兵冲锋,还需要有特殊的防骑兵冲锋的手段。为此,王源命人将从雪山中砍伐拖拽而来的原木简单的修整,削尖头部,沿着壕沟的外缘围成一座营地的外墙。
对此,哥舒翰等人表示不解,王源给他们做了简单的演示。当柳钧率一队骑兵佯装朝大营冲锋时,宋建功挥动令旗,士兵们立刻将原木推倒,利用挖掘而成的工事作为衬垫,数百根原木瞬间变成了一根根斜斜上指的巨矛。形成一排足以让人撞上来的人筋断骨折的巨矛之林。柳钧等人事前是有所防备的,马速并不快,这才紧急勒马,狼狈的在撞上矛尖之前躲闪开去。
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新的创意,这其实和长枪步兵结成的防骑兵的冲锋阵有些类似。只不过长枪兵是竖起盾牌将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来,威胁冲锋而来的骑兵。但在在骑兵数轮冲锋之下,血肉之躯完全抵挡不住。
王源没有那么多兵马来和对手换命,所以摒弃了那种防御冲锋的办法,进化成了这种巨矛之墙。这样的巨木长矛尾部抵在土坑之中,可抵挡巨大的冲击力。巨矛粗壮坚固,无论敌军进行多少次的冲锋,这样的巨矛阵都不会被冲散。正是应对大批量多波次冲锋的好东西。
而且,它还具有极强的荫蔽性。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只是大唐兵马的营寨外围的木围栏,但在一瞬间,便可成为让骑兵丧命的巨矛阵。
看了王源的演示之后,哥舒翰不禁汗颜。这种的创意其实简单的很,也不是什么难想出来的办法,但若王源不这么干,还真是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办法。虽然在正常的作战中不可能使用这个办法,既无时间也无必要。但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十几万大军的冲锋的时候,这办法绝对是个起大作用的好办法。哥舒翰二话不带着手下兵马加入了去二十里外雪山山坡伐木的队伍,王源连连拦阻,他却执意不听,也只能苦笑着随他去了。哥舒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要以实际的行动证明自己甘心为了杀敌复仇做一切事情的话语。
为确保万无一失,王源要求军营的西北南三面都要设立巨矛阵,都要挖掘工事。这便需要大量的木材和人力。军中兵马几乎全部出动,五万多兵马集体化身为伐木挖土的苦力。但人人都知道这是为了迎击大战的到来,无人有任何的怨言。
除了工事和矛阵,在营前的空旷地带还需要大量的障碍物。所以,军中工匠和数千士兵开始打造木拒马。拒马的打造便容易的多了。只要木料足够,将几段原木横七竖八的拼接起来,形成半人高的障碍物便可。王源也不要求这些拒马打造的如同正规的拒马围栏那般的带着锋利的尖角可以让敌人的马匹和士兵受伤,王源只需要他们能阻碍吐蕃人的冲锋速度,让唐军的弓箭手能够多放几轮箭而已。剑南军士兵有一大半都配备弓箭,多几轮放箭的时间,便多射出去数万乃至十余万只箭,也将会给吐蕃人带来成千上万的杀伤。
战场上,每一个细节都决定着战役的胜败,王源虽然并不参与伐木挖土,但他却比任何人都累,比任何人都忙碌的多。因为他要考虑好每一个细节。这次大战干系到这次讨伐吐蕃的成败,实在太过重大。王源不得不殚精竭虑,考虑周全。
匹播城中,神川都大将军额那儿古接到了关于唐军大营动向的禀报,他匆忙赶到东城,爬上了高高的东城楼往唐军大营的方向眺望。和禀报的情形一样,唐军大营中干的热火朝天,数队骑兵络绎不绝的从西南方的雪山处运回木材。密密麻麻的唐军士兵在军营前挖土栽木忙的不亦乐乎。
身边一名将领轻声道:“这些唐人在忙乎什么?这是在扩建军营么?难道将有大股唐军增援而来?”
额那儿古冷笑斥道:“增援个屁,唐人现在才知我吐蕃的厉害,却也迟了。此刻调集兵马增援,起码月余才至,远水又怎能解的了近渴?”
“那他们在做什么?忙的热火朝天的,这是要加固军营在此常住不成?”
“嘿嘿,他们可不是要常住,而是在抓紧修筑营地工事。这剑南节度使王源倒也不是草包,他知道我们即将对他们发动进攻,所以现在急着要在军营前修建工事呢。”
“大将军,既然如此,咱们难道干看着?不如趁他们没建好工事之前发动进攻。一旦容他们建好了防御的工事,岂非于我大军攻击不利?”
“蠢话,要进攻本大将军早就进攻了,还容他们在城下安稳的待了这十多日?赞普和大丞相催了我多次,我都没有动手,此刻北川都的兵马即将到达增援,我却着急进攻么?”额那儿古斥道。
“那是那是,只是我等属下其实都有些不明白,唐军只有五万余兵马驻扎在城外,咱们城内有十万大军,为何大将军却不下令进攻?”
额那儿古冷笑连声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个道理你是不会明白的。打仗不是靠着人多一拥而上便能取胜的。明明唐军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攻不敢攻,退不敢退,粮草物资供应线又长,很快便会自己军心崩溃,我又何必要派兵去打?他们在城外风吹日晒,咱们只管守城,待他们军心一乱岂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却何必去冒这个险?”
“哦,原来如此,卑职受教了。大将军果真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照大将军这般法,确实咱们不应该去打他们。”
额那儿古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道:“况且……你以为咱们这十万人便一定能战胜他的五万余兵马么?我看不那么容易。王源狡诈多端,他死活不攻城便是希望我去攻他。我不是长唐人威风,灭自己的志气。以本大将军同唐人多年的交战经验来看,唐军精锐之兵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这王源所率的剑南军更是这两年打了不少硬仗,绝对不是善茬。你也不想想,咱们的十万兵马都是些什么来路,其中有四成是新募的兵马,守城尚可对付,正面交锋怕是要尿了裤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德行。”
那将领连连头道:“大将军的极是,这帮新兵确实不成。但是大将军,为何这次你有同意要攻打唐军呢?”
额那儿古微笑道:“赞普和大丞相受北川都大军大胜唐军北路军的鼓舞,要求展开反击之战,下了死命令,我岂能不尊?再者,旺姆急于要表现,带了六万北川都的骑兵增援我,有了他们打头阵,我又何乐而不为?他想立功,本大将军便给他个机会,再有他的六万骑兵助阵,这场仗我也有了把握了。”
“大将军果真是考虑周祥,旺姆是想当北川都大将军,所以他带着兵马前来增援,一定卖力的很。仗打赢了,功劳却未见是他的,只怕他也是白忙活一场。”那将领窃笑低语。
额那儿古沉脸斥道:“人有时候太聪明未必是好事,你便有些过分的聪明了。”
“卑职知错,卑职知错了。”那将领忙躬身认错,缓缓退下。
额那儿古的目光越过六七里的平畴之地,看着远处忙碌的热火朝天的唐营中的兵马,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喃喃自语道:“现在抱佛脚也已经迟了,且容你们蹦跶两三日,到时候你们便要全部死在这里了。哎,王忠嗣败在我的手里,现在这个王源也要败在我的手里了,放眼大唐,今后怕是再无劲敌了。我额那儿古岂非成了当世无敌之帅?无敌!无敌还真是寂寞啊。”
第六三六章 前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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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三日的紧张忙碌,大工地一般的剑南军军营周围竖起了三面圆木外墙。圆木围墙的外侧挖了一道四五尺宽的浅浅壕沟。虽然这没有达到王源的要求,但地面的沙石很难挖掘,再加上时间仓促,却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对面匹播城中吐蕃人的动向已经被斥候探知,从昨夜起,举着火把长龙的六万从纳木错湖抵达而来的吐蕃骑兵开始陆续进城。陆陆续续一直到今日凌晨方尽数抵达匹播城内。这六万兵马的到来印证了王源的判断,也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天明之时,王源下令兵马停止修建工事,开始准备迎战。剑南军自上而下笼罩了一层紧张的气氛,从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能看到紧张兴奋还有恐惧。没有人知道这场仗能否取胜,在这场仗之后,是否还能活下来。
这种气氛下,平日热闹喧哗的军营中反倒变得静悄悄的无声。战前的宁静未必是好事,但也未必是坏事,起码每个人都可以静静的思考回顾他们的这一生,珍惜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平常却又宝贵的时光。此战之后,若能活下来,相信他们会更加的爱好生命,珍惜时光。
王源、哥舒翰、李光弼、宋建功、李宓、柳钧、刘德海、魏光中等数十名将领在王源的带领下一座军营一座军营的探访,和士兵们拉拉家常,说说话。问一问他们家中的情形。这是王源选择的鼓舞士气的方式。大战将临,慷慨激昂的鼓动也许是最佳的选择,但王源宁愿选择这种暖心的交谈和问候,因为他知道,此刻他的剑南军士兵需要的是以安静平和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王源宁愿以对生的渴望激起他们的斗志,而非去激励他们慷慨赴死。
在一座弓箭兵的营地里,王源看望他们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写信,将饷银赏钱打包准备寄回家中,因为他们抱着必死之心,那么这些东西是他们唯一能留给家里人的了。然而王源看到一名弓箭兵站在角落里默默的整理着弓弦,清理着箭支的飞羽。王源觉得奇怪,于是走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
“回禀大帅,小人在整理弓箭准备迎敌。”那弓箭手垂手答道。
“他们都在想念家人,写信给兵驿寄回家中,你为何不写?”
“写那劳什子作甚?又不是第一次打仗,还怕死不成?我若死了,大帅自然会厚恤我的家人,还轮不到小人操心。战前需要的是检查好兵刃盔甲,准备迎战。写信?那可不是该做的事情。”
王源饶有兴趣的问道:“有点意思,你担心这场仗会输么?”
那弓箭手笑道:“小人从未担心过此事。小人从军三年,跟着大帅打了两年仗,最不担心的便是胜败的事情。小人可不是拍您的马屁,我觉得大帅会带我们取得此战的胜利。”
王源哈哈笑道:“你当真这么想?”
那士兵道:“当然,我压根就想过失败这件事。”
王源大笑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兵?”
“小人秦川。成都人士。”
王源微笑道:“很好,我记住你了。此战之后,若是你都还活着,我将你调入亲卫军中为我近卫。”
那弓箭手秦川惊喜道:“当真?”
剑南军中,入王源的亲卫军是莫大的荣誉,不仅是待遇上的问题,那是全军中最好的士兵方可入选。而且入亲卫军中之后,很多人都被派到军中任了低级的将领,那里算得上是一个进阶的阶梯了。
“希望你能活着。我虽不知你战场上的表现如何,但就凭你战前处惊不变的态度,便是我欣赏的一类人。好好杀敌,我看好你。”王源微笑点头道。
秦川高兴的拱手行礼道:“大帅放心,若我不能杀十个以上的敌人,我都不好意思见大帅。”
王源大笑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前往下一个军营之中。
……
唐军大营中一片临战的气氛笼罩,匹播城中战前的准备也在紧张的进行。神川都大将军府中,额那儿古召集大大小小近百名将领召开战前会议,布置进攻的方略。刚刚在纳木错湖之战中取得大胜后被授予北川都兵马使的旺姆也趾高气扬的坐在席上,面对额那儿古这个昔年的老上司,旺姆的神态中也少了几分尊敬。
“旺姆将军率北川都大军前来,一路劳顿困乏。本大将军决定让你们休整两日再进攻。反正唐军就在城外,也逃不掉。不知诸位将军意下如何?”额那儿古笑眯眯的问道。
“大将军,这便不必了吧。我的兵马挟纳木错湖大胜之威,士气正盛。正是如狼似虎之时。唐军北路军被歼灭,正惶然不可终日。此时是最适合的出击时间,休整几日唐人缓过劲来,可就不好了。”旺姆大声反驳道。
额那儿古笑容不减,微笑侧首道:“旺姆将军,纳木错湖之战的确精彩,但要说唐军惶然不可终日,那可未必。本大将军可是听说了在北面的山谷,你的两万骑兵遭遇了唐军的伏击,死了一万多人的事情呢。由此可知,唐军可并没有惊慌失措。”
旺姆面上一红,双目狠狠的瞪了一眼坐在一角的丹巴和朗嘎两名将领。那两人面色羞愧垂头不敢看人。
“大将军,那是唐人的垂死反扑罢了。不足为虑。说起来这件事,我还想向大将军讨个说法呢。何以在大将军的眼皮底下,剑南军却能分兵去伏击我的两万兵马?要知道大将军可是坐拥十万大军呢。大将军掌握着我吐蕃国最多的兵力,何以我北川都大军都开了花了,这里却冷冷清清,坐任剑南军来来去去自如的紧,大将军可有什么解释的么?”旺姆沉声问道。
几名北川都的将领低低的笑出了声,整个吐蕃国中,现在额那儿古的神川都大军已经成了笑柄。北面峡谷的那一场伏击之后,旺姆可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将此责归咎于额那儿古。只是大丞相倚祥叶乐压住了此事。今日额那儿古反拿此事刺激旺姆,旺姆当然要反击了。
额那儿古面色愠怒,冷声道:“旺姆将军,本大将军可不用跟你解释。你自己急功近利穷追不舍,我难道要为你的错误负责任不成?我有我的用兵之道,倒也无需跟你解释。”
“我斗胆猜测一下,大将军的用兵之道便是按兵不动是么?”旺姆不依不饶的补上一刀。
额那儿古终于怒了,沉声道:“旺姆将军,既然如此,此战由你主持如何?你这么有本事,本人干脆向赞普请辞,让你出任这神川都大将军便是了。”
“那可不敢,我奉赞普和大丞相之命来协助你破剑南军的,可不是来跟你斗嘴的。我说了,我的兵马来了就是打仗的,可不是在这城里养老的。大将军要是不肯出击,便请上奏赞普和大丞相,我自带兵去西川都打高仙芝起,可没空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说什么话?”
“谁是缩头乌龟?把话说清楚。”
“你个白眼狼,昔年大将军怎么栽培你的。”
“……”
旺姆话音落下,神川都数十名将领纷纷起身怒斥。这一句缩头乌龟连大将军和在座的神川都将领们都骂进去了。
“都给我坐下,都干什么?造反么?”额那儿古喝道。
众将领这才梗着脖子翻着白眼缓缓落座,额那儿古脸上浮现出笑容来,看着旺姆道:“旺姆将军现在果然是不同以前了,罢了,既然旺姆将军求战心切,那本大将军也就不容你的兵马休整了。你说今夜就今夜。就在今夜,大军全部出动,猛攻唐军大营。旺姆将军,这前锋军的位置,恐怕也只能是你的人马来担任了。如你所言,你的兵马士气正盛,也许你的兵马便可踏破唐营了。”
旺姆呵呵笑道:“如你的属下将领没胆子当这个先锋官,我旺姆倒是绝不推辞。大将军,我把话说在头里,此次是赞普和大丞相的严令,我若败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额那儿古沉声道:“这是什么话?你虽为先锋军,我的十万兵马紧随其后。十六万兵马拿下唐军不成话下,我只是要将首功给你罢了。你若不敢,我换人便是,我手下猛将如云,个个都是前锋军的料。”
旺姆冷声道:“不必了,你以下令,这个前锋军谁也抢不走了。今晚日落时分大军展开攻击,此事议定,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要去回营准备,告辞了。”
旺姆起身拱手,带着手下的将领离席而去。额那儿古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连连。心道:就凭你这个蠢货,还想骑在我的头上,今晚让你给本大将军当炮灰,你这个蠢货还以为是好差事。当真愚蠢之极。
回过头来,对着身边的将领们喝道:“大伙儿都别愣着了,回营准备,今晚咱们要踏破唐营,全歼这五万余唐军。到时候瞧瞧谁还敢大放厥词。”
第六三七章 代价
夕阳西沉,天地之间一片肃穆昏暗。数声悠长低沉的号角声在匹播城上空响起,打破了夕阳下的肃穆宁静。随着这几声号角的吹响,聚集于城门内校场的密密麻麻的吐蕃兵马开始从缓缓打开的城门口往外涌出。
十几万兵马在聚集在一起的场面看着令人头皮发麻,城门内外的广场街道地面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拥挤的水泄不通。战马嘶鸣,人声嘈杂,烟尘飞扬。即便经过事前的调度,这场面还是混乱不堪。
作为前锋军,旺姆的六万骑兵率先出城。在众将领的簇拥之下,旺姆骑着高大的大青马奔驰出城,在城门外幽暗的狂野上勒马而立,双目冷厉的扫视着奔腾而出的手下骑兵。十几名北川都将领纵马来回驰骋,大声呵斥着手下的骑兵抵达各自的位置摆好阵型。
一个时辰后,当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旺姆的六万骑兵已经尽数出城,在匹播城东里许之地摆好了阵型。前方,唐军大营中的火光星星点点,那里便是今日要踏平的目标。
后方,额那儿古所辖的十万兵马正在从三处城门快速出城。长长的队伍在身后慢慢聚拢,汇聚成一片黑压压的人海。这些兵马中的三万骑兵将作为旺姆之后的第二梯队进行冲锋。三万轻骑兵之后还有三万轻骑,之后便是四万步兵的最后碾压。
旺姆完全明白额那儿古的心思,他也知道额那儿古让自己在前面冲锋的用意,无非便是保存实力,让自己的兵马去当炮灰。但旺姆即便知道这些,他也并不在乎。哪怕自己手下的六万兵马死伤惨重,旺姆连眼皮子也不会眨一下。兵死了可以再招募,但机会却只有一次,眼下这里的情形便是自己的机会。此战只要得胜,自己将有极大的可能坐上北川都大将军的宝座。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的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便是需要靠手下的兵马人头的累积。所以,为了取胜,旺姆甘愿去当这个冲锋陷阵的角色,甘愿装糊涂去当额那儿古的炮灰,因为他早已得了赞普的承诺,只要此战能歼灭剑南军,自己的将来将一片光明。
“去禀报额那儿古,就说我的前锋军准备进攻了。让他加快速度,否则没等他的兵马整顿好阵型,天便要亮了。”旺姆沉声吩咐身边的一名亲卫道。
那亲卫答应一声,策马消失在黑压压的大军后方。旺姆转头对身边的将领们道:“大伙儿都做好准备,好戏便要开场了。”
一名将军问道:“旺姆将军,咱们如何冲锋?是按照大将军的命令三面迂回进攻,还是正面猛攻?”
旺姆冷笑道:“无需迂回,额那儿古指手画脚,无需听他说话。唐军在三面都挖了工事,便是防止我们从南北两侧迂回进攻的。这么一来,他们本来就数量不多的兵马定然分为三面防守,正面上的兵力便会少了很多。咱们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硬碰硬,直接冲击正面,以绝对的兵力碾压他们。”
“遵命!”那将领点头应道。
回去传话的亲卫飞马前来,拱手禀报道:“禀报旺姆将军,大将军有令,他的三万骑兵已经整队完毕,就跟在我们身后冲锋。旺姆将军随时可以进攻。”
旺姆微微一笑,缓缓伸手从腰间拔出弯刀来,在黑沉沉的夜空高高举起,冷声喝道:“进攻!”
六万吐蕃骑兵缓缓策马而动,开始时如缓缓在地面移动的阴影,带着隐隐如闷雷般的蹄声朝唐军大营进发。随着距离唐军大营越来越近,直至里许之内范围时,着团缓缓移动的阴影已经变成了迅速扑向唐军大营的一场暗夜中的风暴。数万骑兵一起冲锋的场面可谓惊天动地响彻四野,整座大地都在微微的抖动,距离十余里之外的山间鸟雀野兽都被这声音惊飞逃窜,足见威势之摄人。
为了达到铺天盖地凶猛攻击的效果,旺姆一反常态,六万骑兵竟然没有做分批次的冲锋的安排,而是一股脑儿像一股洪流涌来,妄图一下子便将唐军的大营踏为平地。但这其实正是骑兵冲锋的忌讳之一,密集阵型的冲锋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一点尽人皆知。放在以前,旺姆绝对不会这么干,但现在的旺姆自从子啊纳木错湖歼灭大唐北路军之后,内心已经极度的膨胀,他并不认为在十六万兵马的碾压下唐军会有什么作为,他只希望这场战斗的胜利来得越快越好,所以他选择了这种极度轻敌不动脑筋的冲锋队形。
匹播城前,一马平川。骑兵跑的如风一般的快,很快就抵达了唐军阵前三百步内。这已经到了强弓的施射的范围。所有的骑兵都下意识的缩了脖子,躲在马脖子后面,耳朵在嘈杂的马蹄上和风声中辨认着羽箭飞过划破空气的声音。
然而,他们还没听到唐军箭支的啸叫声,却听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无数的战马开始失蹄翻滚,马上的骑士被高高的甩向天空,重重的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半死不活。黯淡的光线中,颠婆的视线里,猛冲向前的吐蕃骑兵终于发现了罪魁祸首,那是摆在地上的一排排的木头拒马。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只要是目力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全是木拒马。一马平川奔来,速度极快的战马根本无法刹得住,只能直直的撞上去,马腿撞断,骑士飞天,这是必然的结果。
没有人知道这些拒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在发动进攻之前,匹播城的斥候骑兵还做了最后一次冒险抵近的侦查。他们禀报的结果是,大唐军营之前是平坦的砂砾土地,只有荒草和野花,还有些绿油油的小灌木。而这些拒马显然是唐军早已准备好隐藏起来的。当吐蕃大军开始发动时,唐军迅速在阵前两百步范围内布置下了这成千上万只的拒马。
数百吐蕃骑兵连人带马倒地翻滚,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这数百人几乎都摔个半死,有的直接摔断了脖子成为第一批为国捐躯者。但带来的间接后果比直接后果更为可怕,他们直接影响到了后面猛冲而至的其他骑兵。不少人来不及躲闪,直接撞在了他们身上,于是同样变成了滚地葫芦。为了尽量的避让这种践踏和冲撞,本来全速奔跑的骑兵不得不紧急勒马减速,以免自己加入这场滚地大战之中。
就像是激流中飞速游动的鱼儿,忽然游进了粘稠的油脂里,杀气腾腾的骑兵冲锋的队伍在唐军阵前两百步忽然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后方的骑兵快速冲至,前面的却要避让拒马和翻滚的骑兵的撞击,方圆两三里密密麻麻的骑兵阵型开始迅速的压缩,形成一条南北两里宽,东西只有数百步的一条铺在地上的黑绸带。这条黑绸带便是由密密麻麻的拥堵在一起速度缓慢的吐蕃骑兵们组成的。
看到这种情形,旺姆大叫不妙。这阵型岂非是要送命的阵型,在这样的距离,密集的阵型岂非是唐军弓箭手的最爱。
“快冲,快冲,不准减速,不准减速。”旺姆怒吼着发出命令,但已经迟了。阵型汇聚之时,黑沉沉的唐军大营中发出整齐划一的嗡然声响。像是无数只蜜蜂振动羽翼的声音,低沉的穿透进耳鼓里,几乎让整个耳鼓都跟着颤动起来。久经战阵的士兵们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那正是弓弦发射之后的颤动声。
无数个黑点在夜空中密密麻麻的落下,就像天空中的神人往下挥洒着豆子一般。只是这洒下的豆子并不成为士兵,而是化身为一只只的利箭,从空中兜头浇下,浇透了吐蕃前锋军的阵型。
近三万只弓箭齐射的场面堪称壮观,整齐划一的弓弦拉动,射出的羽箭汇聚成一朵乌云然后落在对方的头上,这样的杀伤不是点杀伤,而是片杀伤。一轮箭雨后,近千名吐蕃骑兵中箭,惨叫之声响彻夜空,人马纷纷落地。
第二轮!第三轮!嗡嗡!嗡嗡!
恐怖的弓弦声依旧在响起,一轮轮的箭雨浇在吐蕃兵马的人群中,一堆堆的骑兵们被射中落马,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几轮过后,冲入射程的数千吐蕃士兵几乎没有一个能活着坐在马上。坐在马上的也都是匍匐在马背上,身上插着几根箭。
旺姆大骂连声,倒不是因为损失了这几千兵马,而是整个冲锋队形竟然在阵前戛然而止。后面大部分的吐蕃士兵勒住了马匹团团转,不敢进入唐军的弓箭施射范围。前方除了死了的吐蕃士兵之外,大部分吐蕃士兵都回撤到了安全的位置,整支兵马挤作一团。这才是让旺姆愤怒的。
一只老练的骑兵队伍,一旦发起了冲锋,哪怕前方是悬崖峭壁刀山火海,也没什么让他们停止冲锋的步伐。可这六万骑兵倒好,遭遇拒马和弓箭的狙击之后居然硬生生的刹车了。躲在射程之外团团转,当真匪夷所思。这便是军中新兵太多的缘故,新兵们未经历练,一上战场遭遇如此惨烈的情形,都不知何去何从了。
“冲,冲上去。一群蠢货,谁要是后退一步,我便砍了他的脑袋。”旺姆厉声吼叫。身边的百余名亲卫军策马上前,手中弯刀闪闪,在战时,他们便是督军队,谁要是后退便会被他们立刻格杀。
数万兵马重新调整片刻,十几名将领也下达了死命令,于是吐蕃骑兵开始从数百步外再次发动冲锋。只是在这么短的距离,以及遍布面前的拒马面前根本无法将冲锋的速度加快。本来应该快如闪电雷霆万钧的冲锋,在吐蕃骑兵面前硬生生变成了一场马术秀。小跑着的战马甚至为了避让半人高的拒马而纵跃起来。
这样的速度,给了唐军弓箭手充裕的射杀时间。唐军的弓箭无情的一轮轮的射出,无情的一**收割着吐蕃士兵的生命,无数的生命就在这短短的数百步的泥潭之中得到了永远的安宁。
第六三八章 鏖战
剑南军营工事前沿,王源全副武装荷剑而立注视着战场。
吐蕃军选择夜晚攻击,王源求之不得。拒马和巨矛阵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当吐蕃人大张旗鼓的出城摆出进攻的架势的时候,剑南军便以极快的速度将拒马布置在营前两百步的距离内,强弓和一般的弓弩的射程就在此范围之内。
和预想的一样,当吐蕃骑兵被拒马所困队形压缩之时,弓箭手的几轮齐射杀伤力巨大,让吐蕃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和预想的又不一样的是,王源根本没想到吐蕃的骑兵居然会紧急刹车逡巡不前,这在战场是很罕见的。这充分明了,眼前的吐蕃大军其实只是貌似强大,新兵在战场上不知进退,胆怕死的毛病暴露无遗。
吐蕃人短暂的慌乱之后再一次踏足拒马泥潭之中,剑南军连续发射七八轮箭雨之后,吐蕃骑兵才终于冲到了三十步的距离之外。从二百步到三十步,这短短的一百多步的距离,平时骑兵冲锋时数息时间便可抵达。但在此刻的战场上,这一百多步却是步步地狱,步步深渊。短短的一百多步距离,旺姆的吐蕃骑兵付出了巨大的伤亡,死伤不计其数。
但终于用血肉之躯趟过了这片地狱,当看到缩在木围栏之后放箭的唐军的身影是,就连吐蕃骑兵中的新兵们也咬牙切齿,加速冲向敌营,欲将他们踏为齑粉。
三十步的距离眨眼便至,虽然伤亡不少,但数万骑兵排山倒海冲来的气势依旧摄人。剑南军中也有胆的士兵,见到从夜幕中现身的如浪潮般扑来的吐蕃骑兵,也自面如白纸两股站站。三十步!二十五步!二十步!已经近到能看清楚吐蕃骑兵狰狞的面容,闻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腥膻的气味了,宋建功挥动令旗,木栏后的唐军齐齐动手,将丈许高的木栏立刻推倒在地,斜斜的搭在壕沟的东侧边缘上。一排尖尖的原木在一瞬间便成了一道巨矛长城。
距离实在是太近,速度实在是太快,吐蕃骑兵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如潮水冲上礁石一般撞了上来。一片遭受巨大力量撞击后不由自主发出的闷哼之声响起,这种闷哼声比凄厉的惨叫之声更让人毛骨损然。整排的吐蕃骑兵仰天翻倒,闷哼之后便是战马黯哑的嘶鸣和士兵们惊骇的惨叫。无数的吐蕃骑兵撞上了巨大的矛尖,走运的是战马以胸骨凹陷城碗口大笑的疤痕的代价暂时抱住了骑士的性命。不走运的便直接被巨矛从马背上戳的飞起来,像是一只挑在枪尖上的鸡,挥舞几下后轰然落在地面上。
巨大的尖矛虽然无法洞穿他们的身体,因为巨矛实在太粗了,它们只能将吐蕃人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在他们的身体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凹形创伤。但这种伤势甚至比洞穿伤还要致命也更有效。巨矛之间的缝隙狭,到没有一名骑士可以从中间的缝隙冲过去而不受巨矛的冲击。所以几乎是一整排的吐蕃骑兵被巨矛所档,翻滚的落在壕沟之中。
唐军士兵迅速伸出长枪,对着壕沟中一片乱刺,连人带马将他们结果掉。然后,下一波吐蕃骑兵也汹涌而至。他们的命运和之前的吐蕃骑兵一样,在撞上了巨矛之后翻落壕沟之中,被唐军乱抢捅死。
这种打仗杀敌的办法简直有些太过轻松,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特别是哥舒翰和李光弼,觉得这一切出乎了他们的想象。自己领军时同吐蕃兵马作战却不是这种感觉,而到了王源面前,这一切变得如此容易而且顺理成章。
吐蕃人没有变弱,他们的冲锋凶狠而激烈,但是在拒马的拦阻下他们不得不接受唐军箭雨的十几轮的洗礼,所以还没摸到唐军的大营便死了上万,这一也不稀奇。面对巨矛阵,吐蕃人只能接受被掀翻下马被屠杀的命运,这也不奇怪。看似不真实,但这些事的发生却又都是顺理成章的。那么这一切只能归结于事前的谋划和准备了。
而聪明如李光弼也从一个的细节看出了王源对这场战斗的考虑之细。巨矛之墙外围的那道壕沟,挖掘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并无必要。在这样的坚硬干燥的地面上挖掘壕沟,想作为防御工事的一部分,那是不可能的。不仅没法子挖深挖宽,甚至连水都引不过来。想在营寨外围形成一个类似护城河一样的防线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光弼和哥舒翰也私底下讨论过,都觉的此举毫无必要,纯粹浪费人力。但他们不好出这些话来,只是心中腹诽嘴上只字未提。事实上壕沟挖好之后,因为坚硬的地面只挖了不到丈许宽,深不及四五尺,这是个战马一跃便可越过,人掉下去很快就能爬上来的浅沟。当时哥舒翰和李光弼便相对而笑,笑而不语。
然而,到了现在,李光弼终于发现这道壕沟的妙用了,也真正对王源的精心谋划精细到每一个细节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壕沟名义上是一道工事,但其实却是巨矛之前的一道让吐蕃兵马的尸体落入其中的埋尸深坑。一场惨烈的大战,双方的伤亡人数要是很多的话,便不得不考虑到战场上这些尸体的影响。死亡士兵和战马的尸体堆积,其实是战场上影响攻守双方的一个因素。特别是在眼下的这种战斗中,巨矛之前如果没有一道壕沟,那么战马和敌兵的尸体便会堆积,数轮之后,这便成了一道人肉的高墙,可供吐蕃兵马飞跃过巨矛阵进入大营,让巨矛阵这道最得力的防线的防御能力化为乌有。
而有了这道壕沟之后,起码在数轮之内,这些尸体会落入壕沟之中,绝不会成为影响巨矛阵的因素。这便是细节,这便是战场上决定胜败因素的一环。正是这些一环一环的累积,整个战斗才会在别人眼中看来颇不真实,因为做到了极致的缘故。
自诩智谋过人的李光弼深深的叹息着,自愧和王源相差甚远。他将自己明白过来的这件事告知了哥舒翰,哥舒翰听完也是默然不语。他狠狠的将一柄长枪刺入一名落入身前壕沟中的吐蕃骑兵的身体,脸上满是惊讶和钦佩,另外还夹杂着一丝丝的羞愧。
巨矛阵坚不可破,三天来累死累活伐下数万棵原木托运回来,耗费了五万多唐军的大量气力和时间打造的巨矛之墙终于起到了他应有的效果。当然这得益于吐蕃人自以为可以一举冲破唐军大营的鲁莽。他们大可无需这么猛冲猛打,但他们偏偏选择了这种战法,所以被克制的死死的。
旺姆也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眼前的剑南军比他见识过的其他唐军似乎要厉害百倍。自己的兵马还没冲进唐军大营,便已经大量的伤亡。旺姆甚至不敢去想兵马的阵亡数字,他不想听这个数字,那一定是个让人胆战心惊的数字。眼下,猛冲之下,唐军有巨矛阵阻挡,唯一能克制巨矛阵的便是慢慢的往上冲,速度慢便可免于被巨矛所伤。但是将骑兵当步兵用也不是不可以,但问题是,缓慢的往上冲,唐军的弓箭手岂非可以毫无顾忌的射杀士兵。快又快不得,慢又慢不得,好像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旺姆正喃喃咒骂却又毫无办法的时候,一骑飞驰到他的身边,他认识这是大将军额那儿古手下的亲卫偏将。一想到额那儿古旺姆眼中便冒火,他的兵马到此刻还在里许之外,但却丝毫没有进攻的迹象。
“大将军为何不进攻?你们安的什么心?没见我的兵马损失惨重么?”旺姆看到那副将,火从心中起,大声怒吼道。
“进攻?陪你们一起送死么?大将军有令,命你立刻撤军,大将军要亲自指挥进攻。”那副将轻蔑的看了旺姆一样,拨马飞驰离去。
旺姆咬牙切齿的咒骂,回首看着自己被唐军大肆屠戮的兵马,终于大声下令:“撤兵,立刻撤兵。”
第六三九章 出马
撤退命令一下,顿时兵败如山倒。数万吐蕃骑兵拨转马头拼命的往回跑,他们早已经对战斗失去了信心,目睹前方有去无回的己方士兵的惨状,他们已经肝胆剧裂魂不守舍。若非有督战队在后方虎视眈眈,他们早就往回跑了。
吐蕃骑兵掉头跑路,剑南军又岂会让他们那么容易的逃走。但剑南军是绝不会出营去追赶他们的,只是再拾弓箭对着他们仓皇逃窜的背影进行射杀,一直到他们逃出射程之外。
王源的视野里,两名吐蕃领军将领正领军冲到了营地外缘,他们手下的数千吐蕃骑射手躲在冲锋骑兵的后方对着唐军营中射箭,射杀了不少剑南军士兵。当时吐蕃骑兵冲锋的正猛烈,无暇对他们进行射杀,此时吐蕃骑兵掉头逃跑,这两名吐蕃将军也立刻调转马头跑路。
王源下令射杀这两名吐蕃将领,众弓箭手对着他们一顿猛射,但他们手下的骑射手被射杀了不少,这两名吐蕃将领倒是安然无恙。眼看便要被他们逃出射程之外,猛然间剑南军营地边缘,一人越过壕沟站在爬上了一座小小的土包,站在土包上弯弓搭箭连续射出两箭。便只见两只箭一前一后急若流星一般追上了那两名将领的后背,一人后背中了一箭,轰然翻身落马。
王源大声喝彩道:“干的漂亮,那是谁射的箭。”
赵青迅速命亲卫去询问,片刻后得到了回答,射箭的那人便是战前王源在军营中见过的那名叫秦川的士兵。王源哈哈大笑道:“果然有些本事,看来此战之后我需要好好的提拔他了。”
离营地两百步处,两名落马的吐蕃将领背后各种一箭翻落下马,在满是尸体和血污的地面上爬行。一名将领嘶哑着叫喊着求救,从身边飞驰而过仓皇撤离的吐蕃骑兵谁会在意躺在地面上的两个受伤的人,都逃命要紧,谁还管这些。
“你们……这群……混蛋,回到营中之后……要把你们碎……尸万段。你们胆敢……不救我。”那将军愤怒嘶哑的叫喊着。
“丹巴……将军,省省力气吧……你我都要死了……咳咳……救不活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丹巴将军极力扭头看去,但见旁边爬在地面上,背上同样插着一根箭的正是自己最厌恶的朗嘎将军。此刻他也和自己一样,被射中一箭落马,爬在地上等死。
“朗嘎……咳咳,快想办法救我。快叫人救我。”丹巴道。
朗嘎咧嘴凄然一笑道:“丹巴将军,人人自顾不暇,谁能救我们?别多想了。咳咳……没想到那天咱们从山谷中逃得一劫后,我本以为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咳咳……还是逃不了这一关。”
丹巴嘴角往外流血,被射穿的肺已经让他的呼吸变得异常的艰难,但他还是憋了气力怒骂道:“你这个混账,那天不是听了你的胡言乱语,我们怎会中埋伏?回去后……我便该禀报……旺姆将军,将你斩决的。可是我终究没有下得了狠心。”
朗嘎剧烈的咳嗽起来,嘴巴里喷出血来,但脸上却带着笑意道:“多谢你不杀之恩,我这个人这一辈子就是嘴巴贱,我知道很多人都讨厌我,但只有你丹巴将军虽然讨厌我,但却不疏远我。我为我之前的那些事道歉。咱们其实便不该来这里跟唐军打仗,旺姆这个蠢货害死我们了。他想立功,却拿我们的命去给他当垫脚石。我草他祖宗十八代……”
“你瞧瞧,你嘴巴贱的毛病又犯了,怎么又开始指责旺姆将军的不是了。你这个就是改不了这些毛病,谁都要顶撞,什么话都乱说,你能活到今天,也算是奇迹了。罢了,骂就骂吧,你说的其实也没错,旺姆确实是个蠢货,咱们确实是被他害死了。你再骂几句来听听,反正我们也要死了。”丹巴盯着面前的地面上被马蹄践踏之后却还已然屹立的一根小草喃喃自语道。
朗嘎那边没有丝毫的应答,这让丹巴有些慌张,忙吃力的扭头看去,但见朗嘎的脸埋在地面上身子一动不动了。
“朗嘎,你……咳咳,你怎么了?你真的死了么?”
“……”朗嘎悄无声息,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丹巴的眼泪掉了下来。自己和朗嘎在北川都军中同为将领多年,虽然这个朗嘎是军中人人厌恶的一个人,丹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为了这个人掉眼泪。从此再也听不到他讨厌的顶撞的话,这丝毫没让丹巴值得庆幸,反而让他觉得孤单。
北川都的骑兵都已经逃跑的无影无踪,最后一匹战马的背影都消失在前方的夜幕之中了,周围忽然静了下来。丹巴盯着面前的那棵小草,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竟然都不如这根小草活的长久。胸口的剧痛阵阵袭来,破损的肺里也吸不进太多的空气,丹巴感觉到了死亡正一步步的走近自己的身边,他的手脚开始麻木,眼睛开始模糊不清了。丹巴努力的伸出手去,摸到了面前那根顽强屹立的小草,用尽全身的气力猛地一拔,将那根小草连根拔起。然后他的身子抽搐了起来,片刻后魂飞冥冥。
……
旺姆领着残兵败将败退了下来,在里许之外,确认了唐军并未追击上来,这才勉强约束兵马整顿队形。虽然不想去知道伤亡多少,但讨厌的手下将领还是将那个骇人的数字禀报给了旺姆。在攻击之后的两个时辰的时间里,自己的六万骑兵竟然没了一半。三万人在刚才这两个时辰的战斗中被唐军歼灭,这简直让旺姆欲哭无泪。几乎每一眨眼之间便有数名自己的兵马被杀或者受伤,自己战前的雄心壮志被现实击的粉碎。
旺姆怒骂连声,他不去找自己的原因,而是将这一切迁怒于额那儿古身上。特别是当他率军往后再撤一里,看到阵容齐整排列的整整齐齐的额那儿古手下的兵马没有一丝一毫的受伤的时候,旺姆更是按捺不住爆发了。
“额那儿古,我的兵马在前方血战,你却带着你的十万大军在旁袖手旁观。此事我要禀报大丞相,禀报赞普,请他们定夺。你太无耻了,太卑鄙了,你对我不满,但也不能在打仗之时怠慢,任由我的兵马死战却不出兵相助,你这是叛逆之行。”旺姆盛怒之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总之一股脑儿将能想到的大罪都往额那儿古头上加,将各种大帽子往他头上扣。
额那儿古皱眉看着吐沫横飞的旺姆,待他住口喘息的时候冷声道:“你说完了么?说完了的话便请你带你的残兵败将躲到一旁,莫要耽误我大军同唐军作战。”
“我呸,我和唐军火拼之后,你便来坐收渔利。当真无耻之极。”
“你也好意思说你和唐军火拼?你死了几万人,唐军死了几千人,这叫火拼么?旺姆,莫以为你胜了唐军一役便不知天高地厚,你若再放肆,我可以当场斩杀你。你一个小小的兵马使,我可是神川都大将军,就凭你刚才的谩骂和无礼,我便可以砍了你的脑袋。”额那儿古怒声斥道。
旺姆吓了一跳,稍微冷静了一点,他也知道在这里额那儿古说了算,他要是不顾一切砍了自己,那也就砍了,自己可没什么办法。
“战前我便警告过你,剑南军不好对付。你的兵马到来,我提议让你们休整几日,便是要同你商议一个最佳的破敌之策。是你自己急着要去送死,还拿了赞普和大丞相的命令来压我,我才不得不同意你当前锋军去攻打剑南军的。现在你被打的落花流水,反倒来迁怒于我。难道我必须让我的兵马跟着你去送死,你才甘心?”额那儿古沉声道。
“但你也不能按兵不动,袖手不顾啊。”旺姆叫道。
“混账,谁按兵不动袖手不顾了?你以为人人都同一样的愚蠢么?要破剑南军,须得有所准备。眼前的唐营已经如同城池般的坚固。你靠着骑兵硬冲已经付出了代价,难道还不明白么?本大将军刚刚便是在运送器械,彻底摧毁唐军的大营防御。”
额那儿古说完,朝后一指。旺姆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但见影影绰绰的大军后方,数百架抛楼的高大身影正在暗影中缓缓浮现。
“大将军要用抛楼轰炸唐军大营?”
“岂止如此,还有三百多架投石车。唐军不是将他们的大营弄得跟城池一般防御我们的冲锋么?那么本大将军便将他们当城池来攻打。先轰他稀巴烂,瞧他们还缩在营中防守,逼着他们出来同我们正面交战,那才是我们兵力优势发挥的时候。”额那儿古冷声道。
“大将军,好办法啊,你怎么不早用此计?”旺姆叫道。
额那儿古冷笑道:“旺姆将军不但健忘而且善变,明明是你不给本大将军机会,现在却来反咬一口。本大将军也不跟你计较,带着你的兵马进入队列之中,你若想挽回败局的话,从现在起一切需听本大将军的吩咐,否则我请你立刻滚蛋。”
旺姆脸上青红交替,终于拱手道:“卑职遵大将军的差遣便是。”
额那儿古看也不看他一看,摆手让他退下,转头下令道:“大军前进,挺进唐营前,各将领按计行事。”
第六百四十章 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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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骑兵败退之后,剑南军中一片欢呼之声。三天来,对大营周围的防御改造收获奇效。吐蕃骑兵如潮而来,却撞到了岩石上粉身碎骨的退了回去。而剑南军的伤亡却极其有限,仅仅死伤四千余人,大多数是被地方骑射手在后方的箭支射死射杀,一小部分是在阵前搏斗时的死伤。这刚才这场战斗中,在对阵最前方的士兵反倒比后方的安全,吐蕃人的箭支射杀的剑南士兵大多数是在后方协助战斗的士兵,可谓咄咄怪事。
营前的旷野之上,人马尸体堆积如山,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中人作呕。但唐军只是将阵前数十步内的尸体稍微的清理一番,便要接着准备接下来的战斗。因为他们已经接到了军令,抓紧休息恢复气力,该喝水的喝水该啃干粮的啃干粮,后面将有更为惨烈的战斗。
后方的土台上,王源身边聚集着十几名高级将领,众人均面带兴奋之色,对着王源七嘴八舌的道贺着。如此成功的防守当然值得庆贺,一场让人提心吊胆的大战以这种方式开头,无疑给了所有人巨大的信心。即便是最悲观的人,在此刻也对这场战斗的胜利有了信心。
王源微笑团团拱手,接受众人的道贺,待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说完,这才笑道:“诸位将军,不是我煞风景,这还不是庆贺的时候,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血战,此刻庆贺还为时过早。我本以为吐蕃人会轮番的冲击大营,但没想到这么快他们便撤退了,那便是说他们意识到强攻无望,接下来的进攻必是另外一种方式了。”
哥舒翰呵呵笑道:“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谁怕谁?这一仗打的真心的过瘾,除了石堡城那一战,我所经历的战斗中便数刚才这一仗了。”
众人甚是无语,哥舒翰还是将石堡城那一战置于此战之前,看来是不肯放下心中的倔强,提醒众人他也曾经率军打过大胜仗。
“王节度使,探马说他们正将大量攻城器械移往阵前,这是要将大营当城池攻打了。若是他们这么做的话,巨矛阵便毫无作用了,咱们只能被动挨打,这是要逼着我们出营同他们正面交战的意思。王节度使对此是怎么安排的。”李光弼头脑冷静,思索问道。
王源微笑道:“李大帅,依你看该怎么办才好呢?”
李光弼想了想道:“好像除了退出军营,没什么好办法。但一旦退出军营,便免不了正面交战,我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
李宓呵呵笑道:“李大帅,我家大帅自有妙计,你就瞧好吧。注意托好下巴,免得下巴掉了下来。”
李光弼讶异道:“莫非王节度使有对应之策?”
王源点头道:“当然,否则这场仗也不用打了。被人家投石车抛楼砸到头上,咱们这军营岂非被砸的稀巴烂。到时候吐蕃人十几万兵马一冲,这便是败了。李老将军说的对,拭目以待便是。刘德海何在?”
刘德海忙出列拱手道:“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么?接下来便看你的了。你若不能建功,咱们就要飞石临头了。”
刘德海拱手道:“大帅放心,现在还必须根据敌军的距离设置神威炮的定位,需得稍微等待片刻才能准备好。不过神威炮已经尽数组装完毕,拉拽的马匹已经就绪,就等距离算好,钉下木桩固定便可。”
王源点头道:“好,万万不能出差错,霹雳弹的安放搬运要小心,总之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大帅放心,卑职亲自去监督准备。”刘德海拱手匆匆离去。
哥舒翰和李光弼听的满头雾水,什么神威炮什么霹雳弹,这些名词还是头一回听说。
“神威炮和霹雳弹是什么玩意儿?”哥舒翰忍不住问道。
王源笑道:“一些我剑南军中特有的小玩意儿,用来克制敌军的。”
宋建功也笑道:“哥舒大帅还记得那天我带你逛军营时,在后营营地里那些罩着油布的庞然大物么?当时你问是什么,我没告诉你,那些便是咱们剑南军中的神威炮了。”
哥舒翰疑惑的道:“难道这东西能克制对手?威力大么?”
王源和宋建功李宓等人对视一眼,均哈哈大笑起来。
“哥舒大帅,威力大不大一会儿便知,各位,各自回营领军准备。这场仗还有的打呢,都精神点,可莫要打瞌睡。”王源沉声喝道。
众将齐齐拱手应诺,纷纷从土台上下去,回到各自的防守位置准备迎战。
王源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一旁有人端过一张椅子来让王源坐下。并且捧上了一杯水。王源一喝居然是一杯热茶,不禁诧异道:“哪来的热茶?”
大军激战正酣,谁有空去烧水煮茶喝,所以王源才觉得奇怪。
“禀大帅,是阿萝夫人命人送来的茶水,夫人和公孙姑娘在后营帐中煮了些茶水,命每位将军送上一盏呢。”谭平沉声回禀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她们倒是安逸,还有闲情逸致煮水泡茶喝,不过倒也不错,这说明她们对咱们取胜是有信心的。”
谭平连声称是。
……
额那儿古阵前,两百余架抛楼已经到位。吐蕃人的抛楼虽然粗糙,但是可将三四十斤的巨石投掷到三百八十步到四百二十步的距离,可谓是攻城的利器。但吐蕃人将抛楼用出了新高度,在以往的十几场攻城作战中,他们发明出了城墙内设置抛楼作为防御敌军攻城的作用。虽然有些勉强,但这对不善于守城,更善于在城外旷野上真刀真.枪的硬拼的吐蕃人也算是弥补了些短板。
而现在,这些大家伙被从城中拉了数里地的距离,尽数布置在唐军阵前,即将对唐军大营进行轰炸。
除此之外,三百多架投石机也被运抵战场之上。投石车的射程便近了许多,必须在两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但即便如此,这也在大量远程弓箭的范围之外,只有很少量的床弩强弓能够射到它们,但那已经不是让人担心的问题了。
时间缓缓的过去,安装脱拽定位乃至搬运石弹等环节消耗了大量的时间,从三更到五更,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这些庞然大物才正式的就位,准备好发射。
额那儿古不急不躁的坐在马上,不时的询问着进度和唐军的消息。终于当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之后,额那儿古下达了立刻对唐军大营发动攻击的命令。
一声令下,两百台抛楼抛出的大石划破曙光初现的黎明的天空,朝着唐军的营中砸去。数百架投石车抛出的碎石也如雨点一般向唐营阵前落下。这些大石带着低沉的风雷声从天而降,笼罩了唐军军营前后近百步的距离,只一轮攻击,便将巨矛阵轰开了一道长达数十步的缺口。
巨石落到唐军的阵型中,大石可以将人在瞬间砸扁砸死,小石头也让人筋断骨折。唐军士兵被这一轮的攻击砸死砸伤了数百人。
额那儿古远远的看着唐军军营中巨石如雨而落烟尘四起,唐军四散奔逃的模样,微笑捻须对身边的将领们道:“瞧见没?这才叫打仗。以我之长击敌之短。教他们无法龟缩,正面迎战。否则便要遭受灭顶之灾。那种一味的猛冲猛打是不成的,现在早已过了这种猛冲猛打的时代了,谁不会运筹帷幄,谁便要接受失败的命运。”
众将领深以为然,就连一旁莫不作声的旺姆其实心里也是对此认可的。果然这种方式可以重创敌军,逼着他们正面交战,比之自己硬冲猛打要聪明和奏效的多。
“命令骑兵做好准备,不小半个时辰,唐军便熬不住了,到时候便是咱们歼灭他们的时候。旺姆将军,你的兵马还可再战么?这可是你翻本的好机会。本大将军还是决定遵循承诺,让你的兵马作为前锋军,给你扳本立功的机会。”额那儿古道。
“多谢大将军,我的兵马随时准备与敌死战。”旺姆咬牙道。
额那儿古微微一笑,低声道:“旺姆将军,本人最欣赏的便是你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这一次你可要把握住机会了。你放心,两翼我会各派三万骑兵策应,这可对你仁至义尽了吧?”
“多谢大将军。”旺姆深深的鞠躬答道。
第六百四十一章 杀器
吐蕃大军攻击火力确实惊人,五百多架攻城器械用在攻击一座平地上的军营,显然是非常给力的。呈数排坐落的抛楼,以及前方排成七八排的投石车对着唐军大营前沿方圆百步以内的方位狂轰滥炸。小到拳头,大到磨盘一般的石块雨砸下来,基本上这百步以内是别想站人了。六千名在这个区域内防守的唐军士兵被砸死砸伤了一半。
巨石落下,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四处开花,砸中人的倒是少数,倒是崩裂的石块是最大的威胁。天上的巨石落下有迹可循,倒是可以刻意的躲避一番,但这些石块乱崩乱飞却是无迹可寻,落地后碎裂开花,让周围的士兵们一个个头破血流,运气不好的还会丢了性命。
然而,吐蕃抛楼和投石车的威胁其实只限于营地以内的百步距离。实际上落入营地中较远的地方的石块都是抛楼所为,因为抛楼的射程最高可达四百余步。而那些投石车因为射程所限,只能安置在距离唐军大营前沿两百步的距离,所以攻击的范围也只能覆盖在唐军营地纵深五十步左右。
鉴于此,在唐军营地纵深一百多步的后方,其实是非常的安全。前面落石横飞,砸的人皮开肉绽,这里却是一片安定紧张的忙碌景象,无需担心石头从天而降。数千名炮营的士兵正在刘德海的大声催促下将一个个庞然大物一般的神威炮的地盘钉在地面上固定,数十台神威炮一字排开,快速的固定到位。
“刘将军,大帅命我前来询问,神威炮何时可以发射。”一骑飞驰而来,正是王源的亲卫营统领赵青。
“请赵将军禀报大帅,已然准备完毕,即刻便可攻击。”刘德海满头大汗的答道。不是他不尽力,而是神威炮的位置需要视对方的抛楼位置而定,他只能等到对方的抛楼发射之后才能确定位置。现在探马根本无法接近探查,因为过了唐军营前两百步,便已经全部在吐蕃人的控制范围内了。
赵青点头道:“我去禀报,大帅说要亲自发炮。”
赵青拨马飞驰而去,不久后,王源果然亲自来到了神威炮矗立之处,刘德海忙上去行礼,王源催促道:“立刻发炮,霹雳弹呢?”
刘德海忙道:“都准备好了。霹雳弹已经全部就位。”
王源点头,快步来到一架神威破的旁边,瞄了一眼前方黑洞洞的吐蕃阵地道:“距离都估算好了?没有差错么?”
刘德海道:“大帅放心。”
王源摆手道:“好,那便让他们尝尝咱们霹雳弹的滋味吧。来人,绞下抛臂,上弹药。”
十几名炮手早已就位,闻言绞动绞盘,咯吱吱的吃力声中,抛臂高高翘起的一头被绞动下落,另一头的配置的千斤巨石缓缓的升上了半空之中。钩索挂牢固定之后,两名士兵个已经用撬杠将一旁的大木箱的盖子撬了开来,里边是乱蓬蓬的一堆黄草。王源踏步走过去,弯下腰来在乱蓬蓬的黄草之中探手摸了摸,抽出手来时,他的手中多了一个黑乎乎油光锃亮的圆形陶罐,大小和西瓜相若,沉甸甸的甚是有分量。这便是霹雳弹了。
王源小心翼翼的捧着霹雳弹来到神威炮后方,小心翼翼的将霹雳弹放在抛篮之中,然后伸手接过一名彪悍士兵递过来的大木锤,走到侧方,高高的抡起了大锤嘿然发声,大锤狠狠的砸在横闩上。
勾着横闩的钩索在横闩被击退的一刹那松脱,前方巨石落下,带动后方抛臂猛然上扬,随着巨石轰然一声落在地面上时,那一头的抛臂将那枚霹雳弹瞬间抛射而出。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那枚小圆球,虽然在发射后的很短时间里它便被黑暗吞没,但众人的目光还是下意识的往上往下往远方移动,好像看得到它的轨迹一样。
“轰!”数息之后,数百步外火把绰绰的吐蕃大军阵中一声巨响,爆炸的火光中有人飞上空中的剪影,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像一朵蘑菇突然从对方的兵马之中长了出来。
“我的天,那是什么?”哥舒翰瞠目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被爆炸声所掩盖,在王源亲自投出这第一枚霹雳弹之后,数十架神威炮齐齐开火,数十枚霹雳弹在吐蕃军中呈线性相继爆响。火光冲天,爆炸轰鸣,爆炸带起的冲击波和热浪掀翻了周围的士兵和战马。霹雳弹中的铁片铁蒺藜等物四处横飞,将两丈方圆的区域全部笼罩。
霹雳弹落下的地点并非是吐蕃人密集的本阵,而是吐蕃人抛楼的所在之地。几十枚霹雳弹在吐蕃抛楼摆放的位置落下然后爆炸,爆炸夺去了操纵抛楼吐蕃士兵的性命,更是瞬间将两百架抛楼炸毁了一大半,成了一推推起火的废木头。
几乎所有的吐蕃将士都愣了那么一小会,他们完全没见过这种突然从天而降发生大爆炸的东西,他们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没等他们弄清楚怎么回事,剧烈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霹雳弹落下的位置便在密集的吐蕃大军阵中。
这一次带来的后果更为严重,每一枚雷霆弹落下,都将方圆近两丈范围内的地面清空。处于这个范围内的士兵和马匹都被炸得皮开肉绽掀翻在地,四处飞迸的尖利铁片和铁蒺藜钢球等物又将周围更远的士兵击中。这些东西可以洞穿盔甲的薄弱位置,若直接击中无盔甲防护的位置便会直接击穿皮肉,杀伤力绝不亚于处于爆炸中心。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玩意儿?”额那儿古在大军中间的空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惊声发问道。
“不知道啊,大将军。”他身边的人也同样摸不清头脑。
“轰轰轰”爆炸声不绝于耳,前方正列阵准备冲锋的大军阵中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爆炸声中,士兵们四散奔逃,慌不择路。他们那里见到过这副情形,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在战场上,残酷的攻击方式虽然不少,但没有经历过起码也听说过,箭雨,石块雨,水攻,火攻,起码这些都在认知范围内。而现在这种情形却是他们从未见过,更从未听说过的。霹雳弹巨大的声响,灼热而冲击力强劲的气浪,耀眼的火光,四处飞溅的不明溅射物,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毁灭性的杀伤武器。这虽然还不能称之为完全意义上的热.兵器,但即便如此,已经是超出这年代的产物。
轰炸任旧在继续,一枚枚的霹雳弹落在人群之中爆炸,杀人多少是其次的,关键是此物爆炸时带给人的恐慌和威慑力。任何一种攻击方式都办法对付,譬如箭雨可以顶盾,投石车抛楼的石块可以修筑工事等等,但这霹雳弹的攻击却无法抵御,这才是最可怕的。
惊愕的不仅是吐蕃人,剑南军营中同样有不少人目瞪口呆。哥舒翰和李光弼都呆呆的看着敌阵中的爆炸火光呆呆无语,就算早知道霹雳弹之名但却是第一次见到真正霹雳弹威力的李宓和阁罗凤等人,也都惊的面色发白。
特别是阁罗凤,羊且咩城之战中被王源用神威炮发射火弹烧毁了全城的事情历历在目,当时王源用的是富含松脂的木弹,都已经将羊且咩城毁了。若是用上眼前这种霹雳弹,那羊且咩城中怕是一个活人也留不下了。阁罗凤惊愕之余心里暗暗的打了主意一定要将这玩意弄些到手,这要是有了这玩意,南诏国还有那个部落敢蠢蠢欲动?王源一定是不肯的,这件事只能靠阿萝吹枕边风了。阿萝肚子不争气,要是给王源生个大胖儿子便好了,到那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哥舒翰和李光弼惊讶的是,剑南军中竟然有这么厉害的远程火器。然而,这却是大唐兵马全然没有的配置,这才是奇怪的地方。按理说这么厉害的武器朝廷应该全力的发展,有了这个厉害的玩意儿,将来还怕吃败仗么?但不知为何,全大唐的兵马中,只有王源的剑南军有此杀器。
但这个问题此时无需询问,现在可没空去多想这些,回头再详细问一问便知。眼前的神威炮和霹雳弹大发神威,真个如天降霹雳一般,将对方的阵型轰了个稀巴烂。现在对方的抛楼也哑了火,骑兵步兵乱作一团,全是这东西的威力所致。哥舒翰和李光弼完全没料到战局竟然如此的发展了下来。
轰!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吐蕃人乱做一团。额那儿古意识到再不能任这种情形继续下去,他已经弄明白了唐军用的是什么武器。数月之前,牦牛城被半日攻下,他曾率军救援,但半路上便得知城池被破。后来逃到麾下的牦牛城的将领说,牦牛城是被唐军用一种凶狠的武器直接轰开了单薄的城墙,然后直接攻进了城中。
当时额那儿古一直没明白,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攻城器械能够轰开城墙。牦牛城的城墙虽不很坚固,但那可是宽达丈许的夯土青石垒就的城墙呢,用冲车冲一天也未必能冲倒,怎么可能会被轰塌。额那儿古当时将说这个话的人还都狠狠的呵斥了一顿,认为他们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故意夸大对手的本事。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剑南军手中确实捏着这种能轰碎城墙的杀器。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额那儿古的一颗心坠入了冰冷的深潭。拥有如此毁灭性的杀器的剑南军还如何能与之交战,这是将是个大大的难题。特别是眼下,在那杀器轰鸣之后,自己想逼着唐军出营正面决战的计划也瞬间化为泡影,眼下该做什么?是就此撤回匹播城中老老实实的龟缩,还是拼死搏一搏?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第六百四十二章 溃败
吐蕃前军阵中,霹雳弹的轰炸无休无止,活活将整个吐蕃的前军阵型炸出了一个空挡。吐蕃兵马四处逃散,躲避着霹雳弹轰炸的区域。在神威炮轰炸的两百步方圆之内,一片焦黑冒烟的焦土,大大小小炸出来的坑洞,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破碎的血肉躯干,景象惨不忍睹。
剑南军还算有节制,因为霹雳弹的数量有限,王源并不允许他们随意的发射。不到三千枚霹雳弹到现在只发射了二十几轮,每轮三十余颗,实际上一千颗还没用掉。但这霹雳弹爆炸的威力着实的让人骇然。杀伤力也极为惊人,这不到一千颗的霹雳弹却已经杀死杀伤了六七千吐蕃敌兵。
也怪吐蕃人的数量太多,太过拥挤,所以给了这些霹雳弹更大的杀伤的机会,平白让本来只能算是威力一般的霹雳弹在吐蕃人的眼中变的更为可怕。
混乱的局势中,额那儿古终于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那便是:不顾一切向剑南军发动猛攻。或者说,做出这个决定也是额那儿古的无奈之举。现在大军前阵的数万骑兵已经乱成了一团,此时一旦宣布撤兵,那便是一场灾难性的大溃败。唐军无需正面交战,只需派骑射手在后追杀便可大量杀伤吐蕃兵马。
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更主要的是,额那儿古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之前在匹播城中其实并不安全,唐军完全有能力攻击匹播城,因为他们拥有这种闻所未闻杀伤力极强,投射距离又远的大杀器。唐军一直引而不发,不是因为畏惧自己,而是他们或许只是想准备的更好,谋划的更精确罢了。难怪他们只有五万余人,却敢安安稳稳的在匹播城下扎营呆了这么多天,原来是有恃无恐。
有那么一瞬间,额那儿古发现自己很可笑。之前自己还以为自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现在才发现原来主动权在对方手中。对方攥着攻城利器,主动权完全在他们的手里。其实匹播城的坚固城墙并不能挡住拥有着这大杀器的唐军。
所以其实撤退回城中除了白白的损失兵马之外,城池未必能守得住。而且今日这么一撤兵,以后想出兵都出不了。从昨夜到现在,大军损失了四五万人,却连唐军的毫毛都未伤几根,退兵之后的残局如何收拾。赞普丞相王公大臣们那里如何交代,这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鉴于以上种种考虑,额那儿古决定还不如拼死一搏,反正阵型已经排好,就算没有达到吸引唐军出营死战的目的,以三路骑兵同时突袭唐营,加之后方数万步兵的孤注一掷,也许能挽回败局。于是他决定了发动进攻的命令。
此令一下,将领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有人都认为额那儿古疯了。在这种情形下,大将军居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简直不可理喻。前军数万骑兵已经被轰的乱七八糟一片混乱,还如何冲锋?侧翼后方的兵马都已经胆战心惊,军中已经将唐军的不明杀器称之为是真神对吐蕃人的惩罚,士气已经低落到了低谷。而这个时候,他们的大将军居然不知死活的要求发动进攻,简直搞笑!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大将军其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承担的压力是手下将领们无法想象的。哪怕是一场进攻中的大败,也比付出惨重伤亡后却无功而返要好解释的多。更何况匹播城并不能保护他们安然无恙。
额那儿古用强硬的态度弹压了将领们的不满,将领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传达命令。士兵们闻听这个命令顿时一片哗然,骂作一团。大将军这是置自己这些的命于不顾了。
侧翼的兵马还好些,因为他们没有遭受神威炮的直接轰炸,只是远远观望着,心理上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但正面的数万兵马只能用惨字来形容。倒霉的人永远都倒霉,本来决定再博一把充当排头兵的旺姆的三万兵马又是损失最惨重的。连同在他身后准备一起冲锋的三万神川都骑兵都被炸开了花。在霹雳弹的轰炸中,这些兵马四散狂奔躲避,哭爹叫娘的躲避。
旺姆自己也受了伤,胳膊里被一枚铁片穿透盔甲刺入了肉里,痛的他龇牙咧嘴。他正要去见额那儿古请求撤兵后退,离开唐军那不明杀器的攻击范围,但却接到了额那儿古下令要他们冲锋的命令。
旺姆当当即当着传令兵的面爆发了:“告诉额那儿古,叫他自己来收拾局面,看看兵马现在还能否约束整队进攻?老子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他还要我们进攻?嫌我们死的不够么?老子不干了,老子连夜回纳木错湖去,叫他自己来送死吧。”
旺姆大声吼叫着,让手下的亲卫四处传令北川都的残兵败将立刻集合撤退。一听到旺姆下令撤退,北川都仅存的两万多残兵立刻开始掉头便跟着旺姆往后便撤。北川都的兵马一跑,神川都的兵马人心更乱,新兵们无视军法的弊端立刻显现,他们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少人也跟着旺姆的兵马往后便逃。
一个人跑便有十个人跟着跑,十个人跑便有百人跟着跑,很快就像是得了传染病一般,所有的阵前吐蕃兵马都开始扭头朝回跑,已经完全没有了军法的概念,彻彻底底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吐蕃人终于为他们只图数量招募新兵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无视军法的新兵们便是这些逃命士兵的主流,他们搞不清东南西北,一听说要跑,便立刻争先恐后,完全不顾任何的约束。
额那儿古在后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下达的进攻的命令却便成了一个撤退的命令。震怒之下,他下令侧翼兵马上前拦阻。旺姆那里买他的仗,带着手下猛冲过来,额那儿古怒骂连声,只得暂且放行。这时候可不是处置旺姆的时候,此时兵败如山倒,要撤便赶紧撤,否则唐军怕是要出动追击了。
无奈之下,进攻的命令真正改成了撤退的命令,此令一下,如同预计的那般,大军顿如丧家之犬一般疯狂往匹播城败退。黎明的曙光中,一个个吐蕃士兵面无人色的往后跑,乱的像一锅粥。
额那儿古看着如此景象,心里像是被人割了一刀一样的难受。他的领兵生涯中,尚未经历过这样的大溃败。曾经在北川都的时候,他手下的兵马并非精锐,但也从未发生过今日这番情形。手握十万大军,却被人打得如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的逃窜,简直让额那儿古汗颜无地。
额那儿古知道,这次溃败之后,吐蕃大军将再无勇气出城作战了。包括自己也再没有同剑南军一战的勇气。而整个战局就在今夜将会发生巨大的扭转。现在虽然手头上的兵马数量还有九万,但这也仅仅是数字而已。这些兵马其实已经从士气到心理上不堪一击,根本就无法用来作战了。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额那儿古也不明白。早就对剑南军的威名有所耳闻,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强到如此的地步。他们的那个大杀器是从何而来?这根本就不是唐军的装备,难道当真是天神赐给他们,惩罚吐蕃人的么?神明已经放弃了吐蕃国了么?
额那儿古带着满腹的懊恼和不甘,在手下亲卫和将领的簇拥下朝着匹播城一路败退下去。
……
剑南军营中,王源本已下令全军准备迎接吐蕃人的孤注一掷的冲锋,特别是被吐蕃人轰塌了巨矛阵的前沿一侧。宋建功为了堵住这个缺口调集了上万士兵准备一盾枪阵防止吐蕃兵马的强行突破。然而让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在唐军将士面前发生,吐蕃兵马突然之间便开始了大溃败。
“吐蕃人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跑了?这还没打呢。”哥舒翰皱眉道。
“是啊,搞什么鬼名堂,不过被我神威炮轰了几炮,便一个个吓破胆了么?”宋建功也皱眉不解道。
“莫不是佯败?吸引我军出营去攻,然后于我正面交战?”李光弼永远是多想一步的那一位。
王源哈哈笑道:“李大帅多虑了,佯败和溃败是有区别的。瞧瞧他们的阵型便知。头也不回的跑,这可不是佯装溃败,而是真正的溃败。看来神威炮给他们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那还用说?老夫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远程器械。大帅,你何时弄出了这种东西出来了,从今往后,谁和我剑南军对垒,还有活路么?”李宓沉声道。
众将连连称是,王源并不不想让这件事弄得人所皆知,但今日此战不祭出神威炮是无法应付的,所以才露了相。但要王源去解释此事,他却是不肯的。李光弼和哥舒翰知道了之后,怕是很快便要传来了。不知道后果如何?若是朝廷要自己交出火药的配方和神威炮的制作方法,自己交还是不交呢?这是个问题。
但此刻王源无暇去想这些问题,敌军溃败,此时虽不可大军出击追赶,但骑兵的追杀是必须的,于是沉声喝道:“柳钧,你杀敌的机会到了,立刻率七千骑兵出击,以弓箭追杀残敌。记住不可与敌交战,只远距射杀骚扰。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进不去匹播城,十多万兵马呢。”
柳钧兴奋的差点跳起来,他早就等着这一刻了,立刻跨马飞奔而去。哥舒翰坐不住了,拱手道:“王节度使,本人也要率手下三千骑兵追杀残敌,这是我给北路军兄弟们报仇的好机会。”
王源摊手道:“哥舒大帅自便便是,但记着,不可恋战。谁陷入敌阵之中,我都不会派兵去救的。宋建功,立刻修复营寨,不要放松警惕。他们进了城之后,才是战斗的结束。”
第六百四十三章 替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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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钧和哥舒翰率领的一万骑兵其实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战果,虽然对方拥堵在匹播城下,但那毕竟是近十万大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只能带着骑兵远远的穿插骚扰,不时派小股骑兵轮番靠近以弓箭施射击杀敌军。
就像是领着一群牧羊人驱赶着羊群入栏一般,这样的骚扰在一定程度上让吐蕃人更加的混乱,但其实也并没什么太大的作用。额那儿古也不是吃干饭的,他的手下是有四五万精锐兵马的,此刻这四五万兵马便是定海神针。当额那儿古下令这些精锐兵马在后方集结断后之后,柳钧和哥舒翰便再也没有靠近的机会。
一直到午后,混乱的吐蕃兵马才全部进了匹播城。当最后一名骑兵进了城门,城门被迅速关闭,吊桥被高高拉起的时候,所有吐蕃将领和士兵的心才算安定了下来。从昨天傍晚到今天中午,这十几个时辰所经历的一切恍然如在梦中一般。唐军投掷的霹雳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尚在耳鼓之中回荡,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场景尚在脑海里闪动,让人惊魂难定,心绪难安。
其实很多吐蕃兵根本不知道这十几个时辰自己在干什么,大部分的兵马其实都没有参与战斗,只是出兵列队等候命令,然后莫名其妙的便跟着前方溃败的兵马往回跑,糊里糊涂的就败了。
他们不明白败退的原因,但是额那儿古明白。本来可以搏命一波,未必便是这种局面,但自己的军令在某些人耳中如同放屁,居然公然的违抗自己的进攻命令,私自带兵撤退,引发了这场大败。额那儿古当然要找这个算账。而且这场大败也需要一个替罪羊,否则自己无法向逻些城中的人解释此事。
进城之后,额那儿古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将北川都兵马使旺姆抓来问罪。一群将领率兵在西门内堵住了旺姆,旺姆这家伙正准备率领他的北川都残兵溜出匹播城,他也知道,此处不可久留,唐军凶猛不说,额那儿古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惜的是他还没出城便被抓了回来,推推搡搡的被送到了大将军府。额那儿古正坐在大厅中喝着奶茶定定神,旺姆骂骂咧咧的便被几名亲卫五花大绑的推了进来,见到额那儿古大声叫道:“额那儿古,你什么意思?你敢动我一根毫毛么?我可不是你的属下将领。就算我有罪,也轮不到你来治我,我自去逻些城向赞普大丞相请罪。”
额那儿古微笑起身来到往旺姆面前道:“旺姆将军,莫要激动。我可没有要动你的意思。我听说你准备带着你的一万多兵马离开匹播城。在这个时候你若离开,岂非动摇我大军的军心?无奈之下只得命人把你请回来。”
“请?你这是请么?”旺姆动了动身子,示意自己被五花大绑。
额那儿古微笑道:“手下的这些人不知轻重,怎么这么对待旺姆将军?不过旺姆将军性格倔强,不用这办法你好像也不愿回头。哎!今日之战稀里糊涂的就败了,旺姆将军,你认为这败因在哪儿?”
旺姆梗着脖子道:“我怎么知道?唐军的器械太凶猛,我们的计策根本就不成功。我的兵马死了四万多,你大将军耗费气力运了那些抛楼投石车去轰他们出营,还不是被他们一轮便全部炸的稀巴烂。失败的责任我可不担,那时候已成败局,我可不想将我这剩下的一万多兄弟葬送。总的给我们北川都的兵马留个种不是么?”
额那儿古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但旺姆将军,你难道没有丝毫的觉得自己有错么?我乃领军主帅,你虽是北川都增援兵马,难道便能自作主张不遵我的命令么?失败的原因固然有许多,但你难道一点都没觉得你有错么?”
旺姆面色尴尬沉默不语,额那儿古微笑道:“旺姆将军,我想给你个台阶下,你自己也要往下走啊。你死活都不承认有错,我如何能饶你?我手下的将领们都闹翻天了,你这是叫我难为啊。你便点个头认个错有那么难么?若你真的如此不上道,那我可救不了你了。”
旺姆想了想道:“好吧,我承认今日之败我有过错。”
额那儿古呵呵笑道:“就是嘛,这才对嘛。”额那儿古对周围站立的一干亲卫和几名将领道:“你们都听到了么?旺姆自己承认是他导致了这场战斗的大败,都听到了吧。”
“听的一清二楚。”众人皆道。
旺姆张大嘴巴叫道:“额那儿古,你什么意思?”
额那儿古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宝石弯刀来,微笑走近。旺姆惊的踉跄后退道:“干什么?大将军你干什么?”
额那儿古笑道:“给你松绑啊,你怕什么?上前来,难道要我追着你满院子跑不成?”
旺姆疑惑道:“当真?”
额那儿古叹了口气道:“你就是太多疑,你若不愿松绑,我可让你就这绑着了,我不管了。”
旺姆忙凑上前来道:“那还是松绑便是,多谢大将军了。大将军,一会儿咱们商议商议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的事情。”
“是该商议商议,不过不是跟你商议。你安心的去吧。”额那儿古一把抓住旺姆胸口捆绑的绳索,用力一拉,旺姆便踉跄着靠近过来。紧接着,他手中弯刀寒光一闪,旺姆带着惊讶表情的头颅便飞上了半空,落在数尺开外的地面上骨碌碌的滚动了起来。
一股鲜血从颈口喷出,浇了额那儿古一头一脸。额那儿古也不管不顾,松手将旺姆的尸身推倒在地,口中喝道:“旺姆不遵军令,临阵脱逃,以至于造成全军溃败之局,最不可恕。他自己也承认了罪名,现将其正法。来人,将他的首级装盒子里,一会同我的书信一起送往逻些城去。”
……
剑南军营中,大战之后,营地内外一片狼藉。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修缮营地。帅帐之内,王源坐镇,众将领齐聚一堂商议此战得失,商讨接下来的打算。
其实,对于这场战斗的进程,也出乎了很多人的意外,甚至包括王源自己。王源本做好了这一战要大战三天三夜的准备,但不了清晨时吐蕃人莫名其妙的大溃败一下子让这场战斗戛然而止,给人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让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开心和不痛快。
很多将领也有这种感觉,卯足了劲要血战一场,对方却又缩了回去,这种感觉很不好。但虽然从心理上有些不适,但其实更多人还是庆幸没有经历三天三夜的血战。要真是双方死磕的话,在座的诸位怕是有一大半已经躺在地上变成尸体了。军中尚存的五万兵卒怕也大半会丧命沙场。毕竟那可是十万吐蕃大军,即便有神威炮相助,也未必会有完美的结局。
应该说,清晨吐蕃兵的溃败让这场大战有了一个完美的结果,当然是对剑南军而言。剑南军以八千人伤亡的代价,歼灭了敌军五万余人,这显然是一场大胜。战场上缴获的盔甲兵刃和战马不计其数。同时此战之后,军中士气大振,之前对于面对十六万吐蕃大军的恐慌情绪已经一扫而空,士兵们经历这一战之后脱胎换骨,一只充满自信的剑南军已经成型,这是最宝贵的收获。对此王源还是挺高兴的。他其实也并不希望这场大战最后演变成一场惨胜。这一战已经足够让剑南军扬名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了。
大帐中的气氛很是热烈,围绕着接下来的战局,王源需要同众人商议一番。
“诸位将军,今日之战我军大胜,仰仗诸位绝死之心,奋力拼杀,才有今日的大胜。但此战并未解决根本的问题,吐蕃人这一撤,其实给我们出了个难题。我想知道,接下来对于战局,诸位有什么看法。”王源沉声道。
“大帅,老朽认为,我们该继续保持对敌压力。吐蕃人这一败之后,恐将不敢再出城应战,会全部龟缩在城中防守。咱们要拔营向前,在匹播城下扎营,做好攻城的准备。”李宓朗声道。
“我同意李总督的话,咱们当乘胜追击,准备攻下匹播城才是。王节度使,你手中有神威炮这等攻城利器,匹播城当不难被攻破。他们当缩头乌龟,咱们便攻进去抓乌龟,总不能容他们缓过气来吧。”哥舒翰起身大声道。
“我不同意哥舒大帅和李老将军的话,要攻城,大帅早就攻了。还等到今日?现如今虽然敌军士气被挫,但那毕竟是十万大军守的城池,咱们的神威炮虽然是攻城利器,但是咱们的兵马只有五万人。五万攻十万人把守的城池,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此计绝不可行。我剑南军可从不会这么葬送兵马的性命。”宋建功叫道。
“我也不同意,攻城?开玩笑么?胜了一仗又如何?很多人打了胜仗自以为不可一世,最后的下场都很惨。咱们这里不是有人先胜后败么?那便是头脑发热的缘故。前车之鉴,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柳钧嗓音清脆,将矛头直指哥舒翰曾经大胜之后忘乎所以的冒进,以至于全军覆没的事情,哥舒翰面红耳赤,却又不好跟这个小将军争执。
刘德海起身道:“末将说一句,你们说要攻城的,无非是仰仗咱们有神威炮和霹雳弹。但你们可知道,这些东西造价昂贵,数量少的可怜。兵部可没给咱们剑南军一文钱造霹雳弹,这可都是大帅自己从牙缝里抠出的钱造了这些玩意儿。你们当说扔就扔么?咱们军中现在只剩下一千多枚,扔没了,你们屙屎屙出来霹雳弹啊?谁来出钱再造?说的轻松的很。”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各自坚持自己的想法。李光弼见王源微笑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众人争吵的样子,心中一动,站起身来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各位说的都有道理,但是这般吵闹也不是办法。此事该听一听王节度使的高见才是。本人觉得王节度使既然提及此事,该是心中早有打算了吧。”
众人这才静了下来,将眼光投向王源。王源从椅子上坐直身子,微笑道:“好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么吵也每个结果,我来说几句。李大帅所言不错,对于局势我早有想法,正好在此跟诸位探讨一番。”
第六百四十四章 联名
“各位争论的话题无非是此战之后咱们该攻城还是不攻城的问题,但我想的却不是这些。此次我大唐讨伐吐蕃国之事,我私下里和不少人探讨过这个问题。我等为大唐臣子,其实不该妄测圣意,但既然身为臣子却又不能不为陛下分忧,不得不为大唐着想,故而虽有犯忌之嫌,却也不能不有所思索。”王源缓缓开口道。
“哥舒大帅,李大帅,咱们都是奉命出征的领军之帅,我很想知道你们对这次讨伐吐蕃的态度。白了,你们认为咱们这次讨伐吐蕃是为了灭了吐蕃国,还是仅仅是为了石堡城之战而报复吐蕃国?”王源看着哥舒翰和李光弼问道。
哥舒翰沉默不语,李光弼皱眉想了想道:“王节度使,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多次。其实这本不该是我们想的问题,应该是朝廷的决策才是。”
王源摇头道:“李大帅此言差矣,朝廷基于何种原因作出决策?还不是根据战局么?朝廷的态度不用我来赘言,不久前你们都接到了陛下的旨意,要我们进军逻些城拿下吐蕃国国都。这便是要我们灭了吐蕃国的意思。而若我没理解错的话,朝廷一开始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石堡城之战的大败而报复惩罚吐蕃国罢了。演变到以灭国为目的,已经和初衷相悖了。”
李光弼头道:“确实如此,朝廷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为石堡城之战的大败而报复吐蕃国。但随着三路大军的节节胜利,陛下定有了灭国之心。”
王源微笑道:“这就是了,看来你我的理解都无误。然问题是,以报复为目的的作战和以灭国为目的的作战是大大不同的。从兵力,出兵策略,兵备等等方面都有所不同。我直白了,此次讨伐吐蕃国,三路大军从三个方向攻入吐蕃,若是以报复为目的,这倒是能够理解。但若是以灭国为目的,你不觉的这样的出兵方式有些可笑么?本身我三路大军的总数量也仅有十**万而已。且不这十**万的兵力是否能够灭国,就算能够凭此兵力灭吐蕃国,也该兵力集结,从一个方向突破,寻求决战决胜,方可灭了吐蕃国。而非四处开花,最后导致各处兵力都占劣势,将本就不占优势的兵力还分散出击。你认为这种出兵的方式可行么?”
“这个……本人不敢臆断。”李光弼皱眉道。
王源笑道:“李大帅,你不敢,我却敢。要想灭国,朝廷一开始便该将兵力集结于一个方向,长驱直入才是。而且也不该是我们这十**万兵马,起码应该多一倍的兵力才有可能。朝廷并非不知吐蕃的实力,他们在青海湖之战中曾经有过数日增援四十万兵力的先例,朝廷难道不知道?只能,胜利蒙蔽了双眼,以为吐蕃人都是纸糊的,竟然改变了初衷,打起灭国的主意来,这才是最要命的。哥舒大帅和李大帅在纳木错湖的全军覆没,起来是两位大帅的冒进,但教我,那是陛下和朝廷的错,他们若不是想当然的觉得吐蕃国可灭而下旨要夺取逻些城的话,你们又怎会这么不心,闯入了吐蕃人的伏击圈?那一败不是你们的责任,那是陛下的责任。”
众将惊讶的看着王源,没人敢话。大帅当众指谪陛下的不是,谁也不敢接一句嘴。
李光弼和哥舒翰也吓了一跳,李光弼忙道:“王节度使万万不要乱,那一败是我和哥舒将军的错,不是朝廷的原因。”
王源笑道:“罢了,你硬是要往身上揽责,我又有什么法子?你们也不要慌张,这些话我已经写在了给陛下的奏折上,陛下不久之后便要亲自读到这些话了,话是我的,和你们没关系。”
“啊?大帅,你这是做什么?可不能胡来啊。”李宓忙道。
王源摆手道:“放心,若陛下因为这些逆耳忠言而治罪于我,那我也认了。我写这封奏折也不是专门去指责陛下,而是为了另外一件大事罢了。我想提醒朝廷考虑清楚,到底是要灭国还是让吐蕃签订城下之盟,咱们捞些实际的好处为好。要灭国,便请朝廷再增兵二十万来。只有将吐蕃尚存的二十万兵马尽数歼灭,灭国才有可能。若朝廷不增兵,想灭国是绝无可能的。我剑南军和安西军这**万人就算全部都拼了命,也是攻不下逻些城的。这便是我的态度。这封奏折我已经命人将内容送给了高仙芝高大帅参阅,高大帅同意我的看法,他表示若要上奏,他愿意联名上奏。”
众人首次听到王源做了这样的行动,均感诧异。原来王源早已合格高仙芝就此事做了沟通,这是要联名上奏要朝廷表明态度了。
“两位大帅,今日既然讨论此事,我也不能不征求你们二位的意见,我的意思是,朝廷不能这么变来变去唯唯诺诺,若决心灭国,便做出要灭吐蕃的动作来,而不能期望出现奇迹。现在的情形也白了,朝廷期望的奇迹并不会出现。这就好像期望一个人一餐吃一大锅饭一样。虽然这个人很强壮,饭量也不,但这一大锅饭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的。若朝廷调不来兵马,便派钦差来授权我们同吐蕃国议和,订立城下之盟。咱们这些兵马虽然灭国无望,但是给他们压力逼着他们订立城下之盟还是可以的。”
众人微微头,都开始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
“你们刚才讨论的攻城不攻城的问题,其实不是攻下和不攻下的问题,而应该考虑,是攻下此城为好,还是不攻下为好。若要攻下此城其实也很容易,大军在此休整等待下一批补给的到来,下一批补给中有一千枚新造的霹雳弹。这样咱们便有两千多枚霹雳弹。我相信只需朝着匹播城头将这两千多枚霹雳弹都丢上去,此城必破。但这样到底好还是不好?破了此城后,此城中的兵马必会西撤至逻些城。逻些城的格局你们都清楚,背靠高山坐落高原之上,大河环绕,地势险要。城中再有个二十万兵马守着,不付出个十几二十万兵马的性命,想拿下此城怕是痴人做梦。那么我们付出伤亡攻下匹播城又有何用?反倒坚定他们固守逻些城的信心。人什么时候最容易屈服,?那便是明知将死,却有着一丝活命的机会。一旦没了退路,反倒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既给他们压力又给他们活路,便会让他们屈服。当然,朝廷若是能调集二三十万大军来,那便另当别论了。但我想,朝廷恐怕派不来这么多兵马,突厥契丹虎视眈眈,朝廷怕是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和议是最完美的结局。”
王源侃侃而谈,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朝廷侥幸的心理和玄宗好大喜功却不看实际情形的作法让王源很不感冒,这一次他决定主动主导此事,决不能让玄宗的好大喜功害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剑南军。玄宗已经将王忠嗣毁了,哥舒翰和李光弼也毁在他的好大喜功上,自己可没那么蠢,需要醒玄宗才是。
李光弼和哥舒翰沉思良久,两人从内心中其实都是赞同王源所的,但他们也只是想想而已,从不敢真正的去表达出来,更别上奏朝廷要求朝廷如何如何了。王源的所言所为让两人自惭形秽,之前对王源两人其实都是抱着轻蔑的态度的,听到这个人的名字都会联想到外界对于王源的一些不好的传言。什么出身市井,什么攀附权贵,什么为了上位甘做面首云云。但实际上和王源接触这数日以来,两人对王源有了新的改观。此人是有真本事大智慧大胆量的,与之相比,自己二人才是庸碌之辈,根本不及他十之一二。
“两位大帅,你们若有顾虑的话,我也不勉强你们。这件事我和高大帅已经决定了,我二人将联名上奏朝廷,要求朝廷给予答复。数日之后,高仙芝大帅将率兵前来于我剑南大军汇合,反正我剑南军的补给是通畅的,加固营寨,吐蕃人也没胆量来进攻我们,我们便在此静候朝廷的消息,根据朝廷的圣旨进行下一步的动作。”王源沉声道。
王源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丝微不可觉的轻蔑,哥舒翰和李光弼当然能察觉出来。三路大军,现在只有北路军全军覆没,两位大帅成了光杆司令,借助剑南军的庇护才得以有机会立功恕罪。哥舒翰和李光弼本就已经对这些敏感的很,现在,王源征求两人的意见两人又不敢应答,事后一定更是被人所轻视。想到这里,哥舒翰和李光弼觉得不能再这么唯唯诺诺下去,此刻必须要表达出态度来,否则自己两人便从此便威名扫地了。
“王节度使,我们同意你的提议,那奏折上我二人愿意联名签署上奏,请求朝廷给予答复。”李光弼沉声道。
“对,我们愿意联名上奏。”哥舒翰也瓮声瓮气的道。
王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起身一拍桌案道:“好,果然两位大帅终没教王某失望,咱们四人联名上奏,朝廷便该好好的考虑此事了。咱们尽所能让这场战事善始善终,于朝廷,于个人,于众将士都是一件大好事。”
第六百四十五章 会师
数日后,四名领军讨伐吐蕃国的节度使联名的奏折被快马送往京城。这封奏折要得到回复那也起码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远隔万水千山,即便是快马极递来回也是需要很长的时间的。
剑南大军也拔营挺进匹播城下,在距城三里之外扎下了更为坚固的大营,做好了长期坚守的准备。王源除了让阁罗凤带着他的全部兵马加入后勤物资的运送之中,还另外调拨了两千兵马参与保障后勤物资的运送。这样一来,剑南军中的战斗兵马数量又减少了六千。但以目前的局势,重中之重是保证粮草物资的及时充足的供给,让剑南大军得以军心稳定的驻扎在匹播城下骚扰施压,至于军中多几千少几千的兵马却是无关紧要的。
匹播城中的吐蕃大军也像是被打蔫了一般,完全不考虑出城交战的事情,任凭剑南军每日城下叫骂,耀武扬威的逼近城下挑衅,他们也紧闭城门丝毫不理,下定决心要把乌龟做到底。剑南军十几架神威炮架在城下数百步外,每日发射几十枚霹雳弹到匹播城的城头城内,天天炸得他们不得安宁。吐蕃人也忍气吞声,在被炸之后默默的灭火抬走尸体,然后缩着脖子等待下一次的轰炸,完全没有了锐气。
按照预定的计划,高仙芝在六月中决定领兵东进,和王源的剑南军汇合。一来高仙芝的三万五千兵马尚在逻些城西南,面对着近七万吐蕃大军的拦阻,他无法突破,也不能突破,因为有北路军的前车之鉴在那里。但这么一来,三万五千兵马便只能困在那里无所作为。而且处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和剑南军相隔近两百里,双方无法做到相互呼应进退甚至救援相助。这便是一开始王源提出要合兵共击共同进退的原因。本着这个原则,高仙芝也要将兵马开往东面和剑南军汇合。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高仙芝的兵马在逻些城西南的尼木县一带已经呆的太久。高仙芝的补给靠的是以战养战的原则。前段时间,他率兵横扫近千里的路程,一路上的补给靠的是攻下城池,劫掠吐蕃本地的牧民的牛羊,甚至是猎杀高原上的野物补充。
但在尼木待了近一个月,当地的吐蕃百姓都已经逃了个干净,已经无粮为继。高仙芝的兵马本就没有后勤补给的线路,从大小勃律国到逻些城近千里之遥,沿途高山峡谷荒原冰雪之地,这是一条没有后勤保障的路径。而当北路军全军覆没之后,吐蕃北境以及西北的大小城池已经尽数被吐蕃人重新占领,也根本没有粮草的来源。现在三路兵马中一直保持着后勤物资通道畅通无阻的便只是王源的剑南军了。就算没有合并的规划,到了这个时候,高仙芝唯一可能的办法也是和剑南军合并,共享这条生命线了。
六月十六日,高仙芝率兵从尼木出发,他没有直接往东,而是往东南方向,意图避开吐蕃人的拦阻,跨过雅鲁藏布江的大峡谷,从峡谷之南的山峦之地往东绕到匹播城南边的大雪山,之后再跨江北渡和剑南军汇合。这便等于是饶了一个弓形的大圈子。但他的大军一动,虎视眈眈驻扎于他和逻些城中间的曲水城和贡嘎城的七万吐蕃兵马立刻便知晓了他的意图。他们急忙起兵追击,意图阻挡高仙芝渡过雅鲁藏布江。
高仙芝将计就计,在位于大峡谷北侧的山峦之地设下了埋伏,同时伪装出大军正奋力渡江的架势,吸引的西川都的两万骑兵冲入了他的包围圈。安西军截断他们的后路,来了个关门打狗,将这两万骑兵活活闷在了山谷里。最后只有三千多吐蕃人在这场埋伏中生还。
消息传来,密切关注着高仙芝大军动向的王源大为叹服。王源自己心里很清楚,高仙芝才是真正的这个年代的将星。自己之所以有今天,一大部分的功劳是因为自己的一千多年的智慧的累积,开了一些不属于这年代的外挂。而高仙芝却是真正靠着真本事驰骋沙场的将领。在这方面,自己和他完全不是在一个量级上。但王源倒也心安理得,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能开外挂也是本事,这是老天爷给的优势,倒也心安理得。
为了防止匹播城的兵马出兵拦阻,王源下令对匹播城展开了佯攻作战。数万兵马在城下列阵,攻城器械云梯冲车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神威炮也一字排开的架设在城下。摆出一副你敢出兵去救,我就敢立刻攻击匹播城的架势。
这一招果然奏效。上一战战败后被尺带丹珠和倚祥叶乐申斥的狗血淋头的额那儿古不敢再贸然出兵协助拦截唐军。因为赞普尺带珠丹给他下了死命令,匹播城绝对不能丢,一旦丢了匹播城,便等于沦丧了吐蕃国的第二大城池,一小半的百姓将沦丧敌手,而且还将逻些城暴露在敌军面前,**裸毫无保护。所以,在拦截安西军还是保住匹播城之间,额那儿古选择了后者。
经过近十日的艰苦行军,高仙芝的安西军几乎横跨了整个吐蕃国的纵深来到匹播城下。七月二十六日夜,剑南军营的南方,高仙芝率领着疲惫但精神奕奕的安西军三万余兵马抵达。王源和哥舒翰李光弼三人携上百名军中将领亲自相迎于大营之外,迎接这个传奇的名将和他手下传奇的兵马进营。
王源的双目一直盯着高仙芝细看,但见那高仙芝坐在高高的白马之上缓缓而来,一身已经磨损的黯淡无光泽的普通明光铠穿在身上,显得身材修硕而得体,身后是米白色的长披风,虽然破了几个洞,脏了好多处,但依旧迎风飞扬。他的面色黑瘦胡须潦草,但难掩其俊朗之气。不愧是传说中的大唐将领之中的俊俏人物,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自信和高傲之气。
王源心中暗喝了一声采。果然是个俊朗人物,这样的人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要靠才华。放在后世,就这气质和身材长相,怎么也是个偶像级别的明星了。就算是在大唐,这位高仙芝高大帅恐怕也是很多官家小姐,青馆名伶们的梦中情人了。
王源看着高仙芝,高仙芝也看着王源,两人不用别人介绍,都已经认出了对方,虽然他们素未谋面。
“高大帅,你们终于到了。这可太好了,久闻高大帅的威名,今日终于能见到真容,真叫王某手足无措,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了。”王源拱手作揖长声笑道。
高仙芝哈哈大笑起来,拱手回礼道:“王大帅忒客气了,应该是高某人感到荣幸才是。高某早就听说朝廷这两年出了一位后起之秀,率军打仗出奇制胜,是一位冉冉升起的将星。我便很想见一见王大帅,但可惜我身在安西,回一趟京城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所以便只能作罢。今日一见,果然是翩翩美少年,俊俏之极的人物呢。我喜欢,哈哈哈。”
两人一见如故,相互聊个不停,倒像是多年没见的好友一般。再加上这两人都是俊俏潇洒的人物,相形之下周围的人个个长得如歪瓜裂枣一般,自惭形秽。
直到赵青提醒王源,王源才醒悟过来,自觉失态。没想到自己和高仙芝竟然如此投缘,这要传出去或许要被人怀疑自己喜好美男子,性取向有问题的。当下转身替高仙芝引荐身边的人,哥舒翰李光弼等都是平级的节度使。但高仙芝对他们可就不那么热情了。眼中带着一丝的嘲讽的意味,不用说也是为了哥舒翰和李光弼不顾一切抢功劳将北路军葬送在纳木错湖一带的事情而不满。
哥舒翰和李光弼倒也不跟他计较,这位高仙芝的高傲自大是出了名的。但是没办法,谁叫人家有本事又长得帅呢?而自己两人确实是葬送了北路军的三万兵马,此刻托庇于王源的剑南军营之中,也难怪人家看不起。
王源这边的将领介绍完毕,高仙芝只转身向王源等人介绍了唯一一个他手下的将领,那便是安西兵马使封常清。由此可见,高仙芝的眼中对于普通的将领几乎是无视的,而这位封常清显然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极为重要。
王源当然知道这封常清的大名,此人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但却很有本事。以前的事情不说,最近封常清的得意之作便是在穹隆银城的那场攻城战中,当高仙芝一筹莫展的时候,是封常清带着一千兵马摸进了城中,里应外合将城池攻破,给了安西军从高原荒漠出来之后第一个可以休整歇脚的地方。
众人寒暄见面客气完毕,王源在大帐中摆下酒宴,给安西军将领接风。剑南士兵们也杀猪宰羊犒赏远道而来的安西军士兵。安西军上下已经十几天不知肉味了,当晚一个个吃的饱嗝连天,大呼过瘾。吃饱喝足之后一个个倒头便睡,鼾声如雷。
他们确实太累了,从三月中出兵到今日,近四个月的时间他们没有好好的睡过觉,或者是无法安心睡过觉。从高山峡谷纵横的雪山之地,再到荒凉冷漠的高原旷野,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过数十场,白天无时无刻不在警惕敌军,夜晚还要忍受严寒以及荒原上的凶猛野兽的袭击,他们闭着眼,心里也是悬着的。只有今晚,在强大的剑南军的营寨里,他们才能睡得如此踏实。
第六百四十六章 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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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播城下,大唐讨伐吐蕃的三路大军四位大帅终于聚首,可谓是开战以来破天荒第一次。这四人中,高仙芝哥舒翰李光弼都是大唐军中的风云人物,无数士兵们的偶像。而新近崛起的王源的威名丝毫不比他们差,甚至有赶而超之之态。
唯一遗憾的是,这样的聚首来的迟了些,若是早一个月的时间,三路大军正挟胜利之余威在此会师,匹播城下定是另一番的光景。现在说是三路大军聚首,其实也只剩下了两路兵马,北路的两名大帅已经成了光杆司令。即便是王源和高仙芝,手中的兵马也极其有限,三路兵马会师之后的总兵力也不过七万人而已。
但对吐蕃人而言,这七万人却是让人恐惧的。安西军抵达匹播城下,城中的额那儿古着实吓了一跳,一边大骂西川都的兵马无能,竟然眼睁睁的放了这三万多兵马来到了匹播城,一边立刻上奏请求赶紧增援匹播城。
这时候唯一能增援的也就是西川都的兵马了,七万兵马被高仙芝坑了近两万,剩下的五万兵马在安西军抵达的次日便一股脑的从逻些城西南方赶到了匹播城。匹播城中再一次聚集了十五万大军,但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这十五万大军已经是吐蕃最后的老本了。虽然逻些城中还有五万兵马,但那些兵马是保护赞普和王公大臣的兵力,另外还控制着逻些城的治安,那是动也不能动的。
这一点唐军大帅们早就心里有数了,安西军一来,西川都的兵马也一定跟着来,那是肯定的。眼下匹播城中又汇聚了大量的兵马,似乎一下子战争的导.火索又即将点燃,似乎一场大战又将一触即发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当初十六万对六万都没打赢,额那儿古现在根本不可能冒险。眼下除了耗着别无他法,额那儿古也不知道这么耗下去何时是个头。但他心里清楚,唐军肯定会有所动作,不会这么无休止的耗下去。已经快到七月了,九月之后高原上的天气便开始转为严寒恶劣,唐军绝不会熬到那个时候。当然,额那儿古希望他们能忽视这一点,到了寒冷的天气来临,或许自己有可能一雪前耻。
唐军营中,这几日高仙芝也在竭力的劝说王源进行一场攻城作战。高仙芝的理论很简单,无论是战是和,都需要攻一场才成。朝廷的旨意在七月初便要抵达,到时候如果朝廷决意要灭吐蕃国,那么这匹播城是一定要拿下来的,至于逻些城如何攻,那是后话。如果朝廷同意和吐蕃人议和,其实也需要一场凶狠的攻城战展示肌肉施加压力,那样和议才能顺利的进行,逼着吐蕃人开出更有利于大唐的条件来商讨和议。
王源对他的观点是赞同的,但王源却绝不会同意他的攻城方式。高仙芝希望七万大军来一场传统的正规的展示实力的攻城作战,对于最后一点王源赞同,但前两点王源觉得毫无必要。只需要展示肌肉给予对方极大的心理压力即可,却不必来一场人海战术,白白的死伤兵马。若一旦攻城损失太多,反倒容易助长吐蕃人的士气,那样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王源安危高仙芝稍等两三日再谈这个问题,因为他在等第三批补给的到来,第三批的补给中有一千枚霹雳弹,王源打算不计成本的用这些霹雳弹逼着对手答应和议。这虽然很花钱,也很让王源肉痛,但比之传统的攻城作战更为有效而且很少伤及人命。
而且王源断定,朝廷是一定会同意和议的,很简单因为这是远在吐蕃的四名节度使的一致建议,朝廷一定会慎重考虑。另外一点便是,朝廷从哪里抽出二十万的兵马来增援?就算现在新调集兵马新募集兵力增援,时间也太晚了。很快就要到秋天,高原的秋天眨眼就没了,叶子一黄便要下雪下冰了,到时候还怎么打仗?自石堡城之战后,冬季出兵作战其实已经成了大唐朝廷上下公认的大忌。
三日后,一万多人的押运粮草的兵马从后方抵达,这一次运来了上千辆大车的补给。粮草物资一应俱全,但王源只在乎四辆用健马拉着的拖拽着木箱子的车辆。那上面的木箱子里便是霹雳弹,距离上一次运送霹雳弹才一个多月,为了完成王源要求更多霹雳弹的要求,恐怕柳熏直和张正一都已经拼了老命了。
高仙芝这几天也听说了剑南军神威炮霹雳弹的威力,但他却不信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投掷下来便可炸出方圆丈许的大坑,可炸死炸伤方圆两丈内的一切人马。在他的见识里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所以他将此事当做是他人的言传附会。即便有人拉着他去后方数里外当初大战的场地上指着那些满地的坑坑洼洼给他看,他也付之一笑,说道:“明明是你们挖的陷马坑,你当本帅瞎么?”
高仙芝就是这么个极度自负的人,他从不相信讹传,只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实。一般有些本事的,或者是长得帅的,都有这种盲目的自信,这或许是人的通病。
当王源下令将这一千多枚霹雳弹入库的时候,高仙芝站在一旁笑道:“王老弟,你的计策便是将这些圆疙瘩投进城中,无需士兵攻城,匹播城中的人便会吓得半死,接受咱们的议和么?”
王源知道他在调侃自己,微笑道:“高大帅,咱们打个赌吧,若我能以此物让匹播城中的吐蕃人魂飞胆丧,高大帅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高仙芝呵呵笑道:“什么条件?”
王源道:“我对高大帅的人品武功极为仰慕,希望能和高大帅交个朋友。或者是冒昧一些,和高大帅结为异性兄弟,不知是否高攀。”
高仙芝呵呵笑道:“有趣,我高仙芝可不太受人待见,我得罪的人怕是有一箩筐,你反倒主动要和我攀交情。按理说你的名气已经不亚于我,又何必和我套这样的交情。”
王源正色道:“这不是套交情,这是真心的仰慕。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交个朋友也好。”
高仙芝点头道:“我为何不愿?我对你印象也不错呢。这事儿便这么定了。你既有此心,也不用打赌,你我直接结拜便是。”
王源愕然以对,没想到高仙芝竟然如此爽快。一口便答应了。
“至于这赌局嘛,这么着兄弟,我家中有个小七妹,生的美貌无双,贤淑答礼。你赌赢了的话,我替你引见我这小七妹。”
王源愕然摆手道:“不不不,这可不成。”
高仙芝皱眉道:“怎么?嫌弃我家出身低么?”
王源忙道:“那可不是,论出身,谁还低的过我?我是说这可不妥,一来我已经有了己方妻妾,二来这赌局岂非对你一点也不公平。我输了可没有丝毫的惩罚。”
高仙芝哈哈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说替你引见,你想怎样?我这小七妹一般人可看不上的,我是听说你曾经是长安名士,写的一手好诗,才替你引荐的。再说了,若我家七妹要是看上你了,当你的妾又如何?只要她自己愿意,我可没意见。要说这赌局是否公平嘛,那可公平的紧,你若输了便见不到我这位小七妹了,你可知道,那将是你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这还不够公平么?”
王源瞠目结舌,已经对这位高仙芝高大帅五体投地了。人怎么能骄傲到如此的地步,见不到他的妹妹便是最大的惩罚,这个逼装的简直太无耻了。难道你的妹妹能比我房中的几位极品还极品不成?绝无可能。
第六百四十七章 混乱
数月以来,吐蕃国都城之中都笼罩着一股压抑紧张的气氛。自从去年石堡城之战,额那儿古歼灭了王忠嗣的五万唐军之后,国中王公大臣们便为接下来的局面而争吵分化为两派。
一派认为这场胜利让吐蕃国扬眉吐气,重挫大唐的锐气,一洗青海湖之战和吐谷浑被夺的耻辱,是一场莫大的功勋之战。而另一派则认为,大唐实力强劲,石堡城之战会激怒大唐,导致接下来大唐的残酷报复。
两派争吵不休,互不相让。一派认为另一方胆小怕事,有损大吐蕃国的尊严。而后一派则指责前一排好大喜功,不顾大局,将吐蕃国置于危险的境地,将会惹来灭国大祸。
这两派的代表人物都是大吐蕃国中的实力派人物。大唱赞歌的一派以苏毗王没陵赞和吐蕃国九大政务大臣中的朗梅色和末东则布为主,为此战大唱赞歌,并且力主将额那儿古升任神川都大将军之职。这位苏毗王没陵赞其实大有来头,虽非赞普尺带丹珠的王亲,但即便大吐蕃国赞普尺带丹珠对没陵赞也礼让三分。
没陵赞出身自苏毗国,这个苏毗国原本便是在吐蕃国北境青海湖一带的一个小国。随着吐蕃国的强大,苏毗国被吐蕃征服两国合二为一。而苏毗国素以出产丰厚的物资而出名,因为苏毗国所在之地水草丰茂,天地肥沃,是个大粮仓。而且苏毗国的人口也极为兴旺,被吐蕃国征服之时,苏毗国的人口甚至比吐蕃国还要多。只是因为苏毗王太过懦弱,这才在吐蕃的铁蹄之下屈服,拱手将大好的土地和数以百万的部落臣民送给了吐蕃。这也直接的为吐蕃国的崛起做了大贡献。
吐蕃国吞并苏毗国之后,为了安定人心,对苏毗部落臣民采取了怀柔之策,看中的便是苏毗部落的大量物产以及大量的人力。数十年内,吐蕃国大军中几乎有一半的士兵都来自于苏毗部落,一半的粮草流言都产自原苏毗国的土地上。为了能让苏毗部落的臣民没有异心,吐蕃赞普对苏毗王系后人礼敬有加。不但继续分封他们为王爵之位,而且在待遇和礼节上也是极尽尊敬。道理很简单,稳住了苏毗部落的王,便稳定了苏毗部落的百姓,便能更好的从苏毗部落中剥削人力和物力。
赞普之位传到尺带丹珠手中,他当然也会这么做,所以这一代的苏毗王没陵赞也是尺带丹珠礼敬有加的对象。在赞普的王座之侧,永远都设有一个金灿灿的位置,那便是没陵赞的座位。即便是大丞相倚祥叶乐,在王座面前也没有一席之地,足见没陵赞在国中的尊荣位置。
在石堡城之战的争论中,没陵赞便是大唱赞歌的那一个。而另一派担心会产生严重后果的代表人物便是大丞相倚祥叶乐了。作为一个曾经在嶲州城外被王源欺骗,三万大军被打得狼狈而逃的吐蕃国大丞相,倚祥叶乐有着政治家的隐忍和目光。石堡城之战后,倚祥叶乐竭力反对没陵赞等人继续向大唐发出挑衅的信号,做出各种侮辱大唐的行为激怒大唐。他主张石堡城之战虽然获胜,但应该立刻同大唐商谈两国罢兵之事,将阵亡的唐军将士的尸骨以及俘虏送还,以彰和平诚意,平息大唐的怒火。
然而,他的主张被当时也正处于兴奋之战的尺带丹珠抛诸脑后,尺带丹珠的心思更倾向于没陵赞那一派,不但在战后耀武扬威,还命人发国书羞辱大唐。倚祥叶乐深深的叹息,但又无可奈何。他只能默默的去为即将到来的大唐的报复做准备,正是他的提前准备,吐蕃国在大唐三路兵马进攻之前便已经将兵马扩充到了四十万人。倚祥叶乐的眼光让吐蕃国在强敌来袭之前其实便做好了准备。
但即便如此,倚祥叶乐还是主张同大唐罢兵休战,作为吐蕃国的实际当家人,他比尺带丹珠都更清楚吐蕃的家底,他知道吐蕃不是大唐的对手,边境的骚扰和小打小闹是一回事,真正激怒大唐后的大举灭国之战又是另一回事。吐蕃国在边境作战中其实占了不少优势,因为吐蕃骑兵的机动作战能力比唐军要强,但是真正攻城作战和大兵团作战,吐蕃兵马纪律松散,作战手法单一的毛病便暴露无遗了。就在唐军已经开始发动进攻的时候,他还是向赞普尺带丹珠进言,准备亲自去长安同大唐议和。此举招致了没陵赞等人的大肆攻击,若非尺带丹珠对倚祥叶乐极为信任,怕是便要因为此事而被罢了丞相的职位。
没陵赞和朗梅色、末东则布等人在大战之初鼓吹吐蕃大军即将完胜唐军,所以在倚祥叶乐提出要紧缩防守,重点保卫逻些城周边,引唐军深入腹地,利用水土不合以及后勤补给的艰难等各种优势最终对唐军进行歼灭战。但是这一想法再一次被没陵赞等人否决。直到石堡城之战,北川都大军被哥舒翰和李光弼的兵马击溃之后,尺带丹珠才突然意识到,唐军的战斗力非同一般,意识到原来倚祥叶乐的计划才是最可行的办法。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尺带丹珠全面采用了倚祥叶乐的计策,虽然在石堡城以及律賁城和西边的几座城池的争夺中已经被唐军消灭了七八万兵马,但收缩防守之后的第一战便见功效。纳木错湖之战中,唐军北路军全军覆没,这让尺带丹珠大喜过望。而此时,倚祥叶乐依旧抱着谨慎的态度,第三次提出了要和大唐和议的请求。
这一次尺带丹珠真的怒了,怒斥了倚祥叶乐一顿,命倚祥叶乐从此不准再说这样的话,将全部精力投到与大唐死战之上。倚祥叶乐毫无办法,这之后才有了逼迫额那儿古出击攻击剑南军大营,调集北川都的兵马增援匹播城等等的举措。然而,大战的结果让逻些城中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十六万大军进攻六万人的剑南军,结果大败而归,损失了六万兵马,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额那儿古将旺姆的头颅送到了逻些城,称此战是旺姆不遵军令引发的大溃败,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不是哪一位将领的问题,而是兵马的战斗力确实不济。十六万对六万,这是巨大的优势,这样都能败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尺带丹珠一怒之下欲将额那儿古撤职拿办,但被倚祥叶乐劝住了。倚祥叶乐拿出了额那儿古私下里写给自己的密信给尺带丹珠看,那信上详细描述了唐军的一种威力极强的武器在此战中使用的经过。
“发火五百步之外,落地之后爆裂轰鸣,两丈方圆皆为焦土,十丈之内均有伤损。兵士以为神佛降天火惩罚我吐蕃人,故而胆战心惊一触即溃。此物之威,加之兵士多为新兵,号令难行,故而难以取胜。即便有十万兵马守城,匹播城亦岌岌可危,唐军旦夕便攻陷城池。但他们按兵不攻,似乎意有所图。……大丞相细细思量,何去何从望祈明示……”
尺带丹珠读着这封信,心中惊惧难当。信中描绘的这种武器也太夸张了吧,‘两丈之内皆为焦土’,若真有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那也不用打了,绝对不会取胜的。而额那儿古到底是久经风雨之人,他以密信的方式写出这些,而非在公开的奏折上写出来,便是不想引起全国上下的恐慌,虽然这个秘密迟早要为人知晓。但以旺姆为替罪羊,能暂时保存这个秘密,也是值得的。
尺带丹珠有些手足无措了,额那儿古是吐蕃国的将帅之中属于一等一的将帅,有勇有谋,行事老练。否则也不可能战胜了大名鼎鼎的王忠嗣。现在他都这么说了,说明虽然看似吐蕃兵马占优,但其实已经没有胜算了。尺带丹珠从没觉得自己的吐蕃国会在这场战事中湮灭,但现在他对此有着深深的焦虑。传了百年的吐蕃国难道便要毁在自己的手里了么?
“大丞相,眼下该如何是好?”尺带丹珠不愿意这么问,但是他的口中却无意识的问出了这句话。
倚祥叶乐沉声道:“赞普不用担心,臣打算去一趟匹播城,验证一下此事是否是真。若唐人真的拥有这种强力的武器,那么老臣拼死也要再劝赞普一句,咱们还是同大唐议和吧。”
“可是……唐人如果有此凶器,又怎肯议和?”尺带丹珠道。
倚祥叶乐道:“唐人想灭我吐蕃还是不可能的,我大军只要尽数退守逻些城,凭借我逻些城的地势,再有二十万兵马拒守,唐人没有二十万兵力是根本不可能攻破逻些城的。莫忘了,逻些城背靠高山,周围的吉曲河既宽又深,那便是我们的天险。我逻些城还有三道坚固的城墙,地势又高,即便唐军有五百步外的攻城利器,也根本派不上用场。老臣要同他们议和只是不想事情到了那一步。若真的逻些城北围困,即便不被攻破,那也是名存实亡了。”
尺带丹珠皱眉思索片刻,终于道:“罢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你且去瞧瞧真伪,然后再从长计议。”
倚祥叶乐点头答应,拱手告退前回身来低声道:“赞普,有一事我必须要提醒赞普,这件事万万不能传出去,否则怕是谣言四起产生动乱。另外,请赞普注意苏毗王没陵赞他们的言行,老臣最近听到了一些关于他们的风闻,这个……并无真凭实据,老臣也无法说出来,只是在老臣离开的这段时间,请赞普小心在意。”
尺带丹珠愣了愣,张了张口,却又闭上,只是缓缓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便是。现在此时,我唯一信任的人便是你。”
第六百四十八章 阵列
倚祥叶乐奉命离开逻些城赶往匹播城,抵达匹播城时,安西军和剑南军刚刚会师,反而是最为平静的时候,唐军也并没有像之前那段时间一样天天往城中丢进来十几枚霹雳弹示威,所以倚祥叶乐并没有亲眼看到额那儿古口中所言的敌方神器的威力。
然而,倚祥叶乐并不认为额那儿古夸大其词,因为在城头巡视时,额那儿古将那些前段时间被炸的房舍和地面指给倚祥叶乐看时,倚祥叶乐惊的目瞪口呆。东城门内两三百步的区域内,被霹雳弹摧残的痕迹触目惊心。青石地面上都被炸出几尺方圆的大坑来,可以想象这威力有多大。
在看到城楼城墙上挨了霹雳弹的那些地方时,倚祥叶乐更是明白了为何额那儿古说此城守不住的原因。那些夯土青石建造的敦厚结实的城墙,在挨了霹雳弹之后无一例外的被炸出大坑来。东城门上方的城楼被轰塌了半边,着火燃烧之后的痕迹宛然在目。而据额那儿古说,那还只是几颗霹雳弹的杰作。
如果额那儿古所言是实,那么其实匹播城高两丈三,宽两丈的巨大城墙在这样的攻城利器面前确实难以保住。唐军若是只攻击城墙,要在城墙上轰出个口子来怕不是难事。
下了城楼之后,额那儿古和倚祥叶乐相对无语,额那儿古道:“大丞相,你现在该明白为何我持悲观的态度了吧,唐人有如此利器,守城只是被动挨打。唯一的办法只是出城与之拼死一搏,同他们近战。但以现在我吐蕃兵马的构成,新募之兵不但全无战力,而且会扰乱军心,所以就算殊死一搏,其实我也并无胜算。”
倚祥叶乐点头道:“你所言极是,就算能胜恐也是惨胜。现在举国兵马士气摔落,西川都的兵马也莫名其妙的被歼灭近两万主力骑兵,所以,其实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的优势了。兵力的优势只是虚的,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我又不能不为你们募集新兵,否则局势恐早就不可控制了。”
额那儿古点头道:“大丞相眼光长远,当此之时,应该当机立断,为保我大吐蕃国,应该有所行动才是。如果唐人增兵前来,我吐蕃国恐有灭国之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倚祥叶乐低声道:“你便已经到了如此没有信心的地步了么?你都如此,帐下将帅岂非个个已经无心恋战了?”
额那儿古苦笑道:“我自可为赞普马革裹尸,但这又能如何?相较于吐蕃国的存亡,个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很想说我有信心,但实际上我并没有。你知道么?这几日城中处决了七百多名妖言惑众者,为的便是收拾军心。因为他们被唐军的利器惊魂,乱说什么是神佛降罪于握吐蕃,所以天降神火,毁灭我吐蕃国。但是我杀归杀,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这么想的。我带兵多年,深知士气才是第一位的,失去了与敌对战的勇气,仗其实未打便已经败了。我也命手下抓紧训练新募的兵马,但你知道,靠着这临时抱佛脚,又能起多大的作用?”
倚祥叶乐皱眉道:“对于妖言惑众者,但杀之不要手软。兵马一定要约束住,不能敌未攻便乱了。至于你的担心,本丞相其实也有些考虑,你以为我来匹播城是做什么的?我只想知道这场仗还能不能打下去,还有没有战胜的希望。若是实在无法再继续下去,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
额那儿古道:“议和么?”
倚祥叶乐看了额那儿古一眼道:“大将军不要妄自揣度。”
额那儿古笑道:“大丞相,都这个时候了,还遮遮掩掩什么?你是否认为,我是苏毗王他们举荐为神川都大将军的,所以我跟他们的观点一样便是死战不和?那你便想错了。我额那儿古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便是看是否于我大吐蕃国有利。我可不会和人拉帮结派。赞普授命于我,恐也是因为本人是忠于吐蕃国的人,否则即便苏毗王他们推荐,赞普和您也未必会同意。”
倚祥叶乐微笑道:“你说的对,当初赞普问我的意见,我确实是点头同意了的。我可不是怕和苏毗王他们作对,只是因为我觉得神川都大将军这个位置你是胜任的。放眼我吐蕃国,这些年来,能稳住军心,在和大唐作战中不落下风还小有胜迹的便只有你了。”
额那儿古摇头道:“大丞相,您这么说我甚是惭愧,我这不败在唐人之手了么?而且是耻辱的兵力占优的情势下的大败,我真是汗颜无地。我准备此次大战结束之后,便请辞大将军之职。但在此之前,我不能辞职,我担心职位落到某些人的手里,不分青红皂白的同唐军开战,到时候连最后这十五万的兵力都被消耗没了,到那时便真的是离灭国不远了。留着这十五万兵力和逻些城中的五万兵马,起码唐军还不敢太过放肆,而且也是咱们手中的筹码。谈不成和议,咱们还有一战的资本。”
倚祥叶乐深深的点头,看着额那儿古叹道:“若我大吐蕃国人人都有大将军的这番考量,岂会有今日之危机?可惜很多人只是为了自己,我吐蕃国的存亡岂是他们关心的事情。既然大将军也认为和议是一条出路,那么……”
倚祥叶乐话还没说完,一名额那儿古的亲卫将领从门外大踏步的跑了进来,也顾不得礼节了,开口便急促的道:“大丞相,大将军,唐军有所动作。”
额那儿古一惊,起身道:“要攻城么?”
那副将道:“好像是,六七万兵马已经在城下列阵,看样子是要动手。”
额那儿古喝道:“即刻传令,兵马上城防守,我立刻便来。”
亲卫将领拱手而去,额那儿古朝倚祥叶乐拱手道:“大丞相,卑职不能在此陪你说话了,唐人要攻城,我需的立刻上城组织防守。”
倚祥叶乐道:“我与你同去。”
额那儿古道:“大丞相,城头危险的紧,大丞相还是呆在大将军府为好。”
倚祥叶乐起身道:“这时候还谈什么个人安危,我要亲眼看看唐人的攻势如何的猛烈,我才能回去禀报赞普得知,决定是否要同唐人议和。”
倚祥叶乐苦笑道:“大丞相,那我只能祈求活佛保佑你了,唐人的飞弹可不长眼睛。不过您放心,我就在你身边保护,除非我被炸死,否则不会让大丞相伤了一根毫毛。”
倚祥叶乐听的心中发毛,但话已出口,再收回却也是不可能的。当下命人取了盔甲穿上,骑了战马往东城赶去。但见东城门下,吐蕃兵马熙熙攘攘吵闹不休,一片混乱的景象。倚祥叶乐眉头紧皱,额那儿古摊手苦笑道:“看到了吧,新兵们完全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军令完全执行不下去。”
倚祥叶乐缓缓点头,额那儿古招手叫来一名高级将领怒喝道:“怎么回事?乱成这样,城头兵马都到位了么?”
那将领抹着汗道:“这帮蠢货完全的不懂号令,都在乱跑乱叫,末将已然竭力约束了。瞧见没,他们连上城的阶梯口都堵住了,老兵们都上不去。”
额那儿古冷着脸抽出腰间弯刀来,策马冲入近处上城的阶梯口一群乱糟糟的不知东南西北的新兵旁边,弯刀连闪,嘁哩喀喳一顿砍,顿时十几名昏头昏脑的新兵被砍死在地。周围的新兵都惊的乱跑乱叫。倚祥叶乐举着滴血的弯刀高声喝道:“都长着耳朵带着眼睛,听不明白跟着老兵走,上城之后听你身边老兵的吩咐,谁要是再乱跑乱撞,不听号令,格杀勿论。”
骚动的新兵们这才慢慢的平静下来,既然赋予老兵和将领们格杀之权,这些人倒也知道怕死,于是跟着身边人慢慢上城去,逐渐恢复了秩序。
额那儿古冷着脸回到倚祥叶乐面前,摇头道:“大丞相,瞧见没?我这那里是带兵打仗,这是在草原上牧一群羊崽子呢,狼一来,羊崽子们都疯了似的不听话。没当兵时一个个骑马耍刀威风的很,一进了军中,个个都是怂包。你当他们当真听不懂号令么?不过是不想上城去送死罢了。”
倚祥叶乐长叹一声道:“我吐蕃兵马战力冠绝天下,就连大唐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没想到今日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叹息声中,二人在众人簇拥下上了城楼。从半人高的城垛缺口往城下看去,但见晴空白云之下的广袤荒野上,唐军士兵旌旗蔽日,刀枪森森,已然在城下摆好了阵型。数百方阵绵延至数里之外,一眼望去满满登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就像一块草地上的黑色地毯铺在面前。
距城三百步外,四面鲜艳的大旗迎风招展,旗下四名唐军将领策马而立,身上的盔甲反射着刺目的光芒,以当中一人身上金黄色的盔甲最为醒目。
“那四人便是唐朝此次进攻的四名主帅,穿黄金盔甲的便是剑南节度使王源,那黑色盔甲白色披风的便是高仙芝,其余两人便是哥舒翰和李光弼。”额那儿古低声指点道。
倚祥叶乐极目看向城下,提到王源的名字他岂能不知,就是此人摆了他一道,在嶲州城下设了骗局。如今再次相见,倚祥叶乐恨不得抓了他来一顿乱刀剁死,当真恨极了这个混蛋。
“唐人这是作甚?既要攻城,怎地却是这个阵势?云梯攻城车一个未见,数万骑兵列队城下,这是在耀武扬威么?”倚祥叶乐皱眉道。
额那儿古道:“他们这么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这是数日来的第一次,所以恐怕不是开玩笑。瞧,攻城器械运上来了,哎呀……不好,便是那些玩意儿,大丞相,你快些下城去躲一躲,唐人要用那攻城利器发射攻城了。”
额那儿古变了调的声音中倚祥叶乐看到了数百辆大车从唐军阵中驶出,在阵前停下。紧接着数十名士兵一队,开始从车上卸下物事开始乒乒乓乓的拼接起来。倚祥叶乐当然不会走,为了面子也是为了好奇,想亲眼看到这些东西有多么的可怕,于是坚决要呆在城楼上。
城上城下,十几万只眼睛的注视之下,三十八架神威炮慢慢的被组装成型,像三十多头大怪兽矗立在城下。而城头上,见识过这玩意的厉害的吐蕃将士们的冷汗早已流了一脖子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天雷
城头上,吐蕃将领和士兵们艰难的吞咽着吐沫,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领教过或者见识过神威炮的威力。况且城下不是数日前的三五架神威炮的骚扰,而是数十架一字排开,显然唐军今日是要大动干戈了。
倚祥叶乐注意到周围的将领和士兵们惊慌的表情,事实上一想到视察时看到的那些神威炮轰炸出来的坑洞,倚祥叶乐自己也有些后悔留在城墙上,此刻想走却也来不及了。
城下唐军阵中号角长鸣,随着一柄高高的令旗在风中猛力挥动,神威炮的轰炸也随之开始。炮手们的动作麻利而流畅,手握大木槌的士兵几乎同时将牵引抛臂钩索的横闩击打脱落,欸乃声中,数十枚霹雳弹划破近五百步的距离的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城下往匹播城头飞来。
城上的吐蕃将领和士兵们的缩着脖子,虽然知道这么做毫无作用,但他们还是下意识的做出了自我保护的动作。缩着脖子,耸着肩,捂着耳朵,趴下身子,这是吐蕃士兵们总结出来的唐军霹雳弹爆炸前的标准的四种规定躲避动作。当然少不了心中向活佛真神祈祷霹雳弹不要落在自己身边,若是被霹雳弹落在身旁爆炸,那么再标准的躲避动作也是枉然。
“大丞相,快趴下躲避。”额那儿古在霹雳弹临头之前对着倚祥叶乐叫道。
倚祥叶乐百般不愿,但当他看到周围的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捂着耳朵,弓着身子埋着头,像是一群背着壳的大王八的样子时,他也不由自主的趴在了城垛下。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城墙后方响起,爆炸之后灼热的气浪冲击而来,将士兵们的盔甲兵刃冲的叮叮当当的乱响。然后便是漫天的石头灰尘簌簌落下,城城头下了一层泥石雨。
倚祥叶乐这才明白趴在地上捂着耳朵的重要性,这是他此生所经历的最恐怖的瞬间,就像几十道雷霆在周围炸响,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灼热和刺鼻的气味。
爆炸声连绵不绝,唐军连续的发射,似乎无休无止。剧烈的爆炸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息一般。短短的半个时辰,在倚祥叶乐和所有的吐蕃将领士兵们的感觉里,像是一辈子那么的漫长。
趴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倚祥叶乐在这段时间里似乎进入了一种幻觉。他眯着眼缩在城垛之后,听着周围剧烈的轰鸣声感受着城墙大地的颤抖,不知为何忽然被眼前的这种感觉勾起了小时候的记忆。当年倚祥叶乐还是高原上一名普通牧民的儿子,有一日赶着羊群在野地里放羊时,忽然遭遇了雷暴雨。那个午后的山岗上,暴雨漂泊,电闪雷鸣,不时有炸雷在距离倚祥叶乐躲避的小树从天而降。击中地面的炸雷将地面的青草和灌木烧的焦黑,风云变色,天昏地暗的感觉和眼前的感觉竟然如此的相像。
倚祥叶乐也忽然明白了,为何经历过唐军这种恐怖的攻城武器轰炸的士兵们会将之称之为神火天降,会认为是上天对吐蕃人的惩罚。现在倚祥叶乐其实也有了这种感觉。
漫长的像是过了一辈子的轰炸终于结束。耳鼓之中尚回荡着剧烈轰鸣声的吐蕃士兵们从地上爬起身来,抖落身上的尘土和石块,庆幸自己还活着。当城头上的风将灰蒙蒙一片的尘埃和黑烟吹散时,所有在匹播城城头的吐蕃将士们忽然发现,整座城墙乃至城门安然无恙,唐军根本就没有击中城墙的任何一部分。
然后,当他们转过头去朝着城里看去的时候,他们看到了让人触目惊心的场景。
东城墙内两百步的范围内的所有街道房舍已经成了一片焦土。不计其数的火头正在已经被炸成废墟的房舍上燃烧着,冒着直冲天际的黑色烟柱。整个被轰炸的范围内见不到一个活着的人,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破碎的尸体。整个区域的地面全是瓦砾和坑洞,就像飓风横扫过的地面,没有一处完好之处。
“这……这……”倚祥叶乐呆呆的看着城内的惨状,惊的无言以对。他这一辈子还从没见识过摧毁力如此之强的武器,拥有这样武器的唐军,还怎么跟他们打?
“唐人应该是故意不朝城墙轰炸,若他们往城墙上轰炸的话,你我,乃至城墙上的五万兵马怕是无一幸免了。但不知他们为何这么做。”额那儿古脸上满是灰尘,心有余悸的道。
额那儿古的话提醒了倚祥叶乐,他也觉得唐人不应该连一发也击不中城墙,这显然是故意要绕开城墙,只攻城内的。但攻城作战不攻城墙,这是个什么路数?
倚祥叶乐皱眉想了片刻,忽然间他的嘴边露出了笑容来。额那儿古不满道:“大丞相,这时候您还笑的出来?”
倚祥叶乐呵呵笑道:“大将军,我明白唐人的意思了,他们这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们并不想攻下匹播城。他们若要攻此城,易如反掌。”
“大丞相,你说唐人并无攻城之意?那他们大张旗鼓的做什么?”额那儿古诧异道。
倚祥叶乐低声道:“据我看来,唐人恐也有议和之意。这是逼迫我们求和呢。”
额那儿古愣了愣,缓缓点头道:“怪不得他们一直不攻城,原来是有停战之意。那是否意味着他们其实处境也不妙?”
倚祥叶乐微微摇头道:“他们不妙,我们比他们更不妙。他们定是意识到凭他们这几万兵马灭我吐蕃国是不太可能的,消耗下去对他们不利。大唐朝廷肯定也腾不出再多的兵力来支援,所以这场战事最终不得不以和议收场。很好,很好,他们有此意,那此事便不难了。立刻派人出城往唐营送信,便说我倚祥叶乐想见一见剑南军主帅王源。”
额那儿古惊讶道:“大丞相,你打算去唐营?既然唐人有求和之意,为何他们不主动来提?”
倚祥叶乐叹道:“大将军,国事谈判你知之不多,两国和议,谁先提出来的谁便是弱势的一方。唐人如此动作便是逼着我们先求和,这你还看不出来么?我们本就是该求和的一方,难道现在还要摆谱不成?若是咱们再不抓住机会,唐军再来几次像今日的这次轰炸,匹播城便全毁了。到时候即便议和成功,咱们岂非白白的毁了这座城池?城中数十万的百姓往哪里安置?面对现实吧,现在不是顾惜面子的时候了。”
额那儿古默然无语,倚祥叶乐是对的,照今日这个架势,唐人再来几次如此规模的轰炸,匹播城便全毁了。下一次唐人轰的怕便是城墙了。城墙一旦被轰塌,唐人即便不进攻,城中的数十万百姓也要大逃亡了。到时候自己难道守着一片废墟不成?
……
城下,高仙芝全程目睹了近两千枚霹雳弹在匹播城中爆炸的过程。虽然隔着一座城墙看不到具体的场面,但升腾的黑云和烟雾,剧烈的爆炸声以及地面的颤抖声都显示着武器威力的惊人。在他的军事生涯中,也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攻城器械。亲眼目睹之后他不得不相信之前种种关于此物的描述都是真的。
高仙芝是个相信自己的人,虽然显得有些固执,但一旦亲眼证实之后,他会立刻承认自己的错误。倒也不是那种偏执到极致,为了面子不肯认错的人。
“果然是晴天霹雳一般,难怪叫做霹雳弹。厉害,当真厉害。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此物,先前还嗤之以鼻。果然是攻城神器。”当轰炸结束之后,高仙芝终于淡淡的说出了这句话。
王源微笑不语,双目炯炯看着匹播城头,他希望今日这几乎耗尽了所有霹雳弹的大轰炸能传递给吐蕃人一个信号,希望吐蕃人不至于那么迟钝。
“这神威炮霹雳弹都是你自己制造而出的?王大帅,你可真是天才啊。此物一出,当改变战争格局,暂时无人能克制此物呢。我想朝廷得知之后,恐要大量制造配备神威炮了。”高仙芝道。
哥舒翰也在旁笑道:“是啊是啊,王大帅将制造此物的方法献给朝廷,这又是一大功劳啊。”
王源微笑道:“那可未必,这可不是说献上去便献上去的事情,为了此物我倾家荡产,不得已才拿出来亮相的。朝廷要想要,起码要给个好价钱,否则那可休想。”
众人一片愕然,哥舒翰道:“王大帅还和朝廷谈价钱么?”
王源冷声道:“废话,不然我倾家荡产欠了上百万贯的债谁替我还?你哥舒大帅替我还么?到时候朝廷一句话便拿走,我被人欠债追杀,你哥舒大帅在一旁瞧热闹么?”
“此物要上百万贯?”高仙芝咂舌道。
“伏火方的研制我便花了几十万贯。今日每一发霹雳弹都是五十贯的造价,前前后后我打了几千发,你们算算是多少钱?”王源冷声道。
“我的天,一枚便五十贯?这玩意如何用的起?你给了朝廷,朝廷也花不起钱造啊。话说王大帅,你自己花了这么多钱来造,就是为了和吐蕃作战么?”哥舒翰叫道。
王源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为了朝廷花了这么多钱,朝廷不找我,我还要找朝廷替我还债呢。朝廷想白拿走,那可不成。”
高仙芝哈哈大笑道:“说的是,哪有白白拿走的道理,我支持你。只是这玩意如此耗钱,怕是你送给朝廷,朝廷也不要。”
王源笑道:“爱要不要,大不了我在战利品上截留些下来抵债,三位大帅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要不,你们替我分摊个几十万贯的债务如何?”
“没意见没意见,战利品随便你挑,剩下来的咱们再造册上报兵部便是。”高仙芝等三人忙摆手道。
神威炮霹雳弹厉害是厉害,但私人制造是绝对养不起的,朝廷现在稍微贵一些的攻城器械都不愿意配备军中,比如以前的伏远弩,因为造价比较昂贵,便被朝廷被摒弃了。如今军中难得一见。那物当初也是远程攻击的强力武器,但没钱什么都别谈了。
第六五零章 约见
王源是不愿意谈及这个话题的,毕竟霹雳弹的问世是王源为了一场即将必然发生的动乱而准备的秘密武器。但是被授命出兵吐蕃之后,王源不得不将这个杀手锏拿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虽然王源口头说的硬气,但其实若是朝廷要求王源将霹雳弹的制造方法上交的话,王源还是不得不照做。
虽然私制兵器比不得私募兵士,也谈不上什么罪名,毕竟各地边军因地制宜制造些兵器器械也属寻常,但若是执意不上交朝廷的话,那便难免为人诟病了。但这件事是绝对藏不住的,所以王源才故意将霹雳弹的造价说成天价,先造出声势来,让朝廷也掂量掂量。
若朝廷执意要王源交出制造的方法,王源其实也并不担心。伏火方的配方在自己手里,只消稍加改动,那霹雳弹便不是霹雳弹了。王源可不会傻到真的将伏火方上交朝廷,那岂非便宜了安禄山,岂非让他如虎添翼,王源是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王源想过,最坏的情形便是继续和杨国忠执掌的兵部合作,将剑南军作为制造霹雳弹的基地,然后由朝廷收购霹雳弹分发给各军。这么做虽然也会造成很不利的局面,但起码在需要的时候王源可以掐断霹雳弹的供给渠道,那便可以控制住局面了。
当然,具体要如何处理此事,王源一时还考虑不到太远,眼前需要结束这场和吐蕃的战争,这才是大事,其他的事情只能见招拆招了。
炮营士兵开始拆卸神威炮装车,七万大军却保持阵型不动。之所以出动大军列阵于前,倒也不是完全的耀武扬威摆个花架子。神威炮架设发射,最担心的自然是敌军骑兵出城突袭神威炮阵地,七万大军便是随时准备和吐蕃人接战的。虽然看起来是折腾兵马一场,但其实每一项举动,都是有目的的行为。看不懂的人以为是瞎折腾,真正懂的人却是心里如明镜一般。
随着神威炮装车回撤,大军也开始缓缓后撤。高仙芝和王源等人正欲拨马回营,忽然间身边有亲卫叫道:“两位大帅,敌军开了城门了。”
众人忙拨马回头看时,果见匹播城东城门豁然洞开,吊桥正缓缓的放落下来。
哥舒翰哈哈笑道:“怎么?吐蕃人要献城投降么?”
柳钧脆声道:“谁稀罕他们献城,要拿咱们早拿下了。”
众人看着城门口,但见一骑飞驰而出,过了吊桥后直奔唐军大阵而来。马上一名普通的吐蕃士兵,身上没有带任何的武器,单手控缰,手中拿着一物来回挥动。
赵青一摆手,众亲卫们立刻取下弓箭来弯弓搭箭对着来人。王源皱眉道:“这是做什么?人家只是孤身一人前来,用的着这么剑拔弩张么?小家子气。”
赵青讪讪的下令众人撤下弓箭,但却还是带着十几名亲卫策马迎了上去,拦阻来人。
“莫放箭,我是信使,来送信的。”那士兵一边驰近,一边高声叫道。
赵青带人将信截了下来,搜了那士兵的身,确定没有威胁之后,这才连人带信带了过来。
“那一位是剑南节度使王源王大帅?”那士兵站在地上仰头看着一排骑着高头大马的大唐将领们。
众人一阵哄笑,高仙芝道:“你连大名鼎鼎的王大帅都不认识,还送的什么信?”
那吐蕃士兵道:“小人那里认得你们这些大人物,想必您便是王大帅了?”
高仙芝哈哈大笑道:“我可不是,我只是个无名小卒。”
王源微笑道:“高大帅莫戏弄他了,你若是无名小卒,我等都是草芥之辈了。那吐蕃兵,我便是王源,你有信要送给我是么?”
那吐蕃士兵看着王源摇头道:“你便是王节度使?我可不信?你可莫骗我。我这封信可是要亲手交到王节度使手里的,上边交代了,要是不交给王节度使本人,我回去可要吃鞭子的。”
“哈哈哈,原来是个愣头青。”哥舒翰大笑道:“王节度使也是能冒充的么?跟你说话的便是。”
“我可不是愣头青,你莫夹枪带棒的骂我。他这么年轻,岂能是王节度使?倒是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位有些像。”那吐蕃士兵朝着高仙芝一指。
王源摇头笑道:“你这人到底是来插科打诨的还是来送信的?我说了我便是王源,你有信便交给我。那一位是高仙芝大帅,你交给他也成。”
“啊?高仙芝?”那吐蕃士兵差点一头栽倒,趴在地上喘气:“你便是安西的唐军大将高仙芝?哎呦我的娘啊,可吓死我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高仙芝微感得意。在吐蕃兵马心中,高仙芝三个字意味着死亡和失败,相较而下,王源等后起之秀倒是差的远了。
赵青笑骂着上前,劈手夺了那吐蕃兵手上的信呈给王源,那士兵一时发愣,倒也没去争取要亲手交信这么回事。王源接过信来,只看了一样信封的封面,顿时眉头舒展,嘴角露出笑意来。
“你们的大丞相倚祥叶乐在匹播城中么?这可真是巧了,今天这日子选的不错。”王源微笑道。那信封上倚祥叶乐一笔漂亮的行草汉字写得比大多数唐人都标准端正。信封正中写着‘剑南节度使王源亲启’,下款是‘故人倚祥叶乐拜上’
李光弼看着信封上的字笑道:“这位大丞相何时成了王大帅的故人了。”
王源哈哈笑道:“当年在嶲州城外,我和他见过一面,还谈了一个时辰的话。李老将军,没想到这倚祥叶乐还真有意思,自称是我的故人呢。”
李宓呵呵笑道:“故人想见,怕是要算一算当年那笔糊涂账,我估计这信里没什么好话。”
王源呵呵一笑,抽出信笺来,信笺上寥寥数语,一目便知。王源看罢哈哈笑道:“吐蕃人反应的真快。高大帅,咱们打的那个赌你怕是要输了。”
说罢王源将那封信递给了高仙芝,高仙芝接过信来看了一遍微笑道:“你赢了,果然用神威炮霹雳弹逼得他们主动来求和了,罢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便是。”
众人也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赌,但一听这封信居然是求和之信,顿时纷纷传阅。那信上倚祥叶乐向王源提出,今晚出城来唐军大营之中商谈两国罢兵之事,请王源给予答复。
待众人传阅完毕,王源笑道:“怎么答复?同意他来还是不同意他来?”
李光弼道:“朝廷圣旨还没到,咱们尚不知朝廷的意思,现在便和他谈,怕是不好吧。”
哥舒翰也道:“还是等两天,朝廷的意思明朗了为好。”
王源看着高仙芝道:“高大帅的意思呢?”
高仙芝摆手道:“人家如此有诚意,主动来谈,正好拒之门外?难道咱们现在拒绝了他,待圣旨同意和议时我们却要主动去约人家不成?”
王源呵呵笑道:“就是这个话,他们找我们,我们便是主动。倚祥叶乐可是吐蕃的大丞相,他主动来谈,一定是得了授意。至于朝廷的圣旨嘛,若是朝廷不同意和议,到时候咱们便反悔了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众人一脸惊愕,王大帅这是拿谈判当儿戏么?说反悔便反悔?
高仙芝哈哈大笑道:“王大帅真是个人物,我高仙芝对你可真是越来越佩服了。”
王源微微一笑,心道:骂人便骂人,何必拐弯抹角。
王源和高仙芝既然表示同意,哥舒翰和李光弼自然无话可说。王源对那兀自瘫坐在地上的吐蕃士兵道:“你回去禀报你们大丞相,便说今晚初更,我摆酒以待。故人相见,把酒言欢。”
那士兵爬起身来,点头答应,眼睛却看着高仙芝不移。高仙芝皱眉道:“你好生无礼,想死么?”
“不不不,我只是想记住高大帅的容貌,回去告诉兄弟们我见到高仙芝了,不然他们不信。我们西川都的兵马和高大帅的兵马打了这么多年仗,怕是只有我一个人亲眼看到了高仙芝呢。当真是又害怕,又幸运呢。”
“……”众唐兵唐将全体无语。
第六五一章 会谈
初更时分,匹播城东城门开了一条小缝。黑暗中一灯如豆,晃晃悠悠朝唐军大营而来。倚祥叶乐穿着一身朴素的吐蕃宽袍,手里亲自提着一盏灯笼在两名随从一前一后的护送之下往唐营而来。
本来额那儿古希望能跟着大丞相一起来,但被倚祥叶乐拒绝了。议和谈判这等事还是不要这些领军的将军们参加为好,因为很容易便会谈崩了。讨价还价扯皮的事情急不得,需要有很多的技巧和忍耐力。倚祥叶乐自认为这方面的技巧和忍耐力足够,倒也无需额那儿古跟在身旁。
唐军大营外的巡逻士兵很快便发现了他们的身影,不久后王源便派了亲卫营的亲卫来到营门前迎候倚祥叶乐。倚祥叶乐缓步进了唐军大营,沿着通向中心帅帐的大道往里缓缓走去。大道两旁行军帐篷密密麻麻,但却排列的整整齐齐。帐篷之间的过道上,一小队一小队的唐军巡逻兵马来回游弋警戒,戒备森严。已经是初更之后,唐军士兵们已经开始入睡,整个大营中六七万兵马驻扎,但却鸦雀无声,没有闹哄哄的嘈杂的声音。
倚祥叶乐不禁想起了匹播城中的情景。匹播城中无论日夜总是一片闹哄哄的声音,永远便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这一点固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不能让人长着嘴巴不说话,但仅从这一点上便可看出眼前这只唐军和匹播城中自己吐蕃国的兵马的不同。这便是军纪严明的表现。该睡觉时睡觉,该起床时起床,该吃饭时吃饭,该拼命时拼命。而吐蕃兵马永远不可能做到这些。
倚祥叶乐终于来到了唐军大帐之前,这里同样安静的很,大帐的帘幕掀起着,可以看到,大帐内几名唐军将领正坐在一起低声的聊天。赵青匆匆进去回禀,在帐内闲聊等候的王源高仙芝等人纷纷起身出帐来。倚祥叶乐一眼就认出了王源来,正是这个奸猾的小子当年摆了自己一道,化成灰都记得他的样子。
“大丞相大驾光临,王源有失远迎,失礼了失礼了。”王源呵呵笑着拱手鞠躬行礼。
倚祥叶乐哼了一声,还礼道:“王副帅,不……应该是王大帅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王大帅这可不算失礼,王大帅可做过比这更失礼的事情呢。”
王源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这倚祥叶乐还记着当日之事,一上来便开始揭伤疤了,不过王源并不打算跟他计较,毕竟今日是有大事要商谈的。
“看来大丞相心里怨气未平啊,以前的事情便让他过去,咱们展望未来嘛。来来来,给大丞相介绍我大唐极为名帅,这一位是安西军大帅高仙芝。”王源笑着伸手示意。
“高仙芝么?久仰久仰!久仰大名。”
倚祥叶乐一听到高仙芝之名,顿时肃然起敬,抚胸弯腰行礼。高仙芝也拱手淡然回礼。
王源笑道:“看来高大帅之名在吐蕃尽人皆知啊,上到大丞相,下到普通士卒,都对高大帅之名如雷贯耳。”
倚祥叶乐道:“你王节度使之名也是上下皆知,不过我吐蕃人闻高仙芝之名是因为长期在西北对垒,即便相互为敌,我吐蕃人也敬重正大光明骁勇善战的英雄,哪怕他是我们的敌人。这便叫做惺惺相惜。不过闻王节度使之名却非因为敬重,而是因为……因为……”
倚祥叶乐本想说是因为不齿王源之行,但又觉得这话太重,搞不好惹怒了他,与大事不利。故而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这个词。
王源哈哈笑道:“罢了,我也没打算在你们吐蕃有个好名声,不管因为什么,咱们今日不谈恩怨,只谈合作便是。”
高仙芝有些促狭的问道:“王大帅,你到底对吐蕃人做了什么,让大丞相好像对你百般的不待见。”
王源摊手道:“我哪里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很懵懂呢。”
倚祥叶乐翻翻白眼道:“你不懂?你心里明白。嶲州的事情不是你干的?”
王源咂嘴道:“你瞧瞧,又来了不是,不是说好了旧事不提了么?”
倚祥叶乐道:“那么趁着石堡城作战时,派兵偷袭野牛城,占据了我野牛城算不算?不告而取是为窃,你是窃取了野牛城,而非攻下了野牛城。而且是利用你们的北方兵马吸引我吐蕃兵马的时候干这样的事情。王忠嗣败了,你倒是攻了一座城池,得了大功劳。”
哥舒翰和李光弼在旁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了起来。王源呵呵一笑道:“原来大丞相不是来议和的,是来挑拨离间的。还没落座便开始挑拨了么?厉害,当真厉害。”
倚祥叶乐道:“我说的是事实,可不是挑拨。”
哥舒翰沉声道:“这位吐蕃大丞相,你若是来议和的,咱们便谈议和之事。你若是将石堡城之败跟王大师攻野牛城的事情硬是扯到一起,妄图挑拨离间,那我可不答应。石堡城之败是我们河西陇右两军自己的失误,和剑南军可没有半分干系。”
倚祥叶乐见哥舒翰说的郑重,加之哥舒翰相貌威武,认真说起来话来倒也有些让人发怵,于是忙道:“罢了罢了,不说便是,也不过是随便扯了几句罢了。其实那是你们的事情,跟我吐蕃可没干系。话说,这位大帅的相貌威武,但不知是那一位大帅。”
王源笑道:“大丞相也别假装不认识,高仙芝大帅你们如雷贯耳,哥舒大帅也跟你们在碎石山和青海湖一带打了好多年,你会不知道他?”
倚祥叶乐面色一红,狠狠瞪了王源一眼,恼恨他不给自己下台,非要戳破自己的谎言。“原来是哥舒翰将军,久仰久仰。”倚祥叶乐抚胸行礼。哥舒翰抱拳还礼。
“这一位是李光弼李大帅,新任陇右节度使。”王源介绍道。
李光弼拱手行礼,倚祥叶乐这回倒是确实不认识李光弼,李光弼一直在河东道当兵马使,调任河西道也不过是去年秋天的事情。河东道和突厥人打交道,跟吐蕃人却没什么瓜葛了。
“久仰,久仰!”倚祥叶乐一样的拱手道,这句久仰便纯粹是客套了。
寒暄已毕,王源将倚祥叶乐让入帐中,请他落座客位。众人都坐下之后,有亲卫上了茶水来。倚祥叶乐的面前上的是奶茶,闻到奶茶的味道,倚祥叶乐倒也为王源的细心点赞。这人虽然狡猾,但起码还是心细如发,待人周到的。
“大丞相啊,今日午后,你派人送给我的那封信说要来我大唐军中和我们商议事情。本人百思不得其解。以如今你我两国的局势来看,还有什么好商议的事情?无非便是你死我活,谁输谁赢的问题罢了。不过,我大唐乃礼仪之邦,你大丞相也是我的那个……嗯……故人。两国之恩怨同个人无干,所以我还是同意了让你来。但不知大丞相要商议什么重要的事情。”王源笑盈盈的开口道。
面对王源的装模作样,倚祥叶乐恨不得上去照着他的白脸啐一口,但是那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
“几位大帅,咱们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我两国这场战祸的起因便有些不明不白,现在双方又僵持不下。你们大唐和我吐蕃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都死了不少兵马。我吐蕃国伤亡惨重,你们大唐的兵马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故而本大丞相今日来到贵营之中,便是想同诸位探讨一番挺战议和的可能性。这便是本大丞相来此的原因。”倚祥叶乐不动声色的道
“哦,原来是来求和的。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说出来便是。”王源笑眯眯的道。
“什么叫求和?这是议和。你我双方都对此战无胜算,那么耗下去对双方都不利,这叫停战议和。可不是什么求和。”倚祥叶乐斥道。
王源笑道:“大丞相,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什么叫双方都无胜算?我们可没觉得没有胜算。我们打的正高兴呢。今日午后那一场雷霆轰炸,大丞相应该亲眼目睹了吧。我们对胜利可是充满了信心的。几位大帅,你们说是不是?”
高仙芝李光弼哥舒翰齐齐点头,纷纷道:“正是,我等可从未觉得我大唐不会取胜。是大丞相一厢情愿罢了。”
倚祥叶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悦道:“你们这么说话便没什么意思了,既然议和,何不双方坦陈相待。你们有议和之心,我能感觉的到,否则我倚祥叶乐又怎会跑来和你们商谈此事?若你们毫无议和之心,那我来此也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告辞离去的好。”
王源微笑伸手道:“大丞相请便,我绝不会阻拦你。你不谈议和之事最好。”
倚祥叶乐愤而起身,踏步朝帐外走,王源无动于衷端起茶来稀溜溜的喝水,倒是李光弼和哥舒翰惊讶的要起身来,被王源摆手示意不要动作。
倚祥叶乐快步走到门口,忽然回身冷笑道:“你们当真以为必操胜券么?匹播城我们送给你们又如何?逻些城你们能攻的下?除非你们增兵二三十万来,否则你们根本没机会攻下逻些城。我们只需耗到冬天来临,到时候你们占领的我吐蕃的全部城池都要给我吐出来。可笑你们还以为稳操胜券,视我吐蕃诚意于不顾,当真是毫无见识之人。”
第六五二章 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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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慢慢放下茶盅,起身来冷眼看着倚祥叶乐道:“大丞相,我们承认逻些城的地势确实难以攻克,但你也莫以为那里便是固若金汤。大丞相,我也不怕被你知道我们的底细,来来来,我带你去瞧一瞧我大军的中好东西。”
倚祥叶乐皱眉道:“什么好东西?”
王源走到他面前微笑道:“你看了便知,眼见为实,我说了没用。”
倚祥叶乐满腹疑窦跟着王源等人出了大帐来到通向大营后方的大道上。行了里许之地,来到了大唐军营的后军军营之中。但见军营之中粮草囤积如山,一堆堆的物资整整齐齐的堆在空地上,上面用毛毡盖得严严实实。
王源一边走,一边如数家珍,掀开这些毛毡露出下边的盔甲兵刃物资等物让倚祥叶乐瞧。倚祥叶乐脸上挂着冷笑道:“你也不必炫耀,这便是你要给我瞧的好东西么?那倒是不用看了,本人知道你们粮草充足物资齐备。但冬天一来,你们的补给便跟不上了,别说打仗,怕是这里的严寒你们都捱不过去。”
王源笑道:“我可不是炫耀,大丞相既来是客,我不过尽地主之谊,给大丞相介绍介绍罢了。真正让大丞相瞧的是这些玩意儿。”
王源朝黑暗的角落中的一排大车指了指,回身对一名亲卫道:“秦川,去点个火把给大丞相照照亮。但千万小心,可别引爆了这些玩意儿,把我们炸上了天。”
那亲卫秦川便是不久前才被王源调入亲卫营的。数日前大战之前,王源视察军营时和这位秦川聊了几句,觉得这个秦川处惊不变是个可以提拔之人,于是许诺若是那一战秦川能活下来便调他入亲卫营。战后王源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秦川答应一声,点了一直火把走到那一排大车之旁。王源轻轻掀开盖在上面的毡布,大车上满满登登的十几只大木箱子露了出来。王源朝一只木箱随便一指,两名亲卫上前抬下大木箱,在火把照耀下撬开了箱盖。
倚祥叶乐探头看去,但见箱子里全是乱蓬蓬的稻草,看不清里边的物事,不觉有些疑惑。王源亲自动手,伸手扒开稻草,登时将箱子里的几十枚圆滚滚黑黝黝的东西露了出来。
“大丞相。这叫做霹雳弹,相信大丞相白天已经亲眼领教了它的厉害,瞧见没,这一箱子是三十八枚。我这里二十辆车,每车十箱,算一算是多少枚?”王源捧着圆滚滚沉甸甸的霹雳弹笑问道。
“禀大帅,是七千六百枚。”秦川答道。
王源笑道:“好算计,脱口而出。不错,正是七千六百枚霹雳弹。顺便告知大丞相一句,今日午后我们往匹播城中发射的数量仅仅是一千四百枚。”
倚祥叶乐眼睛盯着那黑乎乎的圆球心中怦怦乱跳,白天唐军将匹播城东城炸得覆地翻天,却只用了一千四百枚这种霹雳弹。若是这里的七千多枚尽数投入城中,那匹播城的东城怕是全部成了一片焦炭废墟了。别说房舍城墙,连地皮也要炸飞三尺下去。想一想那情形,着实让人心惊胆战。
但倚祥叶乐岂能流露出恐惧的心思,兀自嘴硬道:“原来王大帅是要想我炫耀此物,我承认这玩意很厉害,但我刚才说了,匹播城大不了让给你们便是。你这霹雳弹的射程只有五百步左右,隔着吉曲河便有数百步,逻些城又坐落在高原山岭之上,你这霹雳弹可望尘莫及。想攻下逻些城,怕是只能用几十万条命来换。”
王源呵呵笑道:“大丞相精明的很,确实这霹雳弹的射程不足以对逻些城构成威胁。我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万事都有解决之道,我们既知何处不济,自然是要想办法弥补。很不幸,我们想到了办法,神威炮的射程已经得到了改进,我真正要让你瞧的是那件东西。”
王源伸手朝营寨旁高高矗立的一座庞然大物一指,几只火把的照耀之下,一座高大的神威炮静静的矗立。高高的桅杆直插星空,黑夜里几乎看不到顶端,像是一个巨人站在面前。
王源低喝一声道:“准备试射一发,让大丞相开开眼界。”
数十名炮营士兵从黑暗中跑步出来,动作麻利的开始固定地盘,搅动绞盘拉下机轴,然后卡住机簧,上弹药,一气呵成。
王源微笑看着满脸惊愕的倚祥叶乐道:“大丞相,随我来瞭望台上,可看的更远更清楚。”
倚祥叶乐木然跟着王源来到营中瞭望平台上,站在几丈高处,堪堪同那神威炮的立柱视线相平。王源摆手下令道:“可以发射了。”
一名大汉抡起木槌砸脱木闩,但听欸乃一声,前方巨石轰然落地,砸的地面微微一颤。长长的抛臂猛然抬起到半空,将抛篮中的霹雳弹弹射而出。那霹雳球瞬间飞出,很快便消失在黑暗的天空之中。
“注意看,那个方向,仔细看。”王源提醒道。
倚祥叶乐瞪大眼睛盯着黑暗的远处,所有人摒气凝神,张着眼睛瞪视着黑暗之处,等待着霹雳弹落下的爆炸。
一息……两息……三息……五息,七八息过后,黑暗的远处毫无动静,倚祥叶乐有些觉得奇怪,这等待的时间也太长了些。
王源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在旁边低声细语道:“射程很远,让霹雳弹飞一会儿。”
话音落下,但见营地之东的旷野之上,如一道炸雷响起,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在爆炸的火光映照之下,可见到泥沙飞溅,一股蘑菇状的云朵升腾在地面上。爆炸之后,周围陷入沉寂,只远远看到那爆炸的地面周围火光闪耀,显然是引燃了地面上的草木之物。
倚祥叶乐大惊失色,他惊讶的不是这爆炸的威力,这威力虽然看起来大了不少,但相距这么远,其实震撼力并不大。他惊讶的是射程。那爆炸之处距离眺望的这座瞭望塔的距离粗略的估算大概有近**百米。这样的距离简直骇人听闻。也就是说,唐军甚至可以隔着吉曲河将这种霹雳弹投射在逻些城的城头。而一旦被他们突破了吉曲河渡河成功的话,即便是往山坡上的城池仰射,他们也能将霹雳弹投入在逻些城内两百步的距离之内。这简直太恐怖了。
逻些城凭借的便是高距高原山岭之上,坚城厚墙的保护,并有宽阔湍急的吉曲河作为天然的屏障。而唐军有了此物之后,可以完全无视这些屏障,隔着河便可轰炸逻些城城头,这是最不能接受的。
况且一旦突破了吉曲河之后,逻些城的所有防御便形同虚设。唐军哪怕不攻城,就只将这些霹雳弹往城里丢,那整个逻些城便将陷入全面的恐慌之中。城墙一旦被他们轰塌,再攻城便易如反掌,这七万兵也许攻不下,但若再多个五六万逻些城绝对不保。而短时间内,唐军增兵五六万那是绝对可行的。
王源微笑注视着倚祥叶乐的脸色,低声道:“大丞相,你也没白来一趟,我让你见识了我改进后的神威炮的威力,你还觉得你们的逻些城固若金汤么?确实,我现在还没有大量的制作这种超级神威炮,或许需要一两个月才能再制造出十几二十台来,因为此物造起来确实很难。但时间我们有的是,一定会赶在冬天到来之前抵达你们的都城之下。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我再从大唐国内调运几千枚霹雳弹来,凑个一两万枚,到时候一起送给你们的赞普当礼物,大丞相你觉得如何?”
倚祥叶乐气的身子发抖,连连咂嘴摇头,但却说不出话来。
王源扬声叫道:“时候不早了,大丞相要走便赶紧走,我派人护送你到城下。来人,送大丞相离营。”
赵青谭平在下方高声应诺,王源伸手拉着倚祥叶乐的衣袖道:“大丞相,咱们走吧?”
倚祥叶乐的手静静抓住瞭望塔的木栏不松开,头摇的像拨浪鼓道:“急什么?既来之,多聊几句又何妨?才两更天,时辰还早。再说我还有点渴,想再去你的大帐讨一杯酥油茶喝。你不会连茶都不让喝吧,你们大唐可是自诩礼仪之邦,不会不懂待客之道吧。”
王源哈哈大笑道:“大丞相有趣的紧,茶随便喝,但话不可随便讲,否则岂非话不投机,便无话可谈了。请吧大丞相,酥油茶都凉了呢。”
第六五三章 闲辩
再回大帐之中,倚祥叶乐的态度明显谦让了许多。在见识了唐军超级神威炮的威力之后,倚祥叶乐知道,和唐人的和议势在必行,否则这一次吐蕃国恐怕真的有灭国之祸。
双方其实也无法达成什么出具体的协议。因为大唐方面,还需要等待朝廷的圣旨的到来,没有圣意便私自媾和,那可是大罪。王源所说的先谈条件,不行再扭头不认的说法显然是玩笑之语,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吐蕃这一边,倚祥叶乐也需要立刻禀报尺带珠丹匹播城下发生的情形,讨得尺带珠丹的许可,双方才可正式展开会谈。
于是,双方确定了议和的意向,约定五日后若两国上意均准许议和的话,便在匹播城下展开正式的和议。当然,双方其实都已经做好了议和的准备,吐蕃方面自不必说,倚祥叶乐便可做大半个主了,而大唐方面王源高仙芝哥舒翰李光弼等人其实心里也都明白,朝廷是无法调拨兵马增援的,那么四人联名的奏议其实已经足够让玄宗下议和的决定了。
三更初刻,倚祥叶乐终于告辞离开唐军大营,王源等人送他离开回到大帐之中,落座之后,四人终忍不住相视大笑起来。
“我哥舒翰今日才见识了王节度使的手段,倚祥叶乐尿都要吓出来了,哈哈哈。那超级神威炮,呵呵呵……确实够吓人的。”哥舒翰大笑道。
李光弼也笑道:“是啊,王节度使当真是足智多谋,一个小小的手段便教倚祥叶乐前倨而后恭,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妙计,当真妙计。”
王源呵呵而笑,心中有些得意。今日的一切都是王源一手安排的,为了震慑倚祥叶乐,教他不要拿逻些城的地势和坚固作为最后的底牌,王源想出了这个所谓超级神威炮的主意。实际上,马车上的霹雳弹大多数都是空箱子,只有王源命人揭开毡布的那一车是满载的霹雳弹的马车。那也是剑南军中剩余的霹雳弹的全部了,一共不足三百枚。剩下的都在午后的狂轰滥炸之中消耗掉了。
至于那个超级神威炮,只不过是下午的时候,王源命人将神威炮的双桅加高了无用的一大截。将地盘也特意的做的大了些。其实发射的距离和威力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改变。只不过发射的那颗是个实心的石球,丢出营外之后也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在九百步的远处,事前安排好的炮营士兵引爆了三颗连接在一起的霹雳弹,造成了超级神威炮射程既远,威力又足的假象。
这一切演的太过逼真,事前其实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所以,当时周围的围观之人的诧异和惊讶都是自然流露,倚祥叶乐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再加上夜幕掩护之下,很多细节的破绽都被掩盖,倚祥叶乐自然又再一次悲催的落入王源的圈套之中,虽不至于吓出尿来,但确实吓得不轻。
“雕虫小技而已,为的便是让吐蕃人再无任何幻想,只有求和这一条路。一旦正式谈判,可以逼得他们让我们多捞些好处罢了。此事不宜多言,传出去被他们知道了便不灵了。”王源笑道。
“说的是,不说了不说了,静候朝廷的圣旨便是,明日不到后日一准到。到时候便可知朝廷的意思了。”哥舒翰道。
王源点头,无意中发现高仙芝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笑道:“怎么,高大帅一言不发,是否对我今晚所为有什么看法么?”
高仙芝微笑道:“看法倒是没有,此计甚妙。不过我只是有些感触罢了。”
王源微笑道:“哦?有何感触?可否说来让我们都听一听受教一番。”
高仙芝用纤长的手指拨动着面前的茶盅,淡淡道:“受教倒是不敢当。你确实是个计谋出众之人,略施小计便将倚祥叶乐玩弄于鼓掌之上。诚然,对于大局而言,这些计谋是绝对有利的,对于即将的谈判也绝对是起作用的,但长远来看,这反而会隐藏祸端。”
王源皱眉不语,哥舒翰担心的看着王源,生恐王源听到这不入耳的话会和高仙芝产生争执。李光弼倒是面带微笑饶有兴致的抱臂旁观,颇有些看戏的架势。
“我高某从来都认为,真正的实力才是使敌屈服的根本,其他的一切计谋手段便只能是末。若不能凭实力使敌屈服而是靠这些计谋和手段的话,那便有舍本逐末之嫌。即便眼前得利,一旦真相大白之时,便会遗留祸端。譬如今日之时,即便和议达成,但一旦吐蕃得知受骗上当,我大唐根本无超级神威炮这样东西时,倚祥叶乐乃至吐蕃上下都有受辱之感,那和议迟早会成为一张废纸。或许十年,或许八年,吐蕃便将再次于我大唐为敌。”高仙芝侃侃而道。
王源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高仙芝确实是个高傲的人,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说他说的不对吧,倒是确实有几分道理。说他说的对吧,明显他的话又太偏执。
“高大帅一番话确实鞭辟入里,说的甚有道理。王源受教了。”王源决定不跟高仙芝一般见识,于是哈哈笑道。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你难道没什么想反驳我的么?”
王源笑道:“反驳什么?高大帅的话确实说的很有道理啊。只是微有瑕疵罢了。”
高仙芝微笑道:“也不用这么客气,微有瑕疵便是大有毛病的意思,左右无事,何不说出来探讨一番?莫非你以为我们会因为这这些事而闹不和么?我和你恐怕还不至于那么小气,只是闲聊罢了。”
王源呵呵笑道:“既然高大帅有兴致,那么小弟便陪着随便聊聊。哥舒大帅和李大帅若是觉得气闷的话,可以自行回帐休息。天也不早了。”
“不闷不闷,精神着呢。”哥舒翰连连摆手道。
李光弼也微笑道:“难得听两位大帅聊天,怎有困意?”
王源笑道:“好,那便一起随便聊聊。高大帅刚才的话我同意一部分,但却并非完全同意。说大有毛病却也太过了,只是一些小小的观点上的不同罢了。”
高仙芝微笑道:“不用给我留面子。”
王源一笑道:“高帅刚才说,要用真正的实力去征服对方,而非用阴谋诡计,因为那迟早会暴露,反而留下祸根。这话听起来一点毛病也没有,但我想问高大帅一句,你口中所言的实力是指什么?”
高仙芝笑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我们所拥有的战胜对手的力量。具体到眼前而言,拥有精锐兵马,强大的攻城器械,充足的后勤保障和物资,英勇无畏的将士们,这便是实力。”
王源点头道:“说的好,不过我有些纳闷,高大帅说的兵马器械这些东西我都可以认可,但后面那个所谓英勇无畏是什么东西?可否解释一番?”
“这个……这叫我如何解释?英勇无畏便是……便是将士用命……不惧生死……”高仙芝皱眉道。
王源笑道:“那什么叫做将士用命呢?拿出来我瞧瞧?”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这些东西如何拿出来瞧?都是看不见摸不著的东西。”高仙芝咂嘴道。
王源呵呵笑道:“开个玩笑罢了,高大帅,你刚才想说的实力,无非是两种,一种叫做硬实力,一种叫做软实力。硬实力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例如兵马器械这些东西。软实力便是所谓的将士们不惧生死悍勇无畏的精神,是不是这样?”
“对对,就是此意。”高仙芝点头道。
王源笑道:“那就好,这个话题已经不用聊了,高大帅已经用自己的话反驳了自己刚才的那些言论了。”
高仙芝愕然道:“我何曾反驳了?”
王源笑道:“你不是承认了实力中包括了软实力么?那么计谋算不算软实力?你若说不是,那先贤的那些兵法计策便都白写了。”
“这个……那些当然算,但是那是不同的。”高仙芝忙道。
王源笑道:“高大帅是想说,我用的是阴谋诡计,而兵法中都是光明正大的计谋是么?首先计谋便是计谋,没有阴谋或阳谋之分。其次,古代兵马中的计谋未必便是光明正大,你能告诉我美人计有多么光明正大么?还有,笑里藏刀、趁火打劫、借刀杀人这些兵法计谋,光听听名字便知道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了。所以,高大帅,你觉得这些兵法能入你之眼么?”
“这个……”高仙芝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兵者,诡道也。这可是孙子兵法中对于兵事的总结,这可不是我说的。所以,与敌对阵,多行诡道,以求胜利,这可不是什么舍本逐末之法,而恰恰走在正途上。高大帅以为然否?”王源微笑道。
高仙芝哑然以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被驳的哑口无言无法反驳,一时间倒有些尴尬了。王源微笑看着高仙芝心道:小样的,跟我玩辩论,就算你是大唐的名帅,我也不惧你。我可是大学辩论队的领队,多少牙尖嘴利的学生被我驳的哑口无言,何况是你。
“都是玩笑之谈,闲来无事斗斗嘴罢了,高大帅可千万莫放在心上。实际上我对你刚才所言还是非常认可的,我决定命人认真的研制超级神威炮,看看有没有制造出来的可能。到时候可不算是骗吐蕃人了吧,他们也不会气恼我们欺骗了他们了。”王源笑道。
高仙芝呵呵一笑摇头道:“我怎会放在心上,我只是在想,我家那位小七妹定然会喜欢你,我那小七妹最善辩论,遇到你这么会雄辩之人,怕是甘之如饴了。”
王源愕然以对,现在轮到他哑口无言了。
第六五四章 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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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祥叶乐连夜赶回逻些城,他一刻也不想在匹播城中待下去,议和之事刻不容缓,唐人正在大力的制造那些所谓的超级神威炮,一旦有了几十架,便将是一场噩梦的降临。
次日半夜,老骨头都要散了架的倚祥叶乐终于抵达了逻些城下。但一到城下,他便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半夜三更,逻些城头灯火通明火把摇动,站在城外细听城内,似乎有骑兵飞驰呵斥鼓噪之声。这让倚祥叶乐觉得甚是奇怪。
即便唐军攻到了匹播城外,距离逻些城其实还有近二百里。逻些城中也从未这么骚乱过。就算一个月前,唐人三路大军逼近逻些城,逻些城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紧张情况。
守门的吐蕃将领闻听大丞相归来,立刻打开城门迎接大丞相进城。进了城门之后,倚祥叶乐方知道情况比自己在城外听到的还要严重。满街的士兵全副武装,骑兵在大街上纵横来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城里出了什么事?”倚祥叶乐皱眉问道。
把守城门的吐蕃将领面色紧张的道:“末将也不知道,只是上头下达了命令,要我们严守城门不得放任何人进出。刚才若不是大丞相您归来,末将也是不敢开城门的。”
倚祥叶乐眉头紧锁,看着城中街道上来来回回奔走不息的兵马,心知城中一定出了大事。而且这事儿既然没有详细的传达下来,想必是隐秘之事。于是乎他打消了回府休息的念头,直接下令随行的亲卫护送自己立刻赶往王宫去求见尺带珠丹。
就算是大丞相的车驾,在去往王宫的路上也遭到了不下十余次的拦阻和盘查。到了王宫之外,那里的情况更是让倚祥叶乐紧张不已。吐蕃国王宫卫队将王宫护卫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通向王宫大门的短短百余步的广场上,光是关卡便设了五道,人人如临大敌,一副紧张的模样。
倚祥叶乐一见这情形,顿时觉得不妙。王宫护卫的如此严密,难道是赞普出了事不成?倚祥叶乐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尺带珠丹出事了。因为除了这件事,城中不至于乱成这副样子。
倚祥叶乐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进了宫门,宫内也是一片乱糟糟的情形,王宫禁卫兵马到处都是,整个王宫都被严密的看管起来。走过中门往内宫去的途中,倚祥叶乐看到了中川都禁卫大将军恩兰的身影正迎面而来。恩兰??达扎路恭是尺带珠丹最心腹之人。四十余年来,恩兰大将军身居中川都禁卫大将军的职位,保护着尺带丹珠的安全。他的职位也从没有人替代过。
看到恩兰大将军的身影,倚祥叶乐的心落了地,有他在,尺带珠丹应该是无虞的。
“大将军。”倚祥叶乐快步上前叫道。
恩兰大将军拱手行礼,身音低沉道:“大丞相,你可回来了。”
“城里出了何事?”倚祥叶乐忙问道。
“赞普正在等你,大丞相去内宫便知情形。”恩兰面色晦暗,声音中透着一丝疲倦。
在恩兰的带领下,倚祥叶乐一行匆忙穿过中宫抵达王宫后方的赞普居处。一进寝宫的门,倚祥叶乐便被一股血腥味冲的差点窒息。惊慌失措的倚祥叶乐来到帐幕之外,朝着帐幕内的床榻行礼道:“倚祥叶乐叩见大赞普。”
“是……大丞相回来了?快……快进来说话。”尺带珠丹黯哑的声音从帐幕后传来。
倚祥叶乐感觉到了不详的征兆,忙上前撩开帘幕,只一眼看到了尺带珠丹便惊的说不出话来。但见床榻上,尺带珠丹僵卧在上,身体**着,仅仅用布巾搭盖着私.处。**的身体上全是伤口,淤青,撕裂,龇开的伤口留着血。一只胳膊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一条腿上上着夹板捆扎着。整张脸上血肉模糊,简直不成人形。若非倚祥叶乐和他相处日久,早已对尺带珠丹的体态和声音乃至眼神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话,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
“赞普,怎地……怎地成了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倚祥叶乐趋前跪地惊呼道。
“哎!”尺带珠丹一声长叹,微微动了动手指头,被疼痛折磨的脸上肌肉扭曲着,显得极为恐怖。
“大丞相,悔不该将你的话当耳旁风。苏毗王没陵赞这个狗贼,趁我吐蕃国难当头之际……反叛了。”尺带珠丹咬着牙齿,吐出了这几个字。
“什么?”倚祥叶乐脑子嗡的一声炸响。虽然自己早就察觉没陵赞的行为有些怪异,竭力主张同大唐死战,并且鼓动朝中大臣主战,抨击异见之人,但却没料到他却会叛乱了。
在尺带珠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倚祥叶乐知道了他离开的这三天时间城中发生的事情。大唐兵马拥有神威炮的消息还是不可遏制的传到了逻些城中,城中很快便弥漫了恐慌的气息。私底下流传着天降神火活佛惩罚吐蕃的流言,尺带珠丹虽然命人严厉禁止这样的流言,但效果甚微。
就在此时,政务大臣朗梅色和莫东则赞求见尺带珠丹,说他们在城西荒原上发现了一匹白牦牛,且为独角。这是罕见的独角异兽,突然降临在吐蕃的荒原上,这是上天保佑吐蕃的祥瑞之兆。两人说,为了平息城中的流言话,大赞普该去将这匹神兽领进城中来,以天神降下的祥瑞之兆平息百姓们的恐慌,安定民心。说这是上天专门送来给大赞普赐福降灾的。
尺带珠丹相信了他们的话,于是带着卫队随同两人出城来到了逻些城西边的高原荒地上。他果然看到了那匹白色的独角牦牛,尺带珠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神兽,于是非常的高兴。朗梅色和莫东则赞说,这种神兽只有大赞普亲自征服它才能赐福于赞普。尺带丹珠于是昏了头,亲自上前欲驯服那匹白牦牛。本来牦牛的性质虽然倔强,但对高原上的吐蕃人来说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然而尺带珠丹上前靠近之后,那匹白牦牛居然像发了疯似的朝尺带珠丹猛冲。将尺带珠丹倒在地后还不肯罢休,又用角踢践踏顶踩。
尺带珠丹已经是老迈之人,如何能躲得过这疯狂的践踏和璀璨,瞬间便像是在虎口下的绵羊被顶的浑身是伤,气息奄奄。随行的护卫也根本来不及救护,那牦牛像是发了疯只盯着尺带珠丹进攻,直至被护卫们宰杀。
尺带珠丹昏迷之中被救起来赶紧往逻些城中去医治。然而,就在尺带珠丹离开城池时,苏毗王没陵赞在城中发动了兵变,领着上万多苏毗族的士兵意图攻占城池,控制逻些城。幸而大将军恩兰没有随同尺带珠丹出城,率领两万多王宫禁卫军将苏毗王没陵赞的叛军击溃。尺带珠丹在被耽搁了几个时辰后才被送回了王宫之中。
事后查明,朗梅色和莫东则赞正是没陵赞的帮凶,这二人诓骗尺带珠丹出城,意图在城外谋害尺带珠丹。那所谓的独角牦牛其实是两人用一匹性格暴躁的野牦牛染了白毛伪装而成。而他们也趁人不备,在尺带珠丹的身上放了一枚熊胆香囊。众所周知,高原荒野上,凶猛的黑熊是牦牛的天敌。牦牛对熊的气味极为敏感,成年的牦牛一旦嗅到这种气味便会发疯般的攻击,两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尺带珠丹遭受了那头凶猛暴躁的牦牛的猛攻从而身受重伤。
听完了尺带珠丹断断续续的讲述,倚祥叶乐牙齿咬得咯咯的响。国难当前,苏毗王没陵赞选择在这时候作乱显然是沉重的一击,若是他们谋划得当,还真的有可能夺取逻些城,杀死大赞普。
“没陵赞这个狗贼呢?”倚祥叶乐问道。
“跑了,被恩兰大将军击溃之后,带着一千多名残兵奔回苏毗部落居住的青海湖一带了。”尺带珠丹叹息道。
“啊?”倚祥叶乐脑子都炸了,这个祸首居然跑了,那便意味着麻烦不断了。他逃回了老巢,必会纠集苏毗族人继续作乱,而此事吐蕃国又怎能有暇顾及?
“朗梅色和莫东则赞这两个狗贼呢?不会也跑了吧。”倚祥叶乐问道。
“我一出事,我的卫队便将二人拿下了。已经被我下令挫骨扬灰。城中兵马戒严,正在捉拿他们的余党和家小,一并统统枭首斩杀。没陵赞跑了,他的儿子母亲妻儿亲眷二百三十口一个都没跑掉,统统被我下令斩杀了,呵呵呵。痛快。”尺带珠丹磔磔而笑,然后剧烈的咳嗽,口中喷出鲜红的血沫子来。
“赞普,保重身子啊,将养好身体再说,国中的事情,臣会处理好的。”倚祥叶乐忙道。
“好不了啦。我的胳膊断了三截,两条腿都断了。肋骨也断了七八根。这还不算什么……我的肺被牛角刺穿啦,我命不久了,要去见活佛了。”尺带珠丹轻叹道。
“不不不,大赞普,你不能放弃信心,一定会医治痊愈的。”
“大丞相,你我都到了这个岁数,生死之事也看开了。我唯一不放心的便是咱们吐蕃国。现在是一片烂摊子,我确实放心不下。那么我只能拜托你几件事啦。现在能拜托的便只有你和恩兰了,叫恩兰将军进来,你们好好的听我说。”尺带珠丹大力喘了几口气,沉声说道。
第六五五章 圣旨
就在逻些城中的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在床榻上用最后的气力向大丞相倚祥叶乐和大将军恩兰托孤之时,远在二百里外的匹播城下的唐军大营中,大唐陛下玄宗皇帝的圣旨也千里迢迢的抵达。?燃?文小?说??? ???.?r?a n?en`王源高仙芝哥舒翰李光弼四名节度使正跪在中军大帐内聆听宣旨内侍高声诵读圣旨。
“……王源高仙芝哥舒翰李光弼四人听者,朕看了你四人联名奏议之时,召集两位相国和朝中重臣紧急商议此事,最终朕及诸位大臣均认为应该尊重尔等的提议与吐蕃议和。朕本以为,此次征战吐蕃能有灭国之望,现在看来是朕想多了。北路军全军覆没之后,东西路军兵力不足,朝廷一时无法抽调兵马增援,当此之时议和乃是上上之策……”
王源跪在地上低头聆听,他对这个决定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是早已能预料到的。
“……朕征询朝中重臣的意见,特此授命王源高仙芝两人为同吐蕃议和之特使。王源为正,高仙芝为辅,命你二人协同解决此事。至于此次和议,朕认为,若能迫吐蕃割地赔款俯首称臣是为上策,当然这都是朕的一厢情愿,具体情形两位商议而决,但求有利于大唐便可。”
“北路军三万余骑兵被歼之事,尔等奏折之上做了较多的解释,甚至有怪朕下令夺取逻些城之意。朕承认有些心急,但尔等为将,当审时度势,谨慎决定,而非因朕之言而轻躁冒进,导致大败。如今被迫同吐蕃媾和之局,未尝不是因北路军被歼而起。可说北路军此败不可容忍。朕有失误,但更大的失误者在将帅之身,岂不闻‘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乎’?故而针对此败,朕自罚三日不食以示惩戒己身,但哥舒翰和李光弼之失亦需惩戒。现夺哥舒翰河西节度使之职,降为河西兵马使,河西节度使命王源暂代。夺李光弼陇右节度使之职,降为陇右兵马使,陇右节度使由高仙芝暂代。你二人须得引以为戒,今后当小心谨慎戮力领军,以期朕许。钦此。”
长长的圣旨读完,王源高仙芝等人叩拜谢恩接旨。圣旨无非只是两件事,一件便是议和的事情准了,让王源和高仙芝全权处理。第二件便是关于北路军全军覆没的处理结果。第一件事在意料之中,唯一觉得意外的便是,这全权议和的正使居然是王源而不是高仙芝,这多少让人觉得意外。无论资历还是威望,高仙芝都在王源之上,却让王源当了正使,这恐怕是杨国忠从中又吹了风的结果。
第二件事上,其实也蛮令人意外的。北路军的全军覆没,按理说哥舒翰和李光弼会倒大霉。这两人其实已经做好了被一撸到底心理准备,但玄宗的圣旨上只是免了他们的节度使之职而保留了他们兵马使的位置,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以王忠嗣为例,石堡城之败后,一个身兼三大节度使并朝中政事堂重要位置的大唐重臣,要职全部被撸的干干净净。现在王忠嗣只授了个汉阳太守的职位。两下里一比较,便知道玄宗对哥舒翰和李光弼是多么仁慈了。这可能跟奏折上王源毫不客气的指出玄宗之过有关,玄宗竟然也因为这些指责惩罚了自己。至于绝食三日这种惩罚是否带有赌气和孩子气的味道,那便另当别论了。
而更让然意外的是,河西道和陇右道分别由王源和高仙芝兼领,这便是朝廷肯定了王源和高仙芝的一种态度。不出意外的话,当此战结束之后,这两人将会正式授命为这两道节度使。然则,大唐节度使之中,除了安禄山领三道节度使之外,便只有高仙芝和王源各领两道节度使之职了。这说明在玄宗心中,王源和高仙芝的地位已经飙升到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
圣旨宣罢,送了远道而来的宣旨钦差去休息之后,帐中一时有些静默。宣旨前是平起平坐的四名节度使大帅,下一刻其中两人便成了对方的属下了,确实有些尴尬。
“哥舒大帅,李大帅,没想到事情还是到了这样的结果,哎,我不知说什么才好。”王源沉声道。
“王大帅,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若非王帅和高帅为我二人在奏折上开脱,我二人岂会有这样好的结果。哥舒翰感谢王帅和高帅所做的一切。王大帅,您放心,从今往后,我哥舒翰便是您帐下之将了。哥舒翰自知谋略不够,但冲锋陷阵还是成的。”
哥舒翰是个耿直之人,他是真心的感到庆幸,能继续留在河西道中任兵马使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
“哥舒将军说的是,卑职也感谢两位大帅的开脱之恩,今后卑职跟着高帅帐下,必竭尽全力,不敢稍有懈怠。”李光弼静静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先这样吧,此事待战后我同陛下申辩一番,看看能否再有转机。哥舒将军,我虽授命兼代河西道节度使,但河西军中的事务只有你最熟悉,所以我是不会去插手的,一切还是哥舒将军做主便是。若是有什么需求的话,但直接跟我说便是。总之,大伙儿一起齐心协力为国尽忠效力便是。”
哥舒翰和李光弼齐声称是。高仙芝自始至终端坐一旁喝茶,根本不说半句话,只面带淡淡微笑。他可不是客套的人,陛下下旨让自己兼代陇右道节度使,那么自己便去兼代便是。至于哥舒翰和李光弼两人的面子问题,他可没闲工夫去管。王源要安慰他们,便随他们去好了。
既然朝廷决定了同吐蕃国议和,那么议和时需要提出什么样的对大唐有利的条件,却又能让吐蕃接受,这些事需要提前的商议。王源和高仙芝当即召集军中高级将领会商和议的条件,这些都是军中的武将,提的条件有些甚是不离谱,但王源和高仙芝还是决定集思广益一番。
其实这次和议无非便是休战,以休战为代价,从吐蕃身上剥夺些什么。大多数不平等条约的条款无非便是两条,割地和陪款。对于好面子的玄宗和大唐而言,和任何国家的和议都要加上一条,那便是在国家关系上要高人一等。要么对方承认臣属大唐,要么便是什么兄弟之国叔侄之国的关系,总之这些没有实际用处的称呼,反倒是玄宗最稀罕的。
数日后,约定的双方和议的时间终于来临。一大早,匹播城中便来了信使,通知大唐一方请求推延半日时间。因为据称大丞相倚祥叶乐因为忙于国中的事务离开逻些城稍晚,一路上已经快马加鞭了,但恐怕上午的会商要推到午后了。
很多将领愤愤不平,说吐蕃人这是故意耍弄已方,和议尚未开始,便已经不遵约定的时间了,吐蕃人不可信云云。但王源却反倒认为,这是吐蕃国对此次和议极为看重的表现。倚祥叶乐在半路上便派快马来通知一声,不是重视是什么?倚祥叶乐也许真的是耽搁了时间,所以来的迟了罢了,倒也不用大惊小怪。
高仙芝和王源持一样的观点,两人越是相处的久了,便越是发现同对方的很多观点是一致的,这让高仙芝觉得很意外,在他心目中,自己应该和王源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才是,却没想到如此的投缘。
午后的唐军大营外,搭好的凉棚长桌的谈判席处,王源和高仙芝正在阴凉下翘着腿边闲聊便等待倚祥叶乐的到来。不知为何,两人的话题老是围绕着高仙芝家中的小七妹打转。不知道高仙芝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总之高仙芝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及这位小七妹。
王源虽然很不想聊这个话题,但是脑海里还是通过高仙芝描述的只言片语,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伶牙俐齿貌美如花却又智慧高傲的少女形象来。对比家中的妻妾们,倒是没有谁和这位高家的小七妹有些类似,这反倒让王源觉得有些感兴趣起来。
第六五六章 谈判
午后时分,倚祥叶乐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匹播城中,尚来不及洗去脸上的灰尘便在神川都大将军额那儿古的陪同之下乘车赶往东门之外的谈判地点。
短短数日不见,连额那儿古都看出来倚祥叶乐苍老了几分,脸上的皱纹多了几道,白头发也明显多了几根。额那儿古从倚祥叶乐的眼神中看出了大丞相满腹的心事的样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好相问。
但好在,在赶往谈判地点的路上,倚祥叶乐用嘶哑的嗓音低低的告诉了他原因,这让额那儿古惊的目瞪口呆。
倚祥叶乐告诉额那儿古,他们的大赞普尺带珠丹已经躺在逻些城王宫的水晶棺中,冰川中采集的大量用来消暑的冰块现在成了保存尺带珠丹尸体不腐之物。而尺带珠丹驾崩的消息到现在为止都秘而不宣,知道内情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
当得知是苏毗王没陵赞率兵叛乱导致大赞普驾崩之后,额那儿古当即便跪倒在马车车厢中连连磕头不止,若非车底板是木头所制,怕是要磕破了皮砸肿了头。
“大丞相,这件事跟我毫无干系啊,我和那苏毗王没陵赞素无往来,他虽然举荐我为神川都大将军之职,但我可从没有因此便同他交往密切。我额那儿古只为赞普效忠,此情天日可表,若有二心,教天鹰琢目,熊狼剜心,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托生。”
倚祥叶乐伸手扶起额那儿古道:“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我若怀疑你和没陵赞勾结,还会将此事告知于你么?正因为对你信任,我才告知你此事。目前为止,得知此事的人只有你我恩兰将军以及赞普身边的两名贴身内侍。你知道了此事便可,不可太着于色,这件事暂时不能公开,否则教唐人知晓,必不会同意与我和议。”
额那儿古点头道:“大丞相说的是,没陵赞和狗贼趁着国难之际反叛,当真罪无可恕。这条恶狼逃回苏毗部落之后将会后患无穷。赞普为他们所谋害,国中之事当如何处置?”
倚祥叶乐道:“逻些城中的局势暂时稳定住了,恩兰大将军坐镇逻些城当无大碍。赞普临终前授命于我同恩兰将军,也点了继任赞普之人。眼下我吐蕃国内忧外患,但攘外之先必先安内,所以赞普临终前说了,要我们一定要和唐人议定协议,唐人退兵之后,我们便可腾出手来先解决没陵赞的反叛之事,稳定住局面再说。我可以提前跟你透个底,讨伐苏毗部落的事情,我属意于你。待此处和议达成,你便可带着匹播城的大军去剿灭没陵赞,以偿你尽忠赞普之愿。”
额那儿古跪在车厢地板上昂首望天,举起手臂叫道:“我对着赞普的在天之灵发誓,必剿灭没陵赞祭告赞普。”
“甚好,你是明白人,眼下咱们须得不动声色,全力同唐人周旋将和议谈成。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要露了破绽。”倚祥叶乐轻声道。
额那儿古点头道:“但听大丞相的吩咐便是,我多一句嘴问一声,但不知大赞普临终前指定的继位之人是谁?”
倚祥叶乐低声道:“大赞普指定的继位王子是小王子赤松德赞。”
“啊?怎么是他?”额那儿古失声叫道。
倚祥叶乐皱眉道:“怎么?你觉得不妥么?”
额那儿古忙道:“不是不是,我吐蕃赞普之外可没有什么传长之束,几名王子均有资格。只是赤松德赞小王子的身份……他可是大唐和亲的金城公主之子,身上有一半是大唐人的血脉的。”
倚祥叶乐叹息道:“大将军啊,你还是不够聪明啊。从这件事便知赞普的大智慧啊。虽临终弥留之际,脑子还是清楚的很的。正因为小王子是金城公主之子,身上流淌着一半大唐皇族的血脉,这才是我吐蕃国今后一段困难时间安全度过的保障。讨伐苏毗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现如今军中几乎有一半的兵马是苏毗族人,一旦此事公开,你以为你的十万大军还能剩下多少?”
额那儿古道:“我出兵之前,必先肃清甄别苏毗族士兵的身份,这一点大丞相尽管放心。”
倚祥叶乐道:“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即便如此,苏毗族实力庞大,物产丰茂粮草充足,我们剿灭他们其实相当的不容易。可以想见,这之后的几年,我大吐蕃国将处于动荡之中。这时候若唐人反悔和议,我们拿什么去抵御唐人?而继任赞普既是金城公主之子,那便大大不同了。若论辈分,他和大唐当今皇帝是亲叔侄关系。以此为纽,唐人或可因此而不至于对我吐蕃大动干戈。大赞普虽然故去,但这一招应该是留有后手了。哎,我大吐蕃国历代赞普中,除了松赞干布大赞普,便是当今赞普为明君了。明君陨落,天地同悲,乃我吐蕃之失啊。”
额那儿古终于听明白了,不觉咂嘴赞道:“原来大赞普智慧若此,真乃圣明洞察之人。哎,大丞相说的是啊,大赞普这一去,我大吐蕃国确实前途黯淡。但有大丞相和恩兰将军为中流砥柱,当可渡过难关。”
倚祥叶乐微笑道:“还有你,额那儿古大将军。你也是一根中流砥柱呢。”
……
倚祥叶乐和额那儿古终于在午后的阳光中抵达了谈判的场地,下车之后,见到王源和高仙芝两人翘着脚在风中抖动,谈天说地哈哈不止的样子,倚祥叶乐吁了口气,定了定神脸上露出微笑快步走入阴凉的篷布之下。
“大丞相,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和高大帅都快被这高原的日光烤成人干了。若我们两个在这里被热死了,你可就是罪魁祸首了。”王源呵呵笑着站起身来,随口开着玩笑。
“岂敢,岂敢。本大丞相可担不起这个责。两位大帅久等了,确实是因事耽搁,赎罪则个。”倚祥叶乐微笑行礼。
双方见礼已毕,额那儿古的身份也被介绍给王源和高仙芝。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额那儿古觉得王源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蔑视的笑意,想必是嘲笑自己在之前的十六万大军进攻六万唐军的战斗中一败涂地。但今日的基调已经定下来了,要竭力同唐人定下和议,额那儿古只能将这耻辱咽下肚去。
双方落座之后,王源看着倚祥叶乐笑道:“大丞相,几日不见你怎么老了几岁一般。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我军中有军医随行,要不要给大丞相瞧一瞧?”
倚祥叶乐笑道:“多谢王大帅关心,那倒是不必了。我本就已经老迈之人,一日一变,天天变老,几日不见固然是更加的老朽了。”
王源笑道:“大丞相可要保重自己啊,有时候操劳过甚可容易老的快呢。两国交兵之事大丞相恐操碎了心,见老也是可以理解的。”
倚祥叶乐淡淡道:“说笑了,话说两位大帅,你们大唐皇帝陛下可有圣旨抵达?两国和议之事是否可谈?咱们还是谈正事为好。”
王源笑道:“这么快便直入主题了么?好吧,我大唐陛下圣旨已到,圣旨的意思不妨告诉你们知晓。若是和议的条件让我们满意,那我们便休战议和。否则便……”
“否则便怎样?”倚祥叶乐道。
“否则便战,打出个结果来。”王源微笑道。
“你们要战便战,当我们吐蕃人怕了你们不成?”额那儿古怒声喝道。
倚祥叶乐忙摆摆手示意额那儿古不要这么冲动。
王源看了额那儿古一眼笑道:“额那儿古大将军,你好大的脾气啊。要战便战,嗯……咱们又不是没战过。十六万兵马攻六万兵马,结果却自己损失了六万人。不知领军的大将军是哪一位?定不是你额那儿古将军,口气就不像。嗯一定不是你。”
王源一边说话,一边摇头,语气中满是调侃之意。额那儿古怒不可遏,当即便要反唇相讥。倚祥叶乐冷声道:“大将军,咱们是来谈两国的大事的,可不是来和孩童一般吵架拌嘴互相对骂的。”
这句话既是提醒额那儿古不要冲动,也是讽刺王源像个孩童一般的跳脱,可谓连消带打,老练之极。
王源浑若不觉,笑嘻嘻的道:“罢了,说正事,我可不喜欢斗嘴。能动手的尽量别吵吵。我看这位额那儿古大将军是决意同我大唐一战了。”
倚祥叶乐皱眉道:“王大帅,何必如此?话说大唐皇帝陛下的圣旨之意是同意我们两国修好。说是条件满意便可议和,但不知是什么条件才可称为让你们满意的条件呢?”
第六五七章 凌辱
王源笑道:“大丞相,你的这个问题我想请高仙芝大帅来回答你。实不相瞒,高仙芝大帅亲自拟定了一些和议的条款,既然大丞相急于知道,便请高大帅说一说便是。”
倚祥叶乐朝一旁端坐的高仙芝抚胸行礼道:“高将军,便请说一说吧。”
高仙芝自从见到倚祥叶乐和额那儿古之后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严肃之极,和王源的胡搅蛮缠插科打诨截然不同。这本就是事前商量好的策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闻倚祥叶乐相询,高仙芝轻捻黑髯,沉声开口道。
“大丞相,高某确实拟定了几项条款,确保贵我两国停战息兵的前提是,这几项和议须得让我大唐陛下和朝中官员满意,我想本人拟定的这几条只要贵国能同意,必会让我大唐朝廷上下都觉满意,这和议也将顷刻间便能达成。”
“愿闻其详。”倚祥叶乐点头道。
高仙芝道:“那你们便听好了。我们的第一个条件是,贵国须得割让念青唐古拉山之北、牦牛河金沙江以东的土地归于我大唐疆土之中。另外。西边的大勃律国已经宣布为我大唐属国,贵国从此不得再出兵大勃律国,帮他们对抗我大唐。”
“什么?”倚祥叶乐满脸怒容,失声叫道。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此事绝无可能。”额那儿古再一次拍案而起。
倚祥叶乐万万没想到,大唐的胃口这么大,第一个条件便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太多。割让念青唐古拉山之北的地区,那岂非是连青海湖周围的大片沃野割让给了大唐。那里可是吐蕃的物资和粮仓的盛产之地,虽然此刻苏毗族作乱,但那些地方迟早会被重新征服纳入吐蕃版图的。而且,念青唐古拉山山口以北还包括扎陵湖鄂陵湖两湖之地的三座重要的城池,多玛城、羚羊城和石堡城。那也是北地防御大唐的重要屯兵基地,等于放弃了两湖三地,唐军便可往南推进近四百里,而吐蕃的防线便只能收缩到唐古拉山口一带了。
更别说条件中还提出要将牦牛河和金沙江以东的大片土地割让,那岂非连牦牛城,野牛城和律賁城都要名正言顺的归于大唐。大唐兵马在吐蕃东部的势力便一下子推进了近五百里,直入吐蕃腹地了。
“岂有此理,这一条决不能答应。你这轻巧巧一句话,我大吐蕃的一半疆土便归于你们大唐了,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若要答应此条换取和议达成,那本人可以现在就答复你们,我大吐蕃国宁愿死战到底,哪怕最终灭国,也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这条件若是答应了,和灭国有何区别?”倚祥叶乐愤然叫道。
高仙芝面带冷笑道:“大丞相,你可别忘了,上述地区你们现在控制了多少?还不尽在我大唐控制之下?事实上达成此议后我们还要退兵让给你们几百里的土地呢。”
倚祥叶乐怒极反笑道:“高大帅,你们现在确实占领了我吐蕃大片国土,但那是攻下占领,而非我吐蕃认可之事。我吐蕃国随时可以反攻夺回。和议割让便是我吐蕃国承认将那些地方给你们唐朝,今后也不会派兵夺回,这可是两码事。高大帅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高仙芝摊手道:“我看不出这其中的区别,我只是觉得你们似乎还占了些便宜才是。诚然,你们也可以派兵夺回,但如果你们能做到这一点,咱们又何必在这里谈什么和议的条件。你们吐蕃人可不是轻易同人媾和的,除非你们山穷水尽了。我高仙芝同你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能不了解你们么?”
王源在旁暗自偷笑,高仙芝确实是个说话耿直之人,也从不拐弯抹角留有余地。不过高仙芝也确实看透了吐蕃人。吐蕃人只要有一分的希望他们才不会来谈什么和议的条件,现在他们正处于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和议。高仙芝毫不留情一针见血的点明了这一点,倒也是将事情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倚祥叶乐怒道:“按照高大帅之意,我们这和议似乎也不必谈了,原来你们是这么看待这场和议的。我吐蕃国是诚心诚意的希望两国罢兵修好,甚至愿意为此损失本国的利益委曲求全,看来我们的一番诚意却被你们当成驴肝肺了。”
高仙芝冷笑道:“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好像你们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大唐对你们吐蕃可谓仁至义尽。我大唐为了稳固同你们的关系,自建国以来屡派公主和亲。此举反倒被你们吐蕃人视为我大唐懦弱之举。你们得了人之后还是依然故我,这么多年来,两国边境战事十之**是你们挑衅而起。现在却来怪我们没诚意。你会同一头白眼狼讲诚意么?”
倚祥叶乐既尴尬又恼怒,拂袖道:“好,既如此,这和议还谈什么?不谈了便是。”
高仙芝摊手耸肩道:“轻便。”
倚祥叶乐气的身子发抖,但又不能拂袖而走,只拿眼睛看着笑眯眯的王源道:“王大帅,你也是这个态度么?你若也是抱着这个态度,那么这和议便作罢了便是,咱们拼个你死我活便是,大不了灭国,但决不可辱。”
王源咳嗽一声摆手道:“何必这么激动?大丞相,坐下说话便是。双方交战日久,难免有些火气,言语上的冲突在所难免。我们大唐陛下都有议和的旨意,当然是有诚意议和了。除非大丞相你根本不想议和,那便另当别论了。”
倚祥叶乐怒道:“但你们提的这是什么条件?这条件摆明是不想议和成功,我吐蕃诚意谈和,但却根本无法答应这样的条件的。”
王源呵呵笑道:“我说大丞相,议和议和,不议哪来的和?就好比市集购物,有人满天开价,有人就地还钱,最后双方会找到一个都可以接受的价格。你觉得高大帅的价钱开的高了些,大可以讨价还价便是。没准我们便能达成共识,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那个点。大丞相这是怎么了?怎地如此不淡定?这可不合您的身份呢。”
倚祥叶乐被王源这么一点,倒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鲁莽。也许是国中的纷乱让自己心绪不宁,导致自己居然就此失态,这可不是自诩淡定宽广平和的倚祥叶乐喜欢的自己。王源话糙理不糙,这可不就是一场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谈判么?确实是自己不淡定了。
倚祥叶乐无声朝王源拱手,倒是有些感谢王源的提醒。这次和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自己若愤而离席,岂非是坏了大事。
“这才对嘛,喝杯酥油奶茶消消气,天气确实有些热,一会儿我命人送几颗冰镇大西瓜来咱们降降火。”王源笑眯眯的道。
倚祥叶乐还挺听话的,真的就端了酥油茶喝了几口,然后便当真变得气定神闲了。
“这第一条暂且放下,稍后咱们再议短长。高大帅,但不知后面的条件是什么。何不一并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苛刻。”
高仙芝淡淡道:“第一条你都已经要暴跳如雷了,后面的你肯定也是不爱听的。”
“这次和议恐怕没有本人爱听的话,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倚祥叶乐道。
高仙芝道:“好,那便说给你听。第二条便是战争的赔偿。我大唐兵马近二十万如今只剩下了七万。阵亡伤残了十三万人,这些人都是我大唐的大好男儿,我们都要给予厚恤和赡养。这笔费用我们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大概合一千万贯。所以这笔钱需要你们出。”
“想疯了吧你。一千万贯,你们大唐是不是穷疯了。”额那儿古瞠目骂道。
王源笑道:“额那儿古大将军,这还不包括我军中发射的霹雳弹的三百万贯成本。你若觉得不开心,索性我加上这三百万贯,让你一并的不开心。你不开心了,我便开心了。”
额那儿古怒目而视,气的咬牙切齿。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倚祥叶乐却没有发怒,只是淡淡说道:“你们阵亡伤残了十三万人。要我们给你们赔偿这笔费用。呵呵,但我吐蕃兵马伤亡了二十八万,但不知我们这笔费用找谁去要。”
王源咂嘴道:“找你们赞普要啊,难道找我们要不成?”
倚祥叶乐冷笑一声道:“高大帅,请继续说条件。我现在对后面的条件非常的感兴趣了。我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想了多少这些让人恨不得拂袖而去的条件。”
高仙芝微微一笑道:“第三个条件,和议达成之后,贵国需对我大唐称臣纳贡。称臣不必多说了,纳贡之物准许你们以贵国特有出产之物替代。每年向我大唐进贡羊五万头,牛三万头,驼两万头,马匹两万匹。同时,我大唐皇帝陛下喜欢你们吐蕃国特有的猛兽雪豹,你们需的每年进献两头。”
倚祥叶乐强自忍着不发火,憋得脸上通红发紫,尴尬苦笑道:“你们这是要把我们踩到泥潭里,永世不能翻身了。我吐蕃国一年牛羊驼马也不过几十万头,你们张口便要去十二万头,那我们还有活路么?呵呵,称臣于贵国么?那和灭国还是无异了。”
额那儿古拉着倚祥叶乐的衣袖道:“大丞相,咱们走吧,跟这帮狡诈贪婪的唐人是谈不拢条件了,咱们死战卫国便是。哪怕是战死了,也绝不受他们这样的欺辱。”
第六五八章 达成
倚祥叶乐当然想一走了之,但是他不能。躺在逻些城王宫中的尺带珠丹冰冷的尸体,挂着眼泪哇哇啼哭的即将继位的赞普,吐蕃国百余年的基业。这些都在提醒倚祥叶乐不能冲动,要以大局为重。今日无论如何是要达成和议的,哪怕再受羞辱,也不能放弃。这是自己在尺带珠丹弥留之际的承诺。尺带珠丹临终时告诉倚祥叶乐,宁忍一时之辱,也要保证吐蕃国的基业不至于土崩瓦解。
倚祥叶乐没有走,反倒重新整理思绪开始认真的就这三个条件进行讨价还价。事实上高仙芝口中的这三个条件确实是漫天要价,就连他们自己也不会相信倚祥叶乐会同意这三个条件。但所谓求高得中,求中得低。在占据绝对的心理优势的情形下,满天要价或许会得到不错的结果。
第一个割地的条件的谈判便进行了两个时辰。围绕着这个和议的条件,双方唇枪舌战争论不休,摔碎了数个茶碗,掀翻了几张桌子,甚至还互相问候了对方的亲属,终于在夕阳落山之前达成了共识。
割让唐古拉山口以北之地是不可能的,青海湖一带是吐蕃的命脉,吐蕃决不可能放弃北边的沃野。但倚祥叶乐做了关键性的让步,那便是两湖一带的石堡城。倚祥叶乐同意将石堡城和多玛城割让给大唐驻军,这也是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本来此战便是因为石堡城而起,围绕着石堡城进行了数场大战,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超过了二十万,最终互有胜负。这石堡城也是大唐玄宗皇帝一直心心念念要得到的地方。倚祥叶乐同意割让石堡城,这一是肯定能让玄宗高兴的。
两湖三城中割让了一湖两城。东边的羚羊城虽然没有割让给大唐,但倚祥叶乐承诺,决不在羚羊城囤积重兵,而只是象征性的驻扎守军五千。对于大唐而言,能拿到石堡城和多玛城之后,整个吐蕃北境的格局便有了巨大的改变,大唐的兵马终于能从碎石山大营往南推进两百里,在石堡城建立大营。这样一来,以石堡城为核心,掌控住吐蕃北境方圆百里之地的控制权,将来随时可作为跳板,威胁吐蕃的腹地,战略意义不言而喻。
至于羚羊城,那曾经是李光弼率兵轻松夺取的城池,吐蕃人为了面子保留这座城池在两湖之地,但其实要想拿下此城易如反掌。而且吐蕃人也不允许驻扎超过五千兵马,这便是,其实两湖之地尽归唐军掌控。
对倚祥叶乐而言,保住了青海湖周围的大片沃野之地意义重大,石堡城虽然割让给唐人,但吐蕃可以在南边两百里处格里木河和通天河两条大河的沿岸重新扩建城池驻扎大军。一来可以掌控青海湖之地,二来也可作为唐古拉山口以北的重要防线。这两条大河足可将唐军往南和西南两个方向的进路截断,起到很好的防御效果。而能够保留羚羊城的控制权也是意义重大,羚羊城无需驻扎太多的兵马,那只是一个摆在唐人身边的钉子,通过羚羊城可随时刺探唐军的动向,起到预警的效果。
总之对双方而言,各有所得。吐蕃人虽然吃亏,但却在接受的范围内,所以倒也皆大欢喜。
西边的大勃律国之事,倚祥叶乐并未做更多的争辩。大勃律国已经为大唐兵马所征服。高仙芝在大勃律国重新立了国主,那国主已经宣布效忠大唐成为大唐属国。对于吐蕃而言,虽然失去了西边的缓冲之地,但于目前而言,这些事还不能危及吐蕃的存亡,最多是格局上的被动,所以倒也无需在这上面太过较劲。
争论的第二焦便是吐蕃东边的城池。按照高仙芝的法,牦牛河和金沙江以东的所有土地割让给大唐,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律賁城是东境的门户,那也是不可能割让的,但却是大唐最想要的。双方围绕着律賁城的归属相互扯皮,陷入僵局之后,最后王源出来话,提出了将野牛城永远割让大唐,并附带野牛城周边方圆一百里的地域统统归属于大唐作为交换条件,然后大唐放弃要求割让律賁城的请求。
王源的要求让倚祥叶乐喜出望外,野牛城的割让是必然的,根据王源的提议,实际上只是将野牛城周边的百余里土地换取了律賁城的保存。那百余里地可都是沙漠啊,就算不割让,又有谁去在乎那百里的沙漠之地?
高仙芝觉得很意外,他不知道王源为何要提出这明显吃亏的条件。但王源作为议和正使,他既然出的话,高仙芝是不会反驳的。高仙芝和倚祥叶乐哪里知道,野牛城才是王源真正想要的城池,那里可是自己的聚宝盆。如果在野牛城和律賁城之间二选一的话,王源毫不犹豫的会选择野牛城。而以野牛城周边的百里空间换取对律賁城的不再坚持,实际上也是为了野牛城的安全着想。为了保卫野牛城,王源不得不驻扎重兵于此,很担心被吐蕃人夺回。那么一旦野牛城及周边的土地都归于大唐,便再也无需担心这个问题了。王源可以安安心心的让那块聚宝盆给自己源源不断的提供财富。
夕阳西下,谈判还在继续,简单吃了些饭菜喝了几杯酒后,双方挑灯夜谈,围绕着后面的条款继续扯皮。
战争赔款的数量上,一千万贯显然是不可能的,吐蕃国一年的财税收入都只有五百万贯,那岂非要吐蕃国两年的财税全部给了大唐。本来这种赔款就是极其无理的要求,在争辩上其实王源和高仙芝也没多大的底气。于是终于在倚祥叶乐死缠烂打之下,这个数字一路往下降,最终一千万缩水为三百万,整整少了七成。但即便这三百万也是意外之喜,王源和高仙芝甚至都没想到吐蕃人还真的愿意付这笔钱。
第三条中关于称臣于大唐这一条是最难以达成协议的。倚祥叶乐明确告诉高仙芝和王源,称臣是不可能的,可以岁岁进贡,但绝不会接受大唐皇帝的分封,成为大唐属国。称臣等同于灭国。
倚祥叶乐态度坚决的坚持这一,王源和高仙芝又很想竭力的达成这一,以为如果能让吐蕃成为大唐属国,便大大的束缚了吐蕃的手脚。起码在道德上对吐蕃是一种约束。将来吐蕃再有异动,首先从道义上是站不住脚的。这年头什么都要讲道义,所谓正义之师师出有名,对于军队的战力貌似好像大概可能有所加成,总之很重要便是。
但围绕着这一,闹腾到三更之后,双方四个人都累得半死,王源已经开始半躺在椅子上了。倚祥叶乐更是老骨头酸痛,用拳头捶打着后腰,摇摇晃晃的坐不住。但他还是死命的坚持着。
王源终于不耐烦了,低声和高仙芝商议,这种名分上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不如做出让步。否则没完没了。
高仙芝也很累,头答应了。虽然也许会让玄宗不开心,但谈不拢便要各退一步,否则和议便无法进行了。
闻听王源和高仙芝不再坚持,倚祥叶乐长舒了一口,终于扳回了这一局,保证了吐蕃国最大的尊严。倚祥叶乐建议称之为兄弟之国,被王源一口否决。虽非大唐属国,但也不能平起平坐,兄弟之国,想得倒美。
“我看就叫叔侄之国吧,我大唐为叔,你们吐蕃是侄儿,这样比较好。我大唐金城公主不是嫁给了你们的赞普么?听育有一子,将来此子继位,不是我大唐皇帝陛下的侄儿辈么?叔侄之国的名分名副其实,就这么定了。再闹你们便是连伦常也不顾的野蛮之国了。”
当王源出这番话时,倚祥叶乐和额那儿古吓得差滑下椅子,难道唐人竟然知道了国内的剧变不成?想了想不太可能,当真知晓国内的剧变,怕是早就趁乱进攻了,还怎会同意和议?
倚祥叶乐也不再坚持,叔侄便叔侄吧,也不是什么太丢人的事情,事实也确实如此。只要不是臣属,一切都好办。然后双方又重新协商了每年进攻的驼马牛羊的数量,定为每年各一万头的进贡量,双方也都觉得还算满意。至于什么雪豹之类的附带的贡物倒不是倚祥叶乐不肯,而是这等野物踪迹难觅,连吐蕃国赞普自己的后花园都没有一只,更遑论每年给玄宗献上一对了。
王源倒也不在乎玄宗能不能得到雪豹,后世这神奇的物种几乎灭绝,那么自己权当当一回动物保护组织的人,为后世子孙从这时候开始便保护他,于是亲自宣布取消了这个附加的条件。
和议终于达成,双方都是筋疲力尽。看看天色已经是黎明时分,东方已经有了亮色,双方终于可以松一口坐在一起轻松的聊一会天。天亮之后便可各自将你和议的条款送回各自的朝廷让皇帝和赞普确认之后成为正式的协议。但作为谈判双方而言,任务已经了解,可以聊一些无干的话题了。
倚祥叶乐终于还是忍不住翻出了王源的旧账,展示出在嶲州时王源亲笔写下的和吐蕃联合的那张协议,尽情的奚落王源。王源当然也不甘示弱,挖苦了倚祥叶乐被自己耍弄的团团转。两人一番撕逼,终于相互都解了气,天亮后各自满足的各回各营。
第六五九章 等待
在等候朝廷确认和议条约的这段日子很是悠闲。因为无战事之忧,唐军只是做好日常的防备和训练便可,和之前剑拔弩张的情形相比已经是相差万里。剑南军的骑兵已经可以从匹播城下数十步内驰骋而过,而城头的吐蕃士兵只会是懒洋洋的瞥一眼,绝不会再有其他的任何反应。
和平到来的如此之快,双方士兵也迅速的适应了这种转变,甚至可以说,他们才是和平局面的最大受益者,所以他们的适应也最迅速。
身为主帅的王源这段日子过得也很悠闲。圣旨未到,和议便没有最后敲定,身为和议正使的王源便无法离开,兵马也无法撤离,只能在这里硬着头皮硬等。等待的日子虽然悠闲惬意,但却也无聊的很。高仙芝呆了数日憋不住,于是跟王源打了个招呼,带着千余名亲卫自回西北安西镇探家,承诺在圣旨抵达前赶回来。王源虽然很不甘心,但却也无可奈何,谁叫自己是玄宗亲自点名任命的和议正使呢?这时候副使可以偷懒回家探望妻女,正使却不能。
不过王源倒也能理解高仙芝的心情,高仙芝率兵出征已经四个多月,来时他的小妾正临盆待产,他二话没说便起兵出征了。那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快四十岁的高仙芝一直没有儿女,这个孩子对他是极为重要的,算算日子该已经出生了三个多月了。家信说是个儿子,高仙芝更是喜出望外,抽空回家去瞧一瞧也是情理之中。
将心比心,王源虽然自己也想成都的妻妾和女儿,但起码自己身边还有阿萝和公孙兰陪着。某些方面而言,倒是解了些相思之苦。而且越是最后的关头,王源也越是不想虎头蛇尾,反正一个月的时间也并不长。
七月的吐蕃国的高原,即便是一片贫瘠荒凉之地,但在这个季节依旧是很美的。顽强的花草也在荒原上盛开如锦,而且这里天更蓝,云更白,气温也不太炎热,倒是个惬意的地方。
为了消磨这等待的时光,王源带着公孙兰和阿萝去了曾经去过的雪山山谷宿营数次。雪莲花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想采花是采不到了。但雪莲花没采到,姐妹花倒是采了几回。
虽然阿萝和公孙兰一直就在军中,但男女之事王源一次也没在军营里做过。首先是在营帐中干那样的事情总是不舒心,而且也不保密,会被将士们知晓。另外军中有女子本来便已经是忌讳了,若是自己身为主帅却在军中花天酒地的乱搞,这会大大的降低士兵的士气,也会损害自己的威信。所以,在军中,公孙兰和阿萝都是单独的帐篷住着,最多是阿萝赖在王源的营帐里,两人亲亲嘴摸摸.乳耳鬓厮磨一番便罢,真正的夫妻之事却也并没做过。
而一旦离开军营到了雪山翠谷之中,那便无所顾忌了。阿萝又是个胆子大的,山野之间生活惯了的。于是山谷中的溪水里、草地上、树林中、岩石畔,都留下了两人爱的痕迹。几个月的憋屈也让阿萝变得狂野而大胆,种种王源以前要她做她却不肯的事情也都干了个遍,让王源爽翻了天。
公孙兰是绝不肯跟着两人这么胡闹厮混的,自恃矜持的她虽然已经和王源有过那夜**,但当着阿萝的面她是绝不肯的。但王源怎肯放过,趁着阿萝进山林打野味的空隙,王源终于重温旧梦,在溪水旁的野花从中得偿所愿。公孙兰其实也并没有拒绝,过程中倒也满脸的享受。身为大唐的奇女子,虽然矜持但却从不矫情,既然已经委身于王源,公孙兰可不像一般女子一样矫情扭捏。正如她所言,男女之事如此美妙,之前的三十年都白活了,只是不想太过放纵罢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到了八月中,很明显,高原的天气已经有了秋高气爽的意味。高原之秋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便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树叶从绿便黄之后不久便开始飘落。进入九月之后,天气便该变的寒冷了。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山谷中,九月中最早的一场雪便会降临,然后雪水冰河开始重新凝固结冰,然后便是漫长的冬天的来临。
圣旨比预想到来的时间要长的多,八月十七,正是和议送往朝廷的一个月的日子,按理说圣旨应该已经到了。但无论是墨脱城的唐军还是王源派往来路迎接的骑兵都没有见到任何宣旨钦差抵达的消息。而吐蕃一方倚祥叶乐已经催了好几次了。王源不免也有些焦急,照这么下去,岂非要被脱到寒冬的降临?到那时一切可都不好说了。
王源开始不得不慎重考虑大军是否要后撤到墨脱城的问题。如果圣旨延误,挨到了冬天降临,那么这个和议很可能会成为废纸一张。吐蕃人很可能会利用严冬的来临对唐军发动反攻。王源可不认为唐军能和吐蕃人在严冬到来后交战还能占据上风。此次进兵从物资装备上可没有考虑到要在严冬作战。无论是士兵的保暖衣物还是营中的柴薪炭火等物资,军中其实都没有做任何准备。而在这种情形下,不要说交战,一场大雪下来,将士们便自己冻僵在高原上了。
然而高仙芝也逾期未归,说好的一个月的时间赶回来,到了八月十七还没回来,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是否要立下决断撤兵墨脱城,需要跟高仙芝商议。然而此人却迟迟不归,他手下的安西军兵马使封常清却也不能做主,只说等高仙芝做决断。王源有些生气恼火起来。
八月十九日上午,王源正骑着黑马在军营后方的空地上百无聊赖的练习骑马射箭之术的时候,忽然有士兵来禀报说高仙芝高大帅从安西镇回来了。王源喜不自禁,骑着乌骓马疾驰往军营北边,远远看到北边荒原上,高仙芝骑着马左顾右盼正神色悠然的带着他的一千亲卫队正慢吞吞的往大营而来。
王源看着高仙芝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于是一招手,赵青和谭平率一千亲卫营骑兵迅速集结。王源亲自率队,骑着黑马摆成冲锋阵型直冲向高仙芝的亲卫兵马。高仙芝远远看着王源领亲卫军冲锋而来,当然以为王源在开玩笑,所以倒也不甚在意。但当发现王源的亲卫营兵马竟然径自冲过来,似乎要和自己的兵马直接对撞在一起的凶狠样子,高仙芝愕然勒马,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见王源带着亲卫营的一千骑兵猛冲向高仙芝的亲卫军,丝毫没有避让之意。王源的大黑马速度又快,就像一道闪电一般冲向高仙芝的马头。高仙芝下意识的勒马避让,王源却在冲到高仙芝马头的那一刻猛然勒住缰绳,乌骓马前蹄腾空人立嘶鸣,竟然硬生生的在高仙芝的马头前停住了冲锋之势。
与此同时,谭平和赵青率领的骑兵也在千钧一发之际转向,绕着高仙芝的亲卫军两侧疾驰而过,将一大片尘土和烟雾留给了发呆的高仙芝和他的亲卫队。
“这……王大帅,这便是你迎接我的方式么?”高仙芝皱眉扇着眼前的扬尘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怎样?这方士够新颖吧。送你们一身的灰尘,你身上没有尘土,我又怎能为你接风洗尘?”
高仙芝愕然无语,苦笑道:“你这个人,斗嘴我是斗不过你的,我认输。你定是为我迟归而不满,是不是这一个月在这里憋得发疯了。”
王源笑道:“我过得不知多么惬意呢,那里憋得发疯了。朝廷圣旨还没到,你该再迟几日回来的。”
高仙芝微笑道:“我早知圣旨没到了,所以才耽搁了几天,因为我知道一定不会耽误事情的。”
王源愕然道:“你怎知道?”
高仙芝笑道:“我赶回安西镇时,恰逢手下属官从京城赶回。和议条款送到京城,朝中正为和议的条款吵得不可开交。所以我知道朝廷肯定要耽搁几日才会派人来宣旨。一来一回便要一个月的时间,朝廷耽搁几日圣旨便会延后几日,估摸着该延迟三五日,所以我便没有太急着赶路。”
王源皱眉道:“朝廷居然会为了这份和议而争吵?这和议我大唐已经占尽了便宜,还吵什么?当真不可思议。”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在朝中为官,好事未必会全部赞同,坏事未必会全部反对,这还用我多解释么?走吧,回营细说。我这一路从昆仑山北抵达陇右军再从北往南,翻山越岭的,累得够呛了。”
王源点头笑道:“那还不回营么?我好给你接风洗尘啊。”
高仙芝笑道:“那可不必了,怎敢劳动你王大帅,这口灰尘我咽下肚子便是。”
王源哈哈大笑,高仙芝虽然是个高傲冷峻的人,但其实在王源眼中,他有时候还是挺温和有趣的。高傲而不小器,这便是他吸引人的地方。
两人并辔转身往大营而去,然而就在启动的那一刻,后方未散的烟尘中传来几声娇嫩的咳嗽声,紧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嗔叫道:“阿兄,就这么放过这个无礼的王源么?我的车里全是灰,嘴巴里都是沙子,你放过她,我可不放过她。”
王源一愣,看向高仙芝。
高仙芝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兑现诺言,介绍你认识我家的小七妹。她跟我一起来了。”
第六六零章 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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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愕然回头看去,但见散去的尘土之中,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马车旁站着一个少女,头上梳着大唐最为流行的双环望仙髻,身着翠白锦衣,一条红裙长长委地,露出一只小小的翠绿色的鞋尖来。
那少女生的甚是美貌,琼鼻菱口,双目粲然,身材婀娜苗条,特别的挺拔高挑,可以想象那红裙下定生着一对大长腿。此刻看着王源的阳光里满是挑衅,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王源不敢无礼多看,但只这么稍微的瞄了一眼,便觉得印象深刻。这般苗条瘦长的体态,当不是大唐流行的审美标准。但对于王源而言,还是喜欢苗条一些的女子,对于丰满的类型,王源其实并不感冒。显然这位高仙芝的小七妹遗传了高仙芝家族中的优良基因,个子高相貌美而且高挑而匀称,确实是个小美人。
此刻这位高家小七妹正也盯着王源看,眼神中似乎有些惊讶。从高仙芝口中得知,这位王源是个领军的大帅,足智多谋且才思敏捷善于诡辩。小七妹没有好意思问年纪,但觉得能当上节度使的起码也是三四十岁的男子了,却没想到见了面才发现这么年轻。
“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一位便是我家的小七妹。这一位便是王源王大帅了。”高仙芝在旁微笑道。
王源拱手道:“姑娘有礼了。”
小七妹娘皱眉看着王源道:“你便是王源么?阿兄推崇不已的便是你么?真是奇怪了。”
高仙芝忙道:“七妹,莫要失礼,姑娘家的,怎么这么说话?”
王源笑道:“怎么奇怪了?我和你阿兄一见如故,你阿兄还要同我结拜为兄弟呢。”
“那怎么成?你和我阿兄结拜,岂非我要叫你一声阿兄了,这可不成。”小七妹皱着可爱的眉毛道。
高仙芝斥道:“又乱说话,不许胡说。”然后苦笑对王源道:“不要见怪,我这七妹家中最小,都被我们宠坏了。”
王源笑道:“看来我在你小七妹的心中印象不佳啊,你到底是怎么介绍我的?怎地让我如此被她厌恶?”
“我可没有厌恶你,是你刚才的行为让我生气。哪有你这样的大帅,带着兵马冲过来,弄了我们一身的灰,还诡辩说什么没有尘土如何接风洗尘。看来阿兄说的没错,你倒是确实善诡辩。欺负我阿兄为人大度不计较是么?”小七妹嗔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我可你阿兄开个玩笑,谁知姑娘看不下去了要替乃兄出头。罢了,高大帅,兄弟给你陪个不是,免得令妹为你出头鸣不平。”
高仙芝微笑道:“那到也不必,不用和她计较。”
王源一笑,拨马便走。互听那小七妹道:“这便完了么?”
王源扭头笑道:“那你还要怎样?你阿兄都不计较了。”
“阿兄不计较,我却要计较。阿兄是大人大量,我可是个小女子,你难道不知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句话么?我可没阿兄那么好说话。瞧瞧我这车里车外,全是黄尘落满了。我这翠衫长裙也都全是黄尘。你怎么说?”
王源微笑道:“姑娘是要我也向你道歉了?”
“难道不该么?”小七妹歪头道。
“该是该,但是要看我愿不愿意了。应该要做的事情未必便一定会去做。我应该向你道歉,这不代表我便会真的道歉。”王源微笑道。
小七妹嗔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勇,知其可为而不为之是为耻。”
王源哎呀一声,心道:来了,果然是个喜欢斗嘴的姑娘。再看身旁的高仙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摆明了是要看热闹了。这家伙也许带着他的小七妹来的时候,就期待看着这一天了。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可不是勇,那是蠢。知其可为而不为之,是为智。”王源反驳道。
“你错了。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你更错了,既知其不为而为之,与不撞南墙不回头何异?为人行事当知因果轻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举固然看似勇武,但葬身虎腹之后便只能为人讥笑为蠢了。”
“明知山有虎,但你不去虎山焉知胜败?虎可食人,但人亦可杀虎。这里说的是明知山有虎,并非是明知将为虎食。不起虎山焉知是否为虎所食,疑惑将虎杀之?故为勇非为蠢也。”
“……”
“……”
两人唇枪舌战的开始了辩论,周围人一片绝倒。什么可为而不可为,什么耻勇,什么老虎吃不吃人的,周围的兵士们一个个如听天书奇谭,个个昏头转向,简直比打仗还累。
斗嘴还在继续……
“……罢了,不跟你说这些了,你就说你道不道歉吧。作为一个无缘无故被你带人弄脏了车驾衣衫的人,你若不道歉便是自认飞扬跋扈不知礼节。这件事我会宣扬出去,你可莫怪我坏你名声。”小七妹道。
王源道:“我不道歉。”
小七妹跺脚道:“那可休怪我了。我要告诉所有人,身为大唐节度使的王源欺压百姓飞扬跋扈。”
王源道:“你宣扬吧,我是冤枉的。”
“冤枉?事实俱在,你还冤枉?瞧瞧我这车里的黄尘和我衣衫上的尘土?瞧瞧。”小七妹抖动红裙,还拨动头发上的双环,但见她头发上冒出黄土来,衣服上也尘土飞扬。
王源见她样子滑稽可笑,忍住笑道:“我没有弄脏你的车驾和衣物,所以我是冤枉的。”
“怎么没有?你刚才没看到么?黄尘飞扬,这还不脏么?”小七妹怒道。
王源道:“你刚才说是黄尘飞扬是么?”
“是啊。瞧瞧,这不是黄尘么?”
“那就好,你已经承认了我没有弄脏你的车驾了衣服了,却要我想你道歉,你该向我道歉才是。”王源道。
“什么?”小七妹圆睁双目跺脚道:“你还讲不讲理?你还反咬一口,我何时承认你没有弄脏我的车驾和衣服了?”
“就刚才啊,你自己说是黄尘啊。”
“那又如何?我怎么听不懂?”小七妹有些发蒙。
“这是什么?”王源指着一匹马问道。
“这是一匹马。”小七妹皱眉道。
“这不是一匹马。”王源道:“因为这是一匹白马。公孙龙曾经论证了白马非马,所以这不是一匹马。同理,你刚才说的黄尘他不是尘,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但既非尘土,便不可能弄脏你的车驾和衣服。你说我说的有道理么?”
小七妹圆睁双眼,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白马非马是战国公孙龙最著名的诡辩之论,小七妹当然知道这个典故。但此刻被王源生拉硬套到这件事上,闹出个黄尘非尘的解释来,当真是教人哭笑不得。但好像一时也难反驳。
王源微笑看着小七妹尴尬的样子,心道:小妮子,跟我斗嘴,这下可操翻你了吧。
然而片刻之后,便听小七妹开口了:“王大帅,从今以后你便不是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高帅家的小妹说不过人家开始骂人了,这还了得。骂王大帅不是人,这下可怎么得了。
高仙芝也吓了一跳,以为小妹失态了。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妹急眼骂人,骂的还是王源,这还了得?于是忙斥道:“七妹,休得无礼?太过了哈。王大帅,千万莫生气,我会好好的责罚他。”
小七妹淡定开口道:“我可没骂人,这是事实。”
“你还胡说。”高仙芝急的直挤眼。
“这是按照白马非马的道理推论而来的啊。白马非马,黄尘非尘。那么王大帅是个男人。男人非人,这没有毛病啊。人是人,男人是男人。王大帅是男人,所以他不是人。”小七妹脆声道。
王源包括高仙芝以及周围的所有人均目瞪口呆,连王源自己也哑口无言了。
第六六一章 可悲
大营中,高仙芝将自己所知道的朝廷对于和议内容的争论说给王源听。这都是安西镇的那名官员在离京时打探到的消息,高仙芝恰好回了一趟安西镇,故而得知了这一切。但其实高仙芝所知的也仅仅是皮毛,他仅仅知道太子李亨和右相李林甫为了和议的内容而大肆争吵,却不知真正的原因。
其实总体而言,朝廷对于和议的内容是满意的。毕竟从局势上来看,大唐想更进一步灭了吐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四位领军大帅的奏折上说的很清楚,要想灭吐蕃,起码需要增兵十五万到二十万,才能和吐蕃人在逻些城死磕,才有把握拿下逻些城。
玄宗当然是想这么干的,但是现实是不允许的。大唐出兵吐蕃这半年时间里,因为调集了河西陇右和安西镇的几乎全部兵力,这三镇目前处于兵力真空时期。这样一来,防御北方突厥的重担其实便落到了朔方和河东道的肩膀上。
而在开战之前,朝廷抽调了朔方军中的一万步兵加入河西陇右联军之中,这一万人在石堡城之战中被哥舒翰和李光弼抛弃,尽数被歼灭。本来兵额只有六万五千人的朔方军只剩下了五万五千兵力。在河西陇右两军讨伐吐蕃期间,朔方军便要以这五万五千兵马独自防御突厥人,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大唐各大节度使的的设立和职责都是有讲究的。安西节度镇远在西域,专门应对天山西域诸国,总体的战略便是让这些西域小国归顺大唐,从而达到战略上对吐蕃国的包围。河西军是连接安西镇和大唐内陆的最重要的节度军镇。北御突厥南防吐蕃,同时还守护着河西走廊这条通向西域的通道,并且割裂吐蕃和突厥两国之间的交通,可谓职责最为重要。所以河西军的所辖兵力仅次于范阳和陇右,兵额达到了七万三千人之多。陇右节度使的兵额达到七万五千人,虽不如范阳节度所辖的十万兵力那么多,但因为他的主要防御对象是吐蕃大国,故而拥有如此庞大的兵力也是可以理解的。
总体而言,朝廷设置节度使以及兵额的数量都是经过研究的。针对所要防御的敌人的强大程度以及地理因素和各方面的综合考虑,才会有了如今的局面。也就是说,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道在大唐的西北方向所辖的近二十八万的兵力是足以应付突厥和吐蕃两国和大唐边境的防守态势的。当然这只是在正常状态下。
当大唐主动调集河西陇右大军出征吐蕃时,这种平衡便立刻被打破。刚开始突厥人还在观望,唐人和吐蕃之间战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也没打算插一脚。但是当河西陇右联军在纳木错湖之战中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之时,突厥人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了机会。河西陇右两军,在经历两次和吐蕃的大战之后,他们的兵力已经消耗殆尽,两节度使只剩下不到两万残兵留守。唯一尚有五万多兵马的朔方军,他们的节度使还是一个上任不久的无能书生张齐丘。
突厥人只是稍微的试探了一下,便试探出这位唯一手头有兵的张齐丘没什么打仗的本事。他们稍微攻了一攻,便拿下了朔方军所辖的北端堡垒受降城。然后,突厥人便开始蠢蠢欲动,酝酿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张齐丘本就不会打仗,此刻又是独木难支,所以忙向朝廷请求援兵。朝廷只能从已经归于安禄山的河东道调集兵马支援。虽然短暂的稳定住了局面,但那也非长久之计。
而且河东道归属于安禄山,调动安禄山的河东道兵马破费了一番功夫。安禄山连上奏折称东.突厥和契丹人也蠢蠢欲动,河东道兵马不能调动云云。不但说不能调兵,反而要求朝廷增兵。一来二去,还是李林甫写了信给安禄山,这才让河东道的五万五千兵马勉强分了三万到河西道,稳定住了边境的形势。
而王源高仙芝等人请求议和或者增兵的奏折便是在那时抵达了京城。在那种情形下,玄宗即便想灭吐蕃想的发疯,却也无兵可派,只能同意议和了。
虽然议和了,玄宗心里其实还是不要太痛快的。虽然王源等人议定的和议对大唐是极其有利的,但他总是心里不得劲。接到议和的条款之后,太子李亨的一句话让玄宗心里更加的不痛快。那便是议和条件中吐蕃不愿称臣于大唐的那一条。玄宗本来就认为没能没了吐蕃甚为可惜,现在吐蕃人连称臣都不愿,这让他非常的不满。
于是,明白了玄宗心思的李亨在议论和议条款的时候指出了这一点,要求打回去重新拟定,必须要吐蕃人称臣。此举顿时激起了李林甫的反对。虽然李林甫揣摩出玄宗的心思,但这一次他可不能让李亨通过了这个提议。一来朝廷的形势确实不允许,二来那可是李亨啊,自己的死对头啊,他说白自己必须说黑,绝对不能让他冒头出来。
于是乎双方围绕此事争吵不休,乃至于最后已经不再争吵于议和之事,而是互相揭短,掀各自的老底,在朝堂之上毫无底线的相互攻击起来。
李亨这次也是豁出去了,他认为这一次自己是站在父皇这一边的,最终父皇一定会帮自己说话。然而圣意难测,吵了三天之后,玄宗突然宣布和议按照原定的条款批准,命人立刻传旨王源等人订立合约之后即刻退兵。
李亨有些发懵,他不知道父皇为何忽然又这么做,将自己忽然弄得不尴不尬。但后来他很快便得知,是高力士和杨贵妃在陛下耳边吹了不少风,陛下这才改变了想法。
高力士和李林甫过从甚密,杨贵妃自然是左相杨国忠的授意,两大相国联手之下,即便是父皇也不可能无视。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亨极为愤怒和失落而且还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愤怒的是,王源所答应的事情,要了自己几十万贯钱说要做杨国忠的工作,让杨国忠不在同李林甫联手对付自己。结果完全没有起任何的作用,几十万贯喂了狗,连一点点的效果也没有。王源胆大包天,这是戏弄到了自己的头上。
失落的是,自己本以为这一次有父皇做后盾,但其实自己还是太天真。父皇的心自己永远都摸不透,永远都猜不准,自己像只猴子一样跳上跳下,结果一无所获。
而恐惧的是,这一次自己一反常态的作法会不会引起父皇的怀疑。父皇会不会认为自己平日的沉静木讷是装出来的,会不会对自己产生防备之心?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和李林甫当众撕破了脸,私底下已经有人告诉自己,李林甫似乎抓住了自己的什么把柄,准备恰当的时候公之于众。李亨觉得这把柄便是罗衣门,这是自己的命门。如果李林甫得知罗衣门的存在而将之公之于众,那么自己便彻底的完了。
李亨龟缩在少阳院中瑟瑟发抖疑神疑鬼的时候,朝廷关于和议的圣旨终于得以离开长安出发。高仙芝的预料没有错,圣旨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三天。
以上这一切,高仙芝和王源都是不知情的。高仙芝所知道的仅仅是朝廷因为和议的最后一条而发生了争论。争论的双方是太子李亨和李林甫,其余他便一概不知了。而王源听到这个消息想到的是,太子李亨终于跳出来了,不过他太蠢了,这时候跳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而且从此事可以看出来,李亨绝对不是个好皇帝的料,此时明显战事不能进行下去,天又近秋,应该尽快的达成协议结束战争才是。
这个人,绝不是王源想要辅佐的那个人。王源想辅佐的那个人目前还没找到,将来能否找到,也并不知道。
翌日午后,朝廷圣旨抵达,从圣旨上丝毫看不出因为和议的条款朝廷之中爆发过大争吵的迹象。玄宗热情洋溢不吝赞美之词对王源和高仙芝一顿褒奖。对和议的条款也极为满意。最后要求两人尽快达成协议撤兵回朝。玄宗表示自己希望在一个月后的长安见到两人,亲自给予嘉奖和赏赐。
王源和高仙芝不敢怠慢,立刻通知已经等得焦头烂额的吐蕃方会面,交换双方的签字合约,达成停战和议。三天后,安西军在封常清的率领下回安西镇,而高仙芝则随同剑南大军往东回剑南军,以便同王源结伴去往京城接受玄宗的召见。
这一场陆陆续续持续了半年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双方各有损伤,但很明显,获胜的一方是大唐。得利最大的人便是王源了。
第六六二章 美男
大军凯旋,王源真个是归心似箭。想想来到剑南这两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打仗,其实真正悠闲的日子没过多少,着实有些身心疲惫。当年在永安坊时倒是悠闲之极,每天过着吃饭睡觉巡坊守夜的日子,时间也多的不得了,也从未有过这般的辛劳苦累的感觉。
但这就像人们平常所慨叹的那样,有钱的时候没有闲,有闲的时候没有钱。年轻时有的是时间,但却没权没钱没地位。到老来有钱有权有地位,却又时日无多。世事永远都是这么矛盾的存在着,十全十美的事情确实少的可怜。在外人看来,王源已经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之人,但其中甘苦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若要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喜欢哪一种生活,那答案不言而喻。对于王源来说,穿越至此,便要有个精彩的人生。虽然喊苦喊累,但真正要过那种清屏无聊早不保夕的日子,王源是打死都不愿意的。
一路从墨脱城沿着群山之间的兵道往东,十日后抵达了律賁城。再六日终于重回大唐姚州城。这一路虽然山道坎坷,但凯旋时和来时的心境完全不同,一路上气氛轻松谈笑风生。高仙芝其实也是个风趣的人,和王源倒也挺合拍的。而且这一路上有个小七妹时时缠着王源斗嘴,倒也平添了不少的笑料和乐趣。
这位高家的小七妹芳名叫做‘墨颜’,这本是个很雅致的名字,但这一路斗嘴之中,被王源污的一塌糊涂。某一日王源得知了小七妹的真名之后当即便道:“我来替你解释解释这个名字的寓意。起名字是一门大学问,姑娘这名字着实不错。”
小七妹不知是计,于是点头准许。王源煞有介事的解释道:“墨便是黑,颜便是面,墨颜其实便是黑脸的意思。这名字确实名如其人。”
众人哄笑打跌,高家小七妹气的撩起大长腿居然要动武。被高仙芝笑着拦住。
倒是这几日跟小七妹一见如故的阿萝公主打抱不平道:“二郎太欺负人了,高家小妹颜白如玉,怎么是黑脸?莫非二郎是在暗讽我的脸黑么?”
王源愕然无语,阿萝公主确实不是皮肤白皙的那种女子,而是那种健康饱满的咖啡色皮肤。忙解释了一番。阿萝其实也是开玩笑,只是自嘲逗一乐罢了。实际上阿萝自知,王源对她的这身咖啡色皮肤不知道多么喜欢,这可是她独有的肤色,其他王家的姐妹们都是一水的白皙皮肤,自己倒是独树一帜了。
小七妹闹着要王源重新解释一番,王源想了想道:“墨颜,谐音是莫言二字,意思是让姑娘少说话。看来起名字的尊大人知道你张大了话一定不少,所以给你起了这个名字。但现在看来,苦心算是白费了。”
小七妹没想到又是这一番歪解,更是气的大叫。最后找了个诡辩之题逼着王源跟她辩论,王源最后举手投降,被她辩的哑口无言,才让这位高家小七妹心满意足。
一路的相处,王源倒也能认可高仙芝当初说的那句话。这位高墨颜姑娘确实读了满肚子的书,才学很高。许多先贤典籍都倒背如流。跟王源辩论时也是红唇如刀,往往驳的王源哑口无言。王源却也只能另辟蹊径才能找回场子,真正在学识上王源是自愧不如的。
和高仙芝之间的关系也突飞猛进,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每每促膝长谈,谈及国家大事,边镇之策,乃至用兵打仗的一些事情,总是有心有灵犀戚戚相通之感。聊天之中,王源也知道了高仙芝的一些旧事。高仙芝出生于高句丽国,七八岁才随父入唐。二十岁便已经同他的父亲官职一样高,立下了赫赫战功,也属于少年得志的那一种。只是在安西四镇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的帐下,有才能却被嫉妒,一度沦落到去看管马匹粮草。后来新任安西镇节度使夫蒙灵察看中了他的本事,他才得以展现实力,最终坐上了安西四镇节度使的位置。原来,高仙芝的高傲是有资本的,不仅人生的仪容俊美高大,而且是个有本事的人。
在抵达姚州之前,两人终于相互了解了对方的才能和人品,惺惺相惜之下,将当初的一句戏言变成了现实,正式结拜为异性兄弟。军中将领士兵们都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两位大帅一位威震西域战无不胜,一位新近崛起攻无不克,各有各的优点。而且都生的仪容俊美,举止潇洒倜傥,居然还能相互投缘,当真是极为难得。
李宓在两人结拜的当晚喝酒时给两人起了个外号叫做‘大唐双壁’,这个称呼也不胫而走,不久后传遍了大唐的角角落落。
在姚州城中住了一夜,次日上午阁罗凤领着他的七千蛮兵告辞往南回归南诏国。
虽然一万蛮兵死了三千人,但这一次阁罗凤收获颇丰。除了数千吐蕃俘虏之外,王源给了他近五千套缴获的吐蕃兵马的盔甲武器。光着一项便让阁罗凤赚的盆满钵满。更别说还有上千匹战马骆驼,还有王源经不过他的软磨硬泡,答应他的将来会给他供应一部分霹雳弹的承诺了。
对于王源的举动,众人选择了视而不见。所有人都知道阁罗凤和王源之间的关系,而且朝廷也授命王源以绥靖之策对待南诏国,所以王源此举大可用一句绥靖之策便可解释。跟遑论在此次出征吐蕃作战中,阁罗凤率兵协同作战,在律賁城攻城战中立下大功,而且在保障后勤物资的供给畅通上起了关键的作用,这点回报也是理所当然的。
李宓率五千兵马依旧驻守姚州城,剑南军也损失不少兵马,所以能给李宓留下的兵力也只有五千人了。王源告诉李宓,可以着手招募兵马,这次大战之后,出兵的四镇兵马都要大规模的招募补充,此事甚至无需经过朝廷批准便可先期进行准备。在离开姚州的次日,高仙芝和王源便分别命令李光弼和哥舒翰回到河西和陇右两道,负责重新募集兵马的准备。圣旨并未点名要他二人进京面圣,他们跟在高仙芝和王源身边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回去整顿兵马应付突厥人的蠢动以及招募兵马等具体的事务去。
而王源和高仙芝也已经无需随同大军缓慢北上,在打发了哥舒翰和李光弼离开后,王源和高仙芝也商议了,各自带着亲卫骑兵离开大队兵马先回成都,休整一日后再起身前往京城。高仙芝完全同意,他也不愿意将时间消耗在缓慢的行军之中。
于是两人带着亲卫骑兵脱离大队兵马而走,轻骑北上,沿着官道一路往成都而去。五日后,终于抵达了成都府。
闻听两位大帅凯旋而归,剑南道的官员们组织了隆重的迎接仪式,满城的百姓也都涌在街道两侧来迎接两位大帅。王源自不必说,他在剑南道早已经是全民偶像,而高仙芝的大名却已早就在大唐各地家喻户晓。都知道高仙芝是个美男子,得知高仙芝抵达成都,倒有一大半的人是冲着高仙芝来的。
一时间成都的大街上人群拥挤,大姑娘小媳妇大娘大嫂们尖叫着在路边看着两位英俊帅气的大帅并辔走过。喉咙喊哑了,发髻扯乱了,踩丢了绣花鞋,弄脏了石榴裙也浑然不顾。场面火爆之极。
王源坐在马上,看着全城发疯的情景,不觉赞道:“高大哥,你这人气可着实不低啊,在吐蕃时,吐蕃人对你都敬若神明,我还不屑一顾。现在看来那都是发自内心的。瞧瞧这满大街发疯的妇人们,可惜你结婚的太早了,要不然成都城中的美人儿岂非任你挑选?”
高仙芝笑道:“我大唐妇人都是爱容貌之人,我自己其实时时为容貌所苦恼,我更愿意是个相貌普通之人。若是相貌普通,还能有这么多人喜爱,那才是真本事。”
王源无语,高仙芝又开始傲娇了。这话说的实在该遭天打雷劈。翻译成后世的话来说便是诸如下边这些不要脸的话。
‘我很苦恼,每天早晨都被自己帅醒。’
‘听说警察在抓世界第一帅的人,我已经跑路了。’
‘有次我走到街上,一群美女拦住我,问我:“你帅吗?”我说:“我不帅。”回应的是五个火辣辣的手指印,然后她们就一起上来打我,边打还边骂我虚伪。’
‘……’
ps:高仙芝,高句丽人,姿容俊美,善于骑射,骁勇果敢,为大唐名将。尝入长安,引妇人纷踏窥伺,自叹得此君为夫死而无憾。……虢国夫人尝欲交之,仙芝怒而斥退,羞愧无语……
ps:上面的是我编的。不用当真。
第六六三章 天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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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向南城的主街街口,王源看到了路边迎接的王家众人。王源一眼就见到了被大妹抱在怀里朝街上挥着小手的大小姐,顿时飞身上马冲了过来,一把将大小姐抱在怀里照着红扑扑的脸蛋儿便是一顿狠亲。大小姐扭捏的扭动着身子躲避,被王源吓到了,居然哇哇大哭起来。
“叫爹爹,这是爹爹呢。舜华怎么不认识爹爹了?”一旁的兰心蕙有些尴尬的道。
“哎,都不认识我了,我这个当爹的,确实够对不住她的。”王源叹道。
李欣儿笑道:“舜华应该认识你的,只是被吓着了。这一个月开了声,天天指着你书房的画像叫爹爹呢。”
王源喜道:“真的么?舜华叫声爹爹来听听?”
大小姐脸上挂着泪珠看着王源,眼神中有些迷茫,看着眼前这人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兰心蕙大小妹等在一旁逗着她道:“叫呀,叫爹爹啊,这便是爹爹啊。”
大小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终于张了口奶声奶气的叫了声:“爹爹。”
王源乐的眼泪都出来,一把抱住大小姐道:“走,跟爹爹骑马回家。”说罢抱着大小姐甩蹬上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府而去。
中午,王宅大摆宴席,给王源和高仙芝接风洗尘。王源也放开心思开怀畅饮,高仙芝酒量甚豪,两人喝了个昏天黑地。
宴席之后,命人安排了高仙芝喝高家小七妹一行在馆驿住下,安顿了随行的亲卫兵马,王源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将自己放倒在后园的树荫下。王家众妻妾都围拢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每个人眼中都荡漾着笑意,叙尽别后之事,共享天伦之乐。
按照原先的计划,王源在成都只能呆一天时间便要上京。但到了晚间,王源改变了主意,决定多留两日。派人去通知了高仙芝,高仙芝倒也理解。毕竟离家半年时间,回家一日便走有些不近人情。朝廷的事情虽急,但也不能不顾家人。当下派人告知王源,他打算在成都游玩三日,就算王源要走他也不会走的。
王源哈哈大笑,这位义兄还是挺识趣的,这么说话的意思便是说,到时候朝廷要是责怪下来,他也不会置身事外的意思了。当下命黄三找了人陪着他兄妹这两日到处去逛逛,自己好安心的在成都待上三天。
王源要多留几日,倒也不全是为了和家人团聚,还有很多事他需要去梳理和检视一番。半年没回成都,这里的很多事情进行的如何,王源需要了解进度,做好统筹的安排。那当然不是那些政务上的事情,政务上的事情自有一帮剑南道的官员办理,王源从来都只是做甩手掌柜,除非他们搞砸了或者是闹得不像话。
当晚,王源自然是要好好的安慰一番久别的妻妾们。李欣儿吃了饭后便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弄得香喷喷的呆在屋子里不出门了,王源自然懂她的意思。于是晚饭后在书房稍微呆了会便回到房中,二话不说抱着香喷喷的李欣儿便钻了被窝胡天胡地起来。其实对李欣儿,王源还是蛮愧疚的,这妞儿只是有些爱吃醋脾气有点古怪,王源对她其实并没有对其他的妻妾那么喜爱。虽然挂着个正妻的名分,但其实却是妻妾中得到宠爱的那一个。
李欣儿其实也挺容易满足的,王源离家,家中的一切都是她在主事。一个以前什么都不懂的女子,近来也逐渐学会了将家中的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火爆脾气也逐渐改了不少。对于王源,虽然心中有些抱怨,但只要王源一个拥抱,一个微笑,一次酣畅淋漓的爱爱,这些便都烟消云散了。
折腾到半夜,李欣儿心满意足,但见王源兴致正浓,便让王源去找其他的姐妹去。王源暗叹李欣儿变得越来越贤惠,以前那里会有这般的大度,便是抱着自己也要抱到天亮,根本不可能放自己离开。李欣儿越是表示大度,王源倒是越发觉得有些愧疚了。
李欣儿看出王源的心思,抱着他的身子迷离着眼睛道:“去吧。我不会生气的。说话你便又要去京城了,在家也待不了几晚。姐妹们半年都没见到你了,这不是守活寡么?就算是皇帝,也要雨露均沾的,我可不会因此而不高兴。这半年来,兰妹妹和青儿紫儿她们协助我为家里操劳,没有半点的怨言,你去瞧瞧她们也是一种安慰。再说了,我沐浴之后,青儿和紫儿便去沐浴了,还换了新买的蜀绣丝袍,恐怕还等在房里呢。”
王源心中火热,这时候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能叫这对姐妹花独守空房,苦候到天亮的。于是抱着李欣儿亲了一口道:“十二娘如此贤惠,我心中甚是感激。你这么说,我倒真的要去瞧瞧她们了。这次去京城我要带着你同去,奖赏你为家中操劳,又贤惠得体。”
李欣儿还是第一次从王源的口中听到夸奖自己贤惠的话来,激动的快掉下泪来。王源出门从不带自己。这一次终于能够随同前往,这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经相当的高了。泪流满面的抱着王源呜咽了一会儿,终于起身替王源批披了衣服,送他出房。
王源出了房,先去的是兰馨儿的院子。但到了兰馨儿的住处,发现已经是黑灯瞎火。守夜的婢女见王源到来忙回禀道:“馨儿夫人已经早早带着大小姐睡下了。大小姐今天玩的分了神,夫人说晚上要带着她早早的睡,说要是老爷来了,便让小婢替她向老爷告罪一声,说今晚不能伺候老爷了。”
王源呆呆无语,他当然明白兰馨儿的话是借口,她只是不愿意在今晚让王源为难罢了。兰馨儿自入王家门,从来都是不争不闹,安安静静的待着,默默的为家中的事情操劳。或许是因为出身于青馆而自卑,或许只是性格使然,总之她是王家妻妾中最平和的一个人。上天似乎也给予了她回报,她为王源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儿,但在王源和王家众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便的截然不同起来。然而她还是那么的低调。王源回到府中,她是绝不会在今晚凑热闹的。
王源掉头往西院的青云儿和紫云儿的住处走去。这里的景象便大大不同了,虽然院子里的大部分灯笼已经熄灭,但廊檐下一盏红色的风灯还淡淡的亮着。东首青云儿的房里也亮着灯光。
王源蹑手蹑脚的走到廊下,守夜的婢女看到王源刚要说话,王源忙摆手制止,悄悄的进了屋子,掀开竹帘进了青云儿的房间。但见青云儿正披散着秀发坐在案旁提着笔写写画画。王源咳嗽一声,青云儿惊喜的转过头来,看见王源站在身后,顿时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来。
“青儿,这么玩不睡,在等谁啊?”王源笑道。
青云儿面红耳赤,忙给王源沏茶,羞涩道:“那里等谁?我在抄经书呢。”
王源走近去看,但见桌案上果然摆着书本和白纸,白纸上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抄的是一本《观音心经》。
王源笑道:“怎么?想出家当比丘么?”
青云儿啐道:“谁要当尼姑,这是替欣儿姐姐抄的心经呢。前几日我们去庙里烧香,在观世音菩萨前跪拜。欣儿姐姐要求观世音赐子。庙里的主持说,要我们同去的人都抄十份观音心经,以示虔诚之心。这不,大家都在抄呢。”
王源愕然,原来为了生孩子,自己这些妻妾们都已经开始拜佛求神了。看来是自己的努力太不够了。这事儿倒是挺好笑的。
“你替十二娘求子,你自己不想要个儿子么?”王源微笑道。
青云儿红着脸道:“我想要有什么用?都要看机缘的。”
王源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大腿上坐下道:“机缘么?今晚就是机缘。这蜀绣的丝袍是新的么?特意今晚传给我瞧瞧的是么?”
青云儿被揭破秘密,羞得捂着脸。王源心头火热,手已经滑进了丝袍之中,在青云儿饱满的身体上游走,轻笑道:“**苦短,求佛不如求己,咱们干些正事吧。”
说罢一把将青云儿抱起,便往床榻上走去。
青云儿勾着王源的脖子轻声道:“紫儿……紫儿妹妹在等着你呢,要不你先去她那里去?”
王源在她唇上滋儿一口道:“不必了,一会儿叫她过来,咱们一床两美,一起闹腾起来,省的跑来跑去的。又不是第一回了。”
第六六十四章 事务
次日上午,王源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众人也都知道他昨夜定是劳累的很,李欣儿特意吩咐不要打搅王源,让他安稳的多睡一会儿。
王源打着张口来到院子里,见青云儿和紫云儿两人正在院子里浇花,两姐妹倒是一早便起床了。看着两人婀娜的身姿,王源不禁想起了昨夜的旖旎风光。昨夜一床两美,该玩的花样都玩了个遍,当真心满意足。也只有在这两姐妹这里,王源才变得更加的放肆。能享受到在其他妻妾那里享受不到的乐趣。
“二郎,起来了么?奴伺候你洗漱。小凳子,把炉子上煨好的肉糜羹盛一碗放一放,凉了老爷好喝一碗。”青云儿见到王源站在廊下,忙打着招呼吩咐着婢女。
王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满院子的花红草绿,心情很是愉悦。青云儿和紫云儿过来伺候王源洗漱,给他梳理发髻。王源少不得调笑一番,低声那昨晚的事情说事。两女面红耳赤,娇嗔不依。
料理完毕,婢女端了一碗肉糜羹过来,青云儿接过来道:“喝一碗肉糜便赶紧去吧。”
王源瞪眼道:“怎么,卸磨杀驴么?这就赶我走了么?今儿我还不走了。”
青云儿嗔道:“说的什么话,你不知道,一大早黄三哥都来几回了。见你睡着,又不敢叫你。听说前厅等着见你的人都挤了一院子了。”
王源一愣道:“哎呀,倒忘了今日事情多了。我自己还约见了人。柳熏直和张正一他们昨晚我便命人给了信了。可倒好,我竟然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紫云儿噗嗤笑道:“在京城时,夫人常说。温柔乡,英雄冢。你这可不是被说中了么?”
青云儿瞪了紫云儿一眼,斥道:“什么冢不冢的?晦不晦气?越发的不会说话了。”
紫云儿吐吐舌头,忙顾左右而言他,意识到说错了话。王源不以为意,笑道:“紫儿说的没错,温柔乡英雄冢。还有一首诗紫儿听过没有?”
紫云儿笑道:“什么诗?奴婢那里懂。”
王源笑道:“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伏剑斩愚夫,分明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髓骨枯。”
说罢三口两口喝光了肉糜,擦擦嘴迈步离去。紫云儿皱眉念叨着王源念的这首诗,咂嘴道:“这诗什么意思?什么腰间伏剑斩愚夫?又是什么骨髓枯什么的。”
青云儿读过些书,听懂了这诗的意思,凑上前来对着紫云儿的耳朵嘀咕几句。紫云儿哈哈大笑,指着青云儿的腰下部位道:“原来……原来这便是剑。果然是明里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二郎怎么写些这些歪诗?”
青云儿忙摆手道:“不要乱嚷嚷,这是私下里的玩笑,传出去岂非坏了二郎名声?给我闭嘴。”
……
王源来到前厅之中,果然熙熙攘攘做了一厅的人,院子里也都是人。大多是剑南道的官员,昨日迎接未果,晚上摆了宴席请王源赴宴,王源却又拒绝了。所以今日一早便相互约了来拜访。都是些官员缙绅,剑南道成都府有头脸的人物。
这些人王源倒也不愿得罪,身在剑南,若想安安稳稳风生水起,跟这些人拉好关系那是极为重要的。于是乎上茶看座,跟着这帮人嘻嘻哈哈闲扯一番,答应了他们今晚赏脸去赴宴,这才打发了他们。
接下来是一批公务上的事情,都是剑南道中这半年来积压下的必需要王源拍板或者签字的文书事体。节度使之职是军政一把抓的职务,几乎道内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节度使拍板。王源是个偷懒的,不然怕是成天处理个没完了。
处理掉了这两披人,前厅中顿时只剩下了寥寥几人了。剩下来的事情便是王源自己的一些事情了。譬如野牛城盐湖的事情,这件事王源交给了刘德海全权的办理。这次刘德海便要禀报这半年来盐湖的情形。
于是王源一个个的单独将他们召进来逐一细聊。盐湖的产量一直在微量的增加,因为招募了不少雅州当地的百姓去挖盐的缘故。原来每日可产两千五百石左右,现在基本上稳定在三千石左右。偶尔可达到三千五百石。以一石一贯的价格来计算,每日便是三千五百贯的进账。剔除和杨国忠的分账以及各项支出,每日进账已经基本上达到了八百贯上下。这已经达到了在盐矿开采之初,王源对于盐湖的受益的要求。
盐湖开采之初,一日出山一千七百石盐。成本分账扣除之后每日三百贯的收入。王源当时便认为需要提高三倍的效率,现在看来基本达到了。
在黄三递来的账簿里,从王源三月中率兵出征到现在的九月初这近六个月的时间里,盐湖这块聚宝盆已经给王源的账上增加了十四万贯的纯收入。这个数字已经相当的惊人了。再往后增加人力和产量,每年若能达到三十万贯的收入,那便是王源最终想要的效果。
不过虽然收入颇丰,但支出也非常的夸张。账面在王源出兵时还有近三十万贯的余额。这小半年又增加了十四万贯。但现在账面上的余额已经不到二十万。也就是说,这半年来挣了十四万贯,花了却有二十四万贯,简直花钱如流水。
当然,王源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光是霹雳炮这一项,自己在吐蕃作战时便消耗了三千多枚。这三千多枚霹雳炮的造价便有几万贯了。这些东西都是烧钱的玩意儿,花的虽然肉痛,但却也不得不花。
在见张正一的时候,王源明确跟他讲明,兵工厂中的霹雳弹需得马不停蹄的生产,起码备足一万枚。同时还要求张正一继续钻研伏火方火药的用法,开发出王源更想要的其他火药制品,譬如王源提出的手掷手雷的研制,因为伏火方配置的火药需要大力的重击方可引爆。所以霹雳弹通过神威炮的发射及远可以达到落地重击爆炸的效果,但人力若是掷出几十步远,却不能做到一定会爆炸。而且剂量越小,越不容易引爆。这便给张正一出了新的难题。
张正一最近深受重用,独掌兵工厂,并且又在王源的默许下可以私底下用珍贵的原料开展自己心爱的炼丹事业。对于王源的要求,张正一还是愿意尝试的。这一类炼丹方士都有钻研的精神,就像后世的那些科学家是一样的,总是能够埋头钻研一些常人不可理解的东西。他们的快感不是来自于普通人所想的女人金钱和权力,而是在钻研之中获得极大的满足。这是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的,所以才觉得这一群人是怪人。
张正一之后便是柳熏直了。柳先生虽然黑瘦了不少,但整个人却精神非常好。他负责的是王源极为看重的囤积粮食物资的工作。王源拨款子啊成都城中开辟了二十处囤积粮草的大粮仓。目前仅仅满仓了四座粮仓。但这五座粮仓的屯粮数量已经极为的惊人了。王源设计的每一座粮仓可囤粮四十万石。四座粮仓便已经囤积了一百六十万石的粮食。
但虽然数量惊人,花的钱却少的可怜。大唐粮价贱如草芥。一石粮食只值一百八十钱。在产地的价格更低。这一百六十万石粮食,道现在居然只花了二十几万贯,简直比牛屎马粪都便宜。但一石粮食合百余斤。一人一月食一石米已经是个奢侈的数字,这一百六十万石粮食可以供给一百六十万人食用一月。就目前的存粮量,哪怕全大唐都断了粮,整个成都城的百万人也可以吃个半饱熬个三五个月没有任何问题。
而王源的目标可不是一百六十万石粮食,他需要的是二十座粮仓尽数装满粮食,那可是八百万石的粮食,到时候吃几年的粮食都有了。然而吃只是这些粮食最基本的用途而已。当烽烟四起粮价飞涨之时,有价无市时,这些粮食的价值便跟金子一样的珍贵了。
王源告诉柳熏直,今年大唐的粮食又要丰收,马上到了稻米收获的时候,既要大力的收购,却又要低调从事。王源希望在十月前花掉账面上的二十万贯,再囤积两百万石左右的粮食。同时可以捎带开始囤积同样价格便宜,一匹只值二百八十文的普通布匹。
柳熏直干劲十足,王源放手让数十万贯的钱物在自己手中流通,足见王源对自己的极大信任。虽然他心中也有些疑惑,不知道王源大量囤积这些粮食和布匹到底有什么用。太平盛世,粮食年年丰收,年年价格往下跌,去年收的几十万石粮食如今已经亏了不少,这岂非是亏本的生意么?但他懂的作为一名宾客幕僚的分寸,问了一次王源闭口不言之后,他便懂的不再多嘴问这些事了。
柳熏直又回答了些王源关于粮食储存防霉防鼠,以及安全守护方面的问题,便也告辞离去。王源伸着懒腰出了大厅,站在台阶上看着蔚蓝的天空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满是焦虑。
时间紧迫,很多事都还只做到起步。一切都在钱款的限制上。盐矿已经到达了极限,一年撑死也就是进账五十万贯的样子,这可无法让所有的事情都有个很好的进展。目前军队的募兵以及装备的改造刚刚起步,自花钱的大头还在后面。如何能再僻生财之道,这是解决目前节奏缓慢的关键。
“这次去京城,或许要找秦国夫人好好的谈一谈了。”王源心里想着。
虽然他一直不想这么做,但现在觉得应该拉下脸面来。有些事要不顾一切的去做,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将来大厦将倾之事,才能不为所惧,屹立不倒。
第六六五章 上京
下午王源去节度使衙门打了个哈哈,和一众属官闲扯了一会儿,便亲自去视察了霹雳弹制造的兵工厂。看着数百只装满霹雳弹的木箱子整整齐齐的码在戒备森严的仓库里,王源很是高兴。这些玩意儿虽然花了自己无数的钱,但经过这一次的实战检验之后,花的钱还是值得的。
此次进攻吐蕃,王源耗费了不少霹雳弹,剑南军士兵也死伤了不少。但缴获的战利品也多的不计其数。别的不说,光是战马这一项便缴获了近两万匹。除了给阁罗凤一些,剩下的王源打算尽数占为己有,将柳钧手下的七千骑兵部队扩充为大骑兵部队。战马是其中最耗费钱财的一项,指望着朝廷不但遥遥无期还会多费口舌。求人不如求己,这次正好给了剑南军骑兵扩充和改造的契机。
其实此次攻打吐蕃的战事中,兵器战马的收获还真的不算什么。最让王源满意的便是朝廷将陇右节度使的职务交给王源兼领,这才是最大的收获。陇右道紧邻剑南道,就在剑南道的北边。所辖的地界倒是不大,但关键是陇右道的兵额高达七万五千人。剑南节度所辖面积比陇右节度所辖多出三倍有余,但当初王源接手时,所辖兵额仅仅三万零九百人,连陇右节度兵马的兵额的一半都没到。
这样一来,一旦这个陇右节度使的暂代兼领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那么王源手下所辖两道的兵额总数将达到近十三万人。除了安禄山和高仙芝,在外节度使之中,王源领军数量排行老三,那将是实力的一次大的飞跃,对王源而言将从此迈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视察了兵工厂之后,王源又亲自去储备粮仓物资的几处仓库去瞧了瞧。对这些地方的储存和安全问题严查了一番,确保有专门足够的兵力去保护这些地方,这才是王源最担心的问题。粮食霉变或者走水被袭这些事情是决不能发生的。自己便曾经烧过吐蕃人的粮草和物资的仓库,深知一旦发生那样的事情,对于军心会有怎样的动摇,而且会造成多么大的损失。
一下午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晚间王源邀请高仙芝同去赴官员们的接风晚宴。喝酒行令,唱曲观舞,倒也其乐融融。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第四日清晨,王源和高仙芝不得不各自带着百余名亲卫启辰赴京。上午巳时,喝了送行酒,唱了离别歌,两人在一干亲卫的簇拥下打马向东,离开成都。高家小七妹高墨颜也随同一起上京。那是高仙芝答应了她要带她去京城见见世面的。而且王源也携夫人李欣儿一起同行,正好路上两人也做个伴。
离开成都后,王源的脸色一直不好,半天的时间都没说句话,只是坐在马上沉思不语。高仙芝察觉到了这一点,策马靠近,微笑道:“贤弟,是否是因为和家人聚少离多而不开心呢?”
王源点头道:“是啊,小女出生九个月,我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一个月。这次回来,小女差点都不认识我了。昨日一天我什么都没做,就陪着她玩耍,好不容易混熟了,今日又要离别。你也看到了,刚才在长亭时,她哭的多么伤心。哎!”
高仙芝呵呵笑道:“没想到贤弟倒是个慈父。想开些吧,咱们这些人,除非天下太平无事,否则哪有时间顾及家人。你这就受不了了么?愚兄告诉你我的经历吧。我二十岁娶妻,那时正是我大唐和西域诸国大战之时。我新婚三日便随军出征,一年后才得以归家。在家里呆了三个月,然后又是四处的奔走作战,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之久。”
王源愕然道:“那嫂夫人岂非……”
高仙芝叹道:“能有什么办法?我那夫人是个性子温婉之人,便是这样的性子,都忍不住发怒埋怨。我和夫人成婚到今年已有十几个年头,在一起待的时间不足半年。我长期在军中,我们甚至连孩子都没时间生一个。这不,我都快三十五了,这次才有了第一个子嗣,而且是我的妾室所生。夫人已经过了韶华年纪,加之长久的气闷郁结,竟然无法生育了。你说我的愧疚之心比之你如何?我让夫人留下了终身的憾事。”
王源心中恻然,忙的连孩子都没法生,这句话以前王源是不信的,现在倒是真的信了。高仙芝也是够拼的,十几年东征西战不归家,做他的夫人可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最后连孩子都能生不出了,这辈子算是毁了。
“听兄长这番话,我才觉得,原来我这点事都不值一提了。不过容我问兄长一句,你会因为这些事后悔么?”王源问道。
高仙芝想了想道:“说不后悔是假的,但七尺男儿立足世间,当为国效力,尽忠值守。忠义两全固然是好,但若不能两全,二者只能取其一,便只能尽忠而不能尽义了。夫妻之事,家中之事,对于国事而言只能算是小事。”
王源摇头道:“兄长,这话我不同意。修身齐家治国而平天下。不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先贤之语便是要我们懂的齐家和治国平天下同等的重要。甚至是后者的基础。我是这么想的,国虽为大,但国是由一个个家组成。当每个人的家都和谐安定了,国也就自然安稳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致力于家庭幸福不是自私,也是一种为国的尽忠之道呢。”
高仙芝呆呆的愣在马背上,半晌道:“贤弟这话我竟然从未想过,确实非常的有道理。这么说来,之前我的想法竟然都是错了么?”
王源笑道:“也不能说是错,我刚才的话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这种想法也只有跟兄长瞎聊聊,若是拿出去说,肯定被人诟病的体无完肤。定有夫子们要说我曲解先贤之意,说我把自私为己说的冠冕堂皇了。兄长之所谓,恰恰也是需要被推崇的,为了大家舍弃小家,这是何等的情怀和胸襟。我只是为大嫂觉的不太公平罢了。不过不要紧,一切还来的及。兄长多多疼爱嫂夫人,我也认识不少名医,回京后便派人护送去安西给嫂夫人瞧瞧,没准嫂夫人明年就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呢。”
高仙芝呵呵笑道:“倒是有劳你费心了。贤弟,越是和你相处,我越是觉得你这个人不简单。你知道之前我是怎么看你的么?”
王源呵呵笑道:“我不用问也知道,无非是出身低贱,因人成事,靠着裙带关系溜须拍马得以往上爬,是也不是?”
高仙芝哈哈笑道:“你都知道外界对你的评价么?你竟然毫不介意?”
王源摇头笑道:“我介意作甚?我介意他们就不会说了么?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日散发弄扁舟。这两句诗高兄听过么?”
高仙芝皱眉道:“倒是很熟,好像从哪里见过听说过。”
一旁行驶的大车的车帘被掀开,小七妹露出桃花般红扑扑的俏脸高声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阿兄,你也太健忘了,这正是王家阿兄的诗作呢。咱们家的花厅中不是挂着这首诗么?是我亲笔抄写的呢。”
高仙芝恍然大悟,双目瞪着王源道:“哎呀呀,我简直太糊涂了,倒忘了贤弟本是长安诗坛翘楚之士呢。这首《登楼歌》我两年前从长安得知后爱不释手,特意还让七妹录了下来挂在花厅中呢。”
王源微笑摇头道:“什么翘楚,偶有所得,众人抬爱罢了。”
高仙芝道:“当真该死,这几年忙着打仗,都忘了这些闲情雅致了。这诗豁达开朗,意境深邃。贤弟果非常人,难怪你对外界这些评价不在意。人生在世便当舒心畅意,否则还不如去散发弄扁舟去,哈哈哈,说的很是。”
王源微笑道:“一人难畅众人意。有多少人赞美你,变有多少人诋毁你。有多少人喜欢你,便有多少人厌恶你。你想人人都喜欢你么?除非你是孔方兄。”
“哈哈哈,有道理,精辟,精辟之极。”高仙芝哈哈大笑起来。
马车里,高家小七妹出乎意料的没有出言和王源反驳,看着王源的双目中满是崇拜之色。坐在一旁同车而行的李欣儿斜眼道:“小妹子,听傻了吧?今年多大了?有婆家了没?”
高墨颜一愣道:“姐姐问这个作甚?”
李欣儿咂嘴道:“不做什么?随便问一问。将来遇到个好人家,姐姐好给你保个媒什么的。”
高墨颜哼了一声道:“我可不要你保媒,我还没打算嫁人呢。”
李欣儿叹了口气道:“想嫁人的时候便来找我吧,依我看,你这婚姻大事怕是不找我可成不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高墨颜道。
“没什么意思,你以后便自然明白了。”李欣儿伸手拉下窗帘,往软枕上一靠,开始闭目养神了。
第六六六章 冒犯
一路往东,过巴山蜀水道路艰险之地,越秦岭山脉出川,抵达京城最快也需要七八日光景。ran?en ???.?r?a?n??e?n?`时已九月,一路上似乎肉眼可见山野之间秋意变幻。行走之际,似乎能察觉草木由绿变黄,不经意间便已经感觉到了秋风飒飒季节的更替。
九月二十三日午后,王源一行经终南山北上抵达了长安城。
两位凯旋的节度使在大唐的地位不低,这次又是凯旋回朝,消息早就送达了长安城。在南城门外烟柳笼罩的官道上,早有朝中官员在此迎候。带队的便是左相杨国忠。
杨国忠喜气洋洋的站在官道上,身后跟着数十名朝中官员,大多是依附于他的一些朝臣们。众所周知,王源是杨国忠的人,所以迎接王源抵京显然是杨国忠唱主角。至于人群中不见李林甫和太子一党的人物,王源丝毫也不意外。
“哈哈哈,可到了。眼珠子都快盼掉下来了。你们两位可也真是的,凯旋回京接受陛下的召见,接受长安军民的敬仰都不积极,这都快一个月的光景了,才姗姗来迟。”看到王源和高仙芝下马走来后,杨国忠上前一边一个挽住两人的胳膊,笑眯眯的嗔怪道。
高仙芝皱了眉头甩掉了杨国忠的胳膊,王源却毫不在意,拱手笑道:“叫左相和诸位同僚久等了。路上不好走啊,我们也是紧赶慢赶才赶到。”
杨国忠笑道:“陛下昨日还问了,怎么你二人还没到。这下好了,到了便好,进城进城。”
众官员上前行礼,王源一一回礼道谢。高仙芝面色冷漠,只是淡淡的抱拳,他并不善于同这些官员打交道,按照他的性格来说,应该是不屑于和他们打交道。王源便不同了,和这些官员立刻打成一片,身边围了一大圈的人。
闹腾了一番后,众人簇拥着杨国忠王源高仙芝三人进了城门。长安城一切如故,街道还是那么的宽阔平直,坊墙高耸,色彩肃穆,王源觉得只要一踏入长安城,立刻便不得不收起笑容来,变得严谨肃穆起来。
杨国忠命人给高仙芝安排了兵部的馆驿住下,王源则无需安排住处,他有靖安坊的老宅可住。但在落脚之前,却还要先去宫中觐见玄宗。据说玄宗掐着手指头算日子,算着两人前几日便该到了,已经急的不行了。
杨国忠领着两人径自往兴庆宫只禀报见驾,玄宗早已得知王源等人今日抵京的消息,本在陪着贵妃赏花的他接到禀报后连便服都没有脱下,忙命人安排在勤政务本楼接见两人。
当王源和高仙芝沿着长长的回廊甬道来到勤政楼前时,玄宗已经负手站在楼前的台阶尚等候着两人了。见两人联袂走来,玄宗哈哈大笑着迎上来,口中笑道:“果然是大唐双壁,到处在流传着你二人的这个名号,朕这时看来,果然是名副其实。玉树临风人如壁玉,好,好,是我大唐上国中的翘楚人物。”
王源和高仙芝忙上前叩拜行礼,玄宗笑哈哈命二人平身,拉着两人进了楼中,在堂皇锃亮的厅中落座。
“两位爱卿,朕一直算着你们进京的日子,等着你们二人来见朕。你们耽搁了几天,朕还以为中间出了什么事情呢,还让国忠派人去查问到底怎么了。哈哈,看来是朕多心了。”玄宗笑眯眯的道。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陛下想见你们两个,说了好多日子了。呵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这样。”杨国忠在旁笑道。
王源道:“多谢陛下挂念,臣等路上耽搁了时日,让陛下久等了。”
玄宗摆手道:“平安抵达便好,这一次你二人为我大唐立下大功,让吐蕃人尝到了冒犯我大唐的滋味,朕很欣慰。若非朕无法调动更多的兵马援助,这一次恐都要灭了吐蕃了。可惜了,朕现在还觉得甚是可惜。”
王源无言以对,从玄宗的态度可以看出,他还是觉得这次的讨伐其实没有达到他内心中所期望的结果。对此王源也没什么好说的。玄宗完全忽视此战到最后已经是两难之局,还想着能有更好的结果,只能说是他好大喜功的心理在作祟了。
“罢了,无论如何,这次能惩罚吐蕃,订立对我大唐极其有利的和议,朕还是满意的。吐蕃如此主动低头认输,还肯割地赔款,那完全是你二人之功。打的他们痛处了,他们才肯低头。不过吐蕃人都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辈,迟早他们还会启衅,你二人还是要做好准备,也许哪一天还要让你们出征彻底的灭了吐蕃。将我大唐的疆域拓展到西域之地,那才是天大的功劳。”玄宗道。
王源和高仙芝也只能点头诺诺了。
“陛下,此战能力压吐蕃,不仅是我二人的功劳。所有参战的将士皆有大功。臣认为,陛下此次不召哥舒翰和李光弼进京之举,有失偏颇。他二人虽败在纳木错湖,但也是竭尽所能了。石堡城便是他们拿下的,只是后面冒进了一些,但这和朝廷的圣旨有极大的关系,不能完全怪在他们头上。”王源沉声道。
杨国忠急的直眨眼,示意王源不要在这时说这些话。王源却装作没看见。高仙芝倒是有些诧异,看着王源的目光有些钦佩之意。王源路上便说,此次要给哥舒翰和李光弼正名,这两人不该受到冷落。高仙芝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的在见面之初便说出来了。
玄宗略有些尴尬,其实这番话在王源高仙芝等四人的联袂奏折上早已提及。当时玄宗便有些恼火。此刻王源再提,玄宗明显有些挂不住面子,心中有些责怪王源不识时务。
“王源啊,你对他们的维护之心,朕是明白的。但朝廷当时下旨是要乘胜追击,具体战事还需领军将领自行酌情决定,朝廷可没让他们将三万多骑兵送到吐蕃人的包围圈中。若北路军三万大军不灭,情势便又是另一番情势。吐蕃国或许都将被灭了。这个责任足以抵消他们拿下石堡城的功劳了。况且朕已经很爱惜他们了,朕只是将他们的节度使职务给免了,官复原职而已。你也不想想,王忠嗣石堡城战败之后,朕给了他什么样的惩罚么?此事再也休提,他二人须得证明给朕看,朕才会重新重用他们。”玄宗皱眉道。
话到此处,王源也不好说什么了。其实王源也就是顺嘴一提,完成对哥舒翰和李光弼的承诺即可。站在王源的立场上来说,哥舒翰和李光弼的降职其实对自己是有利的,只是王源不愿显得自己有些乘人之危之感,因为王源料定这一次自己和高仙芝兼任陇右节度使和河西节度使的任命会正式的成为事实。这么做也是让哥舒翰和李光弼不至于心有芥蒂。
“陛下明察秋毫,是臣没有体谅陛下的心思。臣不再提此事了。”
“这才对嘛,谁有功,谁有过,朕心里清清楚楚。朕可不会办糊涂事。朕还没老糊涂呢。”玄宗呵呵笑道。
“陛下烛照圣明,乃千古第一明君,臣佩服的五体投地。”杨国忠沉声道。
王源和高仙芝几欲作呕,这种拍马屁的话杨国忠一本正经的说出来,脸上面不改色,足见此人已经歌功颂德成了习惯了。
“罢了,朕也没你说的那么圣明。朕不要圣明千古一帝的虚名。朕只要我大唐强盛繁荣,江山基业千万年永续传承下去,便心满意足了。”玄宗摆手道。
“那是一定的。我大唐基业必将万古长青。”杨国忠微笑道。
玄宗呵呵而笑,对王源和高仙芝道:“今日只是朕的单独召见,一会儿朕赐宴于你二人,你们吃了宴席再出宫。明日上午,朕在南熏殿召集群臣,为你二人当众宣旨嘉奖。你们都是为朕戍守边镇的勇士,当年刘邦慨叹: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朕却不用做这样的慨叹了。朕比那刘邦可幸运多了。”
王源和高仙芝连称不敢,跪拜谢恩。玄宗显然是被刚才王源的话坏了心情,起身摆手道:“朕先去歇一会,一会儿宴席摆上,咱们一起喝几杯,庆贺你二人凯旋归朝。国忠啊,你替朕陪陪两位节度使吧。”
杨国忠躬身称是,玄宗负手,缓步离开。
第六六七章 重逢
玄宗走后,杨国忠将王源拉到一旁,皱眉低声埋怨道:“老弟啊,你可不要你为朝廷立了功劳,便可以随意指谪陛下。上次你们四个联袂写来的奏折上便已经出言不逊了。陛下特意叫我进宫来,将你们的奏折给我看,还说了一句‘看来朕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议和提议了,三人成虎,四人一起上奏,这是逼着朕同意呢。’。我本想提醒你这一点,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你便又旧事重提了。”
王源笑道:“左相不必担心,陛下岂会跟我一般见识。再说我说的也是实情。那两位丢了节度使的职位,还不许他们上京接受召见,岂非教人心寒?”
杨国忠板脸斥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心寒?败军之将还想朝廷给他供着不成?再说了,你是不是傻?他们若非兵败,陇右节度使帽子岂能落到你的头上?你可不要犯傻,这种机会千载难寻。你和高仙芝战胜了吐蕃,签订了协议,河西道和陇右道节度使非你二人莫属。在这件事上,即便右相和其他朝臣想生事端也毫无办法。他们没法生出事端来,你自己倒是横鼻子瞪眼的,你对得起陛下对你的厚爱么?”
王源咂嘴道:“罢了罢了,一会儿赐宴的时候我跟陛下道个歉便是,你也不用这么慌张。该我的便是我的,陛下岂会因为这等事便改变了主意。”
杨国忠哼了一声道:“这才像话。话说这一次你确实干漂亮。三路大军只有你剑南军损失最小,战功最大。这事儿说起来我也长脸的很。这几日我在朝中说话腰杆子也硬的很,谁不知你是我杨国忠举荐的人才。”
王源笑道:“多谢左相栽培,否则我哪有今日。左相开心是最重要的。你开心就好。”
杨国忠哈哈大笑道:“越来越会说话了。宫里头说话不太方便,一会儿赐宴之后,咱们去八妹府上长谈。我可是有好多的话要跟你说的。”
王源点头道:“好,赐宴之后咱们再详谈便是。”
杨国忠看了看站在勤政楼旁的围栏边负手看着夕阳的的高仙芝,低声对王源道:“这位高仙芝听说你和他结拜了义兄弟?”
王源微笑道:“是。”
杨国忠点头道:“此人听说有些傲气,这几年着实得罪了一些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安西镇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调回来,就是因为他的傲气。我曾经试着和他结交过,但这个人很不给面子。没想到你和他居然投缘,也是异数。如今他也手握河西和安西两道节度,此次回京必将有人趋之若鹜。我希望你能抓住他,不要让某些人趁机钻了空子。”
王源微笑道:“你左相都搞不定他,我又能对他如何?我和他只是惺惺相惜相互欣赏,可没想过要对他如何。这事儿我恐怕帮不了左相了。”
杨国忠愣了愣点头道:“罢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就当没听过便是。咱们过去喝茶去,冷落了他也不太好。顺便给我说说你们征战吐蕃的趣事来听听,本相也长长见识。”
王源微笑答应,心道:你把打仗当趣事,却不知两国交战这短短半年来死伤了几十万人。趣事没有,血腥残酷之事倒是一箩筐。
半个时辰后,尚食局派人送来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玄宗也重新出来,面带笑容的招呼众人入座。饭菜的味道倒也一般,宫中的饭菜和外边比起来也滋味也好不了多少。而且陪着皇帝吃饭,也不能大手大脚,吃的其实也并不尽兴。但这御赐宴席是一种荣耀,吃倒在其次,关键是表示皇帝的一种恩宠之意。
酒席上王源倒也巧妙的对之前的冒犯加以弥补,主要是为了让杨国忠满意,其实王源自己是不太在乎的。他不相信,玄宗会从一个明君一下子便堕落到一个连一句逆耳之言都不爱听的昏君。就算他好大喜功,就算他为了美色误国,也不至于到了如此的地步。
宴席之后,又陪着玄宗说了一会话,聊了些和吐蕃之间的战事情形,以及未来唐军在吐蕃边境如何驻守钳制对手的一些建议。直到玄宗明显的有些疲惫之色时,高力士在旁轻轻使了眼色,杨国忠立刻会意,起身带着王源和高仙芝谢恩告辞。
玄宗也不久留,年事已高的他精神大不如前,每日饭后昏沉,睡的很早。就连贵妃娘娘也没有精力去陪伴了,所以到了饭后便需要回去小憩一番。高力士自然会注意到这一点,所以随时到点便提醒。
三人告辞除了兴庆宫来,已经是初更时分。长安的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街道两旁高大的坊墙内倒是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一般。杨国忠和王源先送了高仙芝到馆驿之中歇息,约好了明日一早王源亲自来馆驿同高仙芝一起汇合上朝,这才相互拱手告辞。
杨国忠和王源重新上马,直奔秦国夫人府而去。高大的坊墙上,秦国夫人府的大门前灯笼明亮。几名仆役在兽首铜钉的朱红色的大门前探头探脑,仿佛正在等着什么人。一看到杨国忠和王源的车驾,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忙迎上前来笑道:“来了来了,可算是来了。”
杨国忠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老者,肃容问道:“八妹休息了么?”
那老者赔笑道:“知道左相要来,夫人岂会睡下?正在后宅和婢子下棋等候呢。”
杨国忠看了王源一眼,微笑道:“瞧见没?我说什么来着?八妹今晚一定不会睡的这么早。”
王源微微一笑,举目看着秦国夫人府熟悉的大门,这道门自己熟悉的很。门第依旧,不知佳人是否依然。和秦国夫人分别也已经有七八个月没见面了,一想到就要见到秦国夫人,王源的心情倒也激动了起来。
两人在管家的引领下沿着花灯摇弋的雕花回廊往后宅行去,后宅中早有人通报了秦国夫人,入了后宅的垂门,便看见秦国夫人俏生生站在后宅廊下,正朝着垂门口张望。
杨国忠和王源大踏步的走到廊下,秦国夫人的眼睛闪亮,看似无意的瞟了王源一眼,敛裾行礼道:“见过堂兄,见过王公子。”
王源忙拱手还礼,眼睛看着秦国夫人雪白修长的脖颈,心中升腾起一股异样的火苗来。
“嗬,八妹今日装扮的好漂亮啊。”杨国忠看似无意的大声道。
秦国夫人脸色一红,嗔道:“堂兄又非天天见我,我日日如此装扮,那里有什么不同?”
杨国忠哈哈一笑,并不再多说什么。杨国忠也只是一时忍不住,见到秦国夫人显然是为了王源的到来而做了精心的打扮,一时忍不住出言调侃了一句罢了。这等调侃也就一句半句而已,说的多了,惹得秦国夫人发了飚,他可招架不住。
进了屋子,小几上的点心茶水早已摆好,显然事前已经准备好了。王源确实有些饿了,在宫中的御宴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东西,于是伸手抓了点心便吃。
秦国夫人看着王源抿着嘴笑,指着一碟精致的糕点道:“王公子尝尝这个,看看滋味如何。”
王源伸手拿起一块来放在嘴巴里嚼了几嚼,顿时一股清香充斥口中,连周围的空气也变得香了起来。滋味实在是美的不行。
“如何?”秦国夫人笑问道。
“好吃,好吃。”王源又拿了两块丢在嘴里,边嚼边点着头含糊不清的道:“这是什么糕点,好吃的紧,好像是桂花的香味。”
一名婢女在旁脆声道:“可不是么,这正是夫人亲手制作的桂花莲蓉糕呢。用的是后园前几天才开的桂花。摘了两天才摘了一小碗,就做了这么一小碟呢。”
王源讶异道:“啊呀,原来是夫人亲自做的桂花糕,才这么一点点,便被我吃的差不多了,这可怎么好。”
秦国夫人笑道:“吃了便吃了,做出来不就是吃的么?难道供着不成?”
杨国忠咂嘴道:“到底是王源的面子大啊,我哪里有过这样的款待?八妹亲手做的桂花糕,我可从来没尝过。”
秦国夫人皱眉道:“堂兄,我这府中你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尝过?倒来说这些风凉话。过几日把绿珠儿给我送回来,我好容易有了个贴心的婢子,又被你给掳走了,还说不自在。”
杨国忠尴尬的打着哈哈,脸色微红,顾左右而言他。前几日来秦国夫人府中终于死皮赖脸的将秦国夫人贴身的婢女绿珠儿弄到了手,这时候被秦国夫人当着王源的面抖落出来,确实有些尴尬。
王源哈哈笑道:“左相看来是老当益壮趣味不减,还是这个胃口好。”
杨国忠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提此事,咱们说正事,说正事。”
第六六八章 天价
屏退婢女之后,杨国忠也嚼了一块桂花莲蓉糕,品了口茶后开口道:“王兄弟,朝中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你该知道一些吧。”
王源摇头道:“我哪里知道,天天在吐蕃国荒山野地里打仗,朝廷的事情我可是一概不知的。”
杨国忠笑道:“也是,我本想写信告知你的,考虑到你领军在外,不能分了你的神,所以便没有和你说。那么现在说也不迟。说是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和我们倒也没太大的关系。只是考虑到或许对我们有所影响,故而不得不商讨一番。”
王源道:“左相但说就是。”
杨国忠道:“第一件事便是这次和议的事情。陛下原本是想着要彻底解决吐蕃之患的。但你们四位联袂上奏,陛下也是无奈之极。加之突厥人蠢蠢欲动,陛下为了稳妥起见,故而答应了你们的议和请求。但实际上,陛下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你今日说的那些话,陛下听着肯定不入耳。我也是提醒你一声。”
王源皱眉道:“我等上奏议和的前提是,朝廷可派十几二十万兵马来援。否则除了议和别无他途。我们并没有逼迫陛下做什么决定,只是二选一之策罢了。朝廷出不了兵,那只能退而求其次,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么?”
杨国忠摇头道:“你呀,什么都不懂。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在陛下心中,难免有被逼迫之意。朝廷怎可能派出如此多的兵马来?出兵的前提是不存在的,二选一其实只能选议和这一条罢了,在我看来也是带着些逼迫之意的。”
王源咂嘴道:“这我就不懂了,除了河西陇右剑南安西,朝廷尚有边镇兵马七八十万,怎么就没法调动二十万兵马来援?我说白了吧,安禄山手中握着四镇兵马,总数恐已经超过三十五万。从他手中拨不出十万兵来?在稍微拢一拢,十五万兵马轻松之极。不是我们不想灭吐蕃,这调动兵马的事情可是朝廷的责任,我们可调不动安禄山的兵马。”
杨国忠皱眉道:“本相兼着兵部,调动兵马的事情归本相负责,你这便是说是我的责任咯?”
王源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这也不是左相一个人的事情。我想便是左相也未必能调的动安禄山的兵马吧。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杨国忠低声道:“你也知道安禄山的兵马不听号令的事情?”
王源道:“有所耳闻。”
杨国忠低声骂道:“说起来气的要命。突厥人攻下了朔方所辖的受降城。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急的向朝廷求救兵。朝廷只能从安禄山所辖的河东道调集兵马救援。可没想到安禄山居然不答应,还说他所辖的边境也遭受契丹人和突厥人的攻击。还说什么张齐丘没本事,五万多兵马守不住一个受降城。说什么张齐丘若不能胜任的话,他倒是可以推荐平卢节度兵马使史思明来当朔方节度使,有三万兵马便可御敌云云。你说说,这叫什么话?”
王源听到史思明这个名字,面容一下凝固了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听到史思明的大名,之前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安禄山身上,道忽略了这个人。实际上历史上的安史之乱那可是有史思明一份的。他的名字和安禄山并列,便足见他也是祸首之一。
王源面带冷笑低声道:“简直天大的笑话,朝廷的兵马朝廷调不动,朝廷花着钱养的兵倒像是安禄山的私兵一般,左相不觉的这件事有些荒唐么?”
杨国忠摊手道:“我当然觉得荒唐,但是陛下都哄着安禄山,我又能如何?我只要在陛下耳边说几句安禄山的不是,陛下立刻斥责我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除了安禄山没人能镇守大唐东北边境之地。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王源道:“我知道你没办法,但后来安禄山却又怎么答应调兵了?”
杨国忠道:“你还说你一无所知,这不是全都知道么?后来李林甫给他写了信,安禄山这才调兵解了围。安禄山最怕的便是李林甫,恶人自有恶人磨。轮狡诈阴险,李林甫比安禄山可强了十倍,所以他惧怕李林甫。像我们这种没有城府老老实实的人,安禄山可不放在眼里。”
王源差点将口中的一口热茶喷出来,杨国忠自称老老实实的人,这可是自己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他若老老实实,天下便无老实之人了。
在安禄山的问题上,王源并不想多言,他不知道安禄山到底用什么手段让玄宗如此信任他。正得宠的安禄山自己是不能贸然说出他即将造反的秘密的,否则自己反而会遭受反噬。而且如今的形势,提了也是无用。即便朝廷相信安禄山即将谋反,撤了安禄山四镇节度使职位的同时,便也是反叛的开始。那反倒是最不利的,因为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但王源还是希望能够提醒杨国忠,朝廷不能再任安禄山予取予夺,扩充实力了。否则将来会不可收拾。
“左相,我私下里说几句,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掌着兵部,该对安禄山有所约束才是。起码物资兵器粮草这方面不能任安禄山狮子大张口。他建的雄武城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战马和装备,契丹和东.突厥人有那么难对付么?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应付,三四十万兵马去应对?左相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的隐忧?”
杨国忠愣了愣道:“你的意思是?”
王源摇头道:“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杨国忠眉头深锁道:“有些事不能妄度,但既然你说了,倒是提醒了我。看来我需要对他有所限制。话说数日前他还上了奏折,要陛下给他的兵马配备一样东西呢。”
王源道:“配备什么?”
杨国忠看着王源道:“听说你弄出了个什么霹雳弹神威炮,打的吐蕃人魂飞魄散。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王源一怔,心想:这消息没想到传的这么快,都已经传到安禄山那里了。不用说,安禄山要的便是神威炮和霹雳弹了。
“那是我花费巨资制作的一种远程攻城器械。朝廷命我率军攻打吐蕃,我不能不有所准备。神威炮便是投石机,征南诏时用过,霹雳弹是神威炮配备的弹药,类同于原来投射的巨石而已。”王源低声道。
杨国忠惊讶道:“看来果真是有这东西了,是不是非常的凶狠?安禄山要的便是这个。”
王源呵呵笑道:“这个安禄山倒也不傻,我弄出来的利器,他便立刻向朝廷要。他想的倒美,这辈子他别想有一架。”
杨国忠咬着下唇思索道:“王源,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霹雳弹怕是要转交朝廷,朝廷要统一制作装备了。你造出了这玩意在军中使用倒是没什么事,但你要是不交出来,藏着私,那恐怕便要为人所攻击了。明日李林甫必提此事,我先给你提个醒。”
王源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我研制此炮花了上百万贯的钱财,这次攻打吐蕃消耗了价值几十万贯的霹雳弹,背了一屁股的债。本来我还没处找人去要这笔钱。明日朝廷要我的霹雳弹也成,我这笔钱的出处终于有了。明日谁提,我便跟谁要钱。前前后后一百五十万贯,少一文都不成。”
杨国忠惊愕道:“一百五十万贯?花了这么多钱?”
王源冷笑道:“这还是研制的费用。制造霹雳弹的成本,人力加原料以及保存的费用,一颗便要五十贯钱。朝廷装备各地兵马,一架神威炮起码要配备白发霹雳弹。一军起码要配备个三五十架神威炮才能起到作用,也就是说,一军起码要三五千枚霹雳弹。造价便是多少?”
“十五到二十五万贯。”杨国忠不愧是度支郎出身,一口便报出了钱财的数目。
“对,这只是一军。十大节度军,外加京城南北衙十几只禁军。左相再给算一算。”
“那……那可是……四五百万贯的费用啊。”杨国忠的嘴巴张得都能看到咽喉里的垂体了。
王源道:“是啊,而且这些玩意打出去就没了。一颗五十贯,落地之后五十贯便丢到水里了。消耗起来特别的快。每一年怕是都要补充一轮。问一下,朝廷消耗的起么?我为了战胜吐蕃人,才不得不砸锅卖铁的造这个玩意儿,现在我都后悔死了。整个剑南的富商大户被我借了个遍,他们嘴上不说,背地里一定骂我骂的狗血淋头。我这钱什么时候能还上还好说,若是还不上,怕是他们要告到朝廷来了。”
杨国忠张口结舌,连连摆手道:“这东西如何能造?朝廷一年的赋税不过千万贯,光造这个,朝廷岂非什么都做不了了。”
第六六九章 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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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国忠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表情。实际上,关于神威炮和霹雳弹的事情,杨国忠是打算向陛下邀一攻的。数月前安禄山拒不发兵,杨国忠束手无策之时,李林甫站出来给安禄山写了封信,安禄山立刻便答应了。此事之后,杨国忠声望大跌,而近来因为身体欠佳屡屡告假的李林甫则又恢复了人气。
朝中群臣私下里议论此事都说:大唐朝廷之上,还是只有李相国镇得住。安禄山那等桀骜之人,李相国一封信便教他俯首帖耳。可怜杨左相求爷爷告奶奶的求着安禄山出兵,安禄山却鸟也不鸟他,毕竟还是镇不住人云云。这等话杨国忠焉能听不到?所以今天他本想利用王源的配合扳回一城的。
他本想着,明日在朝上当李林甫等人提及要王源交出神威炮和霹雳弹献给朝廷的时候,让王源故意不鸟李林甫。之后自己再出门面劝说,然后王源俯首帖耳的表示既然是左相之言,那一定是照办的。如此一来,便可让群臣和陛下都知道,也许安禄山只有李林甫能摆平,但此时已经是大唐名帅的王源也同样只听他杨国忠的。这样一来,便报了安禄山之事的一箭之仇,也堵了朝中那些嘴碎大臣们的话语。
然而,唱双簧的想法尚未开口,被王源一提这个神威炮和霹雳弹的造价,杨国忠一点想法也没有了。这玩意既然这么烧钱,朝廷是肯定不会要的。朝廷这几年军费年年紧缩,其他方面的开支年年递增。这时候哪来的钱去这么浪费的装备这种器械。话说军中现在连造价和维修极贵的陌刀都停止制造配备给军队了。处处在压缩开支,这东西朝廷是不可能要的。
“罢了,这件事便过了。明日李相国必定要提及,到时候你便直说造价便是。这玩意朝廷是造不起的。”杨国忠皱眉道。
秦国夫人在旁一直没出声,此刻欠身为王源续茶水,轻轻横了王源一眼道:“你也是够可以的,为了造这玩意儿,借了那么多的债。你盐矿的分账怕只有二十万贯不到吧,这窟窿你怎么填?朝廷是绝对不会管的。为了打吐蕃人,值得么?”
杨国忠摇头道:“八妹啊,你这可短视了。王源这笔账算得精明着呢。以这霹雳弹和神威炮花费的区区百万贯钱财,既为朝廷击败了吐蕃国,赢得陛下的欢心和朝廷上下的敬畏,同时还换来了陇右道节度使的职位。你说值得不值得?话说陇右节度使和陛下的赏识宠信是这区区百万贯钱财能换来的么?他才是做了一笔最精明的交换呢。”
秦国夫人恍然大悟,她也是见了王源心神不宁,智商也直线下降,只担心着王源欠下的一屁股债,却忘了这些钱财给王源换来了什么。
“原来你才是鬼精的那个。看起来朝廷中的这些老狐狸都没你会算计呢。呸,到叫我白担心了一场。”秦国夫人曼妙的剜了王源一眼,轻声啐道。
王源的心思已经大部分飞到了秦国夫人的身上。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看着她的嗔怪的俏模样,已经心猿意马了。
“夫人可没白担心。我确实为了这一百多万的债务烦的要命。我和不像左相和夫人这般身家丰厚。左相说这是区区百万贯钱,对我而言便是一座大山压在背上。”王源笑道。
杨国忠差一点冲口而出说出:我借你些钱应急吧。但这想法一晃而没,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咽下了。这可是一百多万贯,可不是几千几万贯。而且给了王源,便也就等于进了无底洞。虽然有心想让王源拿盐矿做抵押,但那样一来,岂非便闹的心存芥蒂了。要想和王源保持这种合作的关系,那便还是不要有金钱的往来为好。免得自寻麻烦。
秦国夫人倒是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被杨国忠的话打断了。
“还有一件事,你该也听说了吧。便是和议抵京时,太子因为和议中的条款而出来指谪,差点阻挠了和议的达成。为了此事和李林甫在殿上公然闹翻了脸,两人现在已经是不共戴天之势了。也不知陛下是什么想法,明明陛下一定是事前给了太子暗示,为他撑腰的。但不知后来为何又听了李林甫的意见,将太子置于尴尬之地。本相想问问你怎么看此事的。这是否是陛下要废了太子的信号?支持李林甫便是支持重立太子了。”杨国忠低声道。
王源沉思片刻道:“这件事我听说了。圣旨迟到了三日,便是因为朝中关于条款的争吵是么?”
“确然如此。”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太子同李林甫的矛盾尽人皆知。上到陛下,下到街头市井之辈均知道李林甫公开表示太子李亨不适合继任大唐皇位的。一般人说这个话恐怕立刻便被陛下治罪下狱,但李林甫却不会。为什么?因为陛下依靠他,信任他。说句左相不爱听的话,在陛下心目中,李林甫要比左相重要的多。李林甫虽为人奸恶,但他可是政务上的一把好手,有了他陛下要安心的多。而且李林甫在大政上也没有犯下什么致命的错误。这才是为何明知他有很多.毛病,陛下却还一直让他独揽朝政的原因。”
“你把李林甫说的也太好了。你倒是对他评价很高,倒忘了当初他为了那次诗会你帮李适之驳了他的颜面,便要叫人杀了你的事情了。”杨国忠不满道。
王源笑道:“左相,你这飞醋吃的可不应该啊。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难道我天天大骂李林甫奸恶,便能改变他独揽朝政十几年的事实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秦国夫人也道:“王源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话说安禄山这次出兵,不就是李林甫的面子么?堂兄你便做不到。这便是李林甫的本事。无论是沆瀣一气也好,狼狈为奸也好,起码安禄山买李林甫的帐。”
杨国忠皱眉道:“八妹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提此事作甚?”
王源笑道:“罢了罢了,不说此事,但说太子和李林甫的冲突。表面上看是因为我们送来的议和条款,但实际上跟条款可没半文钱关系。我想说的是,他们本就是宿敌,只是条款的事情引爆了他们的争吵罢了。没有这次和议的条款,也许下一次因为另外一件事也会爆发争吵。”
杨国忠点头道:“这一点我是同意的,只是借事对抗罢了。”
王源沉声道:“至于你说的,陛下是否有夺太子之位的打算,我倒是觉得你多想了。太子平日低调,忽然跳出来定是因为陛下的暗许。但李林甫和你杨左相一起出来反对,陛下显然是会听你们的。陛下岂会因为太子和你们两位相国闹翻了脸?太子只是他拿出来试探的罢了。你不觉得陛下自始至终不表态,便是一种旁观者的态度么?李亨傻乎乎的就跳了出来,他还以为这一次可以借陛下之力打击李林甫呢。哎,也是可怜的很,陛下心中对这个太子肯定是不满意的,这么轻易便被玩弄于鼓掌之中,可见才智有多么的平庸了。”
杨国忠摆手道:“你可莫乱说话,你也想像李林甫一般公开反对太子即位么?我看你是昏了头。目前陛下的皇子之中,除了太子便只有寿王有资格。而且也得到了李林甫的支持。但你认为寿王比李亨更有资格么?我看未必。贵妃……贵妃娘娘……”
“堂兄!你莫再说了。”秦国夫人冷声打算。
其实不说出来,王源也明白杨国忠的意思。贵妃娘娘原来是寿王妃,被陛下看上后逼着寿王与之离婚,千辛万苦又是让贵妃出家为尼,又是最后还俗入宫,就是为了将贵妃据为己有罢了。要占有自己的儿媳妇,却又要掩人耳目,把天下人当傻子耍,但其实天下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无论如何折腾,明皇身上的这个污点总是难以洗干净。公公强占儿媳妇这桩丑事还是在天下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
这种情形下,如果寿王李瑁成为大唐未来的皇帝,将来会变得更加的肮脏。一旦玄宗身故,寿王即位。和杨贵妃同住宫中,既是上下的辈分,却又是曾经的夫妻。而寿王又是公认的对父皇多妻之恨多有不满的,寿王必会重新将杨贵妃纳入内宠之中。那样的话,整个大唐宫闱之中便将为世人所耻笑。别的不说,站在玄宗的角度上,寿王为太子的几率几乎为零。
“谁有资格当太子我们不必猜测。但起码目前看来,陛下既无夺太子之位的打算,也没有支持太子有所作为的打算。陛下的真实想法我可也弄不明白。只是太子这一次恐受到极大的打击,估计又要惶惶如惊弓之鸟了。”王源低声道。
杨国忠道:“你说,太子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嫉恨上我?”
王源呵呵笑道:“左相啊左相,王忠嗣之事后,你便上了太子的黑名单了。居然现在还问这样的话。你和李林甫把太子逼得不轻,你还以为置身事外么?”
杨国忠咂嘴道:“我只是为了自己,我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可没跟李林甫这老东西站在一起。这事儿我恐要找机会和太子聊一聊,免得太子嫉恨。”
王源微笑道:“聊什么?效忠太子么?陛下得知,你这左相也不用做了。你只能效忠陛下,其余的什么都不用想了。”
杨国忠怔怔半晌,点头叹息道:“你说的很对,我差点走错一步。”
第六七零章 生意
王源当然不能让杨国忠和太子李亨走到一起。自己脚踩两只船的事情若是被这两人的亲密接触而被公开,岂非立刻便被两方抛弃。虽然如今的自己也许凭着战功尚有一席之地,不至于非要依附于别人生存。但只要想一下,一下子竖立杨国忠和太子李亨这两个劲敌,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况且还有个对自己不待见的李林甫。朝中三大势力都成为自己的敌人,自己的日子还能长久么?这是决不能发生的事情。
至于此次来京,不免要面对一个头疼的问题,便是如何向太子李亨解释拿了钱不办事这个问题,王源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到时候见机行事,能推诿便推诿,能欺骗便欺骗,总之一个原则便是和稀泥过去。
杨国忠倒也知趣,其实他还有不少话要和王源说,譬如下午在宫中提及的,希望王源能拉拢高仙芝为他所用的事情。譬如眼看李林甫越来越经常的告假,显然身子不佳,如何谋划着在李林甫病退之后顺利的夺得右相之位的事情。
但这些事一旦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也色已深,秦国夫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已经毫不掩饰的在王源的身上绕着,而王源也挨挨擦擦的和秦国夫人眉来眼去了,杨国忠再不知趣,怕是就要遭到秦国夫人下的逐客令了。
“今日且说到这里,反正你们在京城要待上几日,过几日是贵妃娘娘生辰,近来贵妃娘娘有些闷闷不乐,陛下决定为她隆重的举办生辰宴席,到时候你也将受邀在席。”杨国忠道。
王源愣了愣道:“最多是你们杨家兄妹进宫,我这个外人便不必去了吧。”
秦国夫人笑道:“要去的,娘娘拟定的名单中有你呢,还特意问了陛下你是否能回京城呢。当日若无你这个名士的诗句助兴,没有你这通晓音律的大乐师在场献曲,又怎能让小妹开心呢。”
王源头皮发麻,却也无可奈何。恨只恨自己杀了李龟年,现在却不得不干李龟年干的事情。也许是李龟年阴魂不散,给自己的报应吧。
杨国忠告辞离去,王源和秦国夫人送出后宅垂门。王源转过身来,很自然的往屋里走。秦国夫人却站着不动,眼神烁烁,轻声道:“你不走么?这么晚了。听说你的夫人跟着来京城了,这么晚不回去,尊夫人不会不高兴么?”
王源一愣,旋即笑道:“夫人这是要赶我走么?”
秦国夫人微笑道:“我是为你着想罢了,怕你回去不好交差。”
王源踏步上前,猛地伸手抄住秦国夫人的腿弯,将她轻盈娇柔的身子横抱起来,大踏步往屋里走。秦国夫人惊叫一声,伸手无力的捶打着王源的胳膊,身子却往王源的身上缠得像条八爪鱼。
“夫人怕我回去不好交代,我却怕夫人这里我不好交代。不如先交代好了夫人,回去再向我家夫人交代便是。”王源一边走一边低声在秦国夫人的耳边说道。
跟着出来打灯笼的几名婢女像鸟雀一般的躲闪开来,惊吓的躲在黑暗之中。身为奴婢,她们知道规矩,这个时候不应该站在一旁瞪着眼瞧着,而应该躲得越远越好。
进了屋子里,王源反脚踢上花木门发出哐当之声。秦国夫人腻声道:“莫要这般粗鲁。”
王源笑道:“粗鲁的还在后面呢。”
说罢抱着秦国夫人进房,将她丢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秦国夫人惊叫一声,王源已经如猛虎扑食一般扑上了床榻。秦国夫人这只小绵羊不但不害怕被吃掉,反而勇敢的要和打老虎抗争,反客为主抱住王源,嘟起红唇来迎接虎狼之吻。唇舌交缠气喘吁吁之中,一件件衣服抛落于地,酝酿了整晚的暧昧终于在这一刻爆发。王源强硬的进入久旷的妇人的身体,妇人发出蚀骨**的颤抖之声,下一刻便是抵死的逢迎和疯狂的律动。
屋子里异响连连,屋外的婢女们紧张的绞着裙裾,咬着衣角并拢着双腿站在黑暗里。她们睁大眼睛张大耳朵,捕捉着让那种既不愿听到,却又想听到的声音。倾听着屋内秦国夫人那如哭泣,又像是在歌唱的声音,聆听着床榻的摇摆,帐幕上的银勾晃动的丁丁声。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夫人一声嘶喊,像是要断了气一般,终于一切归于平静。耳中唯有秋虫的唧唧声和呼呼的夜风之中。众婢女也像是经历了屋内人经历的一切一般,长长的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和紧张的感官也放松了下来,各自不好意思的对看一眼,生恐刚才落下了什么话柄。
屋内,云收雨住之后一片平静。秦国夫人湿漉漉的秀发贴在额头上,雪白饱满的身子在汗水的润泽下发出淡淡的光晕。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趟生死一般,瘫软在王源的怀里。
王源靠在床头,伸手轻抚她光滑的脊背,感叹这已经年过三十的夫人的身体却如此的保养的像个少女一般。不过很明显,和公孙兰的身体比起来,秦国夫人略逊一筹。或许是生过孩子的缘故,身体的肌肤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公孙兰的身体是完美的,王源把玩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公孙兰的身体和少女一般无异,可能是修习武功练习舞技的原因,根本看不出任何衰老的褶皱和臃肿。
“二郎……!想什么呢?”秦国夫人不知何时喘息了过来,抬着娇颜看着王源。
王源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跟秦国夫人正在床上,却想到了公孙兰。自己已经完全成为了腐朽骄奢的封建阶级了。
“没想什么,只是在回味罢了。夫人的身体越来越让人着迷了。还有……床上的功夫也越发的好了。”王源轻笑道。
“坏东西,都是你这个人使坏,让奴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秦国夫人嗔骂着,却又伸嘴在王源的胸膛上印上火辣一吻。
“这就叫又爱又恨。何为冤家,这便是冤家。”王源笑道。
秦国夫人一叹,支起身子,毫不在意的将丰满温润的胸口袒露在王源的目光下。轻声道:“确实是冤家,命中的劫数。”
王源揽过她身子抱在胸前笑道:“话说你到现在一句问柳钧的话都没提呢,这可真是奇怪了。你不想柳钧么?”
秦国夫人嗔道:“还说呢,你回京居然不带他回来。幸而前几日钧儿写了封长信给我。告诉了我你们的近况。当初听到你们要出征吐蕃的消息,我日夜祷祝,担心的夜不能寐呢。好在菩萨保佑,你们爷俩都安然无恙,还立了大功。”
王源笑道:“那可多谢你了,感动了菩萨。”
秦国夫人嗔道:“你可莫冒犯菩萨说话,很灵的,过几日我要去还愿的。”
王源无语,抚摸着她的身体道:“我并非不想带他回京让你们母子团聚,但现在我剑南军正在关键时候。缴获了两万匹战马,正在选拔士兵组建大骑兵兵团。你知道我一直让柳钧领骑兵作战,这件事只能他去做。想想他年纪这么小,便能独当一面,已经是异数了。我十二三岁的时候,都会不知道在干什么呢。你这个当娘亲的该感到欣慰才是。”
秦国夫人点头道:“我当然欣慰,都是二郎你调教的好。没有你之前,钧儿也是个顽童。我也不明白怎么他就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王源笑道:“投其所好,兴趣所在罢了。柳钧的兴趣就在带兵打仗上,其他的他一概不感兴趣,那么就让他做他喜欢的事情,他自然便用心了。他崇拜的是楚霸王,要当楚霸王一眼的英雄,我便事事用楚霸王来鞭策他,这便是对症下药了。”
秦国夫人叹道:“哎呀,若非是你,我们这些人那里知道这些?这孩儿成才了,我也心安了。不知如何报答二郎才好。”
王源笑道:“你这不是在报答了么?以身相报,我还要什么?”
秦国夫人啐道:“你把这当皮肉交易么?你怎不去平康坊找乐子去。那里的女子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手段……手段也比我好。”
王源哈哈大笑起来。忽然皱眉收起笑容道:“说到交易,我这次还正想和夫人谈一笔交易呢。”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要跟我谈交易?”
王源微笑道:“准确的说,是生意。”
第六七一章 巨款
“生意么?是不是因为欠了那一百多万贯的钱款,一时周转不开,便想着弄些别的来钱的门路了?”秦国夫人果然精明,虽在意乱情迷之时,依旧一语道破天机。
王源呵呵笑道:“夫人真是聪明,确实是因为我的亏空太大,所以我才想着弄些门路。然而我一个人的本钱却又不够,故而想和夫人谈谈是否有合作赚钱的可能。”
秦国夫人噗嗤一笑道:“你呀你,直接开口便是。不就是那一百多万的亏空么?要本夫人借你多少补上?多了没有,几十万贯我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王源微笑道:“我可不是向夫人来借钱的,我是在谈生意。我知道,以我和夫人的交情,只要张口,夫人必是鼎力相助的。但咱们床上的事是一码,床下的事是另一码,一码归一码,分的清楚才好。我可不愿今后让人背后嚼舌头。”
秦国夫人慵懒的道:“好吧,那你说说看,既是当生意谈,我便要好好的考量一番了。”
王源伸手在她**的翘臀上打了一巴掌,笑道:“天下间赤身**在床上谈生意的,怕是就我们二人了。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秦国夫人面色微红啐了一口道:“你说不说,不说的话,人家可要睡了。”
王源diǎndiǎn头,沉声道:“夫人,我正在成都建了多座库房,正在囤积稻米布匹等物,如今已经投入了二十余万贯进去了。”
秦国夫人一惊,本来贴在王源的胸口的她猛地坐起身来,胸前**摇摇摆摆晃得王源眼晕,但秦国夫人毫不在意,皱眉道:“你说的生意便是做稻米布匹的生意么?”
王源微笑道:“怎么了?”
秦国夫人叹息摇头道:“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我大唐三教九流什么生意都好做,便是这稻米布匹的生意做不得。这几年稻米年年丰收,米价年年下跌。大唐的粮仓里,稻米堆积成山,发霉腐烂硕鼠横行都没人搭理,因为粮食现在最不值钱了。布匹也是一样,麻棉年年下跌。你知道么?长安十几家大粮商和布商早在几年前就转行做其他生意了,还在做粮布生意的也是苦苦的支撑着,不过是不想祖业荒废罢了。你这个外行人,居然还在做稻米布匹的生意?”
王源哈哈大笑,搂过秦国夫人在胸前道:“是不是以为我简直就是个白痴?”
秦国夫人娇嗔道:“跟白痴没什么两样。你找到那盐湖,要做盐务生意时,我还认为你在生意上是有眼光的,现在看来,你只是个商业白痴罢了。”
王源叹道:“夫人,我不知如何跟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粮食和布匹不久之后将会比金子还珍贵,趁着现在的低价大量吃进,将来这些粮食会翻十倍二十倍甚至百倍。”
秦国夫人一愣,张口欲说话,王源伸手指压住她的红唇道:“你莫问我怎么会这么肯定。我只能说,你有本钱,我有信息,我要用你杨家雄厚的本钱做这个生意,而你则会因为我所知道的信息而赚的盆满钵满。我知道这么说话没有说服力,但我只能说到这里。”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说的这么肯定,却丝毫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这叫我如何答应你?听你这口气你是想做个大生意,你就说你需要多少本钱?”
王源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
秦国夫人惊道:“三百万贯?”
王源diǎn头道:“最少三百万贯,而且这些钱由我支配,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这两百万将会以五百万甚至更多的数目归还给你。”
秦国夫人可不是三岁小孩,即便和王源是情人关系,但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可不会被王源的几句话便绕昏了头。更何况王源没有任何让人信服的理由支撑他的观diǎn,而且这两百万贯的数目也大大的超出了秦国夫人的承受范围。虽说杨家富可敌国,但所谓的富可敌国无非是在田产房产以及生意上的总资产。秦国夫人坐拥三座庄园,田亩千倾,长安城中两处房产八家店铺,总资产数百万贯,但其实他的手头也仅仅有五六十万贯的现钱而已。
看着秦国夫人紧皱的眉头,王源知道秦国夫人正在为难之中。想拒绝却又不好开口。于是开口道:“夫人,这样吧,我以盐湖的另一半收益作为抵押,如果逾期无法达到我说的双倍以上的收益,那么盐湖便抵押给你。盐湖的收益当可有所保证了吧,虽然每年进账在三五十万贯左右,数量并不多,但绝对四平八稳铁杆庄稼。”
“二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绝对不会要你盐湖的收益的,你这么说话便太让我伤心了。”秦国夫人叫道。
王源淡淡道:“夫人,我说了,咱们是在谈生意,不涉及私人情义的问题。我能想到的便是这个办法让夫人安心,并没有揶揄讽刺之意。若说天下谁最不想打我这盐矿主意的,夫人定是头一个。但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盐矿是我唯一能够保证诚信的东西,光凭我说的那些话,我知道夫人一定是不会相信的。”
秦国夫人静静的想了一会儿,咬牙道:“你当真觉得粮食布匹生意可做?这事儿我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即便你有盐矿抵押,但若是巨亏之下,我杨家虽无损失,你却遭受重创,我又岂能安心?”
王源微笑道:“夫人对我是发自真心的关心,我明白。但我坚信这一diǎn。”
秦国夫人道:“罢了,那么我便信你这一回,至于什么盐矿抵押之事,你不必再提。但这三百万贯数额巨大,我手头可没有这么多钱。对了,我明日去问大姐借一些,剩下的部分我进宫去和小妹说一说,让小妹同意我将三姐死后存放于宫中的数目不小的钱物拿出来。这样三下里凑起来,应该是够了。”
王源愕然道:“不是说你们杨家富可敌国么?怎地三百万贯居然要三家凑齐?”
秦国夫人白了王源一眼道:“你当我们都把钱堆在家里么?我有几处庄园,几处田产和房产,还有生意在做。外人说我杨家富可敌国那是故意的浮夸,实际上我们杨家可没那么有钱。即便有些财物,也是压在这些上面呢。”
王源沉默无语,本来以为这件事也许秦国夫人一人便能搞定,现在却要闹的杨家尽人皆知了。关键是还要用到虢国夫人的遗产,这钱用的有diǎn心慌。自己杀了她,还要用她遗留下来的财物,心里颇有些不自在。
秦国夫人见王源面色凝重,伸手搂着王源的脖子柔声道:“二郎莫要担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一定会给你凑起来这三百万贯的。哪怕便是生意失败了,那也没什么?难道我杨家还会因为这几百万贯便喝西北风不成?再说你这个大节度使也不会让我们流落街头的是么?”
王源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生意是绝对不会失败的,这一diǎn你放心便是。但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张扬。左相若是知道了,定以为我是诓骗你的钱物,我可不想有这样的误会。”
秦国夫人伸葱葱玉指diǎn了下王源的额头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怎么听着就像是再诓骗我的钱财的感觉,还要我保密呢。不过就算是诓骗我又如何?你让我儿成才,又……又……又和我情深意笃,这三百万贯根本就不算什么。另外堂兄是不可能知道的,即便知道了他也无能为力。我用钱还要他来许可么?岂非是笑话。”
王源凝视着秦国夫人美丽的面庞,沉声道:“能遇到夫人真是我的幸运。夫人请放心,我不但不会诓骗你,还会让这件事成为你一生中最划算的投资。夫人,我只说一句话给你听,这句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决不许外传出去。”
秦国夫人娇嗔道:“说的这么严重,奴都被你弄得怕怕的。”
王源正色道:“不许打岔,好好的听着。”
秦国夫人一愣,忙收起笑容肃容倾听。
“夫人从现在起要做好随时离开京城的准备,你的那些房产地产生意也都要慢慢的处理掉或者转移到京外。我希望是转移道成都去。我一旦要你动身离开京城,你必须立刻便走,不要拖泥带水。我希望你能听进去我这句话。”
秦国夫人听的满头雾水,她完全不知道王源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见王源说的一本正经,秦国夫人倒也不想有什么反驳,只是搂着王源的脖子柔声道:“知道啦,知道啦,我听进去了,不会告诉别人的。话说二郎,**苦短,这几日你肯定不能时时来我这里,让奴再伺候你一回吧。”
王源轻叹一声,知道秦国夫人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倒也不想再多说,免得让秦国夫人以为自己故弄玄虚。见秦国夫人主动求欢,王源当然不会拒绝。刚刚人家无条件的答应借给自己三百万贯的巨款,那么便只能鞠躬尽瘁以报了。王源一个翻身,将秦国夫人压在身下,稍加调弄,一杆而入。
第六七二章 受辱
王源回到靖安坊京城大宅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r?a?n??e?n `进了后宅,意外的是内宅的堂屋里还亮着灯光,李欣儿和高家小七妹高墨颜正托着腮对着一盘棋杀的难解难分。高家小七妹原本是要跟着高仙芝住在馆驿的,但小七妹嫌弃馆驿的床铺褥子乱七八糟,而且从仆役到护卫全是男子,很是不太方便。于是乎便在李欣儿的邀约下住到了王源的京城老宅里。
见王源进屋之后,李欣儿和高墨颜都站起身来,脸上明显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李欣儿推了棋盘上前笑道:“可回来了,也不叫人送个信来,晚饭都等着你吃的。”
王源心中微有愧疚之感,笑道:“陛下赐宴,在宫中吃了晚饭,出宫后被杨左相拉着聊了些事情,故而晚了。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等,以后不必等了。”
李欣儿走上前来给王源脱了外边的长袍,笑道:“左右也是无事,和高家小妹下围棋玩呢。”
王源搓着手笑道:“两位大棋圣,下的残局难解难分呢。”
高墨颜鼻子皱了皱,忽然指着王源道:“你撒谎。”
王源愣了愣笑道:“怎么了?”
高墨颜一把抓过王源的胳膊,迈着大长腿围着王源鼻子耸动转了一圈,纤细的手指点着王源的鼻子叫道:“你撒谎,你根本就不是和杨左相谈事去了。”
王源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李欣儿忙上前道:“高小妹,多谢你陪着我下棋等候,快回房歇息去吧。明日我带你去京城各处逛一逛。”
“李姐姐,你被他糊弄了,他身上有一股香粉的味道,明显是出去拈花惹草了。”高墨颜叫道。
李欣儿无语,她如何不知王源回京必是要去见秦国夫人的,这事儿王家上下尽人皆知,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当回事。倒是这高墨颜不知趣的说出来了。
“这个……高小妹,没有的事,二郎他是公事。快回去睡吧,你不是要去逛大雁塔么?明儿要早起去玩才好。”李欣儿忙道。
“李姐姐,你好糊涂啊。他身上的香粉味这么浓,你闻不出来么?这香粉的味道很特别的。若我没闻错的话,这是长安落雁斋的高句丽金达莱香粉。这是从高句丽传来的高等香片,味道独特的很。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么?因为我阿兄曾经托人在京城落雁斋给我买过几盒,我现在用的香粉便是这种。而姐姐你用的是五芳斋的玫瑰粉,这味道是截然不同的。姐姐你仔细闻闻看。”高墨颜激动的道。
王源哭笑不得,慢慢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了杯茶。李欣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的是王源确实是和秦国夫人厮混而归,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人点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好笑的是,这位高小姐也是不通人情世故,就这么当着面给抖落出来了,王源的面子上需不太好看了。
“高家妹子,莫乱说了,去睡吧。”李欣儿几乎要央求了。
高墨颜梗着脖子叉着腰,示威似的站在王源面前,两条大长腿在长裙里抖了两下,双目炯炯的看着王源不说话。似乎要等王源亲口承认偷吃的事实。
王源喝了口茶,看着李欣儿道:“十二娘让人给我备好洗澡水,我要洗个澡,明日一早要上朝。陛下要宣旨封赏我和高大哥。”
李欣儿点头道:“好,我这便去命人烧水准备。高小妹……你……”
高墨颜叉腰一动不动看着王源,俏脸发白,眼睛里都是怒火。李欣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高小姐,这是做什么?你便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么?你阿兄把你夸得天上难找地下全无,我还当你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没想到你是个爱管闲事的长嘴婆。”王源微笑道。
“无耻!”高墨颜叫道:“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家里妻妾一群,还在外边偷吃。无耻,当真无耻。”
王源翘起二郎腿道:“高小姐,你可是知书达理的淑女,这么不好吧。这可是我的家,你管别人家的事情似乎有些过分了吧。”
“怎么是别人家的事情。我阿兄和你是结义兄弟,我便是你义兄的妹妹。义如一家亲,怎么是别人的事情?”高墨颜叉腰道。
王源挠头不已,忘了这妞儿善于辩驳,被她抓住漏洞了。
“况且,我阿兄和你结交为义兄弟的时候,你有没有告诉他,你有这拈花惹草的毛病?你这不是连累我阿兄的名声受污么?”高墨颜义正辞严的教训着王源。
王源忍不了了,这妞儿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高小姐,令兄有几房夫人?”
“五房啊,怎么了?”高墨颜皱眉道。
“请问,令兄的第五房夫人和令兄是怎么认识的?”王源问道。
“这个……我怎么知道。”高墨颜迟疑了一下开始装糊涂。
“我来告诉你吧,高兄的第五房夫人是高兄征战小勃律国认识的王族贵女。她和令兄对上眼了之后,令兄便常常留宿在她的家中。后来才嫁给了令兄。敢问,令兄在没娶她之前却留宿他的闺房之中,这到底是何种行为?是令兄玷污了我的名声,还是我玷污了令兄的名声?说起来这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三年前我还没成亲呢。”
“这个……”高墨颜当然知道高仙芝的这些事情,却不料王源也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下子倒是哑口无言了。王源和高仙芝在回京的路上几乎天天腻歪在一起,两个男人在一起久了,也不会光谈些国家大事什么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女人。高仙芝也是个实诚人,和王源酒后卧谈,谈及最爱哪一房妾室的时候,说出了和小勃律国王公之女的这段往事来。当然,代价是他也知道了王源的一些秘密之事。
(ps:无论多么看上去卓越不群丰神如玉的男子,谈及女人时却可普通男子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这便是事实。就像曾经的我永远不相信自己的女神会在女生寝室中对男同学们评头论足打分一样,这也是事实。)
看着王源得意的样子,高墨颜忍不住叫道:“我阿兄也不是好人,和你一样都不是好人。”
王源哈哈笑道:“这么快便大义灭亲了么?为了教训我,连你阿兄都一起骂了么?有趣有趣。”
“无耻,做了这等事还有脸笑。李姐姐对你多好,听说你的几位夫人个个都美如天仙一般,你这么做对得起她们么?”
王源叹道:“高小姐,你不该活在大唐,而该活在另外一个时空里。大唐男子人人如此,你骂遍天下人又怎样?”
高墨颜咬着下唇道:“我不管,凭什么你们男人便能这么干?”
王源笑道:“你也可以这么干啊,你没听过虢国夫人的大名么?还有我朝则天皇帝,哪一个不是男宠如云?你想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无耻,你……你竟然如此羞辱我。”高墨颜跺脚叫道。
王源冷声道:“不是我羞辱你,而是你自己要多管闲事。我身上有多少事情要做,倒要受你来指谪我的私生活。你最好以后少管别人家的事情。你也用落雁斋的金达莱香粉么?但你刚才那么说出来可不好。我身上有金达莱的香粉味,而你也用这种香粉,传出去岂非让人误会你和我之间有些什么说不清的事情。所以你在揭穿我的同时,也在把黑往你自己脸上抹。今后说话动动脑子,你不懂我可以教你,但你可别自作聪明了。”
王源决定结束和这位长腿姑娘的谈话,他实在是太累了,实在不想和这位大小姐斗嘴,他还要仔细的想一想明日上朝该如何应付,以及如何应付太子李亨的那些破事。现在睡不到两个时辰便要起床了,他没精力和这位大小姐逗趣了,所以说话丝毫没有任何的客气。
高墨颜没料到王源忽然这么毒舌的攻击自己,偏偏自己又无法反驳。一怔之下,终于跺脚掩面,哭着跑出了门。
李欣儿刚刚来到门口,见高墨颜捂着脸跑了,叫了两声没反应,忙命人跟着去伺候。别大半夜的气跑出了门。进了屋问王源道:“怎么了?把人家弄的哭的跑了。”
王源满脸倦容道:“水烧好了么?我要洗个澡睡觉,累的骨头都散了。”
李欣儿忙道:“好了,我去给你搓搓背。”
第六七三章 上殿
清晨的钟鼓之声在长安城头轰鸣,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飞鸟,惊扰了长安城中百姓们的美梦。百姓们已经喜欢了晨钟暮鼓之声,木然的起身来洗漱,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
兴庆宫龙池西北的南熏殿前,大唐的文武百官却早已经聚集在殿前,在微明的天光之中,等待大殿正门的的开启的同时,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嗡嗡谈笑。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剑南节度使王源到!”随着宫中内侍一声清脆的叫喊,众官员顿时静了下来,将目光转向南熏殿前方的御道上。
但见牌楼拐弯之处,两匹骏马踏着轻快的蹄声出现在众人视线前,正是王源和高仙芝到了。本来宫中是不准骑马坐轿的,但这一回玄宗特许了两人骑马入宫以示荣耀。本来宫中也是不准带着武器装备的,但这一回玄宗同样特许了两人顶盔戴甲配着武器进宫。这都是无上的荣耀和恩宠,只有在玄宗心目中最得宠的有功之臣才有这样的待遇。
所有人都看着策马缓缓而至的两人,不少人发出啧啧赞叹之声。大唐双壁的名头已经在大唐上下流传,亲眼看到这两人全副武装并辔而来,顿时便觉得这个名号是多么的贴切。两位节度使都面目英俊,当真是人如俊杰马如龙,威风堂堂。
高仙芝还是穿着他的黑色盔甲,磨损的甲胄上闪着黯淡的光泽,一副破旧的盔甲穿在他的身上,却比新盔甲还要合身且让人瞩目。猩红的长披风倒是新的,像是黑夜中的一团火在众人的眼前燃烧。反观王源则显得浮夸了许多,一身金黄色的明光铠看起来便造价不菲,黑色的长披风在身后飘动,同样是威风凛凛,但却带了几分作秀的感觉。
不过比这盔甲更让人瞩目的是明光铠上的几道痕迹,识货的都知道,那是战场上的刀枪留在盔甲上的痕迹。战甲虽浮夸,但这伤痕却真实的记录了这副战甲和他的主人在战场上是如何浴血而战的。这一道道刀剑之痕才是这副盔甲和他的主人真正的骄傲之处。
两骑来到殿前广场,王源和高仙芝翻身下马并肩走向百官。一干官员纷纷拱手行礼,脸上带着或真心或违心的微笑,口中说着赞颂之语。今日这个朝会便是专门为了这两人而召开,这两人才是主角,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杨国忠满脸喜色迎上前来,见礼已毕,挺着胸膛带着两人往大殿的台阶上走。一副这两人都是我杨国忠的人的架势。王源抬头看着台阶上,他看到了坐在大殿门口左侧一张抬椅上的李林甫。李林甫形容消瘦,看来确实是身体有病,比之大半年前王源见到他的时候更显得苍老。
“李相国,王源有礼了。”王源拱手道。
李林甫看似眯着眼在昏昏欲睡,身边的一名中年官员轻声提醒着李林甫道:“相国,王节度使给您见你呢。”
李林甫身子震了一下,睁开眼睛来,双目中精光一闪而没。从这眼神中的光芒,王源便知道,李林甫的病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起码三年五载是死不了的。眼神中的精神便是人的精力,双目如此精光爆射,说明他的生命力还很顽强,可不会像他的政敌所希望的那样,一病便完蛋了。
“哎哟,这不是我大唐的大功臣王源王节度使么?老夫失礼,老夫失礼。你们还愣着作甚,快扶我起身。”李林甫挣扎着要从抬椅上坐起身来。他身边的中年汉子忙摆手命抬着躺椅的仆役上前扶李林甫起身。
王源忙上前伸手道:“不用不用,相国不必起身。相国身子有恙,坐着歇息便好。”
李林甫也只是做做样子,闻言停止挣扎,拱手道:“感谢王节度使体谅,老朽这把老骨头病怏怏的,偏偏又不去见阎王,就这么半死不活的。老朽自己都觉得烦了。哎,本相老了,要入土了,今后大唐社稷便靠你们支撑了。”
王源呵呵笑道:“相国说那里话来。相国虽抱恙,但我看相国气色甚好,也许过几日便会痊愈了。谈什么见阎王,相国去了,阎王也不敢收啊。”
“呵呵呵,借你吉言,借你吉言。”李林甫也呵呵笑了起来。
高仙芝也上前给李林甫行礼,李林甫赞道:“高节度使久在安西,咱们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这一次又为大唐立下大功,真乃我大唐良将。这一次陛下定会重重的嘉奖于你,高将军要不忘圣恩,再接再厉才是。”
高仙芝点头道:“卑职当然会尽心竭力,相国也要保重身体为好。”
李林甫微笑点头道:“多谢高将军。对了,本相正想问问西域诸国的动态,以便朝廷调整对西域的政策,这方面高将军最是清楚,稍后有暇,可否跟老夫说说?”
高仙芝迟疑了片刻,点头道:“卑职义不容辞,相国随叫随到。”
李林甫满意的点点头。一旁站着的杨国忠已经面色难看之极,李林甫这明显是要拉拢高仙芝了。朝廷那里有什么对西域诸国的新政策的调整?身为政事堂二把手的杨国忠自然知道这都是借口,李林甫不过是要和高仙芝独处,拉近关系罢了。
和杨国忠不同,一旁的王源察言观色倒是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很明显高仙芝和李林甫之间的关系一般,从对话和态度上就能察觉,客气的有些过了分。官员之间客气便是无交集的代名词,高仙芝显然在此之前并不受朝中势力的待见。至于李林甫这么明显的要拉拢高仙芝,王源却并不太担心。高仙芝若是能被拉拢,那他也不是高仙芝了。这个人之所以是高仙芝,正是因为他独立于自己,不受任何人的支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太子殿下来了,你要不要去见个礼?”杨国忠轻声在王源耳边道。
王源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朝台阶下看去。但见几名内侍簇拥着面色苍白的太子李亨正拾阶而上。王源的目光一下子便和李亨冷冽的目光交汇到了一起,与此同时,王源还感受到一道凶狠的目光从李亨身边射来。转头看时,那正是一身紫色宦官服,面容丑陋冷峻的李辅国。
李亨走到殿前平台上,目光从王源身上掠过,径自走向了大殿右首的石栏处。王源脸上挂上了笑意,快步走去,拱手行礼道:“王源见过太子殿下。”
李亨恍若未闻,凭栏远眺前方不知何处。一旁的李辅国见王源身后无人,低声冷笑道:“王源,你还有脸来见太子。”
王源微笑道:“李内侍,此话怎讲?”
“哼,你是不想活了,敢耍弄太子殿下。回头再找你算账。”李辅国恶狠狠的道。
王源摊手道:“李内侍,你可不要乱说话,我何时耍弄太子殿下了?”
“现在不跟你啰嗦,这么多人看着,你若想弄得尽人皆知便在这里纠缠吧。稍后下了朝之后,少阳院的门开着,你想解释便自己去,不想解释便也随你。”李辅国冷冷的抛下两句话径自走开,留下王源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那里。
王源当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情形是他早就想到过的。但现在看来,太子和李辅国显然已经认定自己是耍弄他们了,一会儿如何解释,倒是个头疼的问题。王源当然还不想激怒太子,虽然料定太子绝不会将自己是罗衣门的身份抖落出来,但是又何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殿下,稍后王源自当去拜见。”王源朝着李亨冷漠的背影拱了拱手,径自回头离开。
杨国忠迎上前来,皱眉低声道:“怎么了?怎么好像太子殿下没搭理你的样子。你怎么得罪他了?”
王源笑道:“你问我,我问谁?要不左相替我去问问,今天太子殿下怎么不开心?”
杨国忠撇嘴道:“我去问?你想的倒美。”
说话声中,南熏殿厚重的大门发出咔咔的声响来,那是里边的门栓被抽离的声音。台阶上的群臣立刻停止了喧闹,自动来到台阶上排好队伍,文武两排,各有序列。
但见嘎吱嘎吱的刺耳的声音想过,三四名宫中内侍齐心协力将一扇宫门推开,将已经巨烛高烧,亮如白昼的大殿中的情景露出了一半来。不久后另一扇大门也被推开,职事官高声的提醒之下,文武百官陆续移动,鱼贯入殿。
第六七四章 殿上
南熏殿虽非上朝正殿,但久在兴庆宫居住的玄宗已经将这里当成了上朝的大殿,故而殿中的布置同金殿无异。两排高大的朱色廊柱上,盘龙舞爪,气势恢宏。宝座上空无一人,两名婢女交叉打着羽扇静静而立,就像玉屏上的画中人一般。
文武百官次第按部就班,百余人站在殿内却鸦雀无声,静静等候玄宗的到来。
终于,侧首帘幕外,一声高亢的叫喊声响起,然后有人卷起了珠帘垂幕,玄宗昂首阔步从侧首而出,迈步走上宝座的台阶。他身后跟着身材高大的高力士,几名捧着锦盒的内侍以及十几名禁军带刀侍卫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分别来到宝座两侧站立不动。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官匍匐于地,高声跪拜。坐在抬椅上的李林甫也挣扎着趴在椅子扶手上行礼。
玄宗消瘦苍白的面庞上露出笑意来。看着殿下一个个低下的头颅,玄宗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虽然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但每一次见到群臣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玄宗还是和第一次登基临朝时一样的激动。
“平身平身,都起来吧。”玄宗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宝座上。一名内侍轻轻弓身,将冒着青烟烧着醒神香片的小铜炉摆在龙案一角。
群臣纷纷起身,随后响起一片整理衣冠之声。
玄宗微笑扫视全场,开口道:“诸位,今日上朝别无他事,是为了两位凯旋而归的大将抵京。故而朕想让他们在你们面前露露脸,同时接受朕的嘉奖。”
众人的目光落在王源和高仙芝身上,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今日上朝所为何事,倒也不用玄宗说明。陛下能为这两人上朝,也确实是恩宠备至,要知道,陛下近三个月来只上朝了数次而已。
“去岁,吐蕃国同我大唐在石堡城爆发大战,吐蕃宵小侥幸小胜一场,气焰嚣张之极,竟然多方炫耀,侮辱我上国之威。故而朕决定派三路大军讨伐吐蕃,惩罚他们对我大唐的不敬。现在九个月过去了,吐蕃宵小得到了惩罚,割地赔款岁岁上供,此事大快人心。经此一事,周边宵小之国,应能感受我天国之威,怕是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了吧。哈哈哈。”玄宗高声笑道。
“陛下天纵之君,前无古人后无追者。我大唐在陛下的治理下已经强盛冠绝当世,宇内无处其右者。这些宵小之国,一时得小利便狂傲自恃不知天高地厚,陛下这一回让天下人都清醒了些,明白我大唐天威凛然不可犯的道理。”杨国忠出列高声道。
玄宗笑道:“国忠说的好,我大唐天威凛然不可犯。这一次算他们运气,本来朕可是打算彻底的灭了他们的。但时机未到而已。今后这些宵小之国再有冒犯,定斩草除根灭国以惩,再无今日的好运了。”
群臣连连点头,几位老臣出列发言,言皆歌功颂德之事,说尽君王圣明之理。王源听的昏昏欲睡,本来就睡的晚,起的早。站在殿上都有些犯困。这些歌功颂德之事翻来覆去的听就像是在耳边数羊一般,差点让王源睡着了。
高仙芝昨晚睡的很好,精神好的很,见王源有些萎靡,忙伸手拉了一下王源。王源微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要担心,我只是眯瞪一会儿,借你肩膀靠一靠。”
高仙芝还没答话,王源的身子已经歪斜了过来,高仙芝忙腿上用力撑住,心中叫苦不迭。
事实证明,王源忙里偷闲的打盹是英明的。十几名老臣纷纷就此事上前奏议,说的话大同小异,就像嚼过的甘蔗渣一样的索然无味。最后就连高仙芝也皱紧了眉头大气哈切来。下边百官打瞌睡打阿欠的不知多少,个个瘟头瘟脑的犯困。
终于,玄宗似乎也受不了这些老生常谈了,摆手打断一名老臣的奏议笑道:“诸位看来都为这次大胜欢欣鼓舞,朕甚是欣慰。朕就想看到我大唐有今日之盛景。内有名相,外有良将。国力昌盛,兵马强大,百姓安居乐业。说起内有名相,左右相为国鞠躬尽瘁功不可没。而外有名将,我大唐也是名副其实。这几年我大唐国运昌隆,涌现了不少能够领军打胜仗的后起之秀。而王源和高仙芝,显然是他们当中的翘楚人物了。王源,高仙芝,上前来让朕瞧瞧。”
高仙芝听到玄宗点名要自己和王源上前叩见,忙伸手掐了一下沉甸甸靠在肩头的王源。王源惊醒过来,见百余双眼睛都看着自己,一时不知所措。
高仙芝低声道:“陛下要我们上前叩见。”
王源这才清醒过来,擦了擦嘴边流出的水渍,迈步走向宝座之下。
“臣王源、高仙芝参见陛下。”王源和高仙芝跪地叩首道。
玄宗老眼昏花,并没有看到王源靠在高仙芝肩膀上睡觉的那一幕,脸上笑意盈盈,摆手道:“起来起来,诸位,这两位便是王源和高仙芝,想必你们都认识了。”
“认识,岂能不认识。”群臣纷纷道。
“即便认识,朕也要介绍介绍他们。这一位叫王源,本是我长安城的一介书生,朕读过他的登楼诗,惊讶于他的文才出众,给人印象深刻。后得国忠举荐,朕决意破格任命他为翰林学士院的学士。后来王源就任河北道黜陟使,同奚族人遭遇时无意间展露了军事才能。这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南诏国也是他给打的臣服的,现在吐蕃国也是他打的求和的。朕算了算,他出道以来,还没败过一场仗,是我大唐的常胜将军呢。”玄宗呵呵笑道。
群臣中大多数人对王源的经历都很了解,但也有一些人直到现在才知道王源这么厉害。闻此言不禁发出赞叹之声。
王源微笑拱手道:“陛下,常胜将军可担不得,陛下折煞微臣了。”
玄宗呵呵一笑,伸手指着高仙芝道:“这一位……”
李林甫忽然在旁开口,打断了玄宗的话:“陛下,这一位老臣来给诸位介绍如何?”
玄宗笑道:“甚好,相国一直没说话,朕还以为你身子不适呢。”
李林甫沉声道:“谢陛下关心,臣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但听陛下谈及这位高将军,老臣忍不住要出来说几句。”
玄宗微笑颔首,李林甫指着高仙芝道:“高仙芝,安西四镇节度使。很多同僚甚至从来没有对安西这块地方有过关注,都认为安西孤悬在外,是西域蛮荒之地。对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怕是也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却不知他的功绩。安西镇通过河西道于我大唐内陆连接,活生生将吐蕃和突厥两大劲敌割裂开来。而安西所在之地,原本是数十依附于突厥和吐蕃的西域小国。经过历代节度使的征战,我大唐在昆仑以西开辟了巨大的疆域,收服了众多的小国,成为我大唐臣属。而高将军便是收服这些小国的功臣。最近几年,高仙芝就任安西节度使之后,先后收服了包括小勃律国在内的十几个小国。足见其军功之大,才能之高。”
群臣之中,有一人忽然出声问道:“敢问相国,西域之地偏僻蛮荒,对我大唐到底有何好处?还要派驻重兵在那里,耗费兵力去保护这些小国,并没有什么回报啊。”
此言一出,居然有不少人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李林甫叹息一声道:“蠢材,没想到这大殿之上还有人问出这个问题来。那一位是哪个部门的,请主官查一查他是怎么当的官,怎么能立足于金殿之上的。”
那人吓了一跳,那是个新近入职工部的员外郎,并非是科举出身,而是因为治理洪水有功而被提拔入了户部。是个大老粗出身。哪里懂得很多的道理。大唐朝廷在用人上还是不拘一格的,很多人都是专业上的人才,科举并未唯一能当官的途径,特别是一些需要专业技能的官职。
“李相国,何必如此?人家不懂你就解释给人家听嘛。陛下都没说什么,你这一言不合就要查人家的老底,罢人家的官职,这不好吧。这岂不成了你的一言堂了么?”杨国忠阴阳怪气的插话道。
李林甫恨得咬牙,但面上却很平和,点头道:“说的是,是我太偏激了。这一位我认出来了,是工部的赵员外。淮河去年发大水,便是你带人疏导治理,救了很多百姓是吧。”
那赵员外惊魂未定,咽着吐沫点头。
李林甫道:“很好,我想赵员外的疑问肯定也还有许多同僚不知,今日便一并说给大伙儿知晓吧。毕竟有些道理并非人人都懂的。”
第六七五章 封赏
“一国之强,在于国土辽阔,坐拥海内之地,四夷宾服,万邦来朝。这才是泱泱大国的强盛之气。故而莫看安西之地远离中原,但却是我大唐在西域诸国眼中的依靠。刚才有人说了,我大唐需得在安西镇驻扎重兵保护西域诸国。没错,这便是我大国必需要做的事情。天下归心万国来朝,凭的是什么?凭的是我大唐的强盛足以给这些小国以足够的威慑和保护。凭的是他们臣服我大唐而我大唐有绝对的能力保护他们的安全,凭的是宇内最强之国的实力。”李林甫侃侃而道,话语中满是自豪之意。
群臣纷纷点头,为李林甫之言激发了胸中身为唐人的自豪和激动。玄宗面带微笑也缓缓点头。
李林甫续道:“再者说,安西镇是我大唐国土,一个强大的国家的标志是什么?那便是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的每一寸国土。不但要保护国土,还要开疆拓土,让我大唐的疆域蔓延到天边。若以安西远离中原便不管不问的话,那我大唐还有今日的威望么?恰因安西镇远离中原,故而才需要良将驻扎,而高仙芝便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不仅让安西镇固若金汤,而且在几年时间里开疆拓土让西域小国臣服,大大扬我大唐之威,这是极为重要也是极难做到的事情。毕竟朝廷并不能给予及时的支援。”
“说的很是啊,安西那么远,什么都要靠自己,没点本事可不行啊。”
“是啊,这高仙芝确实有些本事。他的前面三任安西节度使都没干成的事情都被他干成了。确实有些门道。”
“……”
群臣低声嗡嗡议论着,对着高仙芝指指点点。高仙芝倒有些窘迫,被当朝右相在大殿上如此夸奖,还当着陛下的面,这让高仙芝有些不知所措。
李林甫继续道:“以上说的这些如果你们还不明白的话,我便说些你们都能听明白的。简单而言,吐蕃突厥契丹是我大唐的劲敌。蛮夷之族觊觎我大唐之心不死。这其中最大的敌人其实便是吐蕃国。安西镇存在的战略意义便是在吐蕃国的腹背插上了一把刀。而这把刀还不时的在剜吐蕃人的肉。原本西域诸国都是依附于吐蕃国的,现在他们都转而投向我大唐的怀抱,这给吐蕃人是多么大的打击。吐蕃国再也不能从这些小国获取兵马和物资的支援,他们的国力也自衰弱了。此消彼长,这道理大伙儿都该能听的明白了。”
群臣纷纷点头,这道理并不难懂,安西镇在吐蕃西边的拓展其实等于在吐蕃的后院放火。吐蕃人当然极为难受。
“战略格局上而言,安西镇在吐蕃西北,河西陇右在吐蕃北方和东北,剑南在吐蕃正东。依附于我大唐的南诏在吐蕃西南。整个格局上吐蕃国是被我大唐包围了大半,整个吐蕃因为有安西镇的存在而变成了笼中之兽。此次我大唐三路大军攻击吐蕃,便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战略格局上的优势,我们想攻吐蕃何处便攻何处,主动权尽在我大唐手中。”李林甫抚须慨然道。
经过李林甫这么一分析,很多人瞬间觉得豁然开朗起来,原来一个小小的安西镇竟然起着这么大的作用。毕竟是大唐相国,看的清清楚楚,分析的明明白白。
“不知听了本相之言后,还有人觉得安西不重要吗?还有人认为在安西镇驻扎重兵是毫无必要的事情么?若还是不能理解,便想一想你们平日吃穿用度上的便利吧。你们喝着西域的葡萄酒,家里用着西域的驼绒毡毯,使唤着忠诚的昆仑奴,听着西域胡姬的轻歌曼舞,等等等等,这些都是怎么来的?可都是要拜安西镇所赐呢。当然也有河西道连接安西镇,打通这条通向西域诸国的商道有关。安西之地并非无用,而是大大的有用呢。”李林甫抚须呵呵而笑,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
玄宗哈哈大笑道:“相国果然好口才,朕很久没听相国这么慷慨陈词了。话说当年相国接任相位时,朕经常听到你的长篇高论。这几年朕都很少听到你的高论了。”
李林甫拱手道:“陛下,老臣老了,那里还有那么多的激情长篇大论。再说陛下耳朵也听的起老茧了。今日是见了高仙芝高将军,这才有感而发。似高将军这等将才,朝廷该大力的嘉奖才是。他可是以一己之力在安西镇开辟了大好局面的。”
玄宗笑道:“那还是自然,今日不正是要给这两位功臣嘉奖么?”
王源面带微笑冷眼旁观,李林甫今日这一番表现是不同寻常的,联系到刚才在大殿外他主动邀请高仙芝会面的情形以及高仙芝即将身兼两节度使的位置,李林甫今日这番做戏确实是煞费苦心。很明显他是要博得高仙芝的好感,一边进一步的接近拉拢高仙芝。像高仙芝这样地位的人,一旦加入某一阵营,那么在朝中说话的份量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玄宗心情很高兴,站起身来笑道:“这二位你们应该都清楚他们是谁了吧,朕也不啰嗦了,二位功臣怕是等的已经心焦了吧。力士。”
高力士趋步躬身道:“老奴在。”
“宣读圣旨吧。”玄宗摆手道。
“老奴遵旨。”
高力士将拂尘搭在臂弯之中,从袖子里伸出苍老的手指抖动了数下,一旁的内侍忙将捧着的锦盒打开呈上,高力士从锦盒中捧出圣旨来迈步走到阶下。
“王源,高仙芝接旨。”高力士高声道。
王源和高仙芝忙跪倒在地,垂首听候圣旨。殿中群臣也鸦雀无声,静静等候陛下会给这两位凯旋之臣什么样的封赏。
“大唐煌煌、威名远扬;功臣昭昭,分封四方。安西军节度高仙芝、剑南军节度王源,领军伐寇,战果烁烁。今领军凯旋,当予嘉奖,以示皇恩。经朕同政事堂左右相,六部御史台百官共议,特进安西镇节度使高仙芝冠军大将军衔,兼领河西道节度使。加兵部侍郎。授开国县公爵,赐食邑一千二百户。赏钱十万,布百匹。进剑南节度使王源镇国大将军、兼陇右节度使。加御史中丞。授开国郡公爵,赐食邑两千户。赏钱十万,布百匹。钦此。”
圣旨并不出人意外,最重要的两个职位便是河西节度使和陇右节度使的兼领,这一次也顺理成章的到了手。而略有些意外的便是高仙芝被加授的兵部侍郎职位和王源御史中丞的职位了。虽然两人在外牧守一方,根本不可能履行兵部侍郎和御史中丞的职责,这两个职位也是象征性意义大一些,但地方大员一旦被授予这种核心的职位,便是指明了方向。亦即是说,这两人随时可能被调往京城进入朝廷权力的核心,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暗示。
而王源也的武官级别被授予镇国大将军之后,也正式进入了正二品的行列。若不论文武官职的区别,正二品的职位便已经是同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等人并列了。而六部尚书的官职只是正三品上而已,比之王源还差了一级。高仙芝也是官职直线飙升,虽然他是正三品上的冠军大将军,但之前高仙芝还只是个三品下的归德将军,这次连跳三级不说,还被授了县候爵位,有了食邑。这已经是超出高仙芝的意料之外了。
王源和高仙芝高声谢恩领旨,叩首感谢皇恩浩荡。
玄宗微笑道:“你二人为国立了大功,朕对有功之臣的封赏从不吝啬。你们要再接再厉,不要辜负了朕的厚望。”
王源和高仙芝连声应诺,叩谢不已。
“王源昨日所言,朕也想了很久。哥舒翰和李光弼虽有过失,但也是朕的忠臣良将。朕已经命人去河西陇右下旨给他们,宽慰他们二人,并给予嘉奖。其余有功之臣,你二人的名单报给兵部,经政事堂审核朕一概准许。总之,所有此战有功之臣,朕都会给予嘉奖的。”
“多谢陛下,皇恩浩荡,臣等替军中将士叩谢陛下隆恩。”王源和高仙芝再次叩谢。
玄宗起身呵呵笑道:“罢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朕也有些乏了。你二人必要和诸位一起去庆贺,朕便不扰你们的兴致了。”
高力士高声道:“退朝。”
百官纷纷跪倒待玄宗下了宝座进入侧殿之后,这才纷纷起身,殿中的气氛也终于活跃起来。那些打瞌睡的官员一旦退朝立刻便精神奕奕,有的上前给高仙芝和王源两人道贺,有的事不关己三五成群约好去何处消遣,瞬间满殿死鱼变成了一塘水鸭子。
第六七六章 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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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拱手朝众人还礼,一转眼便见李林甫已经命人将高仙芝叫到身边,正微笑满面的和高仙芝说话。杨国忠皱眉将王源拉到一旁道:“瞧见没?我说的没错吧,李相国已经开始拉拢高仙芝了。你去叫那高仙芝一起出宫,中午我做东,给你们设宴庆贺一番。”
王源微笑摇头道:“左相,此时去叫他岂非太着痕迹了。你放心便是,高仙芝可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拉拢的人。左相不必为此太过担心。”
杨国忠跺脚道:“真要被拉过去,便晚了。”
王源正色道:“左相,你莫要为难我。高仙芝若是和李林甫投缘,旁人也无可奈何。就像我王源和你左相投缘一样,人各有志,你又何必如此?你若觉得心里不踏实便自己去找高仙芝说话,这种叫我去做,我是不会去的。”
杨国忠愕然道:“高仙芝若是给我脸色,我又何必找你?你和他不是结义兄弟么?哎,罢了。哪一天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你便知道我杨国忠不是杞人忧天了。我看着高仙芝跟你结义也是有所企图的,莫不是要把你从我身边拉走么?王源,我待你可不薄啊。”
王源苦笑道:“左相,你这也想的太多了吧。我建议回家好好的歇一歇,好好的睡一觉,你这话已经说得离谱了。”
杨国忠自知失言,忙打着哈哈道:“开个玩笑罢了,我要去政事堂坐堂,中午才能回府,这便先走了。庆功宴改在晚上吧,你可一定要来。高仙芝来不来便随他吧。”
王源点头拱手,目送杨国忠急匆匆的离开。
杨国忠太多疑了,他说的可不是玩笑,恐怕听到自己和高仙芝结拜之后他便有这样的怀疑了,刚才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罢了。这个人疑心病这么重,控制欲也很强,恐怕他还打着要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注意,那他可大错特错了,自己可不是被人控制摆布之人。
王源一边想着,一边缓步朝殿外走。不时有官员再旁打招呼,说着些套近乎的话,王源微笑拱手应对,脚步不停出了南熏殿往台阶下走。
行到白玉栏杆拐弯之处,猛听得有人冷冷的在身后说话道:“王节度使今日可好露脸啊,升官加爵,喜气洋洋呢。”
王源扭头看去,但见李辅国站在身后的台阶上,正冷冷的冲着自己笑。
王源回身笑道:“原来是李内侍,有礼了。”
李辅国缓步走近,拱手道:“我正等着给你道喜呢。”
王源道:“多谢多谢,皇恩浩荡,无以为报,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李辅国冷笑道:“皇恩确实浩荡,但除了皇恩,其他人便都不顾了是么?譬如太子之恩,譬如罗衣门提携之恩。”
王源心道:“来了,这家伙特意堵在殿外就是要自己解释的。”
“怎么会?没见我正要去往少阳院么?刚才人多,围着我道贺。一眨眼便不见太子殿下和你们了,我这正甩脱了他们想去少阳院拜见太子呢。”王源微笑道。
李辅国阴测测的一笑道:“那正好,太子殿下也必是很想见你。殿下在龙池旁散步,你若想见他便随我来。”
王源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了,终究是要面对李亨,于是深吸一口气伸手道:“有劳李内侍引路。”
李辅国转身迈步便走,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御道往东拐入一条僻静的小道。小道两旁花树茂密,绿树红花仿佛知道严冬将至,正在拼命的争夺最后的时秋光竞相开放。
李辅国脚步迅捷,一路引着王源来到一处垂门前,回身来对王源道:“请吧。”
王源道:“不是在龙池之畔么?”
李辅国皱眉道:“你进不进去?”
王源稍一诧异,耳中便听到寂静之中的簌簌衣衫响动之声,在小道的两端,几名身着内侍服饰的男子缓缓现身。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和步态来看,那都是些会武技的高手。
“李内侍,这是何意?”王源皱眉道。
李辅国漠然道:“莫要多想,这是保护太子安全的贴身侍卫,太子就在园子里。此园临池,我可没有骗你。”
王源知道别无他法,眼前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难道还能转身逃走不成。于是整整衣衫,迈步而入。
垂门处一条小道继续通向假山花树深处,王源沿着小道往里走去,拐过一道屏风般的大假山,耳中便听到了风声和水声。紧接着眼前豁然开朗,树木假山之后便是龙池之畔。一汪碧水尽在眼前,岸边杨柳依依随风摆动,粼粼水波在秋阳下闪烁金光,随风拍打着岸边的石堤,发出‘款款’之声。
龙池岸边的河堤上,太子李亨正负手而立,站在堤岸上面朝龙池之水,仿佛在欣赏风景。
李辅国缓步上前,来到太子身后弓着身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太子李亨动了动身子,摆了摆手。李辅国快步回来,对王源道:“殿下着你上前回话。王源,我告诉你知晓,你今日需得为你的行为作出解释,老老实实的解释,不得有半点隐瞒。否则今日是你升官加爵的好日子,怕也是你人生中最后一个好日子了。”
王源故作愕然道:“李内侍这话是何意?”
李辅国冷声道:“是何意你自己心里清楚。还不快去,莫非要我命人押着你去不成?”
王源心中恼怒,但也不能发作,只得装作一脸迷茫的样子朝太子李亨站立的堤岸走去。来到李亨背后,王源躬身行礼道:“臣王源见过太子殿下。”
半晌无声,也没有任何动静,李亨像是一座雕像矗立在王源面前,一动不动。若非衣袂在风中飘动,还真以为是座雕像。
王源再道:“臣王源见过太子殿下。”
“本太子不是聋子,我早就听到了,你不必再说一遍。”李亨缓缓开口道。
王源差点骂出声来,摆的什么谱?听到了装死?
“果真是王源,镇国大将军,两镇节度使,御史中丞,开国县公,翰林苑大学士。好大的名头,好多的职衔。好厉害,好厉害。”李亨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王源说话。
王源忙道:“不敢当,都是陛下的恩宠。”
李亨猛地回过头来,阴郁的脸上满上愤怒,像一只炸了毛的鹦鹉一般忽然尖声叫道:“可是你忘了你的另外一个身份,你是罗衣门的副统领,你是我李亨的人,你还记得么?”
王源吓了一跳,李亨的情绪明显的不正常,忽然从平静转到暴怒,整个人面容扭曲相貌凶狠,情绪激动之极。
“臣当然记得这个身份,臣岂敢忘了自己是太子栽培之人。”王源沉声道。
“你没忘?你骗谁呢?你把本太子当傻子戏弄是么?是不是觉得本太子好糊弄,是不是根本没将本太子放在眼里?你瞧见那是什么么?你去瞧一瞧。”李亨朝着岸边的水中一指。
王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根绳索挂在岸边的树桩上,走过去看时,发现绳索下边坠着一物沉没在水中,绳索绷得笔直,不知道是什么。
“拉上来瞧瞧,拉上来。”李亨急促的道。
王源弯腰伸手,抓住绳索往上拉,绳索沉重的很,但王源还是拉得动,终于沉入水中的那物露出了端倪,清澈的龙池之水能看得清数尺以下之物,王源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张肿胀的脸从水底浮出,双目圆睁似乎透过水波看着自己。
“啊!”王源吓的叫出了声,忙一松手,绳索下边的那张脸又重新沉入了水底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李亨大笑道:“你不是杀人如麻的大将军么?一个死人你都怕?你也有怕的时候?你确实应该怕,因为很有可能,下一个绑满石头坠在水中的人便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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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七章 巧言
王源的心脏怦怦乱跳,看来今日有些凶险。李亨在此处见自己,有弄了个沉在水底的死人来吓唬自己,应该是故意为之。却不知他的真实用意,莫非李亨当真恼火之极,要在此处结果了自己不成。
“殿下,你这是何意?这死人是怎么回事?殿下说这样的话又是何意?我到底哪里做错了?”王源竭力平息心情,沉声问道。
李亨磔磔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我面前装傻。你问这个人是谁?本太子便告诉你。此人你应该熟识才对,当年你在户部任职,有个户部员外郎叫黄平的,你该记得才是。水中之人便是那黄平。”
王源一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永远面带笑容说话细声细气的胖子的形象来。王源当然认识这个黄平,当年王源在户部挂侍郎职时,这个黄平是户部三名员外郎之一。员外员外,本来就是编制外的郎官之意。各部员外郎其实都没什么实际的职务,权力反不如所辖各部的主事大。所以这位黄员外郎每天东逛西逛,到处都能看到他的影子。但好在此人为人和气大方,说话风趣幽默,倒也不招人厌烦。王源的印象中,黄平跟自己的好像还特别的亲近,老是喜欢在自己的面前晃悠。
“是了,尸体泡了两天,你当然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本太子不妨告诉这个黄平的真实身份。他本是我罗衣门中之人,职责是安插在户部打探消息。但是这厮拿了本太子成千上万的钱财,不去结交户部的官员打探消息,反而拿去包青馆的妓.女,听曲观舞吃喝玩乐。前日查实其不忠之行,本太子下令将其绑石沉池。这便是不遵本太子之命,不忠本太子之行的下场。”李亨厉声喝道。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这黄平的身份居然是罗衣门中人。那么便可解释他终日游荡在户部各部门闲扯谈笑的行为了。罗衣门果然党羽遍布,户部已经是杨国忠所控制的部门,经过了严密的排查和清理,但这个黄平却安然无恙。可见手段之高。
“殿下,黄平之事于我何干?殿下又何必拿黄平之死来吓唬我。我可没有做背叛殿下的事情。”王源静静道。
“你还敢说你没有?”李亨喷着吐沫星子,完全失去了皇家贵胄的风度,尖声叫道:“李辅国去成都时你是怎么承诺的?你拿了本太子的几十万贯钱财,却丝毫没有替本太子办事。你这还不是背叛本太子么?哦对了,这不是背叛,这是戏弄,这是耍弄本太子,比背叛还严重百倍!”
王源退后一步,躲开四处喷溅的吐沫星子,皱眉道:“闹了半天,殿下是为了这个生气。殿下怎知我没有尽力办事呢?”
李亨怒道:“月前杨国忠和李林甫再度联手,诋毁本太子提出的同吐蕃和议条款不当之事。本太子在朝上和李林甫理论,最后父皇迫于他们二人的压力不得不同意了和议的条款。若无杨国忠插上一脚,李林甫焉能让本太子难堪?本太子当着父皇的面,当着百官的面出来说话,最后落得个灰头土脸。父皇心中也定是对我不满,你说……你说……若是你替本太子办了事,那杨国忠怎会依旧和李林甫联合对付本太子?嗯?你说!”
李亨步步进逼,几乎凑到王源的脸上,细长单薄的小眼睛恶狠狠的看着王源,双目中喷着怒火厉声质问。
王源再退两步,皱眉道:“殿下便是因为这件事是么?殿下暂且息怒,殿下不说,臣也要跟殿下说一说这件事的。”
“好,便瞧你如何花言巧语。”李亨喝道。
王源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殿下,臣不知你为何要指谪和议中的条款。此事殿下因何要在殿上出头说及。殿下可否告诉我原因。”
李亨冷声道:“本太子想说,所以便说了。再说那和议条款难道不该指谪么?吐蕃战败,难道不应该臣服我大唐?却要弄出来个什么叔侄之国来。他们不臣服,便该打的他们灭国。父皇对此也是颇有微词的。”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殿下是看出陛下对这一条是不满的,揣摩了陛下的心思后决定出来说话,迎合陛下的心思是么?”
李亨张了张嘴顿了顿,喝道:“大胆,父皇的心思本殿下岂会胡乱揣摩?是这和议条款本身的问题。”
王源摇头道:“好吧,便依殿下所言。那么既然条款不妥,陛下为何又会同意呢?殿下可莫说是左右丞相的施压,当今世上还有人敢对陛下施压么?陛下同意了和议,必是因为这条款是恰当的,否则陛下岂会委曲求全?”
李亨皱眉道:“你是说本太子没有弄清楚状况,出来说话是不应该的是么?”
王源道:“殿下对朝政发表看法固然是可以的,但殿下却绝不能不顾不经过思考而擅自发表言论。不可妄度陛下之意。而要了解前因后果,做出合适的进退的判断才是。当然这不是太子之过,而是太子您身边的谋士们的过错,他们该出来阻止你针对此的行为的。”
李亨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辅国,李辅国面色难看之极,冷声道:“王源,你莫花言巧语的蒙蔽太子,将过错一推了之。没错,殿下出来说话确实是我建议的,但那也是得知陛下的心意之后的决定。若没有杨国忠出来帮着李林甫,殿下岂会落到最后尴尬的境地。明明是你收了钱不办事,现在反倒怪到他人头上。殿下,莫听他胡说,他这是推诿罪过。”
王源微笑道:“李内侍,我可没有把罪名推到你的头上,我只是就是论事罢了。我告诉你们实情吧,事实上杨国忠出来反驳太子殿下是我向他建议的,我并非没有办事,而恰恰办了事才有杨国忠出来反驳太子的举动。”
“什么?”
“你在说笑?”
李亨和李辅国都惊讶的叫了起来。竟然是王源让杨国忠跳出来反对自己。也就是说王源不是收钱没办事,而是收了钱办了反对自己的事情。这不是花钱养了个没用的人,而是花钱养了个白眼狼了。
“殿下,听到了吧。这厮收了钱却来坏咱们的事,殿下,奴婢瞧也不用多问了,命人绑了石头直接沉池便是。这等吃里扒外之人还留着作甚?”李辅国沉声道。
李亨皱眉犹豫着,以他的智商和能力对王源的举动很难理解,但他疑惑王源为何要自己说出此事,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所以他想听听原委。
“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是彻底的背叛了本太子了么?”李亨冷声问道。
王源微笑道:“殿下听我解释便知,是我让杨左相出来反对太子的,而我这么做恰恰是为了太子着想。”
“为了我么?你这好意倒也奇怪的很。”李亨冷笑道。
王源道:“我不管殿下能不能理解,我自认为尽到了做臣子的本分。刚才我问殿下,为何陛下最终同意了和议条款。殿下没有回答我。那么我在这里给殿下一个答案,那就是,我大唐不得不立刻同吐蕃达成和议。至于什么叔侄之国也好,臣属我大唐也好,哪怕是最后成为兄弟之国,陛下也是会同意的。”
“不可能?父皇最看中的便是我大唐的威严,兄弟之国,想也别想。”李亨断然喝道。
王源摇头道:“殿下,不管你信不信,事实上陛下却同意了和议,这便是证明。殿下确实重视我大唐威严,但那要看具体的情形。不错,我大唐确实战胜了吐蕃,但在达成和议之时,我大唐兵马尚存不足八万人,而吐蕃兵马共有二十万。实际上我们已经很难有寸进。况且天气转寒,高原之地,九月之后便要进入冬季,若不和议便只能增兵,实际上那时我们已经进退两难。”
李辅国叫道:“胡说,你不是以六万兵马抵挡了十六万吐蕃大军的进攻么?”
王源皱眉道:“李内侍,领军的将领是你还是我?和议的决定是我一人做出还是高仙芝哥舒翰李光弼他们和我联合做出来的?我们都在当场,难道还不比你清楚形势?你倒来指责我胡说,你也不去问问满朝文武,问问陛下。那种情形下还能不能再战。”
李辅国张口欲辩,李亨摆手制止了他,转头来瞪着王源道:“姑且相信你的话为真,那么这和你让杨国忠出来反驳我又有什么干系?又怎么证明你所言的是为了本太子着想?”
第六七八章 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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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知道,凭着李亨的智商自己需将话说的明白易懂才好,若教他自己揣摩,却不知会揣摩到哪里去。本来两年前王源结识李欣儿,得知李欣儿的经历,又知道了李亨暗中成立了罗衣门之后,还觉得李亨城府心机一流。但这两年下来,李亨给自己的感觉就是废物一个。想必成立罗衣门,巧妙安插眼线这等事都是他身边人所为了。
“殿下,臣适才所言的是和议之时敌我态势,阐明和议必行的的理由。另外,不仅是战场态势如此。突厥人趁我边镇空虚,突袭我北疆受降城,和突厥边境的形势陡然紧张。朝廷暂无兵力增援突厥边境以及吐蕃国的战场等等,这都是不得不和的理由。”王源沉声道。
“本太子明白你说的事,但我问的是这和你的所为有何干系?”李亨兀自不解。
王源暗骂一声蠢材,继续道:“太子听我细言。在这种情形下,和吐蕃议和休战乃是最佳的时机。这便是陛下最终同意议和的原因,也是朝中群臣都同意立刻议和而不会去在意是臣属而是叔侄之国或者是兄弟之国的原因。因为快速议和,抽身回兵稳住边境形势才是当务之急。况且议和条件对我大唐大大的有利,吐蕃人割地赔款岁岁进贡,已经达到了最初出兵惩罚他们的目的。”
李亨皱眉不语,似乎还没想到答案。
王源也不打算再和这个蠢货绕圈圈,低声续道:“殿下,在这种形式下,殿下忽然跳出来反对和议,对殿下没有丝毫的好处。而若殿下一旦反对成功,和议无法达成,那么我大军便被迫留在吐蕃国与敌对峙,而那样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试想,朝廷无兵可增,我们又无法寸进,严冬来临之际,有极大的可能步王忠嗣的后尘。况且我兵马不归,河西朔方边境便兵力不足以抵挡突厥人的进犯,然则两处皆将陷入窘境之中,大好的局面将演变变成糜烂之局。”
李亨皱着眉不说话,王源继续道:“殿下想一想,一旦出现了那种局面,追究起责任来,朝廷第一个该追究的是谁?”
“是谁?”李亨问道。
王源伸手毫无礼节的朝李亨的鼻子一指道:“便是你太子殿下。因为是你阻挠了和议的达成,是你在该收手的时候跳出来反对,是你造成了两处窘境局势糜烂。你便是罪魁祸首。然则殿下想一想朝中群臣会做什么?没错,他们会上奏表示对殿下的不满,会将这笔账算到你的头上,再然后陛下会怎样?臣已经不敢说下去,也不敢想下去了。”
李亨面色发白,额头上冒出汗来。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王源所说的话,脑子里想象着那种情形,心中惊惧万分。群臣围攻,父皇会怎么做?还能怎么做?必是废了自己以平群臣之怒了,自己差一点便自己跳进了深渊之中,想想都后怕万分。
“殿下,我命人送和议奏折去京城时,写了一封信给杨左相。请求他务必保证和议的达成。不管谁反对,都一定要让和议顺利得到陛下的许可,哪怕是太子殿下您。没想到殿下还真的出言反对了,杨国忠当然会出来反驳你。因为我告诉他,谁反对此议便将导致大好局面的葬送。之前我跟杨左相已经谈了一次,便是殿下交代我传话给杨左相的事情,杨左相这一次算是帮了殿下的大忙,否则一旦殿下阻挠和议成功,那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王源静静的说道。
李亨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庆幸如此,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一旁的李辅国冷目旁观,终于忍不住喝道:“一派胡言,殿下你莫信他花言巧语,他这是糊弄殿下呢。”
王源冷声道:“李内侍,我说的句句是实情,你怎可如此说话?”
李辅国道:“句句实言么?我却不这么认为。听说王节度发明了一种神威炮,可射千步之外,打的吐蕃人闻风丧胆。听说最终连匹播城都能拿下,而王节度就是不攻。所以不是灭不了吐蕃国,而是王节度不想尽心竭力罢了。”
王源一惊,这李辅国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这些事他都知道了。倒也可以理解,李辅国肯定想方设法在剑南安插了不少眼线,也许大军之中便有他的人也未可知。
“李内侍,你这话可是诽谤我怠战么?就凭你这句话,我便要拉你去陛下面向对质。你可知我神威炮仅有的弹药已经耗尽,那物耗费甚巨,我根本就无力制造后续的弹药,也无力凭此物发动进攻。更何况神威炮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什么千步之外,你是听了谁的谎报,不过可及远三四百步,比普通的攻城器械稍远一些罢了。你若不信,可随我去剑南,我当面试验给你瞧。”王源斥道。
李辅国也确实是夸大其词,只是为了让李亨不相信王源的话罢了。一听要对质,或者去亲身验证,他如何肯答应。于是转移话题道:“这个且不说,你说突厥边境形势危急便是不实。明明安禄山将军派了兵马协助朔方节度使夺回了受降城。安禄山手下精兵数十万,足以保证北境安宁,哪有你说的那么危急?不过危言耸听罢了。”
王源哈哈笑道:“李内侍,你欺负我耳目不灵,远在剑南消息闭塞是么?安禄山确实出了兵,但这出兵的过程你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诸多波折?李左相下令安禄山增援朔方,安禄山反以东.突厥和契丹人进逼甚紧而推诿,不但不增兵,还向朝廷要求派兵增援。最后若不是李相国写信催促,怕是受降城还在突厥人的手里呢。你所言北境坐拥兵马数十万,不错,确实数十万,但有一兵一卒是你能说了算的么?左相说了都不算,你却说那数十万兵马能够如臂指使要怎么用便怎么用?当真是笑话一桩。李内侍不该如此糊涂,当知这其中的掣肘,却拿出来颠倒黑白的驳斥我是何道理?哦,我明白了,定是因为刚才我说太子身边的人出的主意让太子出面反对和议是错误的,所以便得罪了你李内侍。本人大胆推测,太子之所以决定反对和议,怕便是你李内侍出的主意吧。”
李辅国的丑脸气的扭曲,显得更加的丑陋了。尖声叫道:“你血口喷人,我哪有此意?不错,是我建议太子殿下出面反对的,因为借着陛下之力可以打压李林甫的气焰,那是绝好的机会。你说的那些我却是没想到。但如果这个建议错了的话,我愿意接受太子殿下的任何惩罚,包括和那黄平一起沉在龙池之中。但我对殿下忠心耿耿,可没有你说的那种报复心思。你这是故意诋毁我。”
王源冷笑道:“是否是诋毁,你自己心里明白。天下间就你一人忠心为太子么?我王源为了太子殿下也是尽心尽力。但却被说成是耍弄背叛太子,那又当如何?这恐怕也是你李辅国在殿下耳边吹得风吧。告诉你李辅国,你可莫要惹毛我,我是罗衣门中你的属下不错,但你莫忘了,我还是大唐的大将军和节度使,将来谁对殿下更有用,难道不是我王源,还是你李辅国不成。”
李辅国张口结舌急的差点要吐血,他哪有王源的牙尖嘴利善于挑拨离间,此时反而被王源占据了上风,训斥的哑口无言。这还罢了,最让他担心的是,他害怕太子殿下真的会听信王源的话,觉得王源比自己有用从而站在王源一方,那才是最可怕的。王源今日所言明显是有着狡辩和夸大的成分,可惜自己没法子当面驳倒王源,难以揭穿他了。
一旁的李亨一直听着两人争吵斗嘴,忽然间变成了个旁观者。但毕竟和李辅国相处了十几年,李亨知道李辅国是绝对忠心的,而王源则依旧不知深浅,不能肯定他心中想着什么。但今日王源的一番解释,在李亨看来倒也合情合理。杨国忠的反对让自己免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也许真的是王源从中起了作用,表面上是反驳,实际上是救了自己。
“罢了罢了,都别争了。谁忠心谁不忠心,本太子心中如明镜一般。王源,本太子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可以耍滑头可以糊弄人,但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但愿你是真心的忠心于我,而非花言巧语,否则黄平便是你的下场。本太子知道,你们一直都觉得本太子没什么实力,没什么魄力,很多人都在观望。都以为我必要输在李林甫的手下。本太子不妨告诉你,不久之后,本太子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叫你们所有看扁了本太子的人瞧一瞧,与我作对的下场。”李亨冷声道。
王源一愣,忙问道:“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臣可以帮忙去办。”
李亨冷漠道:“便不劳你王大将军的大驾了。王源,今日本太子且信你一回,今后还要看你的表现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忠心。罢了,今日且到这里,你去吧。”
王源拱手道:“臣遵命!”
李辅国怒目而视,却毫无办法,看着王源躬身退去。忙凑到李亨身边道:“殿下,您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么?”
李亨摆手道:“辅国,你认为本太子会完全相信他么?不过王源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杨国忠拉我一把回头,倒确实是免了后面的麻烦,但这不代表我相信他的话。他如今手握重兵,又受父皇宠信,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利用他,故而能忍便忍,待将来再收拾他。辅国,你放心,王源那些话我是不会放在心里的。在本太子心中,唯一能绝对相信的人便是你,除了你再无第二人。”
李辅国‘噗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道:“多谢殿下,奴婢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第六七九章 道歉
王源大踏步离开龙池之畔的园子,待来到开阔的广场御街之处,这才松了口气,身上也出了一层冷汗。看得出来,今日李亨和李辅国是准备好要对自己动手的,只要自己的话稍露破绽,便可能被立刻扑杀。
自己的一番应对应该是让李亨有些相信,但是能蒙混过李亨这一关,却混不过李辅国那里。这个李辅国是个厉害角色,太子的每一步举动很可能都是他在幕后操控计划。虽然这一次太子跳出来的时机不合时宜,但不得不说,在洞悉了玄宗的心思之后,借玄宗之力打压李林甫的策略是正确的,只是时机糟糕罢了。
这个人在李亨身边,对自己是极其不利的。今日同他已经闹翻了脸,自己也在李亨面前针对他挑拨离间了一番。然则从此以后,这个李辅国必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在李亨耳边也必然是说尽自己的坏话了。此人也许要想办法除去才好。
这些事情其实还是并不是王源最担心的,王源感到极为不安的是李亨的精神状态。李亨今日看起来像是被压抑的濒临崩溃的边缘,整个人处于一种神经质般的歇斯底里的状态,很难用语言描述心中的感受。而且,这个就像要疯了的太子最后说的那句话让王源胆战心惊。
李亨说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证明自己,这惊天动地的大事会是什么事?难不成李亨要造反谋逆,杀父夺位?王源觉得不太可能,李亨应该没有疯狂到这种地步。但联想到李亨曾下令刺杀贵妃的举动,李亨的行为有时激进而难以捉摸,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王源眉头紧锁回到南熏殿前广场上。时近中午,这里早已人声寂寥,百官们早已散去,只剩下十几名内侍和宫女在广场上洒扫。秋阳照在广场的青石上,反射着青白的光晕,刺痛了王源的眼睛,让王源微感不适。
王源来到马棚处,自己的黑马还拴在那里,而高仙芝的坐骑已经不在了,这说明高仙芝已经出宫了。另一件头痛的事是,高仙芝现在被李林甫给盯上了,想必已经被李林甫请入府中百般的拉拢示好了。虽然王源同杨国忠说的是不必在意此事,但其实王源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的。内心之中,王源一直将李林甫当做敌人,不仅是曾经李林甫下令要杀了自己,而且李林甫还是李欣儿的仇人,他下令杀了李欣儿的父母全家,自己曾经答应过李欣儿要替她除了这老贼。高仙芝若是同李林甫为伍,那是王源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宫门前。王源牵着马儿出了宫门,在宫门外等候的赵青谭平等人立刻迎了上来。
王源上马摆手道:“回府。”
赵青忙道:“大帅,高大帅留了口信,请大帅去馆驿寻他。”
王源一愣道:“他没被相国请去府中赴宴么?”
赵青摇头道:“卑职不知此事,高大帅派了他的亲卫营马统领前来告知的,等了大帅一个多时辰,马统领以为大帅要在宫中用午饭,所以半个时辰前才离开。”
王源点点头道:“好,那便去馆驿见高大帅。”
一行人翻身上马,疾驰出离开兴庆宫广场往西南的坊间大道上驰去。馆驿在朱雀门西侧的太平坊,过东市经五坊之地便到,小半个时辰后,王源一行抵达了太平坊馆驿外,下了马命人通禀高仙芝,不久后高仙芝的手下亲卫营的马统领匆匆出馆驿迎候,请王源等人进去。
王源大步进了馆驿后宅,但见后宅的一棵大枣树下,高仙芝正站在石桌旁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王源忙拱手见礼道:“见过兄长。”
高仙芝呵呵笑道:“兄弟,快来入座,我正一个人喝着酒,闷得慌呢。”
王源走过去看到了石桌上摆着几盘酒菜,都是些简单的饭菜和一壶普通的浊酒,于是笑道:“兄长,今日是咱们受嘉奖的大日子,怎么就吃这些简陋的饭食?便没人请大哥去赴宴,替你庆贺一番么?”
高仙芝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懂,不过对我而言,满桌佳肴未必如这三两盘菜蔬可口。上等佳酿也未必如一壶浊酒对味。所以我宁愿在这里吃点小菜喝一壶浊酒,也不想去赴什么宴席。”
王源哈哈笑道:“兄长倒是个怪人,谁不愿吃美味佳肴,喝陈年美酿。你却愿意在此吃这些简陋的饭食。”
高仙芝呵呵笑道:“贤弟难道没听说过这句话么?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酒菜是次要的,关键是同什么人一起喝酒。”
王源挑起大指道:“兄长这话我爱听,话说兄长约我前来,是不是因为我是那个可以对饮千杯的知己呢?”
高仙芝反问道:“你说呢?”
两人对视片刻,爆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声。王源让赵青谭平来帮自己卸了盔甲,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高仙芝转身朝屋内叫道:“七妹,拿一副碗碟来给你王家兄长用。”
王源一愣,高墨颜竟然在馆驿之中,她不是一早和十二娘一起去大雁塔游玩了么?昨晚自己得罪了她,不知她有没有向高仙芝告状。
屋内脚步声响,高墨颜捧着一副碗筷面如表情的迈着大长腿走了过来。王源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高墨颜看也没看王源一眼,将碗筷杯碟往王源面前的石桌上一丢,转身便走。王源抱着拳尴尬的站在那里呆呆而立。
“七妹,你这是作甚?怎可如此不懂礼节?”高仙芝皱眉道。
王源忙道:“无妨无妨,劳动小妹了,多谢。”
高仙芝皱眉道:“不成,我高家哪有这么不懂礼数的,传出去教人笑话。对外人尚且以礼相待,你是我结义兄弟,便是她的兄长,怎可怠慢?七妹,给你王家阿兄赔礼道歉。”
高墨颜转过身来,脸色发白,咬着下唇不语。
“快啊,还愣着作甚?都是平日宠你宠坏了,竟然不识礼数了。”高仙芝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我不!”高墨颜叫道。
“放肆。岂有此理。”高仙芝喝道。
王源忙打马虎眼道:“没事没事,为这等小事范不着这样。”
高仙芝摆手道:“这不是小事,七妹可从没这么不懂礼数过。”
高墨颜指着王源道:“要我向他道歉,他得先给我道歉。”
“这是什么话?你王家阿兄又没做错什么。”高仙芝愕然道。
“你问他,昨晚对我做了什么?”高墨颜叫道。
高仙芝吓了一跳,疑惑的看着王源,眼神逐渐凌厉起来。昨晚小七妹是住在王源家中的,听这话的意思,难道昨晚王源对七妹欲行不轨,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么?这还了得?
王源也吓了一跳,高墨颜这话歧义太大,显然高仙芝已经误会了,那可了不得。于是忙摆手焦急道:“我说高小妹,你可不能这么说话,你这不是教你阿兄误会我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么?哎,你是故意的吧。快替我向你兄长解释清楚啊。”
高墨颜当然是故意的,聪明如她自然是要利用言语的陷阱吓唬一下王源。善于诡辩之术的她对这等言语的运用还是得心应手的。
“到底怎么了?妹子,他到底怎么你了?”高仙芝焦急的问道。
“他……他……他昨晚狠狠的骂了我一顿!”高墨颜道。
“哐当!”高仙芝双手连撑,弄翻了桌上的酒盅,这才没有摔倒。闹了半天只是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高仙芝都打算一旦听到了自己不想听的那种回答,便立刻暴起伤人了。却没料到是这么点屁大的事情。
“就……仅此而已?”高仙芝咂嘴道。
“是啊,阿兄你还想怎样?他骂了我呢,你都没骂过我,我从小到大,家里人都没骂过我,他居然骂了我,这还不是大事?”高墨颜道。
高仙芝充满歉意的看了王源一眼道:“我刚才确实有些误会了,我这小七妹就是这么任性。你昨天晚上骂了她是么?很好,我老早就想骂她了。你替我办了,很好。”
高墨颜气的跺脚道:“阿兄,他指着我鼻子骂我,我都生了一天的气了,你居然还这么说话。”
高仙芝呵呵笑道:“原来你回来后一直板着脸,便是因为这件事。骂了便骂了,人难免要被骂的,总有第一回嘛。”
“阿兄!”高墨颜拖着长音娇嗔道。
王源起身拱手道:“罢了,小七妹,我昨晚不该骂你,我为此事向你道歉。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不好?”
高仙芝忙道:“贤弟,不必如此。”
王源道:“确实该道歉,昨晚我不该骂人,小七妹昨晚没有说错话,说的句句都对。只是我心中满是心事,焦虑愁绪太多,所以骂了她几句,应该给她致歉。”
高墨颜听了这话,气消了大半,瞬间变成了淑女,敛裾还礼道:“小妹也为昨晚的出言不逊而致歉。”
高仙芝哈哈笑道:“这才对嘛。该相敬如宾嘛。”
“大哥,你说错话了,相敬如宾这个词可不能乱用。”王源看着高仙芝心里默默道。
第六八零章 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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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墨颜进屋之后,王源和高仙芝两人二人坐而对饮,虽是几碟小菜,粗劣的浊酒,两人倒也吃喝的有滋有味。秋风爽利,头顶上的枣树哗啦哗啦的响,阳光斑驳的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此情此景让王源心中倍感平静,情绪也好了许多。
王源将昨晚高墨颜和自己闹僵的事情尽数说给高仙芝听。男人之间倒也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关于王源和秦国夫人之间的事情,实际上也已经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
高仙芝听完哈哈大笑道:“这妮子,就爱多管闲事。我的事她也管,现在又管到你的头上了,骂的好,骂的好。叫她多嘴多舌的。”
王源笑道:“我倒也不是为了她的这几句话而生气,我当时心中想着别的事情,所以有些不耐烦。”
高仙芝道:“不瞒你说,我这七妹就是这点毛病,那里都好,就是不饶人。都十七岁了,眼高于顶,安西镇不知多少才俊少年上门求亲,还有西域属国王子贵胄前来提亲,都被我这小七妹挑刺挑的灰溜溜的走了。和人家少年见了面,说话也不饶人。这些人如何有我七妹的才学,一句话对不上便赶人家走了,我也是闹心的很。”
王源笑道:“小妹才学出众恃才傲物也是应该的,一张伶俐之口,倒也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不过,姻缘自有天定,倒也不忙着急。或许哪一天便能遇到个她心服口服的,甘愿下嫁的才俊之士。”
高仙芝咂了口酒道:“怕是难,我还没见过她服气过谁。我倒是看你还能压制住她,无论口才学问好像都不输于七妹。来京路上,七妹谈起你来,还夸过你呢。我可从没见过她夸过人。”
王源忙道:“我这样的人大唐多如牛毛,我帮小妹留意着,遇到合适的我也保个大媒便是。”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好,那七妹的婚事便着落在你的身上了,你也是她的义兄,可要多多的上心才好。”
王源无奈点头。两人谈谈说说,话题逐渐进入李林甫和高仙芝亲近的事情上。王源不愿太着痕迹,和高仙芝对饮一杯之后道:“杨左相请我们晚上赴宴,说要给我们办个庆功宴,我知道你必不会去,所以回绝了他。”
高仙芝笑道:“你怎知我必不会去?”
王源道:“右相请你赴宴你都不去,何况左相?你若去了,岂不厚此薄彼让有的人不高兴么?”
高仙芝哈哈一笑,点头道:“知我者,兄弟也。哎!我来京城最怕的便是这些事情。前几年我刚接任安西节度使时,年年都要来京城一趟。到了京城便被这些事情缠着。最后我索性不来京城了,彻底和他们断了联系,这样也落得个清静。”
王源静静道:“兄长难道不觉得和朝中的大臣们搞好关系是一件好事么?”
高仙芝摇头道:“我可不这么认为。我并非不知官场之道,也并非不知朝中派别之争。但我高仙芝可不会同他们拉帮结派争斗不休。我只做我分内之事,凡为大唐为百姓真心实意者,我便视其为朋。此次来京,左右相都试图拉拢于我。出宫前,有人暗示我该去拜见太子殿下云云,我都一笑置之。他们若仅仅是希望与我结交倒也罢了,但事实上他们的目的并非如此,所以我便躲在馆驿之中喝酒吃菜落得自在了。好在还有兄弟你陪着我。”
王源暗自点头,高仙芝不是不懂,而是心如明镜一般,正因为看透了,所以他才会如此选择。可以想象,当高仙芝拒绝李林甫的时候,李林甫的脸色该有多么的难看。
“可是兄长,你我之间可是结义为兄弟了。你该知道,我和左相走得比较近,难道你不觉得和我结交也是件错误的事情么?”王源坦白的问道。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兄弟,你的事我有所耳闻。听说你以前在京城过得也很艰难,最后依靠杨家之力到了今天的位置,也是老天开眼。似你这般的经历,古来从无一人。当然,照我看来,若是你能以自身之力达到今日的高度,那将更加令我佩服。但我并不觉得你是依附于左相,相反,我倒是觉得左相因人成事,靠着你才有他的现在。左相给了你机会,你靠着过人的能力做到了旁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是截然不同的。你的每一次升官和封赏都是响当当毫无水分,都是理所当然的。正因如此,我才会愿意同你结交。”
王源笑道:“原来我竟有这么厉害,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高仙芝道:“我可不是奉承你,我高仙芝从不奉承人。这次同吐蕃作战,你的兵马死伤最少,歼敌却最多。还有同吐蕃的那些战法,制造出的那些器械,都教我叹为观止。你这样的人即便没有左相的帮助,也一定会出人头地。所谓锥在袋中,迟早都要露出头角来。”
王源道:“多谢兄长褒奖。但你同我结交便不怕别人说你是也是依附于左相么?”
高仙芝笑道:“高某心地坦荡,哪管他人如何揣测。但我却要真心实意的提醒你一句,也许你听着不高兴。”
“兄长说哪里话,请赐教。”王源拱手道。
高仙芝缓缓道:“我大唐如今虽然天下升平,但其实隐忧不少。如今朝中右相年迈多病,而左相……左相……恕我直言,我尚看不出他有什么真正的治国才能。右相虽然有些方面做得过分,为众人所不满,但毕竟他于政务还是慎重的。十几年来没有功但起码也没有什么大过错,这才保证了我大唐这十几年来稳定繁荣天下太平富足。右相一旦不能理事,左相未必能担起大任来。我劝你的话是,及早和左相划清关系为好,否则将来左相若有过错,有人必然拿你们的关系牵扯于你。我这么说不是要你忘恩负义,我是让你在朝廷大事上保持独立,不要和左相掺和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王源惊讶于高仙芝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高仙芝是清醒的,他的出发点也确实是站在一个维护大唐朝廷的臣子的立场之上。事实上高仙芝的话是有前瞻性的,那场大乱的开始也是因为杨国忠,打的旗号便是清君侧的旗号,所以才有了杨家的大灾难。而和杨家亲近之人也自然全受牵连。这一点王源清楚,是因为王源是穿越之人,知道那段历史。而作为高仙芝能想到这一点,便颇为难能可贵了。
“兄长之言,我铭记在心。多谢兄长指教。”虽然这番话对王源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但王源还是忠心的感谢高仙芝的提醒。毕竟这些话从高仙芝的口中说出来是不容易的,若不是真心的对自己好,高仙芝怎会当着自己的面去说杨国忠的不是。
“我这也是多喝了几杯酒,所以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罢了,不提这些事,免得坏了心情。七妹,七妹,来奏一曲给我和王兄弟助助酒兴,要知道今日可是为兄和你王家阿兄的好日子呢,我们刚刚都受到陛下的大力嘉奖不是么?快来快来。”高仙芝朝着屋子里叫道。
高墨颜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叫道:“莫叫了,我来便是,真是麻烦,一喝酒便要人家弹琴唱曲,烦死人了。”
话虽如此,高墨颜还是捧着瑶琴来到枣树下。摆好了瑶琴,端好了架势,朝着高仙芝和王源一笑道:“小妹献丑了。”
王源拱手微笑,侧耳倾听。高仙芝微闭双目,手指搭在石桌上,琴声未起,竟然已经微微的打起拍子来。
伴随着高墨颜如兰花般的手指轻快的跳跃,琴声悠悠而起,明朗轻快。王源也微闭双目,徜徉在琴声之中,耳边金风微抚,树叶沙沙,心情愉悦之极。
片刻后一个悦耳的声音轻轻伴随着琴音响起,缓缓唱道: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第六八一章 瑞兆
其后数日,王源辗转于各种宴席聚会之所,同朝中群臣打成一片。凡有宴席所请,王源必不推辞,哪怕是王源明知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是李林甫的党羽或者是别有企图之人,王源也一概来者不拒。
相较于王源交际花般的行为,高仙芝却截然不同。在京中数日,除了必要的公事之外,高仙芝绝不接受任何的宴请,而是困坐于馆驿之中。来到京城五天后,高仙芝已无公务可办,又被各方势力骚扰的厉害,挂心于两道的军政事务,已然归心似箭。
王源知道也留不住他,于是抽出一天时间来专门陪着高仙芝逛遍京城大小名胜,晚间特别设家宴招待高仙芝兄妹。宴席上高仙芝请王源夫妇照顾高墨颜,因为高仙芝打算快马疾驰而回,高墨颜跟着回去会耽搁行程。加之小七妹自己也想在京城逗留几日畅玩几天,所以便想留在京城跟王源他们一起离京。
王源当然满口的答应。虽然这个高家小七妹嘴巴上不饶人,但实际上还是个挺不错的聊天解闷的对象。于事上的见解倒也独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言语无味面目可憎。
次日上午,高仙芝进宫向玄宗辞行,王源带人送至南城十里长亭摆酒践行,依依作别。
看着高仙芝急火火离去的背影,王源不禁叹道:“兄长真是个怪人,这走得跟逃似的。别的外官来京都是巴不得多赖几天,朝廷不让他们走他们绝不肯走,他倒好,自己急着走了。陛下特准的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会都不参加了。”
高墨颜在旁轻叹道:“我家阿兄就是这样的人,在京城他百般的不自在,还是安西之地,军旅之中更加适合他。走了也好,若再呆几天,怕是要憋出病来了。”
……
一晃数日,自九月二十三抵京,王源在京城已经呆了七日。除了开始的那两天,其后的日子倒也算平静。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京城的生活节奏和剑南截然不同。美酒佳肴宴饮聚会之后,王源不免感叹,这样的日子如何不让人觉得天下太平,又如何能让人激起雄心壮志。无怪乎如今的朝中上下官员心中想的是如何享受得利,而不是励精图治了。这便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理了。
有一件事王源一直很是疑惑,那便是关于神威炮和霹雳弹的事情。那日朝上本做好了李林甫要提起此事发难的准备,然而从头到尾李林甫没有提此事一个字,到让王源有了一拳打空了感觉。按理来说,这样的机会李林甫应该不会放过,就算他不提,也会指使手下的人提一提,可居然一个字都没提,这反倒让人觉得不安心。
也许是自己造出的造价昂贵的舆论传到了李林甫的耳中,李林甫觉得提了其实也没什么用,朝廷不可能花大价钱装备这样的攻城器械。虽然它威力十足,但朝廷还没有到必须要这种装备的地步。
既然此事无人提及,王源倒也不愿去惹麻烦,最好大家都别提,否则不免破坏这一片祥和的状态。对于伏火方的秘密,王源是打算誓死捍卫的。
九月到十月这几天,京城的天气变化的极为迅速。像是一眨眼之间,秋天便迅速的远去。随着北边吹来的风越来越凌冽,长安城的颜色也从深绿到橙黄然后便为一片灰蒙蒙的颜色。百姓们的衣着前几日还只是穿着衬衣罩着外衫的秋装,然后忽然便全部穿上了夹袄,走路的姿势也从昂首挺胸变成了缩头缩脑。
然而严寒的降临未能阻止一件事的热度高涨,那便是贵妃娘娘的生辰之日。十月初一,便是杨贵妃的生辰。其实杨贵妃真正的生辰是六月初一,但贵妃自寿王妃离开进入太真观成为妙尼太真的那天是十月初一,所以自此以后,贵妃的生日便成了十月初一。
这当中有个讲究,改为十月初一生日虽然有悖常理,但却有着很好的寓意。这一天杨玉环褪下了寿王妃的身份,成为自由之身。这也预示着一种新生。定为十月初一,便是杨玉环脱胎换骨的那天。从那天之后,她便成了玄宗的女人。既可以说是新生,也可以说是进入了另外一种生活之中。
这事儿其实很少有人知道,恐怕除了当事人和贵妃的亲眷之外,无人知晓其中的内情。但王源是知道的,因为秦国夫人和王源聊天时曾经说漏了嘴说出了这些事情。王源愕然之余不免觉得这年头的人实在是有些愚钝。改了生日杨玉环便不是杨玉环了?便能抹去她曾是寿王妃的过去?便能抹煞玄宗霸占儿媳的丑行?这件事八成是玄宗自欺欺人的命令,否则怕是没人想起来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无论如何,贵妃芳辰那可是一件大事。为了此事,朝廷上下,宫内宫外已经忙的不可开交,准备大肆庆贺一番。这段时间,京内外官员的贺表雪片一般的飞来京城,都是对此事的道贺。各地文人雅士写诗赋文送来道贺。有的人是不得不为之,有的人是诚心为之,而更多的人则是希望能通过这次机会找到晋升之阶。
各地送来的贺礼也在九月底前陆续抵京。金银珠宝,玉石三彩,蜀绣浙刺,珊瑚海珠,这些自不必说。贵妃最爱吃的荔枝也从岭南飞骑运抵,到了京城还水灵灵的叶子碧绿果儿粉红,新鲜之极。
其他诸如奇花异草怪石玩物更是数不胜数,还有禀报各种祥瑞之事来应景的。终南山的修道之人禀报说见到仙人降临山中,为贵妃娘娘芳辰祝福;寺庙之中的僧人禀报说大佛开眼口出梵音;其他什么铁树开花、鸟出人言、天献彩云、地处甘泉、龟刻谶言等等,简直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王源得知这些所谓的祥瑞之兆的事情后在家里笑的差点背过气去,为此和高家小七妹还有过一段唇枪舌战。高墨颜认为王源这样是对祥瑞之兆的不尊重,这等事虽然有些牵强,但也未必便全是无稽之谈。古书上记载很多的祥瑞之兆,都伴随着大事发生,王源不该笑话这些事,这也是对朝廷的不敬。
王源给高墨颜的回答是:“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的事情未必能信,书是人写的,人是可以胡诌的。而且人为了应景会造出许多虚假之事来,其实只是利己罢了。”
高墨颜虽然口中不愿认输,但心里却也深以为然。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有些事是假的,但所有人都装糊涂罢了,谁也不想在此事煞风景。
除了献宝献祥瑞上贺表等事之外,很多官员也千里迢迢赶往京城,即便知道根本进不了宫,见不到陛下和贵妃,也要以这种形式表达自己对贵妃芳辰的敬贺。当然,在贵妃的名单中的人则更是赶在九月底抵达京城。基本上几大节度使,各道首官都在名单之中。而王源也得到了安禄山抵达京城的消息。
王源得到安禄山抵京的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厮果然老奸巨猾。即便正紧锣密鼓的准备谋反之事,他还是会冒着风险来到京城,借此麻痹玄宗和群臣,打消玄宗的疑虑。一般人在这时候一定不会冒险来到京城,因为他手握重兵且杨国忠都调不动他的兵马的事情,杨国忠早已在玄宗耳边吹风,暗示安禄山有图谋不轨之心。当然这只是杨国忠的谄陷之言,杨国忠可并不真的认为安禄山会造反。杨国忠还在玄宗耳边说,这时候召安禄山进京他一定不敢来。现在安禄山来了,杨国忠的话不攻自破,想必玄宗也会心中释然,从此再也不会听任何人关于安禄山的坏话了。
总而言之,整个京城,应该说是整个大唐都围绕着贵妃的生辰大做文章。除了当年的武后则天帝,大唐怕是没有第二个女子会得到这么多人的瞩目,会成为天下人议论的焦点了。就是这个已经二十八岁的女子,却在很长时间内成为大唐百姓们羡慕的焦点,不得不说是一种异数。然而这种普天之下的关注是好是坏,是祸是福,怕是只有天知晓了。
第六八二章 芳辰
十月初一上午,朝钟敲响,京城内外上千名官员被允许进入兴庆宫中为贵妃跪拜贺寿。ranen ? ?. r?a?n??e n `o?rg一时间兴庆宫南熏殿内外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大殿内是无法容纳的下这么多官员的,于是便将排场搬到了殿外的广场上。玄宗和贵妃盛装站在殿前的台阶上方的平台上,下方千余官员跪地行礼,齐声高呼敬贺贵妃芳辰,那气势不亚于祭拜天地,祭奠祖宗。为一个女子如此,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跪拜贺寿之后,玄宗命人宣读圣旨,大赞贵妃贤淑德惠,凤仪天地。同时宣布大唐全国三日不夜禁,尽情狂欢。并下令以贵妃的名义大赦天下囚徒,以积贵妃之德。
这些做法明显超出了大唐朝廷的祖制,大赦天下是帝王登基才有的行为,却用在了一个后宫贵妃的生辰之上,不免让人觉得做法太过。在此之前,当然也有人提出此事不妥,但被玄宗怒斥而出,灰溜溜的不敢再言。
他们不知道玄宗的心思,已经六十五岁的玄宗心中有着难言之隐。随着年纪的增长,玄宗的精力体力和身体的机能已经快速的退化。数年前当他遇到杨玉环的时候,他还能用身体表达他的宠爱,然而随着他的垂垂老暮,他的身体早已经无法表达他的**了。有句话说,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心无力便是玄宗这几年来的状态。
而杨贵妃正当妙龄,正是一朵鲜花开放的鲜艳灿烂的年纪,玄宗却无法用行动去浇灌滋润这朵鲜花,成为了玄宗心中之痛及难与人言的悲哀。虽然高力士等人想尽办法搜寻仙丹妙药让玄宗重振雄风,但油尽灯枯、难燃其火,水涸鱼亡、回天乏术。虎狼之药除了让玄宗的身体屡出状况之外,毫无任何作用。
为了玄宗的龙体考虑,最后所有人都放弃了这方面的努力。而玄宗也不得不面对天下间最美的女子在前,却无法与之交.欢享乐的窘境。最痛苦的不是玄宗,他其实已经对这种事情的**不太强烈,只是玄宗因为疼爱贵妃而替她感到难受。杨贵妃虽然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每日里也看不出她有什么不满,但从她的眼神中,玄宗看到了深深的寂寞和空虚。
这种事是没法弥补的。若贵妃是其他的嫔妃们倒也罢了,玄宗大可不必理会她们的感受,然而这可是杨玉环啊,这是让玄宗真正爱上的一个女子,是让玄宗在步入老年之后才品尝到爱情滋味的一个尤物,在玄宗看来,这份感情可是非常珍贵的。一个皇帝,他不缺少女人,不缺少性.事,不缺少发泄的渠道。但要想收获一份爱情,那可比什么都难。而玄宗便品尝到了爱的滋味。
杨贵妃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一个小小的动作,一声微微的叹息,甚至是对自己的埋怨、愤怒、厌恶甚至是斥责,在玄宗眼中看来那都是可爱的。玄宗可以包容贵妃的一切,甚至是她表现出的对自己的不屑。谁能想到,惶惶大唐帝国的当家人,被誉为不世明君,古往今来第一大帝的唐明皇,会如此的为一个女人而倾倒,为了她的喜怒而陶醉。
正因如此,玄宗才决定以其他的行为弥补自己对贵妃的亏欠。作为大唐帝国的皇帝,玄宗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可以调动这些权力让贵妃感受到自己对她的爱和愧疚之情。虽然杨玉环竭力的反对玄宗这么做,说这么做毫无必要,玄宗还是选择了贵妃的二十八岁的生日大操大办。并在这个根本无需大操大半的年龄给予贵妃最隆重的庆贺。什么天下大赦这种登基才能用的招数,玄宗也一概不管,怎么热闹怎么来,怎么醒目怎么办,怎么隆重怎么铺张怎么豪奢便怎么去做。
玄宗完美的展示了一个昏了头的上了年纪的人坠入爱河之中的典型表现。混然不顾任何人的颇有微词。
王源自然也上了贺表,也是南熏殿前广场上拜寿官员之中的一员。但拜寿结束王源便出宫回家躲在了家里。街上锣鼓喧天,热闹的了不得,王源乐的清静躲在家中修花剪草,这可是他来到京城之后难得的没有人打搅的一天。
事实上作为杨家的亲密伙伴,王源被是被杨国忠点明参与贵妃芳辰的筹备和主持的事务的,但被王源坚决的拒绝了。倒不是为了避嫌和撇清,而是王源不愿意为这样的事情出头。在王源看来,玄宗是昏了头了,无缘无故搞这么一场寿诞之礼,也没什么名目,除了劳民伤财之外毫无用处。而且在王源看来,当事人其实也未必开心。从贵妃娘娘坐在南熏殿台阶上面无表情的模样便可看得出,其实她或许也并不喜欢这样。
和贵妃虽然接触不多,但总体而言,王源对贵妃的印象还不错。这好印象倒不是源于贵妃的美貌而产生好感,也不是自己和杨家关系紧密而产生,而是从贵妃的举止和言行。在王源看来,贵妃其实是个很简单单纯的女子,而且颇有涵养和风度,绝非谣传的奢华靡费的人。那些荔枝贵妃未必爱吃,只是玄宗要人从岭南赶着新鲜送来,贵妃又能如何?杨贵妃对王源其实也是不错的,应该说杨贵妃并没有多事,否则王源在杨贵妃手中攥着的一些把柄很有可能成为王源葬身的屠刀。虢国夫人临死前留下的那些监视自己的记录,还有那些引人怀疑的信件,换做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成为导.火索。杨贵妃并未深究,很难说是因为城府单纯还是故意为之。
还有上次李龟年刺杀贵妃的事情,杨贵妃也一直没有声张。这件事成了王源和贵妃之间共同保守的秘密之事了。杨贵妃甚至连秦国夫人杨国忠他们都没有告诉,不得不说这从某种程度上大大的增加了王源对她的好感。
王源并不认为这是贵妃自己要求要办这次盛大的生日,他也不认为这是玄宗爱贵妃的一种举动。王源将玄宗的这种行为简单的归结为玄宗自己想这么做而已。在王源的脑海里,玄宗好大喜功的缺点已经挥之不去,这只是他好大喜功的一种表现而已。
相较于杨国忠的志得圆满得意洋洋的表情,王源只能暗自慨叹。你以为这是荣耀,其实这是一种危险。玄宗越是宠爱贵妃,越是为贵妃做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带给杨家的不是荣耀,而是灭顶之灾。杨家已经像是被挂在树梢上的灯笼,所有人都看得见,所有人也都瞄着它。
傍晚时分,宫中内侍来到王宅中宣旨,请王源偕同家眷进宫赴晚宴。能出席这个宴会的不过是千名官员之中的六七十人,这才是真正的生辰宴会的重头戏。打发走宫中内侍之后,王源和李欣儿高墨颜开始沐浴更衣准备进宫。那是正式隆重的场合,一定是要穿着得体,显示身份的。
王源沐浴之后来到房中更衣,却发现李欣儿正呆呆的坐在房里,还是之前的装扮,根本就没有沐浴也没有重新更衣梳头。不觉有些奇怪。
“怎么了?初更宴会便要开始了,咱们要抓紧时间赶到宫里。”王源道。
“二郎,我怕是不能去了。”李欣儿道。
“为什么?”王源诧异问道。
“二郎忘了么?我的身份……我若进宫,万一被李林甫和他府中的人认出来,那可如何是好?”李欣儿秀眉紧蹙,咬着下唇。
王源愣了愣,也不仅挠头起来。这确实是件棘手的事情,自己倒是忘了这个茬了。李欣儿曾是相国府的舞姬身份,此去宫中不免要和李林甫照面。自己又是个引人瞩目的角色,李欣儿坐在身边很可能会被认出来,那可是件大麻烦事。
“这可如何是好?但是我携家眷进京的消息陛下是知道的,要我们携带家眷进宫为贵妃娘娘道贺,你若不去,岂非……”王源咂嘴道。
李欣儿道:“我也不知怎么办了。要不……让高家小妹扮作我如何?”
“这个……”王源有些无语,摆手道:“不用这样,你化化妆便是,进了宫尽量躲着人,坐席的时候男女是分开坐的,你只要不在我身边,便不会被人认出。我会跟……秦国夫人打个招呼,教她照顾着些你便是。”
李欣儿摇头道:“不成,我不想冒这个险,我还是不去的好。让高家小妹替我去,这个节骨眼上冒这个险不值得。我自己去说,你不必管了。”
李欣儿起身出去,到高墨颜的房中找到了正沐浴之后更衣的高墨颜嘀嘀咕咕的说了一番,片刻后高墨颜和李欣儿来到了王源的房里。
高墨颜挽着云鬓,身上穿着一套淡色宫装,长裙委地,衬托的修长的身材愈发的挺拔。一双大长腿让她像个国际名模一般的身材高挑,很是养眼。
“欣儿姐姐身子不适不能进宫是么?你要我暂时冒充你的夫人随你进宫是么?”高墨颜叉腰道。
王源道:“我……”
“欣儿姐姐真是贤惠,居然答应你这样的要求,你也太过分了。”高墨颜摆手道。
“不是……是因为……”
“好了好了,莫再说了,解人急难的事情义不容辞,我答应了。欣儿姐姐好生的在家休息,姐姐放心,妹妹我负责给你看着他。听说今晚有些妇人也要去,赴了宴席我立刻将他带回来,绝不准他逗留便是。”高墨颜道。
第六八三章 场面
宫中夜宴之地便在贵妃最喜爱的百花园中。王源携高墨颜进入园中时,着实为眼前的景象所惊讶。整座百花园已经成了一片火树银花之地。大大小小的彩灯宫灯点缀在花草树木之间,宛若天上的繁星点点。数百座花坛上,每一座都别有心裁的摆放着巨型的牡丹花瓣宫灯,照应的周围不知何故依旧在初冬开放的花朵异常娇艳美丽。
通向沉香亭的回廊上也是彩灯高悬,侍女内侍如流水般从廊侧木阶上穿梭来往,手中捧着各色食盒碗碟酒壶渣斗等宴席需用之物。待行到沉香亭前,更是场面浩大。沉香亭周围的空地上,七八张酒席已经摆放在那里,通向沉香亭的台阶上,铺着红色的羊毡地毯,一直通向沉香亭内的大厅之中。
沉香亭中灯火辉煌,上首摆着龙案和长塌,左右下首摆放着十余张案几,上面的果品酒菜已经备好在上,看来宴席已经基本准备就绪,就等着开席了。
高墨颜在旁惊呼连声,作为一个才偏远安西镇长大的女子,这种富丽堂皇的大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见。虽然她已经做好了迎接震惊的准备,但想象和亲眼得见还是两码事的。
王源不得不提醒她道:“矜持些,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夫人,不要小家子气,免得今晚之后,别人背后说我王源的夫人没见过世面。”
高墨颜白了他一眼道:“没想到你还在乎这个,当真虚伪的很。被人瞧不起怎么了?我可不在乎。再说,我也不是你的……夫人,我只是来帮忙的罢了。”
王源皱眉道:“我只是提醒你,这是皇家之地,一会儿陛下和贵妃娘娘回到场,还有许多大唐的高官和皇亲在列。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在他们面前失仪罢了。”
高墨颜蹙眉道:“知道啦,早知道不来了,啰里啰嗦的。”
王源无语,只得低声宽慰了几句,不想闹的这位大小姐不开心撂挑子跑路。两人下了长廊来到沉香亭南阶下,但见已经有不少官员已经抵达,正一个个相互的打着招呼,抱拳相互行礼问好。这其中有不少是外地进京的大员,因为不常见面,所以话题颇多,一个个说起来没完。
杨国忠是今晚晚宴的总负责人,所以他早就在这里了,此刻正被一堆人围着说话,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之声。
王源一露面,迎宾的内侍立刻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镇国大将军、剑南陇右两道节度使、御史中丞、翰林院学士王源及夫人到!”
一口气报出王源的所有官职来,这内侍却也不容易。作为一名迎宾内侍,此人事前下了不少的功夫。五六十名重要来宾的身份官职都要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要知道长相认得才成,不然张冠李戴那也是个大笑话。
杨国忠听到王源到达,立刻从人群中出来,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哈哈笑道:“你可来了,你倒是图舒坦,叫你来帮我料理这些事,你却不肯。本相可都忙的脚不沾地了。”
王源行礼笑道:“见过左相,贵妃娘娘的事情,左相忙的脚不沾地也是开心的。话说这不都已经齐备了么?”
杨国忠笑道:“那是自然,这时候再不齐备,岂非说我杨国忠办个宫宴都办不好么?哈哈哈。”
王源也呵呵笑了起来,见杨国忠看着自己身边的高墨颜,于是忙道:“这是贱内,夫人,这便是我大唐大名鼎鼎的杨左相了。”
高墨颜敛裾行礼道:“见过杨左相。”
杨国忠皱了眉头,凑到王源耳边低声道:“你何时换了夫人了?我在你宅中见过你的夫人一次,好像不是这一位啊。”
王源吓了一跳,倒是忘了还有不少人是见过李欣儿的,看来以高墨颜冒充正室的计划不太周密,以后会闹出麻烦来,还不如索性说开了的好。
“哦,我那夫人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故而今夜无法赴宴。但为了遵旨携家眷前来,我便带了新纳的小妾高氏前来。相国知道便好,不要拆穿便成。反正陛下和贵妃娘娘也不会过问此事,免得说我失礼。”
杨国忠凑到王源耳边呵呵低笑道:“我怎会说?咱们男人都懂的。什么偶感风寒?不过是你不想带她来罢了。定是你宠爱你这位小妾,新纳的还新鲜的很,所以带了她来见识大场面,讨她欢心是么?”
王源咂嘴道:“哪有此事。”
杨国忠哈哈大笑道:“不用解释,解释便是掩饰,都懂,都懂。来来来,给你引荐几位京外的朋友。”
杨国忠转身往前行去,王源忙举步跟随。身边的高墨颜皱眉道:“你们说的什么?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王源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你先去那边女客歇息之处坐着喝口茶,有宫女招待着。我去见几个人。”
高墨颜不依不饶道:“我都听见了,你们当真不是好人。还有,我何时成了你新纳的妾室了?”
王源温言软语道:“回头再跟你解释成么?先莫闹,左相在招呼我了。乖一点,今晚给我个面子,好好的安生着。还记得那首曲子么?一会你还要随我献曲呢。你是最美,最温柔,最听话的好姑娘,今晚你帮了我的忙,我会给你报答的。乖啊。”
高墨颜还是第一次见王源这么温柔的跟自己说话,凑得那么近,眼神那么温柔,一时之间倒有些发愣。愣了片刻嗔道:“说的什么话,肉麻死了,什么最美最温柔,以为本姑娘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罢了,先饶了你。”
高墨颜转身在宫女的引领下去到另一侧的夫人席上,王源苦笑摇头。这些女子都是这样,架不住几句好言好语。嘴上说不喜,心里定是美的跟吃了蜜糖一般。自己也是真怕这位小七妹不给面子,否则自己打死也不会那样说话的,这种话跟自己的妻妾们都没说的这么肉麻过。
收拾心情朝杨国忠及一干官员旁边走去,杨国忠和七八名官员已经站在那里看着这边老半天了。见王源走来,杨国忠哈哈笑道:“哎,毕竟是少年夫妻,一会儿的分离都要难舍难分,看的真叫人羡慕的紧。”
“这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王节度使是大英雄,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也无可厚非吗。当年楚霸王不也和爱姬难舍难分么?”一名身材肥胖的官员声音洪亮的笑道。
众人呵呵而笑,杨国忠向王源介绍道:“王节度使,这一位常山太守颜杲卿。说起来你和他的从弟还是旧相识呢。”
王源愣了愣对那官员抱拳道:“但不知令从弟是哪一位?”
颜杲卿笑着拱手道:“我堂弟是颜真卿,我是他的堂兄。”
王源恍然,那还是在三年前的梨花诗会上,颜真卿当时和翰林院的几位夫子当评判,那时认识了颜真卿。后来进了翰林院,和颜真卿也有过一段交往。但后来不知为何,颜真卿便和自己不再往来,再后来听说他离开京城了。
“原来尊驾是颜御史之兄,久仰久仰。颜御史不知现在人在何处,当年我在翰林学士院中,多受他照顾呢。”王源笑道。
“舍弟在平原为太守。我们都在安禄山大帅帐下。”颜杲卿道。
王源心中一动,忽然似乎明白了为何颜杲卿这样一个小小的太守能参加这贵妃生辰之宴的原因。杨国忠和颜杲卿颜真卿他们应该是没什么交集的,但却混的这么熟,恐怕其中别有原因。莫非这颜杲卿是杨国忠安排在安禄山辖地中的一个耳目不成?还有颜真卿也是,平原和常山都在河北道,太守的官职虽不大,但却也是实权的官员,边镇太守手中也有不少兵马的。
“舍弟曾跟我提起过王节度使,舍弟对王节度使的文才是极为赞许的,而且舍弟还说,你自创了一种叫做方松体的字,横平竖直甚是端正,于书法造诣上也是很高的。”颜杲卿笑道。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王源的很多回忆。方松体便是仿宋体,王源当年是拿来个颜真卿搞笑才这么说的,因为自己写的就是印刷体的后世字体。而说起颜真卿称赞自己的书法造诣,王源便想起了在翰林学士院的那个上午。那天颜真卿拿着自己的登楼诗手稿来见自己,将手稿还给了自己,直截了当的表示要这自己绝交。那时候王源正靠着杨国忠的举荐而努力奋斗,此举为颜真卿所不齿,所以才同自己绝交。一晃几年过去,若不是今日提及,王源都忘了这些往事了。
“颜御史谬赞了,当世书法大家,唯颜御史一人而已。有机会当拜访颜御史才是。”王源微笑道。
“哎!舍弟得知我此次陪同安大帅前来京城,又得知王节度回京,特地嘱咐我转告王节度使一句话。舍弟说,当年他也许是误会了王节度使了,王节度使这两年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劳苦功高,一心为国。舍弟托我向你表示歉意和敬意。”颜杲卿微笑道。
“歉意?你和颜真卿闹过不痛快么?”杨国忠诧异道。
王源哈哈笑道:“都是过去的小事,何足挂齿。请颜太守回去转告颜御史,就说我王源一直视他为师长和朋友,但有机会必要相聚尽欢,以前的事情早已随风而去了。”
颜杲卿点头笑道:“果然是大将风度,佩服,佩服了!”
第六八四章 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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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但听迎宾内侍嗓音高亢,一连串的叫出数名官员的名字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京城高官,九卿六部之首以及政事堂各房主事官并御史台中丞以上官员。
杨国忠忙着去见他们,打招呼寒暄命内侍安排坐席忙的不可开交。王源乐的清闲,坐在一旁的候席上和身旁的官员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久之后,内侍迎宾的大嗓门又叫了起来。
“大唐一品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到!”
王源并众官员赶忙起身来朝长廊处张望。但见一片花团锦簇之中,十几名彩衣婢女簇拥着两位雍容华贵的国夫人款款而来。前面是韩国夫人,虽然她已经四十出头了,但依旧保养的很好。穿着一件大红丝袍,肩膀上搭着绿色的披肩,体态丰盈风姿绰约。这韩国夫人面首也自不少,自虢国夫人去世之后,长安城中的少年们便都被这位韩国夫人笼络去了,传出了不少风流韵事来。官员们对她也不甚尊重,眼光都在她高耸裸露的胸口逡巡,那韩国夫人倒也不介意,一走一抖,胸前双丸在绸缎衣服中跳动不休,引得官员们几于喷血。
但她身后的秦国夫人便没有多少人敢放肆的这么看她了,虽然秦国夫人生的比韩国夫人更美也更年轻,但所有人都知道秦国夫人的性子。当年有不少人想撩拨秦国夫人,却被骂的狗血淋头传为笑柄。而且这秦国夫人近年来已经人人皆知是杨家的主心骨,再加上外传她和剑南节度使王源之间关系密切,一对比王源的官职能力以及风度,绝大部分人便再没有撩拨的勇气了。
秦国夫人今日穿着湖绿长裙,肩上披着乳白勾花的丝巾披肩,和她四十多岁打扮的像个花蝴蝶的大姐相比较,这身打扮保守了许多。但行走之间身材婀娜,体态优雅,依旧夺人眼球。
王源微笑看着秦国夫人走来,眼光和秦国夫人碰到了一起,王源挤了挤眼,秦国夫人面色微红还了王源一个白眼。
“两位堂妹可来了,这都快初更了,怎么才来。”杨国忠上前笑道。
“这不是来了么?这才初更没到,今晚还早着呢。”韩国夫人笑道。
杨国忠含笑称是,亲自将两位国夫人引领进沉香亭中,不用说,今晚亭内的主席杨家姐妹肯定是要占据的,贵妃生辰,她们其实也是主角。
王源看着秦国夫人长裙下的丰.臀慢慢消失在屏风之后,不自觉的咽了下吐沫。这几日没去秦国夫人府相会,心中已经痒痒的了,看着秦国夫人的美态,王源总是邪恶的想到在床上秦国夫人的样子。喷香的身子,弹性的臀部以及让人**的红唇的吸吮,绝对是绝佳的性.爱伴侣。秦国夫人在床上的表现王源府中所有的妻妾都不如,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床上荡妇,床下贵妇。
众官员们也是待看不见这对国夫人姐妹花的身影,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来。鼻子里还萦绕着她们走过时留下的香味,兀自有些呆呆发愣。
然而迎宾内侍的大嗓门再次将他们从迷糊中震醒:“御史大夫,辅国大将军,东平郡王、范阳平卢河西三道节度使安禄山到!”
简简单单的一嗓子,将所有人都从梦中惊醒过来。在场官员纷纷起立,有的已经迎了上去。这是大唐节度使中权势最大,手下兵马最多,官职最高,爵位也最高的一个人。虽然十年前京城官员还戏称他为胡儿,还拿他的体态和发型开玩笑,但如今安禄山的名字一响起,几乎所有人都只能用如雷贯耳来形容。巴不得去结交于他,更别说取笑他了。
“哈哈哈哈。”一阵粗豪的大笑声从长廊处传来,安禄山肥胖沉重的身子出现在长廊出口处。人未到,声先至。伴随着的是空气中一股隐隐的腥膻之味,那是胡人身上固有的气味,在国夫人的香味熏陶之后,这种味道显得更浓烈。
和两年前相比,安禄山的体态明显臃肿肥胖了许多,但是精神依旧神采奕奕。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令人不敢逼视。虽然是个胡人小混混出身,但到了今日,安禄山身上也自然而然带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之感。居移气养移体,地位和环境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此言不缪。
安禄山身旁跟着两个青年人,这两人王源都认识。一个是安禄山的大儿子安庆宗,另一个是小儿子安庆绪。特别是安庆绪,王源还曾经和他共处过一段时间。这两人挺胸叠肚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看着迎上来的官员们神情倨傲之极。
“哈哈哈,都来了这么多人了,我们看来来的迟了,教诸位久等了。”安禄山的大嗓子开始炸响,臃肿沉重的身体每走一步地面几乎都要抖动一下。他的整个肚子都往下下垂,一根玉带正好在腰间兜住,让人见了忍不住的发笑,但却又无人敢笑。
“安大帅一向可好?”
“安帅的气色当真是好,看来范阳是养人之地啊。”
“安帅还记得在下么?去岁咱们在一起喝过酒呢。”
“……”
一干官员们上前纷纷扰扰的说话拉交情,安禄山哈哈哈笑着点头,安庆绪和安庆宗伸手粗鲁的拨拉着围拢的官员们,像是两个保护大明星出场的保镖一般,脸上带着不屑口中叫道:“让一让让一让,家父受不得拥挤。喂,你这位官员乱挤什么?宫里难道没管事的官员么?”
安禄山的眼睛压根就没在身边这些官员身上停留,绕过他们的头顶朝四处打量着,然后他看到了站在前方面带冷笑的杨国忠以及左首微笑而立的王源。安禄山眼中精光一闪,伸出大手一拨拉,顿时几名官员差点摔倒在地,安禄山昂然不顾,大步走到杨国忠和王源面前,拱手哈哈大笑。
“安禄山见过左相,左相今日可辛苦了,为了贵妃娘娘的芳辰宫宴,听说忙活了不少天呢。”
杨国忠拱手笑道:“这算什么,我只是出些气力罢了,听说安帅可是献了大礼的。安帅的那一人高的红珊瑚价值连城呢。”
安禄山哈哈笑着摆手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无论什么宝物也比不上陛下和贵妃娘娘的恩宠之情。别说什么红珊瑚,娘娘就算要我安禄山这颗脑袋炖了喝酒,安某也是毫不犹豫的一刀割下来献上去。”
杨国忠呵呵笑道:“是么?要不要本相去请示一下娘娘,看贵妃娘娘要不要你的人头下酒。”
安禄山一愣,杨国忠哈哈笑道:“开个玩笑,安帅不必介意。”
安禄山眼中凶光一闪而没,也哈哈笑道:“左相可真会开玩笑,这玩笑开得真是好。”
杨国忠笑而不语,安禄山转向王源,拱手道:“王大帅,你我又见面了。”
王源点头微笑:“见过安帅,两年多没见,安帅风采依旧。”
安禄山笑道:“那有什么风采,还是那个老样子。倒是你这几天名声鹊起,安某在范阳都听到你收服南诏,大败吐蕃的事情,心中着实的钦佩。哎,后生可畏啊,我们这些人都不成了,大唐将来便要靠王大帅这样的青年才俊了。”
王源微笑道:“哪里哪里,安帅过奖了。安帅才是我大唐中流砥柱,这是大唐上下都公认的。我的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安帅才是雪中送炭之人。”
安禄山哈哈大笑,顾左右道:“瞧瞧,王大帅多么会说话,人又年轻,风华正茂,当真羡煞旁人。庆绪,你瞧瞧人家王大帅,再瞧瞧你自己,你两人同岁,人家已经功成名就,你却什么都没干出名堂来呢。”
安庆绪看着王源,眼中满是阴狠之色,但神态倒是很谦卑,垂首道:“父帅教训的是。儿无能,教父帅失望了。庆绪当加倍努力,争取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安禄山点头笑道:“惊天动地的大事么?好,那我可等着瞧呢。”
说话间,有内侍匆匆跑来同杨国忠耳语一番,杨国忠站在台阶上举手高声道:“诸位,陛下何贵妃娘娘顷刻便到了,咱们各自归席落座等候吧。安帅,亭中请!”
第六八五章 三杯
闻听陛下和贵妃娘娘即将抵达,所有参与晚宴的官员便立刻开始就坐,按照各自的位置坐在各自的酒席上。当然绝大多数人只能坐在沉香亭周围的几桌酒席上,能进入沉香亭中用宴的也就那么十余人而已。王源便是这十余人中的其中一个。
众人坐定,王源的目光在灯火辉煌的亭中坐席上扫过,安禄山、秦国夫人韩国夫人、太子李亨等人赫然在座。秦国夫人一双妙目不断的朝着自己身上瞟,目光中满是爱意,显然和王源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她也胆大了不少。李亨面如枯木坐在席上,眼睛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倒是他身后站着的李辅国的一双眼睛阴测测的看着盯着王源看。王源也不搭理他,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安禄山坐在长案后,脸上堆着憨厚之极的笑容,再加上他憨态可掬的身形和举止,不知道底细的人一定会被这样一幅外表所迷惑,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不过他的两个儿子便不是如此了,这两人站在安禄山身后神情倨傲,仿佛所有人都欠他们安家的钱一样,他们是来京城讨债来了一般。
座上还有几位有头脸的人物,譬如神武大将军陈玄礼,今日也有一席之地。还有几位部首和一位节度使在列。然而王源看来看去却没看到李林甫的身影,这让王源很是纳闷,这样的场合,李林甫怎么会不来?这可奇怪了。
正诧异间,便见沉香亭北灯火闪耀,两排宫女提着宫灯轻盈而来,灯光下,穿着锦缎龙袍的玄宗牵着贵妃娘娘的手并肩朝沉香亭中而来。一名内侍快步先至,口中大呼道:“陛下同贵妃娘娘驾到!”
所有人赶忙离席起身,纷纷跪伏于地,高声行礼。玄宗面色喜气洋洋,抬脚上了台阶后,转身关切备至的招呼着杨贵妃小心台阶。杨贵妃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凤冠霞帔光彩照人。脸上的画着精心的妆容,本就是个极美的女人,这一番打扮之后更是美丽无比,倾国倾城。只是她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开心,脸上也只带着淡淡的笑意,眉头却微蹙着。面对玄宗伸出来拉她的手,也是稍微犹豫了片刻才道谢伸手,眉宇间的厌恶一闪而没。
玄宗和杨贵妃并肩步入沉香亭中站定,笑容满面的看着周围跪伏于地的群臣,呵呵摆手道:“都起来吧,都入座。”
众人谢恩起身,抖索衣衫整顿衣物后重新落座,玄宗和贵妃也在高力士的引导下坐在了金黄色的长案之后。杨国忠离席起身,来到玄宗面前行礼上奏道:“陛下,宴席便要开始了,但李相国还没到,是等他,还是咱们即刻开始?”
玄宗愣了愣道:“右相没来么?他是怎么了?力士,着人去问问,咱们等等他便是,右相不会不来的。”
高力士忙躬身应了,回身吩咐一名内侍去查问,那内侍尚未出亭,便听见外边迎宾的内侍一声高呼:“李相国到!”
玄宗喜道:“来了!朕就说嘛,这么重要的场合,相国怎会不来?瞧见没,掐着点到了。”
杨国忠赔笑点头称是。但见沉香亭外,两名健仆抬着一架抬椅忽闪忽闪的进了亭子,抬椅上坐着的正是李林甫。来到玄宗和贵妃座前,仆役放下抬椅,李林甫示意两人将自己扶起来,口呼陛下贵妃颤巍巍跪倒行礼。
玄宗忙摆手道:“相国,你便不必多礼了。朕还说怎么没见你呢,你可来了,赶紧就坐吧。”
李林甫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上去有些惨白,不知是不是灯光照射的缘故。不过精神如常,谢恩之后笑道:“今日是贵妃娘娘的好日子,老臣怎会不来?便是不能走,爬也要爬来给贵妃娘娘恭贺芳辰的。刚才路上遇到了些小事儿耽搁了,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玄宗笑道:“那有什么?来了便好,这不还没开始么?”
杨贵妃也颔首笑道:“相国不必在意,请入席。”
李林甫谢恩之后,两名仆役将他慢慢扶到右首首位的桌案之后,让他盘腿坐在软蒲团上就位。杨国忠面带微笑,等着李林甫安置妥当之后笑着对玄宗道:“陛下,娘娘,人已到齐了,这晚宴便开始了吧。在晚宴之前,臣斗胆请今日的寿星贵妃娘娘给我们大家说几句话,不知陛下娘娘是否恩准呢?”
“这……”杨贵妃显然没有想到还要她宴前说话,一时有些踌躇。
玄宗哈哈笑道:“这个提议好,爱妃自然是要说几句的,众大臣恐也可朕一样,想听贵妃说几句话吧。”
“是啊是啊,娘娘说几句吧。娘娘今日芳辰贵诞,焉能不有些小小的心愿,说几句便是。”众官员纷纷道。
杨贵妃还是有些踌躇,其实今日这一切都非她本心所愿,只是玄宗要办她也无可奈何。本打算尽快过了这一日便罢了,这样的场合她其实并不想融入,所以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我来替贵妃娘娘说几句便是。”一个人高声叫道。
众人看去,发现这个大嗓门说话的人是安禄山。这厮跳出来不知要干什么。
“安将军,莫要捣乱,现在是娘娘说话,你出来说话算什么?你岂能代替娘娘说话,简直胡闹。”杨国忠半开玩笑半斥责的道。
“怎么不能?我有我的理由。陛下您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臣视陛下为君父,贵妃娘娘便是我的娘了。儿子替娘说几句话,有什么不对的么?陛下你给评评理。”
沉香亭内外众人顿时轰然大笑起来,玄宗笑的身子发抖,连贵妃娘娘也不禁莞尔。王源面带微笑,心想:难怪安禄山这厮受玄宗喜爱,人只要无下限无底线之后,那么想达到目的便也简单了。五十多岁的人称自己为贵妃娘娘的儿子,这安禄山可算是无耻之极了。
玄宗就喜欢这种氛围,安禄山受他宠爱的原因之一便是安禄山是个开心果,经常逗得自己开心不已。一个能逗自己开心,又能替自己担下边境戍守大任的人,如何不叫人宠信喜爱?
“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儿子替娘说几句话,倒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玄宗哈哈笑道。
杨贵妃皱眉低嗔道:“三郎!”
玄宗低声笑道:“爱妃,大伙儿乐一乐便罢,又不是真的。你怎会生出这样的又丑又胖的儿子来?岂不有违天和么?”
杨贵妃看着安禄山的样子,自己也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若是朕准许你说话,你会说些什么呢?”玄宗继续调侃道。
安禄山捧着大肚子憨态可掬的站起身来道:“陛下娘娘听了。我可要说了。”
玄宗笑骂道:“说便说,卖什么关子。”
安禄山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众人静下来听他说话,但听安禄山道:“今日娘娘芳辰,明年今日也是娘娘芳辰。”
玄宗笑道:“这不是废话么?”
安禄山续道:“明年的今日,咱们再来聚会庆贺娘娘生辰之日,希望贵妃娘娘和陛下生个大胖儿子出来。咱们君臣一起便喜上加喜了。”
“哈哈哈……”群臣一片轰然大笑,玄宗也笑骂道:“你这个胡儿,当真是口无遮拦,朕呸你一脸。”
杨贵妃面色泛红,不知是羞还是怒,对着玄宗嗔道:“三郎,你还笑?这厮当真是无理的很。”
玄宗拍着龙案指着安禄山道:“胡儿,罚酒,乱说话。”
安禄山叫道:“臣说错了话么?好吧,臣罚酒便是。”说罢端起满上的一盅酒一饮而尽。
经过安禄山这么一闹,场上气氛倒是轻松了下来,众人也不再那么紧张和拘谨了。杨贵妃也平静了下来,想到今日既然是为自己办的这么隆重,多少也该说上两句,于是站起身来,说了几句。
“今日陛下为臣妾操办如此隆重的生日,臣妾感激不尽。若说说几句话么,妾身口才不佳,也说不出什么。那么便只说几句心里话便是,敬三杯酒便是。”
杨贵妃端起一只高脚金杯,朝着玄宗一举,微笑道:“第一杯酒自然是要敬陛下,臣妾要多谢陛下的厚爱和恩宠,臣妾衷心希望陛下龙体康健,万岁不老,永远当我们大唐的陛下,统帅万千子民过好日子。”
“娘娘说的对,陛下龙体康健,万岁万万岁。”杨国忠端起酒杯叫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纷纷举杯,高声呼道。
玄宗激动的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虽然他知道万岁是不可能的,但只要听着这些话,他便激动不已,高兴不已了。心爱的女人敬的第一杯酒甜的像蜜一般,这般殷勤的筹办这场生辰之会,便是为了这一句,便也值了。
高力士举着酒壶亲自替贵妃满上第二杯。杨贵妃端起杯来,沉声道:“这第二杯酒,我要敬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是我大唐的柱石,没有你们我大唐便不可能如此强盛。没有你们的辅佐,陛下一人也无法让我大唐成为天之国度。希望你们都能忠君爱国,为大唐鞠躬尽瘁,为我大唐的强盛奉献心力,让天下百姓得享盛世,永享太平!”
“说的好!”玄宗举杯赞道:“咱们君臣一心,让大唐盛世永续,让天下永远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天下永远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群臣举杯高呼,共饮而下。
杨玉环端起了第三杯酒,两杯下肚,她的身子已经微微的有些摇晃,似乎不堪酒力。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她举杯无声无息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并没有说什么。
玄宗诧异道:“爱妃这第三杯酒怎么不说什么了?”
杨贵妃面上升腾起酒气的红云,斜眼看着玄宗道:“第三杯酒,我敬给我自己了,我给自己说了一些话,但都是在心里,便不告诉三郎了。难道三郎连我给自己说的话都要听么?”
玄宗愣了愣,明显感觉到了贵妃语气中的不善,忙赔笑道:“不需要不需要,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原该自己给自己说些话的,不用说出来公之与众了。”
“那便多谢三郎!”杨贵妃缓缓坐下,身子歪了歪,一旁的侍女忙扶住她。
高力士在玄宗耳边低声道:“陛下莫要见怪,贵妃娘娘好像是不胜酒力了。”
第六八六章 病退
三杯清酒下肚,场面的气氛更为热烈起来。长安清酒度数不低,比之市面上百姓常饮的浊酒要浓烈的多。长安人言:浊酒上脸、清酒上头,便是这个道理。
宴席正式开宴,位于沉香亭外围栏平台上也是灯光大亮,丝竹声中,数十名舞姬绕亭起舞,仙乐飘飘,舞姿婀娜,当真美不胜收。歌舞乃是长安重大宴席的标配,众官员见惯不惯倒也没有多么欣赏的心思,他们的心思都在利用这次宴会拉关系谈合作寻门路上。对他们而言,贵妃娘娘的生辰固然重要,但能在宴会上结交更多的朋友,建立更多的利益纽带才是最重要的。
沉香亭中,玄宗频频举杯同群臣共饮,笑声不绝。看得出来他的开心是发自肺腑的。就在一片笑语声中,突然间右首上首坐着的李林甫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身旁的仆役连忙拍背抹胸的伺候着。
玄宗端着酒杯问道:“相国怎么了?身子不适么?”
李林甫咳嗽着摆手道:“多谢陛下关心,老臣这是老毛病了,不妨事不妨事。”
高力士走近李林甫身边看了看李林甫的脸色问旁边仆役道:“你家相爷是不是犯了病了?”
一名仆役道:“可不是么?来时便气喘的不行,难受的要命。我们都劝他不要来了,他偏偏不听,要挣扎着前来。刚才喝了几杯酒,现在又加重了。瞧见没,气都喘不过来了。”
李林甫摆手气喘着道:“打嘴……要你多嘴!娘娘的生辰……我便是爬也要爬着来。”
高力士白眉紧皱,急忙回到玄宗身边低声禀报了此事。玄宗楞道:“这么严重?”
杨贵妃皱眉道:“那还是请他离席回府休养的好,哎,早知便命人不让他来了,这不是加重了病情么?”
玄宗忙点头道:“对对对,爱妃说的对,赶紧让他回家休养。”
高力士点头,去往李林甫身边传达了玄宗和贵妃娘娘的旨意。李林甫气喘着谢恩,两名健仆将他扶到抬椅上抬着离去。众人议论纷纷,得知情形后均表示十分的牵挂。不过李林甫这是老毛病,近年来经常犯病,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回去静养便好,当无大碍。
李林甫离去不久后,李亨起身来端起酒杯向贵妃和陛下敬酒,喝了酒之后,李亨站着不动,玄宗皱眉问道:“亨儿怎不归席?有什么话要说么?”
李亨道:“父皇圣明,儿臣确实有话要说。刚才李相国突然犯病离去,状极痛苦。儿臣觉得,父皇该派御医去他府中瞧一瞧。虽然他那是顽疾故病,但父皇恩典,他也能安心些,对他的病情有益。”
玄宗愣了愣,旋即笑着点头道:“我儿说的是啊,还是你想的周到,朕该派御医去瞧瞧,表示朕的关心的。虽然知道这些御医都是无能之辈,也不能立竿见影,但也是朕的一番心意,让相国也安心些。对了,这御医便以爱妃的名义派去便是,相国是为了爱妃的生辰宴才挣扎而来的,要是朕的生日的话,怕是他早就递折子告假了。呵呵,他可不给朕面子。爱妃,你说呢?”
杨贵妃醉意熏然,摆手道:“三郎做主便是。”
玄宗转头对李亨道:“朕知道了,你归席吧,朕会派个御医去瞧瞧,传到爱妃和朕的关爱之意的。”
李亨躬身道:“父皇圣明,儿臣告退。”
李亨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玄宗笑着对身边的高力士道:“亨儿还是不错的,他和李相国之间屡有争执,外界都说他二人不和。你瞧瞧,还不是关心着相国么?这才是储君的样子嘛。”
高力士躬身赔笑道:“那是当然,太子还是爱护臣下的。”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更没有注意到李亨回到座上之后不久,站在他身后的李辅国便像个幽灵一般的退出了沉香亭外。
酒宴热烈的进行着,不久后玄宗便也喝的有些醺醺之意了,于是笑着起身来,指着安禄山道:“禄山,今日娘娘的生辰,你不来表演个什么给朕和娘娘助助兴么?”
安禄山啃着一只大羊腿,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污,闻言放下羊腿,将满是油污的大手往身上胡乱擦了擦,拱手道:“陛下要看臣演什么?”
玄宗笑道:“你那拿手的胡旋舞怎不跳一支?”
安禄山哭丧着脸道:“陛下,您这是强人所难了。您也不看看臣现在胖成什么样了。臣者身子还能跳胡旋舞么?跳个乌龟爬还差不多。”
众人轰然大笑,玄宗也笑道:“除此之外,朕可不知你会什么了。”
安禄山道:“臣本想给陛下和娘娘舞剑瞧瞧,但这样的场合不太适合。臣想唱曲给陛下听,却又怕让陛下和娘娘倒了胃口。臣想跳舞跳不了,臣想作诗,今晚这里都是我大唐才士便不献丑了。臣想来想去,只能给陛下来一个小时候玩的把戏,权当给陛下助兴了。”
玄宗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要玩什么把戏?”
安禄山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片树叶来道:“这是臣在园子里摘得一片草叶,臣小时候在草原上放羊,便拿着草叶乱吹,竟然能吹出声响来。久而久之倒也有些花样出来,现在臣吹一吹给陛下和娘娘听听。这么多年没弄了,也不知还能能吹的响不?”
玄宗饶有趣味的道:“试一试朕听听。”
安禄山伸袖子摸了摸油乎乎的嘴巴和胡须,将那片草叶子横在口中。众人摒气噤声听着,但听一阵清脆的鸟鸣之声响起,声音惟妙惟肖。一名内侍还以为是廊下鸟笼中的鸟儿在叫,伸头去看,却发现鸟儿呆呆而立,根本就没有叫唤。一愣之下才明白是安将军用草叶吹出的声音。
鸟鸣之声后是流水之声,风声,树叶的沙沙声,最后竟然吹出了草原野狼的嚎叫声。十几种声音交相变幻,热闹非凡。众人都惊讶不已,没想到安禄山还有这套口技的本事。最后安禄山的口中树叶竟然发出了鸟儿说话的声音:恭祝陛下贵妃娘娘万年好合永远不老!
安禄山取出草叶来,玄宗呵呵点头抚掌,众官员也是彩声如雷。一半是觉得确实不错,另一半虽然认为这是雕虫小技,但为了应景也是不遗余力的鼓掌赞颂。实际上这种口技的本事民间能人甚多,安禄山这玩意儿其实不算什么绝活,只是玄宗久在宫中,没接触过这些罢了。
“好好好,粗中有细,还能搞出这个名堂。”玄宗赞道。
安禄山呵呵笑道:“博陛下和娘娘一笑罢了。”
杨贵妃也微笑着,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称赞的,不过是对安禄山的刻意逢迎礼貌性的回应罢了。安禄山开了头,今晚的节目也开始登场。长安城不少名士都被召进宫来,今晚他们虽然没有一席之地,却有献诗的权力。数十首为贵妃而作的诗进献上来,都是骈俪之作,也没什么新意。无非是赞颂贵妃美貌无双,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令人仰慕罢了。但这样的诗早有李白的‘清平调’珠玉在前,又怎能入贵妃之眼。倒是长安的几名名画师画的贵妃的几张画儿让贵妃露出了些笑意来。
终于,杨贵妃的眼睛落到了王源身上,醉意朦胧的眼中带着笑意道:“王节度使,今晚你还一言未发呢。我的生辰,你不写首诗来赞一赞么?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你王节度使的大作?岂非不够完美。”
玄宗呵呵笑道:“对对,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大才子呢。朕没寻到李太白的踪迹,本想今晚请他到场的。太白未至,你这个风格和太白极为相似的王源便跑不了了,写诗吧。”
王源起身拱手道:“娘娘芳辰,臣岂会不献丑。方才那么多珠玑之作在前,我便不写诗了。不过我给娘娘谱了一首新曲,趁着今日献给陛下和贵妃娘娘。”
杨贵妃眼睛发亮叫道:“当真么?甚好,很久没有听到新曲了,正好一饱耳福。你谱的曲子一定是极好的。”
王源笑道:“不敢当,只要不污诸位视听便好。那么臣便献丑了。”
乐师停止演奏,歌舞也暂停下来。按照王源的要求,摆了一张古琴,一只洞箫。王源离席来到席间地毯上,笑道:“还请陛下和贵妃准许内人近前与我同奏,而且……这首曲子她唱比较合适,我的嗓子可不成。”
玄宗和杨贵妃同声道:“准!”
第六八七章 针锋
高墨颜一直坐在西首女眷席位上,和王源坐在的位置中间隔着一道花鸟锦缎屏风。对于沉香亭中发生的事情也只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让高墨颜甚是郁闷。她不时的离席朝屏风外探头探脑,惹得席上其他官家贵妇小姐们频频侧目。
贵妇千金们相互交谈后当得知是王源的家眷时,纷纷窃窃私语为王源感到惋惜。那么一个翩翩少年郎,娶了这么个没有教养的。而且个子那么高,腿那么长,身材那么瘦,也不知王节度使是怎么看上她的,一点也不珠圆玉润,一点也没有大唐女子的风韵。
高墨颜和不管,她在席上如坐针毡,耳边听着这些贵妇人小姐们讨论着衣服的样式颜色,珠宝的款式,谁家新到的花粉花黄,最近谁的眉心花钿弄出了新花样云云,这些东西高墨颜一概不感兴趣,所以听着简直要疯了。
终于,一名内侍从沉香亭中匆匆走来,来到屏风之后对着两桌女眷酒席沉声发问:“请问那一位是王源王节度使的夫人?”
高墨颜忙跳了起来,高举白皙手臂叫道:“我,我,是我。”
内侍皱了眉头,心道:“王节度使的夫人怎地这么不懂规矩,大呼小叫的。”。众贵妇小姐也是捂着嘴窃笑不已。
“请夫人移步亭中,陛下和贵妃娘娘等着听王节度使和夫人献的新曲呢。”内侍躬身道。
“哦哦。”高墨颜忙离席而起,离席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慌张,随手打翻了酒盅和两盘菜碟,身边两位贵妇人惊叫着躲避,却已经被酒水菜汤弄得衣衫狼藉了。
“对不住对不住,陛下娘娘正在等着召见我,回来时再赔偿你的衣服便是。”高墨颜匆匆而去,留下两名贵妇气的直发抖。
高墨颜脸上笑的像朵花,心道:叫你们两个刚才背地里议论我,还朝我翻白眼,叫你们知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反正你们的衣裙再贵也轮不到我来出钱赔偿,先叫你们今晚出丑再说。
王源看着高墨颜匆匆而至,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沉声道:“快见过陛下和贵妃娘娘。”
高墨颜们向玄宗和贵妃娘娘叩拜行礼,玄宗呵呵笑道:“王源,这便是你的夫人么?朕这次倒是忘了给你家中妻妾封赏了。那么朕便现在封赏吧,封你的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吧。”
王源刚欲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心中叫苦不迭,这算是怎么回事?这高墨颜可不是自己的夫人,却被封了二品诰命夫人了,这可是李欣儿的封号才是。但现在却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了,这么多人在场,解释起来甚是麻烦,只能事后再回禀陛下说明缘由了。
“多谢陛下,臣和贱内叩谢隆恩。”王源高声道。
高墨颜兀自发愣,王源低声道:“还不谢恩?”
“可是……”高墨颜道。
“别可是了,回头再说,跪下谢恩啊。”王源催促道。
高墨颜无奈,只得再次拜谢陛下和贵妃娘娘之恩。所有人都看出来这位王源的夫人有些傻愣愣的感觉。虽然生的美丽,但是个子太高,身体太瘦,不是个标准的大唐美人儿。很多官员心中得到了满足,王源虽然官员亨通少年得志,那又如何?他的夫人还没自己的夫人珠圆玉润看起来舒服,自己终归是有一条胜过了他,也不算全天下的好处教这小子一人得了去。
高墨颜谢恩起身来,偷眼看了一下四周,但见百余双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想起在场的不仅有大唐陛下和贵妃娘娘,还有这么多当朝高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特别是坐在左首第二位的一名美丽的贵妇人的目光,更是异常的凌厉,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敌意。
“夫人,今日贵妃娘娘芳辰,咱们便将我作的新曲献给娘娘吧。要不要喝口茶润润嗓子?待会你要献唱的。”王源微笑道。
高墨颜看到王源温暖的目光,心中的慌乱稍微安定了些,正欲说话,便听那位目光炯炯的美丽贵妇人起身笑道:“王节度使,当然是要让尊夫人润润嗓子了,来,王夫人,喝点茶水润喉吧。”
秦国夫人亲自捧起茶水站起身来,离席来到王源和高墨颜身边,微笑着将茶水递给高墨颜。
“怎敢劳动国夫人,不敢当不敢当。夫人,这一位便是我大唐秦国夫人。”王源忙道。
高墨颜张了小嘴成了个哦形,看看王源看看秦国夫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暗赞秦国夫人生的美貌而且气质高贵,难怪王源和这女人之间掺杂不清,原来是如此貌美的一个女子。
“见过秦国夫人。多谢了。茶水便不用喝了,我的嗓子不用润也很好。”高墨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变得不卑不亢,拒绝了秦国夫人的茶水。
秦国夫人有些诧异,但旋即笑了起来,转向王源道:“王节度使这位夫人很不错嘛,很有眼光嘛。”
王源对高墨颜的行为很是无语,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居然当着这么多人拒绝了秦国夫人送的茶水。于是伸手接过茶来一饮而尽道:“多谢秦国夫人的茶,我家夫人无需润喉,我却是需要的。”
秦国夫人接过空杯子,凑在王源耳边低声咬牙道:“这是哪里来的女子,怎么又成了你的夫人了。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夫人的长相,什么时候换了夫人都瞒着人了?”
王源忙低声道:“回头再跟你说,哎,乱了套了都。”
秦国夫人微笑道:“谁稀罕知道,爱说不说。你这位夫人脾气可不小,好生的调教着,莫闹出笑话来。”
王源苦笑无语,秦国夫人也会吃飞醋,自己身边每多一位女子,秦国夫人都要挖苦自己一段时间,看来这又是要飞醋连天了。
“既给贵妃娘娘献曲,那便快些可好?陛下和娘娘以及在座众人都等着听呢,可不是来瞧你们打情骂俏的。”一个粗豪的大嗓门响起,让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
说话的正是安禄山,他毫不掩饰眼中的醋意,看着秦国夫人主动离席去跟王源交头接耳的打情骂俏,安禄山气的要命。若是这秦国夫人对自己有半分的好眼色的话,他还好一些。可自见到秦国夫人到现在,自己瞟了这漂亮的国夫人不知多少回,可这位国夫人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王源身上。自己在她眼里怕是连块马粪球都不如,这才是最可恨的。果然秦国夫人在骚娘们和王源有一腿的传闻是真的,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贵妃娘娘和陛下,当着群臣的面都不忌讳了。安禄山忍不了。
安禄山话一出口,顿时众官员都兴奋起来,一个个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等着看王源和秦国夫人的反应。安禄山的胆子真大,说王源和秦国夫人打情骂俏,岂非是公开指责这两人有奸情了。
秦国夫人脸上变色,皱眉冷冷看着安禄山道:“安将军,你说什么?”
安禄山满不在乎的笑道:“夫人没听到便算了,我可不会再重复一遍的。夫人要想知道,回头问人去。”
秦国夫人本要怒斥安禄山一番,但一想到今日是贵妃娘娘的好日子,便不想闹得不可开交。气鼓鼓的拂袖便走。
王源低声道:“夫人消气,瞧我羞辱一番安禄山。”
秦国夫人低声道:“今日这场合便不跟他一般计较了。”
王源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秦国夫人归坐,安禄山笑哈哈得意洋洋。王源笑道:“安将军等的着急了么?陛下和贵妃娘娘都没催促,安将军倒是比陛下和贵妃娘娘都着急了呢。急的都胡言乱语起来了。”
安禄山哈哈笑道:“陛下和娘娘是有涵养之人,我安禄山是个粗人,等不及便说,不像有涵养之人可以忍住不说。再说了我那也不是胡言乱语啊,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了呢,真是羡慕王节度使,得尽了天下的好处。吃了碗里的,锅里的还霸着。”
众官员捂嘴窃笑,这安禄山胆儿不是一般的肥,居然还在含沙射影的讽刺。秦国夫人气的脸色发白,杨贵妃也皱起眉头来。倒是玄宗好像很感兴趣的笑着观望,把这件事也当做乐子来看了。玄宗自己便是个风流之人,他对秦国夫人和王源之间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并不在意此事,其实也不好说什么,因为怕贵妃难堪。但今日安禄山口无遮拦,倒是替玄宗说出了不能问的话,玄宗倒是很像知道此事的真假,拿此事说笑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源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不过说话声变得冷冽起来:“真没想到安将军是个好奇之人,喜欢背后议论人非,刺探他人的**么?”
“我对他人**可没什么兴趣,有些事根本无需刺探,满城风雨议论,还需要刺探么?”安禄山哈哈笑道。
王源道:“安将军在家也喜欢议论你的父母长辈之事么?”
安禄山一愣道:“王节度使,你这是什么话?咱们说话,怎么谈及家中父母长辈了?你这可不对。”
王源笑道:“安将军也同意父母长辈之事不能谈及是么?”
“当然,那可是不孝。”安禄山道。
王源笑道:“但是安将军刚才不是做了不孝之事么?”
安禄山皱眉怒道:“你是什么意思?王源,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我知道陛下对你好,你也不能恃宠生娇在这里胡言乱语。陛下,您听到了没?我们好好的说话,王源怎么开始攻击我不孝了。”
玄宗看着王源道:“王源,不要乱说话。”
王源拱手道:“陛下,臣没乱说话啊,安将军当着众人的面表现了对父母长辈的不孝,我可没冤枉他。”
玄宗皱眉道:“胡说,他何曾说了那些话?”
安禄山起身叫道:“王源,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便没个完。陛下,这王源可了不得了,当众胡言乱语编瞎话,这是要指鹿为马冤枉死臣么?”
众人都吓了一跳,这事儿看来要闹起来了。说起来这可是王源的不对了,人家安禄山是含沙射影的说笑,王源却编织假话指责安禄山不孝,这可严重多了。这王源昏了头吧,怎么当众撒谎造谣起来。
杨国忠连使眼色要王源不要再瞎胡闹,不要弄得不可收拾。但见王源似乎根本不领情,高声道:“指鹿为马?安将军还知道这个典故,安将军可不是你自称的粗人一个。安将军非要我把话说明了是么?”
“当然,不然今晚没玩,凭着陛下降罪,安某也要讨个说法。”安禄山叫道。
王源笑道:“那便给你个说法。你刚才说议论父母长辈是为不孝是么?”
“是啊,这还用问?”
“那么你刚才不是正做了那样的事么?你拿外边流传的你父母长辈的流言蜚语来调笑,这是不是不孝?”王源喝道。
“你昏头了吧,那是你和秦国夫人的事情,跟我家长辈父母有什么干系?”安禄山叫道。
王源点头道:“果然你是口不对心的人。就在刚才,我好像听你说过要把贵妃娘娘当母亲一般,还什么儿子替娘说几句话是应该的云云,难道那都是欺骗众人的话么?”
“怎么会?那是我诚心诚意的话,若陛下准许,贵妃娘娘答应,我可当众拜娘娘为母。事实上我早就视陛下为父,娘娘为母了。”安禄山恬不知耻的道。
王源点头道:“我相信你是真心的,那么请问,秦国夫人和贵妃娘娘是什么关系?”
“是……姐妹啊,这还用问?”
“你既把贵妃娘娘看作为母,那么贵妃娘娘的姐姐在你眼中是什么人?起码是个姑母吧。再不济也是长辈吧。你刚才是不是调笑了你的姑母长辈?我有说错么?”王源一连串的发问道。
“哎呀!”安禄山傻了眼,没想到王源抓住了这一点来套自己,一时间倒还真没法反驳,只能干瞪眼。
“秦国夫人之子是我的义子,也就是说,论辈分而言,我也是你的长辈。你刚才用外边的流言蜚语谈论了你的姑母和长辈之间的事情,这还不是犯忌讳,还不是不孝么?嗯?陛下,贵妃娘娘,各位同僚,我可曾冤枉安将军么?他的话诸位都听到了,这人物关系也都摆在这里,我可没有半点的冤枉人的意思。”王源淡淡道。
第六八八章 曲醉
王源一番话说罢,众官员发出轰然大笑之声。当然所谓犯忌不孝的指责只是笑谈,但王源巧妙的利用刚才安禄山拍马屁的话来引申反驳安禄山,活脱脱将个安禄山说成了是自己的晚辈,硬是将指责安禄山不孝言论的事情圆了个完满,当真是难以预料。而这一番言论居然自圆其说教安禄山哑口无言,这才是最让人好笑的。
玄宗也大笑不已,指着王源道:“你这也能说出道理来,朕算是服气了。厉害厉害。”
杨贵妃抿着嘴笑道:“说的确实是有道理呢,八姐是我亲姐姐,那岂不是他的长辈么?呵呵。”
秦国夫人更是笑的花枝乱颤,看向王源的眼睛中更是情义中带着钦佩和感激。檀郎三言两语便戏弄了安禄山,叫安禄山出丑,心中大出了一口恶气。
安禄山扭头怒视亭外哄笑的众官员们,目光所及之处,官员们忙收起笑容来以手掩口忍住笑。毕竟为安禄山所威慑,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嘲笑,免得将来被安禄山记仇。
“漂亮!”高墨涵低声赞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移花接木,以偏套正,这一手玩的漂亮。”
“多谢夸奖!”王源微笑道。
杨国忠站起身来道:“陛下,王源说的很是有理,安禄山刚才含沙射影造谣说话,确然是对秦国夫人的不敬。除非安禄山刚才说视陛下为父,贵妃娘娘为母的话并非发自真心,否则确实是犯了忌讳了。”
众人有些无语,这杨国忠明知这是笑谑之言,还是要借机出来找安禄山的语病和纰漏上纲上线,这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安禄山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的话并非发自真心,大声道:“我对陛下和娘娘的尊崇之心天日可表。”
杨国忠道:“那你就该承认你犯了忌讳,需得向我八妹道歉。”
安禄山面色青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道歉倒是可以,但这面子可就丢大了。
玄宗摆手笑道:“朕看就算了吧,都是说笑之语。王源刚才的话其实也是说笑而已,谁也没当真。安禄山那些话说的不该,不过也不过是笑谑之言。街面上传着那些事儿,谁也没当真不是么?若是太过认真的话,倒像是真的有那么回事一般了。八姨,你说是不是?”
秦国夫人点头道:“陛下说的是,也不必要安将军道歉了,本夫人也没往心里去。倒是安将军自己说话小心着些,以后可莫要信口开河,难道在家中跟你的父母长辈也是这般乱开玩笑么?陛下将东北数十万兵马交给你统领,保护我大唐的安宁,安将军却是这般的不稳重,如何教人放心?”
安禄山气的差点吐血,反被秦国夫人一番夹枪带棒的数落,都要上升到自己适不适合领军的高度上来了。杨家这男男女女可没一个是好惹的,一有机会便如毒蛇一般的咬人一口。但此刻却也只能瞠目不语,再争下去,于自己不利。安禄山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必将杨国忠和王源碎尸万段,要将秦国夫人极尽凌辱,让她跪在自己的胯下做尽羞耻之事,方消今日心中之恨。
“罢了罢了,到此为止。话说,王源不是有新曲献上么?怎么闹了半天吵吵闹闹的谈些别的无干之事上去了。”玄宗呵呵笑道。
“是啊,王节度使,你们可以开始了。”杨贵妃微笑道。
王源拱手应命,和高墨颜低语了几句,高墨颜缓缓移步坐在了古琴之旁,伸手在琴弦上轻拂,开始叮叮咚咚的调起琴弦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单是在高墨颜调弦的动作和发出的断续琴音之中,便知道高墨颜是弹琴的高手。这一点玄宗和贵妃都是个中人,都能看得出。看到王源的这位夫人虽然身形不是大唐女子的完美之态,显得略显瘦高。但很显然王源看中的不是长相和珠圆玉润的身材,而是此女的才艺了。
王源手持洞箫上前,利用高墨颜调弦的间隙朝杨贵妃拱手道:“臣听闻贵妃娘娘最近在研作新调之曲,所以臣这一次献上的也是如同上次《在水一方》那一首的新调。歌词力求白话通俗易懂,不求工整押韵。所以一会儿此曲奏出,陛下和娘娘听到词义不甚工整时无需诧异,那是臣故意为之。”
杨贵妃笑道:“这又是一首新曲么?这可太好了。上次便说了,独乐了不如众乐乐,通俗易懂的新曲正是我竭力要宣扬的,百姓们也可于我们同乐嘛。而且这种新曲也未见得便低俗了似的,要知道你的那首《在水一方》传出宫之后,大唐上下可是风靡了很久呢。”
王源微笑点头,他当然知道那首歌的风靡,因为成都府中也流行过一段时间,王源焉能不知。
“娘娘这么说,臣就放心了。那么臣就献丑了,谨以此曲,为娘娘芳辰为贺!”
王源拱手退下,来到高墨颜身边站定,微笑问道:“可调弦完毕了?”
高墨颜微笑点头,王源道:“那便开始了吧。”
王源伸洞箫在小几上啪啪啪轻轻敲击三下,顿时四周雅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开始静听。高墨颜素手如花般轻轻舒展,在古琴上拨出了第一个音符,一时间琴音悠悠如流水淙淙,片刻后琴声繁复变化,音调变得瑰丽华美,回旋往复,越来越瑰丽。而王源的洞箫之声也适时响起,像是一抹飞鸿一闪而没,然后琴声中,高墨颜甜美的声音轻轻响起。
漫天飞花雨,飘啊飘的缠绵。
洒下不能收拾、忍不得地娇艳。
原谅我的眼,看不尽一世缘。
故事不可来回,泪光却是美。
看一眼再看一眼,看不回永远。
曲曲折折的路,太苦太难太艰险。
幽幽一笑,采不完的柔媚。
只为拥有一回,天经地义的醉。
原谅我的眼,看不尽一世缘。
故事不可来回,泪光却是美。
看一眼再看一眼,看不回永远。
曲曲折折的路,太苦太难太艰险。
幽幽一笑,采不完的柔媚。
只为拥有一回,天经地义的醉。
啊......
高墨颜的歌声曲折婉转,百转千回,在琴声中来回迂回飘荡。随着高墨颜的哼唱之声逐渐消失,琴音婉转若清风拂过,洞箫之声如飞鸿展翼再次出现在琴声之中,然后伴随着最后的琴声缓缓消失于无踪。
座上众人雅雀无声呆呆的坐着,听的如痴如醉。玄宗半张着嘴巴发呆,杨贵妃的眼中晶晶闪亮,似乎噙着泪水。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声,顿时惊醒了座上的所有人,然后掌声如雷而起,喝彩声不绝于耳。
“好曲,华美瑰丽,匪夷所思。”
“是啊,虽然词意显得有些直白,但相得益彰,美轮美奂。这个王节度使当真大才之人。音律竟然如此精通。”
“是啊,佩服,佩服之极。”
在座的都是朝中官员,大多数全都在诗文音律上有所造诣,也许写不出来好曲好诗,但并不影响他们懂得鉴赏。即使此曲并非他们平日熟悉的大唐曲风,曲词也显得和平日的语境格格不入,但依旧得到了他们的盛赞。他们赞叹的不仅是此曲本身,还赞叹于原来可以这么谱曲填词,当真是在眼前开辟了天地,大开眼界。
杨贵妃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此曲勾起她内心深处许多的回忆,让人难以言说。此曲王源献给自己,似乎是在写自己,但却又不全是自己。似是而非是,似有而若无,朦胧的意境勾起了她心底深处的感伤,故而感动的泪水盈眶。
“好曲,好曲。王源大才。”玄宗抚掌赞道。
王源和高墨颜微笑点头,朝周围鼓掌喝彩的众人点头示意。
杨贵妃逝去眼中之泪,开口问道:“此曲叫什么名字?”
王源微笑道:“回禀娘娘,此曲名《天地醉》。今日娘娘芳辰,天地为之而醉,便是此意。”
杨贵妃点头道:“好,好名字,多谢你,这曲子我要立刻学会,让你的夫人今晚留下来教教我。”
(ps:天地醉这首歌是一首老歌,我敢说很多人都没听过这首歌。但我听这首歌的时候单曲循环了很久。这首歌写的非常好,正如正文中有人评价的那样,曲调瑰丽华美、匪夷所思、引人遐想。这首歌其实是96版笑傲江湖的插曲,当令狐冲见到任盈盈真容时此曲响起,那场面让我一直挥之不去。黄霑的曲子如同神来之笔,李安修的词相得益彰,更让我觉得不可或缺的是林青霞的演唱。正是她的毫无技巧稍显稚嫩的演唱,才让这首歌有了更吸引人的魅力。个人这么认为这是遗珠之作。本来想将歌词改的古风一些,忽然发现好像有画蛇添足之嫌。当然你们如果听了觉得不好听的话,那么……你们来打我呀。ps:建议在晚上看着歌词戴着耳机听这首歌。)
第六八九章 惊变
座上官员热烈的议论着,谈论此曲之妙,赞颂王源大才。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赞美之词,安禄山便不这么认为。他撇嘴对王源道:“娘娘的大好日子,你献的什么曲?把贵妃娘娘都弄哭了。我若没听错的话,歌词里说什么太苦太难什么艰险之类的话,这种场合你写这些东西,不觉得煞风景么?”
众人听他言语,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好像确实不该献这样的曲子在今日。玄宗经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特别是贵妃娘娘一流泪,玄宗便也觉得王源的曲儿虽好,但却有些不合时宜了。
杨贵妃听了这话皱眉道:“你懂什么?什么叫煞风景?今夜有了王源献出的这首曲子,这才是最后的完美。曲中之意你又能听出来多少?便在此大放厥词?我不许你胡乱指谪此曲。”
众人都诧异不已,贵妃娘娘可从不在公开场合斥责别人,给人的印象都是沉静和气的样子,没想到今天竟然对着安禄山说了这些重话。安禄山也吓了一跳,忙道:“贵妃娘娘不要恼怒,臣多嘴了,臣该死。”
玄宗哈哈一笑出声为安禄山解围道:“好了好了,众人听曲,各有所思所想罢了。此曲既是王源献给爱妃的,爱妃说好那便是好,旁人听不惯便不听就是了。总之,爱妃开心才是你最重要的。”
“陛下说的对,娘娘喜欢便好,其他人没有发言权。”不少官员连忙附和道。
玄宗看着杨贵妃道:“爱妃今晚开心么?”
杨贵妃身子微微晃动,笑道:“开心的,多谢三郎了。”
玄宗笑道:“这是什么话?还谢朕作甚?我瞧爱妃多饮了几杯酒,好像有些醉意了。莫若乘兴而散,宴席到此为止如何?朕有些倦意了。”
杨贵妃点头道:“好,便听陛下的便是,陛下今日一天可伤了不少的神,原该早些歇息的,已经快三更了。”
玄宗微笑点头,伸手招过高力士来吩咐道:“力士告知众臣,他们可留此畅饮,朕和贵妃却要回宫歇息了。着陈玄礼让人好生的戒备左右,散场时保证众大臣安然抵家便可。”
“老奴遵命!”高力士沉声应了,刚欲起身宣布此事,猛见到一名内侍匆匆从南门屏风处闯入,神色慌张的直奔龙案而来。
高力士皱眉喝道:“李德宝,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内侍脸色紧张之极,快步走到高力士身边,低声道:“高爷爷,大事不好了。”
高力士斥道:“什么事?你慌什么,抖什么?”
那内侍咽着吐沫低声道:“奴婢没法不发抖啊,刚刚得到的消息,李相国……李相国他死了。”
“啊?”高力士身子一哆嗦,攥在手中不离身的拂尘抓握不住落到地上。高力士伸出苍老枯瘦的手指,一把抓在那内侍的肩头上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内侍李德宝疼的龇牙咧嘴,但还是忍住疼痛道:“奴婢说,刚得到消息,李相国刚刚升天了。”
高力士这一次没有听错,脸色顿时变得惊恐起来,愣了半晌沉声道:“先等着,我禀报陛下。”
高力士忙匆匆走到正准备离席的玄宗身边,低声将内侍的话说了一遍,玄宗和杨贵妃都惊的睁大眼睛。玄宗面色煞白,一屁股坐下,惊骇大声道:“怎么可能?刚刚走得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玄宗这一嗓子让本已经注意有些不对劲的群臣们都惊的目瞪口呆。接下来玄宗叫那内侍近前禀报,那内侍当着群臣的面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李林甫的府中人赶到兴庆宫中禀报了李林甫的死讯,来人支支吾吾没有说出死因来。内侍李德宝也不敢多问,赶忙将这个消息禀报了进来。
群臣呆若木鸡,一个多时辰前,李林甫还坐在这里谈笑风生,怎么离开回府之后便忽然毙命?这里边绝对大有文章。
玄宗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沉声道:“传相国府送信的人来问话。”
内侍急忙传旨,不久后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哭丧着脸急匆匆进来,一到玄宗面前便放声大哭起来:“陛下,陛下,臣李岫见过陛下,父亲大人他……他归天了。”
座上众臣尽皆愕然,李岫是李林甫的长子李岫,在将作监任职。闻听李岫大哭亲口说出这个消息,那么事情想必是真的了。
高力士在旁道:“李岫,今日是贵妃娘娘的好日子,你怎可哭叫?”
杨贵妃轻声道:“不要责怪他,李相国去世,他如何不悲痛?”
高力士点头称是,退到一旁。玄宗嘴角抖动,皱眉问道:“李岫,怎么回事?刚才相国还好的很,只是有些气喘,怎地一会功夫人便没了?”
李岫呜咽着哭泣,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道:“臣……臣……”
“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的作甚?”玄宗急道。
“臣……臣不敢说。”李岫低声道。
玄宗诧异道:“怎么不敢说?另有别情不成?说,朕在这里你怕什么?”
李岫道:“陛下当真要臣说么?”
“你这蠢儿,要急死朕么?”玄宗骂道。
杨贵妃柔声道:“李岫,你有什么话便直说,陛下给你做主你还怕什么?站起来回话。”
李岫站起身来,伸袖子擦擦眼泪道:“好,既然陛下和娘娘都给我做主,那臣便说了。陛下听了之后不要多心,臣知道此事和陛下无干。”
玄宗越发的诧异道:“朕多什么心?你这李岫怕是糊涂了吧。快说。”
李岫呼了口气终于开始沉声讲述起来。原来李林甫身子不适从宴席上告退之后,仆役们便将李林甫抬回了相国府。在后宅休息静养了片刻,又喝了点药之后,李林甫的症状好了许多,人也松快了不少。这时候玄宗下令的宫中刘御医赶到相国府中,说是陛下旨意要来瞧瞧相国,表达关爱之意。李林甫自然是感激不尽。那刘御医便替李林甫望闻问切了一番,然后告诉李林甫,他有一剂药方可以治疗李林甫的咳喘之症,要亲自煎熬了给李林甫治病。
李林甫当然很是高兴,陛下派来的御医必是经过选择的,正是为了自己的病症而来。此刻御医说有对症之药,李林甫自然求之不得,将之当作了陛下的恩惠了。
于是乎,那刘御医便开始亲自为李林甫配药煎熬,并且亲自看着李林甫服用了之后这才告辞离去。然而,就在他离去不久,李林甫便开始胸口绞痛的厉害,家中人急着不知如何是好,家里日常给治病的医师赶到时,李林甫已经气若游丝了。医师回天乏术,眼睁睁看着李林甫在自己面前断了气,他们也诧异怎么会突然间病情恶化到如此的地步。最后他们检查了李林甫刚刚服下的那碗药,竟发觉药物之中有致命之毒。总李林甫的口中用银针刺探,也发现了残留的毒物,李林甫竟然是被刚才的那刘御医哄着喝了一碗毒药而导致气绝身亡。
李岫说到此处,在场之人包括玄宗在内都惊的目瞪口呆。高力士反应最快,沉声喝道:“大胆李岫,竟敢信口开河。你这是说,是陛下派去的御医毒死了李相国,李相国之死竟然是陛下所为了?”
高力士此言也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理。他们怀疑是陛下的指使赐死了李林甫,否则一名御医又怎敢这么做。
李岫忙再次跪地磕头道:“臣不敢,臣并非此意。陛下和我父之间情义深笃,怎会是陛下的旨意。臣也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故而刚才陛下相询,臣不敢直言。陛下要臣直说,臣才直说了。”
玄宗面沉如水,高声喝道:“朕岂会对相国如此?朕和相国之间情若兄弟,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再说了,朕要杀谁,还需要用这样的阴暗手段么?还不快命人将御医刘俭抓来问话?”
高力士连声答应,神武大将军陈玄礼也立刻离席,亲自带着宫中禁卫前往捉拿御医刘俭前来问话。
在等候刘俭到来的时候,沉香亭内外一片沉寂。群臣面容严肃,呆呆而坐。李林甫的死可不是小事,很多人心中已经起伏如涛,开始盘算着李相国去世后的格局。很多依附于李林甫的官员已经开始盘算着谁将取代李林甫之位,要去跟谁搞好关系安身立命的事情了。
一时间百花园沉香亭内外众官无语而坐,各怀心事。夜风微凉,吹的人身子发冷。本来流光溢彩的宫灯,也在风中变的忽明忽暗。整个宴饮之所一下子变得萧索诡异起来。
第六九零章 疑云
不久之后,一名禁卫军官匆匆赶来回禀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刘俭未回御医监,守门的宫卫说只看到刘御医出宫,但并未见到他回宫来。神武大将军着小人前来回禀陛下,他已带人出宫搜查刘俭的下落,请求陛下下旨关闭四城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城。”
玄宗沉声道:“准奏,国忠,立即传朕旨意,关闭四城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南衙金吾卫兵马立刻全城搜查,挖地三尺也要将刘俭给朕找出来。”
杨国忠拱手应诺,召来南衙诸位领军将领传达命令。此刻右相归天,政事堂所属南衙诸卫兵马也顺理成章的归于杨国忠调度。一时间旷骑出动,本因贵妃生辰而解除的夜禁也立刻取消。大街小巷中兵马疾驰而过,大声下令百姓立刻回坊。百姓们惊的掩头飞奔回各自所居坊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以为找到刘俭回花费很久的时间,然而,仅仅小半个时辰之后,一片杂沓之声传来,有内侍来禀道:“陈玄礼将军回来了。”
玄宗和座上群臣都从沉默中惊醒过来,充满期待的看着长廊入口出。但见陈玄礼带着数十名禁卫出现在廊下,快步上前朝玄宗叩拜。
玄宗摆手道:“找到刘俭了么?”
陈玄礼沉声道:“启禀陛下,已经找到了。不过却是个死人了。”
玄宗一愣,喝道:“在何处?”
“怕冲撞了陛下和贵妃,尸体停在长廊上。”陈玄礼道。
玄宗回头看了看贵妃以及面色惊恐的众官员的夫人小姐们点了点头,杨贵妃轻声道:“陛下,臣妾告退了吧,这里的事情臣妾不想看,也不想听。还有这些官员们的女眷,陛下也让她们早些出宫回府吧,何必教她们在这里担惊受怕。”
玄宗点头道:“爱妃说的是,哎,今夜喜庆之事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朕对不住你。爱妃,朕会补偿你的。”
杨贵妃忙道:“陛下莫这么说,相国乃朝中柱石,他的死是大事,而且还有诸多疑点,陛下该竭力查明此时才是。陛下,臣妾告退了。”
杨贵妃朝玄宗行了一礼,转身对王源和高墨颜道:“今日本想留下你们学曲的,现在是不成了,那便改日吧。”
王源点头道:“遵贵妃娘娘旨意。”
杨贵妃转身离去,一干官员的女眷也被准许离宫回府,大部分的官员也被准许出宫,只留下了杨国忠安禄山王源以及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的十几名官员。待众官员陆续离去之后,玄宗带着十几名官员在陈玄礼的引领下走向长廊处。但见长廊通向西首的一道露台上,一方白布裹着一具尸体静静的停放在地上,周围几名宫卫手持刀剑守在一旁。
“那便是刘俭的尸首?”玄宗皱眉问道。
陈玄礼拱手道:“正是,已经让他的家眷辨认过,御医监的其他御医也辨认过了,正是刘俭正身。”
玄宗道:“他是怎么死的?”
陈玄礼道:“待臣揭开白布,陛下便一目了然。”
玄宗点头准许,陈玄礼上前对一名宫卫喝道:“揭开白布。”
两名宫卫忙将盖着刘俭尸身的白布掀开,宫灯照耀之下,一名面目清秀的中年男子笔直的躺在担架上,头上戴着御医常戴的方巾,身上还背着一个前后兜着的褡裢,那是御医们常用的布褡裢,里边时常装了药物随身携带的。而吸引众人目光的不是这些,而是刘俭胸口的一道血糊糊的伤口。血液虽然已经凝固,但还是能看清这道伤口的巨大。
“陛下,据臣查看,这是刀伤。刘俭被人一刀砍在胸腹要害毙命的。”陈玄礼道。
玄宗皱眉道:“如此看来,他不是畏罪自杀了?”
陈玄礼道:“应该不是,刘俭只是个御医,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自杀也只是上吊服毒投水这些手段,绝不会有本事拿刀给自己砍上这么一刀。这一刀砍断了几处胸骨,这不是寻常人所为,应该是有武技或者最起码是力气不小的人作为。刘俭绝非自杀。”
玄宗道:“那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刘俭害了李相国,回来的路上被另外的人杀了么?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均沉默摇头,一时之间也没人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倒是安禄山沉声开口道:“陛下,这事儿明摆着的,有人买通了刘俭毒杀了李相国,然后杀他灭口。这人可当真歹毒的紧。”
玄宗觉得很有道理,皱眉道:“说的有道理,那么这是谁在幕后策划的?居然将黑锅甩到朕的身上了。”
安禄山道:“陛下,恕臣直言,谁最怕李相国,李相国一死,谁最有好处,谁便有最大的嫌疑。”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在了杨国忠的身上。杨国忠愕然道:“干什么?你们不会认为是我干的吧。安禄山,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你这是诬陷知道么?我怎会去杀李相国?简直岂有此理。”
安禄山冷笑道:“杨左相,我可没说是你,大伙儿也都没说是你,你自己跳出来作甚?你这么一跳出来,倒是真有些嫌疑了。右相一死,你这个左相不就可以独揽大权了么?对你的好处确实不小呢。”
“放肆,你给我住口。陛下,千万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是故意混淆视听。没准就是他安禄山下的手,他不是最怕相国的么?相国一死便没人压制他了。”杨国忠也开始慌不择言了。
玄宗眉头紧皱,听着两人互咬,终于忍无可忍喝道:“都给我住口!现在是在查正事,你们二人却在这里互相攀咬。你们都是我大唐重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们还有体统么?”
杨国忠和安禄山赶忙闭嘴,相互瞪了一眼,不再出声。
玄宗皱眉道:“此事当真蹊跷,谁能替朕好好的分析分析。”
众人谁敢在这时候乱说话,集体保持缄默。玄宗的目光饶了一圈,落在站在阴影里若有所思的王源身上。
“王源,你怎么看?”玄宗点名了。
王源砸了咂嘴无奈上前,他当然也不愿在这时候出来说话,但陛下点名了,不说也不成了。
“臣也没什么头绪,此事必有隐情,臣建议陛下命人彻查此事便是。”王源不咸不淡的道。
玄宗面露失望之色,这种话说了等于没说。
“臣虽无头绪,但臣想问一问陈玄礼将军几句话。”王源道。
玄宗道:“你问便是。”
王源道了谢来到陈玄礼身边拱手道:“陈大将军,烦请问你几个问题。”
陈玄礼微笑道:“王节度使请问。”
王源指着刘俭的尸身道:“陈大将军是在何处找到刘俭的尸身的?”
陈玄礼道:“在平康坊外北坊墙暗处,金吾卫旷骑发现了尸体。”
王源点头道:“是了,那正是从兴庆宫通向平康坊相府的必经要道。那么可以断定,刘俭确实是从宫中出发,奉旨前往平康坊相府中给李相国看病的。”
“那是自然。”陈玄礼道。
“那么,发现这尸体的时候,他面朝何方?呈什么姿势?”王源问道。
“你问这些没用的作甚?”陈玄礼尚未回答,安禄山便大声道。
王源道:“怎么是废话?问明此事是要查明这个刘俭到底是从宫中去相国府的途中被杀,还是从相国府出来后回宫的途中被杀,这可大有分别的。”
众人尽皆一愣,王源说的这两种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形,这之前可没人考虑到这一点。玄宗也仅蹙眉头若有所思。
王源道:“陛下,诸位。若刘俭是从宫中赶往相国府的路上被杀,那么在相国府给李相国用毒药的便不是刘俭,而是另有其人。那这刘俭便是清白的,并非如同安将军所言是被人收买了。若刘俭是在回宫的途中被杀,则有可能这个刘俭真的如安将军所言是被人收买了,毒杀了李相国之后被人灭口了。所以我才问了那些废话。得知尸首倒下的方向和姿态,或许可以知道他是去往相国府还是回宫。”
众人纷纷点头,这个分析入情入理,滴水不漏。这王源果然是个脑子灵光的。
“但是,我并不知道他的尸首死前的姿势。事实上在坊墙边的沟渠中找到的尸首,连发现的旷骑恐怕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尸体是什么样的死法。发现了就拖出来了,怎会注意到这些。”陈玄礼道。
王源点头道:“想来也是。不过即便如此,依然能判断他是去往相国府的途中被杀还是回宫的路上被杀。”
玄宗沉声道:“快说来听听。”
第六九一章 剥茧
王源沉声道:“臣认为刘俭是在去往相国府的途中被人杀害的。”
“何以见得?”陈玄礼的问话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王源,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事情,你这一判断将会影响此事的走向。若刘俭是从宫中去往相国府途中被杀,那么相国府中给李相国看病的那个刘俭又是谁?事情便复杂的多了。猜测固然可以,但可不能乱猜啊。”一直站在阴影中观望的太子李亨忽然淡淡的出声说话。
王源笑道:“太子殿下,臣确实是猜测,但绝不是乱猜,臣有臣的理由。”
玄宗皱眉道:“王源,你只管说便是,朕要听。猜测有何不可?只要能让人信服便可。”
王源拱手道:“遵旨。”
玄宗这一发话,众人再无多言。太子李亨重新缩回阴影之中,眼神阴郁狠毒,像黑暗中的一条狼死死盯着王源,脸上肌肉微微的抖动着。
“我做出这个判断的第一个理由是基于人之常情。试想,若下毒害了李相国的真是这位刘俭的话,那么他下了毒药之后怎么还会往宫中回来?诸位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你,下了毒毒杀了李相国,而且此时很明显会很快败露,无所掩饰。那么你们会怎么做?”王源道。
“当然是逃走了?”杨国忠道。
王源道:“对,换做是我,我也会立刻逃走藏匿。而奇怪的是,这位刘御医居然是在回宫的路上被杀的,他难道那么蠢?下了毒居然还大摇大摆的回宫,以为会安然无恙么?按照常理,他应该不会出现在回宫的路上才是。而发现他尸首的地方恰恰是平康坊到宫中的必经之路。故而,凭此我断定,刘俭应该是在去往相国府的途中被人杀害。”
众人纷纷点头,玄宗也微微点头道:“有道理,这刘俭没有理由再回宫中。”
“那可不一定,虽然符合常理,但万事都有例外。也许这刘俭是想回宫收拾金银细软之后再逃走。又或者他是想从平康坊和兴庆宫之间的某处逃离,这都不能确定。而且有一种人叫做死士,为了达成目的不顾生死,也许这刘俭便是一名死士也未可知。”安禄山出声反对道,虽然他也觉得王源说的有道理,但总是要反驳几句才开心。
王源道:“死士么?我却没见过这样的人,莫非安将军养着死士这一类的人么?”
安禄山吓了一跳,斥道:“我怎会养着死士?我又不会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王源微笑道:“说笑罢了,不得不说你的话并非没有可能,万事都有意外,这话不错。所以,我才会有另外的理由佐证。我的第二个理由便是,这位刘御医若是那下毒毒杀之人,那么这件事便很有些可怕了。高内监,容我叨扰你一句,问一下宫中御医监的当值是如何当值的?是不是陛下下旨之后,这刘俭可以主动要求去往相国府中?”
高力士摇头道:“当然不是,御医监十五名御医轮流当值,每日三名,五日一轮。每日的三名御医又是早上午后和晚上安排当值的轮次,轮到谁谁便需要当值。其他的御医可以正常的进退。宫中各监都是有规矩的,那里会是想怎样便怎样?”
王源点头道:“那就是了,也就是说,刘俭奉旨去相国府不是陛下和高爷的点名,而是今晚轮到他当值是么?”
“正是。”高力士道。
“他也没有特意调动当值的排序,刻意在今晚当值的迹象是么?”
“是,御医监几个月也不会有一次打乱排序之事,这些御医们都守规矩的很,也都生活安逸,没什么日常琐事需要调济的。”
王源点头道:“那么问题来了。今晚之事纯属偶发,相国犯病是偶然,陛下派人探望医治也是偶然,刘俭排到今晚当值其实也非刻意为之,说起来也是偶然。那么这刘俭若是被人买通之人,怎么会那么巧便知道今晚相国会犯病?他会去奉旨探望治疗,然后给相国下毒?莫非他有占扑未来之能?就算他时时刻刻的做好的准备碰运气的话,恐怕几年甚至几十年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这种买通杀人的办法岂非太笨?”
众人暗自点头,这事儿若说有所准备的话,确实有些不太可能。看上去丝毫没有刻意的痕迹。相国生病是偶然,陛下平日也不会派御医出宫去探望大臣,今日的下旨也是偶然,刘俭就算做好了准备,又怎知是在今日动手?
“除非……除非整个御医监的御医都被买通了,都做好了准备要毒杀李相国。那么机会便大增了。”杨国忠喃喃道。
众人不禁侧目而视,杨国忠自知失言,忙道:“我这不过是在揣测,正是此事不可能,才觉的王源刚才的疑问难以索解。”
王源笑道:“买通整个御医监么?哪一个人会蠢到这么干?买通御医本就是件冒风险的事情。一个不慎消息败露,那便要人头落地。买通整个御医监岂非让这种风险成千上万倍的的增加?这幕后的凶手要是有这个本事的话,干脆直接买通相国府的人罢了,岂不干脆?”
玄宗像高力士沉声问道:“御医监的人都带来问话了么?要严加拷问。”
高力士躬身道:“陛下,奴婢会严查他们的,他们已经都被关起来了。”
玄宗点点头,对王源道:“这第二点也很有道理,哪有这么巧合之事?你这么一说,这个刘俭应该不是被事前买通的凶手。”
王源道:“这也侧面证明了,相国府中的那个刘俭不是躺在这里的这个刘俭。”
玄宗道:“有道理,还有什么推测么?”
王源道:“推测只有这两条,但推测不足以说明事情的真相,要证明推测,需要事实相佐。臣还有个证明此刘俭非彼刘俭的大胆推测,但这一次会有事实相佐。若与事实不符,则说明臣刚才的推断是错误的。若印证上了,则说明臣的推测**不离十了。”
玄宗道:“什么样的事实相佐?”
王源转身看着刘俭直挺挺的尸身对高力士道:“高内监掌管着宫内诸监,让宫内运转的井井有条,我猜测御医监内部也一定是有严格的规矩的。我想问高爷,御医出门问诊,随身所携之物是否有规定?”
高力士道:“当然,宫内药物器皿都是有定数的,御医们取用也是需要登记造册的。他们出诊所携之物也是有规定的数量的。”
王源道:“那么就是说,这刘俭出宫给相国看病,他身上所携的药物的种类和数量都是有定额的。”
“确然如此。”
“那么便好办了,请高爷命人查一查他身上的药袋,看看是否少了药物。这刘俭在相国府中是动了药物的,他不可能只熬制毒药,因为毒药肯定味道辛冲,容易为人发觉。身为御医,他必会用其他的药物掺杂掩饰毒药的气味。若他身上所携的药物少了,则说明他很可能便是毒杀相国之人。但我觉得,他身上的药物应该一点也没少。因为我看他的药囊褡裢还扎的死死的,不像是被动过的样子。”王源静静道。
高力士立刻命人押了御医监的两名主事前来,命他二人检查刘俭所携的布褡裢中的药物是否和他出宫前领用的数量这种类一致。片刻之后,两名主事哭丧着脸禀报道:“启禀陛下和高内监,药物一点也没动。十二味药,十二个药包都好好的,封印都没拆。咱们御医监出来的药都是用了封签对药包封口的。”
到这里,所有人都对王源的判断心服口服了。药物没动,事情太偶然,而且按照常理刘俭也不该回头。三下里一印证,可以得出结论来。这死去的刘俭绝非是在相府下毒毒杀李林甫的那个刘俭。有人在刘俭去往相国府的半路上便杀了他,然后冒充了他去往相国府,毒杀了李林甫。
玄宗面色铁青,气的咬牙切齿怒喝道:“这到底是谁,竟然胆大包天,暗中做出这样的阴险勾当。查出是谁,朕要将他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安禄山上前道:“陛下,臣认为,既然今晚的事情都是偶然,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说明今晚的所有人都有嫌疑。陛下临时起意让御医去探望李相国,怎么就会被幕后指使之人所知?只能说明这人就在今晚的当场,得知陛下让御医探望李相国之后便立刻派人在宫外截杀了刘俭。那么今晚在场的每一位都可能是那幕后之人。”
玄宗咬牙道:“确然如此,此人就在朕的身边,必是今晚宴会中的一员。查,立刻给朕查。”
安禄山道:“臣愿意替陛下查清此事,臣在京城耽搁几日也是无妨。只要陛下相信臣不是那个人。”
玄宗道:“朕信你,朕让你……”
“且慢,陛下听我一言。”王源连忙出声打断了玄宗的话,他可不能让玄宗任命安禄山来查这件事,那将是一片腥风血雨,安禄山定会借此大做文章的。
第六九二章 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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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以为王源要抢他的差事,忙道:“陛下已经答应了我,你又来阻挠作甚?”
王源没理他,对玄宗行礼道:“陛下请三思,这件事不宜大张旗鼓,否则必生波澜。”
玄宗皱眉道:“我大唐相国都敢谋害,这波澜还小么?朕还怕生什么波澜?”
王源道:“陛下下令彻查,臣也是赞成的。但陛下可曾想过,今晚知道刘俭动向的人何止几十名大臣。赴宴的官员家眷便有上百,加上宫中的宫女内侍以及宫卫,人数何止千人。所有这些人其实都是知道陛下命刘俭去探望相国的。陛下当真要大动干戈的去将这么多人都一一命人盘查么?这岂非闹得人心惶惶,朝野动荡?”
玄宗紧皱眉头道:“不这么着,如何能找到幕后指使之人?”
王源道:“查要查,但无需这般劳师动众。咱们刚才在这里说的这些话,只有在场的这十几人知晓。陛下大可下令臣等三缄其口,然后对外放出风声,便称是刘俭用错了药物,导致相国病情加重而死,之后刘俭畏罪自杀。然后暗中命人慢慢的暗查,不闹得满城风雨为好。而且,只有我们这十几人知道相国的死是有人在幕后指使策划的,其他人只知相国死的蹊跷,但却不知我们已经断定的内情。这样便可一一盘查,不用大肆张扬。若背后那人在今晚的人群之中,也可麻痹于他,让他露出马脚来。”
玄宗皱眉微微点头。
安禄山摇头冷笑道:“王节度使安知咱们这十几个人当中便没有那幕后主使之人?咱们说的这些话,没准都被他听在耳中,正胸有成竹呢。”
玄宗愣了愣,双目如电从十几人脸上扫过,眼中满是疑惑。
杨国忠站不住了,明显安禄山是接着开始的话题,又来映射自己了。于是怒道:“安禄山,你说话可要有证据,你又要说李相国的死于我有利,我是那个最可疑之人是么?”
安禄山抱臂道:“我可没说,左相何必再次跳出来,难道心中真的有鬼不成?”
杨国忠怒道:“你心中才有鬼,如此急于攀诬我,莫非是为了掩饰你自己便是那个背后指使之人的事实么?”
玄宗听着两人又开始相互撕扯,脸上怒气升腾,眼见便要发怒。王源忙开口道:“二位何必如此?眼下人人都难逃干系,又不是你二人的事情。安将军说此事必是因李相国之死而得利之人干的,这倒也应该是实情。然而,李相国死了,得利的是谁,却也不是你安将军说了算。你影射左相所为却是不妥,我可以担保此事和杨左相无关。”
安禄山冷笑道:“你担保,你凭什么担保?”
王源指了指脑袋道:“我便凭这颗脑袋担保,这可够么?我不仅敢为杨左相担保,我也可为你用人头担保,这件事也绝非你所为。这样二位便不用争吵了吧,你二位当中任何一人被查出是此事的主谋的话,我都要跟着人头落地,这总可以了吧。”
安禄山呆呆发愣,王源说出为杨国忠担保的话还可以理解,但说出为自己担保的话来,这倒是出人意料。这小子倒是胆子大,拿脑袋随便担保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也是能随便担保的?
“陛下,臣敢为这里的所有人担保,这里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王源对玄宗道。
玄宗皱眉道:“你怎敢这么肯定?”
王源笑道:“臣其实一点也不肯定,但臣宁愿相信此事和在场诸位无干。在场的都是我大唐重臣,都是中流砥柱,若这些人当中有这个主谋,那岂非说朝廷瞎了眼,居然不知重臣之中隐藏着如此阴险狡诈狠毒之人?所以臣宁愿相信他们都不是。”
玄宗冷声道:“但愿不是你的一厢情愿。那你说,什么人会做这样事?”
王源摇头道:“臣不知,臣若知道难道还藏着掖着不成。但干这样的事情的人无非是两点目的。其一便是如安将军所言,李相国之死于主使之人有利。但这有利是如何有利法,臣想不出来。其二便是,主使之人和李相国有仇隙。我反倒觉得这一点是可能性最大的。李相国执掌朝政十几年,得罪的人和结下的仇怨怕是不计其数了。这些人当中若是有人想报复李相国,那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所以臣认为,这样的事情只能慢慢的查,急也急不得。这需要抽出专人,用大量的时间去盘查才成,而非急于查出主使,因为涉及人事太多,一时间恐也查不出主使。太操之过急,反倒会酿成冤案。”
玄宗微微点头,王源的话还是中肯的,要查清此事,确实需要涉及很多人和很多事。李林甫执掌朝政这么多年来,得罪的人千千万万,谁知道是谁一直盯着报复他。这需要一步步慢慢的理清楚,一步步的顺藤摸瓜才成。
“如此说来,禄山啊,你怕是不能查这个案子了。你哪有时间常住京城查清此事?边镇不要了么?”玄宗道。
安禄山鼓着眼道:“臣可没时间耗个一年半载的去慢慢查,臣的意思是不如大张旗鼓,将今晚在座的所有人抓起来拷问……”
玄宗摆手道:“罢了,王源刚才说了,那样会满城风雨,而且会打草惊蛇。万一主使之人并不在今晚的人群之中,岂非闹得上下人心惶惶。那么,谁可查清此事呢?国忠,你愿查此事么?”
杨国忠摇头道:“为避嫌,臣也不能接手。”
玄宗看向王源,王源摇头道:“臣要回剑南。大战之后剑南陇右河西等处需要征兵补充兵额,需要训练兵马,加强戒备,臣是没时间留在京城的。”
玄宗咂嘴道:“难不成要朕亲自去查不成?交给御史台和刑部去查,朕又怕他们级别不够,多受阻挠。或者是查到什么人身上却不敢深入下去。”
王源开口道:“臣推荐一人。”
玄宗道:“谁?”
王源朝角落里站着的李亨看了一眼,躬身道:“臣推荐太子殿下组织人手独立查勘此事。”
李亨吓了一跳,愕然道:“什么?我么?”
王源点头道:“殿下身份尊贵,也不受他人拘束。殿下主持此事最合适不过,只需向陛下交代便可。涉及到任何人任何事,殿下都不会受到约束和顾虑而不敢动手。殿下难道没有信心么?这是殿下展现才能的大好机会。”
玄宗微微颔首道:“亨儿,王源这话倒是不错,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具体事务,此事你来查最是合适。”
李亨的心砰砰的跳,一直站在一旁听着王源的分析和对此事的推测,李亨心里一直不是滋味。想转身离去,却又不敢走开。想听他们的分析讨论,却又害怕听到这些话。现在王源居然建议自己查此案,当真是教人苦笑不得。李亨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知道王源的用意在何处。
“殿下,这也是为陛下分忧呢,难道真要陛下亲自查此事不成?”王源微笑点拨着李亨,心中暗骂他愚蠢,自己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李亨终于醒悟了过来,忙上前对玄宗拱手道:“儿臣遵命,父皇放心,儿臣必竭力将真凶找出来,让相国在天之灵瞑目。”
玄宗点头道:“好,你一定要查清楚此事。哎,今日本是开心的一天,却落得这般收场。相国这一去,朕心甚痛,朕心里难受的很,朕回宫去了。国忠,替朕去相国府看望相国的家人,传朕的话,相国是我大唐的功臣,朕会好好的待他的家人。另外治丧之事国忠你领头去办,要办的隆重些,出殡之日朕会亲自去吊唁的。”
杨国忠忙拱手应诺。玄宗面现疲倦之色,叹息摇头。高力士俯身道:“陛下,回宫歇息吧,夜深了,天凉了。”
第六九三章 剖析
王源拒绝了杨国忠要求私下里交流李林甫被毒杀之事的请求,径自带着高墨颜出宫回府。杨国忠有些不高兴,王源却也不会在乎他高不高兴。
在这种时候,不宜私下里聚集谈论此事。特别是杨国忠,正如安禄山所言,明面上李林甫的死最大的受益者是杨国忠,在这个时候,杨国忠的行为该更加的谨慎才是,因为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看,不知多少人等着他露出疑diǎn来。杨国忠自我感觉良好,却不知自己的行为正是为了他好。
王源当然也会将形势告诉杨国忠,但不是在今夜。今晚能做的便是回府睡觉,不需要跟任何接触谈论此事。
回到府中,已经快四更天了。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内宅中的灯光依旧亮着,灯下,李欣儿托着腮打着盹还在等着王源和高墨颜归来。当王源推开房门进屋的时候,李欣儿惊醒过来,忙迎上前来笑道:“二郎回来啦?怎地宴会开到这么晚?高家小妹呢?”
“她回房睡去了。以为你一定睡下了,便没来打搅。”
王源将脱下的披风交给李欣儿,伸手倒了杯茶水仰脖子喝下,喘着气坐在椅子上。
“那就好,你们都平安归来便好。不知为何,我这一晚上心惊肉跳的老是心神不宁。不久前街上人马嘶嚷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有些替你们担心呢。”李欣儿将王源的披风挂在衣架上,转身回来,站在王源面前低声道。
王源一笑,伸手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搂住。李欣儿笑道:“天都要亮了……二郎还是早些歇息吧。”
王源低声在她耳边道:“告诉你一件事,你莫激动。”
李欣儿诧异的看着王源道:“出了什么事?”
王源低低道:“李林甫死了!”
李欣儿惊讶的睁大双目,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半晌后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咬牙道:“这老贼当真死了么?老天有眼,教我爹娘大仇得报,呵呵呵,死的好,死得好。我道今晚有些心神不宁,原来是我家的仇人死了,心中有所感应。”
王源轻轻抚摸她的腰背,低声道:“恭喜夫人大仇得报。”
李欣儿举手合十朝天,眼中含泪祷祝道:“爹,娘,十二年前你们被老贼杀死在我面前,女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你们报仇。现在老贼终于死了,虽然不是女儿亲手所为,但也算是你们大仇得报,可以瞑目了。”
王源也合十朝天拜了几拜,然后取出丝巾递给李欣儿擦泪。李欣儿擦了眼泪,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看着王源道:“是二郎替我杀的老贼么?”
王源缓缓摇头道:“我倒是想,可惜不是我。而且即便我能杀他,我现在也不会杀他。”
李欣儿皱眉道:“二郎此言何意?那老贼是怎么死的?”
王源低声将今晚的事情经过简单的叙述了一遍,李欣儿听完之后讶异道:“怎么会这样?老贼怎么会被下毒毒死了?这可真是离奇之事了。哈哈,老贼一辈子小心,吃饭喝水都要银针测毒,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源沉声道:“那刘俭是陛下派去的御医,他怎么敢对御医给他熬制的药物测毒?那药可是相当于陛下赐给他喝的,他敢怀疑么?就算是陛下赐了一杯毒酒,他明知有毒也是要喝的。毒杀他的人正是利用了这个心理,所以才下毒得手。”
李欣儿道:“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我可要谢谢他了。”
王源沉声道:“我心中已有定论,毒杀李林甫的人我已有九成确定。”
“是谁?”李欣儿低声问道。
王源低低道:“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亨。”
李欣儿一惊,忙问道:“你怎知是他?他露了马脚了吗?”
王源道:“他倒是掩饰的很好,但我却发现了他的马脚。你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他在龙池之畔召见我的事么?”
“记得啊,他还想与你不利呢。李辅国这个狗东西,迟早我要杀了他。”
“不是李辅国的事情,是太子当日跟我说的那些话。”王源摆手道:“当日李亨说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句话我跟你说过,你还记得么?”
“哎呦,难道说……太子殿下所指的……便是……”李欣儿睁大眼睛低声道。
王源微微diǎn头:“怕指的便是这件事情了。当时我想的是,他难道会谋权篡位不成?但考虑到他没这个胆量,所以便没有多想,只把他那句话当做一句气话。没想到,他说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便是,毒、杀、李、林、甫。”
李欣儿沉默着,屋子里也一片寂静。烛火跳跃着,烛芯爆裂,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屋外,风声呼呼吹过叶子已经快要落尽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唿哨之声。
“二郎,容我多嘴一句,就凭他说的这句话,如何能断定便是他所为?除非你还发现了什么。”李欣儿打破沉默低声道。
王源眼睛盯着烛火一眨不眨,低声道:“我当然知道凭此不足以断定是太子所为。但今晚的宴席上有两件事让我断定是太子所为。”
“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今晚陛下派御医去看望李林甫正是太子提议的。我本来纳闷为何有人能做好这么周全的准备,而且选择的契机很是合适。指使之人是如何知道今晚李林甫犯病后陛下会派御医前往探望治疗的。这些本是困扰我的谜题。直到我想起了正是太子建议陛下派了御医去相国府探视,一切才迎刃而解。这都是他设计好的,一旦陛下采纳了他的建议派出御医去相国府,他的人便会在路上截杀御医,然后扮作御医将李林甫毒杀。这就叫做环环相扣。若陛下没有派出御医,那么这件事便不会发生。但以后一定会发生。只要李林甫的病不好,太子会一直找机会建议陛下派御医去给李林甫看病,直到李林甫被毒杀为止。”
李欣儿吸了口冷气道:“原来如此,这么看来,他确实最为可疑。”
王源道:“我还注意到,席间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的李辅国凭空消失了一段时间。当时我也没有注意,后来发生了事情时,我才想起,在我向贵妃娘娘献曲的时候,李辅国从屏风后偷偷的进来回到太子身后。当时我正在注意众人对我的曲子的反应,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虽然当时我没有意识到什么,但当李林甫被毒杀的消息传来,我便立刻意识到李辅国离开是去做什么了。”
李欣儿道:“他定是将陛下准奏派出御医探望李林甫的消息传到宫外,并且安排人手半路截杀,安排毒杀李林甫的事宜。”
王源diǎn头道:“正是,这便是他离开的目的。如此一来,当御医出宫之后,他们便立刻展开行动了。整件事一定是李辅国设计的,太子本人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不得不说,这计策甚是精妙,利用陛下派出的御医麻痹李林甫和他身边的防卫之人。正是利用了这个唯一的软肋一击得手。”
李欣儿吁了口气道:“厉害,确实厉害。李辅国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王源道:“事后,太子殿下其实有过慌乱。我一直在注意他。在我们查验刘俭尸首的时候,太子殿下其实是很紧张的。他一直躲在暗影里,便是不想让自己紧张的表情为人所知。但我既对他有心,自然能看出端倪来。安禄山其实分析的很对,他说李林甫的死对谁最有好处谁便是最大的怀疑对象。明面上看似是在映射杨左相,但其实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太子。李林甫一直希望能重立太子,这才是太子最大的威胁。李林甫一死,谁还会再提此事?这一diǎn我相信很多人都看得出来。”
“你是说,其实大家也都明白,只是没有明说?”
王源道:“当然不能明说,他可是太子,而且也没有凭据证明。我猜想,陛下可能也会想到此事和太子有关,他们的态度其实很耐人寻味。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怀疑道太子身上。”
李欣儿皱眉道:“那么你为何反而推荐太子来查这个案子?我很是有些不明白。你明明知道他便是那个幕后主谋的。是否有什么深意在其中?”
王源微微一笑道:“欣儿越来越懂得分析事情了,也越来越知道我的行事风格了。不错,我是故意推荐太子查这个案子的,也确实有些深意在其中。”
第六九四章 剖析(续)
“我推荐太子查勘此案的用意有二,其一,此事虽然布置周密,但并非疏而不漏,若交给其他官员去查,必会查出真相来。到时候便是惊天动地朝纲大乱。太子杀相国,这件事无论如何是无法平息下去的,而李亨也会因此丢了太子之位。然而太子之位是李亨全力要保护的,一旦事情被查出,必将矛盾激发,一发而不可收拾。甚至极有可能酿成宫闱之乱。所以,我推荐太子去查,太子当然不会将自己查出来,而且还可以趁机弥补疏漏之处,甚至找出个替罪羊来平复了事。”王源微笑道。
“二郎在此事上看来还是维护了太子的。”李欣儿低声道。
王源点头道:“那是自然,虽然我对太子并无好感,但太子倒了,一旦遭到清算,罗衣门也势必曝光,那对我有何好处?我这么做是保护太子,同时也是保护我们自己。”
李欣儿表示同意,低声道:“但不知太子能否明白你的好意了。”
王源笑道:“他不懂,李辅国会懂,我并不期待他对我有好感。事实上如果我们不是被罗衣门这个身份所牵绊,我管他是死是活?”
李欣儿皱眉道:“是啊,我们这个身份也不知何日能够洗脱。就像是黏在身上的脏东西,洗也洗不掉,丢也丢不掉,每日受其限制,受其制约。我担心终有一日纸包不住火,到那时可怎么办才好。”
王源微笑道:“当初这脏东西可是保护了我们的,时过境迁,现在成了牵绊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也不必为这些事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相信会有解决的办法。你我的身份在罗衣门中算高的,知道我们身份的就那几个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李欣儿点头道:“我不担心自己,我只担心二郎。辛苦打拼,别被人给毁了。”
王源笑道:“当实力足够的时候,没人能毁了我。怕只怕我实力不够,那便只能听人摆布了。不谈此事了,你不想知道我推荐太子查此案的另外一个用意么?”
李欣儿道:“当然想听,怎么话题便扯到那件事上去了,都怪我,是我扯远了。二郎的另外一个用意是什么?”
王源笑道:“我刚才说了,我怀疑陛下心知肚明的,毕竟是太子建议他派御医去探望李林甫的。事情发生后,我不信陛下心中不会有所疑惑。为了验证陛下的态度,我故意举荐太子来查此事,便是要看看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么,你看出什么来了?”李欣儿已经无法跟上王源的思路了,她想不出从中会发现什么,之前还能跟着分析分析,现在便只能沦为应声虫了。
“看出了很多东西呢。陛下当场震怒,要下旨彻查此事。如果陛下心中对太子有所怀疑的话,当真要彻查此事,那便是要放弃太子,将此事查出来,然后废黜太子。然而,陛下也可能只是做做样子,他不得不下令严查,但怎么查,谁去查,这便是个很有学问的问题了。于是我便给了他这个台阶试探陛下,陛下若当真要查个水落石出,便不会顾及此事是否同太子有关,他会选择更有能力的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他们的办案能力比之太子强了不知多少倍,太子的能力反不及这些人,所以陛下没有理由准了我的推荐。而陛下既然答应了,那便是顺着我给的台阶走了下来,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他也担心此事真的是太子所为,他要保着太子,将此事大事化小,不让此事将太子扯出来。”王源微笑道。
李欣儿呆愣半晌,叹道:“我的天,这里边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你若不说,我真的毫无头绪。”
王源微笑道:“其实并不难理清,只要你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问题,便会有一种新的角度和见解,同时便能揣摩对方的心思了。我其实也不想这么累,但我不能不考虑的周全些,我需要知道所有人对于此事的态度,方可立于不败之地。我可并不想成为这种满肚子心思的人,但我却身不由己,不得不多思多想。”
李欣儿点头道:“我懂的,朝廷中的人哪一个不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个个都是人精。你若不是这样的人,恐怕在朝中也难以立足了。”
王源搂了搂李欣儿柔软的腰肢低声道:“多谢理解。世道艰难,你我皆知,也不必多说了。”
李欣儿依偎在王源怀里,轻吻他的脸颊表示安慰,夫妻二人温存片刻,李欣儿忽道:“对了,刚才你为何说即便你有杀李林甫的机会,你也不会去动手。这又是为何?”
王源道:“你到底还是问了,我可不是不想为你报仇。我的意思是,李林甫该死,但不是现在。太子这次贸然杀了李林甫,固然是他被李林甫逼得无路可走的缘故。但从大局上来看,李林甫的死将会是一场灾难。”
李欣儿不解道:“何以见得?”
王源道:“李林甫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他把持朝纲十余年,虽然被人唾骂被人诟病,而且也阴狠毒辣害了不少人,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把握朝政的这十余年却是我大唐最为稳定繁荣的一段时期。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林甫还是能顾全大局,稳定朝纲,且没有做出什么对大唐真正伤筋动骨的坏事。”
李欣儿虽然不愿同意,但却也不得不承认王源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如果李林甫当真是祸国殃民之人,现在的大唐应该被他折腾的不成样子才是。
“而且李林甫也能震慑住一些人,譬如李亨,譬如左相。你只要想想,若是李亨没人压制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便知道李林甫的威慑有多大了。杨左相便不必说了,杨家势力庞大,深受陛下宠信。但杨国忠见了李林甫还是恭恭敬敬的不敢乱来。很多事杨国忠想做,但畏惧于李林甫在,他也收敛了许多。”
“这倒是事情。当朝德高望重能震慑住群臣的便只有李林甫了。”李欣儿道。
王源肃容道:“其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朝中重臣中谁最怕李林甫么?”
李欣儿摇头道:“我却不知。”
王源道:“最怕他的人是安禄山。李林甫这一死,安禄山怕是要高兴死了。别看他今晚在宫中一副义愤填膺,嚷嚷着要严查凶手的样子,但其实他眼神中的高兴是掩饰不住的。李亨和杨国忠如果得势,不过是闹出一些荒唐事来。若说危害的话,不过是长堤一孔,毁了大唐这座高大的堤坝还办不到,或说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折腾。但安禄山则不同,一个手握数十万兵马的人无人压制,那将是何种情形?前番安禄山不肯出兵援助朔方,李林甫一封信安禄山便乖乖出兵,这便是证明。安禄山有野心,李林甫一定是知道这一点,并以此钳制安禄山。所以安禄山才对李林甫唯唯诺诺,便是怕李林甫在玄宗面前将他的心思揭露出来。现在李林甫死了,安禄山扬眉吐气,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大唐的好日子不长了。”
李欣儿惊骇的看着王源无语,半晌后低声道:“你一直说的,安禄山要造反的事情当真要发生了么?”
王源愕然道:“我跟你说过安禄山要造反么?好吧,我也许说过这样的话。以前我或许只是一说而已,但现在这件事怕是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也希望我的判断是错误的,但愿我是错的,我宁愿我是错的。”
李欣儿呆呆半晌道:“如此说来,天要塌下来了。安禄山手中那么多兵马,他若造反,那该怎么办?”
王源笑道:“怎么办?凉拌!你也莫杞人忧天。天要塌,自有人去撑。不要多想了,这些事你操心也没用。天快亮了,我要睡一小会。李林甫死了,明日定是一个无比难熬的日子。明日我还要去李林甫的府中吊唁一番。然后我们便离京回剑南。京城这是非之地,我们还是不要逗留为好。”
李欣儿柔声道:“听二郎的便是,我给二郎打盆热水烫烫脚,好生的睡一觉。明日的事情明日再想,莫要伤神劳顿。天塌下来不要紧,你可是家里的天,你可不能塌下来。”
第六九五章 更替
(二合一)
次日清晨,当朝右相李林甫的死讯已经满城皆知。长安城中议论如沸,每一处酒馆茶楼之中议论的话题都是右相李林甫之死。虽然传出的消息称,李相国的死是因为一名御医用错了药物导致李相国病情加重而死,那御医也畏罪自杀而亡。但这种说法在街市上很快便被演绎成数种说法,传的沸沸扬扬。
一说是李林甫仇家太多,半夜里被刺客摸进了相府刺杀而死。这种说法倒还算靠谱的,毕竟相府中传出刺客之事时有发生,到算是主流的说法,另外的一些说法便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了。
据称是从相府中传出的消息说,李相国其实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六十多岁的相国喜好女色是人所共知的,家中妻妾美人无数,据说最近还听了方士之言买了十名新罗处子为炉鼎。不顾病体艰危旦旦而伐,故而其实是得了民间所说的马上风精尽人亡。
这种说法衍生出来的更为离奇的说法是说,李林甫其实是被陛下毒酒赐死。因为李林甫在贵妃娘娘生辰的酒宴上酒醉发疯,觊觎娘娘的美色意图不轨,惹得陛下大怒,然后被赐死在家中。
更多离奇的谣传沸沸扬扬,长安百姓们的想象力无穷无尽,能够以讹传讹弄出无数个李林甫之死的版本来。谁也不会真的去相信这些版本的真实性,不过是作为相互之间的谈资罢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朝中高官贵胄的死对他们并没什么影响。李林甫死了,换了另外一个相国就是,总之老百姓还是过着老百姓的日子,李林甫的死也好,活也罢,日子还是那么样的过。
当然,对于朝廷上下来说,李林甫的死震动颇大。痛恨李林甫的人固然喜笑颜开,依附于李林甫的人如丧考妣。但他们都无法回避这样一个事实,那便是李林甫之死像是朝廷失去了一个顶梁柱一般,让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迷茫之感。
自开元二十三年,李林甫正式拜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加银青光禄大夫,与侍中裴耀卿、中书令张九龄一同担任宰相时开始。十几年来,所有人都已经习惯生活在这位权相的铁腕之下。李林甫为相这十几年来干了不少让人侧目的事情,他妒贤嫉能杀了不少有才能的人。他排除异己,杀了不少反对他的政敌。他手段残忍,手下的‘罗钳吉网’让当朝官员无不丧胆。总而言之,他绝非是个好人。然而,也无法否认,他任职的这十几年中,大唐朝政稳定,国力稳步提升。玄宗而下,百官被他制的服服帖帖。朝政上也没有什么大的纰漏。若以治国才能而论,当朝尚未有大臣能够像他那样驾轻就熟沉稳安定。功过之评也实难评说,很长时间内也没人敢下定论说李林甫到底是个称职的宰相还是个不称职的宰相。
……
上午巳时三刻,王源带着几名亲卫骑马来到平康坊西南的相国府吊唁。但见高大大相国府门前白灯高悬,黑布缠楣,十几名相府仆役身着丧服哭丧着脸站在门前迎客。相国前的大道上,前来吊唁的马匹和车辆密密麻麻,朝臣们也都纷纷前来吊唁。
王源递上了名帖,立刻便有专人领着王源进入前院,引入正厅的灵堂之中。一道黑色的布幔将相府大厅一分为二,半人高的楠木棺椁在布外露着一个高大的棺材头。棺材头里的香案上点着白烛上着檀香摆着几十盆的供品。火盆中,纸钱烧的火焰腾腾,风吹过黑灰飞扬迷人双目。
当王源进香拜祭之时,两侧站立的百余名李林甫的儿女妻妾嚎啕而哭,惊天动地。李林甫儿女众多,儿子有二十五个,女儿也有二十五个。长子李岫已经年近五十,幼子尚在襁褓之中。妻妾中有人老珠黄的老妇,更有年轻貌美眼波流动的少女。
王源拜祭已毕,同众多李林甫的妻妾儿女们一一问候搭礼之后便即回转。王源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无论自己对于李林甫怀着怎样的仇恨,到了这一刻王源还是觉得所有的仇恨都该烟消云散才是。看着那一群李林甫留下的亲眷们,大多数人一副惶然无依的表情,王源便感觉到有些心痛。李林甫在世时他们都在那棵大树之下得到庇佑,当李林甫一死,他们的天便塌了。如无意外的话,朝中必有人会发起对李林甫的清算。这一点在大唐的历史上,在前朝的历史上都无数次的出现过,王源几乎可以肯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走在相国府的院子里,秋阳从相国府院中高大的树木枝桠间洒下来,驱走了灵堂中阴寒的感觉。王源快步往府门走,简单的同站在院子里跟自己打招呼的几名朝臣寒暄了几句。吊唁之后,王源便要进宫辞行,他要赶回剑南,他不想在京城看接下来的闹剧。而且,对于王源而言,李林甫一死,留给自己的时间便已经不多了。
快到照壁前方之时,一个人影在侧首晃了晃,出声叫道:“王节度使,还请留步!”
王源皱眉看去,但见李辅国正站在侧首的一棵树下朝自己拱手。王源站住身形诧异道:“李内侍怎在此处?”
李辅国微笑走来,轻声道:“你忘了么?是你推荐太子殿下查出李林甫被毒杀一案。太子殿下怎能不来搜索些线索。咱家也只能跟着太子殿下伺候来了。”
王源朝院子深处看去,果然在西首的假山之侧看到了站在那里朝这边张望的太子李亨。
“殿下要留在这里看看都是什么人前来吊唁,哪些人是真心吊唁,哪些人只是走走过场的,所以我们逗留在这里。”李辅国道。
王源差点笑出声来,李亨还真的要装作一本正经查案的样子来,。贼喊捉贼的样子当真可笑。
“原来如此,那么我便不去打搅殿下办案了,请代为转达我对殿下的问候。”王源笑道。
李辅国微笑点头道:“我会的。我会转达你的问候的。”
王源拱手道:“那么多谢了,告辞。”
“且慢!”李辅国忙道:“你这是打算去宫中辞行回剑南了么?”
王源微笑道:“是啊,我在京城已经呆了十余日了,必须要走了。若非出了相国之事,我昨晚便辞行了,现在怕是已经在回剑南的路上了。”
李辅国微微点头道:“也好,你是急着远离是非之地。李林甫死后,京城怕是要乱一阵子了。罢了,那么便就此别过,一路顺风。”
王源微笑道:“多谢。”
王源转身大踏步便走,身后传来李辅国轻轻的话语声:“我替太子殿下谢你昨夜举荐太子查勘此案。太子不明白,我却是明白的。你很聪明很能干,但这件事你只能放在心里,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王源微一停步,并没回头,也没说话,再次举步离开相府而去。
……
午前时分,兴庆宫百花园中。冬阳温煦,照在百花园遍地花圃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这百花园中的花儿依旧在这个不该开放的季节开的争奇斗艳。偶尔居然还能见到几只蝴蝶在花丛之中飞舞。给人以季节错位之感。
心情糟糕的玄宗便是在百花园中一片开的绚烂的鲜花花圃旁见了前来辞行的王源。闻听王源要离京去剑南,玄宗面现不舍之色,叹道:“估摸着你大概也要离京了。朕多想留你多在京城几日,这里的事情朕烦透了,朕很想和你找个日子谈谈诗,谈谈音律。但朕知道,剑南和陇右两道的事务紧急而且繁重,你是留不下来了。”
王源笑道:“陛下,机会多的是。眼下剑南陇右河西安西四道正在征兵补充兵源,这些事情迫在眉睫,和吐蕃一战兵马损失了一大半,若不能快速补充兵力加以训练,便无法保证西北安定的局面。所以暂时是很急迫的。不过陛下想和臣谈诗谈音律也不是什么难事,待过了这一阵子,臣便抽个空回京,和陛下论一天诗乐便是。”
玄宗呵呵笑道:“好,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可别推说事务繁忙,让朕空等。”
王源笑道:“臣岂敢。”
玄宗轻叹一声,伸出苍老的手掌抚摸着身旁的花架,脸色恢复沉郁之色。王源在旁默不作声,过了片刻,玄宗忽然道:“王源,朕有些话想问问你,你能否跟朕说一说真心话。朕想听一听臣子的真心话。”
……
数个时辰后,王源和李欣儿高墨颜等人在亲卫们的簇拥下已经踏上了京南的官道。夕阳西下,远处的终南山清晰可见,秦岭山脉横亘在远方。随行的几辆大车因为载物的城中,车轴发出刺耳而单调的摩擦声,伴随着单调苍白的马蹄声更显得行程的枯燥和乏味。
离京之后这一个多时辰里,王源都坐在马上沉默不语。他的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几个时辰前在百花园中玄宗问他的话语。玄宗问王源的问题王源无法回答,即便王源心中有答案,王源也无法按照玄宗的要求说出真心话。
玄宗只问了两个问题,而这两个问题王源一个也无法回答。
“据你看来,太子是否是最好的继位人选,他有这个才能将大唐的江山延续下去,并且保持如今的繁荣昌盛么?”
这是玄宗的第一个问题。这种本不该从玄宗口中问出的问题,或者说根本不该问王源的这个问题却问了出来,起码让王源明白了玄宗心中正在考虑的问题。玄宗必是已经对李林甫的死心知肚明,必是知道此事是太子所为,必是知道自己推荐太子查案正是要让太子掩饰此事。否则玄宗断然不会对王源问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都没挑明,但两人却都心里明白李林甫是太子毒杀,那么这样的问话才有意义。
玄宗问话潜台词是,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太子还适不适合接替自己的皇位了。王源当然无法回答。事实上玄宗的问话不需要答案,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在昨夜玄宗答应了王源的推荐,让太子李亨去查李林甫被毒杀之案的时候,玄宗便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只是有些愤怒,有些不甘心。他愤怒李亨竟然敢这么做,但除了李亨,他却无法找出另外接替皇位的人选,所以他问这个问题,其实也只是一种发泄。
“李林甫去世了,国忠真能担当大任么?”
这是玄宗问王源的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王源同样无法回答。问王源这个问题便是知道王源和杨国忠的关系亲密。若遵从内心,王源当然会说杨国忠不适合,但王源显然不会那么说。但若说杨国忠适合,那便是违心之语,而且即便是真心认为杨国忠适合,也会被玄宗认为是因为和杨家关系亲密而说出这样的话来。玄宗说了,要听真心话,既然无法说出真心话,那么便不如不说。
于是王源用了两个‘臣不知。’来回答玄宗。玄宗也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静静的站着发呆。直到王源悄悄的告退,玄宗还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王源到现在的脑海里还印着玄宗拍着花栏深深长叹的样子。
在出京之后的这一路上,王源都在感慨于此。午前的短短觐见,王源真正的感觉到了这个开创了辉煌盛世的帝王已经老了,很多事他已经力不从心。很多事他虽然明明愤怒,但却别无选择,或者不得不选择了妥协。
历史的潮流当真滚滚向前不可变更,一代帝王李隆基终于还是无可挽回的正在成为过去,属于他的时代正在悄悄的溜走,即便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也毫无办法。
车厢的窗帘掀开,露出李欣儿和高墨颜两女如花的面容来,将王源从沉默的思绪之中拉回来。
“二郎,天快黑了,前面是进山之前的最后一个小镇了,咱们不如今晚就在小镇上过夜吧。”李欣儿道。
王源看着眼前这两张美丽的脸,看着她们如秋水般含情的双眸,心中一下子安宁了下来。自己显然是被玄宗的情绪影响了,自己要做的事还很多,比如保护好眼前的美人儿,不让她们受到任何的伤害。自己无需去想太多,因为那是自寻烦恼。
“好,便听你的,今晚就在前面的小镇休息。”王源微笑道:“明日便要进秦岭山脉,到时候可就艰苦了。今晚咱们好好的睡一觉。”
“哪里还能好好睡一觉?你带了几十箱子钱,这可教人提心吊胆的很。”高墨颜嗔道。
“怕什么?谁还敢劫堂堂镇国大将军的道不成?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李欣儿道。
两女笑作一团。王源回头看了看被亲卫们严密保护的缓慢沉重的大车,车上装的确实都是钱箱子,箱子里都是满满当当的铜钱和金银。那是秦国夫人借给自己的三百万贯的巨款。
秦国夫人当真尽心尽力,为了凑足这三百万贯的巨款,她说服了贵妃拿出了虢国夫人保存在宫中的遗产,还向韩国夫人借了几十万,东拼西凑死人活人的钱在一起,终于凑足了这三百万贯。这三百万贯早在四日前便已经送到了靖安坊王宅之中,秦国夫人连眉都没皱一下。
临行前王源自然是要去跟秦国夫人告辞的,午饭也是在秦国夫人府中吃的,自然少不了临别之前的一番缠绵。王源感激这个女人,在关键时候她还是帮了自己,虽然王源一直认为秦国夫人心目中杨家是第一位的,为了杨家她可以随时舍弃自己。但现在看来,这种情形正在转变。王源也郑重的再一次的告诉秦国夫人,早日将田产变卖,转移到成都去。但秦国夫人付之一笑,以为是王源希望自己去成都陪伴他,所以才要求自己这么做。她很想,但是却做不到。王源也没法解释,只能暗下决心,关键时候一定要将秦国夫人接到成都去。
……
就在王源离京三日后,大唐右相李林甫的葬礼隆重举行。吊唁三日之后的发丧轰动全城。大唐皇帝玄宗在下葬前亲自去相府吊唁,并颁发圣旨,追赠李林甫为太尉,加扬州大都督,进封为一等晋国公。李林甫的儿女也被加授官职,以示隆恩眷顾。
之后,近八百人的送葬队伍从平康坊出发,绕行数坊之地,之后沿着朱雀大街往南,去往南门二十里外的李家阴宅之地安葬。长长的队伍派了足有三四里地,纸钱洒在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和尚的诵经之声,葬礼的奏乐之声传出十多里地,场面可谓壮观之极。随着棺椁的安葬,墓门断龙石的放下,数百民夫将夯土回填埋住墓穴。大唐叱咤风云十几年的相国李林甫正式成为了历史中的一个名字。
亲戚或余悲、他人或已歌。随着李林甫的下葬,他的影响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在大唐朝廷中消散。十日后,杨国忠不出意料的正式成为大唐的右相,如愿以偿的达成了自己一直梦想的位置。工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陈.希烈则被任命为左相之职。陈.希烈年事已高,加上为人又唯唯诺诺没有主见,所以虽然是李林甫的旧人,杨国忠倒也并没有反对。只是左相兼兵部尚书的惯例至此而破,杨国忠拒不交出兵部尚书的职位,陈.希烈倒也并不据理力争,而是乖乖的依旧兼着工部尚书的职位。
随着杨国忠当上右相国之位,朝中的势力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的演变分化。
一棵大树倒下,树上的猴子们便会去寻找另外的大树。
李林甫的倒下不仅杨国忠的势力急遽膨胀,太子李亨也重见天日,他头顶上的重压终于消散。眼见李亨的太子之位已经再无人撼动,很多人也开始投入李亨的怀抱之中。李亨也终于可以无限接近他的梦想。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在远远的东北边镇也正紧锣密鼓的准备实现自己的梦想。这个人便是安禄山。
第五卷终,请看下卷:怒涛狂澜
第六九六章 募兵
十日后,王源回到了成都。r?an ?e?n ?.ranen`命人送了高墨颜回安西高仙芝处,在家中稍稍休息两日之后,王源便立刻开始忙碌的不可开交起来。
剑南陇右两军兵额奇缺,在王源离开成都的这段日子里,宋建功刘德海等人已经开始大肆征兵。然而进展却并不快。
原因固然在于王源对于参加军队的要求极为严格。在离开成都时王源便提了对募集士兵的要求。首先便是年纪上的限制。王源接手剑南军时便发现了其中的弊病。虽然大唐天宝年间兵部做了详细的规定,所谓男十八为中男,二十二为壮丁,参军固然是以壮丁为先。然而王源看到的剑南军中,从十四五岁的少年到五六十岁的老者皆有。虽然依旧是青壮年为主体,但超过三成的年幼和年老的士兵显然会让这只军队的战斗力下降。
王源也问过原因,原因在于百姓们都不愿参军,壮年男子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往往肩负着一家子的生计。参军之后兵饷又低,又很危险,所以宁愿想办法让幼子老翁代替也不愿让家中的顶梁柱去参军。而鲜于仲通和他的前任章仇兼琼在剑南任上的时候,对此不管不问。进而发展到军中可以用钱买通募兵的官吏以老幼冒充少壮,成了一条发财的财路了。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边陲之地人丁的稀少,兵源不足也导致可选择的壮丁人数有限,不得不以老幼相抵。
王源给出的参军标准是,男子必须中男以上,最高年纪不能超过四十岁。而以这个标准来募集兵马,可供招募的兵马数量便可想而知了。而剑南陇右两道,经过同吐蕃大战之后,兵源缺口高达八万。剑南军五万兵马损失小半,而陇右军的七万五千兵马几乎全部要大换血,因为陇右军几乎全军覆没,所以兵源的缺口成了大问题。
年纪是一方面,身体状况又是一道坎。年龄合适,但因为身体的原因又会有一大批的人不合格。年纪和身体都合格,却又不能不考虑民生。独子不能参军,家中的主要劳动力也不能赞军,还有富贵之家朝廷免于服兵役的,或者准许用钱物来抵兵役的,几下里这么一扒拉,募兵之时进展的缓慢程度可想而知。
听了宋建功哥舒翰刘德海等人的诉苦,王源知道必须想出对策来,如何让人们愿意参军,这是问题的关键。而兵源稀少的问题其实并不难解决。剑南和陇右的人口因为年年征战征兵而减少,但在内陆的州府人丁兴旺,如何条件合适,吸引域外州府的男丁前来参军便是一个好办法。
于是,经过一番研究,一整套吸引壮丁参军的方案便即出炉。首先便是提高参军士兵的待遇。按照朝廷的标准,士兵每月的饷银是一贯多一点。但这点兵饷确实无法让他们养活家人,王源下令兵饷翻倍,但剑南军和陇右军士兵,每人每月的兵饷提高到两贯到三贯之间。除此之外,凡参军之家每年可领布一匹,稻米十石,同时由地方官府建立当地军属门第制度,但凡参军之家,均在门楣上挂上红匾额,由当地主官亲自授予。若士兵在军中杀敌立功,当地官府将敲锣打鼓前来慰问,发放嘉奖之物。既有面子又有实惠。如若参军士兵阵亡,剑南道府承诺替阵亡士兵之家养老送终,补贴钱粮抚养子女成人,免除参军士兵的后顾之忧。
光是提高兵饷一倍这一项,其实便将士兵的待遇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要知道即便在长安城中,每个月挣两贯钱也足够一家子一个月不饿肚子了,不过清贫一些,但绝不至于饿肚子。而王源此举便是将参军士兵从一种被动的服役提高到一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地位。很多人即便不参军在家种地经商做小买卖,一个月也不过两贯上下,那么参军所挣的钱其实已经高于他们在家种地帮工做小买卖的收入了。
况且,另外附加的这些条件也是很吸引人的,生有生的保障,死有死的安排,况且参军还是出人头地的一条冒险之路,怎不叫原本不愿参军的剑南和陇右的青年男子们心动。
配合这些政策,王源还设计了精神上的奖励,竖立参军为国光荣的思想攻势。各州县设立专门的征兵队。但凡有参军的男子入伍,皆配大红花骑高头大马,敲锣打鼓沿街欢送。当地主官亲自宴请士兵和家属,致辞勉励他们为国杀敌,不要给家乡给父母丢脸云云。总而言之,一整套从物质上到思想上的激励制度在王源的推动下轰轰烈烈的展开。王源甚至为各地州官太守们写了统一的送丁入伍的激励词,供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激励。
宋建功和哥舒翰等人对此目瞪口呆,大帅肚子里花样繁多,搞出这么多名堂来,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而且关键是这些措施日渐成效,剑南和陇右各地的百姓们都被调动了起来,有的州府竟然出现了为参军还要托关系走后门的情形来。
当然,他们最疑惑的便是,大帅这些措施如何能够兑现。戴红花骑白马欢送倒是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是那些物质上的措施哪一样不要花钱?以军饷翻倍而论,朝廷是不可能补足差额的,那么艰难陇右两道紧十三万的兵马,若是满额之后。每个月大帅就要往里搭进去十几二十万贯的钱去,大帅拿得出这些钱么?
对此疑问,王源付之一笑。慢说现在王源手中乘着几百万贯,可谓财大气粗之极。这些钱足够王源撑个一年半载毫无问题的。而且,那还是最坏的打算。其实王源早就已经跟杨国忠商量了,杨国忠也同意增加给剑南道和陇右道的兵饷拨付。杨国忠给出的数额是五十万贯的额外增加。当然这笔钱不可能凭空冒出来,自然是杨国忠从别的节度使头上克扣而来,但王源可管不了他克扣了谁的钱。
而且因为剑南陇右安西河西四道因为痛吐蕃作战耗损巨大,在王源和高仙芝在京城的时候,玄宗便已经答应,四道两年内的钱税减半,借以恢复元气。这一项每年便可截留五六十万贯。两项相加,王源每年可以得到近百万贯的钱财支援,这也是王源敢于出.台优军政策的底气所在。
这些当然还不够,剑南和陇右的人口就那么多的总量,这几年青壮人丁损失严重,王源不可能涸泽而渔,让两道的青壮百姓参军而荒废了田亩土地。于是另外一个挖墙脚的政策也出炉了。
王源派出了能说会道的官员去往剑南陇右两道相毗邻的山南西道、黔中道甚至是京畿道的州府去游说,在十几个大的州府设立了宣讲台,宣讲剑南和陇右道的参军优惠政策,鼓励这些地方的壮丁闲汉去剑南道和陇右道参军。并许诺但凡外道壮丁入陇右剑南两道参军,将准予入剑南陇右两道官籍。一旦入籍并且参军,便可获土地十五亩,十贯安家费,让他们的家人能够在剑南道和陇右道安家立命。
此举一出,应者甚众。这些内地的州府本就人多地少,很多人日子过得艰难的很。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吸引他们,自然是不肯错过。短短半月之内,竟有近三万户百姓举家搬迁,更有些在当地过得不如意的人也愿意换个生存环境。以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官府户籍的限制,但现在这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三万户,那便是涌入了剑南和陇右两道近近二十万的百姓。土地嘛,剑南道和陇右道本就地广人稀,算不得什么。至于那每户的十贯安家费,虽然有些肉疼,但这些百姓归于辖下之后,这十贯钱他们迟早是要通过赋税交上来的,倒也不用担心。唯一让王源头疼的是,这些州府的官员得知此事之后大为震惊,纷纷上折子告状,搞得玄宗不得不让杨国忠写信给王源让他不能这么干,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实在是损人利己之行。
王源无奈的收手,但陆陆续续已经从那十几处州府中吸引了四万于户落户剑南和陇右两道。兵员问题解决了四万,两道的人口还凭空增加了二十多万,可谓是一场漂亮的挖墙脚之战。
这还不是全部,征兵之途原来有千方百计可用。柳钧便另辟蹊径开辟了一条新路,而且他的成果让人咂舌无语,王源知道后也先是惊愕,继而大笑不已。
第六九七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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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钧的征兵之法很特别,尝到了战场上昆仑奴的骁勇善战的甜头后,柳钧在上下如火如荼的展开募兵行动的时候便打好要组建一支昆仑奴骑兵的主意。
昆仑奴的身体素质是组建王源一直希望建立的重骑兵部队的绝佳人选。作为率领剑南骑兵的统帅,柳钧对这只重骑兵的组建也充满期待。所以柳钧从募兵行动的一开始便已经打算用纯昆仑黑奴组建一支重骑兵的部队了。
当然,这些昆仑奴的来源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向杨国忠伸手。杨国忠早在几年前便以户籍的发放作为控制手断,控制了大唐大大小小的人贩子们。面对柳钧的求肯,杨国忠不得不帮他这个侄儿这个忙,因为这可是秦国夫人的儿子提出的要求。
杨国忠要黑奴那简直易如反掌,他只需要一声招呼,那些暗中同杨国忠关系紧密的大大小小的人贩子们便会变戏法般的弄出大批的货色来。于是短短半月时间里,杨国忠便给柳钧弄来了两千名昆仑奴,而且个ding个是身材高大,气力也大,且都经过净身之后的昆仑奴。
当然,柳钧是绝不会出一文钱的,这些昆仑奴若以市价而言每个都价值万钱,两千余名昆仑奴价值两三万贯。对于寻常人而言也许这是天大的数目,但对于杨国忠而言,这就好比是给柳钧送了个小小的礼物罢了。
王源知道此事后对柳钧大大的夸赞了一番,因为柳钧的作法提供给了王源一个新的思路,那便是用雇佣军反而比募兵更为便宜。一名昆仑奴只有十来贯左右的费用便可成为一名士兵。而且招募他们还没有后顾之忧,无需考虑他们的家眷以及战死的抚恤问题,可谓是极为划算的。但不到万不得已王源是不会这么干的。因为有好处的同时,弊端其实也不少。
首先这么做是不人道的,自己一旦大量接收贩卖的黑奴为兵,势必会助长大唐的人贩子们。这些被贩来的昆仑奴很多都是被拐骗而来,人贩子们想尽手段的骗他们来大唐,还将他们割了卵蛋,这是一种兽行,是种族的一种压迫,王源是不会助长这些野蛮的行为的。
其次,大量的用这些昆仑奴其实对于军队的战力也是不利的。一只军队是否能战无不胜,并非只靠武力,而是各方面的综合。特别是精神上的激励,士兵们之间的凝聚力,相互的协同合作的能力都是战胜对手的重要因素。而昆仑奴是不具备这些的,他们或许人高马大气力粗壮,但他们是缺少精神的,他们也没有为大唐死战的精神上的鼓舞,只是一群奉命而为的机械战士,那绝不是王源所想要的那种军队。
从王源回到剑南开始,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剑南道和陇右道的兵马数量呈直线上升之势。从开始时候的举步维艰,到十一月中旬,两镇兵马总数已经突破了十万人。各地都出现了蜂拥参军的景象。照这个势头,两镇十二万五千兵额的补满当可在年前便可完成。
虽然王源知道,如何让这些新兵快速的训练成长是个大大的难题,若不能训练好这些士兵,便会如同吐蕃人那样以数倍之军反遭重创,效果适得其反。但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哥舒翰和宋建功都是极富有经验的将领,他们分别训练之下,这些新兵应该会成长迅速。
募兵之时是重中之重,此事一旦解决,王源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营中有兵,心中便不慌了。当然,王源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从京城带回来的数百万贯的钱被分割为几大块。近百万贯被分配给柳熏直加大囤积粮食布匹物资的进度。一部分被用于拨付给张正一加快钻研伏火方新用法的研究进度。再来便是军中器械的配备,军饷的补贴以及兵器盔甲的打造。看似三百万贯是个大数目,但其实各方面瓜分之下,其实也还是捉襟见肘。
但起码,这三百万贯丢下去,缓解了大部分的情形。譬如征兵之事,譬如屯粮和物资之事。有了钱,这些事都迎刃而解。
趁着冬闲,王源也开始下令剑南陇右各州府的城防加固之事。虽然没有人觉得这件事是必要的,特别是东边的那些州府,既不同吐蕃接壤,又处于巴山蜀水之地,基本上不会受到任何的威胁,这种加固城防的作法显得有些闲的蛋疼。但王大帅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各地的州府还是组织起百姓开始对各处州府的城墙进行修缮加高加固。
于是在严冬季节的剑南道,可以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各处城池都在进行加固加高,百姓们忙的热火朝天。几处边镇的军营中,新兵们在雪地里进行着艰苦的训练,忍受着严寒和大强度的训练的苦痛。而成都城的城门内外的大道上,从内地州府回来的装载的满满当当的粮食和物资的车队排成长龙,将一车车上好的稻米运入成都的各大粮仓之中。这些场景几乎是每日都常见的情形。
高筑墙勤练兵多积粮,这是王源目前需要做事情的整体概括。王源感觉自己是在同时间赛跑,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时间不够多,无法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眼前的这些事王源其实并不太满意,很多事做的很马虎,完全达不到王源心目中所想的那种情形,但时间紧迫,也只能做到尽量完善了。
进入腊月之后,众多纷繁之事也大多都步入了正轨,王源也才算是稍微闲适了些。每日也有时间同妻妾们相聚说笑,逗逗大小姐舜华,陪着她蹒跚的步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腊月初三,李欣儿早起后头晕呕吐,身子极度不适。于是家中人立刻请了郎中来诊断,结果却是个天大的喜讯。想生孩子想的快发疯的李欣儿怀上了!这个大喜事顿时让王家上下变得喜气洋洋,主母终于有孕,了了她的一件大心事。从此后大伙儿的日子可以过得舒坦一些了,因为主母再也不会为了这件事而乱发牢骚迁怒于他人了。
王源也很是高兴,自己为了完成李欣儿的夙愿,可没少在李欣儿肚皮上折腾。这下好了,李欣儿一直担心主母之位不保,当有了孩子之后,这种担心便显得毫无必要了。而自己也将迎来第二个孩子,这也是让人激动的事情。虽然自己心里明白,这么多妻妾在侧,迟早会是儿女成群的局面,但毕竟从大小姐出生到现在一年多,妻妾们的肚子毫无动静,王源也是有些纳闷的。
李欣儿得知自己怀孕之后,立刻将所有的家事都抛给了其他人,表示自己不再操心家务,安心养胎。任何事都不要告诉自己,因为会影响到自己和孩儿。兰心蕙和阿萝等人也不得不接过家中的事务,让李欣儿安心养胎。李欣儿的肚子还根本就看不到明显的凸起,便已经手插着腰走得像怀胎了十个月一般,步子挪动的很慢,而且出入都要四五名婢女陪同搀扶了。
不仅如此,很快李欣儿便从怀孕的喜悦中进入到另外一种担忧,那便是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的问题。有了大小姐舜华在前,众人私底下其实也很担心这后面一胎一胎的全是女儿。现在李欣儿便焦虑于这种问题。于是对照着自己的一些行为,跟府中的稳婆进行比对,譬如喜欢吃酸东西,问了稳婆稳婆便说是酸儿甜女,么李欣儿便会高兴的了不得。如果哪天吃了甜的觉得好吃了,便忧心忡忡。而且还不断的推算和王源同房受孕是哪一天。是月圆还是月缺,是双日还是单日,是吉日还是凶日。因为根据民间流传的说法,这些都会影响到生男还是生女。
甚至李欣儿还会跑来问王源,当时是上半夜同的房还是下半夜同的房这些怪问题,将王源弄得哭笑不得。王源很想告诉李欣儿,你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已经定下了男女的性别,再折腾也是无用的。而且自己对生男生女真的不会在意什么。但王源知道这些话说给李欣儿听她也不会去听,也只能由着她去忙活折腾去了。
第六九八章 谜团
日子过得飞快,天宝八年的新年转眼间便已到来。大年初一早上,王源召集众妻妾祭拜祖先之后,在大厅摆了果品茶水围坐说话,正其乐融融之际,王源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忙活了一早上,似乎没看到公孙兰的身影。
“表姐呢?怎地早上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大年节下的,一家子团圆,怎能少了表姐?”王源道。
李欣儿笑道:“定是晨起练功去了。”
王源摆手道:“这都几时了,还练功?大年初一的练什么功?快去请来一起喝茶。”
一名婢女连忙去后宅东首公孙兰的院子里去请公孙兰,然而半晌后却满脸疑惑的回来了,禀报说:“奇怪,公孙姑娘不在房里,院子里也没有人,屋子里冷冷清清的,连灯笼也没挂上。”
王源愕然,忙起身亲自去公孙兰的屋子里去查看,进了公孙兰的屋子,果然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帐幕低垂,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连屋子里的火盆也是冷的。王源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祥之感。
李欣儿和阿萝也后脚跟着来,见到屋子里的情形也都觉得诧异。都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被子是冷的,火盆也是冷的,表姐昨夜并未在此安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源皱眉道。
“二郎莫急,也许公孙姑娘是出门了。你不是不知道,公孙姑娘习惯独来独往,院子里都不让婢女来伺候,若是出了门办事自然也无人知晓的。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么?”阿萝见王源面色不善,忙宽慰道。
王源缓缓摇头道:“不像是临时外出,她的剑,她的衣服,还有他的蓝花包裹,都不见了。这是怎么了?表姐到底去了何处?今儿大年初一,便是有什么事儿,她也不可能不打声招呼的。”
“二郎,莫瞎想。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慌了。”李欣儿皱眉道。
王源吁了口气,正要安慰李欣儿,忽然阿萝指着梳妆台上道:“那是一封信么?”
王源快步上前,果见一封信躺在梳妆台上,一眼便看到了信封上的几个字:王源亲启。王源的心猛地一沉,身上一下子凉了下来。
信确实是公孙兰写的,公孙兰的一笔簪花小楷工整而秀丽,一笔一划都很工整,一如她本人一般的冷静。信上寥寥数语,更是她平日不喜多言的风格。
“王源,我今将远游,特留书于此,请勿派人寻我。我非绝情,实因不得已而为之。替我向欣儿并诸位道别,就说我去外云游天下,观大千世界去了。君且珍重,勿再挂念。若有缘,自然会有相见之日。公孙兰留书。”
王源呆呆的看着这封信,心中复杂难言。公孙兰走了,她真的走了。以前开过很多次玩笑话说要离开自己,这一次但愿也是个玩笑,但王源知道,这一次恐怕是真的了。
李欣儿从王源手中取过信来,快速的读了一遍,脸色发白道:“师傅真的走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府中谁冒犯师傅了?到底是谁得罪了她了?我去问问,我去问问。”
王源轻轻摇头道:“欣儿,谁会冒犯表姐,表姐又怎会因为府中人而生气离去?”
“可是,她为什么离开?临走前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这么便走了?”李欣儿叫道。
王源暗叹一声,朝阿萝公主道:“阿萝,扶着十二娘去歇息一会儿,我单独在这里呆一会儿。”
阿萝答应了,搀着面色苍白的李欣儿朝外走去,李欣儿兀自喃喃道:“师傅,这是为什么?难道欣儿什么地方又得罪了您了么?为何说走就走了?”
两女离去后,王源静静的站在公孙兰的房间里,屋内清冷的空气中仿佛还带着公孙兰身上的的香味,床上的枕头上还残留着几根长长的秀发。王源眉头紧皱,心情低落,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导致了公孙兰的突然离开,而在此之前竟然毫无征兆。
难道是这段时间自己忙碌于各种事务,冷落的公孙兰不成?这绝不可能,且不说自己从未冷落过公孙兰,便以公孙兰的性格,在府中她宁愿自己保持距离,绝不愿和自己过多亲密。每次王源和公孙兰亲热都是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来到这里。温存之后,公孙兰从不让王源在自己的房里留到天亮,因为那会让人知道两人之间已经突破了那一层的关系。
而且公孙兰拒绝安排婢女来伺候她,李欣儿说了很多次公孙兰都不答应,只有王源知道原因。公孙兰便是怕和自己夜间的密会被伺候的婢女得知而传了开去。再加上公孙兰也喜欢一人独居,所以她的院子里一草一木,铺床叠被都是自己来,从不麻烦别人。所以大多数时间,公孙兰其实过得很安静。
那么究竟为何,公孙兰突然的选择了离去。难道她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或者说对自己已经毫无爱意,所以选择了一走了之么?仔细回忆了了一番,王源否定了这种可能。就在大年二十八的夜里,王源半夜里钻进公孙兰被窝的时候,公孙兰还极尽温柔,极为享受这种鱼水之欢。在王源跟她说自己的一些设想的时候,公孙兰还提了不少的建议和看法。一切看上去都和平常一样,没有半diǎn的异常,但公孙兰怎么就忽然离开了呢?那信上的所谓不得已的原因又是什么原因。原本约好了一起去浣花溪畔万里桥上去观雪寻梅的,怎么忽然就不辞而别了呢?
王源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坐在冷冷清清的屋子里,心中还抱着一线期望,期待着公孙兰的身影会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对自己薄嗔轻怒一番。然而,从早晨坐到了午后,除了几名妻妾前来探望之外,那里有公孙兰的影子。
王源终于接受这个事实了,公孙兰确实是离开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终于还是走了。王源的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痛的难以自己。到此时,他在真正意识到公孙兰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性。原来她竟然占据了那么大的一片地方,以至于她的离去让王源整个人都出于一种游离状态,出于极度的沮丧之中。
本来热热闹闹的新年,因为公孙兰的突然离去而失去了欢乐的气氛。李欣儿哭了好几场,任性的要出去找寻。但在众人的劝说下才,为了肚子里的孩儿才放弃了这个念头。此刻正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季节,一想到公孙兰独自一人离开了家,在寒风之中独自离去,李欣儿便忍不住的哭泣。
王源总觉得公孙兰不会离开成都,于是他命人到处暗中寻找,但一个月后,翻遍了成都府也找到公孙兰的丝毫线索。王源便只能放弃找寻。天地之大,要想找一个刻意躲避自己的人那好比大海捞针,而且这个人还是公孙兰,就算她在成都,要是刻意的躲避着自己,那么没人能找的到他。
这一个月王源过得很颓废和艰辛,但很快王源便振作了起来,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太多的决策需要他去决定。他不能颓废,他也没有时间颓废,因为他的时间并不宽裕。为了迎接迫在眉睫的大乱,他必须放下心中的烦恼全身心的投入到手中的事务上去。他的世界里不仅是公孙兰,他还有李欣儿、阿萝、青云儿紫云儿、兰心蕙母女。还有黄三,大小妹,还有身边的所有人。保护他们是王源的责任。
于是王源放弃了寻找公孙兰,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剑南道和陇右道的军队建设政务处理上。只是每当想起公孙兰来,心中依旧隐隐作痛。到底她为什么要选择离开自己,这似乎成了一个谜。
第六九九章 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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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李林甫十月初一被毒杀身死之后直到天宝八年二月,这短短的三个月里,朝中的形势发生了巨大而快速的变化。李林甫死后,他的势力以极快的速度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便是新任相国杨国忠的势力大膨胀。
原属于李林甫一党的众多官员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同杨国忠修好,借以依附这棵新的大树。而杨国忠却也来者不拒,一概接受他们的示好,将他们统统笼络到自己的手中。这之后,杨国忠开始了大洗牌,利用右相的权力和玄宗的信任,杨国忠将自己的亲信党羽一一提拔安插在重要的位置上。
两年前他因为初当左相之位而这么干过,但差一点被弹劾罢官,关键时候若不是王源收服南诏挽救了他,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最大的政敌和威慑李林甫已死,杨国忠尽可为所欲为,而无需担心任何人对自己的弹劾。在这种情形下,去往杨国忠府上求情送礼希望得到好的官职或者是担心被贬斥的官员纷至沓来,几乎踏破了杨国忠的门槛。
在杨国忠就任相国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杨国忠便任命提拔贬斥了百余名京中官员。提拔的官员毫无例外非都是杨国忠的亲信党羽或者是下了重礼的官员,而贬斥的都是那些不愿意低头,或者是没有能力送礼保官的官员们。一时间京中流传民谚云:要升官,找杨三,大官十万贯,小官十万钱。
杨国忠大权独揽,他想谁升官或者贬官完全凭着自己的心意而决,政事堂在他的眼中形同虚设。他提拔人的办法很简单,拟定名单之后叫来左相陈.希烈以及政事堂的五房主事来,拿着名单读一遍,然后陈.希烈等人便只需完成这些人升贬之后的事宜便可,丝毫没有半点同他们商量的意思。李林甫为相时都不敢做的事情,杨国忠倒是做的风风火火,一副老子天下第二的嘴脸。
这样的事情也传到了宫中,但杨国忠总有巧言应付玄宗。玄宗碍于贵妃和杨家的面子也并不想深究,或者说玄宗已经没什么精力去管这些事情,所以放纵娇宠之下,杨国忠越发的不可收拾。
杨贵妃自然是不问政务不管这些事情,杨家最清醒的秦国夫人倒是对杨国忠的行为规劝了几次,但杨国忠振振有词的对秦国夫人道:“我杨家以前受人欺压,便是因为太好说话考虑过多,现如今我杨家扬眉吐气,,如何还能仰人鼻息?李林甫之所以能把持朝政十几年,还不是因为他的铁腕手段和众多的党羽。我如今为我杨家拉拢朝臣,也是为了我杨家能够长久立足于朝堂之上。这些官员我若拒之门外不给他们机会,他们便要依附于他人。难道坐看他们成为我的敌人不成?”
秦国夫人被他说得倒也哑口无言,站在杨家的角度上,权势越大固然是越稳固,多年的苦心经营不就是为了杨家能有今日么?虽然杨国忠的作法有些偏激不妥,但毕竟他也是为了杨家好。而且除了他,杨家又有谁能够立足于朝堂之上?这么想着,秦国夫人也就懒得说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人的变化有时候让人吃惊。短短一两个月,杨国忠从李林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便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变得跋扈骄横而且不可一世。
在大肆收罗党羽扩充自己的势力之时,杨国忠也开始对他的敌人进行打压。一直以来杨国忠和安禄山之间便矛盾重重,以前有李林甫在,两人之间还算有人压制各自克制,现在杨国忠扬眉吐气,岂会再看安禄山的脸色。杨国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幅削减范阳平卢河西三镇兵马的军费。原先在李林甫手中决策的各种物资的供给粮饷的额外供给也统统一刀砍掉。
杨国忠上奏玄宗解释这些举措时说:“东北边镇屯兵过多,已成朝廷重负。安禄山依旧年年要求扩大兵额,这根本是不合理的要求,照这样下去,朝廷其他地方也不用养兵了,都给安禄山消耗完了。”
安禄山得知杨国忠说的话之后恨得牙根痒痒,跟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他得知杨国忠将从他头上克扣的军饷补给尽数给了剑南陇右节度使王源。厚此薄彼,打压自己的架势不言自明。安禄山为此事上奏朝廷,和杨国忠进行争吵。玄宗夹在当中左右为难,最后各打二十大板,将军饷和物资部分恢复供给,两人这才看着玄宗的面子上平息了关于此事的争吵。
然而,安禄山心中已经很清楚了,有杨国忠在一天,自己便别想顺风顺水的发展实力。而且杨国忠曾经在玄宗面前说过自己兵马过多什么胡人不可信之类的话,暗指自己图谋不轨。若是自己没有这个心思倒也罢了,偏偏这件事正是自己心心念念所想的事情,所以这便让安禄山坐卧难安了。杨国忠在陛下身边,随时可以吹耳边风,总有一天陛下会信了他的话,那么自己很有可能随时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陛下召入长安杀掉。虽然自己的的准备还不充分,一切尚未达到自己想达到的理想状态,兵马数量,兵器物资的囤积还不够多,但安禄山知道,自己恐怕不能再等太多的时间了。
三月,杨国忠终于发动了针对李林甫的大清算。正如王源所预料的那样,对李林甫的清算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何时开始的问题。只是恐怕王源也没想到的是,杨国忠居然仅仅隔了三个月时间便已经按耐不住,对李林甫的过往进行的大清算。
杨国忠命朝中官员搜罗揭发了李林甫以前做过的各种事情,从中选取了十五件事情加以大肆宣扬,称其为李林甫的十五宗大罪。将李林甫说成是结党营私,打击异己,诛杀忠诚,任用私人,玩弄权谋、蒙蔽圣听、骄横跋扈等等罪行的千古第一奸相。翻出韦坚皇甫惟明的案子来翻案。同时将李适之李邕一案,西北石堡城之战中指使董延光不遵王忠嗣之令架空王忠嗣的事情也都翻了出来。而且成功的让李林甫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出来作证,说李林甫在家中多出对陛下不敬之语,常常自称若我是陛下如何如何这样的话来,活脱脱将李林甫又安上了一个意图谋逆的罪名。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众多官员在这种情形下也纷纷的揭发李林甫的罪行,历数李林甫做过的大逆不道之事。有的人说李林甫甚至私刻玉玺,私造龙袍,半夜三更在家里穿着过皇帝的瘾。有的说李林甫一直一来都觊觎贵妃的美色,家里养着一名小妾名字就叫做杨玉环。晚上搂着睡的时候还叫她爱妃云云。
总而言之,在这种大清算之下,人性的丑恶面暴露无遗,各种匪夷所思令人啼笑皆非的捏造之言也堂而皇之的登上了案卷,成为了李林甫的各种罪状。
玄宗开始是不太相信这些话的,他和李林甫相处了几十年,对李林甫还是很了解的,他不太相信李林甫当真做了这么多的坏事。然而,众口铄金之下,玄宗也逐渐有了动摇。进而各种雪片般的揭发李林甫的奏折堆上案头的时候,玄宗脑子一糊涂,彻底的陷了进去。
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李林甫居然想当皇上,居然还觊觎自己的爱妃。虽然自己已经无法入港,但自己还要霸占贵妃的美,他人有一丝一毫的想法都不成。经过数月的清算和轰炸,玄宗终于下旨,剥夺李林甫的所有追赠的官职爵位贬为庶民,同时将李林甫的诸位子女的官职爵位也一并剥夺,全家老少一起流放到岭南和黔中之地。抄没其亲眷诸子的家产五十余户。末了,因为李林甫已经是庶民的身份,他已经下葬的规制与庶民下葬的规制不合,在杨国忠的建议下,下旨挖出了李林甫的棺木,将他口中的含珠抠出,将御赐的官袍寿衣剥除,给尸骨换上百姓的衣衫,从楠木大棺中移到薄木棺材之中,找了一处荒山野地埋葬了事。
可怜李林甫,身为一代大唐宰相,在死后居然遭受了这么大的侮辱。他可能万万没想到,正是那些自己生前在面前毕恭毕敬的人推动了此事。他可能也没想到,大唐陛下和自己称兄道弟的玄宗也会听信这种污蔑之言,让他死后受辱。
纷纷扬扬的大清算持续了近三个月,六月里对李林甫盖棺定论,李林甫被称为大唐第一奸相,被永远的刻在了耻辱柱上。而干完了这一切的杨国忠扬眉吐气,多年来对李林甫的畏惧,被李林甫威逼压迫之下积攒的仇恨终于在这一次尽数释放。于此同时,杨国忠也能从大臣们的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极度畏惧的光芒。
杨国忠极为享受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这正是他一直追求的那种感觉,短短数月时间,杨国忠迅速到达了他的人生的巅峰。
第七百章 紧逼
杨国忠在朝中的一系列举动,远在剑南的王源其实都一清二楚。秦国夫人写了好几封信给王源,将杨国忠的所为告知王源,希望王源能劝解杨国忠收敛一些。王源也确实给杨国忠写了信,劝解他不要如此激烈,也不要太过强势,应该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另外应该多想想办法做些功绩出来,这样才可服众,而不是靠权势威逼大臣们依附自己。
然而此时的杨国忠岂能听进入这样的话来,当即给王源回信斥责他不但不给予自己支持,反而在后面说这样的话。信中不但没有悔改之意,反而要求王源在清算李林甫的事情上上奏附议,要王源揭发李林甫在梨花诗会之后如何指使王鉷对王源进行追杀迫害的往事,借以证明李林甫妒贤嫉能凶残霸道的事实。
王源岂会去趟这样的浑水,回信婉言拒绝,表示军务繁忙无暇去管这样的事情。之后杨国忠再回一封信给王源,这回杨国忠大发雷霆,在信中历数自己对王源的眷顾,怪王源不知好歹,言辞之间恨不得指着鼻子骂王源忘恩负义。话语之中威胁王源说,他可以提携王源,也可以毁了王源,希望王源认清形势,不要以为曾经有功于自己便自以为是。
王源接到信之后喟然长叹。王源知道,杨国忠已经走上了不归路,这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够劝得动他。王源也不想将杨国忠得罪的太狠,倒不是为了要逢迎他,而是剑南军和陇右军的建设需要大量的资源,而杨国忠正是这些资源的供给者。王源
王源写了封信给秦国夫人,将杨国忠的信附在其中。这么做的目的是告诉秦国夫人,自己已经无力劝说杨国忠收敛,而非自己不尽力。另外也告诉秦国夫人,杨国忠对自己已经非常不满了,暗示秦国夫人给予中间做些调和。起码不能让杨国忠一怒之下真的取消了对于剑南军和陇右军的大量物资的供给,那可是王源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虽然这么做有些委曲求全,但王源愿意去委曲求全,因为他知道,现在就是同时间赛跑,每多一天,多一分资源,将来便可多一分保障。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身边的所有人,王源宁愿去忍气吞声。
清算李林甫的事情告一段落,杨国忠达到了目的,朝野上下也对他敬畏胆寒。然而杨国忠并不满足,他知道自己还未能掌控全部的局面,别人不谈,光是那个安禄山便让他恨得牙痒痒。
这个安禄山在自己清算李林甫的过程中虽然一言不发,既没有上表阻止,也没有表示赞成。但杨国忠知道,一旦有机会,安禄山必会对自己进行反扑。而且此人一直受玄宗宠信,玄宗可以听自己的任何话,但唯独自己一提到安禄山,玄宗便皱眉呵斥自己,说自己不能容人,这叫杨国忠实在是生气。
上一次在削减安禄山的军费物资供给的事情上,其实自己也不能算是成功了的。虽然削减了一部分,但玄宗出面护着安禄山,还是没能达到完全削减军费的目的。这让杨国忠意识到,要想陛下对自己言听计从,必须要除了安禄山,否则如果哪一天陛下信了安禄山的话对自己不满,那么自己说拥有的一切便将烟消云散。
鉴于此,七月里,杨国忠开始计划扳倒安禄山的计谋。朝廷中消停了不到半个月,七月初十日,杨国忠指使言官拿出了一份指控,这份指控指责的是死去的李林甫和安禄山之间的一些交往的故事。历数安禄山和李林甫之间的一些交往密事,钱财往来,以及书信的往来。虽然没有具体什么肮脏的交易,但这份指控的用意在于表达已经被定性有谋逆之嫌的李林甫和手握重兵的安禄山之间有着肮脏的勾当,暗示玄宗,如果李林甫是意图谋逆之人,那么安禄山便是他的帮凶。
玄宗对此将信将疑,但不久后,杨国忠提供了确切的证据。查实李林甫的义子之中有一位名叫阿布思的东.突厥叛将。而此人在投降大唐后一度被李林甫调入京城入禁军任职。在李林甫死后,此人逃出京城重新叛唐归于突厥。证据显示,李林甫和这位阿布思之间多有密商,有在长安兴兵谋反之嫌疑。而这位阿布思和李林甫之所以能攀上交情,正是因为安禄山的从中介绍,所以以此推断,安禄山也必然知道这两人的图谋。
这个证据一提供,玄宗终于觉得此事甚是重大,因为若安禄山当真是李林甫意图谋逆的帮凶,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但好在玄宗毕竟没有老糊涂,他对此事持慎重态度,并未百分之百的相信。他严厉的命令杨国忠不许将此事扩散出去,他要亲自求证。
玄宗求证的方法很简单,他要召安禄山进京。如果安禄山确有图谋,那么李林甫意图谋逆的企图曝光之后,安禄山应该不敢回长安。若他抗旨不回长安,则说明他心中有鬼,若他敢回长安,则说明他和此事无关。玄宗以这种极为简单的方式来判断安禄山是否忠心于大唐,不得不说这种办法虽然简单,但却往往最为有效。起码玄宗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安禄山的胆量。已经秣兵厉马准备动手的安禄山为了争取最后的时间准备,居然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奔赴长安。其实安禄山接到玄宗召他上京的旨意心中便如明镜一般,他知道定是杨国忠开始对自己动手了。但安禄山确实没有准备好,他正在同契丹人,罗族人、室韦人乃至东.突厥的部分部落密密的会商,和他们谈妥协议之后才能起兵。安禄山看似粗豪,其实心细如发,他知道凭自己手中的二十余万兵马恐不足以成事,所以他不惜以事成之后的土地财物的分割为条件,笼络这些北方对大唐虎视眈眈的胡人部落,借助他们的力量让自己的成功更有把握。
而现在事情尚未谈妥,陛下召自己进京,安禄山虽然心中胆寒,但还是勇敢的踏上了去长安的道路。这一次,安禄山给玄宗和贵妃带了很多的礼物,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孝敬玄宗和贵妃了,之后他便要同他们为敌了。除非自己这一次死在长安,否则自己便不可能再回长安了。当然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自己占领长安的那一天,自己将帅数十万铁骑驰入长安。
八月中,安禄山抵达长安城。对于安禄山的到来,杨国忠很是惊讶,因为玄宗召安禄山进京的事情杨国忠一无所知。当得知安禄山进京之后,杨国忠立刻意识到,这是玄宗在测试安禄山是否忠诚。实际上是对自己提出的安禄山意图谋反的一种回应。而安禄山居然敢来到京城,那么陛下一定释怀了。因为同样的办法自己以前便用了一次,那一次安禄山也是昂然来到京城,最后给自己带来的是玄宗的一顿训斥和臭骂。
但杨国忠岂肯放过这个机会,明知道玄宗对安禄山已经释疑的情形下,当晚杨国忠还是进宫见了玄宗。在玄宗的寝宫中,杨国忠觐见了玄宗。当时玄宗的面前正摆着酒菜,似乎在自斟自饮。但杨国忠没有注意到案上其实有两幅酒盅和碗筷,直接便对玄宗提出要将安禄山留在京城或者就地格杀免除后患。痛陈安禄山图谋不轨,此次来京正是斩杀他的绝佳机会,不能放虎归山云云。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安禄山此时便躲在帷幕之后。在此之前他正和玄宗把酒言欢,将玄宗逗得哈哈大笑。当杨国忠觐见时,玄宗不想让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吵架,所以让安禄山在幕后暂避。却没想到,杨国忠的一番背后算计之言尽入安禄山耳中。
玄宗也尴尬的很,但也只能强装镇定。带杨国忠离去之后,安禄山从帷幕之后走出来时已经将身上的官袍官帽尽数取下,光着上满是肥肉和伤疤的上身跪在地上。
玄宗惊问其故,安禄山声泪俱下的请求玄宗为了朝廷的稳定杀了自己,以免将相不合,朝廷动荡。借着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叙述了自己如何从一个胡人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为陛下戍守边镇十几年,自己如何的为报陛下之恩不怕死不怕苦,明明有机会入京为官,但自己却甘愿受边镇风霜之苦,便是为了报销陛下之恩。又说自己辛苦杀敌,满身刀剑之伤都没掉过一滴泪,但现在背地里被人猜忌,却让他生不如死云云。最后请求玄宗给自己个痛快,免得被人泼脏水,弄得身败名裂云云。
不得不说,安禄山除了是个野心家之外,还是个好演员。他完全洞悉了玄宗的心理,知道用这种方式最能打动玄宗。果然,玄宗被他说得动容,亲自扶起他,给他穿上衣服。安慰他说他绝不信外边的谣言,知道安禄山是忠心耿耿之人。同时也替杨国忠说话,说杨国忠是听信了别人的话而说出这些话来,自己会彻查此事,将造谣者绳之以法。
最后,安禄山不但靠泪水和演技博得了玄宗的同情,出宫之时身上还多了玄宗赏赐的贴身紫玉佩。同时还得到了玄宗许诺要大力扩充东北边军。因为安禄山告诉了玄宗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便是在来年准备领军北伐,彻底剿灭东.突厥和契丹人,将大唐的疆域往北推进千里。
安禄山心里明白,长安之地不可久留,这一趟已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于是借用边镇兵事紧急,再加上不想面对相国时尴尬争吵为理由,请求离开京城。玄宗答应了他。
次日,杨国忠方知安禄山已走的消息,目瞪口呆了良久,跺脚大骂不已。
第七百零一章 乱起
这件事经由秦国夫人的信件传入王源的耳朵里时,王源跺脚大骂。r?an ?e?n ?.ranen`杨国忠并不知他这么做说带来后果,他以为只是清除异己的行为,却不知他所面对的是一只猛兽。这只猛兽本来就要咬人,而杨国忠此举显然是逼着这头野兽提前发飙了。既要对付安禄山,却又不能做的彻底,安禄山来京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能断然截杀,这便是杨国忠的无能。
对王源而言,他希望安禄山的造反来的越迟越好,因为剑南军和陇右军的新兵尚未达到自己的希望达到的后果。而且兵种的搭配也只稍具雏形,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成型。虽然从去年募兵到现在已经有七个多月的时间,剑南陇右两军的总兵额早已满员,新兵们的训练也正抓紧进行。粮食物资的囤积也加快的进行。兵器盔甲的装备也正趋于成型。但时间还是不够,王源希望能再给自己一两年时间,到那时手中的兵马便可成为一只精锐之兵。然而杨国忠这么一闹腾,怕是安禄山立刻便要反了。
坏消息接踵而来,九月中,秦国夫人再次写信告知王源,杨国忠又在计划着用章仇兼琼取代安禄山拿回河东道节度使的职位。理由是安禄山既防契丹又防东.突厥恐力不从心,一人兼任三道节度使恐于防务不利。故而要将河东节度使的职务从安禄山的手中夺回来,推荐原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的手上。
得知了这个消息,王源更是无语。从安禄山手中夺河东道,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么做将更加让安禄山加紧谋反的脚步。安禄山岂会容杨国忠削弱手中的兵力。
而随着事情的进展,朝臣们附议杨国忠的提议给玄宗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迫于这种压力,玄宗命人去范阳问安禄山的意见,想和安禄山打个商量,意思是要安禄山息事宁人便将河东道交出来便是。此举终于让安禄山忍无可忍,安禄山当即上奏表示,要交出河东道便索性将范阳节度使,平卢节度使的职务全部都辞了,一了百了来个干净。
这当然是气话,便是告诉玄宗自己绝不同意的意思。然此事被杨国忠知道后大肆宣扬,说安禄山以此要挟陛下,拒不接受朝廷的任免之令。还说安禄山要辞了范阳平卢两道节度使的职务,想以此要挟朝廷,岂不知朝廷人才济济,安禄山以为唯有他才能镇守东北边镇,岂不知人选都已经备好了,安禄山要辞便辞,不辞便是说话不算话。
天真的杨国忠以为靠着这些挤兑的手段便能激将安禄山赌气辞了三道节度使的职务。岂不知此举终于激怒了安禄山,安禄山忍受了近两个月的讥讽和嘲笑默不作声,终于在十月底完成了和契丹人东.突厥各部落的谈判,和他们达成了共同出兵的攻守同盟。
……
大唐天宝八年十一月初九,长安城迎来了冬日的一个普通的清冷的早晨。当晨钟敲过,百姓们正开始一天忙碌的生计的时候,大唐兴庆宫内宫中,玄宗正慵懒的从暖烘烘锦被中起身准备去参加上午贵妃在花萼楼献上的新曲演奏会的时候,远在范阳的安禄山正全服武装的站在他堡垒般的节度府前的广场上,面对初升的朝阳宣读着一份檄文。
“禄山入唐而来,为大唐戍守边镇,不敢稍有松懈。每日奔波于烽烟之中,决死于沙场之上,身受百创而无一怨,历经万死固无一辞。天子恩遇,常念于心,皇朝恩惠,不敢或忘。本拟以平庸之躯上报皇恩浩荡下安黎民百姓,然所见所闻,所经所历让人齿寒心冷,唏嘘叹息。今我大唐,奸人当道,杨氏一门,只手摭天。奸佞横行,忠良遭难,朝廷之上魑魅魍魉横行,长安殿上鬼怪妖魔群舞。杨氏首恶国忠者,邪佞谄媚,谮毁忠良,疑惑圣听,遂居权宠,挠乱天机,威福自由,有识杜口。行结党营私诬陷谄媚之事,做开馆戮尸背德丧伦之行。杨家姐妹,淫.媚丧德,污名传于宇内,天下无不侧目。玷污宫闱,魅惑今上,杨氏之祸,天下之难。大唐天下,万马齐喑,此乃天地之哀,哀莫大于心死。今禄山忧国之危,愿行天下之大不违之事,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以清君侧,杀杨氏妖媚以正国声,大唐之兴,今日之始。希天下之人,懂我安禄山之心,为我安禄山之助,清君侧,正国声,还我煌煌大唐,千秋清明!”
短短不足四百字的檄文铿锵有力,字字如刀。安禄山在檄文中将自己描绘成一个为了大唐出生入死的忠臣良将,为了大唐九死一生无怨无悔。但朝中杨氏一门祸乱朝纲蛊惑帝王,所以他要清君侧正国声率兵讨伐杨国忠。而且安禄山还撒了个弥天大谎,将这次举兵讨伐说成是奉了玄宗的密旨行事,给自己的反叛安上了一个正义的师出有名的服众的理由。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要将不明真相的军中将领和士兵们收服,让他们以为这场讨伐之战是奉皇命而为,便不再有其他的想法。
这篇文采飞扬谎话连篇的檄文便是出自安禄山手下的第一谋臣严庄之手,此君绞尽脑汁想了几天几夜才写出了这篇檄文,自认为理由充足文采斐然,几可同骆宾王讨武曌的檄文相媲美了。
安禄山终于开始了他人生的一个巨大的冒险,所辖河东、范阳、平卢三镇兵马近二十万,会同奚族、契丹、室韦、突厥等北方胡族联军近八万,组成了二十八联军。对外号称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兵分两路,一路往西南横扫,一路往西取太原,两军的以掎角之势直扑洛阳。
……
三日后,长安大雪。大雪纷飞之中,安禄山反叛的消息飞马送达长安。
政事堂中,杨国忠正跟着一般大臣围着火炉谈论着长安西市谁家酒肆的胡姬舞姿曼妙,评论着平康坊中那位青馆头牌的色艺更高时,政事堂小吏带着一股冷风冲进了暖烘烘的公房,没等杨国忠呵斥,那小吏便将一纸公文送到了杨国忠的手中。
杨国忠拆开公文只看了一眼,脸上荡漾的笑意便凝结成冰,一块块的脱落下来,似乎都能听到他的笑容落地时发出的碎裂声。杨国忠的脸色煞白,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呼吸都几乎凝固了。
众官员惊讶的询问杨国忠发生了什么事情,杨国忠一言不发起身便走,一叠声的催促仆役备马。马儿备好,杨国忠爬了几次都滑落下来,仆役忙托着他的屁股好容易将他送上了马背,杨国忠策马冲入漫天飞雪之中。
兴庆宫百花园一角,腊梅花开了。玄宗陪着贵妃站在雪中赏梅,正品论着今年的梅花开的比往年的早也比往年的美。忽然间,他们看到了沉香亭旁积雪覆盖的小道上一个趔趄的身影。那人在小道上滑倒又爬起来,然后又滑倒,再爬起来,显得狼狈之极。
“那是谁?怎么路都不会走了。”玄宗哈哈大笑道。
“好像是堂兄呢,是堂兄,怎地这般狼狈?”杨贵妃皱眉道。
玄宗哈哈笑道:“国忠这是怎么了?给朕表演胡旋舞么?胡旋舞还是安禄山跳的最好,他可不成。”
说话间摔了无数跤,额头青紫,身上沾着污泥积雪的杨国忠终于来到了近前,面色惨白的他‘噗通’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杨国忠见过陛下。”
玄宗诧异笑道:“国忠,你是怎么了?翻着跟头便来了,耍猴儿戏么?朕不是说了嘛,平日见面不用行礼,你是爱妃的堂兄,咱们可是一家人。”
杨国忠无语,双手将邹巴巴的公文递了上去。玄宗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杨国忠再也忍不住,悲声呼道:“陛下,安禄山……安禄山这个狗贼……他……反了。”
玄宗一愣,皱眉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国忠咬牙道:“安禄山反了,消息千真万确,这是从魏州送来的公文,里边还有安禄山反叛的檄文。安禄山真的反了。”
玄宗身子晃了晃,手中握着的一枝盛开的腊梅花猝然滑落,缓缓落在雪地之上。
(ps:这檄文伤害了我无数个脑细胞,以前学的文言文都还给老师了。檄文一般是以赋的形式写出来,讲究的是气势和华彩,骂人也要骂的酣畅淋漓骂的精彩绝伦。可惜我水平有限,只能表达出意思来罢了。水平不足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里了。)
第七零二章 选将
玄宗没有接那封公文,而是缓缓的道:“你给朕念一念。”
杨国忠抖索着手打开公文封皮,从中抽出两张纸张来。第一张纸上是魏州太守齐思远的告急奏折,杨国忠嘶哑着喉咙念道:“臣魏州太守齐思远上奏,逆贼安禄山已经起兵反叛朝廷,今以范阳平卢河东军二十万并勾结奚族契丹等部号称大军四十万已经挥军而来。臣写此奏折时,瀛洲,冀州,沧州,齐州已经为叛军攻破。不日叛军将兵临我魏州郡。臣预测,叛军意图乃攻我魏州得以西进攻击洛阳,之后的目标便是京城,望朝廷早拟剿贼之策。臣自知魏州必将不保,但请陛下放心,臣当死守魏州,与城共存亡,绝不后退半步,以身而殉,不负陛下圣恩。”
玄宗的嘴角抽动着,脸上的皱纹也抖动着,每听到一个州府的名字,他的脸上的肌肉便扭曲一次。从这份奏报上来看,安禄山的判军已经连下四五座州府,到接到这封奏报之时,怕是魏州也已经失守了。小小魏州,守军不过两千,如何能抵挡数十万虎狼之军。
“陛下……”杨国忠小心翼翼的看着玄宗的脸色,想安慰玄宗几句,但又觉得此时的言语安慰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那一张纸上写的什么?”玄宗沉声问道。
“这是叛军的起兵檄文。”杨国忠刚刚将那张檄文塞进了公文卷宗中半截,却被玄宗发觉了。
“檄文么?你再给朕念一念。”
“陛下,檄文上都是安禄山的满口胡言中伤朝廷之语,为他的反叛找的借口,陛下何必要看,徒增愤怒。”
“念,朕要听。”玄宗冷声道。
杨国忠无可奈何,只得将檄文取出,捧在手里结结巴巴的开始读。风雪如刀,严寒刺骨,杨国忠捧着檄文站在那里,身子冷的发抖,口中却结结巴巴的读着那份檄文。他并不想将檄文的内容读给玄宗听,因为那檄文上点名道姓便是冲着自己而来,所以他越读越是胆战心惊,平日的机智风趣对答如流此刻已经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
玄宗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檄文的全部内容,目光空洞,咬着牙道:“安禄山啊安禄山,朕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待朕。多少人提醒朕你要造反,朕从不相信他们,然而你终究还是反了。”
杨国忠嘴唇冷的发紫,抖索着骂道:“这狗贼狼子野心,陛下对他恩宠浩荡,他竟然……”
“你给我闭嘴。”玄宗厉声喝道,双目中喷出怒火来,狠狠的盯着杨国忠道:“此事难道于你没有关系么?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的想致他于死地,虽然这不能成为他起兵叛乱的理由,但你亦有莫大的责任。而且这檄文上写的清清楚楚,安禄山要清君侧,点名是为了你杨国忠而来,你敢说于你没有责任?”
杨国忠脸色灰白,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磕头如捣蒜道:“臣该死,臣之前所为确实有些私心,但安禄山狼子野心,便是臣没有对付他,他也会反叛。这不过是他的理由罢了。陛下……陛下若真认为安禄山只是为了我杨国忠而来,那么陛下便砍了我的脑袋交给安禄山。若以国忠一命换取安禄山罢兵归顺,臣死了也值了。”
玄宗皱眉沉吟不语。一旁的杨贵妃将所有的经过头看在眼里,忽然也跪倒在地。玄宗忙道:“爱妃这是干什么?地上冰凉,赶紧起身。”、
杨贵妃静静道:“陛下,安禄山这檄文上可不止是针对堂兄一人,他说的是我们杨家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了臣妾。既然如此,陛下将我杨氏一门尽数砍了头,给安禄山送去,换取他罢兵便是。”
玄宗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朕会像一个胡儿叛贼低头么?朕会将你们杨门尽数斩杀换取安禄山的息兵么?那样的话,朕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安禄山这个狗贼罔顾皇恩骗取朕的信任,朕要将他抓来长安,当面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有多黑。国忠,还不赶紧起来召集群臣。朕要上殿和群臣商议对策。安禄山的目标定是东都洛阳和京城,需得立刻采取行动,派人率军立刻平息叛乱。”
杨国忠连连点头,爬起身来连滚带爬的便走。玄宗神色淡定,转头对杨贵妃道:“爱妃,朕不能陪你赏梅了,朕要上殿了。有人要搞乱朕的江山,不让朕过清闲的日子,朕必须去管管他们了。”
……
朝钟‘咣咣咣咣’响的刺耳。大雪之中,安逸的守在衙门中等候下值的官员们纷纷被这刺耳的朝钟惊动。这样的天气突然的召集上朝,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惴惴的群臣顶风冒雪来到南熏殿中,他们一眼便看见了玄宗罕见的提前坐在宝座上,正等候他们的到来。这显然是不同寻常的。
朝会开始,玄宗先让高力士将那篇反叛檄文当众朗读了一遍,群臣顿时如炸了锅一般。不久后,痛骂安禄山之声此起彼伏,言语文雅者还好,言语恶毒者连安禄山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八遍。
玄宗待群臣骂完了,停歇了,这才开口道:“朕愧对诸位,朕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看破安禄山的心思,没想到他竟然是朕身边的一头中山之狼。现在这头恶狼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这篇檄文中冠冕堂皇,但全是谎言。倒是国忠早就识破了他的真面目,数次提醒朕,可惜朕没能听国忠的话,没能早做预防。”
户部尚书章仇兼琼上奏道:“这不是陛下的错,安禄山这狗贼隐藏的极深,陛下是被他蒙蔽了。这狗贼意图以此檄文激的陛下杀了相国。便是因为相国早早识破他的奸谋,陛下万万不可被这逆贼所蒙蔽。”
群臣纷纷附和道:“正是如此,陛下万万不要信他的话。”
杨国忠的心情已经安定了许多,最初听到消息之后着实震惊,但现在他已经得知了玄宗的心意,玄宗是绝不会杀了自己来遂了安禄山的心意的。陛下这一辈子可从未受过这样的胁迫,虽然他已经老了,但是安禄山此举却激起了他隐藏许久的帝王的雄心。
“诸位,感谢诸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国忠早已做好了为国尽忠的准备。若国忠之死能够换取安禄山回心转意,国忠一死又有何妨?”杨国忠拱手道。
“相国莫要这么说,岂能向逆贼低头。陛下也不会做此仇者快亲者痛之事。”群臣纷纷道。
杨国忠激动几乎要掉泪了。玄宗摆手道:“你们都不用再提此事了,朕岂会这么做。现在叛军号称四十万大军已经挥军南下,现在恐已经攻下了魏州。他们的目标便是洛阳和长安。用不了多久便要兵临洛阳,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立刻派兵去剿灭叛军,其他的事情便不用再说了。”
群臣顿时肃然,确实,这才是当务之急。然而当这件事提及的时候,众人忽然觉得问题很严重,非常非常的严重。安禄山的兵马号称四十万,那么起码也有二三十万的兵马。而洛阳以东的各大州府其实并无多少兵力把守。大唐的兵力几乎全部集中在边镇的十大节度使所辖。内陆州郡要么只有少量的兵马驻守,要么便只有团练兵马,将洛阳左近的所有兵马都召集起来也不过数万兵马,如何能抵挡数十万叛军的进攻。
“陛下,东都驻军仅有两万,恐无法拒敌。当务之急,恐需调动京城禁军增援洛阳,否则恐难阻止叛军西进。”左相陈.希烈上前奏道。
“这是什么主意?京城禁军如何能动?这不是开玩笑么?禁军调动,长安如何守护?京城的十多万禁军可是肩负着保护陛下保护长安的重任的。”杨国忠立刻反对道。
众人纷纷点头,相国说的没错,禁军是绝对不能动的,这十多万禁军一动,那还有最后的底牌了么?
“臣认为,应立刻从河西朔方陇右剑南安西等地抽调兵马赶往长安增援,否则恐难抵挡贼兵之势。”一名大臣奏道。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调兵,起码也要一两个月才能抵达,到那时洛阳岂不早已失守?”有人反驳道。
“远水也是水,总比无水好。若不从这些地方调集兵马,你们说如何能有兵马抵挡叛军之势?”
“说的也是,现在调兵起码可以拱卫京城,确保京城无虞。”部分大臣纷纷道。
玄宗皱眉道:“调兵是肯定要调的,但洛阳也不能不管啊。让安禄山拿了洛阳,岂非大涨叛军之势?”
杨国忠沉思片刻上前奏道:“陛下,臣认为调兵归调兵,在此之前应该先调集将领去洛阳。兵马行动迟缓,但若调集勇猛之将先行抵达洛阳就地就地急速募兵,以洛阳人口百万,随随便便便可募集大量的兵马。凭募集之兵,起码可以抵挡叛军延缓叛军的速度。只要拖延住叛军的脚步,各地抽调的兵马便可陆续抵达,到时候便可稳住局面了。”
玄宗大喜道:“好办法,拖延时间是个好计策。那么派谁去洛阳募兵呢?”
杨国忠道:“我大唐如今能打胜仗的将领唯有王源和高仙芝了。只能从这两人当中选。臣很想举荐王源赶去洛阳,但王源毕竟年轻,臣担心他无法应付这种大阵仗,所以臣觉得高仙芝合适。而且据臣所知,安西节度副使兼兵马使封常清正在京城休假,他和高仙芝是多年的主副将的搭档,可先派他去洛阳募兵,待高仙芝抵达之后,他二人也可配合协同。时间上也节省了许多。”
玄宗点头道:“朕认为合适,高仙芝是我大唐的常胜将军,有他率军抵御叛军,朕心里也踏实些。王源虽然也未尝一败,正如你所言毕竟历练不够。他留在剑南,也可稳定住吐蕃和突厥边境,以防吐蕃和突厥人趁机攻我大唐。”
杨国忠点头道:“陛下圣明。”
玄宗做了决定,群臣也都安下了心思,高仙芝能去洛阳驻守,那时最让人放心的事情了。当下玄宗即刻拟旨,拟从朔方河西剑南安西陇右五节度军中抽调总数为二十万的兵力组成剿贼大军主力。任命六皇子荣王李琬为剿贼大元帅,任命高仙芝为剿贼副元帅,加金吾卫大将军,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共同率军剿灭反贼。
有意思的是,封常清凭空得到了两个节度使的头衔,这两个节度使的头衔便是安禄山头上的两个头衔。因为封常清要先行赤手空拳的去洛阳征兵,玄宗此举也是激励封常清,意思是说,你只要干得好,将来你便可独当一面成为朕的独当一面的东北边镇的双任节度使了。这其实只是个空头支票罢了。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跟臣子玩一把心机,玄宗也是心够大的。
第七零三章 人祸
大唐君臣匆忙调兵遣将之时,安禄山的数十万叛军已经如暴风骤雨往西南两个方向猛攻而至。 ???.?r?a?n??e?n?`o r?g前前后后仅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安禄山手下的叛军将领史思明、蔡希德、高秀言、牛亭介、令狐潮分进合击,横扫河东道和河南道的大片地域。
洛阳以东的十几个州府均无兵力驻守,闻听叛军袭来,守城将领主官或望风而逃,或献城投降,或守城战死。叛军之势如洪水猛兽不可抵挡,很快便将洛阳以东的十几座州府纳入囊中。
严寒冰雪,大雪弥漫。正是一年中最严酷的季节。但被叛军占领的土地上的百姓们却不得不离开家园开始大逃亡。因为安禄山的兵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特别是那些随安禄山一起反叛的北方胡族兵马更是凶残之极,全然不把安禄山定下的所谓不扰民不滥杀的军令放在眼里。他们四处劫掠,杀人放火强奸无所不为。而安禄山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安禄山只能选择放纵他们。
漫天风雪之中,百姓们拖儿带女匆匆逃离家园,他们本能的选择了去往洛阳的方向,这是他们目前所能去的唯一一个似乎能得到庇护的地方。因为往南去是黄河滔滔,而且也没有大的州府庇护。而往西去东都洛阳,京城长安都在西边,那里才有希望。
洛阳以东百里之外,通向洛阳的大道上被冰雪覆盖着。白皑皑的雪地里,黑压压的逃难的百姓的队伍绵延十几里。队伍中,老人的咳嗽声,婴儿的啼哭声不时的响起。但除此之外,除了脚步声便是一片死寂。百姓们的表情是迷茫的,他们不知道为何好好的安稳日子过着,然后一夕之间便什么都没有了,倒了如此地步。
因为逃的仓促,不少人没有带足够的干粮和衣服,在严寒的酷杀之下,去往洛阳的沿途倒下无数的尸体。最开始,其余的百姓还问候一番,唏嘘安慰死去的人的家眷。但随着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饿死冻毙在路途之中,百姓们也变得麻木了。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命运会不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的头上。
一名妇人怀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趔趄的走在雪地里,怀中的婴儿哭了一路,现在已经哭声很微弱了。因为严寒,婴儿已经面色青紫气息微弱。那母亲发现婴儿情形不对,忙向四周的百姓求助。
“大叔大娘,帮我瞧瞧这孩儿是怎么了?帮我瞧瞧,我的孩儿怎么了?”
一名老妪探头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成了,这孩儿撑不住了。挖个雪坑埋了吧。”
那妇人惊叫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夫君就剩下这么个骨血了,他是齐州城的团练兵,跟叛军打仗战死了,留了话要我保存他的骨血,要我去洛阳避难。这孩儿若是没了,我怎么跟他交代?我怎么对得起他。”
“哎,这也是没法子,这孩儿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吧,你倒是喂他奶吃啊,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儿。”老妪叹息道。
妇人落下泪来:“我自己也两天两夜水米未粘牙了,哪有奶.水喂他?大娘你行行好,施舍一把米,我熬些米汤救一救这孩儿吧。”
老妇叹道:“我哪来吃的,昨晚最后一快干粮吃完了,今天只吃了几把雪。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到东都呢。”
妇人朝四周蹒跚而行的百姓们哀求道:“哪位大哥大嫂行行好,施舍一把米粮,救救我的孩儿。”
周围的百姓默然走过,眼中虽有怜悯,但谁也没有伸出手来。一来他们当中很多人也根本就没有吃的,逃难了十多天,什么吃的都没了。二来,即便还有些剩余的,前路漫漫,去往洛阳还需要很多天,自己都不够,如何还来施舍别人。
妇人绝望的叫着,没有任何的回馈。妇人瘫倒在雪地里痛苦失声,抱着已经快要冻死饿死的孩儿大声哭喊,可除了风雪的呼啸声,有怎有丝毫的回音。
路旁一名身着破旧棉袍的中年人一直驻足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痛苦。终于他走到那妇人身旁,低声道:“大嫂,快起身吧,雪地冰凉,你若不在了,孩儿便更是活不成了。”
那妇人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看着中年人,中年人伸手入怀,摸索出一小块面饼来低声道:“我也只有这些了,用口水融热了喂给这孩儿吃。另外找个避风之处生一堆火,兴许能救这孩儿一命。”
那妇人忙跪地磕头,连叫恩公。中年人忙道:“莫如此,快救孩儿要紧。这件棉衣也给你,你穿在身上裹着孩儿,当可保暖。”
中年人说着话便将身上的棉袍拖了下来,给那妇人披在身上。那妇人忙道:“不可不可,那样你可要冻死了。”
中年人呵呵一笑道:“这样的世道,死活又有什么分别?再说我甚至健壮,可比不得你们这些甚至弱的妇孺。莫推辞了,穿上吧。”
妇人眼中泪水流出,跪地磕头如捣蒜。中年人转身朝前走,身后的妇人高声叫道:“恩公,可否告知名姓,将来这孩儿长大了,我叫他去感谢恩公的救命之恩。恩公不说名姓,这衣服和食物我们拿着心中难安,将来无法图报。”
中年人回身笑道:“好个有恩有报,对,你要告诉你的孩儿将来要做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人。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吧,不是为了要你们报答,而是为了让你的孩儿懂的知恩图报之理。我姓杜,名叫杜甫。”
五天后,杜甫抵达洛阳,在洛阳好友的接待下暂时立足。但他看到洛阳豪门大户不知危险将至,依旧在花天酒地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时,想起了来洛阳的路上那满地的冻尸饿殍,于是愤而写下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千古名句。而杜甫也并不知道,他路上救助的那一队孤儿寡母并没有抵达洛阳。当天晚上,那婴儿便被冻死,那妇人次日清晨被发现抱着那孩儿冻毙在雪地里。而他送给那妇人的棉袍也被逃难的流民剥下传在身上,不知所踪。
……
九月二十一,安禄山叛乱之后的第十二天,封常清带着朝廷的厚望只带着百余名从西北跟随他回京的亲卫兵马抵达了洛阳城。他肩负着巨大的责任,那便是要在高仙芝抵达之前在洛阳无中生有的募集出一只兵马来保卫洛阳。
来到洛阳的当天下午,封常清便会见了河南尹达奚珣以及东都留守李澄和御史中丞卢奕等洛阳的高级官员,共同商议洛阳防卫之事。情形比封常清想的要糟糕的多,本以为这断时间从各地集结到洛阳的兵马会有一定的规模和数量,但其实加上洛阳原本的两万守军,此时的洛阳城仅仅只有三万五千人。而汹汹而来的叛军有数十万人,这根本是无法守住的。
河南尹达奚珣愁眉深锁,面对封常清的只身前来,他是极为失望的。本以为朝廷会调集重兵前来增援,结果来了个孤身前来的安西副节度使。论名气,他不及近年来名声大噪的大唐双壁高仙芝和王源,论本事,也没听说他有过什么大的建树。
“封将军,本人认为,洛阳恐难守住。咱们手中无兵,要想对抗叛军无异于以卵击石。依着我看,我们应该放弃洛阳往西退守京城,集中兵力守住京城才是正理。封将军若是觉得本人的提议有道理,咱们联名上奏朝廷,要求放弃洛阳如何?”
达奚珣上来便是这种调调,让封常清很是意外。原来不仅洛阳兵力不足,连城中官员都已经抱着这种必败的心理了。
“这是什么话,达奚珣,我是东都留守,洛阳的事情我说了算。朝廷中正是派封将军来洛阳守城,随后高仙芝大将军将会领援兵前来,你在这个时候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这叫满城军民听到了,哪里还有半分的心气?”李澄皱眉道。
“李太守,我说的是事实啊。我知道朝廷意图拖延叛军的步伐,等待援军的到达。然而从剑南河西陇右等地抽调兵马到达这里起码是在一两个月后。那其实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到时候洛阳恐怕早就丢了。我也想守住洛阳,可是兵呢?没兵说什么?大话谁都会说。”达奚珣道。
“话可不能像你这么说,封将军来便是要在洛阳募兵的,现在难民蜂拥而入洛阳,便是要在洛阳得到庇护,难道叫这些逃难而来的百姓一口气都无法喘息,便又要逃难么?这可不是你这个河南道尹该说的话。”御史中丞卢奕沉声道。
“正是为了这些难民着想,才要放弃洛阳。此时不让他们离开,待洛阳城破之时,他们便无处可逃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达奚珣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是为大局着想。”达奚珣遭受两名主官的反对,其实心里也是虚的,但依旧硬着头皮坚持。
封常清摆手道:“三位都是为了大局考虑,争执也并无坏处。但三位都要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如何,陛下和朝廷的派封某前来是募兵守洛阳的。能否守住,不交手焉能知道?叛军虽势大,但那又有什么?我封常清见识过的场面可不比眼前的小。这样吧,本人从今日起负责全力募兵,李太守和达道尹必须全力协助我。难民纷纷涌入洛阳,这正是我们募兵的好时机。这个时候,有一口饭吃便会吸引百姓参军。卢中丞便负责安抚安排这些难民,保证城中不出乱子。咱们四个通力合作,没准能干出一番事情来。时间紧迫,叛军在半个月内必会抵达洛阳,所以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停止争吵,埋头做事,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封常清的话理中有节,软中带硬。达奚珣知道封常清如今的身份,倒也不敢反驳。封常清立刻马不停蹄的全身心投入到了募兵的事务之中,他相信事在人为,只要自己尽心尽力一定会有转机。
第七零四章 成就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ane?n? ???.?r?a?n??en`诸君各位兄弟中秋快乐,阖家团圆。吃月饼赏菊花,这可是中国人的节日,比那些洋节日有内涵多了。)
成都城中,王源过着忙碌充实而又安逸的生活。九月里,李欣儿临盆,如愿以偿的为王源诞下了一个男孩。王家上下人等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甚至连剑南道和陇右道的百姓们,得知王大帅生了儿子后也都高兴的不得了。
王源倒是无所谓,新世界来的人对男女没有太大的偏见,但对于身在大唐而言,这个男孩的到来让人觉得王源的人生得到了大圆满。诚然,王源确实应该满足,如果没有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的,王源的日子要惬意轻松的多。而现在,他却不能。儿子的诞生带给他的是更重大的责任感,他有责任做的更好,保护这个自己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安禄山反叛的消息十一月十七日抵达了剑南。那天傍晚,王源正有余暇搂着刚出生一个月的小儿子坐在花厅中烤着火,跟妻妾们谈笑逗乐。当赵青匆忙赶来,将这个消息告诉王源时,王源惊的差点将儿子给扔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虽然自己一直为这件事做着积极的准备,但真正当安禄山反叛的消息传来时,王源的惊讶依旧难以形容。自己曾无数次的想过一个让人迷惑的问题。既然自己本不属于这个年代,那么这个年代的历史应该不会按照原来的剧本行进。然而,在这几年里,王源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历史非但没有更改,反而似乎以一种扭曲的加速度往前推进。一切来得都太快太猛,让人猝不及防。
譬如安禄山的这次叛乱,若按照历史的事实,应该是在六年之后的天宝十四年。而如今才天宝八年,安禄山便已经羽翼丰满发动叛乱了。而原本自己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准备应对这场大乱,却不得不在仓促之间便迎接它的到来。好在自己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两年以来,自己的一切行事的基本准则便是围绕着这件大乱而进行。
从去年开始,杨国忠当上相国之后的种种行为,都预示着安禄山将会随时揭竿而起。好在安禄山到底是忍了近两年的时间,因为他并没有完全的准备好。而正是这两年的宝贵时间,给了王源积极发展的机会。
现在的剑南军和陇右军,拥有十二万五千名足兵额的兵力。骑兵方面,柳钧统帅的骑兵部队已经达到了五万人,基本上达到了王源要求的骑步兵四六开的兵额,其中包括五千重骑兵和三百象骑兵。步兵方面,按照王源的设想,近四万人做到了远近一体,便是配备弓箭和近身兵刃,远可远攻,近可近战,多兵种的模块化的有机结合,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一个有机的战斗序列。
这还罢了,因为鼓励参军的举措得力,募兵满额之后尚有不少兵员冗余,王源索性重新建立了团练兵。和之前已经进行的团练制度相结合,建立了两道近四万兵力的后备役系统。在损失兵力的时候,王源便会在短时间内将这四万人冲入军中。而定期保持军事训练的团练兵马也能迅速的进入角色,成为合格的节度兵马。
另外,重型的攻城器械也形成了较大的规模,河西剑南两军目前拥有攻城投石车三千架、攻城车以及冲车五百余、伏远弩三百架,以及王源亲自设计的可拆卸对接的云梯一万架。可折叠式护城河突击浮桥两百部。这些还只是常规的攻城器械,最大的机密便是炮营中神威炮。神威炮因为造价的缘故数量虽然只提高到两百二十架,但主要部件更新为金属部件后,使用的寿面更长久,更加便于运输保养和组装,可免除因为木质构件而造成的转场的损坏几率。
另外神威炮在射程上经过了改装。原先的神威炮是用配重物的坠落带动抛竿的发射,配重物是固定重量的,所以射程的控制只能发射靠不同型号的霹雳弹来解决。现在改进后的配重系统采用的是砝码式的添加或者增减重量来进行发射距离的控制。这样便使的射程的远近控制更为灵活。可拆卸层叠式的青铜铸件作为配重,既弥补了原先青石为配重物带来的碎裂损坏以及难以调节的弊端,又因为体积的缩小和可拆卸让配重物便于拆卸和转运。这更是机动性上的一大进步。
霹雳弹也做了改进,陶罐霹雳弹逐渐退出了剑南兵工厂的制造序列,因为太容易破裂而且需要大量的人工烧制成型。中间消耗了太多的时间。现在王源采用的是铁制弹壳,铁制弹药运输时的安全系数更高,而且在神威炮的配重采用层叠式可拆卸之后,弹药的规格也得到了统一。在浇筑模具成型之后,统一的弹壳规格可形成流水化的作业,大大加快了制造的速度。并且,在改为铁制之后,霹雳弹的容量增加,且无需填充太多的内容物以增加爆炸的威力。因为爆裂之后的铁弹壳的碎片便是很好的杀伤物,足可替代原先在弹药中添加的铁片铁蒺藜等物。
当然,弹药的成本也相应的提高了不少,药物的增加导致成本的增加,生铁的成本也很高。但相较于成本而言,改进后的爆炸威力,射程的距离以及灵活度都大大的提高,增加的三成成本还是极为划算的。当然,成本只增加了三成还要归功于柳熏直的功劳。他在囤积粮食布匹的同时也按照王源的要求收集铁器。结交了位于东南的一座朝廷官营铁矿的主事后,通过大笔的贿赂此人后,从此人手中收购了大量低价的生铁锭。这种损公肥私之举虽然不好,但王源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太需要这些物资了。
在城防建设上,两年的时间里,在王源的强制命令之下,剑南陇右两道的十几座主要的州府城池的城防都大大的加强。城墙加高加宽,护城河挖宽挖深,城头多建箭塔,瓮城也建了好几座,基本上将原本显得极为薄弱的一些州府的城防提升了一大截。
物资储备方面,成都府的二十座粮仓和物资库都接近爆满,两年时间,柳熏直为王源将这些粮仓装满了便宜的粮食和棉麻布匹等物,储备的粮食已经到了七百万石的惊人数量。这也是王源心目中的理想数目。有了这么多粮食,王源再也不必担心军粮的问题,而且这些粮食将会成为一粒粒的金子,在必要的时候派上大用场。
总体而言,王源这两年来看似清闲,但其实做了很多很多的琐事。为了这些琐事,王源可谓操碎了心,说破了嘴。很多时候手下的人都不明白王源为什么这么干,王源也不能明说,便只能逼着他们去做,这样也产生了许多矛盾和不理解。但王源相信,这种矛盾和不理解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成了佩服和膜拜,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安禄山是要造反的,天下是要大乱的,一切的准备都是必要的。
当然,这一切也让王源几乎倾家荡产。从秦国夫人那里借来的三百万贯钱早在一年前便花了了精光。这还包括盐矿产生的八十万贯的利润。这之后,王源不得不同剑南陇右两道的富户们协商,以个人和朝廷的名义逼着他们借钱。最后发展为王源开始用一种所谓的金券来大肆的朝这些富商大户们发放空头支票。
所谓的金劵便是,王源以剑南和陇右的财税为担保,发行一种三年到期可获高利的债券。王源当然为此制定了些细则,那便是购买一万贯金劵的三年后可兑现一成的红利,便是一万一千贯。五万贯可得两成,十万贯可得三成。王源也不管这样的利率合不合理,只管用这些空头支票吸金。这些半强迫半诱骗的办法让王源筹集到了另外的两百万贯民财。两年时间,花掉了六百多万贯的巨款,简直让人咂舌。
当然,王源的这些出格的行为,自然也有人捅到朝廷中告发,但朝廷这两年先是杨国忠清算李林甫,借着是杨国忠同安禄山争斗,闹得不可开交,也无暇去管王源这些破事。杨国忠只是让陈.希烈以政事堂的名义给了王源一个警告,让王源不要乱来,不要搞得剑南和陇右民怨沸腾云云,但这些话统统被王源抛诸脑后。
王源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没有实施,若是这个办法实施了,怕是会吓掉所有人的魂。王源打算如果真正到了无钱办事的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将要在剑南和陇右进行一次针对豪门大户的大清算。这种清算只有一个目的,杀人抄家,杀富济己。关键时候,王源绝不会手软,他任何办法都会试上一试。
好在王源没有机会用这个办法了。安禄山反了,反的正是时候,否则王源恐怕真的要激起剑南和陇右两地的不少民怨了。
朝廷的圣旨在王源得知消息之后的次日上午姗姗来迟。但这并不影响王源对事情的判断。王源早已和手下将领们就此事商议了一个通宵,所有人都认为恐怕剑南军和陇右军即将出动平息叛乱了,连王源都做好了随时出征的准备。然而,圣旨的内容却让王源大跌眼镜。
第七零五章 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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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居然只是要求王源抽调兵力交于高仙芝之手,由高仙芝去平叛,而非是自己亲自领军前往。这不仅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王源有些意外,也让麾下所有的将领感觉不快。打仗虽不是好事,但打仗也是升官最快的捷径。而且这两年的时间,边境安宁并无战事,大伙儿都在干着枯燥的训练新兵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激情,对这些习惯了打仗的兵油子来说,早已浑身都痒痒了。
况且,打仗才能真正显示训练的成果,这些新兵训练的如何,最终需要在战场上检验一番方知成败。然而,圣旨却只是要调派兵马,并没有让大帅领军前往,当真有些接受不了。
王源看着众将沮丧的样子笑道:“关键时候,朝廷还是更倾向于我义兄一些。这也难怪,我那兄长可称大唐第一名帅,当此紧迫之时,陛下第一考虑的肯定是他了。不过你们也不必沮丧,你们想打仗也是有机会的,抽调我剑南军和陇右军部分兵马参与平叛,你们中的一些将领肯定是会跟着领军去的。高大帅不可能换将领军,剑南陇右的兵马还是剑南陇右的将领统领才是正确的作法。”
闻王源之言,众将顿时眼光发亮,忙纷纷询问大帅打算派谁领兵跟随高仙芝去平叛。
王源想了想道:“朝廷要我剑南和陇右出兵五万。我是这么认为的,既要出兵,便出一将所领的兵马为好,这样更利于作战。譬如从剑南军中出一些,从陇右军中出一些,两军的训练出自两人,领军的手段不同,作战的风格不同,反而不易配合。但若是一名将领训练出来的,那便如臂指使了。我便是这个原则。”
此言一出,众将顿时都明白王源希望谁去领军随同高仙芝去平息叛乱了。剑南军总兵力也不过五万人,那是绝不可能全部抽调走的,那么只能是陇右军了。陇右军辖兵额七万五千名,兵马又是哥舒翰亲自训练统率了两年时间,按照大帅所言的标准,必是哥舒翰领陇右军五万人去平叛无疑。
果然,王源看着哥舒翰微笑道:“哥舒将军好像是未仆先知一般,恰好你来喝小儿的满月酒,又恰好在成都呆了几日,正好赶上了这个消息。否则我还要派人去陇右通知你。”
哥舒翰苦笑道:“是啊,真的很巧。没想到碰到了这么大的事儿。”
王源微笑道:“哥舒将军,我从来就没把你当下属看,即便从名义上你是我的下属,我心目中也一直对你极为尊敬。你在西北这么多年来,身经百战,立功无数。我一直说,朝廷对你的态度是不公正的。这些话我在陛下面前都说了。”
哥舒翰忙拱手道:“大帅,你确实对我很好,哥舒翰这两年来真正的对王大帅心服口服了。你在陛下面前对我和光弼的事情仗义执言,我们一直铭记在心。”
王源笑道:“那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能看着你们受委屈。事实上这两年来,你陇右军的事务我很少插手。我将陇右道的事务全权交给你处理,因为在我心目中,你哥舒翰还是陇右道的节度使。”
哥舒翰忙摆手道:“不敢不敢,陇右节度使是你,我可从没有过什么想法。”
王源笑道:“我知道,你哥舒将军是心怀坦荡之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我始终认为,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这一次我想让你率五万陇右军随高仙芝去平叛,因为我希望给你一个让朝廷改变看法的机会。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便看你自己的了。若是能在平叛之战中表现出色,那么吐蕃之辱便可一笔勾销了。”
哥舒翰激动难言,沉声道:“大帅对我哥舒翰当真没话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帅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哥舒翰绝不会给大帅丢脸。此次领军平叛,我要打出陇右军的气势和本领来,教所有人都知道,大帅手下的兵马个个都是勇猛如虎。”
王源点头道:“那也是我之所望。我选择你去,也是因为你作战经验丰富,勇猛善战之故。我本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你在作战之事上比我懂得要多,但我还是要给你两个忠告,希望你不要介意。”
哥舒翰拱手道:“但说,哥舒翰洗耳恭听。”
王源想了想道:“第一点,你此次是随高仙芝大帅出征,那么你便是他的属下,务必遵守他的军令,听他调遣。我知道论资历,你和高大帅不相上下,但这一次高大帅是主帅,你切不可自作主张。”
“那是自然,我当然会听从他的号令。大帅是担心我会不听号令自作主张重蹈在吐蕃国的覆辙是么?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哥舒翰道。
王源微笑道:“那我便放心了,要放下架子是很难的。圣旨里说了,那位封常清将军都被陛下授予范阳平卢节度使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想法。但只要克敌致胜立下功勋,朝廷是不会视而不见的。”
哥舒翰哈哈笑道:“卑职记住了。多谢大帅提醒。”
王源道:“第二件我要忠告你的事情便是,你此去要面对的是安禄山的叛军。安禄山的叛乱蓄谋已久,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的叛军可不是乌合之众,那本是我大唐的边镇大军,更是在安禄山手下训练成了精锐,而且武器装备战马无不精良,物资也极为充沛。和安禄山作战,你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和轻敌,否则必败无疑。说实话,我让你去领军随同高大帅作战,这既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结果如何,便只能看你自己的了。但记住不要轻视对手,慎重以待,这便是我给你的第二个忠告。”
哥舒翰点头道:“多谢大帅提醒,卑职一定会谨慎小心,不会轻视叛军。”
王源微笑点头道:“没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这圣旨送到安西高大帅那里,高大帅又要整军出发,恐怕需要起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发兵。但你要回陇右挑选兵马做好准备。高大帅的兵马途径陇右道时,我会亲自去见你们,给你们送行的。”
哥舒翰拱手道:“多谢大帅,卑职午前便走,回去整顿兵马做好准备,等待高大帅的到来。”
王源摆手散会,哥舒翰喜滋滋踌躇满志的出节度使衙门而去。宋建功刘德海等人都围上来,都有些怨言。
宋建功道:“大帅,为何卑职等都没有机会?我们可是您的嫡系呢。他哥舒翰这两年来对大帅阳奉阴违,顶撞了大帅好几回,您却还是对他这么好。我们这些人反倒没机会了。”
刘德海也道:“是啊,哪怕是让我们领一两万兵马跟着混功劳去也好啊。”
“功劳?”王源沉声喝道:“你们以为这一次平叛是抢功劳的事情么?我实话告诉你们,安禄山这次叛乱将是一次灾难。我若不去,你们谁去都是个死。我之所以让哥舒翰领军前往,一来他身经百战,他去了能和安禄山的兵马相抗衡。二来,即便我不让他去,他也一定会上奏朝廷请命。他的那位好朋友李光弼便是河西道兵马使,此次平叛他也一定会随高仙芝前往,他也一定会在高大帅面前推荐哥舒翰。所以,我还不如做个顺水推舟之事。”
“可是……我们岂非便眼巴巴的看着了?”宋建功皱眉道。
王源微笑摇头道:“仗有的打,迟早会轮到我们。都回去加紧训练兵马,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宋建功惊讶道:“大帅的意思是,此次高大帅即便领军前去,也未必……”
王源皱眉道:“我什么也没说,你在乱猜什么?还不快散了做事去。”
宋建功赶忙闭嘴,带着一群将领离衙而去。心中直犯嘀咕,大帅的意思明明是说高仙芝大帅未必能抵挡住叛军,但不知大帅是如何做出这个判断的。
众人离去后,一直站在王源身边的柳钧也拱手退下。王源叫住了他道:“柳钧,你是否也在因为没有去平叛而遗憾呢?”
柳钧已经身高马大完全是个青年的模样了,闻言拱手道:“义父,钧儿只听义父的差遣,别的我一概不去想。义父这么做自然有您的道理。”
王源点头道:“很好,你能稳得住,起码比他们要好的多。假以时日,你会是天下闻名的名将,受天下人敬仰的。但现在,有件事必须要立刻去办。”
柳钧道:“义父请吩咐。”
王源沉吟道:“你娘亲她……尚在京城,我希望你能写封信给她,劝说她离开京城来成都。”
柳钧皱眉道:“这是为何?在京城不是好好的么?”
王源吁了口气低声道:“钧儿,我不是危言耸听,据我的判断,长安很难守住,所以要尽快将你的娘亲接到成都避难。”
柳钧惊的目瞪口呆,骇然道:“义父,你不是说笑吧。叛军尚未到洛阳,你便断言京城不保么?”
王源沉吟道:“我只是有这种预感,你若问我有何根据,我只能说,我没有任何的根据。”
柳钧露出笑容来道:“义父恐是多虑了,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会写信给娘亲的,让她来成都暂避。若无他事,孩儿告退了。”
王源摆手答应,柳钧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转身一抖披风,阔步离去。王源望着他的背影叹道:“但愿是我多虑,我也希望那一切都不会发生。拭目以待吧。”
第七零六章 忠告
比王源想象的更为快速些,十日后,接到圣旨的高仙芝便从安西率军经河西道进入陇右道境内。得到消息的王源特意从成都赶到了陇右军治所鄯州迎接高仙芝和他的兵马。
一晃两年过去,王源和高仙芝也两年未见,虽有书信往来,但各自忙于各自的事务,也没时间见上一面。此次相见,王源也是很期待的。
鄯州城的节度使衙门前,王源率哥舒翰和众将领在此迎候高仙芝和他的部署。不久后马蹄踏碎寒风中的寂静,长街上,数十骑飞驰而来,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正是身材修硕风姿如神的高仙芝。他还是穿着他那件黑色的磨得发亮的盔甲,身上披着猩红的披风,在风中如一团黑暗之中的火焰在燃烧。
王源哈哈大笑着迎接上前,高仙芝也面带笑容纵身下马上前来,拱手朝王源行礼,但尚未来得及客套,便见王源张臂上前一把抱住高仙芝叫道道:“兄长,你可想死小弟了。”
高仙芝愣了半秒,身子明显有些僵硬,他可不习惯王源这种表达热情的方式。但同时也感受到王源的真情实意,心中也很是感动。伸手也抱住了王源。
身旁众将握拳于口边连声的咳嗽,两个大男人当众抱在一起,这情形当真不堪。大唐双壁这是要双剑合璧合二为一了么?听说长安城中的王公贵胄们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难道这位王大帅也喜欢这个调调了不成?
终于难堪的一幕过去,王源和高仙芝分开来,王源重新拱手恭敬行礼,高仙芝也微笑还礼,两人携手走进节度使衙门大唐。众人坐定,寒暄数句,谈话进入正题。
“兄长,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快。我以为怎么也要半个月之后你才能整顿兵马出发呢,没想到十天功夫你便到了。看来兄长是急着要去平叛立功了。”
高仙芝摇头叹道:“兄弟,你这是取笑我了。我是不得不尽快起兵啊。圣旨上要求我一个月内便要率军赶到洛阳,我只能勉力为之了。事实上很多事情我都没准备好,但也没时间准备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不知兄长此次带了多少兵马前往。”
高仙芝道:“安西镇的四万兵马,河西李将军的六万兵马。我只能带着十万人去。朝廷旨意自然是兵马多多益善,但我想若将安西和河西的兵力掏空,我担心突厥和吐蕃人会趁机侵占两地。留了四五万兵马也是以防万一。”
王源点头道:“兄长说的是,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兄长放心,朝廷命我在兄长领军平叛之后密切注意河西安西两处的情形,要我稳定两处的形势,我一定不会让吐蕃和突厥人乘虚作乱的。我打算派出两万骑兵驻扎于河西和安西交界之地,随时应付突发情形。兄长你看如何?”
高仙芝点头笑道:“甚好,我就知道你早有安排。你能替我看着安西和河西镇,我才能放心的率军去平叛。安西和河西便交给你了。”
王源道:“小弟必将尽心竭力。”
高仙芝喝了口茶道:“话说,你给我准备了多少兵马?可已经准备好了?”
王源笑道:“岂敢耽误兄长的大事,五万大军早已准备妥当,领军的将领是哥舒翰将军。哥舒将军,你给高大帅说说情形吧。”
哥舒翰起身拱手道:“高大帅,卑职和五万精锐兵马已经在数日前整装待发,就等着高大帅的到来了。此次五万兵马是从我七万五千名陇右军中精挑细选而出。其中包括步兵三万,骑兵一万五千名,攻城投石车八百辆。都在东校场集结,一会儿还要请高大帅前去检阅。”
高仙芝高兴的一拍大腿道:“好。果然没有叫我失望。五万兵力加上我的十万兵马,我便有了十五万的大军,骑兵总兵力也达到了六万五千人,足可同安禄山的叛军一战。哥舒将军,此次便辛苦你随我去征战了。”
哥舒翰拱手道:“高大帅说那里话来,王大帅吩咐了,从今日开始,我哥舒翰全权听命于高大帅。”
高仙芝微笑点头,转头对王源道:“兄弟,多谢你了。我没有看错你。没说的,待我凯旋之时,再来图报便是。”
王源摇头笑道:“兄长这是什么话,国难当头义不容辞,个人的得失算什么?只能抛诸脑后了。虽然我也好不容易募集了这么多兵马,训练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养兵千日,不就是为了靖难安邦么?若不是安西河西和我剑南陇右需要不少兵力稳固的话,我还打算多给你些兵马呢。”
高仙芝微笑道:“说的是,总之我记着你的情便是。我恐怕立刻便要动身,也无法同你相聚太久。”
王源微笑道:“兄长,我明白。不过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兄长聊一聊。何不让李将军和哥舒将军他们去整军准备,我们私下里说几句话?”
高仙芝笑道:“正好,我也有几句私下里的话要同你说。”
高仙芝下令李光弼和哥舒翰立刻去整队准备出发,李光弼和哥舒翰应命而去。王源拉着高仙芝去了侧衙公房之中私聊。王源似乎极为谨慎,关了屋门,命赵青等人把守在屋外不准他人打搅。
高仙芝疑惑的看着王源道:“兄弟,你要说什么话?这么神神秘秘的?”
王源笑道:“只是一些私下里的话题,咱们就当是私下里交流,说完就算,出了这个门,咱们便当什么都说过。”
高仙芝摇头笑道:“你到底在搞什么花样。好吧,便依你。不会又要套问我的私事吧。”
王源翻着白眼道:“我是那样的人么?”
高仙芝笑而不语,心道:上次去京城时,我也是吃了**药,将同西域国王公贵女的事情都告诉了你。转眼你便告诉我小七妹了,害的我时时被她嘲笑,你还敢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但见王源挪动椅子凑近坐下,几乎凑到高仙芝的面前了,高仙芝忙往后仰了仰身子避让。却听王源低低的开口了。
“兄长,此去平叛你有几分的把握?”
高仙芝心中一凛,原来不是说八卦,而是真正要问谈正事。
“兄弟为何有此一问?打仗之事,你也知道,胜负殊难预料。我此次领军平叛,也只能是尽力而为。进我所能去做,至于胜负,我却没有真正的考虑过。我当然希望能战胜安禄山,平息叛乱了。”高仙芝沉声道。
王源沉吟道:“兄长是要尽人事听天命,这是正常的想法。但此次平叛关系我大唐社稷安危,兄长这么想,朝廷必不是这么想的。朝廷肯定是希望你击溃叛军的。”
高仙芝道:“我明白,但你知道,打仗这种事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葬送好局,我确实不敢打包票。如朝廷派你去平叛,你敢打包票么?”
王源摇头道:“我当然不敢。因为我知道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安禄山手中握着我大唐三成兵力,又经过长久的预谋。此次反叛来势汹汹,数十万大军直扑洛阳和京城,正是士气正旺之时。我不是对兄长不信任,兄长是我大唐军中的常胜将军,兄长才是最合适去拒敌的人员。然而,我站在私人的角度不得不提醒兄长几句话。此去要面对的是蓄谋已久的叛乱,而非乌合之众。此去朝廷必会催着兄长和敌决战,但贼势正盛,兄长万不能在此时与之决战。另外,洛阳必然不保,兄长的兵马未到洛阳,怕是洛阳便已经失守了,兄长应该在长安和洛阳之间建立防线,以逸待劳守住防线,拖垮叛军的气势。待叛军锋锐尽失,再择机与之决战。”
高仙芝皱眉听着王源侃侃而谈,忽然意识到这是王源对自己此次领军平叛的不放心,这是要教自己打仗了。心中不仅觉得好笑,同时心中的傲气也开始弥漫。
“原来兄弟要跟我说的便是这些话,这是担心兄长此去要败在安禄山手中了。你便如此对兄长不放心么?看起来朝廷应该派你去平叛才是。呵呵,朝廷选错了人了。”高仙芝淡淡道。
王源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分,倒像是上司交代要出战的下属的语气一般,看来是激起了高仙芝的反感。但王源也是无奈的很,若不是自己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又何必操这份心去苦口婆心的跟高仙芝说这些?实在是心中焦急,恨不能直言告诉高仙芝:你此去肯定会败,而且会因此丢了性命。但王源知道,那样说话的话,高仙芝怕是拔腿便走了。
“兄长见谅,我也是出于对兄长的关心。说实话,我把兄长当做亲哥哥,也当做大唐中唯一能谈得来的知己,所以我才发自肺腑的说这些话。此去确实凶险的很,兄长请不要对我的话见怪,而要时时记着小弟的话,小心谨慎从事才是啊。”王源急切的道。
“哎,我若不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旁人说这些话我岂会给他好脸色。不过,你也太过悲观了。安禄山的兵马虽多,但我此次率十五万兵马迎击也未必便不敌。你将安禄山的叛军太过高看了,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怎敌你我手下之兵?我高仙芝率军作战还从未畏畏缩缩过。当然,你放心,我也不是冒进之人,该进该退,该攻该守,我心中自有打算。”高仙芝呵呵笑道。
“兄长……”王源还待再说,高仙芝微笑摆手道:“你若再说这些事,我便要走了。咱们兄弟两年未见,便不能谈谈别的事情么?”
王源无奈住口,想了想道:“兄长,我决定调三十门神威炮随你前往,希望能助你大破叛军。”
高仙芝微笑道:“你还是对我没有信心啊。实际上我从不认为那些攻城器械会改变战局。战事的胜利在于将领和士兵,而非这些辅助之物。但这是你对我的一片关心之意,我领了便是,多谢了。咱们还是不谈战事,我说了,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不过却是私事。”
第七零七章 恨嫁
“兄弟啊,我不知该如何启齿。唔……我这一辈子还没说过这么难以启齿的话,但为了我那小七妹……我这个当兄长的也不得不厚颜直说了。”高仙芝如此潇洒利落的人,谈及私事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一起起高墨颜,王源的脑海中顿时闪过高家小七妹那红裙下的大长腿来。这个拥有后世维密模特般身材的高家小姐,除了嘴巴不饶人之外,这双大长腿倒是教王源念念不忘。已经两年没见她了,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小七妹的事么?她怎么了?”王源忙问道。
高仙芝咂嘴道:“你知道的,我那小七妹不是个善茬。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眼看就到到双十年华,可是这婚姻大事却让人着实犯愁。”
王源哈哈笑道:“墨颜小姐还是喜欢折腾那些前来求婚的王子贵胄么?倒也有趣,居然这么挑剔。你可不能由着她,早日找个合适的嫁了,女大不中留啊。”
高仙芝道:“现在可不是折腾那些前来求婚的才俊们了,现在她连这些人见都不见了,这才是我最烦恼的地方。我也知道女大不中留,可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逼着她嫁人吧。”
王源点头道:“倒也是,婚姻大事,强逼着倒也不好。总要找个她看得上的,要过一辈子呢。”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你当初不是说要替她做媒么?打了包票要包在你身上的,怎地却没有一点动静?”
王源愕然道:“兄长,那是客气话罢了。你不会当真了吧。”
高仙芝道:“我是实在人,我当然当你说的是真心话。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我义弟,也是她义兄,你也该想想办法才是。”
王源挠头道:“这等事我怎好帮忙?要不你问问她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才俊之士,或者心目中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我帮着说合去。跑跑腿我还是可以的。”
高仙芝道:“当真?她心里有了中意的,你一定帮着促成么?”
王源道:“那是自然,小七妹人生的美貌,家世又好。是你高大帅的妹子,谁会不肯?”
高仙芝道:“那可未必。小七妹心中倒是有个人,但这个人未必肯。”
王源道:“是谁这么拽?我去会会他。美的他了不得了,被高小姐看上还不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怎地还拽起来了。”
高仙芝笑道:“也不能怪那人,那个人可能都不知道我家七妹喜欢了他,一直蒙在鼓里呢。”
王源点头道:“那好办,我去将这层鼓皮戳穿便是,定是一说一个准。将来你不好提拔他便放在我剑南或者陇右,我来提拔他,也没人说闲话。”
高仙芝呵呵笑道:“倒也不用去你去戳穿这层鼓皮了,我来戳穿便是。我家七妹心中的这个人嘛……便是兄弟你了。”
高仙芝将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向了王源的鼻子。王源愣了愣,笑道:“莫开玩笑,兄长,你越发的喜欢逗趣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谁和你逗趣?我说的是实话。这等事我岂会拿来逗趣?我家小七妹之所以不愿嫁人,都是为了你。”高仙芝肃容道。
王源愕然道:“这……这怎么可能?我和高小姐只是接触过那么一小段时间而已,还吵了好几回架。她怎会看上了我?你搞错了吧。”
高仙芝摇头叹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若不是我夫人和她攀谈,借着今年中秋夜饮了些酒之后套问她,经她亲口应承,我还蒙在鼓里呢。我也纳闷,你们见了面就吵架,在一起认识了一个多月时间,吵架倒是吵了几十回,她怎么可能喜欢你。但我夫人说,这便是欢喜冤家,不吵不爱,不闹不亲。”
王源差点喷出茶水来,皱眉苦笑道:“兄长,什么不吵不爱,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来。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可别拿这事儿来说。我可从没那种想法。”
高仙芝咂嘴道:“所以啊,刚才我说了,你蒙在鼓里压根不知,知道了也未必同意。其实,你已经成亲了这件事,我倒是不甚在意。我妻妾中也有几位是官家小姐王公贵女,她们不也是不计较这些。女子一旦爱上你了,便不会计较这些。”
王源苦笑道:“兄长,你当真是来说媒的么?”
高仙芝道:“你当我说玩笑话么?我若不是心忧小七妹,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你说,她都十九了,为了你就是不嫁人,这么一年年下去,难道要在家里当老姑娘不成?所以,我一合计,这次经过你这里,索性把事情摊开了说,也好有个了结。”
王源道:“你想怎么了结?要我娶你家妹子么?我可没那心思,我这几年答应了家中妻妾不再纳妾了,我不能食言。再说你那妹子我可不敢娶,我还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呢。”
高仙芝皱眉道:“原来你对她存有偏见?嫌弃她是么?”
王源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的脾气和我不合,嫁给我会天天吵架,那多不好。他是你妹妹,你是我兄长,我又不能对她如何,那多难堪。”
高仙芝皱眉道:“你既对她无意,为何始乱终弃?”
王源愕然道:“兄长,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这是造谣啊。我对令妹可从未始乱过,更别说终弃了。你这不是栽赃么?”
“还说没有?我可都知道。你在京城时,贵妃娘娘生辰那日,干什么要我家小七妹冒充你的妻室随你进宫?那晚陛下还赏了我小七妹二品夫人的头衔,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当着陛下和贵妃娘娘的面,所有人都知道我家小妹是你的妻室,你却不认?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高仙芝喝道。
王源举手道:“冤枉啊,当晚我家夫人身子不适,陛下和娘娘要求带着家眷赴宴,我才临时请令妹冒充一下,帮我个忙的。令妹难道没跟你说么?那都是权宜之计,除此之外我可没碰过她一个手指头。”
“那我可不管,你既那么做了,陛下都赐了二品夫人的头衔,那便是天下人都知道了此事。我那妹子不愿嫁人,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已经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妻室,所以才不去嫁人的。你这两年问都不问,当我妹子是什么了?”高仙芝沉声道。
王源哎呦一声,心道:“见过男人抢亲的,没见过女人逼婚的。今日长了见识,高仙芝居然为了妹子开始耍无赖,这是要逼自己娶高墨颜了。这事儿当真有些棘手。”
“兄弟,人我给你带来了,我走之后,你带着她回成都去。一来我不在安西,你可以照顾她。二来,你们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我高仙芝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待我击溃安禄山之后回来,希望能为你们主持婚礼。我那七妹其实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你是没发现她的优点,呆在成都你们多接触接触,没准你会发现她的优点,喜欢上了她。总之,你们多多的交往,人嘛,总是要相互交往才会迸出火花的,你说是不是?”
“兄长,你居然不经过我同意便要将她硬塞给我?你这可是强迫人了。”王源皱眉道。
“怎么?我高仙芝都如此低声下气了,你还推三阻四么?莫非要我给你下跪恳求?我高仙芝的妹子便那么贱么?让你如此看不上眼?看不起我妹子便是看不起我高仙芝,那咱们还是什么结义兄弟?干脆一拍两散,今后你是你我是我便是。”高仙芝怒道,站起身来便要走。
尼玛!王源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忙起身拉住高仙芝道:“兄长何必这样,我不是看不起令妹,而是怕委屈了她罢了。既然这样,那么便遵兄长之言,我带她去成都相处着瞧瞧合适不合适,若将来令妹发现不喜欢我了,你可不能怪我。”
高仙芝呵呵笑道:“这才对嘛,这等好事你还推三阻四,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我义弟,再成了我妹夫,这不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么?罢了,我也该走了,时间紧迫,也不能跟你多说。小七妹在我随从中,一会儿我教她来找你,一切交给你了。”
王源无奈苦笑,起身送高仙芝出门。出了衙门口,高仙芝径自走向一名身材瘦小的卫士,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卫士抬起头来看向王源,王源也看清了她的面容。清秀美貌,面容清减,不是高墨颜还是谁?
第七零八章 大捷
就在高仙芝率十五万大军东进的同时,东都洛阳城中正掀起一股轰轰烈烈的募兵行动。封常清和东都留守李澄争分夺秒开始在洛阳城中大规模的征兵入伍。
随着大批难民从东部失陷的州府之地涌入洛阳,洛阳城中几乎人满为患,大街小巷之中挤满了衣着破烂惊慌失措的逃难难民。再给官府带来巨大压力的同时,不得不说大批难民的涌入却给募兵行动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难民们涌入城中,官府的赈济能力有限,虽然御史中丞卢奕在西城广场设了百余座粥盆赈济,但难民人数太多,大多数人每天只能领到一碗稀粥果腹。由此引发的哄抢打斗暴乱事件也层出不穷。连续数日,街巷中一夜过来,便有几百具尸体。不是饿死便是冻死,要不就是被铤而走险的暴徒杀死。
很多难民,为了能吃上一口饭吃便敢于铤而走险。在此情形下,参军入伍便能有一口饱饭吃便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没饭吃就要饿死和参军可能战死之间,很多人选择了前者。参军有风险,但饿肚子的风险更大。参军有可能战死却也有可能活命,但没饭吃必死无疑。
于是,当募兵的告示贴出之后,各大募兵站前人头涌动熙熙攘攘,参军的人数直线上升。甚至为了能被选入军中,很多人不惜跪倒在地求肯,有的人还因为年纪和体质的原因没被选中而大吵大闹。
这种局面倒是封常清没有想到的,他是知道募兵有多难的。和吐蕃之战后,安西军和河西军损失惨重。和剑南道陇右道一样,高仙芝所辖的安西和河西两节度军也经历过大募兵的行动。只是高仙芝不像王源那么花样百出,他也没那么多的财力去吸引百姓参军,故而他的募兵进展的极为缓慢。封常清是经历了那些过程的,他知道百姓是多么不愿意参军,甚至到了最后,高仙芝和封常清不得不采取强硬的手段,才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将两道的兵额补足。
而现在,洛阳城的募兵行动简直易如反掌,若非兵器盔甲有限,封常清估计募集个十万兵马都有可能。仅仅九天时间,洛阳城的募兵行动便获得了大圆满。九天多的时间,封常清便在洛阳城中募集到了六万五千新兵,将库存的六万五千套盔甲兵器都派上了用场。六万五千兵马,加上洛阳城中的三万原有兵马,加上个州府溃败聚集而来的残兵败将,七七八八的整合一番,洛阳城中居然奇迹般的拥有了十万大军。
十天前还在为洛阳无兵而犯愁,十天后洛阳城中便有了十万大军,这简直如同在做梦一般。当封常清将这个消息飞马送达京城时,朝廷上下一片欢腾。杨国忠喜滋滋的向玄宗道喜,玄宗也眉开眼笑长长的送了口气。十万兵马守洛阳,安禄山怕是别想攻下洛阳了。那可是十万兵啊,若无个三五倍的兵力,那是想也别想。只要再拖延半个月到二十天,高仙芝的十五万兵马便将赶到洛阳,到那时二十五万朝廷大军便可一举同叛军决战,将安禄山这个反贼打的抱头鼠窜。
当晚,玄宗终于睡了个好觉,还做个了好梦,梦见了叛军被剿灭,安禄山被抓获,自己在他的脖子上拴了绳子,命他跳胡旋舞。安禄山胖乎乎的身子跳的气喘吁吁,自己哈哈大笑,然后玄宗笑醒了,才发现是南柯一梦。
募兵完成之后,封常清立刻开始着手布置兵力,因为接到探报,叛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攻下了邺州、陈留以及灵昌和卫州,距离洛阳只有百余里远了,说话间便要兵临洛阳城下。封常清不愧是经过西北战火洗礼的身经百战的将领,胆大而且悍勇无畏,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没有死守洛阳,而是调动了四万兵马出洛阳东五十里,在虎牢关驻扎。将虎牢关作为洛阳城东的第一道防线。
此举招致了河南尹达奚珣的强烈反对,达奚珣认为,这时候只有全军拒守洛阳一途。此时还分兵去守虎牢关简直是愚蠢偶的送死行为。然而封常清无视了他的反对,亲自率四万兵马出城赶赴虎牢关。
达奚珣愤怒不已,连夜写了奏折上京,历数封常清的不当行为,声称封常清这是罔顾朝廷信任,将洛阳陷入险境的举动,这种举动可能会毁了洛阳。
心无旁骛的封常清率兵抵达虎牢关之后,在叛军前锋抵达前的短短空隙里,下令将虎牢关的城防加固,做好了迎击叛军的准备。两日后,叛军前锋将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领五万叛军前锋军挟连下数城之威逼近虎牢关。
这三人作为先锋军一路上势如破竹早已杀红了眼,因为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这三人已经极度膨胀,自以为可以迅速拿下虎牢关。打开洛阳城的门户,获取更大的功劳。但显然他们太心急,犯了兵家之大忌,那便是让这五万兵马和后方的叛军主力脱节了百里之远。而这百里的路程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弥补,这也给封常清得以利用这个空隙和他们进行一场几乎是兵力对等的战斗。
十二月初五日,天气放晴,太阳升起照在虎牢关前白皑皑的雪地上。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三人率领五万兵马开始攻击虎牢关,看着无数士兵蜂拥冲向虎牢关城墙时,这三人都认为,眼前的虎牢关将会像他们一路攻破的州县城池一样很快便被攻破而不费吹灰之力。然而,让他们的吃惊的是,他们遭遇到了虎牢关上朝廷兵马的强力反击。十几次连续的攻击都没能攻破虎牢关的关门,数次攻上城头都被唐军悍不畏死的反扑击退。三人均觉得甚是诧异,这是他们一路攻来遇到的第一次这么激烈的反抗行为。
眼见士兵们伤亡惨重,半天下来已经死伤了近万人,而且从上午进攻到下午未时,十几次连续的攻城已经让本就急行军而来的兵马疲倦欲死,士气也渐趋低落。田承嗣不得不建议其他两名叛将暂停攻城,休整一夜后明日再攻。安忠志和张孝.忠也表示同意,他们也看出来今日是无法一鼓作气拿下虎牢了,于是下令在城外雪地里扎营休整。
然而,就在他们偃旗息鼓之时,虎牢关的关门却豁然大开。从虎牢关城门中涌出无数的唐军骑兵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步兵,数量不计其数,直扑正在扎营的叛军而来。
田承嗣等人惊诧之余忙下令迎战,但唐军的数量出乎他们的意料,竟然同他们的兵力不相上下。而且经过一日攻城苦战,中午都没吃饭的叛军士兵们早已疲劳之极,在如狼似虎的唐军的冲锋之下竟然难以抵挡。
双方的厮杀从未时持续到了新月初升。寒冷的雪地里,七八万兵马进行着残酷的大混战,直到叛军终于抵挡不住往后败退,这场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混战才告一段落。
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三人败退而走,一直逃到了三十里之外,发现唐军并未穷追不舍,这才喘息着停了下来。三人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不知道为何会遭遇到这场奇怪的大败。清点兵马后,三人目瞪口呆。五万前锋军在后方的七八座州府的作战中几无伤亡,但在虎牢关前这一战,居然损失了近三万人,只剩下在夜色寒风下瑟瑟发抖的两万残兵败将了。
三人惊愕无语,就像是正兴高采烈之时别人当头打了一棒,又像是被人浇了一瓢冰水,之前所有的膨胀和骄傲全部灰飞烟灭。三人白着脸相互商量了几句,带领残兵再次后退三十里,然后扎营等待后方大队兵马的到来。他们再也没有往前猛冲的勇气了。
虎牢关一战是安禄山起兵反叛以来的第一次唐军的胜利,消息传来,洛阳全城欢声雷动。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谈论着这个消息,只有一人闷闷不乐,那便是达奚珣。他有些后悔自己写那封奏折了,刚刚写了那封奏折上京,马上便被封常清打了脸,朝廷定会对自己不满了。
虎牢关大捷的消息也很快送达了京城,玄宗和文武大臣们均弹冠相庆喜笑颜开。玄宗亲自拟旨嘉奖封常清和虎牢关守关的将领,并当着群臣的面哈哈笑道:“安禄山不过尔尔,朕以前真是高看了他,还以为除了他无人能替朕守东北边镇。现在瞧瞧,一个封常清便叫他灰头土脸了。一战歼敌三万,他的三十万兵马只需要十战便灰飞烟灭。叫封常清再接再厉,多打几个胜仗,安禄山便要来给朕磕头求饶了。”
所有人都处在兴高采烈之中,唯有封常清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知道这一战其实是出其不意。而且他带去的四万守虎牢关的兵马其中三万都是正规军,仅有一万是募集的新兵。守城时,他亲眼目睹了这些新兵胆战心惊手忙脚乱甚至伤及自己士兵的情形,最后决战时若非三万老兵经验丰富骁勇善战,顶住了压力,方有此大胜。可以想象,若是换成了全部新兵,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这些新募之兵,将会是巨大的隐患,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训练,只能祈求老天保佑,让他们能快速的成熟,成为可用之兵了。
……
洛阳西六十里处,安禄山的主力大营中。
虽然已经是三更时分,安禄山的大帐内依旧灯火通明。安禄山像一座肥胖的小山坐在案后,巨大的肚子搭在帅案上,一只毛绒绒的大手正在肚子上抚摸着。
帅案下方,田承嗣等三名败军之将正在哭诉虎牢关之战的经过,三人满腹委屈,极尽辩解,将此战之败归结于唐军的突然不可预料的进攻以及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庞大的兵马数量。
安禄山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终于他不耐烦了,打断三人的絮絮叨叨挥手喝道:“来人,将这三个蠢材拖出去斩了。送了我起兵以来的第一场耻辱的败仗,还有脸在这里给自己找理由。我三万精兵就这么被你们给葬送了,还白白助长了朝廷兵马的士气,我留你们作甚?”
田承嗣等三人吓得磕头如捣蒜,趴在地上苦苦的哀求。几名卫士涌进来便要拖人出去问斩,帐内十几名将领均战战兢兢,却没人敢求情说话。
一旁的军事严庄忙喝住卫士,微笑朝安禄山拱手道:“安帅,临战斩将不详,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败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战斗而已,范不着杀了他们三个。三位将军之前是我大军的急先锋,一路攻城略地势若破竹,功劳也不小呢。大帅总要准许他们将功补过吧。”
安禄山怒骂道:“我不是怪他们打了败仗,我是恼火他们败了都不知道怎么败的,还一个劲的找理由。而且损失了我三万精兵,让我着实心痛。”
严庄笑道:“兵可以再召,良将却未必再有,安帅息怒,容他们三人戴罪立功便是。”
安禄山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杀了这三人,只是兵败之后必须要有惩罚,这三人都是他的死忠之将,否则怎会有资格当上先锋军将领的位置。
“罢了,若不是严先生替你们求情,你们今日便将被砍头示众。死罪可以免,但须得给你们长长记性。来人,拖下去一人二十军棍,给我狠狠的打。”
卫士们上前拖了三人出去,不久后帐外传来啪啪啪的打屁股声和三人的鬼哭狼嚎之声。帐内,安禄山在这鬼哭狼嚎之声中皱眉对严庄道:“严先生,我想不明白,虎牢关哪来这么多唐军的,先生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第七零九章 完备
(下面几章主角要打几章酱油,因为我想不影响洛阳之战的连贯性。不过放心,主角很快就要大杀四方了。)
严庄微笑道:“安帅,据你看洛阳突然冒出来的兵马是怎么回事呢?”
安禄山道:“大唐东北之境,除了我所辖三镇兵马之外,并无重兵驻扎。我之所以起兵直扑洛阳,便是算准了洛阳无兵可守。长安的禁军是绝对不可能增援洛阳的。而西北各镇兵马虽然数量不少,但绝没有这么快增援抵达,最快也要一两个月左右。这突然冒出的兵马若非临时所募之兵,便是从朔方增援来的兵马。只有朔方节度兵马才能这么快抵达洛阳。”
严庄呵呵笑道:“然而咱们前天才接到了史思明牛亭介高秀岩三位将军送来的捷报。北路云中之战,我军大破朔方军,活捉了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朔方军残兵三万退守大同和太原,三位将军正率军猛攻。朔方军自保不暇,还能有余力增援洛阳么?”
安禄山道:“那只能是他们新募的兵马了,但这新募之兵怎会如此凶猛?竟然能将我精锐前锋军击败?”
严庄叹道:“作战谋略得当的话,一群老鼠也能咬死一只猫的。三位前锋军将军若不是轻冒进,又怎会遭此大败?要知道洛阳城中现在的守将可是封常清,此人是高仙芝手下的一员猛将,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当然是有些本事的。”
安禄山皱眉道:“封常清在此,高仙芝怕是也要来了。”
严庄微笑道:“安帅惧怕高仙芝么?”
安禄山啐了一口道:“我会怕那个白面书生?我巴不得他来呢。此人和那王源并称什么大唐双壁,狗屁!我看是两只小绵羊还差不多。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王源那样的人如今居然也和安某平起平坐了,还不是靠着睡了秦国夫人那个骚娘们,抱着石榴裙上位的。他娘的,当真是便宜了那小子,秦国夫人那骚娘们对老子不理不睬,偏偏喜欢那嬉皮笑脸的小白脸。可惜不是王源来洛阳,不然老子要活剥了他的皮。”
安禄山一想起秦国夫人的样貌,想起她美貌曼妙的身姿和说话的撩人语调,不禁舔了舔嘴唇,心中像是被猫儿抓挠般的难受。
“哈哈哈,安帅这是吃醋了。安帅不要气恼,王源迟早跑不了,声秦国夫人贵妃娘娘也一个都跑不了,都是安帅的囊中之物。只要安帅拿了洛阳,占了长安,拿下这大唐的花花江山,什么都是您的。”严庄哈哈笑道。
安禄山拍着肚子大声狂笑,笑毕沉声道:“既然是一帮新募之兵,封常清再有本事也无法抗衡我大军。明日我亲自领军攻下虎牢关,三日内必拿下洛阳城。”
严庄呵呵笑道:“要不了三日,属下断言,两日足矣。”
……
高仙芝领军离开陇右道之后,王源也从鄯州赶回成都,当然也不得不带着高墨颜。回去的路上,当王源策马行在高墨颜的车旁时,两人有过一段简短的对话。
“高小姐,你可知你兄长跟我说了什么话么?关于你的事情。”
“知道,是说我喜欢你的事情。”高墨颜一diǎn也避讳,神情也不扭捏,很是淡然。
王源皱眉道:“你这样不太好吧,你我之间可从未涉及私情,京城的事情也是你自愿的,只是冒充了一次而已。至于陛下的封赏,那不过是一场乌龙罢了,怎好拿来要挟于我。”
“我没有要挟你,那件事也不是我告知阿兄的,是阿兄自己听人说的。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高墨颜淡然道。
王源道:“那就好,但你为何会喜欢我呢?我是个有妇之夫,你可是个黄花大闺女。”
“你的那些妻妾在嫁给你之前不都是黄花大闺女么?而且你除了欣儿姐姐之外,娶的另外几房妻室,哪一个嫁你的时候你不是有妇之夫?你怎么不去问他们这个问题?”
“这个……那能一样么?我和他们是交往之中产生了情感,而你我之间却没有那种感觉呢。”
“会有的,我本来讨厌你,现在都喜欢了你。你我相处久了,你也会喜欢上我的。”高墨颜道。
王源几乎要挠头了,脸皮这么厚的女子还是第一回见,居然无视自己言语中的拒绝。
“这么说吧,高小姐你到底看上我哪一diǎn?我改还不行么?”王源咂嘴道,身边的卫士都听不下去了,看着王源直瞪眼,有这么侮辱人的么?
高墨颜依旧淡定,静静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你哪一diǎn,只是忽然就喜欢上你了,我自己也没办法。你要问你哪一diǎn让我喜欢,我却说不出来。”
王源变本加厉的毒舌起来:“我来替你想想,你是不是因为我身居高位,权高位重,所以才要嫁给我?”
高墨颜面无表情道:“随你怎么说,我只告诉你,在安西,西域小国的王公贵族上门求亲的不胜枚举。还有几位是小国的国主。论财富权势,应该不比你差。论长相才学,比你也不低。你要说我为了权势要嫁你,也由得你去想,我并不反驳。”
王源道:“反正你是嫁定了我是么?”
高墨颜道:“事情若不闹到这等地步倒也罢了,既然已经尽人皆知,我便只能嫁给你了。要不然谁还敢娶我?”
王源无语了,最后只能威胁道:“高小姐,我不是吓唬你,我的家规很严的,嫁给我的女子都要忍受我的差遣,我高兴打便打,高兴骂便骂。你哥哥是我义兄,但你若执意要嫁我,我可不管他人的情面。”
高墨颜怔怔的看着王源半晌,低声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就是。”说罢将车帘放下,不再和王源说话了。
王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妞儿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温顺,这可绝不是高墨颜的作风。难道当真是爱极了自己,便变得如此温柔了么?王源倒也并不是喜欢欺负高墨颜,他只是希望能用这种办法让高墨颜对自己不再有爱意,那样跟高仙芝也就有所交代了。高墨颜不喜欢自己,难道还要逼着自己娶她么?
这段对话之后,身边的亲卫如赵青谭平等人都对王源大翻白眼,眼中满是鄙视。大帅当真不是人,这般恶毒的攻击一个美貌姑娘,还是巴巴的从安西送上门来的大美女。虽然个子高了diǎn,腿长了diǎn,不像是大帅家里那些夫人们个个娇小玲珑珠圆玉润的,但好歹也是豪门大小姐,怎么能这么对人家。莫非大帅对女人已失去了兴趣了么?是了,他在鄯州和高大帅抱得那么紧,莫非大帅转而喜欢美男子了不成?
众亲卫们脑子里既恶毒又八卦的乱七八糟的想着。
……
由于高仙芝带走了十万兵马,安西河西两处兵马总量不足四万,兵力较为空虚。王源不得不重新统筹部署西北四道的兵马配比。他命宋建功率马步骑一万人进驻安西镇协助留守的安西镇部分兵力固守。这样安西镇兵力增加到两万人,应该可以稳固局势。
陇右道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虽然抽调走了五万兵马,还有两万五千兵力在,又比邻剑南道,随时可增援。故而,王源下令陇右道行军司马郑大才领一万兵马进驻河西道,将河西道的留守兵力增加到三万六千人。河西道非常重要,因为他南边是吐蕃北边是突厥,这里不容有失。三万六千人虽然有些少,但也应该可以固守了。
兵马这么一调动,剑南和陇右的兵马顿时又少两万,加上被哥舒翰带走的五万兵马,十二万五千兵马顿时少了七万兵力,只剩下五万余人。于是乎王源下达了第三条命令,剑南陇右两道的数万民团预备役兵马立刻转正,在没有取得朝廷许可的情形下,王源以兵力空虚为名将两军的兵额陡增五万。在被抽调了七万兵马的情形下,王源手中兵马依旧有十万之众,足可应付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而这一切朝廷一无所知,王源也没打算特意的去告知朝廷,在乱局之下,他有权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因为王源知道,自己并不能安稳的在成都呆坐,他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
王源密切注意着洛阳方面的传来的消息,一旦洛阳失守的消息传来,那便是一道炸雷劈在朝廷的头上,后面的局势将糜烂不堪。所以自己必须做好准备,准备迎接那一刻。
对于高仙芝此去的结局,王源当然希望历史是错误的。但他做好了随时拯救高仙芝性命的准备。在这个历史的岔道口,王源已经准备将固有的历史走向扭转方向。虽不知因此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王源还是决定要这么做,这也许就是自己穿越而来的使命所在,即便遭受天谴也在所不惜。
第七一零章 毕现
洛阳战场,虎牢关前。
安禄山攻击虎牢关的战役终于打响。为报前番战败之仇,这一次安禄山一下子投入了八万大军对这座小小的虎牢关展开了疯狂的攻击。前锋三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三人虽然被打了军棍屁股开花不能骑马,但三人此次依旧充作攻城先锋,站在车驾上指挥战斗。为了戴罪立功,三人也都红了眼。
上午巳时,攻击虎牢关的战斗开始,当漫山遍野黑压压的叛军如潮水般涌向虎牢关前之时,城头上的数万唐军守军不禁心惊胆战。虽然有虎牢关上尚有近三万的守军,而且一半以上都是老兵,但面对这数倍于己的叛军,没有人还能淡定的下来。
封常清虽然大声的为守城将士们鼓劲,但士兵们眼神深处的恐惧和绝望还是净收眼底。
叛军的攻击一波接一波,凶猛而连续。安禄山将八万攻城兵马分为四波,每波两万人对虎牢关展开攻击。配合着大量的攻城车投石机以及强弓手的攻击,步兵每一次都能冲到关墙下。城头的守军不可谓不顽强不勇敢,三万守军拼死守城,和冲上城墙的叛军搏斗,打退他们的进攻。然而,毕竟兵力有限,战力也相差太多。城头上起主要作用的便是那些老兵,而带来的一万新募集的兵马在重压之下甚至连弓都拉不开,箭都射不准。
战斗只进行了两个时辰,面对大量的士兵伤亡以及数处城墙的失守,封常清意识到虎牢关已经不可守御。当城门上方失守,贼兵的冲车开始冲击城门时,封常清终于果断下令撤离虎牢关,保存剩下的一万多兵马退守洛阳才是此刻应该做出的正确决定。
午后未时,洛阳东边的门户关隘虎牢关宣告失守。安禄山以八千人的代价拿下了通向洛阳的最后一座关隘,同时歼灭虎牢关守军一万六千人,报了数日前的一箭之仇。
封常清率一万三千多名残兵败回了洛阳城中,刚刚沉静在虎牢关大捷的喜悦之中的洛阳军民顿时如同被浇了一瓢凉水。原来封将军不是神,他无法阻止叛军的脚步。虎牢失守,一日内叛军便可抵达洛阳。城中的气氛也顿时凝重和悲观了起来。
封常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立刻召集主要官员和将领进行商议守城之事。当晚的会议上,河南尹达奚珣大发雷霆,指责封常清出击有误,为了一次小小的胜利葬送了近三万兵马,让城中守城兵马大为削弱,以至于让洛阳陷入险境。
面对达奚珣的无理指责,封常清自然是不屑于跟他争辩,但东都留守李澄却是个火爆的性子,指着达奚珣的鼻子怒骂道:“凭你也来指责封将军?封将军在安西率军征战西域各国同吐蕃人作战无数场,你达奚珣只会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你有何资格指谪封将军的决定?封将军来洛阳时,洛阳城一片乱糟糟,只有数万兵马,十几日后,洛阳城已经有这么多兵马守城,而且还取得了一次大胜,这都是封将军的功劳,试问,这几日你做了什么事?不干正事,光挑人毛病,这便是你达道尹做的事?”
达奚珣被骂的恼羞成怒,怒道:“我不管,身为河南道尹,我有责任指出你们行事的不妥之处。这件事我要上奏朝廷知晓,由朝廷来决定谁是谁非。”
达奚珣愤而离席,拂袖而去。封常清眉头紧皱,咬着下唇不语。李澄和卢奕安慰封常清道:“封将军不必理会他,他走了更好,庸碌无能之辈,就知道背后挑刺议论他人的不是。守城的事情指望不上他们,咱们三个商议而决便是。他要去上奏朝廷,谁也拦不住。事实上有人告知我,他早已写了奏折上奏,说我们几个在洛阳乱来一气。”
封常清摇头道:“我不是生他的气,我只是觉得纳闷。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河南尹的?此人无德无才,朝廷是怎么选官的?”
卢奕冷笑道:“他么?走得是杨相国的门路。听说原来只是京城的小官员,后来投杨相国府上,花了不少钱孝敬相国,再后来便当上了河南尹了。人家有大靠山呢。”
封常清摇头轻叹道:“杨相国怎么能这么干?真叫人寒心。”
“可不是么?很多人都私下里说,若安禄山不是反叛,而是真的要清君侧的话,那倒是件大好事呢。搞不好好多人都会支持呢。杨相国干的这些事儿确实太过分了。这一年多来,杨相国做了多少让人不齿的事情,我都看不下去了。”李澄叫道。
卢奕忙打断他道:“李太守,可不要说了。那些事可不是我们管的事儿。目前咱们要赶紧拟定守城之策,守住洛阳城才是正经。”
三人这才开始磋商守城之事,做好分工协作,封常清负责率军守城事宜,李澄负责组织百姓做好后勤工作,卢奕负责城中的治安,严防细作入城以及城中百姓作乱。三人分工明确,均下定决心要守住洛阳。特别是李澄和卢奕,两人决心同洛阳城共存亡,死活也不能让叛军攻入洛阳。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封常清心里其实很不安定。现在洛阳城中这七万六千多兵马,绝大多数都是新募的新兵,这样的新兵能否守住城池,封常清是一点底也没有。如果守城的是安西军兵马,封常清敢保证根本不用七八万的兵力,只需五万人便可凭借洛阳城坚固的城防和完善的城墙城楼瓮城箭塔等一系列的防御体系瓦解叛军的进攻。然而,眼前者七八万新兵在封常清的眼力却连两万精锐的战斗力都算不上。
在和李澄卢奕两人商议守城事宜时,面对李澄和卢奕的信心满满,封常清实在不忍将心中的这个想法告诉两人,他不能打消两人的积极性。如果告诉他们这个事实的话,两人必然失去心气和斗志,那么整个洛阳城的防御布置便会陷入混乱之中,那便更是会一败涂地了。
封常清是个对失败深恶痛绝的人,在随同高仙芝的无数次的作战中他还从未失败过,而在虎牢关这一场失利封常清其实是耿耿于怀的。这便像是在他清白的履历上抹了一团污渍,让人心中着实不快。而现在面临着洛阳之战,守住了洛阳,这团污渍便会被人所忽视,洛阳失守的话,便会让这团污渍无限的扩大,彻底掩盖了从前的辉煌。
战争需要奇迹,封常清虽是个不相信奇迹的人,但他此刻也在心中默默祈祷,会有奇迹的降临。
……
腊月初九,安禄山起兵反叛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后,安禄山的十五万叛军兵临东都洛阳城下。
站在洛阳城东的高高的山坡上,安禄山双目散发着贪婪的光彩看着不远处巍峨的洛阳城,看着清晰可辨的城中高大的宫殿辉煌的楼阁和殿宇。这里可是东都洛阳啊,大唐帝国曾经定都于此,这座城池的规模和级别并不亚于京城长安。
这座城中有着和长安一样宽阔的御道,辉煌的皇宫,金光灿灿的宝座,鳞次栉比的殿宇,而自己只要拿下了这座城池,从战略意义上来说,自己便等于拿下了大唐的半壁江山了。从此之后,自己便能坐在金光灿灿的宝座上发号施令,和相聚三百里外的另一座城市中的另一个宝座上的人分庭抗礼。而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卖力的讨好着那个人,不得不冒着窒息的危险为他跳胡旋舞。安禄山恨透了胡旋舞,若是有一天抓到了那个人,安禄山决定让他跳三天三夜,让他也知道跳胡旋舞是多么的辛苦多么窝心的一件事。
“好大的一座城啊,比咱们范阳可大多了。光是看城墙的长度,怕是大十个都不止。”身旁站着的严庄也眺望着眼前的洛阳城赞叹道。
安禄山哈哈大笑道:“严先生也按捺不住想要进去逛一逛了吧。”
严庄呵呵笑道:“怕是还没安帅想。不过安帅可莫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封常清募了十万兵马守城,咱们须得准备万全了才动手。”
安禄山咂嘴皱眉道:“史思明为何还没拿下太原?区区朔方三万残兵都阻挡住了他么?不是自称要比我早一步抵达洛阳城下么?”
严庄笑道:“安帅莫心急,史思明将军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动手的。不过他一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在下估摸着,最迟一日,他的兵马必从北方赶到,到那时咱们便可进攻洛阳了。”
安禄山皱眉道:“还要等一天,真是教人心焦。”
严庄微微一笑,举目看着远处烟尘渺渺的洛阳城,沉声问道:“安帅,在下可否斗胆问你一个问题。”
安禄山拍着肥硕的肚子,呵呵笑道:“严先生是我最信任的人,还有什么不能问的?随便问。”
严庄道:“多谢大帅。我的问题是,安帅攻下了洛阳城之后,第一件像做的事情是什么?”
安禄山哈哈笑道:“攻下洛阳城后,我要先去洛阳城太极殿中武帝坐过的那张龙椅上坐一坐。瞧瞧那个武媚娘坐过的宝座是不是软和的紧。”
严庄没有凑趣的跟着笑,而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安帅想坐的怕不是那张椅子,而是想要宣布成事是么?”
安禄山被猜破心思,愣了愣呵呵笑道:“怎么?难道我不能那么做么?”
严庄摇头道:“绝对不能那么做,安帅此次起兵之所以得到天下人的响应,那是因为安帅奉旨清君侧之故。若安帅急于宣布成事,必失人心。”
安禄山皱眉不语,脸上满是不悦。
严庄苦口婆心道:“安帅,为了大局着想,希望安帅万万不能那么做。昔年汉王刘邦攻下咸阳时秋毫无犯,将咸阳宫中金银珠宝美女一概不取分毫,妥善保管看守。让忠实可靠的人将秦朝有关国家户籍、地形、法令等图书档案一一进行清查,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统统收藏起来,留待日后查用。安帅可知原因何在?”
安禄山不耐烦的道:“我哪知道原因何在?”
严庄道:“那是告诉天下人,他刘邦不是贪财好色之人,也不是野心称霸之人。如此一来,人人赞颂,钦佩他,所以他才能得到天下人的支持,以至于最后战胜了楚霸王,建立了大汉王朝。”
安禄山那里知道这些道理,他被严庄的絮絮叨叨弄得极为不耐烦,皱眉喝道:“我干什么要学那个刘邦?我安禄山起兵不就是要当皇帝么?拿下了洛阳我便要当皇帝,谁敢不服我便杀谁,我为何要考虑那么多?严先生,你只管为我出谋划策,这样的事情便不必你来指点我怎么做了,难不成我安禄山做任何事都要束手束脚看人眼色不成?那可不是我安禄山了。我实话告诉你,拿下了洛阳城,我便要坐在那宝座上号令天下,我要睡后宫中最美的宫女嫔妃,管他是那个皇帝留下的妃子,我要操的她们嗷嗷叫。不仅如此,我还要带我手下的将领们一起去操她们。”
严庄焦急道:“安帅……”
“莫要再说了,好心情都被你败坏了,你若再多嘴,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安禄山不悦的拂袖便走,大踏步往山坡下的大营走去。严庄呆呆的站在山坡上看着安禄山肥硕如猪的蹒跚背影,脸上表情尴尬之极。
“严先生,回营吧。我父帅就是这个脾气,我们惹恼了他也是乱打乱骂的,不用介意。要不去我帐中饮两杯酒如何?我那里有上好的清酒呢。”身旁一人温言安慰道。
严庄转头看去,安庆绪微笑的面孔映入眼帘,严庄心头一暖,点头道:“多谢小公子,那便叼扰了。”
第七一一章 丧病
高仙芝率十五万大军于腊月初九日抵达长安北三十里的大校场。本是十万火急的救援之行,高仙芝却不得不下令全军在大校场驻扎等待,因为大军的主帅此刻还在长安城中。
朝廷虽任命高仙芝领军驰援平叛,但莫忘了,圣旨中领军的元帅可不是高仙芝,高仙芝只是个平叛副元帅而已,正元帅另有其人。
大唐历代都有皇子领军的传统,从太宗李世民开始,皇帝的儿子不管有没有本事领军,在大规模征战之际都会看到他们的身影。这一点不难理解,一则皇子领军其实是代表着皇帝自己,儿子上战场拼杀,对文臣武将天下百姓都是一种激励。高贵如皇家之子都和普通人同生共死,这便是一种态度。另外一方面,这其实也是一种牵制。大唐皇子领军的历史中,除了李世民这另类之外,大多数皇子其实并无领军征战之能。而命臣子兵权过重的话又容易出乱子,于是乎便以皇子为帅,武将为副,这样既可保证有熟识兵事的人打仗,又能保证兵权在皇家手中,不至于出现意外的情形。这其实是一种对臣子的不信任,但因为已经形成了规制,倒也无人诟病。
此次被领军的便是玄宗的第六个儿子荣王李琬,他才是平叛大元帅,而高仙芝不过是他手下的副元帅罢了。正元帅不到,兵马如何出发?高仙芝等的便是荣王李琬从京城出发和大军汇合才能开赴战场。
事实上,这位荣王李琬其实也并非毫无才能,他可能是玄宗诸子之中唯一一个曾经领军打过仗,而且打过漂亮仗的人。开元二十五年,陇右军突袭突厥部落,大唐和突厥之间边镇烽火燃起,正是这位荣王李琬当时任陇右节度使之职,他受玄宗委派去往陇右,征兵备战有条不紊,面对汹汹而来的突厥兵马,在边境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歼灭突厥军六千余骑,一时间名扬四方。
也正是因为他有过领军的经历,而且也有些领军的才能,所以玄宗此次才授予他征讨平叛大元帅的职位,便是希望他能和高仙芝一起发挥军事才能,平息安禄山的叛乱。
然而,玄宗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的这个完全出于占局考虑的任命会让一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如坐针毡,这个人便是太子李亨。李亨在李林甫死后虽然日子过得很舒心,再无人对其压制。然而李亨却明显感觉到了父皇对自己的疏远。加之他本来就心中有鬼,越是疑神疑鬼便越是觉得心中难安。玄宗的每一个举动和每一句话都能引起他的诸般猜想。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李亨都在用他并不高的智商去揣摩玄宗白日里说的一些话的弦外之音。这样的李亨就像一些敏感脆弱的文人一般,见一叶飘落便悲秋,闻花语便落泪,整个人多愁善感的要命。
而在安禄山如火如荼的反叛的进行之时,玄宗命荣王李琬为征讨平叛大元帅而非是任命自己为这个职务,在李亨看来,这很明显是传递了一个信号,那便是有可能让李琬取代自己。
这可不是没有可能的,当年太宗皇帝就是以皇子身份领军征战从而立下了莫大功勋,所以到最后其实所有人都认为太宗才应该是太子。太子李建成不得不为保太子之位而打算对李世民动手,但可惜的是那时的太宗已经羽翼丰满耳目遍布,他对李建成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玄武门之变便是太宗的先发制人,轻而易举的便夺得了皇位。
拿太宗当年的事情和现在的情形相比较,李亨猛然觉得此事有很多的相似之处。荣王若是领军平叛成功,那将名声更隆,天下人都对他敬仰膜拜,而自己这个太子却在此事上默默无闻。自己是要当那个被羽翼丰满的太宗杀死的可怜的建成太子呢?还是要阻止此事的发生,将一场可能让自己丢了太子之位的危机化于萌芽之中呢?答案当然是后者,李亨可不想成为死在太宗刀下的李建成,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然而,这是陛下的任命,木已成舟,李亨是绝不敢要玄宗收回成命的。但李亨却有他的办法。在毒杀李林甫之后,李亨忽然发现,很多事原来只需要胆子大心狠手辣便可解决,而并不需要辛苦的隐忍。那么在这件事上,既然无法改变李琬成为征讨平叛大元帅的事实,那么李亨便只能用自己的办法了。
平日和李琬来往甚少的李亨,在玄宗的圣旨下达之后便去荣王府见李琬,以太子的身份勉励李琬此去要为国建功之后,又以兄长的身份百般的关心,亲切的和李琬交流。李琬那里知道这位太子皇兄葫芦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将李亨的到来视为了善意,同李亨推心置腹的交流了一番。毕竟是亲兄弟,一旦聊开来,关系便迅速的升温。
在等待高仙芝大军抵达京城的这段日子里,李琬和李亨见了很多次面,或一起畅谈,或一起宴饮,或一起游玩,总之在李琬看来,他又找回了小时候兄弟们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感觉。他也为之前对李亨的一些误解而羞愧。荣王就是这么个单纯的人,简直就是帝王之家中的一个异类。或者说他是出污泥而不染的一个人。
然而小白花一般的荣王李琬却没想到的是,他的太子哥哥却早已对他下了手。李亨和李辅国吸取了毒死李林甫时教训,这一次的计划更为周密。李辅国寻异人弄来了慢性的毒药,此毒名为糜心散,毒物的发作方式是慢慢的累积之后通过药引的方式集中发作。在李亨和李琬交往的近二十日的时间里,李琬喝下了被分为八份的糜心散的慢性.毒药,这些毒药在他的肚子里累积成致命的一整副毒药,等待药引的激发便将发作。
而在将这些毒药全部喂到了李琬的肚子里之后,为了避嫌,李亨断绝了和李琬的交往。李琬每去寻李亨,李亨都避而不见,这让李琬不知所以,怅然若失。他不知道这位太子哥哥怎么又忽然对自己趋于冷淡,连面也不见了。
腊月初七上午,荣王府的管家在府门前看到了门前有卖鹅的商贩驻足,笸箩里十几只大白鹅又肥又壮,想起荣王爷最爱吃烧鹅,于是便命厨下买了一只。当天中午,荣王李琬喜滋滋的吃了好几块烧鹅,到了下午,肚子便开始隐隐作痛。
这一切都是李辅国的精心安排。因为荣王喜欢吃烧鹅,所以李辅国便连续数日命人挑着肥大的白鹅在荣王府前后转悠,这些鹅的身上都已经被注入了糜心散的药引,吃鹅便等于吃下引发毒药的药引。可怜的荣王那里知道,当他喜滋滋的吃下烧鹅之际,便已经举步迈向了鬼门关。
连续三天,荣王腹痛不已,御医名医游方医请了无数,没有任何人能查出来病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荣王捂着肚子嚎啕,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之人变得形容枯蒿面目全非。
玄宗得知此事后大为诧异,他本能的怀疑这是李亨做的手脚,但派人密查之后他打消了这种想法。因为虽然前段时间太子和荣王交往频繁,但最近四五天时间太子根本就没见荣王,而荣王是在自己府中忽然得病,李亨根本没有接触他,也没有派人来荣王府看望或者是治疗,送什么可疑之物,所以不可能是他。
五天五夜,荣王李琬终于解脱了痛苦,死在了王府之中。消息传来,所有人都惊愕不已。李琬的死因成谜,引发了许多的猜想,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事李亨所为。李琬死去的那天晚上,李亨前来探望,在李琬僵直的尸体旁哭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几度昏厥过去。玄宗闻之流泪道:“太子对李琬是真情,兄弟手足之情如此,朕甚欣慰。”
高仙芝的大军在长安北校场苦等两日后,从长安传来了李琬暴毙的消息。高仙芝惊愕不已,尚未出征主帅便死了,这难道预示着一个不详的结局么?大军出征前最忌讳的便是各种倒霉事,现在自己遇到了一件最晦气的事情。
而且,高仙芝还不得不等到朝廷下命令,派谁人接替李琬的职位,前来汇合出发。一直等到第三天下午,终于圣旨抵达,一名身材五短面目肥硕的内侍身携圣旨而来,宣读了玄宗的圣旨。
“因荣王不幸,征讨平叛大元帅之职暂时空缺,现朕命高仙芝统帅全军前往平叛。另圣命内侍边令诚为监门将军随军监督。望速速发兵洛阳,以解洛阳之围……”
高仙芝接旨之后,起身来问道:“哪一位是边监门?何时将至?”
那肥胖的宣旨内侍呵呵一笑,缓缓说道:“咱家便是,高大帅有礼。”
第七一二章 洛阳
就在高仙芝被迫滞留在京城北校场等候圣旨之时,洛阳城外,安禄山的十多万兵马和攻下太原率军赶到洛阳的史思明的六万大军已经顺利的回合,近十八万叛军兵临洛阳城下,攻城之战一触即发。
洛阳城中一片兵荒马乱,城外密密麻麻铺天盖日的叛军兵马让洛阳守军和百姓们都魂飞魄散。之前他们没有真正见到叛军的气势,此刻他们才明白身处于什么样的境地,这么多兵马聚集在城下,光是这股气势便足以让他们惶恐不已了。
封常清紧急召开会议,提出让百姓提前撤离洛阳的建议,因为封常清意识到,洛阳城是守不住了,与其如此还不如放百姓外逃,留兵马殊死一搏是为上策。否则,一旦被叛军四面围城,到时候想逃也逃不掉了。这项提议得到了李澄和卢奕的支持,他们建议让老弱妇孺先撤出长安,留下青壮男子协助守城,这样既可无后顾之忧,又能保证守城时的人力。
河南尹达奚珣强烈的提出反对意见,他说放走百姓便是放弃了洛阳城,此举是未战先怯动摇军心之举。他还慷慨激昂的道:“百姓妇孺留在城中,更能激起士兵们守城的决心。洛阳城百万百姓,即便是妇孺孩童,但有死战之心,一人一口吐沫也让叛军寸步难行。”
封常清果断的无视了此人的胡说八道,将达奚珣当做放屁,妇孺孩童留在城中只会成为叛军屠戮残害的对象。还指望着妇孺孩童参战守城,真当十几万叛军是纸糊的么?一头狼可以驱赶杀害数千头羊,而几千头羊也未必敢杀死一只羊,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偏偏达奚珣会说出这番歪理来。
会议当然不欢而散,达奚珣又一次的拂袖而去。无视他的封常清等三人达成一致,立刻开始积极疏散百姓撤离。命令下达之后,洛阳城中一片骚乱,百姓们拖儿带女大包小包的背着值钱的家当,赶着家养的牲口,拉着太平车从四城聚集在洛阳西城门内。从午后开城门放百姓出城,密集的人群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涌出城外,一直到半夜时分,依旧源源不断。
洛阳城实在太大了,这是大唐少数几个百万人口的城市之一。身为陪都市民的洛阳百姓甚至比长安的百姓更有优越感,然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也落得了逃难的下场。背井离乡抛家舍业的逃难是痛苦的煎熬,百姓们就像是一群群沉默的羔.羊一般麻木的往城外涌出。那些从东边失陷的州府之地逃来洛阳的百姓们更是惊慌失措。本以为来到了洛阳便可远离刀兵之祸,可以得到庇护,没想到现在又要开始逃难的旅程。而且他们已经大多数人身无长物,此去又将去往何方?
寒冬腊月,冷风如刀。凄风冷月之下,洛阳城百姓们就像是无家的孩子一般远离家园,投入茫茫未知的黑夜,踏入冥冥难测的命运之中。
一连七八个时辰,封常清都静静的站在洛阳城西门城楼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从脚下城门洞中涌出城的士兵。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何尝不知这些百姓出了洛阳城之后的逃难之路是何等的艰辛和悲苦,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所能做的便是站在这城楼之上,目送他们离开洛阳,而他自己,将率兵马留在这里,力争保卫住他们的家园,让他们在战后能回到完好无损的家中。
事实证明,及时的撤退是多么英明的决策。凌晨时分,当所有的百姓撤出西城门之后,黎明的曙光之中,城头的唐军看到了叛军从东北两面朝西南城墙合围的情景。只要慢个半日,整座洛阳城便将被叛军围的水泄不通,到那时一个人也走不了。
腊月十一日清晨,叛军进攻的号角响彻山野,安禄山迫不及待的下达的攻下洛阳的命令。巳时正,数千部投石车就位,开始对城头的唐军进行轰炸。一时间洛阳四城城墙上下起了瓢泼的落石雨,烟尘沙土飞扬,大到笆斗小到拳头一般的石块肆无忌惮的朝着城头落下,洛阳城头升腾起黄色的沙尘之云。尘云笼罩在城池上空久久不散。
幸而,洛阳城的城墙高大坚固,城垛厚实而高大,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箭塔瓮楼建造,这些都成了守城士兵们躲避石块攻击的藏身之处。石块雨虽然猛烈,但却并没有给城头的唐军守军带来太大的杀伤,唯一给他们造成的伤害便是心理层面上威慑和恐吓。守城的士兵都是参军才十几日的新兵,他们平日里别说打仗,就是见了个死人都会吓的心中噗通乱跳,而现在,他们不但要见识这些让人魂飞魄散的大场面,还要见识前一刻还站在身边的士兵下一刻便被飞石砸死的情形。这种转变太过迅速,在这种情形下,人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便是脱胎换骨成为合格的战士,一下子成熟起来,要么便迅速的走向崩溃。
不少人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崩溃了的。烟尘弥漫之中,很多人茫然失措的从藏身之地钻出来,任凭身边的官长和士兵如何叫喊都不回头,然后被落下的石块砸死。还有的直接便大喊大叫着冲出来,从数丈高的城垛上跳下城去,自己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切。
投石机的轰炸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待轰炸结束时,洛阳四城城墙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大大小小的石块,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一般。部分城垛箭塔被毁,但绝大部分城防屹立不倒。
在投石机停止轰炸的一刹那,封常清下达了立刻就位准备守城的命令。因为封常清知道,投石机的轰炸并不是为了杀伤城头的守军,而是掩护攻城兵马的迫近,当投石车停止轰炸之后,便预示着叛军的步兵攻城已经开始了。
情形和封常清预料的差不多,当城头的尘云散去时,城墙上的唐军士兵看到了让他们目眩头晕的情形。城墙下方,密密麻麻如同蝼蚁一般的叛军攻城士兵已经从四面八方朝城墙涌来。利用投石车的投石掩护之下,先头的叛军已经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就快要抵达护城河的旁边了。
封常清一声令下,城头守军和上百座箭塔顿时万箭齐发。虽然是新兵,但这种射箭完全只需要射出去便可,根本不用瞄准,讲究的便是大面积的攒射增加射中的几率。冲到城下近距离处的叛军士兵成片成片的倒下,哀号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一轮箭雨过后,叛军伤亡便过千,简直就像是用巨大的脚掌在满地的蝼蚁身上乱踩,射出的箭支总是会射到某个人身上去。
然而,叛军并未因此而退缩,安禄山的一万督战队手握雪亮的大关刀就在阵后督阵,谁若敢退后一步,便是一刀挥成两半。进或者生,退则必死,这种情形下,叛军的攻势丝毫不减。
很快,叛军的弓箭手开始朝城头还击,虽然仰射城头的威力不大,但这还是给守城的新兵们带来了心理上的困扰。看见密集的箭支朝城头射来,也不知道能否射中自己,但首先的第一反应便是缩头躲避,这便是老兵和新兵的区别。老兵会在这个时候根本无视仰射的箭支自顾往下射箭,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中箭的几率很小,根本无需担心。而新兵们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让他们损失了多射一箭的机会。城头的箭支明显变得稀稀落落起来。
叛军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边军,攻城进行的有条不紊。随着一座座浮桥在护城河上搭起,通向城墙下的攻城道路终于变成了通途。无数兵马涌入城下,开始搭云梯往城墙上攀爬。而东门瓮城城门附近也迅速被叛军攻破。瓮城城门本就不坚固,很快就被攻破。
瓮城城门被破其实在意料之中,瓮城的城门本就无需坚固,因为只有它破了,才会吸引敌军进入瓮城,然后被四面城墙上的弓箭手围攻。
然而,似乎是知道瓮城不可擅入一般,叛军士兵们并未贸然进入,直到不久后,顶着大盾在头上,推着几丈长合抱粗细的安装着铁锥头部的巨木冲车小队冒着箭雨抵近了城门口。三组冲车项是三只几十步长的铁甲大蜈蚣,无视城头射下来的箭雨冲入了瓮城,直扑正门的城门。片刻后,轰隆轰隆撞击城门的声音顿时响彻战场。
封常清心中冰凉,战事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叛军便已经开始攻击城门了,这便是实力的悬殊所致。新兵们的战斗力实在太弱,居高零下凭借坚城之利他们还是怕的要命,根本不敢殊死抵抗。近八万兵马的守城火力甚至没有自己带过的安西军的两万人的火力强大,竟然这么轻易的便让叛军在护城河上搭上了无数条浮桥,而且还让冲车过了河攻到了正门口。
“还不倒滚油,阻止冲车攻击城门!”封常清大喝道。
手忙脚乱的城门上方的守军们忙将几大锅油倾倒下去,油落在那些大铁盾上四处飞溅。封常清本以为能看到这些冲车手哭嚎大叫往护城河中跳以躲避热油浇身的结果,但没想到的是,滚油倒下去居然毫无效果,那些盾牌下的冲车手居然只是慌乱了片刻便又开始‘轰隆轰隆’的撞击城门。
“怎么回事?”封常清惊愕问道。
“草他娘的,这帮蠢货忘了点火把油烧滚,将几大锅冷油浇下去了,一点用也没有。”一名将领高声大骂着回禀道。
封常清差点没气晕过去,这都是些什么兵马,他们已经完全的没了魂了,慌得已经什么都做不好了,这城还如何守?
没等封常清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城门楼都几乎抖动了数下。城下叛军一片欢呼之声响起,顶了无数木桩,用大锁链来回缠绕的坚固的洛阳东城的主城门洞开了。
第七一三章 身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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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封常清难堪的是,东南西北四城之中,唯有他亲自带人防守的东城门首先被攻破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叛军将绝大部分兵力放在东城进攻,东城才是他们进攻的重点。而封常清却又不得不将有限的兵力分配到其他三门,并且让不多的老兵分流至其他三门,这导致新兵们缺少了老兵的带领而变得无所适从。
东门被破,守城墙已经毫无意义,叛军如潮从城门中涌入城中,但封常清岂肯就此承认失败,他果断收拢城头近四万兵马退下城墙与敌巷战。一时间长街之上,巷陌之间,处处是厮杀,处处是战场。唐军士兵以每一条街道,每一道院墙,每一座屋舍庭院作为屏障,同叛军进行着殊死的周旋。
但实力的悬殊让叛军迅速的在街巷之中推近,很快半座城池便落入叛军手中。封常清依旧不肯罢休,下令全军退守宣仁门,以皇宫宫城为拒守之处,让这个洛阳城的心脏之地依旧掌握在唐军手中。虽然近八万兵马历经一天的战斗后只剩下了万余人,但这万余人都已经是精锐之兵,他们米水未粘却死死的守住了宣仁门,让叛军的十余次进攻无功而返。
已经随大军进城的安禄山怒不可遏。并非是无法攻破宣仁门,而是安禄山并不想破坏洛阳皇城。他已经将这里看做是自己要登上宝座的地方,看做了他的皇宫,他不想用极端的手段譬如火烧冲车等手段去毁了这里。但封常清的坚守激怒了安禄山,安禄山下令将俘虏的唐军士兵和百姓们压到宣仁门外,用这些人作为肉盾掩护叛军进攻。
城墙上的封常清和卢奕李澄等人均怒骂不已。封常清下令兵马停止射箭,他不愿将箭支射入百姓和被俘的唐军士兵的身体之中。再加上其实洛阳城已经失守,皇宫也迟早守不住,何必再做无畏的抵抗。
“诸位,我们败了,没想到啊,一天时间,洛阳城便已易手,我封常清无能,有负朝廷重托,有负洛阳百姓的期望,有负二位的信任啊。”封常清喟然长叹。
“封将军,切莫这么说,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洛阳城守不住。但即便守不住,我们也不能不守,我们要让安禄山付出代价。事实上我们做到了。虎牢关一战,今日一战,我们虽然败了,但叛军损失也不少,起码五六万兵马被我们歼灭了,这便给朝廷平叛打下了基础。”御史中丞卢奕沉声道。
“卢中丞说的是,封将军,你速速带着这一万士兵突围出去,去通高仙芝大帅汇合,告知叛军的兵力情形。我们期待着你和高仙芝大帅能够打回来,夺回洛阳。”李澄也沉声道。
封常清道:“李太守、卢中丞,你们不走么?一起冲出去,我有把握能突围出去。”
李澄和卢奕异口同声的道:“不,我们不走了。”
封常清诧异道:“为何?”
李澄道:“封将军,你非生长在洛阳,你不懂我们的心情。我和卢中丞生于斯长于斯,喝着洛水河中的水,吃着洛水滋润长出的米粮。成人后我们也都在洛阳为官,几十年了,我们守护着这里。但现在她被安禄山占领了,我们无力挽救他们,唯一的选择便是与她共存亡。”
封常清皱眉道:“这又是何苦?”
卢奕笑道:“封将军不用劝解我们,我们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夙愿。还请封将军成全。我们只有一个请求,请封将军务必率兵夺回洛阳,不能让他在安禄山手中遭受蹂躏。另外若有可能,请上奏朝廷,便说东都留守李澄,御史中丞卢奕与城偕亡,慷慨赴死,没有给朝廷和陛下丢脸。”
封常清慨然一叹,沉声拱手道:“两位高义,封常清自愧不如。封常清不能如二位那般洒脱,因为我的责任尚未完成,我不能死在这里。二位,就此别过了。”
“封将军,就此别过。”李澄和卢奕微笑着朝封常清拱手道别,就像是寻常离别一般,丝毫没有生离死别之痛。他们脸上的笑容温柔而灿烂,让封常清印象深刻。
封常清下令兵马即刻从皇宫西门撤离,沿着穿城而过的洛水往洛阳西北出口极速撤离。在河道入城之处将护城河通向城中的暗道们撬开,所有人从城墙下方的水道出了洛阳。在同城外的叛军进行小规模的交战之后,封常清成功的带着六千余兵马突围,一路往西狼狈败去。
宣仁门外,叛军逼迫着百姓们缓缓毕竟,躲在人群中的叛军士兵准备一举攻上宫城城墙,就在他们准备发动时,宣仁门城门洞开,李澄和卢奕两人携手缓缓走出宫门。
安禄山得知消息大笑着阔步而来,李澄和卢奕昂然而立对安禄山看都不看一眼,而一旁的河南尹达奚珣却陪着笑脸上前朝着安禄山行礼作揖。
“见到安帅,为何不行礼?想死么?”安禄山身边一名梳着小辫儿的胖乎乎的小内侍朝李澄和卢奕喝道。
李澄冷目扫了一眼安禄山冷笑道:“给这个不忠不孝的逆贼行礼?亏你说的出。”
“嘿!还挺横。”小内侍叫道。
安禄山缓步上前,沉声道:“李猪儿,给我一把刀。”
那名叫李猪儿的小内侍忙递上一把弯刀给安禄山,冲着李澄和卢奕叫道:“瞧你们还横。”
安禄山上前一步来到李澄和卢奕面前,瞪着一双红通通的双目看着两人,缓缓对李澄道:“李太守,你降不降我?”
“放屁。”李澄怒喝道。
安禄山眼中凶光爆射,抬手一挥,弯刀直入李澄的腹中,鲜血喷涌而出,李澄的尸身噗通倒地。
安禄山又走到卢奕面前,将滴血的刀尖凑在卢奕的脖子前沉声喝问道:“卢奕,你降不降我?”
卢奕整整衣衫,沉声道:“做梦。”
安禄山大吼一声,手往前一送,弯刀刺入卢奕的脖子,一股热血迸出,溅了安禄山一头一脸。
安禄山转过身来,尚未问话,已经瘫倒在地吓得屁滚尿流的达奚珣举手叫道:“我投降,我投降,本人河南尹达奚珣愿为安大帅效力。”
安禄山走过去挥起一刀将达奚珣的头颅砍下,丢下带血的弯刀,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鲜血啐了一口道:“凭你也配。”
说罢昂首阔步,往洛阳皇宫的宫门走去。
……
三日后,从洛阳突围的封常清和高仙芝所率的大军终于汇合。高仙芝其实早就知道洛阳失守的消息,因为自己的兵马在京城被耽搁了宝贵的数日时间,而自己若不能增援,洛阳城靠着新募之兵是绝对守不住的。况且,大军在东进途中已经遇到了大股逃难的百姓,这种情形必是洛阳即将告破的迹象。
然而,见到了封常清之后高仙芝还是非常的高兴,因为他高仙芝担心的是封常清会死在洛阳之战中,现在他不但活着,而且还带了数千兵马突围出来了,高仙芝当然很高兴。
当晚,大军军帐之中,一场严肃的军事会议紧张的召开了。大元帅高仙芝、监门将军边令诚、李光弼、哥舒翰、封常清、程千里等高级将领均与会。会议的议题是听封常清详细的讲述安禄山兵马的构成和配比人数和战力,以做出是反攻洛阳还是退守潼关坚守的决定。这次会议是关系道平叛成败的一场会议,所以所有人都很重视,因为他们都明白议题的重要性。
当然,除了那位监门将军边令诚,他对此一窍不通,正因为军中伙食粗糙而让他拉了肚子而烦恼不已。
会议开始,封常清详细的讲述了和叛军几次交战所得出的对叛军战力的估算。给出了几个让高仙芝和众人都胆战心惊的数字。
“目前洛阳叛军总数当在十六万左右,陆续还有叛军增援而至。若叛军要西进攻击长安,最终数字将在二十万上下。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都原本是我大唐精锐的边镇兵马,战力极强。叛军骑兵约四成,近八万骑兵,步骑兵甲胄全新,配健马强弓硬弩。拥有攻城器械不下四五千部。在虎牢关一战时,我还见到了三千重甲骑兵,凶悍无比……”
封常清尚未说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多么年的处心积虑的经营,已经让安禄山的这几十万兵马武装到了牙齿。高仙芝所率的这十五万兵马,攻城器械只有两千套,骑兵数量倒也不少,达到六万五千人,但一大部分装备都是些老旧的兵器盔甲,兵器战马的搭配也是五花八门能用则用,哪里会有什么计较。步兵也同样如此,只有哥舒翰率领的五万陇右军的兵器盔甲看得过去,那还是王源手下的兵。
“这狗贼,用的都是朝廷给的兵器盔甲和粮饷,现在用来对付朝廷的兵马了。”高仙芝骂道。
“是啊,我在洛阳募集的十万兵马大多为新兵,根本无法与之精锐兵马匹敌,故而洛阳我无法坚守。现在的情形是,即便安禄山的兵马没有得到增援,他依旧在洛阳拥有近十六万的兵力。我们这十五万大军去攻击十六万大军驻守的坚城,恐怕是不智之举。故而,我的建议是,咱们应该立刻调转兵马固守潼关。贼兵若要西进攻击长安,潼关是必经之道,咱们以逸待劳在潼关迎击为好,夺回洛阳在目前看来可能性不大。”封常清道。
第七一四章 佞人
众将领陷入了沉默之中,十五万人去攻十六万人,而且是攻城作战,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就算忽略武器装备的因素,一般攻城作战都要以数倍于敌的兵力方可敢于发动进攻。
像王源在吐蕃之战中以六万军兵临十六万吐蕃兵马驻扎的匹播城下耀武扬威的那种情形毕竟是另类。一来王源的剑南军战斗力强悍,且拥有秘密杀器,二来是因为吐蕃兵马大部分是募集的新兵的缘故,王源也才敢那么做。并且其实王源并没有发动哪怕一次的真正的攻城,因为王源其实也明白有着城墙的庇护,弱鸡也能杀人的道理。
而目前的对手可不是弱鸡,那是战斗力拔群的原大唐东北边境的雄兵,若是贸然去攻洛阳,结果不言而喻。
“诸位将军,本帅认为封将军说的很有道理,此时去攻洛阳实为不智之举,除了给我们带来一场大败之外,我们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建议慎重考虑退守潼关,把守住通向京城的必经之道以逸待劳等待叛军前来攻击潼关。这才是最合理的作法。”高仙芝沉声道。
李光弼缓缓点头道:“我同意,退守潼关乃上上之策。现在朔方军在太原战败退守汾州,我洛阳又失守,总体战局于我不利。此时退守潼关可避敌锐气,同时也可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
哥舒翰也道:“来时王大帅交代了,我一切听从高帅的安排便是,高大帅说进攻我便拼死进攻,高大帅说退守我便退守,我没什么意见。”
高仙芝微笑道:“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们明日一早便拔营回潼关,赶在叛军抵达之前做好防御的工事,准备迎击叛军。最好是老天再下一场雪,叛军们若是攻不下潼关,只需数日时间,他们便士气锐减,到那时我们便可择机出击,一举击溃他们。”
“对,避其锋芒,择机出击,便是这个办法。”封常清笑道。
众将嗡嗡的议论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谋划策,讨论如何在潼关建立防御措施构建工事御敌,讨论战局如何演化,如何能克敌致胜等事务。然而就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一个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语气中全是不满。
“高大帅,你怎么没问咱家的意见呢?咱家在你们眼里便是个摆设么?我可是陛下派来的监门将军呢。”
众人愕然,停止议论向说话的边令诚看去,但见边令诚眉头紧皱,一脸的不愉快。
高仙芝微笑道:“边监门,你有何高见么?”
边令诚冷哼一声道:“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监门将军么?你们做了决定,可问过我的意见么?”
高仙芝笑道:“本帅的疏忽,向你告罪。那么边监门现在可以说说意见了,不知边监门有何高见。”
边令诚咂嘴道:“高见是没有,我只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监军而已,咱家的职责便是监督诸位将军按照朝廷的旨意办事。这一点高大帅应该心里明白吧。”
高仙芝微笑道:“当然,边监门的职责所在,咱们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遵循朝廷旨意办事,为陛下分忧的。”
边令诚冷笑道:“然而你们刚才的决定是遵循陛下和朝廷的旨意办事么?我来问你,朝廷的旨意是什么?要你高大帅领军干什么来了?”
高仙芝道:“圣旨和政事堂的命令是要我等守住洛阳,击溃安禄山的叛军。”
边令诚冷笑道:“亏你还记得,那么你们刚才定下的是什么计策?封常清,你丢了洛阳,跑来夸大其词说叛军如何如何的凶猛,其实是为了自己开脱责任。而你们便全部被吓破了胆。不去想如何率军夺回东都,反而在这里商量着如何避战回军退守潼关,这便是你所为的按照朝廷旨意行事?你们这是怯战畏敌,违抗朝廷的旨意。我的意见很简单,立刻发兵洛阳,遵照陛下的旨意夺回东都,不能让东都落在安禄山的手中。”
众将一片哗然,众人本来对这边令诚确实没在意,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李光弼等人长期在边镇带兵打仗,从来也没有经历过有监军在侧牵制的时候。从来都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怎么对战局有利,怎么能克敌致胜便怎么打。但忽然冒出来个人在旁指手画脚,将众人定下的计策一概否定,当即便炸了锅。
封常清怒道:“边令诚,你不懂兵事倒也罢了,洛阳失守我确有责任,但贼兵势大乃是事实,我何时夸大其词推卸责任了?”
边令诚冷笑道:“封常清,洛阳之战尚未开始,你便命百姓撤离,这便是摆明了要放弃洛阳。你根本就没打算守洛阳。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么?封常清,我要将此事禀报朝廷治你的罪,你给我等着。”
封常清怒骂道:“狗东西,尽管去上奏。我封常清行事皆为大局着想,管你这等小人在旁诋毁,是非自有公断。”
边令诚嘿嘿冷笑不已。高仙芝紧皱眉头沉声道:“边监门,咱们是商议大事,你一言不合便跳出来指责我等,这是何道理?”
边令诚傲然道:“因为咱家是受了皇命来监军的,军中的事务我自然是要看清楚了,然后上奏陛下的。”
高仙芝冷声道:“然则你看到的便是我们都怯战无能,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边令诚嘿嘿笑道:“我心里自有公断,我眼睛没瞎。”
哥舒翰早就忍不住了,怒喝道:“边监门,你敢说我们畏敌怯战?这可是对我等领军之将的最大侮辱。我等在西北同吐蕃同突厥人打了这么多年仗,你可以说我有功有过,但决不许你说我有丝毫的畏敌怯战之举。”
边令诚看着哥舒翰道:“哥舒翰,咱家知道你的底细。你不就是攻吐蕃之战时被吐蕃兵马在纳木错湖杀的全军覆没的那个领军之将么?吐蕃之战后,人家王源和高大帅加官进爵,你不但没升官反而连陇右节度使的帽子都丢了。呵呵,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领军打仗的。什么有功有过,我看是只有过没有功吧。”
此言一出,顿时捅了马蜂窝。哥舒翰猛地一拍桌子便要冲上来打人,连李光弼也横眉怒目准备动手,因为边令诚揭开的也是李光弼的伤疤。
众将赶忙拉住哥舒翰和李光弼两人,边令诚虽然有些害怕,但嘴上却不怂,尖声嚷道:“怎么着?连咱家都想杀么?咱家站在这里不动让你杀,你当咱家是你手下的小兵卒么?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杀了我监门将军,保管你满门抄斩。”
哥舒翰破口大骂,没卵狗,绝户贼一顿乱七八糟的乱骂,不管不顾要抽兵刃砍了边令诚。高仙芝连使眼色,封常清忙召唤帐外卫士将哥舒翰和李光弼架了出去。
“我呸,只管在我面前耍横,却被安禄山吓出尿来了。”边令诚骂道。
高仙芝面色铁青,沉声道:“边监门,你今日可是过分了。”
边令诚尖声叫道:“我过分还是他过分?你听听他怎么骂我的?”
高仙芝沉声道:“你说的那些话比骂人还重。以往的旧账你翻出来作甚?再说了,哥舒将军和李将军那次战败正是遵循了陛下的旨意为了快速夺取逻些城才中了圈套,你怎可将之归咎于两位将军?”
“哟?这倒是新鲜了。原来高大帅你是这么想的,原来你们都认为那是朝廷的错是陛下的错是么?”边令诚叫道。
高仙芝自知失言,但他可不会因为说错了话便来收回弥补,索性沉声道:“朝廷的旨意也未必完全正确,否则怎会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来。眼下我们决定退守潼关是为了战局考虑的最佳抉择,而非你说的怯战畏敌之举。当年吐蕃之战中,陛下下旨命三路兵马夺取逻些城,当时王大帅和本人可都没照着朝廷的意思去进军,便也是因为战局之故。否则岂有吐蕃之战的全面胜利?”
边令诚冷笑道:“你说的冠冕。什么将在外有所不受?不就是习惯了抗旨而行我行我素么?你以为陛下赞许你们的行为么?吐蕃之战中,你们几位联名上奏折要求朝廷增兵或者议和,陛下接到奏折后大发雷霆。那个王源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陛下那日骂了他多少。陛下若不是仁义,你们十个脑袋也丢了。现在可好,纵容了你们了不得了,连洛阳丢了也不管了。陛下说了,洛阳是大唐的东都,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安禄山之手,贵妃娘娘在洛阳亲手培育了牡丹园,此刻也成了安禄山的了,你们想过陛下的感受么?”
高仙芝厉声道:“区区牡丹园和大唐江山孰重孰轻?边监门,你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只问你一句,此去攻洛阳若战败,长安当如何?”
边令诚瞪眼回敬道:“打了败仗是你没本事,枉费朝廷将十五万大军交给你统帅,莫非还要我为你背锅不成?咱家的职责便是看着你们这帮人,天下大乱时谁知道你们会怎么想?你们不按陛下的旨意行事便是抗旨,便是心中有鬼。”
高仙芝勃然大怒,高声喝道:“边监门,注意你的措辞,你这可不是在说事,而是在污蔑我等的忠诚了。”
边令诚自知说的过分了,咂嘴道:“总而言之,你们必须夺回洛阳。咱家就是这个意思。”
高仙芝道:“我若不同意呢?”
边令诚冷声道:“那可就别怪咱家了,咱家要上奏陛下详述此事,这是咱家的职责。”
高仙芝冷声道:“请便。你爱怎样便怎样。封常清,传令下去,明日拔营回守潼关,便按照刚才商议的去办。”
封常清高声应诺。
边令诚面红耳赤,咬牙道:“好个高仙芝,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将陛下的旨意也丢到九霄云外了。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高仙芝冷声喝道:“送边监门回帐。”
几名高大的卫士进帐,对着边令诚道:“边监门,请吧。”
边令诚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第七一五章 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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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中,安禄山如愿以偿的攻下了大唐东都,成为了这座城池的新主人。当晚,安禄山便宿在了宫中,将洛阳皇宫后宫中那些宫女嫔妃召集起来,挑选了一批风韵犹存的女子陪寝。特别是一些玄宗来洛阳临幸过的妃嫔,更是得到了安禄山的格外照顾。酣畅淋漓之际,安禄山还不忘问这些妃嫔一些变态的问题。譬如玄宗临幸时喜欢什么样的姿势,家伙多长多粗,和自己相比谁更厉害等等奇奇怪怪的问题。这些嫔妃既受其凌辱,又要被迫回答这些羞耻的问题,一个个无地自容。当中有个年轻的妃子有些不识趣,居然嘲笑安禄山腹大如鼓家伙纤细,安禄山勃然大怒,将其踹下龙床去,持刀当场斩杀。
上行下效,安禄山在皇宫之中快活逍遥,进城的叛军将领和士兵们也在城中疯狂的抢劫强奸杀人放火。昨日封常清号召百姓撤离时,很多洛阳百姓不愿抛家舍业去逃难而是选择留在洛阳。然而,他们为这种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凡洛阳城中的民宅庭院无一不受叛军劫掠,男子被杀女子被辱,整座洛阳城变成了群魔乱舞的大魔窟,一座富丽堂皇的东都洛阳城,被一群魔鬼变成了人间地狱。
天明时分,洛阳街头尸体遍地。大街小巷之中到处是血迹斑斑的男子尸体,衣衫不整的女人的尸体以及孩童被砍杀的小小身躯,被凌冽的寒风冻得发紫僵卧大街小巷之中。很多受辱女子因为反抗而被杀死,更多的则逃不过侮辱,事后选择了悬梁或者跳河自杀。整座洛阳城在清晨的寒风中一片死寂,就像是一座死城一般。
严庄直到中午时分才见到了脸色苍白打着哈欠的安禄山。昨晚的狂欢让年近五十的安禄山也有些吃不消,知道黎明时才睡去,却又被李猪儿叫醒说严庄严先生请求觐见。安禄山老大不愿意的起床来,见到严庄的第一句话便是训斥。
“你不知道我昨晚睡的很晚么?这么早跑来打搅作甚?”
严庄连忙告罪,安禄山喝了几口热茶清醒了些,命人拿来一只烤羊腿告慰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边大口猛嚼,一边问道:“什么事?不是说了要休整三日的么?难道是唐军反攻了不成?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
严庄忙道:“大帅,唐军没有反攻,我只是来跟大帅说说昨晚城里发生的事情。”
安禄山满不在乎的道:“昨晚的什么事?”
严庄皱眉道:“昨晚各军将领纵军劫掠之事,安帅不知晓么?自史思明将军而下,各营兵马在城中烧杀劫掠淫辱女子,杀了几万百姓,将城中弄的一团糟。”
安禄山愣了愣,忽然张着油乎乎的大嘴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帮家伙们,倒是知道快活。老子在宫里逍遥,他们在外边逍遥。哈哈哈,估计一个个快活的要死了。”
严庄皱眉道:“大帅难道不责罚他们么?”
“责罚?”安禄山诧异道:“责罚他们作甚?哦对了,传令下去,让各营将劫掠的财物都给我交上来,一起运回范阳去。女人随他们玩,钱物可不能私吞,那可是我大军的粮饷和兵器装备的来源。北方胡族兵马也是要分一些给他们的。”
严庄高声道:“大帅!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这种祸乱百姓之举是不能纵容的。”
安禄山放下羊腿,胡乱在身上擦擦手,盯着严庄道:“严先生,你怎么老是和我唱反调?兄弟们拼死拼活打进了洛阳,难道不许他们放松享受享受?洛阳城中的女子叫他们快活快活有何不可?杀了些百姓有能如何?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
严庄叹道:“大帅啊,这不是大惊小怪,这是背弃民心之举啊。百姓们得知我军如此,谁还敢跟随大帅,谁还会相信大帅说的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大帅你这是在毁了自己啊。”
安禄山勃然变色,冷声喝道:“你跑来便是跟我说这些?得民心者的天下,你的意思是,我安禄山不得民心,必败无疑是么?严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如此说话。”
严庄沉声道:“大帅,我是诚心诚意为大帅大事着想,大帅不但要约束将士,还要约束自己。譬如大帅昨晚便不该留宿宫中贪图享乐,将士们也绝不能做这些激起民愤之事。要成大事,必须要得百姓之力,必须要懂得自律,否则终将是镜花水月啊。”
安禄山气的发抖,厉声喝道:“大胆严庄,我大军刚刚大胜夺得洛阳,将士们欢庆胜利有何不当?你跑来跟我说这个说那个,貌似一片忠心,其实恶毒诋毁。若不是看你平日对我忠心耿耿,我立刻便一刀杀了你。”
严庄满脸失望之色,站起身来拱手道:“安帅若是觉得我冒犯的话,便杀了严某吧,严某一片忠心可鉴日月。”
安禄山怒道:“你当我不敢么?来人,将严庄拉出去给我砍了。”
几名卫士冲上前来拉着严庄的胳膊便往外架。正在此时,一人冲进来‘噗通’跪倒在地高声叫道:“父帅,父帅万万不可啊。严先生对父帅忠心耿耿,为父帅谋划颇多劳心劳力功勋卓然,父帅切不可因为这几句话便杀了严先生啊。父帅三思而行啊。”
冲进来求情的是安庆绪,他跪在地上满脸恳切之意。安禄山其实也并没有想杀严庄,只是被他顶撞的恼羞成怒。当下沉声喝道:“严庄,若不是庆绪为你求情,今日定饶不了你。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以示惩戒。”
卫士将一言不发的严庄架了出去,按在地上开始打板子,二十板子打下来,严庄孱弱的身体如何吃的消,疼的满脸冷汗,屁股上鲜血淋漓。
安庆绪早已命人叫了担架和医师来候着,一俟板子打完,便立刻命人上药抬回住处。严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回到住处被抬上了床上,才出声对殷勤跟随而来的安庆绪道:“多谢小公子关爱。”
安庆绪端了只凳子坐在床头,看着严庄叹息道:“严先生,你这是何苦?名字这件事是父帅授意而为,你去反驳,当然要挨罚。”
严庄静静的看着安庆绪道:“小公子,我说句砍头的话,你父帅不是得天下之人,他的目光太短了。一时之得便沾沾自喜,他恨得不是我说昨晚的事情,他恨得是我言外之意说他在宫中留宿这件事。前几日我便提过一次,他记着呢。”
安庆绪点头道:“我懂,你放心,你我之言不会有半个字落在父帅耳中。对严先生我是一直钦佩的。”
严庄看着安庆绪道:“小公子,你能如此知大局,我是极为高兴的。今日若非你出来相救,我严庄便是刀下之鬼了。小公子,我的命是你救得,从今以后,小公子但有所命,严庄必将赴汤蹈火。”
安庆绪呵呵笑着摆手道:“严先生何出此言,我救你是敬重你,钦佩你,可不是图你的报答的。再说我又有什么事要严先生帮忙呢?天塌下来有父帅顶着呢,我不过是跟在后面跑跑走走罢了。”
严庄双目炯炯看着安庆绪道:“小公子,自起事之后,留在京城的大公子被唐皇所杀,小公子定以为将来继承大帅大业的便是小公子了吧。”
安庆绪笑道:“严先生说这个作甚?此事不提也罢。”
严庄道:“小公子,既然说及,为何不全部说出来。你该知道,即便大公子不在了,你也未必是那个人选吧。我劝二公子长个心眼,不要以为胜券在握。你父帅宠爱的殷氏年前产下一子庆恩,这位庆恩小公子深的你父帅欢喜。你父帅说过什么话你可知道?”
安庆绪面色变冷,沉声问道:“说过什么?”
严庄道:“满月之际,你在妫州公干,你父抱着庆恩小公子说,‘快快长大,爹爹将来便靠你了’。殷氏在旁问‘如何叫靠庆恩呢?’你父说‘诸子不肖,难以成器,庆恩生下来便是天赐给我安某继承大业的。’。殷氏听了大笑不已。当时只有我在场,这件事只有我知晓。”
安庆绪脸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羁留长安的长兄安庆宗被玄宗杀了之后,安庆绪以为自己将顺理成章的可以继承安禄山的位置,所以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很。但突然听到严庄口中说出的这些话,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
“小公子啊,你父患有眼疾,又因身子太过胖硕而百病丛生,加之荒淫于酒色,照这个趋势,不是我说不敬之言,他或许寿命不长。而在此之前若不能谋划得当,顺利得位,一旦安庆恩得位,你将如何?”
“我……我不知道。”安庆绪擦着汗道。
严庄挪动着身子,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不过他还是挤出笑容来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愿为小公子效力,谋划此事,教小公子顺利得位。”
安庆绪赫然起身,然后长鞠到地,沉声道:“若得先生谋划,庆绪何幸?庆绪对先生将言听计从,只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严庄呵呵而笑,眼光闪烁。心中恶狠狠的想着:安禄山啊安禄山,我一片忠心对你,你却视我为粪土草芥。用我时甘之若饴,厌我是大骂呵斥,毫无尊敬之心,那么你便休怪我了。
第七一六章 密奏
洛阳陷落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各地。东都陷落可不是一件小事,在大唐百姓的心目中,长安固然是心目中的皇家圣地,而仅次之的便是东都洛阳了,那里也和长安一样在大唐百姓心目中是神圣庄严之地,是权力的象征。现在,这神圣之地被叛军占领,这让大唐百姓们心中不禁有了大厦将倾的恐慌。
消息在三天后传到了京城长安,长安城中顿时一片哗然。不久前还在为虎牢关大捷而欣喜若狂的玄宗,得知这个消息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一夜过来,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道,深了几分。
清晨的大殿之上,面对如此局面,群臣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也无话可说。
玄宗用嘶哑的嗓音开口道:“洛阳失守了,贼兵攻下了朕的洛阳,你们说,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平日里一个个能言善辩,现在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给朕出个主意啊。”
群臣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多嘴,此时说错了一句话便可能身家不保。最后,还是杨国忠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息怒,莫要急坏了身子。洛阳失守事小,陛下的龙体最大。”
玄宗怒目喝道:“这还是小事?洛阳是我大唐东都,和长安并为我皇家之都,虽然地位不及,但也是我大唐陪都所在。打个比方,长安好比朕的皇后,洛阳好比朕的爱妃,朕的爱妃都被人霸占了,你却叫朕不捉急?你杨国忠的小妾被人霸占了,你难道好装作不知么?”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杨国忠只微微斜了斜身子,便用眼睛的余光之威将那人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陛下说的是,当然不能不管。高仙芝的十五万大军已经到了潼关,很快便可夺回洛阳。相信捷报不日即将到来。”杨国忠沉声道。
“捷报?捷报个屁。”玄宗罕见的在朝堂上爆了粗口。
群臣面色发白,几名老夫子老学究身子晃了晃,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居然听到了陛下的骂街之声。要知道玄宗素以文雅风月自诩,说话从不带脏字,而是咬文嚼字带着典故,教人觉得深奥难明,从而彰显其文学素养高深。像爆粗口这等事根本是绝无仅有,足见玄宗已经恼怒的失态了。
“你们瞧瞧这封奏折,这是朕派去高仙芝军中的监门将军边令诚写来的密奏。高仙芝的兵马本来距离洛阳只剩下不足百里,闻洛阳告急,这个高仙芝居然调转了兵马狼狈逃回潼关,置洛阳于不顾。”玄宗高声说道,因为激动,脸上的皱纹条条发红,像是一条条血管即将爆裂一般。
群臣嗡嗡作响,惊讶不已。难怪陛下如此发怒,原来除了洛阳陷落的坏消息,还有这封密奏。
“陛下,边令诚的奏折上是怎么说的?”杨国忠忙问道。
“力士,读出来给他们听听,教他们知道高仙芝他们干了什么混账之事。”玄宗喝道。
“遵旨。”高力士躬身上前拿起龙案上的密奏折本捧在手中,清了清喉咙宣读。
“奴婢边令诚呈奏陛下,奴婢随高仙芝兵马开赴洛阳,腊月十四抵达洛阳西的大丰山。一路上看到沿途百姓纷纷往西逃难,奴婢截留一问,方知贼兵已兵临洛阳城下。奴婢催促高仙芝加快行军救援洛阳之围,高仙芝不理奴婢的建议,反而下令在洛阳西五十里外扎营观望。次日洛阳失守,封常清带着数千兵马逃离洛阳,于我大军汇合。当日高仙芝召集将领听封常清叙述洛阳失守之事。封常清竭力夸大贼兵之势凶狠,借以推卸责任,被奴婢识破责问,封常清哑口无言。”
“然高仙芝等人畏敌如虎,听封常清之言胆战心惊,当即决定退兵回撤。奴婢愤怒不已,怒责高仙芝不尊圣意置洛阳于不顾,闻洛阳失守不去夺回洛阳,反听信封常清蛊惑之言意图后撤。谁知高仙芝不但不听,反说朝廷旨意有误,声称陛下之命多有谬误,还拿出吐蕃之战为例,言及陛下之误导致河西陇右联军中吐蕃人埋伏全军覆没。他还说,将在外有所不受,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叫奴婢不要多嘴。奴婢据理力争,差点被他拔刀砍杀。奴婢受陛下之托,替陛下监军督战,虽百死而无惧。但这种情形下,奴婢实在无能为力,奴婢无能,辜负了陛下的恩遇,奴婢痛心疾首不已。”
“现高仙芝已经下令大军撤回潼关驻守,奴婢深思之后觉得有几句话不得不向陛下说明,虽是奴婢的揣测,但奴婢觉得无可对陛下隐瞒,若猜测之事有悖事实,请陛下斩了奴婢便是。奴婢第一件猜测之事便是洛阳失守之事。在洛阳被贼兵攻陷之前,封常清便下令百姓撤离,这说明封常清已经打好了弃守洛阳的准备。而高仙芝故意拖延进军速度,不去救援洛阳,臣斗胆猜测,高仙芝和封常清早有沟通,怕是已经暗中约定弃守洛阳。封常清是高仙芝的部署,他二人一唱一和,将贼兵形容的如虎似狼,便是为了掩饰弃守洛阳的事实。第二件猜测之事便是高仙芝的态度,他手握十五万大军却畏惧同叛军作战,违背圣意,刚愎自用,甚至要砍杀奴婢,臣担心这样的人一旦有二心,若同贼兵勾结,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此人贪财之极,有将领私下举报给奴婢,说高仙芝克扣军粮,中饱私囊。军中将士每餐只白米淡菜,他每日帐中酒肉美食大吃大喝,引发将士共愤。还有许多的事情,奴婢也不好一一的奏明。奴婢此奏只想让陛下知晓,陛下寄予厚望之人未必忠心于陛下,陛下之旨在有些人眼里轻如鸿毛,请陛下明鉴。奴婢边令诚叩首。”
高力士终于读完了最后一个字,殿中所有大臣的脊后都出了一层的冷汗。边令诚的这份密奏居然是这样的内容,竟然是猛烈攻击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一封奏折。而攻击的理由也让人心惊肉跳:蓄意弃守洛阳,畏敌怯战,违抗圣旨,诋毁圣上,别有用心。这几条只要有一条成立,便是砍头大罪,特别是在目前这种险恶的局势之下。
“诸位都听清楚了么?边令诚据朕所知是个说话老实从不浮夸之人,为人也谨慎小心,否则朕也不会将他派去大军督战。然则对于边令诚上奏之言,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玄宗面色冷峻,沉声说道。
群臣相互对视,无人开口说话。连杨国忠也没有说话,因为他还没弄明白玄宗的态度,所以他准备暗中观察一番。
玄宗眉头愈发皱紧,扫视群臣,将目光盯在了陈.希烈身上,沉声道:“左相,你最近对国事从不发表意见,每上朝皆沉默以对,朕不知你心中所想。你是大唐左相,这等大事当有些见解才是,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左相陈.希烈身子一抖,战战兢兢的上前数步,开口道:“陛下,这个……老臣……老臣其实对此事没什么好说的。”
玄宗不满道:“人人心中一杆秤,怎么会无话可说?你这左相是怎么当的,糊里糊涂的。”
陈.希烈咳嗽两声,鼓足勇气道:“陛下真要老臣说么?”
“这是国家大事,朕难道会随口一问么?”玄宗道。
“好,那老臣便直言了。”陈.希烈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陛下,臣认为这当中恐怕有些误会。高仙芝乃我大唐名将,这么多年来驻守西域之地,开疆拓土,百战百胜,功勋卓著。此人为人淡泊,洁身自好,素以雅名而播于天下。虽然为人有些高傲,说话有时候过于狂傲,那也是天纵奇才自有自傲之本,本心之中,高仙芝乃大唐忠臣良将。当此国难之时,陛下当用人不疑,切莫因为一些无妄的猜测而动摇军心。老臣以为……边令诚这份奏折不该写,徒然动摇军心,并有挑拨诬陷之嫌。此事的实情,还需派人去调查才可定夺,绝不可因一面之词而造成不利之局。”
此言一出,很多官员都纷纷点头,他们也认为边令诚这奏折过于捕风捉影的猜忌,很多指控显然是有些臆测的过分了。
“哦?没想到你陈.希烈心中是这么想的。那么朕问你,高仙芝遵照朕的旨意夺回洛阳了没?”玄宗沉声喝问道。
“这个……没有,洛阳失陷,这是事实。”陈.希烈慌忙道。
“他此刻的兵马又在何处?”
“在……潼关驻守。”陈.希烈觉察出玄宗的口气已经不太对劲了,心中越发的慌乱。
“既然这两条是事实,高仙芝违背朕的旨意是否是诬陷?”玄宗喝道。
“这个……倒不是诬陷,不过领兵打仗时,将帅当审时度势……”
“住口!陈.希烈,你好糊涂啊,高仙芝和封常清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他开脱?他虽战功卓著,有功于大唐,但那又如何?安禄山不也曾有功于大唐么?难道我们倒要为安禄山开脱不成?高仙芝和封常清不尊陛下旨意夺回洛阳,反倒畏敌退守潼关以求自保,这难道还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么?”杨国忠突然打断陈.希烈的话语,厉声责问。
群臣一片愕然,原来杨相国是这样的态度,那么,高仙芝和封常清恐怕处境要不妙了。
杨国忠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眼角的余光看着宝座上的玄宗露出欣慰之色,知道自己此时的话正合玄宗之意。无数次揣摩玄宗的心理,这一次又成功了,自己可以说对玄宗了如指掌了。
第七一七章 救援
(谢:剑山青枝莲、g两位兄弟的打赏。)
洛阳陷落的消息在第五日抵达成都。虽然相隔数千里,远隔巴山蜀水,但王源为了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及时掌握战事的进展,他不能依靠朝廷的消息,而是需要自己的打探消息。高仙芝大军开拔之时,王源派出了两百余名精于骑术的斥候兵马随行,沿途设立传递消息的快马驿站,便于将消息星夜送回成都。
所以,高仙芝一路上的行程,乃至在京城滞留,包括荣王暴毙的消息王源也走在相隔数日后便得到了消息。而洛阳陷落之后,快马斥候飞马传递消息,经过四天四夜的借力传递,将消息及时的传到了成都,送到了王源的案头。
王源接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历史正在朝他该去的方向发展,封常清果然没能守住洛阳,而高仙芝果然没有去贸然夺回洛阳。然则,接下来若是按照历史的走向来看,此二人的命运即将在此终结。
果然,相隔不过一日,从京城送来了消息称,因高仙芝和封常清不遵圣旨夺回洛阳,反而避战驻扎于潼关,陛下龙颜大怒。廷议之上,众大臣对高仙芝和封常清口诛笔伐。朝廷下旨,要高仙芝和封常清三日内出兵夺回洛阳,否则便将严惩不贷。
得到这个消息后,王源喟叹长叹。事情果然是照着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在发展。要高仙芝和封常清重新夺回洛阳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也是愚蠢的命令,高仙芝是不可能同意的。那么高仙芝和封常清便极有可能有性命之忧了。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极度恶化的地步。
王源当然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他积极探听战事的消息的原因固然是掌握战事的真实情况,做出及时的应对,而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高仙芝。历史上高仙芝因为这次违背玄宗的旨意没有去反攻洛阳而被玄宗诛杀,自己又怎能坐视不理。高仙芝是自己的义兄,这是王源在这个年代第一个诚心结交的人物,王源是绝不会任由高仙芝被杀的,他要尽自己所能去解救高仙芝,扭转高仙芝的命运。
王源当即决定,立刻动身去京城一趟。但他担心自己赶到京城时大事已晚,故而先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到京城交给秦国夫人,将事情的原委告知秦国夫人,请秦国夫人帮忙劝说杨国忠保住高仙芝的命。然后等自己抵达京城时,或劝说玄宗,或说服杨国忠都有将事情扭转的可能。
王源不能直接写信给杨国忠,因为如今的杨国忠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杨国忠,他已经是权势熏天之人,膨胀到了极端的地步,自己和他在这两年中也发生了不少分歧。虽然双方都竭力的维护着相互的关系,但相互间的容忍都已经接近临界点。此时能够让杨国忠有所忌惮的只有玄宗和杨家姐妹了,王源只能请秦国夫人帮忙。另外,此去京城王源也是要亲自说服秦国夫人离京,因为形势已经越来越危急,连柳钧都未能说服秦国夫人的情形下,王源只能亲自出马。
写好了信,交于快马送出之后,王源的心稍微安稳了些。将节度使军政事务交代下去之后,当晚,王源召集家中众妻妾告知他们自己要去京城一趟。众妻妾连日来见王源坐卧不宁关注着战事的情形,剑南道的气氛也一日紧张似一日,也都知道此时的王源肯定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倒也并不多嘴相询,只是叮嘱王源注意保重身子云云。
妻妾们散去之后,王源将高墨颜留了下来。高墨颜跟随王源来到成都后,王源很少和她见面,尽量避免和她单独相处。王源单独将她留下来,高墨颜倒是有些意外,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坐下说话。”王源微笑指着面前的椅子道。
高墨颜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你王家有规矩么?我站着就好。”
王源笑道:“那都是玩笑话,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高墨颜一愣道:“什么事?你若真心不喜欢我的话,我明日便回安西便是。”
王源摇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我要说的不是此事。你可知我此去京城是为了什么吗?”
高墨颜道:“你的公务,我怎会知道。”
王源道:“这次不是公务,而是为了私事。我是去救你阿兄去。”
高墨颜一惊,诧异道:“我阿兄怎么了?他不是带兵去平叛了么?”
王源叹了口气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以及即将发生的后果和高墨颜说了一遍,高墨颜脸色煞白,一听到阿兄即将有性命之忧,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救救我阿兄,王源,救救我阿兄。我愿为你当牛做马,为奴为婢都行,请一定救救我阿兄。”高墨颜花容变色,喃喃道。
王源忙起身扶着她坐下,低声道:“我正是要救他去,我告诉你此事不是要你惊慌失措的,我是要你明白,你阿兄是我的义兄,如果他一旦不幸,我王源并非袖手旁观。但我毕竟能力有限,而且得到了消息也相隔了几日,变数颇大。如果我没能救的了你阿兄,希望你将来不要怪我。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听了王源这样的话,高墨颜更是慌张,连王源都说没把握,那阿兄的危险显然是非常大了。高墨颜从椅子上滑落于地,跪在王源脚下,抱着王源的腿道:“王源,你一定要救我阿兄。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原谅我以前对你的不敬,只要你救了我阿兄,从今往后我对你百依百顺,一定什么事都教你满意顺心。你若不喜欢我不要娶我,我也绝不缠着你便是,我会走的远远的,不让你看到我。总之,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救我阿兄。”
王源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她惊慌失措的脸庞柔声道:“哎,我本不想让你如此担心的。我不该告诉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阿兄的。救了你阿兄之后,回头我便娶你进门。叫你阿兄给我们主持婚礼便是。事情没那么糟糕,放宽心便是。”
高墨颜眼泪流出,嘴唇颤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源搂起她身子,在她唇上一吻道:“我该走了,再不去便来不及了,我要连夜动身,三天内要赶到京城。你要坚强,不要哭,等着我的好消息。”
高墨颜忙松开抱着王源的手臂,连声道:“对对,不能耽搁时间,你快去,路上要小心。对了,这几日我给你绣了一件披风,你路上挡风御寒。我这便给你去拿,你稍等我片刻。”
高墨颜跌跌撞撞的离去,王源站在原地长叹一声。他并不想让高墨颜担心,但他不愿将来受人误解说他见死不救,所以他才选择告诉了高墨颜。现在王源却后悔了。自己还是太在乎人言之畏,其实自己根本不必在乎。不在乎他人言语的人才会有大成就,自己还远远没有跨过那道坎。
……
天气阴沉,长安城冷的如同冰窖一般。刺骨的风从北方吹来,横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穿人的身体,让人无处可躲。即便穿着厚厚的冬衣,街上的百姓们也都一个个缩头拢肩形容狼狈。
天气虽冷,但再冷也冷不过人心。这几日长安城外难民如潮水一般涌来,堵塞了几道城门。长途跋涉而来的洛阳难民以及其他被叛军占领之地的难民们一股脑儿涌向长安,希望在这座天子脚下的城池得到庇佑。然而,他们得到的是严酷的对待。金吾卫兵马严守城门,他们接到了政事堂的命令,为了京城的治安,防止细作混入城中作乱,这些逃难而来的百姓们一概不准放入城中,只许在城外开阔之地搭建窝棚暂避。朝廷派专人救济冬衣粮食,保证难民们的基本生存。
然而,数十万难民,朝廷的赈济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而且很多人并非是没有吃喝,他们在长安有亲友,他们只想进城。于是乎,每日城门口都聚集着叫嚷着哀求着想进城之人。守城门的士兵为此射杀了好几百名意图爬墙或者攀援吊桥的百姓,引发百姓的不满,差点引起了暴乱。
傍晚时分,杨国忠坐着暖烘烘的软轿行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自从当上相国一来,杨国忠摒弃了骑马行走的方式改为乘坐八人抬的大轿子。因为他觉得,骑马在街上走显得小家子气,不够威严。自己是大唐国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骑着马在街上乱走,而是应该前呼后拥尽显威严才是。他的轿子极尽豪华,外表虽然是朴素的黑色,但进了里边便知道有多豪华。
轿子里的四壁镶嵌着驼绒的内衬,这是专门从西域弄来的羊驼毛皮,贵重异常。地面上铺着的是羊绒的地毯。他的座位上铺着一张巨大的黑色熊皮褥子。角落里摆着金灿灿的壁炉、银闪闪的香薰。一张固定的楠木矮柜,里边摆着果品吃食,上面摆着些珍贵的金银摆件。椅子面前是一张精巧的红木案几,上面摆着的文房四宝都是古玩之物。譬如那一方砚台据说便是当年王羲之用过的砚台,当然那是一位吏部的官员孝敬给杨国忠的,杨国忠没有掏一文钱。
可以说,如果杨国忠愿意的话,他可以在轿子里呆个三天三夜不出来。而且,像这样的轿子,杨国忠有三顶。杨国忠就是这么任性,因为他有的是钱。
轿子停了下来,轿旁护卫在窗外沉声禀报道:“相国,秦国夫人府到了。”
杨国忠从熊皮座椅上睁开眼来坐起身来,沉声道:“落轿。”
第七一八章 规劝
秦国夫人府后堂花厅中,红红的炭火烧的正旺,室内温暖如春。r?anen ???.?r?a?n??e?n?`o?r g?身着狐裘的秦国夫人慵懒的坐在椅子上,美丽的脸蛋红扑扑的,染着凤仙花的鲜红指甲的手指拈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玉杯正慢慢的品着茶水。
杨国忠阔步走进花厅,哈哈拱手行礼,笑道:“嗬,八妹好自在啊,这茶好香,赏我一杯喝。”
秦国夫人笑盈盈的还礼,摆了摆手,两名婢女上前来一人给杨国忠解下披风,一人给杨国忠斟上热茶。杨国忠伸手在面前秀丽的婢女脸上捏了一把,那婢女惊叫了一声,连忙抱着披风逃开。秦国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旋即被笑容所代替。
杨国忠大刺刺的坐下,端起杯子吸溜了一口热茶,赞道:“舒坦,好茶。”放下杯子后看着对面的秦国夫人又笑道:“八妹今天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呢。”
秦国夫人笑道:“何以见得?”
“你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不会是因为为兄来了吧。”杨国忠笑道。
秦国夫人皱了皱眉头,杨国忠自知言语过火,干笑两声道:“八妹教人请我来是为了何事?”
秦国夫人道:“好多天没见堂兄,所以请堂兄来叙叙话。话说堂兄最近是不是很忙,都看不到你人了。”
杨国忠伸手拈了一块糕点丢入口中,边嚼边含糊不清的道:“别提了,最近忙的很。这两天洛阳和其他州府逃难的百姓堵在城门口,闹了好多事出来。政事堂忙的不可开交。下边那些人又办不了事儿,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去处理。哎,堂兄我就是个苦命的,哪有半分空闲。”
秦国夫人笑道:“哪有什么难的?放难民们进城来便是。他们也怪可怜的,叛军到处烧杀劫掠,他们抛家离乡的逃难,这样的天气怕是要冻死人了。放他们进城来,朝廷救济救济他们,总要让百姓们能活命吧。”
杨国忠瞪大眼睛道:“你说的轻巧,几十万难民涌入长安来,出了事谁来担责?你敢保证难民都是百姓?若是安禄山的细作混在城中,进城后为非作歹,那便如何?”
秦国夫人皱眉道:“有那么害怕么?城中十几万禁军守着呢,细作进来又能如何?再说这些大多是逃难百姓,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城外受冻挨饿?”
杨国忠摆手道:“八妹,你不懂。宁愿他们全部在城外饿死冻死,也不能放进城来的。长安的安全要紧,还是这些百姓的命要紧?怪就怪那个高仙芝和封常清,十五万大军按兵不动,不去反攻洛阳。这才害的到处是难民,弄得我们焦头烂额。”
秦国夫人皱眉道:“我再不懂也知道人命不能草菅,怎么能任凭他们冻死饿死?”
杨国忠摆手道:“我不跟你抬杠,这事儿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别管了。”
秦国夫人道:“好,那我便管我该管的事儿。听说陛下要下旨以抗旨畏敌之罪处死高仙芝和封常清是么?”
杨国忠笑道:“怎么?你今日进宫了?贵妃身体如何?”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只回答我的话便是,贵妃的身体如何,你自己每日进宫比我清楚。”
杨国忠听秦国夫人语气不善,忙赔笑道:“好好,我不多嘴了。陛下确实要下旨斩了高仙芝和封常清。这两人太不像话,罔顾朝廷信任和陛下的恩遇,手握十五万大军居然眼睁睁的看着洛阳在贼兵手中受践踏。前几日陛下接到奏报后下旨催促他们,这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没想到高仙芝和封常清写来奏折强词夺理一番,说什么贼兵势大,攻洛阳是下策。说什么据守潼关挡住贼兵往长安的道路以逸待劳才是上策。说到底不过是为他们的怯战而推脱罢了。陛下已经对他们很宽容了,但他们辜负了陛下和朝廷,连抗数旨,已经有拥兵自重之嫌。陛下岂会纵容他们。”
秦国夫人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想知道,据我所知,高仙芝和封常清可是我大唐的良将。当此国难之际,要杀良将,这事儿总觉得有些让人担心。”
“你又知道什么?这样的话切莫乱说,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谁为这两人开脱,谁便是罪人。再说,你又怎知高仙芝和封常清无辜?一片混乱之时狼子野心之人便会趁乱而起,也许他们就是在酝酿反叛也未可知。”
“你的话不尽不实,为何我听说正是你建议要杀了他们立威,给所有的领军之将一个警醒是么?陛下反倒是很犹豫。到你嘴里却是陛下要杀他们了。”
杨国忠略有些尴尬,被戳破谎言后显得有些恼怒,皱眉道:“八妹,不是我说你,你最近好像很喜欢管这些闲事。我在朝中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我们杨家么?”
秦国主人沉声道:“你就说是不是你的提议,回答我的问题便好。”
杨国忠咂嘴道:“是又怎样?确实是我建议的,陛下也同意了,明日圣旨便下达。”
秦国夫人微微摇头道:“堂兄,这事儿你办的不妥啊,你为何要杀了高仙芝和封常清,恕我不太明白。这二人和我杨家素无恩怨。之前你将李林甫挖棺曝尸我都没说什么,但这一次你恐要三思而行啊。”
杨国忠挺胸道:“八妹,你懂什么?看似高仙芝和封常清和我杨家并无瓜葛,但且此人清高孤傲无比,完全不将我杨家放在眼里。我数次欲同他结交,他都嗤之以鼻,足见其傲慢无礼。而且他手握重兵,被誉为我大唐第一名将,这样的人一旦为他人所用,便是我杨家劲敌。为了我杨家能立足朝堂之上,为我用着自然我们会庇护他们,不能为我用者,哪怕他本事大过了天,我也不能手软。这便是我杨家长久立足之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李林甫那一套啊,李林甫的下场历历在前,你还打算这么干么?”秦国夫人道。
杨国忠冷笑道:“李林甫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却还没狠到一定的程度。所以才有那样的下场。而我要做的比他更绝才成,这便是我得到的教训。”
秦国夫人面色难看,沉吟半晌道:“那么我问你,你想杀高仙芝,考虑过王源的感受么?高仙芝和王源可是结义兄弟,你杀了高仙芝,王源会怎么样?”
杨国忠想了想道:“这我确实犹豫了几日,不过我却只能让王源不高兴了,为了我们杨家,我也顾不得他的感受了。怪就怪他不答应我拉拢高仙芝,高仙芝有今日也有他的一份责任。事后他就算怪我,我也认了。他是我杨家一手栽培的,但愿他不会因为此事同我杨家翻脸,否则吃亏的可是他。八妹,我知道你喜欢他,但可不要为了私情坏了大事,我相信你明白这一点。”
秦国夫人微微摇头,继而冷笑起来:“堂兄啊堂兄,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杨家,但你的所为是把杨家往火坑里推啊。你是为了你自己而已。安禄山起兵便是针对我们杨家,那还不都是你弄的天怒人怨,处处逼迫安禄山所致?你还不吸取教训,还要为了自己的私心杀人,你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杨家好,而是在害杨家啊。”
杨国忠勃然变色道:“八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你……太叫人寒心了,我辛辛苦苦……”
秦国夫人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一句话,想办法保住高仙芝和封常清,否则我决不答应。”
杨国忠缓缓站起身来到:“八妹,你这是在胡闹了,我可不跟你胡闹,高仙芝我要杀,所有对我杨家不利,不为我所用之人我统统都要杀。八妹啊,你不能妇人之仁,不能感情用事啊。我看你被王源迷了魂了,就算王源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也照样告诉他,我要杀高仙芝,他若有半句废话,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连我也一起杀了么?”一个清凉的语声从旁边的帷幕之后传来,脚步声响,在杨国忠惊愕的目光中,一人长身玉立,脚步沉稳的缓步而出,此人正是王源。
第七一九章 规劝(续)
就像正在偷东西的梁上君子忽然被暴露在灯光之下,又像是偷人的汉子被人捉奸在床,正在背后说王源的杨国忠乍然看到王源出现在眼前,尴尬的场面难以形容。然而毕竟是老油条,又是当朝相国,脸皮够厚,也够机变,杨国忠很快便镇定下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京城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杨国忠皱眉道。
王源微笑道:“怎么?相国不欢迎么?我还以为相国见到我会很高兴呢。”
杨国忠冷哼一声,心中忽然明白了刚才为何见秦国夫人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一副欢愉的神情,原来是因为王源在她府中。情郎相会,自然是欢愉畅快,那眼角眉梢之间也不是笑意,那确是**之后满足的春意。想必两人之前已经鱼水尽欢,如胶似漆了一番了。
杨国忠心头闪过一丝莫名的醋意,沉声道:“你做事便是随心所欲,这等时候,你一个边镇节度使偷偷回到京城,岂非给人留下话柄。你忘皇甫惟明的事了么?”
王源缓缓坐在椅子上,伸手去够茶壶,秦国夫人忙起身亲自把盏,为王源斟满茶水。
王源点头致谢,仰头看着皱眉的杨国忠道:“相国何必吓唬我,皇甫惟明见的是韦坚,而我见的是当朝相国,谁敢胡言乱语?不怕杨相国给他好看么?”
杨国忠冷哼一声道:“那你也不该这时候私自回京,安西河西陇右剑南四道还指望着你稳固局势,你跑来京城算什么?”
王源轻叹一声道:“我不能不来,我的结义兄长都要掉脑袋了,我在成都岂能呆得住?”
杨国忠冷声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不错,高仙芝将被朝廷下旨处斩,王源,我忠告你一句,你可不要自己往上凑,惹得一身骚。”
王源将手中茶盅重重往桌上一顿,低声道:“这一身骚我还偏要惹了。我来京城便是要救高仙芝的。朝廷要杀高仙芝封常清,这简直是自毁长城,简直是天大的错误。”
“放肆,朝廷要怎么做还轮得到你来指谪?你想妄议朝政么?”杨国忠喝道。
王源缓缓站起,双目瞪视杨国忠,忽然缓缓伸手,指向花厅墙壁上挂着的一柄宝剑道:“杨相国,你刚才不是说,若我在高仙芝之事上加以阻挠,你便连我都要杀是么?那宝剑便在那里,杨相国要杀我王源,便请动手。”
杨国忠又是尴尬又是恼怒,指着王源道:“你,你简直太放肆了。八妹,你怎么容他在旁偷听我们的谈话,你这是在帮着他么?”
秦国夫人淡淡道:“我帮理不帮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了,我不同意杀高仙芝和封常清,我也认为这是自毁长城,会给我杨家带来灾难。”
杨国忠手指连点,冷笑道:“好,好,你们合伙来对付我,没想到我在外要面对各种攻讦,后院却又起火。王源,你有今日,不是我杨国忠对你提携么?你现在竟然要跟我对着干。你说,高仙芝重要还是我杨国忠对你重要?你竟然为了一个高仙芝便要和我对着来么?”
王源拱手道:“相国提携之恩没齿难忘,但正因如此,我才赶到京城来说服相国不要杀高仙芝,这么做既是权我和高仙芝的兄弟之义,也是为了相国着想。”
“为我着想?你说的好听。我倒要听听怎么个为我着想法。”杨国忠冷笑道。
“相国请坐,听我慢慢跟你说。”王源伸手示意。
杨国忠不无醋意道:“倒像你是此间主人一般。”
秦国夫人面色一红,啐道:“堂兄你看不过去,今后便不要来我府中了。”
杨国忠冷哼一声不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王源也缓缓坐下,开口道:“相国,你刚才要杀高仙芝的理由我都听到了,你因为高仙芝不肯屈就于你而怀恨在心,担心他为他人所用,所以想利用这个机会除了他,这一点我能理解。你我所历风险无数,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你居安思危,心有戒备,我也是明白的。”
杨国忠冷哼道:“亏你还能说出这话来,那你为何要救高仙芝?便是为了权什么狗屁兄弟之义么?”
王源皱眉道:“相国可否言语方雅些。”
杨国忠翻着白眼道:“我就是这么粗俗,我本市井出身,你听不惯便将耳朵堵上。”
面对无赖一般的杨国忠,王源和秦国夫人都皱了眉头,秦国夫人对王源报以歉意的一笑。
王源叹了口气只能不去跟他一般见识,继续道:“相国,我和高仙芝结义是一片赤诚,我当真将他当做兄长,并非逢场作戏。高仙芝为人高傲,但其实心地良善,性情耿直,他不愿依附于人,那也不代表他便要同相国为敌。而且,我和他的关系也并非结义兄弟那么简单,他也是我的妻兄,说起来也是我的亲眷,你说我岂能置身事外?”
“你的妻兄?我怎不知?”杨国忠诧异道。
“相国还记得那年贵妃娘娘芳辰之日,我身边的那名小妾高氏么?献唱新曲的那一个,他便是高仙芝的幼妹高墨颜,是我的妾室。”
“原来,她是高仙芝的妹妹。”杨国忠恍然道。
秦国夫人面带微笑,但微微撅起的嘴角带着一丝醋意。
“是啊,高仙芝是我大舅哥,我能不管么?所以我必须来救他,此为其一。其二便是相国可知道杀了高仙芝的后果是什么?如今的情势下,正是需要良将领军之时,而高仙芝正是我大唐良将之首,此刻要杀他,你觉得合适么?”
“离开他高仙芝,我大唐难道便要一败涂地了么?这话可太浮夸了吧。”杨国忠皱眉道。
王源道:“好,那么你告诉我,杀了高仙芝和封常清之后,谁人领军同安禄山对敌?”
杨国忠道:“李光弼,哥舒翰他们未必比高仙芝差。”
王源摇头道:“哥舒翰有勇无谋,李光弼有谋无勇城府过深,此二人虽是将才,但吐蕃之战便暴露了他们的弱点。同安禄山的叛军作战不能稍有闪失,你当真觉得可以将重任交给他们么?”
“这个……”杨国忠迟疑了。
王源道:“好吧,就算哥舒翰和李光弼可以领军,但打仗难以预料,若这两人无法胜任,这之后朝廷打算派谁领军出征?”
杨国忠想了想道:“不是还有你么?你领军同叛军作战我最放心了,这次我本是想让你领军出征的,最后陛下属意于高仙芝,早知如此,当初便让你领军了。兴许洛阳便不会丢了。”
王源冷声道:“我领军,也还是会退守潼关死守,高仙芝做了天下领军之将都会选择的最正确的选择,偏偏朝廷还要以此为由杀了他。而且,你一旦杀了高仙芝,你还以为我会同意出来领军作战么?”
杨国忠愕然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王源冷笑道:“做出正确的决定却要被处斩,我领军岂非是自己找不自在。再说你杀了我义兄和妻兄,我有岂会为你卖命,你想也别想。”
“这是什么话,怎么是为我卖命?你是为朝廷效力,为陛下效力才是。”杨国忠怒道。
王源冷笑不休道:“你心里明白,安禄山起兵可是冲着你来的,形势一旦糜烂,你猜陛下会不会把你和杨家献出去让安禄山罢兵?”
“不会的,陛下说了,他不会向安禄山低头,绝不会这么做。”杨国忠叫道。
王源缓缓摇头道:“陛下或许不会这么做,但天下人会怎么想?天下人会说,便是这个杨国忠害得我们妻离子散,陛下怎么还不杀了他?你杨相国已经千夫所指,命悬一线,亏你还自以为得计。唯一能救你的便是击溃叛军,结束这一切,你才能得保安全。但现在你却要杀了有能力击败叛军的高仙芝,你这不仅是自毁长城,而且也是自掘坟墓了。”
第七二零章 难离
杨国忠心中恼怒之极,这个王源在此时竟然逼迫威胁自己,简直让人无法容忍。此人受自己恩惠提携,自己一直对他庇护有加,到头来却是个白眼狼,关键时候反而来要挟自己。更可气的是,秦国夫人居然和他站在一起,今日之事显然便是秦国夫人和他商量好的,由秦国夫人出面邀请自己前来,让王源躲在幕后偷听自己的心声,得知自己想杀高仙芝的意图。这妇人是鬼迷心窍,被小情郎迷惑的已经不分东南西北了。
然而即便再恼怒,杨国忠也不想在此时同王源翻脸。相反,他不得不认真考虑王源所说的话。若杀了高仙芝惹恼了王源,到时候王源不肯出山领军,倒是个棘手的问题。放眼大唐,能领军的就那么几个,而王源实际上是杨国忠心目中的不二人选。什么哥舒翰什么李光弼其实都不让人放心。但王源若不出山,他人领军若再吃几场败仗,很难说玄宗不会迁怒于自己,将自己砍了脑袋送给安禄山让安禄山退兵。
虽然陛下一再声称不会向安禄山低头,但若局势到了江山社稷岌岌可危的境地,怕是陛下也不可能坚守他的承诺了。以自己的脑袋来平息安禄山之怒是绝对有可能的。
为今之计,看来只能留着高仙芝的性命,不能同王源翻脸。因为自己还需要王源。而且自己也不能得罪秦国夫人,自己的一切都是杨家姐妹给的,若是惹恼了秦国夫人,去贵妃那边说自己的坏话,在陛下面前吹自己的冷风,那自己随时可能失去一切。暂且忍耐,待叛乱平息,一切安定之后,自己绝不会饶了王源,要让他知道威胁自己的下场是多么惨。
“王源,你的一席话惊醒我梦中之人,你说的很对,是我考虑不周,差点坏了大事。”杨国忠咂嘴道。
王源微笑道:“相国是想通了么?”
杨国忠点头道:“你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我焉能想不通?高仙芝既然是你亲眷,也是你的义兄,他当不会投靠他人于我杨家不利。然则我确实是多虑了。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被李林甫等人压制之后造成的阴影,是我太过于敏感了。”
王源道:“相国能这么想最好,我希望相国能想想办法,不要让陛下下旨杀高仙芝和封常清。必要时我愿意现身去宫中见驾,当面劝说陛下收回成命。”
杨国忠想了想道:“你便不要现身了,你私自回京和我见面,这件事本就容易教人诟病。而且你去劝说陛下,未必便能建功。这件事还是我去吧,人多了反而会让陛下觉得我们串通好了去说话。陛下最近脾气很大,性子也越发的多疑,还是少节外生枝为好。”
王源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便依相国所言。”
杨国忠道:“不过有句话我说在头里,我之前已经说服了陛下下旨斩杀高仙芝和封常清,罪名都已经定了。现在又出尔反尔的话,不知陛下还会不会答应。所以我只能尽力而为之,若陛下不准,那我也没办法,你可莫要怪我。”
王源冷声道:“相国这算是推脱之词么?这可不成。我希望相国给我个承诺,保住高仙芝的性命。相国若不远给我这个承诺,我便只能去见陛下,起码我会放心些。”
杨国忠心头大骂,但脸上却一副无辜的表情道:“看来你对我是毫无信任了,这么多年来,我说的话可有半句是打马虎眼的?我只是说万一要是陛下坚决不依,我也是没有法子的。”
王源摇头道:“你杨相国想办什么事会办不成么?除非你不想办罢了。高仙芝若被杀,后果你自知,不用我再赘述。相国三思而行。”
杨国忠恨不得朝着王源的脸上扇两个耳光,此人已经是在**裸的威胁自己了。
“罢了,随你怎么想,总之我尽力而为便是。但我有个条件,若这次我保了高仙芝不死,需要你领军平叛时你不能推辞。”杨国忠道。
王源点头道:“那是当然,只要你能办好这件事,今后我王源依旧唯你马首是瞻。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这一次若不是事关重大,我也不会来和相国说这些话。”
杨国忠微微点头,站起身来道:“好,那便这么说定了,我也不宜在此久留,我该去办这件事去了,以免陛下突然下旨,坏了大事。八妹,替我好好的照顾好王源,为兄告辞了。”
听到杨国忠加重语气的‘照顾’二字,秦国夫人脸色一红,旋即起身回礼道:“堂兄慢走。”
杨国忠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含笑拱手的王源,转身大踏步出门而去。王源在看着他走出门外的背影叫道:“对了,难民的事情劝相国重新考虑安置,饥寒交迫之下难民一旦作乱局面将不可收拾,相国把他们堵在城外,是要逼着他们造反或者从贼么?此举大不智。”
杨国忠面色铁青,脚下不停消失在门口,不久院子里传来‘哗啦’一声响,紧接着有婢女的惊叫声传来。片刻后一名婢女进来禀报说,杨相国把院子里的一盆冬菊连盆踹的稀烂,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堂兄越发的放肆了,在我这里也敢如此。”秦国夫人愠怒道。
王源斜靠在软椅上微笑道:“这回可把你堂兄彻底得罪了,恐怕已经恨我入骨了。连带你怕是也恨上了。”
秦国夫人摇头道:“我也早就对他的作法不满了,他现在有些事已经做的太过火了,你不来我也打算规劝他不要杀高仙芝的。”
王源拱手道:“多谢夫人了,你对我如此,王源无以为报。”
秦国夫人嗔怪道:“你跟我还说这样的话,不怕生分了么?对了,你怕是马上要赶回去吧。”
王源笑道:“夫人希望我马上走么?”
秦国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走便走好了,我可不留你。”
王源笑道:“外边北风呼啸,怕是一场大雪降临。人不留客天留客,今晚我不走了,就住在这里了,夫人同意么?”
秦国夫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嘴上却道:“你……你耍无赖赖在我府中,我有什么法子?难道叫人将你这个两道节度使、镇国大将军轰出府么?”
王源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走到秦国夫人身边,硬是挤进她的座椅里,搂着她亲吻。秦国夫人鼻息咻咻宛然想就,两人唇齿交缠了一番后,王源低声道:“夫人,听我一句劝,随我去成都吧。我需要你,钧儿也需要你。更重要的是,长安……很快便待不得了。”
秦国夫人搂着王源的脖颈,双目看着王源的脸道:“我知道,你说了不下七八次了,你觉得长安迟早守不住是么?”
王源叹道:“听着,潼关也挡不住叛军。不是兵马不足以守御,而是朝廷的心态问题。朝廷急于平叛,轻视叛军的力量,却不知安禄山为了此次叛乱已经处心积虑的准备了多年,岂是那么容易便被平息的。急躁的心态一定会带来灾难,看看陛下居然要杀高仙芝便知道他们的心态是多么的急躁了。这种情形下潼关守不住,长安必受威胁。你要跟我走,不然便来不及了。”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既然心如明镜,对情势有着这样的判断,为何不去向陛下禀明?或者去领军平叛,偏偏任由局势发展?”
王源苦笑道:“谁也劝不了,谁说这样的话都会被陛下当做是怯敌畏战,我去说,难道是去找死么?我也不会去领军,高仙芝领军能力高我许多,看看他的下场,搞不好便身首异处。我去领军走得是和高仙芝一样的策略,岂非也要步其后尘?朝廷和陛下的策略和心态不改变,谁领军结果都是一样。我不是不肯出力,而是出不了力。死人是无法出力的。”
秦国夫人默默无语,轻叹一声道:“我承认你说的对,现在到处是一片乱糟糟,朝廷上下都六神无主,想到哪里做到哪里,根本毫无章法。照你这么说,长安也将不保,我大唐岂非要亡了么?”
王源笑道:“不是还有我在么?我手中尚有十万兵马,剑南之地岂是安禄山能踏足的地方?再说,安禄山是当不成皇帝的,就他那个样子,岂是有气运之人?当朝廷需要我的时候,我还是会站出来。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跟我走,我不希望你留在这里,这里太危险。”
秦国夫人微微摇头道:“我不能走,大姐小妹都在这里,除非他们走,我才能走,我不能丢下她们。”
“那就请韩国夫人一起去剑南便是。贵妃娘娘是走不了的,她需得跟着陛下在一起。除非陛下去剑南,但那又怎么可能?”
秦国夫人低声道:“所以,我不走,我要跟小妹她们一起走。我杨家姐妹一体,我不能独自离开她们,那是绝对不成的。你莫在提此事了。”
王源叹了口气,伸手将秦国夫人搂在怀里,不再多言。确实,秦国夫人是杨家姐妹之中的顶梁柱,她也为了杨家甘愿做一切事情,要她独自离开躲避危险,显然是很难做到的。王源钦佩于秦国夫人对于杨家的责任感,但也为她的命运深深担忧。
第七二一章 自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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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之前,为了抵御安禄山的叛军到来的进攻,在高仙芝的率领下,唐军兵马利用叛军到来的空隙大规模的展开加固城防,挖掘工事的备战工作。
潼关自古以地势险要而著称。依靠险峻的麒麟山建立的雄关虎踞龙盘,北临黄河,南接秦岭山脉余脉。城东北的风陵渡口是数百里范围内唯一可大规模渡过黄河的渡口,东边是深沟巨岭名曰:沟天堑,是从东面进入的唯一通道。任凭你千军万马,但想从东入长安,则必须从此咽喉要道而入。后世有潼关怀古之句形容地势曰: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可见潼关地势的险要。
西进长安的叛军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们只能攻下潼关,否则便无法攻到长安城下。而高仙芝便是要利用潼关的险峻地势大做文章。譬如城东的沟天堑要道,高仙芝不仅在两侧山坡上多筑堡垒,埋伏驻扎了大量的弓箭兵,还在山谷道路上挖掘了大量的陷马坑安装了尖刺之物。风陵渡口一带也设下了大量的陷阱和暗堡,以防叛军从风陵渡绕行突击。更别说麒麟山坡道抵达雄关之口的这段路了,这最后的攻城之路更是处处设防,层层有工事,埋伏下弓箭手无数。
高仙芝相信,以这样的防御规模,别说安禄山的二十万叛军,便是再多一倍,也休想攻下潼关进逼长安。当叛军气势削弱之时,自己便可挥军反攻,一举击溃叛军。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朝廷给他自由指挥之权的情形下的设想,实际的情形却叫高仙芝忧心忡忡。
数日前,那次营帐中的大争吵之后,监门将军边令诚便写了奏折上奏朝廷,奏折的内容不得而知,不过绝非什么好事。然后不久,朝廷便下达了圣旨,要高仙芝封常清速速整军出潼关攻击洛阳。高仙芝岂会这么做,一面顶住压力继构建城防工事,一面写了奏折详细的介绍了安禄山的兵马情形以及为何不能出兵攻打洛阳的理由,更将自己的全盘设想言辞恳切的告知玄宗。高仙芝希望自己的这一番苦心能够得到朝廷的支持,不要再干涉自己的领军之权。
数日以来,高仙芝都在等待着朝廷的回音,他相信玄宗不会无视自己的奏折,身为领军之帅,自己的话也比边令诚要有分量的多。陛下不会不顾大局而逼迫自己去冒险,他相信陛下的英明,不会糊涂到看不清形势的地步。
腊月二十八日午后,高仙芝和封常清从沟天堑视察工事后回营,一路上两人还在热烈的讨论着如何利用地势拒敌之策,当他们回到营中时,却立刻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自己的帅帐之外,这段时间根本见不到影子的监门将军边令诚正挺胸叠肚的站在大帐门前,他的身后站立着百余名他从京城带来的宫内禁卫,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边监门这是要寻本帅有事么?”高仙芝诧异问道。
边令诚嘿嘿一笑,傲然道:“当然,否则咱家怎敢在你高大帅面前出现,不怕被你们给砍杀了么?你们好凶的。”
“边监门这是什么话?本帅可没空和你磨牙,我还要和众将领商议拒敌之事,安禄山的兵马距离潼关只有六十里了,这两日恐便要发动进攻了。”
高仙芝扭头便朝帐内行去,但听边令诚冷声道:“高大帅不想和我磨牙,我也不想和高大帅磨牙。人来,将高仙芝和封常清二人给我拿下。”
百余名禁卫刀剑出鞘涌上前来,高仙芝和封常清脸上变色,他们身后的护卫也反应迅速,苍苍苍刀剑兵刃响个不停,纷纷拔出兵刃上前护卫。
“谁敢拦阻便是抗旨,格杀勿论!”边令诚尖声喝道,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来,在空中一抖而开,口中高叫道:“圣旨到,高仙芝封常清接旨。”
高仙芝和封常清均惊愕瞠目,闻听圣旨到来,高仙芝忙挥手让身边的卫士退下,跪地接旨。封常清兵刃拔出了半截,也不得不还剑入鞘跪下接旨。
“查高仙芝统帅大军逡巡不进,畏敌惧战,有辱我大唐之威,辜负圣恩所期,拒战抗旨之行属实。本拟立即处斩,但朕念及高仙芝有功于朝,故而免其死罪,夺其平叛征伐大元帅之职,免去安西河西节度使之职,免其一切加职爵位,押赴京城受审。钦此!”
“啊?”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竟然是要将高仙芝的一切官职爵位一撸到底的圣旨,而且罪名竟然是畏敌惧战抗旨不遵的杀头罪名。万幸的是,陛下免了他的死罪,夺了官职押解进京其实便是命他离开军中,从此成为庶人一个了。
高仙芝呆呆的跪在地上,脸色白色可怕。一张英俊的脸庞扭曲着,痛苦不堪。他没想到,自己盼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张圣旨,陛下竟然信了边令诚的话,认为自己也是畏敌惧战,认为自己的抗辩是抗旨了。
“高仙芝,还不谢恩?”边令诚大声喝道。
高仙芝缓缓开口道:“臣领旨谢恩。”
边令诚得意的道:“高大帅,交出帅印吧。不对,我不能叫你高大帅了,高仙芝,帅印交出来,也不用我押解你回京了,你自己回京去吧。”
高仙芝一言不发,招手命亲卫将帅印取来,交于边令诚手上。封常清大声叫道:“大帅,你不能走啊,军中不能没有你啊。”
边令诚厉声对封常清道:“闭嘴,封常清,你也有旨意呢,你也接旨吧。”
封常清忙重新跪下接旨,但听边令诚展开圣旨朗声读道:“查范阳、平卢节度使封常清辜负圣恩之期,将我大唐东都拱手送与叛军,畏敌惧战,丧尽气节,朝廷上下无不愤慨。之后又夸大敌军之势蛊惑大军退避,不思夺回洛阳以补其过,反行动摇军心士气之行,让朕愤慨,罪无可恕。今夺去所有官职爵位,立即处斩,以彰正气,以儆效尤。钦此。”
“什么?”高仙芝失声叫道。
边令诚嘿嘿冷笑道:“封常清,你可听清楚了,这可怪不得我了,圣意要斩你,可不是我要杀你,你去了九泉之下,可不要记恨我。来人,剥去封常清盔甲,立即处斩。”
禁卫们蜂拥而上欲拿封常清,高仙芝怒喝道:“谁敢。”
高仙芝发怒,虽然他已经是庶民一个,但谁也不敢上前一步。边令诚尖声叫道:“怎么?高仙芝,你想造反么?敢公然抗旨?”
高仙芝尚未答话,封常清沉声开口道:“大帅,切莫冲动,平叛之事还要靠你。我封常清死不足惜,但愿我封某之血能够让陛下警醒。奸佞之徒不除,朝廷难安,叛军难平。大帅,我跟随你十几年出生入死,遭遇无数艰险,从未退缩过。但今日,请容许卑职先走一步了。”
“常清!”高仙芝叫道。
封常清高声道:“臣封常清领旨谢恩。”
说罢整衣而起,自取头盔解下盔甲交于身旁的卫士,然后走到呆呆而立的禁卫们面前道:“动手吧。”
边令诚咬牙喝道:“行刑。”
几名禁卫将封常清架起,行至一旁的空地处,命封常清跪倒在地将头按在木墩之上,一名禁卫举起大刀,在铅灰色的天空之中画了一道闪亮的弧线,封常清人头滚落,热血喷涌而出。
高仙芝痛叫一声冲上前来,捧住泥泞之中滚落的封常清的人头,望着封常清微睁双目的面容泪下如雨,心痛如割。他和封常清是真正的战斗之谊,虽然封常清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他高仙芝是个高傲冷漠之人,但两人配合默契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犹记得十几年前,封常清自荐于高仙芝门下要求当他的随从时的情景,高仙芝因为封常清相貌丑陋而且还左足微跛拒绝了他,封常清毫不气馁,一而再的来自荐,最后高仙芝都不耐烦了。
“我是仰慕你高仙芝的本事才愿意为你效力,没想到你是以貌取人之人,算我看错人了。”封常清当时失望的说了这样的话,正是这句话,让高仙芝警醒,将封常清留在了身边。这之后,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两人共同面对了无数的艰险,之间的情谊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然而,今天,封常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苦如毒蛇啃噬心肝一般,让高仙芝几欲昏厥。
闻讯而来哥舒翰和李光弼赶到,惊讶的看到这样的情形均目瞪口呆。哥舒翰咬牙冲向边令诚,边令诚一边后退一边高叫道:“哥舒翰李光弼接旨。”
两人一愣,忙跪下听旨。
“……任命哥舒翰为平叛征伐大元帅之职,加安西节度使,李光弼为副元帅,升河西节度使。你二人需得立刻领兵击溃叛军,夺回洛阳,不负朕之期待,勿步高仙芝封常清后尘……”
哥舒翰和李光弼呆呆的跪在那里,陛下居然让他二人成为了平叛的大帅,而且两人又重新得到了节度使的职务,等于是将他们又提高了绝对信任的高度。然而,要他二人领军立刻出战,这事儿却不知该怎么办。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忧,是祸是福。
“便宜你了,大印你可拿好了,可别丢了。圣上的旨意你也听清楚了,三天内命你们领军出潼关同叛军作战,夺回洛阳。你们可别学有些人抗旨不遵,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边令诚冷冷的说话,一挥手,带着人悉数离去。
边令诚走了,不久后哥舒翰也走了,李光弼也走了,帅帐之前只剩下了捧着封常清头颅的高仙芝。凛风劲吹,乌云翻卷,气温冷的像冰一般,高仙芝的身子也冰冷,心也是冰冷的。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近暮时,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下来,天地间顿时一片苍茫。
高仙芝身边的仆从上前提醒高仙芝,高仙芝终于从泥塑木雕一般的模样恢复过来,轻声道:“备马,去京城吧。”
第七二二章 决裂
滞留于秦国夫人府中等候消息的王源万没想到,他等到的是高仙芝被免职罢官,封常清被当场斩杀的消息,这让王源怒不可遏。?? ???.ranen`杨国忠当真不可救药,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忠告当回事,此举显然还是为了将高仙芝拉下马,罢了他的官职杀了他的得力手下,便等同于将高仙芝废了。
原本王源还想着在将来拉杨国忠一把,但现在,王源决定让这个愚蠢狂妄的家伙听从历史的安排,再不去为此人出半分的心力,彻底的与之决裂。
当杨国忠跑来秦国夫人府打算向王源表功的时候,他第一次吃到了秦国夫人的闭门羹。秦国夫人甚至都根本没让他进府门,只是看门的仆役在小门中对他说了一句‘夫人说请相国从此莫要再来叨扰,夫人不欢迎你。’
杨国忠大骂而回,坐在轿子里依旧气愤难平,嘴巴里臭婊子臭妇人的骂个不休。他没想到,秦国夫人当真会为了王源跟自己翻脸。而且很显然,自己耍的小聪明显然是被识破了。
杨国忠确实是在这件事上耍了心眼,他再一次的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玄宗不杀高仙芝,但他决意废了高仙芝。因为种种迹象表明,高仙芝不可能依附自己,而王源为了高仙芝居然要威胁自己,这更是激起了杨国忠的愤怒。他担心,即便高仙芝不会投靠自己的对手,将来他和王源两人关系亲密,足可联合对抗自己。
大唐双壁本就在大唐家喻户晓,这两大名将若是联合起来对抗自己,自己是绝对钳制不住的。一个王源便让杨国忠难以应付了,更何况还多了个高仙芝。
于是乎,杨国忠告诉玄宗,高仙芝可以不杀,但封常清必须杀,否则不足以提振军心,警示诸将。而杀了封常清之后,高仙芝也必不能再用,因为他定然怀恨在心,用了有风险,所以不如将高仙芝一撸到底,贬为平民百姓,这样既彰显了陛下的恩宠,又能惩罚高仙芝,可谓是一举两得之举。
玄宗对杨国忠言听计从,实际上玄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主意了,他只知道发怒,遇事已无章程。加之本来其实他杀高仙芝的愿望并不强烈,完全是杨国忠说不杀不足以震慑众人,什么乱时需用重典云云,这才采纳了杨国忠的意见。当杨国忠又跑来说不杀高仙芝,且又是一番道理是,玄宗没有去想杨国忠的出尔反尔,反而认为杨国忠能够及时修正决定,给出最妥当的方案,是个依旧可以倚重之人。于是,便有了那道送往军营之中的圣旨。
而杨国忠出于对王源的不满,依旧没有推荐王源接任平叛大元帅之职,而是建议让哥舒翰和李光弼接任。他想的是,若哥舒翰和李光弼能够战胜叛军,不啻于给王源一个大耳光。而哥舒翰和李光弼自王忠嗣下台之后,也一直是自己想拉拢之人。一旦哥舒翰和李光弼建功,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而如果哥舒翰和李光弼败了,那么自己至少还有一张底牌,到时候便厚着脸皮请王源出来平叛又当如何?
总而言之,杨国忠的如意算盘打的哗哗想,四处想占便宜,四处想耍小心机,然而他却忘了,这些心机和便宜却让他彻底的被王源所看透,也被秦国夫人所厌恶。
坐在车中离开秦国夫人府的杨国忠乱骂了一顿之后,发泄了心中的不满后,心中逐渐好受了些。他明白王源是肯定识破了自己的伎俩了,所以他一定已经离开京城不想见自己了。秦国夫人便也是因为自己的情郎才会迁怒于自己闭门不见。
但其实杨国忠并不担心秦国夫人会怎样。杨家早已是一个整体,正如安禄山的檄文所指的是以自己为首恶的杨家众人,也就是说大家都是你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倒也并不担心秦国夫人会因为此事而去跟贵妃说些什么。也许过几日等秦国夫人消了气来解释一番,便能解决此事。难题是王源那里,若此人当真是要跟自己翻脸,那还真是件麻烦事。不过眼下也无从顾及,只能寄希望于换帅如换刀,那哥舒翰和李光弼能够有所作为,自己便可少些压力,也无需担心王源的态度了。
……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大地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色棉被。大雪陆陆续续下了两日三夜,依旧没有停的迹象,天空之中还时不时的飘洒着飞絮般的雪花来。但雪确实已经快停了。
京城西门外的官道上,高仙芝一袭棉袍,骑着一匹马儿,身后跟着两名背着包裹的仆役从西门而出,踽踽往西而去。在来到京城后,其实朝廷也没有按照圣旨上所言的押赴京城问罪,他的罪名已经在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他的惩罚也已经在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要他去京城,不过是玄宗要见一见他,表示一下皇恩的浩荡,陛下的仁慈,要他表达一番不杀之恩罢了。
玄宗希望即便是被自己处罚了的臣子也一样对自己毫无怨恨,对自己忠心耿耿。起码在外表上是这样。高仙芝却没有让玄宗满足心愿,玄宗召见时他除了磕头便是一言不发的站着。三天时间,从潼关大营到京城这三天时间,他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他不愿和他眼前的这些人说话,他觉得跟这些人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出城五里外,官道旁积雪覆盖的长亭之中似乎有黑色的人影晃动。高仙芝并没有在意。长亭话别之处,或许有西去之人在此和亲朋好友话别,倒也不足为奇。长安四城官道旁都有长亭,一直绵延十里。五里一下马,十里一饮酒,这已经是一种习俗。
然而,当高仙芝缓缓策马而过时,瞥见了坐在亭中一人背对自己而坐,身上披着黑色描金飞虎披风。满桌的酒菜摆着,却只有他一个人。两名普通打扮的仆役站在一旁,目光正朝官道上看。
高仙芝觉得那背影很是眼熟,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正皱眉思索之际,亭内一名仆役忽然来到官道上拦在了自己的马前。
“这位先生,我家主人想请你进亭饮一杯酒。不知肯不肯赏脸。”那仆役打扮的人朗声道。
高仙芝皱眉道:“我和你家主人素不相识,干什么请我喝酒?我要赶路西去,便不叨扰了。替我谢你家主人厚意。”
那仆役尚未回答,便见亭内那人站起身来,缓缓转过头来呵呵笑道:“正因为你要西去,才要饮一杯这践行酒。堂堂大唐名帅高仙芝归乡,岂能无人送行。”
高仙芝一惊,惊喜道:“兄弟,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京城了?”
亭中人哈哈笑道:“可不是我么?除了我,又有谁记挂着兄长?快来喝一杯吧,酒菜都快凉了。”
亭中之人正是王源,他离京之后并未离去,而是一直在京外小镇逗留,便是为了在此迎接高仙芝,伴他一起同行。高仙芝凄凉的心境因为看见了王源而舒缓了许多。在得知王源此次来京城正是为了救自己,而自己差一点便和封常清一样被砍头时,高仙芝惊愕不已,同时也感激不已。
“哎,想不到我高仙芝竟然落到今日之地步,此次若非你来京援手,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贤弟,多谢你了。”高仙芝沉声叹道。
王源呵呵一笑道:“你我是结义兄弟,你有难,我焉能不来。只可惜我能力有限,封将军还是被杀了。杨国忠耍心机欺骗了我,实在是惭愧之极。得知封将军被杀之后,我便立刻离开京城,再也不愿见到杨国忠的嘴脸了。”
高仙芝道:“很抱歉,因为我和封常清的事情让你和杨相国反目,本来你们的关系是很好的。”
王源摇头道:“到现在你还以为我和杨国忠是一路人么?我跟你说白了吧,我和杨国忠之间便是相互利用。他需要我为他出力,我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往上走,这便是我和他之间真正的关系。翻脸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他要杀你。如果他这一次连你也杀了,那我也一定会替你报仇的。好在他虽然阳奉阴违,但起码保住了你的命。兄长,莫要郁结于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官职没了,名声尚在,人尚在,这便比什么都重要。你一定会东山再起的。杨国忠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我才不郁闷呢。无官一身轻,我打了这么多年仗,家中妻妾儿女都没有好好的陪伴,正好闲云野鹤一般回家多陪陪他们。我只是对封常清的死难以释怀。封常清忠心耿耿,于兵事上也很有见地,是个忠臣良将,只可惜死于奸佞之手,实在是不明不白。”
王源叹道:“是啊,我和封将军虽交往不多,但数次接触也能看出他是个做事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对朝廷忠心不二之人,死的实在太可惜了。不过逝者已矣,兄长也不必太过悲伤,人都是要死的,将来泉下再见便是。我们活着的当努力求存,拼搏奋斗才是。来来,我们一起举杯告慰封将军的英灵,也算是祭奠他了。”
高仙芝点头,和王源举杯起身向天祷祝,随后二人将酒缓缓洒在了雪地里。
第七二三章 蠢勇
潼关东四十里外,近二十万安禄山的叛军除了三万留守洛阳之外,其余兵马尽数开赴此处。燃 文小说 ???.?r?a?n??e?n?`o?r?g?这一次是由安庆绪领军,史思明为副,安禄山则留在了洛阳城中并未亲自随军征战。因为安禄山正忙于享受洛阳皇宫之中的生活,正不可自拔。若非觉得严庄所言也有几分道理的话,安禄山怕是立刻便要宣布自己是皇帝了。
十七万叛军驻扎在潼关东四十里处的沟天堑之外,他们也都知道沟天堑是天险之地,决不能轻易的冒进攻击。几日来叛军大营之中磋商不断,都在想着如何能突破沟天堑攻下潼关的办法。然而他们却一筹莫展,找不出合适的进攻之法。因为潼关的地势实在太利于守军了,对方的兵力又不少于自己,简直是老虎吃刺猬不知何处下口为好。
就在叛军一筹莫展之际,潼关唐军大营中也是一片混乱的局面。高仙芝被贬离军中,封常清被杀,这让整个大唐军中的士气低落到了低谷。除了哥舒翰手下的五万兵马之外,其余的十万兵马都是安西和河西军,那都是高仙芝封常清手下的兵马,但现在高仙芝和封常清一个被贬一个被杀,叫他们如何能稳定军心?
幸而哥舒翰的五万兵马是哥舒翰一手训练出来的兵,倒还稳得住。李光弼身为河西兵马使也还算镇得住部分河西军,形势才没有变的不可收拾。然而这种混乱的时候,圣旨却要求大军立刻出潼关同叛军作战,这让哥舒翰和李光弼头疼不已。
高仙芝离去的当天晚上,哥舒翰主持了军中的军事会议。当然,他必须请边令诚到场,因为他试图再一次向边令诚解释为何不能出兵潼关和叛军交战的原因。虽然哥舒翰恨不得一刀砍了边令诚,但此刻,边令诚代表着陛下,他不能不征求他的同意。
帐内,边令诚得意洋洋的靠在大椅上,伸出肥胖白皙的手在火盆上烤着,眼睛眯瞪着听着哥舒翰苦口婆心的解释。那架势倒像是个主子在听取仆役下属的禀报一般,派头十足。
哥舒翰说的口干舌燥终于自以为将情形分析的很明了了,这才道:“边监门,以上便是目前的局势,我大军出险要之地的潼关同叛军作战是大不利之行。故而,我希望边监门能将这情形上奏被陛下解释解释,请陛下不要逼着我们出关迎敌。等待恰当的时机,不用陛下开口,我也会率军出击的。”
边令诚冷哼一声道:“哥舒大帅原来今晚要说的便是这些话,这话咱家耳朵听的都快起老茧了。这不是高仙芝封常清那一套么?封常清的尸体才刚刚下葬,高仙芝还在风雪之中去往京城请罪的路上,你们两位便想要步其后尘了?”
李光弼忙道:“边监门,我们并非是要抗旨,只是将形势分析给边监门听。贸然出击的后果极其严重,我怕若一旦战败,潼关失守的话,会危及长安的安全啊。”
“呵呵,陛下真是选的好将领,未战先说败。你们两位可是领军的将帅,你们都没有打胜仗的信心,还指望着兵士们如何拼命?二位啊,你们就不明白么?陛下是铁了心要夺回洛阳,你们就不能为陛下完成这个心愿么?你们可知道,为何是你二人成为平叛征讨大元帅?比你们合适的人多的很呢。那个王源不比你们名气响?还有赋闲在家的王忠嗣,那都是比你们合适的人选,但陛下为什么点了你们二人的将?你们想过没有?”边令诚叹道。
“为何?我确实不太明白,我也觉得王大帅比我更适合担任这个大元帅,不知朝廷为何不让他来领军。”哥舒翰倒是老老实实的问道。
“为何?因为你们二位最忠心,这便是原因。还记得两年前你们讨伐吐蕃之事么?”边令诚道。
哥舒翰和李光弼同时变色,以为又要提及纳木错湖之败的事情。边令诚忙道:“咱家不是要揭你们的伤疤,那日我说的话不对,咱家给你们道歉。不过你哥舒翰也骂了我,还要打打杀杀,我也没计较,给陛下的奏折之中连一个字都没提,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哥舒翰和李光弼同时松了口气,但听边令诚道:“咱们只就事论事,谈及那场战役,你们虽然全军覆没,但是陛下心里其实一点都没责怪你们。虽然你们被降了职,但其实在陛下心目中,二位的地位不降反升。你们可明白这是为什么?”
哥舒翰皱眉道:“恕我愚钝,我当真不知为什么。”
边令诚摇头晃脑道:“无他,两个字‘忠心’而已。当时陛下下达了三路兵马齐头并进攻到逻些城下的圣旨,而王源和高仙芝两人并未遵旨而行。虽然事后陛下原谅了他们,但严格而言,那时候这两人的行为便是抗旨之行。而你们两位虽然中了埋伏全军覆灭,但你们二位却是忠实的执行了陛下的圣旨,你们才是对陛下最忠诚的人。那件事便是个试金石,陛下一下子便看清了谁是真正的忠心。明知险象环生,却不顾生死执行陛下的旨意,便是这件事让陛下对你们二人另眼相看。”
哥舒翰和李光弼呆呆的发愣,他们没想到那次耻辱的失利却在陛下心中留下了那样的感觉,这当真不可思议。
“咱家随侍陛下身旁,那件事之后,咱家不止一次听到过陛下叹息你们二人忠心耿耿的话。现在你们该明白陛下对你们寄予何等的厚望了吧,也该明白为何是你二人当上了征讨大元帅而非王源了吧。然而你们现在却还犹豫不决,难道也想让陛下失望么?二位,前车之鉴,不可重蹈覆辙啊。”边令诚语重心长的道。
哥舒翰一股热血涌上脑海,脑子瞬间发热。他仿佛看见玄宗站在自己面前满脸殷切的看着自己说:“朕便靠你们了,朕最信任你们,你们最忠心,你们是朕最后的希望。”。一瞬间,哥舒翰像是全身灌注了巨大的力量和勇气,什么战局形势,什么战场谋略都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为陛下效忠,不负陛下一片殷切之望,不能教陛下失望。
“好,明日我便整军出潼关与敌决战,击溃叛军夺回洛阳,不负陛下之望。”哥舒翰冲口而道。
边令诚哈哈笑道:“果然是哥舒将军,热血男儿,勇于担责。咱家期望着这两日便能写捷报回京,让陛下睡个好觉了。”
哥舒翰道:“你就备好纸笔等着吧,一定会让你写了这封捷报的。”
边令诚尖声呵呵而笑,站起身道:“罢了,你既有如此决心,咱家便放心了。怎么打仗我也帮不上忙,在这里坐着反而扰你们的心思,咱家还是回帐去呆着的好。告辞告辞。”
哥舒翰起身抱拳,目送笑容满面的边令诚出了大帐而去。
边令诚刚刚离开,李光弼便皱眉道:“你怎可答应他出兵接战?你难道不知其中凶险?”
哥舒翰诧异道:“你没听他说的么?陛下对我们如此寄予厚望,难道我们还要让陛下失望么?”
李光弼叹息道:“陛下或许真的如他所言对我们寄予厚望,但出兵迎敌可是大事,我们能不顾一切的这么做么?你可知道后果?一旦兵败,长安将危在旦夕,我们便是大唐的罪人了。这件事上,你怎可冲动行事?”
哥舒翰不悦道:“我是遵旨行事,怎么是冲动?照你说怎么办?圣旨要我们出兵迎战,我们难道学高仙芝和封常清抗旨么?他们的下场你难道没看见?我也知道此战是有风险的,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倒是给我拿个主意。”
李光弼皱眉不语,他若是有主意还说这么多作甚?
“你也没主意,那我们便只能遵旨而行了。再说了,咱们兵马数量相差不多,难道便一定会败么?你未免太悲观了。叫我看来,未必会败,或许会一战建功。击溃叛军主力,我们两个便将名垂青史了。”哥舒翰呵呵笑道。
李光弼摇头道:“封常清说的很明白,叛军的兵马战力高于我军太多,盔甲兵器装备也高出几个档次。咱们这十五万兵只有一半兵马勉强算是合格的精锐兵马。这种正面作战毫无花哨可言,凭的是硬实力对撼。你觉得能胜,我觉得很悬。守潼关必胜,出潼关作战必败。你若当真问我怎么办的话,我只有一个办法。宁愿我们被陛下下旨斩首,我们也不该做这冒险之事,将整个大唐社稷的安危置于险境。”
哥舒翰面色尴尬,忽然呵呵冷笑道:“好个杀身成仁高风亮节的李大帅,看来我哥舒翰是贪生怕死之辈,在你李大帅面前简直如蝼蚁一般了。罢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尽可离开。我可以上奏朝廷,说你身子不适,回京休养。”
李光弼皱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哥舒翰拂袖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傻,你可以告退了,我还要想一想明天出兵的事情。你明日一早便可回京,我便不送你了。”
李光弼张张口,见哥舒翰背过身去不理,终于长叹一声,举步阔步出帐而去。
第七二四章 剧变
西去的路上,王源陪着高仙芝谈谈说说,倒也逐渐将高仙芝郁结的心情舒缓了下来。???.?r?a?n??e?n?`o?r?g?由于高仙芝要回安西镇安顿家小,所以王源也陪着他借道陇右,到了陇右再分手。王源发出邀请,请高仙芝带着家小来成都居住,高仙芝先是不太愿意,但王源说自己将迎娶高墨颜,希望高仙芝能来主持婚礼,而且将来都在成都也能天天见面。高仙芝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本来以高仙芝的高傲,自然是不愿意来成都居住的,那会有寄人篱下之嫌。但既然王源要迎娶自己的妹妹,那么这可笑的面子便可放下,此刻的高仙芝对朝廷心灰意冷,将家人已经摆在第一位了。再说安西也不是自己的安西了,自己赖在安西镇其实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远离那里,去了这个牵挂还更洒脱些。
王源很是高兴,高仙芝能来成都是件大好事,自己便可同他多多交往,从他身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而且王源是打着主意的,将来若有机会,是要请高仙芝出山领军的,自己的剑南军缺少的便是像高仙芝这样的绝世帅才,既然朝廷不用,自己可不能暴殄天物。
在陇右分手之后,高仙芝往西,王源往南赶回成都。这一去京城耽搁了不少日子,形势已经发生了剧变,王源需要抓紧时间赶回成都,他需要立刻整军准备出征了。
那还是和高仙芝一起同行的路途上,那天是已经是天宝九年的正月初一,也正是两人离京越过秦岭之时。那一日,两人露宿于山巅,观赏雪后群峰林立的美景,权当做新年的消遣。但就在两人赞叹于大唐河山之美时,后方斥候送来一个让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潼关失守了。
虽然在离京之后,两人一路上的话题都围绕着如何平叛展开,两人也一致认为,如果大军弃潼关而出战,那将是一场灾难。而朝廷执意要这么做,潼关将不可避免的要失守。虽然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当这样的消息传来时,两人还是都惊愕沉默,惶然于心。
当时高仙芝站在山坡上,看着左右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沉默半晌说了一句话道:“大厦将倾,大好河山即将破碎矣。”
王源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只有他这个后世来的人才知道,潼关失守之后,长安也将沦丧。大唐王朝确实到了风雨飘摇的边缘。历史上长达八年的这场内乱,将一个繁华鼎盛的大唐变得战乱丛生,贫穷混乱的局面直接让这个王朝走向末路。高仙芝也许只是因为眼前的局面而发出的慨叹,但却无意间道破了天机。
之后,潼关之战的具体战况也不断的传来,王源也得以知晓了整个战况的大概。
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日,哥舒翰被朝廷的圣旨逼着率十五万大军出潼关与扎营于潼关以东沟天堑四十里外的叛军对垒。正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攻击潼关的叛军喜出望外,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安庆绪史思明采纳了严庄之计,故意以部将崔乾佑率两万老弱残兵在前诱敌,而将精锐之兵埋伏于山谷之中伏击。本来应该主动出击的叛军反倒成了占据地利的防守方。而不该主动出击的唐军却成了进攻一方,简直教人大跌眼镜。
战事一开始,哥舒翰使主力猛攻,崔乾佑的两万老弱兵马根本不是对手,被杀的大败往后逃窜。此时若哥舒翰收手,不可谓不是一场胜利。然而,玄宗的圣旨在头上压着,他的目标是击溃叛军夺回洛阳。而且他自己又热血上头,以为叛军不过尔尔,于是下令全军猛追溃逃之敌。
从上午追到了晚上,崔乾佑终于成功的将唐军引诱到了山谷之中。于是一场惨烈的伏击战拉开了序幕。语言已经无法形容这场战斗的惨烈,十几万唐军被堵在山谷之中,埋伏的叛军精锐居高临下,先是以弓弩射杀,打乱唐军阵型之后在发动了凶猛的冲锋,将唐军十几万人几乎尽数歼灭。最惨的是,连哥舒翰本人也被叛军所俘,成为安禄山的阶下之囚。
整场战役只打了一天一夜,大唐帝国赖以抵挡叛军东进的十五万大军便烟消云散,潼关也关门洞开。次日晚间,天宝九年的除夕之夜,潼关被叛军占领。长安城门户大开。
王源虽然得到的是这场战役的口头描述,但王源能意会这场战斗的惨烈。对王源来说,此战唐军一旦出击,结果便是注定的。更别说哥舒翰在此战中还犯了许多致命的错误了。悍勇无谋的哥舒翰终于葬送了他的一切,顺带葬送了大唐帝国的十五万兵马。让长安城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的少女一般毫无抵抗的余地。
一只战前便军心动荡的兵马,如何能不败?一只指挥权被监门将军和宝座上那个急功急利之人遥控的军队,又怎么能够胜利?这一切其实早就注定,甚至都无关战斗的人数,战力,兵力配比以及武器装备的优劣,这一战从一开始未交手的时候其实便已经输了。
……
王源抵达成都的第二天,朝廷的圣旨便追着屁股而来。那是玄宗下旨让王源立刻领军出剑南陇右救援长安的命令,圣旨之中将王源大大夸赞了一番,说的天上少有地下绝无,希望王源能赶快带兵赶往长安救驾,因为叛军已经破了潼关,不久将兵临长安了。
王源当然知道自己会接到玄宗的旨意。其实不用玄宗下旨,王源也知道,该是自己要出兵的时候了。此时,除了自己手里还有些兵马之外,谁还有兵呢?南方州府的兵马就算东拼西凑弄个十万八万的兵力,又怎能在短时间内赶到长安?朔方军太原战败之后,现在由刚刚被任命为兵马使的郭子仪收拢残兵退守于汾州,抵挡史思明手下的蔡希德部的进攻。就算郭子仪带着残兵收缩往长安,他那点残兵有怎能挡住气势正盛的叛军?眼下玄宗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手头的这点兵马了。
王源丝毫没有意外,也没有半分的惊慌。自己从数年前便为了这一刻做了大量的准备。兵马已成规模,城池防御已经加固,粮草充足无虞。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心中便也有了底气。在叛军起事这近两个月来,王源已经无数次的推演了起兵的过程,当这一刻到来时,王源已经处变不惊,有条不紊。
五天内,宋建功增援安西镇的一万兵马以及刘德海增援河西的一万兵马尽数被召回,现在防御外敌已经不是主要的任务,王源需要的是他们立刻回军备战。
在宋建功刘德海以及姚州的李宓率军赶到成都集结后,包括转正的团练兵预备役兵马在内的剑南陇右两道兵力在十日内迅速集结,人数瞬间暴涨到了十四万人。短短十日,就像是突然膨胀的气球一样,王源不可思议的拉起了一只数量庞大的大军,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但他却做到了。
这十四万大军除了留下三万人作为两道的留守兵马之外,其中将精选而出的十一万人将随同王源奔赴长安,参与平叛。整军这十余日里,朝廷连下三道圣旨催促王源立刻出兵救驾,足见形势的危急。王源也不得不立刻领军出征。
天宝九年正月十五日清晨,一大早王源便起了床。家中妻妾们也都早早的起来,站在前厅等候王源。今日是王源出征的日子,众妻妾们早早便起来送别王源。当王源走出后宅来到前厅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
王源笑道:“你们不用这样,打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惜的是,错过了和你们一起过新年,便又要错过和你们一起共度上元节了。”
李欣儿微笑上前笑道:“你还知道今天是上元节啊?我瞧你忙的都不知道日子了。我们只是送送你罢了,顺便姐妹们煮了一碗圆子,你吃了再去吧。”
王源笑道:“圆子么?那我要吃几个。上元佳节,那能不吃圆子。”
李欣儿招手,大妹黄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元宵出来,里边有七八颗元宵,不过却是忽大忽小,忽圆忽扁。
王源笑道:“厨下的厨娘今天是怎么了?圆子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大小形状都变了。”
李欣儿笑道:“这可不是厨娘做的,这是姐妹们做的,一人做了一只,煮在一起,你吃了便是将大家的心意全吃在肚子里了。”
王源微微点头,朝站在身旁的诸女一一看去,兰心蕙、阮萝竹、青云儿紫云儿、还有大长腿高墨颜,一个个美艳端庄,各有美色,均痴痴的看着自己微笑。
王源笑道:“六个人,怎么七只圆子?还有一只是谁?”
李欣儿低低道:“还有一只是师傅的,就算她两年没见面,我们也还是记着她。”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你放心,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她的,团子我吃了,预示着今年便要找到她,大家一起团团圆圆。”
李欣儿递过碗筷来笑道:“借你吉言,慢点吃,莫烫着莫噎着。”
王源接过碗来,一只只的将圆子吃了。每个人做的圆子不但形状各异,滋味也自不同。王源每吃一只圆子,都能分辨出是谁亲手做的。
形状圆润滋味清淡的必是兰心蕙做的,她喜欢清淡味道,做活也精致。张牙舞爪个头很大,里边包着肉馅的必是李欣儿做的,她做事大手大脚,但又希望自己能吃饱吃好,所以这是她的手笔。冬笋末馅的青云儿的力作,因为王源最爱青云儿亲手做的冬笋片。韭菜馅儿是紫云儿,因为紫云儿爱吃韭菜,所以定是要自己也爱上韭菜味。那一枚扁扁形状特异的则定是高墨颜亲手所做了,而且那团子仅仅是个团子,里边居然没有馅。这也符合高墨颜特立独行的个性。
王源唏哩呼噜的一顿吃,很快便将所有的圆子吞进肚子里,抹着嘴道:“好吃,将来我要是不打仗了,必开个圆子铺子,你们都大展手脚,一定能赚很多钱。”
众女娇声而笑,王源朝高墨颜招招手,高墨颜慌忙看了下众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
“你阿兄过几日便要来成都,到时候你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什么的,我已经和三郎打过招呼,你可以去账上随便支用钱物。我不在家,安顿你阿兄的事情便交给你了。我本答应你阿兄,等他来成都便由他主持娶你进门,但现在却要拖延了。不过,等我回到成都,便娶你进门,好不好?”
高墨颜羞涩的点头答应,慢慢退了下去。
王源又看向李欣儿道:“家中一切你便多辛苦了,孩儿们你也多照顾,大小姐该到了请先生教认字的时候了。总之,一切你多辛苦,我却无法分身来照顾这些。”
李欣儿笑道:“你放心便是,这些事还用你说么?待你想起来再说,黄花菜都凉了。安心杀敌立功,不要挂念家中。我们等着你凯旋而归的消息。”
王源哈哈一笑,转身大踏步走出府门。
第七二五章 稻草
朝阳照在山野之间,成都北郊大校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宛如蝼蚁。? 火然?文? ??? ???.?r?a?n ?e?n?`o?r?g清冷的空气中,无数士兵呼出的白气凝结成一团笼罩在上空的云雾,在阳光下飘荡消散。十一万兵马在此集结,准备踏上征程。
王源身上金灿灿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黑的披风迎风猎猎,他昂首站在高台上,对着十一万将士进行着出发前的训诫和鼓舞。
“诸位兄弟,今日我等将出征,奔赴京城长安。国难当头,贼子作乱,陛下命我率军救驾,诸位兄弟随我一起去击溃叛军,救陛下于水火之中。陛下有旨,从即日起,我剑南陇右两军合并,更名为神策军。神策军将正式享有京城禁军的身份,成为南北衙禁军之外的一只禁军。各位兄弟,这是陛下莫大的恩宠,也是莫大的荣光啊。我神策军将可不能辜负陛下的恩遇,这一次可要好好的表现表现。”
众士兵群情振奋,还没出征便已经成了禁军了,这便等于是坐地升官了。禁军的待遇可非同一般,那可是京城长安之中驻军的待遇。士兵们一个个喜笑颜开。
“尔等跟随我杀敌,我保诸位加官进爵光宗耀祖。我希望尔等能不惧生死,不堕我神策军的威名。我王源手下,决不允许有怯懦之兵。当然,我不能保证尔等个个能活着回来,个个能升官嘉奖。我只能向尔等保证,尔等若战死,你们的父母会被我王源供养,你们的儿女会无忧长大成人。而你们战死之人的名字,我会刻在碑上,立于成都中街之中,受万人敬仰膜拜。尔等可愿随我杀敌死战否?”
王源话音落下,十余万兵马齐声高呼:“愿意。”
十多万兵马的呼啸声声振寰宇,周围山坡上的树木上的积雪都被震的簌簌而落,威势震天。
王源满意的点头,高声道:“好,来人,立旗。”一名亲卫兵士擎出一杆绣着一只斑斓猛虎的紫色大旗,高高举起,在寒风中噗啦啦的飘扬,那是神策军的军旗。然后升起的是王源的帅旗,然后是各领军将领的将旗,片刻之后,检阅台上旌旗招展,猎猎有声。
王源对着神策军旗帜握拳高呼道:“神策军必胜!”
“神策军必胜!”十一万将士齐声高呼,大地轰鸣,山谷回响,嗡嗡不绝。
“各将官各领兵马,立即开拔。”王源沉声下令。
……
潼关陷落,前前后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都城长安便已经毫无遮拦的暴露在安禄山的叛军面前。潼关之后,在无险可守,而潼关距离京城只有区区三百里不到的距离,若叛军昼夜行军抵近,当可在十日内兵临长安城下。
长安城中,潼关陷落的消息像是一枚重磅炸弹在城中炸开,惊的朝廷上下,满城百姓如炸了锅一般。这个消息也彻底将所有人惊醒,当安禄山起兵之时,没有人会想到形势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没有人认为,有朝一日安禄山的兵马将威胁到长安的安危。
很多人长安城中的人在叛乱生起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他们依旧如常过着自己的生活。普通百姓忙着养家糊口过日子,富贵之家忙着宴饮享乐享受人生。远在千里之外的那处叛乱对他们毫无影响。因为他们都认为,总有人能平息那场叛乱,而大唐这条巨船也会永远的航行下去,绝对不会沉没。那些叛乱饥荒还有边境上的战争无非是水面上的小小浪花罢了。
而现在,叛军已经到了面前,他们才赫然惊醒,发现事情的不对劲,发现原来这艘大船并非那么的稳固,发现风浪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甚至有可能掀翻大船。
朝廷之中也是混乱不堪,官员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到处乱撞,急于知道事情的进展和解决方案。大多数人其实并无参与解决的的权力,这时候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陛下以及朝中的几位权臣能够立刻拿出办法来。
玄宗在潼关失守大军战败的消息送达京城之后,便立刻召集了杨国忠陈.希烈等一干朝中重臣商议对策。然而没有人能给出解决的方案,因为他们确实束手无策。当潼关的十五万兵马大败之后,在叛军面前已经并无多少兵马可以抵挡了。
玄宗怒骂发泄了一番,将一干大臣赶出了自己的寝宫。但杨国忠却留了下来。
玄宗瞥见杨国忠站在一旁,顿时心中怒起,喝道:“你干的好事,推荐了哥舒翰和李光弼领军,要朕贬了高仙芝杀了封常清,现在好了,哥舒翰这个蠢材不仅战败而且被安禄山俘虏了,有人说他已经投靠了安禄山。我十五万大军毁于一旦,现在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杨国忠低着头任凭玄宗责骂发泄一言不发。待玄宗发泄完了之后,杨国忠才跪地磕头道:“陛下万万息怒,莫伤及龙体。臣确实考虑不周,臣有过。然而事情并没到山穷水尽之地,臣有话要跟陛下说。”
玄宗喘着气道:“你有解决的办法?刚才群臣在此,朕问计于你们,你怎么不说?”
“陛下,臣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说,臣觉得还是私下里奏陈陛下为好。”杨国忠沉声道。
玄宗眉头紧皱,见杨国忠直挺挺的跪着,于是摆手道:“起来说,你有什么回天之法?”
杨国忠谢过起身,凑到玄宗身边道:“陛下,潼关既失,叛军不日即将兵临长安城下,眼下需要立刻命郭子仪率他的两万兵马从汾州驰援京城,加上李光弼手下尚有的两三万潼关残兵一起,这便有五万兵马了。然后京城的禁军也不得不调集数万前去拦截叛军。这样起码能够组织起十余万兵马在叛军来长安的路上拦阻他们。”
玄宗皱眉道:“靠他们能阻拦住叛军么?”
杨国忠沉默了片刻,沉声道:“陛下,臣不想说假话,就算将京城的禁军尽数调集去拦阻,恐怕也不能阻挡叛军之势。李光弼和郭子仪手下之兵都是残兵,他们都败在了叛军手下,定然士气低落,难以阻敌。至于京城禁军,臣不说陛下也知道禁军的战斗力如何?对上安禄山手下的虎狼之兵,怕是一触即溃。”
玄宗怒道:“既知不敌,你为何要说这些?难道要他们去送死么?潼关一败,损失了十几万兵马还不够?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国忠忙道:“陛下息怒,听臣说完。臣的意思是让他们拖延叛军的步伐,只要拖住叛军,咱们便有时间调兵前来救驾。”
“调兵?何处还有兵?”玄宗皱眉道。
“陛下忘了还有王源么?”杨国忠道。
玄宗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哎呀,朕都急的糊涂了,还有王源的兵马呢。怎么把他给忘了。不过,他手中没有多少兵马了吧。上次抽调了他五万兵力,他还能剩下多少兵?”
杨国忠微笑道:“陛下放心,王源手中是不缺兵的,这两年听说王源训练了不少兵马,不过因为兵额所限,都以团练之名存于两道之中。现在若要他出兵平叛,他起码可以带出十万大军来。”
“十万大军?”玄宗惊讶道。
“是,起码十万兵马。”杨国忠道。
玄宗满脸兴奋,但忽然斜眼看着杨国忠道:“原来你知道这些,只是一直瞒着朕。王源私自扩充如此多的兵马,你竟然替他隐瞒?”
杨国忠忙道:“陛下,臣可不是替他隐瞒,他的超出兵额都是团练兵马,并不违背朝廷的规定,我也无话可说啊。不过,臣倒是给了他不少战备物资。此举确实是有些私心,但现在看来却是歪打正着,正好可以让他装备兵马。若陛下难以释怀的话,陛下可治臣之罪。”
玄宗此刻那里还会去计较这些事情,如果王源手中当真能弄出十万大军出来,那么形势将马上不同。王源统帅下的十万兵马那么不是京城这十几万禁军所能比拟的,战力也不逊于叛军,目前看来,怕是只有王源率军救驾,才能保长安不失了。
“陛下,眼下人心浮动,陛下可立刻拟旨,命王源火速领军前来救驾。另外需得立刻命禁军以及李光弼郭子仪率军在潼关到长安的路上拦阻叛军。这也是无奈之举,王源从剑南发兵到京城起码需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而潼关到京城,叛军只需用**日便可抵达,若不派兵拦阻拖延,恐王源还没领兵赶到,长安便已经丢了。臣可不是要他们去送死,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形下,要想保长安不失,便只能出此下策了。”杨国忠道。
玄宗微微点头,确实好像只能这么做了,无论如何也要让王源赶到长安才是。
午后时分,长安城中的公示之地贴出了政事堂发布的安民告示。告示上说,虽然潼关失守,但长安无虞。朝廷已经调集十五万兵马迎击叛军。另外剑南陇右节度使王源也已经率十万大军赶到京城救援,不日便将击溃叛军夺回潼关和洛阳。告示中告诉百姓们不要惊慌,朝廷自有应对之策,希望百姓们安分守己,在此时不要相信谣言不要自乱阵脚,以免中了叛军的诡计云云。
此告示一出,城中顿时安定了不少。人们对于禁军的出击倒是没什么期待,但大唐双壁之一,出道以来百战百胜从未尝败绩的王源即将领军赶来救援,这是最大的利好消息。这给了京城百姓们一丝不大不小的安慰。如果王源来救长安,长安保住的机会应该大的多。
当然,很多人抱着悲观的态度,他们已经打点好家当,准备一旦风声不对便立刻逃离京城。他们当中已经有很多人认为,朝廷其实已经无法抵御叛军的进攻,长安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至于镇国大将军王源的领军来援,因为距离甚远,也许根本就无法抵达长安,长安便已经落入叛军之手。一切都取决于派去拖延叛军步伐的兵马能否真正的拖延住叛军的脚步。
第七二六章 彷徨
潼关之战中,因为和哥舒翰意见相左,发动攻击时,哥舒翰没有让李光弼和他并肩作战,而是将李光弼分派去了后军押运物资辎重之物。r?a?? n?en? ???.?r?a?n??e?n `o?r?g?
这其实是一种**裸的排斥行为,但正是因为这个举动,李光弼才得以和他的一万后勤兵马在山谷伏击战中幸免。当哥舒翰对着叛军的老弱兵马穷追不舍之时,李光弼无法阻止哥舒翰,但在十余万兵马被困在山谷之中遭受伏击时,李光弼却能够全身而退,并且在战后收拢了近一万五千名残兵。他没敢在潼关留下,而是带着这两万多名残兵败退向了京城方向。
数日后,去往京城的途中李光弼接到了朝廷的命令,要他整军拦截叛军。李光弼不得不停下向京城行军的脚步,在一处叫高陵的地方选择了一处地势稍微有利的黄土高坡修筑工事。不久后,京城南衙五卫和北衙的两卫兵马抵达,兵力壮大到了八万余人。数日后郭子仪率两万朔方残兵赶到,兵力扩充到十万人,于是在高陵这个小小的地方,唐军暂时布下了防线,意图在此阻挡叛军西进长安的脚步。
然而,郭子仪和李光弼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凭着这十万兵马是绝对阻挡不住叛军的脚步的。两人手中的不到五万兵马中大多为老弱病伤之兵,而且都是败军,士气全无。再看看那些京城来的禁军,虽然一个个盔甲鲜明器宇轩昂,但从他们的行为做派便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料。
每日清晨,这些禁军士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而且根本不训练,也根本不去挖掘构筑工事。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说笑摆乌龙,根本没有因为大敌将至而紧张起来。吃饭的时候,他们要吃肉蛋,青菜咸菜连看都不看一眼。而且这帮养尊处优的花架子禁军还看不起李光弼和郭子仪手下的边军,嘲笑他们兵饷低,装备差。别人干活的时候他们在旁哄笑叫骂。这导致了边军和禁军内部发生了多起摩擦和不满。
郭子仪和李光弼看在眼里,均暗自叹息。但他们其实也毫无办法。他们知道,这些禁军一旦遇到叛军的攻击,怕是瞬间便要崩溃。这次阻击之战的结果必败无疑。偏偏他们还一个个自傲的很,几名领军的禁军大将军个个自负的不行,将叛军说的一无是处,说他们要将叛军踏成肉泥云云。
郭子仪给了这帮禁军一个中肯的评价:绣花枕头,自高自大。井底之蛙,不知形势之凶险,必受其害。
正月初九日午后,斥候骑兵禀报,叛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高陵以东三十里外,今晚便可抵达高陵。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郭子仪和李光弼立刻紧张起来,马上命兵马备战。而得之消息的禁军将领却满不在乎。禁军士兵们依旧散漫的到处乱走,根本没有任何备战的计划。
当晚,叛军前军四万人抵达高陵东的平原上扎营,郭子仪和李光弼欲寻禁军将军们商议御敌之事,但他们赶到禁军驻扎的军营时,却惊讶的发现禁军军营中人马都已经全副武装。领军的两名大将军披挂整齐,正骑在马上大声发号施令。
郭子仪忙上前道:“这是做什么?”
一名大将军回答道:“你们不是一直担心叛军将至会如何如何么?今晚教你们瞧瞧我禁军的手段。看看我们是怎么踏平他们的前锋军营寨的。”
“什么?你们要袭营么?”李光弼惊道。
“是啊,趁他们立足未稳,先灭了他们的先锋军,挫了他们的锐气再说。”那大将军道。
“不可啊,绝对不能去袭营。我们构建了工事,便是死守此处的。你们却要去和叛军正面交战?这岂非自寻死路?”李光弼道。
“笑话,我看你们是被叛军吓破胆了,你们若怕便留在后方便是,我并不需要你们出兵帮忙。但你们来说这些章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的话,我可不答应。两位请回,不要耽误我们的袭营大事。”
郭子仪和李光弼直接被禁军们给轰了出来。两人策马站在禁军军营之外,看着一队队禁军鱼贯出营,均感到心在下沉,心情压抑之极。
“李将军,看来拖延叛军的脚步是做不到了。禁军这是去送死了,他们完全不知道叛军的厉害。他们一旦失利,我们这不到五万人是守不住这里的。与其如此,我看,我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好。”郭子仪沉声道。
“你说的对,我们不能葬送手中这五万兵马。待会我们坚守工事之上,一旦守不住我们便火速撤离便是。我和你合并往北,攻敌侧翼,争取能夺回太原云中一带,看看能否牵制叛军的脚步。哎,但这么一来,京城危险了。”李光弼叹息道。
郭子仪道:“京城丢了便丢了就是,一座城池而已。你我立即上奏请求陛下离开京城避祸。等待王大将军的援兵看来是不切实际的。京城丢了,再夺回来便是。若是被叛军伤了陛下,那才是大事呢。”
“也只能这么办了。”李光弼点头道。
……
这场夜袭之战丝毫没有任何的意外。对安禄山手下的叛军而言,这种夜袭简直就是小儿科。久在边镇戍边的兵马,对付这种夜袭的手段的经验老道之极,这种都被他们用烂了的战法早就在他们的防备之中。不要说还有严庄的提醒,就算上面没打招呼,叛军的前锋军也会自己加意的防备。
所以,当禁军六万兵马耀武扬威的冲下高陵土坡,朝着叛军大营猛冲的时候,叛军们早已准备好迎击他们。迎接禁军的是黑暗中四面八方的箭雨,紧接着便是无数的障碍物拒马,再然后便是四周四起的伏兵和震天的呐喊声。
毫无悬念,六万禁军只一个照面便被打成了原型,原来他们不是一群龙,而是一群虫。面对叛军们无情的碾压,大唐禁军撑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全线崩溃。数万兵马开始了大溃败,叛军兵马大肆追杀,杀死杀伤无数。若不是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兵马在后方依据地形用弓箭狙杀追兵,恐怕这六万兵马将会全部葬送。
待到夜半时分,禁军兵马狼狈逃回的不过一小半人,两名信心满满的禁军大将军也不知死在了何处,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六万雄赳赳气昂昂的禁军两三个时辰后便只剩下了两万人不到,一个个灰头土脸惊魂未定。郭子仪和李光弼试图安抚他们,但他们早已吓破了胆,在几名领军将领的带领下连夜绝尘而去,将郭子仪和李光弼的不到五万兵马孤零零的抛在了身后。
郭子仪和李光弼两人相对无语,他们低声商议了几句,觉得也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天一亮叛军必会发动猛攻,现在只剩下手下的这五万不到的老弱病残之兵,根本不足以抵挡叛军的前进脚步。若以螳臂当车,送了兵马的性命不说,还无法阻挡叛军前进,还不如趁着夜晚迅速撤离。
两人商议了片刻,都下了决定。于是趁着夜色浓重,四万五千兵马迅速撤离挖了几天的工事的高陵土坡,一路往北而去。
一日后,朝廷接到了高陵大败的消息,虽早在预料之中,但十万大军连叛军半日都没有阻挡便溃败,这是让人没想到的。这最后的十万兵马已经被击溃,叛军和长安之间再无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了,再过四五日,叛军便将兵临长安城下。
本来已经缓和的局势再次紧张起来,长安城中也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虽然朝廷秘而不宣高陵之败,但小道消息早已流传,高陵十万兵马的大溃败其实已经不是秘密。长安城中上下人等已经大部分开始收拾家当,准备逃出长安了。
兴庆宫中,玄宗也正打着和百姓们一样的主意。虽然连下三道圣旨给王源,但王源没有长翅膀,整军出兵抵达长安起码需要半个月。现在王源的兵马才刚刚出发离开成都,到京城还遥遥无期,而叛军却已经快到长安城下了。玄宗不得不第一次开始郑重的考虑个人的安全问题。他不能留在京城了,他不能等着安禄山破城,然后成为安禄山的阶下之囚。
在他即位的数十年间,玄宗还从未有过一次考虑过自己的安全问题,而这一次他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虽然尴尬无比,虽然恼怒无比,但这是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总不能呆在长安等安禄山来捉自己把。虽然玄宗说过多次要御驾亲征,要死守长安,打死也不离开长安云云,但那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第七二七章 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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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最后的希望,玄宗打算叫杨国忠来询问还有没有最后的办法保住长安。然而,没等他叫杨国忠进宫,得知消息的杨国忠便自己匆匆忙忙的进宫觐见了。这位平日里似乎什么事都能摆平,自己的任何事都能依靠他的大相国的第一句话便让玄宗失望透顶。
“陛下……为今之计,还是尽快离开长安为好。叛军还有五六日便要抵达长安,还请陛下早做打算。长安城丢了不要紧,将来还能拿回来,但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大唐可就真的完了。”
玄宗抄起案上的一本书砸在杨国忠伸长的脖子上,怒骂道:“朕要你想办法,不是要你劝朕走。你是相国,你没有主意,要你何用?”
杨国忠搓着手不敢申辩,待玄宗骂完之后才低声道:“陛下,臣已经想好了,为了不让大臣百姓以及守城的士兵们恐慌,此次陛下出城便以西巡为名。这样不至于动摇城中军心。城中尚有六万禁军,他们会拼死守城,但陛下确不能呆在城中。”
“不,朕要留在京城,朕要和将士们共存亡。”玄宗咆哮道。
“陛下放心,长安城即便丢了,将来也会拿回来,眼下陛下必须离开避祸,好让守城将士没有后顾之忧。”杨国忠沉声道。
“走?走去哪儿?朕能去哪儿?”玄宗跌坐龙座,喃喃道。
“陛下,王源的兵马正在赶来,咱们便去找他去。和王源汇合之后,陛下身边便有十万大军护佑,安全当可无虞。然后臣会让王源安排兵马护送陛下暂时入蜀。目前看来,蜀地最为安稳,那里是也是臣的老家,王源将那里治理得很好,陛下可先立足成都,待收复长安平息叛乱之后再行回驾京城。”
玄宗愣了半晌,喃喃道:“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杨国忠转头对站在一旁的高力士拱手道:“高爷,应该马上安排陛下离京,迟恐生变。你去和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商议商议,出行不能大张旗鼓,不能给人以弃城之感。时间紧迫,也许今晚便要动身。”
“这么快?”高力士诧异道。
杨国忠凑上前去,低声道:“据可靠消息,叛军骑兵已经在百里之外,明日恐便抵达长安城下。若是被他们阶段了通向外界的道路,那可是大麻烦。”
高力士一惊,看了一眼玄宗,杨国忠道:“莫要告知陛下此事,以免陛下担心。依我看越早越好,不能耽搁。此事交给你了,我需得回府准备,天黑之后我再进宫见你。”
高力士沉声道:“好吧,我这便去准备。”
高力士急速找到了陈玄礼,将陛下必须撤离的消息传达给陈玄礼,两人立刻开始准备。若是以前陛下出动,那肯定是排场巨大,场面隆重。但这一次是仓促而走,说句难听话便也是在逃难,很多事便因陋就简。但即便因陋就简,也还是千头万绪。后宫嫔妃,皇子王孙不下数百人需要随驾离开。同时要安排车辆马匹护卫等等问题,几个时辰的时间简直是忙的不可开交。
初更之后,终于将一切安排妥当。因为是低调离京,排场不能太大,护卫兵马不能太多,于是陈玄礼精选了一千龙武军,外加五百御林军禁卫和五百飞龙军共两千人随驾保护。同时加上太子后妃皇子皇孙内侍宫女等一干人等,组成了一只三千多人的随驾队伍。
夜幕之下,玄宗携贵妃登上了一辆黑色的大车,这只三千余人的逃难队伍不敢掌灯,只悄悄的出了兴庆宫前往西门广场处和杨国忠汇合。
待到了西城门内广场上,陈玄礼差点没气歪了鼻子,但见西城广场中停着上百辆大车,车上沉甸甸的都是金银细软等物。杨国忠和秦国夫人韩国夫人三家的车驾和随行人员居然比陛下的都不少,而且所有的金银财物全都带上了。
杨国忠上前拜见了玄宗和贵妃,随后下令开西城金光门,车队陆续驶出城外。
天色昏暗阴沉,寒冷的风无情的吹过,天空中又不知不觉飘起雪花来。在这样一个恶劣凄凉的夜晚,大唐皇帝玄宗便以这种方式离开了他的都城。
当车队离开长安驶上了西去的官道时,玄宗忍不住掀开车帘回身朝长安城眺望。夜幕中,长安城静静的矗立,城墙城门如同沉默的巨人一般默默的凝视着他。玄宗心中难受之极,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到这里。也不知道这一去对自己将意味着什么。
一代雄主,一手开创了大唐辉煌盛世的玄宗,在夜风中涕泪横流,伤心欲绝。
夜黑风冷,雪深路长。
玄宗的‘西巡’队伍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离开长安,沿着泥泞冰冷的官道艰难的跋涉着。夜风将大片大片的雪花裹挟着,砸在这一行车马行人身上,所有人都缩着身子,眼神迷茫无助的默默走路,整支队伍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马匹偶尔失蹄的嘶鸣声响起,除此之外便是呼啸的寒风略过路旁和旷野上的树梢时发出的唿哨声。
昔日招展的龙旗,耀武扬威的仪仗都已经不见了。几面龙旗被冻的坚硬,像一只垂死的野兽挂在旗杆上,扛着旗杆的禁卫受不住风寒,乘人不备索性将它们丢在雪地里,也无人去说。金瓜仪仗黄罗伞盖在出京不久便被抛弃,举着这些沉重而无用的东西在雪地里跋涉是一件艰苦的事情,也无人去呵斥禁军们的行为。
更惨的是那些随行的宫女和内侍,士兵们好歹穿着冬衣罩着甲胄,官员们自然也是穿的厚实骑着马或者坐着车,而这些宫女和内侍本来身子就孱弱,而且需要步行跟随队伍行走,脚下踩着的又是冰冷刺骨的雪水,其痛苦可想而知。很快便有宫女和内侍倒在了雪地里,也无人去管他们,因为每个人都在想着,快快远离京城,越远越好。
……
远在数百里外,王源的兵马正驻扎在秦岭山脉的西口。由于辎重粮草携带太多,道路又因为雨雪的破坏而险阻难行,大军行进的速度比想象的要慢的许多。本来王源有把握在十五日之内抵达京城,但现在却起码需要二十天甚至更久,这让王源心急如焚。
王源的急不是不能赶到长安保住京城,因为他知道,就算一路顺利,十五日抵达京城,那也是来不及救援的,叛军的速度要快得多。潼关一破,叛军必毫不停留的去拿下长安,自己根本赶不及。王源也不是急着玄宗的安危,因为他知道,玄宗肯定不会留在京城,一定在潼关被破之后,叛军逼近之前便会逃出长安。
王源急的是其他人的安危。由于时间的错乱,王源已经难以肯定前方将会发生什么。在那个叫做马嵬坡的地方发生的一切是否会依旧发生。王源不想因为行程的耽搁而走在历史进程的后方,他必须要赶在历史的前面,方能改变那里即将发生的一切。所以,王源不能任凭大军慢吞吞的速度将自己拖慢行程,从而错过那里的一切,遗下终身之恨。
他要去救秦国夫人,而且他还要在那里干一些自己早就想干的事情,他不能留在远处观望,任凭事情的发展。
于是,在玄宗逃出京城的这个夜里,王源和柳钧率领三千精骑离开了大军,他们轻骑急进,顶风冒雪也正往东而来。
【ps:这里做个说明,玄宗出逃应该是在六月,本书因为时间线已经扭曲,故而选择了正月寒冬之时,特此说明,以免考据党心中难安。】
第七二八章 梦魇
一夜艰苦的跋涉,当晨曦微露时,车驾抵达了咸阳郡境内,整支队伍又冷又累困顿不堪。玄宗在大车之中也一夜未眠,车内的火盆早已熄灭,他和杨贵妃两人在车中早已冻得瑟瑟发抖,而且饿的肚子咕咕叫。
玄宗实在受不了了,掀开车窗窗帘,朝外探头。他看见了骑马走在轿子旁的高力士,忙颤声叫道:“力士,力士。”
高力士冻得嘴唇发紫,但还是赶忙策马过来道:“陛下,老奴在呢,陛下有何旨意?”
“前面是什么地方了?距离京城多远了?”玄宗眯着眼忍受着刺目的雪光和风雪的扑面问道。
“启禀陛下,前面是咸阳郡东。咱们离京城已经四十里了。”
“哦哦,很好,很好。”玄宗的心放了下来,已经离开长安四十里了,便等于离开叛军的距离多了四十里,便更加的安全了。
“朕又累又饿,大伙儿怕也是如此,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朕想喝点水吃点东西。贵妃也冷的很,生堆火烤一烤暖暖身子。你说好不好?”玄宗道。
高力士忙道:“老奴遵旨。前方快到咸阳东郡的望贤驿了,不如到了望贤驿歇脚如何?”
玄宗喜道:“甚好。就在望贤驿歇脚。”
高力士直起身子,高声朝着前行的队伍叫道:“陛下有旨,前方望贤驿大伙儿停下来歇歇脚,吃点东西暖暖身子。陛下和娘娘要歇息片刻。”
车马加快了速度,再行五里之地,果见官道旁有一座驿站,这是方便官道上传递消息或者是行走的官员兵马歇息的驿站,像这样的驿站,沿着官道每隔几十里便有一个。虽然是普通的驿站,但在此刻所有人的心中无异于是一种安慰。
抵达驿站之后,陈玄礼带人冲进驿站之中搜索一番,却发现驿站中一片狼藉,驿站的驿卒早已不见了踪迹,里边的东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几乎被一扫而空了。驿站的客房和院子里还散落着不少动物的屎尿之物,臭气熏天。想必是驿卒们根本就没打扫,又或者是野地里的野兽夜晚闯入干的好事。
高力士忙命几名身体都冻僵了的内侍和宫女进去打扫,在未清理之前,陛下和娘娘是无法进去的。玄宗和杨贵妃从车上下来,踩着凌乱的雪地行到驿站前的大树下。高力士早已亲自将大树下一块青石上的积雪拂去,还没垫上蒲团,玄宗已经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
“朕实在累坏了,累坏了。”玄宗叹了口长气,拧着眉头看着周围狼狈不堪的兵马和随驾的人员。
大树下的篝火升起来了,哔哔啵啵的红色火焰是此刻最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众人围拢过来,李林甫李亨等人都纷纷过来向玄宗和贵妃行礼问安。玄宗也没有心情去和他们说话,只是一叠声的催促着高力士去弄些东西来吃。
高力士高声命内侍拿食物和水来让玄宗和贵妃娘娘吃,却发现临行前装着给陛下和娘娘嫔妃们吃的食物的大车不见了,押解大车的内侍也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李德顺呢?叫他负责的御膳果品呢?”高力士怒喝道。
“启禀高爷,李德顺的车在半路上掉到雪沟里去了,当时都忙着赶路,便弃了那大车。李德顺却不知去哪里了。”一名内侍回禀道。
“这个猴儿崽子,定是怕事后责罚逃走了,要是抓到他,必将他千刀万剐。”高力士骂道。
众内侍噤若寒蝉。玄宗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便弄些吃的便是,朕饿得很了,不挑剔。”
正安顿好兵马戒备守卫的陈玄礼走来,得知此事后忙道:“兵士的粗粮陛下和贵妃娘娘焉能食用?对了,相国的车驾几十辆,想必带了不少吃的。相国,你怎不去取些来让陛下和娘娘吃。”
杨国忠面色尴尬道:“这个……我没带吃的。”
陈玄礼皱眉道:“你没带吃的?那你的那几十辆大车里装的是什么?都是金银财宝细软之物么?你带着那些有何用?能让陛下果腹么?”
杨国忠皱眉道:“陈大将军,我带什么走还用向你禀报么?我本以为陛下随驾的内侍必会带着吃食,所以便没有带那些东西。可谁知道装着吃食的车辆弄丢了呢?你冲我叫嚷什么?”
陈玄礼怒道:“相国,你随驾西巡,却带着这么多的财产细软,这是打算从此不回长安了是么?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知道你的行为多么教人不齿么?”
杨国忠怒道:“陈玄礼,莫要放肆。你倒要管到我的头上了,你想干什么?寻我的不是么?陛下面前你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你还将陛下放在眼里么?”
陈玄礼气的要命,正欲反驳,便听一旁面色苍白的秦国夫人道:“都莫要争了,我带的有吃食,已经命人去拿来呈给陛下和娘娘了。大家都辛苦劳顿,难免火气大了些,都省两句口舌,留些气力赶路要紧。”
陈玄礼和杨国忠均悻悻然不再言语,玄宗垂着头微微的叹息。高力士忙道:“陛下,你怎么了?秦国夫人已经命人去拿食物了,很快就来了。”
玄宗叹道:“朕不是饿的叹息,朕是在想,我们怎么就落到了如此的地步?感觉就在一夕之间,便狼狈若此?居然为了一口吃食便争吵不休。朕的大唐江山真的要完了么?朕的气数真的已经尽了么?”
众人忙跪倒在地,杨国忠颤声道:“陛下息怒,都是臣的不是。”
陈玄礼也道:“是臣没压住火气,陛下前往莫要伤心,这一切只是暂时的,臣等一定会保护陛下回到长安。”
在旁的李亨等人均沉默不语,李辅国跪在一旁眼睛眯着,若有所思。
秦国夫人其实也没带多少吃食,她只带了些自己路上吃的东西。果品糕点什么的也带了些,当这些东西呈到玄宗和贵妃面前时,简直比什么都珍贵。玄宗平日吃东西挑嘴的很,但此刻,吃着这些糕点简直美味之极,连吃了十几块,赞不绝口。杨贵妃支持吃了三两片喝了些水便不吃了。她的脸色苍白,显然是因为惊吓和劳顿所致。从昨晚突然被要求随着陛下出京西巡,一直到现在为止,贵妃娘娘都沉默不语,说的话没有超过十句。
玄宗吃的高兴,旁边随驾的人可都饿着肚子。装着食物的车驾被丢弃之后,随行的百余名内侍宫女和嫔妃们都没的吃了。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陛下和贵妃吃而在旁咽着吐沫。到最后,陈玄礼不得不命禁卫士兵将随身所携带的不多的干粮奉献出来,众人凑着着吃了些干冷的面饼和炒面粉,嚼了几口积雪,便算是对付了饥肠辘辘的肚子。
吃饱了之后,玄宗的气力恢复了些,精神也好了些。在询问了前方的道路之后,玄宗决定不在此处逗留,而是继续赶路,争取在今晚赶到五十里外的金城县住下。金城县虽然是个小县城,但总是个歇脚之地,再说早些赶路远离京城,便也远离了危险一分,距离王源赶来护驾的大军的距离也近了一分。玄宗现在唯一想的事情便是赶紧见到王源,这心情比他当年见到杨贵妃时念念不忘的心情还要迫切。
大队人马休息了半个时辰再次踏上漫漫西行的路程。
……
陇右道西秦岭山脉之中,王源和柳钧率三千骑兵也艰难的跋涉在崇山俊岭之中。昨夜大雪,王源本想连夜赶路,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山谷之中扎营休息,因为大雪覆盖的山野太过危险,一不小心便会落入积雪覆盖的悬崖之下。虽然王源和柳钧都心急如焚的要去救秦国夫人,但却也不能莽撞蛮干。
晚上,吃过干粮之后,王源早早的便钻进帐篷里睡觉,他希望明日一早能精神奕奕的起来,应付一天艰苦的行程。三天时间他必须要带着这三千轻骑出秦岭山口,赶到那个地方。那里是历史的交叉口,是时间和空间的交错之地,自己必须赶到那里才能有所作为。听起来有些玄幻莫名,但事实便正是如此。一切都在向着那个点归拢,时间空间和人,你不得不承认这其中的莫名奥妙之处。
王源数了一百只羊后睡了过去,半夜里,他做了个梦,感觉有人在他的帐篷里坐着,抚摸着他的脸庞,还温柔的亲吻着他的嘴唇。鼻子里嗅到的气息很是熟悉,睡梦中的王源觉得似曾相识,但迷糊中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香味,疑惑于这香味的记忆从何而来。这已经是王源很多次做过的这种梦了,在成都他便做了好几次这种奇怪的梦。
山野之中的一声狼嚎让王源从美梦之中赫然惊醒,然后,他果真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帐篷里坐着一个黑影。王源吓的浑身汗毛倒竖,一把抄起了枕边的长剑挥剑砍去。
第七二九章 重逢
“二郎,是我。”在剑光闪烁的那一刻,黑影轻声说了句话,让王源的剑凝固在半空之中。
王源不可置信的发声问道:“你……你……你是表姐?”
一只火折子被慢慢的吹亮,黯淡的火光之中,一张美丽的脸庞浮现在黑暗之中。端丽无匹,如大理石般的一张面孔,不是公孙兰还是谁?公孙兰举着火折,嘴角带着微笑,脸颊上却有两道泪痕。
王源大叫一声,将手中的剑丢到一旁,从被窝里猛扑而过,一把将公孙兰紧紧抱住,口中叫道:“表姐,果真是你,你可想死我了,你都去了何处?两年了,你都没个音讯。”
公孙兰泪流满面,反手抱着王源,轻声道:“二郎,我何尝不想你?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我都在想念你。”
王源缓缓推来她的身子道:“你骗人,既想念我,为何不辞而别?为何音讯全无?留下那封信来,说的没头没脑的,也不知什么原因,叫我牵肠挂肚?”
公孙兰叹道:“一见面便要责怪我么?我有点冷,赶了几天的路才追上你们呢。”
王源忙掀开被褥道:“快进来。”
公孙兰羞得脸红,但还是背着王源脱了衣衫钻到了王源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亲吻不休。就别胜新婚,王源也忘了去问缘由了,将公孙兰拔了个精光,搂着她**光洁的身体恣意把玩,公孙兰闭目任君采撷,直到王源心满意足的伏在自己身上,这才亲吻着王源的额头低声说话。
“二郎不问缘由了么?”
王源翻下身子伸手在公孙兰身上轻轻的抚摸,低声道:“当然要问,你不正要告诉我么?我怕等着你自己招供呢。身为我王源之妻,忽然跑了几年没个踪迹,你当然要给我个解释。否则我必以王家家规教训于你。”
公孙兰一笑道:“王家家规是什么?”
王源凑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公孙兰羞的啐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王源亲了她一口道:“好了,你可以说原因了,为何一去杳无音信?这两年你都在何处?”
公孙兰伸着雪白的手臂轻轻的勾住王源的头颈,双目深情看着王源,低声道:“二郎,恭喜你有儿子啦。”
王源笑道:“你怎知道?是了,你走时欣儿已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给我生了个儿子,取名叫王忆。知道为何叫王忆么?”
公孙兰笑道:“忆我是么?”
王源点头正色道:“正是。十二娘说,她天天想起你,那几个月哭的眼睛都肿了。这孩儿生出来之后也喜欢啼哭,怕正是因为怀孕时十二娘心情悲伤所致。”
公孙兰微笑道:“多谢你们了,时时记挂着我,这些我都知道。王忆是不是最近能蹒跚而行了?是不是年前在后园还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
王源愕然道:“你怎么都知道?”
公孙兰轻声道:“因为我从未远离。”
王源一愣道:“怎么可能?我将成都府翻了不下十遍,派人到处寻找你,我自己都找了好多次,都没找到你?”
公孙兰美目闪亮,低声笑道:“若叫你找到,我公孙兰的本事岂非白学了。不过,我倒是确实有几次被你差点发现了。在万里桥燕子巷那次,我亲眼看见你从我的门前经过,差一点便被你发现,可惜你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王源诧异道:“你住在燕子巷中?”
公孙兰笑道:“是啊,之前住在别处,这一年来都住在哪里。”
王源摇头道:“不可能,燕子巷中并无单身女子居住,我亲自查验的百姓住户,绝无可能。”
公孙兰伸指头戳了下王源的额头道:“傻瓜,你就是个傻瓜啊。没有单身女子居住,却有孤儿寡妇居住是么?你可知道,你除了十二娘给你生的儿子,还另外多了个儿子么?”
王源愕然道:“你是何意?”
公孙兰搂住王源,嘴唇凑到王源的耳边道:“我……我离开是因为我发现自己也怀孕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不得不离开。然后,我躲起来生下了这个孩儿,孩儿也已经蹒跚学步了。”
王源惊讶的张大嘴巴,呆呆看着公孙兰,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既惊诧又狂喜。
“你是说,你替我生下了个儿子?”
“傻瓜,你没听错。欣儿被诊断出怀孕之后,我当时也正觉得身子怪异,听那郎中说的一些症状,怀疑自己也怀孕了。于是我便自己见了郎中诊断,果然是已经有孕两月。我当时又惊又怕,我和你不是夫妻啊,我又是欣儿的师傅,我怎能在府中停留,那是多么难堪的事情。于是我选择了离开。在外面生下了这个孩儿。”公孙兰柔声道。
王源当然明白公孙兰的话,他早就知道公孙兰一直对和自己相恋耿耿于怀,困扰于伦常之序。能尾身于自己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但一直要自己保密,不能让众人知晓。虽然两人的事其实府中众人皆知,但起码面子上保有尊严。却不料因为王源在公孙兰身上花的功夫太多,终于蓝田有玉无法掩饰,所以不得已偷偷躲出去生孩子去了。
王源一时想笑,一时又怜爱不已。这女人可算是被自己害苦了,一个人躲到外边生孩子,也不知道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离开我,我还当你看中了哪位俊俏郎君,随他浪迹天涯去了呢。我实在是太笨了,也太迟钝了,居然没注意到你的变化。都是我的错。”王源叹息自责道。
“你确实太迟钝了。你还记得,我走之前的前几天晚上,你来我房中时,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么?”
王源摇头道:“我那里记得那时候说的话,我和你说了千万句话,哪里一一记得。”
公孙兰嗔道:“要不说你们男子都粗鄙迟钝呢。那天晚上,你……你……凶得很。我要你……温柔些,你就是不肯。我那时便是怕你……怕你伤了孩儿。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有孕了,想告诉你,却又怕告诉你。你自顾自己快活,我说的话你根本不听。”
王源想起来了,公孙兰走之前的一天夜里,王源摸到她房里去钻被窝,那天晚上王源的兴致非常高,公孙兰被他折腾的求饶。王源本以为那是公孙兰的手段,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公孙兰从不扭捏,也许是故意用这种话语鼓励自己加油。没想到却是因为公孙兰已经怀孕,所以要他温柔些,不要伤了孩儿。
王源咂嘴道:“我真是蠢得很,表姐每次都享受其中,那一次那般抗拒,显然是别有原因,我竟然没想到。蠢,我太蠢了。”
公孙兰嗔道:“谁……谁每次享受其中了,还不是为了让你快意?你怎么不问我孩儿如何?”
王源忙道:“是哦,孩儿呢?带来了么?我瞅瞅。”
公孙兰嗔道:“这般寒冷天气,我如何能带他来?留在成都交于奶娘照应呢。”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孩儿长得像你还是像我?我希望像你。那定是个俊俏的孩儿。”
公孙兰带着微笑道:“像我岂非太女儿气了,眉目口鼻像极你。对了,孩儿尚未起名,你这个当爹的不起,我可不敢起。只起了个小名叫做念儿。”
王源呵呵笑道:“念儿,念的是我么?”
公孙兰星眸闪动道:“你说呢?”
王源俯身一吻,沉吟道:“便叫王平吧,当此乱世,希望天下太平无事,百姓平安吧。”
“好,便叫王平就是。”公孙兰喜道。
王源伸手抚摸着公孙兰的秀发,凝视她道:“你受苦了,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我之事人人知晓,何必要自己把自己困住。让你我忍受这两年相思之苦。”
公孙兰叹道:“这两年我也想了很多,其实我不畏人言,主要是我自己的心结难解。”
王源笑道:“是啊,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么你为何又选择现在回来了?”
公孙兰道:“天下大乱,二郎要做一番大事业了,这时候我岂能再去想其他?我必须回来助你,我知道你需要我。”
王源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很需要你,你还是那个识大体知大局的公孙兰,遇到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公孙兰笑道:“我有那么好么?话说我在成都时夜晚去你房中多次,你都一无所知,睡的跟死猪一般。今晚我又轻易的进了你的帐篷之中,你的武技都丢了。我叫你的夜夜警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你根本就没练了。”
王源挠头道:“怪倒是我总觉得好像有只眼睛一直盯着我,原来便是你。我已经很警觉了,但你是公孙大娘啊,谁能挡得住你进出?”
公孙兰傲然一笑,得爱郎夸赞喜不自禁。是啊,这要求太高了,谁能挡得住自己的脚步,皇宫大内自己都能进出自如,更何况是王源的身边了。
“天快亮了,咱们睡一会吧,天明之后,还要赶路呢。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便是。我也有很多话要问你呢。”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点头答应,躺下身子,将公孙兰火热的身体搂在怀里,片刻后却又兴致勃勃,于是伸手摸索一番,公孙兰本想规劝,却被王源从后方一愬而入。公孙兰面红心跳,只得弓身而就,任凭王源进出驰骋,快意不休。
第七三零章 密谋
玄宗西巡车驾于当日晚间抵达了金城县,算算行程,从昨日初更离京到现在,车驾已经行了近九十里的路程,可谓是行动迅速。??火然文???.?r?a?n??e?n?`平日玄宗出行,车马一日不过行二十余里便停下来歇息扎营,而现在一天走了平时四五天的路程,当真是绝无仅有。
这一切都是因为后有叛军之故,在路上,长安的军情不断的禀报而来,叛军先锋骑兵已经兵临长安灞桥之东三十里,几乎已经到了长安城下了。这时候玄宗再累再疲也只能咬牙前进了。就像屁股后面跟着一只大老虎要吃人一般,这种情形下,便是个瘸子也能健步如飞,因为不跑的话便要被老虎给撕成碎片了。
金城县只是个贫瘠的小县城,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平日里两个州官都不愿来此一游,但今日里却忽然来了这么多大人物。当县城的县令得知陛下西巡幸临此处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然后便跌跌撞撞的前来迎驾。若是以前,玄宗根本都不会让这些小县官有见驾的机会,但今日玄宗不仅见了他,还温和的和他说了几句话。
金城县令牛尔乐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他太激动,太荣幸了。然而没等他表达激动兴奋感激之情,一旁一名身材高大面目黝黑穿着紫袍的官员便冷声告诉他,陛下今晚将在金城县落脚,着他立刻准备住处接驾。
牛尔乐跑的打跌回身去准备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这位紫袍黑脸的官员便是当朝相国杨国忠。牛尔乐恨不能甩自己两个耳光,自己居然没有像相国行礼拜见,错过了这大好的接近的机会。
金城县太小,整座县城只有一条主街,像样的房舍也没有几处,牛尔乐不得不下令全县官吏一起行动,将县衙大堂和后宅腾了出来,那是本县最好的住处了。县衙让陛下入住,太子相国等人便命本县的几名富户腾出宅子来让他们入住,至于随行的其他人员,便只能清空整条街,让官员和禁军们住下。但本县的百姓无处可住怎么办?牛尔乐县令给出的答案是:“今晚统统睡到城北的团练营去,点了篝火熬一夜便是,陛下来了,大伙儿吃点苦受点罪又怕什么?”
于是,玄宗君臣总算是在日落只想安顿了下来。一天的奔波劳累和担惊受怕,所有人都困顿不堪。虽然牛县令安排的住处在住惯了高殿大宇亭台楼阁之地的玄宗和众人看来简直破烂的如马厩都不如,但他们也毫不挑剔。吃了晚饭后,玄宗和大多数随行之人便在散发着霉味,到处是灰尘的住处睡下了,而且睡得很香。
天色漆黑如墨,北风呼啸着扫过夜空。主街上除了巡逻的禁军兵马便空无一人。几乎所有人都因为疲倦而入睡了,但在距离县衙百步之遥的张大户的宅子里,后宅的小小正房之中却亮着萤火般的灯光。
这里是太子李亨的住处,此刻他正盘腿坐在冰冷的床上,下首李辅国躬身而立,角落里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阴影之中。昏暗的烛火摇弋不定,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的忽长忽短,像是恶魔的舞蹈。
“殿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了。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希望殿下能当机立断,否则必将后悔终生。”李辅国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他丑陋的面容在阴影之下显得恐怖而诡异,只有他的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像是黑暗中野兽的眼睛。
李亨沉默着,眉头皱成一团,紧紧咬着下唇,身上似乎还在冒汗,因为他额头上竟然有细细的汗珠渗出。
“这件事……从长计议吧,我不能做那样的事情,否则岂非被天下人唾骂一世,我不想这么干。”李亨颤声道。
“殿下啊殿下,您不下狠心,将来必然后悔今日的决定。多么好的机会,你不去把握么?成了您便是大唐皇帝了。您隐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日么?难道你还要再等十几年?还要在战战兢兢中过日子?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眼下所有的兵马都是咱们的,龙武卫、飞龙军都是咱们的人,只要一起事,事情必成攻。然后殿下宣布登基,木已成舟,天下臣民便只能跟着您走,承认您的新皇之位。您还犹豫什么?”李辅国说话太急,都有些气喘了。
李亨鼻息煽动,欲言又止了数次,终于下不了这个决心。李辅国跺脚道:“陈玄礼,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光坐在那里作甚?难道你也认为我的提议不可行么?身为我罗衣门的特别执事之一,你在陛下身边多年,我们可没让你做一件事情,现在该是你出动的时候了,难道你还打算憋着不动?”
墙角阴影之中,身材高大的陈玄礼缓缓起身走到灯光下,站在李亨面前沉声道:“殿下,臣说几句吧。臣知道殿下心里在想什么,殿下仁义,无非是怕担天下人的言语罢了,这一点其实臣是比较赞赏的。臣其实也不太同意李内侍的办法,他的办法太过了。”
李辅国一愣,沉声道:“陈玄礼,你……居然是不同意?来之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陈玄礼沉声道:“李内侍,我不是不同意举事,而是不同意你要殿下杀了陛下让太子背负骂名。其实此次举事只需杀了杨家众人,便可解决一切问题。杀杨国忠,杀贵妃,杀秦国夫人,韩国夫人,杀光杨家的所有人,陛下将无所凭依。他们才是陛下的精神支柱,杀了他们,陛下也就心灰意冷了。”
李辅国眼睛一亮道:“对啊,这是个好主意。不背负弑君之名,只断其根基。最好是让陛下下令杀了他们,这样杨家人的死便和太子也毫无关联了。让陛下亲自下令杀了贵妃,这事儿想想就让人兴奋。就这么办。”
李亨打了个寒颤,哑声道:“当真要这么做吗,没有别的办法么?要不,我去劝父皇,让他传位于我,也不用杀太多的人了。”
“殿下啊殿下,你怎么忽然变得妇人之仁起来。拿出杀李林甫杀荣王的勇气来啊,这是最后的关头了,成败在此一举。再过几日,王源的兵马便要前来迎驾,到那时,便再无机会了。你指望着王源听咱们的话么?绝对不可能。只有你当了皇上,王源才会死心塌地的臣服于你。就这几日时间,必须要成事。”李辅国沉声道。
陈玄礼诧异的看了一眼李辅国,他惊讶于李辅国对太子说话的语气和声调,那不是一个奴婢对主子的说话,而是一个上官对待下属的语气。而李亨居然毫不动怒,反而唯唯诺诺。不过陈玄礼此时倒也不想多想。自从十年前自己和陛下的婉妃私通的事情被李辅国查出来之后,自己便无法脱身了,成了罗衣门的三名特别执事之一。他不得不听命于太子和李辅国,虽然他对玄宗有着深厚的感情,但他干的事情是杀头抄家灭族之罪,他也身不由己。
“陈大将军,你觉得有几分把握?”李亨抬头看着陈玄礼道。
陈玄礼沉声道:“十分。一定会成功。明日启程之后,往西六十里有一处马嵬驿,明日必是要在马嵬驿休息一夜的,咱们便在那里起事。逼着陛下将杨家人等全部诛杀,逼着他传位于太子。拿到传位诏书之后,我等则保着太子北上朔方治所灵武,据说李光弼和郭子仪的五万兵马退到了灵武。殿下便在灵武登基为帝,收拢臣民兵马再行平叛。马嵬驿是最后的机会,请陛下早作决断,否则便没机会了。”
李亨道:“然则,王源的十万兵马怎么办?他要保着父皇去剑南怎么办?他若反叛怎么办?我们拿什么阻止他?”
李辅国道:“殿下放心,王源是个聪明人。杨家人一死,王源必会另寻高枝。而殿下便是他要攀的高枝儿。你以为王源会为了陛下而死心塌地么?陛下对他之恩完全是因为杨家之故。现在陛下杀了杨家人,王源会怎么样?要知道王源和那秦国夫人关系可亲密的很,他手下的骑兵统帅是秦国夫人的儿子柳钧,那柳钧又怎肯罢休?再说殿下有了传位诏书在手,便什么都不怕,所有不服从的都是抗旨,都是叛贼。”
李亨又道:“那么若父皇执意不传位,也不杀杨家人又当如何?”
李辅国哈哈笑了起来道:“殿下,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你以为陛下会为了维护杨家人到了不顾自己安危的地步?你可错了。奴婢不是要说陛下的坏话,但陛下绝不是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到时候形势一变,陛下不答应也要答应。若陛下果真执迷不悟,那既然起事,也想不了太多了,到时候还要当机立断才是。”
李亨的下唇都快咬出血来了,好像一切都唾手可得,但巨大的恐惧感还是笼罩着他,或者说是父皇的积威太甚,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慌。
然而,对皇位的诱惑终于还是占据了上风,就在李辅国和陈玄礼都有些为李亨的犹豫不决而丧气窝火的时候,但听李亨轻轻说了句道:“那便听你们的,马嵬驿中动手。”
第七百三一章 异常
清冷的早晨,朝阳升起。?燃?文小?说??? ???.?r?a n?en`阴沉了十多日,陆续下了数场大雪的天气终于放晴。阳光将山峰的影子投射在山谷间的雪地上,将大片的雪原变得半阴半阳,斑驳耀眼。
山谷之中,王源率领的三千骑兵正在收拾帐篷,升起篝火,他们要烧些热水吃些干粮准备一天艰苦的行程。王源带着赵青和谭平正在检查昨夜马儿是否有冻伤的情形,而柳钧正兴奋的跟着公孙兰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清晨的时候,当看到公孙兰从大帅的帐篷里钻出来之后,柳钧和赵青等人都惊讶不已。都知道公孙姑娘失踪了两年时间,大帅疯狂的找了她两年,最近数月才渐渐淡了下来。而忽然间公孙姑娘又出现了,所有人都替大帅高兴。公孙姑娘在时不觉的有什么,当她离开时,才觉得原来公孙姑娘非常的重要。遇到什么重大的事情没有公孙姑娘在,总是觉得没有人能够有把握完成。而现在公孙姑娘终于回来了,可谓是皆大欢喜。
虽然是好事,但赵青谭平等人也有些尴尬。公孙姑娘轻易的便穿过了三千骑兵扎下的营寨,穿过四周的帐篷进到了大帅的帐篷里,这绝对是他们的失职。他们可大多是大帅的亲卫骑兵,居然毫无察觉。赵青和谭平将昨晚值夜的几十名士兵叫来大骂了一顿,这几十名士兵也很委屈,一夜未眠冻得要命,也没觉察到任何的动静,居然有人进了营寨,进了大帅的帐篷都不知道,当真是郁闷的不行。这幸亏是公孙姑娘,若是刺客的话,便大事去矣。
“公孙姑姑,你这两年去哪里了?义父找了你好多次呢,我连成都城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你。义父天天念叨你,想着你呢,这次回来可千万别走了。”柳钧追在公孙兰的身边鸹噪着。
公孙兰啐道:“去去去,做自己的事情去,小孩子,知道什么想啊盼的?在这里乱说话。”
“我都快十五了怎么还是小孩子?你瞧瞧义父一大早那张脸,笑的像朵花似的,走路起来也呼呼带风,我可好久没见义父这么有干劲,这么高兴了。话说公孙姑姑,这两年你是躲到深山里修炼去了么?不知又练成了什么武技,教柳钧开开眼成么?”
“什么深山修炼,你当我是千年的狐狸精么?躲在山里修炼?”公孙兰嗔道。
“是我说错话了,公孙姑姑莫恼。话说你这两年离开之后,你教我的那套剑法我可一点也没偷懒,练得也算熟练了,要不要我耍一耍给你瞧瞧?”柳钧嘿嘿笑道。
“不用了,我相信你练得很好了,至少比你义父练得好。倒也不必练了。”公孙兰自顾整理着马鞍淡淡道。
“哦哦。那公孙姑姑看在我这么勤奋练习的份上,可否再教点武技给我学学?我可是很认真的学的,不像义父,都荒废了。”柳钧嬉皮笑脸的道。
“闹了半天,你是为了在我这里再套些武技去学,我还当你当真舍不得姑姑呢。”公孙兰瞪眼道。
“绝不是,公孙姑姑回来我比谁都高兴呢。但我怕您一转眼又不见了,所以,先把话说在头里。公孙姑姑再离开之前,一定要先教我一套武技再走。”柳钧腆脸道。
公孙兰哭笑不得,正欲说话,便见王源带着赵青和谭平大步踩着积雪走来。王源朝着柳钧喝道:“柳钧?兵马装备可都亲自检查了?不想去救你娘么?还在这里闲逛什么?”
柳钧神情一肃,忙道:“我这便去准备。”说罢快步跑开。
王源来到公孙兰身边微笑道:“这小子又在缠着你学武技了吧。”
公孙兰微笑道:“是啊,他倒是勤奋好学,比有些人要好的多。有些人我教了他武技,他却弃之不顾。起码柳钧还当回事,勤奋练习。”
王源哈哈笑道:“你这是指桑骂槐啊,我确实练得少,不过你教的那种修炼元力的气功我倒是常常练习,自觉进步不小。你也知道,我实在太忙了,有时候根本没时间去练习武技。”
公孙兰啐道:“你当然忙,白天忙,晚上也忙。娇妻美妾一个个的往家里娶,外边的女人也不缺。这不,又要去救那个秦国夫人了。”
王源呵呵笑道:“你居然吃醋了,看来是昨晚的家法不够,找个时间好好的家法伺候你。”
公孙兰脸色羞红,啐道:“也不怕被手下人听见,当真是没有正形。你不是说时间紧迫么?还不抓紧吃些东西赶路?”
说到正事,王源立刻收起了笑脸,正色道:“是要抓紧上路了。得到消息说,陛下的车驾是前日傍晚离京的,最多还有两日便要到马嵬坡了,我们一定要在两日内赶到马嵬坡,否则便来不及了。”
公孙兰皱眉道:“你老说要提前赶到马嵬坡,为何是马嵬坡?那是个什么地方?有何特别之处么?”
王源苦笑摇头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只知道,马嵬坡上必有一番风雨。莫问了,咱们吃点东西抓紧上路吧。”
……
玄宗的车驾一大早便从金城县离开往西,金城县令没有白忙活,临行前玄宗将他大大的夸奖了一番,给他升了咸阳郡别驾的职位,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牛尔乐差点没乐疯过去。然而,对于陛下提出的要求却是有些莫名其妙,陛下要牛尔乐准备些食物给圣驾带上路上充饥,这让牛尔乐有些发蒙。圣上西巡,难道居然没有带吃的东西么?瞧那些内侍婢女一个个狼狈不堪的样子,似乎是饿了几顿没吃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牛尔乐没敢多想,陛下提出的要求他当然全力满足。于是乎在圣驾启辰之前,牛尔乐挨家挨户的在金城县百姓家中凑了些鸡鸭鱼蛋之类的东西,装了一车让玄宗一行带上。
金城县的百姓们算是倒了血霉,本来就是个穷苦之地,养了些鸡鸭猪羊都是家中换钱之物,没想到都被圣驾给搜刮一空。昨晚被逼着露宿城北军营校场冻了一夜便也罢了,现在还被敲了一笔。圣驾经过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好处,反倒遭受了土匪抢劫一般,简直是苦不堪言。
圣驾离去之后,百姓们暗地里骂个不休且不提,单说玄宗的车驾继续往西赶路。虽然天气放晴,但道路覆盖皑皑白雪,被马蹄车轮一压,简直是一片沼泽泥泞,行动困难之极。
就这样在雪地泥泞之中挣扎,玄宗坐在车里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好几次想下令停下来休息,但一想早些和王源汇合便早一分安全,这才竭力忍住。
然而,杨贵妃却受不得这样的颠婆,她娇弱的身子那里经受过这样的折腾,整个人都已经蔫了。而且天气太冷,贵妃又没有穿太多的衣服,车厢里又冷的像冰窖,杨贵妃身子扛不住,竟然发起烧来。
玄宗心疼的要死,终于忍不住下令停下车驾,从车厢之中探出头来叫道:“御医呢?爱妃病了,御医何在?快来瞧瞧。”
高力士忙赶过去,一听叫御医,顿时傻了眼,回禀道:“陛下,没带御医一起出来啊,来时队伍要精简,御医什么的都没带他们啊。”
玄宗皱眉怒道:“那怎么办?娘娘病了,不能走了。”
正说话间,陈玄礼策马飞驰而来,来到玄宗的大车旁高声道:“怎么了?为何停下不走?”
玄宗道:“爱妃发烧了,没有御医随行,恐怕不能赶路了。不如今晚就在这里宿营吧,待明日瞧瞧她的病是否好转。”
“那怎么成?”陈玄礼大声道:“这里可不能停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的如何宿营?陛下,可不能因为贵妃娘娘生病了便耽误行程。咱们须得赶路才好。”
玄宗皱眉道:“这是什么话?爱妃生病不能前行,难道不管么?陈玄礼,朕要你下令停军就地扎营。”
陈玄礼拱手道:“陛下,臣不能遵旨,陛下为了贵妃娘娘一人便要耽搁大队行程,这是不应该的。陛下瞧瞧兵士们,一个个饥寒交迫冻得脸色发紫,又有谁喊着要停下来了?这里连个避风之处都没有,附近也没有可用的柴薪生火,今夜在此宿营的话,明早定有数百人冻毙于此,陛下难道为了贵妃的病便不管他们的死活么?”
玄宗觉得很诧异,陈玄礼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这是绝无仅有的。他的口气很强硬,跟平日在自己面前的陈玄礼判若两人。不过玄宗倒也算是个善解人意的,很快便想到或许是因为跋涉艰难而心生焦躁,说话冲了些。而且陈玄礼的话也有些道理,为了爱妃而冻死几百士兵和随从,那是不合适的。
“陛下,臣不是不管贵妃娘娘的病,臣希望能陛下和贵妃娘娘能坚持一下,前方二十里便是马嵬驿,到了马嵬驿便可歇息,那里有房舍院落可供休息避风,这样岂不是更好?”陈玄礼沉声道。
“这……那爱妃的病怎么办?总不能让她在这里病着发烧,万一有个闪失,朕可不依。”玄宗皱眉道。
“发烧么?好办。臣有土法,挖谢雪给娘娘敷在脸上便可退烧。”陈玄礼道。
玄宗皱眉道:“这是什么医治之法?本来就冷,敷上雪块岂非更冷?”
高力士在旁躬身道:“娘娘需要喝点水才行,人发烧不喝水的话回烧干心肺的。”
陈玄礼道:“好办。来人,用铜盆挖点雪化了给贵妃娘娘喝水解渴。”
一名龙武军士兵跳下马来,从脏兮兮的雪地里挖了一盆雪,雪中枯枝落叶横七竖八的支棱着,那士兵胡乱用手将里边的树枝落叶扒拉掉。
陈玄礼将铜盆递给玄宗道:“陛下,化了雪让娘娘喝便是。”
直到此时,玄宗才意识到,陈玄礼不是因为劳顿而说话无理,他是故意的,他是真的要无礼。一旁的高力士也醒悟过来,和玄宗对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陛下,坐稳了,要出发了,马嵬驿就快到了,陛下可不要再叫停车了,否则天黑前便赶不到了。”陈玄礼高声喝道。同时抽出马鞭在玄宗车驾的马屁股上狠狠一抽,拉车的健马吃痛冲出,玄宗一个没坐稳,差点摔在车驾的地板上,手中的铜盆也连雪一起‘咣当’倒在地上。
第七三二章 危急
车队后方,杨国忠和秦国夫人韩国夫人的车驾紧随圣驾而行,押车的是杨国忠和杨家姐妹的府中卫士,人数只有四百余人。在来之前的路上,保护圣驾的龙武军飞龙军兵马并没有去管相国和杨家姐妹的车驾。然而,出金城县直到午后时分,数百龙武军禁卫慢慢的落到了车队后方,像是在断后,其实便是将杨家车队也尽数保护在其中了。
秦国夫人首先注意到了这个情形,但是她并没有在意,而杨国忠则连这样的变化都没注意到,自顾坐在他那豪华的大车之中呼呼大睡,以弥补昨夜住在破落肮脏的屋子里没能睡踏实的觉。
当玄宗的车驾在前方停下来之后,杨国忠也醒了过来,红着眼睛探头朝前方看,一边命人去询问出了什么事情。不久后消息传来,说是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似乎在发烧,陛下停驾想请御医诊治。杨国忠放下心来,只要不是突然有叛军出现,那便没什么大事。贵妃娘娘身子虚弱,这一路的颠婆她是真的受不住。杨国忠本有心将自己的豪华座驾让给贵妃和陛下坐着,但因为一开始没这么做,现在说出来反倒是罪过,索性不管不问了。
但得到消息的秦国夫人却很着急,她知道小妹的身子娇弱,一听受了凉发了烧,顿时急着下车来,捧着随身带着的药盒子要去看望。然而她踩着泥泞的积雪泥水往前走了只有十几步,两侧便有十几名龙武军禁卫策马奔驰而来,马蹄踏起的污水溅脏了秦国夫人的石榴裙。
“敢问夫人何往?”一名龙武军郎将高声问道。
秦国夫人皱眉道:“听说娘娘受了风寒,本夫人想去探望探望。”
“上面有命令,不准随意下车走动,请夫人回去大车上。”那郎将沉声道。
“这是什么话?我去探望贵妃居然不准么?队伍停在这里,又不是在赶路,本夫人就算下车走走,也没什么不当吧。”秦国夫人皱眉斥道。
“这是上面的命令,夫人范不着跟我们生气,我等只是执行军令罢了。”
“上面的命令?陛下的圣旨么?还是陈玄礼的军令?本夫人去问问去。”秦国夫人怒道。
“夫人请莫要为难我们,放夫人去问,岂非是要我们违抗军令么?我等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夫人还是回车上去为好。来人,请秦国夫人上车。”那郎将面带冷笑,沉声说道。
几名龙武禁卫策马逼近,一名士兵拱手笑道:“夫人,请回车驾安静等待,不要叫我等难为。”
秦国夫人怒道:“我只给娘娘送个药盒而已,你们为何拦阻?当真岂有此理。”
“夫人,药盒我等可替夫人转交娘娘,但夫人必须遵照军令回到车中等待,请夫人配合我们的差事,免得弄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那郎将沉声道。
秦国夫人虽然生气,但也觉得没必要跟这些兵将多言。她将药盒递给了那郎将,转身便朝杨国忠的车驾行去,她要让杨国忠出面去教训这帮没大没小的禁军。然而,她只走了数步,便立刻又被堵了回来,两匹健马踏着污泥拦在她的面前。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夫人的车驾在后方。”那郎将道。
“我去看看我堂兄如何,这也不成吗?”秦国夫人真的怒了。
“对不住夫人,命令是要所有人都不得离车,还请夫人回车上去。”那郎将冷声喝道。
突然之间,秦国夫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了王源跟她说了许多次的话,话里话外的暗示她杨家将大祸临头的意思在此刻显得格外的明晰。当时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到。
眼前的情形绝对不寻常,这些禁军平日里见了自己都毕恭毕敬,说话都陪着笑脸。而现在,一个个横眉瞪眼,半点也不给情面,这已经很诡异了。而且,自己连去见杨国忠的权力都没有了,也就是说,其实自己和所有人都已经被隔离了。限制行动便是软禁,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瞬间,秦国夫人脑海中闪起了拔脚就跑的想法,但她知道,若当真已经被禁卫软禁,跑是跑不掉的,只能相机行事了。
秦国夫人吁了口气,换上了笑脸道:“也好,你们也是为了车驾的安全着想,本夫人能够理解。我这便回车上去,你等辛苦一下,将这药盒呈上去,给贵妃娘娘服一剂药,减一减病情。”
“夫人放心,卑职必会呈上去的。”
“很好,便辛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也好让相国奖励你一番。”秦国夫人笑道。
“奖励只是不敢,卑职的名字倒也不妨告知夫人,卑职是龙武军中郎将陈道乾,夫人将来要有什么吩咐,便可直接寻卑职便是。”
本来秦国夫人问他名字是有威胁之意,这陈道乾倒也不怂,直接告知秦国夫人他的名字官职,言语中的意思是,你尽管来找我麻烦便是,我不在乎。
秦国夫人无语,转身带着侍女回到自己的车驾中,放下车帘后一颗心又气又怒又恐惧,扑通扑通跳的猛烈。她隐隐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而且恐怕便是针对她们杨家的。停了片刻后,秦国夫人皱眉苦思起来,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或许该想办法将此通知杨国忠。杨国忠没有下车,怕是还根本蒙在鼓里。
车驾不久又开始前行,前方又有百余名禁卫来到车队后方,护送在杨家车驾左右,显然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禁军又多派了兵马前来看守,事情已经很明显是针对她们杨家众人了。秦国夫人冷静思绪,想了片刻后掀开车帘,招手叫一名随车行走的侍婢过来,将一只手帕递到她手中,低声告诉她悄悄的走到杨国忠的车驾旁,将这只手帕交给杨国忠。
那婢女忙点头答应,揣了手帕便慢慢的朝前方杨国忠的车驾行去,秦国夫人在车帘的缝隙里瞧瞧的看着,只见那婢女快要行到杨国忠的车驾旁边时,两名禁军士兵纵马而上,将那婢女拦住了。片刻后,那婢女被逼叫出了那方手帕。
秦国夫人忙放下车帘,坐在黑暗里喘息。手帕中其实什么也没有,就是一方白手帕,秦国夫人只是想知道,能否通过这种方式和杨国忠传递消息,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秦国夫人既失望又害怕,迎接自己和杨家众人的倒底是什么?禁军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这是谁下的命令?陛下么?陈玄礼么?还是另有其人?
真以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让人更加的恐惧。此时此刻,秦国夫人无比的想念王源,多希望王源忽然带兵出现在这里,那便什么都不怕了。然而,车窗外是单调的雪原黑色的山岭枯黄的败草凌冽的寒风,根本连王源率军到来的一丝一毫的迹象都没有。
玄宗的车驾旁,陈玄礼率领百余名士兵紧紧跟随着车驾,片刻也不离开半步。后方中郎将陈道乾策马而来,将手中的药盒递给陈玄礼道:“大将军,秦国夫人呈上的药物,说是要给贵妃娘娘服下退烧的药。”
陈玄礼伸手接过,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连药盒子都没打开,一扬手,那药盒划了个弧线飞出官道,落在路旁的雪地里。
“吃什么药?都要死的人了。”陈玄礼低声嘟囔道。
……
崇山峻岭之间,三千骑兵正在崎岖的山道上奔驰。经过一天时间毫不休息的疾驰,王源公孙兰柳钧等人已经冲出了秦岭大山的怀抱,将山峦甩在了身后。
前方便是山口,王源终于勒住了马儿,士兵们也得以趁机喘息,掏出水囊喝几口水。
“拿地图来。”王源伸手道。
谭平从怀中掏出羊皮地图来,上边圈圈点点画着线条和标记,那是王源这两年来命人绘制的从长安到陇右乃至剑南河西等地的地图。这次王源带出来的便是长安以西的详细地图。
王源的手指顺着官道延伸的方向蔓延,在一处血红色的红点停留下来,轻声道:“出了山口,在行五十里便是马嵬坡了。不知陛下的车驾现在何处?”
公孙兰道:“昨日不是说在抵达金城县了么?金城县离马嵬驿五十余里,车驾的速度一定不会很快,现在一定还没到。估计在二更之前便可抵达,但不知他们会不会半路歇息宿营,若是那样的话必是在明日午前抵达。”
王源沉吟片刻道:“金城县到马嵬驿之间均是山野之地,他们无处可停留,应该会连夜赶往马嵬驿。而我们必须要在他们之前赶到。”
“可是大帅,我们出山口还要行五十里,怕是赶不及吧。而且太阳马上要落山了,抹黑赶路可不容易,掉入雪坑之中可不是开玩笑的。”赵青沉声道。
王源回头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沉声道:“无论如何要赶到,哪怕是赶夜路。你们给我听好了,这一次比任何事情都事关重大,甚至比咱们以前的所有领军出征打仗的事情都要紧急,无论如何也要赶到马嵬驿,听到了没有?”
“卑职等遵命!”赵青和谭平等人肃然道。
王源回头看了身旁的柳钧一样,但见柳钧紧咬嘴唇眼圈有些发红,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柳钧,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赶到的。”
柳钧咬牙点头道:“义父不要为我担心,孩儿明白。如果我娘亲真的遇险,请义父准许孩儿将他们杀个精光。”
王源冷笑道:“若是你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将他们碎尸万段。都抓紧喝几口水,嚼两口干粮,时间紧迫,我们要赶路了。”
第七三三章 马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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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暮色四合。荒野雪地里格外的清冷萧索。御驾不停,在雪中的微光照耀下往前艰难而行。初更时分,终于抵达了马嵬驿。
“陛下,到了马嵬驿了,请陛下和娘娘下车歇息吧。”高力士的声音在车外轻轻响起。
玄宗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从下午那段小小的插曲之中,玄宗已经感觉到了不妙。陈玄礼的态度很是有些恶劣,这是不可想象的。玄宗想问个明白,但他又觉得不该问。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孤独无依。身边的所有兵马都是陈玄礼的兵,一旦陈玄礼不听自己的,那么自己将无依无靠。丰富的斗争经验告诉玄宗,他需要忍耐。
“陛下,下车吧,老奴给陛下和娘娘烧些水烫烫脚,在吃一碗热汤,去去寒。”高力士沉声道。
玄宗轻轻的掀开了车帘,火把照耀下,他看到了高力士满是关切的双眼。一股暖流涌过心中,玄宗知道,起码高力士还是自己人,高力士不是和陈玄礼一伙的。
“陛下,娘娘,请进驿站后堂歇息,臣等已经命人烧了火盆和热茶,陛下可去暖暖身子。”陈玄礼上前拱手道。
玄宗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愤怒,微笑点头道:“好,陈大将军辛苦了。咱们终于赶到马嵬驿了。对了陈大将军,火盆恐怕不多,炭薪也不多,请相国和太子,以及两位国夫人一起进后堂烤烤火吧。”
陈玄礼眉头一皱,沉声道:“臣遵旨。”
玄宗本就是要找杨国忠来商议,这个时候玄宗最需要杨国忠给他出主意,他需要告诉杨国忠下午发生的那一幕,希望杨国忠能给他分析分析这当中的原因。玄宗相信,即便有事发生,也定不是杨国忠在背后主使,因为杨国忠对自己是最忠心的。杨国忠或许不是相国的最佳人选,或许办了不少不恰当的事,但玄宗用的便是他这一点。只要忠心耿耿,玄宗可以包容他的很多缺点。
听到陈玄礼答应请杨国忠和两位国夫人过来,玄宗稍稍安下了心。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见到杨国忠。陈玄礼不阻拦,这是大好事。
马嵬驿的规模不小,共有数处院落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大的院子。整座驿站有前门和东西门,以围墙环绕周围,倒像是个大军营。随行兵马和随从人员虽有近五千人,但在这几座院子里挤一挤还是能够挤得下的。
玄宗携着杨玉环的手下了车,内侍们引导着走进后堂。后堂果然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两只火盆也烧的红红的,里边热烘烘的。进了内堂,玄宗几乎冻僵了的身子恢复了运转,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贵妃娘娘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暖炕,玄宗关切的问候着,又亲自倒了杯热水一勺勺的喂给贵妃娘娘吃。杨贵妃甚是感动,喝了热茶之后,也感觉好了许多。
玄宗自己也喝了一盏热茶,这才发现杨国忠和秦国夫人他们还没来,于是问站在门口凝立不动的陈玄礼道:“大将军,怎么相国和国夫人太子他们还没来呀?”
陈玄礼躬身行礼道:“陛下稍候,臣这便去催一催。”
陈玄礼阔步走出后堂廊下,朝着两侧一摆手,两名龙武军将领从廊下的黑暗中现身。陈玄礼低声道:“带着兄弟们严密守住这里,不许任何人出入,是任何人,包括陛下。若出了差错,唯你们是问。”
两名将领忙拱手低声道:“大将军放心,不会有差错的。”
陈玄礼哼了一声,整了整盔甲迈步朝前厅行去。前厅之中,李亨负手而立,李辅国站在一旁踱步,见陈玄礼走来,李辅国忙上前来问道:“陛下和贵妃如何了?”
陈玄礼道:“安顿好了,陛下一定是知晓些什么了,催着要见杨国忠。我看,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李辅国缓缓点头,轻轻走到李亨身后,沉声道:“请殿下下令,该动手了。”
李亨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子来,他的脸惨白如纸,鼻息微微扩张着,发出沉重的呼吸之声。但他的目光中带着兴奋之色,冒着一股残忍的光芒。
“都准备好了么?不要让杨国忠察觉,他手下带着几百卫士。”
“殿下放心,以陛下之命传他,待他进了中院,我们便即刻动手。”陈玄礼道。
李亨沉吟片刻,点头轻声道:“去吧,我要去内堂陪着父皇去了,你们做你们的事,不用来找我了。”
“遵命!”陈玄礼和李辅国躬身拱手,李亨重重的呼吸了几口气,迈步朝内堂行去。
驿站西边的院子里,杨国忠正坐在厅上烤火。他在车上睡了好几觉,此刻精神饱满的很。看着院子里一车车自己打包带来的金银细软之物排成一排,他的心里很是欣慰。无论如何,自己有这些金银财宝,到了成都之后,自己还是能过奢华的生活。潼关被破之后,杨国忠便已经开始打包金银细软了,他的撤离可一点都不仓促。
只是此刻杨国忠有些纳闷,为何秦国夫人和韩国夫人被单独安排在其他的院子里。杨家的车驾应该停放在一起,院子也有限的很,都不够众人住的,分开住岂非浪费住处?更奇怪的是,两位国夫人居然连人都不见,从下车到现在也每派个人来招呼一声。
感觉到奇怪的杨国忠于是起身招来两名护卫,要他们分别去秦国夫人和韩国夫人的院子里去瞧瞧去,看看两位国夫人住在何处。然而不久后,两名护卫回来回禀说,两位国夫人都已经睡下了,院门口把着禁军,不让进去回话。
杨国忠有些疑惑,刚落脚便睡下了,难道累得太狠了?这有些不应该啊,起码她们也该吃了晚饭去见见陛下,问候下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不是病了么?
正有些疑惑的时候,院外有禁军举着火把前来。手下的护卫问了话回来禀报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请相国去说话的。杨国忠哼了一声,心里觉得挺舒坦的,陛下毕竟还是离不开自己,一旦落脚,第一个必然要见自己,这可是谁都比不上的殊荣。
杨国忠收拾了一番自己,迈步出了院门,他贴身的十几名武艺高强的护卫紧紧跟随着他形影不离。这是杨国忠从李林甫身上学到的一点,李林甫曾经养着相府十虎,杨国忠也重金聘请豢养着一批武艺高强的护卫,数量比李林甫多了几倍。身边这十六名护卫便是从江湖之间寻访而来的武艺高强的高手。
两名禁军侍卫和一名内侍站在门口,风很大,吹得火把的火苗泼喇喇的飘斜。但即便如此,杨国忠还是看清了那传话内侍的相貌,不由得一愣。
“咦?怎么是李内侍来传话?不是陛下传我么?怎么不是陛下身边的内侍来传话?”杨国忠皱眉道。
“见过相国,高内监分身乏术,陛下身边的内侍公公们又都在忙活,咱家站在那里没事,便自告奋勇来替陛下传话了。这时候人人都忙碌劳累,咱家跑跑腿也是应该的。”李辅国恭敬的道。
杨国忠并不在意,点头道:“说的是,带路吧。”
“是。”李辅国躬身应诺,踏步向前,沿着积雪落满的青砖小道往前行去。
玄宗住的驿站中院是单门独院,要进入中院必须绕行们口。从杨国忠的院子里出来,沿着围墙往东走过几个院子,便到了驿站中院的门口。杨国忠从门外看到了正厅前的院子里,数百名禁军正三五成群的围着燃烧的火堆烤火,似乎一个个疲倦的很,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样子。
“相国,这几位随从便在外边候着吧。”李辅国微笑道。
“好,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见陛下。”杨国忠回头吩咐道。
李辅国微微一笑,举步进了院子,杨国忠也毫不犹豫的跨步进了院子。
在走进院子的那一瞬间,杨国忠看见了站在大厅台阶上的陈玄礼。陈玄礼全副武装,手握腰间金刀刀柄,正眯着眼看着自己。杨国忠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因为陈玄礼双目之中闪闪而亮的兴奋和轻蔑,又或者是他紧握刀柄骨节突出的手给人一种随时抽刀出鞘的动作,更或者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一种长期在倾轧斗争之中防备自己的本能。杨国忠感觉到非常的不自在,非常的不舒服。
他慢下了脚步,眉头皱起。
“怎么了?陛下等着相国呢,相国请快随我前往。”李辅国转身笑道。
杨国忠不但没快走,反而停了下来。他的双目扫过院子里一堆堆围着火堆而坐的士兵。然后,他发现,这些士兵虽然看似在各自烤火聊天,但他们眼睛的余光似乎都瞟着自己,带着极大的不善。而且,杨国忠看到火堆旁的几处闪光,那是被抽离了外鞘的刀剑在火光下发出的闪光。一瞬间,杨国忠意识到事情不妙,于是一个转身拔脚便往院门外走。
“杨相国,你去何处?”李辅国叫道。
“我忘了拿一样东西给陛下瞧,我回去取来,很快就好。”杨国忠头也不回的道。
李辅国知道杨国忠已经生疑,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的,但也顾不得许多了,若是让杨国忠跑了,带着他手下的百余名护卫顽抗的话,倒是个麻烦事。于是朝陈玄礼使了个眼色。
陈玄礼‘沧浪’一声抽出腰间宝刀,沉声喝道:“杨国忠,你走不了啦。都愣着作甚,立刻拿下杨国忠,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第七三四章 马嵬(二)
陈玄礼命令一下,院中佯作休息的一干禁军士兵顿时呐喊着起身,刀剑兵刃铛啷啷乱响,大声呵斥着朝杨国忠冲去。杨国忠魂飞魄散,拔脚往门外便跑。外边十余名护卫闻声也赶忙来接应,杨国忠一叠声的叫道:“走,快走。”
驿站大门紧闭,有百余名禁军士兵迎头堵截,杨国忠只得在十余名护卫的保护之下沿着围墙往西疾走,意图回到西首自己的院子里同自己的百余名仆从护卫汇合。他的后方,数百禁卫军高声呐喊着狂追上来。
杨国忠快步逃到西首院落,里边的护卫闻声涌出来,杨国忠指着后面的禁卫大声叫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护卫们虽然蒙头转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相国有令,也不敢怠慢,均抽出兵刃朝后方追来的禁军迎上去。杨国忠则脚步不停,不敢稍作停留,沿着院墙一路飞奔,奔到马嵬驿西门处。西门也有数十名禁军把守,十余名护卫猛冲上前一言不发便开始砍杀,守门的禁军拔刀迎战,杨国忠借着这片刻的混乱快步逃出西门外,跌得撞撞的踩着积雪消失在夜幕之中。
后方,杨国忠的百余名护卫焉是十倍于己的禁军的对手,禁军很快便在陈玄礼的喝令之下将他们击溃。护卫们四散而逃,部分禁军开始追杀他们,陈玄礼则带人追到了杨国忠的住处门前,正欲往院子里搜查,却听有人叫道:“杨国忠跑了,从西门跑了。”
陈玄礼大骂出声,带着禁军冲向西门,但见西门处一片狼藉,五六十名守门的禁军被杨国忠的十余名护卫砍杀大半,但杨国忠的这些护卫也都统统被当场杀死。
陈玄礼大喝道:“杨国忠从何处逃走了?”
一名禁军小头目手臂上滴着血,龇牙咧嘴的指着西门外道:“跑去山坡上了,具体何处,小人也不知道,刚才被这些狗贼缠斗,无法分身去追。”
陈玄礼大喝道:“给我追,他逃不了多远,点着火把,沿着雪地上的脚印追。”
众禁军一拥而出,出了马嵬驿西门外边一字排开举着火把在雪地上寻找足迹,。不久后有人高叫道:“这里有脚印,通往山坡之上。”
陈玄礼大喜,忙带人过去查看,只见一条清晰的雪上足迹正通向山坡顶端,间或还有在雪地上翻滚摔跤的痕迹,定是杨国忠无疑。
陈玄礼嘿嘿笑道:“瞧你能逃到那里去?钻到雪地里当老鼠么?追。”
众人沿着足迹呈半包围之势一路追赶,不久后,脚印消失在一大片茂密的荆棘之前,荆棘上积雪散落,显然是有人钻了进去。
陈玄礼哈哈大笑道:“草丛里有只兔子,兄弟们,拿箭来,本将军给你们射只兔子烤了吃。”
众士兵哈哈大笑,有人给陈玄礼拿来一张弓,陈玄礼弯弓搭箭,对着荆棘从中胡乱射了几箭。箭支将荆棘枝叶射的断裂飞迸,威势摄人,但里边却毫无动静。
陈玄礼皱眉喝道:“看来这只兔子很狡猾,兄弟们,咱们一起射箭,来个万箭齐发,看看这只兔子死不死。”
众禁军齐声答应,嘻嘻哈哈的开始弯弓搭箭,杨国忠的声音终于从里边传来:“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紧接着,荆棘一阵抖动,杨国忠从里边艰难爬出,身上全是泥土落雪,华丽的丝袍外罩也被荆棘割的碎裂,一片片的像飘着小彩旗一般。
“呦呵,这不是杨相国么?怎么人不当,跑来这里当兔子了?”陈玄礼冷声揶揄道。
杨国忠心中胆寒,但嘴上却强硬道:“陈玄礼,你好大的胆子,你要干什么?想造反么?”
陈玄礼呵呵冷笑道:“杨国忠,你的死期到了,还有什么最后的话,便快说吧。”
杨国忠叫道:“你好大胆,是陛下下旨要杀我么?我要见陛下问清楚。”
陈玄礼嘿嘿笑道:“杀你无需陛下下旨,你这奸相,祸害我大唐这么多年,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天下人人可诛之。杨相国,要怪便怪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你不死,天下难安。”
杨国忠脸色煞白,高声叫道:“你们好大胆子,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当朝相国,贵妃娘娘是我的堂妹,我是大唐的国舅,我是……”
“闭嘴,你很快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具尸体。”陈玄礼冷声喝道。
杨国忠大叫一声抬脚便跑,一名禁卫离他最近,举起手中钢刀照着他的后背便是一刀,杨国忠惨叫一声,扑倒在雪地上,兀自往前爬行。十几名禁军士兵一拥而上,手中刀剑起落不休,杨国忠开始还发出凄厉的惨叫之声,片刻后,便无声无息了,全身上下被砍的稀烂。
陈玄礼冷声下令,将他尸首拖回驿站,接下来要解决那两个骚娘们了。陈道乾,你去解决秦国夫人,我去解决韩国夫人,两个骚娘们一起宰了。赵郎将,你去杨国忠住处将他的几个儿子个妻妾一起砍了,包括仆役婢女一个别留。”
“属下遵命!”陈道乾和赵郎将齐声应诺,带着众人快速下山回到驿站之中。
……
进了马嵬驿之后安顿在韩国夫人旁边的院子里之后,秦国夫人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对策,想着去告知杨国忠事情的不对劲。但她一点机会也没有,因为她发现她的院门外早就被禁军看守的严严实实,根本无法离开半步。提出要去见贵妃娘娘的要求也被严词拒绝,秦国夫人深知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
草草的吃了几口东西后,秦国夫人便吩咐吹灯假装早早的睡下,院子里顿时一片黑暗。秦国夫人将两名贴身的婢女叫到了房里,低声跟他们说话。这两名婢女是青云儿和紫云儿离开之后补到秦国夫人身边伺候的,也都跟着秦国夫人多年,身上也都有些武技。
“红豆儿,绿叶儿,你们两个听好了。”黑暗之中,秦国夫人和两名婢女躲在屋子的角落里,秦国夫人低声说话。
两名婢女都很紧张,她们还从未见过夫人是这般谨慎紧张的模样,两人都瞪着眼睛仔细听着秦国夫人说话。
“听好了,此事极为重要。今晚,恐有人对我杨家不利。你们也定都看到了,从午后到现在,我们其实都已经被软禁看守了,或许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夫人,那咱们怎么办?”红豆儿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毫无办法。如果有事发生,目标一定是我,你们可以趁机逃脱。我要你们逃脱出去之后立刻去找王节度使的兵马,告诉他我们都在马嵬坡,要他领军前来救人。这是我要对你们说的话,你们两个无论谁逃出去了,都要办到。听到了没有?”秦国夫人道。
“可是,夫人你怎么办?”绿叶儿低声叫道。
“我是走不脱啦,他们要对付的是我杨家人,我自然逃不脱。”秦国夫人叹道。
“不成,我们怎么能留下夫人一人在这里?夫人,我们想办法去见陛下,陛下一定不知情,陛下不会不管的。”
“傻瓜,能见到陛下还说什么?正因为他们连陛下和贵妃都不让我见,我才心中生疑。或许连陛下和贵妃都有危险。莫说了,照我的话去做,红豆儿,绿叶儿,一会儿你们穿套马夫的衣服出去,就说是拉马儿去饮水。他们必有人跟着你们监视,你们到了外边便杀了他们直接逃走,带着王节度使来救我们。想救我只有这一个办法,知道么?”秦国夫人低声道。
“夫人……可是你……”
“你们不听我的吩咐是么?那我便去叫别人帮忙。事到如今,连你们都不听我的了,也罢。”秦国夫人佯怒道。
“夫人息怒,小婢答应了便是。”红豆儿和绿叶儿忙道。
秦国夫人这才面露微笑,正欲说些什么,猛听得外边喊杀声骤起,三人顿时惊了一跳,忙起身来到窗口窥伺。但听外边喊杀声震天,刀剑交击咒骂呵斥之声交织。打斗声从自己的院门前经过,一直蔓延到西门外。
三人面面相觑,就听外屋一名婢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压低着声音叫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秦国夫人忙现身出来,问道:“怎么了?外边发生了何事?”
那婢女惊慌道:“夫人听到外边的打杀声了么?小婢在院门口偷瞄了几眼,原来是……原来是陈玄礼大将军带着禁军在追杀相国老爷呢。相国老爷带着护卫在抵抗,一路杀到西门去了。好多禁军啊,怕是有上千人。”
秦国夫人脸色发白,喃喃道:“祸事真的来了,天大的大祸。”
红豆儿和绿叶儿也呆立无语,秦国夫人瞬间恢复了过来,急促道:“快,按照我说的去做,一会儿怕是便要轮到咱们了。”
红豆儿和绿叶儿忙手忙脚乱的去准备,秦国夫人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外边火把晃动,听着外边喊杀之声震天,浑身冰冷如坠冰窖。陈玄礼追杀堂兄,堂兄定难幸免,然后便是自己和大姐了。陈玄礼敢这么做,要么是叛乱,要么是奉了陛下之命。陛下是不可能下令杀杨家人的,那么便只能是叛乱了。然则不仅是自己和大姐还有堂兄,搞不好贵妃都难幸免了。
“夫人,院子外边多了好多人,都拿着火把围着咱们。”院子里的仆役惊慌前来禀报。
秦国夫人淡淡道:“知道了,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一会儿若是有人进来,你们自求多福,找机会逃得性命吧。”
秦国夫人挥退众人,独自站在门口,如大理石般凝立不动。
夜风冷入骨髓,秦国夫人只穿着夹衣外罩裙琚,连厚实的棉衣都没穿,也没有穿罩衣。但她似乎丝毫不觉寒冷,就那般站在冷风之中,任冷风吹起裙角,吹起散落的云鬓,眼望黑漆漆的天空一动不动静静等候。
第七三五章 马嵬(三)
一片嘈杂声中,陈玄礼率领禁军士兵回到马嵬驿站之中。赵郎将率百余名禁军冲进了杨国忠落足的院子里,里边早已乱做一团。杨国忠的大儿子太常卿兼户部侍郎杨喧以及他的小儿子杨晞正陪着杨国忠的夫人裴柔并一干女眷在院子里瑟瑟发抖。
赵郎将抬脚‘哐当’一声踹开了院门。杨喧强自镇定上前喝问道:“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相国居住的院子,你们想造反么?”
赵郎将一言不发,上前手起刀落,将杨喧砍杀在地。杨家众人惊吓大哗,赵郎将一挥滴血的长刀喝道:“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禁军士兵如狼似虎的扑上前去,刀枪齐下,血肉纷飞,杨家众人无论长幼男女,顷刻间血肉模糊尽数惨死于刀剑之下。
禁军士兵们冲入屋内搜寻仆役婢女,见到一个杀一个。不少士兵开始拆卸院中的车马,将金银细软之物往怀中乱揣,你争我抢乱作一团。
陈玄礼率数百禁军来到了韩国夫人的院子里,韩国夫人和一干人等早已躲在了房内不敢出来。陈玄礼一声令下,禁军们先将韩国夫人的仆从三十余人尽数斩杀,之后冲入屋内,用刀剑剁开屋门,将韩国夫人披头散发的揪了出来,命她跪在院子里的雪地上。
韩国夫人颤声道:“将军,我犯了何罪?国忠如何了?”
陈玄礼冷声喝道:“夫人,你犯的罪大了,你杨家害的天下人都不得安生,亏你还问出这话来。杨国忠么?你瞧瞧外边旗杆上吊着的是谁?”
韩国夫人抬头朝外看去,只见远处的驿站门前的旗杆上,风灯摇弋之下,一具黑乎乎的尸体被悬挂其上,在旗杆上飘来荡去的摇晃。韩国夫人大叫一声,几欲晕厥。
“贱人,你在京城的名声烂透了,和死去的虢国夫人一样,将我大唐京城弄得乌烟瘴气,今日你们杨家气数已尽,你的大限到了。”陈玄礼冷声喝道。
韩国夫人双目流泪道:“罢了,早知有今日,求将军留个全尸。”
陈玄礼笑道:“偏不如你的意。”说罢手起刀落,将韩国夫人的人头从颈上斩落,滚于泥污之中。
陈玄礼在韩国夫人的尸体上擦擦刀上的血迹,正欲说话,一名禁军士兵匆匆而来禀报道:“大将军,太子殿下派人请您去正厅内宅,陛下召见。”
陈玄礼哼了一声,吩咐周围的士兵道:“搜一搜,不能放跑一个,所有杨家之人一个不留统统杀光。”说罢阔步而去。
……
在杨国忠的妻儿家小以及韩国夫人等人喋血之时,中郎将陈道乾带着百余名禁卫也冲入了秦国夫人的院子里。陈道乾看到了秦国夫人正静静的站在正房前的台阶上,表情平静,倒是有些意外。
“陈道乾见过夫人。”陈道乾倒是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么?”秦国夫人静静道。
陈道乾沉声道:“夫人知道便好,也不用卑职多言了。夫人认命吧,不要让你的仆从做无谓的反抗,你知道,今日你们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秦国夫人点头道:“你很坦白,我不会命他们反抗,我只有几句话要问。我既然要死了,请将军让我安然去死,不要牵肠挂肚的去死。”
陈道乾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夫人平素待人不恶,卑职便冒着被责罚之过答应你,夫人请问。”
秦国夫人微笑道:“多谢了。我想问的是,你们是受何人之命行事?我知道这定不是陛下的旨意。”
陈道乾皱眉想了想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我等是受太子殿下之命。陛下宠信你们杨家人,即将断送我大唐江山,殿下不能坐视。故而同陈大将军商议后,不得不采用断然手段,铲除陛下身边的奸佞之臣,让陛下警醒。”
秦国夫人点头道:“我猜也是如此。那么我堂兄杨相国已经被你们杀了是么?那吊上旗杆的是他的尸体么?”
“正是,杨国忠已被斩杀,大将军亲自带人动的手。”
“我大姐呢?也被你们杀了么?”
“韩国夫人恐怕也已经伏诛了,也是大将军亲自带人去办的,我进来之前,韩国夫人恐已毙命。大将军动手可不像我这么婆婆妈妈。”
秦国夫人的眼角落下几滴泪来,不过她很快抬手拭去,点头道:“好,我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们想拿贵妃如何?”
陈道乾沉吟道:“卑职不太清楚,不过听大将军说,将要建言陛下下旨,赐贵妃娘娘一死。”
秦国夫人点头道:“好厉害,逼着陛下杀贵妃娘娘,这样剜心的事情也只有你们能想得出来。你们这不是要替陛下清除他身边的奸佞,而是要剜陛下的心,让陛下从此一蹶不振。你们这是要夺位啊。”
陈道乾皱眉道:“夫人,我已经对你足够宽容了,勿复多言,夫人请上路吧。”
秦国夫人凄然一笑道:“我还有最后的一个请求,请将军开恩答应我。”
陈道乾皱眉道:“夫人,事到如今,你也别想着玩什么花样,还是认命吧。”
秦国夫人微笑道:“我并没有想如何,只是不想死在刀剑之下,落得死无全尸罢了。我也不想死在这破烂的屋子里,我请将军带我去驿站前面的树林中,我选个地方自挂而死。将军开恩,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死后若有魂灵,必在阴间保佑将军升官发财官运亨通子孙福泽绵绵。”
陈道乾皱眉不语,这秦国夫人的要求还真多,不过倒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曾经是大唐的国夫人,希望一个体面的离开方式也不为过。不过这却是超出了他的权力之外。
“夫人,这件事我需得请示陈玄礼将军,他答应了,我才能答应你。”
“好,那烦请将军去请示陈玄礼,我这里多谢你了。若陈玄礼不同意,我也不为难将军。”秦国夫人点头道。
陈道乾立刻命人去请示陈玄礼,但片刻后派去的人回来说:陈玄礼大将军去见陛下和太子了,一时无法请示。
陈道乾想了想道:“罢了,送佛送到西,我便答应了夫人。但我警告你,你若想趁机玩什么花样,可休怪我无情,我会命人将你砍的面目全非,你可别怪我没给你留下全尸,那可是你自找的。”
秦国夫人叹道:“将军在怕什么?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罢了,你们这么多兵士,武装整齐,手握刀剑,还怕我能玩出花样么?我只是不想这么糟糕的死去罢了。我活的体面,死的也想体面。”
陈道乾道:“好,便请上路。”
陈道乾一挥手,禁军士兵呼啦啦让开一条道路,秦国夫人整理衣物,缓步走下台阶,面带微笑扫视面前的士兵。众士兵为她艳光和气度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与之对视。秦国夫人莲步轻移款款往院外行去。陈道乾一挥手,众人簇拥跟上。
一旁的黑暗之中,两名衣着破烂的人影趁着混乱之际悄悄的爬上了院墙,翻了出去。
……
驿站正房后宅之中,贵妃的风寒见好,太子李亨也来请安问好,玄宗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但杨国忠和杨家两位国夫人未见人影,玄宗觉得有些诧异。
等了片刻还未见杨国忠应召前来,玄宗刚想问问李亨是怎么回事,猛听的前厅之外像是炸了锅一般的声音传来,嘈杂声中夹杂着喊杀打斗之声。这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刺耳惊悚,本已经靠在墙边微微闭眼的杨贵妃也被惊醒了过来。
玄宗皱眉问道:“外边这是怎么了?”
李亨心知肚明,玄宗问话,他心中有些虚,颤声道:“儿臣……儿臣不知。”
玄宗道:“命人去瞧瞧,回来禀报。力士,你去瞧瞧。”
高力士心中明白了大半,看了一眼李亨,躬身往外走。却听门外有人叫道:“高爷不必去瞧了,我来禀报陛下吧。”
李辅国带着一股冷风从外边进来,脸上带着微笑,和李亨交流了一下眼神,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李辅国,外边发生了何事?”玄宗皱眉问道。
“启禀陛下,禁军士兵饥寒交迫,闹将起来了。”李辅国道。
玄宗愕然道:“闹将起来了?怎么个闹法?怎会饥寒交迫?从金城县不是带了一车的吃食么?还有禽蛋猪羊什么的。”
“陛下,那些东西怎经得起这么多张嘴?一顿都不够塞牙缝的,士兵们便是因为饿的很,又没地方歇息所以吵闹了起来,他们叫嚷着要见陛下理论呢。”
“和朕理论?理论什么?”玄宗不解道。
“他们说,是陛下宠信奸人,才害的他们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说,若不是陛下宠信了奸相杨国忠,导致了安禄山起兵反叛,他们怎会连饭都没得吃。他们要陛下给个交代。”李辅国沉声道。
玄宗面容震惊,听到这里,玄宗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不一般的事情了。
“朕不也受冻挨饿么?朕也和他们一样啊,贵妃不也因为受冻而生病么?他们要来见朕理论,朕便同他们理论。”玄宗皱眉道。
“陛下不可前去,大将军陈玄礼正在劝解他们,这些兵士正群情激奋,陛下前去怕有危险。陛下三思而行。”李辅国道。
玄宗皱眉道:“那怎么办?陈玄礼能弹压住他们么?”
李辅国道:“希望能弹压住。奴婢再去瞧一瞧,回头再禀报。”
李辅国躬身退了出去。玄宗默默的坐着,忽然将目光投到垂头而坐的李亨身上,目光如电的盯着李亨。李亨心虚的看着脚尖,不敢和玄宗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联系到午后的一些事情,玄宗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分。
要出大事了!
第七三六章 马嵬(四)
外边的嘈杂喊杀之声更大,玄宗坐立不宁,起身来朝门外不断的张望。杨贵妃木然的坐在榻上,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高力士眉头紧锁,一双眼睛跟着玄宗不断走动的身形转动着,满脸的关切之意。
门外脚步声急促,李辅国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这一次李辅国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慌。
“情形如何了?”玄宗急忙问道。
“启禀陛下,兵士们……兵士们哗变了……”李辅国的演技当真了得,颤抖的语音中带着一丝惶恐,手脚动作都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内心的惊慌。
“啊?”玄宗呆呆的站在那里。
“不过陛下不用担心,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正在和他们谈判,士兵们并非是针对陛下,而是……而是针对杨国忠。士兵们说,请陛下下旨诛杀杨国忠,除此祸国殃民的奸相,他们便会罢休,否则……。”李辅国沉声道。
玄宗皱眉喝道:“否则便怎样?他们这是在逼朕啊,国忠虽有过失,但若将如今的局面完全归咎于他,却也是不公平的。朕绝不会答应。”
“陛下,眼下形势紧急,士兵们正在等陛下的答复,所以被陈玄礼大将军劝解阻拦在中厅前。士兵哗变可不是小事,若是激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三思啊。”李辅国俯身道。
玄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要他下旨杀杨国忠,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身后坐着杨贵妃,杨国忠可是贵妃的堂兄,是杨家的人。但凡杨家的人,玄宗心中都抱着一份额外的亲近和宽容,他又怎能下得了这个命令。
“叫陈玄礼来见朕。”玄宗沉声道。
“这……陛下还是早做决断为好。”李辅国答非所问。
“朕要你去叫陈玄礼来见我,你没听见么?”玄宗喝道。
李辅国皱着眉头,沉默片刻,终于躬身道:“奴婢这便去叫。”
漫长的等待,外边的喧哗吵闹声似乎小了许多,陈玄礼迟迟不见人影。就在玄宗焦躁不安之时,陈玄礼的身影带着一股冷冽之风出现在门口,全副武装的他浑身带着一股杀气大踏步的走进后宅。
“参见陛下。”陈玄礼拱手沉声道。
“你……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怎有血迹?这是受伤了么?哗变的士兵对你动手了?”玄宗瞪眼看着陈玄礼身上的几处血迹,诧异问道。
陈玄礼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没有受伤,这也不是兵士们的血,这是他人之血。”
玄宗愕然道:“谁人的血?士兵们弹压下去了么?听声音小了许多,是不是已经不闹了?相国呢?怎么没见他人影?”
陈玄礼躬身道:“启奏陛下,臣为了平息士兵的哗变,所以替陛下做了个决定,臣将杨国忠已经杀了,士兵们这才平息了许多。”
“什么?”玄宗惊的双目圆睁,身子晃了晃,忙扶着桌案稳住身形,皱眉低声道:“你再说一遍?朕没听清楚。”
“臣带人将杨国忠杀了。”陈玄礼昂然道。
玄宗大怒,指着陈玄礼大声喝骂道:“陈玄礼,你好大的胆子,朕下旨了么?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擅自杀了当朝相国。你……你该死,你当真该死。”
陈玄礼神色平静道:“陛下,事情紧迫,臣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考虑。哗变士兵意图冲入此处,臣若不当机立断,怕是陛下有危险。”
玄宗怒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私自决定杀了相国?”
陈玄礼静静道:“奸相杨国忠人人得而诛之,陛下为臣杀杨国忠之事而愤怒,臣殊为不解。”
玄宗诧异的看着陈玄礼,片刻后连连点头道:“朕明白了,朕明白了,原来这哗变是你挑起的,是你要造反是么?好,好,枉费朕对你那么信任,你居然在朕危难之时做出这等事来,好,很好。”
陈玄礼沉声道:“陛下,臣的一切所为都是为了我大唐江山社稷着想。我大唐之所以到了如今的境地,和陛下宠信奸佞不无关系。臣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便是为陛下铲除身边的奸佞之臣,保我大唐社稷不倒。杨国忠这等奸佞不除,大唐无望,陛下的江山也将被他断送。陛下若觉得臣做的不对,大可下旨杀了臣便是。”
玄宗怒极反笑,指着陈玄礼对身边的李辅国李亨等人道:“你们听听,说的多么冠冕堂皇。胆大包天领禁军哗变,还振振有词的说出这么多理由来,简直可笑。”
李辅国沉声道:“陛下,陈大将军说的没有错,奴婢也是这么认为的。”
玄宗愕然,皱眉道:“你再说一遍?”
李辅国大声道:“陛下,奴婢和陈大将军的想法一样,杨国忠不除,社稷难安。杨国忠祸国殃民蛊惑陛下独断专权,弄得天下乌烟瘴气,大唐民不聊生。陈大将军一片忠诚爱国之心,杀杨国忠以平民愤,此乃忠臣之举,不应遭到责备。”
玄宗呆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李辅国道:“朕明白了,朕明白了,你们本就是一伙的,这是演戏给朕瞧呢。朕下不下令你们都要这么干是么?对了,还有谁?太子?定是你在背后谋划了。厉害,厉害,朕的儿子有出息,当此国难当头之际,朕的儿子躲在背后出手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亨脸色惶恐手足无措,父皇的多年的积威之下,他还是心惊胆战的。但当他瞥见李辅国鼓励的目光时,终于咬牙挺身站起,躬身道:“父皇,儿臣确实事前得知此事,儿臣也觉得并无不妥。杨国忠祸国殃民这已经是天下人的共识,偏偏父皇处处维护于他。如今他惹怒安禄山激起如此大难,父皇你竟然还是维护着他。儿臣和陈大将军等人心痛不已,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杀杨国忠乃是清君侧正国声之举,父皇一意孤行,儿臣为了大唐江山着想不得不替父皇下这个决心了。”
玄宗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没想到,平日在自己面前像个小绵羊一般的李亨,今日竟敢跟自己当面对质,怒斥自己之非。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好,太子,陈玄礼,李辅国,你们三个早就商议好了要干这件事。呵呵,很好。力士,该不会你也有份吧。”玄宗苦笑着道。
“老奴岂敢,老奴对此一无所知。即便知道,老奴也不会参与的。”高力士颤声道。
玄宗呵呵而笑道:“好,好。就说难不成朕还当真众叛亲离了不成?朕的身边总算是有个忠心之人。朕的儿子都背叛了朕,还是朕的奴婢对朕忠心。”
李亨说了那些话出口之后,胆气略壮,大声道:“父皇,儿臣是为了大唐社稷江山着想,不诛佞臣,社稷不保。”
玄宗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住口,那是朕的江山,不是你的江山。你想坐朕这个位置已经想了很久了吧,终于憋不住了,在这危难之时你便跳出来了,是么?”
李亨吓得一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李辅国冷声道:“陛下,你不该如此呵斥太子。陛下享国日久,其实也该歇歇了。太子年富力强,圣明果敢,若太子早日临朝,焉能有今日之大变?”
玄宗怒视李辅国道:“你的意思是朕的昏聩无能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陈玄礼高声道:“陛下宠信佞臣,执迷不悟,难道这还不是昏聩么?李内侍说的对,陛下享国日久,升平日久,恐已经忘了如何治国了。太子励精图治兢兢业业,陛下又何必恋栈不去?陛下三思。”
玄宗跌坐在椅子上,心头‘噗通噗通’的跳,今日看来不仅是要杀杨国忠,还要逼着自己退位了。一时之间,玄宗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闻窗外冷风呼啸刮过树梢之声,以及隐隐传来的中厅之外士兵们的鸹噪之声。屋子里的几人都心跳的剧烈。玄宗是因为突然降临的危机,而李亨和李辅国陈玄礼则是因为他们正干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兴奋紧张的心跳加速。
一片寂静中,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响起,那是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杨贵妃突然开口了。
“请问陈大将军,我堂兄被你们杀了,那么我大姐和八姐怎样了?”
杨贵妃虽然对杨国忠的死很吃惊,但她心中最关心的还是两个姐姐的安危。外边的兵士哗变,两个姐姐都在外边,不知道情形如何。刚才玄宗和李亨等人的一番激烈交锋杨贵妃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已经习惯于无视这些无聊的事情,在长安时玄宗接见臣下谈论政务时往往她也在场,她听着那些话很是无聊,于是早已学会了根本不往耳朵里去。更何况现在还牵挂着两位长姐的安危。
陈玄礼看着杨贵妃那双清澈关切的双目,突然心中涌过一丝悔意。眼前这个女子其实是个单纯的不问国事的女子,让她卷入如此巨大的漩涡之中,陈玄礼的怜香惜玉之心突然泛滥,觉得有些不忍。
“启奏贵妃娘娘,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知道的好。”陈玄礼道。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说……”贵妃脸色发白,低声叫道。
“陈大将军,告诉贵妃又有何妨,总是要知道的。”李辅国冷声道。
陈玄礼咽了口吐沫,沉声道:“贵妃娘娘,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已然授首。韩国夫人的头颅就在门外,秦国夫人的头颅恐也在门外了。”
哐当!杨贵妃面色惨白,双目上翻,直接晕倒在地上。
第七三七章 马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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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前方,龙武军中郎将陈道乾带着百余名禁军士兵押着秦国夫人出了她的宅院,往正门前行去。
驿站高墙之侧的过道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大多是杨国忠手下的护卫的尸首。血污迅速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在灯火的照耀下,地面上一片紫黑一片雪白,斑驳的像是特意装饰过的园林小路。过道上的冷风袭来,秦国夫人不禁皱起了眉头,抱紧了双肩。
来到驿站正门口,几十名禁卫士兵正围在高高的旗杆之下,指着吊在旗杆上飘来荡去的杨国忠的尸首大声的嬉笑。秦国夫人停下脚步,仰头看着空中那具黑乎乎的尸体,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目。
“堂兄,你终于害了自己,也害了我们所有人。但无论如何,你是我杨家的人,八妹替你祷祝一番,愿你早日投胎,重新做人吧。”秦国夫人低声道。
陈道乾在旁冷声道:“夫人,抓紧时间,也深了,天这么冷,何必让我等跟着你受罪?杨国忠死有余辜,你还替他祷祝?话说,谁又替你祷祝呢?走吧。”
秦国夫人睁开眼喃喃道:“是啊,我替他祷祝,谁又为我祷祝呢?罢了,走吧。”
一行人沿着驿站之前积雪铺满之地缓缓往南行去,前方雪地中一片黑乎乎的林木静静矗立,夜风中枝头摇弋发出呼啸之声。
“夫人,便是那里如何?林木倒也茂密,是个好地方。”陈道乾冷的手脚麻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好,便是那里了,多谢将军了。”秦国夫人点头道。
陈道乾挥手下令道:“搜索林子,在外警戒。”
数十名禁军士兵举着火把冲到林子里搜索一番,之后纷纷站在林地边缘警戒。秦国夫人迈步往前,走进了林子里。林子中间有一小块空地,满天星光洒落下来,雪光倒映之下,倒也比林子周围更为亮堂。跟难得的是,空地中间有一棵大树,虽然树叶落尽,但枝桠横斜遒劲有力,一只横叉斜斜伸出在风中微微抖动,像一只粗大的手臂在向人招手。
“瞧,倒像是安排好了似的,那棵树正合适。”陈道乾呵呵笑道。
“是啊,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了,那棵树确实挺合适的。”秦国夫人低声道。
“那么夫人,咱们也不耽搁了,这便上路吧。来人,替夫人将白绫搭在树枝上面,套儿扎牢了,莫让秦国夫人多受苦楚。”陈道乾沉声喝道。
两名禁军士兵高声应诺,拿着白绫跑到数下,将一头打了个结往上一抛,绕过树枝耷拉了下来,然后麻利的打了个死套垂了下来。
“恭送秦国夫人上路,夫人一路走好,莫要怨恨卑职,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而且卑职也已经满足了夫人的心愿了。”陈道乾道。
秦国夫人惨然一笑道:“多谢将军了,我不会怨恨将军的,恨只恨我自己命薄。”
说罢,秦国夫人缓缓移步,来到了白绫绳套下方,举头看着在头顶摇晃的白绫索套,迟疑不定。
“夫人要不要我等帮忙抬着你上去?好像夫人够不着呢。”在一旁抓着白绫索套另一端,待秦国夫人将头钻入索套便会用力将她拉上半空的两名禁军兵士在旁叫道。
秦国夫人岂肯让这些兵士碰自己的身子,摇头道:“二位往下放一些便是。”
两名兵士将索套往下放了一尺,正好在秦国夫人的下颌处停下。秦国夫人手抓索套,眼中滚下泪来。虽无月色,但星光璀璨,雪地映射着星光,将秦国夫人雪白的脸映的更加吹弹可破。一张俏丽端庄高贵的面孔,在此刻显得格外的诱人。
“这么美的美人儿,就这么死了,好可惜啊。”旁边的禁卫士兵低声道。
“是啊,暴殄天物啊,都要死了,若是将军能让我们快活快活一番便好了。”另一名禁军士兵窃窃的笑道。
秦国夫人扭头怒视那士兵,那士兵忙赔笑道:“说笑,说笑而已,请夫人上路。”
秦国夫人长叹一声,将头伸入了索套之中,闭上了双目。
……
正厅后宅之中,玄宗和高力士手忙脚乱的扶起杨贵妃,玄宗亲自倒了一碗茶灌下去,杨贵妃终于悠悠醒来。醒来之后双目紧闭着,泪水从眼角扑簌簌的流下。
玄宗心痛不已,转身暴怒道:“你们这群逆臣,两位国夫人何罪?你们竟也杀了她们。”
李辅国冷声道:“杨家一门皆为奸佞,一个也不能留。陛下岂能因为我等斩杀奸佞而责怪我等为逆臣?陛下此言大谬。”
玄宗怒道:“你还说你不是逆臣?你瞧瞧朕的爱妃,被你们弄成什么样子了?”
“父皇,贵妃娘娘也必须死,除恶务尽,杨家一门奸佞一个也不能留,否则必留后患。”李亨鼓起勇气说道。
“什么?”玄宗面色煞白,厉声喝道。
“太子殿下说的没错,臣等请陛下下旨,赐贵妃娘娘归西。杨家之祸皆由贵妃娘娘而起,若非陛下沉溺于贵妃娘娘的美貌,偏宠于杨家,又怎有今日之祸?请陛下下旨赐死贵妃娘娘。”陈玄礼也沉声道。
玄宗怒喝道:“朕若是不下旨呢?你们当如何?弑君么?”
李辅国皱眉道:“陛下为了一个妇人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这岂是圣君之行?陛下若执意不肯,外边那些哗变的兵士臣等恐难以约束,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臣等也无能无力,请陛下三思。”
陈玄礼也冷声道:“陛下当明白,眼下的局势不是陛下肯不肯下旨的问题,而是陛下身边的杨家佞臣必须要死,否则难以平息兵士之怒。铲除杨家奸佞之后,天下百姓必额手相庆,安禄山也没有了反叛的理由,到那时才会上下齐心平息叛乱,否则社稷当危。”
李亨也跟着道:“父皇,你为了一个女子执迷不悟,儿臣着实心冷。自这妇人入宫之后,父皇你上过几次早朝?你认真的处理过多少政务?别人犯了错都按律法严办,杨家人犯了错父皇总是法外开恩。杨家聚拢了多少财物?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父皇你又几时听过大臣的谏言?现在杨家将安禄山都逼的造反了,天下都糜烂至此,父皇你还在为他们开脱,维护他们么?”
玄宗羞恼道:“贵妃日夜居于宫中,不闻外间之事。即便杨国忠有罪,干贵妃何事?”
李辅国冷声道:“陛下,臣等苦口婆心,陛下就是听不进耳,陛下既不肯下旨,我等谏言也无用。陈玄礼将军,便请你出去回复兵士,告诉他们,陛下不愿处死贵妃,我等业已尽力了。”
陈玄礼点头道:“好,我这便去告诉六军将士,陛下还是要维护杨家佞臣,我等无力相劝了。”
陈玄礼站起身来抬脚便往外走,高力士见状忙叫道:“大将军且慢。”
陈玄礼扭头道:“如何?”
高力士缓缓道:“且慢,容我和陛下说几句话。”
陈玄礼点头道:“高爷所请,我岂敢不遵。”
高力士道:“多谢了。”高力士缓缓走到玄宗身旁,躬身道:“请陛下移步。”
玄宗皱眉随着高力士来到墙角,高力士在他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识时务者为俊杰,您当真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么?”
玄宗皱眉不语。高力士道:“老奴斗胆劝陛下一句,今日之事已是死局,陛下要保重自己。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陛下自己最重要。陛下若真惹恼了这三人,今日陛下便将无幸。陛下心中恼怒,但现在兵在他们手中,却也无能为力。如今之局,只能顺了他们的意,待王源大军救驾,陛下再来找他们算账便是。”
玄宗怒道:“可是他们要杀贵妃……”
高力士低低的叹息了一声道:“便是贵妃,也要杀了,在陛下的心中江山社稷,当真抵不过一个女人么?”
玄宗愣了愣,将目光看向了坐在土炕上垂首落泪的杨贵妃身上。杨贵妃也恰好在此时抬起头看过来,两人双目一触,玄宗忙心虚的移开眼睛。而这一眼,聪明如贵妃已经心中雪亮:陛下这是要放弃自己了。
玄宗默默的走回,陈玄礼高声道:“陛下可有决断?”
玄宗沉默不语,杨贵妃忽然开口道:“不用为难陛下了,我愿主动赴死,以全社稷。”
玄宗颤声道:“爱妃!”
杨贵妃微笑道:“这么多年来,多谢陛下恩宠。玉环已经得到的够多了。玉环生于小户之家,从未想过这一辈子能够进宫当贵妃,能够伺候陛下。然老天安排的命运如此,玉环也无力抗拒。今天下大祸起,天下人都说是我杨家之过,是我杨玉环蛊惑君王败坏朝纲,是我杨玉环让陛下纵容杨国忠专权横行,我也有口难辨。我只要陛下说句公道话,我杨玉环可曾在陛下面前谈论过一次朝政之事?可曾为堂兄说过一句好话?可曾因宠生娇向陛下提过一次无理的要求?”
玄宗颤声道:“爱妃,朕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他们不信朕啊。”
杨贵妃微笑道:“信不信是他人的事,陛下这句话给臣妾证明便是了。这时间有些可笑的事情,家门不幸,是女人的错。生意失败衣食无着也是女人的错。升不了官,发不了财,更是女人的错。天下要亡了,也是女人之祸。红颜祸水,红颜误国,天下什么错都是女人的,那么你们男人呢?你们便没有错?你们想尽办法要把女人弄到手,之后又将责任推给女人,你们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吗?你们的女人你们自己都保护不了,你们算是男儿么?太子,你为了保住太子之位休了妻妾几个,你是不是这种人?还有你,你,你,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杨玉环的手一个个的从面前的皇帝、太子,大将军乃至不男不女的太监脸上划过,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
所有人都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应对。纯良娇弱的娘娘今日句句如刀,说的他们羞愧无地。
“陛下请下旨。”李辅国冷声道。
玄宗踌躇着,看着杨贵妃泪水长流。
杨玉环微笑道:“下旨吧三郎,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三郎了,下旨吧。”
玄宗流着泪,口中嗫嚅半晌,终于吐出了几个字:“赐……贵妃……白绫……一丈。
第七三八章 马嵬(六)
马嵬驿前的树林中央,秦国夫人将修长的脖子伸入索套之中。在脖子入套的那一刻,秦国夫人万念俱灰,已经没有丝毫生还的渴望。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耳朵里似乎听到了山崩地裂万物崩塌的声音。
这难道便是死了的感觉么?但明明感到冷风吹过身体,脖子上的索套越来越紧,脚尖点着的地面也微微的抖动。不对,为什么地面会抖动?那不是死亡之前山崩地裂之声,那是有大股骑兵奔驰而近的声音。
秦国夫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忙睁开了双目,然后她看到了周围树梢上扑簌簌落下的积雪以及周围站立着的禁军惊慌四顾的表情。
王源!秦国夫人从心眼里狂喜的迸出了这个名字。
无数的马蹄声隆隆而至,像是一道惊雷沿着雪地滚滚而而来。大地在抖动,树梢上的雪也因此簌簌而落。
“怎么回事?外边发生了什么?”陈道乾大声喝问道。
站在树林外边警戒的禁军士兵大声回禀道:“西边好像来了一只兵马,不知是敌是友,好像都是骑兵。”
陈道乾一惊皱眉道:“从西边而来?多少人马?穿的什么盔甲,什么旗号?是否是叛军的兵马?”
“禀将军,看不清楚,哎呀,他们来了,直奔咱们来了!不是叛军,打着旗号上面写着王字。”禁军士兵惊慌叫道。
“王字?”陈道乾心中一道闪电掠过,从西边来,打着王字帅骑的兵马还能有谁?定是王源的兵马了。一瞬间,陈道乾有了立刻逃走的冲动,但一样瞥见秦国夫人还活着,顿时大声喝道:“还不快吊死她,蠢材,愣着作甚?”
两名禁军忙用力拉扯白绫,秦国夫人在意识到王源已经赶到时便已经将头脱出了索套,两名禁军用力过猛,拉起的是个空套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道乾也来不及骂他们了,沧浪一声抽出雪亮的长刀一言不发便纵跃而上,冰冷的刀锋朝着正跌跌撞撞往林子外奔跑的秦国夫人刺去。
秦国夫人边跑边叫道:“我在这里,王源,我在这里。钧儿我在这里。他们要杀我。快来救我,他们要杀我。”
平素说话慢斯条理柔声柔气的秦国夫人,这一嗓子绝对震撼。按照后世的时髦词来说,这绝对是超越了自我。这一嗓子尖利而响亮,盖过了林子外马蹄隆隆,士兵们惊惶奔逃的嘈杂声,可能在方圆里许之内都个个听的清清楚楚。
“谁敢伤我娘亲。”树林之间喀拉拉作响,一匹白马从阴影中窜出,如风一般出现在林间空地上。
秦国夫人激动不已,那是柳钧,自己的儿子来了。见到柳钧,一激动身子反倒发软,脚下一个趔趄居然摔倒在雪地里。陈道乾一言不发咬着牙举着钢刀纵跃而至,雪亮的长刀在星光挥成一道闪亮的弧线,照着秦国夫人的后颈便劈了下去。
柳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可惜他距离尚有十余丈,一在林间之西,一在林间之南,相距十余丈,却足以生死相隔,鞭长莫及。
陈道乾是个执着的人,挥刀砍下去的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终于完成了大将军交代的差事,差点让这妇人给跑了。自己可不是个随便违背军令之人,可算是没有留下遗憾。此君在后世恐怕是个强迫症患者,在如此境地之下还要杀人,只能说他是不完成上面交代的命令死不瞑目的那种类型。
“噗,噗通。”陈道乾忽然在雪地上翻滚起来,带起的雪雾笼罩住了秦国夫人的身体,让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直到陈道乾一动不动的趴在雪地上时,所有人才看清他背上插着一根长矛,已经看不清矛头,整支矛尖都已经透过盔甲刺入了陈道乾的身体之中,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冲出丈许远,趴在雪地里死的透透的。
与此同时,王源清朗的笑声从林间响起:“哈哈哈,好俊的身手,表姐,不练飞花逐叶,怎么改练投掷长矛了?”
公孙兰的声音也响起道:“管他什么招式,能杀人便成。”
随着两人声音的响起,一匹黑马从林间如一道幽灵一般窜出,迅速冲向了在雪地之中僵卧的秦国夫人,另一匹马紧跟其后,马背上坐着的是一身白色戎装,红色披风飘扬的公孙兰。
黑马上的当然是王源,他的黑马几乎和柳钧的白马同时冲到了秦国夫人身边,王源探身叫道:“夫人,你没事吧。”
秦国夫人喜极而泣,举着双手叫道:“王源,王郎,是你么?”
这妇人已经忘了儿子就在身旁,已经激动的开始叫王郎了。王源从马背上俯身,一把将秦国夫人抱起放在马鞍上,紧紧搂在怀里。秦国夫人像个八爪鱼一般紧紧抱住王源不撒手,放声大哭起来。
王源柔声安慰道:“夫人受惊了,王源救援来迟,还好没有酿成大错。适才得到你两名婢女禀报,我率兵狂奔而来,还好没有来迟。”
秦国夫人紧紧搂住王源,王源用披风将她冰冷的身子罩住,低声的安慰着。
忽然间,秦国夫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止哭泣仰头大声道:“快,王郎快去救贵妃娘娘,快去救陛下,他们要逼陛下退位,逼陛下杀了贵妃,快去救,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源一愣,旋即大声喝道:“赵青,将禁军尽数击杀,带两千兵马围住驿站。柳钧谭平,立刻率兵随我冲进驿站,解救陛下和贵妃娘娘。”
众人齐声应诺,本就已经开始用弓弩四处击杀禁军的神策军其实已经将百余名禁军杀了个七七八八。此刻正在追杀十几名朝驿站狂奔的禁军士兵。或者说这不是追杀,而是戏弄。
两条腿怎跑得过四条腿,马上的神策军骑兵完全是闲极无聊,慢斯条理的弯弓搭箭一个个的将他们射杀在雪地里。最后一个就死在驿站门口两尺处。进了门拐个弯便可躲避箭支了,可惜就是差那么一丁点。
驿站之中的的龙武军御林军和飞龙军士兵在王源的骑兵动静颇大的赶到之时便已经察觉,他们目睹了树林周围的残杀,一个个惊愕不已。稍有见识的人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眼见黑压压的骑兵从树林中驰向马嵬驿时,有人高声下令,将驿站的大门紧紧关闭。
可惜的是,这马嵬驿只是一座驿站而已,围墙不高,驿站的门也不厚。柳钧一声令下,数十名黑奴骑兵手持大关刀大铜棍大铁锤冲到了门前,嘁哩喀喳一顿乱砸乱砍,松木制作的驿站大门简直在他们面前就是豆腐渣,很快便被砸的稀巴烂。谭平一马当先,带着上千骑兵冲进了驿站之中,追着四散而逃的禁军士兵开始了大屠杀。
……
玄宗下达了赐死杨贵妃的旨意,虽然他泪流满面,但在杨贵妃看来,这个男人的眼泪是假的。一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到天长地久的男人,在关键时候不去保护自己的女人,而是将女人推出来顶罪,这简直是懦夫所为。以前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那些斩钉截铁的誓言,此刻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
然而,杨贵妃其实并没有太觉得伤心和失望。因为她也从未真正爱上过这个男人,自己只是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自己被他看上了,被他想方设法弄进了宫里当了贵妃,仅此而已,这一切自己无力反抗,只能听天由命。现在,杨家人都死了,自己也要死了,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一种解脱和如释重负之感。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即将面对的是一种不必仰人鼻息不必刻意陪欢逢迎的未知的自由。
“贵妃娘娘,请上路吧。”李辅国捧着一条白绫躬身催促道。
杨贵妃嫣然一笑,回首对玄宗道:“陛下,再见了。”
“爱妃,爱妃!”玄宗叫道。
杨贵妃微笑转头,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走进了夜色笼罩的廊下,身后传来玄宗的捶胸顿足的哭泣声。
“请贵妃娘娘移步佛堂。”李辅国沉声道。
杨贵妃笑道:“地方都替我选好了么?李内侍多费心了。那里景色如何?”
李辅国面色一红,沉声道:“娘娘信佛,便在佛堂为好,也好得到超度。”
杨贵妃微笑点头,缓缓走向东首的佛堂。佛堂在东首的垂门内,烧香拜佛之地也没人去住,所以在僻静之处。进了垂门之后是个小院,院子里积雪足有半尺厚,白皑皑的反射着微光。杨贵妃缓缓的踩在雪地上,走到院中的一棵大树下。
“贵妃娘娘,请进佛堂之中。”李辅国道。
“不了,就在这里吧。这棵树好像是梨树呢。上面的雪好像是盛开的梨花呢。再过两个月,这树上便会真的开满了梨花了。梨花胜雪,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好看。可惜……可惜我见不着了。”杨玉环仰头看着树梢,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旁边的众人说话。
李辅国使了个眼色,两名内侍上前将白绫往树枝上搭。迅速结成了一个套索,挂在贵妃面前。
“给娘娘搬张凳子来,娘娘够不着。”李辅国道。
杨贵妃摆手道:“不用了,高内监,还是你来帮我吧。”
跟随而来的高力士一愣,忙道:“老奴……老奴不敢。”
杨贵妃微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会怪你。高内监,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道歉,现在我要去了,再不道歉便来不及了。”
高力士忙道:“娘娘有何要向老奴道歉的,老奴可不敢。”
“就是那一年啊,李太白在长安的那一年啊,你忘了么?沉香亭中的事情。李白喝醉了,你忘了么?”贵妃眼神迷蒙,沉静在了回忆之中。
第七三九章 马嵬(七)
那年春天,花开如海。那个春天的午后,繁华如锦的沉香亭畔,自己和陛下凭栏观花,享受着大好的春光。那时候,李白还是翰林院编修,陛下兴致勃勃命人将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李白叫进了宫中,要李白为自己些几首诗赞美自己。
李白真是个狂人,喝醉了酒被人抬进宫来,爬在台阶上呼呼大睡。陛下命人给他做了醒酒汤让他喝,然后李白有些清醒了。当听到陛下要求他写诗时,李白醉意未消,坐在台阶上举着脚上的靴子道:“让高力士替我脱靴子,我便为娘娘写诗。”
那样子当真好笑,当时自己看着高力士的尴尬样子真的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其实,那是对高力士的一种羞辱。随后,李白辞官离开长安,而高力士为了那件事也对自己其实怀恨在心。自己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杨贵妃静静的想着以前的事情,想的很入迷。
高力士听到贵妃娘娘提及李白喝醉了那一段事情,不用仔细说,高力士也记起了那次屈辱的经历。确实,他并不因为那件事而对玄宗不满,他只是对李白和贵妃不满。若不是贵妃,陛下怎会要自己去给李白那个穷酸狂生脱靴子,也不会被天下人耻笑。李白也不知多少日没洗脚,靴子里的臭味让高力士几日都食不下咽,以至于现在高力士只要一闻到他人的脚臭味,便想起了那场被传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的羞辱往事。
“高内监。我为那件事向你道歉,我本该制止的,但当时……我却想看热闹,觉得好笑。没想到后来此事传出了宫外,让你高爷名声受损了。我这里给你郑重道歉,若非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有那样的屈辱之事。”杨贵妃轻声道。
高力士有些尴尬,忙道:“娘娘不提,老奴都忘了那件事了,老奴从未因此事介怀。娘娘还记得此事,还为此事向老奴道歉。老奴当真感激涕零。”
杨贵妃微笑道:“我只是临死之前不想留下欠下的人情债罢了。除此之外,我这一生可没对任何人有所亏欠。罢了,说完了,劳烦高爷举我一下,我要上路了。”
高力士心中难受之极,但就像他最终开口劝说玄宗下旨杀了贵妃那样,他这一辈子只对一人忠心,那便是玄宗。贵妃的死虽然可惜,但高力士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娘娘,那老奴便伺候您上路了。”高力士缓缓走近,蹲下了身子,好让杨贵妃踩着他的肩膀将脖子挂进索套里。
杨贵妃的目光从旁边战立围观的李亨李辅国陈玄礼等人的脸上划过,不带一丝一毫的仇恨,相反,嘴角还带着丝丝的笑意。倒是这几人,因为心虚,刻意避开了杨贵妃的目光。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杨玉环轻轻哼着王源作曲的清平调,一边抬脚踩上了高力士的肩膀。
“**巫山枉断肠……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唱到最后一句时,缓缓站起的高力士已经让贵妃到达了可以悬梁的高度,轻轻的哼唱戛然而止,杨玉环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将脖子伸入绳套之中。
……
马嵬驿中院之外,王源带着柳钧公孙兰谭平并数百名亲卫毫不停留,数百骑如潮水一般涌入中院,冲进院子之后,王源甚至来不及下马,载着秦国夫人和自己的黑马踏着大长腿疾奔入中厅之中。中厅内,几名内侍宫女早已吓的躲在了角落里抱着头。王源沉声喝问道:“陛下在何处?贵妃娘娘在何处?”
“在后宅,都在后宅。”一名内侍颤声答道,说完话又像个沙漠中的鹌鹑一样抱头蜷缩起来。
王源一抖缰绳,黑马窜出,冲出了中厅后门,撞翻了门旁的花架茶几。公孙兰柳钧谭平等人也都策马冲入。沿着狭窄的通道,马儿飞奔向后堂。然而就在后堂圆门入口处,百余名禁军士兵鼓噪而出,举着明晃晃的兵刃拦住了去路。
谭平高声喝道:“剑南河西节度使,镇国大将军,神策军大元帅王源在此,谁敢拦阻,格杀勿论。”
禁军们愣了愣,一名禁军将领高声道:“管你是谁?陛下居住之地由不得你们乱闯,想造反么?”
王源皱眉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落下,公孙兰策马冲上,如一团旋风卷入禁军从中,红色的披风像一团火苗在禁军之中燃烧。顷刻之间鲜血飞迸,惨叫连天。谭平柳钧等人也带着兵士冲杀而上,有公孙兰打头阵,对付这些禁军士兵堪称摧枯拉朽,仅片刻之间便将他们杀的向后溃逃。
王源策马低头冲过圆门,一眼便看到了玄宗正探头从前方的正屋中朝外张望。
“臣王源前来护驾!”王源高声道。
玄宗开始还被外边的打斗声吓得不轻,本来正在为要将贵妃赐死而嚎啕,听到打斗之声也顾不得哭了,战战兢兢的朝外观望。一看到王源的身影,玄宗差点激动的晕过去。
“王源,快来护驾,朕在这里,朕在这里。”
王源策马冲到廊下,翻身下马。玄宗一把便抱住了王源的胳膊不松开。
“陛下莫慌,你已经安全了,臣的兵马已经控制了形势。”王源安慰道。
玄宗涕泪横流,连连点头。此刻见到王源就好比见到了亲爹娘还亲,王源带兵来了,自己再也不用受陈玄礼和太子李辅国他们的威逼了。
“陛下,我小妹呢?怎不见她?”秦国夫人早已探头在屋内看了一圈,除了几名宫女内侍,不见杨贵妃的身影。
“八姨,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朕……”玄宗叫道。
王源皱眉打断他道:“贵妃娘娘呢?她在何处?”
玄宗愣了愣,面现痛苦之色,伸手指着东首院落外的佛堂之处低声道:“他们逼着朕下旨……赐死爱妃。他们将爱妃带到佛堂了,恐怕已经……”
秦国夫人厉声道:“你下的旨?你还真的下旨了?你……你……无情无义无担当之人。”
玄宗苦着脸道:“八姨……朕……被逼无奈……”
秦国夫人正待继续喝骂玄宗,却听王源喝道:“谭平,带人保护陛下。柳钧,急速带人包围佛堂。夫人,随我去佛堂救娘娘。”
秦国夫人流泪道:“可惜怕是迟了。”
王源皱眉道:“去了方知。”
柳钧率五六十余名亲卫冲向佛堂,当王源和秦国夫人赶到时,垂门内外以及院墙内外都被封锁了起来。兵士们在墙头弯弓搭箭对着院子里,把守的密不透风。
王源和公孙兰快步赶到,却见柳钧呆呆的站在垂门口无语。王源跨步进去,也呆了一呆。院子里空无一人,雪地里是一片嘈杂的的脚印痕迹。院子中间的高大梨树上,一根白绫飘飘荡荡正在夜风中来回的摆动。
秦国夫人快要哭出声来,叫道:“莫不是……莫不是已经遭难了么?”
王源皱眉道:“即便已经遭难,尸体在何处?驿站内外围得严严实实,刚才在此处的人又在何处?”
公孙兰冷笑道:“都在佛堂之中呢,瞧,脚印都进了佛堂之中,雪地上还有拖拽的痕迹。不用说,都在里边了。”
王源不敢命人硬冲,他担心贵妃在内,强行攻击会坏了贵妃的性命,于是和公孙兰低语两句后缓步走向小小的佛堂茅舍。
站在十几步之外,佛堂之中有黑影晃动。王源沉声道:“谁在里边?贵妃娘娘无恙否?”
佛堂的门轻轻被推开,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在矮廊下,那人声音黯哑却尖利,正是李辅国的声音:“是王源么?”
王源沉声道:“正是。”
李辅国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声,语气中也带着欣然道:“哎,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叛军追上来了呢。太子殿下,陈大将军,高内监,是王源到了。”
佛堂之中,李亨的声音传来:“王将军,是你么?”
“殿下,是臣领军到了。”王源不露声色的道。
“太好了,太好了。”李亨喜悦的声音传来。
“王源,还不快来见过殿下?”李辅国道。
王源看了一眼公孙兰,公孙兰微微点头,王源沉声吩咐道:“都不要跟来,在外警戒。”说罢伸手取过一盏灯笼提在手中,跨步走过庭院,慢慢向佛堂走去。公孙兰手扶剑柄,也跟着他慢慢走向佛堂门廊下。
灯笼的微光照亮了站在廊下的李辅国的面孔,李辅国脸上带着微笑,双目如电,正死死的盯着王源。
“你来的正好,进去说话。”李辅国道。
王源点头,伸手推开了佛堂的门走了进去,灯笼照亮了小小的佛堂,里边太小,但却挤着好几个人,这让空间显得狭小而逼仄。北边一座佛龛,下方摆着小小的香案,佛龛内一尊半人高的木雕佛像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阴森可怖。面色苍白的李亨站在一旁朝着王源微笑,陈玄礼站在他的身边,手握着腰间的刀柄,虽然也在微笑,但明显带着戒备之色。而旁边的地板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人,一柄拂尘散落在地上。在墙壁的角落里,王源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杨贵妃。
在看到杨贵妃的一刹那,王源的心放了下来,杨贵妃没死,这可太好了。杨贵妃眼神中闪烁着喜悦,但却没跟王源说话,只静静的站在那里。
“这不是高内监么?他怎么了?”王源皱眉看着地上躺着的人道。
“呵呵,是高爷,他累了,要躺一会休息一会儿,可能是惊吓过度吧。”李辅国呵呵笑道。
王源当然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高力士的身体上全是冰雪,头发脖子衣服上也都是雪,这可不是累了休息一会儿,这是被硬拖进来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王源,你来的正好,殿下正需要你,你就来了。你的脚程很快啊,十万大军都到了么?”李辅国道。
王源微笑道:“那里那么快,以为我长着翅膀飞过来了么?我只是带着亲卫骑兵狂奔了两天一夜才赶到了马嵬驿。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哈哈哈。”
“呵呵,呵呵。”李亨和陈玄礼也都跟着干笑起来。
王源收起笑容道:“我刚刚见过陛下了,听说这里有人闹事要造反?挂在门口的是相国的尸体吧。听说有人逼着陛下要赐死贵妃娘娘?殿下和陈大将军李内侍,你们在这里是来解救贵妃娘娘的?到底发生了何事?谁能为我解惑?”
第七四零章 马嵬(八)
久之前,就在杨贵妃将头颈伸入白绫套索之时,冲入中厅的神策军的喊杀声响彻庭院,也传到了佛堂之中。李亨李辅国等人尽皆一愣,很快便有在外的内侍慌忙跑来禀报道:“好像是镇国大将军王源的兵马到了,正在外边和龙武军飞龙军激战呢。”
李亨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雪地里,这时候王源到了,那岂不是要糟糕?
李辅国还算镇得住,高声道:“高内监,快让娘娘归天,还不挪开肩膀么?”
高力士得知王源到了,还哪里肯再让贵妃去死,不但不挪开身子,反而踮起脚尖用力将杨贵妃往上举,口中叫道:“娘娘,王节度使率兵来了,快松了索套,或许会有转机。”
杨贵妃闻听此言,赶忙将头颈从索套之中退出来。陈玄礼见状大骂连声,飞身上前对着高力士的胸腹便是一脚,便听‘喀拉拉’骨头碎裂之声,高力士的胸腹凹进去一块,大叫一声倒在雪地里。在他肩头的杨贵妃也惊叫一声摔落下来,滚落在雪地之中。
陈玄礼拔出钢刀便要去杀杨贵妃,李辅国忙叫道:“不要杀她,或可为质。外边的兵士已经到了。”
话音未落,便听呵斥连声脚步杂沓,佛堂小院外已有兵士赶到。李辅国朝佛堂中一指道:“进去里边躲藏。”说罢飞步上前一把抓住杨贵妃的胳膊便往佛堂中冲去。李亨慌忙跟着跑向佛堂。
陈玄礼跑了几步,回身将高力士的双脚抓起,硬生生的拖入佛堂,关上了佛堂的木门。他是觉得,若高力士未死的话,也是一个谈判的筹码,只有他知道,高力士在陛下的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
刚刚进入狭小的佛堂之中,院子的围墙上便有士兵冒出了头,一张张弓箭弯弓对着院子里,垂门口也出现了神策军士兵的身影。
李亨吓得身子发抖,颤声道:“怎么办,这么出不去了。”
李辅国眼珠子转了几转,迅速的分析了眼前的局面,便得出了最佳的策略。于是低声急促道:“殿下,陈大将军,眼下局势于我不利。王源是敌是友有未可知,这个我们一直无法摸清他的想法。他的到来或许是件好事,也或许是件大坏事。所以,接下来我们需要慎重对待。”
陈玄礼智谋不足,此刻却也没好主意,沉声道:“你说怎么办,我们按照你说的办便是。”
李亨也道:“是啊,你快说个主意解决眼前之危。哎呀,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当真是……当真是……”
李辅国皱眉道:“殿下后悔了么?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殿下现在去陛下面前磕头认错,陛下会饶了你么?”
李亨面色煞白默然不语。李辅国不再理他,自顾道:“一会儿王源必来,我出面请他进来说话,他若敢进佛堂,便说明他对殿下是忠心的。他若不敢进来,便说明他心中有鬼。他不敢进来,我们便只能拿贵妃和高力士为人质,想办法逃离。”
站在黑暗之中的杨贵妃轻声叹道:“你们可真是异想天开了,陛下亲口下旨要杀我,亏你们还想得出拿我为质。”
李辅国怒喝道:“住口,再多一句,便立刻杀了你。”
杨贵妃冷笑一声,走到角落里倚墙而立。李辅国压低声音,尽量不让杨贵妃听到他的话语:“莫担心,陛下一定会看在贵妃的性命上放我们离去。就算陛下不放,王源也会放。王源看在秦国夫人的面子上,也会保存贵妃的性命。”
“可是,若王源敢进来,那又如何?他若还是不听命于我,我们能拿他如何?”李亨皱眉道。
李辅国道:“他若敢进来,那便更好办了。我们立刻试探出他的诚意。譬如要他亲手杀了贵妃娘娘,他若照办,便是咱们的人无疑。”
“他若拒绝呢?”陈玄礼道。
“他若拒绝,咱们手头便多了个人质。以陈大将军和我的身手,我二人联手便可制住他。王源乃一介文人出身,虽然听说有些武技,但陈大将军认为他能挡得住你我的雷霆一击么?制住了王源,他的那些部下便为我所制,到时候咱们便又占据上风了。这叫做险中求险,总之无论如何,我们要放手一搏方有生机。你们认为如何?”
“好办法,目前看来只能这么办了。”陈玄礼道。
李亨沉默不语,李辅国沉声问道:“殿下觉得如何?”
李亨咂嘴道:“这办法太冒险,用人为质反而会激怒父皇,怕是适得其反。我们没有杀贵妃,这便可以让父皇息怒,若我们再去求肯告饶,父皇未必会杀了咱们。毕竟咱们可将罪责推到哗变兵士的身上,说我们也是受兵士所胁迫而为。我觉得这样保险些。”
李辅国和陈玄礼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流露出愤怒之意。
“殿下,你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或者可以饶你一命,但我和李内侍呢?你想过我们的处境没有?此刻去告饶,我二人必死,殿下原来丝毫不关心我们的死活是么?”陈玄礼冷声道。
李亨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既然这办法不通……便按照你们说的去办便是。总之……总之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李辅国恨不得照着李亨的头脸便是一顿拳脚,这么多年来,自己为这个窝囊废谋划着一切,这个窝囊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现在还说出那样的话。除了他自己,他恐怕对谁的命都不在乎了。
李辅国强迫自己忍住气,来到门缝朝外张望,然后,他看到了王源带人走进院子的情景。
……
面对王源的询问,李辅国微笑开口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没错,这里却是发生了些事情。兵士哗变不愿前行,杨国忠和杨家姐妹被哗变的士兵们杀死了。士兵们不肯罢休,还要逼着陛下下旨赐死贵妃娘娘。你看到的就是这些。”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我道为何我率兵一来,这些龟孙子便对我的兵马动手。我不得不让手下兵马将他们杀散。既然如此,外边的哗变士兵也已经被我杀散了,咱们可以出去了。贵妃娘娘也不用死了,陛下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李辅国微笑摇头道:“王源,咱们也不要绕弯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等合计了一番,觉得这是殿下即位的最好时机。你率军赶来那便更好了。哗变士兵虽然该死,但他们的理由和要求却是没有错的,今日的局面便是毁在了杨家手中,所以杨国忠死有余辜,杨家众人也死有余辜。咱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杨家斩草除根,请陛下退位,奉太子登基。你觉得如何?”
王源愣了愣道:“这么说来,这次哗变其实是你们策划的是么?”
“可以这么说吧,天下糜烂,该到了换新皇登基重整旗鼓聚拢民心的时候了,陛下为奸佞迷惑,局势如此陛下也是有大责的。要想重整旗鼓,只能革故鼎新,奉太子即位了。陛下也该去享享清福了。”李辅国道。
王源呵呵笑道:“说的很有道理。机会确实不错。然则我来的也正好,正好可以率军为殿下登基助威。”
“可不是么?你来的正好。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是我罗衣门的人,这么久我们都没有动用你,暴露你的身份,此刻正是你露锋芒的时候了。殿下拟授予你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任命,让你率大唐所有兵马破贼平叛,这是何等的信任和殊荣。殿下你说是么?”李辅国看着李亨道。
李亨忙点头道:“对对,我正有此想法。”
王源笑道:“那便多谢了。很好,那便这么办,咱们现在出去,告诉陛下要他退位,奉殿下即位便是。想的好不如做得好,咱们立刻便办。”
李辅国呵呵笑道:“果然是领军之帅雷厉风行。不过,有件事需要解决一下。”
王源道:“何事?”
李辅国朝杨贵妃一指道:“贵妃是杨家最后活着的人,你不觉得应该斩草除根么?而且贵妃不死,天下人也不会答应的,杨家奸佞尽除,殿下也好受万民拥戴隆重登基即位。”
王源连连点头道:“说的是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贵妃全家都死了,若不杀她,岂非是要留下祸患。杀,该杀。”
李辅国微笑道:“那么,此事便交给你办了,殿下和我们想让你亲手杀了贵妃,铲除杨家这最后一根毒草。”
王源一怔,旋即大笑起来。“这是在试探我王源对殿下是否忠诚是么?”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事实非如此,我们只是下不了手。殿下下手不合适,因为贵妃是陛下之妃,殿下毕竟是陛下之子,有伦常之碍。我下手更不合适,因为咱家只是奴婢。而陈玄礼大将军已经亲手杀了杨国忠和韩国夫人,他想歇歇手。这里只有你能动手了。”李辅国眼睛发光,盯着王源。
王源眯眼看向陈玄礼道:“杨国忠是陈大将军亲手所杀?”
陈玄礼挺胸道:“正是,我带人将他从荆棘从中揪了出来,是我下令让士兵乱刀砍死他的。”
王源咂嘴点头道:“好厉害。韩国夫人也是你杀的?”
“正是,我一刀砍下了那贱人的头颅。”陈玄礼道。
王源吁了口气道:“我猜的没错的话,陈大将军也是我罗衣门的人吧。”
李辅国在旁沉声道:“这时候倒也不用瞒你,陈大将军是我罗衣门的特别执事之一。和你以前的身份一样。”
王源呵呵笑道:“了不起,我罗衣门人才济济。光是陛下身边,便安插了李龟年陈大将军这样的人物。不过陈大将军一向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官高爵显,恩宠备至,怎会成为我罗衣门中之人的。”
陈玄礼脸色一红,他当然不肯说出酒后乱性和一名后妃苟且,之后被李辅国查出胁迫之事:“良禽择木而栖,本人愿意效忠太子殿下,因为殿下是将大唐江山社稷延续昌盛的不二人选,你难道不这么认为么?”
王源笑道:“真巧,我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加入罗衣门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辅国知道这两人说的都是假大空的话,在旁沉声道:“这些话以后再叙,王源,你可以动手了。”
陈玄礼也冷笑道:“是啊,你该动手杀了娘娘才是,却来问东问西,莫非你不愿意动手么?”
王源微笑道:“愿意,当然愿意,一万个愿意。”
第七四一章 马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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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转身看着角落里站着的杨贵妃,伸手握住腰间剑柄缓步走近。杨贵妃神色平静站在那里,双目静静看着王源。
“贵妃娘娘,臣对不住了,你也该听到了我们的说话了吧,我本就是太子属下之人。”
杨贵妃淡淡开口道:“这件事并不令我意外,其实我早猜到你身份诡异,你忘了我三姐死前留在我身边的那些东西了么?我虽不愿去管那些尔虞我诈之事,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从那些东西上很容易便判断出你的身份诡异。”
王源苦笑道:“我知道瞒不过娘娘,然而娘娘还是饶过了我,却不知是何故?”
杨贵妃静静道:“我只是不愿意掺和这些事罢了,另外也是因为你并无劣迹。你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为大唐效力。而且你也帮了我杨家不少的忙,我没有理由戳穿你,也并不想为这些事烦心。”
王源点头道:“贵妃娘娘果然是单纯良善之人,凭此言便可得知。但娘娘当知,人世险恶,人心叵测之理。譬如今日,娘娘以前没有揭发我,我现在却要杀娘娘了。”
杨贵妃轻叹一声道:“我早已是个死人了,死了也没什么。刚才若非你率兵马到来,我已经在外边的梨树上挂着了。我杨家人也死绝了,我也生无可恋,你杀了我便是,动手吧。”
李辅国在后方阴测测的叫道:“还不快动手,说恁多话作甚?”
王源眉头皱起,伸手缓缓将腰间佩剑拔出半截来,破军剑微微闪着青光,缓缓的出鞘。
“贵妃娘娘,臣对不住了。”王源一声大喝,破军剑沧浪出鞘,在空中画了个弧线,朝着杨贵妃的颈项刺去。
杨贵妃凝立不动,眼睛直直的看着王源,任凭那道青光直奔咽喉,照亮她惨白端丽的面孔。李辅国和陈玄礼面带兴奋之色,睁大眼睛看着王源,他们本认为王源可能不愿意动手杀贵妃,然而王源说杀便杀,倒是连他们也觉得出乎意料。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他们所想,贵妃中间倒下的情形并未出现,那道直奔贵妃咽喉的青光在半空中忽然转向,划出满天青光从王源的肋下划过,反手朝站在数尺开外的李辅国刺来。
剑光凌厉,冷气森森,剑尖破空竟然带有令人齿寒的嗤嗤之声。
李辅国反应极快,矮胖的身形异常灵活,脚下后退之际,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冷光闪烁的长剑,口中骂道:“就知道你会如此,王源,你太叫我失望了。”
王源也没料到这一击竟然失手,李辅国居然身有武功,而且看上去武功还不低。自己这一剑既突然又迅捷,他居然从容躲过了。
“那又如何?我和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国难当头,你们不思为陛下分忧,反而浑水摸鱼意图谋逆篡位,谁是奸佞之臣?你们才是。”
陈玄礼也拔刀在手,喝骂道:“蠢材,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已失民心,本就该让位于殿下,偏偏要恋栈不去。我们这是为大唐社稷着想。你这厮居然不识时务,那便休怪我们对你无情了。”
王源呵呵笑道:“说的冠冕,一堆屁话。”
李辅国喝道:“莫跟他废话,拿了他。”
陈玄礼持刀跃上,手中钢刀兜头盖脑朝着王源的头顶砍下。身为皇帝身边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武技自然非同寻常,虽然已经年近六十,但这一刀砍下,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可见威力之大。王源不敢怠慢,举剑上撩,刀剑相交,火星四射,王源的手臂酸麻,手中长剑几乎把握不住。以破军剑的锋利,居然没有将陈玄礼手中的长刀削断,只是砍出了一道缺口而已。
“宝剑也救不了你。”陈玄礼大喝着砍出了第二刀,与此同时,李辅国蹂身而上,像个皮球一般滚到王源侧翼,手中长剑斜斜上刺,朝着王源的肋部急刺而来。
王源也是很久没有练习武技,这两年虽然忙碌,但都是忙碌着募兵训练备战的事情,个人修为上却不见进展。特别是公孙兰走后,王源无人督促也无心去练习武技,所以身子已经很生疏了。眼见头顶肋下两处遭受夹击,王源不免心中慌乱。举剑去格挡上方的钢刀,却不免肋部中剑。短短片刻,身上的汗便下来了。
王源奋力将头顶上的钢刀格挡开来,却已经感到了肋下的盔甲被刺穿的声音,很显然李辅国手中的也是一柄利刃,可以轻易的刺穿自己的黄金盔甲的甲片。
“表姐还不出手,想让平儿无父么?”王源大叫道。
“哐当!”一声,一道寒光从门口飞入,李辅国便觉手中长剑被重物击中,一下子偏离了方向,剑尖从王源的腰肋之侧划过,将王源的盔甲刺穿了一个窟窿,但却只擦破了些许的肌肤。
下一刻,佛堂门大开,一股冷风从门口冲入,一条白影如鬼魅一般裹挟着这股冷风冲了进来。白影闪电般的冲到了李辅国身边,一道剑光匹练般的落下。李辅国大惊之下就地翻滚,想躲开这道剑光,然而他却忘了这佛堂实在太小,根本无处可躲。那剑光如影随形,追着他的后背而来。李辅国勉力挥剑去格挡,却格了个空,下一刻肩窝一阵剧痛钻心,已然被对方的长剑刺穿了肩胛骨。
“啊!”李辅国长声惨叫,手中长剑脱手,但他的脚在墙壁上一蹬,身子贴地滑行,方向正是佛堂门口。李辅国脑子转的贼快,他想着借这一蹬之力冲到门口,然后逃到院子里。下一步他都想好了,在门口他可以将李亨拉到身前挡住片刻,只要阻挡那人的追击片刻,自己便可逃出佛堂,凭着他的轻功便可蹿墙上屋桃之夭夭。
然而,千算万算,他没算到屋子中间还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那便是高力士。高力士高大的身子躺在小小的佛堂地面上,本来一动不动不知死活。但李辅国贴地滑行的时候直接撞到了高力士的身体,李辅国心中大骂着要爬起身来冲出门口,然而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高力士的手鬼使神差的抓住了李辅国的脚腕,像个铁箍一般紧紧抓牢。
李辅国大骇,脚下连蹬,可是那只冰冷的大手却如同铁钳一般钳住了脚腕,根本挣不脱。短短的片刻挣扎,足以让那白影人赶到他的身旁。剑光连闪,李辅国的两条腿筋被挑断,惨叫着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那一边,王源单独对陈玄礼的打斗仍在继续。陈玄礼虽武技高强,但毕竟年近六十,而且李辅国的惨叫声也分了他的神。忙里偷闲用余光看到李辅国躺在地上哀嚎的情景,那冲进来的白衣女子提着剑站在一旁观战的样子,便知道今日是难以逃脱了。王源其实也大汗淋漓。穿着沉重的盔甲打斗实在是累人,而且自己的武技丢了不少,倒也好几次靠着盔甲的庇护才没有受伤。见公孙兰站在一旁根本没有上前动手的意思,王源恨得咬牙切齿。
“风摆柳!”“回旋击!”“落梅式!”公孙兰在旁叫道。
王源鼓着眼睛连出三招,就听噗的一声,破军剑刺中陈玄礼的手臂,陈玄礼手中钢刀当啷落地,脚下连退几步,靠在墙壁上剧烈的喘息着。
王源也杵着剑弯腰喘息,片刻后恢复了过来,只觉的身上汗水涔涔,口干舌燥。
“武技丢了一大半了,真不知道你这两年在干什么。”公孙兰皱眉不满道。
王源无语,公孙兰早就在门外,动起手的第一时间她便该进来相助才是,但她硬是停了片刻,想必是故意为之,这是对自己不勤练武技的小小惩罚。刚才在旁观战也不出手,任凭自己狼狈应对,也是一种惩罚。还好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点了三招招式,自己才得以解脱。
“王源,若无他人相助,你将不是我的对手。虽然我已经老了,但你任旧不是我的对手。”陈玄礼咳嗽了两声道。
“我承认,陈大将军确实武技高强,我甘拜下风。”王源也恢复了过来,老老实实的承认道。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请将我等压到陛下面前,我等向陛下认罪便是。”李辅国叫道。
王源呵呵笑道:“到陛下面前认罪么?那可不必了,你们的罪在这里便可判决了,无需陛下点头了。”
陈玄礼道:“你敢私下处置我们?我乃龙武大将军,你无权这么做。”
王源呵呵笑道:“你们到现在还不忘害人,你们想到陛下面前戳穿我曾经是罗衣门的人的身份,让陛下对我心生嫌隙是么?想的倒美。”
李辅国的心思被揭穿,恼怒道:“你以为陛下不会知晓么?殿下和贵妃娘娘都知道了,你或许敢杀了我和陈大将军,但你敢杀太子殿下么?你还要亲手杀了贵妃娘娘灭口,你敢么?”
王源的目光看向李亨,李亨吓得双腿发抖,连连摆手道:“我不会说的,王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说的。”
王源微笑道:“你们这些人,完全不懂我。你们以为我王源是害怕受人所挟么?那可大错特错了。没错,我今日确实要杀了你们,但却不是因为要隐藏我曾经是罗衣门的这个身份,而是为了大唐社稷。你们这样的人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又怎配成为大唐的主人。你们这样的人活着便是祸害。当然,我也是为了给杨相国报仇。我虽也不齿相国的一些行为,但我受杨家之恩却也不能不报。殿下李内侍,你们其实心里都明白,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罗衣门的人,一直都不是你们的人,你们比谁都清楚。当初若非你们胁迫,为了存身立命,又怎会与你们同流合污?所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七四二章 马嵬(十)
王源挺剑而上,走到李辅国面前。李辅国倒也有些骨气,咬牙瞪着王源,既不求饶也不说话,就那么瞪着王源。
王源沉声道:“李内侍,你阴魂不散的缠了我几年,今日终于能摆脱你的纠缠了。莫怪我心狠手辣,怪就怪你运道欠佳遇到了我,我知道你是有野心之人,只不过你这份野心就要留到下辈子了。”
李辅国咬牙冷笑道:“我便是死了,也还是要阴魂不散的缠着你。我有野心,你王源难道没有?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过是借此机会铲除异己罢了。我们替你杀了杨国忠,你再杀了我们,从今往后,陛下只能倚重于你,你便是朝中第一人了。”
王源皱眉顿了顿,叹道:“你确实是个人才,可惜了。”说罢长剑一挥,割断李辅国的喉管。李辅国双手捧着咽喉呜呜作声,鲜血顺着手缝汩汩而出,强自挣扎半晌,终于慢慢倒在地上。
陈玄礼吓得脸色煞白,他知道下一个便是自己,于是乘人不备慢慢的顺着墙壁挪动,打算乘人不备冲出佛堂。然而脚步挪动了数下,王源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陈大将军,你本是陛下最信任之人,却也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你不觉得愧对陛下的恩宠么?你是陛下登基的功臣,也是当朝老臣了,我真替你不值。”
“莫杀我,一切好说。但留我一条性命,我陈玄礼今后唯你马首是瞻,一切听你的吩咐。”
“哎!陈大将军出身军中,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荣华富贵,果然已经将锐气磨光,反倒不如一名太监有骨气。我若是你,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岂会苟且求饶,反叫我看轻了你。我本来对你甚是敬重的。”王源叹道。
陈玄礼又是羞愧又是恼怒,但这时候他还哪里有半分心气,只一个劲的求饶:“我昏了头,瞎了眼,被太子和李辅国蛊惑,所以才铸成大错。你饶了我,我必改过自新。我可以替你办事,替你做一切事情。只要你能饶了我性命。你莫忘了,当初你的第一份职位便是我向陛下推荐的,当时你要去北海郡查李邕一案,你本没有资格的,后来是我跟陛下说了你的好话你才得以赴任。没有那一次的举荐,你后来能顺风顺水一路高升么?我不是要你报答,我只是提醒你,一直一来,我陈玄礼可没有对不住你,没有给你暗中下手脚。”
王源想起来了,那一次自己去北海郡任查案副使的职务确实是李辅国让陈玄礼向陛下举荐的。虽然其实那份差事是为了不让李邕一案祸及太子,阻挠李林甫攀扯太子的企图,根本上说是对太子有利的行为,但从个人角度而言,那一次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任职办事,比之之前只是闲居于翰林学士院要好多了。也正是因为那次办案之后,自己才真正的成为了杨国忠的心腹,走上了辅助杨国忠夺左相同李林甫对抗的道路。现在想来,这位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倒也是帮了一把的。
见王源沉吟不语,陈玄礼觉得生还有望,急切的看着王源。一位禁军大将军,在此刻竟如同摇尾乞怜的小狗一般,实在是教人摇头叹息。
“好吧,既然你都说到以前的事情了,言辞如此恳切,我若不给你个机会好像说不过去。”王源道。
“是是是,多谢王节度使宽宏大量,多谢了,多谢了。”陈玄礼激动的快要落泪了。膝盖软了软便差点要跪下来磕头了。
“我还没答应放你一条生路呢,我只是说给你个机会,你先莫要谢我。有件事请你办一办,若能办好,我便相信你是诚心城意的要依附于我,为我办事。就像你们刚才要我杀了贵妃娘娘表示衷心一样,我希望你也能表示你的忠心。”王源道。
“王节度使请说,我一定照办。如何才能让王节度使相信我的忠心?”陈玄礼道。
王源将目光往已经瘫坐在墙角像一堆烂泥一般的李亨看了一眼没说话。陈玄礼吓得汗毛倒竖,他一下子明白了王源的意思,王源是要他动手杀了太子殿下,表达悔过之心。
“这……这……这我怎么敢?这我万万做不到。”陈玄礼喃喃道。
王源微笑道:“我也不逼你,这其实是为你着想。你闹出来的哗变之事,必须由你来平息此事,我才能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让你活命,这叫将功赎罪懂么?另外,这也是我检验你是否言不由衷的方式,你不能动手,便说明你心中并不诚心悔改,我也不能信你会对我死心塌地。那么,我又何必留个祸害在身边?随时于我不利?”
陈玄礼心中大骂,动手杀了太子殿下,此事将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把柄,死死的套在自己脖子上,自己从此为王源所控制,怎么也不能翻身了。但若拒绝的话,自己眼下便要被王源杀了。虽然陈玄礼很想有骨气的大喊一声:“大丈夫死则死耳。但只要瞥一眼躺在地上的李辅国的尸体以及王源滴血的剑尖,便再也没有此雄心壮志了。”
“罢了,便只能如此了。”陈玄礼咬牙道。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慢慢朝李亨走去。
李亨虽然已经懵了,但王源和陈玄礼的话他都听在耳中,见陈玄礼走过来,李亨忙连连摆手,身子蜷缩在一起叫道:“不要过来,陈玄礼,你好大胆,你敢对本太子无礼么?”
陈玄礼哑声道:“殿下,认命吧,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殿下活着也是受罪,陛下是不会让殿下过好日子的。臣也是没有办法,臣为殿下做了那么多,不惜背负叛乱之名,殿下也该为臣做些什么。左右生不如死,不如便让臣送殿下一程吧。”
李亨摆手尖叫道:“不……不,我不想死,你走开,你还不给我走开。王源,你让他退下,你辅佐本太子登基,本太子授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不,本太子给你封王,和你共享天下如何?你喜欢什么我便给你什么,这贵妃娘娘你若喜欢也可以收了去,如何?”
王源皱眉不语,杨贵妃听到后面那一句,面色微红,偷偷看了王源一眼。
公孙兰在王源耳边低声道:“你当真要杀了殿下么?他可是当今太子,即便不是你杀的,这名声也是你背负了。这个陈玄礼你当真相信他会听命于你,守住这个秘密么?”
王源低声道:“太子必须死,我不能留着他。我已经做了太多妇人之仁的事,但现在我决不能放虎归山。此人不除,日后我必受其害。”
公孙兰默默看了一眼王源,轻轻叹了口气。王源一旦杀了太子,那便回不了头了,这件事将会促使王源走向另外一条路。那其实是公孙兰不愿意王源走向的那条路。但公孙兰也明白,今日太子不除,王源以前的身份和所为必将暴露,那样的话也是个难了之局。所以即便明知王源此举是在玩火,也只能听之任之。
王源缓步走到李亨面前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觉得你不该死?你暗中做了多少龌蹉之事,真当天下无人知晓么?你还想着要即位登基?你这样的人怎配拥有大唐社稷?李林甫是不是你毒杀的?你还逼着我去刺杀贵妃娘娘,还有,不久之前,你的弟弟荣王是怎么死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于你无关,我可都查的一清二楚。你说你该不该死?”
李亨指着李辅国的尸身叫道:“不是我,都是他,都是李辅国出的主意,本太子没有做任何坏事。”
王源摇头叹道:“你这种人最令人不齿,从你为了自己保住太子之位将自己的妻妾都逐出东宫,撇清和她们娘家的关系的举动开始,我便觉得你不能称为一个男人了。你这样的人该和李辅国一样被阉割,你不配做男子。你以为这次事情是坏在我的手中么?其实是坏在你们自己手里,你们不是让人甘心情愿的效力,而是用种种手段控制他人为你效力,那可不是个好办法。到头来只是这种结果。”
李亨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的,我改过自新,改过自新。”
王源叹息着摇摇头,对陈玄礼喝道:“还不动手?”
陈玄礼忙答应一声,左手伸出,五指萁张像个八爪鱼一般握住了李亨细细长长的脖子,李亨魂飞魄散大声挣扎叫喊:“救命,救命。”
外边院子的雪地里,柳钧和秦国夫人带着数十名士兵静静而立,像是没听到一样。王源早已告诉柳钧,不许带人进来,不许掺和佛堂之中的事情。
陈玄礼枯瘦冰冷的手指握住了李亨的脖子,微微用力,手指上青筋暴出。李亨的喊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喉咙间奇怪的声响。随着陈玄礼手上加倍用力,整个手指都嵌入了李亨脖子上白嫩的肌肤之中,李亨嘴巴大张,舌头伸出,扭动不休的身子也变得无力。
终于,随着鼻孔嘴角流出几缕紫红的血液,李亨的脸变的扭曲而恐怖,双目上翻,手脚也不动了。陈玄礼兀自不肯松手,一直将李亨的喉骨掐的几乎折断,确定李亨已经死去,这才送手转头道:“王节度使,我杀了他了,这回你该相信我了吧。”
王源微笑道:“你干的不错,果然够心狠手辣。”
陈玄礼腆脸笑道:“多谢夸……啊!”
夸奖二字尚未说完,便被一声惨叫所代替,一柄长剑透胸而入将陈玄礼刺了个通透。陈玄礼被刺中心脏,倒地立毙。王源擦干剑上的血还剑回鞘,冷声道:“你这样的人放在我身边岂非叫我寝食难安?你想活命?绝无可能。”
第七四三章 马嵬(十一)
顷刻之间,李亨李辅国陈玄礼三人连续毙命,小小佛堂之内血气弥漫。??火然文 ????. r?a?n??e?n`一阵冷风吹来,吹得佛像前的烛火摇弋摆动,斑驳的佛像宝相庄严双目微闭,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视而不见。
王源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地上的高力士,蹲下身子查看高力士的生死,发现高力士早已气绝身亡。但他的那只手还紧紧的抓着李辅国的脚踝,也不当时是尚未气绝,还是死后有灵,居然抓住了李辅国的脚让他不能脱身。
王源吁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角落里的杨贵妃轻声问道:“高爷去了么?”
王源点头道:“是。”
杨贵妃从暗影里现出身形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看着王源轻声道:“那么,该轮到我了,你动手吧。”
王源愣道:“贵妃娘娘此话何意?”
杨贵妃轻声道:“我知晓了你的全部秘密,你会容我活着么?再说,我杨家人全死了,我活着也无意味。你放心,我不会怨恨你,你杀了他们三人,便已经是为我杨家报仇了,我反倒要谢谢你才是。”
王源摇头道:“娘娘多虑了,我杀他们并非是为了灭口,而是他们该死。娘娘其实早知我的身份,却并没有揭发我,我又何必担心此事?娘娘不是多事的人,这一点我很清楚。再者,事到如今,我也并不在乎有人知道我之前的身份,因为此事迟早是瞒不住的,我也打算同陛下坦白此事。而且你杨家的人也并没有全部死,起码外边便有两个还活着,秦国夫人和柳钧都在外边等着见娘娘呢,我若杀了你,他们岂非要吃了我。”
杨贵妃惊讶道:“你是说,八姐还活着?”
王源点头道:“万幸我赶到的及时,恰好救了夫人。不过,相国一家和韩国夫人我却无能为力了。”
杨贵妃喜道:“八姐在哪儿?我要见她。”
王源道:“请娘娘稍候。”
王源走到门口,朝柳钧招手道:“和你娘亲一起进来说话。”
柳钧忙扶着秦国夫人上前来走进佛堂之中,一进门见到横七竖八的满地尸体,秦国夫人吓了一跳惊叫出声。见到李亨依在墙角边的死状,秦国夫人吓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你杀了他?”秦国夫人看着王源低声道。
王源微微点头,身旁的贵妃从暗影中闪出来,惊喜叫道:“八姐,你果真还活着?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小妹!”秦国夫人见到贵妃也是狂喜惊叫,早把李亨的死丢到脑后,快步上前同杨贵妃执手相握,紧紧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两人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柳钧在一旁也跟着抹眼泪。不久后,两人分开来,杨贵妃朝王源盈盈拜倒道:“多谢你相救,你是我杨家的恩人。”
王源忙道:“不可,臣来救援陛下和贵妃娘娘是理所当然的,岂敢受娘娘大礼?”
秦国夫人在旁也忙拉住杨贵妃,轻声道:“小妹不用这样,你这样岂非折煞王源了。”
杨贵妃轻声道:“有什么折煞不折煞的,我杨玉环从今日起便是寻常女子了,你们也再也不要叫我贵妃了,我已经不是贵妃了。”
王源楞道:“娘娘何出此言?陛下若得知娘娘未死,一定高兴的了不得,刚才臣来救援,陛下伤心欲绝,还以为娘娘已经去了呢。”
杨贵妃冷笑道:“他会伤心欲绝么?便是他下令赐我白绫一丈的,你还要我回到他的身边?你干脆一刀杀了我便是。”
王源皱眉道:“娘娘,陛下该是被这几人逼迫之下无奈而下旨,你便原谅他吧。”
杨贵妃摇头道:“我入宫本就是被迫,我根本就不爱他。更何况今日之事让我看清了他,在他心中,我根本就是一桩可以舍弃之物。为了他自己,他可以下令赐死我。想我杨玉环不过一介女子,天下之事跟我有何关系?为何要我来承担?足见他也不是真心对我。今日既然我死里逃生,以前的贵妃便已死了,现在的我是杨玉环,再不是贵妃了。我早就想离开他了,你若逼我回去,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王源错愕不已,没想到贵妃娘娘竟然不肯回去了,原来她竟然对玄宗毫无爱意,原来她早就厌恶玄宗了。
“二郎,莫要逼小妹回去好么?我也赞成小妹的说法,我杨家一门忠心耿耿,到头来是个什么样的下场?陛下无情无义,小妹何必再去跟着他?我想明白了,我杨家无需再朝中一争短长,害的小妹受苦,还是过些平淡的日子比较好。请二郎成全小妹。”秦国夫人也道。
王源皱眉道:“娘娘当真不愿回去了么?”
“莫在叫我娘娘,我是杨玉环。”杨玉环静静道。
王源点头道:“好吧,柳钧,你立刻带人将你娘和贵……那个你小姨护送回成都安顿,路上多加小心。回到成都安顿好之后,你再随大军前来。”
柳钧拱手道:“遵命,可是义父,小姨这么一走,陛下那里你如何交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陛下岂非要疑惑?”
“是啊,你如何交代此事?”秦国夫人也焦急问道。
王源指着地下的尸体道:“要交代的岂止是这一件事,太子死了,我也要交代,不过那是我的事,你们急着,今晚之事所见所闻绝口不提便是,剩下的便交给我应付。”
柳钧道:“遵义父之命。娘亲,小姨,我们走吧。”
秦国夫人看着王源道:“你要千万小心啊。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你自己了。”
王源微笑道:“你放心,你们路上也要小心,有什么吩咐便叫柳钧去办,他很能干。”
秦国夫人点头道:“那我们走了,我在成都等你。”
王源点头道:“好,回到成都便去探望你。”
秦国夫人满眼情义,若不是儿子和妹妹以及公孙兰在场,怕是早就扑上前来轻怜蜜意依依不舍一番了。
杨玉环缓步上前行礼道别,却被王源的一句话弄得愣住了,王源道:“你脱了衣服吧。”
杨玉环愣着脸红,王源忙解释道:“你这一身出去便被人认出来,还如何掩人耳目。”
杨玉环恍然大悟,忙到角落里将华丽的外衣脱了下来。柳钧脱下披风给杨玉环罩在身上遮掩,然后再用披巾蒙住头脸,从外表看再无异状,这才领着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走了出去。招手叫来几名士兵去外边备好马车,然后遮掩着两人离开佛堂小院出了后宅上了马车,连夜赶往成都。
佛堂内,王源皱眉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几具尸体沉吟不语。
“此事如何善后?太子被杀非同小可,你要如何向陛下禀报?还有贵妃娘娘的事情……”公孙兰在旁低声道。
王源咂嘴道:“你定怪我杀了太子是吗?”
公孙兰摇头道:“我不会质疑你的任何一个举动,你定有你的道理,只是如何善后要做好,否则此事外传,你便是天下之敌。”
王源微笑道:“是啊,再有罪也是太子,我杀了他必然会招致天下人的讨伐。那么,这个名声我是不能背了。除了高力士之外,这三人的尸体我一个也不会留下,便让他们消失在此便是,陛下若问,我便说来时他们已经逃走,不见踪迹了。”
公孙兰皱眉点头道:“倒也是权宜之计,只恐纸包不住火,迟早为人所知。”
王源冷声道:“真到了那一天又当如何?我便是杀了他,谁又能拿我如何?我只是不想弄成那般局面罢了。”
公孙兰吁了口气道:“命人在梨树下挖坑吧,埋在梨树下做花肥便是。”
王源一笑道:“表姐还是喜欢吧死人埋在树下当花肥,记得当年在梅园,咱们杀了人也是挖坑埋在梅树下的。”
公孙兰一笑道:“你记性真好。然则贵妃之事怎么办?总不能说贵妃也失踪了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可不好交代。”
王源指了指贵妃脱下的衣服道:“只能找个死人来代替了,外边有不少被杀的婢女,寻个面容身形相似的,换了这身衣服冒充一下。一会儿我拦着陛下,不叫他靠近细看,或者用些血浆泥水在尸体上乔装一下,总之糊弄过去便是。”
公孙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早已打好了主意,叫贵妃脱衣是这个缘故。”
王源道:“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烦你去弄具尸体来,我这里要开始挖坑埋人了。陛下想必已经等得很捉急了,万一谭平拦不住被他跑来看到,那么麻烦。”
公孙兰点头称是,忙快步出了佛堂。王源也紧跟着出门,叫来几名亲卫在梨树下开始挖坑,小半个时辰后,梨树下挖开了一个大坑,王源亲自动手,将李亨陈玄礼李辅国三人的尸体扛出来扔在坑里,填土压实。重新覆盖上白雪之后,几乎什么都看不出了。
王源没忘了借佛堂的一炷香点燃了,对着三人的无冢之墓拜了几拜,心中胡乱祷告道:“三位在人世便是狼狈为奸,死了后也是同路而行,到了阴间还可以抱团为非作歹,想必阎王小鬼都拿你们没办法,也算是我为你们尽了点心。至于被我杀了这件事,你们还是释怀为好。就算你们不释怀,要找我报仇,其实我也是不怕的。阿弥陀佛,阿门,安息!”
第七四四章 马嵬(十二)
当王源回到中院后宅之中时,玄宗已经等的焦躁不安,好几次欲起身前往佛堂瞧个究竟,却被谭平和清理完禁军残兵败将的赶到后宅保护的赵青阻拦住。r?anen ???.?r?a?n??e?n?`o?r?g?赵青和谭平的理由很充足:大帅有令,为保陛下安全,陛下哪里都不能去,佛堂处恐有冲突,陛下必须安坐等待王大帅的消息。
终于见到王源的身影,玄宗宠椅子上蹦了起来,几步便行到廊下,高声问道:“怎么这么久?事情如何了?爱妃她……”
王源拱手道:“叫陛下久等了,中间出了点状况,故而耽搁了时间。陛下,臣无能,臣有罪。”
玄宗皱眉道:“怎么了?没救下爱妃么?”
王源朝身后一指,但见十几名士兵抬着两具尸体缓缓从东首走来,前方那具门板上的尸体穿着凤冠霞帔,正是杨贵妃的服饰。玄宗眼前一黑,颤声道:“贵妃她……她去了么?”
王源语声沉痛的道:“臣无能,未能及时救下贵妃娘娘,臣到佛堂时,贵妃娘娘已经悬梁气绝了。请陛下责罚。”
玄宗身子发抖,颤巍巍的往阶下去,要行去尸体之旁。王源忙伸手拦住道:“陛下节哀,保重龙体。贵妃娘娘遗容不雅,陛下还是莫要去看为好,陛下对娘娘一片真情,便将娘娘的容颜放在心中怀念便是。”
玄宗停下脚步,眼中落下泪来,捶胸顿足道:“是朕害了她,是朕害了爱妃啊,爱妃定死不瞑目了。朕无能,连自己的爱妃都无法保全,朕恨极了自己。”
王源冷眼旁观,觉得玄宗其实对杨贵妃还是很有感情的,只不过这份感情和自己的生死比起来便要淡薄的许多了。而杨贵妃对玄宗却根本毫无爱意。玄宗可以凭权势得到杨贵妃,但贵妃最终却义无反顾弃他而去。后人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诗句,完全是附会之言,实际上却根本不是这样。很多事都是如此,远观则羡,亲身经历之后便会大跌眼镜,破坏美好的想象了。
“陛下节哀。”王源道:“后面那具尸体是高内监。”
“啊?力士也死了?他是怎么死的?”玄宗睁着蒙蒙泪眼惊愕道。
“臣检查了尸体,是被人大力踢碎胸骨而死。据目击内侍说,高内监想救贵妃娘娘,却被陈玄礼踢中胸口而死。”王源沉声道。
“逆臣,陈玄礼这个逆臣!李辅国这个狗奴婢!太子这个逆子!他们人呢?怎么没见到他们?朕要亲手杀了这几个逆臣。”玄宗咆哮道。
王源拱手道:“臣无能,臣带人赶去时,贵妃娘娘已经归西,高内监也已经气绝身亡。而太子和陈玄礼李辅国等人却不见踪迹。臣之所以耽搁到现在,便是带人四处搜寻他们。可惜臣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什么?他们跑了?”玄宗的眼睛里喷着火。
王源道:“想必是得知臣率兵而来便立刻逃走了。不过陛下放心,这等天气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冰寒雪冻的,跑了也是死。就算不死,这三人谋逆篡位,还焉能在我大唐立足?怕也最终只能躲入深山老林之中躲藏一辈子了。”
玄宗怒道:“躲了也不成,必须要抓来,朕要亲手炮制他们。”
王源皱眉道:“陛下,眼下此处不可耽搁,天明之后便要离开此处去往剑南。陛下的安危要紧,还是不要为了这几人耽搁了行程为好。”
玄宗愣了愣,忙道:“你说的是,朕气糊涂了。王源,此次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朕还不知道会被他们如何逼迫。你此番护驾有功,朕将会重重赏赐于你,到了成都安顿之后,朕便下旨,任命你为平叛讨逆大元帅,我大唐兵马尽归你统率,你替朕平了安禄山。”
王源沉声道:“陛下放心,臣义不容辞。陛下请先歇息,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我命人将贵妃和高内监安葬。还有杨相国以及韩国夫人的尸首也都要安葬。一些哗变禁军也需要处置,臣便不能陪着陛下了。”
玄宗听到杨国忠韩国夫人的名字,想起这些人也都死在今夜之中,顿时又落下泪来,问道:“八姨呢?怎么没见她?”
王源道:“秦国夫人受了惊吓,加之悲伤过度几近昏厥,我命柳钧陪她已经离去回成都了。事急从权,也没来向陛下辞行。”
玄宗黯然道:“八姨定不肯见朕了,朕到了成都再去跟她解释吧。你打算将爱妃葬在何处?让朕知晓地方,以后朕也好回来祭奠。”
王源道:“驿站前方的小树林中有片空地,春来定然野花遍地,娘娘爱花,臣想将她安葬在那里。相国韩国夫人高内监等人的尸首,臣也打算安葬在旁,也好陪着贵妃娘娘,叫娘娘不太寂寞。”
玄宗叹道:“你想的很周到,就这么办吧,先造个棺木安葬着,待朕安顿了,再打造上好棺木修葺墓穴隆重安葬。朕累了,朕去休息了。”
“恭送陛下。”王源抱拳躬身。
玄宗转过身子,慢慢朝屋里走去。一夜过来,玄宗像是老了几十岁一般,从背影看,身小背驼,已经看上去像个行将就木之人了。
命谭平严密保护玄宗居处,王源则带着赵青等人对驿站展开清理。数千禁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神策军士兵将他们一一拉到一起堆叠起来。活下来的一些妃嫔和内侍婢女也都一个个如惊弓之鸟躲在一处宅子里。王源将他们一一安顿。
杨国忠的尸体以及韩国夫人的尸体也被找出来停放好,士兵们伐木做了几具简易的棺木,将他们收殓起来,在前方的树林中的空地挖了几个坑草草掩埋。也无法立碑,王源便手书了几块木牌插在坟头上。
站在杨国忠的坟前,王源不觉叹息不已。此人终于还是把自己断送了,自己明里暗里的规劝和暗示都被他当做耳旁风。本来自己看在他对自己不薄,有恩于己,又看在秦国夫人的面子上,是打算拉住他不要让他往深渊滑落的。但此人自从当上右相之后便像是变了个人,什么话都听不进耳,跋扈自傲不可一世,终于拉也拉不住,落到了如此的下场,正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老话。
经过今夜之事,王源其实心中也有些迷茫。从杨国忠的遭遇来看,好像历史并不可更改,依旧按着正常的轨迹而行。但自己却救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这又说明了什么?难道这便是历史的真相?还是因为自己的干涉而改变了历史?若是前者,则无话可说。若是后者,则说明身处的这个历史进程并非不可更改,而是会因人而变,那么对自己而言便没有什么规律可依,也没有什么局限可困,这或许是一种契机。
坐在杨国忠的坟前,王源想了很多。经过今夜之后,王源终于摆脱了一直以来喘不过气的那种压迫感。李亨李辅国死了,罗衣门的威胁不再。杨国忠死了,这座大山的压迫也不在了,然后王源细细的想了想,好像大唐天下再没有人能骑在自己头上了。甚至包括了玄宗,虽然他是皇帝,但他现在是靠着自己保护的皇帝,他好像也并不能压制住自己。王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大唐手握重兵,权势最大的人物,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微妙,既兴奋又忐忑又有些教人恐惧。原来所谓的权臣便是这种感觉。然则,接下来自己的路在何方呢?王源又感觉有些迷茫。
天色微微发亮,一夜的腥风血雨终于过去,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一抹朝霞的红色。风停了,虽然依旧很冷,但已经感觉不是那么冷冽入骨了。王源便那么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天亮。公孙兰静静的坐在一旁陪伴着他。她想问王源在想什么,但忽然她又觉得不该打搅他。
只是静静的陪着他便好,又何必探知他心中所想的一切?
赵青策马来到小树林中,禀报说驿站之中都已经清理完毕,是否整军出发。
王源起身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吩咐道:“将所有的内侍都集中到一处,我要找一个人。”
赵青领命而去,王源和公孙兰回到马嵬驿中,十几名内侍都被赵青集中在一座小院里。王源迈步进了院子,沉声问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一个叫边令诚的?”
众内侍愕然相顾,然后将目光投向了一个矮胖的内侍。那内侍本来低着头躲在一旁,此刻见躲无可躲,于是挺身而出道:“咱家便是边令诚,王大帅有何吩咐?”
王源看了边令诚一眼道:“你便是?”
“如假包换。”边令诚心里挺高兴的,高力士死了,也许王大帅是要叫自己去顶替高力士的位置,去贴身伺候陛下,去当内侍总监之职。
王源微微点头,沉声对赵青下令道:“杀了他。”
说罢王源转身便走,快步出了院子,身后传来边令诚惊骇的叫喊声:“我是陛下身边的内侍,谁敢杀我?”
下一刻,一阵惊呼之声响起,那是其他内侍惊骇的叫喊声,而边令诚刺耳的喊叫声却戛然而止,显然是赵青动手了。
王源头也没回,对着身边跟随亲卫吩咐道:“去请陛下起驾。”
不久后玄宗被请上了车,数十辆大车和两千多兵马排成长龙离开了马嵬驿。离开数里之后,马嵬驿中火光冲天,所有的房舍都被断后的谭平带着士兵点燃。
院子烧了,佛堂烧了,堆叠在一起的尸首也烧了,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火海之中,很快化为乌有。这个改变了天下格局的地方,这个让人断魂断肠的马嵬驿便在清晨的朝阳之中熊熊燃烧,很快化为历史。
第七四五章 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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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前,玄宗连夜离开长安的消息在次日清晨被朝臣们知晓。这个消息不亚于洛阳和潼关陷落那般让人震惊。所有人都明白,所谓‘西巡’不过是冠冕的说话,其实陛下就是逃出长安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朝中众臣惊恐万分,很快,朝臣们都开始收拾家当准备逃离长安。陛下都跑了,长安城必是守不住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不久后,官员们的仓皇行为引发了全城的大恐慌,陛下逃离长安的消息也很快传遍的全城,而这个消息的潜台词便是,长安受不住了,叛军要到了。百姓们既恐慌又沮丧,同时又有一种被陛下欺骗的感觉。前几日还张榜公示,信誓旦旦的说长安稳如泰山,告诫百姓们不要惊慌,说什么陛下和长安共存亡,要求军民一心死守长安,而下一刻,陛下自己便带着皇子贵妃跑了。
但现在,百姓们也无暇去责骂计较这些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逃出长安或者留在长安。答案很显然,洛阳城中的惨剧被幸存者带到京城之后,在无人相信安禄山的叛军会对百姓们秋毫无犯,没有人愿意留在即将被叛军占领的长安等待被叛军践踏杀戮的命运,他们要逃离这里。
于是乎,短短一上午的时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东西,携儿带女开始逃亡。惊慌失措的百姓们挤满了长安平日里宽阔的几乎看不见人的街道,挤满了四城的十几座城门口的广场。长安城的人口本就超过了百万之众,再加上从洛阳等地逃难而来的几十万难民,汇聚成了百万逃亡的难民大军,充斥了每一处街道。他们拥挤叫嚷拥堵在道路上、街道口、城门前,哭喊声哀叹声不绝于耳,一副末日将至的景象。
然而,朝廷中并非没有站出来主持局面的。譬如平日唯唯诺诺看似没什么主见,甚至陛下逃出长安都没被通知的左相陈.希烈,此刻他是长安城中的最高官长,他便成了一些不愿逃离的官员的主心骨。
陈.希烈倒也硬气了一把,得知消息之后首先便召集了十几名长安禁军的将领来政事堂,告诉他们,谁都能走,但他们不能走。陛下虽离开长安,但却不等于放弃长安,要求这些禁军将领们约束兵士,加强工事死守长安,决不能和百姓们一样想着逃走。
禁军将领们普遍有着较强的自信,很多人其实根本没把叛军放在眼里。加上城中尚有近六万禁军兵马,足够时防守城池,于是他们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守住长安城,绝不会容叛军攻入长安。
陈.希烈很是欣慰,为了进一步的稳定民心,他下令关闭长安城的十几座城门,拒绝让百姓和官员外逃。并且派人在城门口宣讲,说流传的消息都是谎言,希望百姓们安心回家,长安城一定不会被破云云。
百姓们哪里听得进这些鬼话,上百万百姓拥堵在城门口,大声叫骂着要求打开城门。不少激进之人开始用石块朝守城士兵身上砸,还有不少人开始纵火烧街,形势眼看便要陷入不可控的局面。陈.希烈无奈下令开城门放百姓出城。于是乎,就像是出笼的羊羔一般,蝼蚁般涌出城门的百姓瞬间铺满了长安城四周的雪原,黑压压的百万之众的难民像是一朵移动的乌云一般让人惊悚。
难民们出了城之后先是迷茫于往何处而去,但很快他们便确定了逃难的方向。那便是往西逃走。一来这是叛军前进的反方向,二来这是陛下逃离的方向,三来西边是王节度使的剑南陇右所在,而王节度使手握十万大军,这也是大唐目前仅有的兵马了。这三条无论从那一条看都是往西比较安全,于是黑压压的逃难大军顶着寒风拖儿带女不约而同的往西逃去。
百姓们的疯狂大逃亡持续了两天时间,胆小的第一天跑了大半,留下来的都是些有家有业故土难离之人,或者是根本不信长安会论落于叛军之手的百姓。然而,现实逼着他们不得不走,因为在第二天的午后,叛军的骑兵先头兵马便已经抵达了长安城下。
虽然那只是两万骑兵而已,对于长安城而言,这两万兵马尚不足以攻破坚固的城池,但人人都知道这两万军的到来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叛军的大军即将抵达。而当这两万叛军抵达之后,长安城的四城城门将紧紧关闭,再不会任任何人出入了。于是赶在之前的一个时辰,不少人及时的逃了出去,剩下的约莫十几万百姓便全部无法外逃,被彻底圈在了长安城这座巨大的坟墓之中。这些人当中大多数为老弱之人,他们无法承受这样的天气下逃难的艰辛,他们宁愿死在长安城中,也不愿去受颠沛流离之苦。
当然,城中还有好几万禁军兵马。虽然有近两万兵马,但剩下的士兵尚有近五万人,他们在陈.希烈等少数官员和七八名禁军将领的率领下准备同叛军决一死战,证明他们是无畏的大唐忠臣。
大唐天宝九年正月二十八,安庆绪史思明率十五万大军抵达长安城下,于当日巳时末展开了对长安的攻城战。禁军的战斗力再一次得到了检验,那只是一帮老爷军。当叛军以蜂拥之势猛攻东城城门的时候,城头的禁军的惶恐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机械的弯弓射箭,阻挠着叛军的攻城,但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打着随时拔腿逃跑的打算。
虽然一开始,禁军依靠着高大的城墙防卫工事给叛军巨大的杀伤,但当叛军祭出了从潼关之战中缴获的神威炮和雷霆弹开始猛烈轰击城门的时候,形势立刻便变得不可收拾起来。只听说过神威炮之名,却根本没见过神威炮发射雷霆弹的禁军士兵万万没想到的是,叛军也拥有了这种攻城利器。他们不知道那只是王源送给高仙芝的几十架神威炮和数百发雷霆弹而已,打完了雷霆弹,这些神威炮也不过只是摆设,最多投射些石块之类的。他们还以为叛军已经拥有了这种攻城利器,那么城头的坚守其实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凭着这种攻城利器,叛军可以很快轰塌城墙或者城门,长安城跟本守不住。
这种情绪很快蔓延全军,即便是领军的将领的心理也接近崩溃,这些神威炮成了压垮他们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两发雷霆弹落在城墙上爆裂,带走方圆三丈内的几十名禁军的性命之后,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逃吧,城守不住了,留下来只是等死。”
于是,在这一嗓子之后,城头的禁军士兵开始了大溃败和大逃亡。他们抱头逃下城墙,无视将官的喝令没命的往城里跑,抢了马匹便往西城外逃走。大溃败像瘟疫一般席卷全军,半个时辰内城头的禁军士兵跑了个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有陈.希烈和少量的京城民团坚守城墙。
午后未时初刻,失去了禁军把守的长安城墙被叛军轻松攻破,陈.希烈带着少量兵马和敌进行肉搏,但却已经无济于事。仅仅小半个时辰之后,东城门洞开,叛军开始蜂拥进城。而.陈.希烈和坚守的几千名京城团练的兵马也尽数被屠。陈.希烈一辈子唯唯诺诺,唯有在长安一战中给他的人生划上了个圆满的句号。他一一介书生之质,坚持守城到了最后,最后死于叛军乱刀之下。他兑现了他死守长安的诺言。相比之下,他效忠的那个男人却正仓皇逃窜在西去的路上。
叛军几乎可以用不费吹灰之力来形容便拿下了大唐的都城长安。大唐最后的圣地彻底沦陷在叛军的铁蹄之下。虽然安庆绪在严庄的建议下下达了严禁烧杀抢掠扰民的命令,但安庆绪的命令显然对史思明以及奚族、(东)突厥的几路兵马无约束力。他们连安禄山的命令都不一定听,更何况是这个在他们看来毫无能力的小崽子。于是乎长安城被迫的当日,洛阳城破之后的一幕再次上演。叛军们在城中尽情狂欢尽情劫掠,杀的血流成河,抢的盆满钵满,一个个如魔鬼一般恣意纵横。
安庆绪毫无办法,和严庄商议后便只能以手下兵马将皇城大明宫兴庆宫等重要皇家宫殿之处保护起来,不受这帮家伙的劫掠。此举招致了史思明等人的不满,但安庆绪以安禄山下令保护皇宫重地为借口,这才让史思明等将领偃旗息鼓,不至于将几处皇宫劫掠一空。
长安城破的消息传到洛阳,在洛阳皇宫中花天酒地享受着帝王般生活的安禄山哈哈大笑不已。洛阳长安尽归于自己之手,陛下仓皇西逃,大唐气数已尽。看来,自己当皇帝的时机已经到了。
安禄山立刻下令,命长安兵马驻扎休整,召严庄安庆绪史思明以及其他各路将领来洛阳商议登基之事。安禄山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七四六章 直言
长安陷落的消息于二月初二传到王源耳中,此时王源刚刚护送惊魂未定的玄宗和刚出山口的十余万大军汇合。? ? 火然? 文???.?r a?n?en`当王源将这个消息禀报玄宗时,玄宗双目流泪,久久沉默不语。
“陛下,事已至此,请陛下勿要伤心。臣保证,会替陛下将长安夺回来的。”王源低声安慰道。
玄宗长叹一声道:“朕怎么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朕做错了什么?朕的京城沦为叛贼之手,朕的江山支离破碎,朕的爱妃也死了,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是朕这个皇帝当的不合格么?朕即位以来,大唐民生安定,国力雄厚,万邦来朝,朕不敢自比尧舜,但也不至于成为亡国之君吧?王源,你告诉,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王源皱眉沉吟半晌道:“陛下,臣无法回答你,也许某天臣会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给陛下一个答案,但不是现在。臣现在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个问题,臣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
玄宗叹道:“是啊,这个问题恐怕谁也无法回答朕了,朕怕是到死都不明白了。”
王源心道:我知道原因,但我不能告诉你。
“陛下莫要介怀,大局虽已糜烂,但还不至于大厦将倾。陛下要保重身子,臣护送陛下去成都,那里当是安全之地。天下臣民得知陛下无恙,也会放下心来。朝臣百姓也会追随而来。”
玄宗擦去眼泪点头道:“也只能这么办了。王源,你能替朕夺回长安么?咱们还有这么多兵马,或许趁其立足未稳能够一举反攻夺回长安城。”
王源眉头皱起,想了想沉声道:“陛下,臣有句话不得不说,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玄宗忙道:“你说,朕岂会治你的罪,你快说。”
王源道:“陛下还记得潼关之败么?”
玄宗愣道:“才过去一个月,朕焉能忘记?那一败刻骨铭心,朕当然记得。”
王源点头道:“陛下记得便好,陛下认为潼关之败原因在何处?”
玄宗想了想道:“朕不知道。”
王源道:“陛下不知的话,臣来告诉陛下。潼关之败是因为陛下而起。可以说是陛下导致了潼关大败,导致了长安失守,导致了如今不得不颠沛于西进之路上。这都是陛下的过错。”
玄宗吃惊的看着王源,结结巴巴的道:“你是……你是说,朕……朕的错?”
王源道:“臣此言或许是冒犯,但陛下应该直面此事。陛下若不下旨杀封常清贬高仙芝,而是相信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守御之策,焉能有今日?那潼关易守难攻,叛军一路攻杀而来,气势正盛。安禄山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手下的兵马都是精锐之兵,岂是一般兵马可档?鉴于此,高仙芝和封常清才定下坚守潼关之策。但陛下却对他二人产生猜忌,命高仙芝出战潼关,这可是犯了兵法之大忌。诚然,高仙芝确实说话过于耿直,但他是经验丰富的领军之帅,陛下对于领军之事有知道多少呢?陛下杀封常清贬高仙芝便是自毁长城之举。”
玄宗呆呆的看着王源,他想发怒,却发现自己根本怒不起来,他想承认,却又没有勇气承认是自己的错。一时间甚是尴尬。
“臣说这话不是要指谪陛下什么。我只想告诉陛下,陛下是大唐天子,能御臣而未必能御兵,高仙芝是将帅之才,他的本事便是领军打仗。陛下不去尊重能打仗的人,反而要替他们出主意,这岂非是用己之短强人所长?陛下最应该做的便是给领军之将自主决断的权力,而非横加干涉。所以,潼关之战败了。那也不是哥舒翰李光弼的错,那还是陛下你的错。陛下刚才问什么原因导致了如今的局面,臣认为陛下应该好好的想想,而非问臣下这个问题。”
王源已经尽量用舒缓的语气说这些话,但尽管语气舒缓,这话的份量还是相当的重。
玄宗呆呆的看着王源道:“这么说,这全是朕的错么?都是朕一手酿成了今日的糜烂之局么?”
王源叹道:“陛下确实有责任,但很多人都有责任。甚至是臣都有责任。陛下,我的意思不是追究谁的责任,我的意思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陛下若不能从中吸取教训,那便会一错再错。”
玄宗道:“朕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朕确实做得不对,朕……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回头去了成都,朕会下旨给高仙芝平反,给封常清平反。高仙芝不知在何处,朕或许还可以重新重用他,弥补朕的过失。”
王源皱眉道:“陛下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么?臣表示怀疑。”
玄宗楞道:“你这是何意?”
王源道:“陛下刚才一句话便暴露了内心,陛下并没有意识到过错。”
“朕的那句话?”玄宗愕然道。
王源道:“陛下刚才要我趁着长安叛军立足未稳,去夺回长安城。便是这一句。”
玄宗讶异道:“这句话有错么?”
王源道:“大大的错了,陛下还是没有改掉喜欢干涉的毛病。陛下又要我去率军夺回长安,这岂非又想当初命高仙芝夺回洛阳的情形一样?”
玄宗眨眼道:“这……难道不成么?”
王源道:“当然不成,眼下叛军夺取长安士气正盛,叛军十五万盘踞长安,陛下却要我率手中这十余万兵马去夺城?陛下认为这个主意很好是么?”
“……”
“臣是遵旨好还是不遵旨好?臣遵旨的话,此战必败,这十余万兵马也将葬送在长安城下。臣若是不遵旨的话,陛下岂非又要像对待高仙芝那般的对待我?说我有异心,说我抗旨不遵?”
“这……朕怎会那样,朕不会那么做了。”玄宗忙道。
王源道:“陛下不会那样做,但不代表陛下心里不是那么想的。陛下,你若真觉得自己错了,便该是问计于我,问我是否有领军夺回长安的可能性而非是命令我去那么做。陛下是君,君御臣而臣御兵,陛下不可御兵,陛下又要在战事上下命令,这不是走老路蹈覆辙么?”
玄宗哑口无言,他确实是想下旨让王源夺回长安,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他的可能。事实上在王源还没来禀报长安失守的消息时,他便已经想召见王源,让王源领兵去和叛军交战了。
“陛下,臣今日和陛下把话说透了。陛下想不想回长安?想不想平息叛乱?”王源沉声道。
“朕当然想,这还用说么?”玄宗道。
“那好,陛下想用谁替你平叛?”王源再问。
“自然是你,还能是谁?”玄宗忙道。
“那好,既然陛下想臣平叛,夺回长安洛阳。那么臣便有一要求,陛下答应了臣,臣便鞠躬尽瘁百死无悔,否则便请陛下令委他人平叛。”
“你说,慢说是一个要求,便是百个千个,但能平息叛乱,安定我大唐社稷,朕也会答应的。”玄宗大声道。
“不用千个百个,臣只要一个。那便是,臣领军平叛,陛下不要插手。陛下不要下旨逼迫臣去做什么,臣自会一步步的将叛乱平息。陛下要么不用臣,要么便相信臣,给臣自主领军之权。若陛下觉得这个要求不能容忍的话,此事便作罢,臣也不去操这份心,免得到头来身死名裂,步高仙芝封常清的后尘。”
玄宗其实没有别的选择,王源这些话其实并非是请求,而是不得不答应的条件。眼下大唐除了王源手下的这十几万兵马,还有何处的兵马能和叛军抗衡?除了王源谁能统率这十几万神策军?自己能依靠的除了王源还有谁?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很明显。虽然王源今日的话有些无礼,甚至是有些生硬,但在经历马嵬坡之变后,玄宗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自高自大好大喜功的玄宗,而突然间变得自怨自艾自卑自怜。他尚未从那场变故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他也根本没有办法走出来。
“朕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能替朕平息叛乱,还朕大唐江山。朕不能愧对大唐列祖列宗。朕再也不会指手画脚了,朕还是静静的呆着为好,静静的等着你的好消息。”玄宗轻声道。
王源忽然有些可怜玄宗,一代君王从一只老虎蜕变为一只小猫的过程其实很心酸。王源也并不想说这些话来刺激他,但这些话不说清楚的话,自己的行动便多受掣肘,不得不说清楚为好。
“好,有了陛下这句话,臣便信心百倍了。臣在此立誓,一定会平息叛乱,夺回长安和洛阳,将安禄山碎尸万段。但臣现在要做一个决定,那便是大军不再东进,而是回陇右和剑南。长安已失,已经没有救援的必要,陛下觉得如何?”
玄宗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半晌后沉声道:“你觉得这么做恰当便这么做,以后军事上的行动你可自己做主,不必问朕的意见了。”
王源拱手道谢,躬身请辞。出帐之后回过身来,脸上全是笑意。
帐幕之中,玄宗默默的看着王源离去的身影,直到王源的脚步消失,这才缓缓坐下。伸手从怀中逃出一只牡丹花的金钗来端详,口中喃喃道:“爱妃啊,你可知道朕多么想你么?你可知道朕如今的处境么?朕已经真的什么都没了,朕是孤家寡人了。”
第七四七章 试探
王源下令十一万大军调头而回。????? ?? ? ?.ranen`王源可不是怯战,他是有意为之。以神策军如今的实力,和叛军的优势兵力作战也未必便无一战之力,但王源可不想那么做,王源知道叛军一定会西进攻打陇右和蜀地,那里才是王源希望的理想战场。
要问王源为何那么自信叛军会继续往西攻打陇右和蜀地,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玄宗在自己手中,这便是最大的诱饵。如今的安禄山一路高歌猛进,连取洛阳长安,北方大部分地区都落入他的手中,这时候安禄山心里想的肯定是称帝登基。然而玄宗还活着,自己占领的这一片大唐西部的地方便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安禄山必会乘胜而来,誓要将自己的兵马击败,杀了玄宗,他才好安心的登基为帝。玄宗和自己手下的这十多万兵马便是安禄山必须要来的理由。
而一旦战场转移到了陇右和剑南之地,王源之前所做的种种准备也就派上了用场。两年时间,王源顶着很多人的咒骂强迫剑南陇右东边的各处州府加强城防,在很多人诟病他不加强西边边境的城防反倒去着力东边的城池,简直是毫无眼光的舆论压力之下,将两道靠东侧巴山秦岭之地的陇州、岐州、凤州、梁州、利州、巴州、通州、合州等十几座州府的城防加固了一层又一层,便是为了今日。
之前率军出动的时候,王源的用意其实也并不在救援长安,一则是圣旨难以违抗,出兵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二则也是担心在迎驾的路上遭遇叛军,那便不得不与敌对垒。而现在玄宗在手,王源是绝对不会蠢到这时候率大军去长安和叛军硬撼的。
七日后,王源护送着玄宗的车驾抵达成都。自从从长安西逃以来,这一路上风雪交加刀光剑影,让玄宗都几乎忘了自己是大唐的帝王。而进入蜀地之后,自入蜀地以来,剑南陇右官员恭敬相迎,安排周到,沿途车马云集百姓夹道欢迎,让玄宗又有了身为天子的威严和荣耀。大唐虽在风雨飘摇之中,但终究自己是皇帝,终究还是有一片安身立命之处。
圣驾来到成都,隆重程度便更不要提了。王源特意下令属下动员了全城百姓夹道相迎。蜀地各州府官员,包括河西道安西镇的官员都早在几天前便得到了消息,此刻更是云集于此。进入成都东门之后,百官跪拜,万民朝贺,场面极为宏大隆重。此情此景,让坐在马车之中穿街而过的玄宗几乎落泪了。
自己毕竟是天子,大唐还是自己的大唐,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甚至比当初登上帝位的感觉还要好。当然,这一切都归功于王源,正是王源守住了西北的这片地方,让自己在仓皇之中尚有喘息之地。
“王源,朕很感谢你,蜀地被你治理的不错,这里的百姓生活安宁富足,朕感到很开心。”玄宗看着满街的笑脸,对骑马随行在车驾之旁的王源感叹道。
王源微笑道:“成都确实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百姓纯良。这里的人口也逾百万之众,这几年臣确实下了不少的功夫,开垦屯田,兴修水利,加强同京畿之地以及南方州府的商贸交通,倒也取得了些成效。”
玄宗呵呵笑道:“好,很好,这里乃天府之国,假以时日当不比长安城差吧。呵呵,朕觉得这里的气候比长安还暖和的多。”
王源微笑道:“好是好,但这里是成都,而非长安。陛下别忘了,长安才是京城呢。”
玄宗一怔,脸上微微发烧,王源隐晦的提醒确实戳到了他的心底。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有些想法。他在想如果叛军未能平息,那么蜀地成都未必不可以当做都城偏安于此。一个曾经雄心壮志,将开疆拓土平定四海为目标的自己,在此刻竟然会生出偏安之心,玄宗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愧。
“是是,再好也不是长安,朕是要回长安去的。朕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对了,你给朕安排了什么住处?”玄宗笑道。
“启禀陛下,城东有个散花楼,本是前朝蜀王的皇家园林之地。陛下御驾前来,臣便命人将那里收拾了一番。陛下不嫌鄙陋的话,便同后妃皇子们暂时住在散花楼中。陛下放心,臣已经安排好了,包括后续朝臣追随而来,也可在散花楼园林前方的专门地方设置供公房衙门。总之,朝廷的正常运转之事都是能保证的。”王源俯身回话。
玄宗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朕这就安心了。朕本就想问这些事,来时路上,朕已经下了旨,大臣们得知朕来蜀地,他们也必蜂拥而来。大臣们到来之后,还需要你为他们安排住处,设立公房,让朝廷早些运转起来才好。这里你是主人,这些事便不得不劳你费心了。”
王源忙道:“陛下,臣岂敢懈怠。这里我可不是主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陛下才是主人。然而臣想的可不止是大批的官员前来之事,被叛军占领之地的百万百姓也在往成都而来。他们也都是追随陛下而来寻求庇佑呢。再过几日,成都城中乃至陇右剑南个州府怕是要人满为患了。这么多百姓涌入剑南,确实是件头疼的事情。臣一人之力恐难周到,所以陛下到时候还需指派官员协助臣去办才好。”
玄宗想了想道:“确实如此,百万百姓涌来,朕确实有些担心。米粮够不够这么养活这么多人?兵马还需要粮草,又要养活几百万百姓,这事儿该怎么办?朕不能想,一想就头疼的很。”
王源道:“陛下放心,总是不会叫百姓们饿肚子的,臣一力去办便是。”
玄宗叹道:“哎,若没有你,朕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朕有件事要跟你商议一下。”
“陛下请说。”
玄宗看了王源一眼,沉声道:“如今朝中左右丞相都已经没了,朝中需要有个能稳定大局之人。在朕看来,此人非你莫属。这几天朕一直在考虑此事。待各地官员来到成都后,若再无群臣值守,恐更加的混乱不堪,你也无法调派大臣们协助你去做事。故而,朕想着任命你为我大唐相国,让你统帅群臣,稳定大局,你以为如何?”
玄宗说着这些话,用眼角余光看着王源的反应。
王源一愣,忙连连摆手道:“不可,陛下万万不可这么做,臣岂能任相国之职?来时路上,陛下已经下旨任命臣为平叛兵马大元帅之职,此职臣已经勉为其难,但因责无旁贷,故而未加推辞。但相国之职臣断然不可担当。臣才多大资历?焉能治国理政?相国乃百官之首,朝政之要,臣断然不能担任此职。”
玄宗笑道:“那有什么?朕看你文武全能,不仅是将才还是相国之才。”
王源摇头道:“陛下谬赞,臣不能答应。请陛下另择高明,寻朝臣之中稳重端和之臣任相国。臣不是矫情,臣确实无此才能。臣目前要考虑的便是御敌平叛的大计,光是此事臣便已经要全力以赴了。朝政之事一来臣无此才能,二来也没有这个精力。所谓一心不可二用,这件事陛下还是另请贤能为好。”
玄宗皱眉道:“你当真不愿当朕的相国么?”
王源摇头道:“谢陛下隆恩,但我确实做不了这个相国。”
玄宗沉默片刻,微笑点头道:“罢了,既然如此,那也不强人所难。历练几年后再任相国也是件好事。便依你,从朝臣之中择贤者接任相国之职便是,朕会命他们协助你做好眼前千头万绪之事,全力支持你平叛之事。”
王源拱手道:“多谢陛下。”
玄宗转过眼光看着拥挤在街道两旁夹道欢迎的百姓们微笑,举手挥动示意,王源也在马背上直起身来,对着喊叫他名字的百姓挥手,两人结束了这段谈话,其实都心照不宣。这看似简单的几句对话,其实暗藏机锋。玄宗很显然是要试探王源的心思,王源心知肚明。此时的玄宗其实已经是惊弓之鸟,自己目前是他最大的依靠,但其实也是他最大的心病。他要自己任相国,便是看自己是否得寸进尺,是否有非分之想。来时路上,玄宗下旨昭告天下,召集各地散落逃难的官员士子追随他来成都,也任命了自己平叛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这些其实都很正常,因为平叛之责无人能承担,除了自己。
但要自己再任相国,绝对非玄宗心中所想。大唐历朝之中,还从未有一人统帅天下兵马而且还兼着相国的职位。将大唐的军政集于一身,这是最忌讳的事情。即便是以前的历任相国之中有的也身兼节度使或者大将军之职,也有地方节度使兼着御史台政事堂或者是六部的职位,但那些都是遥领的虚职,并非真正在两处都有权力。而自己若任相国,岂非成了军政两手抓的实权人物。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以自己的资历,此刻就任平叛大元帅固然是无人有话可说,但若就任相国之位显然是无法服众的,相反却给人一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假象,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以王源的聪明自然会领会到这一点。
王源心中其实也有些恼怒。局势糜烂至此,玄宗还在想着试探城下,和臣子玩些小心思,实在非雄主所为。可见这么多年坐在帝位上的他,其实已经误入歧途,沉迷于一些没有必要的猜忌和手段之中。眼下的局势应该是上下一心共度难关才是,而玄宗却时不时的要弄些小花样出来,真叫人怀疑那个前半生的宏图大志之人,干出壮丽伟业之人和现在的他还是不是一个人了。
不过,王源倒也并不会因此而丧气,玄宗所为反而让王源安心。对于内心之中不时萌发出的那些恶魔的种子,王源有时候还觉得有些内疚和惶恐。但若玄宗继续如此下去,王源反倒心中无疚了。
“你便作吧,最好作的让天下人忍无可忍,到那时或许事情还好办些。”王源的心里冷笑着。
第七四八章 宝座
洛阳皇宫之中,腹大如鼓的安禄山坐在宝座之上,下边各路将领排成两列坐在下首。??火然文 ????. r?a?n??e?n`洛阳的皇宫大殿也改了格局,本来是一座庄严肃穆的朝堂,自安禄山入住皇宫之后,嫌弃里边的摆设不合心意,于是大肆改装了一番。
如今,原本铺着红绒地毯的地面被铺上了灰黄相间的毡毯,上面的毛球上沾着众人靴子上的泥浆和雪水,绒毛东倒西歪肮脏不堪。原本沿着廊柱挂着的彩色宫灯也被换成了一个个冒着黑烟烧着羊油臭味熏天的铁锅。红漆盘龙金光闪闪的立柱也被熏得黑漆漆的。
两侧供百官站立的区域也被摆上了一个个七扭八歪的桌案,供安禄山在此摆宴吃喝。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安禄山的手里立刻便成了胡族的毡帐,里边乱七八糟毫无章法韵意可言。整座大殿之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羊肉的腥膻之味以及羊奶的酸味。但这种摆设却是安禄山最喜欢的,也最惬意的。异族就是异族,土逼就是土逼,坐上了宝座也永远没有更高的追求和格局,就像土豪们习惯于盘腿坐在炕上卷大烟抽一样。
此刻,安禄山正笑眯眯的坐在龙椅上,面前的龙案上摆着酒盅,精美的龙案上酒水斑驳,还有安禄山用刀子刻下的划痕。
下边的叛军众将也没个正形,他们随随便便的坐在毡毯上,拿着面前桌案上冒着热气的羊肉和酒水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污。还有些将领更是一直将眼睛盯在站在安禄山身边的几名持羽扇的宫女身上。狼一般的眼睛在她们的胸口和大腿上逡巡不休。
“哈哈哈,诸位兄弟们都辛苦了。今日大伙儿好吃好喝,一会儿还有歌舞助兴,大伙儿好好的放松放松。拿下了长安,赶跑了李隆基,都是你们的功劳。哈哈哈。”安禄山放声大笑着道。
下边众将一片哈哈之声,有人叫道:“安帅今晚可否赏几个宫女嫔妃给兄弟们乐呵乐呵,兄弟们也想尝尝李隆基用过的女人有何不同。”
“是啊,是啊。安帅自己一个人独享可不好,兄弟们都乐一乐才好。”更多人附和道。
安禄山呵呵笑道:“你们这些家伙,便是喜欢尝新鲜。这一路上你们玩得女人还少么?洛阳城的大家闺秀,长安城中的贵妇名媛,还不够你们舒坦的?还要跟我抢女人么?”
一名将领叫道:“什么叫抢安帅的女人?安帅这是那咱们兄弟见外了啊。安帅的不就是咱们的么?安帅起兵时不是说过,得了天下,大伙儿共享么?宝座你坐着,咱们只是要女人玩玩罢了。要不安帅玩女人,宝座给兄弟们坐坐如何?”
安禄山笑眯眯的脸像是六月天的风暴来袭,一瞬间便笑容消失,阴云密布了。他缓缓站起身来,捧着肚子走到一旁,指着宝座道:“牛亭介,你要坐宝座么?好办,你来坐便是,来坐,快来!”
啃着羊腿的牛亭介愣在那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玩笑归玩笑,自己说的坐一坐宝座也是玩笑,但那可会被误会成另外一种意思。
“大帅,卑职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那宝座卑职可不敢坐,坐了怕屁股生疮呢。”牛亭介尴尬的笑着,尴尬的开着玩笑,想缓解一下气氛。
安禄山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皱着眉头冷声道:“你要坐,我便让你做,你现在又不坐了,可别说是我安禄山不肯让你做。不仅是你牛亭介,众兄弟有任何一人想来坐一坐这个宝座,我安禄山都会满足他。谁要来坐?”
众将大气都不敢出,安禄山虽平日笑容可掬,和众人称兄道弟,但谁都知道安帅的手段,翻脸起来可不管你是多大的将领,不管平日兄弟叫的多么热乎。妫州太守卢庆是安禄山的好友,而且卢庆的妹子还是安禄山的妾室,算起来还是亲眷关系。但就因为醉酒后的一句玩笑话,卢庆讥笑安禄山身上有臭味,安禄山怒而拔刀砍了卢庆,回到家中还将卢庆的妹子也斩杀在房里,可见其凶狠。
安禄山血红的眼珠子扫视全场,一个个的从将领们身上扫过,落到史思明身上道:“老史,你要坐此处么?哥哥让给你。”
史思明忙摆手道:“安帅,我可不敢做。牛兄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安帅不要当真。”
安禄山不答,再问道:“高秀言,你要坐么?”
“大帅,开什么玩笑,我可没那个胆子。”高秀言赔笑道。
“蔡希德,你要坐?”
“末将岂敢,大帅开玩笑了。”
安禄山一路问下去,问了七八名领军的高级将领,所有人谁敢有半句乱说话,纷纷赔笑表示绝无此心。安禄山冷声道:“诸位兄弟,今日我可都一个个的问了,请你们来坐这个位子,你们都不肯坐,可不是我安禄山不让你们坐。将来说起来此事,可不是我安某人没有给你们机会。”
“安帅,这是何必?那位子只有安帅能坐,我们坐了屁股都要生疮的,对不对?”史思明笑道。
“是啊是啊,安帅请坐,我等敬安帅一杯。唯有安帅的才德和威望方可坐那个宝座。”众将忙附和道。
“啪,啪,啪。”清脆的响声响起,牛亭介挥动巴掌开始抽打自己的脸来,打的口中嚼了一半的羊肉碎末横飞而出,溅的到处都是。
“我该死,我昏了头了,酒喝得上头了,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等的一切都是大帅给的,我还要得寸进尺向大帅要女人说混话,我该死,求大帅责罚。”牛亭介的嘴巴里开始冒出血来。
众人心惊肉跳的看着,但无人说一句话,连他的上司史思明都默然无语。
安禄山冷冷的看着牛亭介,沉声道:“你真的醉了,来人,扶牛将军下去歇息。”
几名卫士上前将牛亭介扶着下殿,牛亭介兀自打着自己的嘴巴子,口中连声告罪。所有人都知道,牛亭介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待牛亭介离去之后,安禄山缓缓回身落座,森寒的双目扫视全场,开口道:“女人多得是,一会儿每人赏三名宫女,兄弟们尽情的快活便是。但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跟兄弟们商议商议。喊你们大老远的从长安太原各地回到洛阳,既是要犒赏诸位兄弟,和你们说说话,同时也是为了这件大事。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众将忙正襟危坐,将口中的肉食咽下,将油乎乎的手在身上擦干净,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安禄山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缓缓道:“诸位兄弟,现在长安洛阳都在我们手里,大唐的都城都是我们的了。李隆基带着他的儿子和女人们跑了,大唐气数已尽。然天下不能无主,百姓们不能没有皇帝,天下人不能没有君王统领他们,如果在这么下去,我怕天下会混乱不堪的。这时候便需要安天下百姓之心,是时候有人站出来为万民做主,定江山社稷了。这便是我叫诸位回来商议的大事。”
众将其实在回洛阳时便已经心知肚明,他们知道这次安帅想要干什么。原本还有人打算提一两句反对的意见,但今日此刻,他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安帅所言甚是,这个人非安帅莫属。我史思明第一个请求安帅登基为帝,这也是天下万民之所望,唯有安帅能安定天下,开朝立国,代唐而立。安帅便是上天派下来完成这件事的,是真正的天之子。”史思明起身上前沉声道。
“对对,安帅必须要登基为帝,否则天下百姓会很失望的。天下的百姓们翘首盼着安帅登基的一天呢,我等希望安帅能顺应民心,择日登基为帝。”众将纷纷附和道。
安禄山呵呵笑道:“我么?我真的可以么?”
“除了安帅,天下无第二个人选。安帅请顺应民意,我等敦促安帅登基为帝。”史思明沉声道。
“史大将军怎么还称安帅,应该称陛下才是。臣高秀言恭请陛下登基为帝。”高秀言快步上前跪地磕头,高声叫道。
史思明气的要命,居然被高秀言这个滑头抢了第一份,这还了得?于是他也忙跪地磕头叫道:“臣史思明恭请陛下登基为帝。”
“臣等恭请陛下登基为帝。”众将领争先恐后从案后跑出来跪地高呼,撞翻了几张桌案,打碎了几片碗碟,倾倒了几坛烈酒也顾不得了。
安禄山赫然站起身来,看着满地跪着的将领和属下,听着他们的高呼之声,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的满身肥肉乱抖,笑的站立不住,伸手扶住了龙座的扶手,笑的涕泪横流。终于,这一天终于到了。
“既然你们诚心诚意的恳求我,既然天下百姓的民意如此,那么我安禄山也只能授命于天,勉为其难了。我决定,择黄道吉日登……”
安禄山的话没说完,忽听有人高声道:“安帅且慢,此事有待商榷。”
安禄山一愣,地上跪着的众人也都愣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说话之人。此刻他们才发现,原来也有人没有跪下,而是静静站立在一旁,那便是严庄和安庆绪。安庆绪本来是想要去跪下高呼的,但却被严庄拉住了手臂。
“严先生,你这是何意?你是说我不能做这个皇帝么?”安禄山强压怒火,沉声问道。
严庄缓步上前道:“安帅不做皇帝,谁能做皇帝?天下非安帅莫属。”
安禄山皱眉道:“那你说有待商榷是何意?”
“时机未到,此时登基有害无利,安帅切不可操之过急。”严庄道。
“为何时机未到?”安禄山已经忍无可忍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阻拦我的决定了,希望你这一次能让我觉得你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否则,我绝不饶你。”
第七四九章 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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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帅莫要发怒,我只是说时机未到而已,并非阻挠安帅登基为帝,不过早几天迟几天的事儿,但当中却有着巨大的差别。安帅不为帝何人为帝?”严庄沉声道。
安禄山面色稍霁,沉声道:“你说来听听。”
严庄道:“眼下我大军高歌猛进连下洛阳长安,北地大片地域尽入安帅之手,此时若要登基为帝,倒也并非不可以。”
“那你又来说什么时机未到?”安禄山怒道。
严庄道:“安帅听属下说来。此时登基为帝固然可以,但只能算是勉强为之,弊端不少,总结起来弊端有三。其一,长安虽下,但玄宗逃往巴蜀之地,依旧好端端的活着。只要玄宗活着,天下百姓便不会完全归顺安帅,因为他们还有盼头,还希望李隆基能够打回长安,恢复大唐江山。历来前朝覆灭,新朝遗老遗少不愿屈从者多不胜数,更何况李隆基还好端端的活着。要想天下归心,就必须斩草除根,断了他们的念想,他们便只能一心一意侍奉安帅了。”
安禄山皱眉道:“不归顺于我便砍了他们的脑袋,哪来那么多的事?”
严庄叹道:“安帅,这不是砍头杀人的问题,这是是否名正言顺的问题。李隆基活着,安帅登基的话,在天下人口中便是谋反篡位,安帅这个皇帝便是伪帝。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安帅难道希望天下人说安帅这个皇帝是假的,真正的皇帝还活在巴蜀么?”
“这……”安禄山皱眉无语。
“此为其一,其二便是,虽然安帅据有长安洛阳等大片中原之地,但要知道,大唐之土辽阔无垠,且不说西域之地,南方州府尚未征服,他们可还是效忠李隆基的。而且南方诸道州之地乃是鱼米之地,大唐的一大半米粮财物都是南方之地供给的,安帅若不能夺取南方,怕是一大隐忧。南方人口众多,不久便会募集出大量的兵马,他们米粮充足,反倒是我们却因为没有南方州府的滋养而日渐拮据,到时候便是大麻烦了。”
“这和我登基有什么干系?你无非是想说要攻下南方之地,我登基之后也一样可以进兵南方,这并不冲突啊。”安禄山皱眉道。
“安帅,登基前和登基后那是大不同的,登基前安帅进军的旗号是清君侧肃奸佞。南方诸州府或许内心赞同安帅的作法,所以观望迟疑。此时安帅进军南方,或许会得到很多人的响应,不会遭遇激烈的反抗。而安帅一旦登基,那便是谋逆夺位。而李隆基未死,死忠之士便会于安帅为敌,到那时便是死战之局。当然,若安帅认为此时我们手中的兵力能够无视他们夺取南方之地,那属下便无话可说了。”
安禄山陷入深思之中,严庄说的情形其实也是他想过的问题。夺取长安和洛阳其实只是第一步,还有大片的大唐国土需要征服。而南方诸州府富得流油,若非必须先取长安洛阳的话,他定会挥军南下夺取这些膏腴之地。然而他手中的兵力实在是不够,南方诸州虽然没有太多的兵马驻守,但要拿下那些大片的地区还是需要大量的兵力,而他并没有多少兵马。最好是让南方的州府迫于压力主动投降,那么便省的劳心劳力去兵发南方。而严庄所说的便是李隆基活着,南方州府不可能投降,自己一旦登基,他们便会开始组织兵马对自己进行反攻,到那时确实棘手的很。问题的症结其实还在第一条,李隆基没死,这是最大的烦心事。
“还有呢?你不是说还有第三条不妥之处么?”安禄山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也是属下要着重提醒安帅的一条。现在的局势虽然于我有利,但安帅和诸位将军可莫以为高枕无忧了。北方之地尚有朔方大部分地方在李光弼郭子仪手中,他们虽然只有数万兵马,但却死守汾州,让我军难以寸进。而且就在长安西边的巴蜀之地,王源手中还有十几万大军,兵力几乎于我大军相当,这便是最大的隐忧了。卧榻之旁睡着一只猛虎,不杀了这只猛虎,如何能安心的坐天下?”
安禄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正是他最担心的问题。王源手中的兵马是心腹大患,只是他有时候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提出来便是一桩烦心事。
“安帅,此事登基既不能名正言顺,而且会激起南方的反弹,跟有巴蜀之地的十几万朝廷兵马虎视眈眈,这时机岂非糟糕的很。最好的解决之道便是安帅继续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用兵,既让南方州府保持观望,又能剿灭心腹之患,到时候水到渠成,再登基为帝,是为上策。”严庄侃侃道。
安禄山沉吟良久,看着面前的众将领道:“诸位认为严先生的话是否有理?老史,你说真心话,我不要你说假话,此事干系重大。”
史思明道:“安帅,严先生之言确实有些道理,若能剿灭王源,杀了李隆基在登基,那便完美了。朝廷兵马现在只剩下王源的那十几万,灭了王源的兵马天下便再无能抗我大军之敌。到时候轻松收拢南方之地。当然,若安帅想现在登基也成,只是如严先生所言时机略有些瑕疵。”
安禄山道:“你们都这么认为么?”
有几名将领嗫嚅着没敢出声,但安庆绪却忽然站了出来道:“父帅,我愿为父帅剿灭王源的兵马,杀了李隆基,到时候让副帅安安心心的登基为帝。”
安禄山道:“你也是赞同迟些登基?”
安庆绪道:“儿臣觉得登基是大事,干系到万年基业,草率仓促反而不美。如今形势在握,其实……其实倒也不必急于一时。若此刻登基变数颇多,还不如待扫平障碍杀了李隆基安稳登基为好。”
安禄山想了想不悦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的话,我便推迟登基便是。”
严庄道:“安帅,其实倒也不是推迟,登基为帝乃天大的事情,需要很多准备。譬如国号年号,譬如礼仪安排等等的事情,千头万绪,就算是现在登基,也要准备个几个月才成。正好借着剿灭王源的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岂非两全其美?”
安禄山本来着急登基,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早些过皇帝瘾为好。但现在看来,好事多磨,欲速则不达,看来只能等了。
“罢了,你们说的都对。眼下第一要办的便是剿灭王源杀了李隆基,这两件事正好一起办了。庆绪,老史,这件事还需要你们两个去办。咱们的兵马消耗甚大,这次攻下长安需要扩军整编,我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替我攻下巴蜀,将王源的兵马歼灭,将李隆基给我宰了。你们两个可以办到么?”安禄山道。
“儿一定不负父帅所托。”安庆绪高声道。
史思明迟疑道:“安帅,我看还是让我去打李光弼吧,剿灭王源的事便让小公子去便是。”
安禄山道:“为何?”
史思明道:“小公子可以独当一面,我便不凑热闹了。”
安禄山迟疑片刻,立刻便明白了史思明的意思,史思明是不愿同安庆绪一起领军,因为那样他其实没什么功劳,功劳都是安庆绪的。拿下长安后安庆绪逢人便说自己领军攻下了长安,史思明当然不痛快。
“哈哈,这样吧,王源这厮有些难缠,我看庆绪还是去打李光弼好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便交给你史叔叔便是,庆绪,你看如何?”安禄山笑道。
安庆绪气的要命,但看到严庄微微点头,也只能压下反驳之言沉声道:“遵父帅之命。”
安禄山笑道:“巴蜀和朔方都是我睡榻之旁的老虎,杀了这两只老虎的功劳是一样大的,看你们谁先能杀了对方那只老虎。庆绪,老史,你们可不要教我失望啊。”
史思明笑道:“安帅,我何时教你失望过?我要亲手将唐皇的头提来见你,对了,还有你干娘,也一并带来送给你。”
“我干娘?”安禄山楞道。
“那个杨玉环啊,不是你的干娘么?”史思明道。
安禄山哈哈大笑道:“是,是,是我的干娘,对,把干娘拿了送来,儿子我要吃奶。”
众将轰然狂笑起来。
第七五零章 偏安
数日来,王源简直忙的不可开交。?? ???.ranen`安顿玄宗一行倒不是什么难事,玄宗随行的几位皇子和一堆内侍宫女内官只需往散花楼之中一丢,拨给他们钱粮之物,他们便可自己将一切打理的好好的。伺候皇帝的事情,那些人轻车熟路。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王源操碎了心。
玄宗在随大军进蜀地的路途之中发布了告天下的诏书,宣布他将入蜀。此诏一下,那些失去了皇帝消息的散落各地彷徨不安的官员们就像断奶的孩子又找到了娘一般,蜂拥朝成都而来。在玄宗抵达成都的三日之后,这些人员便开始络绎不绝,充斥了进城的大道。
他们当中有朝中的官员,也有老牌的贵族勋卿,更有京城中逃散的禁卫兵马以及各级小吏。陛下在哪儿,这些人便也就跟到哪儿。一时之间成都城中热闹非凡。但对王源而言,这些人的到来便意味着更多的事务。玄宗只是在散花楼一批批的接见安抚他们,剩下来的安顿之事便只能是王源来安排。偏偏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稍不如意还要说怪话,弄得王源满肚子的火气。跟着王源一起安排他们住处的王源手下的几名官员都气的要命,这些京城来的人都已经是丧家之犬了,来到成都还狗眼看人低言语中诸多看不起剑南官员,说出百般不是来。
幸而王源如今地位高隆,这些人倒也不敢造次,只说几句怪话便罢,也不敢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倒也能逐渐的安顿下来。
然而,王源实在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了,他再一次跟玄宗提及要专门派人去安顿这些追随而来的官员和贵族们。于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提上了台面,便是要重建朝廷秩序,首先便是需要重新拜相,之后才能让朝政正常运转起来,才能让王源摆脱这种繁忙的琐事。
在相国的人选上,玄宗在追随而来的官员之中倒是选出了几个,特意叫王源一起商榷谁更合适。王源当然不会拿主意,而是建议召集侍郎以上官员一起商榷推选,推选出来的官员再由玄宗定夺。玄宗接受了王源的提议,于是乎召集官员们进行了一次推选,最后有两人浮出了水面,一个叫韦见素,一个叫房琯。
这韦见素王源虽不太熟悉,只知道他之前是吏部侍郎官,主持的是考选之事。但王源私下里做了些调查,此人名声不错,主持考选之事公正公允从不枉私,为人却也谦和的很。这时候的纷乱局面,需要这么个人出来主持,既能公允办事,又能谦和服众,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那个叫房琯的名声也不恶,虽然之前是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但这个人倒是有些胆色。据说他曾公然违背朝廷命令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差点因此被李林甫砍了脑袋。
虽然相国的人选极为重要,需要仔细的考量,但形势已经不容再拖沓下去,于是乎玄宗拍板,拜韦见素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院学士衔,实际上便是大唐的左相。房琯则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加金紫光禄大夫,拜为右相国。其实按照王源的想法,无论资历和能力,似乎韦见素更应该担任相国之职,但不知为何玄宗将两个人选的职位掉了个个,王源虽有些意外,但倒也不太想去管这件事。
左右相国一旦任命,朝中顿时便有了骨架,于是乎政事堂六部之事便得以进行下去,而王源便也终于可以抽身而退,他有更为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实在没时间耗在这些事务上。
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便是,除了官员贵族们抵达蜀地之外,数量庞大超过百万之众的难民大军也陆续抵达陇右和剑南境内。对王源来说,这才是真正的难题。这么多难民的涌入可不是件小事,这些饥寒交迫的百姓一旦处置不好,便会酿成大祸。人要是饿极了冷很了没活路了,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这些难民就像是过境的蝗虫一般,走到哪里那里便被洗劫一空,树皮草根都一扫而空。所以,这百万难民潮若是处置不好的话,将士一场灾难。
王源召集手下人等商议对策,问题集中几条,一是难民的救济问题,百万难民几乎都是一无所有,吃喝穿将是一个大难题。虽然王源的成都府的几十座大粮仓中囤积有大量的粮食物资,但王源不可能将这些物资尽数让这百万张嘴尽数消耗掉。救济之外,还要这些难民有生计才可以。
想来想去,王源等人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只能暂且开仓救济他们,先稳住他们的心再说,慢慢的再想办法。王源想着,只要熬过了这个冬天,或许可以鼓励他们开荒屯田自给自足,但起码这几个月是要耗费大量的物资给他们了。好在储备足够充分,二十座超级物资仓库中囤积着足够可食一年的粮食和大量物资。
第二个问题便是安置问题,这些百姓都是难民,来到蜀地和陇右之后总不能完全靠救济,须得有生活的来源才可。一旦游手好闲,必生事端。而王源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借着兵力即将大扩充之际,从难民之中招募大量兵士,以一家一户为单位,一名士兵的兵饷养一家人,招募十万士兵,便可安定十万户家庭。当然这也非长久之计,毕竟朝廷现在什么都没有,所有的这些兵饷钱粮都只能靠自己供给。但目前来看,这是个既能解决兵源问题,又能让百姓们得到安置的办法。
第三个问题便是治安问题,据禀报,难民潮都向着成都府而来,在他们看来皇帝在那里就应该去何处才安心。但王源可不能让他们这么干。成都如今的地位便等同于都城,这些难民一窝蜂的涌来会带来大量的治安问题,没等安置好怕是已经一塌糊涂了。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便是强制分流。王源下令各州县官员和个州县驻军在大陆上设卡拦截络绎而来的难民,将他们以家庭为单位编队造册入籍,带回各地州府安置。这样分摊下来,事情会好办的多,也容易的多。
除此之外,还有种种的问题需要解决,王源为此伤透了脑筋,操碎了心。
为了忙活这些事情,王源每日清晨便要出门,晚上半夜才能回府,有时候刚刚睡下,却又被叫起身去处理事务,当真是身如转蓬无一时之息。短短十几天时间,王源明显的消瘦了不少,这让半夜里才见到的王源的妻妾们心疼不已。但她们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到王源半夜回府,陪他说几句话,替他按摩按摩疲倦的身子,或者做些补物给他补补身子。然而王源往往说着话或者泡着澡的时候便疲倦的沉沉睡去,让妻妾们既无语又心疼。各自唉声叹气。
“这么劳累的话,身子如何吃得消?我倒是希望陛下早些离开成都为好,来到这里把二郎累成了这副模样,天天捉急上火的。”
李欣儿这话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却代表了王家妻妾的心声。在她们眼中,王源可比那个逃难到成都带来众多烦心事的陛下要重要的多。特别是当他们知道陛下为了自保竟然赐死贵妃之事后,更是对这个负心的陛下毫无好感了。
但好在,在任命了左右相国之后,朝廷各部门也开始重新运转。安置难民的计划也开始实施之后,王源终于能够喘一口气。当纷乱渐渐变为秩序,当一切都有规可循时,事情也就好办的多了。虽然王源依旧不得闲,毕竟作为剑南陇右道的主人,很多事情都需要协调参与,但和数日前相比简直轻松了太多。
二月末,王源终于可以偷出空闲来去见一些自己早就想见的人。首先要去拜访的便是高仙芝。高仙芝已经来成都半月有余,但王源和高仙芝其实只匆匆见了两面,也没有时间深谈。前几日玄宗召见了高仙芝,对高仙芝极力宽慰,希望高仙芝能重新出山领军,但却被高仙芝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王源觉得自己需要和高仙芝好好的谈一谈,他需要说服高仙芝出山来帮助自己。另外也应该去拜访高仙芝了,否则便太失礼了。
高仙芝来到成都后,高墨颜在黄三的帮助下在城西的一处僻静之所买了一所大宅子安顿了她的阿兄一家几十口。高墨颜也因为并未和王源成亲,便也搬去和阿兄全家在一起居住,虽然来过几回,但和王源一次也没见着,王源也想去瞧瞧她。
城西一处叫做锣鼓巷的僻静街巷里,高仙芝的新家便安顿在这里。王源骑着马带着几名亲随来到这里的时候,高仙芝已经在门前负手等待了。高墨颜也提着裙琚站在门槛上朝巷子口张望着,直到看到王源骑马的身影,大长腿姑娘终于舒展了秀眉,高兴的挥起手来。
第七五一章 高府
王源下了马,高仙芝微笑上前行礼,平淡的神色中掩饰不住高兴的眼神。ran?en ???.?r?a?n??e?n?`
“贤弟很准时,说了巳时到,刚刚敲了锣你便到了,守时守信,贤者之风。”高仙芝呵呵笑道。
王源二话不说,上前便是一个标准的熊抱,高仙芝显然还不适应王源这种和他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身子僵硬无比。
“兄长,我可早就想来见你了,只是你知道,琐事缠身没有半刻余暇,我真是烦的要命。兄长来成都之后,本该早些来探望,却教兄长去看了我两次,我却一次没登门,这可太失礼了。兄长可莫要见怪。”
高仙芝呵呵笑道:“我怎会怪你,我知道你忙的不可开交,故而都没去多打搅你。陛下来成都,诸般事务千头万绪,为兄想象的到。我是一点都不怪你,但有的人倒是一天到晚嘴上挂着你的名字,愤愤不平,想的心焦。”
高仙芝说着话,眼睛朝一旁笑颜如花的高墨颜瞟了一眼。王源哈哈大笑。谁说高仙芝古板,开起自己妹妹的玩笑来却是一点也不古板。
高墨颜红脸跺脚道:“阿兄你说什么呢?谁成天牵挂他了?他爱来不来,我可不稀罕。”
“那么又是谁得知今日王源要来,半夜三更便起来了,对着镜子装扮了几个时辰,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跑去要你嫂子参考那一件好看?又是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的等着?”高仙芝笑着揶揄道。
高墨颜跺脚大羞,娇嗔不已。王源这才注意到高墨颜确实精心的打扮了自己。云鬓低垂一丝不苟,眉心也罕见的贴着粉色花钿,脸上也淡淡的擦着些胭脂水粉。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全新的墨绿色的锦袍,肩上搭着黄色披肩。高挑的身材配上这身素雅的装扮满满的知性气质。又听说她因为自己要来,半夜里起来捯饬打扮自己,显然是因为太在乎自己的缘故,心里很是感动。
“墨颜今天很美!”王源点头赞道。
虽然这种赞美稍显直接,但只这一句话,高墨颜便觉得这几个时辰的折腾和翘首等待都值了。爱郎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对自己严厉而且视而不见,现在从他的眼神中已经能感受到暖暖的爱意了。高墨颜高兴的差点掉泪。
“进屋进屋,外边还有些风冷。墨颜准备了好茶,咱们进去说话。”高仙芝笑道。
高仙芝引路,王源跟在后面进了院门。高墨颜默默的跟在身后,王源伸手拉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捏了捏,高墨颜脸上绯红,飞了王源一眼,却伸手挽住了王源的臂弯,直到进了院子有仆役上前来才松开。
这处宅子虽然是老宅,但却古色古香,院子里收拾的洁净的很,地面上的残雪都被扫尽堆在院角的花坛旁。几棵大树矗立在院子里,虽然枝桠光秃秃的,但却高大雄伟,很是气派。树杈上几只花喜鹊喳喳的叫着,跳来跳去的啄食树梢上挂着的去年秋天留下的果实。整座院子给人以雅静安详的感觉。
行到正厅门口,一名美妇人从厅中风风火火的出来,笑颜如花的叫道:“哎呀,姑爷可到了,怪倒是喜鹊闹得厉害,原来是知道姑爷来了。”
高仙芝皱眉道:“胡说什么话,什么姑爷姑爷的?这是王元帅,不许胡言乱语。”
那妇人嗔道:“老爷,就算是元帅,官大到天上去,还不是咱们高家的女婿么?事儿都定了,不过没行礼罢了,你又何必来呵斥我。七妹,你说是么?你阿兄就是喜欢训斥人。”
高墨颜娇嗔道:“嫂子,莫乱说话好么?”
那妇人笑道:“罢了罢了,瞧你害羞的样儿,嫂子不说了。”
高仙芝苦笑看着王源道:“瞧瞧,哎,我也是家教不严,这是贱内陈氏,小户人家出身,礼数不周到,兄弟莫怪。”
王源忙上前恭敬行礼道:“原来是嫂夫人,王源有礼了。”
陈氏笑着还礼道:“叔叔有礼了。瞧你义兄把我损的,我说的话难道不对么?”
王源笑道:“嫂夫人说的没错,我确实是高家的姑爷。若不是这段时间太忙,我都已经娶了墨颜回家了。”
美妇人陈氏摊手笑道:“瞧瞧,还说人家乱说话,叔叔都说我说的对,还是叔叔明理。快请快请,站在外边说话算是怎么回事儿?”
陈氏麻利的转身往厅里走,口中叫道:“上茶上茶,咱家姑爷来了,都愣着作甚?”
高仙芝看着王源苦笑道:“兄弟莫怪,我这个夫人呐!哎!”
王源心中暗笑,高傲沉默自视甚高的高仙芝恐怕被自己这位夫人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这位夫人平日恐怕没少让高仙芝郁闷,但这便是姻缘的奇妙之处,没有这位热闹的夫人,高家怕也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性格互补?
众人进了正厅之中,七八名美丽女子齐齐起身迎接,高仙芝一一介绍,原来都是高仙芝的妾室。王源暗自佩服高仙芝会享受,这些妻妾个个美貌如花举止得体,比之自己的妻妾们似乎也并不逊色多少。王源也见到了哪位传说中的西域小国的公主。高鼻梁蓝眼睛一头小卷发,倒也生的美貌可爱。
王源当然也不会空手而来,带了些贵重的首饰物品之类的送上,虽然高仙芝竭力推辞,但陈氏却一边口中说着‘破费破费’一边笑盈盈的尽数收下。高仙芝除了大翻白眼之外也毫无办法。待得妇人们退下之后,高仙芝叹道:“贤弟,你这是何必?带了这些贵重礼物来,这算什么?”
王源笑道:“怎么着也是第一次上门,怎能不带些见面礼。嫂夫人们和侄儿都是初次见面,焉能不有所表示。我知道兄长固守节操,但这是兄弟亲戚之间的来往,只是私人之交又不涉及其他。”
高仙芝笑道:“罢了,说不过你。落座吃茶吧。”
高墨颜替两人斟了热茶,托了香腮坐在一旁,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王源脸上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高仙芝也仿佛习惯了见客时这位小七妹在场,倒也并不在意。王源当然更不会在意了。
喝了口茶水后,王源挑指赞道:“果然好茶,墨颜果然知道我喜欢庐山云雾茶,香的很。”
高墨颜展颜嫣然,心中欢喜。
王源放下茶盅,转头看着高仙芝进入正题:“兄长现在是要做隐士么?外边所有人都忙的团团转,兄长却在这里享清闲。听说前几日陛下召见了兄长,欲要兄长出山领军,兄长却拒绝了,不知兄长心中怎么想的。”
高仙芝微笑道:“贤弟不是来聊家常的么?我还以为贤弟是来求亲要商议和墨颜的婚事的呢。”
王源笑道:“那也是我来的目的之一,不过这件事没什么可商议的,总之有多隆重我便办的多隆重便是,绝不亏待了墨颜便是。但兄长难道当真忍心看着眼前的糜烂之局不管么?朝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便是来请兄长出山的。”
高仙芝笑道:“朝中有你领军便可,你的能力不在我之下,我又何必再去领军?”
王源摇头道:“兄长是因为我才不出山的么?”
高仙芝沉吟片刻低声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对陛下的话一点也不相信。封常清死后我便决意再不出山了。更何况陛下那日的召见其实带着目的性,我甚是不喜。”
王源皱眉道:“哦?那日我不在成都,去了阆州协调难民安置之事,不知具体情形,但不知陛下是怎么跟你说的。”
高仙芝想了想道:“贤弟,我知道你一心为大唐着想,但你也要想想自己的处境。”
王源皱眉道:“兄长想说什么?”
高仙芝道:“贤弟如今是我大唐兵马大元帅,手握雄兵十几万,名义上大唐的所有兵马都归于贤弟调派,贤弟认为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王源道:“兄长的意思是,我手握重兵,也许会遭人猜忌是么?”
高仙芝道:“有了安禄山的例子,你认为陛下现在还会对手握重兵之人会放心么?陛下现在不得不倚仗于你领军平叛,但一旦叛乱平息之后会发生什么你可明白?”
“我却没想那么多,难道陛下在你面前说了什么?”王源皱眉道。
“陛下岂会亲口说些什么。陛下只是要我出山,并许诺说,将来让我领军守东北边境,而你守西北边境,说什么大唐双壁一东一西可保大唐社稷稳固无虞。”高仙芝微笑道。
王源皱眉道:“这话说的没错啊,我觉得将来若能如此,倒也是个合理的设想。以兄长之能,接任范阳平卢河东三道,守住大唐东北边境,怕是没人比兄长更适合的了。”
高仙芝静静看着王源道:“贤弟啊,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陛下这话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知道之前为何东有安禄山西有王忠嗣么?王忠嗣和安禄山为何争斗不休么?那其实都是陛下的小心思。陛下故意这么安排便是要以西北军牵制东北军,以东北军牵制西北军。后来王忠嗣倒了,安禄山立刻便反了,便是因为没有王忠嗣的牵制。倘若王忠嗣依旧统帅河西陇右朔方三道数十万兵马,安禄山还敢这么快便造反么?现在陛下要我们东西领军,这便是要你我互相牵制,你不明白么?”
王源皱眉沉默不语。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高仙芝倒是坦白的多,直接便说出口了。
“平叛之后我便辞了军职便是,绝不会让陛下不放心,也更不会同你争斗。”王源沉声道。
“贤弟,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话,你辛辛苦苦打拼到今日,我岂能让你因我而放弃这一切?再说那样对你也是不公平的。我的意思是,我对陛下这些举动甚是寒心,故而我不愿出山,还是享享清闲为好。”高仙芝道。
“可是这不是兄长你平日所为,你对大唐之忠心天下无人能比。再说如今的局势,你若能出山于我共同领军平叛,则叛军必灭。”王源道。
“我何尝不想,可惜陛下要我出山不是要我领军平叛,而是……而是要我……重组北衙禁军,封我为神武大将军,要我收拾安西河西旧部,招募新兵,重组龙武神武羽林三禁军入驻成都府作为他的贴身禁卫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七五二章 责任
(九九重阳日,诸君可登高望远,思念故人了么?)
王源悚然心惊,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玄宗此举很明显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了。火?然 ?文? ????.?r a n?en`北衙禁军分龙武神武羽林神策四军,而自己的兵马早就被玄宗封为神策军,便是已经拥有了禁军的身份。玄宗现在又要重建其他三禁军便是对自己的神策军不放心的缘故。目前蜀地陇右都是自己的神策军,玄宗这么做便是要单独建立禁军保护自己,显然是对自己有所防范之意。而高仙芝确实是唯一能够和自己对抗的将领,玄宗要他出山组建北衙三禁军,其心昭然。
“贤弟,我对大唐之忠心可鉴日月,但我从不认为愚忠便是忠诚。陛下的举动让我觉得心寒。局势糜烂至此,陛下不思上下齐心平叛,反倒心里想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决不能接受。恕我说句不忠之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陛下不但未能反省,反而疑心更重,这岂是圣君所为?所以我拒绝了他,我看得出来,陛下是很恼怒的,他要我将觐见所说的内容严守不言,这更是证明了陛下心中的小心思。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于你,免得你蒙在鼓里。大唐之中,唯有你我想得,我不能看着你蒙在鼓里却不提醒。即便是不忠之罪,我也认了。”高仙芝沉声道。
王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果如高仙芝所言,那么玄宗其实现在猜忌心理极为严重。当然,安禄山的背叛让玄宗如惊弓之鸟。心里有些想法也属正常。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召高仙芝去重组禁军便是他的实际行动,这可不是仅仅在脑子里有想法而已。难怪自己在成都时他不召见高仙芝,偏偏等自己离开成都的那天召见高仙芝,原来便是要做这样的事情。事后却欲盖弥彰告诉自己高仙芝已经不愿为朝廷效力,说什么大难临头之际可鉴真心,什么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对他忠心的臣子云云这样的话来迷惑自己,足见其防备之心。
“更可气的是,那日召见是,我问陛下潼关之事,封常清之死那件事,陛下竟然说封常清之死乃咎由自取,十万大军守不住洛阳便是死罪,你说这话谁能听的下去?当真七煞我也。”高仙芝越说越气,猛地将手中茶盅拂开,茶盅落地哗啦啦摔得粉碎,吓得一旁的高墨颜一个激灵。她还从未见过阿兄发这么大的火气。
王源忙示意高墨颜清扫茶盅茶水,低声劝慰道:“兄长莫要恼怒,没想到陛下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当真……当真教人无言以对。不过兄长为了这些事便不出山,在我看来既是埋没了自己,也是有些意气用事。”
“我怎地是意气用事?洛阳长安才失了几日?马嵬坡上的变故才过去几天?这才安稳了几日?他不思励精图治不去反省己身,反倒还是老样子,岂非教人寒心又冷心?你我一心为大唐,戎马倥偬生死不惜为的是什么?却要继续受这样的猜忌?你可以大肚能容,我却不能释怀”高仙芝怒声道。
“阿兄,好好说话不好么?这是王源,又非陛下在你面前,你心中有气也不能冲着他撒啊。”高墨颜柔声提醒道。
高仙芝俊脸发红,冲着她道:“去去,回后宅去,这等事你少插话。”
高墨颜哼了一声一跺脚,掀帘走了。
屋内静了片刻,王源待高仙芝平静了一会,微笑开口道:“兄长,你的心情我很理解,然而我的看法于你不同。在我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叛乱,还天下太平。安禄山的叛军横行无忌抢劫杀戮无所不为,百姓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等时候我个人认为应该摒弃一切想法,平息叛乱才是。我还是希望兄长能考虑出山,解百姓倒悬之苦。此事不为他人,也是男儿生于当世的责任。你我皆有此能力,有能力而不作为叫百姓何所依?若你我是逃难的流民,此刻怕是也希望有人不计较得失站起来撑住这片塌下的青天吧。我等行事不必为某一人认可而喜,也不必为某一人的责难而忧,千载而下,功过是非都在史书上写着,自有公论,却又何必计较一人的眼光?但求有所作为,不负此生罢了。”
高仙芝诧异的看着王源,半晌后嘴角现出笑意来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贤弟你果真是大英雄,此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叫我心存惭愧。陛下对你有所猜忌,你还能不计较此事想着百姓苍生,这不是大英雄是什么?我高仙芝自愧不如。”
王源摇头道:“我不是不计较,我心里也很难受,但我绝不会因为难受便不作为,这便是我处世之道。眼前之事对我而言唯一一件大事便是平叛安民,至于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我也想不了那么多。陛下那里起码他是表态支持我的,只要他不在背后掣肘,我便不会计较他。安禄山的背叛陛下或许心理上有些阴影,但这一切都需要我们以行动来证明,但求无愧于心而已。陛下其实也挺可怜的,他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对人有防备之心也无可厚非。贵妃是他亲手下旨赐死的,此事让他耿耿于怀夜不能寐,他担心外界对他的言论,每日过得也很艰辛,所以该原谅便原谅,毕竟他是天子,他有他的尊严。”
高仙芝沉默片刻道:“我承认我心胸不如你。但我还是不想出山。”
王源道:“若是我恳求你助我呢?你知道安禄山的叛军已经大批集结即将发动进攻了么?此事我多么希望兄长你能和我并肩战斗。”
高仙芝道:“我助你自然无妨,但陛下未必肯答应。他只是希望我重组禁军,而不是看见你我联手。”
王源笑道:“那是他的事,我为了平叛可顾不得他的感受,他答应了军中之事不干涉我。我会去见他,请他下旨任命兄长为副元帅,你我共同领军御敌。他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他不能不答应,叛军少则一月多则两月必会进攻,他不会不知道何事为重。难道他希望再从成都逃往他处么?。”
高仙芝沉默半晌,缓缓道:“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太过矫情。但我出山可以,只可同你共同领军,协助你平叛。我绝不会去重组禁军。另外,你去同陛下说,封常清必须平反,否则我对不起他的家人。封常清的妻儿老小都盼着平反的那一日,我若独享富贵,以后如何见他的家人,死了也见不得封常清将军。”
王源点头道:“这件事义不容辞,我一定办成此事。兄长重情重义,能为天下百姓着想,王源替百姓们谢谢兄长,轻受我一拜。”
王源起身站起,撩起袍子便要跪拜,高仙芝忙伸手扶住叫道:“兄弟更加叫我惭愧了,兄弟是大胸怀之人,今日我受教了。以前有人说谁胸怀天下,我却不信,今日群殴却是信了。可惜很多人不懂你,但是我懂。”
王源哈哈笑道:“要那么多人懂我作甚?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高仙芝呵呵而笑道:“是啊,要那么多人懂干嘛?我自诩洒脱,但还是没有兄弟洒脱啊。”
……
中午,高仙芝留王源在府中喝酒,高仙芝的夫人也出来陪着,席间谈及高墨颜的婚事,高夫人希望王源能尽快的办了婚事为好。
王源知道这也是高仙芝的心愿,自己其实也希望在这难得的空隙时间办了这件事,于是商谈敲定了三月十八黄道吉日将高墨颜迎娶进门。
根据军情禀报,长安的叛军正在大肆的拉丁入伍扩充兵马,王源知道留给自己的空闲时间不多,最多三月底便要领军打仗,所以虽然时间上略显仓促,却也只能如此。
此事敲定,高墨颜既开心又羞涩,商谈此事时她躲在内宅不出来,但当王源告辞离开的时候,她却又忍不住出来见王源。王源离开时,高墨颜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在家等着你的花轿上门,这几日我便不去你府中了,免得……免得人笑话。”
王源哈哈大笑,心中却也甜蜜无比。被人爱是件幸福的事情,在这里王源得到了太多,他对此很是满足。不过又一位美人儿成为自己的妻妾,家中后宅庭院都几乎不够住了,看来需要扩建一下宅院才行。
想到身边的女人们,王源想起了已经来成都多日的秦国夫人。这段时间王源太忙,也没去见她,只是命柳钧安顿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姐妹二人在浣花溪畔的一座草庐里住着,看来该去瞧瞧她如何了。见了面怕是不免要受秦国夫人一番嗔怪了。还有哪位贵妃娘娘,经历了马嵬坡之后也不知她现在如何,自己也该去关心关心这位曾经的贵妃娘娘了。
第七五三章 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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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王源去散花楼见驾,玄宗在书房召见了王源。见到王源,玄宗的脸上满是笑意,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前段时间灰白的面色也现出了红润之色。
“看陛下面色红润,气色好多了,看来臣的担心是多余的,臣还担心陛下不服蜀地的水土呢。”落座后王源笑道。
玄宗笑道:“蜀地乃人杰地灵之处,朕在这里倒也习惯。眼下朝廷各衙的运转趋于稳定,朕也安下心来。都是你照应得当,朕还要多谢你呢。”
王源道:“此乃臣之本分,陛下老是说客气话便让臣难以自处了。陛下安好,臣便放下了心思。韦房两位相国也是治国之才,各衙门运转如意,人员事务都有安排,确实省了不少心。比之刚来成都的乱糟糟一团可要好太多了。臣这两日稍微歇息两天,便要去率军去迎击叛军了。得到的情报显示,叛军在长安正在大肆招募兵马,看来不日便要进攻巴蜀和陇右了。”
玄宗笑容收敛,脸上愁容显现,虽然心逐渐定下来,但现实的危险还在,一听到叛军即将发动攻击,玄宗还是心头余悸。他可不想再被撵着跑,巴蜀要是都待不住,那还往哪里跑?难不成跑到南诏或者吐蕃去不成?
“这个……王源,你对迎击叛军的进攻可有信心么?人员兵马钱粮等事务可有什么困难?虽然朕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朕完全帮不上你任何的忙,但朕还是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陛下放心,臣还是有信心的。我已经下令开始招募难民中的壮丁入伍,虽然一时没法派上大用场,但训练数月足以弥补损耗之兵。至于钱粮问题,目前尚能应付,但毕竟现在朝廷没有任何的财税支援,恐难长久。这件事还请陛下和两位相国以及各部的尚书大臣们商议一下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蜀地和陇右两道现在聚集了数百万之众,靠着原本的一点点储备,迟早会坐吃山空的。”
玄宗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朕已经考虑着下诏命南方诸道立即调运粮草钱物送达蜀地救急。只是道路通行不畅,恐要从南诏国周转而至。朕担心的是南诏国此刻是否会反目,粮食物资经过他们的地方会不会受蛮族劫掠。”
王源道:“这一点陛下放心,南诏国的事情臣敢打包票,阁罗凤还不至于如此。陛下能提前想到这一点,让臣心中甚是高兴。若南方州府的钱粮得以送达,臣便可招募更多的兵马来投入平叛之战中了。那么钱粮其实也不成为大问题,臣现在最焦虑的事只有一件了。”
玄宗道:“那一件?”
王源道:“兵再多也无用,能独当一面的帅才太少。原剑南军倒是有十几名将领,但都非帅才。臣为此忧心不已。”
玄宗道:“你为帅统率他们还不够么?”
王源道:“陛下,我一人分身乏术,平叛之战迟早是多线作战,若无独当一面之将,局势难免艰难。譬如马上叛军来袭,若是叛军兵分两路,一路攻陇右一路攻剑南,臣或可坐镇一路,另一路谁可坐镇?我手下的将领之中我却想不出谁可让我十足的放心让他们抵挡一路。本来李宓和宋建功可以为其一,但李宓年老,宋建功过于优柔寡断,臣认为他们都不是最佳的人选。”
玄宗皱眉道:“那怎么办?这确实是个难题。”
王源道:“臣想着还是要请高仙芝出山,高仙芝乃不世之帅才,不用他实在暴殄天物。有他在,和臣共同率兵平叛,臣便无他顾之忧。”
玄宗咂嘴道:“朕知道,但高仙芝说他身子有病不能领兵,朕都亲自召见了他,但也不能逼迫他从命吧。”
王源道:“我想高大帅恐怕还是心病,陛下应该再安抚安抚他。”
玄宗道:“朕也知道他是推脱之词,但他既不愿出山,朕总不能跪着求他吧。朕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对朕有看法,不愿为朕效力了,朕也不求着他们。强扭的瓜不甜,便有天纵之才,不愿为朕效力,朕也不会去求他们。”
王源笑道:“陛下不要说气话,所谓心病还要心药医。我觉得高仙芝大帅的心病便在于潼关之中封常清被杀,他被贬斥之事。陛下应该下旨给封常清平反,追授官职。臣再去他家中劝说一番,我想高仙芝还是会念及皇恩浩荡出山统军平叛的。陛下也不要太爱惜面子了,为了平叛大事,委屈一下又如何?平息叛乱夺回长安洛阳才是大事。据臣看,高仙芝还是识大体之人,不至于太倔强。他之所以如此,无非也是争个面子罢了。”
玄宗沉吟半晌道:“给封常清平反倒不是难事,但朕其实担心的是,高仙芝恐是不肯在你之下。若是因为如此,朕想着干脆这样,让他收拾安西河西旧部,在招募一些兵马让他统帅,随便封他个大将军的职位,这样也不至于让他于你相争。”
王源甚是无语,玄宗当真是无时无刻不想搞点事出来,他这么说既是让自己觉得他是完全宠信自己的,又巧妙的无中生有的让自己和高仙芝之间弄出些矛盾来,而且这么做其实便是变相的让高仙芝重新拉起一只不属于自己统帅的兵马,将来好作为他的依靠,可谓煞费苦心。
“陛下多虑了,若高仙芝要当兵马大元帅,臣让给他便是,只要能平叛,臣绝对不会有意见。”
“不不不,朕心目中的大元帅只有你胜任,朕谁也不会给。若非是你在马嵬坡救驾,朕现在还不知是和情形。”玄宗连声道。
“陛下,不瞒陛下说,我昨日刚去他府上和他长谈了一番,高仙芝并无此意。我之所以说他有心病,便是从他的话语之中判断而知。否则臣也不贸然再提此事。臣实在不想让如此帅才赋闲于家中,何况他还是有心效力的。”
玄宗脸上微微变色,沉声问道:“你和他谈过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王源知道玄宗是担心高仙芝将那日召见时对他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自己,于是微笑道:“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怨言罢了。臣毕竟跟他有过交往,三言两语之间便知道他对封常清之死耿耿于怀。这便是他拒绝陛下的原因,可能是陛下并未下诏给封常清平反正名的缘故。”
玄宗兀自不放心,试探问道:“他有没有提朕召见他时所说的话?”
王源摇头道:“臣没问,他也没说。臣岂敢去询问陛下和他之间的言语,臣又不是不懂朝廷规矩。况且那日的召见之事,陛下事后都跟臣说了,臣又何必问他。”
玄宗暗嘘一口气,笑道:“是啊,朕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对朕有不满之意。封常清的事朕当日确实没有提及,其实朕早就想给封常清平反昭雪。若他因为此事有心病的话,朕立刻下旨给他平反便是。”
王源笑道:“陛下圣明,原来陛下早就有了这打算,那便好办了。圣旨一下,我想高仙芝必会欣然就任了。”
玄宗想了想道:“他真的只愿意为你之副?不愿意重新组建一军么?要不你再去问问?你莫误会,朕的意思是说,高仙芝为人高傲,我怕他为你之副心有不甘,不听你的号令。那岂非是让你难堪?”
王源心中大骂,口中却道:“这样,陛下既然有此担忧,臣便再去跟他挑明便是。臣便跟他说,要么听我差遣,要么重组一军他自己统领,看他如何选择。”
玄宗眉开眼笑道:“对对,你问个清楚为好,免得到时候心生间隙。哎,王源,你说朕这个皇帝当的难不难,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臣子的心情要照应到,还要一碗水端平。又担心处事不公,当真是如履薄冰呢。”
王源笑道:“是啊,陛下确实挺难的,臣等也无法为陛下分忧,甚是惭愧。”
玄宗呵呵而笑,王源也微笑不语。正事谈罢,王源也不愿久留,便要告退。临出门时玄宗忽然叫住了王源问道:“王源,秦国夫人现在居住在何处你可知晓?”
王源愣了愣道:“陛下,臣还真不知道秦国夫人的落脚之处。那日柳钧护送她来成都,安顿在何处,柳钧并未告知臣。”
玄宗笑道:“你和她不是……呵呵,你们之间不是关系亲密么?怎么连你也不知道么?”
王源正色道:“陛下,莫听外边闲言碎语,我和秦国夫人之间可没什么。此事柳钧当知,我问了柳钧他不肯说,想必秦国夫人不愿他人知晓,我再问也是无趣。陛下若想知道的话,不如亲自宣柳钧来问便是。”
玄宗想了想道:“罢了,不问也罢。八姨想必是恼了朕了,不愿和朕再见面。朕即便知道了她的住处,宣她来见她也未必肯见朕。哎,她定然恨死朕了,朕下旨杀了贵妃啊。这是朕的错啊。”
提及杨贵妃,玄宗满脸羞愧,神色黯淡了下来。
王源轻声道:“陛下莫要多想了,大事要紧,那些事便忘了吧。秦国夫人不愿来见也罢,免得见了她勾起了陛下的伤感。陛下还是淡忘此事吧,那件事是太子和陈玄礼他们的罪过,陛下不用自责。”
玄宗长叹一声,沉默不语。王源躬身退出书房,回头看去,玄宗入泥塑木雕一般呆呆的坐着,显然又陷入了马嵬坡的那场变故之中了。
第七五四章 秘居
数日后,朝廷下达圣旨昭告天下,为封常清平反。??火然文 ????. r?a?n??e?n`圣旨肯定了封常清守洛阳是做出的功绩,并承认朝廷关于潼关之战的策略是错误的。当然玄宗是不肯罪己的,杀封常清贬高仙芝的责任尽数被归咎于已经死去的杨国忠身上。当然作为监门将军的边令诚也不得不跟着背锅,以政事堂调查结果表明,边令诚是因为曾经和封常清有过节,索贿不成故而恼羞成怒,所以上奏朝廷诬告陷害蒙蔽圣听云云。总而言之,这一切都不是玄宗的错。
虽然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都知道玄宗是最后的拍板之人,但没人在此时在这件事上较劲。了解玄宗的人都知道,玄宗能够下这样的旨意已经是很难得了。
圣旨宣布,恢复封常清的所有职务,追授辅国大将军、兵部侍郎职位。授予封常清之子副将军职,厚恤封常清的妻儿父母。虽然人已死,但朝廷既然给封常清恢复了名誉,在这年头已经是一件很安人心之事了。
高仙芝当然也重新出山,授其金吾大将军,任命其为平叛征伐副元帅之职,协同王源共同平息叛乱。不得不说,这道圣旨的下达大大鼓舞了蜀中陇右河西等道大唐军民的士气。大唐双壁曾经联手击溃强大的吐蕃国,现在又再一次联手平叛,带给人巨大的信心和期盼。所有人都认为,大唐双壁只要联手,平叛指日可待。
三月初九,在高仙芝的主持下,封常清的尸骨重新隆重下葬。王源和高仙芝双双出席葬礼,亲自洒酒祭奠封常清。在封家妻儿老小哀哀地哭泣声中,封常清终于可以风风光光的下葬于城东山坡之上,数十名文官武将出席了葬礼,可谓给足了封常清的面子。然而玄宗连一个字也没到场,本来王源和高仙芝都认为玄宗或许不会到场,但起码也该派人来宣读祭文祭奠一番,这也是一种态度。然而玄宗却连这表明的文章也不愿做。这让高仙芝摇头不已,王源也很是无语。
高仙芝上任之后,立刻便展现出他作为一名优秀将帅的责任感和行动力,封常清葬礼之后,高仙芝便要求要亲自沿着东边的十几座州府走一遭,巡察城池防御和士兵们的备战状态。王源当然欣然应允。一般人可能认为高仙芝此举会引发王源的不满,因为这好像是对王源的布置的一种怀疑,但王源可不这么想。王源知道,高仙芝领军极为精细而且经验丰富,而王源正是需要他这一点,王源可没有那么小心眼。
高仙芝去巡查防线,王源留在成都反倒清闲起来,于是偷出大片的空暇时间和家人共处,享受天伦之乐,弥补之前对妻妾儿女们的忽视。话说王家现在可真是热闹的紧,公孙兰回归之后,家里又多了个孩儿,几位妻妾成天围着三个粉嘟嘟的孩儿转悠,欢声笑语不断。
公孙兰本因为和王源之间的事情有些心结,回到成都时死活不肯搬回来住。但后来李欣儿阿萝等人轮流去探访劝解,推心置腹的说服她回归王府,虽然还是有些尴尬,但不久也就释怀了。李欣儿其实也很无语,知道师傅和王源是有一腿的,但都搞个孩儿出来,这是李欣儿没想到的。好在师傅生的儿子比自己的儿子小了一个月,自己是正妻生的又是长子,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况且私下里和师傅谈心时,公孙兰明确表示,自己是不会和她去争抢什么的,李欣儿当然也不再介怀此事。
当然,私底下的波澜还是有的,譬如阿萝公主,背地里撅着嘴对王源百般的责怪。倒不是责怪王源偷吃,而是责怪王源不用心让她也生个孩儿出来。眼见兰心蕙李欣儿公孙兰都有了孩儿,偏偏自己的肚子永远瘪瘪的,真是教人丧气。
王源也甚是无奈,这等事自己其实已经很尽力了,说实话,用在阿萝身上的功夫比之其他妻妾只多不少。只可惜阿萝的肚子像是没有发开的面粉一般就是不鼓起来,自己又能如何?但这种话说了阿萝也不会听,唯有私底下多安慰她,在她身上多用用功夫了。阿萝也挺自强不息的,原本众女去庙里烧香拜佛的时候她都是不去的,因为她是南诏人信奉的是南诏的鬼神神灵。但眼见其他人个个如愿,偏偏自己没动静,故而果断摒弃了自己的信仰,对自己的鬼神告罪一番后拉着青云儿紫云儿两人出没于成都的各大古刹寺院烧香许愿求子得儿,寄希望于大唐的神佛了。
随着三月十八迎娶高墨颜的日子的临近,王家上下又开始忙碌起来。李欣儿已经轻车熟路了,作为大妇,为王源办迎娶小妾的婚礼的事情已经办了多次了,虽然心中窝火的很,但既然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办法。礼节上是不能马虎的,这毕竟干系到女子的一生。
高仙芝在外巡视,要到婚礼之前才能回来,丢下话来要自己的夫人全权负责此事。李欣儿和高仙芝的夫人陈氏倒是一见如故,两人有商有量,事情进展的倒也顺利的很。
王源当然不会去管这些事,每日公务之后回府逗逗儿女,和妻妾们胡缠一番倒也自得的很。朝中的事情自从王源放了话说不再去多管之后,韦见素房琯他们也很少来打搅王源。或许是正中他们的心意,又或许是玄宗故意为之,总之除了兵事之外,王源对他们的所为充耳不闻。王源想的很明白,只要他们不瞎胡闹不搞事,自己没必要去自寻烦恼。幸而韦见素和房琯两人倒是治事之人,踏踏实实的做事,将偏安一隅的小朝廷运转的还算通畅。
三月十六日午后,王源从公房出来,去城北赈济难民的场地兜了一圈,又去了城西北张正一的火药作坊转了几转,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王源看了几眼百无聊赖。看看街道旁杨柳返青,空中燕子低语,空气里也弥漫着些春天的气息来,王源忽然兴起,想去浣花溪边去走一走。
说是去浣花溪,其实便是去找秦国夫人。这段时间王源去了两三次探望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姐妹,但因为玄宗似乎探查秦国夫人之意,王源便也没敢太频繁的去,免得被玄宗探知秦国夫人姐妹的居住之地,派人前去滋扰。而且,若是贵妃未死之事曝光,那可真是个大娄子,自己便是犯了欺君之罪了。追究起来,或许李亨等人的生死下落都要受玄宗的怀疑。
但毕竟人在成都,王源也忍不住的要去瞧瞧。秦国夫人可是自己的大恩人,如今杨家到了如此地步,自己若不多去安慰安慰,也会叫秦国夫人多心。
骑着马沿着大街往南疾驰,马蹄轻快,敲打着青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街道上的百姓们有的认出王源来,举着手跟王源打招呼。王源向他们挥手示意,不时的询问几句生机。王源享受这样的时光,百姓们是淳朴的,他们最没有心眼,跟百姓打交道最是轻松愉快。说句难听的话,百姓们就像是豢养的小动物,你对他们好,他们也对你好,你对他们坏,他们就背地里骂你,就这么简单。
沿着街道往南,不久后便到了一片婆娑嫩绿的柳林旁,远远可见一条绿水自东往西宛如玉带环绕城南,那是环绕南城的锦江之水。锦江两岸,绿意掩映之中,酒旗高挑,人群悠闲,各色商铺林立于此,这里是成都的一处商铺集结之处。每年到了春天此时,这里便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春水如兰,岸边的浣纱女们也是一道风景。绿柳掩映下的河畔青石板上,流水没过的台阶上,穿红带绿的少女妇人们在石阶上浣洗衣物,捣衣之声和欢歌笑语响彻绿水两岸。
王源心情舒畅无比,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和平宁静。相较于数百里外的烽火滔天,蜀地和陇右一带的和平难能可贵。王源暗下决心,决不能让这里的平静被打破,让这里的一切美好被安禄山的铁蹄踏碎,这是自己的第一要务。
跃马过了锦江上的万里廊桥,再往前去四五里,出了成都南门,便到了一处翠山隆起绿树如荫的野地。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从林间流过,这便是浣花溪了。这里其实已经不属于城池之内,而是城南门外的乡村野地,但却是景色极美之处。此溪据说是得名于大唐建国初年这里发生的一件趣事。农家妇人遇到了一名摔落污泥的老僧。好心的农妇为僧人浣洗满是泥污的袈裟,不料溪中泛起朵朵莲花顺水漂流,故而得名浣花溪。在王源看来,此事定然是杜撰,这条溪水清澈欢快,周围景致美轮美奂倒是真的。
王源可不是大公无私之人,来到剑南之后,王源很快便将这里据为己有。方圆十余里的地方连山带水连溪并林一起据为己有,王源本是打算在这里造一座私人的园林宅院平日作为妻妾家人在此游玩居住之所。但可惜的是,王源的手头一直紧巴巴的,根本抽不出闲钱来完成自己的豪宅山居梦。最终这片地还是这么空着,只是打了一道巨大的篱笆将此处圈了起来,在浣花溪的南岸空地上起了两座小小的宅院罢了。
本来这两座宅院是王源为公孙兰准备的,公孙兰喜欢幽静之地,王源不希望她住在大宅子里憋闷,所以临时起了草庐数间。然而公孙兰中间消失了两年时间,这两座宅院便一直没人居住。但现在这两座宅院却派上了用场,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脱困来到成都后,王源便让柳钧将她们安顿在这里。一来这里不在城中,地方比较隐秘。二来这里幽静,景色绝美,适合调整心境,舒缓身心。杨家姐妹劫后余生,心境肯定不好,情绪也一定很低落,故而安排在此处既可保密也可对她二人有益。
沿着青草毛尖的小路策马前行,前方一人高的篱笆墙挡住了去路。王源抵达时,树丛中悉嗦作响,十几名亲卫从林中窜出,手中兵刃闪闪连声喝问。
跟随身旁的赵青沉声喝道:“瞎了眼么?这是大帅。”众禁卫忙跪倒行礼。
为了保证这里的安全,王源命赵青安排了百余名亲卫在四周日夜轮班守护。现在看来,这些亲卫们尽职尽责,闻声而至,不愧是自己挑选的亲卫军。
赵青简单的询问几句四周的情形,领队的小队长回答了几句,王源无暇细听,沉声道:“打开篱笆门。”
几名亲卫上前合力将原木篱笆门推开,王源策马飞驰而入,赵青谭平等人识趣的呆在外边,将篱笆门再合上。
第七五五章 秘居(续)
(明日请假一天。r?anen ???.?r?a?n??e?n?`o?r?g?见谅。)
王源策马穿过篱笆墙内的树林小径,沿着浣花溪的水流一路往前奔行,盏茶之后,前方水边生长着一大片葱郁的竹林,竹林之旁,露出了金黄色的茅屋的一角,耳中已经听到有人的说话声。
王源催着黑马缓缓穿过竹林之间的石板小道,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普通的农家宅院出现在溪水旁的草地上。院子用竹篱参差的隔着,王源骑马来到竹篱外朝里边张望,但见两名婢女正在院子里的一小片菜畦上挽着袖子除草,王源认识她们,她们便是秦国夫人的两名贴身婢女红豆儿和绿叶儿。
王源高声咳嗽了一声,红豆儿和绿叶儿诧异回头观瞧,一眼看到了王源骑着黑马立在篱笆门外,立刻惊喜的像八哥鸟一般的叫起来:“夫人,夫人,王大帅来了,王大帅来了。”
两名婢女一边叫着一边跑来,替王源来了篱笆竹门,王源策马进门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红豆儿,红豆儿牵着马拴在一旁的木桩上。
“夫人呢?怎么不见?”王源笑问道。
绿叶儿笑盈盈的回答道:“夫人在屋后呢,中午吃饭的时候夫人还念叨着说大帅好几天没来了,这不,说曹操曹操到,夫人定要开心死了。”
王源呵呵一笑正要说话,只听秦国夫人的声音从屋旁传来:“又在乱嚼舌头了是么?你们两个就喜欢背后嚼我的舌头,改天惹恼了我,我把你们的舌头给割了去,叫你们一辈子不能说话。”
绿叶儿吐了吐舌头,赶紧迎上前去赔笑。王源循声望去,但见秦国夫人正从屋旁走来。秦国夫人已经脱去了华服,今日穿着的是一件素色短袄,下边穿着墨绿色的长裙,云鬓高高挽起,袖子也挽了起来,露出一双雪白如藕的小臂。她的手臂上还挎着一只小小的竹篮,里边满满的全是绿色的不知名的花草。
见到王源,秦国夫人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快步走上前来,激动的脸色有些泛红,走路都有些气喘了。
王源迎上前去行礼道:“见过夫人。”
秦国夫人微微万福还礼,双目一眨不眨盯着王源,轻声道:“来了啊。”
王源微笑道:“来了,夫人想我了没?”
秦国夫人啐了一口道:“莫听那两个蹄子嚼舌根,谁想你了。”
王源呵呵笑道:“想没想你自己知道,不管夫人想没想我,我是想夫人了。”
秦国夫人嘴角荡漾着化不开的笑意,口中却道:“呸!一听就是假话。这都多少日子没来了?听说你又要娶妾了?早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偏偏来说这样的话。”
王源忙道:“那里是娶妾?那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高仙芝的小七妹。那婚约是早就定下的,在京城娘娘的那次晚宴上你不是见过她么?我可没有招惹新的其他人。”
秦国夫人‘噗嗤’笑道:“知道知道,我都知道。你娶妾可不需要我来许可,你是我什么人?我管你娶谁?跟我有一文钱干系么?”
王源呵呵笑道:“夫人当真是变色龙,黑也是你白也是你,罢了,人说不能跟妇人斗嘴我还不信,这下我可全信了。”
秦国夫人啐了一口,王源笑着指着她臂弯里的竹篮道:“这是做什么?夫人什么时候改行当农妇了?”
秦国夫人微笑指着那片菜畦道:“屋子周围有很多的野菜,我小时候都采摘过的,在这里住着见了,一下子便想起小时候那些野菜的味儿来了。这不,瞧这院子里的地还挺肥的,青草下边都是黑土,便让红豆儿和绿叶儿挖了片地,打算将挖来的野菜芽儿种上。要不了一个月,便可以长得肥肥嫩嫩的。让它们自己长的话被乱草缠着也长不大。”
王源笑道:“原来如此,来,我帮夫人一起栽野菜。”
秦国夫人忙道:“那里用得上你,绿叶儿,去屋子里给王公子沏茶,我栽了这野菜便回去。”
绿叶儿忙道:“夫人陪着公子吧,这点事儿我和红豆儿做便是。”
秦国夫人道:“你们两个会么?”
红豆儿笑道:“夫人说的什么话,我和绿叶儿可是农家出身,夫人都会,我们倒不会?”
秦国夫人笑道:“罢了,倒忘了你们的出身了。”
秦国夫人将竹篮放在菜畦旁,走到溪水旁洗了手,对着王源招呼道:“进屋说话,我给你沏一壶新茶。”
王源笑道:“即便住在这乡村野地,夫人还是夫人。我都没喝上今年的新茶,夫人倒是有了新茶了。”
秦国夫人白了他一眼撅嘴道:“我告诉你呀,我发现了个小秘密,用这浣花溪的水泡新茶简直香的很。不信你一会儿尝尝。”
王源见她撅着嘴说话的样子甚是可爱,进了屋子后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的身子。秦国夫人一惊,低声道:“死人,外边有人,你想作甚?”
王源不答,凑上嘴巴来便吻。秦国夫人呜呜连声,旋即伸手搂住王源的脖子探出舌头来,两人缠绵了片刻,秦国夫人一把将王源推开,红着脸喘息道:“莫要这样,教人看见了不好。我给你沏茶去,你去椅子上坐会。”
王源微笑点头,走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下,甩着两条长腿抖动着,双目朝屋子里瞧着。这茅屋外边和里边看着完全不一样,当初建造的时候王源其实也就是要个茅屋的外形。其实整座屋舍都是青砖建造,屋顶上的茅草是盖在瓦面上的,要的只是一种视觉效果而已。屋子里的墙壁也都是青砖垒就,外边覆上白灰遮掩。因为建成之后一直没住人,屋子闲置了两年其实已经有些败落。但自从秦国夫人姐妹住在这里之后,屋子里便大变了模样。
本来空旷单调的墙壁上多了许多字画,屋子里也多了不少摆件,外表看起来寒酸的茅舍,里边却显得富丽堂皇。据王源所知,挂在左首墙壁的那副古色古香的画着一群女子的图画便是晋朝大画家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的真迹。南首的墙壁上挂着的那副酣畅淋漓的行草条幅便是东晋名士宰相谢安的亲笔题诗的真迹。那是谢安手写的自己的一首四言诗:‘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兹言执。寄傲林丘。森森连岭。茫茫原畴。逈霄垂雾。凝泉散流。’
前两次来时,秦国夫人介绍了这些字画的来历,王源惊讶的差点下巴掉下来。杨家果真是敌国之富,这样的绝世珍宝居然被他们弄到了手里。不过一问价钱,秦国夫人说的价钱让王源大跌眼镜,原来也不过是十几万贯而已。王源后来一想也想明白了,后世那是一千多年以后了,顾恺之谢安以及那些大书法家的字画书法已经轶散的七七八八,故而才价格昂贵有价无市。大唐和东晋相聚年代并不太久远,不过几百年而已,所以这些书画大家的作品市上还多的很,故而价格也不是那般令人咂舌了。
至于屋子里那些摆设,什么玉白菜,玉如意,什么金香炉,玉佛像;什么挂在旁门的珍珠帘子等等,那都是司空见惯了。从马嵬坡逃离之际,秦国夫人倒也没忘了让柳钧将那些装着财物的马车拖着一起走,豪奢惯了的杨家姐妹岂会适应完全清贫的生活。
秦国夫人捧着茶盅前来,笑盈盈的将茶盅摆在王源面前。王源揭开天青瓷的茶盅,里边一碗碧水清澈明亮。一根根绿色的茶芽儿像是河中透气的小鱼儿探着头直立在茶水之中,一股清香的茶香扑鼻而来。
“尝尝。”秦国夫人轻声道。
王源稀溜溜喝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清香顺着舌尖到喉头直到心腹之间,不觉大赞道:“好茶。”
秦国夫人笑道:“喜欢喝便常来。”
王源笑道:“我还当夫人说,喜欢喝便送一盒呢。”
秦国夫人笑道:“不送,爱喝便来,不来便喝不到。”
王源叹道:“那我可没这个口福了。”
秦国夫人恨恨道:“你就是不想来看我。”
王源摇头道:“夫人当我不想么?我是不能常来。陛下问了我好几次你们的行踪,我担心他会派人暗中盯着我,要是被他发现你们在这里,这可是麻烦事。”
秦国夫人一惊道:“他又问了?”
王源点头道:“每次觐见,总不免说起杨家的事来。总不免说起贵妃娘娘。哎对了,贵妃娘娘呢?”
秦国夫人嗔道:“你来了这么一会儿才想起问小妹么?”
王源伸手在秦国夫人的脸上一捏,低声笑道:“一片冰心在玉壶嘛。我只想着你,你还不开心么?”
秦国夫人满脸甜蜜,王源说的这句诗正是当日自己喜欢上了王源时的一个举动。借着给柳钧拜师的由头,自己给王源送了玉壶,隐晦的表达爱意,没想到今日王源提及此事,现在想来当真是又甜蜜又回味。
“小妹在后宅房里谱新曲呢,想必是太入神了,不知道你来。”秦国夫人笑道。
“谱新曲?”王源诧异了,杨玉环还真是能静下心来,前两次来她还没有恢复过来,有些沉默寡言闷闷不乐,这次来她都有心情谱新曲了,看来心情不错。
“我去拜见拜见。”王源起身道。
秦国夫人点头道:“你去和她说说话也好,你今晚留在这里吃饭么?若是留下的话,我便亲手给你烧几个小菜让你下酒。”
王源笑道:“夫人希望我留下么?”
秦国夫人啐道:“你愿留便留,我可不强求。”
王源呵呵一笑道:“烧一盘春笋可好?”
秦国夫人喜上眉梢,笑道:“刚好有午后新挖的春笋,你算是赶上了。”说罢喜滋滋的回身去准备晚上的吃食。
王源微笑转身来,掀了珠帘往后面一排茅舍中走。两排茅舍之间以竹廊相连,廊柱间挂着风灯。夕阳从西边斜斜照射过来,将金黄色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几只春燕被王源惊动,从廊下直冲飞去,站在远处的树枝上叽哩哇啦的一顿叫,此情此景让王源心醉不已。
走到后排的茅舍之前,王源果真从耳朵里听到了叮叮咚咚的拨弦声,听起来像是琵琶的声音。王源立在门口细听,屋子里的琵琶弦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杨玉环断断续续的哼唱和叹息之声,虽然听不清楚这是什么曲子,唱的什么词,但从这些零星的片段之中,王源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感伤的意味。看来杨玉环并没有走出心理的创伤,而是借谱曲而抒发心意罢了。
王源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去打搅,于是听了片刻,转身而回。
第七五六章 秘居(续二)
秦国夫人亲自下厨,烧了几样小菜。? ? 火然? 文???.?r a?n?en`一碟炒春笋,一碟不知名的野菜芽尖,外加几盘不错的小菜。即便是身处乡野之地,秦国夫人的伙食还是不错的,生活水准并没有下降多少。
在后宅的小堂屋里,巨烛高燃,菜肴飘香。小小的桌案上被七八样菜肴摆的满满当当的,看上去倒也丰盛。红豆儿请了杨玉环出来用饭,王源也终于见到了她,对她颔首致意。
杨玉环已经是一身寻常贵妃的打扮,脸上也不在像以前在宫中为贵妃时画着彩妆贴着花钿显得隆重无比。但在王源看来,淡扫峨眉素面朝天的杨玉环依旧美的惊人,而且看起来比在宫中的时候更加的美丽,眉宇之间也舒展开来,再也没有在宫中时的那种淡淡的愁意在其中。
太阳下山之后,三月里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秦国夫人命婢女在堂屋内升起了火盆,屋子里很快变得暖烘烘的。她殷勤的请王源落座,并亲自捧来一只精致的小酒坛上来,给王源以及杨玉环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
“这里比不得京城,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就这几样小菜了。不过酒倒是好酒,是我从京城带出来的,这是醉仙楼的蝶花酿,京城清酒中的极品。幸而路上没有破碎。”秦国夫人轻声道。
王源笑道:“夫人说哪里话,夫人亲自炒的小菜便是一把树叶也必是美味无比。辛苦夫人了。”
秦国夫人心中欢喜,落座给王源夹菜敬酒。王源心情也很好,吃着酒菜感觉美味之极,和秦国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杨玉环则悄无声息的吃了一小碗饭,喝了几口汤便停箸不食了。
“贵妃娘娘吃饱了么?怎么只吃这么点?”王源笑问道。
杨玉环蹙眉道:“早让你不要叫我贵妃,你怎么又用这个称呼了?我不想听到有人再这么叫我。”
王源一愣,尴尬的哈哈笑道:“叫的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
秦国夫人白了王源一眼道:“小妹已经不再是贵妃了,今后你便直呼其名便是。”
王源喝光了杯中酒笑道:“直呼其名显得有些别扭,一时之间不太适应。”
杨玉环道:“我比你大,你叫我姐姐便是。”
王源笑道:“我有这样的福气么?有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姐姐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话说,你看起来不过十**岁,叫你姐姐还是不成,叫妹子倒是合适。哈哈哈。”
秦国夫人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杨玉环听王源话中有调戏之意,脸色微红,并不接口。
王源暗骂自己黄汤灌多了,怎么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了,当下赶忙闭嘴,用酒菜堵住自己的嘴巴。
屋子里一下子进了下来,山野之地的夜晚四周静谧无声,四周传来不怕冷的春虫零星的鸣叫之声。远处浣花溪的流水淙淙之声也隐隐传来,更增静谧之意。屋子里只有王源的喝酒吃菜之声,秦国夫人轻轻的给王源斟酒夹菜,用眼神责怪他胡乱说话。屋子里的火盆发出荜拨之声,热气蒸腾之下,王源的额头都有些出汗了。
“他……现在怎样了?”杨玉环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忽然轻声问道。
“谁?陛下么?”王源的酒杯停在半空问道。
“自然是他。”杨玉环轻声道。
“这一点你莫要担心,陛下好的很,能吃能睡,身子还胖了些。”王源笑道。
“这个无情无义之人,小妹你还问他作甚?”秦国夫人道。
杨玉环一笑道:“八姐,我可不是对他有什么思念,事实上我现在开心的很,终于能不用面对他,我很高兴。我只是觉得马嵬坡上的事情对他其实也是个打击,我担心他受不住。毕竟过去的这几年他对我不薄。”
秦国夫人叹道:“你听到王公子说的了吧,他能吃能睡还长胖了,他对你也不过虚情假意罢了,不过是爱你的美貌而已。”
杨玉环笑道:“看上去八姐比我还不忿,我其实听到这个消息很开心的。他对我无情,我对他岂非也是无情?两下里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这个人我今后不再会问及了,八姐放心便是。”
秦国夫人道:“你能这么想便好,他还在探问我们的消息,一旦被他知道你还活着,怕是又要来纠缠。为了王公子你也不能有什么想法,否则王源便是欺君之罪了。”
杨玉环苦笑道:“八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会再走回头路。我现在不知道多么开心呢。以前的我像被囚禁的笼中鸟,连口气都透不出。现在我感觉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岂会再去过那样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富贵荣华其实并不留恋的。这段时间住在这浣花溪旁,早起在溪边梳妆,看着鱼儿在溪水中跳跃,看鸟儿从天空飞过,看朝霞,看晚霞,听风吹雨落之声,我觉得无比的宁静。话说这都要感谢王源呢,若不是你,我岂知还有这样一番生活?”
王源刚才连喝了几杯酒,依旧有微醺之意。听杨玉环说出这番话来,对她刮目相看。眯着醉眼笑道:“原来玉环小姐这般有文才,刚才这番话跟作诗一般,而且颇有感悟。假以时日,必是浣花溪旁的女诗人了。”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确实有很多感悟。以前读诗流于言表,难解其中之意。这段时间心无旁骛之后,观天看云,听风闻雨,方知以前那些诗作如雷贯耳。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多么好的句子。还有你王公子的诗句: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王源点头笑道:“玉环小姐过誉了。我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欲赋新诗强说愁’,陈子昂那才是真的悟透了世间万物之句。”
“少年不识愁滋味,欲赋新诗强说愁。这两句是你的新作么?果然是大才士,这两句也是精辟之作呢。”杨玉环喃喃道。
王源赶忙再次闭嘴,无意中又当了一次搬运工,这等事今后还是少做为妙。毕竟文贼的称呼不好听,而且自己也不需要靠这些手段来在大唐立足了。
“瞧瞧,一谈到这些诗文曲调啊,小妹便立刻言语滔滔了。二郎以后来此便跟小妹多说说这些,保管话题颇多。”秦国夫人抿嘴笑道。
杨玉环忽然道:“八姐提醒了我,我正好铺了一首新曲,正好方家在此,莫若你来听一听,品评品评如何?”
王源抚掌笑道:“那可太好了,来时便听夫人说你在谱新曲,我本想请求一听,但又怕唐突了。玉环小姐既有此意,我便洗耳恭听了。”
杨玉环起身笑道:“你等着,我去拿琵琶。”
杨玉环起身走进珠帘低垂的内室去,外间秦国夫人凑在王源的耳边低声道:“你多说些好话叫她开心便是,可别指谪不是之处,主要是哄小妹开心知道么?”
王源醉眼斜斜瞧着秦国夫人低声笑道:“万一曲子不佳,那岂非是叫我说假话,我这么委屈自己,你怎么补偿我?”
秦国夫人也有些酒意,啐道:“我什么不肯给你?你还要什么补偿?”
王源伸手在秦国夫人高耸的胸口捏了一把,低声笑道:“一会儿你可要好好伺候我。”
秦国夫人春心激荡,伸手将王源的手打开,腻声道:“莫要动手动脚,教小妹看到了如何是好?总之……总之一会儿如你的意便是。”
王源嘿嘿而笑,心中火苗升腾,手掌探出,在秦国夫人弹性十足的腰背上摩挲着。猛听珠帘颤动叮当作声,杨玉环拿着琵琶走了出来,两人忙将已经靠在一起的身子移开半尺,正襟危坐。
“那么,若不嫌我鸹噪的话,我便现在奏一曲给你听听。”杨玉环满脸期待的道。
王源鼓掌笑道:“那可太好了,劳烦玉环小姐了。”
杨玉环轻轻挪动脚步,来到近前坐在锦凳上,将琵琶竖起搁在腿上,左手如兰花般缓缓搭在上方的琵琶弦上,右手上套着弦拨,摆好架势,嫣然一笑道:“献丑了。”
王源静下心来,聚精会神的细听。但见杨玉环手腕轻抖,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拂过,一阵珠玉落盘之声响起,悦耳之极。旋即清亮的声音戛然而止,杨玉环手指连拨,弦上顿作喳喳堂堂之声,竟然是苍凉悲壮之音。
王源脸上变色,他本以为杨玉环所谱之曲必是春花秋月宁静空灵之乐,没想到竟然是苍茫雄浑之音,一时间有些色变,手中端着的一杯清酒也微微抖动几欲泼洒。
但听那琵琶之音繁复如织,震慑耳鼓,急促激昂。似有刀戈交击交击金铁之音,又如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八面埋伏,四面楚歌之感。曲调往复,节奏密集,令人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秦国夫人也目瞪口呆的看着杨玉环,伸手拉了拉王源的衣袖,用眼神询问王源是否杨玉环是出了什么问题。王源轻轻摆手,聚精会神的继续细听。那琵琶之曲终于从激昂紧张急促之中转为舒缓。曲意也便的委婉而清明。缓缓的乐声从杨玉环手指尖跳跃流淌而出,便如满园花开,流水潺潺,山明水秀,与世无争之感。
前后曲意转换,便如历经沧桑波澜之人终于恢复了平静一般,让人紧张的心情也瞬间变得柔和淡定起来。秦国夫人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
此时,杨玉环缓缓抬头,双目迷离,轻启朱唇唱道: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去似朝云无觅处!
去似朝云无觅处……!
琵琶弦音颤动不休,伴随着杨玉环轻柔的嗓音久久不绝,终于在去似朝云无觅处的呢喃之中,一切归于平静。
王源脊背后冒出冷汗,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没想到杨玉环居然能将这首诗谱曲,如此对照鲜明的渲染出经历繁华之后的淡漠和顿悟之感。这可完全是原创,比之王源那些搬运来的后世之曲要难的多,而且不遑多让。
“啪啪啪。”王源面色凝重的鼓起掌来。秦国夫人也笑意盈盈的鼓起掌来。
杨玉环脸上泛着红潮起身来轻声道:“见笑了,但愿没有辱没王公子的诗意。请恕我不告而取,没有经过王公子的同意便用了你的诗句谱曲了。”
王源摇头道:“那里有辱没诗句?当真珠联璧合,瑰丽无比。佩服,我真的佩服了。”
杨玉环微笑落座道:“当真使得么?”
王源正色道:“绝世之作。玉环小姐应该是领悟到了此诗的诗意了。”
杨玉环点头道:“我也是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才隐约明白了些什么。这是你在长安写给我的诗句,我一直在想,难道你竟然知道我今日会归于平淡?之前的种种都如花雾一般不可琢磨,皆为幻影么?”
王源哈哈笑道:“你当我可以预知未来么?我可没那本事。”
第七五七章 秘居(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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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和杨玉环谈及诗文曲谱倒甚是投机,两人谈谈说说竟不知时间流逝。桌上的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王源也喝光了那一坛醉蝶酿,越是好酒越是酒性浓烈,王源的舌头都有些秃噜起来,脸上更是红的像个关公。
秦国夫人终于出言干涉了,好不容易盼到王源来一趟,今晚本拟独占檀郎柔情蜜意一番,但若是郎君喝醉了酒,岂非大煞风景。
“二郎,小妹也困了,夜也深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谈吧,该休息了。”
一言也提醒了杨玉环,她知道王源和秦国夫人的关系,自己一时兴致勃勃,倒是妨碍了八姐和王公子的独处了。于是满是歉意的起身道:“八姐不说我倒忘了时间了,怕是二更都过了吧。”
秦国夫人道:“早过二更了,而且你瞧,他都喝光了一坛醉蝶酿了,说话舌头都捋不直了,他本不是贪酒之人,今日看来也是遇到知己了。”
杨玉环忙道:“都是我的错,八姐莫怪。”
秦国夫人笑道:“那里错了,你今晚开心,我也很高兴。不过晚间天凉,夜也深了,你身子娇弱,可熬不得夜。快去睡吧。”
杨玉环点头应了,起身要走。王源酒意薰薰,不知身在何处,大着舌头叫道:“莫走莫走,我还要跟你说一说新曲呢。有一首……有一首曲子……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王源挠头,脑子里一片混沌,大脑已经运转不灵了。
杨玉环和秦国夫人都掩口葫芦,杨玉环笑道:“看来是真的喝醉了,这可如何是好。”
秦国夫人叹道:“你去睡去,我来照顾他便是。”
杨玉环回房自去休息,秦国夫人命红豆儿绿叶儿来收拾了碗筷桌案,用湿巾替王源擦脸。王源一把抱住便是一顿亲吻。秦国夫人郁闷无比,正挣扎间,猛听王源哇的一声,张口吐了。还好王源还知道避让,一口吐在了地上,否则怕是要吐到秦国夫人的脖子里了。一旦呕吐,酒意立刻上头,王源噗通倒在了椅子上。
秦国夫人皱眉跺脚道:“这可怎么办?”
“夫人莫急,小婢扶公子去洗浴,让人来将地上清洗一下,点上香片去味便是。洗个澡也能清醒一下,夫人可以煮碗醒酒汤让他喝些。”红豆儿道。
秦国夫人点头道:“也好,你和绿叶儿伺候他去沐浴,我去找找看醒酒石和醒酒汤的药物放在何处,一会儿煮一碗让他醒酒。小冤家真是不知节制,怎生醉成了这副模样。”
秦国夫人又是怜爱又是恨,自去张罗给王源醒酒。红豆儿和绿叶儿准备好了热水,两人一左一右将依里歪斜的王源架到正房之侧的浴房之中。两人是秦国夫人的贴身侍婢,自然也不避什么男女之嫌,将王源的脏衣服脱了,扶进浴桶之中。两双小手在王源全身上下一顿乱搓,又弄来漱口水逼着王源喝了几口漱口。
王源醉的不知东南西北,摊着身子任她们摆布。温水的沐浴让人舒适,吐了之后也舒缓了部分酒劲,王源慢慢有些清醒了过来。那醉蝶酿的酒劲就在饮后的一个时辰最为猛烈,越往后酒劲便越小了,刚才那会正是酒意翻涌之时,王源没抗住,便喷涌而出了。王源睁开眼来的第一眼便见到红豆儿和绿叶儿的两双小手正在自己光溜溜的身上乱搓,顿时吓得噗通坐起身来,将下半身没在水中,伸手捂着。
“怎么回事?”王源叫道。
“公子醉了,夫人叫小婢们给公子洗个澡醒醒酒呢。”绿叶儿抿着嘴笑道。
“罢了罢了,我自己来吧,你们出去吧。”王源忙道。
“小婢等伺候公子吧,就快洗完了,就剩下下半身没洗。”红豆儿红着脸道。
“下半身没洗?”王源庆幸不已,这更不能让她们沾手了。好在还没洗到下边,自己岂能在清醒状态下被这两名俏婢在自己的下体上乱搓,那是要出事的。自己一直克制着在秦国夫人府中绝不碰她身边婢女的承诺,即便在这里也不能胡搞,可不能惹的秦国夫人不开心。
“我自己洗,两位辛苦,两位可以离开了。”王源道。
红豆儿和绿叶儿相视而笑,擦干了手道:“公子坚持的话,小婢便告退了。”
“多谢多谢,我自己能行。”王源忙道。
两名婢女走后,王源匆匆洗了几下,擦干净身子披上她们准备好的睡袍出门。红豆儿和绿叶儿就守在门口,见王源出来,忙上前欲搀扶。
“不用不用,我的酒已经醒了,自己能走。二位自便。”王源忙道。
绿叶儿笑道:“好吧,那公子自己回屋去吧。夫人的房间是东首的那间,公子自去便是。”
王源应了,脚步踉跄的回茅舍正屋而去。虽然酒意消退,但还是有些立足不稳,走路还是踉踉跄跄的。进了堂屋,屋子里空无一人,秦国夫人不知在何处。屋子里已经点起了香片冲淡酒气,香气入脑,神智也更为清醒了些。地上明显是经过清洗的,还有些酒气,王源努力回忆起刚才的情形,觉得好像自己呕吐了。
“夫人一定郁闷死了,自己怎么不节制,居然把自己给喝吐了,当真是不应该。”王源很自责,本来是来看望秦国夫人,欲和她共度**的,结果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破坏了气氛。
王源轻车熟路的往后边挂着门帘的秦国夫人的房间行去,前几次已经来过,王源闭着眼也能摸到秦国夫人的床。掀了帘子推开门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的味道,闻起来甚是撩人。那是女人身上的味道,确切的说是秦国夫人身上的味道。
王源的心头火焰升腾起来,下午来之后便和秦国夫人耳鬓厮磨调笑了很久,便是要营造心理上的气氛,两人其实在吃饭的时候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若非醉酒,怕是已经好上了。
屋子里虽然黑暗,但王源还是能看清床上躺着的那人的身子轮廓,也能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声,看来夫人是恼了,自己睡下了。王源轻步上前,慢慢的爬上了床,伸手一摸,秦国夫人珠圆玉润的肌肤温热柔软。王源低声叫道:“夫人,睡了么?我来了。”
秦国夫人不答,兀自沉睡。王源嘿嘿笑道:“装睡么?我不信你这会儿便睡着了,我明白了,这是生我的气了。小乖乖,莫生气,小弟给你棒棒糖吃。”
王源嘴里一边胡乱的说话,一边扳过秦国夫人的身子来,身子如恶虎扑食,压在她丰满的身体上,嘴巴吻住了秦国夫人的嘴。秦国夫人忽然‘呜呜’作声,身子扭动挣扎起来。王源知道对付生了气的秦国夫人解释无用,唯有立刻动作,剑及履及,在大棒的威力下自然什么气都没了。
于是手上开始动作,刺啦刺啦的开始撕扯秦国夫人身上的绸缎亵衣,很快便将秦国夫人身上的衣物剥个干净。这也是王源和秦国夫人经常干的变态招数,也是秦国夫人比较喜欢的一招叫做撕衣硬上弓。秦国夫人在外人面前端庄沉静,但在床上可一点不保守,王源和她在床第之事上也最是合拍和**,因为秦国夫人很放得开。撕衣服硬上其实便是其中的一种花样罢了。
撕开了衣服之后,王源的手开始在她丰满的身体上游走,在某处秘密花园撩拨。片刻之后,水流潺潺,王源知道火候已到,挺身一愬而入。身下的秦国夫人闷哼了一声,随着王源快速的耸动,秦国夫人发出哭泣一般的声音,因为嘴巴被王源堵住了,也叫不出声来。
王源快意进出,意气风发。身下的秦国夫人扭动着身子,王源暗自好笑,夫人倒是演技逼真,倒像真的是玩霸王硬上弓一般。王源毫不怜香惜玉猛力鞭笞,终于江河水涨,堤坝崩溃,洪水一泻千里。
王源喘着气,双唇离开了凶狠亲吻着的秦国夫人的双唇,哑声问道:“夫人,感觉如何?”
身下的秦国夫人一动不动,似乎在抽泣。王源觉得不对劲,刚要出言相问,猛然间,外间堂屋之中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咦?二郎呢?怎么找不到他了,红豆儿,你们扶他回来了么?”
“王公子回来了呀,他酒已经半醒了,不要小婢们搀扶自己进屋的,我亲眼看到他进屋的。”红豆儿的声音传来。
王源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像是被人在里边放了个雷.管炸响,如坠云里雾里。他听出了外边说话的那正是秦国夫人的声音。
秦国夫人在外间,然则自己身下的这个女人是谁?
王源惊愕的凑下身子,借着微光去端详身下女子的脸,这一看顿时惊的目瞪口呆。杨玉环双目流泪,躺在身下正怒目看着自己,自己身下的女子竟然是杨玉环。
“还不……滚出去……”杨玉环低声从牙缝里蹦出了这几个字。
王源一蹦而起,快速下床,披上衣物狼狈逃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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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八章 秘居(终)
当王源衣衫不整的从杨玉环的房里冲出来的时候,场面尴尬的难以形容。?rane?n? ???.?r?a?n??en`
秦国夫人手里捧着的一碗醒酒汤‘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瓷碗摔得粉碎。两名婢女红豆儿绿叶儿嘴巴张的能吞下去一只大鸭蛋,和秦国夫人一起呆呆的站在那里。
王源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这事儿实在太尴尬了,自己竟然霸王硬上弓,硬是将杨玉环给睡了,这可如何是好。
秦国夫人呆呆半晌,终于问了一句道:“二郎,怎么回事?你怎么在小妹的房里,又怎么衣衫不整?”
王源满身是嘴也无从说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跺脚出门而去,片刻后院子里传来马蹄的声音,竟然落荒而逃了。
秦国夫人也无暇去管王源,慌忙来到杨玉环的房里,见撕碎的内衣丢了满地。床上被褥翻卷凌乱,杨玉环蜷缩着**的身子将头埋在被子里正在哭泣。
“小妹,小妹,王源怎么你了?他欺辱你了么?”秦国夫人一边问一边检查杨玉环的身子,杨玉环只是哭泣,也不答话。
秦国夫人发现了遭受侵犯的痕迹后,知道王源已经得手了,气的厉声怒骂道:“好个王源,我当他是正人君子可以依靠,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原来他……他竟然打着你的主意。小妹,莫哭,他欺辱了你,八姐便跟他拼命,定要讨回公道。红豆儿,备马,我要进成都去见陛下,揭露他的丑恶嘴脸。反正一拍两散,谁也别跑,一起完蛋。”
秦国夫人气急,一方面心疼杨玉环,另一方面有一种被王源欺骗背叛的感觉,她强硬起来自有一番气势,此时更是说走便走,起身便往门外行去。
杨玉环忙坐起身来一把抱住秦国夫人的胳膊叫道:“八姐且慢,这件事好像不是王源的错,这当中好像有误会。”
秦国夫人诧异道:“你还为他说话?难不成你们两个背着我早就……”
杨玉环叫道:“八姐,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听我说完再下决断,我觉得是有误会,他似乎是把我当成你了,所以……”
杨玉环实在是羞于启齿。
秦国夫人蹙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杨玉环豁出去了,索性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秦国夫人听的目瞪口呆,旋即又满脸通红。听着杨玉环描述刚才的情形,说什么一进门便喊小乖乖,还说什么演戏演的逼真什么的。再看看满地的亵衣碎片,可不是和自己在一起床笫之间玩的那套把戏么?若是强迫凌辱杨玉环,倒也不用把衣服撕的一条条这么夸张,这明显是和自己在一起胡搞时候的作风。
“这样看来,好像确实是认错人了,这个混蛋酒后脑子不清楚跑错了房,认错了人,把你当成我了。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秦国夫人愕然道。
杨玉环又羞又恼,不过她的脑子却很清晰,轻声道:“他应该不是故意跑错了房,我们两个换了房间,他还以为是你睡在这间房里。上次他来时你不是睡在这间房中么?后来我那边靠近竹林,晚上风声飒飒,声响太大吵得慌,你便跟我换了房间,王源又怎知我们的房间调换了?所以……他一头闯进来了。”
秦国夫人恍然,跺脚对这红豆儿和绿叶儿骂道:“你们怎么不将他引到我房中?办事这般不牢靠,此事便是怪在你们两个头上。”
红豆儿绿叶儿更是委屈的要死:“我们要扶着他进来,他就是不肯。我们还特意关照了一声,说夫人的房间在东首的那间,谁知他还是跑错了。他那套衣衫脏了,我寻思着去浣洗一番烘干了明日他还能穿着走,绿叶儿给我掌灯一起去河边了,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秦国夫人叹道:“作孽,他喝的晕头运向,人都分不清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这事儿闹成这样,这可怎么办?小妹受苦了,被这小子这般欺辱。都怪我,我不该今晚拿出醉蝶酿的,那酒太烈,他受不住。”
秦国夫人一时怪别人一时怪自己,唉声叹气,跺脚长叹。一会儿又要安慰杨玉环,一会儿又担心王源羞臊而走,身上什么衣服都没穿,这晚上风冷冻坏了云云。总之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是好。
杨玉环倒也冷静了下来,刚才确实羞辱难当,但事后这么一分析回想,王源确实是错进了房间,认错了人。见秦国夫人如此自责,她反而安慰起秦国夫人来。
“八姐,既是无心……此事……此事便当没发生过便是。不要因为此事让王源觉得无颜面对你。他是个好人,你们之间也甚是亲密,万不要因此生出嫌隙来。小妹……小妹虽然被他……被他……,但都是误会,就当没有发生过,谁也别提了。”
秦国夫人叹道:“这等事岂能当做没发生过?小妹你也是命苦,摊上这么个事来。罢了,此事也没什么好闹的,待下次他来,叫他向你赔礼道歉便是。哎,便宜那小子了,我家小妹国色天香天下第一美人,被他给睡了。”
“八姐!”杨玉环娇嗔道。
“罢了罢了,这件事谁也别提了,明日我去城中见他,跟他把话说清楚,免得他也羞愧难当。小妹,你莫多想,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好歹这条狗不是癞皮狗,生的还俊俏。你便睡吧,我走了。”秦国夫人安慰了杨玉环一番,起身出房,带上了房门。
黑暗之中,杨玉环睁着双眼那里能睡得着,刚才的一切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一般。既像是可怕的噩梦,又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春梦。在被王源侵犯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对方的强悍,十余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在男女之事上有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虽然久旷的身子在经历这场摧残之后隐隐作痛,但那种欲生欲死的感觉却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难怪八姐会为这个男人着谜,年轻男人的身体那般的健壮,果真让人有一种难言的留恋。再想想王源刚才玩的那一切把戏,杨玉环竟然揣测起平日八姐和王源在一起的时候有多么的疯狂。
“像这样的花样他们应该是经常玩吧,八姐的亵衣亵裤岂非要换很多套?他们怕是还有什么别的花样,也不知道到底玩些什么样的游戏。”杨玉环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着。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我被这个人侵犯了,脑子里却在想这些东西,简直太羞耻了。”杨玉环将脸埋在了枕头里,羞臊的全身燥热。
“下次见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一定尴尬死了,我不知如何面对他,他也一定不知如何面对我。话说我该躲着不见他才好,可是……不见他好像也不好,那到底见还是不见呢?”杨玉环的脑子里简直成了一团乱麻。一会儿想着刚才的激情,一会儿又觉得屈辱,一会儿却又有所期待,总之脑海翻腾不休。
这一夜,屋外边明月疏影飘摇,竹林风声飒飒,屋内的杨玉环也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脑子里全想着这些奇怪的东西了。
……
王源穿着睡袍骑着马落荒而逃,心里的郁闷就别提了。本来是一个其乐融融听曲赏月的美好夜晚,谁成想居然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来,当真是大煞风景。
杨玉环虽然国色天香风情万种,但自己还真的没想对她怎么样,只能说是阴差阳错了。王源更加郁闷的是,这事儿自己有口难辩,搞得好像是自己处心积虑的将杨玉环给办了一样,这简直是荒唐透顶。
王源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落荒而逃了,这一跑,岂非让人觉得自己是理亏了,像是偷了人被捉奸在床然后立马跑路一般。自己应该留下来弄清楚缘由的,自己问心无愧啊。但王源很快就骂自己无耻了,什么问心无愧,自己明明把杨玉环弄了,怎么也无愧不起来。而且刚才留下来也说不清楚,或许会更尴尬更糟糕,秦国夫人气的要命,自己留在那里,搞不好秦国夫人要拿刀砍自己,莫如过几天再去解释一番。
自责之余,王源不禁回想起刚才的**时刻。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有些粗心。杨玉环的身体肌肤显然比秦国夫人的身子更为丰满茁壮些,肌肤也更加的细嫩弹性些。甚至愉悦之时发出的那几声呻吟也是不一样的,但自己硬是热血上脑,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恐怕是自己喝的头晕脑胀所致。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倒也不用太纠结,回头找机会弥补道歉便是。杨玉环也非少女,应该也不会因为此事便寻死觅活,找机会去道歉解释一番便是。
王源是个自我调节能力超强的人,而且这件事王源并没有主观上的故意,所以很快便不再纠结此事。再说,吃亏的又不是自己,办的是史上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无论是天下间的任何一个男子,有此经历,也会在心底中有一种不可对人言的窃喜。
守在篱笆墙外的赵青谭平等人半夜三更听到了马蹄声,当他们林间帐篷里起身前来查看,看到王源穿着睡袍头发散乱的样子时,一个个目瞪口呆。
王源急促命令他们弄来衣物穿上,之后便下令回城。一群人在皎洁的月色下匆忙往成都南城赶。王源不说发生了什么,赵青和谭平也不敢问,但这不能阻止他们内心之中的八卦。看大帅这架势,莫不是和秦国夫人吵了架,被秦国夫人一脚踢下了床?秦国夫人可真是牛逼,敢这么对大帅的,除了府里的那位公孙姑娘,怕便是只有这位秦国夫人了。
第七五九章 喜日
第二天是个平静而忙碌的一天,几位夫人都知道昨晚王源是去见秦国夫人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得而知,她们也不想问。因为明天便是迎娶高墨颜的日子,王家上下都忙的团团转。众人被各种酒宴礼节排场等繁琐之事缠身,也没人去追着问为何昨日半夜老爷披头散发的回府,身上穿着的衣服也都不知去了那里,只穿了件禁卫士兵的盔甲便回来了。
王源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这件尴尬事,一家人忙忙碌碌,他却带着两个儿子和大姐在后花园的草地上享清闲,或者是因为尴尬而躲着人反省。当然,也没人指望着他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些什么。二郎一向是家里的甩手掌柜,从来万事不理,要他帮忙反倒忙中添乱。
李欣儿往返于高府和王府之间数趟,和高仙芝的夫人陈氏商议着各种细节之事。这两人有商有量倒也合拍,婚礼之前的事情也一件件的落实下来。陈氏对李欣儿赞不绝口。倒非是因为李欣儿的办事利落,而是身为王源的正室,丈夫纳妾这般上心毫无怨言的怕是没几个。而陈氏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话高仙芝的每一房妾室都是陈氏替他操办。
陈氏和李欣儿心中的理念倒也相差无几。两人心中均是抱着相同的想法。能嫁给这样的男子为正房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怎能因为他娶妾的事情便闹别扭不开心,只要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正妻,管他娶三个五个十个八个,最终还是要叫自己一声大姐,又何必去惹得丈夫生厌?
下午,高仙芝也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成都,他的巡查之事尚未结束,但妹子的婚事是头等大事,他是绝不会缺席的。至此,迎娶高墨颜的婚事万事具备。
次日上午,王源骑着高头大马亲自率迎亲的队伍来到高家,将高墨颜迎娶上花轿,吹吹打打的迎进了门。拜堂成亲入洞房,之后便是酒席酒宴无穷无尽的喧闹。以王源如今的身份,即便是纳妾也是一件大事,成都府中大臣官员们都来捧场,礼物堆积如山。
王源命人将这些礼物登记造册,在酒宴之后一一归还,王源可不想因为自己纳个妾便弄得满城风雨。别看这些人笑容满面的来送礼,也许转过脸来,便会那此事在背后议论。当初杨国忠纳妾敛财的事情王源是知道的,背后里官员们都骂他无耻,王源自然要引以为戒。他也并不缺这些钱。
让王源意外的是,午后的宴席中出现了乔装为男子的秦国夫人的身影。若非柳钧偷偷告诉王源,王源压根就没认出来。但得知她来后,王源心中忐忑不已,他担心秦国夫人是来为了前日自己睡了杨玉环的事情来闹事寻衅的,于是忙让柳钧将秦国夫人请到书房之中。
秦国夫人身上穿着的锦袍正是前日王源仓皇而逃时留在浣花溪茅庐之中的,虽然秦国夫人穿着有些嫌大,但王源的身材修硕,并不肥大,只是锦袍下摆略显太长,除此之外倒是挺合身的。
“夫人,你怎么来了?”穿着大红新郎服的王源进了书房,见秦国夫人坐在椅子上喝茶,忙尴尬的笑着向秦国夫人行礼。
“你大喜的日子我能不来么?”秦国夫人瞪了王源一眼道。
“这个……当然不是不能来,来了好,来了好,一会儿另开家宴,夫人跟我们一起吃酒。”王源赔笑道。
秦国夫人见王源那副尴尬的样子,冷脸道:“你可不得了了,家里娇妻美妾一个接一个的娶着,外边却又偷嘴。你胆子不啊,连我家妹也敢欺负。”
王源挠头不已,该来的还是要来,不想提的事儿终于还是要面对。
“夫人,我该怎么你才相信呢?那晚真的是误会,我把玉环姐当做是夫人了。要不然我怎敢如此放肆?”
“哼,我瞧你就是处心积虑。怕是以前便对我家妹馋的流口水了吧。以前妹在宫中,你不敢放肆。这回借着我们落难,你便开始放肆了是么?这是想着我杨家已经无权无势,便可欺负我们姐妹了是么?”秦国夫人佯怒道。
王源郁闷的要死,看来夫人确实是误会了。
“怎么你才相信呢?我岂是那样的人?夫人待我情深义重,又帮了我很多的忙,我对夫人既敬又爱,无关你杨家的起落。这一天日可鉴。我不会诅咒发誓,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那事儿已经发生了,夫人若是觉得不能释怀,但请责罚便是,我若皱下眉头一个不字,我便不是男人。”王源沉声道。
秦国夫人忍住笑,冷声道:“当真什么责罚你都肯?”
王源道:“杀了我我都不皱眉头。”
秦国夫人道:“你如今是大唐元帅,大唐上下还指望你收复河山平叛呢,我杀了你岂非成了千古罪人。杀是不杀的,不过却要阉了你。”
王源吓了一跳,见秦国夫人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当然知道她是开玩笑的。于是苦着脸道:“夫人有命,自然不敢不从。一切都是这条烦恼根而起,夫人若觉得割了它才能释怀,那便请动手吧。不过从此以后夫人再也用不上它了,怕也是憾事了。”
秦国夫人脸色微红,啐道:“无耻之徒。”
王源上前拉着她的手道:“相信我,真的是误会了。我真当做是你了,要知道是玉环姐,我怎敢侵犯?”
秦国夫人叹道:“若不是知道你是无心之举,我岂会饶了你。我和妹换了房间住,你却不知。红豆儿绿叶儿也是该死,居然不扶你进我的房里,半路上便丢手了。”
王源恍然,就自己明明记得那是夫人的房间,怎地却是杨玉环睡在床上。
“我就嘛,全是误会。这事儿当真尴尬的很。玉环姐如何了?怕是已经恨我入骨了吧。夫人多开导开导她,这事儿我也不好开口。”
秦国夫人瞪着王源道:“就算是误会,此事你也难脱干系。难道……难道你我在一起那么久,换了个人你都不知道?我看你是装疯卖傻将计就计。”
王源举手投降道:“真的没有,相信我。夫人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王源是那等色胆包天之人么?”
“你以为你色胆还么?”秦国夫人啐道:“不过此事倒也罢了,妹那里我会劝的,妹何曾经历过这些?你……你这混蛋将她衣服全扯了,你我之间的游戏妹何曾经历?怕是将她吓得不轻。这事儿如何了结我也不知,我想下次还是你自己去跟她告罪,求得她原谅吧。”
王源咂嘴道:“只要夫人和玉环姐知道这是误会便成了,玉环姐那里找机会我会去解释的,不过还需夫人多多开导。哎,事儿闹得,当真烦心的很。”
秦国夫人嗤笑道:“你还烦心?怕背地里偷着乐呢。我家妹天香国色,大唐第一美人儿,被你……被你给……得手了,怕是你心里正自得意呢。”
“天地良心,半也没有。”王源举天发誓道。
“罢了罢了,不此事了,事已至此,多无益。我今日来此,一是恭贺你纳妾之喜,另外也是告知你此事的误会,我怕你那夜连夜走了,心里定是郁闷。那天晚上那么冷,你没有冻着吧。”秦国夫人轻声道。
王源呵呵一笑,心道:这夫人还是记挂自己的,居然还担心自己那晚会受冻。心中感激,将秦国夫人轻拥入怀低声道:“多谢你大度,王源何德何能,能有夫人这样的红颜知己。”
秦国夫人叹道:“我杨家定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都来还债来了。罢了,酒席我也不吃了,我走了。偷偷进城,万一身份暴露恐有烦忧。对了,这只玉镯子烦你交给高家姐,算是我送她的礼物,祝你们百头到老吧。”
秦国夫人伸手从腕上撸下一只晶莹碧绿的玉镯来,用丝帕包了交在王源手上。王源知道这玉镯的名贵,曾经有次把玩夫人皓臂时问过,这玉镯是御赐之物,是和田老坑的上等玉石,价值万贯。
王源也不矫情,自己都拿了她几百万贯钱,又何必假惺惺的推辞,于是收了玉镯代高墨颜向她道歉。搂着她温存一番,约定过两日再去探望她,之后送她从侧门出府,命柳钧护送她出城而去。
王源心情大好,本来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烦心事,现在秦国夫人来后疙瘩解开,自然心情舒畅。于是来到前院酒席之处,跟众宾朋举杯畅饮,喝了个高兴。
天黑之后,王源酒气薰薰的进了洞房。高墨颜正在婆子的陪同下吃着单独送进来的饭食。见王源进来,婆子忙起身站起笑道:“新郎官来了,老身告退了。该是洞房花烛的时候了。”
婆子收拾碗筷离去,将房门紧紧带上,将外边的喧闹声隔绝在外。洞房顿时静悄悄的。红烛高烧,屋子里一片红色,一派喜庆之中,带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高墨颜捏着衣角坐在床沿上,俏目偷偷的看着王源,神色很是紧张。王源微笑走近笑道:“怎么,连盖头都自己揭了?这么着急么?”
高墨颜嗔道:“谁急了?你跑出去喝酒,我一个人气闷的很,所以便揭了。再吃饭喝水也不方便。你不会怪我失礼吧。”
王源呵呵笑道:“不失礼,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你当还是没见过面的寻常夫妻么?揭的好。”
高墨颜闻着王源口中有些酒气,起身道:“我替你沏杯茶来喝。”
王源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不渴。”
高墨颜感受到王源异样的目光,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她虽大方不拘,但洞房花烛还是第一回,心里噗通乱跳。
“开心么?终于我们成了夫妻了。”王源笑道。
“开……心。”高墨颜低头轻声道。
王源伸指挑起她的下巴,伸嘴在她红唇上一吻,笑道:“听你阿兄,你喜欢出题刁难人。洞房花烛之夜,你难道不想刁难刁难我么?”
高墨颜羞涩道:“不想。我刁难他们是因为我不满意不喜欢他们,而你,却不必了。”
王源呵呵笑道:“好吧,那你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吗?”
高墨颜脸色红红的,蚊子哼一般的道:“不……知……道。”
王源伸手过去,替高墨颜宽衣解带,口中道:“接下来便是你人生中的重要一刻,好好享受吧。”
高墨颜大羞,扭着身子道:“二郎莫动手,我自己来。”
王源道:“你不用动,享受就好。今晚我来伺候你,让你的洞房花烛之夜终生难忘。”
王源手上动作,将高墨颜的喜袍纽扣一只只的解开,一件件的将高墨颜身上的衣服脱下丢在一旁。高墨颜闭目任凭王源摆弄,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既害怕又紧张。
当王源褪下高墨颜的红色长裙,将她贴身的绸裤褪下之后,高墨颜的一双修长的美腿终于暴露在眼前。王源伸手轻抚把玩着这双完美的大长腿,咽着吐沫赞道:“这腿……我能玩一年啊。”
第七六零章 灵犀
次日清晨,高墨颜早早起来洗漱,逐一拜访王家诸夫人敬茶献礼表示恭敬。大家其实都已经很熟络了,相互之间倒也并没有太拘束。阿萝口直心快,当着众人面便开始探问洞房花烛之夜的情形,询问高墨颜是否适应云云,将个高墨颜羞得脸红到了耳后根。
高墨颜岂能不知昨夜的滋味。昨夜就算王源已经极为克制自己,但初尝滋味的高墨颜还是吃尽了苦头。一想到那破体而入的入侵异物的凶狠,高墨颜还是不寒而栗。好在王源的手段高明,除了痛苦的回忆还有极乐的欢愉,终于兑现了事前王源的那句话。高墨颜怕是永远忘不了痛苦和欢愉交织的这个夜晚了。
吃了早饭后,按照规矩,新妇要回家省亲。王源遂偕同高墨颜出门,带着些礼品排场回高家省亲。到了高家,同高家等候的娘家亲眷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热闹,高家的亲眷也要答礼备宴款待。陈氏忙前忙后笑语盈盈,高仙芝的众侧室围着高墨颜问东问西,经验丰富的教一些御夫之道给高墨颜,乱糟糟一片忙乱。
在一片忙乱中,高仙芝将王源请到了后宅僻静的书房中,看上去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
两人坐定后,高仙芝面色有些凝重。王源笑道:“怎么?兄长对婚礼不甚满意么?我家中有失礼之处?”
高仙芝摇头道:“婚礼很隆重,我知道你是照顾我高家的面子,这时候铺张豪奢的婚礼实在是不恰当,但你还是办了,我很满意。”
王源笑道:“那便好,但不知兄长因何愁眉不展?”
高仙芝道:“叛军即将发动进攻了。”
王源一愣道:“这么快?怎地没有消息给我?”
高仙芝道:“是我要他们压几日告诉你的。这几天是你和七妹的大喜之日,我不想你为此烦忧。事实上我从岐州离开时,叛军开出长安的消息已经禀报了上来。现在已经四天过去了,我估摸着叛军已经抵达宁州庆州一带,就要进秦岭山口了。”
王源脑子飞速转动,伸手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画了一幅草草的地图,标明了陇右东边的地形和州府为位置,沉吟道:“应该是差不多到了山口。但不知兵马数量多少,谁人领军?”
高仙芝道:“安禄山显然是急于拿下剑南和陇右,本来我们估计叛军当有一个月的时间才会出动,但现在看来他们等不及了。正因如此,他们的兵力并不太多,新兵的招募还没完成,从长安出动的兵力只有二十余万人。领军的将领是新近被安禄山任命为龙威大元帅的史思明。”
王源微微头道:“那么看来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本想好好的陪陪墨颜过个新婚的,但现在看来,最多七八日我们便要动身了。”
高仙芝道:“是啊。要打大仗了。你准备好了么?”
王源哈哈大笑道:“兄长这话问的,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倒是兄长,你准备好了么?”
高仙芝微笑道:“我时刻都准备好上阵打仗,在安西如此,现在亦如此。”
王源头道:“那便好,咱们兄弟携手,该给安禄山些颜色瞧瞧了。话我还没和他的兵马交过手,他这几个月时间可谓意气风发一帆风顺,怕是早已目空一切了。我打算给他个当头棒喝,叫他知道他的头上还有一片天挡着,他飞不起来。”
高仙芝笑道:“安禄山恐怕也是这么想你的,你这几年不也百战百胜?安禄山怕是也要憋着劲要教训你呢。”
王源哈哈大笑起来。笑毕,王源看着桌上即将干涸的水渍图形,忽然有些沉默,眉头也皱了起来。
高仙芝道:“怎么了?”
王源指着地图道:“我有一疑问。”
高仙芝微笑道:“哦?我正想,我也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你我的疑惑是否是同一处?”
王源道:“你先。”
高仙芝道:“你先。”
王源道:“拿纸笔来,各自写出,看看你我想得是不是同一件事。”
高仙芝大笑同意,取了纸笔来,两人各自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在桌面上摊开之后,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王源写的是:进攻方向可疑。高仙芝写的是,何不直取剑南,而进兵陇右?两人果然是想到了一起。
高仙芝呵呵笑道:“看来你我是想到一起了。我接到军情禀报的时候心里边想到了这个问题。陛下在成都,朝廷在成都立足,安禄山的叛军为何多此一举派兵进攻陇右道?他大可直接挺进蜀地,直逼成都。只要攻下成都,岂非大事既定?”
王源头道:“是的,直取成都乃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无论外围多少兵力,最终他都是要打到成都的。二十万大军扑向陇右,显然是舍近求远之举。”
高仙芝道:“可不可以这么想,是道路不畅的原因导致他们不得不从陇右进攻?”
王源摇头笑道:“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入蜀难,入陇右便容易么?秦岭大山横亘南北,虽然在入剑南的途中更有巴山横亘,但相较行军而言,难度其实相当。他的攻城器械和辎重物资若是穿不过巴山之间的栈道,那么也同样无法在陇右以东的秦岭山谷故道之中行进。这其中恐怕另有缘故。”
“你觉得是什么缘故?”高仙芝头问道。
王源道:“或许我们是想多了,或许叛军就打算先攻陇右,再南下攻击成都。但我觉得,安禄山和史思明都是领军多年的将领,不至于见识如此浅薄。如果排除这种可能的话,那么原因可能只有一个。”
高仙芝微笑道:“咱们再各自再写一张纸,看看你我认为的原因是否相同。”
王源笑着答应,两人各自取了一张纸飞快的写下了几个字,两张纸合在一起时,纸上的字迹竟然一模一样都是四个大字:调虎离山。
两人再次相视大笑,均生惺惺相惜之感。
“此事有待求证,我想史思明定是放了个烟雾.弹,而我们的斥候兵中招了。如果那前往陇右的并非是二十万主力兵马的话,那我们很有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王源道。
“我同意,所以明日我将立刻回陇右,弄清楚叛军的情报是否属实。然我担心时间上会来不及。就算正如我们所料的那般,那也要耽搁几天时间,我担心叛军会突然出现在通州合州城下。”
“兄长不用担心,暂且无需合兵,陇右道六万兵马兄长统帅防御庆州宁州一带。而剑南道的十万兵马便暂时留在通州一线。”
“然如此一来,若咱们判断有误的话,压力便大了。叛军主力攻击任何一面,压力都相当的大。”
“你那边的压力要大一些,若果真是二十万主力叛军进攻陇右道的话,你的六万兵马绝难抵挡。所以,一旦这种情形发生,我希望兄长立刻放弃宁州庆州,收缩至陇州一带,我会带兵驰援的。但我相信这种情形出现的可能极低,更有可能是叛军主力出现在巴山之西通州城下。”王源沉声道。
“那你的压力也不,到时候我是否需要举兵来援?”高仙芝道。
王源摇头道:“不用,通州一线的州府城池经过加固,再那里都是山岭之地,便于我伏击叛军。而兄长要做的便是击溃佯动陇右的叛军,因为他们的人数一定不多。击溃他们,挺进长安,才是釜底抽薪围魏救赵之策。就算你赶来救援。其实我们的兵力还是劣势。但若你能逼近长安,史思明必回兵去救,那形势便大大的逆转。”
“好一个围魏救赵,好,便这么定了。我在北,你在南。看看他们从何处冒头。”高仙芝呵呵笑道。
王源正要话,便听廊下高墨颜的声音响起道:“夫君,阿兄,你们在里边么?”
高仙芝呵呵笑道:“女大不中留,这么会功夫都离不开了。”罢扬声叫道:“在书房。”
房门推开,高墨颜捧着一只心盒子进来,笑道:“二郎早晨没吃什么东西,午间又要喝酒,怕他伤身。所以我拿了心让他垫垫胃。”
高仙芝笑道:“怎地变得如此贴心了?平日在家时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有了丈夫便将阿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高墨颜跺脚嗔道:“阿兄的什么话?哪有对你不关心?你瞧,特意拿了你爱吃的松子饼来,你还这般取笑我。”
高仙芝哈哈大笑,拿起一只松子饼放入口中大嚼。之后又跟高墨颜些要相夫教子尊敬王府上下人等,做个贤惠的女子之类的话。高墨颜连连头,王源在旁就着茶水嚼着心,心思却早飞到了局势上,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即将到来的大战之事,显得心不在焉。
第七六一章 块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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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发动进攻的消息让偏安一隅的朝廷再次人心惶惶,经历了数月的颠沛和动荡之后,好不容易在成都落下脚来,各项事务也正步入正轨蒸蒸日上,朝廷官员们也正逐渐安心下来的时候,这个消息不啻于惊雷在头炸响,炸碎了很多人的安逸梦。
在成都这一个多月以来,很多逃到这里的贵胄高官们几乎已经忘了眼前的危局,他们已经开始将长安的那一套作风带到了成都。成都的街头也充斥着宝马香车,风月场所也人满为患。宴饮频繁,歌舞升平,吟诗作赋,附庸风雅。颇有一番‘直把杭州作汴州’‘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思。当这个消息一公布,顿时这些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很多人跑到玄宗面前去询问朝廷的对策,玄宗自己都六神无主,又岂能给他们安慰?
三月二十日清晨,王源新婚的第三日,玄宗召集王源和高仙芝以及韦见素、房琯等朝中重臣在散花楼商议对策。是商议,其实是问计于王源和高仙芝。因为眼下的局势,只能靠这两人之力了。
王源本打算私下里跟玄宗禀报此事,但玄宗执意召见,王源也不得不和高仙芝去散花楼见驾,为此本来今日上午便要动身的高仙芝不得不推迟了前往陇右的行程。
散花楼一层大厅之中,临时布置的临朝之所中,玄宗面带愁容,韦见素和房琯也是眉头紧皱,显然他们都已经慌了神了。王源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些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特别是玄宗,在经历不起一次另外的逃离了。如果这一次被叛军攻陷剑南陇右之地,怕是要跑到安西才能立足了。堂堂大唐皇帝若最后沦落到安西之地,很大的可能是失去中原江山,成为安西周边的西域国的一员,那恐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特别是这个房琯,他的神情不仅仅是忧虑,还带着一种不善。最近王源经常在房琯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特别是看到自己的时候,房琯都是这种好像自己欠了他多少钱不还一般的死鱼表情。王源对此其实并不太在意,想来或许是这段时间自己拒绝了房琯的一些提议所致。
不过起这个房琯,王源略觉失望。之前风评不错的房琯最近的表现让王源有些不能接受。此人正事不做,倒是围绕着一些狗比倒灶的事情做文章,不出是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且这段时间此人和玄宗走得很近,几乎每次王源去见玄宗,这个房琯总是在玄宗身旁不知道在些什么干些什么。
王源倒也并不在意这些,有人陪着玄宗倒也是件好事,免得玄宗有事没事的都要召见自己和自己话。而王源越来越发现自己和玄宗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谈谈诗文闲话倒也无妨,一旦涉及到正事,总有一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房琯既然愿意陪着玄宗,自己倒也乐的脱身。
“王源,高仙芝,二位爱卿对此次叛军进攻可有良策么?眼下人心浮动,朕也心中难安,就希望两位能够给朝廷一个定心丸,稳定住眼下的局势了。”
玄宗殷切的看着王源和高仙芝,神情中满是诚恳和期待。这种表情王源见的多了,每到危难之时,玄宗都会露出这种诚恳期盼的神情,而大多数臣子总是被他这样的神情所打动,生出要为他赴死的决心。而一旦危机过后,玄宗便又是另外一幅嘴脸。王源现在已经学会了揣摩玄宗的内心而无视他的表面文章了。
“陛下不必惊慌。当陛下来到成都的那一天,安禄山的叛军的到来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眼下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而已,陛下大可无需紧张。我和高元帅已经有了定计,陛下放心便是。”王源沉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了定计就好。那朕便放心了。话两位相国和诸位大臣都心里没底,可否将退敌之计一。朕和两位相国也好安抚大臣们。”玄宗探身道。
王源和高仙芝对视了一眼,高仙芝拱手道:“陛下,退敌之计乃是机密,不好提前透露。陛下相信臣等,此番必将给予叛军迎头重击便是。”
玄宗哦了一声头道:“这样啊,那朕便不问了。”
房琯忽然冷声开口道:“这可不对啊高元帅,你们商议的退敌之计为何连陛下和我和韦左相都不知道?你们的退敌之计是否完善,是否合适,该禀报陛下和政事堂,得到我们的首肯才是。你们自己便定下计策,这可不成。那将陛下放在何处?将朝廷置于何地?”
高仙芝有些诧异,房琯这话的有些严厉,这是责怪两人专权了。而且冠以藐视朝廷的罪过,这有些耸人听闻。
高仙芝看看王源,王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话,因为此事和高仙芝无关。计划保密的事情也是王源提出来的,和高仙芝无干。
“房相国,这件事我们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退敌之计需要保密,也是为了战局得胜考虑。如今成都城中鱼龙混杂,我们不想将计划泄露,让叛军掌握我大军动态有所防范。正是出于此种考虑,我才决定不的。两位相国只需安抚同僚,告知他们朝廷已有对策,让他们无需紧张恐慌便是。”王源微笑道。
“这是什么话。二位元帅还是不是我大唐朝臣了,还受不受朝廷规制所辖了?难道决断无需政事堂和陛下首肯么?倒是咄咄怪事。”房琯摊手道。
王源皱起了眉头,他算是明白了,原来房琯今日是要搞事,这是要夺权的举动。要自己守规制,摆相国的谱了。王源看了一眼玄宗,玄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掺和其中,只想看戏。王源心中的火气升腾了起来,这房琯可能是得到了玄宗的首肯,玄宗想的话由这位房琯代言了。
“那依着房相国之意,我该如何?”王源冷笑道。
“按照朝廷的规矩,两位的计划和行动该事先通知政事堂和陛下,得到准许之后方可动作。我不得不一句,最近王源你的一些举动有些出格,很多事未经政事堂批准便擅自进行,这可不成。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即便是非常时期,规矩也是不能改的,否则还有体统么?”房琯皱眉道。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相国是对我的行为不满,怪我事事都没跟政事堂禀报擅自做主是么?”
“难道不是么?我可没冤枉你。就拿这次来吧,你和高元帅私下里定计了,但陛下和朝廷都蒙在鼓里,问你你又不,这算怎么回事?我政事堂兵部兵事房都是摆设不成?”房琯高声道。
玄宗心里在笑,房琯终于出了他想的话,最近对房琯的暗示和影响没有白费。他就是要通过房琯之口敲打王源,提醒王源他不能我行我素,提醒他他的行为已经招致了朝廷的不满,提醒他谁才是大唐的主人。当然,玄宗是不可能替房琯话的,眼下他仰仗的还只能是王源和高仙芝,除了他们,玄宗不知道谁还能领军拒敌。不过这个房琯是个好苗子,将来可以好好的培养起来。朝臣一家独大绝非玄宗所愿,玄宗需要的是相互牵制,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房琯今日的爆发其实也是早有征兆。自从他当上这个相国之后可谓憋了一肚子火气。房琯是右相国,按职位而言乃是真正的百官之首,正当他踌躇满志要干一番事情的时候,却发现现实不是那么回事。政务的事情上韦见素比他活跃的多,大事务官员们都喜欢去找韦见素解决,这让他很没面子。另外,他也终于发现,其实他和韦见素只是给王源打杂的下手,王源才是真正这座成都城的主人。很多事若无王源头,根本就无法进行下去。
前段时间,房琯对成都的治安状况不满,于是想在成都实行长安城中的晨钟暮鼓夜禁之制,出来之后,很多事不关己的大臣们表示赞同,房琯便以为此事得人心,于是兴冲冲的去跟玄宗禀报。然而玄宗只是淡淡的了句“此事要问问王源的意见,他同意了便可实行了。”
房琯不懂为什么要问王源,但后来他明白了,城里所有的兵马几乎都是王源的神策军兵马,连拨给陛下身边守卫的五千禁卫都是。要夜禁必须要有巡街的武侯,而这些人也只能向王源要。否则难道自己亲自上街赶着百姓回家不成?于是房琯不得已跑去和王源商议此事,而王源的回答让他气炸了肺。
“相国该想着如何让朝廷运转如意,如何安置约束官员们守规矩,至于成都府的治安问题,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并没有实行夜禁之制,也没出什么篓子。最近确实有不少案件发生,但我查过了,那都是从京城来的官员贵族们闹出来的事情。况且夜禁之制是否是好事,我看不见得。你要规划坊墙大兴土木,还要抽调兵马成为巡城武侯,这些都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房相国莫非还以为大唐天下太平无事,还以为这些钱财物事可以随意挥霍浪费不成?相国该学学去做正经于恢复局势有利的事情,而非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做文章。成都不是京城,房相国别弄错了这一。”
王源的话温和而有杀伤力,这是在训斥自己不干正事,胡搞瞎搞了。房琯既愤怒又委屈,韦见素大事务一把抓着,自己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件能着手的事情来,本拟会一鸣惊人有所功绩,但却被王源一言否决。王源话时的表情倒像是自己是王源手下的一名官吏一般,那里有半分对相国的尊重?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件而已,还有好几次房琯都在王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在房琯的心中积聚起来。平日和玄宗在一起时,陛下谈及王源时言语中似乎也有着很多的不满和无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房琯揣测,玄宗对王源肯定也是不满的,于是今日借着机会便爆发出来,决心要杀一杀王源的威风。
第七六二章 启衅
“看来房相国心中有很多块垒,今日是不吐不快啊。房相国还有什么不满之处,一并都出来。”王源沉声道,
“便,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就前两天,听你大张旗鼓的娶妾,闹得满城皆知。当此国难之时,你却在忙着娶妾,这岂非教百姓官员们侧目议论?而且据我所知,叛军来袭的情报数日前你们便知晓,但为了娶妾你竟然拖了数日方禀报朝廷,这叫什么?这是因私废公之举,如何对得起陛下的宠信,对得起朝廷的信任?”房琯也是豁出去了,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王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是真的怒了。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房琯给盯着,随时要找自己的麻烦。这个人今日是有备而来,绝非一时的冲动。王源能想到便是,这是玄宗的授意,否则他不敢这么放肆,要么便是此人自己愚蠢,根本不懂的大局。
韦见素眉头紧锁,心道:这房琯怕是疯了吧,大敌当前却在这里开炮攻击王源,给王源戴上因私废公的大帽子。眼下撑住朝廷的便是王源和高仙芝,房琯实在是太不知深浅了。
“还有什么要的么?一并出来,免得房相国憋出病来。”王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脸上的微笑也开始不自然起来。
“哼,到你的痛处了吧,我可不怕你,将来你守朝廷规矩便罢,若是不守朝廷规矩,我还是会痛斥你。我房琯可不讲情面。”房琯正义凛然的道。
王源冷笑一声道:“你不,那么我便要了。你指责这些,无非是我不愿将兵事禀报你房相国知晓,让你觉得我不守朝廷的规矩罢了。是也不是?”
“难道不该如此么?我乃大唐相国,你就算是平叛大元帅,行事也得要经政事堂许可。”
王源冷声喝道:“那我便告诉你,领军打仗的事情我偏偏不会跟你一个字,你又能如何?”
房琯怒道:“陛下,你听听,他的这是什么话?陛下,臣请求夺去王源的大元帅之职,此人无法无天藐视圣上和朝廷,决不能让他如此跋扈。”
玄宗皱眉道:“这……不至于如此吧,二位都是为国事着想,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王源对玄宗这种态度已经极为恼火,扭头转头看着玄宗道:“陛下,今日要陛下亲口明言,军务之事是否我可以自专?是否需要得到陛下和政事堂的许可?”
玄宗咂嘴道:“哎,不要这样,你们不要这样。”
王源伸手将腰间的破军剑摘下来,玄宗吓了一跳道:“这是干什么?”
王源冷笑将破军剑往地上一丢,沉声道:“陛下另请高明,平叛之事恕臣无法办到了,这破军剑是陛下所赐,要我拿着此剑去杀大唐的敌人的,现在陛下可以将它赐给别人了。譬如这位房相国,陛下大可将此剑赐给他,让他去平叛。臣回家睡大觉了。”
玄宗忙道:“这是作甚?不要这样,王源,朕倚重于你,你不能这样。”
王源冷声道:“陛下忘了在来成都的路上答应了我什么了,陛下好好想想。若陛下食言,臣便可食言。陛下都话不算话,臣半路撂挑子又有什么?”
玄宗当然记得在来成都的路上,自己亲口答应了王源的那些话,同意不再指手画脚的干涉军事。他支支吾吾只是为了搪塞而已,眼见激怒了王源,玄宗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王源撂挑子,高仙芝肯定撂挑子,那该怎么办?王源此举虽然有要挟之意,但自己答应他在先,此刻却不表明态度,难免他会生气。
“谁朕忘了那些话?朕在此表态,军务之事……王源可以自专,不必事事禀报朕,政事堂也不得干涉。”玄宗不情不愿的道。
房琯愕然,呆呆的看着玄宗,嘴巴微张。他本以为陛下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没料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玄宗无奈的看着房琯心道:“你今日闹得太大,朕没法帮你了。朕若不守诺言,王源便要撂挑子了,那朕岂非在成都也待不住了。难不成朕要到安西去和那些西域国为伍?朕只能迁就他了。至于你嘛,今日先受委屈,朕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王源冷目瞪视房琯道:“房相国,你听到了?军务之事我可自专,你还要我向你禀报么?”
房琯皱眉道:“但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王源终于爆发了,厉声喝道:“规矩?大唐到了如今的地步,你还来跟我谈规矩?便是规矩太多,才有洛阳之失,才有潼关之败,才有长安之失,才有马嵬之难。而现在朝廷才只能偏安于此地。你现在还来跟我谈规矩?你是希望此次安禄山打进成都么?你希望我大唐亡国么?”
房琯吓了一跳,白着脸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会这么想?”
王源道:“不想的话,你便闭嘴,老老实实做你该做的事情。你若觉得我领军平叛不成,我可以将这十几万神策军交给你,你去和安禄山的叛军交战,去平息叛乱。你敢去么?”
房琯咽着吐沫,恨得牙痒痒。名字神策军自己一个兵卒也指挥不动,就算自己能领军也无法去打仗。更何况自己对和叛军作战毫无信心,否则也不会恐慌不已了。
“王源,何必如此?房琯也是为了朝廷之事。一时心急言语过激罢了。”玄宗温声劝解道。
王源道:“陛下,我不想无礼,只是我和高大帅正积极备战之时,房琯却来这样的话,教我忍无可忍。什么我**非公?我娶妾你房琯都盯着?是否敌军到来,我们便要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才开心?我和高家姐的婚约早就定好了,若不是为了迎接陛下幸蜀,我们年后便已经成亲了。拖延至今已经对女方失礼的很,难道我该失信于人么?你房相国这段时间成都的风月之处也没少去,自己行为不正却来指责我。你在青馆听曲赏乐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大兵压境的事情?简直不知所谓。”
房琯羞得无地自容,欲辩难言。
王源继续喝道:“我因私废公?好大的帽子。办事没见你办的牢靠,找茬你倒是在行。刚才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军务之事我可自专,我根本不必要跟你禀报。而且,如何迎敌乃是绝密之事,我也根本不会告诉任何人知晓。要知道这是干系我大唐生死存亡的一战,败了我大唐便完了,我岂能不慎重对待?你想知道我的计划,我可以告诉你。但若是此战败了,便是你泄露了消息。房相国,你还想知道么?”
房琯脸色发白,被王源一顿疾风暴雨般的怒斥弄的手足无措。
玄宗适时上来熄火,亲自走下台阶来,拾起地上的破军剑亲自为王源配上,口中道:“罢了罢了,两位都是为了朝廷的事情,房相国确实对王源有些误会,但也是出于对国事之心。这样吧,房琯,你给王源陪个不是,王源,给朕个面子,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房琯目瞪口呆,闹了半天还要自己跟王源道歉。有心坚决不服软,但陛下开口了,难道自己要违背陛下的旨意不成?那可让王源更有把柄来对付自己了,陛下此举其实也是息事宁人保护自己。
想了想,房琯终于还是像是委屈的媳妇一般走上前来,拱手鞠躬道:“是房某误会了王元帅,还你息怒。这个……这个……我也是对事不对人,早知陛下有此旨意,我岂会拿出来?朝廷的规矩其实也是能改的,正如你所言,有些规矩是该改一改了。王元帅,还请原谅则个。”
王源冷笑不语,既不话也不回礼,房琯尴尬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一直在旁一声不肯的韦见素心中暗笑:房琯啊,你实在太蠢了,真以为你是相国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只有一个人啊,那便是王源。你根本不懂形势,如今的大唐,王源才是梁柱,你我只是跟班罢了。知道我为何执意只当左相么?你那右相的位置原来是陛下要我坐的,但是我知道那个位置没人能坐,那是王源的位置。我特意求肯了陛下几个时辰才服了陛下让我当这个左相。你倒好,还以为天上掉下来金元宝了。傻瓜一个!活该!
第七六三章 再至
从散花楼出来后,王源一直沉默不语。高仙芝也沉默着,之前他是知道玄宗答应不再插手军务这件事的,而今日玄宗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知道王源为何而沉默不语。
因为高仙芝赶时间要离开成都奔赴陇右道的宁州,王源直接将高仙芝送到了成都北门外。
官道上即将分别之际,高仙芝终忍不住心中之语,拉着王源站在路旁的一棵绿柳下低声道:“贤弟,希望你不要受今日之事的影响。你过,无论如何,你我既有责任担当大任,便要平息这场叛乱,解民于倒悬之苦。你我所做之事非为某一人尽忠,而是为了苍生百姓,希望你莫忘了你的话。”
王源叹了口气道:“兄长莫要担心,我很好。我只是有些兴味索然罢了,但该做的事情我还是会认真的去做的。但我也已经彻底看清了某些人的真面目,也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我在想,待平叛之后,我该何去何从。此刻你我尚有用处都如此,将来叛乱平息之后,你我的命运将会如何?”
高仙芝呵呵而笑道:“还能如何?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结局前人早已想好,你我这般强势之臣,必不能为人所容。我却早已想好了,平叛之后我便解甲归田,回家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再也不理会朝中之事。我却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王源摇头道:“你以为解甲归田便可躲避风雨么?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想惹麻烦,麻烦却要来惹你。罢了,也不用多想此事,竭尽全力平息这场叛乱,为天下太平做些实事为好。至于将来如何,咱们暂且走着瞧。不过有一是肯定的,我王源绝非任人欺凌之人,为了我和我身边的人,我可以洒一腔热血而抗争。不管对手是谁,但想对我不利,我都会毫不留情绝不手软。我知道很多事你我的做法不同,兄长的决定我不会阻拦,但求某一天我的决定兄长也莫要阻拦我为好。”
高仙芝微微头道:“随心而动,坚韧不屈,这便是你。你放心,兄长绝不会是你对面的敌人,而只可能是你身边的助力。”
王源长鞠到地,高仙芝跨马而去,奔驰向北。
……
在散花楼的那次激烈的交锋之后,房琯明显收敛了不少,在王源在此找到他要他做好后勤供应的调配之事时,房琯满口答应。本来王源并不打算动用从东南诸府运来的钱粮,因为王源早已做好了自给自足的准备,但王源改变了主意,用自己储备的粮食物资来打仗固然无需担心其他的问题,但省下来的那些朝廷的钱粮则会被房琯等人以为物资丰富可以大肆的挥霍。
本来省下这部分粮食的用意是希望用来赈济难民的,但其实难民的主要供应和赈济还是王源在用自己的老本,而东南诸道运送来的钱粮却很少用于此处。而王公大臣们在来到成都之后,甚至都不肯降低俸禄以渡难关,一个个生活依旧豪奢,根本就没有为大局考虑。这种情形下,王源觉得为朝廷的节约毫无意义,既然公事公办,那便一切按照正常的流程走。
房琯满口答应,一定会保证军需的供应。王源郑重的告诉他,军需粮草是大军命脉,此事非同可。如果这上面出了问题,那此战必败,希望房琯认真对待。房琯让王源放一百二十个心,他岂能不知此事的重要性。
在成都的神策军兵马有十万多人,其中一半已经驻扎在东部的州府,此次王源倒也无需率十万大军出动。成都府需要留下两万兵马维持治安和保护玄宗,王源所能用的兵马实际上只有八万人。好在这一个月从难民之中招募了两万多新兵,王源决定留下一万新兵和一万老兵协同守城。另外一万新兵打散之后分入军中。这样每九名老兵可以带一名新兵组成一队,可以大大的减轻对战力的影响。而王源也终于将可用的兵马增加到了十万。
数日时间,王源紧张的准备着出征之事,同时派出精骑前往巴山之东进行频繁的侦查。虽然侦查的结果依旧是巴山之东并无大股叛军开进的迹象,但王源依旧坚信叛军会直接攻击剑南,北边的那所谓二十万大军只是个幌子而已。而对于玄宗不去领军北上的举动,朝中官员也颇有微词。玄宗虽然也很不高兴,但有言在先不干涉军务,倒也并有理由去问诘此事,只是私下里发了不少的牢骚。
王源出征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五。在出征的前一天傍晚,王源去了浣花溪去向秦国夫人辞行。当然,王源也想去瞧瞧杨玉环的情绪如何,毕竟那晚的意外之后,自己老是躲着不见也不像个男人的作为。出征之后心无旁骛,王源并不想心中还记挂着这件事情。
相隔上次来此仅仅七八日,天地间的春意显然已经更浓烈。去往浣花溪的路旁绿树树荫渐浓,野花也已经开始争奇斗艳起来。浣花溪一带更是一副盛春之景,花树繁茂,鸟鸣溪欢,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茅庐院内,秦国夫人欣喜的看见王源纵马而来,忙从院子里开门奔出。站在王源的马头前仰头笑语盈盈。
“你终于来了,听你要出征,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你再不来,明日我打算进城去送你出征了。”
秦国夫人已经换上了春天的薄衫,整个人显得更加的风姿绰约。
王源俯身将她头发上的一根青草抹去,笑道:“答应了夫人的事情,岂敢食言?我明日出征之事定是柳钧告知你的吧。”
“是啊,你不常来,柳钧再不来,岂非要教我们寂寞死?柳钧昨日前来,带了好多的吃食米粮来,恐怕要一段时间不能来了。我问他,他拗不过才告诉了我。你莫怪他违抗军令透露机密,难道他要欺骗他的娘亲不成?”
王源呵呵笑道:“不怪不怪。”
王源翻身下马,和秦国夫人并肩进了院子。秦国夫人笑着指着院子里那方菜畦道:“瞧见没?野菜长得很好,今日让你尝尝鲜。”
王源举目望去,才数日光景,那片地上已经绿油油的了。
“厉害,没想到夫人还有这一手。”
“人家每天浇水除草施肥,你瞧瞧,手都粗了呢。”秦国夫人少女般的娇嗔道。
王源拉起她的手来瞧,并没有看到什么粗糙之处,不过为了安慰她,还是在她手心一吻。秦国夫人猛地一缩手,王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秦国夫人看着茅庐堂屋的门口,那门口站着一个人。
杨玉环穿着一袭青衣站在门口,这颜色本不适合丰满型的人穿着,但杨玉环的身材显然并非传中的那般丰腴,这一套春衫青裙在杨玉环身上显得特别的合身。已经二十九岁的她穿着这套衣服依旧如少女般水灵灵俏生生。她的肌肤依旧细嫩,她的眉目依旧如画,只是眉宇间有些淡淡的愁绪和沧桑,而这一也只有知道的人才能看出。
乍一见到杨玉环,王源顿时有些慌张起来,毕竟自己做了坏事,如今碰到了正主儿,就算脸皮再厚,也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杨玉环倒是恍若无事一般,看着王源微微颔首道:“原来是你来了,我怎么突然热闹了起来呢。”
“是啊是啊,我来了。”王源尴尬道。
秦国夫人低声道:“妹已经原谅你了,不过你还是该道个歉为好。”
王源傻笑着上前,口中结结巴巴的道:“这个……这个……”
“我正要去挖春笋,你来帮我。”杨玉环道。
王源这才注意到杨玉环手上挎着一只竹篮,篮子里一只短柄锄。王源看了秦国夫人一样,秦国夫人轻声道:“去吧去吧,帮妹挖挖竹笋。记着,好好开了那档子事,以后便一笔勾销了。”
春风细细,草木飘香。翠绿的竹林茂盛浓密,风吹竹叶哗啦啦的作响,斑驳的阳光从竹叶竹枝之间落入林间,照得竹林之中明暗相间,斑驳陆离。
杨玉环提着竹篮走在前方,王源默默的跟在后面,两人沿着竹林径走向深处。看着前方杨玉环风摆杨柳般的腰肢和丰.臀,王源不可遏至的想起那晚上的旖旎风光来,心中兀自回味着。作为一个男人,能将号称当世第一美人的杨玉环给睡了,这怕也是完成了一大成就了吧。只可惜那是误打误撞,若是能再细细品味一回,那便更好了。
第七六十四章 竹林
“就在这里了,这一片昨夜春雨之后还没挖过,泥地里应该有很多竹笋欲冒尖而出。”前方的杨玉环忽然停步,指着旁边一片竹林潮湿松软的地面道。
在后面欣赏着杨玉环的臀背腰肢,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想着龌龊之事的王源收脚不住,一下子撞到了杨玉环的后背上。杨玉环惊叫一声,身子往前扑倒。王源也往前要倒,但他反应迅速,手臂探出搂住杨玉环的身子,在倒下的一瞬间身子翻转,将杨玉环搂在胸前。‘噗通’一声,两人搂抱着摔在地上,溅起草屑竹叶纷飞。
杨玉环背靠在王源怀里仰面朝天,姿势着实不雅,王源便更狼狈了,背部着地,硌上了一节主根,背上疼痛难忍,不觉‘哎呦’叫了一声,连吸冷气。
“还不快放开我。你的手……快拿开。”杨玉环娇声嗔道。
王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覆盖在一处绵软弹性的地方,因为用力搂抱之故,那里已经被自己握的变了形。
“哎呀!”王源连忙松手,杨玉环赶忙爬起身来,脸上红红的整理着身上的衣裙。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地走路也犯迷糊?当真……当真是岂有此理。”杨玉环嗔怪道。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错,我走了神了。”王源一边道歉,一边龇牙咧嘴的去抚摸背后被硌的生疼的地方。
杨玉环蹙眉道:“你怎么了?摔伤了么?”
王源苦笑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好像被东西硌了一下。”
杨玉环忙道:“让我瞧瞧,伤了何处?”
王源摆手道:“不用不用,没什么大碍。”话虽如此,但背后被硌到的地方隐隐作痛,王源还是连吸冷气。
杨玉环也不跟他啰嗦,径自走到王源身后查看他背后,惊讶道:“衣服都破了,哎呀,背上淤青了,这一下硌得不轻。你莫动,我找找有止痛清淤的草药没有。”
王源想叫她不用大惊怪,但见她忙着在竹林中的草丛中认真寻找的样子,张了张口也没出口来。
“找到了,这是金纽扣,可解淤血跌伤。”杨玉环欢呼一声,从十余步外快步走回,脸上喜气洋洋,手中握着一株开着黄花的药草。
“莫动,我给你敷药。”杨玉环不由分掀起王源的外袍,将他的后背裸露出来,将那草药放在口中嚼碎,然后敷在王源的背部淤青之处,用手轻柔的搓揉着。
“觉得如何?”杨玉环轻声问道。
其实这的伤势根本算不得什么,王源其实也早就不感到疼痛了,但他还是被杨玉环的举动所感动。这是个单纯善良而又温柔的女子啊,怎么就命运如此多舛。
“好多了,多谢玉环姐。”王源轻声道。
“那就好,我就知道金纽扣是有效的。话百花园里有这种草药,我还是跟御医们认识了这味草药呢。”杨玉环的话语中满是骄傲。
王源笑道:“玉环姐也许将来能行医问药替人看病,成为一个女神医呢。”
杨玉环抿嘴轻笑道:“你莫逗我开心,我哪有悬壶济世的本事,没得把人给治死。我是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的,也只是拿你做个试验罢了。咯咯,你不会怪我吧。”
王源听着她在耳边轻声曼语,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样子,心中真正感到了后悔。那天自己如此粗暴野蛮的对待了她,不知道在她心中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玉环姐,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你。王源给你真诚的道歉。”王源忽然正色沉声道。
杨玉环一愣,旋即脸上通红。她当然知道王源是为什么事而道歉,自然是那一夜的狂风暴雨,辣手摧花之举了。
“莫了,你莫要了。我……我早已不记得那件事了,我也……已经原谅你了,求你莫要提起。”杨玉环红着脸站起身来走到一旁,背对着王源伸手拉着一枝竹叶垂头不语。
看着她的背影,王源觉得楚楚可怜,生出一种想上前搂着她安慰她的冲动。然而王源岂敢造次,女人不记得那件事定是还深深的记得,女人原谅你了那便是还没有释怀,女人的话要反着听才成。
“那天……我昏了头了,醉了酒,也不知道你们换了房间,便……哎!总之,我冒犯了玉环姐,不求你原谅,你若是觉得如何责罚我能让你解气,你便出来,我一定照办。”王源站在杨玉环的身后轻声道。
杨玉环身子微微的发抖,始终垂头不语。
王源低声道:“看来玉环姐难以释怀,我并非想求得原谅,只是希望能弥补我的过失罢了。我自己做过的事情从不推诿,虽然那晚是个误会,但那也是我喝醉了酒的缘故,否则我定能分辨出你不是夫人。哎,不了,大错铸成,我也追悔莫及。”
杨玉环依旧不出声,王源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篮和短柄锄,走到竹林之中,开始刨土挖笋。几锄下去,王源便将一根埋在泥土里的嫩笋砍成了两半,看来是不能吃了。
“不是你那样挖的,要在旁边连根翘起来,轻轻一拉便断了。”杨玉环的声音忽然响起。王源抬头看去,不知何时杨玉环已经转过身来,皱眉看着自己了。
“哦哦。”王源连声答应着,按照杨玉环指导的要领,很快便挖出一只完整的竹笋来,拿起来举着对杨玉环笑。
杨玉环掩口葫芦,嗔道:“挖了一只笋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师父教的好,名师出高徒,怎能不得意?”王源笑道。
杨玉环展颜而笑,但忽然又收敛了笑容,轻声道:“我知道你心怀愧疚,若你真想弥补的话,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替我办到。”
王源忙道:“玉环姐请,除了上天揽月之外,其他的事情我都一定替你办到。”
杨玉环道:“我怎会要你上天揽月?只是想要你替我完成一个的心愿罢了。”
“请。”王源走近微笑道。
杨玉环环首四顾,轻声道:“这浣花溪的风景很不错,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听这是你的产业是么?”
王源道:“是,我来剑南买下了这里。”
杨玉环赞许的头道:“你倒是会选地方,看来你也不是什么清官。”
王源道:“我可是花了一万多贯巨款的,这一有地契为证。”
杨玉环一笑道:“那就好,是你私人的地方便好。前几日我往西边的溪流上方漫游,看到西边也有临溪的一片竹林和草地,我想要你帮我在那里造几座房子让我去住,如何?”
王源诧异道:“怎么?玉环姐觉得这里住着不适?”
杨玉环摇头道:“不,这里也很好。不过……和八姐住在一处,总有些……有些不方便。”
杨玉环的脸色又有些泛红,王源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她并非是不愿和秦国夫人在一起居住,而是自己经常来和秦国夫人幽会,她在其中显得甚是尴尬。搞不好哪一天自己又跑错了房间,又将她摧残一番。所谓不方便,恐怕便是这样的不方便罢了。
王源想了想道:“可以,我明日便命人在上游的那片竹林草地之处替你建造几座房舍,供你居住。你想要住什么样式的屋子?是如这里的草庐一般,还是要宅院,甚至是豪华大宅?”
杨玉环微笑道:“我知道你现在造什么都造得起,但你认为我还会喜欢住豪华之所么?”
王源想想也是,杨玉环住过的地方可比任何一栋豪宅都豪华百倍,倾尽自己的所有也未必能造的如兴庆宫中那般豪奢宏伟,再那也不现实。
“那便还是几间草庐,篱笆院,田园之居,倒也不破坏周围的风景。”王源笑道。
“我也不住茅舍。”杨玉环摇头道:“我请你帮我建一座普通的道观,让我住在道观里便可。”
“道观?”王源惊讶道:“你……你要出家么?”
杨玉环惨然一笑道:“其实我早就是方外之人了,你不知道我有个道号叫玉真么?”
王源当然知道杨玉环曾出家为女道士,起了个叫玉真的道号。但那是玄宗为掩人耳目将杨玉环弄进宫中的手段,根本就是假的。杨玉环自己也心知肚明,怎么还拿此事出来。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觉得还是为方外之人清静无为最是安逸。马嵬坡蒙你搭救至此,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我想是时候和尘世做个了断了。希望你们满足我的这个愿望,这便是我的请求。我只愿在这绿树溪水花草遍地之处归为化外,从此不再理尘世风雨。望你成全。”杨玉环低声道。
王源默默的看着一身青衣站在那里,俏生生怜兮兮的杨玉环。心中踌躇难决。造一座道观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总觉得让杨玉环便这么遁入空门之中,是一件不合适的举动。而且王源也觉得,她的举动似乎也和自己侵犯她有关。她既有这样的想法,为何今日才?她们来到成都也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玉环姐,我不知如何劝解于你,我只是觉得,玉环姐正值韶华之年,难道便将余生赋予方外问道这等缥缈寂寞之中么?我并不以为这是个好主意。”王源低声道。
“这是你的看法,我的想法和你不同,你只你愿不愿意便是。你若不愿我其实也能造的起来,无非是不在你这浣花溪之处罢了。我不想让八姐知晓,但若我请求的话,八姐也会帮我寻一处好地方替我了了心愿的。”杨玉环皱眉道。
王源微笑道:“玉环姐莫要恼怒,我只是和你探讨此事罢了。方外之人都是斩断情缘与世隔绝,从此再不因尘世之事而介怀。玉环姐当真要入道,是否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了呢?”
杨玉环蹙眉道:“当然做好了准备,我都想了好久了,我的道号都想好了,这一次便叫无真。这世间没有一处是真,处处是假。”
王源哈哈大笑道:“由此看来,玉环姐还真的不适合入道。”
杨玉环怒道:“你怎知道?”
第七六五章 主动
王源左右看了看,指着一处青草长满的土坎道:“你且息怒,咱们坐下慢慢聊。”
罢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杨玉环迟疑片刻也走过去,不过却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巾铺在地上,然后才坐了下去。
王源微笑看着她道:“玉环姐,刚才你为了出家给自己新取了道号叫做无真,表示世间无真情,全是假意云云,是这意思么?”
杨玉环道:“怎么,难道不是么?”
王源微笑道:“你起了这个道号,又是这种意味在其中,那只能明一件事,便是你其实心中郁结,尚未释怀。我刚才了,入方外便是斩断红尘与世无涉,你既入空门却又起了个这个道号,映射世间之事,在我看来那便是你其实无法斩断红尘的心理。”
杨玉环呆呆发愣,忽然觉得无言以对。是啊,既入道门为道,那又何必要起个对以前之事愤世嫉俗之号?岂非自相矛盾?
“玉环姐,我若决意斩断红尘,便不会在道号上纠结。我若是你,反倒会随意取个道号,或者干脆沿用以前的玉真之号。”
“用玉真?断然不可。”杨玉环皱眉道。
王源笑道:“你看看,若你当真沿用玉真之号,那才是真正的对前事释怀,对过往不纠,才是真正的入空门的心态。可见你要入道门,从心态上便是已经不合格了。”
杨玉环皱眉沉思,她是聪慧之人,岂能不知王源所表达的话意。真正遁入空门之人,对于红尘之中经历的事情早已云淡风轻。而自己不肯用玉真,便还是不能释怀的缘故。不得不,王源的话直指自己的软肋,倒也难以辩驳。
王源微笑继续道:“当然,道号并不能明什么,断绝红尘之念也会在入道之后慢慢的培养。很多人皈依之心不坚,但最后却能信念坚定成为方外高人,便是不断自身修行的结果。但其实我想的不仅是心理上的不合格,便是一些简单的日常之事,你也未必适合入道门。你并不知道其中的清苦和寂寞,那会让人发疯的。”
杨玉环娇嗔道:“我吃得了苦,我也知道空门之苦,清净寂寞我也能忍受。”
王源笑着摇头道:“这不是嘴上便可。从你刚才坐下来的举动便可知道,你根本就无法忍受那样的清苦修行的日子。你甚至连直接坐在草地上都不肯,刚才还要事先铺上一层白纱垫着,这岂是修道之人的举动?”
杨玉环面红耳赤,伸手将屁股下边的白纱巾扯出,丢在一边。
王源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柔声道:“玉环姐,你听我,我不是要羞辱你,也不是要打击你。直接坐在草地上没有错,垫着纱巾再坐下也没有错。每个人有最适合自己的活法,而你偏偏要选择不适合自己的活法,那便是自寻烦恼了。恕我直言,玉环姐从到大可能受过什么苦难?可曾经历过颠沛流离衣食无着的生活?据我所知,那是没有的。只能你的命好,生来便可享受荣华富贵,万事不用自己动手。我不想对你不敬,但我将你好有一比。”
杨玉环皱眉道:“比做什么什么?”
“你是一朵花。”王源道。
杨玉环冷笑道:“这样的比方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是一朵娇艳的花,美丽芬芳,但却经受不住风霜雨雪。因为你不是山野中开放的鲜花,你是温室中的一朵鲜花,你无法承受外界的阳光雨雪,你适合被呵护,而非独立。”王源道。
杨玉环猛地站起,蹙眉怒道:“你便是这般看我的么?原来我只是温室中经不得风雨的一朵花?”
王源淡淡道:“在我看来便是如此,这可不是贬你,即便是温室中的花,也是依旧艳丽芬芳,赏心悦目,美到让人心醉的。”
杨玉环不知王源到底要什么,皱眉道:“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王源道:“我只想告诉玉环姐,每日睡在木板床上,自己种菜种粮,自己担水扫地。三餐无荤,每日青菜淡汤。每天一个人在道观孤灯下修行的日子你是过不了的。你能忍受夏天酷暑却无冰镇的葡萄美酒,没有人为你把扇扇风么?你能忍受夜晚蚊虫啃噬,却无人为你驱赶蚊蝇么?你能忍受冬日酷寒之时,没有火盆没有炉火,没有锦被锦衣,冻得全身冰冷的滋味么?”
杨玉环脸上色变,她怎能想象到王源口中所的那些情景,她又怎能忍受那样的苦楚。
“莫了,莫了。”杨玉环喃喃道。
王源沉声道:“这只是修道空门中人的日常常态的一部分而已,更多的我还没给你听。譬如砍柴舀粪,洗衣缝补这些事。哪一件不是亲力亲为便不是入道,不是修行。你以为还能带着仆役当道士么?而更残酷的是,这样的日子你一过便是几十年,因为你这么年轻,到羽化成仙之日起码四五十年呢。嘿嘿,你忍受的了么?”
杨玉环捂着耳朵跺脚叫道:“别了,别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了。”
王源闭了嘴,静静的站在一旁。清风摇弋,竹林沙沙。春阳从竹叶间射下来,洒下斑驳之影。空气中花香草香若有若无,几只蝴蝶蜜蜂嗡嗡的在竹林之间飞舞。一切安祥而静谧。
“玉环姐,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选择不适合你的那条路走,你有你自己的道路,为何要为难自己。”王源柔声道。
杨玉环扬起脸来,脸上泪痕宛然,轻声道:“我的路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生活。虽然这样的日子过得清闲,但我的心其实是空的。我杨家败落了,只剩下了我和八姐两个人相依为命。八姐其实也很迷茫,但她起码有钧儿,而且她还有你可以依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起码还可以向你倾诉。而我呢?我什么都没了,我无依无靠,我这一辈子都是如此,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但可有一个人是真正能让我依靠的?关键时候,他们都把我推出去,一个为了讨他父皇的欢心,一个为了保住他的皇位。我杨玉环可曾得到过半真心?”
杨玉环话语凄然,到心中伤心之处,珠泪如雨,簌簌落下。她并非是留恋逝去的一切,只是纵观她这二十九年的人生,她确实表面荣光,但并未得到任何人的真心相待。她只是一个美貌的礼物,供人把玩,并且随时可以舍弃。
王源看着杨玉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怜香惜玉之情顿时激荡,情种之性勃然而发,跨步上前一把将杨玉环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从今而后,我便是你的依靠,我王源对天发誓,再不让你受到半伤害,让你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让你从此不再流泪。”
杨玉环身子僵硬了,她不知所措的任王源搂抱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男人的告白来的太突然,让人不知如何回答。
“玉环姐,我别无他意,你切莫误会我别有所图,我只是真的想要保护你。”王源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忙松开杨玉环的身子退后一步,低声解释。
“那晚之后,我甚是自责不已。我想,我该做些什么来补偿你。但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从今往后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人的伤害,让你生活的幸福自在。你是一朵娇艳的鲜花,我便要做那护花之人,任何人想摘花我都会将他们打的抱头鼠窜。你也无需经历外界的风雨,你本就是天上的仙子,不必经受人间的苦楚。哎呀,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不到子上,总而言之,我会保护你,只要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杨玉环呆呆的看着王源,轻声道:“我当然明白,你是想……要我跟了你是么?”
王源尴尬咂嘴道:“玉环姐是何等样人,我怎敢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想要保护你罢了。”
杨玉环摇头道:“我是,你话算话么?”
王源一愣道:“什么?”
杨玉环缓步上前,看着王源的眼睛道:“你话算话么?从今往后你要保护我,为我遮风挡雨,做我的护花使者。你若话算话的话,我便从了你便又如何?”
王源嘴巴张的老大,他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应,杨玉环不但没发怒,反而居然答应了自己,而且还愿意委身相从。幸福来得太突然,王源都有些傻了。
“马嵬坡之后,我一直在想,人和人之间为何差别如此之大。有的人自私自利可以将妻女送人,有人的为了自己可以将山盟海誓抛之于脑后。而有的人为了救人一命可以千里奔波赶去救人。王源,你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人,为了救八姐你可以率兵狂奔千里之地去马嵬坡救她,和你相比,那些人的举动何其不堪?实话,我很是嫉妒八姐,她有个这个好的男人爱她。我并不想跟八姐争什么,但那天……你我既然都那样了,我可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你既然也想要负责任,那便负责到底,我……我便跟了你又如何?你正是我想要的那种男子。”杨玉环低声细语道。
王源哪里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杨玉环的心目中竟有如此的好感。自己只是要当个鲜花的看护者,这下好了,难道要监守自盗了?
第七六六章 赌局
见王源沉吟不语,杨玉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身负大唐第一美人之名,自己主动投怀送抱,对方居然面有难色,这是什么道理。
“是我自作多情了,看来你只是而已。”杨玉环叹了口气摇头,眼神中满是失望。
王源沉声道:“我不是而已,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我只是想保护你过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想让你从了我,这让我有乘人之危之嫌。”
杨玉环轻声道:“你早已乘人之危了,就在那晚,你已经做了你不该做的事。虽是误会,但却是事实。”
王源咂嘴苦笑道:“虽是误会,但也确实是事实。然而这件事还是很不妥,这事儿要从长计议。”
杨玉环惨然一笑道:“你是觉得我是残花败柳之身,不配侍奉你是么?”
王源忙摆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玉环姐是大唐所有男子的美梦,谁不已得到玉环姐的青睐为荣?怎会那样去想?”
杨玉环皱眉道:“那你是怕将来被陛下得知,会死无葬身之地是么?”
王源摇头道:“我若怕陛下知晓,马嵬坡上我便根本不会让你假死逃离了。光是那件事我便是欺君之罪了。”
杨玉环道:“那你是因为什么而犹豫?”
王源看着杨玉环道:“蒙你青眼,我自然是感激万分。但你想过没有,你我若是在一起,夫人那里如何交代?她岂非认为你我背叛了她,更认为那晚的事情是你我故意为之,那对她是何等的伤害?她是你的亲姐姐,你唯一的亲人,更是我的红颜知己,我们不能伤害她。”
杨玉环眼中泛出神采来,头轻声道:“你终于出了这句话,这教我心中欣慰之极。八姐好幸福,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八姐对你倾心而助,你对她也是情深义重,你们真的好教人羡慕。八姐,出来吧,你都听到了么?”
王源一惊,但听脚步悉索作响,竹林之间,秦国夫人缓缓现身,一张美丽的脸上热泪纵横。
王源惊愕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杨玉环微笑道:“对不住,我们姐妹设计了一个的圈套,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八姐,你可满意了?”
秦国夫人擦着泪走上前来,满眼的爱意看着王源道:“王郎,不枉我对你倾尽真心,你没让我失望。那夜你和妹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一直心中难安。那日我和妹谈及你时,发现妹对你颇有好感,于是我便想着,为何我不能成全妹,让她跟了你算了。反正我姐妹二人无依无靠,若能得你庇佑,那其实也……也没什么。”
王源不仅愕然,原来秦国夫人竟然也打着这样的主意,居然要替自己和杨玉环撮合。不过想一想秦国夫人不是个爱吃醋的人,替自己找女人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府中的青云儿和紫云儿不就是秦国夫人硬是塞给自己的么。自己和她私会之时,她也明言,身边的婢女王源可以予取予夺她绝对不会生气。只不过王源为了尊重她,所以发誓秦国夫人身边的婢女他一根手指头也不碰。
“我跟妹了此事,妹甚是犹豫,这样会教王源看轻了她。还王源定会为了我而拒绝。我却是不信,我不信天底下还有人面对我家妹的投怀送抱而不为所动,我也不信你会为了我拒绝此事,所以妹便和我打了个赌,你下次来时要我在旁窥伺,看看你到底作何反应。我也觉得好玩,于是便答应了妹。但其实我心里认为妹所言是一定错的。然而刚才,你却真的为了我而拒绝了妹,当真教我……教我既惊讶又汗颜。我跟了你这么久,居然没有妹信任你,了解你。我实在是羞愧不已。”
秦国夫人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不知是羞愧的泪,还是激动的泪。
王源白眼差翻到了天上,这对姐妹搞的这是什么名堂?竟然拿自己当试验品来打赌,当真是让人恼怒。刚才自己差便要答应了,心里早就千肯万肯了,若是杨玉环再温言求肯几句,怕是自己立刻就要屈服了。现在倒好,这一切都是他们姐妹的一场赌局。幸亏自己终于还是忍住了没乱来,否则此刻定在被秦国夫人取笑了。
“夫人呐,你怎能如此?你这是不相信你我之间多年的情谊啊,你太叫我失望了。”王源佯怒不已,转身便走。
秦国夫人慌了神,忙道:“二郎何往?”
王源沉声道:“回城。”罢大踏步走出竹林,大声唤红豆儿牵马过来。
秦国夫人从后奔出,一把抱住王源叫道:“二郎莫走,我错了,是我糊涂,我不该如此。”
王源沉声道:“你不信我,也该信你自己。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如何,你心中自知。以前你全心全意为杨家着想我不怪你,如今的情形,你该全力信我才是。此举不仅愚蠢而且教人伤心。”
秦国夫人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再不敢了。二郎莫走,你走了我便去寻死。”
王源停步叹道:“你这妇人,教人当真为难。”
秦国夫人紧紧抱住王源道:“你打我吧,骂我吧,惩罚我吧。”
王源道:“罚是要罚的,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秦国夫人道:“罚便是,我绝无二言。”
王源低声在她耳边道:“罚你今晚好好的伺候我,我要玩冰火两重天,你不许拒绝。”
秦国夫人一怔,抬头诧异看去,但见王源脸上满是笑意,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样子,顿时明白原来自己也被王源耍了一道。一时气急,抱住王源又是哭又是笑,将涕泪弄得王源一脸一身。
“许你们耍弄我,便不许我耍弄你么?记着今晚的惩罚,不准推脱。”王源喝道。
秦国夫人娇嗔不已,那冰火两重天的把戏王源最爱,但秦国夫人认为过于羞耻,故而很少答应。但此刻倒也无法拒绝了。
王源哈哈大笑着扬长进屋,让绿叶儿泡茶来喝。竹林里了半天话,早已口中焦渴了。
秦国夫人抹着泪站在原地,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容。杨玉环缓步从后边走来,递给秦国夫人一方丝帕,笑道:“八姐,这下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你便是太多疑了些,都是以前的日子害了你。我若有他这样的男子相爱,必会死心塌地,绝不会怀疑半分。”
秦国夫人笑道:“妹怎地比我还了解他?这教我当真汗颜无地。”
杨玉环微笑道:“妹虽和他接触不多,但在京城时的一番接触,便知他异于寻常男子。倒是你和他交往这么多年,却来怀疑他,哎,八姐当真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秦国夫人啐道:“你又来我,既然如此,为何却要答应设局?”
杨玉环轻声笑道:“妹也想知道他对我是否有意呢,这样的男子谁不爱?八姐你若不珍惜,可别怪我出手抢夺了。”
秦国夫人叹道:“八姐什么都可于你共享,你若真的对他有意,八姐一定撮合你们。他府中那么多妻妾,你我姐妹未必不能争宠一番。”
杨玉环笑道:“争宠?这个词在我这里甚是新鲜,我从不知争宠是怎么争的,不过为了八姐,我倒是可以试一试。我杨家姐妹何曾在这上面输过人?”
秦国夫人笑道:“的对,瞧瞧谁厉害。妹放心,他的事包在我身上,总教他难舍我们姐妹。”
杨玉环了些浪话,自己也觉得害羞,不想再附和这样的话题。不过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八姐,他刚才的惩罚是何意?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这个……我要去摘菜了,妹自便。”
秦国夫人面色通红,顾左右而言他,快步逃开。
**一夜,王源花样百出,将个秦国夫人折腾的要死要活。王源故意弄得动静颇大,就是要让对面房中的杨玉环听在耳中,让她难堪。
他的坏主意倒也确实奏效了,整个晚上,杨玉环都在对面房间的仙乐之中辗转难眠。玉手绞碎了床单,抓破了床栏,脑海里自动脑补画面,穿插着遭受侵犯那晚的**和痛苦,当真是一夜煎熬百般的折磨,直到天明时分,王源骑马告辞离去,比秦国夫人还累的杨玉环才昏昏睡去。
第七六七章 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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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之前的准备已经完毕,王源禀报玄宗,请求授命出征。玄宗对此次出征极为重视,带着王源等重臣拜祭天地祖先,请求庇佑。希望王源能大破叛军,平息天下之乱。
三月二十五日清晨,王源率五万大军开拔离开成都奔赴剑南道东部通州。
玄宗率文武百官亲自相送,即便有着种种的不快,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中还是都期盼着王源能够击溃叛军的进攻,扳回颓败之势的。特别是玄宗,他比谁都更加的期盼王源能够胜利,虽然他对王源执意率兵去往毫无敌军迹象的通州一带很是不解,但因有前车之鉴,玄宗自知在军事上才能不足,倒也不再指手画脚了。
王源也深知此次同叛军作战的重要性,这一次只能胜不能败。若败了,成都也就完了,不但玄宗要逃,自己怕也是要离开这片经营多年的根据地了,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为此,王源几乎动用了他的全部家当,三百余架神威炮和两万余发雷霆弹尽数随军携带,而且这一次王源也从来舍不得拿出来作战的二百五十头象骑兵也纳入队伍之中。
这些象骑兵都是宝贝,当日在同南诏作战时,差一被几百头象骑兵冲散了数万大军的阵型,若非南诏象骑兵的弓弩不够精良,无法射杀大批逼近的剑南军,最后被王源以绳索围困的方式将他们活捉的话,那一战的胜败还尚未可知。
但就是因为那次作战之后,王源对这些象骑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将之定位为移动的箭塔。象骑兵几乎可以称得上刀枪不入,南诏国训练象骑兵的秘诀是从便在它们身上抹上一层层秘制的粘液和灰土的混合物。当这些大象成长为庞然大物之后,身上便相当于披上了厚厚的铠甲,故而才能冲锋陷阵不惧兵刃箭矢。缴获了这些象骑兵之后,王源花了不少脑筋围绕着这些移动的堡垒进行设计。
其一便是象背上的配备问题。战象可负数千斤重量,但长时间的冲锋和作战,它们会很快变得疲倦而缓慢。象背上的士兵配备并非多多益善,将战象压到极致。最终,王源等人测试的结果是,负两千斤重量,战象可坚持一个多时辰之久。有了这一个时辰的作战时间,战象便足以冲垮践踏敌方的战阵了。但负重限制在两千斤左右,意味着象背上不可能搭载太多的士兵,带来的问题便是火力不够。
这个问题只能从三方面来解决。一则象座需要最轻的材料制作,既要能保证人员在上有立足之地,又不能太占用负重的空间。最后,试验了多种木材之后,王源还是返璞归真选择了竹子打造象座,因为竹子既轻又韧是相比较而言最好的象座材料。在竹象座的外围挂上可拆卸的木盾作为防止箭支攒射的盔甲,便可解决这个问题。
象座的问题解决后,便是人员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难办,要想增加承载的人数,只需选择那些身材瘦体重较轻的士兵便可。剑南当地的士兵大多为瘦精干的类型,倒也不难筛选。这样象座上便可搭载除驭象人之外的八到十名士兵。
但因为这些士兵瘦,不适合用强攻劲弩,且象背上空间狭,不利于大动作的开弓射箭,只有一种武器适合这些象背上的士兵,那便是轻型连弩。这种从诸葛连弩演化而来的近身弩箭虽然射程较短,射杀距离只在八十步之内。但它的好处是,它安装的是装有十只短弩的箭匣,无需一只只的搭箭,可以减少大量的无谓的消耗时间。在短时间内,两百多头象骑兵可以形成数千只弩箭的一轮迅猛的攻击。
更重要的是,这种箭匣可以携带多只,轻便而易于携带和安装,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巨大的杀伤力。当然,射程太短是它的缺陷,但在作为冲入敌阵几乎形同肉搏的情形下,这种缺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万事都有其优缺,为了利用其最大的优的同时,付出些缺陷的代价也是王源可以接受的。
剩下要解决的便是另外一个问题,便是这些战象的装甲问题。虽然身上涂着秘制的汁液和泥土的混合物,可称得上刀枪不入。但这并非强弩利刃无法伤害巨象。为了保护巨象很够在敌军阵中不至于被蚂蚁啃大象般的围攻致死,故而王源不得不腾出一大部分的载重空间来给战象披上重型铠甲。而既然要披上重甲,王源便做到了极致,他给大象披上的是带着钉刺的重达七八百斤的重型铁甲。这些钉刺长达数尺,铺在大象身上,将大象武装成了一只带着长长的密密麻麻的铁刺的巨型豪猪一般。光是看看大象披着盔甲的样子,都让人不寒而栗。
身着这样的甲胄冲入敌阵之中的象骑兵,那简直就是一只只绞肉机,当它们冲过人群,后面留下的必是一条鲜血和碎肉铺就的道路,再加上它们背上的连弩手的攻击,简直就是一部移动的杀戮机器。
这些本是王源压箱底的东西,王源也毫不吝啬的全部携带上阵。而这些象骑兵,即便在和吐蕃作战时王源都没舍得动用,因为它们太宝贵了。一只训练有素的象骑兵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去培养,等他成年之后方可成为象骑兵。虽然这些都是缴获自南诏国之手,但王源知道它们的珍贵性。
另外此次王源的出征也带着他另外一些宝贵的东西,那便是家中几名会武技的妻妾。公孙兰自不必,她是一定会陪在王源身边的。而这一次李欣儿,阿萝公主,紫云儿,青云儿等人也都陪同出征。这可不是王源贪图享乐带着妻妾们随军享乐,而是为了战事着想。
剑南军的将领培养一直都是个大问题。这几年来,剑南军的规模扩充过快。从所辖三万兵额一下子猛然扩张只十几万大军,不可避免的面领着领军将领的断层问题。虽然王源一直在试图解决这样的问题,但一名将领的培养非短期之功。而且剑南军在吐蕃之战后便未经历过什么战斗,跟无法在战场上锻炼发现适合领军的将领。并且王源为了能更好的控制剑南军和陇右军,对军中的中层将领进行过大换血。这更是让领军之将青黄不接。这就好比是把双刃剑,若不换血,军队的绝对控制权便不能保证。有了绝对的控制权,军中的将领又会断层。
王源带上家中这些能打能杀的妻妾,便是想在关键时候让她们派上用场。她们都是有武技的人,如果战事不利,有时候需要些特殊的手段制敌,譬如暗杀,譬如潜入等特种手段,这便需要有武技的人去执行。而在王源看来,任何人也不如自己的这几名妻妾让人放心。
此举也表明了王源破釜沉舟的一种态度。将妻妾们都带上战场参战,便是表示一种要么胜利,要么全家完蛋的态度。
于是成都的家中便只剩下了兰心蕙和高墨颜两个人留守,她们两人也成了看护三个孩儿的奶娘的角色。王源甚至给兰心蕙私下里交代了,一旦战事不利,自己在前方溃败的话,要兰心蕙立刻带着三个孩儿和高墨颜一起逃离成都前往南诏国,而王源临行前也已经写好了一封给阁罗凤的信交给了兰心蕙。
种种的举动,都表明了王源决一死战的决心,无论从军备还是从行动上,王源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当然这些只有王源和他身边的人明白,在外人看来,王源实在是不像话,去平叛杀敌还将妻妾携带前往,当真是让人难以接受。特别是偏安朝廷之中,关于此事议论纷纷,房琯在送走王源之后第一时间便拿这件事出来事,将王源的极为不堪。
然而王源心无旁骛,率大军往东浩荡而行,一边进军,一边派人打探着北边和东边来的消息。北方陇右道那里,抵达宁州前线的高仙芝已经很久没送来消息了,这让王源很是揪心。东边的通州前线的巴山山谷之中也毫无敌军的消息。难道自己的真的判断错误了?叛军当真是全力攻击陇右道?
二十七日傍晚,大军抵达了梓州。这里距离成都一百余里,是成都的东大门。王源下令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往东进发。此处距离通州二百四十里,之间再无其他州府可以落脚,已经进入大片的山岭地带了,前路将更加的艰难。
傍晚的夕阳下,王源登上了梓州城头,在温煦的晚风吹拂下,眺望东方连绵不断的群山峻岭,看着夕阳下苍翠的山岭河流和大地,心中深有感触。
就在王源沉醉于这夕阳之景时,城墙下方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十几名亲卫在城墙下拦住了一名男子,双方吵吵嚷嚷喧闹不休。
被打搅了了王源紧皱眉头,不待王源发话,亲卫营统领赵青忙按剑下城楼去询问发生了何事,不久后匆匆回到城头来回禀道:“大帅,下边那个人吵闹着要见你,是和大帅是故交。”
王源一愣,皱眉道:“故交?”
“是啊,他他姓杜,大帅一定知道他是谁。”
“姓杜?”王源皱眉略一思索,猛然间眼睛发亮,脸上露出笑容来叫道:“快请,快请他上来见我。”
第七六八章 颠沛
片刻之后,在王源热切的眼神之中,赵青引着一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男子上了城墙而来。王源哈哈大笑着迎上前去,拱手叫道:“杜兄,果然是你。没想到在这梓州城里遇到了杜兄,当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那走来的中年男子正是杜甫,但见他面容憔悴,发髻微乱,穿着一件已经多处破烂的棉布春衫,显得甚是颓唐。然而他虽衣着不堪神情疲惫,但腰杆依旧挺的笔直,眼神中依旧闪烁着不屈的火苗。
看见王源迎面走来,杜甫的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意,站定整衣拱手道:“王元帅,杜甫这厢有礼了。”
王源哈哈笑着上前,一把抓住杜甫的手臂,上下端详道:“难怪今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左眼乱跳,原来是故人来访。”
杜甫沉声微笑道:“多谢王元帅尚记得杜某,杜某冒然来见,还望恕我唐突。”
王源看着杜甫的衣着神情,知道他的境遇一定不太好,心中感慨万千。不过在这乱纷纷的时候见到杜甫还活着,那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了。
“先莫,随我回落脚之处详谈。哎呀,当真是大好事,大好事啊。”
王源笑着挽着杜甫的手臂,两人相携下城,一路来到王源落足的梓州府衙后堂住处,王源命人上了酒菜,和杜甫相坐把酒而谈。杜甫也确实很久没有饱餐了,也不推辞,酒菜上来之后大口开嚼,吃的津津有味。
王源静静的等杜甫狼吐虎咽了一番,又陪着喝了几杯酒,这才笑道:“杜兄这几年都去了何处?两年前我回京城时曾去西城拜访你,却不料你已经不在京城居住,问了很多人,也不知道你搬去了何处,让我甚是惆怅。”
杜甫喝了几杯酒后,黝黑的脸上微微有些泛出红色来,闻言放下筷子,用布巾擦了擦嘴巴,轻声叹道:“王元帅有所不知……”
王源摇手打断道:“莫叫我王元帅,叫我王源便可,你我之间是朋友,可不能以官职而称,岂非显得生分了,也让我觉得别扭。”
杜甫一愣,笑道:“那我还如当年一般,叫你王兄弟吧。”
王源笑道:“那是最好。”
杜甫道:“王兄弟,来惭愧,这几年我四海漂泊,依旧一事无成。天宝六年的秋天,我便离开京城了,因为我在京城毫无建树,不得不离开长安。”
王源沉吟道:“天宝六年秋天?是了,我正是在那年腊月到了剑南。秋天的时候,那正是我平息南诏叛乱之后回京的时候。对,便是那时便没见到你了。你去了何处?”
杜甫微笑道:“我将妻送回了郴州老家安顿之后便一路北上了,我的一名好友在范阳为官,他见我在京城无着,便邀我去边镇为吏。我当时穷途末路,便答应了他去了范阳。”
王源一惊道:“范阳?你从范阳来?”
杜甫头道:“是啊,我在范阳边镇呆了两年时间,当了当地州府的兵曹参军两年。直到安禄山去年底起兵谋反,我趁着混乱逃出军中,一路从东北逃到了洛阳。不久后洛阳陷落,我又逃到了潼关,潼关再陷落,我便又逃到了京城。谁料想,呵呵,我大唐的京城也被叛军攻占了。这简直,简直教人难以相信,这就像是一场噩梦。”
杜甫苦笑着摇头,伸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表情痛苦不堪。
王源皱眉叹道:“杜兄这一路颠沛流离,吃了不少的苦了。”
杜甫摇头道:“我这算什么苦?你是不知道百姓之苦了。你可知这场叛乱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么?你可知道从洛阳到长安,我大唐中原之地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么?安禄山这个狗贼骑兵造反纵兵劫掠杀戮,百姓们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么?数百万百姓四处逃难,去年那场大雪冻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么?只要想一想当时的情景,我的心便剧痛无比。百姓们何罪,要遭受如此的苦难?”
杜甫着话,眼眶之中竟然微有泪光,他伸手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痕,惨然一笑道:“王兄弟,抱歉跟你这些话,我失态了。”
王源沉声道:“杜兄是真正关心百姓疾苦的人,谈及百姓苦痛而流泪的,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人。”
杜甫摇头叹道:“流泪又有何用,我虽恨不得以身相代,却又能如何?朝廷一错再错,于潼关之战自毁长城,竟然让叛军攻下了京城,简直是奇耻大辱。陛下抛下全城军民西幸,百姓们却苦了。局势糜烂至此,到底是谁之过?”
王源微笑道:“杜兄看来心中愤懑难平啊,且稍微平息些。有些事你愤怒也无用,你也无力去改变。对了,你是从长安来剑南的么?怎地今日才到?据我所知,大批难民入我剑南陇右两道那还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如今基本上都已安顿了。你怎不早些来找我?”
杜甫沉吟道:“王兄弟有所不知,叛军兵临长安城下时,百姓们大批的逃离长安,我本可以那时候随着大批的百姓离开长安的。但我总是心有不甘,我不甘心让叛军将长安占领,于是我得知陈左相招募壮士和禁军共同守城,于是我便去报名参加了。”
王源挑起大指赞道:“杜兄好胆色,此乃勇士之举。”
杜甫摇头道:“我哪里是什么勇士?可惜手中笔不能杀敌,我只能去拿起兵刃了。我知道我一人之力做不了什么事情,但多一人之力总比少一人之力好,我要尽我个人之力去做我该做之事。但其实我也知道,长安是守不住的。人心浮动,兵力匮乏,禁军的战斗力堪忧,那是绝对不成的,但我总想杀一人是一人,哪怕战死在长安,也算是尽了我的一份力。”
王源头叹道:“人人有杜兄这份心力和胆色,局势何至糜烂至此。然则城破之后,杜兄如何走脱的?”
杜甫沉吟道:“叛军攻城,禁军半日即溃,我也不得不随着乱军流民逃离。叛军一路追杀,我从山野道疾走,躲在山林之中一夜,方才躲过叛军的追杀。待局势稍平,我便往西而逃。因为我知道往西才有活路。半路上我听到了你率军于马嵬驿迎接陛下幸蜀的消息,我便一路往蜀地而来。但因为半路的耽搁,我走时京城以西京畿之地均已为叛军所占,我只能白日躲避叛军的兵马,夜间在山野间隐匿行踪而行,所以才到如今方抵达蜀地。实际上我是昨天才抵达梓州的,没想到今日见到大军抵达,我一打听竟然是王兄弟领军而来,所以便斗胆现身求见了。呵呵,刚才在城墙下,那几名士兵把我当成乞丐了,丢给我几枚铜钱要我离开,呵呵呵。”
杜甫苦笑摇头不已。
王源笑道:“他们是我的贴身亲卫,他们可不认识你杜兄,也不知你杜兄大名。回头我去责罚他们。”
杜甫忙道:“可莫要责罚他们,他们也是职责所在。话他们还丢几个铜板打发我,在京城时,我因为衣着褴褛,还被禁军们抽过鞭子呢。若是叛军的兵马便更了不得了,二话不一刀便砍下来了。”
王源叹道:“杜兄当真是受了不少的苦。”
杜甫道:“老天开眼,让我见到了王兄弟,当年我悔不该碍于脸面没有答应王兄弟的邀约一同为某人效力。这些年每听到王兄弟领军作战为大唐立下功勋的消息,我都欣喜不已。”
王源笑道:“杜兄是傲骨之人,岂是我能比拟的。我为杨国忠效力,早已骂名满天下,不过我是不在乎的。”
杜甫正色道:“王兄弟此言差矣,我到现在才知道,只要有途径为国效力,委屈些颜面根本不算什么。像王兄弟如今能率领大军平叛杀敌,这才是为国真正的效力。而我却只能空自怨艾,于事无补。我想了想,王兄弟其实走得是一条曲线之路,而这才是我当初该走的路。”
王源呵呵笑道:“多谢你能出这样的话来,我在这世上的知己又多了一个。”
杜甫呵呵而笑道:“王兄弟是不世之材,我杜甫跟你相比简直太显无能了。”
王源摆手谦逊几句,两人喝了几杯酒,王源问道:“杜兄入蜀却是先来到了梓州,这明杜兄是从下方的蜀道而来,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杜兄。”
杜甫道:“王兄弟但问。”
王源皱眉道:“杜兄这一路前来,不知路上觉察出什么异样没有?我的意思是,这一路上你有没有看到安禄山的叛军的踪迹?”
杜甫仰头沉思了片刻道:“兵马倒是有,巴山以东秦岭一带的州府都为叛军所占据,所以这一路上我经常碰到叛军的兵马。但大股的兵马倒是未见。王兄弟的意思是要问一问山那边的敌情是么?”
王源头道:“正是。”
杜甫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叛军大肆扩充兵马,这一个多月的路上行程,我见到了叛军大肆拉夫入军的情景。那日我夜间投诉山东面的石壕村,半夜里便有叛军兵马入村拿人。我躲在地窖里一夜,到天明时,投宿的那一家老妪和幼子皆被抓走入军了。天明听那残障幸存的老翁所言,他们都被抓起来去修建栈道了。我来时没敢从栈道处走,翻山而过的来此,不知这个消息是否有用?”
王源一愣道:“修栈道么?你的那个石壕村在何处?”
“就在此去往东北方向的出山口,京城南边的金州地界。”
王源微微头,轻声道:“那就是了,可不就是入蜀的栈道么?叛军修建蜀道作甚?还不是要大举来攻么?只这一个情报,便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甚好,杜兄你给我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了,多谢了。”
杜甫也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消息还真的有用,杜甫很是高兴。王源更高兴,本来就在担心为何全无消息,现在杜甫带来的消息明叛军的意图便是要直接攻击剑南道逼近成都。拉民夫修栈道作甚?还不是为了运输辎重物资供大队兵马进入?
两人谈谈,喝了不少的酒。两人都算是文人出身,话题不免涉及诗文。杜甫取了自己在这一路东来的逃难路上写的几首长短诗句给王源看,当王源看到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不禁唏嘘不已。再次看到这些诗句,想起自己这数月来的经历,杜甫也是心情抑郁,叹息不已。
第七六九章 攻蜀
王源再一次请求杜甫留在军中,这一次杜甫不再矫情。一来他已经走投无路。二来他怀着报国之志却苦于无人识货,现在王源已经是大唐的第一号人物,这对他而言是个绝佳的报国的机会,已经四十多岁的杜甫当然不肯放过了。
不过杜甫却很识趣,王源问他想在军中做何事务时,杜甫虽然很希望能带兵打仗,但自知这会让王源为难。于是便要求去担任后勤工作。杜甫原先担任的某州司曹参军的职务其实也就是看守兵器盔甲掌管库房的钥匙之类的差事,所以他想做些熟悉的事务,表现的尽量不是那么靠着人际关系而被收留的感觉。
王源想了想否定了他的请求道:“司曹之职便不用杜兄来担任了,我给你个参军的职务,你可以帮我参谋参谋战局以及出些主意什么的。司曹那样的活太过繁累,还是他人去做比较好,不适合杜兄。”
杜甫感激万分,当初那司曹参军的职务实际上根本算不上是个官职,不过是杜甫万不得已糊口的职位罢了。军中的司曹其实也不是个高级差事。王源显然是念及旧情,不愿让自己再去接触那样的事务。而参军的职务便等同于军中的参谋,可以对战事进行谋划进言,但凡直接和作战有关的职务,那显然比其他的职位要高的多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大军开拔离开梓州前往通州。当天晚上,高仙芝从陇右道送来的急信终于抵达军中,王源拆信一看,顿时大笑出声。
当晚王源召集了众将在大帐之中聚集,将高仙芝的那封信读给众人听。高仙芝在信中,他已经探查清楚,抵近宁州一带的二十万所谓的叛军果真是障眼之法,只有约莫四五万是叛军兵马,剩下的都是叛军胁迫百姓伪装而成。
这所谓的二十万兵马缓慢的在宁州东七八十里的地方游弋,故意造成一种大兵压境的假象,但却不敢进攻。高仙芝告诉王源,叛军这副动作,则必然是要从南路直接进攻,要王源加紧侦查,确定敌军踪迹。信中还道,一旦通州战事打响,他将会按照计划行事云云。
王源笑眯眯的将这封信给众人传阅,军中不少将领原先对于大帅领军前往通州颇为不解,私下里也甚是疑惑此事,到此时终于全部恍然大悟。原来大帅料敌机先,早就和高仙芝商议好了,判断敌军是虚晃一枪。众将心情大畅,纷纷询问高大帅信中所谓的计划是什么。
王源笑而不答。所谓的计划便是,一旦在通州同叛军交手,高仙芝将率陇右道的大军猛攻宁州郊外之敌,之后直逼长安。而自己只要住通州之敌的进攻,让攻蜀叛军进退两难,那便是整个平叛战局的转机之处。但王源不能提前告诉众人,一来保密起见,而来也是在战局吃力之时让众人生出死战之心,而非寄希望于高仙芝的牵制。
……
巴山秦岭之东,长安城西南两百二十里外的金州境内。史思明的十八万精锐兵马已经集结完毕。所为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正是史思明的得意之作。当他被安禄山授命领军进攻陇右和剑南道时,他便想好了这个计策。因为史思明深知,若正面进攻的话,在复杂的蜀地山岭之间,自己未必能讨到好果子吃。自己虽然手握二十五万大军,但未必能攻下成都。
故而,这声东击西之计虽然会让他不得不分兵六七万去陇右道演戏,让他手中的兵力变少,但在战略上这是值得的,当然前提是这个计划能够成功。
为了保证这计划的成功,在长安城休整期间,史思明下令收罗的城中百姓十几万人,不论长幼病弱一概全部抓入军中,只教给他们一些简单的军中规矩便每人随便发了一套盔甲和兵刃,让手下将领尹子奇率六万余兵马看护着这十几万假兵马往陇右道宁州方向进逼。于此同时,为了避人耳目,他命手下的十八万兵马分为数批次,以股的方式迂回前往金州集结。
史思明以这种谨慎微的方式成功的完成了十八万兵马的集结,算算日子,那二十万所谓的兵马已经抵达了陇右道宁州附近,史思明特意的等了数日,给唐军一个调兵北上的机会。同时他也知道,多等一天便让唐军距离空虚的蜀地更远一些。当然不能无限制的等下去,否则北边的兵马随时可能露陷。
在等待的七八天时间里,史思明也没有闲着。他命人四处驱使当地的百姓为苦役,聚集了数万人力对进蜀的道路进行整修。他不希望被蜀道的艰难困住前进的脚步。一旦进攻,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越过前方的你连绵高山,在唐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成都。将玄宗击杀或者捉拿,到那时便大局已定了。
三月二十九日,正当王源率领大军行进在去往通州的路途之中时,史思明的十八万铁骑也从金州出发,向西扑入茫茫群山之中。在上万民夫的先导整修好的巴蜀古道上,密密麻麻连绵十余里的兵马和辎重车队像一条巨大蜿蜒的黑龙,游向了通州方向。
史思明是有战略眼光的,他首选的便是要拿下通州,不仅是因为通州是剑南道东部最为凸前的州府,而是因为这里的地势的原因。通州所在之地乃大巴山南麓的末梢,相较于距离金州最近的北边的巴州和利州,攻击通州其实要走一个斜向西南的斜线,距离看似更远。然而,利州和巴州所在的正是大巴山的主峰连绵之处,巴山连着秦岭,可谓崇山峻岭连绵如涛,那是最难走的路线。
况且巴州利州境内多山,两座州城也择地势险要之处筑建,攻城也是难题,且容易被唐军利用地势设伏反击。而通州虽也在山岭之间,但通州在巴山南麓,这里的山已经只是大巴山的余脉,山势已经并不十分险峻和密集。
通州境内被南北走向的山峰三座大巴山余脉山峰所隔绝,一名明月山,一名铜锣山,一名华釜山。而这三座山峰分别将通州由南到北隔绝成三种地形。北为山地,中为丘陵,而最南端则是东川之地罕见的片平原地带。东川之地的众多城池大多不得不建立在高山峻岭丘陵纵横之地。这可并未是出于什么战略防御的考虑,而是地形如此不得不为之。因为在东川之地,古来便有高山隔绝,根本不必担心什么防御的问题。通州城便是其中的另类,通州城便建立在华釜山之南的沃野平原上。
在以前,通州因为有了这片沃野之地建城,成了很多州府羡慕的地方。而今日,这却成了它被史思明上的软肋。通州城所在的片平原地形,正好利用大军攻城作战,从而让它在防御上的弱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的显而易见。这也是史思明不辞劳苦舍近求远而兵发通州的原因。
北有二十万佯兵吸引剑南大军的注意力,南有出其不意攻击通州的战略布置,而且一旦顺利抵达通州,通州将会几乎不可避免的被攻下。从而成为攻击成都的剑南道中的第一块跳板。史思明对自己的布置极为满意,只要一切顺利,成都没有理由不是囊中之物,玄宗也没有理由不成为自己的阶下之囚。
带着必胜的信心,史思明的大军经过十日的山中艰苦的行军,终于在十月初八日午后走出了密密麻麻绵延百余里的山岭之地。骑在马上,史思明回首来时的峰峦叠嶂,心中感慨万千,几乎要赋诗一首表达激动的心情。这是他领军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行程,他绝不想在回头走一次,他只想向前向前向前。
为保证大军的行踪不被暴露,史思明宣布暂时不必前行。虽然前方已经是通州之境,一条宽阔的道路沿着前方的矮山之侧绕行往西,只需绕过矮山之侧,便可见到通州城的影子。但史思明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命令在山口之外的林地之间停下扎营,同时亲自轻骑简从,率领十几名高级将领和部分的护卫骑兵去往前方探查敌情。
一个时辰后,史思明来到了那座名为华釜山的矮山下方,众人舍弃座骑穿越茂盛的林木山坡往山爬上去,再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华釜山的山。站在山上,史思明等人极目远眺,但见夕阳之下,一片一望无际的平畴之地上,河流蜿蜒纵横,树木田地葱郁茂密,宛如到了自己曾经驻守的北方平原地带。而通州城便在山下数里之外的平原上静静的矗立着。
“眼力好的给我看清楚了,看看城中是否有大量的兵马,看看唐军是否已经有了防备,是否察觉我们已经到了。”史思明下令道。
众将领眼珠子瞪得都起了血丝,手遮夕阳极力辨识下方城中的情形。
“启禀父帅,貌似一片平静。瞧见没,还有百姓在城外田地忙碌栽种禾苗呢。城中也无异状,城头上我等只看到了少量的兵马。虽然距离太远有些看不清楚,但绝对不像是有大批兵马驻扎的样子。”史思明的长子,一直跟随史思明征战的史朝义在经过一番认真的观察之后禀报道。
史思明哈哈大笑,头道:“和我预料的差不多,唐军恐已经全部被吸引到宁州前线了,通州城中的兵马恐不足千人,唾手可得之。诸位,立功的时候到了,谁可为本帅今夜一举拿下通州?听蜀地的早茶不错,特别是通州的草茶心更是一绝。明日一早,本帅想在通州城中吃心喝早茶呢。”
第七七零章 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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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钩,空山寂寥,四野无声。
一阵急促的嘈杂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嘈杂之声惊飞了夜栖山林之中的鸟儿,吓跑了夜间出来觅食的山中小兽。一队黑乎乎的兵马从山口之中悄悄的出发,沿着蜿蜒的官道直奔往西,不久后便绕过了华釜山的山脚,踏上了平畴之地。
这是史朝义率领的三万兵马,史思明任人不避亲,特别是在这场唾手可得的功劳面前,他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自己的儿子去进行这场没有难度的夜袭攻城战。根据午后的侦查可知,城中的唐军兵马人数显然很少,但史思明还是给了史朝义三万的兵力,确保史朝义能够毫不费力的拿下这座城池。不仅如此,他还亲自披挂,率五万兵马在后策应,以备不时之需。
史朝义信心满满,自从跟随老爹起兵以来,他还没有建立寸功。但他依旧拥有忠武将军的头衔,比大部分的将领的职位都高。这也是暗地里那些人对自己不满的原因,他们毫不避讳的说自己是靠了父帅的面子才得到了安大帅的封赏。在很多人心中,他史朝义和安庆绪两人都是窝囊废,都是靠着老爹混日子的人。史朝义很想摆脱这种名声,他想证明自己其实并非窝囊废,起码比那个安庆绪要好的多。那个纨绔子弟才是真正的窝囊废,长安之战虽名义上是他统帅指挥,但其实都是自己的父亲史思明和军事严庄的指挥,他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最后功劳却全算到了他的头上。正因如此,此次父帅坚决要求单独领军攻入蜀地,而这正是他史家父子证明自己的能力的最佳时机。
“史将军,前方十里便是通州城了,是否下令急速冲锋,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否则再往前,便会被城头的守军听到动静了,还不如猛冲而至。”前军将领策马驰回禀报道。
“全速冲锋,即刻攻城。一个时辰内,我要你攻上城头。莫忘了,我父帅要在天亮后进城喝茶吃早饭呢。”史朝义喝道。
“遵命。”那将领领命而去。片刻后,三万兵马开始加速,一万骑兵在前,步兵携着攻城器械,推着冲车云梯车紧紧跟上。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很快便在平畴原野之上响起,击碎了这片平静之地。
十里之地,三万兵马在急速行军之下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已抵达。通州城头刚刚亮起零星的火把,守城的士兵刚刚觉察城外有异时,史朝义便已经下达了全面攻城的命令。一万骑兵已经冲到了城下百步之内,他们一字排开,开始朝城头放箭施射进行压制。很明显,史朝义是知道如何攻城的,先压制守城的士兵的火力,给步兵以冲到城下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的机会搭云梯攻城的机会,这是标准的攻城流程。唯一不足的便是,因为料定城头兵马不多,史朝义并没有携带投石车,因为既无必要而且它们的行进太过缓慢,会拖慢攻城的节奏。
城头的唐军数量明显极为不足的,他们的还击软弱无力,零星的箭支不痛不痒的划破夜空射下城来,根本不能给城下的兵马以足够的威胁。很快,攻城步兵便组织好了阵型,扛着云梯冲到了城下。超长的云梯连接起来可做护城河上的浮桥桥梁,只需横贯两岸铺上一层木板便可通行。在短短的时间里,护城河上便搭起了数十座浮桥,而大批的士兵也已经成功的冲到了城墙之下。
史朝义看在眼里,他知道攻城已经成功了一半。短短的一刻钟时间,自己的兵马便已经能够搭云梯攻城了,这意味着这座城池已经快要落到囊中了。
然而,当叛军兵马竖起数百架云梯勾住高高的城墙边缘开始往城头攀登的时候,猛然间,只有零星火把闪动的城头上忽然两火光大作。无数只火把在瞬间点亮,将整座城头照得通明。与此同时,寥寥无几的千余名守城的士兵在一瞬间人数暴涨了十几倍。几乎在眨眼之间,城头上满满当当的竟然出现了无数的守城兵马。
与此同时,城头上箭雨呼啸,铺天盖地而来,宛如毒蛇一般的箭支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啸叫声,像是一张巨网,将城下两百步范围内的叛军笼罩在其中。只短短片刻之间,城下因为毫无压力而精神松懈,甚至有些赶到无聊的叛军兵马便被这铺天盖地的箭雨浇了个通透。无数的士兵惨叫着倒下,奔走在半路上的叛军像是被人用巨大的巴掌拍打的蚂蚁一般,瞬间死伤过千。
“这……怎么回事?”史思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悚然惊问道。
“好狡猾的唐军,他们故意示敌以弱,城中的兵马恐有上万人。史将军,怎么办?”副将气急败坏的道。
“什么怎么办?攻城啊,我父帅明早要在城里喝茶呢,我答应了他了。”史朝义叫道。
副将无语,只得大声下令猛攻城池,虽然城头突然出现这么多的唐军,但从数量上来看,数量不过万人,比之己方还相差甚多,倒也不是不能攻。
本来懒洋洋的叛军弓箭手被这一轮箭雨浇醒,他们立刻开始朝城头还击。而城头的唐军显然在地势上更具有优势,他们的箭支又急又快,一阵阵的浇在地面上,将地面上的叛军放倒一片又一片。特别是城楼上方的十余座箭塔,上面的弓箭又狠又准的射下来,威胁最大。而且下边的叛军弓箭手压根就无法将箭射到箭塔之上,那箭塔又高又坚固,根本无能为力。
叛军在史朝义的命令下进行了悍不畏死的冲锋,然而数次冲锋都被城头密集的火力击退,留下了满地的尸体。眼见守城唐军强悍无比,士兵们心中胆寒,开始纷纷朝后逃跑,欲逃出箭支的射杀范围之内。这是他们见识过的最密集的箭支攒射了,似乎城头上人人都是弓箭手,何止万人。
“攻城,给我攻城。不准后退,后退者死。”史朝义歇斯底里的大叫,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今晚有可能拿不下这座城池,父帅为了给自己这个机会,不惜得罪了不少将领,然而自己却教他失望?绝不能这样。
史朝义策马挥刀,朝着正朝自己冲来的一名士兵劈头便是一刀,将他砍杀在地。红着眼大吼道。
“史将军……你杀的是传令兵,他是来替将军传令的,他不是逃兵。”一旁的将领愕然道。
史朝义也管不了许多了,大吼道:“你给我去传令,命令所有人只许进攻不许后退。城下的那帮窝囊废在干什么?怎地还不往上攻?快命他们往上攻啊。”
“史将军,他们没法攻啊,没见城头往下在砸石头、浇油火烧么?唐军这是早知我们要攻城,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了。”
“我不管,冲车呢,怎么不去攻城门?”史朝义暴跳道。
“史将军,城门上那十几座箭塔谁能靠近?上去了七八波,全被射杀了。哎早知道带着投石车和床弩来的,还可压制一下。”
“我不管,我不管。总之,这城一定要攻下。”史朝义怒道。
“史将军,咱们怕是……怕是要立刻撤兵了。”
“不能撤,罗素安,你敢后退,我连你也杀。”史朝义怒道。
那叫罗素安的副将叫道:“史将军,不是卑职要撤退,你瞧那边,好像是唐军的骑兵出动了。”
史朝义顺着罗素安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在城南旷野上,火把如地毯一般的闪亮,一大队骑兵正绕城直奔自己的兵马而来,数量无法分辨,但看那火把的密集程度,应该数量极为庞大。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没多少兵马么?”史朝义呆呆道。
“怕是中了唐军的圈套了,撤吧,再不撤便来不及了。史将军,快走吧。”
“可是,攻城的事怎么办?我如何向父帅交代?”
“命都快没了,回去再慢慢交代吧,史将军莫要磨蹭了。”副将急的跳脚,终于忍不住命人将史朝义的马掉了个头,挥鞭在史朝义的马臀上抽了一鞭子。史朝义的战马立刻飞驰起来。
“撤军。”副将下达了命令,然后催动马匹急速的跟随史朝义往后败去。
“父帅要在城里喝早茶啊,这可怎么办啊。”夜空中还回荡着史朝义在马背上的大叫声。
“喝你娘的头。”副将终于忍不住怒骂出声。
史朝义一逃,叛军兵败如山倒,所有人都玩命的往回跑。斜刺里冲出的神策军两万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的奔袭而来,虎入羊群一般的开始追杀四散奔逃的叛军兵马。如雷的铁蹄无情的踏碎了史思明的早茶之梦。
幸而史思明长了个心眼,幸而史思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几斤几两,他率五万兵马在后方策应的举措保证了史朝义和数千残兵能够活着逃回。而神策军的骑兵似乎也知道后方有叛军的大股兵马,只追杀到华釜山下方便不再追赶。而史思明早已命五万兵马埋伏在山坡上严阵以待,一旦追到山侧,必将遭受重创。
气势汹汹的攻城之战仅仅两个时辰不到便大败而归,天色微明时,史思明带着垂头丧气的史朝义和四千余名残兵回到了山口营寨之中。各营将领早已得到消息,聚拢在营门前迎接。虽然一个个面容严肃,但史思明还是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神色,知道他们是为自己任人唯亲的举动而导致今晚的大败而窃喜。
但史思明却无法对他们发火,他只能把火发在了史朝义身上,在史朝义向他告罪的时候,他大声怒喝道:“今日起,你降为副将,去看守粮草物资,不准再参与任何作战行动。本帅的脸被你丢尽了。”
有将领劝道:“史元帅,这也不是大公子的错,咱们上了唐军的当了。他们故意示敌以弱,引诱我们去攻城的。任谁今晚去攻城也是要吃亏的。”
史思明怒气蓬勃,沉声怒吼道:“整军准备开拔,天一亮便兵临通州城下,本帅誓要将通州城踏为平地。”
第七七一章 示威
通州州衙后堂之中,柳钧满脸兴奋的奔进后堂正厅之中,而王源正在和杜甫对坐手谈。????? ?? ? ?.ranen`棋盘上的黑白子杀的难解难分,王源正拈着一颗白子沉思着要下在何处方可解脱大龙之困,冷不丁被柳钧冲了进来,手一抖,白子‘啪嗒’落下棋盘,不偏不倚恰恰堵死了自己的一只活眼。那条大龙也就此再无生路。
“义父,咱们大获全胜,歼敌两万五千余。我的骑兵追杀到了山脚,遵义父在之命未再追赶。不过兄弟们杀的很是过瘾。义父当真神机妙算,叛军行动尽在掌握,柳钧佩服的五体投地。”柳钧兴奋的禀报道。
王源看了一眼死去的大龙,脸上很是不快,明明可以逃生,却被这么一惊扰而自入死局之中了。
杜甫看出了这一点,伸手捡起那枚白子道:“这一手不算,大帅请重新落子。”
王源伸手抓起一把白子洒在棋盘上,那便是投子认输之意,呵呵笑道:“落子无悔,我其实反悔之人。是我定力不够,要学谢安破敌时的镇定,但终究还是东施效颦。但我认输的勇气是有的,我可不会去悔棋,那可是一种最不耻的手段。”
杜甫呵呵笑道:“说的好,棋局上输了,仗却是赢了。在下也该回去歇息片刻了,我可比不得大帅精力旺盛,这会儿已经腰酸背痛了。”
王源笑道:“杜兄请。多谢杜兄相陪。”
杜甫笑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大帅也该歇息一会才好。”
王源呵呵笑道:“我可没那个命,这几日是别想有安生休息的时候了。”
杜甫一笑,拱手告辞。
柳钧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源和杜甫聊些闲话,自己刚才禀报战果兴奋之极,而义父却仿佛充耳不闻一般,不觉有些索然。
王源扭头看着柳钧皱眉道:“一场小胜,你如此兴奋作甚?要为大将,须得胜不骄败不馁,喜怒而不行于色。我对你的期待可不是要你一场小胜便沾沾自喜前来表功。今夜布置周密,胜局在意料之中。此时此刻,你该抓紧时间整顿兵马休息,你知道接下来会有更大的恶战将至么?对手可是十八万大军,歼灭了两万多还有多少?”
“……十五万多。”柳钧咂嘴道。
“我们有多少兵马?”王源喝问。
“六万余。”柳钧低声道。
“你知道就好。利州巴州方州的守军一时未至,我们只能以六万拒敌,你说一场小胜有何值得高兴?要沉稳安定,要宠辱不惊,明白么?”
“义父,钧儿知道了。钧儿这便去整军备战。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王源点点头温言道:“张弛有度,弦儿要绷紧,但过于兴奋和麻痹都是不可取的。传令众将,打扫战场之后抓紧时间让兵士们养精蓄锐,今日恐无战事,但明日必将还有大战将至。”
“遵命!”柳钧拱手躬身退出。
王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看外边即将天明的天色,举步欲往后堂行去。厅帘掀开,公孙兰捧着一杯新沏的茶水走了进来,看着厅外柳钧的背影道:“你何必对他这般严厉,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少年呢。”
王源道:“玉不琢不成器,他出身富贵,身上的浮躁骄横的毛病一直不少,这几年我光顾着教他军务忽略了他性格上的矫正。现在他即将成年,再不磨压他的心性就晚了。再说他娘亲将他托付于我,我岂能不对他负责?”
公孙兰笑道:“你自己还不稳重,倒要他稳重。”
王源笑道:“我不够稳重么?你倒说说我何处不稳重?”
公孙兰微笑道:“有时候看你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王源哈哈大笑,挤眼道:“那是在你们面前,我若天天绷着脸装老成,咱们天天在一起生活还有何情趣?”
公孙兰笑道:“说的也是,我怕你对他们板着脸惯了,回家也会这般对我们呢。”
王源轻声道:“我还是我,永远不会变。变得是这个世界,我不得不对外披上一层硬壳。别人不懂,表姐你该懂才是。话说以前的你不也是冷若冰霜么?但你在我面前可是温柔如水呢。”
公孙兰啐道:“谁在你面前温柔如水了?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王源笑着打岔道:“欣儿她们呢?还在后堂坐着?”
“都熬不住睡去了,要去守城你又不许,盔甲弓箭都拿好了,你就是不许。欣儿阿萝她们都气的不行。你在外边下棋谈天,她们在内堂等的心焦,我便叫她们都去睡了。”
王源点头叹道:“十二娘也是心急的很,我可不是兵马不够要她们来凑数的。平时打仗可用不着她们,用也要用在刀刃上,怎么一个个的这么好斗,就喜欢打打杀杀的,我也是纳闷了。”
公孙兰哑然失笑道:“你自己娶得妻妾还来问人?你告诉我,除了成都宅子里的那两位,你娶的哪一个不是喜欢舞枪弄棒打打杀杀的?娶她们的时候你不说,现在倒来抱怨。要不然我现在就带着平儿走,免得你见了我们这些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子就心烦。”
王源忙道:“这是什么话,表姐可是我的心肝宝贝,何时见到你心烦了?话说表姐你最近怎么变得跟她们一样婆婆妈妈喜欢嚼舌头了,这可不是我心目中的你。”
“呸,你心目中的我是什么样儿?”
“我心目中的表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怎是现在这般碎嘴之人?”
“呸,被你糊弄到手了,孩儿都生了,还是什么仙女。你是不是暗示又看上了哪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事先来探问我的口气了?”
“没有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
“肯定有,吃着碗里的霸着锅里的,快说,是谁家女儿?”
“真没有,你饶了我吧,我累坏了,需要休息一会儿,表姐给我捶捶腿成么?”
“呸,想得美。除非你告诉我她是谁。”
“……”
夫妻二人一边小声的斗嘴,一边回内堂去了。
……
朝阳初升,山口叛军大营一片忙乱,十五万兵马几乎铺满了山坡和谷地,无数马匹车辆在崎岖的山道之中滚滚而出,开出山道之外。
很明显,唐军已经得知自己大军来攻,昨夜的诡计便是证明,史思明虽然愤怒而且失望,但却也并未丧失信心。现在看来,唐军似乎并未中计,或者是提前获悉了自己大军的行踪,故而在通州恭候自己,总之自己希望能偷偷拿下通州直扑成都的计策似乎落了空。但事已至此,史思明能想到的便是强攻拿下通州。反正迟早要和王源的兵马主力死战一场,提前相遇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并且从昨夜的战况可知,对方的兵力并不太多。很显然,王源为了防备自己的偷袭,将他有限的兵力分布在了陇右道庆州宁州一直到下方的方州一带,这十余座州府处处驻兵,固然可保东线州府都有防守之力,但面对自己这种大规模的兵马碾压,这种做法可就太愚蠢了。虽然很明显王源猜中了自己要从通州进攻,故而此处的兵马多于他处。但若他再聪明点,应该将所有的州府防御兵力收缩在通州一带,或可与自己一战。但他却并没那么聪明。昨夜之战固然让人恼火,但却只是伤了皮肉未伤筋骨,自己依旧可以组织起凶猛的攻城。
反正自己大军的到来已经不是秘密,史思明索性大张旗鼓,先派全部的近六万骑兵在午前冲到通州城下数里之外来回游弋,以保护后续缓慢行进的步兵和辎重兵马。在午后未时末,所有的后续兵马均已抵达通州城下。接下来便是当着唐军的面开始扎下营盘,安顿兵马,准备接下来的进攻。
傍晚时分,一片连绵五六里的大营已见雏形,背靠着山坡之地,倒也虎踞龙盘气象恢宏。各营之中升起了叛军的青龙大旗和领军将领的将旗之后,整座大营更是旌旗飘飘人叫马嘶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傍晚时分,近九百驾投石车投装完毕,一排排的列在了营地前列。三百架床弩也排好了序列。这些都是为明日的攻城做准备,同时也是故意摆给城头的唐军守军看的。见了这样的架势,一定会给通州守城的唐军以极大的震摄。让他们未战先怯,先吓他们个屁滚尿流再说。
然而在整个扎营的过程中,通州的守军并未如史思明预料的那样纷纷拥挤在城头观瞧。也未见王源出现在城头的身影。他们甚至连出城窥伺的骑兵都没有派出,城头上的零星的士兵懒懒散散的指指点点着,靠近城下的叛军骑兵兵马甚至都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史思明觉得心中很不开心,这是对自己的大军的一种轻蔑和侮辱。若以为昨夜一战之后便能轻视自己的话,那他们可大错特错了。自己的手下大多为精锐的东北节度兵马,那可是出了名的凶悍善战的。昨夜之战只是个意外,定是唐军事前知道了自己的行踪故意示弱于己,导致了这场意外的失败。那么现在既然唐军如此轻视自己的大军,明日定要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打击,叫他们知道自己的兵马是多么的可怕。
“九百架投石车一起攻城投石的话,怕是半个时辰便会将城头的士兵活埋了吧。”史思明不无得意的想着。
第七七二章 声东
(二合一,今日无更了。r?anen ???.?r?a?n??e?n?`o?r?g?)
王源并非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实际上他早就密切注意着叛军的阵势和规模。当得知叛军营前摆出了近千架投石车和数百架床弩以及一大堆的攻城冲车云梯车等器械时,王源甚为惊讶。
史思明不辞辛苦,带了这名多的攻城器械穿越艰险蜀道,这份决心可当真了得。王源是知道哪些栈道之艰险的,轻装上路尚且艰难万分,更何况是要带着这些榔槺玩意儿。由此可见,史思明对此次攻击剑南道准备充分,也志在必得。
这么多的攻城器械可不是开玩笑的,王源可不敢托大。虽然这几年王源手中积累了不少物资和器械,单论投石车弩车的规模并不比对方少。但因为防线太长,这些物资都分散在各个州府用来作为城防的一部分,而且这是守城并非攻城,自己的投石车可无法用来抵挡对方投石车的进攻。
这一千多架攻城器械一旦同时发动对城头的猛攻,那情景王源当真不敢想象。千余架投石车足以覆盖整片通州城头内外,士兵们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那将是一场灾难。
州衙大堂中,王源召集了众人商议如何应对此事。众将也都见识到了叛军的规模,人人面色严肃,均有忧虑之色。
“诸位,叛军的实力大家都见到了,史思明这是向我们展示他的实力,吓唬我们呢。不过他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城下的那些投石车一旦发动,足可将通州城头变成地狱。诸位对此有何看法?”王源沉声道。
众将沉默了片刻,刘德海大声道:“大帅不必忧虑,卑职有个主意。我们可在城墙内架设神威炮,利用射程的优势在叛军攻城时对其投石车阵进行打击。雷霆弹的威力可不是盖得,一旦命中必将摧毁投石车。卑职认为,几轮过后便可击溃其投石车阵。”
王源点头笑道:“这是个办法,但却不是最佳的办法。一来,据我所知,叛军的投石车安装木轮,机动灵活。阵前地面开阔,投石车散落其中难以命中,你想过神威炮转向困难,射程远近调节过于拖沓的问题么?用来攻击密集之敌或者攻城才是优势所在。若用来对付这些移动灵活的投石车,势必消耗太多的雷霆弹,也过早的暴露了我们的底牌。”
刘德海点头道:“大帅所言极是,是卑职考虑不周。”
王源微笑道:“并非考虑不周,万不得已我也只能这么干,总不能让叛军轻松压制,一旦被他重兵推进到城墙下,那便危险了。”
众将默然,大家能想到的反制之法也只有神威炮这一种了,但大帅所言也不无道理。神威炮固然威力巨大,但其缺点也很明显,对付机动之敌是很难命中的。况且雷霆弹造价昂贵,军中的储量有限,是决不能随意的浪费的。
坐在角落里的杜甫忽然开口道:“大帅,我没参与过这么大的大战,说的话也许不对路,但我也想发表一下我的看法,若是有错谬之处,大帅勿怪。”
王源笑道:“军中会议,畅所欲言集思广益,本就是要商议出个最好的计划来,无所谓其他。杜兄有话便说。”
杜甫道:“多谢了。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对方的投石车数量庞大,明日攻城时对我威胁巨大,那么解决此威胁势在必行。这便是对症下药的做法。但既然一时无法有好的办法,反倒不如返璞归真用最简单的办法去针对。”
王源微笑道:“什么最简单的办法?”
杜甫道:“兵书云,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这都是最简单的应对之法。敌方攻城器械数目庞大,那么最简单的思路便是破坏对方攻城器械的进攻,减少他们的数量。这便是我所谓最直接简单的想法。”
众将皱眉不已,有的人眼中已经露出不屑之色来,这杜甫说了半天词不达意,完全没人明白他的意思。谁不知要减少其数量,但如何减少?说了一堆废话等于没说。若不是大帅对此人待若上宾,怕是早就有人出言打断了。
然而王源倒像是饶有兴致的样子,看着杜甫微笑道:“杜兄的想法简单直接,但确实往往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我猜想杜兄定是想说,在明日攻城作战之前,想办法摧毁叛军投石车和攻城器械的数量,从而减轻明日的压力是么?”
杜甫拍着大腿道:“是啊,我正是这个意思。你们看,叛军明显有恃无恐,他们若是不将这些攻城器械摆在营前,明日一旦发动,我们岂非措手不及?但他们既然拿出来炫耀,且摆在了营前的空地上,这便给了我们一个事前应对的机会,这不得不说是他们的失策。所谓骄兵必败,说的便是这些骄横自大之人。这些器械若是在营中安放,我们或许没有机会去摧毁。但既然他们摆在了营地之外,那我们便有机会去对其想办法摧毁。这是我的个人浅见,也许这个想法很不合实际。”
宋建功皱眉道:“杜参军之意是要我们夜袭敌营摧毁投石车么?这未免太冒险了吧。叛军既然敢这么做一定是做好了准备,或许正是引诱我们去袭击,这个提议恐需斟酌。”
杜甫忙笑道:“宋将军说的是,杜某没真正的打过仗,可能有些异想天开。我也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我知道一定是不可行的,但总是要想想办法出出主意的。”
“那也不能胡出主意啊。”刘德海道。
杜甫有些不好意思,忙尴尬不言。
王源一直沉思不语,忽然开口道:“杜兄之言未必不是个可行之策。”
众人一愣,宋建功忙道:“大帅,你可要三思而行啊,这若是叛军故意为之,袭营便是去送死。恐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王源道:“是不是陷阱另当别论,是陷阱固然不能硬是往里钻,但若不是陷阱,岂非浪费了机会。杜兄之言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直截了当的办法,这些投石车和床弩就密密麻麻的排在营地之外,这是最佳的捣毁他们的机会。若能得手的话,明日的攻城战将会轻松许多,而且也对叛军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我们只要能挺过明日那场猛攻,叛军士气必泄,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
“可若是陷阱呢?岂非是要自投罗网?去袭营的兵马恐有去无回。大战之前若是经历一场败仗,对我军士气也是一种打击。”宋建功道。
王源点头道:“所以要慎重,但不等于便无计可施。我实话实说,其实这些投石车固然凶狠,但我并不认为它们便可以攻破城池。我之所以召集诸位商议,其实是为了另外的目的。不妨明说,摧毁这些投石车无论对于守城作战还是对于整个局面都是有利的。一旦摧毁了这些投石车,叛军的攻城势必被拖延数日,那便对整体大局有利。故而无论是否有陷阱,这样的机会总是要试一试的,只是如何去操作是个很有讲究的问题。这样吧,诸位的意见我也都知道了大概,你们容我去好好的想一想,天黑时咱们再碰个头,到时候再做决断便是。”
……
众将纷纷告退之后,王源负手缓缓踱到后堂。后堂小院之中,公孙兰李欣儿阿萝等女真在阳光下围坐,叽叽喳喳的不知聊着些什么话题,不时的发出大笑之声。
王源凑上去问道:“说的什么事这么开心?”
李欣儿白了他一眼道:“你既不让我们去听商议的军国大事,我们姐妹便在这里只能闲聊天了。刚才正在聊着咱们家舜华和王荣王平三个小家伙的事情。大小姐那天带着两个小家伙在后园玩雪,王平、王荣两个太顽皮掉到雪坑里去了。大小姐硬是把他们两个给拖出来了,三个人都吓得哇哇大哭,那样子实在是好笑的紧。姐妹们聊起来笑的够呛,想一次笑一次。”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这事儿,看来你们是想孩儿们了。这才离开了几日,就已经话题离不开他们了么?”
李欣儿道:“你这当爹的不想么?我们可是想的要命。”
王源苦笑道:“眼前大战在即,我可没空去想他们。哎!伤脑筋的很。青儿沏杯茶来喝。”
王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眯眼看着温煦的阳光发愣,青云儿忙沏茶放在王源面前。众女有些忧心的看着王源,公孙兰轻声问道:“这一战确实很难,你们商议的如何了?”
王源叹了口气,将刚才商谈的事情说了一遍。众女也都皱眉沉思想着对策。王源喝了口茶,忽然转头对坐在对面的阿萝招手道:“阿萝到我身边来坐,咱们说说话。”
阿萝愣了愣,忙看了看李欣儿公孙兰等女。李欣儿皱眉道:“你们要说体己话可莫要当着我们的面,要亲热去房里去,莫要碍着我们的眼。”
王源无奈道:“我只是要问问阿萝一些事情罢了,又碍了你的眼了。罢了,阿萝,咱们房里去说。一会儿可莫要说我什么事都不让你知晓,是你自己赶我走的。我这说的是正经事呢。”
李欣儿道:“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来来来,阿萝妹子来坐。”
李欣儿热情的拍着身边的凳子,阿萝提着碎花长裙轻轻走来,坐在王源身边,笑道:“二郎要问什么话?”
王源微笑道:“阿萝还记得羊且咩城下的事么?”
阿萝道:“二郎说的是哪一件?那里可发生了很多事呢。”
王源道:“我说的是你带人夜袭我大营的事情,那一次你烧了我辛苦打造的神威炮,硬是将我攻城的时间拖后了数日呢。”
阿萝公主捂嘴笑道:“原来你要跟我算账?那时候你是我南诏国的敌人,人人欲杀了你而后快,烧你些攻城器械算什么?哎呀,你不会是要……”
阿萝忽然惊讶的住口,一旁的公孙兰淡淡道:“他正是要那么干,所以才问你话。”
王源呵呵笑道:“表姐和阿萝冰雪聪明,这便猜到了我的意图了。”
李欣儿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阿萝道:“欣儿姐姐。他是想夜袭判军大营,效仿我当年对付他的办法去烧毁敌军的攻城器械呢。”
李欣儿恍然,难怪要叫阿萝来身边说话,却是因为阿萝当年用过这一招。
王源微笑道:“不错,我正是想仿效阿萝当年对付我的办法,看看能否将叛军的大批攻城器械摧毁,哪怕是只摧毁一部分,那也为明日的大战减轻了负担了。”
“但是,不是说叛军有可能早已设下了陷阱埋伏么?我们怕是一出动,便会被他们发觉,落入罗网之中了。这里的情形和羊且咩城下可不相同,那时候你是毫无防备的,我们才得了手。而且我带的还是二百死士,他们也死了大半。更何况是现在叛军有可能设伏,那便根本就不可能接近去放火了。”阿萝皱眉道。
王源点头道:“情形确实大不相同,羊且咩城下我确实没有防范,只派了人在外围看守,但被你带人悄悄潜入了。但这里,两侧无山,全是平畴之地,比之羊且咩城两侧山峰中间是狭窄谷地的情形更难以隐藏身形潜入营地之旁。这确实是个难题。如何能悄悄潜入营前放火破坏,这正是我现在所想的问题。”
李欣儿道:“怕什么?我们硬闯去便是。以我和师傅的武功,便是被发觉了又如何?杀他们个七进七出也自无妨。”
王源瞠目苦笑道:“你真当你是天下无敌么?连表姐都不敢说这样的话,你倒是敢说出口。一旦陷入乱军围困之中,便是你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成的。表姐随我征战,数次遇险数次受伤,你当她没有尽力么?”
李欣儿愕然看向公孙兰,公孙兰微微点头道:“武技再高,陷入重围也是必死。那里可是十几万大军的军营,可不是几百人几千人,便是几百几千人,被缠上了也是要吃大亏的。硬闯是绝对不成的,没得丢了性命。”
李欣儿顿时泄气,皱眉不语。
王源沉吟道:“如何能有个吸引营前叛军的注意力的办法,让他们在夜晚不得不现出踪迹,这便利于我们避开他们的视线,潜近破坏。我其实并不担心他们派兵马在营外看守,因为那是一定的,再蠢的将领今夜也会严密监视我们,不让我们有接近破坏的机会的。我担心的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在靠近之前便被发现,大批兵马围上来,弓箭远程一顿乱射,那便什么都别谈了。”
众妻妾默然无语,也没人能想出好主意来。忽然间公孙兰轻声道:“二郎是要吸引叛军的注意力是么?咱们何不在他们的营地里制造混乱,这样岂非能逼着叛军兵马调动,从而暴露行踪?”
王源愕然道:“你的意思是要闯敌营么?这个更加危险了,绝对不成。袭营也是不可取的,今夜敌营定做好了准备,派兵袭营定要吃大亏。”
公孙兰道:“不是袭营,是声东击西之计。我闲来无事看了地形。不知你发现没有,叛军的军营绵延五六里,背靠着的正是华釜山山坡。绕道后方从山林之中袭击其后营还是可以的,一旦有危险可以迅速退入山林之中,他们也不敢追入林中。若能在后营制造混乱,牵一发而动全身,整座敌军大营必有相应。到那时前营叛军的注意力必然分散,或许对我们潜入有所帮助。”
王源一拍大腿。伸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一顿乱画,哈哈大笑起来道:“哈哈,还是表姐聪慧,好一个声东击西之计。我怎么忘了敌营背靠着华釜山的山坡,这可不正是个好机会么?只要后营给的压力足够大,前营的叛军必然收缩防备,而我们也不用潜入了,我另有妙计对付他们。比之潜入放火怕是更为有效。诸位爱妻,今晚你们可以不用抱怨闲得无聊了,我要带你们去敌军后营闹个天翻地覆去。”
……
天黑时分,四野陷入了一片迷茫的混沌之中。时近月半,新月已经挂在天空,淡淡清辉朦胧洒下,景物依稀可辨。但春日多雨且多风,空中浮云流动,不时将月色掩盖,能见度也只在数十步之内。
通州西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后,一队队的兵马静悄悄的出了城门,来到城外的平原之中。
王源身着黑色紧身铠甲骑在黑马上,他的身旁,公孙兰李欣儿阿萝青云儿紫云儿等女也都身穿黑色紧身夜行衣,一个个身材玲珑,打扮的干净利落。而在他们身后,约莫五千余骑兵陆续出了西门,列队在西门外的开阔地上。
王源叫来柳钧赵青谭平等人,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后,兵马开始往北进发,行进的方式以百余人一小队,相隔盏茶时间出发,为的是避免大队兵马一起行动闹出太大的动静。
五千多兵马缓缓往北而去,远远绕开叛军的营地和他们的夜间巡防的范围,绕了个巨大的圈子。直到月过中天,天近二更,大队兵马才从抵达叛军大营以北十五里之外侧后方的华釜山西北的山坡下。所有人下了马,将战马停在山谷之中,之后徒步进入山林之间穿行。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跋涉,终于绕行到了叛军大营的东边,紧邻着华釜山山坡的那一侧。而此时已经近四更时分了。
在山林之间的一片突出的岩石上,王源和众女冒出了头,往下观察着山坡下方的叛军大营。
山下的叛军大营灯火通明,绵延数里的大营气势恢宏,密密麻麻的帐篷和军营绵延往西看不到头,只看到点点的火光在黑夜中如繁星般的闪烁着。后营可见之处,一堆堆高大的物资囤垛高高耸立。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但军营其间的过道兵马来回游弋,丝毫没有懈怠的迹象,看守的极为严密。后营营寨原木围墙之外,挖了一道深沟作为营寨的护沟,因为扎营的时间仓促,也有几处营寨的围墙还有缺口,箭塔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十座,不过那里的兵马格外的多。
王源接过阿萝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大口水,将水囊递还给阿萝,指着山下的叛军大营低声道:“看来叛军的防备很是严密。这里看上去像是粮草物资的存放之地,一定更加的防备森严。”
李欣儿兴奋道:“若能烧了他们的粮草,岂非是大功一件。”
王源笑道:“这可是痴心妄想了,你看着后营的布局,明显史思明是有所准备的。你们看,这些粮草堆放的粮垛分了几十处,周围都挖了壕沟隔绝,而且旁边便是士兵的营帐,一旦一处着火,他们可以立刻隔绝火势,同时兵马合围歼灭入侵之敌。即便烧了一两处粮草又有何用?对他们毫无影响。”
众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一格一格独立的囤积之所相互隔绝,中间黑乎乎的地面显然是新挖开的隔绝通道,周围一排排的都是士兵的营帐。确实如王源所言,叛军是有着一套防范的手段的,史思明同北方契丹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早已形成了他特有的一套防备系统。
“兵士们都准备好了么?”王源转身对岩石下方阴影中战立的柳钧赵青问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大帅下令。”
王源点头道:“好,一切按计划行事,记住,大造声势乃是上策,不许硬拼,一旦不利,即刻退入山林,我不想有太大的伤亡。”
“遵大帅之命!”柳钧赵青谭平等人齐声应道。
第七七三章 烧杀
王源和公孙兰等人当先钻入山林之中,片刻之后便出现在林地的边缘地带。? ? 火然? 文???.?r a?n?en`山坡林地距离叛军后营营寨约莫里许,之间是一片开阔的山坡草地和满是树桩的一大片坡地。这些树桩都是叛军扎营是砍伐树木留下的,本来林地边缘距离叛军大营只有数百步,被大量砍伐了树木之后,距离变得更远了,这也更不利于突进袭击。因为在山坡的开阔之地行动很容易被营中的叛军察觉。
王源带着诸女沿着林木线往南疾行,不久后来到了叛军后营东南方的角落之地,下方的营寨有着一处缺口,一块高大的山石突出地面,让此处无法竖立营寨。叛军倒也因地制宜,以这块巨石为寨墙,两侧竖起了围栏作为营寨。但在王源看来,这里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潜伏子啊林地边缘的黑暗之中,王源观察了片刻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竹哨放在口中猛力一吹,一声尖利的哨音划破夜空。哨音响起的片刻之后,便见北边的山林边缘法发出震天的喊杀之声,响彻山林之地。林中夜栖之鸟纷纷飞起,被这突然响起的喊杀声惊的冲上夜空。
随着这响彻夜空的喊杀之声,北边山坡点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火红的流星轨迹,从山坡上飞越数百步的距离,落到叛军的营地里。那是五千名士兵用臂张弩射出的火箭。每一只弩箭的前方都绑有火油小囊,落地之后,强劲的冲击力将火油囊击碎,顿时燃起一滩剧烈燃烧的火焰来。数千只火箭若流星之雨一般落入营地之中,很快叛军后营之中便起了百余处火头。射到地面上的固然只是引燃了地面的杂草,但射中兵营帐篷以及物资对方的垛堆上,那便是熊熊的大火了。
短短片刻之间,山坡上的唐军便射出了两三轮火箭,将正对他们的一片营地变成了流星地狱。着火之处借着夜风的助力烧的越来越旺,几处火头很快腾起丈许之高,照亮了周围惊慌失措奔走叫喊的叛军兵马。
王源低声道:“好了,该轮到我们了。我和表姐欣儿转杀人,阿萝青儿紫儿负责放火,不可恋战,点燃即走,趁着他们处于慌乱之中尽量制造更大的混乱,一旦被他们识破我们人数不多的话,他们便会围困住我们了。”
众女点头应诺,王源伸手从腰间抽出青光闪闪的破军宝剑,一言不发像一头猎豹冲出了林地边缘,片刻后便已经冲到了营地数十步之外。然而身边人影一闪,公孙兰矫健的背影如鬼魅一般从身边掠过,王源只眨了眨眼,便见公孙兰已经跃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手中剑光闪动,身子跃起在半空之中,娇叱连声已经直接跳进了叛军的营地里。
王源冲到岩石上方跃如营地之中,却发现脚下已经倒着七八具尸体,这几个倒霉蛋恐怕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从天而降的公孙兰给杀了。而公孙兰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前方的通道上,十几名闻讯赶来的叛军士兵正哇哇的叫着冲上来厮杀。
王源仗剑而上,朝着公孙兰身后冲去,身边的又是一阵风声飒然,另外一个娇俏的身影也超过了自己抢先一步和敌军厮杀起来,那是李欣儿。王源赶到时,这十几名士兵也都尽数了账。王源连根毛也没碰到,郁闷之极。
“右边是粮垛,冲进去,烧粮食。”王源叫道。
公孙兰和李欣儿二话不说,飞身越过右侧的壕沟一头扑入嗷嗷冲来的叛军士兵的人群之中。剑光闪烁,血肉横飞,这一对师徒便如虎入羊群一般当着披靡。叛军士兵也是刚刚反应过来,还未能聚集较多的人数,只是一小撮一小撮的冲来阻挡,如何能是这师徒二人的对手。王源自知和她们比起来根本抢不到任何的人头,索性殿后保护着阿萝和青云儿紫云儿紧紧跟上,几人很快便踩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冲入了粮垛堆放之所。
“放火。”王源喝道,挥剑将粮垛外围的油布割裂开一个大口子,里边整整齐齐码好的粮包露了出来。青云儿从背上取下一直油囊,用剑尖划破油囊将火油淋在粮包上,紫云儿将火折子吹燃往粮包上一丢,轰的一声,火焰腾腾而起。
“干得漂亮。”王源赞道:“今夜你们尽情的杀人放火,释放你们的野性吧。”
几女不知王源在说什么,她们却也懒得搭理他,忙着杀人的杀人放火的放火,一个个兴奋的小脸通红,释放的不是野性,而是心中的恶魔。
就这样,点起了一处火头,几人便立刻转移下一处。并不求能够烧毁多少粮草,只求四处点火造成巨大的声势而已。只短短的顿饭时间,便点着了十几座粮垛,燃起了几十座军营帐篷。与此同时,他们身后追杀的叛军士兵也越来越多,就像是被一群狼狗疯狂的追赶一般,这些叛军士兵越聚越多,达到数千之众,在几名将领的指挥下形成了包围圈,意图将王源等人围困在一座粮垛堆放的区域。
王源觉得也差不多了,叛军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醒悟了过来,他们已经进行了有组织的围捕,若是真被数千兵马围困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走,冲出去,退回山林之中。”王源叫道。
“等等,我点了那两座帐篷。”
“等等,我杀了那便的几个贼兵。”
杀人放火的事情似乎容易让人上瘾,几个女人居然舍不得离开,还要磨蹭。王源大喝道:“不许,快走,这是军令,否则下一次别想参与这样的行动。”
这句话起了效果,青云儿和紫云儿忙将身上背着的剩余的油囊尽数丢入火中,李欣儿也无奈的看了几十步以外的几名叛军士兵一眼,甚是有些依依不舍。
“表姐打头,杀出一条血路,冲回入口。”王源喝道。
“嗖嗖嗖。”一阵羽箭射来,刚欲说话的公孙兰挥剑舞动,将十几只弓箭击飞,众人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一旦敌军开始放箭,那便很危险了。
“走。”公孙兰娇叱一声飞身冲出,众人紧紧跟上,杀散了前方堵截的几十名士兵,在叛军士兵完成突围之前冲回了寨墙旁。公孙兰只一剑便斩断了一排木寨墙,几人纵跃而出,上了山坡冲入林中。营地之中的叛军大骂着射箭追击,但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遁入山林。他们也绝不会去追进山林之中,只得回过身来去救那些四处爆燃的火头。整个这片营地已经被刚才这几人弄得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尸体了。
北边的正面战场上,依仗着地利之势,柳钧赵青谭平等人在山坡上利用臂张弩的射程优势对敌营中发射了一轮又一轮的火箭,将靠近营地边缘的部分营帐和粮垛烧的火红。这五千人排成数排,沿着山坡南北移动,将着火的面积不断的扩大。
后营叛军们不知山坡上有多少敌军,也不敢贸然出营出击,只一边救火,一边用弓箭还击。后营统军的将领正是昨日攻城失利被史思明贬到后营管理粮草物资的史朝义。昨日的事情他心里委屈的不行,本以为在后营之中看守粮草物资会轻松一些,没想到正睡得香时,外边炸了锅一边的叫嚷,慌忙爬起身来后后方营寨之中已经烧得如火如荼了。
史朝义不敢下令兵马出营迎战,他已经学了乖,不想再冒这个险。于是下令兵士灭火放箭抵抗,不能让唐军攻进营地来,然后自己立刻骑马飞奔往中军帐中去禀报父帅,请父帅去拿主意。
后营和中军营相聚里许之地,史朝义刚刚踏入中军营地,前方便看见了史思明率领亲卫和众将迎面而来的身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史思明大声喝问道。
“父帅……敌军袭击后营,他们从山林之中冲下来……”史朝义结结巴巴的道。
史思明皱眉打断他的话,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后营喝道:“他们多少兵马?粮草物资都被烧了么?”
“没……粮草物资只烧了一部分,不过好像人数不少,我估计怕是有几万人。父帅再不派兵救援,我怕他们会攻破营寨,把粮草物资都毁了。”
“几万人?这么多?”史思明有些不信。
“当真有这么多,山坡上全是人,您瞧那一片火海,里许之地全是人在放箭,起码有几万人。”史朝义其实并不知道有多少唐军,但多说一些人数,便可减轻些自己的罪责。唐军人数太多,后营三万老弱兵马无法应对,所以被烧了粮草物资。他心里想的便是这个。
史思明虽然不信怎么突然有数万兵马来袭营,那是不可能的。但看到后营火光冲天的样子,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虽然粮草的存放是有防备措施的,但若是唐军突破了后营冲进营寨,那么粮草怕是保不住,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处于慎重起见,史思明决定立刻增兵。
“陈建侯,刘兆义,速速点两万中军兵马增援后营。传令前军高秀言将军,加强前营防备,防止唐军趁乱袭营。突前兵马可收缩回营附近游弋,以免离营太远为唐军所袭。”史思明沉声下令,同时催马直奔后营火光冲天之处。
第七七四章 击西
王源等人穿行树林边缘往北边的战场上赶,一路上几名女子叽叽喳喳兴奋的说个不停。?rane?n? ???.?r?a?n??en`王源哭笑不得,别的女子见到个死人都吓要命,自己身边这些女子可倒好,一个个杀人放火不眨眼,连拽都差点拽不回来,当真是让人无语。
“当真过瘾,原来上战场杀敌这么过瘾。这些贼兵我一剑一个,远没二郎说的那么危险。不成,下次我还要参加,今日还没杀的尽兴。”李欣儿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欣儿姐姐,莫如这样,咱们也招募些兵马,打仗的时候也能帮着去打。我在南诏国的时候,手下便有数百亲卫,打仗的时候他们都听我指挥,我阿兄都指挥不了他们的。”阿萝公主也跟着起哄。
“啊呀,那你不是成了女将军么?好羡慕啊。”紫云儿道。
“凭什么他们男的能当将军,我们便不能?阿萝妹子说的对,咱们也招兵买马,组一只兵马杀敌,省的跟着某些人后面求着。咱们也个个都当女将军。话说我大唐女皇帝都有过,女将军岂能没有?”李欣儿叫道。
王源无语,回头揶揄道:“你们干脆组建个娘子军算了,把府里的烧饭的厨娘,洒扫的婢女,栽花的婆子一起带上。每人发一把刀剑上阵杀敌去。”
“咦?好主意,娘子军,这主意好。阿萝,回头咱们便成立娘子军。乡下的农妇们力气大着呢,穿上盔甲拿上刀剑未必便输于男人。二郎这个醒提的好。”
“是呢,就这么办。建一只娘子军,必将惊艳天下人,想想都教人兴奋。”阿萝也喜道。
王源愕然,公孙兰转头低声道:“这下好了,她们会说是奉你之命,你也是,干嘛要插一嘴。”
王源苦笑道:“我也是嘴欠。”
片刻后王源等人抵达了如火如荼的战场处。说是如火如荼,其实只是场面热闹。真正的肉搏打斗却根本没有,只有两边在对着放箭。营中的叛军也不敢出来,唐军当然也不可能攻进去。真正热闹的是那些四处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整片地方照的火红,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的样子。
见王源回来,柳钧等人忙上前见礼,王源看着营寨之中的火光点头道:“干的不错,继续施压。”
赵青道:“火箭快用完了。”
王源道:“那便佯攻,装作往下冲的样子,总之要他们不得安生。”
正说话间,谭平指着营寨远处叫道:“好像有援兵到了。”
众人眯眼透过火光往敌营中眺望,果然见里许之外火把的长龙密密麻麻朝这边移动,数量着实不少,看样子是从中营而来的援兵。
王源当机立断,沉声下令道:“准备撤离,既然增兵,那便是要来进攻了,咱们可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待他们冲出营寨时,我们便全部退入山林回城。这么大的动静,我想应该足够让刘德海干一番事情了。”
两万中军骑兵迅速增援而至,史思明下令出营迎敌。士兵们灭了几处火势,打开了几处通道,四万多兵马一窝蜂的从营寨之中冲出,往山坡上攻上来。
王源一声令下,所有唐军立刻开始撤离,在叛军攻上山坡之后,唐军已经全部消失在林地之中。史思明喝阻了意图进入山林之中追赶的将领,他知道进入山林之中是不明智的。既然唐军跑了,便解了后营之忧,倒也不用去跟这些唐军纠缠。况且,刚才冲出营寨的时候他也看的清楚,山坡上的唐军最多四五千人,那里有几万人。为了这几千唐军兴师动众明显是不值得的。
营寨中的损失虽然有一些,但史思明觉得还能接受。烧毁了二十余座粮垛。帐篷兵营烧毁了几百座,其他物资也损失了不少,靠近山坡的木质营寨被烧毁了几十处,但这些损失却不足以让史思明心疼。粮草的损失不足五千石,而史思明带了十万石粮食随军而来,可供手下兵马食用二十日,这区区五千石的损失不足为虑。况且拿下剑南的州府之后,粮草物资都可得到补充,不过数日之事,根本就无关大局。
火势很快被尽数扑灭,史思明也打算回中军补个觉,毕竟明日上午便要攻城,一定要精神抖擞方可给士兵们鼓舞之力。临走前他下令两万增援的兵马原地驻扎,以防唐军再次捣乱。天明之后便不虞这些家伙们在此滋扰了。
又交代了几句史朝义,安慰了自己这个蓬头垢面若惊弓之鸟的儿子之后,史思明带着亲卫正欲回营。然而,猛然间不知何处发出了震天的爆炸之声,声音如闷雷一般甚是摄人,吓得好几匹战马稀溜溜的蹦跳起来。史思明还以为是天上滚过了春雷,忙抬头看看天上,却发现满天星斗闪烁,一轮半圆之月斜斜挂在西方的天空,天气晴好,哪里来的什么打雷。
“怎么回事?何处声响。”史思明高声问道。
“轰,轰,轰!”史思明话音刚落,连续不断的轰鸣声响起,震得地面都似乎在发抖。这一次史思明辨别出了方向,那正是西边前营的方位。那轰鸣声连续不断,似乎还带着些微微的闪光,隔着数里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前营的方向。这声音好像是……好像是雷霆弹的声音。”一名亲卫叫道。
史思明身子一抖,他如何不知雷霆弹,在潼关之战中,叛军意外的缴获了几十架神威炮还有数千枚雷霆弹。而这些东西都是剑南节度使王源搞出来的玩意儿,据说很是凶猛。在攻打长安的时候史思明亲眼见到了雷霆弹在城墙上的爆裂的威势,现在经亲卫一提醒,他立刻便想起来了,这好像正是雷霆弹的爆炸声。
“难道唐军趁乱攻击我前营了?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么?”史思明皱眉想道。猛然间他一拍大腿骇然叫道:“了不得,立刻赶去前营,咱们怕是着了王源这小儿的道了。”
……
后营遇袭,史思明元帅调兵去救援,据说有数万唐军在攻击后营的粮草物资。这个消息早在后营遭遇袭击不久便传遍了叛军大营。即便没有遭受攻击,前营的将领们也不得不瞪大眼睛加强戒备。
前营统率是被安禄山封为飞虎大将军兼河东节度使的高秀岩,此人原是王忠嗣手下的河东节度使的大将,后来河东划归安禄山,安禄山对高秀岩百般拉拢,高秀岩便顺势倒入了安禄山的怀抱。安禄山起兵反叛之后,高秀岩成为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攻太原攻潼关攻长安都有他的一份。此次领五万大军为史思明的先锋大将,高秀岩也是做好了大捞功劳的准备。
然而史思明任人唯亲,昨日让他儿子领军夜袭通州的举动让高秀岩很是不满。当史朝义铩羽而归之后,史思明将史朝义贬斥为后军统领的处罚也不让人满意。若是其他人兵败,史思明怕是早就砍了他的脑袋了。
当得知后营再次遇袭,唐军数万人攻击后营的消息后,高秀岩很是纳闷。唐军怎地如此胆大?就几万唐军驻守着面前的通州,居然还敢出动这么多的兵力出营偷袭?这王源打仗当真不合情理。但既然后营遇袭,前营应该不会再有袭击的危险。唐军断无兵力前后袭营,那岂非是疯了不成。不过唐军的行踪神出鬼没,摆在营外负责看守值夜的三千兵马可不安全,高秀岩可不想他们被突然出现的唐军袭击,那会给史思明处罚自己的理由,自己可不是他的儿子,出了事史思明可不会饶了自己。
于是高秀岩传令让营外负责看守攻城器械并监视通州唐军动向的三千兵马往后撤回。让所有在营地外围负责值守的兵马收缩到营地左近防御,绝不给唐军以偷袭的机会。下达命令的同时,他也接到了史思明的军令,要求前营兵马收缩加强警戒。高秀岩冷笑着想:这还用你说?我早就这样做了。
通州城下,三千叛军撤退的身影尽入唐军斥候眼中。他们从天黑之后便顶着树叶茅草躲藏在矮树丛中监视,等的便是这一刻。当三千叛军放弃了监视通州城门往后撤退时,消息很快被送往通州城中。
通州东城门内,等的心焦的刘德海得到消息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大帅说叛军一定会回缩防守,这话应验了。刘德海立刻下达命令,片刻后,通州城门无声的打开,吊桥轻轻的放下,等候在城门内的数十辆大车在月色下悄悄的出了城。
他们前进的很是缓慢,尽量不发出声响。两千名强弩手在前方猫着腰呈散兵阵型缓缓的向叛军大营靠近,他们负责监视着叛军的动向,以防在被叛军发觉之后还能够给予叛军弓箭阻击。所有的大车缓缓抵达了距离叛军大营千步之外后,终于停了下来。
刘德海低声下令:“立刻投装,动作要快,声音要轻。”
数百名随车而来的炮营炮手立刻行动,为了避免发出声音,他们全部都脱了靴子光着脚踩在地面上。为了掩盖装配时发出的声响,所有需要夯击的部分都垫上了皮革,所有的铁锤都包上了棉布,让声音变得沉闷而黯哑,避免发出刺耳的声响。
叛军营地之外的叛军一无所知,他们完全不知道在黑暗的千步距离之外,数百名唐军正在忙忙碌碌的组装着神威炮这种大杀器,他们也完全没意识到唐军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大。营地之中的嘈杂,到处关于后营遇袭的议论声遮蔽了他们的耳朵,他们对一些风中送来的奇怪的声响充耳不闻,还以为是营地中发出的声响。
在这过程中,倒是有人听到了些卯榫夯打的声音,但是他们压根也没意识到这是在相隔不远处的唐军发出的声响,他们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后营的战事之上。
就这样,在叛军大营前千步之处,在大批叛军眼皮底下,三十架神威炮组装成型,并且很快便一个个的一字排开矗立在了地面上。
然后,便是噩梦的开始。
第七七五章 胆大
三十架神威炮全部就位,高高的抛臂被缓缓拉下,一枚枚雷霆弹被装入抛篮之中,方向对准的是前方里许之外密集排列的叛军攻城器械。? 火然?文? ??? ???.?r?a?n ?e?n?`o?r?g
刘德海一声令下,欸乃连声,三十枚神威炮抛射的又高又远,目标实在太大了,根本无需多么精确的瞄准,没一炮都能命中那些密集停放的攻城车和床弩。轰轰轰,震天的爆炸声响起,雷霆炮在丛中开了花,炸的木屑纷飞,泥土飞溅。木质的投石车岂能经受雷霆弹的轰炸,一枚雷霆弹可将方圆丈许的地面炸裂。冲击波和飞溅的弹片泥沙波及四周,将周围停放的投石车也尽数的掀翻在地,冲的七零八落。
不得不说,为了今晚的偷袭,王源做足了功课。
派出五千兵马绕行叛军大营腹背进行袭营,行声东击西之计,吸引叛军全营兵马的注意力,这本身就是一种冒险。但艺高人胆大,王源料定叛军在攻城之前是绝对不会贸然冲进山林追击的,这一点也得到了证明。
而另一方面,在前营叛军兵马回撤之后,动用三十门神威炮抵近轰炸也是出人意料之举。任何都不会预料到唐军会如此大胆,将笨重的攻城器械安装在叛军大营之前。但越是无人觉得王源会这么干,王源便偏偏要这么干。
当然如果叛军在通州城下监视的兵马并不回撤,反而加紧监视的话,这个计划便彻底失算。但王源相信,打仗的事一部分靠谋划,另一部分靠天意。对方的反应便是天意的一部分,许多将领之所以成为一代名将,不是他们的本事有多大,而是他们的反应超出对方的算计之外,让对方摸不清他们的套路,故而一战成名。如果史思明是这样的人,那王源也就认栽了。大不了明天的大战是一场苦战,大不了明天自己花费更大的代价,动用全部三百架神威炮在城后架设,无差别的轰炸攻城叛军,虽然浪费太多的雷霆弹,但也不至于便被对方轻松的便攻破了城池。
另一点王源为此做的准备便是,他动用了唯一三十架改装之后的神威炮。那还是在两年前,同吐蕃的作战中,王源用了一着诡计,欺骗吐蕃大丞相倚祥叶乐说神威炮可进行数里之外的超远距离轰炸。
当然那一次是作弊欺骗对手。但这两年来,针对神威炮的改进一直没有停过。射程也在不断的改进之中变得更加的远。原先七百步便是极限射程,但这两年来一次次的突破记录。八百步,九百步,乃至最后达到了近千步。千步的距离按照后世的距离测算便已经到了一千三百米之外。在后世自然不算什么,一只步枪都比这射的远。然而在这年头,及远攻击武器之中便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而这三十架神威炮便是可及远千步的最新一代神威炮。千步距离,隔着一座小山也能发射了。而用在今晚的突袭之中,更能保证不被叛军发觉。几百步外的声响便已经很小了,更何况在这嘈杂的袭营之夜,更何况对方处在的位置是嘈杂不堪的大营之旁。这一切便是王源敢于动用神威炮抵近轰炸的基本保证。
第一轮轰炸便摧毁了近百架叛军的投石车,命中固然好,没命中结果也不会很差。要的效果也不是将投石车轰成渣渣,只需要让它断胳膊少腿,那便废了一辆了。这些投石车本就简陋,除了下边的四个轮子不太重要,其余哪里都重要。少了一根横梁都能让这玩意成为一堆垃圾。
军营门前后的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轰炸炸的发蒙,整耳的爆炸声让他们耳朵嗡嗡作响,刺鼻的火药和烟雾呛的他们咳嗽不止。还没反应过来,第二轮轰炸已到。轰隆隆若惊雷滚过,马惊人喊,顿时乱做一团。
第三轮轰炸之后,叛军士兵终于醒悟过来这是遭遇道唐军的袭击了。将官们反应也算迅速,立刻便组织起兵马准备攻击。在惊慌失措的高秀岩赶到营门附近后,五六千骑步兵已经准备完毕。
“狗.娘养的,王源的兵马胆子大上天了,居然拦在老子营门口轰炸。骑兵,立刻给我冲出去,剁了那帮兔崽子。”高秀岩大骂连声。
轰轰轰。第四轮雷霆弹的爆响便是给他的回答。高秀岩怒骂连声,策马冲出,身后数千骑兵蜂拥而出,朝着黑漆漆看不到唐军的西边猛冲过去。攻城器械最怕近身,骑兵对付这些远程的神威炮投石车什么的,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冲到近前捣毁他们,杀了那些操纵这些器械的人。高秀岩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几乎没有浪费一丁点的时间便带着骑兵冲了出去。
数百步距离旦夕便甩在身后,高秀岩和一干叛军骑兵也看到了远处朦胧的高高树立的神威炮的双桅。下边那些黑乎乎忙碌不停的士兵们们的身影也依稀可见。后面的投石车已经被轰炸的七零八落,但高秀岩已经无暇去顾忌了,他只想冲上前去,将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砍个稀烂,将这些神威破捣成一摊废木头。
黑暗中,一排长长的黑影在前方百余步处出现,那是突然从地上站起的两千强弩手。他们的职责便是负责保护后方的神威炮和炮手。一排排弩.弓悄无声息的射至,正在猛冲的叛军骑兵毫无防备,一排弩箭射倒了上百。惨叫之声,马匹翻滚之声响彻原野。高秀岩吓了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带头冲锋是多么的危险。刚才幸亏没有中箭,否则岂非要没命。于是他勒马大吼一声:“给老子冲。”马儿停步反而落在了队伍后面。
骑兵的冲锋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停下,面对弩.弓的阻击,数千叛军骑兵明知危险却也无法停下,因为一停下便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猛冲过去解决这些拦路虎。唐军的弓弩手明显数量不多,而且双方的距离太近,射出两轮之后他们便再无射箭的机会。一声呐喊之后,对方转身便逃。骑兵们岂容他们逃走,策马追上开始砍杀,数百唐军弓弩手很快便被屠戮干净,剩下来的穿过矮树丛和荆棘从逃跑,骑兵们倒也无计可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跑进黑暗中。
数百步外,神威炮发射出了最后一轮后,所有的炮手和兵士也都撒腿往后逃。而那些神威炮也一架架的被浇上了火油点燃起来。唐军根本没打算带走这些神威炮,当然也不会让他们落入对方的手里。
当叛军骑兵终于冲到神威炮的发射之处时,三十座神威炮已经烧得烈火熊熊。除此之外,一个人影也不见。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唐军慌忙逃命的声音。
“不能追了,万一中了埋伏便完了。”有人提醒道。
脑子发热的众骑兵顿时冷静了下来,确实不能追,对面便是通州城,万一唐军有兵马接应,难免又要吃几轮羽箭。月亮下山了,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可不能胡乱的去追击,没得损失更大。
高秀岩虽然火冒三丈,但他当然知道追下去是有危险的。赶跑了这些胆大包天在门口打.炮的家伙便达到了目的了。数千骑兵稍微在周围转了一圈后,并没有发现其余唐军的踪迹,高秀岩下令他们就在左近游弋,防止唐军再故伎重演,而他自己则心忧损失的情形,带着百余名骑兵赶回了营门口。
一回到营门两侧的停放之处,高秀岩彻底傻了眼,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到处是碎裂的木头,满地的泥土碎屑。地面上大坑小洞,热浪翻腾,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气味。被爆炸的气浪轰的横七竖八的堆积在一起的几堆攻城器械还烧的火苗腾腾,噼里啪啦的作响。
高秀岩开始还没意识到唐军的目的,此刻他才意识到唐军拦在门口打.炮的目的不是袭营也不是杀人,他们只是要将攻城投石车和床弩这些东西摧毁。而现在他们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眼前这一大片攻城器械已经完全不成模样,七八轮的轰炸几乎将这些玩意尽数摧毁,只有角角落落之中零星停放的两三百架还算完好,剩下的几乎都被摧毁。
然后,突然之间,高秀岩也想明白了,原来今晚后营的袭营怕也是掩人耳目之举。当大家都被袭营吸引了注意力,并调整了兵马的位置之后,唐军从容的开始了针对攻城器械的袭击。这一切都是算计啊,高秀岩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王源是个可怕的家伙,昨晚到今夜,短短的一天两夜时间,王源已经展现了他的本事,让己方损失了两万兵马和绝大多数的攻城器械了。
第七七六章 城下
史思明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前营外,眼前的一片狼藉的景象让他浑身冰凉。??? ? 火然?文 ?? ???.?r?a?n??e?n`一边在冒着青烟乱七八糟的场地上疾步查看,史思明的口中一边不断的辱骂着最肮脏的字眼,也不知他在骂谁。
高秀岩亦步亦趋跟在史思明的身后,他不知如何安慰,直到史思明站在一堆起火燃烧的投石车旁停步时,高秀岩才凑上去咳嗽一声低声道:“史元帅……”
“你给我闭嘴!”史思明一下子爆发了,转过脸来,满脸都是愤怒和阴霾:“高秀岩,你便是这般替本帅看守攻城器械的么?在你前营五万大军的眼皮底下,让王源的兵马从容的在阵前布置神威炮将我大军的攻城器械尽数炸毁,你还有脸说话?”
高秀岩眉头紧锁,咂嘴道:“史元帅,谁能想到他们如此大胆。就在我兵马数百步外居然敢动手,这我真的没想到。”
“高秀岩,你知道是你的失职便好,你可莫怪我不念情谊,军法如山,怎也要惩办了你才能明军纪。你说,你该当何罪?”
高秀岩愣了愣沉声道:“史元帅,你这么说便不公平了吧。此事难道便是我的过错么?要我说,我可没有半点过错。”
“什么?你还敢说你没有过错,简直岂有此理。”史思明暴跳如雷,高声吼道。
高秀岩淡淡道:“史元帅,这事儿便是到了安帅面前我也不会承认是我的失职。我领的是前锋军,可不是后勤兵马。我的五万前军是攻城拼命的,可不是来替人看守投石车和攻城器械的。这本就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史元帅你拿这件事来处罚我,怕是不公吧。”
“住口,在你眼皮底下被唐军偷袭了攻城器械,这还不是你的过错?你倒是挺会狡辩的。”史思明怒喝道。
高秀岩冷笑道:“史元帅,我可没有狡辩。这事儿要是追究责任来,史元帅你才是罪魁祸首。谁家大军攻城前将这些投石车和攻城器械摆在营外?若不是要向王源耀武扬威,非要将这些器械摆在营前吓唬他们,老老实实的收在后营中重兵把守,又焉能出这样的事?你自己出的纰漏,现在却来怪我。史元帅,你若觉得我的话不对,咱们一起回洛阳让安帅评评理,看看是谁犯了错在先。”
“你……”史思明气的发抖,但他却明白高秀岩说的是有道理的,若不是自己为了耀武扬威吓唬对手,又怎会有现在这样的结果。而自己也万没想到,王源胆大包天竟然声东击西夜袭后营,找到机会后摧毁了自己的攻城器械,这连史思明都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王源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兵力如此劣势的情形下居然还敢这么跳脱,而且还居然让他得手了,这是最让人生气的。
“史元帅,事已至此,咱们也不用相互指责,怪就怪王源这厮太过狡猾,我们谁也没想到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来袭击不是么?我听说他带人在后营闹了些动静,便是逼着我们前军的注意力转移,他好趁着这个机会将他的神威炮架设在咱们的营门前。不得不说这小子是很有些胆略的。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大局,虽然他们摧毁了我们的大部分攻城器械,但通州城还不保不住。”高秀岩低声道。
“你说的轻巧,现在剩下的投石车不足两百架,床弩只剩下不到五十架,冲车云梯车也所剩无几,明日如何攻城?硬拼么?那样的代价你我承受的起?”史思明皱眉斥道。
“大元帅,投石车可以进行修缮,后方山林树木繁茂,咱们大不了花几天时间再造个几百架便是。反正咱们粮草多的是,耗几天也没什么关系。就算过几天唐军的其他州府兵马尽数赶来支援,他们的兵力怕也难过十万之数,咱们还是优势兵力。所费几日无伤大雅,最好是他的兵马全部集结,咱们一举在此解决王源的神策军,之后便高歌猛进一路无碍了。”高秀岩道。
“哎,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没有攻城器械,那是无法攻城的。看来只能立刻修缮损坏的器械,打造简易的投石车了。明日起你负责调配兵马打造投石车,这件事我要你负责。三天内需得造出五百架投石车,否则我必不答应。”
史思明拂袖而去。高秀岩站在原地对着史思明的背影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你这老狗总是不肯放过我,打造器械的事情居然也要我去做。罢了,不给你这老狗些面子,你怕是一直盯着老子咬。造便造,又不是什么难事。”
……
阳光灿烂的上午,蓝天白云清风习习。通州城上下的两军阵前却是气氛紧张。天明之后,史思明率数万兵马列阵于城下里许之外,摆出一副即将攻城的架势。而王源也终于第一次被史思明看见他出现在了城楼之上。
王源的黄金战甲在阳光闪着金光,显得极为浮夸。他的身旁一字排开的是全服武装的王家女将们。她们一个个穿着紧身的锁链甲胄,衬托出玲珑凹凸的身材,显得干练利落英姿飒爽。昨夜立下的战功,今日她们上城头参战也是理所当然。军中的将领们对昨晚的行动甚是佩服,他们也对王元帅带着家中妻妾前来打仗的行为有了新的认识。原来王元帅并非是为了让妻妾们随军消磨无聊的军中时光,而是王元帅的妻妾们个个都是狠角色,昨晚居然随着王元帅冲入敌军大营纵火,都是一个个母夜叉。
王源微笑的眼神注视下,城下叛军猎猎的军旗之下,一骑飞驰而出,直奔城下。城头士兵立刻弯弓搭箭准备,王源摆手道:“莫要放箭,这是传话的士兵,两军阵前的规矩你们还不懂么?大战之前总是要说几句屁话的。”
众人甚是无语,不过大帅的话虽然粗鲁,但却也是实情。
“我家龙威大元帅史思明请王节度使阵前叙话。”那传话的叛军士兵奔到城下扯着嗓子高声大叫道。
王源微微点头,谭平高声朝城下叫道:“我家天下兵马大元帅王源准许叛贼史思明上前说话。”
王源心中一乐,两军阵前口舌上都互相不饶,总是想压过对手才爽。对方贬低自己的职务,只称呼自己是节度使,而谭平则直接称呼史思明为叛贼了。
城下士兵调转马头去回话,估计也不敢对史思明提叛贼这两个字。不久后,史思明策马而出,带着数百名持大盾的亲卫缓缓来到城下百步以内。这家伙倒是小心的很,生恐城头唐军放箭,故而带着持盾的亲卫,显然戒心颇重。
“那一位是王源?本人史思明。”史思明仰头朝城下高声叫道。
“史元帅,在下便是王源,久仰久仰了。”王源拱手笑道,身上的金色盔甲简直要闪花了史思明的眼睛。
“你便是王源?果然是青年俊杰。有礼了。”史思明拱手微微一礼。
“希望没让史元帅失望。在下年轻,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王源呵呵笑道。
史思明气的咬牙,王源话中带刺,两人初次见面,那里有什么得罪之处?还不是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的事情么?王源这是故意在气自己。
“年轻人,一时的小小得失不值得骄傲自满。这世上的事远比你想的复杂。若以一时得失而论,未免太目光短浅了些。”史思明回敬道。
王源笑道:“说的很是,安禄山一时得势,占了洛阳和长安,那也是不长远的。史元帅是想表达此意么?”
“哈哈哈。”王源身边的众将大笑不已,这一记回击有力,果然王元帅词锋和他的领军打仗能力一样,锋锐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哼,本帅不与你作口舌之争。我史思明信奉的是实力说话,而非巧言令色。今日之势你还看不出来么?我若是你便不会这般淡然自若,该想想后路了。”史思明怒斥道。
王源笑道:“恕我愚钝,请史元帅告诉我,今日之势当如何?我又该如何考虑后路?”
“咱们也不用打哑谜,我十五万大军即将攻城,你通州城城防薄弱,你的兵马恐也只有六七万吧,依你看此战谁将取胜?”
“这个问题么?倒是不易回答。我若说我有必胜之心,你肯定很不屑。但要是说你必胜,我也不开心。打仗这等事倒也没什么规律可循,我只能说咱们打着瞧,谁胜谁负结果自现。”
史思明嘿嘿笑道:“打着瞧么?看上去你好像信心满满的样子。我知道你领军至今未尝一败。但你也不想想,你今日所遇之敌是谁的兵马。我手下兵马皆为东北边镇之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你还以为是你曾经对付的南诏蛮子和吐蕃鱼腩么?”
阿萝一听南诏蛮子四个字,顿时大怒。伸手取下背上的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去。史思明身边的卫士看的真切,伸盾来档,但听‘笃’的一声,箭支钉在大盾上,正是史思明面门的位置。
第七七七章 消息
史思明吓了一跳,叫道:“王源,你还讲不讲两军阵前之礼?”
王源忙让李欣儿夺了阿萝的弓箭,李欣儿低声安慰道:“莫要跟这种人生气,你哪里是蛮子了?除了皮肤黑之外,我瞧你和中原女子无异。燃文小?说??.?r?anen`”
王源和众女都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安慰人的?
“没事没事,走火了而已。史元帅,我纠正你一句,你手下的兵马曾经都是我大唐的兵马,只不过他们现在是叛军了。至于是否精锐,那可要试试看。根据昨晚和前晚的表现,我看不过尔尔。倒也没你吹嘘的那么厉害。”
史思明皱眉道:“王源,我劝你一句,年轻人还是要眼光放长远,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李隆基宠信佞臣弄得天怒人怨早已失去民心,当今之势乃是改朝换代之时,你该顺应天意而为,还为李隆基效力你有何好处?”
王源呵呵笑道:“闹了半天你是来劝我投降的。”
史思明道:“我是见你年轻才俊,心生惜才之意才会跟你说真心话。安帅现在正在用人之际,我可替你引荐。假以时日,你必将受安帅器重,将来飞黄腾达出将入相,青史留名。”
王源哈哈大笑道:“青史留名么?你确定不是遗臭万年?受安禄山的器重么?我可不稀罕。安禄山也想当皇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说当今陛下失去民心,难道安禄山便得民心么?你们要是得民心,为何数百万难民逃离家园?为何我听到的是你们残杀百姓,草菅人命的消息?”
史思明皱眉道:“王源,你要三思而行,可不要固执己见害了自己。”
王源微笑道:“我当然要认真的考虑考虑,唔……这样吧,我不服安禄山,却服你史思明。要是你史思明登基当皇帝,我倒是可以考虑跟着你混。”
史思明吓了一跳,忙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岂有称帝之心?”
王源呵呵笑道:“你没这个心那便算了,安禄山我是不会搭理他的,哪天你史元帅拉兵单干,咱们再来商量此事。”
史思明甚是无语,这王源看似玩笑的话其实戳中了他的内心隐秘之处,史思明岂能没有单干之心,跟着安禄山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拼命,史思明早就烦透了。午夜梦回,有些想法总是在脑海里回荡,一下子被王源在大庭广众下点中,神情甚是有些慌乱。
不过他很快便平静下来,皱眉道:“王源,莫说这些无用的话,我最后再劝你一句,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不要犯糊涂。一旦我开始攻城,到时候你再想投诚,怕便再无机会了。”
王源呵呵笑道:“史元帅,你就别吹牛了。你拿什么攻?用你手下士兵的血肉之躯么?我有百万劲弩,都给你们预备着呢。”
史思明冷笑道:“你以为毁了我的攻城器械便可高枕无忧了么?我军中工匠数日之内便可重新打造上千投石车,无非是耽搁几日罢了,到时候必踏平通州城。”
王源打个阿欠道:“史元帅,咱们也不要在此斗嘴了,本以为你是要攻城的,但现在看来你只是来耍耍嘴皮。作夜在你营中放火杀人闹腾了一夜,我还有些犯困,相信你也没睡好。既然你没打算攻城,我看咱们就散了吧。我还想回去补个觉。什么时候你投石车造好了要攻城了,咱们再来大战一场见个真章。这几日我也不去骚扰你,你也莫来烦我,咱们过几天安稳日子,你看如何?”
史思明气的要命,刚要说话,城头的王源已经摆摆手带着人不见了踪迹。史思明无奈,只得拨马而回。恨不得立刻下令攻城,捉到这惫懒小子好好的整治一番出出气,但终于理智战胜了冲动。没有攻城器械的协助,攻城就是自找不痛快,还是暂且忍一忍为好。
连续数日,叛军伐下大批的林木在营前打造投石车,进度也相当的可观。史思明是领军的老手,他的军营中随时带着众多的工匠,便是备不时之需。在数万兵马的协助下,三天后,七百架投石车重新制作完成。虽然临时制作的投石车不能和正规的投石车相比,但史思明只需要它们能望城头抛石,至于歪歪扭扭的造型,别别扭扭的样式倒也不用去计较了。
三天来,王源确实遵守承诺,没有去再来骚扰。城里城外相安无事。而且更重要的是,王源居然没有任何调兵前来的意思。这几日无一处兵马抵达通州,甚是让人疑惑。
史思明心中很是疑惑,难道王源真的以为凭着城中的六万唐军便能抵挡住自己的进攻?亦或是这小子又在玩什么鬼名堂?总之,这件可喜的事情,却让人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四月十八日晚,所有的攻城准备都做好了之后,史思明在中军大帐中召开了战前的军事会议,布置攻城方略,准备于次日上午发动猛攻,争取一天时间拿下通州,解决拖延了好几日没有解决的事情。
正当史思明调兵遣将忙活不停的时候,一封从数百里外送达的急件抵达了叛军大军军营。送信的士兵累得路都走不动了,下马之后双腿无法站立,被亲卫拖着进了中军帐中。
“史……史元帅……尹将军急信。”送信的士兵开口说了这一句便一头栽倒在地昏厥了过去。
史思明忙命人将他抬去救治,同时将送信的士兵身上的那封信取出观瞧。信确实是尹子奇写的,尹子奇率六万兵马驱赶着十多万百姓伪装成二十万大军逼近庆州,行调虎离山之计。虽然没有成功,但史思明其实并不担心。因为唐军的主力在通州,陇右道唐军不过数万兵马,尹子奇与之实力相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当史思明拆开信看了几眼后,顿时面色大变。那是一封求救信,七日前陇右道的唐军主动出击进攻尹子奇驻扎的邠州,仅仅一夜,邠州被破,尹子奇仅仅带着一万余兵马突围成功逃向长安。而唐军五万余兵马正朝着长安禁军,估计五六天时间便要抵达长安。长安城中只有不足三万兵马驻守,尹子奇深知难以守御,故而急件请求史思明回兵救援长安。
史思明简直要疯了,尹子奇是怎么败的?虽然他的二十万兵马是虚假之数,但他手中却有六万精兵,怎么连个邠州都守不住?一夜时间便被攻破?这蠢货是怎么领兵的?
邠州距离长安只有四百里,唐军拿下邠州之后数日便可逼近长安,长安现在兵力正在空虚之中,岂非危险之极?长安是不能丢的,要是丢了长安,自己的后路便被截断了,而且安帅必将暴跳如雷,定会严惩自己,这可如何是好?自己正卯足了劲去捉玄宗的当口,怎么出了这等窝囊事?
帐中所有的将领闻听此消息之后都惊愕的面面相觑,他们也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震惊不已。
史思明气急败坏的命人将那名半死不活的送信士兵又抬回帐内,也不管他是死是活,抓着他的脖子逼问唐军是如何攻下了邠州城的。那士兵喘息着说出了经过。
原来尹子奇本来是兵发庆州郊外耀武扬威的,但他很快便发现,唐军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于是为了安全起见,尹子奇决定退守邠州以防万一。不久后陇右道六万唐军集结主动进攻道邠州城下。尹子奇本对此并不感到担心,因为唐军的兵马只有六万,而尹子奇手下除了拿十余万假冒兵马的百姓之外,光是正规兵马便有六万。六万对六万,又是守城之战,尹子奇没有理由担心。
然而战事的发展令他措手不及。唐军似乎根本就没有考虑后果,抵达邠州城的当天晚上,攻城战便开始了。唐军用神威炮往城楼轰炸,仅用了一个时辰,城门便被轰塌。到此时其实尹子奇还并不慌张,即便是肉搏巷战,他的兵马也不输下风。然而这时候发生了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那十余万被抓来的百姓冒充的兵马在被尹子奇逼着去坍陷的城门处堵缺口的时候突然倒戈。本以为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这十余万百姓一旦倒戈却个个猛如虎狼,尹子奇的兵马根本就抵挡不住他们和唐军的联手攻击,终于城门城墙全部失守。
尹子奇知道无力回天,带着一万兵马逃出南门逃往长安。在路上他得知了唐军拿下邠州后毫不停留直扑长安的消息,这份信便是他在逃往长安的路上写下的,命自己的两名亲卫一刻不停的穿越蜀道赶来向史思明求援。两名亲卫一路前来,其中一名因为太过疲劳在穿越栈道时摔下山谷而死,这一位倒是撑到了通州城下。
一口气叙述了整个过程,那送信的亲卫再也支撑不住,再一次昏了过去。史思明铁青着脸摆手命人将他抬出,回首看着帐中众将。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默然无语。
第七七八章 抉择
大帐之中一片寂静,巨烛的火焰微微摇摆,烛花爆裂发出轻微的劈啪之声,烛火的火焰也忽明忽暗,照得众将各怀心事的脸庞忽而明亮忽而阴森。
“诸位,你们现在该怎么办?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真教人难以相信。而且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史思明哑声开口道。
众将无语,有的动动身子,有的咂咂嘴,没人愿意发表看法。其实这件事的处理办法很简单,立刻撤兵保卫长安,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且不论优劣和得失,光是从安帅的出发来看,这也是唯一的一条路。长安一旦失去,安帅怕是要暴跳如雷,有人便要倒霉了。
史思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但他这么问,便是心里不愿回援。谁现在要是提出不回援的建议,史思明一定会附和,但回过头来,安帅要算账的那个倒霉蛋便是这个第一个提出不回援的人。而史思明到时候一定是一推干净的。
“怎么?难道都无话可么?诸位都是木头么?竟无一丝的想法?”史思明皱起了眉头,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史元帅,这件事我看还是您拿主意为好。卑职知道,这个选择是两难的选择,回援固然是必须回援的,长安不容有失。然我大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就这么拔营回去,岂非是白来了一趟。”高秀岩沉声开口道。
“然则……高节度使的意思是……”史思明微笑问道。他很期待从高秀岩口中吐出那句‘不回援,一力攻下成都。’这样的话来。那样他便可立刻拍板,将来便是高秀岩等众将一致的意见,而自己难以违背众人的想法,便可推得一干二净了。
“我的意思是……史元帅做主,我等听从元帅之命便是。”高秀岩的回答滴水不漏。
史思明难以掩饰脸上的失望,哦了一声,皱眉不语。
“父帅,儿子认为不能回援,否则便太被动了。唐军的意图便是攻长安逼着我们回援,便可解通州之围。长安不过是一座城池罢了,早已没什么意义,还不如一鼓作气攻下通州,之后拿下成都,杀了玄宗,这比什么都重要。”史朝义忽然起身大声道,他已经憋了老半天了。
史朝义一开口,众将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有人将这句话出来而,而且是史元帅的儿子,这可最好不过了。史思明心中大骂,自己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蠢,难道看不出来自己只是想逼着将领们出这些话么?这个傻子居然就这么出了这番话,这下好了,自己是该附和还是反对?史思明一瞬间都有些怀疑史朝义是不是他的种了,因为他太蠢了,完全不想是自己亲生儿子,没有继承自己半分的机心和算计。
然而当着众人的面,史思明还不能斥责他,因为史朝义的话的一毛病都没有。不但不能斥责,还要夸两句。
“朝义长进了不少,且不是否正确,但能思考问题,这便是动了脑子。朝义,你很不错,有长进,有长进。”
“谢谢父帅。”史朝义满脸的得意,终于能露个脸,父帅都夸了自己,看来自己的话没错。众将都是糊涂虫,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都想不明白,还一个个的愁眉苦脸。喜滋滋的史朝义并没有看见史思明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和气的抖动的腮帮子。
“是啊,大公子看的明白,我觉得大公子的在理,诸位觉得呢?”高秀岩笑呵呵的将史朝义架上了火堆,开始烤。
“是啊,是啊。大公子还是看的清的,比我等看的都明白。我等也觉得大公子的在理。”几名将领忙附和道。
史思明脸色铁青,他默默的记下了那几名将领的名字,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高秀岩的属下,这是要趁机将此事坐实了。
“这个……朝义的话虽有道理,但也并非全部在理。长安城乃大唐都城,得失意义重大。正因为我们夺下了长安,天下百姓才会对我们寄予希望。若我们失了长安,岂非教天下人失望?况且长安一失,潼关难守。洛阳也受到威胁,那岂非要干系道安帅的安危了。所以长安是不能不救的。”史思明沉声道。
众将忙闭口不言,果然史思明是不可能不顾长安的,他也无法承受安禄山之怒。
“那么咱们便立刻拔营撤兵,也无需在这里浪费时间了。”高秀岩叫道。
“且慢,高兄弟,你不觉得咱们就这么走,太便宜了王源那子了么?我们被他羞辱了两次,就这么毫发无损的任他逍遥,你甘心么?”
“那能怎么办?”高秀岩摊手道:“难道元帅想分兵?一军继续攻击成都,一军回撤增援长安?”
史思明摇头道:“分兵是不可能的,那样会两头不讨好。我的意思是,咱们明日照常攻城,拿下通州,歼灭神策军主力,再回兵救援长安。这样一来可以在蜀地插下一个钉子,下次攻蜀便有立足之地了,二来可以歼灭神策军主力,下次来便轻松自在了。其三,不过是耽搁一天的时间,待明日攻下通州之后,派骑兵先行驰援,步兵后续跟进,几万骑兵可快速抵达长安,也不至于让长安落于敌手。我认为这样一举两得,你们看如何?”
史思明终于不在隐藏自己的意思,他知道想让手下的这些将领提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不可能的了。还不如自己直接表态,反正自己不能饶了王源那子,走之前总是要给他个大大的教训的。
众将纷纷表示认可,其夸这是两全其美之策。很多人其实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只是不愿出来,此刻史元帅自己提出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史思明微笑道:“既然诸位都同意,那么我们便按照计划行事,明日清晨猛攻通州城,争取在午后拿下此城。”
……
天色微明,叛军大营兵马沸腾,人头攒动。数以千计的投石车和攻城器械被叛军推上阵前。步骑兵整齐列队,层次分明的密密麻麻排在城下的大地上,黑压压的像是乌云压城。
史思明一夜未睡,眼中还带着血丝。不过他的精神是亢奋的,终于能够展开攻城了,史思明还是挺兴奋的。毕竟来到通州城下经历了不少的窝囊事,今日正是扬眉吐气一举挽回颜面的机会。
黯淡的晨光下,通州城头一片静悄悄,似乎看不到唐军忙碌守城的身影,也不知道唐军在干些什么。但史思明已经无暇去管唐军如何,也没兴趣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此刻史思明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踏平眼前的这座城池。
东方的朝阳缓缓的从华釜山的山坡上露出了半个头,将万道金光洒在密密麻麻的攻城大军身上。士兵们的盔甲和刀剑顿时闪出一片夺目的金光,照得城头上下光辉一片。史思明缓缓的拔出腰间的配件,慢慢的举上天空,金光一闪,剑尖猛地向前一挥,同时从他的口中发出沉闷嘶哑的几个字来
“即刻……攻城!”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鼓声如雷号角长鸣,叛军全军如沸腾之水,翻滚咆哮起来。巨大的吵杂声震耳欲聋,响彻天地。
鼓号声中,八百余架投石车在数万兵士的保护下缓缓向前推进,在进入四百步的射程之内后,各自落位。随着一声号令,八百多架投石车几乎同时装上石弹开始了对通州城头的轰炸。
那可是八百多架投石车的同时投掷,大如碗如拳的碎石头顿时在通州城上空形成了一片石头的乌云,然后‘噼里啪啦’如倾盆大雨般的落下来,瞬间便将城头上下尽数笼罩在一片烟尘里。
莫看这些并不大的石头,高空落下的一块哪怕只有拳头大的石块,若砸在人身上也会教你骨断筋折。若是砸在头盔上,外表虽不见伤痕,但人会一下子被砸晕过去。落在城墙上也有相当大的破坏力。每一块石头砸在夯土城墙上都会让城墙崩塌一块,这便是投石车可以破坏城墙的原因,成千上万的石块可以在一段时间里将城垛砸塌,可以将城墙砸的千疮百孔。
更何况投石车攻城的目的其实并非是要制造多么大的杀伤力,也并非是要将城墙轰塌。投石车的密集投射是为了压制对方守军,让己方士兵在无干扰的情形下抵达城墙之下攻城作战。压制住城头的守军弓箭手,让士兵们通过危险的两百步距离之内危险地带才是压制的目的所在。
而眼前叛军八百余架投石车同时发射的威力很好的达到了这个效果。只片刻之后,通州城头便被满天的黄尘笼罩。不仅石块横飞,而且目不视物,守城的唐军就算不被砸死,也统统成了睁眼瞎。
史思明哈哈大笑,抚须看着城头的战场,心中得意无比。你王源诡计多端又如何?你破坏了我的几百架投石车又如何?我还是能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之前的一切作为都是白费功夫,我一样能造出投石车来压制你。
“史元帅,何时发动兵士攻城?”高秀岩高声问道。
“莫急,将所有的石弹都投完,咱们先看一会热闹再。”史思明呵呵笑道。
第七七九章 土屋
通州城墙上烟尘弥漫,碎石如雨漫天落下,然而城墙上却空无一人。王源这几天当然没闲着,城下叛军大肆制作攻城器械的情形都看在眼里,岂能不有所应对。
实际上,数日前王源冒险袭营摧毁对方的攻城器械的时候,倒不是完全因为没有应对的办法,一部分的原因其实也是为了要拖延叛军更多的时间。王源明白,自己只要在通州拖住叛军主力的时间越长,形势便对己方越有利。高仙芝在北边可没闲着,他一定会猛攻宁州城下的所谓二十万叛军大军,借以挺进长安减轻自己的压力。
昨天中午,王源接到了高仙芝派人送来的战报,数日前高仙芝已经拿下了邠州正往长安进发。得知此消息之后,王源大喜过望。倒不是因为可以收复长安而高兴,事实上王源和高仙芝从一开始便对收复长安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他们只是想通过此举让叛军主力回撤,从而在大局上缓解蜀地之忧,并且在叛军疲于奔命之际能够有机会消灭叛军的有生力量。平叛并非一城一池之得失,关键是要消灭叛军的兵马,自然便可收复失去的城池。
接到高仙芝的消息之后,王源知道城下的对手也一定很快便会得到消息。对于史思明而言,得知这个消息一定让他很愤怒,因为他必须做出抉择。故而王源昨天晚上一直命人密切注意叛军的动向,看看叛军是否会连夜拔营离开。然而叛军居然并未拔营撤离,王源当然也明白了史思明的心思。
换位而处,如果是王源自己处在这样的境地,王源也会做出攻城的抉择。毕竟万事具备,大军劳师而来,就这么空手而回显然是心有不甘的。史思明定是要攻下了通州城击溃了自己再回援长安。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的这一战将极为凶险,史思明将丝毫不会留手,因为他没有更多的时间耽误,必是以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展开疯狂的进攻。只要多在通州拖延一天,史思明面临的煎熬将会成倍的增加。因为他的时间很宝贵,而且他绝对不敢放弃长安,安禄山也不会饶了他。当然除非这家伙是打着自立为王占据蜀地的想法,那便另当别论了。但目前而言史思明还不敢这么做,他的号召力不够,而且他手下的兵马大部分还都是安禄山的兵将,这些人是不可能听他指挥的。
针对这即将到来的疯狂进攻,王源自然不能掉以轻心。这几日城下的叛军忙的不可开交,城里的神策军也没闲着,他们也忙的热火朝天。三天前,王源下令全军开始在城墙内侧依着城墙修建矮坚固的掩体,王源给出的样式是,只建造一人多高的低矮厚实的夯土房,屋上用毛竹和厚厚的茅草搭了好几层,沿着城墙的下方修建了一场溜。将领们不知这样的做法有和意图,王源用实验告诉了他们答案。他命人从城墙上抬起磨盘大的石头往这些夯土房的屋上砸,然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大石头居然没有砸穿房,反而被厚厚的茅草和数层青竹屋给抵挡住了,翻滚着沿着屋的斜坡落在地上。然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王源的用意。
没错,王源是要在城墙内侧修建这些简陋却实用的土屋用来藏兵,因为所有人都在担忧一旦叛军重新造好了大批的投石车,城墙上的防守便是个难题。少量的投石车可以硬着头皮硬抗,大不了死些士兵。但数量庞大的投石车会让城头成为地狱,根本无法站人,士兵的防守便成了个大问题。
当然,一般而言,面对这种情形会有一个办法解决,那便是城头上的士兵暂时撤离,待敌军真正攻城时才上城防守。然而此举很有风险,因为一旦上城的时间晚了的话,敌军便可以从容的架设云梯,甚至抢先爬上城墙。
一旦投石车开始投石,城墙内侧数十步外也是无法靠近的,因为这一片也是落石的区域。兵马必须再往后躲在较远的安全区域,但可别看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一个敏捷的士兵从数十步外落石满地的地方冲到城墙下方,再沿着陡峭狭窄的上城阶梯爬上城墙,这当中耽搁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却足以让一名身手敏捷的敌兵抢先爬上城墙了。当年楚汉相争时的荥阳之战中便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守方上城墙的时间没有攻方上城迅速,本来守御的一方反而成了攻城的一方,而起是从城里往城外攻,简直是一件奇葩之事。
王源当然不想发生任何的差错,他要确保万无一失,既不能让士兵们在城头挨砸,也不能让士兵们退到数十步外耽搁守城时间,所以他想出了这种城下沿着城墙搭建斜屋的夯土矮房,用来藏兵的办法。是房子,还不如是狗窝要确切的多。为了能挨住城头滚落的石块,这些房子只能尽量的矮。屋上的茅草和青竹起的便是缓冲作用,石头落在上面确保不会贯穿屋。王源所作的实验是极端的做法,事实上叛军不可能将磨盘大的石头投射上城。而且这些狗窝般的土房贴着城墙内侧建造,大部分的石头其实也砸不到这些房子。
虽然这些房子只能藏兵五六千人,无法让所有的士兵藏匿其中。但这五六千人能够迅速上城防守,便足以保证不会让敌军率先登上城墙。而大批的守军便可随后从容上城,完成守城的使命。有时候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三天时间,足够守军在城下造好这些火柴盒一般的房子了。而此刻,满天的石块如雨,黄尘翻腾之中,这些房子里,五千多神策军士兵正缩着身子躲在里边,听着头上的屋噼里啪啦的落石块,等待着上城的命令。
城外,投石车还在疯狂的朝着城头投射石弹轰炸。但是和开始时的猛烈密集相比,此时却变得越来越零落起来。
史思明皱眉大喝道:“怎么了?石弹准备不足么?怎地零零散散的,这可不成。”
负责投石的将领苦着脸回禀道:“禀报元帅,石弹充足,只是投石车扛不住了,已经散架了三百架了。”
史思明愕然,旋即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个严重的问题,这些投石车虽然在短时间内便造了出来,但这种临时造出来的投石车太不牢固了。它们被要求快速的制作出来,目的也只是能将石块投射上城墙便可。
要投射石块上城墙简单的很,但要保持长时间多次的运作便显然达不到了。制作它们的木料都是山中砍伐下来的树木,各种木头都有,为了赶时间也无暇去挑挑拣拣,只要合用便可。很多树木看似粗壮其实木质很脆,有的树木被虫蛀过,哪怕只是的一片虫蛀之处,在高强度的投射下也会很快便断裂倒塌。
在经过十几次的发射石块之后,数百架投石车开始散架倒塌,导致能发射的投石车越来越少,气势也越来越弱。
“史元帅,下令士兵攻城吧,否则一会儿损坏的投石车越多,反倒无法压制城头之敌了,反倒失去最佳攻城的机会了。”高秀岩提醒道。
“白白准备了那么多的石弹,没能把他们埋在城头,当真心里不舒坦。不过你的对,即刻攻城吧。高老弟,看你的了。”史思明道。
高秀岩无声拱手,策马转身冲向前阵,口高声下令:“攻城开始。”
号角长鸣,鼓声咚咚。五万叛军踩着鼓呐喊着冲向城下。投石车依旧朝城头砸着石弹,步兵在石弹的掩护下飞速朝城墙接近。十几辆冲车也快速朝城门口集结。几乎没有遭受任何的阻击,蜂拥而至的叛军士兵便冲到了城下百步之内。
与此同时,数百架投石车也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停止了抛射。投石车的抛射没有准头,也没有特定的距离,他们的射程只是个大概的距离,石弹可能在方圆数十步之内抛洒,这对于进攻的士兵也是个威胁,所以一旦士兵们冲到前方,投石车便只能停止发射了。
但这也已经足够,不足百步的距离,步兵的冲锋只需几十息。而城头的守军在这短短几十息之内断然无法恢复过来。城下的守军想要上城增援也是来不及的,足够进攻的士兵们冲到城下了。
果然,叛军攻城士兵冲到距离城墙三十步的护城河边上的时候,城头还是烟尘弥漫,城头的唐军也没有射下一支箭来。史思明紧张的神情松弛了下来:事情就像事前预想的那般顺利,也许不用到午后,通州城便在囊中了。
第七八零章 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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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的投石车刚刚停止攻击,城下小土屋中藏匿的五千多神策军士兵便立刻出动,转个身便是上城的台阶,所以他们很快便上了城墙就位。城墙后方,无数神策军兵马从百步之外的街巷中冲出,往城墙狂奔而来。
城头的五千兵马由宋建功亲自率领,为了有效的阻击攻城兵马,他们用的都是轻型弓弩,便于快速的发射。但同时,也只能在近距离的射杀。故而,他们并没有急着射箭,而是竖起耳朵听着城楼顶端那座高高的瞭望塔上负责瞭望城下的士兵的信号。投石车可拿城楼上方的那座高达五六丈的瞭望塔毫无办法,此刻塔上的几名士兵便是黄尘弥漫的城墙上的神策军的眼睛。
“哐哐哐。”塔上的几名士兵敲响了几面大铜锣,刺耳的铜锣声在空中飘荡,传遍了城墙内外。那便是射击的信号。此时的叛军正在护城河上快速搭建简易的桥梁,距离就在城下三十步左近。
“咻咻咻!”弩箭如雨般从尚未飘散的黄色尘土之中射出来,像是从云层里落下的骤雨。小巧的弩箭快的就像一只只黑色的小点,从城头到城下护城河边用只需眨眼之间。呈散兵阵型冲锋的叛军士兵因为护城河的阻挡而变得格外的密集,弩箭都不用瞄准,只需要根据事先测算的角度朝着护城河对岸发射便可。
片刻之间,惨叫之声四起,数百名叛军士兵中箭倒下。不少正在护城河上搭建的云梯浮桥上奔走的士兵中箭‘噗通噗通’落入护城河中,很快便血花四溅,染红了大片的河水。
突如其来的攻击既在意料之外,但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攻城的士兵们从没有指望进行一场没有弓箭阻击的攻城战。而且城头的弩箭虽来的突然,但其实并不密集。这说明城头的守军数量不多,恐怕被投石车砸死了大半了。
所以,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们便又平静了下来,加快速度搭建浮桥。很快,上百座浮桥借助超长云梯的对接横在了护城河两岸。无数叛军士兵蜂拥着从桥上往城墙下冲锋,短短片刻时间,数千叛军士兵已经迅速渡过了护城河,抬着云梯冲向城墙下的死角。更多的士兵更是源源不断的从浮桥上冲过来。
就在叛军士兵如蝼蚁一般渡河之际,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护城河中冒起几十条冲天的水柱,十几座浮桥被炸飞,上面的士兵被掀飞在空中,打着转落在护城河中,或者是摔蛤蟆一般摔在岸边的硬地上。
叛军们正惊愕之时,更多的爆炸声响起,护城河中腾起了一排水柱,炸的水花四溅污泥横飞,两岸的叛军士兵均受波及,被爆炸的气浪掀翻了一片。如此熟悉的爆炸声让他们意识到,这是唐军那天晚上动用的神威炮,只是这神威炮并没有冲着地面上的兵马轰炸,而是精确的在护城河上成排的炸开。这一炸,将前面辛苦搭建的上百座浮桥掀翻了一大半,叛军的渡河立刻受阻。过去的七八千兵马和对岸的数万兵马之间成了牛郎织女,隔河脉脉含情对望,大眼瞪小眼。
这正是王源的第二个手段。既然不想浪费雷霆弹胡乱轰炸,那么定点轰炸封锁便是神威炮的另外一个作用。神威炮通过增加减少配重物,用特定型号的雷霆弹可以精确的打击精确距离的目标,误差不超过两丈。而城墙外的护城河无疑是个固定的目标。
王源命刘德海将神威炮测算好距离,架设在城中的特定位置。为了守城,东城不少人家愿意拆了房子让神策军架设神威炮。很多人家的院子里便摆着神威炮,打.炮的时候一家人还捂着耳朵在旁围观。
用相同重量的石弹做过测试之后,两百余架神威炮封锁了护城河城门两侧两里之地,每隔几十步便有一门神威炮专门伺候着,便是等着叛军攻城时动手。虽然为了避免泄密,唐军并未进行实弹的演练,但此时从效果来看,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一排排的雷霆弹在河水中炸响,水柱滔天,像是节日里的喷泉。但这喷泉可是致命之物,靠的近些会被炸飞,靠的远些会被喷溅的泥水污泥砸的身上疼痛难忍。很多叛军士兵被激射的水珠迸入眼中,几乎将眼珠子崩碎。更多的人虽然未受到直接的伤害,但爆炸的轰鸣声让他们耳朵嗡嗡作响,惊得目瞪口呆。
就在他们惊愕不已之时,数万唐军已经登上了城墙。清风吹过,城头的黄尘散去,城下的士兵骇然发现无数张弓箭正对着城下的自己,吓得几乎失禁。
“杀!”站在城墙垛墙旁的王源高声大吼,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头的箭雨瓢泼,兜头盖脑的朝城下射去。
刚刚渡过了河的七八千叛军此刻成了最佳的活靶子,箭雨浇下,他们成片成片的倒下。反应过来的发一声喊往城墙根下的死角猛冲,约莫三四千人逃离了死亡的箭雨,躲在城墙下瑟瑟发抖。而剩下的另一半士兵,则一个个身中数箭,横七竖八的躺在斜斜的护城河河滩上。
城头的弓箭又对准了拥堵在对岸的叛军,三十步到一百步的距离都是弓箭的有效射程。无需刻意瞄准,城头的唐军只管一排排的交替拉弓放箭。一排放毕退后搭箭,后面一排凑近城垛旁施射,然后退后让后面再次准备完毕的士兵放箭,如此循环往复,箭支连绵不断。
震耳欲聋的轰炸声,满天的箭雨,四处倒下的士兵,无处不在的惨叫声。这一切交织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曲,叛军兵马以风一般的速度被歼灭。数万人因为浮桥的不畅而拥堵不前,他们无法渡河攻城,沦为了城头唐军的活靶子。
很多人士兵开始掉头往回跑,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子。很快,所有人都开始往回溃败,因为他们不想站在护城河边束手无策,成为唐军的屠戮对象。这种情形下,傻子还站着不动,即便军法如山,那也顾不得了。
叛军溃逃至弓箭射程之外,一个个腿软脚软惊魂稍定。回首城下,那数千急先锋渡河的士兵们,正被城头丢下的石块砸的哇哇乱叫。死角弓箭射不到,石头可是能顺着城墙砸下来了。那些抛射到城头的石头正好成了砸死这些叛军的武器。数万人在数百步外眼睁睁的看着那数千士兵一个个的倒下,终于一个不剩,全部死在城下。
一个多时辰的攻城首站,叛军声势浩大势在必得,却在短短的小半个时辰里被打回了原形。开始的投石车的大轰炸现在想起来也是个笑话。这就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壮汉上场打架,吼声震天,胳膊粗的像大腿,骨节卡巴巴爆响。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他很能打,但到了场上,被人只一拳便砸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近九千名叛军就在这短短的小半个时辰内或死或伤,神策军的收割生命的本领简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快速迅捷而冷血,让人觉得胆寒。
后方,史思明和身边的小伙伴们也都惊呆了。万没料到投石车的疯狂轰炸根本就没有丝毫的作用。万没想到唐军会从城中用神威炮封锁护城河,万没想到王源如此的诡计多端。万没想到,本以为就要拿下此城,却迎来了首次进攻的大溃败。
“哎,我就说云梯浮桥不好,战前的会议上我便说了,要士兵负沙包填堵护城河,这样便不虞被王源的神威炮轰炸了。就算他炸,只要形成沙土道路,照样可以猛攻。”高秀岩气急败坏的埋怨着,满脸的鄙夷之色。
史思明脸上发烧,尴尬之极。高秀岩战前会议上确实提出云梯浮桥不好,容易被捣毁。自己压根就没搭理他。现在他有的说嘴了。
“闭嘴,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何用?倒是你的前锋兵马不听命令溃败而回,你这个领军将领难辞其疚。”史思明恼羞成怒的道。
“我呸。”高秀岩真的怒了:“你要我的兵马站在河边等死么?当真岂有此理,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史思明,你对我一向有偏见,你砍了我便是,我高秀岩要是退半步便不是男人。倒是事后你怎么向安帅交代。你想胡说八道,我手下的一干兄弟可不答应。”
“你!好大胆子,当真以为我敢杀你么?”史思明怒道。
“罢了罢了,大敌当前,史元帅和高大将军怎么自己闹起来了,眼下还在攻城呢。两位倒是赶紧拿个主意才好。”将领们纷纷上前劝解道。
史思明喝道:“这笔账暂且给你记下。高秀岩,我要你重新组织兵马攻城,你若敢抗命,我现在就砍了呢。”
高秀岩啐了口吐沫道:“乌龟儿子王八蛋才抗命,我高秀岩何时打仗怂过。不过却要照我的办法办。我要你马上给我准备沙包。我还要一万骑射手掩护我的士兵攻城。当然,史元帅若不想拿下此城,尽管拒绝我便是,大不了我战死在城下。”
第七八一章 妙用
叛军的进攻如潮水一般,来时汹汹,去也涌涌。?火然文??????.?ranen`城下横七竖八的七八千具尸体宣告他们第一轮进攻的失败。通州城头,一片欢腾之声,这场战斗神策军的伤亡寥寥,死伤人数加在一起不足千人。面对如此凶狠的进攻,这样的战果是让人振奋的。
众将士欢呼雀跃,王源却面色平静的给他们泼了一瓢冷水:“这才是个开始,敌军十五万大军,七八千的伤亡对他们而言并非重创。今日将有数场恶仗,诸位还是留些精神和体力迎接恶战吧。此时欢庆为时过早。”
众将士闻言凛然,纷纷收敛笑容,休息喝水检查防备,做好迎接下一轮叛军进攻的准备。远远望去,城下的叛军正在整顿队形,忙碌不休,看来大帅的话是没错的,下一轮的攻击即将开始。
高秀岩得到了按照自己的方式攻城的许可,于是亲自布置攻城。首先便是迅速集结数万只草包,用砂石泥土填充,装满了从后营调来的几百辆大车。在这些泥沙草包准备好之后,那剩下的四百余架投石车重新派上了用场,轰隆隆被推到了城下。于是,两个时辰前的石弹横飞笼罩通州城头的情景再现。但为了加强压制的效果,弥补因为投石车的不足而带来的压制效果的不足,一万骑射手冲到城下百步之内,以强弓往城头射箭压制,补足了投石车压制能力的缺口。
在强大的火力压制之下,唐军不得不再一次撤离城头。而数百辆满载泥沙土石草包的大车得以推进至护城河边,将这些泥沙草包尽数填充入护城河中。
数百辆大车的每一次来回,都将护城河上临时的堤坝推进十余丈。只需三次来回,便可在护城河上建造出一条宽逾丈许的泥石堤坝来。虽然唐军的神威炮在此期间为了阻止而不断的轰炸,也造成了不少人员的伤亡和车辆的损毁。但高秀岩不为所动,下了死命令要士兵们将一车车泥沙倾倒入护城河中。
半个时辰后,攻城的投石车大量损毁,压制力已经严重不足。当唐军已经能够开始在城头露头,并以弓箭回击的时候,二十条宽约丈许的泥石堤坝相互之间已经并拢在一起,形成了宽逾二三十丈的一条宽阔道路横在了护城河上。
这样一来,这条道路便畅行无阻,根本不虞雷霆弹的轰炸。雷霆弹落在上面最多是炸些坑洞,想摧毁却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这么宽通道,慢说是士兵的冲锋,就连冲车也可以并排通过十几辆,直达城下。为了建造这条道路,叛军付出了几百人的伤亡和一百多辆大车,几百匹牲口的代价。但无论是高秀岩和史思明都认为,这么做是值得的。
通道建设完毕,投石车也基本报废,剩下的也尽数退出战场。一万骑射手也退后脱离唐军的射程。突然之间,城上城下变得异常的安静起来。
时已午后,明晃晃的阳光在头顶上照着,虽然现在只是四月下旬,但阳光的温度已然灼热。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血腥的味道,还有死亡的尸体散发出的恶臭以及雷霆弹爆裂的火药味。
几只秃鹰在高空中盘旋,胆子大的两只抵挡不住城下尸体的诱惑竟然俯冲下来落在地上,意图啄食血肉。然而,它们尚未享受到肉的滋味,便被打破寂静的一声号角声惊的冲天飞起。
悠长的号角在叛军前阵之中响起,那是高秀岩发动进攻的信号。但见四万余叛军前军攻城士兵开始缓缓的向前移动,排成了一个个的方阵,脚步整齐,跺地有声。
高秀岩的攻击方式和刚才史思明的方式完全不同,史思明只是一挥手,士兵们便哇哇叫着呈散兵阵型冲上去,而高秀岩则是一板一眼,连进攻的队形都要保持整齐。
“咚咚咚。”一排排的士兵整齐的走过数百步的距离向城下接近,相较于一窝蜂的猛冲,这种从容不迫的方阵行进更有一种压迫力和震撼力,城上的士兵们都屏气凝神表情严肃。
“弓箭手准备!”宋建功低声喝道。
数万只弓箭箭头从城垛的凹口伸出,对着城下正整齐划一的推进的叛军攻城士兵的队伍,一旦他们抵达射程,便会万箭齐发,将他们射成马蜂窝。
“叛军是不是傻了?这样的密集队形,岂非是自找死路?弓箭攒射一次可以灭了他们一个方阵。”不知是谁低声说道。
这句话也是城头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密集的阵型在攻城时是很不利的。弓箭手可以肆无忌惮的发射,甚至无需瞄准。散兵阵型即使是弓箭手的集中攒射,一片区域之中造成的伤亡其实也很有限。
然而很快城下的叛军攻城兵马便解答了他们的疑问。在进入一百步余步内的唐军弓箭射程之后,叛军的阵型忽然变幻,由齐头并进变成了一队队的方阵鱼贯而行。而几乎在一瞬间,千余名士兵组成的方阵头顶上突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反射着亮光的盾牌。那些盾牌像是一片片坚固的鳞片一般护住了士兵们的头顶。千余人的兵马都被盾牌遮蔽,整支方队也突然间变成了一只爬行的乌龟一般,缓慢的朝城下推进而来。
“操!”宋建功骂出了声,试探性的下令道:“放箭。”
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城墙上浇下,最前方的那支乌龟阵被数千只羽箭射中,但听叮叮当当若爆豆一般的响声不绝于耳,箭支射在盾牌上四处弹跳,除了盾牌的缝隙钻进去的几十只箭中了之外,其余的全部都被弹飞。而盾牌阵缓慢的走过,他们的身后留下的只是十几具尸体而已。
众人目瞪口呆,盾牌结阵确实是弓箭手的克星,就算是木盾也能挡住弓箭的射击,更何况这些士兵手中举着的都是铁盾。
第一队叛军盾兵抵达了护城河上的通道,城头虽然箭支如雨,但是对他们的影响不大。不过他们走过了护城河时却忽然停了下来并没有直冲城墙之下。盾牌变幻,人员重新站位。队伍变得狭长,而头顶的上的盾牌却显得更加的密集,一只架着一只,密不透风。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城头众人愕然道。
王源皱眉看着城下半天,忽然眉头一挑,叹道:“好办法,果然是好办法。没想到盾牌还有如此妙用。我倒是学了一手了。”
“大帅,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末将等一头雾水。”众人忙问道。
王源点头道:“刚才我还在想,这些铁盾何其昂贵,安禄山就算物资充沛,但铸造这些铁盾还是伤筋动骨的。人手一只几乎不可能。这玩意实战性不高,太重了,士兵们谁能一手提盾一手砍杀?所以,他们以盾牌为护最多只能让几千士兵攻到城下,因为他们只可能铸造出几千副这样的盾牌。几千人攻到城下又有何用?然而他们却用了一个妙招,若我没有估计错的话,后面第二队的盾牌士兵将会同第一排的盾牌相连,这样数千盾牌兵便可形成一道抵挡弓箭直达我通州城下的长廊,而后面没有配备盾牌的攻城士兵便可在我箭支射程之外从容穿过通道攻到城下了。”
“啊?”众将目瞪口呆,还能这么干?以盾牌搭建防箭走廊?这可真是一着秒棋。这样一来,城头的弓箭手岂非全部成了摆设,再也无法以弓箭对他们进行杀戮了。
就像是要证明王源的猜测一般,城下的几只盾牌方阵迅速的开始变化,很快便如王源猜测所言,一条一百多步直达护城河对岸和唐军射程之外的盾牌通道便搭建而成,像是一条蜿蜒在城下的黑色巨蟒。敌军阵中令旗挥动,进攻的鼓点变得密集而鸹噪,叛军士兵们纷纷钻进巨蟒的入口,一次可以同时进去十几个,足见里边的通道有十几道。就像乌龙吞水一般,很快便有上千士兵进入了巨蟒的肚子,不久后他们便从巨蟒的另一头冲出来,而这里已经是城墙下方二十步的范围了。一旦冲出,只需数息,便进入了城墙的死角。
在短短的时间里,叛军源源不断毫发无损的抵达了城墙下,他们迅速的沿着城墙朝两侧散开,寻找着合适的搭靠云梯的位置。形势一下子变得危急起来。
城头的守军往下丢石块射箭,毕竟城墙下的死角只有那么数尺之地,人一旦多了,便无处遁形了。但往城墙根下射箭是个技术活,须得探头到城垛之外,用弓箭往下瞄准。那样一来,其实也将自己暴露在下方叛军的弓箭之下。数百名神策军弓箭手便是因为探出身子而被下方的弓箭射中,惨叫着摔下城去。
而且,随着攻城云梯一只只的竖起来,叛军士兵已经开始攀援城墙,弓箭在这时候已经作用不大,毕竟弯弓射箭需要时间,而这中间的空隙足以让攻城叛军爬上城头。此时近战武器才是王道,长枪的攒刺要比弓箭要实用的多。但这样一来,便陷入到了无法阻止叛军源源不断的攻到城下的境地。虽然暂时可保证城墙不失,但当叛军大量攻到城下,上千张云梯搭上来,上千处需要去防守的时候,那么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叛军便几乎胜券在握了。
紧迫要做的还是要切断叛军进攻的通道,用大量的弓箭阻止叛军冲到城下,这样城下这万余名士兵又将成为孤军,得不到后方叛军的增援,他们也不足以对城池构成威胁。
第七八二章 对策
到此时,神威炮的局限性暴露无遗。r?an ?e?n ?.ranen`之前为了封锁河道,神威炮以固定距离列阵于城中,而叛军搭建护城河上的通道明显是观察了神威炮的落弹点,选择的位置恰到好处,正好在两架神威炮的覆盖范围之间。这导致神威炮的炮弹前前后后的爆炸,但却只能给叛军带来一些皮毛损失和短暂的混乱。
解决这个办法只有去将神威炮重新拆装,安装到最佳的位置,但现在显然是来不及的。拆装需要较长时间,而现在叛军源源不断的攻入,时间上是万万耽搁不起的。
四周云梯上爬满了攻城的叛军士兵,神策军士兵中的绝大部分已经不得不投入近战杀敌之中。城下,源源不断的叛军兵马正从黑蟒蛇般的通道中涌出,越来越多的云梯搭上城墙,形势千钧一发。
王源眉头紧锁,他知道再不摧毁叛军的攻城通道,恐怕今日之事要糟糕。一旁站着的刘德海懊悔的道:“大帅,是卑职失职,神威炮该留有射程余地的,卑职为了图方便没有下令拆装配重石,导致现在这个尴尬局面,卑职愿受惩罚。”
王源皱眉摆手道:“现在说这些无用,这也并非你一人之过,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用这种办法,而且选择的位置这么刁钻。不过,未必无破解之策。移动神威炮是来不及了,刘德海,立刻抬几架伏远弩来,我想试试伏远弩的威力是否可以摧毁这盾牌阵。”
“遵命!”
刘德海立刻带人将城头左近用来守城的七八架伏远弩抬了过来。几名黑奴侍卫用大铁锤将城垛敲碎,开辟出便于伏远弩射击的缺口来。几名操作手迅速将一架伏远弩就位,摇动机轴拉紧粗大的弓弦,将儿臂粗的铁头弩箭安放入槽。
“打哪儿?”操作手调整了一下角度问道。
“只要打中,不管什么是何处。”王源喝道。
“遵命。”那士兵看了看城下的黑蟒蛇,伸手牵住发射机簧的绳索,吸了口气猛地一拉。嗡的一声弓弦爆响,伏远弩几乎从地上蹦了起来。与此同时,粗如儿臂的铁弩箭飞速射出,下一刻当的一声爆响,即使是大白天也能看到四溅的火星。弩箭的铁头撞击到了铁盾光滑的表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王源和众人瞪大眼睛观瞧,但见那枚弩箭并未射穿盾牌,射中之后在盾牌上弹起,沿着一层层的盾牌滑行出老远,这才落在地上。
刘德海失望叫道:“没用,草他娘的。”
话音未落,但见中弩箭之处,盾牌通道似乎塌陷了下去一大片,像是屋顶的瓦片被抽了椽子一般。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正常。
“谁说没用,有用的很。下方的持盾士兵经受不住这次冲击,怕是已经晕倒吐血了。外表有坚盾守护,但下边可是人举着的。来人,集中伏远弩攒射一处,必能建功。”
王源大声喝令着,刘德海忙下令士兵将伏远弩集中,昆仑奴轮着大铁锤一顿狂敲,将城墙边缘的垛口敲打的光秃秃的,露出十余丈长的一段缺口来。下边一堆躲在城下的叛军莫名的中枪,被落下的青石砸的惨叫连声。柳钧命人探头将他们射杀干净。
八架伏远弩一字排开在缺口处,士兵们动作麻利的绞动劲弦安上弩箭,然后将八架伏远弩的目标定在护城河中那道通道的中间的盾牌阵上。
随着一声号令,八名操作手同时拉开机簧,八只铁弩带着隐隐风雷之声激射而出。城下传来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这一回冒出的火星清晰可见。八只弩箭同时射中了四片盾牌的交叠之处,同样的弹起在空中滑行老远落在地上,但这一回效果大大不同。
被射中的那张盾牌凹陷下去,然后周围的几十张盾牌同时塌陷,就像一座房子的屋顶坍塌了下去。乒乒乓乓一阵混乱,几十名撑着盾牌的士兵翻滚在地,露出了在通道内惊愕上往的冲向城下的叛军士兵。就好像藏在洞里的老鼠被人掀开了窝顶的盖子一般,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下,这些家伙都愣住了。
“放箭!”王源厉声喝道,话音未落,一支箭从身边射出,正中死命撑着不倒,嘴角流血的一名叛军士兵的咽喉。那士兵翻身倒地,连带着他身旁又是一片的盾牌阵的坍塌。
在这只箭之后,才是王源身边亲卫们的密集箭雨,将暴露在外的上百名士兵尽数射杀。
“好箭法。”王源赞道。
“那是当然。”阿萝的声音在旁响起,王源对穿着一身盔甲,英姿勃发的阿萝公主报以赞许的目光。转过头来时,刘德海已经下令伏远弩开始了第二轮的攒射。片刻后,又是一片盾牌阵的倒塌,而这一次不待下令,弓箭手在盾牌阵塌陷的瞬间便放箭乱射,那些士兵刚刚暴露在阳光下,便立刻被弓箭的乌云所笼罩。
叛军士兵拼命的想维持通道的通畅,想将盾牌阵再联结起来。然而神策军岂会给他们机会。随着伏远弩的不断集中攒射,位于护城河上通道上的盾阵被射的七零八落。
伏远弩的弩箭的铁制箭头其实是其中的关键,虽然看上去并没有贯穿盾阵,但正是这铁箭头以极快的速度撞击在盾牌上,冲击力和振动力足以让下方撑着盾牌的士兵无法支撑。而且铁与铁的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也是其中的关键,就像在大铁钟中罩着几个人,而外边的人用大铁锤敲钟一般,里边的声响绝对会让人受伤。不少叛军盾兵和在下边奔行的士兵便是被这轰然的巨响震的耳鼻出血,甚至失去了行动力的。
总之,王源这一手绝对是歪打正着,他本是想用伏远弩的强大冲击力破盾,却没想到,盾没破,冲击力和噪音却让下边的叛军士兵无法忍受,纷纷立足不稳而倒下。
很快,护城河上的整条通道便被摧毁,弓箭手的箭雨无情的覆盖了那片地域,将那些暴露在外的士兵射杀。后方的盾兵想延伸向前继续将通道延伸至护城河对岸,但伏远弩的凶狠射击让他们望而却步。一会儿工夫,刘德海已经聚集了三十多架伏远弩在城墙上方。铁弩箭像是一发发炮弹一般从城头带着巨大的风雷声射下。要知道伏远弩的射程可达四百步,也就是说,整条通道其实都在伏远弩的攻击射程之内。攒射而至的巨大弩箭将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盾阵射的七零八落。在城头弓箭手的箭雨瓢泼而下,封锁了大片的地域,让那些意图猛冲攻城的士兵根本无法通过,除非是冒着巨大的伤亡的风险。
见此情形,高秀岩大骂不已,他苦心想出的绝妙攻城之计便被王源这么轻松的化解了,这简直让他快要发疯。但他不愿士兵去送死,终于极不情愿的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叛军潮水般的退下去,城下的一万五千多名攻城的士兵最倒霉,他们攻是没法攻的,因为兵力太少,攻就是送死。但撤退却又要跨越一百多步的距离才能到安全的位置。而这一百多步的距离便是他们的地狱。
不过好在他们的命运比上一波攻城失利被隔绝在城下的士兵们要好一些。起码他们还有一条大道通向生的希望,而不至于像之前的叛军士兵那般在城墙下等死。于是乎,他们开始了疯狂大逃离。本来宽阔的护城河上的道路可以供数百人同时行进,但现在却拥堵的厉害。大家你推我搡,恨不得将挡路的别人推下水,让自己早一步脱离危险。
很多人被挤下了护城河,很多人被踩在了被人的脚下。掉进河里的被城头的弓箭手慢慢狙杀,而被踩在他人脚下的死的更干脆,片刻之间便成了肉糜。场面既混乱又血腥。
城头的神策军毫不留情的射杀着他们,最后,六千多幸运儿成功逃走,而另外八千多人被无情的射杀在逃生的路途之中。后方的史思明和高秀岩看的心中痛苦不已,但却也无法施救。
全军佩弓箭的神策军一旦全部成为弓箭手,怕是连飞在空中的苍蝇都要被射下来。
两战两败,死伤兵马超过两万人,这城还能攻么?这仗还能打么?
望着西沉的太阳,看着狼藉的战场,史思明懊悔不迭。悔不该自己想着拿下通州,自己本该就这由头撤军回守长安的。这王源太难对付,自己讨得这个差事简直就是愚蠢,应该让安庆绪来领军攻打剑南的,自己却为了建功而强自出头,当真愚不可及。
现在踢到了铁板了,眼前这座通州城依旧在夕阳下矗立,城楼上的王源肯定在咧着嘴笑话自己吧。现在自己该怎么办?是就此收手,还是拼死一搏呢?
第七八三章 疯狂
史思明给自己设定的心理界限的日期便是一天时间,他本以为一天的时间便足够拿下通州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攻城接连受阻,他也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ranen`
然而,虽然连续两场攻城战损失了两万多兵马,但他的手头还是有十二万多大军的,倒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面对周围将士的垂头丧气,史思明意识到,如果现在就退兵而走,自然是损失不大;然而在士气上将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而且此番失利之后,怕是安禄山便再也不会让自己再有率大军征战的机会了。安禄山从来如此,你能打胜仗他就用你,叫你兄叫你弟,叫你老子都成。但你一旦不能为他带来胜利,他便会毫不留情的一脚将你踢走。即便是史思明这样的老部下,他同样翻脸无情。
鉴于此,史思明决定重整旗鼓,誓死一搏。在半夜前无论如何要拿下通州,不计任何的代价。唯有如此,才能有所交代。拿下通州之后,便立刻派骑兵回援长安城,这样便可两不耽误。
于是史思明召集众将,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在众将惊愕的目光里,史思明咬牙切齿的道:“诸位,我决定全军猛攻此城,不计代价。本帅亲自率队督战。这一次谁的兵马敢往后退,我便亲手砍了他的脑袋。你们谁都不要打着其他的主意,一门心思给我拿下此城。拿下了一切好说,我给你们记功请嘉,拿不下来,嘿嘿,我可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
所有人都觉得史思明疯了。一天下来了都没攻下来,兵马消耗了这么多,士气也低落到了低谷,史思明还要攻城,而且下了死命令,这简直是疯了。但看着史思明扭曲的面孔,众将却又不敢反驳。这时候的史思明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多说一句话怕是就要被他砍头,还是少惹他为妙。
高秀岩本想咕哝两句,但他刚才才败了一阵,正不敢面对史思明,生恐他借此机会找自己的麻烦,此刻他也不敢多言了。虽然他明知这是史思明的孤注一掷,是极不理性的表现,但也不敢说出口。
不过即便他保持低调,众将纷纷散开之时,史思明还是叫了他的名字。
“高将军。”史思明道。
高秀岩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身子明显的抖了一抖。高秀岩想的是:看来还是逃不过一截,这老狗是要拿自己开刀,震慑军中诸将了。
“卑职在。”高秀岩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高将军,我想这一次攻城还是由你指挥。”
“什么?”高秀岩怀疑自己听错了。
“本帅想请你指挥这最后一次攻城战,本帅给你十万兵马,你必须给我拿下此城。”史思明沉声道。
“可是……”
“莫说了,你是要说你刚才已经失败了一次是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有什么?况且刚才你几乎便要成功了,你的办法有效而且新奇,若非王源诡计多端,我们已经攻上城头了。所以,我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攻下此城,为你自己,也为了我。你需要复仇证明自己,我也需要尽快拿下通州,好腾出手来回援京城。形势已经很危机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史元帅,多谢你信任,卑职定不负你的信任,这一次不破通州提头来见。”高秀岩激动的挺胸大声道。
“好,要的便是你的这句话,这才像句话。除了后军兵马,前中营十万兵马全归你调度,你放心大胆的去攻。那个将领不听指挥,你便告诉我,我去替你砍了他。”史思明冷声道。
史思明也算是能曲能伸之人,现如今,史思明知道他只能靠高秀岩,其余的将领都无法帮他拿下城池。虽然对高秀岩一肚子不待见,但却也不得不借助他的能力。而自己固然也可以领军攻城,但那样一来便毫无退路了。像史思明这样的老狐狸,做任何事都是要考虑几步的,万一的万一还是攻城失败了呢?谁来背锅?那只能是高秀岩了。当然,最好是他能拿下城池来,那么自己倒也乐见皆大欢喜之局。
“请元帅面授机宜,这城如何攻?”高秀岩也识趣了起来,居然主动问了这句话。
史思明想了想道:“我本是不想指手画脚的,让你领军攻城便要给你绝对的权力指挥兵马。你既问了,我只说我个人的建议。对付王源这种满肚子诡计之人,往往太多的花哨根本无用。教我说,十万大军闷着头猛攻,简单粗暴最为有效。管他用什么诡计,我们用兵力的优势堆死他。他的箭厉害,但我不信他能挡住我十万兵马冲到城下。不过是多死些兵士罢了。”
高秀岩吸了口冷气,不过他很快便表示了同意。倒不是觉得这办法高明,而是目前能用的办法也都用了,还不是没有结果,还不如猛攻一会。
“既然如此的话,卑职建议,干脆将后军中的工匠和随军的那些民夫都拉来当先锋。唐军不是爱射箭么?送这些无用之人给他们杀,吸引他们的火力,消耗他们的物资。反正这些工匠和民夫现在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派上点用场。”高秀岩道。
“呵呵,没想到啊高老弟,你心肠竟然如此歹毒啊。”史思明呵呵笑道。
“彼此彼此,若非元帅说不要顾惜伤亡,我也不会想到这一点。呵呵。”高秀岩尴尬笑道。
“好,便按你说的,将那六千民夫和工匠都拉来打头阵去。高老弟,一切看你的了,可莫要教我看见你往回跑,我带着督战队拿着大刀在后面等着,若是看见你往回跑,可莫怪我一刀削了你的头。
“若见卑职败退,元帅只管砍了我便是。元帅,事不宜迟,天黑前卑职要布置妥当,卑职可要去准备了。”高秀岩拱拱手,策马离开。
太阳落山,暮霭笼罩大地。然而通州城上下依旧灯火通明。城头上火把撩天,城下方篝火遍地,将战场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十余万叛军开始了大集结,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凶猛的攻城战。而这一战也将决定通州之战的最后胜负。
城头上一片紧张,四万名神策军守军在城头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弓箭弩车排排就位,滚木礌石也堆成了小山。为了守住城池,通州城中几乎所有能动的人手都派上了用场,源源不断的将物资从城下往城头运送。而在他们不远处的城外,密密麻麻如蝼蚁一般的叛军兵马已经集结,一万余民夫和工匠被叛军兵马逼着站在队伍的前列,他们将会是冲锋的第一梯队,去吸收神策军的第一波最为猛烈的攻击。
终于,进攻的号角在夜空中响起,攻城开始了。
在叛军的驱赶下,一万余民夫和工匠的队伍走在最前方,他们都是被史思明从金州各地强拉入军,为大军穿越栈道时铺路修桥的百姓。一路来到通州城下后,现在又要被驱赶上战场了。这些人除了小部分青壮之外,大多数都是老翁老妪,战乱一起,年轻人要么被强征入伍,要么便是逃难而走,只有老弱病残之人才会留守家园。然而,即便是老弱之人,也没有逃过这场战争的践踏,没有逃脱这苦难的命运。
进攻的队伍缓缓的推行,城头上神策军严阵以待。无人说话,只听到弓弦拉开时咯吱吱的响声以及床弩机轴转动时刺耳的噪音。他们在等待着叛军的兵马进入射程之内,只需一声令下,城头上便会射出瓢泼箭雨,毫不留情的对其进行射杀。
篝火火把的照耀下,第一批叛军进入了射程之中。宋建功高举手中令旗,微微摆动,正欲下挥下令射箭。忽然间他的手停住了,高声叫道:“这些好像是百姓。不是叛军?”
众人忙极目细看,果然发现进入射程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竟然都是些衣衫褴褛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慢吞吞的挪动着步子,相互搀扶着一步步朝城下走来。他们的眼神是绝望的看着城头,虽然看不清城头的情形,但他们知道,那城头上便是唐军兵马,而他们恐怕也不得不放箭射杀自己了。
王源眉头紧紧皱起,叛军当真是一群疯子,竟然驱赶百姓打头阵,简直是该千刀万剐。
“该死的叛军,他们躲在百姓的后面。怎么办?放箭还是不放箭?”宋建功焦急道。
“放箭啊,这要是不放箭,叛军会混入其中,很快便会冲到城下了。百姓既然上了战场,那便是敌人了。”刘德海叫道。
宋建功没有说话,双目看着王源。王源皱眉目视城下,沉声道:“谁也不许放箭。”
“可是大帅,那样的话会有数万敌军也跟着混到城下的。这可于守城不利。”刘德海叫道。
“是啊,大帅,不能让叛军混在其中攻到城下,那样的话怕是很危险的啊。”周围几名将领也符和道。他们无法理解王源居然在这时候会因为忌惮射杀百姓而眼睁睁的看着叛军攻到城下,这在战场上不可想象的。
“谁也不准放箭。”王源低声重复道:“我等平叛便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射杀百姓固然可以对战局有利,但此举将会让我们后悔终生。不准放箭,不准多言。”
刘德海重重的一跺脚,扭头走到一旁。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越来越近,而他们身后的叛军也都小心翼翼的紧跟其后,密密麻麻的朝城下迫近。
王源身边一人‘噗通’跪倒在地,向着王源便磕头。王源忙扶起他道:“杜兄,你这是作甚?”
磕头的正是杜甫,他为王源的决定所折服,本来他还担心王源会不管不顾的下令放箭,但王源的举动让他钦佩不已。他是受过百姓之恩的,在金州石壕村的时候他亲自经历了叛军拉丁的情景,他深知百姓的苦难。现在难得有一个人能为了百姓而放弃攻击,甘愿冒巨大的风险,这叫杜甫怎不钦佩和感动。
“王元帅,你是我见过的最仁义之人。杜某是替百姓们向你磕头,请王元帅受我一拜。”杜甫沉声道。
王源微笑道:“不用如此,我只遵从内心的决定,而非为了什么人的感谢。其实这么做对战局极为不利,你瞧,那些叛军似乎知道我们不会对百姓放箭,都混入他们队伍之中了呢。看来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攻到城下了。杜兄,杀敌吧,百姓不能杀,叛军可不能饶。为了这些百姓,我们只能多担些风险了。”
第七八四章 乱战
叛军似乎洞悉了城头守军的想法,本来他们是想以百姓吸引第一波凶猛的攻击的,但当发现百姓们进入射程之后,唐军竟然没有放箭,他们立刻意识到唐军是投鼠忌器。燃文小?说??.?r?anen`于是很快,最前面的两万叛军士兵便在将官的指挥下混入百姓阵中,借着百姓们的掩护堂而皇之的往城下冲来。
很快,他们便逼近到了城墙五十步之外,很快便要越过护城河来到城墙下了。城头上,王源快速的朝赵青吩咐了几句,赵青立刻召集数十名亲卫站在城墙边缘齐声朝城下喊道:“百姓们,城头是我大唐兵马大元帅王源驻守,你们放心,王元帅会救你们的。现在你们按照我们的指示去做。”
数十人的呼喊声直送到城下,百姓们纷纷惊喜的朝城头看来。他们身旁的士兵恶狠狠的呵斥着他们,用刀剑逼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老实些,不准乱动云云。
“百姓们,听好了。王元帅有令,你们立刻冲到城下。冲!”城头的火光中传来唐军的齐声大喊。
百姓们微一错愕,然后猛然醒悟,所有人都发足狂奔起来。
“跳到护城河里,全部跳到护城河里。”城头的大喊声指示着百姓们的方向。这时候的百姓那里还想那么多?城头上要他们怎么做他们便怎么做。于是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朝城下猛冲,然后不管不顾的跳入护城河中。一时间噗通之声不绝,护城河中很快便满是在水中沉浮的百姓。他们在河水之中拥挤着,但好在河水并不深,倒也无性命之忧。
混迹在百姓之中的叛军极力的阻止,他们挥舞刀剑杀了几百百姓,但没能阻止百姓们疯狂往护城河中跳入的步伐。在这时候,求生的**远大于刀剑的威胁,特别是看到别人都按照城头的指示做了之后,其余的人更是不管不顾,生恐落在后面,此时爆发出的力量是巨大的。
“远离河岸,沿着河水朝两侧游,南城和北城门处我们会派人接你们进城。”城头上巨大的呼喊声在继续,百姓们顺着护城河使劲的朝两侧游。为了活命,老翁老妪们也很有爆发力,片刻的慌乱之后,他们便沿着河道朝南北两个方向扑腾而去。
“草!”叛军们尴尬了,他们无法阻止百姓的逃命,却又不能跟着往护城河里跳。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冲向城下攻城,若是跳入河中,那还怎么攻城?但在百姓们纷纷冲入河中之后,岸上留下的便只是他们了,就像忽然被扒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一般,他们忽然无所凭依,呆呆而立。
“放箭!”
这样的机会如何能放过,王源一声低喝,早已按捺多时的城头守军们立刻射出了一轮凶狠的箭雨。黑压压如大幕临头,箭支覆盖了护城河对岸三十步到五十步的距离,密集的如同沙漠中的沙尘暴一般。在这个区域的叛军兵马几乎在一瞬间被清空。近两千名叛军士兵便在一瞬间尽数仆地。
当然,箭雨也波及了河岸旁的百余名百姓以及数百还未来得及脱离叛军队伍的百姓,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了。牺牲小部分挽救大部分,此举也无可厚非。
叛军们被这一轮箭雨浇醒了,他们想往回逃,但却知道上面下了死命令,往回逃绝无生路。而且后方的三万第二梯队兵马也正猛冲而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往数十步外的城墙下猛冲。
于是一声呐喊之后,一万八千名叛军前锋攻城部队朝着城墙下狂奔而至。然而,这短短的数十步的距离简直就是一道地狱之门。城头上的箭雨一波接一波的洒下,每一次密集的箭雨都要带走上千条性命,四下里全是倒下的人影和中箭的惨呼之声。箭支的啸叫声回荡在耳边,扎入血肉中的噗嗤声让人毛骨损然。
距离最近的数千名叛军士兵第一时间冲上了护城河上宽阔的通道,城墙近在咫尺,二三十步的距离只需数息便到。然而,这条通道却是一条死亡通道,城头的数十架床弩集中对着此处攒射。巨大的铁头弩箭击中叛军身体的效果华丽而恐怖,它们可以将一个人射的爆裂开来,像是一只装满血水的皮囊的爆裂,各种内脏肠子鲜血骨肉皮毛四处飞溅。而且它们还能将人活生生的钉在地上。还能让一个人前胸到后背洞开一个血洞,眼睛尖的可以在瞬间从一个人的身体后方看到前面透出的光亮。
总之,在伏远弩的封锁下,这条通道简直就是地狱之路,短短的盏茶时间,通道上便堆满了血肉和尸体,全是伏远弩的强劲力道造成的巨大杀伤。
在这样强大的强弓劲弩的压制下,数十步的距离让叛军的第一梯队兵马损失了近一半,万余名叛军疯狂冲到了城墙下方,他们的身后,上万叛军士兵或者成了残破的尸体,或者满身箭支死的的透透的,或者是拖着惨字断臂和被箭支贯穿的身体在地面上翻滚呼号苟延残喘。
在后方目睹这一切的高秀岩心中胆寒,虽然这一次是全力一搏的进攻,事前也能想到会死伤惨重。但只是冲到城下便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但即便如此,此时已无退路,他也在史思明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此刻可无法顾忌士兵的伤亡。
“冲,给我冲。”高秀岩高声大喝着下令,并且亲自催动马匹率领后续兵马朝城下冲去。后续八万士兵已经没什么队形可言,他们一窝蜂的冲入弓箭的射程,朝着通州城下猛冲而去。
头顶呼啸的箭支已经习惯了无视,身边扑倒的同伴已经习以为常,此时此刻,最寻常的事便是死亡,一切都像是在赌运气。赌前方虚空中射来的羽箭是否会落在自己的头上。赌自己能否比别人多活一会儿。
冲到城下的一万叛军喘息过来开始架云梯攻城,此举分散了城头守军的部分兵力,明显城头的箭雨没有了一开始的那般密集,因为他们要分神去应付下方正疯狂往上猛攻的叛军士兵。
王源终于下达了让神威炮自由轰炸的命令。面对如此疯狂的进攻,节省雷霆弹已经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王源本以为在一定的伤亡之下,对方会知难而退。但史思明的执着和顽固出乎了想象,逼着王源不得不动用底牌。
挪动位置之后的神威炮已经架设在了城墙内,刘德海学了乖,利用战斗的间隙将神威炮挪动了位置,给予它们更多的发射空间。王源下达自由轰炸的命令之后,两百余架神威炮开始怒吼,将一枚枚雷霆弹抛射出城,在满是冲锋的叛军的大地上炸响。
雷霆弹成排落下,掀起漫天的泥浪和尘土,战场上顿时一片混乱。爆裂的弹片四处横飞,发出尖啸之声。一旦被击中,盔甲便会被这些铁片击穿,直接打入血肉之中。
每一枚雷霆弹落下,便有十几名叛军士兵被炸的飞上半空。而距离更远的地方会有人莫名其妙的倒下,那是被横飞的弹片击中了。叛军士兵们毫无办法,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因为这样的打击根本无法预料也无法躲藏,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整座战场上其实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在弓箭和神威炮的双重打击下,叛军的伤亡数字急剧飙升,地面上到处是尸体,到处是呻吟惨叫的士兵。表面看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实力对等的战斗,而是一场碾压般的大屠杀。没人会想到,这其实是一方以近三倍的优势兵力进行的一场攻城战,倒像是这些人如飞蛾扑火般的自找灭亡。
不得不说,叛军是顽强的,多年来在边镇的战斗和训练让他们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精锐之兵,否则安禄山又怎能凭借他们一路打到了长安。在这样的摧残和蹂躏下,数万叛军还是迅速推进到了城下。无数的云梯搭上了城头,所有的弓箭和神威炮很快便失去了作用,肉搏攻城作战的时候开始了。
近八万叛军士兵如蚂蚁一般拥挤在城下,攻城云梯上爬满了士兵。城头的石块檑木下落如雨,一砸便是一片,但即便如此,依旧没能阻止这些已经接近疯狂的叛军的进攻。十几辆冲车也已经推进到了城下,他们无法接近城门,索性便在盾牌的掩护下开始对着城墙猛砸。咚咚咚的轰击声让城墙都开始发抖,让所有人心神不宁。
叛军的数量太多,而且悍不畏死。云梯被推倒了一座又一座,云梯上的士兵像城墙上剥落的泥土一般的簌簌落下,摔在地面上。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往上爬来。
攻城肉搏进行到一炷香的时间,第一名叛军士兵攻上了城墙。虽然他很快便被乱刀分尸,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数十处城墙被突破,几百名叛军士兵冲上了城墙,形势似乎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一直喟然不动,站在城楼一侧的王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在叛军大批攻上城墙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公孙兰缓缓抽出了长剑,低声道:“二郎,我们去了。”
王源微笑道:“好,大家都小心些,教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杀敌。”
公孙兰点头迈步向乱糟糟的城墙上走去,李欣儿阿萝青云儿紫云儿等人都跟在后面,一个个刀剑出鞘,杀气凛然。
娘子军小队就像是一群母老虎,首先遭遇的便是一群刚刚爬上来的叛军士兵。他们刚刚砍杀了守城的十几名神策军,正气势汹汹的往城楼方向冲来。见到公孙兰等人,这十几名士兵举着刀大叫着冲来,但只一个照面,他们便全部躺在地上。后方赶来增援的神策军士兵们惊的目瞪口呆,几乎没看清他们是怎么死的。
“公孙表姐,欣儿姐姐,下次留几个给我们好么?”紫云儿手中的短刀连一丝血都没沾上,因为她的动作太慢了。公孙兰眨眼间杀了七个,李欣儿杀了四个,阿萝杀了两个,青云儿也杀了一个。十四名叛军士兵瞬间了账,紫云儿武功最弱,一个也没捞着。
“这个要凭手段的。有什么好让的。”阿萝硬里硬气的顶了回来,忙里偷闲一箭射出,将一名从云梯上探头的叛军射杀。
“好吧。”紫云儿咂咂嘴无语。公孙兰冷脸指着前方道:“那边又上来几个,杀了他们。”说话间,已经在数丈之外,众女紧紧跟随,冲杀过去。
城头上乱做一团,看上去危急万分。看着不断攻上城墙的兵马,高秀岩长舒了一口气。看上去守城的兵马数量不足,不知道神策军的那么多兵马都去了哪儿。这么多天,通州城的兵马丝毫没有增加,上下州府中的神策军并未来增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王源太过自信,认为他可以抵挡己方大军的疯狂进攻。但他显然是低估了大军攻城的决心,现在轮到他品尝自大的苦果了。根据经验来看,一旦城墙被突破,呈现胶着之势。人数多的一方便可以稳操胜券,通州城的拿下只是时间问题了。
城楼上,王源看了看城墙上下的形势,终于转身对站在身后表情急迫的柳钧道:“柳钧,该你了。”
柳钧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咽了口吐沫道:“义父,你等着看好戏吧。”
第七八五章 底牌
城上城下乱战不休,史思明策马立于后方朝城头观望,当他得知兵马已经开始登城,并与守军在城头激战时,史思明兴奋不已。???.?r?a?n??e?n `只要能攻上城头,便意味着破城在望。终于,在接连失败之后,这块硬骨头要被自己拿下了。
“告诉高秀岩,猛攻,猛攻,一刻不准停。无论死伤多少兵马,都要拿下通州。”史思明大声吼叫着,身边的传令兵也立刻将他的命令传达到站场前线。
不久后消息反馈而来,高秀岩命人回禀,已经占领了东北角的一小片城墙,现在正以该处为落脚点,大军正源源不断的攻上城头,很快便将攻占城墙。
闻听此消息,史思明哈哈大笑不已。身边的史朝义也忙道:“恭喜父帅,终于要拿下通州了。”
史思明抚须道:“是啊。朝义啊,你要好好的学些教训和本事。瞧见没,这高秀岩还是有些本事的,这要换做是你,那可绝对不成。我真心希望你能从此战之中学些什么,将来我父子征战沙场,你若能为为父冲锋杀敌,我又何必假手于人?”
史朝义忙道:“父帅教训的是,孩儿一定好好的从中总结教训,将来也好为父帅分担些。孩儿惭愧之极。”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再没本事也是自己的种。史思明正待温言安慰他几句,猛然间听到身边的亲卫惊叫道:“那是什么?”
史思明皱眉道:“大呼小叫什么?吓了本帅一跳。”
那亲卫忙告罪,指着南边叫道:“大元帅,是小人眼花了么?我怎么看到南边有些不对劲。”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顿时个个惊讶出声。
“那是……好像是骑兵。”
“是唐军,是唐军的骑兵,冲着咱们这里来了。”
史思明忙朝南边看去,但见南边沉沉的夜幕里,闷雷般的蹄声轰鸣着,无数只火把在快速的移动,很快,战场的篝火便照耀出那些火把的主人。那是无数唐军的骑兵正策马飞驰而来,盔甲和兵刃在篝火中闪亮,马蹄起落,地面抖动,宛如惊雷而至。
“这……这是怎么回事?唐军的援兵么?”史思明哑然道。
“怕是通州城中的骑兵,这方向,正是从通州城南而来。我大军攻城之下,唐军居然还敢派骑兵出城偷袭?哎呀父帅不好,他们怕是冲着咱们来的。他们知道我大军正在城下全力攻城,这是要偷袭后方的军营。”史朝义大声道。
史思明身上渗出了冷汗,儿子这句话说到了节骨眼上,这群骑兵怕是正是冲着后方而来的,这是要趁着大军全力攻城之计偷袭后方的军营,此刻军营空虚,那么多粮草物资都在营中,若是被他们得手……后果难以想象。
“哎呀,北边也有。”亲卫惊声叫道。
顺着他的指点方向,史思明和身边众人看到了北边方向另一只骑兵也正出现在晦暗的视野之中。那也是唐军的骑兵。两支骑兵分别从两侧绕过战场,正以飞快的速度朝着大营冲来。隆隆的马蹄声敲打着地面,宛如踩踏在史思明的心里。史思明身上的冷汗开始渗出,瞳孔开始收缩。
“父帅……怎……怎么办?”史朝义的牙齿已经开始打战了。面对迅猛而来的敌军骑兵,他已经吓得慌了神了。
“还不命三万步兵上前阻击,传令高秀岩,立刻抽调兵马回援。这个混蛋,四万骑兵他也调上去作甚?骑兵难道也用来当步兵使用去攻城么?简直蠢材!”史思明大骂道。
他已经忘了,是他答应了高秀岩除了留守的三万后营兵马,其余的兵马全部归高秀岩调配的,所以高秀岩才将骑兵也尽数调了上去,一来是要用骑射手压制城头火力,二来攻城人手不够的时候,这些骑兵也只好充作攻城的步兵了。
史朝义忙和几名将领将三万后营步兵一分为二向两侧的骑兵硬着头皮拦截过去。用步兵去阻挡骑兵的进攻,这简直无异于找死,但此时他们别无他法,只能用步兵去拖延时间。
步兵们仓皇射出两轮箭后,神策军两路骑兵便如奔涌的浪潮一般拍打上来。只一波便冲散了叛军步兵仓促结成的长枪防线。虽然死伤了数百名骑兵,但是后续跟进的骑兵成功的将步兵的阵型穿插分割,接下来便是完全不对等的厮杀。
这是柳钧率领的两万神策军骑兵,之所以城头只有四万神策军守城,便是因为两万骑兵早就在城南和城北的广场上集结。柳钧和手下的骑兵副将各率一只兵马,就等着叛军大举攻城之际去掏他们的老窝。这也是一个小小的围魏救赵之计,如果攻城的敌军不回撤,他们便摧毁了叛军的营寨,烧了他们的粮草然后再回兵包抄攻城叛军的后路。毕竟像占领城墙也不是那么容易,只要神策军守城兵马撑个一个时辰,形势便将完全逆转。
后方激战之时,城下的高秀岩接到了禀报,当他回首后方战局时,不禁心惊胆战。王源的战法当真神出鬼没,居然再一次冒着城破的危险,分出骑兵在此时偷袭后方,确实是剜心之举。现在面临着两难的抉择,是否要派兵回援后方,还是要猛攻拿下通州?这确实很难抉择。
“高将军,史元帅有令,命你调四万骑兵回援,后方遭受唐军攻击袭营。若被唐军袭击了营寨,粮食物资便全没了。”一名叛军传令兵策马而来,快速的传达了史思明的命令。
高秀岩眉头紧锁,回头来看看真蜂拥往城头进攻的己方兵马,再看看后方的战局,终于咬牙道:“你去告诉史元帅,若抽调四万兵马回援,通州便攻不下来了。物资粮草什么的毁了便毁了,咱们还能弄到手,但眼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请史元帅立刻向我靠拢,放弃营寨。正好趁着唐军兵力不足的时候一举拿下通州。”
那传令兵快速去回禀史思明。回过头来,高秀岩高声下令道:“给我猛攻上去,骑射手,给我往城头射箭。”
“可是将军,城下城上都有我们的人啊,这射箭岂非要射到自己人了。”一名将领提醒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死一个,他们死一个,还是咱们赚。咱们的人多。唐军总共就六万余人,两万骑兵已经出城了,他们还能剩下多少?给我射箭。”
将领们不敢再多言,他们看到高秀岩的眼珠子都是红的,高将军怕是已经快要疯狂了。
叛军骑射手违背了战场上的规则,不顾己方攻城兵马和对方的兵马混杂在一起便开始对城头放箭。一时间箭雨纷纷,城头上下顿时死伤了不少士兵。
城头上,目睹这一幕的王源怒骂道:“狗急跳墙,这帮丧尽人性之人焉能得天下。”
杜甫点头道:“是啊,这样的人若是得了天下,百姓们一个也别想活了。王元帅,我想去杀敌,形势如此危急,你的夫人都在浴血拼杀,而我只能这么干看着,简直百无一用,请准许我上城墙杀敌。”
王源摇头道:“你不能去,形势尚未危急到需要杜兄去杀敌,很快他们便要溃败了。”
杜甫看着城头上的一片混乱,看着叛军的士兵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城楼上,己方的士兵死伤惨重,已经被叛军占据了多段城墙立足的形势,皱眉道:“怕是不容乐观啊。骑兵这这一招虽然很高明,但攻城的兵马未必会撤回救援,待骑兵袭击了对方的大营,城却也保不住了。”
王源微笑道:“没那么容易,杜兄,叫你开开眼界。刘德海,立刻打开东城门,咱们该亮一亮最后的底牌了。”
刘德海大声应诺,飞身往城下跑去。杜甫惊讶道:“你要开东城门?这时候开城门?”
王源笑而不答,眯眼看着远处柳钧的骑兵正交叉切割敌军的留守步兵,将他们迅速歼灭。微微点头笑道:“柳钧越发的能干了,骑兵战阵越发的纯熟,看来可以独当一面,让他独自领兵干一番事情了。”
杜甫急的要命,追着要问王源为何打开城门的缘由,猛听得城楼下方的地面似乎在抖动,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洪亮的嘶鸣声响彻耳边。王源沉声道:“出来了!”
“什么出来了?”杜甫不明所以。
“你看城门下方。”王源伸手一指。杜甫探头去瞧,顿时双目圆睁惊愕无语,但见城门下方,一座移动的小山正在缓缓出城。长鼻微甩,尖牙缭乱,身上披着黑魆魆的尖刺甲胄,就像一座移动的堡垒一般。
“这是……大象?”
“他们是我的象骑兵,诺,第一个是他们的头目,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盖世太保。力拔山兮气盖世,名字源于此。”王源微笑道。
第七八六章 败局
象骑兵的出动声势浩大,城上城下的叛军一时都有些惊愕。 ?.ranen`这些如小山般庞大的象骑兵披着厚厚的铁甲,铁甲上带着尺许长的密密麻麻的铁刺,在火把篝火的照样下闪着微微的寒光。这哪里还是大象,已经是一个满身尖刺铁甲的怪物了。
驭象人口中发出口令,象骑兵出了城门之后无视地形,径直往城墙下方的攻城战场走来,沉重的脚步踩的地面微微的发抖,长鼻甩动,喷着响声巨大的鼻息。
“象骑兵,是南诏蛮子的象骑兵?神策军怎么会有象骑兵?”有士兵认了出来,惊叫出声。
“靠!”所有士兵都傻眼了,象骑兵是传说中的兵种,虽然是南诏国所特有,但关于象骑兵的传说其实在大唐流传甚广,特别是在军中。那可是一只无敌的兵种。
象骑兵脚步缓慢沉稳,径直趟过护城河朝城墙下方拥挤攻城的大批叛军士兵靠近。叛军士兵们知道来者不善,已经有人开始对着象骑兵的队伍射箭了。箭雨嗖嗖,射在象骑兵的盔甲上叮当作响。象背上的象座周围的木盾上也很快插满了箭支。但这一切非但未能伤及象骑兵的毫毛,反而激怒了大象们。但见它们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脚步同时加快,厚厚的脚掌踩着满地的血肉朝着叛军士兵们冲了过去。
叛军兵马乱做一团,弓箭完全无法阻止这些怪兽的靠近,面对这些浑身满是铁刺正凶狠冲锋而来的象骑兵,他们觉得很是无力。除了逃开避让似乎别无他法。但攻城正酣,数万士兵聚集在城下的狭长地域,又怎能躲避的开。片刻后,人群一阵骚动,象骑兵从护城河中冲上岸,沿着狭长的城下斜坡冲入了密密麻麻的攻城士兵的人群之中。与此同时,象座上十余名唐军连弩手突然现身,手中连弩开始连续射击,顿时惨叫声不绝。
两千余名连弩手射出的弩箭比之上万弓箭手的射击还要凶狠密集。因为他们他们无需一只只的拉动弓弦装上弩箭,而只需将箭匣装上,便可连续击发。连弩的威力在这里展现无遗。虽然射程有局限,但他们根本无需射击远处的目标,因为在大象的前后左右全是叛军士兵,只需扣动扳机便可随意射杀。虽然连弩的劲道也有缺陷,但如此近距离的施射已经让这个缺点也几乎完全的掩盖,在三十步内,连弩的短小的箭支可以完全穿透锁子甲,这正是大部分叛军身上的甲胄。
惨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在连弩凶狠的射击下,城下很快便倒下了一片片的叛军尸体。这就像是两百座移动的箭塔一般,火力强劲,坚不可摧。
叛军士兵试图接近象骑兵身边意图攻击象骑兵。然而刀枪砍上去,象骑兵身上的铁甲纹丝不动,根本就无法攻击。两名士兵甚是机灵,他们注意到象骑兵的头部的长鼻子没有铠甲保护,于是摸到大象的前方挥刀去砍大象的鼻子。一刀下去,象鼻没有砍断,只留下一刀白色的痕迹。然而此举激怒了象骑兵,它长鼻一甩,一名叛军士兵大叫着飞到数丈之外,摔在另外一头象骑兵的面前,那大象伸脚一踩,顿时成了肉酱。
面对如此恐怖的怪物,叛军的攻城士兵束手无策,却又不能坐以待毙。除了近身去跟象骑兵搏斗,便只能避而远之。大多数人做出了明智的选择,那便是避而远之。只有很少一部分叛军士兵不信邪,组织起来冲到大象周围意图攻击。但事实很快便证明了蚍蜉撼大树蚂蚁攻大象的举动是多么的不明智。在象鼻象牙铁刺以及象背上的连弩的立体攻击下,这些士兵死的惨不忍睹。
象骑兵沿着城墙根推进,城墙下方的叛军攻城士兵就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大扫帚扫开的落叶,纷纷离开自己的攻城位置往远处的城墙下逃散。这样一来,城墙上方的压力骤减,再无后续兵力跟上,城头的叛军被快速的击杀,随着下方象骑兵的清扫,唐军兵马夺回了大段的城墙的控制权。而攻城的兵马被逐渐压迫到了一小段密集的区域。人群拥挤着踩踏着,狭小的空间无法让太多的士兵立足攻城,故而显得混乱不堪。
护城河对岸,高秀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心中之惊愕难以形容。王源是个怎样的对手啊,这家伙实在是太可怕了,手中的底牌层出不穷。威力巨大的神威炮雷霆弹倒也罢了,现在又冒出来了几百头象骑兵,这还怎么打?
“放箭,放箭,射杀它们。我便不信它们是铁打钢铸的。”高秀岩大声喝道。
数万骑射手立刻弯弓搭箭,将本来往城头乱射的箭雨倾泻到象骑兵群中。数万羽箭覆盖之下,即便是防护到了牙齿的象骑兵也吃不消,它们毕竟还有些部位无法防护,譬如眼睛譬如嘴巴和臀部。密集箭雨攻击下,竟然有五六头象骑兵轰然倒地,像是一座座小山的崩塌,溅起一地的尘土。
叛军士兵们欢呼出声,原来这些象骑兵也并非全无敌,也是会被射杀的。
箭雨也射杀了数百名连弩手。虽象座上的防箭措施已经很完备。弹性十足的青竹象座的四周都挂着橡木盾牌作为防箭的盔甲。甚至象座顶部都打造了木质的盖子,防止从天而降的箭支射杀连弩手。但这些防护措施也只能抵挡一些轻度中度的攻击。无数的箭支射中象座,橡木盾开始爆裂,木顶盖也被射的散了架,然后连弩手们便不可避免的遭受了箭雨的洗礼,在劫难逃。
连续倒下了十余头象骑兵后象群终于愤怒了,不待驭象人的指令,领头的头象盖世太保一声悲鸣,调转头来狂奔向护城河对岸。其余的象骑兵也纷纷呼应悲嘶,它们也纷纷跟在盖世太保后面冲入了护城河。眨眼之间,两百余头发狂的象骑兵便趟过了护城河,朝着对岸密密麻麻的叛军骑兵冲去。看上去这是一种自杀之举,毕竟那里是三万多骑兵。然而这也是最正确的举动。象骑兵本就是近战践踏取胜,若是被远程射击,迟早一个个被射杀,唯有近身方显威力。
大象奔跑起来的速度极为惊人,愤怒的大象短时间的冲刺速度堪比骏马。只片刻之间,两百余头象骑兵便冲到了对岸,朝着叛军骑兵阵型冲了过去。叛军的骑兵们一阵骚动,但很快他们便镇定下来,那不过是两百余头大象罢了,而己方有数万骑兵,难道还怕这几百头怪物不成。
“杀!”骑兵将领发出一声呐喊。数千匹战马不退反进,反而向着象骑兵猛冲而至。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和象骑兵面对面的冲锋是多么的愚蠢。大象们的长牙和长鼻翻飞,毫不费力的将骑兵连人带马的撩飞。连弩手的弩箭毫不留情的射杀着他们,让他们人仰马翻。当然,不乏有骑术精湛脑子聪明的骑兵,他们轻巧的躲避开大象的獠牙和长鼻,从大象身边一掠而过,同时手中的长枪准备刺向大象的要害或者是象背上的弩手。但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更让人恐怖的一些东西。
凡是从大象之侧飞驰而过的骑兵,无一例外都喷溅着血水扑倒在地开始翻滚。那些战马从腹部被切开一个长长的口子,鲜血内脏肠子往外流出,瞬间毙命。而且这些污浊之物中还掺杂着半条人腿,那是马背上的骑兵的半条腿。象骑兵的铁甲上探出的数尺长长的铁刺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们就像战车轮轴上的尖刀一般,只要从马腹和人腿上划过,立刻便一分为二,血肉飞溅。而猛冲的骑兵焉能注意到这一点。
象群就像是一架架绞肉机,在骑兵阵中横冲直撞,身后留下一地的血肉和残肢断臂。场景简直惨不忍睹。
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这种场面,在高秀岩看来,眼前这一切就是一场噩梦,本来稳操胜券的局面,看来硬生生的要再次被扭转。眼前这几百头象骑兵数量虽少,但一时之间他实在想不出办法能够将这些怪物尽数杀死。而任凭它们横冲直撞的结果便是,自己的兵马无法攻城,而且被他它们单方面的屠杀。
高秀岩感觉到了绝望,他下意识的看着城头上,城楼一侧,一面猎猎招展的大旗下,一身黄金盔甲的王源就静静的站在那里。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但高秀岩却能感受到此刻王源的目光。那是一种蔑视的,嘲讽的的目光。那是强者对弱者居高临下的目光。
“怎么回事?为何不攻城?为何不听从我的命令,为何不派兵去救援?高秀岩,你安得什么心?”一连串的诘问声将高秀岩拉回了现实。不知何时,气急败坏的史思明已经飞骑而至,眼睛里都喷着怒火。
“史元帅,为了保存实力,末将建议,立刻撤军。”高秀岩黯然道。
“撤军?开什么玩笑,你疯了么?”史思明尚未搞清楚形势。
高秀岩叹息一声,指着前方正在横冲直撞的象骑兵的队伍以及城下拥挤在一起,被城头守军大肆屠杀的情景道:“史元帅,王源不是你我所能击败的,快些撤军,还可保住这些兵马。再耗下去,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史思明这才注意到骑兵阵中横行肆虐的象骑兵的队伍,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骑兵围着一小撮敢于冒险的唐军在砍杀,待看清楚情形后他大吃一惊。
“史元帅,再过片刻,那两万骑兵便要包抄过来了。城头的唐军怕是也要反扑了。虽然我大军尚有人数优势,但此刻人数优势已经不足以带来胜利了。快快撤离保存实力,救援长安城,坚守长安城休整恢复才是上策。再打下去,咱们的本钱便全没了。当然,安帅那里,我会承担责任,史元帅不必忧虑。”高秀岩沉声道。
史思明半晌无语,他虽然心有不甘,但只要看看眼前的形势,他便明白高秀岩说的是对的。虽然自己的兵马还在城下攻城,虽然自己的骑兵还在和那些象骑兵拼杀,虽然后方的三万兵马还拖着那两万骑兵,但这一切已经不足以让形势逆转,反而会变得越来越糟。此时也许撤兵才是最佳的选择。
“安帅那里,你去承担责任么?”史思明哑声道。
“放心,卑职一力承担便是,下令吧。”高秀岩叹道:“早一刻下令,咱们便少死些兵马。”
史思明长叹一声,摆手道:“传令,全军撤退。”
第七八七章 连环
叛军的撤离速度极为迅速,所有人都不愿在这地狱般的战场多呆上片刻,他们疯狂的往东溃逃而去,跑的脚下生风,恨不得爹妈多生几只脚。???.?r?a?n??e?n `
城头的守军除了在城下步兵败退是射射箭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追杀动作。象骑兵更是无力追赶,它们其实也早已筋疲力尽。象骑负载着巨大的负荷,在战场上横行的时间也很有限。可惜叛军并不知道这一点。而且即便知道这一点,他们也无法坚持到象骑疲惫之时,因为后方的两万神策军骑兵随时可能包抄过来。
最离谱的是柳钧的两万骑兵。本来正切瓜砍菜般的冲杀叛军的后营兵马,当看到叛军大撤退的情形后,竟然主动让开了道路,远远撤离到千步之外。任由叛军兵马从眼皮底下通过,逃向华釜山方向。
总之,叛军的撤离倒是极为顺利。在高秀岩率两万骑兵的掩护下,当最后一名步兵穿过了华釜山的山道抵达后方的山谷时,史思明和高秀岩都长舒了一口气。
唐军是节制的,他们并没有冲动的追杀,那其实也是明智之举。若是唐军大举出动追杀的话,战局便演变成了唐军放弃城池而正面和叛军对决。叛军的兵力尚有十一万,总数依旧是唐军的两倍,若回头拼死反扑,失败或许会逆转。而王源是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他在柳钧出击之前便告诉他,切莫和叛军骑兵正面交战。故而在叛军撤离之时,柳钧选择了避让。
这场大战从清晨杀到黎明时分,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虽然对于叛军而言,这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但对神策军而言,这场战斗终于能够取得胜利,只是一件值得大肆庆贺的事情。
城头上的神策军将官欢呼雀跃,一个个喜极而泣。在某个时段,当叛军如蚂蚁般的涌来,并已经突破了城墙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今日要战死在这里了。然而奇迹就在眼前发生,王元帅祭出了最后的底牌,一举将形势扭转。那数百头象骑兵便是压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人不佩服王源在此战中的谋略。在大军攻城之时,王源居然还敢派出两万骑兵去袭击对方的大营,这该有多大的胆量。而事实证明,王源自有他的底气。他有神威炮,他有象骑兵,他有着无可比拟的勇气和智慧,最终胜利属于了神策军一方。
王家几名妻妾都笑盈盈的向王源道贺。以前她们并未亲身经历他们夫君所经历的那些战斗,只知道她们的夫君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她们为之高兴,但却不知其中的残酷和艰难。而现在,当亲自经历了这场残酷的大战,每个人都从信心满满变得几近虚脱甚至有些绝望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作为一个领军之人,王源所承受的一切。这个男人的肩膀抗着万金重担,但却丝毫不腿软。战斗之时,只要看到他并不高大但却挺直的脊背坚毅的目光时,便会给人一种安稳笃定之感。
更重要的是,这个顶天立地,如磐石般坚毅的男人就是她们的夫君,这可是最让人幸福的事情了。
一干浴血拼杀的将领也都上前来给王源道贺,但面对众人的道贺,王源似乎并不太开心。
“王元帅,如此大胜,你怎么还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这可是我大唐兵马第一次大胜叛军,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啊。”杜甫高声笑道。
“是第二场胜利,我义兄高仙芝高大帅在数天前便在邠州大破叛军了,他才是第一次大胜。”王源纠正道。
“好吧好吧,第二次便第二次,但以六万硬撼十八万,歼敌六万余,打的叛军灰溜溜的逃窜,此事难道还不让你觉得开心吗?”杜甫呵呵笑道。
“杜兄,我自然是开心的,只是……这一战我的底牌全被打出来了,这才是我不高兴的地方。神威炮雷霆弹消耗了一万多枚。象骑兵也不得不出动,而且死了十几头。哎,叫我怎么开心的起来。”王源嘟囔道。
杜甫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王元帅,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可不管这些,这场大胜是我生平所历的最开心之事,我可不想听你诉苦,我要去狂欢一番了。我要去作一首诗,对了,其中一句我都想好了‘白日放歌须纵酒’,王元帅你看如何?”
杜甫哈哈大笑着,张牙舞爪的走来,汇入城墙上下欢庆的士兵的之中,像个孩子般尽情的蹦跳,大叫。
王源兀自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怎生再弄个底牌出来,不然后面的仗不好打。”
“二郎,莫嘟囔了,将士们都那么开心,你就不能与他们同乐么?来来来,阿萝妹子,咱们拉他出去欢庆。”
李欣儿笑着挽住王源的胳膊,阿萝也挽住另外一只,两人强拉着王源出了城楼来到城墙上。在王源现身于城墙上的那一刻,城上城下数万神策军开始振臂高呼。
“大帅!大帅!大帅!”
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钦佩的光芒,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崇拜。
王源被他们的情绪感染,高举手臂叫道:“谁与我神策军为敌,谁便将走向灭亡!”
……
仓皇而逃的史思明和高秀岩迅速率兵马退回群山之中。他们不敢停留,连夜沿着山道往东撤离。虽然还有近十一万兵马,但这只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的大军此刻竟然鸦雀无声,人人垂头丧气,似乎经历了一场大劫难。
史思明和高秀岩也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两人都感觉到了深深的屈辱感和挫败感。这一路领军西进,从范阳到洛阳,从潼关到长安,大军铁蹄所到之处无往不利,胜利一场接着一场,城池攻了一座又一座,何曾会有今日?
正因为经历了太多的胜利,这一场的大败才更让人刻骨铭心,更让人灰心丧气,更让人措手不及。
王源到底是个怎样的对手,竟然在小小的通州城,以六万兵马便挡住了自己的十八万大军。己方损失了六万多兵马,物资粮草尽数丢弃。上千架攻城器械也都被消耗殆尽。损失可谓巨大无比。而神策军可能只损失了不到一万兵马,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清冷的山道上,晨风吹在身上,让一夜的汗水变得冰冷。在这近五月的温煦的早晨,两人竟然觉得有些身上发冷。
史思明的脑海里回想着这几日在通州城下的这场噩梦,冷静下来的头脑也变得清晰,然后他们慢慢回味起了王源的每一个用兵的步骤,然后两人均惊讶的发觉,王源的用兵是多么的讲究计划性和策略性。
一开始的那场史朝义的夜袭开始,王源便开始演戏。他利用了自己急于拿下通州的心理,利用了自己以为会用北边的二十万假兵马诱骗王源的大军支援陇右的心理演了一出空城计。他让自己认为通州是座防守空虚的城池,实际上他的大军早已埋伏在城中,而北边的计谋早已被他识破。而自己却傻乎乎的派史朝义急不可耐的进攻,正中他的圈套,差点害的史朝义丢了性命。
那晚的大败导致了自己心态的失衡,自己急于找回颜面,于是便有了后来将攻城车和各种器械亮在营门前炫耀威慑的行为。而这个行为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王源再次利用地形之利玩了一手声东击西之计。不得不说,王源的胆子很大,他居然就敢将神威炮架在自己的营门前轰炸自己的攻城器械,正是利用这种出其不意,他得手了。
然后自己被迫不得不推迟攻城,为了能重新建造投石车。这一切也一定在王源的意料之中,但王源肯定知道,在这几日里北边的战报会传来。高仙芝攻破邠州,逼着自己撤军回救,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而自己的心理其实也在他的掌控之中,自己不肯撤兵,要攻下通州之后再撤,这也一定被王源洞悉。所以,他才布下了迎敌的种种手段。甚至自己的每一波进攻,每一次的手段都被他预估到了。从开始的神威炮封锁护城河,到后面的击溃高秀岩的攻城妙手,乃至到后来的神威炮的狂轰滥炸以及最后关头的骑兵绕后突袭以及突然出现的象骑兵。几乎每一步都是王源根据战局给予的最好的应对之举。每一次出手,总是能快速的找到自己大军的软肋,进而击溃自己。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还能战胜么?难道大唐气数未尽,难道这个人是上天降下来帮助李隆基重整江山的么?此人该如何对付?史思明找不到答案。
还有一个问题,史思明百思不得其解。自始至终,通州数日大战期间,位于通州南北方向的巴州和方州的唐军没有一兵一卒的支援。而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巴州和方州两地共有近四万兵马驻扎,他们没有理由不来增援。
在不久以前,史思明还认为这是王源的自大,或许在王源看来,六万兵马便已足够抵挡自己的十八万大军。但现在,史思明绝不会认为是王源的自大。或许王源早就算计好了兵力是足够的,所以,他不愿花太多的兵马聚集于此。但这一点明显是说不通的,王源就算是神仙,也绝不会有如此自信。也许这当中隐藏着其他的阴谋也未可知。
惊弓之鸟一般的史思明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第七八八章 深山
清晨,朝阳从东方升起,照耀在残破不堪的通州城头。???.?r?a?n??e?n `
城头一片安静,神策军士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城墙上呼呼大睡。一日一夜的大战,黎明时胜利的狂欢,这一切过后,便是极度的疲倦。所以他们也不回军营了,原地躺下便沉沉睡去。恶战之后的梦境想必极为甜美,很多人睡梦中都面带微笑,还有人在梦里笑出了声。
城外战场上一片狼藉。天亮之后方知昨日的战斗有多么激烈。本来满是青草绿树的平畴上此刻坑坑洼洼,像是遭受了天外流星的攻击一般。神威炮轰炸后留下了千疮百孔的坑洞,草地被兵马踩踏的只剩下草根。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是鲜血和尸体,箭矢兵刃盔甲原木满地都是。昨晚战场上燃起的篝火还冒着黑黑的烟柱直冲天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臭的气味。整个战场就像是修罗地狱一般。
城墙下方最是不堪入目,尸体堆叠了厚厚的一层。此处是攻城时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所以尸体格外的多。而且这些尸体的死状都很恐怖。缺胳膊少腿的那是被神威炮轰炸之后从远处飞来的尸首;脑浆迸裂血肉模糊的,那是攻城时从云梯摔下来,摔在城下的石头斜坡上所致;贴在地上如肉糜一般的,那是被象骑兵踩踏所致。最多的还是被弓箭射的像刺猬一般的尸体,神策军人人佩弓,远程射杀能力不俗,用在守城战上更是威力得到了完全的发挥。
负责带人打扫战场的是杜甫,这本来不该是他的差事,王源也不想让他去干这样的事情,但杜甫坚决要求去做。杜甫告诉王源,这一战无论是从谋划还是杀敌上,他都像是个旁观者,所以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他能做的便是让参战的将领和兵马好好的睡一觉,自己带着三千后勤士兵来清理战场。
王源拗不过他,也很无语。文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尊心太强,太自爱了。这杜甫便是,开始的时候为了面子死活不愿跟着自己为杨国忠效力,现在还是这副德行,好像生恐吃了白饭一样。
既然拗不过他,王源索性也就不劝了,让他做些事也许他会好受些。但一想到后世被尊称为诗圣的杜甫在自己帐下打扫战场搬运尸体,王源觉得自己实在是在犯罪。
杜甫自己倒是挺开心的,带着三千士兵在城北的坡地挖了个巨大的天坑,直到午后才挖好。命人将战场上的尸体一个个的拖到坑里,然后掩埋好。还亲自给他们立了一块无字碑。这让神策军士兵们甚是无语。之前打扫战场时,神策军的惯例是将尸体堆积在一起焚烧成灰烬了事,哪有这么耗费体力和功夫的。但杜甫不准,他说这些士兵虽然此生为叛贼,但也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灰飞烟灭,若烧了尸首,便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还是应该给他们轮回当好人的机会。面对杜甫的这番话,神策军士兵们个个白眼朝天。但大帅打过招呼,要绝对服从杜参军的命令,士兵们便也只好去照他的话去做。只是背地里骂几句书呆子解解气。
午后时分,战场打扫完毕。当睡了几个时辰精神抖擞的王源策马来到东城的时候,士兵们也已经将城上城下的狼藉收拾干净。不少城里的百姓出来帮忙填埋城外的土坑。帮着将一堆堆的兵器盔甲往城里运回来。
城东的广场上,盔甲兵刃堆积如山,缴获的物资也无数。叛军撤离的时候仓促,大部分的粮草物资都被缴获。车马源源不断的往城里拉,王源看着这景象笑的合不拢嘴。
杜甫匆匆而来,灰头土脸却神采飞扬。他是赶来向王源禀报缴获的物资和双方伤亡的清单的。
“大胜,大胜啊。”杜甫笑道。
王源呵呵拱手道:“杜兄,辛苦了。听说你不辞劳苦将尸首都埋了。”
杜甫笑道:“是啊,埋了比烧了好,烧了的话尸骨无存,总是有些不妥的。虽然他们是敌人,但一死泯恩仇,倒也不用对他们那么残忍。”
王源很想说:“这那里残忍了?这是最环保的好不好?”不过还是点头微笑道:“说的是,还是杜兄仁厚之人,怀有悲天悯人之心。”
杜甫一笑,举着手中的清单道:“这些是打扫战场后的物资清单,我给王元帅念一念。”
王源点头道:“有劳。”
杜甫跟在王源身边,边走边念道:“缴获兵刃三万零七百二十三件,盔甲两万五千八百一十五套,弓箭九千二百张。战马四千零九十四匹,牲口六千二百匹,大车五百五十二辆。另缴获帐篷一万五千四百顶,粮草约莫十二万三千石……”
王源听着很是想笑。这杜甫也太过过精细了些,这些物资的统计都精确到了各位,看来是一个个的数过了。估计若不是粮食没法数的话,怕是也要精确到各位数了。说起来倒也是认真负责的人,只不过这也太精细了。
“掩埋敌军尸首两万八千零七十一具,受伤被俘的敌军一万一千五百零三人。等于此战共歼灭敌军三万九千五百一十四名。加上前两次歼灭之敌,总数突破六万之数。我军此战阵亡六千三百二十七名,伤者一万三千五百名。能以如此少的伤亡换取对方如此大的伤亡,还缴获了这么多的物资战马武器盔甲,当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打胜仗呢。”杜甫兀自跟在身后禀报着这些数字,不忘了赞叹一番。
王源哈哈大笑道:“是一场大胜,我很满意。”
杜甫道:“要不要写捷报禀报朝廷,让陛下和朝廷官员们也开心开心,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王源想了想道:“先莫急,到了晚间再说。”
杜甫愣道:“为何要等到晚间,早一点奏报也早一点让朝廷上下剑南百姓们高兴啊。”
王源道:“因为这个数字还不是最后的数字,还要往上增加。这一战还没结束呢。”
杜甫愕然道:“怎么?你要派兵去追击么?现在去追怕是已经迟了。”
王源微笑摇头道:“杜兄,你岂止我的妙计。你先去休息,我估计不到明天早上消息便来了,到时候你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去城头转一转,后续入库的事情交给后勤的官员,你可不要累倒下了,否则你便不能跟我出蜀地攻打长安了。”
杜甫满腹疑问,但知道王源定是不肯现在说出缘由,倒也不忙着追问,于是拱手告辞,交接后自去休息了。
……
东方的崇山峻岭之中,仓皇撤退的叛军兵马已经从黎明走到了午后,他们已经精疲力竭,面无人色。攻了一天的城,死了那么多人,受了那么的惊吓,然后又要连赶几个时辰的路,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了。
但是他们却不敢稍有松懈,不敢停下脚步。离开那可怕的地方越远,心里便越是踏实。所以,即便疲倦欲死,他们也还是拖着灌着铅一般的腿机械的挪动着步子,机械的往前走。没有人说话,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和战马的灰灰鸣叫声,便是沉重的脚步踩在山石上的声音。十一万兵马就像是一大群行尸走肉一般。
栈道狭窄难行,前方好几处凶险之地。突然间队伍前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和山石滑落的声音,队伍一下子骚乱了起来。
坐在马上因为撑不住眼皮而打着瞌睡的史思明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叫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史朝义忙策马前去查看,不久后他飞驰而回禀报道:“父帅,是几名士兵滑下了山道掉到山沟里去了,前面的路太难走,是两山之间的峡谷之地。”
史思明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个意外。
不知何时,满脸晦气的高秀岩来到了史思明的身旁,他也听到了史朝义的回禀。于是沉吟开口道:“元帅,兄弟们太疲乏了,这么走也不是办法。依我看,过了这段险峻的山道,到前面的山谷里应该让兄弟们休息休息才成。这段山道如此险峻,正好可以为我们的后路屏障,若是朝廷兵马追来也不打紧。”
史思明眉头紧锁,想了想道:“罢了,也确实要让兄弟们歇歇脚了,这么走下去既不快又危险。我本打算坚持到太阳落山的,担心现在怕是坚持不到了,士兵们都蔫了。”
高秀岩点头道:“是啊,都蔫了。前面是啼猿谷,来时我们便从那边经过的,那里倒是宽敞,还有山溪流经,适合歇脚休息。卑职看便在哪儿休整到明日清晨吧。”
史思明皱眉看着前方,高山之间云雾缭绕,山谷中雾气蒸腾,绿树繁茂。那里确实是猿啼谷。来时确实从那里经过,还扎了营休息了一夜。那里的地形不错,但就是有一点,猿猴在树上乱叫,吵得人不得安生,那便是啼猿谷之名的由来。但现在也顾不得猴子吵闹这些小事了。
“好,传令全军,天黑前必须尽数进入啼猿谷,休息一夜明日再上路。”史思明下令道。
第七八九章 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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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的余晖消失之前,所有兵马终于安全的通过了险峻的地段来到了啼猿谷中。这里树木高大浓密,地上长满的青草。一条溪流穿林而过,流入前方的山谷之中。地面平整而开阔,倒是一处绝佳的休息之所。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树上蹦跳的猿猴的尖利的喊叫声,因为这里的树木都是些果树,桃儿杏儿李儿都有。此刻已近五月,树上的这些果实虽未成熟,但已经青青涩涩可以食用。故而左近山上的猴子们聚集于此,以嫩叶浆果为食,渴了就下溪喝水,倒是它们的天堂。
而大军一至,惊扰了猿猴的地盘,它们固然是惊叫恐吓不已。军中的士兵不堪其扰,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射杀了十几只后,这些猴子远远的躲在树林边缘大声啼叫,更是吵得人不得安宁。然而疲倦的叛军兵马那里管得了这些,他们抵达之后便喝饱了溪水一头栽在草地上,片刻后整座山谷被这些疲倦的士兵横七竖八的铺满,鼾声如雷而起。
史思明和高秀岩等将领也累得够呛,安排了值守的士兵后,他们各自寻了一处松软的草地,也都躺下休息。不久后,出了山谷两端的值守的士兵,所有人都昏睡了过去。
太阳落下山去,群山肃穆,夜风吹过山岭之间,树叶的沙沙声如涛声款款。远处林地边缘的,被占据了地盘的猿猴们在夜风中啼叫,叫声宛如悲泣之音,听上去甚是让人毛骨悚然,但这些在睡梦中的叛军们是根本不在乎了,他们早已进入了熟睡之中。
山谷两侧的路口,几处临时的岗哨处diǎn着篝火。数百守夜士兵还抱着刀剑强自撑着眼皮守夜。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勉强打起精神来,但篝火温暖,夜风吹拂,周围的一片酣眠声让他们的眼皮如挂了千斤秤砣一般的沉重。很多士兵心里想着,就睡一嗅便好,也不会耽误什么事儿。于是眼皮垂下,便再也无法睁开。
不久后,不光是林中的兵马,周围警戒守夜的士兵也一个个不敌疲倦,抱着刀剑靠在树干上呼呼大睡了过去。疲劳击垮了这里的所有人。
夜半时分,林地边缘的山坡下方忽然传来了猿猴们急促的鸣叫,不少士兵被吵醒,他们咒骂着翻身坐起,当听到是猿猴的叫声时,他们又重新躺下。有人再次睡去之前口中还咒骂道:“明日一早……老子将你们全部射杀,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脑。叫你们夜里鸹噪。”
猿蹄之声变得越来越急促,像是遇到了危险的天敌一般的惊恐大叫,但这并不能让熟睡如死的林中叛军兵马清醒。几名被吵醒的守夜士兵只是探着头瞧了瞧那些在远处树梢上跳来跳去的黑影,便打着张口喃喃的骂几句后转身不理。
急促的猿啼声忽然戛然而止,这是惊恐到了极致的表现,它们蹲在树梢上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却不发出任何的叫声。顺着它们的眼光看下去,但见林地边缘的坡地上,无数条黑影正缓缓的沿着山坡往谷中摸近。
他们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刀剑在黑夜中闪着微光,脚步轻轻的在草地上缓慢而行,慢慢的下到山谷之中。前方篝火处处,篝火旁横七竖八黑压压的全是熟睡的叛军士兵。黑影们停下了脚步,一人轻轻的摆了一下手,前方上千条黑影纵跃而上,迅速来到林地边缘熟睡的叛军们身边,刀光闪烁,热血飞迸,数息之间,几百名在熟睡中的叛军士兵被割断了喉咙。
他们手下不停,杀了一个又一个,居然连杀数轮无人知觉,因为这些叛军们睡的太死了,根本就对外界的异常声响毫无反应。
一名叛军士兵睡在树下的草丛里打着呼噜,他在做着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家乡,抱着自己新出生的儿子玩耍逗乐。他将儿子举在空中戏弄,儿子胖乎乎的小脸对着他笑。突然间儿子的笑.鸡喷出了一股水流,正中他的脸上,热乎乎黏答答的。他笑骂着举手去擦,这一抬手之间,人忽然醒了。
然后他骇然发现,在他的身旁四周,无数条黑影正举着刀剑砍杀自己身边的兄弟。他的嘴巴里也尝到了腥热黏糊糊的东西,那不是梦中儿子的尿,那是鲜血。那是被杀死的士兵喷溅出来的热血。因为他睡在草丛中,周围有几颗灌木遮挡,故而一时之间没有被那些杀人的家伙发现,他们居然漏掉了他。身旁士兵被杀,热血喷到了他的脸上,这才将他惊醒。
明白了这一切的一瞬间,这士兵张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骇然叫声:“敌袭,敌袭!”
下一刻,一柄钢刀闪过,他的脖子被砍断,歪歪的耷拉在肩膀上,魂灵飞升,乘风而去,回家看儿子去了。
但虽然黑影们的出手迅捷,这一声喊叫还是将不远处的士兵们从梦中惊醒。他们纷纷爬起身来,然后惊慌的大叫,胡乱在地上摸着,寻找着睡前随便扔下的兵刃。
他们的大叫也惊醒了更多人,一瞬间,整个林子里的士兵都被惊醒。他们慌乱的起身,抓起刀枪,无头苍蝇一般的到处乱跑,大声的叫嚷着。
行迹败露,数千条黑影快速撤离到林地边缘的黑暗里。叛军士兵终于弄清楚了方向,一大批叛军朝着林地边缘冲来。就在他们冲到边缘之时,弓弦声连片响起,恐怖的嗡嗡声中,无数只羽箭从黑暗中直射而出,瞬间射倒了一排叛军士兵。
叛军们魂飞胆战,掉头便往林子跑,后方无数弓箭手现出身形,手中拉弦不绝,箭支如雨朝着叛军射去,将他们尽数压制在林子里。
史思明惊慌失措的赶到林地边缘,因为太慌乱,头盔都歪斜着,美髯上沾着的草叶还没抹掉,混着口水牢牢的悬挂在嘴唇下方,显得极为狼狈。
“怎么回事?是王源的兵马么?多少人?”史思明一叠声的发问。
“回禀大元帅,好像不是,并非从来路上攻来,而是从山坡上下来的。趁着我们睡觉,他们偷偷的摸了进来。人数不少,恐怕上万。”一名将领忙道。
“上万?”史思明吸了口冷气。哪里来的这上万兵马,当真是怪事一件。这荒山野岭之地,唐军怎么会有上万兵马在此突袭?
“不要慌,他们就算真的有上万人,我们却有十一万,怕他们怎地?朝义,速速调集弓箭手前来压制,和他们对射又如何?他们敢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便将他们全部宰了。”史思明喝道。
史朝义连声应诺,转身而去,片刻后无数弓箭手聚集而来,箭雨嗖嗖朝着林子外的黑暗之中凶猛还击。黑暗中,对面传来连连的惨叫声,显然是有人中箭了。
“压出去,把他们全部射杀。”史思明大吼道。被王源欺负的还不够,逃回的路上还要被欺负,这简直太窝囊了,他决意要歼灭对面的兵马泄愤。
弓箭手们冲出林外,朝着山坡的林地里乱箭齐射。山坡下方的林木上的猴群遭受池鱼之殃,数十只猴子被射落下来,屁股身上带着箭支大声的尖叫蹦跳,然后被更多的箭支射死。几轮凶狠的箭雨之后,对面射来的箭支已经寥寥,完全被压制住了。
史思明哈哈大笑,下令步兵冲到山坡下进攻。士兵们蜂拥冲到山下的林地里,却发现除了几十具尸体之外,山坡下已经空无一人。
史思明大声命令道:“追,追上去。”
身旁的将领忙提醒道:“大元帅,这可不太妥当。此处山高林密,进了林子可就危险了。兄弟们又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若是被伏击了岂非不值。”
史思明正待说话,猛听得谷地林间叫嚷连天,史思明忙问情形,不久后消息传来,另一侧的山坡下又出现了一股唐军兵马,趁着大军注意力集中在北侧之敌,他们突袭而入,连杀带射杀死了上千士兵。
“狗贼_秀岩人呢?在睡大觉么?还不带人去抵挡。”史思明大骂道。
“一直没看到高将军,不知道他在何处。”士兵回禀道。
“靠!这个蠢材。快去找到他。朝义,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南边拒敌。这边便守在林子边缘,不要冒进深入。”史思明急促的吩咐道。
“父帅放心,父帅莫急,父帅你要小心。”史朝义连连diǎn头道。
史思明火急火燎的赶到南边的树林边,但见几名将领正带着数千弓箭手和对面对着放箭。地上一大片横七竖八的尸体,显然是刚才的突然袭击杀死了不少自己的兵马。
“冲上去。咱们这么多兵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史思明大声道。
在史思明的严令下,叛军士兵悍不畏死的冲出林子冲向山坡之下。对方显然是忌惮他们人数众多,唿哨一声纷纷退回山坡上。叛军士兵射杀了上百偷袭者,但除此之外便再无建树。
史思明还没喘口气,忽闻禀报,东边的山林中也出现了敌踪。敌军悄悄摸进,射了两轮箭便后撤,杀死了上前兵马。当史思明气急败坏的赶到东边的时候,对方又销声匿迹了。
到此时,史思明算是明白了,对方是早就埋伏在这里的伏兵,就是要趁着夜晚来袭击自己的。他们的人数恐怕有两万多人,但毕竟不敢正面对抗,所以便分为三队从三面进行骚扰。明白了这一diǎn后,史思明反倒安心了,他下令兵马收缩在林间,弓箭手四周护卫,一旦敌踪出现便放箭射杀。这样一来反倒奏效,叛军弓箭尚有数万,远远超过对方的弓箭手数量,对方在进行了两次尝试之后吃了些小亏,便也偃旗息鼓了。
然而,虽然如此,大军却是再也别想休息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大眼瞪不小眼的呆在林子里,谁也不敢休息睡觉。就这么硬是从半夜里熬到了天明,一个个累得跟狗一样。
天明之后,光线明亮,叛军终于可以组织起三队兵马往三处方向进发压迫。仗着士兵数量多,他们成功的扑到了两侧的山坡上和东边的峡谷里,然而夜袭的兵马不知何时已经销声匿迹,连半个人影也找不到了。
清diǎn一下损失,这一夜竟然死伤了六千多人,简直难以想象。当然对方也死伤了一千多人。史思明命人将俘虏的一百多对方伤兵集中在林子中间问话。这些士兵个个重伤,实在是不能逃走,才被抓获。
就在史思明拷问他们的话时,几名士兵抬着一具尸首来到了林地中间。史思明皱眉正要发问,忽然间他看清了那尸体的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正是高秀岩的脸。额头上的那道刀疤极为醒目,那是高秀岩标志性的特征,高秀岩有个诨名叫高疤子,便是源于他脸上的那倒刀疤。
“怎么回事?这……是高秀岩?”史思明惊愕道。
“是啊,我们在收拾兄弟们的尸首时找到了高将军,喉咙被人割开了,尸体在草丛里,不太容易发现。”抬着尸首的士兵苦着脸道。
史思明愣了愣,忽然想起,临睡前高秀岩便是睡在北侧的林地边缘处,说是那里草地松软些,不愿睡在林子里受兵士保护。现在可好,竟然在睡梦中被人割了喉咙。
“怎么会这样?高秀岩斑秀岩,你也一世英名,怎么在睡梦里被人给杀了,当真愚不可及。”史思明长声叹息。
史思明郁闷不已,高秀岩死了倒也没什么的,但问题是高秀岩答应了要抗下此次兵败的罪过的,他一死倒是个麻烦事。看来也还是只好将所有的罪过都往高秀岩头上推了。待会要和军中将领们通个气,特别是高秀岩手下的那几名将领,要他们和自己统一口径,就说高秀岩自知兵败之责难逃,故而自刎谢罪。若是他们几个不肯圆谎,那自己在回长安后必须想办法杀了那几个不听话的,这样便可在安禄山面前随便如何自圆其说了。
史思明主意已定,命人打造了简易的棺木,将高秀岩的尸体装上。士兵的尸体可以就地掩埋,高秀岩的尸体必须带着。这样也可作为凭据。他脖子上的伤口正好是刀剑伤,和自刎而死倒是挺像的,这一diǎn可为自己的谎言作证。
转过头来,史思明开始审讯那百余名被俘的朝廷士兵。这些士兵都身受重伤,浑身浴血的躺在地上,有的已经奄奄一息。史思明走到一名看上去伤势还不太重,气色还算正常的士兵身边,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那士兵啊呀一声大叫起来,嘴里吸着冷气。原来他伤的正是腿,大腿上有个血窟窿。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有半句不实之言,立刻砍了你的脑袋。”史思明沉声道。
那士兵皱着眉头抱着大腿发抖。
“听到了么?在你面前是龙威大元帅史元帅,你想活命便老老实实的回话,否则便让你人头落地。”史朝义在旁喝道。
“将军问便是,小人知无不答,不知道的也没办法。”那士兵低声道。
史思明diǎn头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黄小二。”
“你们都是王源手下的兵么?”史思明道。
那士兵犹豫了片刻,diǎn头道:“是。”
史思明diǎn头道:“那么,你是从何处而来?事前便埋伏在此处么?”
士兵黄小二仰头道:“不错,我在这里埋伏了两天了,就等着你们从这里经过。”
史思明皱眉道:“你们怎知我们一定兵败通州?是王源要你们埋伏在这里的么?”
“这个小人便不知道了,上边的命令,我们这些小兵卒如何知晓?反正我们五天前便从巴州出发,进山后便径直来到这里埋伏了,至于为什么你们会兵败通州,你问我,我问谁去?”
史思明一惊道:“你是说你们是巴州的兵?你方才不是说你是王源手下的兵么?”
那士兵道:“我们当然是王大帅手下的兵,全剑南道和陇右道的兵马都是王大帅手下的兵马。我们都是大帅手下的神策军。”
史思明皱眉道:“这么说你们并未去通州支援,反倒是直接进山埋伏了?”
黄小二道:“是啊,我不都说的很清楚了么?你这元帅是听不明白还是怎么?我们跟着巴州陈太守直接便来这里设伏等你们了。还有方州的兵马。救援通州?那可不必了,你们如何是王大帅的对手,你们跑来攻通州那是必败的,这一diǎn还用说么?”
“闭嘴,你他娘的说的什么话,找死么?”史朝义飞起一脚揣在那士兵的胸口,那士兵被踹了跟头,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
史思明瞪了史朝义一眼,走上前去扶起那士兵,沉声道:“你们当真对王源如此有信心?那王源凭什么让你们对他如此推崇?”
那士兵抬起头来,嘴角挂着鲜血笑道:“我们王大帅是天上的武神下凡,你们如何是他的对手?而且瞧你们这样子,怕是在通州吃了大亏了吧。呵呵,所以我说的没错吧。王大帅料事如神,知道你们要败,所以命我们在此设伏。你们处处受制,每一步都在王大帅的算计之中,这还不够么?劝你们还是赶紧归降了王大帅,你们跟他作为对手,迟早是个死。”
史思明眉头紧皱,低喝道:“你胆子不小,你是不怕死么?”
黄小二张嘴露出鲜血染红的牙齿呵呵而笑:“怕死又如何?你们还能饶了我们不成?再说我们都受了重伤,我大腿上这伤口血流不止,那是伤及大血管了,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你若是仁慈的话,给我们个痛快,也算你积了德了。将来你被我家王大帅杀了时候,到了阴间我们见了面,我和弟兄们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史思明脸色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一旁。
一名将领低声道:“元帅,这些人怎么办?”
“统统推到山谷里去喂狼。”史思明冷冷道。
百余名伤兵被尽数拖到山崖上一一推下悬崖,在神策军士兵的惨叫声中,史思明眉头紧锁站在一旁暗自心惊。自己之前的担忧得到了验证,自己一直便奇怪为何方州和巴州两地的兵马并不来增援通州,原来他们早已在此设伏。这个王源当真是艺高胆大,也极为自信。他似乎料定自己的兵马必败,所以事前便安排了这一步棋子。由此看来,此人当真让人觉得可怕,走一步想三步,自己确实被他玩的团团转,自始至终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昨晚的偷袭又让自己损失了六千兵马,而且连高秀岩都被杀了,这更是给自己雪上加霜了。
“立刻启辰,一路不停,尽快赶回金州休整。”史思明高声下令,他不能在这里多呆一秒,多呆一秒都会觉得不寒而栗,还不知道王源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等着自己,还是尽快离王源越远越好。
……
午后未时,通州城下迎来了凯旋而回的伏击兵马。正如那黄小二交代的那样,这两支兵马正是原驻守在巴州和方州的神策军兵马。巴州领军的是一名叫做陈永祖的原剑南军将领。方州领军的也是原剑南军将领名叫卢元贵。这两人在同吐蕃作战中表现出色,之后王源便将他们提拔上来,任命两人为巴州和方州太守,驻守两城并领兵御敌。
此次两人各率两万兵马驻守在通州上下两城,当王源大军抵达通州后,两人原准备率军来汇合,然而却接到了王源的命令,要他二人领军进山,在啼猿谷伏击叛军。两人虽然有些疑惑,但跟在王源身边数年,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而不问缘由,故而领军直接去了啼猿谷等待。结果,还真的张了大鱼落网,再一次重创的叛军。
王源带着众将笑眯眯的在城外迎接两位将领。陈卢二人见了王源忙滚鞍下马上前跪拜行礼。王源笑着扶起二人道:“二位将军辛苦了,率军入山是个苦差事,你们的战报我已知悉,干的不错,值得褒奖。”
陈永祖羞愧道:“卑职等辜负了大帅,只伤敌五六千人,实在愧对大帅栽培。”
卢元贵也连声自责,在他们两人看来,率三万兵马伏击败退的叛军,叛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应该战果更加的辉煌些。可是只歼灭了五六千叛军,未免太说不过去。
王源哈哈笑道:“五六千还少?要知道你们面对的可是十余万叛军呢。我原本以为你们最多只能杀敌两三千,你们已经大大的超出我的意料了。”
陈永祖和卢元贵连叫惭愧。周围众将除了少数核心之人知晓这个计划外,连杜甫在内的很多将领都是现在才知道原来王源还在叛军的撤退路上下了个套,这一下又歼灭了六千多叛军。
杜甫看着王源的眼光除了惊愕之外已经近乎崇拜了。这王源原来胸有成竹,居然早就料定叛军必败,从而在后方设了埋伏,这该是有多么大的自信心才敢这么干。前日的大战险象环生,王源不知有多么大的心脏才能泰然处之,此人当真胆子大手段高,当世恐绝无仅有了。
“难怪昨日你说统计的战果还不完全,原来是留着这个后手,杜某真的服了。”杜甫喃喃道。
王源微笑道:“好了,现在杜兄可以在清单上加上六千歼敌之数,咱们也可以写正式的公文,向陛下和朝廷报捷了。”
第七九零章 弹压
通州大捷的消息于五月初三日抵达成都,朝廷上下,成都全城军民乃至全剑南道的军民对这场大战都极为关注。特别是玄宗,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因为这次迎击叛军的作战太重要了,若败了便什么都完了。
当王源率军大破十八万叛军,歼敌近七万余的捷报传来,玄宗激动的都喘不过气来。他火急火燎的从卧房中奔出来,冲到了散花楼前的空地上,双手朝天,跪倒在地。
众臣大惊,也慌忙跟着跪在他身旁,但见玄宗朝天拱手,伏地磕头,涕泪横流,口中颤声叫道:“天佑我大唐,多谢老天爷。列祖列宗在上,多谢你们庇佑。此战终于胜了,终于胜了。河山收复有望。”
群臣也跟着磕头大叫,感谢天之庇佑,感谢大唐先祖的在天之灵。但他们却好像是忘了该感激王源,连王源的名字都没有提。
回到殿中,玄宗才想起来要褒奖王源,于是命房琯执笔拟旨嘉奖王源以及手下的将领。
“欣闻捷报,朕喜难自禁。我大唐危难之际,幸有砥柱撑天,良将护国,此乃朕之幸,大唐之幸。”玄宗口述道。
房琯皱眉悬笔,低声道:“陛下,这么写太过了吧。此战王源虽居功至伟,但也是陛下洪福齐天,祖宗英灵佐佑。岂能说是王源一柱撑天,大唐之幸?”
玄宗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些过了,那么你认为怎么写?”
房琯思索道:“臣认为,写几句嘉勉之语便可,王源功劳再大,也是他为臣子的本分。”
玄宗diǎn头道:“说的是,那便这样写:朕闻通州大捷,心甚喜之。王源及众将不负朕之所期,朕心甚慰。然此战虽胜,但叛军主力未灭,期尔等勿要自傲,需更进一步,平叛为要。王源及军中将领均需努力自律,勤勉自省,长安洛阳尚在敌手,叛军未灭,逆贼尚逍遥在外,不可自满自大,此为甚要之事。”
房琯连连diǎn头不已。玄宗微笑道:“可使得么?”
房琯道:“陛下,很是使得。”
玄宗又问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韦见素道:“韦爱卿,可使得么?”
韦见素顾左右而言他道:“陛下,该下旨通告全城这个好消息,让全城军民都在知晓才是。臣这便去办如何?”
玄宗笑道:“说的是,如此大好消息,焉能不通告天下,提振人心。韦爱卿去办吧。”
韦见素忙逃也般的退下了。
成都城中沸腾了,通州大捷大大提振了人心,在此之前,几乎人人关注这场大战。因为这关乎到所有人的生死和利益,一旦叛军胜利,成都必失去,而全城百万多人便要颠沛流离的逃亡。所以,当得知通州城下叛军大军压境,和王元帅的兵马对峙时,百姓们这几日都无心做事,竖着耳朵等着消息。
城中街巷中锣鼓喧天,百姓们兴高采烈的在街上庆祝大捷。原本两日后才是五月初五的端午节,人们本来已经没有心思去过节,但当捷报传来,百姓们的心立刻放到了肚子里。于是各色的舞龙灯斗狮子的队伍都快速的涌现,在城中各大广惩街道上开始欢庆胜利。虽然朝廷发出的告示上并没有提及王源的名字,但百姓们的口中说的频率最高的一个名字便是王源。
王源府中也沸腾了,黄三在街上打探了消息回家宣布,顿时留守的兰心惠,高墨颜以及上下人等都喜极而泣。所有人都为这场战役捏了一把汗,或者说是为了王源捏了一把汗,而王源终于没让他们失望,以一场大胜让她们安心,怎能不激动落泪。
午后时分,房琯从散花楼回府,在大街上看到了欢庆的人群。拥堵的百姓将他的车马堵的难以行动。房琯眉头紧锁,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实在忍不住了,命随从人员开始驱散挡在路上的百姓,用鞭子打散了人群。
房琯倒不是因为百姓们的庆祝而不开心,通州大捷他也是很高兴的。但他受不了的是百姓们口中高声呼喊的那个人的名字。这些百姓边欢庆还边叫着王源的名字,仿佛在他们心目中王源就是他们的救星一般,这让房琯很是不开心。
房琯是个记仇的人,即便一开始他对王源还是挺有好感的,但这段时间来,他对王源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好感。自从那日在散花楼被王源痛斥之后,房琯的自尊心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个相国在王源的眼里什么都不是,这让他极为愤怒。
之后,虽然表面上和王源一团和气,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刻街上的这些百姓高喊着王源的名字,让他觉得极为刺耳。
手下的随从驱赶走了拦路庆贺的百姓们之后,房琯却不想回府了,他命车辆掉头,径直赶往东城门外神策军的东军营。神策军在成都四城都有军营,现在三处无兵,只有东城军营尚有兵马驻守,那是王源留守的两万兵马,负责成都的守卫和治安之责的。领军的是从姚州调回来的南川总督李宓。
房琯径直命车驾来到东城军营之外,下车之后阔步往里走。门前营门守兵忙上前拦阻。房琯身旁的随从喝道:“这是当今房相国,还不退下。”士兵们赶忙退到一旁。
房琯阔步往里走,边走便高声叫道:“李宓呢?他在何处?”
一名神策军士兵指着后方的一座房舍道:“李老将军在那边军营公房中。”
房琯大踏步穿过校场,来到了公房之前,不待人禀报便上了台阶闯了进去。宽大的公房正厅里,李宓正坐在案后,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几碟酒菜,手中端着一杯酒正要往嘴里送。忽见房琯大踏步而来,不禁一愣,放下酒杯起身拱手道:“房相国,什么风儿将你给吹来了。”
房琯面色不善,气呼呼的往椅子上一座,揶揄道:“李老将军好惬意啊,军中饮酒恐怕不太合适吧。”
李宓愣了愣,皱眉道:“我只是心中高兴,小酌几杯罢了。房相国这是来监察我们的军纪来了的么。”
房琯哼了一声道:“本相可没那闲工夫,本相是来要你做事的。你喝酒我不管,你不作为,本相便不能不管了。”
李宓皱眉道:“房相国此言何意?我们怎么不作为了?”
房琯道:“你还说?我来问你,你手下两万神策军留守成都是干什么的?”
李宓道:“护卫陛下,保证成都的治安和防御啊。”
“亏你还知道,那为什么外边百姓闹翻了天,你们却都不管?大街上拥堵不堪吵吵闹闹,你神策军是干什么吃的?”房琯喝道。
李宓皱眉道:“相国说的话,老朽怎么听不懂呢?城里出了什么事了么?”
房琯怒道:“你自己去瞧瞧,城里闹哄哄的,百姓们都在街上乱跑乱走,到处拥堵,到处喧闹。你还问我出了什么事?”
李宓愣了愣,旋即笑道:“房相国,你是说百姓欢庆通州大捷之事吧。这个有什么好管的?百姓们难得开心一回,又非是聚众闹事。此事我早已知晓,我命人不要干涉的。”
房琯瞪眼道:“原来你早就知晓,却不闻不问在这里喝酒。城里这么乱,你神策军为何不去履责?我命令你立刻下令驱散百姓,不准吵吵闹闹的。”
李宓缓缓从案后站起,冷目看着房琯道:“房相国,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唐自去年叛乱起直到今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百姓们压抑良久,好不容易有个欢庆胜利的机会,你却要我派兵去驱散他们?”
房琯喝道:“一场胜利而已,百姓们起什么哄?我早说该建坊墙,行夜禁,有的人就是不听。陛下在成都,这里便是都城,岂容百姓如此喧嚷?”
李宓呵呵笑道:“房相国,你这话不对啊。百姓们自发的庆贺,那是爱国之心。房相国,恕我不能从命啊。”
房琯怒道:“你不能从命?你是要违抗我的命令么?”
李宓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道:“房相国的命令么?恕我不能遵守了。房相国,你若是来喝酒的,我可以陪你喝一杯,你若是来下令要我驱散百姓的,那我恕难从命。”
“你是决意要违抗我的命令了?”房琯冷声道。
李宓笑道:“我只遵一人之命,那便是王源王元帅。王元帅临走前可没叫我去驱散百姓,镇压百姓。要不房相国去问问王元帅?只要王元帅下令,我立刻照办。”
“大胆!你神策军是朝廷的兵,可不是王源的兵。”房琯厉声道。
李宓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你说的对,那也不是你房琯的兵。你可莫忘了,相国只能调南衙之兵,而南衙诸卫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只有神策军,神策军可不是你南衙的兵马,你却来给我下命令,太荒唐了吧。”
第七九一章 暗流
房琯气的浑身发抖,面色一片青白。??? ? ????.?ranen`王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倒也罢了,毕竟王源现在的地位无人撼动。但现在连他手下的一名小小的总督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这个相国当的当真无味。
“这便是你说的话是么?你记住你的话。”房琯怒道。
李宓呵呵冷笑道:“我李宓说过的话可从不赖账,你想干什么便冲我来。真是不太明白你们这些人,百姓欢庆胜利你也不准,还要我去派兵镇压驱赶,当真是岂有此理。”
房琯跺脚道:“好,好,你们现在都一个个无法无天,看看有没有人能治得了你们。我大唐还有尊卑上下之分,还有规矩可言么?”
李宓冷声道:“你可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这是我李宓说的话,你口中的你们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便冲我来,我李宓担着便是。”
“哼,无人给你撑腰,你会有这么嚣张跋扈?你要担,怕是你担不起。”房琯怒喝道。
李宓冷冷道:“房相国,这里是军营,可不是市井菜场。我可不想和你吵架。房相国若无别事,便请离去。”
房琯吹胡子瞪眼,刚要再说几句狠话,旁边神策军士兵上前来道:“请相国大人移步出营吧。”
房琯狠狠的啐了口吐沫,转身拔脚便走。身后传来李宓的高声喝骂声:“将营门值守兵将一并捆绑送来,每人打三十军棍以示惩戒。军营重地,居然随便放人进来,甚至都不向我通禀一声,这便是失职。照他们这么干,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进来了不成?”
“你……!”房琯转身指着李宓怒喝,李宓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端起酒杯,滋儿一声喝光了杯中酒。
“哎!”房琯重重一跺脚,转身急匆匆离去。
出了军营,房琯心中的怒气难消。进大车的时候一不小心头碰了车门,疼得他龇牙咧嘴,于是将车夫和为他开车门的随从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这一撞,倒是让房琯冷静了下来。坐着车中细细一想,这李宓虽然跋扈骄横,但说的话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按照大唐的军制,相国对南衙十六卫兵马有命令调度之权。但现在南北衙禁军名存实亡,成都城中只有神策军。这神策军按照以前的规制属于北衙禁军,自己确实没有资格去命令他们。而且其实即便是以陛下的名义去调动这些兵马,恐怕也是难以奏效的,因为这些兵马的前身是剑南军和陇右军,他们都是王源的兵马。
一个很切实的问题摆在眼前,也是房琯一直想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重建南北衙禁军,摆脱神策军一家独恐的现状。这件事其实非常的重要,房琯已经意识到,在剑南和陇右两道,神策军兼管着一切防卫之事,从御敌到护卫圣驾都是神策军一手抓。这固然是因为特殊情形所致,但这样一来,王源便几乎控制着一切,甚至是陛下的生死。这是极其危险的。
倒不是说王源会做什么,但是将陛下和朝廷的一切安危都系于一人之身,这明显是极为不妥的。万一出什么变故,那便毫无还手之力。而且王源掌握着全部的兵权,这也是他跋扈嚣张的原因,也是那日陛下不愿开罪他的原因,也是自己受辱的原因。若是能重建南北衙禁军,那情形便大不相同了。关键时候,手头也有可用之兵,便不用受制于王源一人了。
这个想法房琯其实早就有了,经过今日此事,房琯意识到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神策军连一名将领都敢不听相国的命令,都敢如此无礼奚落,这说明神策军其实已经脱离的朝廷的掌控,而只听命于王源一人。他们敢这么做无非是仗着王源的势,王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们自然也就不放在眼里。
然而,房琯深知,单凭自己一己之力是无法做成此事的,且不说自己刚刚座上相国的位置才不到两个月,根基太浅,声望太低。朝中的官员们其实对自己也缺少了一种尊重,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当年李林甫为相,谁敢有半分不敬?就算是杨国忠,他当相国的时候,朝臣也是趋之若鹜,见到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可自己这个相国,几乎便被人无视。特别是在和王源闹翻,被王源训斥之后不得不道歉的那件事之后,自己在其他人的眼里几乎就是个笑话了。
鉴于此,此事也或许将是自己的一个转折点。一旦自己重建南北衙禁军,其结果将大大不同。禁军重建成功之日,便是自己声望水涨船高之时。到时候自己手握禁军,谁还敢对自己不敬?
然而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何才能完成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自己单枪匹马肯定是不成的,需要拉个得力的帮手才成。
韦见素是不行的,这个人太过圆滑,两头讨好,不肯得罪任何人。而且也让人不太放心。最好是一个连王源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跟自己搭伙,那么事情受到的阻挠便会小很多。而这样的人在成都目前倒是有一个,只是需要自己去说服他,推动他,一旦他同意和自己携手做这件事,则大事必成。
想到这里,房琯浑身血液沸腾,伸手咚咚咚的敲打着马车的车窗。一旁的随从开了车窗探身问道:“相国有何吩咐?”
“停车,掉头。”房琯道。
“相国……还是不要和那老东西一般见识了吧,难道您还要去和他理论么?”随从劝道。
“胡说什么?本相说了要去军营么?掉头去散花楼北寿王住所,本相要去拜访寿王。”房琯道。
……
通州城中,经过两日短暂的休整后,八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王源的目标自然是长安城。
大败叛军固然可喜,但这只是平叛的第一步。稳住了蜀地的局势,可以让王源心无旁骛的兵发山外,后面的路其实还是非常艰难的。虽然王源想给士兵们更多的休整时间,但是时间不等人。叛军败退出蜀之后会回援长安,而高仙芝的五万多兵马就在那里,一个不小心可能会遭受叛军的前后围堵,形势其实很是微妙。
王源可不想让高仙芝陷入叛军大军的围剿之中,高仙芝一旦出了什么岔子,那可追悔莫及。故而,除了派人送信给高仙芝,要他暂时不要迫近长安,注意自己的安全等待自己的大军于他会师之外,王源还要求兵马迅速整顿完毕准备出发。
五月初二日上午大军开拔,奔赴山外战场。八万大军携带者大量的重型器械,物资装备,像一条莽莽巨龙钻入了群山之中。
神策军上下将士的心情是复杂了,离开蜀地去中原作战是他们一直的梦想,但同时也是巨大的挑战。但在蜀地作战是一回事,去蜀地之外作战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这只神策军大军,他们建立起来到今天,还没有真正的出剑南和陇右两道作战过,不少人其实心中是没有底的。
但无论如何,重任在肩,朝廷的希望寄托在这只兵马身上,人人都感到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懈怠。
两天后,王源接到了朝廷送来的圣旨。所有将领都被召集在一起跪接圣旨,当内侍宣读完短短的圣旨之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奇怪的,诧异的。原本以为这是一份热情洋溢满是溢美之词的嘉奖圣旨,但字里行间除了简单的表达了陛下的高兴之外,其余的全是一些诸如不要掉以轻心,不要自傲,不要辜负朕的期望之类的告诫之语。这在一场大胜后是很难想象的。甚是连一件赏赐的嘉奖之物都没有,给人感觉这份圣旨背后是陛下冷漠的表情和眼神。
王源面不改色的接下了这份圣旨,微笑安排人招待传旨的内侍。之后语气轻松的命众将各自回营做自己的事情。当众将离去后,大帐内只剩下王源一人的时候,王源慢慢的仔细的将那封圣旨看了一遍。突然一伸手,将它丢到了火盆里,静静的看着升腾的火苗将它吞没。
第七九二章 择机
寿王李瑁的府邸在玄宗落脚的散花楼皇家园林之北。???.?r?a?n??e?n?`o?r?g?玄宗逃出长安后,众皇子公主也都跟随他逃到了蜀地,十几名皇子公主被统统安置在散花楼周边居住。过惯了奢侈豪华的生活,住惯了华美广厦的皇子公主们来到成都后,一下子全部被塞进了这些普通的宅院之中居住,生活水准也一落千丈,一个个抱怨失落不已。但是没法子,成都可没有那么多的高宅大院让他们居住,大唐如今也没那么多的钱财物资供应给他们挥霍,除了抱怨之外,他们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过,有一个人却是很高兴很满意目前的处境的,那便是寿王李瑁。本来李瑁的处境是最为尴尬的,当年他的父皇硬是抢走了他的妻子,这件事给李瑁带来巨大的心理阴影。李瑁心里当然不愿意,但他又必须要装着极为愿意的样子,便是为了讨父皇的欢心。
然而这件事无论是发生在市井之间还是皇宫里,都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丑闻。暗地里李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睡梦中都会打喷嚏,脊梁骨都要被戳穿了。人们见到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鄙夷和怜悯。李瑁受不了,他选择了深居简出。
李林甫在世时便时常训斥他不振作,枉费他力挺他上位的心思。然而李瑁却是有苦说不出。他不是不想振作,而是他明白,有了自己的前妻隔在自己和父皇之间,他是当不成太子的。李林甫虽然精明无比,但他却忽视了这一点,他并不知道父皇在这种事上的心理,父皇怎肯让自己当太子,在他老去后当皇帝,而在他死后又能和杨玉环发生些什么。
李瑁对杨玉环虽然很喜爱,但他也痛恨这个女子。若不是这个女子,他怎会落到今日的地步?怎会连皇位都没机会染指,而且承受着世人的议论和奚落。在无数个夜里,李瑁躺在床上咬牙切齿的咒骂着杨玉环,希望她赶紧去死,赶紧结束自己和父皇之间的那一层尴尬。
不知道是他夜夜的诅咒显灵,还是某位神佛看不下去了,天下大乱,父皇逃出京城,在马嵬坡中,那个女人终于死了。李瑁的心情是复杂的,既为这个自己曾经魂牵梦绕的女子的死而伤心,同时又心里高兴的要命。人说悲喜交加,说的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来到成都后,李瑁的腰背挺直了,脸上也有了笑容,也不躲在家里不出门了。虽然住着的是普通的二进宅院,但李瑁却觉得比京城的寿王府住着舒服百倍。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父皇之间的那道隔阂正在渐渐的消失。
李瑁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他也不是如外界所奚落的那样是个懦弱的窝囊废。他的脑子很好使,他对目前自己的处境做了一番细致的剖析。父皇的儿子们,自己的兄弟们之中的每一个人他都做了分析。
李亨自不必说,自己的这个三哥意图篡位弑君,在马嵬坡上不知所踪,无论是死是活,他都再也不可能成为大唐未来的皇帝了。大唐没有太子,立太子之事迟早要提上议程,而在此之前,李瑁不能不对去衡量一下自己的所有兄弟们,他们都是自己潜在的对手。除了李亨之外,遍查自己的兄弟们,李瑁锁定了有资格有能力成为太子人选的几个人选。第一个有可能的是自己的十二皇兄仪王李璲,他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因为他是自己活着的兄弟当中最年长的一个,在他上面的诸位皇兄,除了原太子李亨之外都已经没了。而大唐立太子的规矩一贯都是立长为先,虽然当中出了很多的意外,譬如当年的玄武门之变。现在其实立太子时,长幼之序其实已经不是那么太死板,但只要年长的太子还活着,便是人们心目之中的首选。所以李璲是第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然而李璲其实是不合格的太子人选,他沉溺于声色犬马,生活的豪奢糜烂,名声很是不好。故而当年李林甫要推自己为太子,便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这个十二哥实在是不像话。所以他是个威胁,但却不是个绝对的威胁。
第二个威胁便是自己的十三哥颖王李璬。他才是真正的自己的对手,因为自己这个十三哥很能干,来到成都后他才是皇子们当中真正管事的人,安排父皇后妃安排兄弟姐妹的们的起居之事,完全承担了一个长兄的责任,比之真正的长兄李璲可做的多了。当然,李瑁认为,李璬这么积极的表现很显然是对太子之位有了想法,所以才这么积极的表现自己。
但李璬其实并没有机会,因为他和前太子李亨之间关系甚密,这一点父皇不会不知道。李亨干出了那样的事情,父皇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对和李亨关系亲密的人迁怒不已。所以,自己这位十三哥再努力,怕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一位便是十六哥永王李璘了。自己这位十六哥倒是个有些本事的。生的孔武有力,领军打仗的事情也干过,是诸皇子之中除了已故荣王之外最有军事才能的一个。在来蜀地的路上,十六皇兄是一路指挥父皇的贴身禁卫保护随行的一个。这一点怕是让他在父皇心目中有些大大的加分。
然而李璘的缺陷也很多,第一个要说的便是他的相貌。自己的这个十六哥相貌其丑无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自父皇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哪一个不是相貌堂堂。而这位十六哥生下来便是一副丑陋相貌,龅牙塌鼻小眼,简直没有半点和父皇和兄弟们相像。
据说当年郭顺仪生下李璘时,父皇看了一眼便拂袖走开,事后还命高力士去查一查郭顺仪有无不忠之事。这件事虽然机密,但皇子们之间却早已知晓这些传闻。而李璘无论怎么努力,父皇始终都对他不是很喜欢,怕也是因为他的相貌丑陋之故。也许父皇心目中一直认为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吧。
而且李璘还有个弱点便是贪酒易怒脾气暴躁。在京城时,李璘不知和多少人起过冲突。有一回他在街上喝醉了,骑马横冲直撞,冲撞了李林甫的车驾,连李林甫都被他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时候父皇大怒,命他禁足一月,禁止喝酒。这件事怕是也会在父皇心目中大大的为李璘减分。这也是后来李林甫在推举太子人选时诟病他‘仪容不威,举止不检’的原因。
除了这三位皇兄之外,下边的兄弟们倒是也有些有本事的。譬如自己的二十六弟丰王李珙便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他常言要做和太宗一样的人,以太宗为榜样。勤读诗书,习练武技,倒也闹得虎虎生气。来成都后,李珙数次上奏父皇请求领军平叛,但可惜的是哪里有兵让他去领?而且当此之时,父皇又怎敢让他去领军?要是败了,大唐就完了。
李珙为此发了不少牢骚,说了不少怪话,但他也无可奈何。而且他说的那些话在其实也并不得体。譬如他要学太宗的举动,在外人看来固然是志气高远之举,但在诸位皇子们听来却是皱眉不已。想学太宗,那岂非是要当皇帝么?想学太宗,那岂非要杀兄弑弟闹出另外一个玄武门之变么?这些话众人埋在心里虽不说,但却都心中不快。所以丰王李珙在诸位皇子们之间最没人缘,没人愿意搭理他。他自己倒把这一点当成是孤傲之举,不与自己这些庸碌的皇兄们同流合污。
李珙是没有机会的,李瑁心里清楚的很,年轻冲动说话放肆不得众人支持是不成的。那么一个个的排下来,李瑁认为只有自己的机会最大。
在父皇夺妻那件事发生之前,自己和父皇之间的关系是很融洽的。父皇曾经不止一次的当着自己的面说过,自己和他最是相像。琴棋书画音律舞蹈无一不通,博学多才而又文雅谦和,说自己是他的翻版。李瑁第一次听的时候都很不好意思,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好。但听了几次后,李瑁便也这么认为了。
现在,自己和父皇之间的那个人已经没了,父子关系也在渐渐修复。这段时间,父皇没少让自己去陪侍左右。这一切都是信号。
但可惜的是,自己现在没有人指点。要当上这个太子,靠着这些是远远不够的。首先便是让父皇对自己有好感,这一点自己自信能办到,父子之间也会慢慢的亲密。其次便是自己要证明有当太子将来治国的能力。而这一点自己是欠缺的。要想给人有这样的看法,便需要努力去做些什么。第三便是摇头朝臣的支持,可惜李林甫死了,他若是能活到今天,这件事几乎不用操心。然而现在的朝臣换了一茬,他们是否会支持自己,李瑁和不得而知。第四便是要有实力去争夺这个位置。说白了,自己要有自己的班底和力量,关键时候可以依靠的力量。
除了第一点,目前李瑁一无所有,所以他暂时未敢流露太多的渴望。他只是悄悄的打着算盘,观察着,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第七九三章 游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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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琯的车驾停在了散花楼北的巷子口,下车之后,他命随从和车驾离开这里,自己只带着两名随从走入了巷子里。
散花楼左近住的都是皇子皇孙,北边这一带的皇子便住了三四个,房琯这么做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去往寿王的住处拜见。朝中大臣和皇子们交往都是很谨慎的,一般而言不愿走得太近,以免生出事端来。
来到李瑁住着的那座普通的宅院前,房琯整了整衣冠,亲自上前叩门。不久后院门打开,一名老仆眨着眼上下打量着房琯问道:“你们找谁?”
“烦请通禀寿王殿下,便说房琯求见。”房琯微笑拱手道。
“哦哦,寿王殿下在书房看书呢,我这便去通禀。”老仆重新关了门,立刻去后宅书房通禀李瑁。李瑁正捧着一本史记拼命研读,最近他很喜欢读史书,更喜欢那些史书中记载的皇位争夺的事情,很想从中悟出些什么。闻听老仆通禀房琯求见,李瑁皱眉愣了愣,然后立刻挥手道:“快请,快请。”
房琯在老仆的引领下进了院子,穿过前舍径直入了后宅院落,一眼便看见寿王李瑁衣冠整洁的站在廊下拱手微笑。房琯忙紧走几步上前施礼道:“臣房琯见过寿王殿下。”
李瑁快步上前回礼道:“相国有礼了,什么风儿将相国吹到我这陋宅之中了?”
房琯呵呵笑道:“是老臣的失职,王爷们安顿下来这么多天,老臣都没来探望,实在是失礼失职。这不,今日老臣便特意来探望寿王殿下来了。”
李瑁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房相国日理万机,为朝中之事忙碌不休,岂能将时间浪费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房琯一笑道:“拜见寿王殿下也是国之要事,岂能是浪费时间。”
李瑁一愣,呵呵笑道:“罢了,请进。来人,上茶。”
李瑁引着房琯进东首书房落座,仆役送上茶来摆上。房琯微笑着环视书房中的摆设,微笑点头道:“寿王殿下很是用功啊,这满墙的书籍都是从长安带来的?”
李瑁微笑点头道:“是啊,随父皇出长安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了几车书。路上千难万险,也没有舍得丢下。全部家当就剩下这些书了。”
房琯叹道:“寿王殿下不负聪敏好学之名,如此爱书,怕是天下的那些读书人都自愧不如吧。对了,寿王在看什么书?”
房琯伸手翻动着摆在案上打开的那一本随口问道。李瑁微笑道:“是史记,读过几遍,这段时间闲得无聊,拿出来又重新读了。”房琯呵呵笑道:“好,好。读史可以明鉴,知古可以鉴今。太宗皇帝便说过,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寿王殿下看来是已经大悟了。”
李瑁摆手笑道:“那里敢说大悟,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房琯摇头道:“随便看看倒不如不看了,依老朽看来,殿下是要认真的去看,认真的去悟,将来才能大有用处。”
李瑁呵呵笑道:“用处么?怕是没什么用处。我文不能治国,武不能杀敌,只能看看书消遣消遣罢了。那能有什么用处?”
“殿下何出如此自弃之语?殿下可知朝臣和天下百姓们对你抱着多大的期望么?你都这般颓唐,岂非教他们失望?”房琯缓缓道。
李瑁一愣,呵呵笑道:“相国,这话我可不敢当。朝臣和百姓怎会对我有所期望?”
房琯咂嘴道:“罢了,咱们也不必打哑谜了。殿下难道没想过朝中的大事么?”
李瑁笑道:“朝中大事哪里轮得到我去想?军事有王源,政务有房相国和韦左相,都是人中龙凤,我李瑁可不会去凑热闹。”
房琯摇头道:“说的不是军政之事,而是……国本大事。”
李瑁脸色一变,微笑道:“房相国,今日你来见我,便是要说这些事么?那可对不住了,本王不想谈及这些事情,所以请你不要在说下去了。”
房琯静静道:“寿王殿下,老臣知道国本之事乃是敏感话题,私下里不宜谈论。但作为大唐的重臣,理应为此事而思虑。不瞒你说,老臣最近都在考虑此事。国本未立,国家难安,百姓不宁,这是关乎社稷的千秋大事,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李瑁沉默不语,他不能接口。他不知房琯的来意如何,不知房琯忽然谈及这些敏感的话题是什么用意。这时候他可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毁了刚刚同父皇之间建立的关系,所以他选择闭口不言。
“寿王殿下。老朽便开门见山了吧。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此事很快便要提上议事议程议定,陛下也明白这一点。太子不立,人心难安,这是我大唐的头等大事,比之平叛都还要优先。关于此事,老臣私底下和诸位大臣们也有过商议,诸位皇子之中,我们都觉得有一位适合为太子。”房琯边说边观察李瑁的脸色,希望从李瑁的脸上看出急切和恳求来。
然而李瑁面容平静,眯着眼看着窗外的夕阳,似乎并不为所动。
“殿下难道想知道臣子们属意谁为太子么?”房琯的关子卖不下去,只得自己出声问道。
“这等事,我怎好相问?朝臣们所议,父皇所想。这些都不是我该去探问的事情。我只读我的书,赏我的花,喝我的酒便是了。”李瑁回答的滴水不漏。
房琯甚是泄气,但他也知道,自己今日的到访太过突兀,话题也太过突兀,难怪李瑁会小心翼翼。但李瑁越是如此,则让人感觉偶遇欲盖弥彰之嫌,恰好说明他对此事是关注的。房琯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明来意。
“众人私底下议论的结果是,诸位皇子之中,寿王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房琯沉声道。
李瑁的心脏砰砰的乱跳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他虽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脸上也泛起了潮红之色。
“为何……为何是我?我……我可不信。”李瑁哑声道。
“为何不能是你?诸位皇子之中,唯有你寿王殿下才德具备,你不为太子谁为太子?”房琯沉声道。
“这……十二皇兄,十三皇兄,十六皇兄他们都比我有资格。长幼有序……”李瑁低声道。
“长幼么?这岂是选择储君的标准?睿宗皇帝当年立东宫时,姚崇宋璟进言说过立储君的规矩。治世立长,乱世立贤。这已经成为我大唐立储君的一个规则。如今正当乱世,正是立贤之时,岂能以长幼之序加相规?”房琯微笑道。
“父皇……父皇也许不这么想。”李瑁低声道。
“陛下么?陛下自己便是因此得享大宝的,他即位时上面可是有长兄的,陛下岂会拘泥于长幼之序?”房琯一针见血,揭开了没人敢提的玄宗的往事。
李瑁沉默不语,抬头静静的看着房琯。他想确定这个房琯到底想要干什么。听他语气倒像是要和自己交好,推自己登太子之位的。而自己也正忧心于得不到朝臣的支持。若能得房琯相助,那么事情便好办多了。虽然房琯不是李林甫,他没有李林甫那般德高望重。然而他毕竟是当朝相国,得到他的支持是件梦寐以求之事。
房琯也看着李瑁,微微点头低声道:“寿王殿下,你不必疑虑。今日老臣来此,正是要告诉你。老臣愿意为寿王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助一臂之力。老臣早就想这么干了。”
李瑁咽着吐沫,嗓子里干的冒火。张张嘴想说话却又没发出声音来,于是连忙捧起茶来喝,却又因为喝的太急而呛了气嗓,弯着腰像个虾米一般的剧烈咳嗽起来。
第七九四章 游说(下)
房琯忙起身走到李瑁身边,轻轻替他拍着背,口中轻声道:“殿下若也有登临之意,老臣便替殿下出谋划策。??火然文 ????. r?a?n??e?n`殿下若无意,就当老臣什么也没说,将来择另外的皇子为太子便是。殿下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过。”
李瑁终于止住了咳嗽,直起身来喘息,用丝巾擦去嘴边的水渍。然后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房琯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房琯噗通跪倒在李瑁脚下,磕头沉声道:“老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鞍前马后,忠心不二。今日立誓于此,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李瑁忙伸手搀扶房琯,微笑道:“相国何须如此,这叫我如何担得?”
房琯沉声道:“在臣看来,寿王殿下便是未来天下之主,老臣给殿下跪拜是理所当然。”
李瑁有些受宠若惊,他这一辈子还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恭敬过。天下之主这个称呼也是第一次有人用在他的身上。虽然心中甚是有些惶恐不安,总觉得好像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一般,但这称呼停在耳中却甚是受用。
“相国请坐,既然相国如此坦白,我也该坦陈而言为好。说实话,你若说我从未想过这件事,那也是虚伪之语。但想归想,我可从没觉得我可以坐上那个位子。在我看来,那位子的争夺必然很激烈,我怕我无法应付,而且会因此得不偿失。”
房琯重新坐下,点头微笑道:“殿下的担心老臣是知道的,一旦生了争夺之心,那便没有回头路了。众皇子谁不想得到那个位置,一旦争夺起来,固然是水火不容,甚至有可能……有可能……呵呵,那便也不说了。但老臣以为,众皇子之中唯有殿下才有可能得到那个位子,其他人的机会不大。”
李瑁道:“相国为何如此肯定?”
房琯沉声道:“殿下难道感觉不到最近陛下对殿下的态度么?最近陛下屡屡宣你入宫陪伴左右,那便是一种信号。陛下这是要考察你是否合适。陛下的心思如海,我等固然不可妄测,但这明显的信号还是看的清楚的。”
“那也说不准,我倒是觉得,这段时间十三哥十二哥他们甚是活跃,也常常伴驾左右。特别是十三哥,最近父皇常常夸赞他有兄长之风,安顿事务也颇为妥当。对了,还有丰王,最近也挺活跃的,还要领军去平叛呢。”李瑁皱眉道。
房琯呵呵一笑道:“殿下看的很仔细,确实如此。为了那个位置,人人都开始忙活起来了。所以说,虽然你是我最看好的人选,但事在人为,若是不抓紧作为,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陛下如此,那是在普遍的考察皇子们,你之外还有他人,陛下的态度未明,显然是心中在考察斟酌。此时必须要有所作为,一旦有了让陛下满意的行动,则可一举奠定胜局。”
李瑁皱眉道:“作为?但是我能做什么呢?办事我不如十三哥,勇武我不及十六个。稳重我不及十二哥。连二十六弟丰王的武功我也不及,我不知该有何等作为。”
房琯哈哈笑道:“寿王殿下,你也太过自谦了。诸皇子之中,只有你最为仁厚端庄,和陛下的脾性甚是想象。这一点陛下都承认。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诸位皇子如何能及?当然,琴棋书画这些才艺可帮不了你成为太子,若是皇子中有人立下大功,那么陛下必倾向于他。故而老臣要殿下有所作为,只要做出一件让陛下舒心的大事,一切便好办了。再加上老臣以及诸位大臣的全力举荐,何愁大事不成?”
李瑁道:“但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啊。”
房琯微笑道:“寿王殿下,你以为老臣是空手而来么?老臣若不是替寿王想好了主意,老臣岂敢来对寿王提这件事,有怎敢夸口要助殿下夺得太子之位?”
李瑁喜道:“相国有和妙计?”
房琯微笑道:“妙计谈不上,但此事一旦成功,必得陛下欢心。陛下心里想办的事情,寿王若是帮陛下完成了,那便是正中下怀了。”
“到底是何事?相国快说。”李瑁探身急道。
房琯微笑道:“殿下莫急,我先问殿下几个问题。殿下如实告诉老臣。”
“好,你问。”
“殿下认为,如今朝廷的形势如何?”房琯轻声问道。
“如今的形势么?我看挺好的啊。王源率军大破叛军,蜀地形势安稳。朝政上的事情有想过和韦左相以及诸位朝臣的辛劳,也逐渐上了正规。接下来我觉得形势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王源和高仙芝平叛得力,不久后我们可能便能回到长安了。”
房琯微微点头道:“殿下说的不错,形势向好,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殿下难道没想过不好的地方么?譬如……有人几乎手握全国之兵,这是否合适?陛下身边的禁军都是神策军所担任,这是否不合规制。这样下去是否会有隐患?将来会不会出现另外一个……安禄山?”
李瑁惊愕的看着房琯,他当然知道房琯说的是谁,而且这样的问题人人都会想,李瑁其实也想过,但他不能说出口罢了。
“殿下定觉得老臣此言唐突,老臣此言确实唐突,但老臣说的是事实。现如今朝廷在蜀地立足,所有的兵马都是神策军,这是很危险的。神策军是王源的兵,他们只听王源的命令,这太可怕了。一旦将来某人动了什么心思,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砧板上的肉,根本无力反抗。”房琯低声道。
“不……不至于如此吧。那王源……风评甚好,对父皇也很恭敬,若不是他,马嵬坡上父皇和我们都完了。他是对大唐有大功之人,好像也没什么野心吧。”李瑁咂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殿下你敢保证么?安禄山以前的表现还不是恭敬的像只小猫?现在如何?他是吃人的老虎。野心藏在肚子里,外人如何得知?再说,臣的意思并非说王源将来会如何,我只是说要防患于未然。但现在这个形势,于陛下和朝廷是极为不利的,所有人都好像托庇于王源之手,这是绝对不正常的。所以,要摆脱这种局面,便需要有人站出来做些事情。”房琯沉声道。
“做什么事可改变这种局面?”李瑁沉吟道。
“很简单,陛下和诸位皇子不能在王源的庇佑之下,当务之急便是立刻重建南北衙禁军。”
“重建……禁军?”
“对!有了禁军在手,一旦有变,便有回旋余地。这件事无人来做,而殿下如果敢挑头来做的话,必将一鸣惊人。陛下心里很想做这件事,但陛下不能提。陛下若提,王源必然不快。他会以为陛下不信任他。但殿下若是做成了这件事,正中陛下心思,同时也可以扭转局面,让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上。而且老臣敢保证,只要殿下做成了这件事,太子之位谁也不敢跟你抢。因为你既得陛下欢心,而且手中也将握有大量的兵马。实力面前,谁都不敢和殿下争抢。可谓一举两得之举。”
房琯嗓音低沉,侃侃而谈。李瑁静静的听着,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很显然,房琯说的这件事是很有道理的。如今确实是几乎全大唐的兵马都在王源的手里。一旦王源有异心,那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王源没有异心,陛下身边的护卫也不能是他的人,而是应该有另外的兵马护卫才是。神策军虽然是禁军,但那只是名义上的禁军,长安城丢了之后,禁军名存实亡,全部靠着王源的兵马维持局面,城里城外都是他的兵,这件事显然是不合适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真的能重建南北衙禁军,那么自己不但解决了这种隐患,而且这件事无疑会将自己推上太子的位置。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能消除父皇心中的隐患以及自己能同时掌握大量的兵马更加能让太子的位置板上钉钉了。而且一旦掌握了兵马在手,其余人便再无机会跟自己争夺太子之位,因为那完全是不自量力。
但这件事显然也是不容易办成的。重建南北衙禁军,说说很容易。此事自己一旦开始操作,王源得知后心中会作何想?会不会刺激到他?而且实际的问题是,兵从何来?粮饷何来?这些都是李瑁从未遇到的过的问题。然而虽有这么多的难题,李瑁的心里也很快下了决定,这件事自己应该去做。人生难得几回搏,自己躲闪了半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大事。而现在,若是能做成这件大事,回报将是巨大的。那回报便是:整个大唐江山。为了这样巨大的回报,任何险都值得一冒。
第七九五章 虚惊
五月十二日,王源的八万大军终于抵达金州地界。???.?r?a?n??e?n?`o?r?g?这一路大军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山道何止是崎岖二字可以形容,简直就是险峻无比。悬崖峭壁之间的栈道虽经过史思明大军的修缮,但依旧极为难行。王源大军所携的重型器械也很多,所以这一路简直是受罪。
别的不说,光是装载着神威炮部件的八百多辆大车的通行便是个巨大的难题。路上不得不停下来加固栈道重新修补道路,让这些装着配重铁块集合长长的桅杆的大车有回旋的余地,稍有不慎便会酿成惨剧。即便加着小心,在几处险峻的栈道上还是出了事故。十几辆大车倾覆山谷,还有一辆满载雷霆弹的马车摔落悬崖之下,在山谷中引发了连环大爆炸,差一点因为巨大的爆炸而引发了山坡的塌方,简直凶险无比。
王源甚是郁闷,他甚至开始佩服起史思明来。自己只有八万大军穿越群山之间的蜀道便已经如此艰难了,而史思明来的时候可是率领着十八万兵马的。而且史思明所携的攻城器械也不比自己少,真是不得不佩服他。
但其实王源最担心的还是耽搁太多的时间会让高仙芝在京畿一带陷入危险之中。史思明的兵马扯出了蜀地之后,加上长安城中的叛军兵力也有十五万之多。而高仙芝手头仅有五万兵马,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虽然自己早已派人去告知高仙芝撤离长安附近,以免被叛军包夹,但高仙芝始终没有派人送来消息,这让王源心中极为焦急。
终于,十二日午后,穿越了最后一条险峻的栈道后,筋疲力尽的八万大军冲出了山口,抵达了金州地界。金州地界虽然也还是山势连绵,北边秦岭山脉依旧横亘在天际,但金州以北通往秦岭之北的山道甚是宽阔,和身后的巴山蜀道相比,那已经是阳光大道了。当终于走出了巴山蜀道之中,来到金州之地,知道难行的道路已经没有了的时候,全体将士都禁不住欢呼出声,仿佛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活着出来了。
当晚,在山外的一处平坦的谷地,王源下令扎下营盘。出山之后,王源首要做的便是和高仙芝汇合,他需要派人去通知高仙芝率军南下这自己合兵一处。另外,金州城横亘在东北方,需要摸清楚城中的兵马。按理说自己和史思明的大军相隔数日而行,此时的史思明的兵马应该距离自己不远。如果史思明在金州休整的话,怕是又要狭路相逢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史思明应该会快速赶往长安,一来解长安之困,二来他需要粮食物资的补给。在通州城下,他的粮草物资可都是被抛弃了的,他的兵马恐怕在山里都饿了几天肚子了,必定无法在金州坚守。
三更时分,派去东北方六十里外侦查的骑兵斥候回到大军军营中,王源一直未睡,正等着他们的消息。
“禀报大帅,金州城中防守的兵马不多。从城头的士兵规模来看,人数应该不会过万。小人等遵照大帅的命令绕到北边去查看了一番,问了几处官道左近的村落百姓,他们说四五天前有大批的兵马从金州北上,应该是逃回长安的叛军主力。”
闻听此报,王源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金州自己唾手可得。忧的是,叛军四五天前便已经撤回长安一带了,这对高仙芝的兵马是极大的威胁。而目前,高仙芝的兵马已经失联了数日了,派出去的送信的士兵也一直没有回复。
无论如何,先夺了金州再说,有了立足之地才可更进一步。和叛军作战需得稳扎稳打,万万不能着急。叛军的兵力还远远多于自己,若龟缩于长安城中,想一举拿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欲速不达,徐徐图之,谨慎行事为妙。
次日清晨,大军开拔,直扑金州城而去。有了昨日的奏报,神策军肆无忌惮,根本不虞会和叛军主力遭遇,行军速度也极快。中午时分,柳钧的四万骑兵便已经兵临金州城下。
然而,先一步抵达金州城下的柳钧很快发来了警告说,金州城中兵马众多,城上兵马密集,好像不下数万人。闻听此报,王源惊愕不已,来不及责问昨夜探听消息的斥候缘由,王源便从中军策马赶往前锋骑兵阵中。
金州城坐落于秦岭山脉东梁山以南的平坦地势上,从秦岭流出的平梁河绕城而走,城外这座城池坐落于此的缘由。但此城坐落在山下平畴,无险可守,王源到其实也并不太担心。他唯一担心是,昨晚情报有误,若史思明的叛军主力依旧在金州城中,十余万兵马守城的话,攻城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王源策马来到金州城南的小山坡上,极目朝城头眺望。果然柳钧所言不差,城头上全是兵马,密密匝匝忙忙碌碌。看那样子,似乎正在加固城防,修补城墙缺口。南边的城楼似乎坍塌了半边的样子,甚是奇怪。光是看一面城墙的兵马数量,便可推算出城中兵马绝对不少。这一面城墙怕是便有上万人再忙碌着。
柳钧在旁道:“义父,我派斥候抵近侦查,当发现城中有重兵把守之后,我便命骑兵不要靠近,以免暴露行迹。现在城中的敌军怕是还不知道我大军前来。要不要来个突然袭击?待步兵赶到时,我们猛冲而至,发动猛攻?”
王源想了想道:“倒也不必,若是叛军主力在金州,左右是场恶战。攻城之战突然袭击又有何用?我倒是想弄明白,昨晚斥候侦查时还说城中没有多少兵马。北边的村落百姓也说四五天前金州的大军便撤往秦岭以北,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叛军?史思明难道留了一半的兵马守金州么?这不太可能啊,他应该知道守金州毫无意义,我大军随后赶来,除非他全部大军驻守,否则金州必被我拿下,史思明搞得什么名堂,这完全不合规矩啊。”
柳钧道:“史思明那个蠢材,他那里有什么章法。”
王源斥道:“你若抱着这种轻敌的想法,将来必遭大败。无论对手是谁,你都不能轻视他。”
柳钧忙道:“义父教训的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源眯眼看着数里外的金州城皱眉思索,忽然间他的目光被城中冲天而起的十几道烟柱所吸引,黑烟在蓝天下显得异常的醒目。这些黑烟明显是城中有房舍或者是巨大的起火点在燃烧,难道金州城中起了火不成?而且王源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金州城又没经历过大战,怎会城墙城楼崩塌?眼前的景象倒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
王源立刻叫来刚才探查的几名骑兵斥候询问道:“你们刚才抵近城下侦查了么?城头上的兵马打的什么旗号?”
“这个……因为怕被发现,我们没敢靠近,只在千步之外伪装观望,没看清旗号。”一名斥候回答道。
“没看清旗号你怎知那是叛军?”王源怒斥道:“拖下去,打三十军棍,斥候兵乃大军的千里眼,尔等如此糊涂怎能担当此重任?”
几名斥候兵羞愧难言,默默退了下去。柳钧在旁也尴尬不已,低声道:“义父,我也没细问,此事我也有失职。”
王源冷声道:“如此粗心大意,我如何敢让你独当一面?这笔账先给你记下,你要明白,这是对敌作战,任何一个马虎的行为都可能导致一场灾难。但愿你不要教我失望。”
柳钧满脸通红,连声称是。
王源冷声道:“还不退下。”
柳钧忙灰溜溜的退到一旁。
一旁的公孙兰低声道:“莫要对他太苛刻,他还是个少年。”
王源斥道:“少和稀泥,那可不是理由,他现在是我四万骑兵的统率,那可是我神策军的精锐主力,我岂能容他马虎?”
公孙兰无语,柔声道:“好啦好啦。你刚才那话是何意?是不是觉得金州城中的兵马有些可疑?”
王源点头道:“确实奇怪,陪我一起去瞧瞧。我觉得甚是蹊跷。”
王源策马冲下山坡,公孙兰和赵青等亲卫骑兵也忙跟上。柳钧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众人飞驰接近金州城下,里许之外,便被城头的兵马发觉,顿时城头号角声起,兵士迅速就位,摆好了防御的架势。
王源来到城下数百步外,举头朝城上观望,却发现城头并无军旗,不知是何方兵马。然而,不久后,一个高大修硕的身影出现在南城的城楼之上,王源一眼瞥见大笑出声。
“兄长,怎么是你在这里?”王源大笑道。
从城中登临城头的正是高仙芝,他发现城下是王源时也哈哈大笑起来。
一场虚惊之后,众人的额头都流下三条黑线。特别是柳钧,尴尬的无地自容。城中原来是高仙芝的兵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这要是突然发动袭击,岂非要闹出大事来了。就算及时发觉,那也会有所误伤。
“义父,孩儿当真蠢得可以。”柳钧嗫嚅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你谨慎小心是对的,但探查情报一定不能马虎,不要轻信他人之言,要多问多判断。你想成为楚霸王,可学其勇,但可千万不要学他沽名钓誉有勇无谋,懂么?”
“孩儿,受教了。”柳钧备受打击,今日算是给他又上了一课。
第七九六章 疑问
高仙芝立刻下令打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r?anen ???.?r?a?n??e?n?`o?r g?城门口,高仙芝还是穿着那身又黑又旧的盔甲,虽然面容憔悴,脸上黑瘦了不少,但神采奕奕,笑容满面。
王源上前行拥抱之礼,高仙芝也已经快习惯了王源这种和他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伸臂也将王源紧紧搂住,两人互拍脊背,哈哈大笑不已。
并辔入城后,来到了城中简易的高仙芝的军帐之中落座,两人畅谈别后之事,都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对方。
“兄长可要急死我了,数日未得到兄长的消息,我还在担心兄长是否会被叛军前后夹击困在长安附近呢。”王源笑道。
“他们倒是想,可我怎会给他们机会。自接到通州大捷的消息后,我原本已经在长安城下与敌对峙,接报后立刻回撤邠州。但消息耽搁了时日,叛军的动作又快,所以在山北居然遭遇了史思明回撤大军,差一点就被他黏上了。”高仙芝微笑道。
王源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被史思明黏上了,那可是个大麻烦事。
“兄长怎么摆脱他们的?”
高仙芝道:“史思明的骑兵追着我大军不放,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山北葫芦岭设伏,命兵马引诱他们前锋骑兵入瓮。结果他们追我心切,前锋军数万人闯入我的伏击圈中,被我大军斩杀四千余仓皇退去。史思明在你身上吃了亏,想在我身上捞便宜,那里那么容易?”
王源高挑大指赞道:“兄长临危不乱,还重重的给了史思明一拳,史思明怕是要活活气死了。想在兄长身上捞便宜,岂知兄长比我还硬,他们这是自讨苦吃了。兄长好厉害。”
高仙芝微笑道:“莫要吹捧我,要说厉害,那还是你厉害。通州城下大破叛军十八万,将他们灰溜溜的赶出来了。佩服,佩服。”
王源笑道:“若无兄长牵制,此战如何获胜?通州大捷的功劳起码有兄长的一半。”
高仙芝微笑道:“咱们兄弟也不要相互吹捧了,吹捧的话留给天下人去说。你们定以为我还在秦岭以北长安境内吧。”
王源笑道:“可不是么?也没个消息。兄长神出鬼没,都到了金州了。若非是没想到,刚才也不至于闹了个乌龙。”
高仙芝忙问是什么乌龙,王源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高仙芝放声大笑,回头看着扭捏不已的柳钧笑道:“害的柳小将军受了你义父的责罚,这倒是我之过了。其实也不怪你,我确实没有打旗号。不是我不想打,而是在山北伏击战中,为了伪造败逃之势,引叛军前锋入伏,我命人将旌旗盔甲兵刃沿途丢弃,造成败退之象。所以,我军中旌旗都被我扔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
众人一阵哄笑,柳钧自己也笑了起来。
王源问道:“兄长又是怎么来到金州的呢?为何不去邠州驻守?来金州可更加的危险。”
高仙芝道:“你当我不想去邠州么?葫芦岭一战之后,叛军大军不敢冒进,但他们分出兵力拦截我去往邠州的道路,我被逼无奈才率兵翻越秦岭山谷来到山南。因为我不来山南,便会被他们困死在山北。再说,我的粮草供应不足,我也无法坚守等到你赶到,故而我只能挺而走险。幸好我知道除了北边的官道之外,穿越秦岭还有一条小道,只是我的辎重物资便不得不全部丢弃在山谷里了。你给我的五十架神威炮我也砸烂丢弃了,兄弟,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弃了你的神威炮,你不会怪我吧。”
王源摇头道:“兄长无恙比什么都重要,神威炮算得了什么?弹药不要留给他们就好。”
“这你放心,三千枚雷霆弹我全部命人藏在山林里,他们绝对找不到。”
王源笑道:“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是昨夜攻城的吧,昨晚我的斥候兵来此,这里还一片平静。”
“是,我们昨天后半夜抵达金州,立刻便开始攻城。城中叛军只有数千人,闻风便全部逃走了,也没费什么力气。只是这帮家伙刁钻的很,他们将城墙城楼捣毁,放火烧城里的房舍。物资什么的一点也没留下。”
王源愕然道:“原来不是攻城所致,而是叛军自己放火捣毁的。”
高仙芝笑道:“可不是他们么?现如今拿下的每一座城池都将是我大唐收复的城池,我怎会在城中胡乱放火捣毁城池?我因不知你兵马何日能到,故而命士兵们抓紧休整,我怕叛军会跟来攻击。现在好了,你们到了,那便不用担心了。”
王源点头道:“兄长辛苦了,你的兵马也一定很辛苦。在金州我们需休整几日,然后再兵发长安。兄长以为如何?”
高仙芝点头道:“当然要修整。我的兵马已经连续三日只吃一餐了,粮草都要断了。每人一天只能吃一顿。”
这已经是高仙芝第二次说出粮草不够的事情,第一次王源还没有注意,第二次王源便上了心了。
“兄长是军中带着的粮草不足么?怎么会没有粮草?”
高仙芝皱眉道:“岂是我准备不足,是军中没有粮草可带罢了。我也正要问问你,粮草的押运是怎么回事?说好了十日一波粮草补充,上一次粮车抵达还是在邠州之战之后。按理说,六日前便有粮草运抵的,但我在长安城下驻扎时粮草根本就没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源愕然道:“怎么?粮草没到?难道半路被劫了?”
高秀岩摇头道:“绝无可能。邠州已经被我攻下,邠州通往长安的道路畅行无阻。史思明未回军时,京畿叛军尽数被我压缩在京城之中,他们如何截断我粮道?我派人去邠州问了,邠州守将说根本没有粮车抵达,根本就是没有粮食从成都发来。”
王源眉头紧锁,一时倒也不知什么缘故所致,不过此时倒也不用去为此事烦忧,于是笑道:“兄长,此事我会弄清楚的,好在我带了不少粮草,足够我十三万大军十余日之用。过几日或许粮草便到了。今晚杀猪宰羊多煮些饭食,让弟兄们好好的饱餐一顿,好好休整一番。待下一批粮草和物资补给送达,我们便可拔营开赴长安城下,和叛军决一死战了。”
高仙芝点头笑道:“是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可是早就想夺回长安了。安禄山的好日子不长了。这厮还在做着他的皇帝大梦呢,且由他做几天梦,一切准备妥当咱们便向长安进军。”
……
数日前,史思明大败的消息抵达洛阳。当消息送达,正在洛阳皇宫之中饮酒作乐的安禄山惊愕之下大发雷霆之怒,一把掀翻了面前满是酒肉的桌案,将旁边一名伺候的宫女推倒在地,拔刀乱砍乱刺,剁成了肉泥。
“蠢材蠢材,废物废物,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安禄山怒骂不已。
一干宫女内侍们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无人敢发出一句声音来,很多人都尿了裤子。安禄山的贴身内侍李猪儿自以为身份特殊,还想上前劝解,被安禄山抬脚踹翻在地,差点举刀给砍了。
安禄山当然很愤怒,十八万精锐兵马尽数交给了史思明去攻蜀,这是何等的信任。而朝廷兵马只有区区十余万,史思明居然败了,而且败的很惨。而且这个史思明居然将责任尽数推给了高秀岩。说高秀岩指挥失误葬送好局,最后畏罪自杀以谢。安禄山怒骂不已,史思明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傻子,自己难道这么好欺骗么?他身为主帅不担责任,反倒怪高秀岩这个前锋官?史思明太让自己失望了。
在咆哮了一顿之后,安禄山冷静了下来。这场败仗让安禄山明白了一个事实,大唐朝廷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孱弱,特别是有那个王源和高仙芝在,朝廷的兵马依旧有着强大的战斗力。看来自己需要做好长期的准备,一切急功近利的想法都是不成的。
而且现在也不宜对史思明处罚,因为自己需要他的五六万兵马相助,这时候和史思明闹翻了脸,这老东西很可能会撂挑子不干。这是绝对不成的。
现在要做的是,集结兵马守卫长安,只要长安不失,洛阳便无虞。玄宗也只能永远呆在蜀地那片山旮旯里,形势便还是自己占据优势。另外还有一件事自己也要立刻干,那便是给搁置的登基之事。虽然此时登基有些不合时宜,但朝廷兵马一时难以剿灭,难道自己无限期的等下去不成?这可不成。而且,登基可提振士气和民心,在大败之际或许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成为天子之后的气运可和未称帝之前大大不同,现在自己需要一点天佑,需要一点好运。
“传令下去,各军将领即刻回洛阳议事。三日内必须赶回,不得有误!”安禄山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第七九七章 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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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城中,自那日密谈之后,李瑁当天晚上进宫见驾。在摇弋的烛火之下,李瑁低声向玄宗表达了想要重建南北衙禁军的想法。
玄宗很是惊讶,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李瑁提起来。若是性格暴躁的十六皇子李璘或者是容易冲动的二十六皇子李珙提出此事来,他都丝毫不惊讶。因为他们的性格是冲动暴躁的,有欠考虑的。然而这件事由性格沉静默默无闻的李瑁提出来,玄宗便像是第一次认识李瑁一般对他刮目相看了。
“瑁儿,你为何会提及此事啊?”玄宗不动声色的问道。
李瑁恭敬道:“父皇,儿臣这段时间都在想这件事。自从出长安一来,南北衙禁军几同解散。父皇身边竟无护卫禁军,这如何能成?如今天下纷乱,重建禁军不仅于平叛大事上有益,更是能让保护父皇的安危,此事势在必行。”
玄宗微笑道:“你这话不对啊,朕身边不是有神策军么?成都城中有两万神策军保卫朕的安全,这还不够么?神策军是北衙禁军的编制,你难道不知?”
若是在房琯和自己谈论之前,李瑁听到这样的话必然以为父皇说的是真话。但在和房琯聊过之后,知道父皇其实心里一直想重建禁军,便知道父皇这样的话不过是试探的话语了。
“父皇,儿臣不得不说些不中听的话。父皇若觉得不妥,便可责罚儿臣,儿臣绝无半句怨言。”李瑁低声道。
玄宗微笑道:“你我父子闲聊,哪有什么冒犯之言?你说,朕听着。”
李瑁咳嗽一声,低声道:“父皇,王源确实是我大唐功臣,马嵬坡上救驾护主立了大功。我们能在成都立足,挽回颓势,也是王源出力尤多。特别是目前平叛大事,王源几乎一手操办。前几日通州大捷更是振奋人心。王源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儿臣对他也甚是尊敬和感激。但儿臣不得不说一句,如今我们什么都靠着王源,怕未见得是件好事。王源所领的神策军是他的亲领兵马,前身其实便是陇右军和剑南军。这些边镇之兵本就只遵从边镇节度之命,安禄山能怂恿我大唐三镇兵马造反,便是正说明了这一点。边镇兵马.眼里只有节度使而无朝廷,这便是隐忧所在。儿臣不是说王源会如何?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再说重建南北衙禁军也是正常的举动,父皇身边可不能只有一只神策军护卫,这便是儿臣想说的缘由。”
玄宗静静的听完,沉默不语。李瑁的话其实未出其意料之外,这些都是重建禁军的理由,李瑁说的话也是在他心中翻来覆去所想的那些话。然而,他却不能点头答应,因为他知道还有几道坎需要过。若李瑁当真要重建禁军,他必须有个周祥可行的计划才行。
“你说的虽然都在理,但重建南北衙禁军,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玄宗缓缓开口道。
“儿臣知道难度很大,不过儿臣有信心能办成此事,儿臣已经考虑的很周祥了。”
“哦?你说说你做了哪些准备?”
李瑁沉声道:“首要之务便是不能让王源觉得我们重建将军是对他的不信任。朝廷如今要靠他平叛,此时若是因此事而让王源心中不快,那会影响大局。这其实也是儿臣甚是心忧的原因,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朝廷要重建禁军需要考虑到臣子的想法,这也说明了我们如今的处境,也说明了重建禁军的必要性。”
玄宗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很好,正因为如此,禁军的重建才是极为必要的。皇权何曾会受制于人?但这便是现状。”
这是玄宗第一次明确表态要重建禁军,李瑁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继续沉声道:“父皇说的对,禁军是一定要重建的,但不能让王源不高兴。不能打消他平叛的激情。故而儿臣想的是,重建禁军不以禁军之名,而是以其他的名义来建立一支军队,这样王源也无话可说。”
玄宗诧异道:“以何种名义?”
李瑁道:“儿臣斗胆请父皇下旨,封儿臣为领军之将。儿臣打着平叛的旗号募兵,便说招募的兵马是为了平叛杀敌。这样王源便无话可说了。”
玄宗眼睛一亮,细细的想了片刻,微微点头道:“这倒是一条曲径。名为募集平叛兵马,实际上便是禁卫之军。待兵马招募之后,可以随时改变兵马的编制封号。”
李瑁道:“儿臣正是这么想的,故而儿臣想请父皇随便下旨让儿臣遥领一处节度使之职,那么儿臣便有了募兵的资格。”
玄宗点头道:“这个好办,只是还有别的难处,你还没说。”
“父皇说的是,还有很多难题。第二个难题便是募兵的兵源。这一点儿臣认为不成问题。如今蜀地聚集了各地逃来的百姓百万,从中招募十余万青壮应该不是大问题。随同父皇一起来成都的也有不少禁军中的武将,他们如今也是赋闲在此。儿臣想请他们出来帮着训练兵马。这训练兵马的事情也基本上解决了。”
“很好,兵员和训练。还有呢?”玄宗微笑问道。
“还有就是最为关键的问题了,募兵的钱粮问题。钱粮不到位,募集兵马便是空谈。”
玄宗点头道:“这是朕最想知道的,钱粮何来,朝廷的现状你是知道的,朝廷目前可养不起太多的兵马。王源还在领兵打仗,他那里也耗费甚巨。”
李瑁轻声道:“有件事儿臣必须要告知父皇,王源其实在成都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有人说他囤积的粮草达数百万石之多。”
玄宗一愣,皱眉道:“这么多?此事当真?”
李瑁咂嘴道:“是真是假儿臣也不知,只是儿臣知道有此风闻。有人说数年前王源便开始囤积粮草,这几年每天都有大量的粮车运粮食来成都。若此事是真,则说明王源手头是积聚了不少钱粮的。”
玄宗想了想皱眉道:“即便此事是真,这也不是什么过错。身为节度使,囤积粮草也是他的职责。难不成你想要向王源伸手要粮不成?”
李瑁摇头道:“儿臣可不是要向王源伸手。用他的钱粮募兵,岂非受他约束。但若此事是真,那么王源的神策军平叛所用的粮食物资便不该动用南方州府运达的钱粮才是。他王源囤积了粮草可不是他私人之物,那也是我大唐的钱粮。他若囤积为了神策军之用,便该拿出来用才是。而事实是,他现在用的是朝廷的钱粮,而非他囤积之粮。所以,儿臣的意思是,用南方州府运抵的钱粮募兵,而王源自有屯粮,他的兵马也不会因此而受影响。”
玄宗沉思片刻,皱眉道:“此事不可行。万一王源并没有囤积多少粮草,动用了平叛兵马的粮草,可是要坏大事的。那件传闻朕觉得有些夸大。以王源在剑南这几年的财力,他能囤积多少粮食?再说朕来成都,数百万难民来成都,他曾经禀明要开仓赈济。这么多天过去,怕是他也没多少粮食了。”
李瑁想了想道:“父皇要不这样可好,优先供应平叛神策军的粮食物资,剩下来的用来募兵。不会误了平叛大军的大事便是。儿臣明日将发动一场募捐,号召上下人等有钱出钱有物捐物。儿臣拟将身边的值钱财物统统捐出。以募集之资向成都百姓收购粮食,用来募集兵马。父皇你看如何?”
玄宗喜道:“这是个好办法,虽然有些寒酸,但这正表现了我皇族誓要平叛的决心。这办法好。朕也捐些物事,诺,朕的贴身玉佩,你拿去换粮食,重建禁军。”
玄宗伸手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递到李瑁手上。李瑁激动不已,看来这件事已经得到了玄宗的首肯,自己今日算是圆满成功了。
“多谢父皇,有了父皇这玉佩,我想各位皇族成员朝中官员都会踊跃捐助。每多一人捐助,禁军便多一名士兵,很快我们便有千千万万的兵马了。”
玄宗呵呵笑道:“瑁儿,朕没想到你有如此魄力,考虑的如此周详,朕很欣慰。这件事朕定会全力支持你。对了,朕明日下旨,让你遥领河东节度使之职,这样你便有身份募集兵马了。至于王源那里,你不要动用他的物资,也不要轻易相信那些未经证实的流言。防人也要用人,这是一门学问。你若想学,改日朕可以好好的跟你说一说。”
“多谢父皇,儿臣定当跟着父皇好好学,哪怕学到父皇一丁点的皮毛,也够儿臣受用的了。”
李瑁跪地磕头,心中激动难言。房琯所言不差,果然,这件事一提出,父皇对待自己明显和以往不同了。父皇说要教一教自己防人用人之道,那实际上便是为君者御下之道。
紧闭着多年的那道门,终于在自己面前慢慢的打开。似乎已经能看到里边的花团锦簇,里边的金碧辉煌。
第七九八章 清查
金州城中,神策军大军正在休整恢复。r?anen ???.?r?a?n??e?n?`o?r?g?无论是王源所领的兵马和高仙芝所领的兵马都需要休整恢复。王源手下的八万余兵马穿越蜀道时太过辛苦疲惫,而高仙芝的兵马则更为辛苦,他们遭遇了数场大战,而且还饱受粮草短缺的困扰,更是需要休整。
对于高仙芝谈及的缺粮之事,王源开始觉得这当中可能有些延误,或者是因为道路难行,或者是因为战事频发而导致的延误,故而也没有想太多。然而,当王源私下里召来了军中管粮草的后勤军官来询问之后,才猛然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王源询问的军需官是跟随自己去往通州作战的后勤军官。不问不知道,一问之下,那军需官告诉王源,实际上在通州时本该运抵的粮草也并没有从成都运达军中。但由于在同史思明的大军交战之后缴获了大量的粮草物资,故而军中并不缺粮。后勤军需官还以为因为缴获了十余万石粮草,故而王源下达了命令,让粮草暂缓送达。
王源何曾下过这样的命令?十余万石粮食说起来很多,但十几万兵马人吃马嚼其实也不过只能撑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作战时期,战马吃的也是精粮,伙食比士兵都好,十余万石粮食是顶不了多少天的。自己率军出蜀地作战,补给线拉的很长,在出蜀之前便要补足粮草物资,以利于长期作战的。结果,居然自己的兵马在通州时便已经断了粮。这简直不可思议。
王源当即下令撤了军需官的职务,给予军法惩处。此人是不合格的,管着军中的粮食,而逾期十余日军粮未到,他居然不来禀报,这种行为是恶劣而且不负责任的。但除了军需官的失职,运送粮草的那边也一定出了问题。高仙芝的粮草没有按时运抵,自己会认为是有些原因,但现在自己在通州时粮草通畅,粮草居然也没有运抵,那便说明这当中有了问题了。
而大军的粮草问题自己在离开成都出兵的时候便已经交给了房琯负责,房琯也满口的答应了自己,现在出了这种情形,王源不免怀疑是房琯的问题。
王源并不想将问题往坏处想,所以他耐着性子等待了数日,希望延迟了的粮食能抵达军中,那便只是延误的问题,性质上要轻的多。然而三天过去,连一辆粮车的影子也没有。通往蜀地的山道上王源也派了骑兵去探查,然而毫无消息。眼看军中的存粮一天天的消耗,已经只剩下了七八天的量,王源终于坐不住了。他几乎可以肯定,粮草是运不来了,有人在这关键的时候扯了自己的后腿,将自己的大军困在了金州。没有充足的粮草供应,大军根本不敢越过秦岭山道进军长安,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王源立刻将这种情况告知了高仙芝,高仙芝听完了王源的叙述后惊愕不已,思索片刻道:“兄弟,这件事毫无疑问其中必有蹊跷,也不用在这里猜测,这样吧,我回一趟成都弄清楚原委,另外也需要调集粮草送达军中,否则我们的麻烦大了。”
王源摇头道:“兄长回去恐怕不成,此事需得我回去。兄长,这里的十三万大军便交给你了,我快马回成都,十日内必调运一部分粮草抵达,这十天时间,兄长要稳定军心,合理安排余粮,万不能让军中生乱。而且还不能让兵士们知道这件事,以免造成混乱。另外,要严密监视山口之外,若断粮之时叛军来袭,那才是大麻烦。”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回去没有你回去有用。不过,若当真有人背后捣鬼的话,兄弟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是说,如果真的是房琯在背后做了手脚,你能如何?”
王源呵呵冷笑道:“我能如何?慢说是房琯,这一次就算是陛下,我也绝不善罢甘休。但愿这一切都是误会,虽然我并不相信这是场误会。事不宜迟,我要立刻动身,军中一切便拜托兄长了。”
高仙芝轻叹一声,拱手道:“兄弟放心,这里一切有我,倒是你不要捉急上火,一切三思而行,多加保重才是。”
由于要轻骑快速赶路,王源只带了公孙兰和赵青谭平的五百亲卫骑兵随行。一行人于未时出发,傍晚时已经进了蜀道山口。时正月中,月色正满,王源等人并不歇息,趁着月色连夜赶路,一直到后半夜月亮落下才稍微的休息片刻。
如此日夜辛苦赶路,加之全部是轻骑简从,脚程倒是很快,两日三夜便抵达了通州。在通州休息一夜后,次日清晨从通州出发一直奔行到天黑。在山岭中休息了几个时辰后等到下弦月升起来的半夜再行赶路,终于在五月二十二日上午抵达了成都。
这一路的奔行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一行人人困马乏。王源光洁俊美的脸上也变得黑瘦,嘴边也起了一层参差的胡茬,眼睛里全是血丝,整个人显得憔悴无比。公孙兰倒是没什么异状,只是看着王源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
一行人立刻进城,守城的兵马是神策军士兵,得知大帅回成都,立即禀报给李宓知晓。李宓得知后忙从军营赶来迎接。王源让他先莫要声张,他不想让陛下和朝廷官员知道自己已经回成都了,因为他想暗中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做到掌握了情况后再出手。
王源一行人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进了神策军的东军营中歇脚。王源连茶都没喝一口,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李宓立刻拿着自己的手谕派人去粮仓装载粮车运往军中,七日内必须送达。李宓立刻派人去办,回过头来,王源才有暇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宓听了王源的叙述之后,气的跳脚大骂起来,第一句话便是:“定是房琯这龟儿子捣的鬼,一定是他。”
王源忙问:“你怎知是他?”
李宓便将这段时间城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那天通州大捷后房琯来到军营中要自己出兵镇压百姓的事情,还说到了陛下下旨任命寿王李瑁遥领河东节度使的事情,更谈及了最近成都城中轰轰烈烈的的募兵行动。
王源静静的听着他说完,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自己在外领军拼命,朝廷在后面做了这么多的动作,而自己一无所知。让寿王遥领节度使,在成都以募集河东平叛兵马的名义大肆征兵,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其实是要另建一只兵马。否则要是募兵平叛的话,为何不已神策军的名义?而偏偏要这个寿王以募集河东平叛兵马的名义?这是欲盖弥彰,实际上便是要在成都新建一只不属于自己指挥的兵马。结合之前玄宗和高仙芝私底下谈及的重建禁军之举,此举不言而喻。
但其实王源对这些倒也不感冒,他关心的是,据李宓说寿王已经募集了数万的兵马,那么这些募兵的钱粮从何而来?而且李宓说这次募兵的条件极为丰厚,兵士的待遇相当于小官吏的待遇,导致城中参军风潮激涌,人人争相参军。神策军之中的士兵们私底下都眼馋不已,因为寿王的兵马的待遇比神策军好了一倍。在朝廷如此拮据的情形下,以如此丰厚的待遇募集兵马,钱粮从何而来?
听完了李宓的叙述,王源基本上已经能明白为何自己的军中粮草物资迟迟不至了。若说同寿王募兵之事毫无关系,王源是绝不相信的。
但这件事是需要证据的,李宓知之不详,不知内种详情。王源需要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来跟自己详细说一说。沉思半晌后,王源沉声道:“李老将军,烦你亲自去政事堂一趟,找到左相韦见素,私下里告诉他我已回到成都的消息,告诉他我就在东城兵营之中。”
“大帅找韦见素作甚?他这个人可靠不住。是个左右逢源之辈。大帅的意思是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消息么?”李宓皱眉道。
王源微笑道:“正是因为他左右逢源,我才要找他。去吧,他一定会来见我的,我相信这一点。”
李宓不敢多言,转身匆匆离去。待他走后,公孙兰拿着热布巾来让王源擦把脸提提神,同时低声问道:“二郎打算这件事怎么办?如果真的是房琯将大军的军粮物资给了寿王募兵之用,你打算如何?”
王源诧异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公孙兰轻声道:“这可不难猜。寿王突然被封为节度使,便是给他以募兵之权。这件事本就是串在一起的。房琯一定是将军粮挪用了。而且……二郎莫忘了,既然陛下封了寿王为节度使,那便是说,此事也许陛下也是知晓的。那么事情便不简单了。”
王源吸了口冷气,缓缓点头道:“你提醒的对,此事很可能陛下也知晓。但我不明白的是,陛下难道不知道眼下我大军平叛乃是头等要务么?若是他真的知道全部的内情而选择默许的话,那我真的失望透顶了。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我不能容忍他们的行为,我必须要他们所有人都明白,想欺负我王源,那是绝对不成的。我可不是他们想怎么玩便怎么玩的人,我可不想当什么忠臣孝子。惹毛了我,爷我翻了天又如何?”
公孙兰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王源半晌不语。
第七九九章 内情
韦见素来的很快,王源两盏茶刚刚喝完,他便已经在李宓的引导下匆匆来到了军营公房前。r?anen ???.?r?a?n??e?n?`o?r?g?散花楼就在东城,政事堂也就在散花楼旁边,东军营和散花楼其实也就隔着三条街,所以倒也并未耽搁时间。
韦见素的脸色并不太好,眉头紧锁着,脚步匆匆若有所思。但当他见到王源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瞬间便满是灿烂的微笑。就像天空中的乌云被吹散,露出的青天白日一般的明朗。
“哎呀,王元帅,你怎么回来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派人打个前站,我等也好出城迎接王元帅呀。王元帅于通州大破叛军,大涨我军民士气,若是知道王元帅回成都,怕是全城百姓都要敲锣打鼓的迎接呢。”韦见素跨进门来连连拱手,口中热热闹闹的说着这些话。
王源起身微笑拱手还礼道:“左相有礼了,这话我可不敢当。”
“当得,当得。王元帅当不得谁人当得?王元帅,见过陛下了么?”
“刚刚进城,尚未来得及去觐见。因为有一些事情心中疑惑,故而请左相前来,想请左相给在下释疑解惑。”
韦见素眼珠转了转,笑道:“哦?王元帅有何疑惑?韦某若能解答必然会知无不言。但请王元帅垂询。”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道:“左相请坐,咱们坐着说话。”
韦见素道谢后坐在案旁,和王源侧面而坐。亲卫奉上茶来,韦见素微微颔首,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并不喝茶。
王源也不想浪费时间,微笑道:“韦左相,可知我为何回到成都么?”
韦见素欠身笑道:“韦某也有些疑惑,王元帅不是率大军出蜀地去长安左近平叛了么?怎地忽然回成都了?难道是陛下召元帅回来有事相商?”
王源呵呵一笑道:“陛下若召我回来,左相又怎会不知晓?我也不绕弯子,我这次回成都是为了军粮之事而来。”
“军粮之事?莫非出了什么岔子不成?”韦见素一脸的迷茫,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王源当然不会被他的表情蒙蔽,韦见素若不知此事,那才有鬼呢。
“韦左相,大军在外征战,粮草之事乃是大事,这一点我不说左相也明白。但偏偏现在粮草出了问题。我大军现在困守金州,进退不得,便是因为军粮供应不上,导致陷入困局之中。韦左相难道不知此事?”
“啊?有这等事?这我倒是真不知晓。据说军粮的事情是房相国经办,我身为左相也不好过问此事。原来元帅是为了这件事回来,那怎不请房相国来相询,他定知道的清清楚楚。”韦见素一脸的惊讶,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一般,表情相当的到位。
王源慢慢的皱起了眉头,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身子缓缓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淡淡道:“原来韦左相并不知此事,看来我是找错了人。罢了,既然韦左相不知此事,我也不打搅左相了,劳动左相跑了一趟,改日在下设宴表达歉意。韦左相,请便把。”
韦见素面色略显尴尬,他想站起身来离开,但又觉得不合适。他本想糊弄过去,但看样子王源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这件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想搅合进去。但现在这情形,他若是就这么走了,将来若是被王源查出来自己是知晓内情的,岂非白白的得罪了王源。
王源眯着眼观察着韦见素的神色,见他举止不安想走还留的样子,心中甚是觉得好笑。这个韦见素倒是没什么恶名,办事也勤勉,只是太过于明哲保身,没有什么魄力。但如果今日韦见素不能对自己坦陈,王源便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划到那一堆名单里,今后也绝不对他客气。
“怎么?韦左相还有事?”王源故意问道。
“没事……没事,只是……哎……告辞,告辞。”韦见素磨磨蹭蹭的站起身来,朝王源拱手。
王源并未起身还礼,只淡淡道:“韦左相,我只告诉你,这件事我将一查到底,无论涉及谁,我都不会放过。你知道耽误大军的粮饷是什么罪过么?在我军中,此罪当诛。这一次恐怕要出人命。韦左相不涉此事最好,若是当真涉及此事,希望能坦陈相告,不然到时候可是件尴尬事。”
王源淡淡的语气中露着杀机,说话的语气让韦见素毛骨悚然。他偷看王源的表情,见他双目满是血丝,样子甚是可怕。自己认识王源以来,从来都没见过王源是这副模样。从来此人都是文质彬彬笑语盈盈,没想到发起狠来如此的可怕。
韦见素的脚步停下了,他知道此刻必须有个抉择,是继续隐瞒不说还是彻底向王源揭露事实,这是个两难的选择。说实话,那一边都不好惹,但王源这边显然更不好惹,因为此人手握重兵,自己这个左相看似官高位显,但其实在王源面前什么都不是。
韦见素沉吟着,他下了决定。不光是因为王源的强势,也是因为心中仅存的正义。他其实也对房琯和李瑁的行为极为愤慨,只是他表达愤慨的形式便是沉默不语。
“王元帅……可否……借一步说话?”韦见素低声道。
王源笑了,对周围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关上门。离开这屋子十丈之外,让我和韦左相安安静静的说一会话。”
一干人等纷纷出了公房,将屋门紧紧关上,屋子里顿时阴暗了下来,也安静了下来。
“韦左相,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喜欢绕弯子的人。你放心,今日你说的话除了上天神明之外,便只有我一人知晓,除此之外绝无第三人知晓。你该知道此事于我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我心中有多么的愤怒。刚才我说的话或许不中听,但那正是我此刻心中想说的话。”王源低声缓缓说道。
韦见素吁了口气,低声道:“王元帅,韦某明白你的心情。此事……此事我确实有所耳闻,我也极为愤慨。既然王元帅相询,韦某也不隐瞒,我这么做倒不是怕王元帅开罪于我,我是为了大局着想。这个时候朝廷怎能经得起这样的事情?有些人实在是做的太过分了,教人看不下去了。”
王源微笑颔首道:“多谢韦左相,在下洗耳恭听。”
……
午后的散花楼中春光明媚。五月暮春时节,正是万物繁茂花团锦簇之时。散花楼中自从玄宗入住之后,也做了一番简单的修缮和装饰。楼下的园子里修葺了不少的花坛,移栽了不少的花卉,此刻正开的姹紫嫣红。玄宗坐在观月池旁的长廊下,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纸张和画笔,他正在享受午后的闲暇时光,对着池水中的一尾锦鲤轻挥画笔,写意妙姿。
他的身旁,房琯拱手而立,眼睛盯着玄宗笔下的画纸,口中轻轻说着什么,玄宗被逗得不时发出大笑之声,惊的池中鱼儿飞快游走。
一名内侍匆匆而来,站在廊下鸭声回禀道:“启禀陛下,王源求见。”
“王源?”玄宗一惊,手腕一抖,画笔一下子点在了纸上,将那尾纸上的锦鲤的眼睛变成了一个黑黑的大窟窿。一幅画就这么给毁了。
“哪个王源?”玄宗问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
“平叛兵马大元帅王源啊,剑南陇右节度使王源。”那内侍也很奇怪,忙回禀道。
玄宗回身看着房琯道:“他怎么回来了?”
房琯的脸色发白,颤声道:“臣……臣不知道。”
玄宗皱眉道:“你怎么了?”
房琯道:“臣……有些不舒服,王源觐见,臣便退避吧。”
“不用,退避什么?王源又不是老虎,你怎么见他就害怕还是怎么着?”玄宗摆手道。
“臣……臣可没怕他,陛下说笑了。”房琯咽着吐沫道。
玄宗转头对廊下内侍道:“请他进来。”
内侍应诺而去,不一会散花楼东圆门的照壁之后,全服武装的王源挎剑阔步而来,穿过花团锦簇的园子,来到了观月池畔。
“臣王源叩见陛下。”王源恭敬行礼。
“免礼免礼。哎呀,朕还以为内侍通报错了,果然是你回来了。你怎生回成都了?”玄宗笑眯眯的从石阶上下来,伸手扶起王源。
王源谢过起身,目光朝玄宗身后站在廊上的房琯一扫,房琯立刻感觉到了王源目光之中的寒意,吓得打了个寒战。
第八百章 追杀
“哎呀,王源,你怎生这副模样了?胡子拉碴满身征尘。?rane?n? ???.?r?a?n??en`眼珠子都是红的。你这是怎么了?”玄宗看清楚王源的面容后吓了一跳,连声问道。
“陛下,臣刚刚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一个时辰前才抵达成都,路上三天睡了不到五个时辰,故而面容邋遢不整,希望陛下不要怪罪臣的失礼。”王源沉声道。
“不怪不怪,但是你为何赶的这么急?是战事不利么?出了什么事儿?”玄宗忙道。
王源微笑沉声道:“陛下,战事顺利的很,我大军在秦岭之北又歼灭四千叛军骑兵,如切瓜砍菜一般。陛下莫要担心。”
“真的么?那可太好了。不过既然如此,你为何……这般仓促回来?”玄宗道。
“因为臣有疑惑想面陈陛下,希望陛下能给臣解惑。”王源沉声道。
玄宗愕然笑道:“解惑?你有什么疑惑?说来给朕听听。”
王源道:“好,臣想问一问陛下,如今我大唐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玄宗略加思索,正色道:“这还用朕说么?当今朝廷首要之务便是平叛。你便是要问这个?”
王源点头道:“对,臣便是要问这个,能听到陛下如此明确的回答,臣便放心了。然则臣还有第二问,既然平叛为重,若是有人蓄意破坏平叛大计,搞些于平叛不利之事,该当如何?”
玄宗皱眉道:“朕没明白你的意思。”
王源道:“好吧,臣把话说白些,若有人在大军平叛的重要关口扯大军的后腿,做些让大军可能全军覆没的事情,该当如何。譬如说有人拖延大军的粮草,导致军中无粮,局面困顿,进退不得。敢问陛下,这样的人该如何处置?”
王源话音落下,站在后边长廊上的房琯面色剧变,扭过头去不敢看王源,口中不断的咽着吐沫。
玄宗睁大眼睛道:“会有人做这样的事么?”
王源道:“陛下只说,若有这样的人该当如何处置?”
玄宗冷声道:“那还用问?破坏平叛大计,该当严惩。若是军中之将,当以军法.论处。若非军中之将,便以资敌叛乱论处。无论是何种人,都不得放过,该立斩无赦!”
王源微微点头道:“好,陛下既有此言,臣便安心了。臣将按着陛下之言处置。然则陛下休怪臣无礼,臣要动手了。”
王源话音落下,伸手从腰间‘沧浪’一声抽出长剑,纵身跃起,绕过玄宗之侧上了后方的台阶。
玄宗吓了一跳,王源突然拔剑,他还以为是要对自己不利,待见王源往自己身后长廊上的房琯而去,才意识到王源是要去杀房琯。
“王源,你要干什么?”玄宗惊讶大呼。
“替陛下杀了资敌叛乱之徒。”王源口中说话,脚步不停,朝着房琯冲了过去。
房琯下的魂飞魄散,在王源拔剑的一刹那他便知道事情要糟糕,他反应很快,以和他的年纪极不相称的反应力拔脚便逃。王源提剑在后疾追,房琯一边沿着长廊仓皇奔逃,一边口中大叫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王源,你疯了么?在陛下面前你敢行凶杀人么?”
王源大踏步追赶,口中喝道:“不杀你这奸相,难道等你兴风作浪将我大军全部葬送不成?你亲口答应了我做好大军的粮草供应之事,但是你居然敢挪用大军的粮草作为他用,让我大军面临断粮的危险。你这奸相不杀,叛乱如何平息?”
房琯心中冰凉,王源这几句话说出口,便代表着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王源,你误会了,你莫冲动,听本相给你解释。”
“误会么?我可没误会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王源脚下加速,瞬间便追到了房琯身后数步之外。房琯魂飞天外,情急之下狗急跳墙,身子跃过廊下回廊,便听‘噗通’一声,整个人落入观月池中。在水中胡乱的扑腾着往池中间游去。
王源提着剑在岸上沿着他游动的方向缓缓跟随,嘴角带着冷笑高声喝道:“我倒要瞧你上不上岸,上岸便吃我一剑。”
大唐兵马大元帅提着剑追杀相国,这场景简直旷世未见。周围的宫女内侍们既害怕又觉得好笑,一个个呆愣愣的在旁注视。玄宗心中焦躁,大声喝道:“还不去劝阻王源么?一个个愣着作甚?”
内侍们忙朝王源靠拢,王源挥剑喝道:“谁敢拦我,可休怪我剑下无情。”
玄宗心中恼怒,但却不能发火。只得沿着回廊走到王源身后的位置,探身叫道:“王源,有话好说。房琯到底犯了何事,你竟要当着朕的面杀他?”
王源冷声道:“陛下难道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么?这房琯,起兵之初便应诺了我全力供应大军粮草。结果,这厮竟然将粮草挪作他用,害我大军军中断粮。陛下,我大军此时此刻只剩下三天的粮草了,若断粮时叛军进攻,大军将全军覆没。到时候慢说是平叛,怕是叛军要直捣成都了。”
玄宗惊愕道:“你是说,房琯将大军粮饷挪作他用?导致大军无粮可食?”
王源道:“正是。”
玄宗转向在池水中扑腾的房琯,厉声喝道:“房琯,你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琯一边努力让自己浮在水面上,一面高声叫道:“陛下,误会啊,这都是误会。”
王源怒骂道:“还敢抵赖,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否则我岂会来宫中斩杀你。来人,给我取弓箭来,今日我要将这奸相射杀在水中喂王八。”
王源话音落下,从假山之后出来数名神策军亲卫,其中一人取下弓箭快步朝王源跑来。
房琯大骇,高声叫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玄宗喝道:“还不老实招来,你到底干没干这样的事?”
房琯被逼无奈,只得叫道:“确有此事,不过……其中有些出入,并非如他所言。我并非有意拖延大军粮草,只是在等南边的州府的下一批粮草抵达便即发运。这当中确实耽误了十余日……”
王源怒骂道:“还在抵赖,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前番南方州府运抵粮草五十万石,我大军只用了十余万石,你现在说手中无粮,在等下一批粮草?明明是你挪作他用。看来不将你射几个窟窿,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王源接过亲卫手中的弓箭便要放箭射杀,玄宗忙道:“且慢,总要问个水落石出。”
王源引而不发,将弓箭对准水中的房琯。玄宗高声喝骂道:“还不老实交代。到底挪用了没有?用在了何处?”
房琯手脚逐渐无力,灌了几大口水,身子如秤砣般的沉重,他知道再不交代即便王源不放箭,他也要淹死在这里了,于是把心一横,尖声叫道:“陛下……臣交代。粮草……粮草确实有,但寿王募集平叛河西军,苦无粮草物资,臣便先拨给寿王募兵用了。陛下,臣也没贪墨这些粮草,总之都是用于平叛之事了。陛下救救臣,臣撑不住了。”
此言入耳,玄宗心头雪亮。刚才便已经有所怀疑,此刻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那天晚上寿王提出以平叛募兵的名义重建禁军之事,玄宗认为是可行的。今日王源突然回到成都,玄宗的第一反应便是,王源是因为此事而来。玄宗已经打定主意不会让步,因为这件事自己有充分的解释理由。但在那天晚上,玄宗想到过粮饷的问题,所以特意问了李瑁解决的方法。李瑁说的振振有词,表示肯定是先保证大军平叛的军用,剩下来的才会用于募兵。而且还提出一个募捐财物换取粮食募兵的方案来,让玄宗觉得李瑁确实花了不少的心思,所以才同意了李瑁的行动。
然而,现在看来。李瑁并没有按照他承诺的那样去做,而是和房琯一起挪用了大军的军粮用来募兵。虽然这两人的初衷是为了重建禁军,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此事明显是不妥的,要知道此时平叛乃第一要务,这一点玄宗还是不糊涂的。现在可好,按照王源所言,大军几乎已经断了粮草,此刻困在山外进退不得,若是被叛军得知消息,趁军中断粮之际大举进攻,那便是万劫不复之局了。
“蠢材啊蠢材,竟不知轻重缓急,竟然挪用大军粮草。李瑁,你太让朕失望了,枉费朕对你还寄予厚望。搞不好王源怀疑此事是朕指使,那便更加麻烦了。简直愚不可及!”
玄宗心中早已将房琯和李瑁骂翻了天了,既愤怒又无奈。
第八零一章 对质
王源看着听完房琯的话沉默不语的玄宗道:“陛下,你都听到了吧,房琯自己承认挪用了大军的粮饷。只是我还不知道此事涉及寿王,陛下你说如何处置吧。”
玄宗眉头紧锁,心中想:这件事若是李瑁的主意,那可如何是好?看王源这架势,明显是不肯善罢甘休,自己必须给他个交代,难不成要为了此事杀了李瑁不成?
但事已至此,若不弄个明白,恐怕也难以了局。想到这里,玄宗沉声道:“王源,此事干系重大,就算你不追究,朕也绝对不会姑息。房琯既说军粮挪用给了李瑁募兵,光凭他一面之词也是不当,这样吧,朕宣李瑁觐见,让他二人对质,真相便会水落石出了。”
王源diǎn头道:“甚好,臣也正想听听他二人如何解释此事。”
玄宗随即命人去宣李瑁来散花楼觐见,同时两名内侍奉命跳入观月池中将在水中扑腾的房琯拉了上来。那房琯喝了一肚子水,早已昏头昏脑。被内侍们脸朝下搭在假山石上,一边哎呦哎呦的呻吟,一边从口中往外吐水,弄得花坛之侧一片狼藉。
不久后,李瑁匆匆赶来,面色很是紧张,在路上他已经听内侍说了散花楼之中的情形了。李瑁既是愤怒又是害怕,愤怒的是,这王源简直胆大包天,当着父皇的面便在散花楼之中行凶,这种行径已经是逆臣之行了。而害怕的是,王源既然敢这么做,这次的事情恐怕难以善了,毕竟自己隐瞒了父皇听从了房琯的建议动用了大军的粮草,这件事可不太好解释。
进了散花楼园子里,李瑁一眼便看见了玄宗面色铁青的坐在回廊中,旁边,全副武装的王源手按剑柄站在一旁正冷冷的看着自己,那目光让李瑁不寒而栗。而长廊之下,趴在假山上的房琯正哎呦连声,石头下方全是水渍,他也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儿臣参见父皇。”李瑁竭力保持着心中的平静,来到廊下朝玄宗行礼。
“李瑁,你干的好事!”玄宗冷声喝道。
李瑁忙道:“父皇,不知儿臣做错了什么事?”
玄宗怒道:“你还敢问这句话,你胆大包天,伙同房琯挪用平叛神策军军粮,导致平叛大军缺粮,不得不困守金州城进退不得,你……你简直太让朕失望了。”
李瑁忙重新跪下道:“父皇,儿臣可没做这样的事情,儿臣冤枉,请父皇明鉴。”
“冤枉?房琯都交代了,你还抵赖!”玄宗喝道。
李瑁吸了口气沉声道:“未知房琯说了些什么?儿臣可否问问房相国?”
“正是要你二人对质。”玄宗喝道。
李瑁躬身行礼后起身走到趴在石头上喘息的房琯面前,沉声问道:“房相国。”
房琯恢复了神智,勉力撑起身子,喘着粗气道:“见……见过……寿王殿下。”
李瑁皱眉看着他道:“未知这募兵钱粮之事,相国是如何和父皇说的。我募兵所用的钱粮果真是平叛大军之用么?”
房琯一脸无语的看着李瑁,心道:“你这叫我如何回答,这事儿你不是一清二楚么?却来问我。”
不过事已至此,刚才业已交代,倒也不用隐瞒。于是哑声道:“确实……确实是大军所用的钱粮。”
李瑁脸上变色,跺脚道:“相国啊,你可害死人了。你怎能动用平叛大军的钱粮物资给我募兵。我记得和你说过,我所用的钱粮物资必须是不妨碍军中和朝廷之用,剩下的才能给我。钱粮不够,我可以号召诸位皇子和公主,王公大臣们募捐财物购买。那日的募捐效果显著,当天便募集了五万贯钱,可以买很多粮食了。你却跟我说朝廷钱粮绰绰有余,不用那么麻烦。谁能料到你用的居然是大军的钱粮,你这不是坑我么?”
房琯顿时愕然,自己何曾跟他说过什么钱粮绰绰有余的话?李瑁这么说话,便是将责任全部推倒自己头上了。这是说他蒙在鼓里,不知真相,是被自己蒙蔽了的无心之过。
房琯当时便想反驳,但再一想,此刻若是和李瑁撕扯,于事更为不利,还不如顺着李瑁的话来说,或许李瑁会想法子为自己开脱。
“寿王殿下,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隐瞒你。此事于你无干,都是我的错。”房琯拱手,做后悔状。
玄宗的脸上明显轻松了许多,看来此时和李瑁关系不大,李瑁也是不知内情。
“王源,你听到了吧,此时原来和寿王是无干的,他也不知内情,只是无心之失。”玄宗轻声道。
王源心中冷笑,李瑁会不知情?那是绝不可能的。怕是知道内情却在这里装糊涂罢了。可怜房琯这个蠢人还在替李瑁遮掩,却不知已经被李瑁给卖了。但今日王源本就冲着房琯而来,并没有想让玄宗处置李瑁之意,因为王源也不想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他要做的只是杀鸡骇猴,让朝廷上下都明白背后捣鬼的下场。故而王源对玄宗的话也不反驳。
“陛下,既然此事同寿王无干,那便是房琯之责,便只追究房琯之责便好。”王源道。
玄宗diǎn头道:“一定要追究了。”回来头来,玄宗高声道:“房琯,你好大胆子,既然知道那是大军的军粮,怎敢私自挪用给寿王募兵?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莫非你想要我平叛大军全军覆没么?你居心何在?”
房琯忙跪下磕头,口中叫道:“陛下息怒,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岂会在此时耽搁平叛大事。老臣这么做是事出有因。王元帅,据老臣所知,你这几年在成都囤积了不少粮草物资,当此国难之际,你为何不拿出来用?朝廷钱粮短少,你理当为朝廷着想,而非藏着钱粮物资不用,却来用朝廷的物资。我之所以这么做,便是不忿于此,我是想逼着王元帅拿出囤积之粮草供应兵马,为朝廷分忧的。”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房琯也打算豁出去了,索性和王源撕破脸皮,将事情摊开来说。他相信陛下和寿王都会为自己说话的,今日索性揭开王源的嘴脸,倒也一了百了。
玄宗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说王源囤积了粮草物资的事情了,上一次是李瑁,当时玄宗还训斥了他几句,说他多管闲事,不该胡乱猜测云云。而现在房琯再次说出此事,不免让玄宗疑惑。如果王源当真囤积有大量的物资粮草却不拿出来给朝廷用,那么王源的做法便教人愤怒了。
面对玄宗疑惑的目光,王源脸上镇定自若。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挺震惊的。房琯说出此话,这说明其实自己早就被房琯盯上了。自己囤积粮草的事情只是自己身边的人和经手的人知晓。如果不是房琯的可以打探是绝不可能知晓的。要么便是自己身边的人透露了消息,这一diǎn也是有可能的。
“房相国,你说我大量囤积了粮草物资,可有证据么?请你告诉我,我在何处何地囤积了粮草物资?”王源打算试探试探房琯的口风,看看房琯知道多少自己的事情。
房琯挺胸道:“当然有证据,你的剑南节度使衙门后街的剑南道司库中囤积有大量的粮食和物资,这件事我早已知晓,你敢抵赖么?”
王源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放下心来。衙门后街的库房中确实存有粮草,但那不属于自己二十座粮库中的任何一处,那只是因为二十座库房尽数存满之后,多余的近二十万石粮食无处可存,所以王源下令存入了剑南道的公仓之中。因为是公仓,所以库中的粮食很多人都知晓,看来房琯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存了多少粮食,而仅仅是得知那处公仓之中有粮罢了。
“那座仓库中尚有大半仓的粮食,听说你下令不许任何人动用。朝廷如今钱粮极度短缺,你却不让人动仓中的粮食,我看不过去,这才出此下策,逼着你动用自己的粮草。再说寿王募集平叛兵马也是为了平叛,粮食用在募兵之事上又有何不可?难道朝廷连钱粮的调度都没有自专之权,都要听你的不成?”房琯居然开始义正辞严起来。
玄宗和李瑁都看着王源,父子二人的眼神中都带着些意味深长。说实话,内心深处,玄宗乐见王源吃瘪。特别是现在,玄宗很想听听王源怎么解释此事。想想刚才王源提剑杀人的样子,玄宗心里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即便这时候不能追究此事,玄宗也打算借机敲打敲打王源,给他diǎn颜色看看。
第八零二章 比喻
“好,既然房琯把话说到这样的地步,我也把话说透了。?? ???.ranen`房琯,且不说你私底下探查我是否属于行为不当,就算任你背地里探查于我,起码你也该查清楚了再出手吧?你探查的情报一点也不准确却凭此来指责我,当真愚蠢之极。不错,我确实囤积了不少的粮食和物资,而且不止后街公仓中的那点粮食,北城马场横街处还有一处仓库,两下里共囤积了近四十余万石的粮食呢。你却只查到了一处,可见你的手下是多么的不卖力气。”王源冷笑道。
玄宗愕然道:“你……囤积了这么多粮食么?”
房琯自以为得计,高声叫道:“陛下,臣说的没错吧。囤积了这么多粮食不拿出来用,这是什么行为?”
王源喝道:“房琯,亏你还是相国,朝廷政务交到你手上会有什么好?你竟不知屯粮应急之理。陛下,这四十余万石粮食是臣这几年陆续积累的粮食,便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陛下想一想,如今叛军作乱,百姓颠沛流离惶然失所,大片的耕地无人耕种,田地一片荒芜。无人种粮食,粮食的价格便要飞涨。如今我剑南陇右两地人满为患,数百万难民聚集于此,加上本地的百万百姓,这么多张嘴要吃饭,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玄宗咂嘴道:“这个……朕也没有什么好法子。都是安禄山这贼子的过错。”
王源冷笑道:“现在怪安禄山却也无用,这么多张嘴都要喂饱,方显朝廷之恩,方能让人心安定。人心不定,必出祸乱,后方不稳,如何平叛?然而凭着剑南陇右两地的少量耕地养活这么多人,显然是不太可能的。眼下各地粮价已经飞涨,逃难而来的百姓很快便耗尽了财物买不起粮食吃了。一旦饿肚子发生饥荒,那么局势便将大乱。外有叛军大患,内里再有饥民暴乱,便是崩坏之局。故而必须要对此有应对之策。我不让人动用这四十万石粮食,便是在危急时候拿出来应急的。一旦百姓们没有饭吃,这四十万石粮食便可以拿出来赈济百姓安定民心。虽然只有四十万石,但一勺稀粥便可活人,在饥荒危机之时,便可以让百姓不至于饿死。这便是我屯粮不动的初衷。”
玄宗缓缓点头,此举其实是朝廷比为之策。国家储备粮草物资的目的一则为战备之需,二则是以丰补欠在饥荒之年平抑粮价赈济百姓,这是任何一个朝代都比为之事。屯粮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基本的手段。大唐虽繁盛数十年,粮食年年丰收,粮价贱如草芥。然而在玄宗所经历的年月之中,也出现过地方大旱或者大涝之年,部分道州粮价飞涨,饥饿之民流窜作乱之事。那时候,朝廷最快捷的解决办法便是调运粮食去该地平抑粮价赈济百姓,根本无需任何激烈手段便可快速解决此事。眼下王源储备的这四十万石粮食虽然数量很少,也压根起不到平抑大唐正飞涨的粮价的作用,但作为赈济之用还是能起到很好的效果的。一石粮食一百多斤,熬成稀粥可供数百人食用一日。未必能吃饱,但一定饿不死。四十万石粮食可以让百万百姓坚持不少日子不至于饿死,这确实是可以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但听王源继续道:“现在朝廷还能依靠东南州府运来的钱粮应付过去,但不知陛下想过没有,一旦战事时间拖的太久,叛军攻蜀不力,便很可能会转而挥军南下攻击东南州府,断我大唐钱粮。东南州府如今是朝廷唯一的钱粮来源,一旦陷落,朝廷将陷入绝境之中。这个时候,房琯不去想着这些迫在眉睫的隐忧,不去想着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却在其后蝇营狗苟弄些手段,简直辜负大唐相国之职,辜负了陛下和诸位同僚对你的信任。正如陛下所言,这是变相的资敌之行,唯恐我大唐不亡不灭,这是决然不可容忍的举动。”
房琯满脸涨红道:“你莫血口喷人,我何时蝇营狗苟了,就算挪用了你的军粮,我也是用于寿王募兵之事。我一片忠心为大唐为陛下,岂会去资敌?再说我也没说不给大军发粮。等下一批的粮食物资抵达,我便会发运的,不过时间上暂时运转不开,迟延数日罢了。”
王源瞠目怒喝道:“住口,等你调运粮草到达之前,我大军便全部扎紧裤腰带喝西北风不成?我大军十余万将士在前方死战,你却连他们的粮食都不供应,你这不是资敌是什么?你是成心想扯后腿让叛军胜利,是否你已经和安禄山安通款曲,安禄山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血口喷人,王源,你不要血口喷人。”房琯大叫道。
王源厉声喝道:“血口喷人么?你的种种行为都很可疑。若我没猜错的话,寿王募兵的举动也是你怂恿所为。如此缺粮的境地,你还要寿王大肆募兵,而非组织青壮百姓趁着春光大好垦田开荒,增加粮食的收获,你这种行为便是唯恐我内部不乱。要募兵,我难道不会募兵?数百万流散难民在这里,我难道不知道募集兵马壮大军队?便是考虑到兵马太多,无太多钱粮供应,会让朝廷不堪重负,故而我才只能用十余万兵马抵挡叛军数十万大军。你不会不知道这后果,你是故意为之。”
房琯结结巴巴的叫道:“我没有,你一派胡言。”
房琯脑脑门上青筋暴起,脸上通红几乎要渗出血来。王源将大帽子死死扣在自己的头上,看来今日是真的要对自己动手了。眼下唯一能解决的办法便是说服玄宗不要相信王源的话。
于是房琯噗通跪倒在玄宗面前泪下如雨叫道:“陛下,臣对大唐忠心耿耿,此心可昭日月。陛下万莫相信王源的话,臣确实犯了过错,但这只是无心之失,并非刻意为之。挪用粮草募兵也是想着能更早的平息叛乱,早日让陛下能回归长安啊陛下。”
玄宗面色沉郁,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房琯跪在自己面前连连磕头的样子甚是可怜,玄宗也根本不信房琯会真的故意捣乱。然而一旁的王源双目喷火气势汹汹,玄宗却也不能无视。或者说他不敢无视。若要在王源和房琯之间选择的话,目前情势下,玄宗当然只能选择王源。
“莫要吵闹,朕要问个清楚。”玄宗眉头紧锁喝道。房琯赶忙闭嘴,跪在地上仰头呆呆看着玄宗。玄宗转过头来,对一旁垂首而立的李瑁沉声道:“李瑁,募兵之计当真是房琯教你的么?”
李瑁脸上流着汗,心中‘噗通噗通’狂跳不已。这个王源已经将房琯的行为界定为资敌谋乱的举动了,到这时候自己可不能犯糊涂。
“启禀……父皇。这件事确实是……房琯去寻儿臣时提及。儿臣思虑不周,加之又平叛心切,便脑子一热开始干了。儿臣该死,请父皇恕罪。”
玄宗无语,原以为自己的儿子之中也有有见识之人,但现在看来却还是别人给出的主意。失望之余,玄宗心中叹息:“你脑子一热,朕何尝不是脑子一热?王源刚才那话虽然是说房琯,但你募兵的事情是朕准许的,他的话何尝不是在说朕?”
但事到如今,玄宗是绝不肯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的。
“房琯,你太让朕失望了,朕……朕差点让你蒙蔽了。”玄宗叹道。
房琯彻底傻了眼,呆呆看着玄宗道:“陛下……臣没有,臣岂敢蒙蔽陛下……陛下明鉴……”
“莫说了,你怂恿寿王募兵,挪用大军军粮给他,便是陷他于不义。寿王被你蒙蔽,他跑来跟朕说,朕也是糊涂,没有派人去查清楚,所以朕也被你蒙蔽了。你啊你,你太让朕失望了。”玄宗叹息道。
房琯呆呆的看这一对父子,他明白了,陛下和寿王这是要彻底划清和此事的界限并且要放弃自己了。陛下的话只维护了寿王,责任尽数推到了自己的头上,这不仅是放弃,而且是落井下石了。
情急之下,房琯已经不顾一切,仰头对着王源咬牙叫道:“王源,你不过是不希望陛下身边有另外的兵马保护罢了。你只是要用神策军牢牢控制住陛下。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在学曹操,你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房琯。散花楼的院子里就连风都似乎停了,花枝也似乎停止了摇摆,鸟儿都呆愣在枝头,全部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玄宗看着房琯的眼神很是无奈,这房琯当真是个蠢货,本来自己还打算尽量保住他的性命,毕竟所谓资敌勾结之举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无什么根据。无非便是挪用大军粮草的罪责,自己若执意保他不死,最多只是革职而已,不会人头落地,王源应该也不会太坚持己见。然而,当房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再也没有活路了。就算王源不动手,玄宗也要下旨杀了房琯。自己不这么做的话,便是表示对他这种极度冒犯王源之言的认可,那样一来王源怕是真的要做出一切不可预料之事了。虽然在玄宗看来,房琯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可是目前的局面,得罪了王源便失去了一切,玄宗很清楚这一点。
“呵呵呵,很好,我当你为何在后面搞小动作,原来你对我竟然已经恨之入骨,不惜以这种话来污蔑我。好,我是曹操,我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是个大奸臣。你比喻的很好。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去马嵬坡迎驾,不该请陛下入蜀避难。没想到到如今居然落得这般评语,当真是让人心冷。”王源冷笑连声,站起身来。
玄宗忙道:“王源,莫要听他瞎说,朕知道你对朕忠心不二,此人口不择言,朕要重重的处罚他。”
王源拱手道:“陛下,您虽大度,臣却小气,臣被人冠以如此污名,臣已经无法再立足朝堂之上。臣这便告退回府,等候陛下降旨赐罪。臣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谋逆之罪。臣和一家老小都会在府里等着陛下抄家灭杀,臣愿意以全家性命证明自己的清白。臣告退了。”
王源转身阔步走下台阶,玄宗在后高声叫道:“王源,王源,朕并不那么想,你且留步。”
王源回身拱手道:“陛下,请恕臣无礼,臣不能留在这里了,臣已经心灰意冷,臣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在玄宗目瞪口呆的目光中,王源扬长而去,阔步消失在垂门之后。
第八零三章 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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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动,绿树摇弋。散花楼中春意正美,花木不知人之忧,依旧生的茂盛,开的灿烂。蜂蝶不知人之愁,依旧飞舞忙碌嗡嗡鸣叫。
散花楼长廊下的三个人却已经沉默了很久,玄宗面色阴沉,李瑁小心翼翼,而房琯则是面如土色,身子微微颤抖。三人都没说话,但各自的心中却有千言万语要说,只可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房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的声音颤抖的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玄宗摆手打断他的话,看了一眼房琯,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来人,拟旨。”
一名执笔内侍忙上前来,在案上铺好纸笔,用镇石压住,取笔蘸墨,悬停于纸上等待玄宗口述。玄宗站起身来,走到长廊栏杆之下,眼望观月池中的一池春水,微一沉吟,沉声道:“查右相国房琯尸位素餐渎职无能,时出诽谤朝臣之言,实非贤臣之行。朕本因其有寸功而容之,然近日房琯又私挪军粮干扰平叛大计,实乃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朕经思量,现下旨革除房琯一切官职爵位,抄没家财,即日问斩。其家族之人尽皆剥夺官职爵位贬为庶民,全数流放安西之地。此旨!”
房琯面如死灰,身子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举起颤抖的手臂叫道:“陛下……饶命啊。”
李瑁也脸色大变,上前急促道:“父皇,不可啊。房琯对父皇忠心耿耿,那王源……那王源确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嫌,房琯说的并没有错啊。”
玄宗怒喝道:“你给我住口,立刻滚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内不准你出门半步。你的河西节度使之职朕也给你免了,募兵之事就此作罢,不许你再提一个字。”
李瑁面如死灰,张口半晌,终于垂头道:“儿臣……遵旨!”
玄宗看向躺在地上如一滩烂泥一般的房琯,轻声道:“房琯,你是忠臣,朕心里明白。这一次你便代朕受难吧,朕会记住你的。将来朕会为你平反的。你的家人朕也不会让他们受到虐待,定保他们衣食无忧便是。来人,押他下去。”
几名内侍上前来扶房琯,房琯浑身瘫软如烂泥一般,根本扶不起来。不得已,内侍们拉手的拉手,提脚的提脚,将他连抬带拖的弄了下去。
……
傍晚时分,王源得到了房琯在东街口被处斩的消息。虽然这个消息一点也没有让王源惊讶,因为王源预料到玄宗必会这么做,因为玄宗不可能和自己翻脸,必是要以房琯的性命来平息自己的愤怒。但即便如此,玄宗如此快速的解决了此事,还是让王源不得不佩服玄宗的决绝和果断。
毕竟是大唐一代帝皇,这一生经历的风雨不计其数,虽然他已经是晚年,又经受了巨大的打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姜还是老的辣,在处理此事上,玄宗的应对快速和果断,让王源也无话可说。而且玄宗成功的保护住了寿王,父子二人以房琯为替罪羊,成功了让王源无法将此事牵扯到寿王身上,不得不说是一步老辣而厚黑的好棋。
据现场观看房琯行刑过程的人言道,行刑之前房琯大放厥词拒不认罪,声称自己的是冤枉的。还对围观的百姓高呼王源是狼子野心之臣,挟持陛下残害忠良,说什么大唐迟早要毁在王源手中云云。这些话引发了周围百姓的一片谩骂。监斩官似乎故意拖延时间让房琯说出这些话来,但在百姓愤怒的谩骂声中,生恐发生意外,故而才下令将房琯斩首。
王源对此付之一笑。不管房琯是否在临死前还要来上这么一出,今日在散花楼中的那句话也必将会传出来。实际上那句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便将在众人的心中扎根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王源对此除了无视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让王源欣慰的是,刑场上百姓们的反应还是让人满意的,起码在百姓们心目中自己还是值得信赖和拥戴的。王源看中的也就是这一点,至于其他人,王源并没有那么的在意。
玄宗的果决也让王源心中的警钟敲响,若今日玄宗出言维护房琯的话,王源或许还对玄宗有一丝幻想。毕竟维护忠于自己的臣子,哪怕臣子犯了错也该为他说些好话。然而玄宗做的决绝无比,他没有维护,而是迅速的落井下石,撇清关系,这其实让王源对他很是寒心,这样的玄宗还有什么值得让人尊敬和忠心的呢?
王源对玄宗的了解程度已经不断的刷新,以前的玄宗是什么样王源不敢妄言,但如今的玄宗是什么样王源可是有发言权的。马嵬坡上,关键时候将杨玉环推出去送死以保住自己的皇位和性命,那件事后王源便知道外表温柔多情宽容仁厚的玄宗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寡情薄意且虚伪之人,或者说他是个极度自私只爱自己的人。当然自私无可厚非,但自私的人装作大度人便很令人鄙夷了。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性命,他可以舍弃一切心爱的东西,这一点是很可怕的。说白了,这便是冷血。
马嵬坡上杨玉环他都能舍弃,此刻的房琯他当然可以舍弃。他表现出的冷血和功利让人心寒。当然,眼下只有王源能助他平叛,助他回到长安,重新成为那个坐拥大唐江山的人。从这个角度看,玄宗的选择无比正确,但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这是玄宗丧失了人性的表现。
王源几乎可以肯定,在玄宗心目中显然对房琯要比对自己要信任的多,但就像马嵬坡上那样,玄宗的选择从来都是对自己有利的那个选择,而不会为了自己喜爱的人便放弃对自己有利的局面。这便是玄宗的可怕之处,这便是他能够坐上皇位,且如今依旧在位的原因,这便是身为帝王的帝王之道。
杀房琯的举动,无疑是为了平息自己之怒,为了安自己之心。这一点玄宗比谁都清楚。所以当房琯说出那句话时,他其实便已经没法活命了。因为玄宗要以房琯的人头告诉王源,自己是信任他的,绝不允许有人诋毁他们的君臣关系。而王源之所以没有当场宰了他,也是知道玄宗一定会替自己杀了他。结果,果不其然。
房琯死了,这虽然是王源必须要达到的目的。但这件事演变至此,王源心中没有丝毫的高兴,反而更加的忧虑。房琯那句话虽然是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但这恐怕正是萦绕在他心中许久的话。不光是他,上至玄宗下至群臣,很多的人心中恐怕也是作如是之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句熟悉的话中包涵了多少惊涛骇浪,多少的敌意和仇恨。而这句话怕是自己从马嵬坡迎驾之后,便已经在很多人的心中萦绕不休了。
王源外表上虽然装的不在乎,但其实王源心里是很在意的。虽然忠君的思想王源是不屑的,但毕竟身在此时代,便要遵循这个时代的规则。而这年头,最为人所诟病的便是叛逆,便是不忠。王源自知自己桀骜不驯,但他真的并没有想过要叛逆,要当不忠之臣。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基于一个目的,便是不让自己和家人朋友的命运受制于人。而为了这目标,王源的表现必然要强势。
现在虽然玄宗下令诛杀了房琯,但房琯这句话便是一顶大帽子死死的扣在了自己的头上,时时成为玄宗和群臣心中念及的一块心病了。而这块心病一旦发作起来,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
王源还没想出能够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他可以选择恭敬,或者干脆将兵权交出去。但王源知道,那样的话自己会死的更惨。一直以来王源秉承的便是让自己强大,掌握自己的命运的理念,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现在一旦半途而废,一切的努力便将化为泡影,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也将成为别人随意欺凌的对象,这是让王源绝对不能接受的。这年代便是个吃人的年代,唯有你拳头更硬,实力更强,才能自保。指望着他人的仁慈,那是不切实际之想。
王源决定不再多想,起码目前玄宗是不敢对自己下手的,自己手中有兵,玄宗还要看自己的脸色。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王源暂时也想不了那么多。
王源估量着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和利弊。不用说此事在朝中会引发巨大的震动,所有人都会将房琯的死归结于王源头上。好处就是,王源将极大的提升自己在朝中的权威,将来那些拖后腿的事情恐怕没人再敢去做了。但弊端便是,此事让王源原本尚算温和的角色一下子上升到了权臣的高度,会让王源在群臣心目中变得让人觉得恐惧而难以接受起来。
人都是会同情弱者的,恐怕朝中的一些人不会去反思为何房琯会死,不会去怪陛下下旨处死了房琯。而是要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全部归结到王源头上。不仅是对房琯会产生怜悯和同情,还会对玄宗和寿王产生怜悯和同情。
第八零四章 面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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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玄宗派人请王源去散花楼见驾,王源却并不想去见玄宗,此刻的见面会十分的尴尬,而且王源需要好好的想一想事态如何发展,自己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于是王源便推脱身子不适,躲在书房里不见来请的内侍。来请的内侍很是踌躇,因为来时玄宗要他一定要请王源去见驾,否则他便要挨板子,故而那内侍被回绝之后却并不离去,站在王宅的前院里搓着手不肯走,不断的哀求黄三.去通禀。
黄三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去求公孙兰去劝劝王源,这家中恐怕只有公孙兰能劝得动王源了。公孙兰本已经快要睡下,和儿子久别重逢,自然是要陪着儿子的。听黄三说明了情形后,公孙兰皱眉想了片刻,便将儿子交给侍女哄睡,自己去往书房来寻王源。
书房中,王源正百无聊赖的哗啦哗啦的翻着一本书,但其实他什么也没看下去。公孙兰推门而进,轻轻的在王源的面前坐下。
“表姐还不睡么?这几日表姐也甚是辛苦,今晚该好好的睡一觉才是,很快我们又要离开成都了。”王源放下书本微笑道。
公孙兰怔怔的看着王源不说话。
王源被她看的发毛,笑道:“怎么?我脸上有花么?”
公孙兰柔声道:“不是二郎脸上有花,而是我看着如今的二郎,想起了当年我们初见面的时候。梅园之中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二郎还是个懵懂少年。一晃都五六年过去了。”
王源笑道:“是啊,五六年了,表姐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成为我的妻子,和我都生了平儿吧。”
公孙兰面色微红,微笑摇头道:“如何能想到?当年我对你可并无好感。你偷看我练剑,我差点一剑宰了你。然而如今,二郎已经不再是永安坊中的少年,而是顶天立地担着天下的大元帅了。”
王源叹了口气道:“大元帅,是啊,谁能想到我有今日?然而大元帅似乎也不能让我开心起来,我反倒有些怀念过去那些简单的日子。”
公孙兰摇头笑道:“二郎言不对心,谁会怀念过去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二郎也说过,你生来就是不甘平庸之人,叫你去和我们隐居山林,你会闷死的。况且你常说你也脱不了身了。”
王源点头道:“是啊,脱不了身了,越陷越深,难以自拔了。”
夫妻二人沉默了片刻,公孙兰道:“你当真不去见陛下么?”
王源摇头道:“我不想去,去了不知道说什么。今日的事你也知晓了,现在见驾会很尴尬。我想陛下其实也并不想见我,只是房琯今天被处死了,他想看看我的反应罢了,或者是告诉我,他对我极为信任,虚情假意的说些话罢了。”
公孙兰想了想轻声道:“二郎,有句话叫做强极则辱,你听说过么?”
王源愣了愣道:“表姐何意?”
公孙兰道:“有些事其实需要用智慧,而非是强硬的面对。我知道你是有智慧的人,你现在的状态却叫我不解。譬如现在,你去见陛下,恰恰表明你光明磊落,你不去一则是怠慢陛下,二则会被牵强附会之人说成心中有鬼,惹人非议。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你都应该去见陛下,而且和他好好的谈一谈。”
王源皱眉道:“我何尝不想好好的谈一谈,然而我知道,陛下心中的那句话可能已经挥之不去了。我去见了,也谈不到深处。”
公孙兰道:“我明白,相互不交心的谈话最是伤人,最是无趣。然而你现在的位置却要你有大肚量来容忍。眼前之事平叛为大,陛下杀房琯也是为了你能替他平叛,所以你们的目标目前是一致的,暂时还可以相容。所以你不必担心其他。”
王源道:“那以后呢?若我当真平叛成功,以后该如何?我从此刻便已经嗅到了风雷之声了。表姐不妨点拨我一下,我现在脑子很乱。”
公孙兰静静看着王源道:“我不知二郎心中真正的想法,若二郎心怀大志,我便什么都不说了。但若二郎只是为以后的事情担忧,从而想解决问题的话,我倒是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
话不必说的太明,公孙兰口中所谓心怀大志之意大家都明白。王源有些纳闷,自己难道给所有人都是这种感觉了么?为何人人都会这么想?难道自己行事强势了些,便被怀疑将来一定会有异心?公孙兰都这么说,也怪不得外人说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表姐,你是知道我的,只要不是将我逼上绝路,我是绝不会做出惊天之举的,我还是希望能安安稳稳的和你们过日子,但前提是我能保护你们,任何人都别想打我们的主意。”
公孙兰微笑道:“我知道,你不必解释。你做任何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而正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我才要提醒你,有些事凭你的智慧完全可以解决,而无需走上那条路。”
王源笑道:“表姐说说该怎么解决?我的智慧比不上表姐的智慧。”
公孙兰轻啐一口道:“你莫自谦,或许你现在脑子乱了,心乱了,一时没想到罢了。好吧,我来提醒提醒你,说的不对之处,还请二郎指出。”
“来,坐这里说。夫君我洗耳恭听。”王源拍拍大腿道。
公孙兰当然不会像王源的其他妻妾那般坐在王源的大腿上说话,事实上她绝不允许自己放浪形骸,即便在夫妻生活上也很有节制。数日一次,绝不贪多。只是这一次她会极尽温柔,让王源得到极大的满足。
相较于其他的妻妾一味的纵容王源的行为,公孙兰把握的很好。正因如此,王源对她也很敬重。但以王源的脾气,口花花无人时胡乱挑逗是免不了的,公孙兰却也习惯了他的这些挑逗行为。
“二郎心中所忧的无非是将来平叛之后的事情。将来若平叛成功,天下太平,朝廷也恢复正常的时候。二郎虽功勋卓著,但功高震主确实是件危险的事情。况且将来二郎手中握着重兵,这也是陛下的心头大患。有安禄山叛乱的例子在前,即便二郎无异心,朝廷恐也极为担忧。而二郎又肯定不会交出兵权的,这便是矛盾之所在。”公孙兰沉声道。
王源微笑道:“你很清楚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不握重兵在手便是死路一条,我若握重兵在手,又将成为他人的心病。难就难在他们不愿相信我即便手握重兵也不会对他们不利。当然,换做任何人都不愿有此隐忧,特别是今日房琯说出那句话之后,便是捅破了窗户纸了,我想陛下心里一定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他杀房琯这么干脆,便是做给我看的,他担心我一怒之下真的对他不利,所以他选择了隐忍。这时候越是隐忍,将来的清算便越是猛烈。”
公孙兰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根本的问题是你和陛下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再无建立真正信任的可能,这才是最要命的。”
王源叹道:“是啊。这才是症结所在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说起来容易,但却是最难的一件事。”
公孙兰道:“然则既然和陛下之间再无建立信任的可能,你又何必去伤神。有时候未必需要正面应对,侧面迂回也是一种手段。我所要建议你的便是,何不放弃和陛下之间的纠葛,重新寻找可以建立信任之人。”
王源一愣,皱眉看着公孙兰清丽的面孔道:“你这话是何意?”
公孙兰低声道:“陛下年迈,原太子李亨忤逆,又……又不见了踪迹。在此情形下,储君之议很快会提出来。国本不立,人心难安。既然你和陛下之间难以建立真正的信任,为何不去在这上面想一想。若新君和你能建立信任,那些你担心的事情便不会发生。当然前提是,那是真正的信任。而建立这种信任的唯一办法便在于你能否让他倚重,能否在关键之时助他。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王源当然听的明明白白,公孙兰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要自己放弃玄宗,利用自己现在的影响力推举一个能对自己绝对信任的太子。当这个新太子即位为皇帝,那么自己和这个新皇之间便是一种牢固的信任关系,因为是自己助他登上皇位,便是所谓的从龙之功。到那时很多事比玄宗在位要好办的多。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确实可行。不换思想便换人,玄宗既然跟自己藏着掖着不能推心置腹,那么自己确实没有必要和他多费脑子,还不如曲线救国,重新建立和新皇的密切关系,这或许是一个根本的解决办法。
“你觉得如何?”公孙兰。
王源皱眉思索道:“我不确定这个办法是否有效,要想让继位的新皇和我之间建立信任,光是靠拥戴他成为太子未必便能达成。一旦选择错误,将来会更麻烦。”
公孙兰道:“当然需要斟酌。我认为需要满足两个前提,这件事便可进行下去。第一,这个太子的人选必须是毫无争夺皇位的希望,但他本人却又极度渴望成为大唐皇帝。在这种情形下,你帮了他成为太子,他才会真正的感激你。第二,光是成为太子还不够,新皇必须很快的继位,起码要在叛乱平息之前便要成为大唐的新皇。否则陛下继续享国,太子又将成为摆设。平叛之后,陛下回驾长安之后,事情也许会变得很复杂。到那时指不定又有什么人冒出什么事情来,导致功亏一篑。最好是能在成都期间便能新皇登基,因为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可控。”
王源低声道:“这两个条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
公孙兰微笑道:“不难的事情又怎会轮到你来做?以二郎的才智,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至于怎么做到,我却不知了。”
王源微微点头,不得不说公孙兰还是有些政治头脑的,实际上刚刚公孙兰所说的事情,王源早就已经有所考虑。只是忙着平叛,一直没有细想此事。但出了今日这件事后,王源不得不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推举新皇,看似无奈之举,但也有可能使得局面更新,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而王源对玄宗也确实有些感情的因素,但这些好感已经随着这段时间的密切接触和玄宗的所作所为而磨灭干净。王源几乎能百分百的肯定,在平叛之后,玄宗会和自己翻脸。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做出应对。
“多谢表姐指点迷津,和表姐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啊。”王源笑道。
公孙兰啐道:“呸,少来取笑我,我要说的说完了,我可要回房去陪平儿了。我怕他醒来不见了我,会哭闹起来。”
王源点头道:“辛苦你了,我也要去见陛下了。”
公孙兰笑道:“怎么?想通了?”
王源道:“你说的对,越是此时,我越不能小家子气,否则会授人以柄,说我藐视圣上,说我心中有鬼。而且刚才和表姐一席谈之后,我更觉得要多和陛下接触,哪怕是浮于表面的交谈,或许也能安他之心,或许能从他口中听到些关于册立新太子的想法。我若知道陛下属意于谁是太子的人选,那么我便知道该去推举谁了。”
公孙兰轻笑道:“陛下属意谁,你便不会推举谁,陛下厌恶谁,你便考虑推举他,是么?”
王源哈哈大笑,负手往门外走去。公孙兰在后叫道:“披上披风,夜露深重,骑马风凉,二郎要爱惜身子。”
王源一笑转身,任公孙兰替他披上披风后,阔步出门而去。
……
散花楼玄宗的卧房中,百无聊赖的玄宗正在烛火下闲敲棋子。每当外边有脚步声经过,玄宗都会抬头看一眼,沉声问道:“是王源来了么?”
而每每得到的回答都是:“启奏陛下,王源还没到。”
就这样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玄宗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这王源是彻底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自己宣他觐见他都不来,这已经是居心昭然了。房琯说的一点没错,他就是曹操,他就是借马嵬坡救驾,将自己挟持到了成都,用他手中的兵马控制住自己,然后为所欲为。这个人将来必定是第二个安禄山,一定是。
然而,这时候还不能跟他翻脸,一切都要隐忍,一切都要小心。一旦回到长安,脱离他的控制,自己便要和他彻底清算。这一点一滴的每一次怠慢和蔑视,都要化为一刀刀的血肉。此刻的王源对自己有多少次的怠慢和蔑视,将来他便要挨多少刀的凌迟。
玄宗恶狠狠的想着,手中的棋子被他瞧得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在旁伺候的内侍惊慌失措的看着玄宗铁青的脸色,不知道是否该上前收拾满地乱蹦的棋子。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名内侍沙哑的声音响起:“启奏陛下,王源来了。”
玄宗一惊,脸上愁容退散,深深呼了口气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带,这才沉声道:“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袭黑色披风,身材修硕面容平静的王源出现在门口。
“臣王源,参见陛下。”王源沉声拜倒在玄宗面前。
玄宗看着面前跪拜在地的王源,嘴角露出笑意来。
“免礼,王源,快起来,免礼。”
王源道谢后站起身来,玄宗笑容满面,指着面前的椅子道:“坐下说话,朕还以为你有事耽搁了,不来见朕了呢。朕都打算睡下了。”
王源躬身道:“陛下恕罪,臣连日赶路,身子略有不适。适才内侍去传旨时,臣正在房中昏睡,本想请内侍回禀陛下明日再来觐见,但一想到明日清早便要离开成都赶赴军中,却又不敢耽搁行程,于是便强撑着来了。”
玄宗哎呀了一声,仔细看着王源的脸,点头道:“果然是清瘦了不少,白日里朕竟没注意到。早知如此,朕便不派人去请你来见朕了。你该好好的休息一晚才是。是朕的疏忽。”
王源笑道:“无妨,见到了陛下,臣感觉好多了。”
玄宗闻言,呵呵笑了起来。
君臣落座,内侍奉茶。玄宗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源道:“王源,朕下旨斩了房琯的事,你必已经知晓了吧。”
王源没想到玄宗如此的开门见山,见面便说此事,愣了愣沉声道:“臣听说了,只是没料到陛下下旨这么快。”
玄宗冷声道:“房琯死有余辜,竟敢挪用军粮,破坏平叛大计,这是动摇我大唐的基业,朕岂能容他。”
王源点头道:“确实该死。臣得知此事也是怒火中烧,但今日白天臣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举动有些出格,不该当着陛下的面追杀于他。在此,臣向陛下谢罪,臣的举动实在不妥,陛下请降罪于微臣。”
玄宗哈哈笑着摆手道:“你有何罪?你是心中急切之举,恰恰表明你对平叛之事看的极重,朕知道你的焦虑,朕不会见怪的。”
王源道:“多谢陛下理解。陛下虽不怪臣,臣却自己心里过不去。臣自罚俸禄一年,以赎臣之过错。这一年的俸禄全用于赈济百姓。”
玄宗愣了愣,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微笑道:“好吧,只要能让你心里好受,朕准了你便是。”
王源道:“多谢陛下恩准。”
玄宗道:“至于寿王之过,虽然此事他受房琯蒙蔽,但他也难辞其咎。朕已经命他解散所募之兵,并且革去了他河西节度使的遥领之职,严令他在家闭门思过三月,不许出门。你看朕的责罚可还合理么?”
王源淡淡道:“臣岂敢对陛下的旨意有所评判,我只能说,陛下恩赏分明,不避亲贤,行事公正,此乃圣君之行。臣佩服的五体投地。至于寿王的过错,倒也不是什么大错,若不是房琯怂恿,寿王怎会如此。错本不在寿王,其实无需惩戒。”
玄宗呵呵点头道:“难得你还维护寿王,他知道了岂不要羞愧死。无论是有意或者无意,犯了错便要受惩罚,他的惩罚是免不了的。”
王源点头道:“遵圣意而决便是。”
第八零五章 心离
玄宗笑道:“罢了,房琯的事我们便不再说了,杀也杀了,虽有过,但也毕竟是我大唐曾经的相国。朕也不想再提他了。朕叫你今晚来见,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要和你商议。”
王源道:“陛下请说。臣未必能拿什么主意,除了杀敌作战,臣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懂。”
玄宗呵呵笑道:“你这是太自谦了,其实你不仅领军作战在行,政务上也很有想法。譬如你今日关于朝廷政务的那一番话,朕午后细想了一番,觉得甚是有理。如今的局势确实不宜过多养兵,而是要积极开垦屯田,多种粮食,以防止即将到来的窘迫之境。东南州府兵马不多,若安禄山的叛军攻击东南,怕是举手之劳,到那时我们的钱粮便将枯竭了,这可是一件巨大隐患。钱粮一断,大事便休。你能想到这么长远,比之房琯不知高明了多少,所以朕觉得你看得清楚,想的清楚,是个理政之才。”
王源摇头道:“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朝中很多人都明白,倒非臣所独知。”
玄宗摇头道:“显而易见怎么没人跟朕提起?知道了不说又有何用?一个个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哪一个能担负责任?在朕看来,唯有你才是认真的为大唐社稷考虑的。”
王源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玄宗最善于的便是这一套,灌**汤他最拿手。这套虚伪的言行王源早已看的多了。
“……故而朕思来想去觉得,朕只能将一切托付给你才成。所谓能者多劳,既然于政务大局上你有清晰的判断,你不得不为朕担起朝廷政务的责任来。房琯死后,相国之位无人能居,朕认为只有你才能担当相国之位,不知你意下如何?”玄宗微笑看着王源。
王源沉吟不语,玄宗此举表面上看是重用自己,并且借此弥补双方的关系的,看上去是对自己表达更大的信任的举动,但在王源看来,却饱含深意。要王源当相国已经不是玄宗第一次提出来了,以前王源以平叛之事无法分神为由拒绝了之后,玄宗才选择了其他人。而现在玄宗重提,又是在房琯得罪了自己被杀之后,这时机看似妥当,其实却很有讲究。
房琯死了,王源继任。房琯又是因为挪用王源的军粮被王源逼迫而死,这前后的因果关系不免令人遐想。这无疑又给王源增加了一条可以在街头巷尾朝野之间可以议论的点。很多人一定会造出王源为了当相国而逼着陛下杀了房琯的流言。事情的重点会从房琯挪用军粮之罪而转移到因为争夺相国之位而导致的相互倾轧上来。
这不是无聊的揣度,而是一定会发生。玄宗不可能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流言出来。而玄宗这么做的目的恐怕也正是要有这些流言漫天流传。玄宗这是要将自己一步步的抹黑,一步步的争取所有人的同情,将自己慢慢推到万人唾骂的境遇之中。这么做也是为将来清算自己做准备。
王源承认自己自从来大唐之后,对待人和事不免变得多疑和阴谋论,但这么多年的经历表明,并非自己神经过敏,而是这年头的人都太过奸诈。特别是在庙堂上打滚的人,每一步的举动都有其背后的深意,一个不小心便入其觳中后悔莫及。这些事王源都曾亲历,不胜枚举。而王源自己也用圈套设计过他人,譬如杨慎矜之死,譬如王鉷之死。实际上很早以前,王源便明白了要想在朝堂之中厮混便不得不变得比他们还奸诈和凶狠的道理。
玄宗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源,他知道王源一定会拒绝。不是因为王源谦逊,而是因为大唐官员名义上管军便不能管政,二者相权之下,王源是一定会选择抓着兵马不放的。这也是以前王源拒绝相国之位的原因。
果然,玄宗的耳中听到了王源的拒绝之言:“陛下,臣可不敢担任此重责。臣年纪太轻,经历太少,而相国之职举足轻重,臣可不敢接这个担子。臣那些话都是皮毛之言,可不能以此为凭。当真要理政的话,还是需要大智慧之人才成。”
玄宗摇头道:“以年纪阅历为借口都是不对的,年纪的大小不能代表才能的大小。特别是对你王源而言。你二十岁便平了南诏,谁能做到?二十一岁便击溃了吐蕃国?我大唐谁人能比肩?二十一岁便身兼我大唐两道节度使,古往今来谁人能及?如今你才二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建功立业之时,他人还在为前途奔波,你已经是我大唐的兵马大元帅,何人能及你之才能?朕一直将你视为我大唐异数,或许老天知道我大唐有此一劫,所以出了文武全才之人助朕渡过难关。故而,朕相信你一定能胜任相国之职。你放心,朕不仅让你管理政务,朕还一样让你统帅兵马平叛。能者多劳,非常时期什么军政分离的规矩也顾不得了,朕就指望着你既替朕平息叛乱,又替朕统率百官渡过难关。王源,朕是诚心诚意的,难道你竟不理朕的诚意么?莫非要朕低声下气的求你不成?”
王源没想到玄宗连最后那些话都直接说了出来,坦言让自己既领兵又管政。这是铁了心要让自己坐上相国的位置。如此一来,既达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又能在翻脸之前榨干自己最后一滴智慧和本事为他服务。不愧是坐在高位多年的帝王,手段高明无比。
“陛下,臣深感陛下诚意,但臣确实没准备好。相国之职干系重大,那是统帅百官,管理大唐政务的要职,我不能因为此职位官高位显便草率的答应。居其位善其事才是对大唐社稷负责。然而陛下一片赤诚相待,臣也不想忤逆陛下之意。这样吧,此事容我考虑一晚,臣也自己掂量掂量是否胜任。明日或者臣会有了答案,又或许明日一早陛下便想到了另外合适的人选也未可知。”王源沉声道。
玄宗摇头道:“其实你无需考虑,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当然,朕也不急于要你同意,你今夜回去好好的想一想,明日再答复朕便是。”
王源道:“臣明日一早便需赶回军中了。”
玄宗皱眉道:“那便为朕耽搁一日,这也是件大事,朕想知道你最后的决定。”
王源无奈之下,点头答应。这件事王源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他的决定便是接受相国的职位。王源并不在乎玄宗背后的目的,也对相国这个职位没什么真正的兴趣。在目前情形下,相国的职位只是个摆设,其实并无太大的权力。而王源决定接受这个职位,那纯粹是因为相国的位置更有利于自己,王源再不想有人占着相国的位置再拖自己的后腿,给自己添乱了。而且玄宗也承诺了,相国和大元帅的职位并不冲突,这种情形下,王源倒也不必去担心会被迫放弃兵权的问题。既然鱼和熊掌可兼得,为何不取之?
然而王源并不想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他要给玄宗些煎熬,让他今晚睡不着觉。而且太爽快的答应,也正给了他人口实,说自己早就基觊觎相国之位了,所以要矜持一次。
玄宗听到王源同意推迟一天离开成都,心里很是高兴。玄宗也有玄宗的计划,他已经想好了明日该如何让王源答应就任相国的办法。
“陛下,臣也有事要跟陛下说,陛下若无他事,臣可否奏陈?”
“哦?你有事要说?快说快说,朕今日叫你来便是为了相国之职的事情,除此之外朕已无事了。”玄宗笑道。
王源道:“臣这次回来见识了几位殿下为了平叛所做的积极的行动,臣甚是感动。皇家上下同仇敌忾,这正是该有的气象。虽然出了房琯这档子事,但皇子们为国效力的出发点是好的,这一点让臣甚是欣慰。然而此时募兵训练都是不适合的,所以寿王等皇子希望领军平叛的事情暂时恐怕要搁置。”
玄宗忙道:“那还用说?朕已经下令解散所募之兵了。现在可没钱粮给他们募兵。”
王源微笑道:“陛下明鉴,虽则不能募兵,但皇子们想为国效力的激情是值得褒扬的,不能打击他们为国效力的这份心思。故而,臣想奏请陛下,这次臣去军中,陛下可指派皇子跟着我一起为国征战。不知陛下认为妥当否?”
玄宗楞道:“有这个必要么?”
王源笑道:“此举有利平叛。一则皇子在军中可提振军民士气,皇子和平民士兵同生死,这是最好的提振士气的办法。二则,随军皇子可以作为军中监门官,以免有人说我神策军连监门官都不设,有违规制。”
玄宗哈哈笑道:“第一点朕同意,第二点朕觉得毫无必要。朕早说过,绝不干涉军务之事,又怎会设监门官?这样吧,你这个提议很好,派皇子和兵马共生死,乃是提振士气之举。朕的儿子们当中确实有不少天天要吵着去杀敌的,朕便给你指派一个。但有一点,不能优待,只能作为普通的将军和士兵一起作战。便是战死疆场也没什么。”
王源笑道:“原该如此,我并不打算优待。说句陛下不爱听的话,皇子若是战死疆场,那将是他的荣耀反而会青史留名。不过陛下我也提醒您注意,战场上刀剑无眼,很可能会发生意外,派出的皇子一定要慎重,很可能会受伤甚至战死。臣把话说在头里。”
玄宗微笑道:“朕也是领军打过仗的人,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明日朕给你个人选便是。”
第八零六章 相国
清晨,睡的香甜无比的王源被一阵嘈杂之声惊醒,数日连续赶路的辛劳,再加上昨日的一番鸹噪太过伤神;而且昨晚见玄宗后回来时已经快三更天,王源几乎是沾床即眠,连衣服靴子都是高墨颜帮着脱的。 王源本还打算慰藉一番刚刚新婚自己就离开她的高墨颜,但实在是有心无力,疲劳袭来,温香软玉在旁也顾不得了。
被嘈杂之声惊醒的王源睁开眼睛,看见一缕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屋子里,外边又是个艳阳天。
王源的动静惊动了坐在梳妆台旁妆扮自己的高墨颜,她回过头来,看到王源睡眼惺忪的样子,噗嗤笑道:“夫君醒了么?睡的可好?”
王源皱眉道:“脑子昏昏沉沉的,谁在外边喧闹?”
高墨颜麻利的将发髻挽成一个坠马髻,迈着大长腿轻盈走到床边,伸手轻抚王源胡子拉碴的脸,低声道:“要不我去告诉黄三哥,打发那些人离去便是,你再睡一会。”
王源诧异道:“什么人?”
高墨颜叹道:“还不是朝中那些人,一大早便有几十名当官的来到咱们府了。黄三哥一直在外厅照应着,你昨晚回来的迟,见你睡的香甜,便没敢叫你。那些人也都在外厅坐着,刚才也不是说了什么话,他们都大笑起来。笑声连内宅都听的清楚,没想到把你给吵醒了。”
王源听了一咕噜爬起身子道:“几十名官员?都是些什么人?”
高墨颜嗔道:“我哪里知道?黄三哥说,他们都是大官儿。其中一个领头的姓韦,好像是朝廷的左相呢。”
王源愣了愣,掀开薄毯道:“那我要去见他们,韦见素带着这么多大臣们来,莫非朝中出了什么事不成。墨颜帮我收拾一下,洗漱后去见他们去。”
高墨颜忙答应着,命婢女去打清水来让王源洗漱。又在柜子里给王源寻了件新袍子,帮着王源梳头整理发髻。又拿了小剪刀替王源修剪了冒出来的胡茬子。收拾完毕之后,王源这才恢复了几分神采,起身往外走。
高墨颜跟在身后,王源忽然停步回身笑道:“昨晚我太累了,本来想和你说说话的,没想到居然睡的跟个死人一般,实在是对不住。”
高墨颜红了脸笑道:“那有什么?你累了还不让你睡觉么?”
王源见她嘴唇红红的像个樱桃,身材挺拔俊俏,伸手搂过她来,在她唇上滋儿亲了一口,低声道:“今晚补偿你,叫你快活快活。”
高墨颜推了他一把,啐道:“快去见客吧。”
……
王家前宅花厅之中,一帮朝臣正高谈阔论口若悬河。王源进门的时候,一名身着紫袍的官员正站在厅中惟妙惟肖的模仿着什么,旁边的官员哄堂大笑,笑声几乎要掀了屋顶。难怪连后宅都能听到他们的哄笑声。
“诸位这是把我这花厅当成了咱们成都的春来茶馆了么?跑到这里说书来了。”王源笑盈盈的进了门。
“哎呦,王元帅来了。”众官员见到王源到来,忙纷纷起身来,一个个收敛笑容,表情恭敬,拱手行礼道:“见过王元帅。”
王源团团拱手还礼,笑着摆手道:“请坐,诸位都请坐,莫要多礼。”
众官员陪着笑,待王源抖衣落座之后,他们才纷纷坐下。黄三命人给王源上了一盏茶。王源捧起茶盅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将一片茶叶吐在渣斗之中,这才转脸看着身边落座的韦见素道:“左相公?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你们都到我宅子里来了?莫非朝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韦见素呵呵一笑道:“朝中确实有事,而且是大喜事。”
王源一愣道:“什么大喜事?”
韦见素使了个眼色,一干朝臣纷纷起身抱拳施礼道:“恭喜王源率荣居相国之位。我等特来道喜。”
王源呆呆道:“你们在开玩笑么?我何曾当上相国了?你们搞错了吧。”
韦见素笑道:“王元帅,你就别隐瞒了,我们大伙儿都知道了。此乃我大唐大喜之事,王元帅就任相国乃是众望所归,这下好了,咱们终于有个年轻有为的相国了。”
“是啊是啊,王相国就任,乃是我大唐之幸事。我大唐多年未出贤相,终于现在有了个。”
“王元帅早就该当右相了,他不当相国谁人可当?那个房琯么?简直笑话。”
“仁兄,房相国已经死了,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
众官员一番鸹噪,乱做一团。
王源摆摆手,众人都静了下来。王源问韦见素道:“韦左相,到底是谁告诉你说我就任相国了?”
韦见素呵呵笑道:“还能是谁?陛下呗。陛下今早召见我等,说他已经决定任命王元帅为右相,否则我等怎会知晓?这不,听了陛下的话,我等便自作主张赶来道喜了,恭迎王相国去政事堂就位。王相国,这下好了,终于有个能带着我们干事的了。”
“是啊,是啊,终于等到了,不容易啊。”众官纷纷附和道。
王源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在想:玄宗这是赶鸭子上架,铁了心要把自己弄上相国的位置了。自己还没答应,他就宣布了这个消息,这就叫做先斩后奏,逼着自己答应。自己也只能答应,否则便是说玄宗在撒谎,那便是和玄宗真的撕破脸皮了。
“哎,此事还在斟酌之中,没想到陛下先告诉诸位了。这叫我说什么好?罢了罢了,今后还望各位同僚多多的协助,本人年纪轻,资历浅,自知相国这个位置是不能胜任的,无奈陛下器重,也不得不勉为其难了。将来若有合适的人选,本人自会主动让贤。”王源呵呵笑道。
众官员一片喧闹,道贺拍马之声不绝。
王源摆手道:“诸位,圣旨未下,我也不能去政事堂。否则岂非要被人诟病。再说明日我便要回军中,这里的事情还需要诸位担待。待圣旨下了,我拿了长安之后回来,再请诸位喝酒,诸位看如何?”
“圣旨么?圣旨很快就要到了。”韦见素笑道。
王源愕然道:“你怎知道?”
韦见素道:“我等来时,陛下已经命人拟旨了,我想应该就要到了吧。”
王源更是对玄宗无语,连圣旨都准备好了,玄宗这是绝不会容自己推辞了。无奈之下,王源只得和众人落座闲聊说话。盏茶时间没到,便听见院门外马蹄声响,门口的王家护院飞奔来禀报说有人到了院门外。
韦见素呵呵笑道:“不出意外,那是圣旨来了。”
王源缓缓起身,走出花厅来到院子里,但见门口一阵喧闹,片刻后一名锦衣青年托着一只锦盒阔步而入,身后跟着十几名趾高气昂的随从。
看到那青年人的第一眼,众官员都是一愣。这青年人可不是宫中的内侍,而是玄宗的第二十六子丰王李珙。怎么是丰王来宣旨?众官员甚是疑惑。
“圣旨到!王源接旨!”丰王李珙朗声叫道。
王源忙振衣叩拜于地,一干官员也纷纷在王源身后跪倒,丰王李珙展开圣旨,高声宣读道:“今天下纷乱,国祚蒙尘。大唐江山烽烟四起,朝堂之上飘摇动荡。朕心忧如焚,夜不能寐。当此之时,朕外需良将御敌,内求贤臣治政,求贤之心若渴。然天佑我大唐不灭,赐予朕良将贤臣集于一身之人,朕甚是欣喜。王源文武全能,数年来为我大唐戎马征战,功勋卓然。更难得的是他还有理政之才,朕经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拜王源为相,外御叛军,内整国政,朕便可安眠无忧矣。此旨拜王源为大唐中书令加尚书左仆射、政事堂执笔,兼领吏部尚书之职。进一等蜀国公爵,加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其妻妾子女皆另有恩旨加赏。望王源不负朕望,为我大唐竭尽全力,尽忠尽责,钦此!”
院子里静谧无声,所有人都沉默着。这份圣旨上的每一个官职和爵位以及封赏都是官员们梦寐以求的,玄宗一股脑儿全部授予了王源,这简直是无上的荣耀。作为一个臣子而言,这已经是能做到的最高的地位了,这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圣旨上的任何一个职位和加封,单独拎出来,都够一个人奋斗一辈子的,而现在,他们统统都在一个人的身上。而且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这简直难以想象。
第八零七章 丰王
王源高声谢恩接旨,起身后,众官又是一阵道贺。
王源本以为自己会对这个任命没什么感觉,因为自己其实并不想当这个相国,或者说自己并不是心甘情愿的要坐这个位置。但当圣旨宣读之时,王源的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澎湃。
五年了,自从在永安坊那个小小的宅院之中醒来,在满城的鼓声中入惊弓之鸟般的窥伺着这大唐的世界。那时候的王源对这个世界充满的陌生和恐惧。他也绝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大唐的相国。这个位置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除了皇权之外普通人所能达到的权力最高峰。而如今,自己便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很多人为了这个位置奋斗了一辈子却一无所获,而自己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便将这一切归于囊中,这足以让王源自傲了。现在的大唐,自己掌握着最多的兵马,占据着最高的要职,应该是人生之中的最巅峰状态了吧。但不知为何,王源却觉得,这巅峰来的早,来的太突然,来的不踏实。
“恭喜恭喜,王相国,本王这里恭喜你了。来的仓促,父皇通知的也突然,我也没备什么贺礼。这样吧,我这里有块玉佩,便送于相国为贺礼。”丰王李珙大笑着拱手道贺,从腰间将一块名贵的玉佩扯下来送上。
王源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可不敢接受丰王也厚礼。丰王爷有此心意,我便领受了。他人礼物我是一概不收的。”
丰王李珙皱眉道:“他人的礼物你不收,我的礼物你也不收么?话说将来还需要王相国多多担待呢,你不收我怎安心?”
王源笑道:“王爷说笑了,王爷还有什么需要我担待的,这可折煞我了。话说,传旨这差事怎么是王爷亲来?这可受不起。”
李珙哈哈笑道:“这你便不知道了吧,这差事是我向父皇讨要的。对了,我一面是传旨,一面也是来向你报到的。从今往后,我便是王元帅帐下的一员将领了。哈哈哈。”
王源愕然道:“王爷此话怎讲?”
“咦?你不是向父皇提议,要一名皇子跟着你一起去军中平叛作战么?今晨父皇叫我去见他,便跟我说了这件事,我自然是开心的很。父皇叫我来向你报到,我也就顺便讨了传旨的差事来。”
王源恍然,微笑看着面前丰王李珙这张年轻的不知深浅的面孔,心里深深为他感到悲哀。昨日自己去见玄宗,本是想试探玄宗对那位皇子更为看重的,后来转念一想,与其探寻玄宗心目中最属意的那位皇子,还不如去找他最讨厌的那个。因为王源就是要扶持玄宗最不喜欢的那位皇子上位,才能达到让这位皇子感激涕零,和自己建立亲密信任的结果。于是王源便提出了要一名皇子随军,而且特意提及军中危险,很可能要送命这样的话。
王源知道,玄宗是绝不肯让他喜爱的皇子去上战场送命的,他提出的人选必然是他心目中不甚喜爱的,死了也无所谓的那个人。没想到,这位丰王李珙中了头彩。可怜他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还把这当做是玄宗的器重。殊不知他在玄宗心目之中的地位是随时可以舍弃的那一个。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后会作何感想。
这位丰王李珙,王源对他略有耳闻。事实上王源并不太关心玄宗的这些儿子们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些人毕竟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王源不想知道,也会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些片言只语。大唐的皇子们中间倒是有些有趣的。譬如玄宗的第二十七子恒王李瑱,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偏偏学人家当道士。挂着个右卫大将军的职位,天天在家里穿着道士服弄一帮天师回家学着捉鬼降妖,可算是奇葩。还有个义王李玼,也是个奇葩的家伙,喜欢扮女人在家唱戏,府里养了一般梨园名伶,天天咿咿呀呀的闹个不停,当真是教人无语。
正是有这些奇葩的皇子,王源便也在不同的场合听到他们奇葩的行为,因为他们的这些事情都被当做是酒宴上的谈资。王源想不知道都难。
而王源所知的这位丰王李珙,王源也对他的事迹略有耳闻。这家伙喜欢舞刀弄枪,常常在京城闹事,带着一棒子随从在长安的大街上纵马来去,甚是张狂。而且据说他的偶像是太宗李世民,常常幻想着能领军开疆拓土征战四方。成年后屡屡向玄宗请求去边镇领军杀敌,玄宗对他的行为早就不满,每每呵斥一顿后将他灰溜溜的赶出宫来。
玄宗来到成都后,周围丰王李珙更加缠着要去平叛,几乎每天都去散花楼见玄宗。玄宗也是因为从长安逃难而来,路上受了打击之后脾气变了不少,变得隐忍了许多,对儿子们也似乎柔和了不少,但即便如此,这李珙还是没少挨骂。
现在看来,玄宗对李珙并非父亲呵斥儿子那么简单,李珙确实是他不喜欢的儿子之一,这次王源提出要带皇子去出征,玄宗立刻便将李珙推了出来,看来是巴不得他离开自己,哪怕是战死在军中也无所谓了。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皇族的亲情之淡薄常人难以理解。大唐王朝皇家之间骨肉相残之事多不胜数。玄宗自己便有曾经在一天时间里连杀三个儿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都是玄宗亲自下令在一日内处死,其冷酷无情令人难以想象。说白了,玄宗的几十个儿子都是他一时激情之下的产物,若论情感,怕是淡薄之极,杀儿子对玄宗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更遑论是派儿子上战场去不顾生死了。
“丰王爷,原来是你要跟我去军中平叛,这倒是叫我没想到。王爷,军中可凶险的很,一个不慎便是身死之局,王爷想好了么?真的打算去么?”王源微笑道。
“当然是真的,我等这个机会等的太久了,好容易父皇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岂能不去?军中作战危险我岂有不知?但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又岂能瞻前顾后?对了王元帅,如今我是你帐下的将领,你不用王爷王爷的叫,叫我名字便是。对了我还没有武将官职,你给我任命一个呗?对了,你打算让我领多少兵马?我可是韩信领兵多多益善的,三五万不嫌少,十万八万不嫌多的。”李珙一连串的发问道。
王源暗自叹息,从这几句话中便知道李珙是个自大自傲不知深浅的家伙。他居然还要领兵,王源岂会容他沾一兵一卒。虽不知他打仗的才能如何,王源也绝不会将宝压在被人身上。军中除了高仙芝柳钧等心腹之人,王源可不会相信其他任何一人。
虽然对这个丰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王源也并不需要他靠谱。这个丰王还有待观察,是否有上位之心是关键,否则自己也不用白费气力。除此之外,和自己是否能融洽相处也是考量的标准,王源可不想捧个白眼狼上位。
“王爷,领军打仗的事情回头再说。明日我们便要动身,王爷既然要随军,应该回去做些准备才是。譬如随从人员,盔甲兵刃什么的。还有,要和家中的妻妾们告个别什么的。只有半日时间,还是不要浪费的好。至于军中的情形,我在路上会和王爷详述的。”
“好好好,我这便回去准备去。还要去宫中拜别父皇去,王元帅,那我便告辞了,本来今日还想做东请你喝酒的。”李珙忙道。
王源笑道:“酒改日再喝也不迟,反正以后都在一处相处,时间多得是。”
“说的很是,那便告辞。”李珙拱手道。
王源躬身拱手行礼,送李珙出了府门之外,目送他带着十几骑绝尘而去。
回到宅中,众官员簇拥着王源去政事堂正式就任,王源也难以推辞。而且既然已经坐上了相国的位置,便要尽些职责才成,王源也确实有些事情要交代韦见素他们去办。于是众人出府后到了政事堂中,坐在了象征相国权威的正堂桌案之后的大椅子上后,王源开始了他身为大唐相国的第一次正式的公务。
鉴于明日就要离京,王源听取了诸职能部门的公务禀报之后,当即做了一些调整。王源要求韦见素等人要立刻着手号召难民和剑南陇右的百姓们垦田开荒,趁着还能种一茬粮食赶紧种下粮食,免得将来饥荒到来,束手无策。之前房琯根本就没有在这上面有任何作为,他的心思都用在了别处。垦田开荒,自给自足才是目前必须要走的路。
王源告诉韦见素他们,现在首要要做的便是安民,保证吃穿。其余的事情都往后派。民心稳定,都能自给自足了,便自然可以考虑以后的事情了。
围绕着垦田的事情,很多事要做。分发种子,丈量田亩,开通沟渠灌溉等事务都很繁杂,光是这一件事便足够韦见素他们去忙活了。而且时间不等人,即将入夏之后,时令转眼即逝,很快便无法种下粮食了,所以很是紧急。
韦见素等一干官员原本嘻嘻哈哈,说实话他们并没有觉得王源能有什么好的政见,但王源今日的第一件事便是务实之事,倒叫他们有些刮目相看。
“韦左相,这件事我因在军中无法督促,便只能交给你去全力推动了。你可代行我之权,谁要是敢怠慢,便告诉我,回头我一并收拾他们。但你也不能怠慢,这是你我重臣之职,朝廷能否稳定,大军是否能安心平叛,全看着安民温饱之事了。”王源最后道。
韦见素收起笑容,肃然起身拱手道:“谨遵相国之命,下官必竭尽全力。”
第八零八章 强盗
午后时分,王源去散花楼向玄宗谢恩。玄宗依旧在观月池畔的长廊下接见了王源。见了王源,玄宗笑容满面的道:“王源,你不会怪朕直接便做了你的主吧。朕昨晚想来想去,这一次不能容你推辞不受,故而朕一早便跟韦见素他们说,你已经是我大唐的相国了。听说韦见素他们都去你府上道贺去了是么?”
王源叹道:“陛下,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啊。相国这个位置就像是个火炉子,陛下这是把我放在火炉上烤啊。迟早臣被陛下烤的外焦里嫩,被人分而食之了。”
玄宗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旋即被微笑所代替。
“不要这么想,朕对你是抱着极大的信心的,你也一定不会让朕失望。对了,李珙和你说了么?朕决定让他随同你去军中,你要好生的约束于他。”
王源沉声道:“臣也正要跟陛下核实,陛下确定让丰王随臣去军中么?”
玄宗道:“就是他了,他不是天天朝着要领军平叛么?朕便遂了他的意。王源,你不要将他看做是朕的皇子,只把他当做普通的将领,该骂便骂,该罚便罚,若是犯了军法,那也由得你处置。总之,就算他战死沙场,朕也绝不会怪你,你便放心的带他去便是。”
这几句话看似是大公无私之言,但听在王源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玄宗是有多么不待见这个丰王,才会说出这种话来。亲儿子的生死都不关照一声,反而似乎是告诉王源,这个儿子你随便用,死了活该。
“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数。臣此次回大军之中,便要着手和高元帅一起商议进攻长安之事,陛下有什么要说的么?”
玄宗想了想,低声道:“朕没什么可说的,打仗的事情朕交给你们便是。朕对你们一万个放心。要说朕有什么期待的话,那当然是希望早一点夺回长安,那里是朕的京城啊。”
王源点头道:“陛下放心,一旦准备妥当,我们便进攻长安力图恢复。现在叛军的势头已经受阻,很快便是我们反攻的时候了。臣希望能尽快让圣驾回归京城,免得陛下蒙尘于此。”
玄宗呵呵笑道:“甚好,朕等着那一天。”
王源起身行礼告辞,明日一早王源便要动身,明日王源也不打算来跟玄宗辞行了,索性一并辞别。临行前玄宗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醒王源道:“你们若要进攻长安的话,可派人通知李光弼和郭子仪协助。他二人如今在朔方河西一带坚守,手下也有数万兵马,也许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王源愣了愣,玄宗忙道:“哦,是这样,朕昨日才接到李光弼和郭子仪派人送来的奏折。他二人正在和另一股叛军激战,据说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领的数万兵马。他们如今也是孤守在外,朕以为,若有可能的话,你和高仙芝该想办法接应他们一下,免得他们被叛军围困歼灭。我大唐的兵马实在是不多了,他们二位手下也是精兵,不能放弃他们啊。”
王源点头道:“陛下放心,我早有和他们汇合的计划,但因为这次军粮之事而耽搁了。臣不会任由他们被叛军吞下的。”
玄宗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一切便拜托你了。”
下午,王源叫来李宓,吩咐他准备大量的押运粮草往军中,此次王源更是打算携五百车粮食同行,之后的粮草便全部交给李宓来负责了。王源可不敢再将这件事委托他人,因为这一次去回去,便真的要着手收复长安之事,后勤一定不能出问题,所以王源也不想去麻烦户部兵部那些老爷们,他们办事王源一点也不放心。
次日一大早,王源便起床整顿出发,和家中妻妾道别之后,王源和公孙兰以及一干亲卫抵达东城门广场。那里,五百辆粮车已经整装待发。除了这些粮车之外,还有丰王李珙一行人。丰王带着一百多随从以及收拾了几大车的吃用之物随行,王源甚是无语,感情他是把此行当做是去当大爷去了。王源也不多说,待到了军中再慢慢的跟这位王爷多接触,多了解,以确定他是否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选。
韦见素等一干官员也在城门内设了简易的践行宴,给王源送行。王源不好拂他们的好意,和他们干了几杯酒后在他们的珍重声中跨马出城。
太阳升起,长长的车队出了成都城一路往东,半个时辰后便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送行的官员们张望良久,终于转身回头。
“王相国这个人,当真是如风雷一般。来如雷霆霹雳,去似云龙无踪。想想这两日,当真教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名官员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是啊,这个王源,前日归来,挟雷霆之怒,房琯上午还滋润的很,到了傍晚便被抄家杀头,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然后这位王源又席卷了一堆当朝最荣耀的职务和名头,瞬间成为当朝最有权势之人,让人觉得像是在梦中一般。
“王相国有点像……像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强盗一般,杀人取财然后去无踪迹。”送行的官员之中有人低声道。
“快闭嘴,你不想活了么?几杯践行酒你就喝多了么?”身边的人忙制止他的胡说八道。不过大伙儿细细想来,这话倒也不无道理。王源还真的像个强盗,突然杀回成都,当朝相国房琯当天便被斩首,然后此人席卷一身的官职悠忽而去,当真如疾风骤雨一般,来的凶猛,去的快捷。
……
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城中,一次在安禄山看来极为重要的会议正在太极殿中进行。十余日前,安禄山下令各军将领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回洛阳商议大事,到今日,各路兵马的领军将领终于都到齐了。
安禄山坐在大殿上,看着众将领嘻嘻哈哈的进了大殿,脸上无喜无悲,教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诸位远道而来的将领们在进入大殿之时,便感觉到了有些异样。以前乌七八糟的大殿,今日忽然变得整洁堂皇了许多。冒着黑烟的羊油大锅也被高高的烛台所替代,地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毡毯也被撤去。光洁的地面的大理石被清洗的干干净净。殿中的廊柱上张牙舞爪的蟠龙也被清洗过,此刻张牙舞爪甚是威严。用来供众人落座的那些桌案也都统统不见,众人只能站在殿上,再不能向以前那般席地而坐,边吃肉喝酒,边商议事情了。
这一切,当然只和一件事有关。这件事众人心知肚明。安帅上一次召集众人放下军中的事务回洛阳便是因为此事,这一次还是这件事。
闹哄哄的众叛军将领和官员们全部进殿之后,安禄山轻轻的咳嗽了几声。这几声咳嗽便是一个信号,所有人的说话寒暄之声顿时销声匿迹,大殿上变得安静了下来。
“诸位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安禄山沉声开口了。
“上一次还是在数月之前,安某请诸位回洛阳相聚,庆贺我们攻克了长安城,赶跑了李隆基。然而四五个月过去了,这一次我们非但没有攻下蜀地,抓到李隆基。我大军反而被王源的神策军杀的大败而归,损失了八万余兵马。我的好兄弟高秀岩还在攻击通州一战之中阵亡了。这让我心痛如割,数日食不下咽,寝难安眠,脑子里不断的想起高兄弟的音容。高兄弟啊,老哥哥好想你啊。”
安禄山不愧是演技派,长期以来在玄宗身边锻炼出来的演技在此刻爆发了,说着高秀岩,他便开始泪水滂沱。浑浊的泪水顺着他下垂的眼袋流了下来,显得极为伤心动情。
贴身内侍李猪儿站在一旁垂着头,脸上配合的带着极度的哀伤面容。但他因为这几日犯了些错,被安禄山打了好几顿,到现在屁股还疼的要命,所以心气正在不顺。见安禄山演戏,心里其实已经骂翻了天。
“老肥猪又在做戏,你何曾食不下咽寝不安眠了?这几日你胃口好着呢。一天都能吃进去一头羊去。夜不安眠?那一夜你不是通宵达旦的淫乐,当然难以安眠了。我呸,我草你十八代祖宗,假话满口的老肥猪。”
“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史思明无能,攻蜀不利,才导致高兄弟因为没能攻下通州而自责,所以自杀谢罪。都是我的错,请安帅降罪。”史思明脚步沉重的排众而出,椎心顿足的自责着跪在安禄山面前。
“不不,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安禄山的错。和你们无干。我安禄山这是气数要尽了啊,这都是气数啊。”安禄山擦着眼泪道。
第八零九章 闹剧
安禄山顿足长叹,深深自责。众将领愕然无语,史思明忙道:“安帅何须如此,不过一时失利而已,兄弟们再重整旗鼓打过去便是,这和安帅有何干系?安帅若是如此,教兄弟们岂不更加的羞愧了。”
众将领也纷纷附和道:“是啊,安帅莫要着急,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次虽然攻蜀失利,但长安洛阳还在我们手中。李隆基龟缩在成都能有什么作为?安帅万万保重身子。”
安禄山擦干眼泪叹息道:“兄弟们不知道啊,前日宫中张天师夜观天象,原本黯淡的紫微星又见明亮。七杀贪狼破军三星迟迟未遇,此乃天下难以易主之象。故而才知道李唐或许气数未灭,我安禄山或许无法撼动李唐江山啊。”
众将大眼瞪小眼相视无语,安禄山可从来不信什么命数天象,以前谁在他面前说这些虚幻之言都会被他怒斥痛打甚至杀头,现在他自己倒是振振有词了起来。
“安帅,这些都是虚妄之言,岂能算数。安帅不是说过么?命由己不由天,怎么现在又信了这些东西了。”一名性情耿直的将领忍不住道。
安禄山摇头道:“兄弟啊,有些事不得不信啊,事实就在眼前啊。以前我确实不信,但我现在却不得不信。张天师数月前就警告了我,可惜我没听他的。早知如此,我该听他的话,做好应对之策。”
史思明是了解安禄山的,他知道安禄山在这里装疯卖傻胡说八道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才不信安禄山会相信这些鬼东西。
“安帅,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可有破解之法?”史思明问道。
安禄山心中暗赞史思明识趣,毕竟是老兄弟,自己说出这番胡言乱语来正是为了要人问出这句话。果然史思明问出来了,那么自己便可以坦然说出了。
“张天师倒是说了破解之法,他说,要想天杀贪狼破军三星相遇,冲撞紫薇星座,让紫微星光黯淡乃至陨落,便需要助三星一臂之力。”安禄山道。
“如何助一臂之力?我等又不能上天推一把。”众将愕然道。
安禄山道:“推是没法推得,命数虽合天理,天理其实也受命数所影响。亦即是说,三星主宰天下沉浮,咱们在地上的人的行为也能影响三星的运动。故而需要有非常手段刺激三星尽早相遇,这便是解决之道。”
所有人都是一头的雾水,完全不懂安禄山在说什么。
“什么非常激烈的手段?还请大帅明示。”史思明皱眉问道。
安禄山尚未说话,一旁静静而立半晌没说话的严庄忽然开口道:“我知道大帅说的那种手段。”
众人都盯着严庄看,安禄山微笑道:“严先生知道?你说说看。”
严庄缓步出列,沉声道:“我大唐民间有一种行为暗合天理,但凡家中有重病或者濒死之人,百姓之家会办一场喜事冲淡家中的哀病之气,这在民间称之为冲喜,这办法往往有效。目前我们大战失利,安帅又说气数将尽,所以这解决的办法便是办一场大喜事,形同冲喜一般,一扫衰败之气重振生气。然则,目前只有一件事能让天地间衰败之气涤荡干净,喜气冲天,催动三星相聚?恐怕只有一件事了。那便是,安帅应当立刻登基即位,昭告天下,安天下之民心,让军民百姓同喜,方可冲动天地之间的一切衰败之气,于大势有所影响。”
安禄山的脸上笑容掩饰不住,今日这严庄可算识趣了,自己说出这件事还有些小尴尬,但严庄说出来可就大大不同了。他装神弄鬼了半天,确实便是要引出这件事来。现在可算是不用遮遮掩掩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史思明和众将满脸恍然,不少人立刻就明白,之前的那些胡说八道都是安禄山为了引出自己要登基的事情。真的太无耻了。
安禄山扫视着众人,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口中缓缓道:“张天师所言确实是这个意思,他要我立刻登基,以此振动紫微星宫,给三星以更大的力量。但安某觉得,这事儿似乎不合时宜。我大军新败,王源的兵马又抵达金州,距离长安仅数百里之遥。这时候我若登基,怕兄弟们心里有想法,故而我便召集诸位兄弟们来商议此事。也不知这么做是否可行。”
“当然可行,天师既然这么说了,那是必然有用的。其实安帅早就该登基了。数月前您若登基为帝,天下民心便安定的多,兵士将领们也会安定的多,那么未必会有通州之败。现在登基也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第一个赞成,这件事即便不是如今之势,也早该办了的。”史思明高声道。
“赞成,赞成。请安帅立刻登基为帝,此乃天下百姓军民所盼望的事情。这是件大喜事。”
“是啊,安帅登基,将士们便都有了干劲,个个喜气洋洋,打仗也有劲的多。登基登基,安帅快些登基。”
一干将领纷纷叫道。有的人其实根本就是凑热闹,他们才不管安禄山是否登基,什么冲喜,什么振奋人心,都是扯淡。不过是安禄山想登基当皇帝罢了。反正他迟早也要当皇帝,反对也是无用。只要安禄山登基后能给他们更多的好处,更大的官职便好,除此之外一概不关心。
“当真……使得?”安禄山指着自己鼻子问道。
“使得使得,这时候登基时机正好。我等恭请安帅择日登基。”众人叫道。
安禄山看了一眼严庄道:“不会有人反对吧,又要拿以前的理由来阻挠吧。”
严庄知道在说自己,忙上前道:“安帅,此一时彼一时也,臣严庄恭请安帅择日登基。”
安禄山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同意,我为了大局着想,为了能扭转局面,也只能这么做了。虽然我觉得此时登基机会不好,但也没办法。那么既然要办,此时便尽快办。张天师,你说那天是黄道吉日啊?”
一名枯瘦道士从旁现身,掐指算了算,口中念念有词半晌道:“安帅,今日便是黄道吉日,今日便是登基的好日子。”
“今日么?这……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些。”安禄山笑道。
“不仓促不仓促,祭拜天地昭告天下改元换年便可礼成。非常时期,也不必学别人那般繁文缛节。”张天师道。
“不仓促不仓促,一点也不仓促,正好今日黄道吉日,风和日丽。众将领也都在,请安帅即刻登基。”史思明及众官员也道,众人很希望尽快解决此事,一来军中各自有要务,二来免得以后还要被召来洛阳一次。
“既然如此,那便……依着你们吧。哎,当真拿你们没办法。”安禄山肥大的脸上满是笑容,心中欢喜无比。
一切都早已准备好,龙袍早已量身定做,安禄山只需无偏殿更换了衣服上来,便是一个身穿龙袍的皇帝了。当下安禄山率领群臣祭拜天地,宣读诏书,定国号大燕,自称雄武皇帝,建元圣武,正式登基为帝,将这一年改为圣武元年。
一个本该盛大的皇帝的登基仪式,被安禄山精简为短短数个时辰便解决了,不得不说安禄山在办事效率上冠绝古今。当然这和安禄山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有关。年号国号什么的安禄山都早已经想好了。因为是胡人,老家在燕山脚下,安禄山便将国号定为大燕国。本来安禄山定的国号是玄武。他想用这个和玄宗犯忌讳的玄字来冲撞玄宗藐视玄宗。但经人提醒,玄武乃是王八之意,安禄山不想当王八,所以才改为圣武。
总而言之,一场隆重的登基大典被安禄山弄得像是耍猴戏一般,毫无威严庄重可言。一干将领们也都毫不严肃,嘻嘻哈哈的乱七八糟的跟着跑来跑去。安禄山倒是很高兴,礼毕之后坐上大殿的宝座上发布诏书大赦天下大封群臣,忙的不亦乐乎。
安禄山倒也丝毫的不吝啬,分封官职上大手大脚,几个儿子自然是封王。安庆绪被封为晋王、还只有几岁大的安庆恩是燕王、两个襁褓之中的小儿子安庆余、安庆喜也都被封王。除此之外,光是丞相职位便封了四个,别人是左右丞相,他搞出个东南西北丞相来。大将军更是多达十几个,但凡是军中中高级将领均给了个大将军的帽子。史思明的帽子最大,大元帅兼大丞相兼国公兼大学士,也不知道安禄山是怎么想的。
总而言之,一切都像是一场闹剧,身在其中的人其乐融融,外人看来,毫无章法,乱七八糟。蛮夷当国,简直是沐冠而猴,可笑之极。
第八一零章 心迹
安禄山热热闹闹登基之际,漫漫山道之上,王源正押解着五百车粮草前往金州。 行到通州之东时,王源便已接到消息,上一批的紧急应急的粮草已经送达,刚好接上了正节省粮食的大军的粮草,可谓是虚惊了一场。
军中缺粮问题缓解,王源现在也并不急于赶路。粮草行走在山道上甚是危险,安全第一才是王道,现在每一车的粮食都是宝贝,王源不想让它们倾覆山谷之中喂了鸟雀。
那位丰王李珙显然没有吃过太多的苦,虽然看似孔武有力,又据说练过武,但路上的艰辛他都承受不了,口中多有抱怨之言。
进入巴山蜀道之中的第二晚,李珙便有些受不了了,王源为了安抚他的情绪,特意在帐内摆酒,请了李珙来喝酒聊天。王源倒也不是完全是为了抚慰他,而是想借此机会和他多说说话,借以了解此人是否可以作为自己将来能推举的人选。
两人喝了几杯酒,丰王李珙似乎不胜酒力,脸色通红,说话时舌头也大了起来。王源知道时候到了,于是斟酌言辞,小心问话。
“丰王殿下,听说你怀报国之志,多次请求陛下让你领军平叛是么?”
“是啊,本人的偶像是先太宗皇帝,我希望像他那样开疆拓土征战四方。可惜啊,父皇不给我机会。我求了他多次,他就是不准许。哎!”李珙灌下了一杯苦酒,语气中尽是不满。
“哦?以先太宗皇帝为偶像,这志向可大了。佩服佩服。陛下之所以不答应,也许是因为另有考虑。陛下英明睿智,心中自然有他的想法。”王源笑道。
“英明个……”李珙差一点便将那个‘屁’字说出了口,好在还没失去理智,硬生生的咬住了这个字,差点闪了舌头,忙低头吃菜掩饰。
王源装作不知,笑道:“陛下识人善用,心中自有丘壑。他不许领军,自然是认为你火候未到。陛下行事还是公正的。”
“公正个……”李珙再一次差点蹦出屁来。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掩饰,睁着一双醉眼看着王源道:“王元帅,你给评评理。大家都是他的儿子,为何他对别的皇子便那么好?对我便那般厌恶?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敷衍态度。”
王源笑道:“王爷,你恐怕是喝多了。”
“我可没喝多,我说的是事实。王元帅你是公正之人,我今日索性跟你说一说这些事情。父皇固然是个好皇帝,但他难道当真圣明公正么?他的眼光也未见得那么好。瞧瞧他信任的那些人,安禄山是他最信任的吧,硬是给他领三路节度兵马,结果人家转眼就反了,活生生将大片江山拱手送给了别人。这便是圣明之君么?安禄山要造反的流言传了几年,据说当时的相国杨国忠都提醒了好几次,结果如何?父皇一点都没听进去。要我说,如今的局面都是父皇的责任,若非他识人不明,怎么会有今日的局面?”
王源甚是惊讶,本以为这位丰王爷是个草包,没想到却也有些见识。安禄山的叛乱说到底是晚年玄宗的责任,过于宠幸安禄山过于相信安禄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而且对朝廷政务懈怠,纵容边镇节度坐大而毫无忧患之感,这都是他的问题。安禄山作乱之后,明显玄宗的威望大不如前,私下里抱怨责怪他的流言也不少。但从他的儿子口中听到,这还是第一次。
“丰王爷,这话你在我面前说,教我如何能安坐?咱们还是不要聊这些为好。”
“怕什么?你王源不是号称天不怕地不怕么?怎地聊些这些事你都怕?你莫怕,出了事我一个人顶着便是,绝不牵涉你。大不了被他杀了便是,他也不是没杀过他的儿子。一天时间他就杀了三个,我们不是他的骨肉,倒像是他的敌人。”李珙喷着酒气叫道。
王源静静的看着他,淡淡道:“看来丰王爷心中怨气不少啊,也好,全部说出来倒也心里痛快。王爷放心,这些话到我这里便如同进了死胡同,那是只进不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些话。”
李珙端起酒杯举了举自己喝干,沉声道:“你说了我也不怕。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父皇其实最没眼光。他选的两个太子个个都要造他的反,你说他有什么眼光?谁会讨好他,谁会装蒜他便喜欢谁,像我这种直性子的,他反倒不喜。”
王源笑道:“那也未必。这次他不是让你跟我来军中历练么?也许是对你寄予厚望呢。”
“寄予厚望?这话王元帅你信么?他给寿王的是什么?封节度使,让他自行募兵平叛,那才叫寄予厚望。而我呢?他要我当你帐下小卒,连个武职都不封。你莫要误会,我不是说跟在你王元帅帐下委屈了自己,我的意思是,他不是想历练我,只是想把我赶走,这是讨厌我。当我不知道么?”
酒醉吐真言,李珙像是黄河开了口子,哗啦啦心中怨愤尽数倾诉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王源心中暗自点头,李珙虽然说话直白粗鲁,但他并不蠢,自己的处境他很清楚。这让他在王源心中又多加了一分。
“你知道为什么到了成都之后,仪王永王寿王他们天天围在父皇身边转么?嘿嘿,都惦记着那个空缺的太子之位呢。特别是我那个十八哥寿王李瑁,以前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里不出门。他也没脸出门就是,老婆都献给父皇为妃了,当真不是个男人。现在贵妃死了,他又开始活络了。那天我看他将王妃韦氏也带进了散花楼中陪着父皇说话,我差点没恶心的吐了。他这是又想将韦氏献给父皇么?当真让人恶心。我知道他最想当太子,但谁当都可以,我偏偏不服他。我呸!”
李珙怒啐一口浓痰,显然对寿王李瑁极为不齿。
王源倒是无意中又得到了一件秘闻,这李瑁若是像李珙所言的那般,那就太让人不齿了。不过这是李珙口中之言,恐怕曰添油加醋了一些。起码据王源所知,寿王李瑁并没有主动将杨玉环送给玄宗,而是玄宗看上了杨玉环后李瑁根本没有阻止,而是顺水推舟。不过即便如此,这寿王也不是个男人。
“这一次若不是你王元帅发现他们挪用了军粮及时阻止了的话,怕是当真要让寿王得逞了。他若当了太子,咱们这些兄弟们一个也别想活。这件事我还是要多谢你,来,我敬你一杯。”李珙举杯敬酒。
王源笑道:“丰王爷,今晚的酒还是少喝些吧,明日还要赶路呢。再说你好像喝的有点多了。”
“明日绝不耽误上路便是,你请我来喝酒,还不让人喝够了怎地?”李珙皱眉道。
王源呵呵笑道:“罢了,管你喝够便是,大不了明日用马车装着你走便是。”
李珙道:“这才像话,好朋友一起喝酒,那能不喝个尽兴?我可是对你极为钦佩的,你是我大唐年轻臣子当中的佼佼者,我一直想同你结交,但一直没有机会。你当节度使,我又不能和你太交往,否则必然被人诟病。但这一次父皇让我跟你一起平叛,我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却也答应了来,便是因为可以和你结交。”
王源笑道:“多谢王爷抬爱,我也久仰王爷大名,但确实不能太过亲密。”
“可不是嘛,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李珙咂嘴摇头道。
王源微笑道:“王爷,今晚我们就是闲聊,明日之后一切都不作数,权当打发时间。”
李珙看着王源道:“你就是太小心?我不是说了么?有什么你往我身上推便是。”
王源呵呵一笑道:“好,那我便要问一个敏感的话题了,你想答便答,不想答便不答。”
“问便是。我但知道之事,一定会告诉你的。”
王源点头微笑道:“我想问的是,在丰王看来,诸位皇子之中谁才是最好的太子人选。你知道,这件事很快便要提上议程了。太子之位空缺时间太久可不成。”
李珙愣了愣看着王源道:“你问我这件事,我当真是不好回答。立太子是朝廷和父皇的事情,我身为皇子实在不好回答。”
王源呵呵笑道:“你刚才又说什么事都不怕的,怎么这个问题便这么可怕么?说实话,私底下我们大臣们之间也会互相的询问对方的想法的。”
李珙挠了挠头道:“当真要我说,我也不是不能说。但我要说假话的话心里又不痛快,要说真话的话,却又有些……有些不太好。”
“假话我不听,我只听真话。我还是那句话,今夜的谈话到了明日便烟消云散,我也不记得,更不会外传。咱们只是聊一聊罢了。”王源笑道。
李珙沉默了半晌,忽然咬了咬牙道:“罢了,我便说真话。若说谁适合当太子的话,在我看来,他们一个都不适合。”
“一个都不适合?”王源吃惊的看着李珙。
“对,十二哥太过贪恋酒色,十三哥和前太子的关系注定了他是白忙活。十六哥相貌丑陋,父皇不喜欢他。至于十八哥寿王,他看上去没什么缺点,但其实他最不能当太子。他若即位,我们全部要死在他手里。其他的一些兄弟也都不是当太子的料,未来可是要坐镇大唐江山社稷的,他们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也胸无大志。所以,我认为他们都是不适合的。”李珙道。
王源呵呵而笑,伸手指着李珙道:“那么言下之意,便是你丰王最适合喽?”
第八一一章 袒露
李珙被王源冷不丁的这么一问,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他内心之中确实认为自己才最适合,但这样的话如何说出口,又如何敢回应王源的话。
“这个……王元帅说笑了,我李珙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轮到谁也轮不到我李珙来当这个太子,父皇……嘿嘿……父皇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王源笑了,李珙并非说自己能力不济,而是说玄宗不可能让他当太子,言下之意便是,自己虽然适合,但苦于父皇不赏识。话里话外其实透露着对太子之位的渴望。
“丰王殿下,这天下任何事其实都是事在人为的,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也没有什么绝对可能的事。就拿你崇拜的太宗皇帝来说,当年他虽有能力,但却也并非是太子。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要自己努力,要自己争取,才会有机会。”
李珙吃惊的看着王源,王源的话具有很强的暗示性,话外之意是说自己没有去争取而已,未必便当不成太子。难道这位新任王相国,统率大唐大军的王元帅有意助自己一臂之力不成?想到这里,李珙一阵兴奋。若是能得到王源的助力,那自己竞争太子之位便有了很大的把握了。王源是什么人?那可是如今大唐手握军政大权的第一号人物。昨日房琯之死让所有都明白了一点,王源便是当今的权臣,陛下都要让他三分。
而且李珙有着自己的小秘密。当得知自己被指派随大军平叛之后,李珙很是高兴。因为借此机会自己可以同王源拉上关系,这也是他随军的唯一目的。所以明知玄宗派自己来军中并非器重而是厌恶,他还是来了。如果当真能得到王源的支持,那可算是此行最圆满的结局和最惊人的收获了。
李珙当然不敢直接询问,虽然依着他的脾气,他很想直接跟王源说:“求你助我一臂之力,谋得太子之位。”但他不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会发生什么。万一自己心底的秘密暴露,而王源又无此意的话,自己岂非立刻陷入了被动之中。此事若是被父皇得知,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王元帅,本王确实无谋求太子之位的想法。太子之位德才者居之,本王自问德才浅薄,故而不敢觊觎。王元帅说万事要争取,但这件事上是争取不来的。本王时常想,能争取的事情自然是命中属于你,而命中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无论如何争取也是争取不到的。所以本王并不打算为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费神。”李珙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线,所以这番话说的委婉而理性。
王源看着他半晌,忽然哈哈笑道:“原来如此,那太可惜了。丰王殿下原来是如此淡泊之人,倒是我看走眼了。我本想着……哎,罢了,不说了。天色已晚,咱们也喝了不少酒,我看今日兴尽于此,改日再饮吧。”
李珙默然无语,心中一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或许应该就着那话头直接坦陈心迹的。现在好了,自己往回缩,这王源也不愿在谈了。若王源真的有心助自己,自己岂非浪费了一次绝好的机会?
王源站起身来,欲拱手行礼送李珙出帐。却见李珙呆呆的坐着不动,神情若有所思。
王源笑道:“怎么?丰王殿下还没尽兴么?可不能再喝了,军中饮酒本就是大忌,今晚已经是破例了。”
李珙忽然起身,朝着王源深施一礼,沉声道:“王元帅,李珙还有内心之言要和王元帅说,我还不想回去睡觉。这话不说,我怕我会睡不着。”
王源一愣,微笑道:“说了一晚上的话,难道都不是内心之言么?”
李珙忙道:“是内心之言,但这句话我一直没敢说。但我觉得如果不说的话,或许我便错过了一次机会了。”
王源心如明镜,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快。本以为这李珙会憋一段时间才会袒露心机,但看来他是上位心切,已经憋不住了。
王源缓缓坐下,拨亮灯花,微笑道:“说的如此郑重,本帅好像不得不洗耳恭听了。”
李珙拱手道:“多谢了。”
“说吧。”王源道。
李珙微微点头,静静的坐在那里,却半天没开口。帐篷里静谧无声,外边传来营地里马匹牲口夜间的躁动声,以及山中风过林海的隐隐林涛之声,但即便有这些声响,王源似乎都能听到李珙快速跳动的心跳声。
王源并不催他,端着一杯酒慢慢的小口坠饮,此刻只需要静静的等待,只要李珙想说,他自然会说出口来。终于,李珙动了动身子,开口了。
“王元帅,刚才你问我太子之位何人适合,那么我可否也问你这个问题呢?在王元帅看来,父皇属意于谁?王元帅心目之中是否也有了人选了呢?”
王源微笑侧首道:“你想了半天,便是要问我这句话么?王爷倒是个有意思的人,既不关切此事,却又要探问此事。”
李珙面色一红,低声道:“王元帅若不方便明言,那便罢了。”
王源呵呵笑道:“我有什么不方便明言的,太子之选本就是要着手做的事情,本人好歹也是大唐的相国,这件事岂能不加考虑?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妨跟你实话实说。陛下心目之中的人选我不敢妄度,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倒也不用我来细说。不过我并不认为陛下心目之中的那个人是合适的人选。若是要我说出心目的人选么……我只能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一个明确的人选。因为现在我的心思放在平叛上,或许不久后立太子之议提及的时候,我才会认真的去思考这个人选。”
李珙咽了口吐沫低声道:“王元帅总是有标准的吧,譬如什么样的人能被推举为太子,什么样的人没机会,这总是有些考量的吧。”
王源呵呵笑道:“殿下是要探知我的想法是么?倒是有趣,我本以为你对陛下的心思该更加的在意些。罢了,我告诉你我的想法便是。在我看来,但凡是陛下的儿子,大家机会均等,并无谁比谁更有优势。虽说一贯的规矩是立长,但这个规矩其实早就已经名存实亡。若论立贤,十多位皇子之中也没谁比谁更贤明,起码在我看来是如此。大家都有机会。若论偏向的话,我或许更偏向于能够积极争取,而非畏畏缩缩之人。积极争取之人,在我看来将来也会对大唐有所作为。”
王源双目亮晶晶的看着李珙,等待着这个猎物自己的咬钩。自己已经投下了饵料,李珙若是当真有意竞争太子之位,他不可能不咬钩。
李珙当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特别王源的意思越来越明显。机会均等便是说自己也在他的考虑之列。而自己要是再装蒜隐瞒的话,岂非被王源当做是不想积极争取的人,那便要被王源从人选之中剔除了,这可绝对不成。
李珙忽然站起身来,抱拳长鞠到地,给王源深深的行了一礼。王源故作诧异道:“王爷这是作甚?”
李珙抬眼看着王源静静道:“听元帅一席话,我方知自己不该懈怠此事。虽说我自认不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但我也是父皇的儿子,也有重振大唐之心。我之所以对太子之位无所谋求,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处于劣势之中,无法和其他皇子竞争,故而心灰意冷。换句话说,父皇并不属意于我,也没人支持我。但我从不认为我是没有资格的。刚才元帅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点醒了我,让我也有了为大唐报效之心。为了大唐江山,为了千万黎民百姓的福祉,我不能弃之不顾,而应该积极争取,担负大唐重责。然则我实在势单力薄。但如果能得王元帅助我,我定奋力争取,绝不懈怠。不知王元帅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王源可以百分百肯定,李珙绝对是玄宗的亲儿子。这般冠冕堂皇的说出这些话来而脸不红心不跳的人一定是玄宗亲生无疑。什么为大唐千万百姓福祉,什么为天下担责,这些话都是屁话,说白了,就是想当皇帝而已。
李珙说完,眼巴巴的看着王源,等待着王源的回答。
“原来如此,原来丰王刚才真的是口不对心之言。”王源咂嘴道。
“请王元帅原谅则个,我不是不想吐露心迹。只是这样的话说出口很不合适。处在即将册立太子的敏感时期,我若袒露有意争夺太子之位,岂非……岂非……总之是不合适的。”
王源笑道:“我懂,我懂。怕传出去引发陛下不满,怕陛下怪你痴心妄想是么?”
“正是,绝非是不信任王元帅,只是如你所言,我心存顾忌。”李珙咂嘴道。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了。”
“然则……王元帅能否助我一臂之力?若得王元帅相助,我李珙将感激不尽。我不敢承诺什么,总之若能的王元帅相助谋得太子之位的话,将来……”
王源皱眉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不必说了,以后的事情不是靠许诺,我这个人只看行动,不看口中之诺。你便是画个天大的饼,对我也是没有吸引力的。”
李珙尴尬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丰王殿下,请恕我直言,我暂时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不能许诺助你登上太子之位。”王源沉声道。
第八一二章 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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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珙张口愕然,期盼的神情迅速被极度失望的表情所覆盖,整个人也似乎萎靡下来。万千期待化为泡影,心中失落之极。
“虽然我不能此刻许诺助你,但我也不拒绝你。我说过,目前平叛为第一要务,我还没有对立太子的事情认真的斟酌。不过鉴于殿下你的坦白,以及这几日的接触来看,我觉得殿下是个有责任心,有报负的人。所以,我愿意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殿下确实达到了我心目中的标准,我将全力的支持你谋求太子之位。”王源看着李珙那张失望的脸微笑道。
李珙惊讶的看着王源,他没料到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你也知道,得到我的支持,你和其他皇子之间的竞争将占据优势。但我此刻却不能给你承诺,我不是个只做承诺而不兑现的人,我若答应了一件事,那是一定要做成的,那是我的原则。”王源微笑道。
李珙脸上的失望的神情立刻被惊喜所代替,就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乌云,露出了蓝天白云。王源的话给了他巨大的希望,给他本已萎靡的身体打了一针强心剂,将他从失望和沮丧之中拉了出来。王源并未完全的拒绝,而是要给自己机会证明自己,那么便是有可能得到他的支持的,这可是个重大的好消息。
“多谢王元帅,多谢王元帅。本王一定全部按照王元帅的要求去做,成为王元帅心目中合格的那个人,本王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这次平叛本王一定全力杀敌,让王元帅满意。”李珙大喜道。
王源呵呵笑道:“可不仅是杀敌,事实上我并不需要你杀敌。王爷想要当太子,那可不是只会勇猛杀敌便可。当年的太宗皇帝也不仅是能领军杀敌,他还具备很多的优点。譬如坚韧不屈,譬如果敢坚决,譬如举止得体,譬如不畏艰险,譬如善听人言等等。你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便要多学学他的优点,多改改自己的毛病。而且莫怪我没警告你,一旦走上争夺太子之路,你可能要经历巨大的压力以及难以想象的艰难。甚至你可能会死,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王元帅,我早就想好了,一旦我决意谋求太子之位,我便什么都不顾了。达成目标才是唯一要想的。”李珙沉声道。
王源微微点头道:“好,记住你这句话,千万不要忘了。这是谋求太子之位的前提。为了目标需不顾一切。没有了这个前提,便会变成畏首畏尾缩手缩脚之人,那便什么也做不成。今日已晚,以后再详聊也不迟,也不急在这一刻。今晚的话莫要四处宣扬,否则你还未上路,怕是便要倒在起点上了。”
“我明白,多谢王元帅,我这便告辞了。”李珙红光满面,告辞而去。
李珙告辞离去,王源坐在大帐内沉思。他不能确定这个李珙是否是个合适的人选。别看他此时恭敬,那是因为要借自己之力。一旦自己鼎力助他当上太子,或是将来登基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德行,那便不得而知了。在没有完全了解他的脾性和为人之前,王源是绝不会给他任何承诺的。
不过,眼下倒也不妨给他些希望,因为从今晚他的言行之中可知,他对玄宗和其他皇子是有诸多不满的,这正是王源的首选条件。这样的人苦无机会,若是自己能帮他一把,十之八九对自己会言听计从,将来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偏差。怕就怕城府太深,隐藏太深,将来杀个回马枪,那便让人无语了。
眼下,王源的精神要集中在平叛上,这件事也只能暂且放下慢慢的边走边看。夺回长安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长安一日不收复,平叛之事便将越发艰难。因为长安洛阳在叛军手中越久,给天下百姓们带来的感觉便是朝廷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难以平叛。那样一来,习惯于依附强者的百姓和官员便会逐渐的倒向安禄山,局面会逐渐的崩塌。
如今战局虽然略有好转,通州之战后叛军暂时没有攻克蜀地的可能。但天下的局势却越发的恶劣。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的压力会越来越大。流民四起,粮价飞涨,又闻南方今年大旱之年,粮食歉收是肯定的了。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局势还将进一步的恶化。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能早日夺回长安,逼迫叛军不敢分兵南下攻击南方州府,保住以及岌岌可危的钱粮的来源便显得更为重要了。叛军也一定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无论是出于断绝朝廷钱粮的考虑,还是他们自己也需要的充足的钱粮的补充。这二者都会促使他们在攻蜀不利的形势下将目光投向南方。
而叛军如果转而将作战重心转移到攻击南方州府的话,以大唐东南州府薄弱的兵力防守,那将是摧枯拉朽之势,带来的后果极为严重。然而自己目前却无法有效的阻止他们这么做,因为自己还无法做到横扫长安洛阳一线,将叛军压缩到北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兵临长安才城下,就算攻不下长安,也要逼得他们重兵把守长安,不能让他们分身。但若果真无法阻止他们攻击东南的话,自己也无法发兵去援救,到那时,只能靠南方州府有限的兵马去对抗,考验的是他们对朝廷的忠诚以及死战的决心了。
而对于即将到来的长安之战,王源在知道,此战必须要极为慎重,决不能莽撞冲动。攻蜀失利后,叛军主力退守长安,无论兵力,和战力,叛军都并不输于自己的兵马。且长安城的城防之坚固众所周知,要拿下长安城,以数倍于敌的兵马尚且吃力,更何况自己的兵马稍逊对手。即便自己拥有神威炮这等利器,恐也很难攻破长安。这正是王源一直在考虑的大问题。
无论如何,这块骨头再硬,也要想办法啃下去。夺回长安便夺回了天下军民的士气,于平叛极为有利,这一点毋庸赘言。而至于如何夺回长安,用什么攻城之法,王源暂时也无良策,只能期待和高仙芝能商量出一个妙计了。
兵马次日清晨上路,在山路中艰难行进了六日,终于在六月中抵达金州地界。高仙芝提前派了兵马来接应,出了山口后一路坦途,再加上有兵马护送,王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几日丰王的表现很好,那晚的谈话有了很好的效果,丰王李珙不再抱怨路途辛劳,反而主动承担了不少事务。特别是临出山的前一天晚上,宿营山谷之中时,李珙主动要求值夜守护,带着手下的随从老老实实的守了一夜。让赵青和谭平终于能好好的安睡了一晚。赵青和谭平本对他态度不太好,那晚之后倒也有所改观,和他也有说有笑,关系融洽了起来。
王源看在眼里,心中也自然是有所感触的。他希望李珙不是一时的冲动,若是能坚持保持下去,通过这次军中之行锻炼自己,将来如果他真的当上了太子,乃至登基为帝,也必是有极大的裨益的。无论如何,从态度和行动上,李珙给了王源一些惊喜。这一点给他在王源的心中又加了一分。
傍晚时分,粮草兵马抵达金州城外,早知王源归来的高仙芝率众将领在城外列队相迎。进城之后,王源环顾左右街道,发现街道上变化颇大。原本乱七八糟的的道路整理的清洁宽敞,倒塌的房舍旁也有很多人在忙碌的修缮。街道上兵马往来,井然有序,士兵们精神饱满,士气高昂,一派井井有条的景象。王源高挑大指,赞扬高仙芝领兵有方,数日之间便已经扭转了城中破败的局面。
更让王源觉得惊讶的是,城中竟然有不少的百姓在忙碌,数量还着实不少。百姓们修缮房舍,清扫街道,主街上居然都有开张的店铺和挑起的酒帘了。有了百姓和店铺,整座城池立刻便有了生机。
问及此事,高仙芝解释说,自从大军进驻金州之后,叛军到来时逃走藏匿在山中的百姓们陆续回归,城中已经有近八千百姓。现在正忙着修缮房舍,重新安家。高仙芝在军粮极为紧张的情况下还是拨出了少部分的粮食救济他们。而百姓们也是精明的很,临逃出城时,将家中的一些财物粮食坚壁清野,回来后立刻便又可以做起买卖过日子起来。
王源心中宽慰不已,也感叹不已。百姓们就像路边的野草,战乱到来便如野火燎原,一旦战乱过后,他们又顽强的生存下来,重新开始生根发芽。这便是人类的坚韧,总是能繁衍生息活下来。
其实百姓们要的真的不多,无非是一日三餐,吃饱穿暖。这么简单的欲望,但却就是无法实现,当真是让人无奈。那些假大空的所谓‘君为轻百姓为重’之类话,都是那些帝王将相们说出来骗人的。真正百姓为重的话,百姓们也不至于活得如此辛苦。有句诗倒是说的大实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诚如斯言。
第八一三章 棘手
回到住所更衣沐浴之后,城中之中修缮好的帅府中的酒宴已经准备好。王源一身轻松的前来赴宴。高仙芝等人早已入席等候,见到王源到来,纷纷起立行礼。
王源团团拱手还礼,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笑道:“嗬,这么多的好菜,堪比京城的春风楼大席了。居然有酒有肉,咱们军中的伙食这么好了?肉都是从那里来的。”
高仙芝笑道:“得知你今日赶回来,柳小将军亲自去山中打了些野味。野兔,野山鸡,还有一只野鹿,故而才这么丰盛。”
王源朝柳钧微笑diǎn头道:“钧儿倒是一片孝心,只是你跑去山中打猎,这可不好。下不为例。”
柳钧忙道:“义父,孩儿是去山口查勘军情,顺便打了几只野物,可不是特意坏了军规的。”
王源diǎn头道:“原来如此。看来倒是我嘴巴碎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就是嘴巴碎,咱们又不是天天如此。话说你走后军中便开始节粮,每人一天两顿饭,一直坚持到第一批粮草抵达。这要是教人以为我们天天山珍海味的,还不以为你此次回京是无理取闹么?”
王源哈哈大笑道:“兄长何时也学会说风凉话了。对了丰王殿下兄长见了么?怎地没来赴宴?”
高仙芝道:“见了礼了,命人去请他来赴宴的,但他说长途跋涉身子不适,昨夜又值夜未眠,故而希望能早些休息。我也不好勉强。”
王源微微diǎn头,李珙说身子不适恐怕是假的,抵达金州时没见他有何异样。更可能是他自己识趣。知道这样的场合他若在场,必然让场面尴尬,很多话无法交谈,故而选择了称病。如此看来,这个李珙倒是正在努力得到自己的好感,看来太子之位的诱惑着实不小,足以让一个人做出巨大的改变。
“罢了,这一路上确实辛苦,他是皇子,能坚持下来已经不错了,便让他好好的睡一觉,休养休养。一会儿用盘子盛些酒肉送去给他。诸位别站着了,比谁个子高么?落座落座。”王源摆手,当先入座,高仙芝和众将领也都纷纷落座。
亲卫给众人斟满了酒,高仙芝当先举杯笑道:“我等共同恭喜大帅荣任相国之职,同饮此杯。”
众将重新站起,纷纷举杯道贺。王源哈哈笑道:“你们消息倒是很灵通,这便已经知道了么?”
高仙芝笑道:“这等大事我等焉能不知,几日前我们便知晓了。如此大事,本该大肆庆贺一番,可惜在军中,便也只能如此了。来,饮了这杯,跟我们讲讲成都发生的事情,我等不知详情,只知大概,听说还挺精彩的呢。”
王源哈哈大笑,喝了酒后请众人落座后,王源便将回成都之后发生的事情慢慢的说给众人听。当得知军中断粮是因为房琯挪用了军粮去给寿王募兵时,一干将领大骂出声,污言秽语层出不绝。
但当王源说到自己气愤不过,在散花楼中提剑追赶房琯的时候,席上众人惊愕的看着王源,表情呆滞。半晌后,掌声雷动,刘德海居然还喝起彩来。
众人一方面觉得甚至解气,一方面也为王源捏了把汗。自家这位大帅一直都是个胆大之人,但众人没想到他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散花楼中提着剑当着陛下的面追杀房琯,当世怕除了大帅之外无人敢为。而且奇葩的是,这件事搁在别人身上立刻便要被革职抄家砍脑袋,偏偏大帅不但无事,陛下还不得不杀了房琯,还将大帅任命为相国,当真不可思议。
高仙芝摇头叹道:“朝廷之中有些人当真没救了。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在暗地里使绊子。这房琯是真叫人失望。危难之际被任命为相国,那是担着多大的责任,肩负着多大的期盼呢。他死了虽然可惜,但也是罪有应得。”
王源笑道:“兄长,这世上永远不缺一种人,便是不识时务之人。我和房琯毫无仇隙,但这一次即便陛下不下旨,我也要亲手砍了他。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但从这件事上,他便该死。”
高仙芝微微diǎn头,张口欲言,但看看左右却又咽下话头。有些话不可当着众人面说,毕竟王源做的事虽然解气,虽然房琯该死,但其实也未必妥当。
王源也知道无需过多渲染此事,毕竟这件事内情甚多,他也不想让将领们多问多知。接下来和诸位将领喝了几杯酒后,王源便开始赶人了。
“成都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一次我不得不警醒那些人,将我大军平叛之事当做儿戏,必不为我所容。罢了,说也说了,酒也喝了几轮,你们都散了吧,别喝得满口酒气,坏了军中规矩。你们为我接风洗尘的心意我也领了,没吃饱的自己回营啃馒头去。”王源微笑道。
众将识趣离席告辞,王源军中倒不是死板的绝对不准饮酒,但饮酒必须适度,喝两杯过过瘾倒是可以,多了可就要军法伺候。诸位喝几杯为王源接风也是意思意思,王源一发话,众将立刻自觉离席,各自回营而去。
亲卫们将桌上酒菜收拾收拾,摆在一旁小几上。王源和高仙芝两人转到小几之旁坐下,屏退闲杂人等,两人对坐继续喝酒说话。无外人在场,话题便深入的多了。
“兄长,这段时间叛军可还安稳么?”王源举杯问道。
高仙芝微笑道:“你莫非还不知道么?”
王源道:“知道什么?”
高仙芝笑道:“你荣升相国是我大唐的大事,叛军那里也有大事发生呢,而且是天大的事情。”
王源笑道:“天大的事情?那是什么事?倒要见识见识。”
高仙芝呵呵笑道:“安禄山登基称帝了。”
王源张大嘴巴呆呆发愣,因为时间的扭曲,王源已经无法预料历史的细微走向。他知道安禄山必要称帝,但却不知道居然是现在,在叛军攻蜀大败之后,安禄山却选择了登基称帝。
“安禄山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七日前在洛阳登基为帝,建了个什么大燕国。自称雄武皇帝,改了年号叫什么圣武元年。昨日我才得到了消息。呵呵,刚刚他们才吃了败仗,他此时称帝是怕以后没有机会了么?当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高仙芝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哎,这安禄山行事当真出人意表。此时称帝,确实是要几分勇气的。或许他是想用此举提振士气,又或者如你所言,他是觉得末日将至,所以赶紧过一把皇帝的瘾。”王源从惊讶之中恢复过来,哈哈笑道。
“是啊,这老小子已经等不及了。当初拿下长安的时候风头正劲都忍住了没称帝,现在倒登基当皇帝了,恐自知时日无多。不过即便他称帝了也没什么,又不会凭空多出天兵天将来帮他。在我们眼中,他还是个反贼。什么大燕国,简直荒唐。”
“此事抓紧禀报朝廷吧,陛下听了怕是又要睡不着觉了,恐怕又要摔碎几只瓷盘,骂几句贼子了。”王源笑道。
“放心,消息已经上路了。确实,这消息一定让陛下很不开心,但没办法,安禄山造反便是要当皇帝的,这一天迟早要来。我担心的是陛下一急之下会下令让我们猛攻长安。”高仙芝皱眉道。
“陛下不会这么做,他心里一定会想这么做,但他不好插手。不过,我们倒是可以考虑攻下长安,给安禄山送一份登基大礼,也可以让陛下安稳些。”王源微笑道。
“攻下长安么?我也想啊,但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啊。”高仙芝叹道。
王源诧异道:“兄长好像并无信心的样子。”
“我确实没有把握,因为这段时间我命人去长安左近侦查了多次,探听到的情况有些棘手啊。我正等着和你商议呢。”高仙芝面露愁容,轻声叹道。
王源知道这段时间高仙芝一定没闲着,他也正好需要知道高仙芝所探查的情报,于是问道:“如何棘手,愿闻其详。”
第八一四章 灵犀
高仙芝沉声道:“兄弟离开大军这段时间,我不仅派人前往长安左近侦查,而且三天前我还亲自去侦查了一趟,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叛军应该知道我们即将攻击长安,故而主力云集长安城,兵马源源不断聚集在城内。据禀报,不仅是史思明从通州败退的的十余万大军全部在长安城中,现在连叛军正在攻击朔方军的五万余兵马也尽数调集到长安了。目前的长安城中史思明的十余万兵马,加上原本城中的四万守军,再加上从朔方调回的五万兵马,守军数量已经接近二十万人。这还不包括他们在城中募集的新兵。”
王源吸了口凉气,皱眉道:“这么多兵马?这是要和我们决一死战了。这事儿确实棘手。以我们手头这十三万兵马攻城,恐是一场苦战。搞不好我们会吃大亏的。”
高仙芝点头道:“是啊,我大军虽然新近得胜,士气正旺。但兵马的劣势摆在明面上,又是攻城作战,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而且你没亲眼看到长安城的情形,自从史思明败退长安之后,昼夜驱使百姓加固城墙修建堡垒箭塔,你现在要是去看看,保管你都认不出是长安城了。”
顿了顿,高仙芝缓缓续道:“长安城墙本就高大坚固,现在又加宽加高了不少。城墙上箭塔堡垒密布,简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就算咱们有神威炮,恐也难以撼动。长安城的城防你是知道的,不加固的情形下轰塌城墙都很难,加固之后更是不可能的。神威炮的作用可能只限于轰击城内房舍街道。然而那是京城啊,城里还有几十万老百姓,我可不想杀死百姓,将京城轰的一塌糊涂。再说轰炸城中于攻城也没什么益处,那么大的城池,神威炮能攻击的范围超不过一条坊街,根本起不到大的作用。”
王源点头同意他的看法,神威炮攻城要么轰塌城墙城门,要么对于小城池可以摧毁其半座城池。起到毁灭性的轰炸效果。然而京城的城防之坚,城池之大,神威炮是无能为力的。长安城南北东西占据十几里地方圆,神威炮却只能轰击一个小小的角落,于事无补。
“不可能用神威炮轰击城中,神威炮若不能轰塌城墙,那便失去了一大半的威力。轰击城中更不现实,慢说于攻城无太多助力,轰击的范围有限,便是我的雷霆弹也消耗不起。通州一战,雷霆弹消耗甚巨。虽然出蜀时得到补充,然而总量不过一万余枚。兵工厂制造的速度有限,原料也吃紧,我不可能拿这些雷霆弹胡乱使用,总要用在刀刃上。”
“是啊,所以,这攻长安之战恐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一个不慎便顿失好局。这件事你我都要慎重的斟酌一番。我之所以说担心陛下急于要我们攻击长安,便是因为长安现在就是一座浑身荆棘的巨兽,根本无从下手。而我们若是久久不攻的话,陛下是必然要急的。到那时恐怕他说过的话也不算数了。”高仙芝道。
王源皱眉沉吟着,端起酒杯喝干,沉声道:“兄长,关于进军作战之事,我有个提议,不知你意下如何。”
高仙芝微笑道:“好巧,我也有个提议。”
王源笑道:“那还是老规矩,我们各自写在纸上,看看是否想的是一件事。”
高仙芝哈哈笑道:“好。”
王源微笑心道:高仙芝改变了很多,以前的他岂肯跟自己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现在居然也兴致勃勃了。
两人拿了纸笔各自写上,然后摆在案上摊开来对照,高仙芝写的是‘困守叛军,引蛇出洞’,王源写的是‘清扫周边,孤立长安叛军,逼着他们出来作战。’。两人各自看了对方写的纸条,相视哈哈大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看来我们又想到一块去了。”王源笑道。
高仙芝举杯笑道:“痛快,能认识兄弟你,当真是我高仙芝此生之幸事。跟兄弟一起领军打仗,甚至无需半句废话,所见所识皆在点子上。”
王源也举杯笑道:“兄弟也有同感,兄长,但愿你我能永远如此相得,我希望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好兄弟,干一杯。”高仙芝点头笑道。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写在纸条上的战略意图相同,也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既然如高仙芝所言,长安城已经武装到了牙齿,那么硬碰硬的攻城战显然非明智的选择。
攻城作战是把双刃剑,攻克了长安自然可以大涨大唐军民士气,将叛军赶到潼关以东,收复京畿之地。然一旦失守,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在叛军防守严密,严阵以待的情形下攻城,王源没有任何的胜算。关键是自己手中的底牌在此攻城作战之中作用不大,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所以王源是绝不想拿自己这十几万兵马去冒险的。
那么,利用叛军收缩防守长安的机会,趁机将长安周边的州府地皮清扫干净,夺回叛军攻占的大片区域,形成孤立长安城的态势,便是一个极好的选择。这么做一来可以避免和叛军主力硬碰硬的攻城作战,二来可趁机解陇右之围,救出李光弼和郭子仪的数万兵马,合兵一处,增强实力。三来,孤立长安城断其补给,消耗其士气也是一种变相的攻城。若叛军不出城,势必消耗的山穷水尽。若出城攻击,那么便等于主动放弃长安的坚城壁垒,那正是王源所期望的。没有城墙的庇护的野外作战,王源可丝毫不怵对手,事实上他期望的正是叛军能出城作战。
“兄弟,这么一来恐怕陛下又该着急了。我们不攻长安,他恐怕心中会有想法。”高仙芝笑道。
王源摆手道:“有想法便让他想去,目前可顾不得他的感受。陛下恨不得一夜之间天下太平,恢复到以前的太平盛世之中,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再说他又何曾顾忌我们的感受?我们在外血战,他在成都都干了些什么?这一次我也算是彻底的得罪他了,我那日在散花楼是决意要当着他的面斩杀房琯的,我就是要让他明白,我王源可不是好惹的。”
高仙芝怔怔看着王源,轻叹道:“兄弟,我多句嘴,那件事你做的确实有些过了。陛下被迫杀了房琯,这笔账一定会记在你身上。陛下不得不让你当相国,看似器重,其实心中未必如此想。哎,你也是性子刚烈之人,我恰恰也是。你我二人未必会有好下场啊。”
王源微笑道:“我一向目光短浅,只看眼前。我做事可不会瞻前顾后。陛下将来如何待我,我也不想去知道。我也想权君臣之义,但决定权在他。陛下若不想我们君臣之间留下一段佳话,我也无可奈何。但有一句,我是不会任人宰割的,无论是谁。谁对我好,我十倍报答,谁对我坏,我更是百倍奉还,就是这句话。”
高仙芝愣了半晌,轻声道:“罢了,这件事不再提了。总而言之,恭贺你成为我大唐的相国。这是我大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相国了,你该足以自傲。为兄也替你高兴。来再喝一杯道贺。”
王源笑道:“兄长,你明白这相国是怎么来的。有人已经说我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陛下又杀了房琯,逼着我做这个相国,其用意你还不知晓么?罢了,这些话也不说了,总而言之,正如你所言,无论如何,这是我王源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候,管他这职位如何来的,管他这官职会带来什么样的祸事。反正我大唐相国得以善终的也没几个。就我所历,已经三位相国未得善终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兄弟是不是觉得脊背发寒?近几年这相国的位置确实是像是受了诅咒一般。”
王源笑道:“何止是身上发寒,屁股下面还被火烤着。上面冷,下边烫,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呢。”
高仙芝哈哈大笑,举杯道:“管他那么多,先坐着再说。来来,喝一杯。”
第八一五章 扫荡
两人再饮一杯,高仙芝放下杯子低声笑问道:“能告诉我为何有个皇子来到军中么?是陛下派来监军的么?”
王源笑道:“非也非也,这是我主动要求的。 ”
“哦?那是为何?安陛下之心么?”
王源摇头道:“我可没那闲工夫和陛下玩心思。内中缘由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告诉你,你会睡不着觉的。”
“呵呵,有那么严重么?既然你不说,我也不多问,该告诉我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那么这位丰王爷你打算怎么安置?我们该如何待他?”高仙芝道。
“不必特例,他是陛下派来随我平叛的,如今只是个寻常的将领身份,兄长不必对他优待。在军中该骂便骂,该罚便罚,总之,不要将他看做是皇子王爷便是。”王源微笑道。
“这……合适么?我担心他会发飙,到时候我们也不能真的军法办了他。”
王源呵呵笑道:“放心便是,他若发飙,我立刻撵他走人。但我知道他不会发飙,因为他有求于我。”
“有求于你?”高仙芝诧异道。
王源微笑低声将丰王的欲借自己之力登太子之位的事情告诉了高仙芝。
高仙芝诧异道:“原来如此。他是来结交你来了。然则你打算怎么做?太子之位空缺,倒也确实需要尽早册立太子,安军民之心了。”
王源笑道:“我还没决定帮他,但如果他的表现让我满意,便促成此事又如何?只要他不像他的父皇那般多疑,不像他父皇那般喜欢玩弄手段便可。”
高仙芝微微点头,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王源的用意。但既然王源不把话说透,他也不想多问。两人不再谈论这些话题,开始聊些轻松之事,便吃边聊,不久后喝光了两坛好酒,终于兴尽而止。
“兄弟,你一路想必也辛苦的很,今晚便到此为止,你早些休息,我告辞了。”高仙芝喝光了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兄长且慢,我有东西送给你。”王源笑道,说罢拍拍手掌,赵青和谭平带着几名亲卫走了进来,那几名亲卫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轰隆一声放在面前的地上。
高仙芝醉意朦胧,指着箱子笑道:“怎么?给我送礼么?又不是我当了相国,你莫不是在提醒我要给你贺礼么?”
王源笑着摇头,命人打开箱子。高仙芝探头一看,但见箱子里摆着一套崭新的盔甲,黝黑锃亮一尘不染,盔甲上面抹着的油脂在灯光下闪着幽暗的光泽。
“这是什么?”高仙芝诧异问道。
“这是墨颜托我带给你的一套盔甲。这套盔甲墨颜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在成都一户大户之家淘来。价值不菲。据说这盔甲的甲片都是精钢。内里衬布布料是天蚕丝所织,防护效果很好。”王源笑道。
“这……墨颜给我弄这套盔甲来作甚?她该给你置办才是。这妮子,怎么做事这般没章法。”高仙芝皱眉道。
“这有什么好责怪她的?我不是有那套明光铠么?我喜欢那一套,穿在身上很拉风。”王源笑道。
“拉风?我看是俗不可耐。穿着那黄金铠甲,也只有你喜欢这些金闪闪的东西。万军从中你就是靶子,敌军要对你下手直接冲着你的盔甲来便可。我早就想提醒你了。”高仙芝皱眉道。
王源哈哈笑道:“大俗就是大雅,我倒是挺喜欢的。话说那盔甲也是别人送我的,你这么评价我的那套盔甲不太好吧?总之这一套是给你的,墨颜说你身上的盔甲穿了十几年还是那一套,实在是有些破烂了,而且防护能力也不好,只是一套普通的盔甲罢了。所以她才为你置办了这一套。她是不希望你战场上受伤。墨颜对你这个兄长是极为关心的,你便不要拂她的好意了。”
“这……我可不穿这么好的盔甲,穿在身上不自在。”高仙芝摆手道:“还是我自己这套好。穿在身上自在的很。破烂了怕什么?我又不想你喜欢拉风。防护能力差又怎样,士兵们都穿着这种盔甲,我便是要告诉他们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再者说了,要想伤我,敌军要有那个本事将兵刃招呼到我身上才成?他们有那个本事么?这盔甲我不要,回头我会更墨颜解释的。”
高仙芝迈步便往外走,根本不想要这副新盔甲。王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赵青和谭平忙拦住高仙芝的去路,拱手道:“高副帅。多有得罪。”
高仙芝愕然道:“你们想干什么?”
赵青和谭平也不说话,上前便动手。两人伸手拿住高仙芝的胳膊,三下五除二扒下了高仙芝的盔甲。高仙芝酒意甚浓,无法反抗,一边挣扎,一边跺脚骂道:“你两个小子,找死么?欺负我喝多了么?”
赵青和谭平口中连连告罪道:“高副帅,得罪了得罪了,回头任凭责罚便是。”两人一面说,一面麻利的将新盔甲给高仙芝穿在身上。
王源在旁哈哈大笑,一边端详着高仙芝的新盔甲,一边喝彩道:“嗬,这一身穿上,当真丰神如玉。下次攻入长安,估计又要让妇人们发疯了。对了这是墨颜亲手织好的披风,也给高副帅披上。”
高仙芝苦笑不得。待那副崭新的蓝色披风披上后,整顿好衣甲之后,高仙芝越发显得精神奕奕俊美无比。盔甲像是特地为高仙芝的身材所做的那般,非常的合身。
高仙芝扭捏的叫道:“这是何必,我可不在乎这些,还是旧盔甲穿着自在。你们呐,强人所难么?”
王源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还是新衣服好。谭平,将这套旧盔甲拿出去烧了,免得副帅再惦记。”
高仙芝高声阻止,谭平不管不顾,在王源的催促下抱着旧盔甲出去,丢进火堆里。
“王源,你这是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不喜奢华么?”高仙芝瞪着王源道。
王源拱手赔罪,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兄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如旧规矩要破,旧想法要丢一样。该扔的扔,该丢的丢,革故鼎新,方为正道。”
……
两日后,神策军从金州开拔,开赴秦岭之北广阔的京畿之地。半日后便抵达通向山北的峡谷官道。虽然这条官道穿秦岭峡谷而过,地形甚是险峻,但高仙芝早已派兵控制了这条峡谷之地,所以大军畅行无阻,根本不虞叛军会在左近设伏。
行走在峡谷通道之中,看着两侧山岭上高仙芝事前安排的密密麻麻的瞭望哨和警戒之兵,王源甚是感叹高仙芝领军有方。毕竟是大唐名帅,兵马运行之事在他手中安排的细致周密,绝不会出现一点的纰漏。而自己与之相比,其实只能算是野路子。若非自己弄出了几张超年代的底牌,加之自己的脑子还算灵活,若碰到高仙芝这样的对手,恐怕也是一败涂地。
像这种战前的侦查,行军道路上的侦查和控制,高仙芝明显高出自己一筹。幸运的是,高仙芝是自己一边的人,若是安禄山手下的领军大将,那可真是天大人的大不幸了。
两日后,大军尽数穿越秦岭山脉之间的峡谷官道,正式踏足京畿之地。按照既定的部署,柳钧率三万骑兵往东北方向快速逼近长安城,扫清长安城以西的部分外围驻扎叛军。此举倒并非是要攻击长安,而是要抵近长安城中监视城中叛军动向。以骑兵监视的好处是,一旦叛军妄图出城攻击,骑兵可以迅速机动的撤离,不会被叛军抓住拖住后吃掉。
而王源和高仙芝则兵分两路,各率五万步骑兵由南往北保持两条平行往北的线路,沿着长安以西的众多州府之地往北扫荡。两军相聚六十里,从而保证可以用一天时间相互增援,必要时可快速合兵一处。这之后,王源走东线,一路沿着镇安、柞水、武功、梅县等州县往北猛攻,最终抵达长安之东的咸阳郡,将大大小小七八座尚被叛军小股兵马占据的城池尽数收入囊中。而高仙芝则走西线,沿着汉阴、石泉、陕州直抵陈仓和凤翔,一路往北横扫。
两路兵马宛如钢叉的两股,自北向南横扫而过,半个月的时间转战三百余里,将长安以西十几座州县中的叛军小股兵马如落叶一般清扫的干干净净。
这些州县郡城之中本就没有多少叛军驻扎。叛军派出小股兵马控制这些地方是为了征收粮草抓捕民夫保证长安城中物资和人力的供应。当两路大军横扫而至的时候,这些小股的兵马根本就不可能对大军产生丝毫的威胁。笨一点的还妄图反抗,然后被攻破城池全部被歼灭,聪明一点的早在朝廷大军抵达之前便闻风而逃,大军到时,叛军们已经毁了城池人去城空。
王源和高仙芝倒也并不在意能否在这种行动中歼灭多少敌人,缴获多少物资,获得多么辉煌的战果。事实上大军在这十几日时间里的战果乏善可陈,神策军歼敌不足五千名,缴获的物资也少得可怜。但王源和高仙芝并不在乎歼敌数和缴获的物资,他们只是要清理长安周边之地,肃清长安以西的残敌,将这些城池重新纳入囊中,让长安城失去这些城池提供的人力和物资的供应,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七月初,两路兵马渡过渭水,会师于邠州。十万大军在邠州稍作休整,同时密切注意长安城中叛军主力的动向。从柳钧派人送来消息可知,在大军从南往北扫荡的过程中,长安城中的叛军压根没有任何要出城阻止的动向,他们按兵不动,龟缩于城中,看样子是要铁了心不出头。
于是乎王源和高仙芝决定不理他们,继续将既定战略进行下去。下一个目标便是长安的东北方向,那里有两座大城池,那是被叛军控制之下的蒲州和麟州。这两处州府的叛军数量有近两万人,正是他们扼守在陇右道腹地,将李光弼和郭子仪的两万余残兵逼迫在朔方西北的小城池中苦苦坚守。而且这两处州府也是长安通向东北方向叛军占据的地盘腹地的通道。若攻下这两座州府,不仅可解李光弼和郭子仪之围困,而且可以截断长安城东北方向的退路,那样一来,长安城中的叛军便只有唯一的一条退路,那便是经由潼关回到洛阳的东部通道。
七月初六,大军在夕阳落山之前抵达了蒲州城下。蒲州城是长安北边的门户州府,城防甚是坚固,所以,虽面临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这座州城中的万余名叛军还妄图依靠坚固城防负隅顽抗。除了派人去长安求援之外,叛军在城头严阵以待,摆出一副想拼命的架势。
其实王源也认为长安的兵马不可能坐视自己截断长安城北边的通道,不可能放任蒲州的一万兵马不管。所以他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让高仙芝率五万兵马在当晚偷偷移动到长安通向蒲州的有利地形设伏。他想来个围城打援。然而事实证明,王源想多了。他低估了叛军龟缩不出的决心,高估了蒲州在叛军心目中的地位,白白的耗费了一天时间,一直到次日傍晚,长安城中也没有一兵一卒出来救援。
消息送达后,王源一怒之下下令猛攻蒲州攻城。蒲州所谓的坚固的城防在神策军面前就像是豆腐渣一般。神威炮半个时辰便轰塌了三处城墙,城门楼也被轰塌。再半个时辰后,神策军已经冲入城中,踏足蒲州的大街小巷。再半个时辰之后,蒲州万余名叛军兵马便灰飞烟灭,除了逃散的三千余人,剩下的全部横尸街头,连守城主将也被宋建功亲自斩杀。王源的帅旗在二更之前便飘扬在了蒲州的城头。
第八一六章 余生
夺取蒲州之后,便等于封锁了长安往北的通道,从战略意义来说还是极为重大的。只可惜没能引诱的长安城中的叛军出来救援。但这从另外一个侧面也说明,叛军的作战思想还是很明确的,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便是不管外边天翻地覆,他们只要坚守长安便可。他们对半个多月来神策军在长安西北两个方向的肆意的军事行动熟视无睹,真正做到了眼观鼻鼻观心,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还是不动的最高境界。
既然叛军主力不动,王源也懒得跟他们斗气。和高仙芝商议之后,王源决定自己率五万兵马驻守蒲州作为后方屏障,让高仙芝率五万兵马往北进攻麟州。五日后,高仙芝不费吹灰之力占领麟州。守城的一万叛军仓皇西逃,通向北方受降城和丰州的通道彻底打开。那两座边镇小城之中,李光弼和郭子仪的两万残兵正坚守在那里。他们被逼到了边境的角落里,是时候将他们救援出来了。
七月初十,受降城和丰州一带的李光弼和郭子仪得到了朝廷大军破麟州的消息。两人欣喜若狂,立刻率两万余残兵从北往南打来,和高仙芝的大军在关内道内长城脚下顺利会师。
李光弼和郭子仪两人这数月以来,坚持的极为辛苦,几乎可以说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自从正月里长安城陷落之后,李光弼和郭子仪便率手下不到五万兵马退守朔方。但不久后,叛军大军来攻,安庆绪率五万精锐叛军猛攻朔方,李光弼和郭子仪不得不放弃了朔州一路往北撤退。安庆绪不依不饶,紧紧的追赶着他们,一直到把两人逼到了朔方最北端的受降城和边镇丰州小城中才站稳了脚跟。叛军没有再往北攻击,他们只屯兵于麟州休整,封锁住朔方军南下的通道。因为叛军也知道,丰州和受降城是无法长期驻扎兵马的,除非有内地州府的粮草和物资的供应。加之要攻丰州和受降城必须要越过内长城以北的大片荒漠之地,叛军也是不愿意去冒这个险的。所有他们只是扎紧了口袋想将李光弼和郭子仪困死在受降城和丰州一带。
事实上叛军的做法是很有效的,数月时间,朔方残兵几乎山穷水尽,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在此之前,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冒险借道突厥国境的打算。但那也是极为危险的举动。突厥数万骑兵早就关注着大唐境内的战事,他们就在受降城以北的山后逡巡。一旦朔方军越过国界,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进行狙杀。
就在这危急时刻,高仙芝的大军攻下了蒲州,这消息无疑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已经甚是狐疑惊慌的两人还派了人数次确认了此事后,这才率军离开那两座贫瘠的小城,带着两万余残兵星夜往南。最终在麟州,他们看到了久违了了大唐兵马,终于劫后逢生。
数日后,李光弼和郭子仪率领着他们辖下的两万余残兵抵达蒲州。王源亲自出城迎接了他们。当王源看到李光弼和郭子仪以及他们手下的兵马的模样时。不免暗自心惊。
李光弼和郭子仪都黑瘦黑瘦的不成人形,半年多来,边疆小城之中困守,既担心叛军进攻,还要担心北边的突厥人,可见他们遭受了多大的折磨。特别是李光弼,本来是风度翩翩面貌英俊之人,但现在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都瘦脱了形状,模样颓唐无比。
郭子仪,王源其实和他也算是旧人。当初为了救巨石关外的柳钧和随从人员,王源曾去向时任河东节度使的王忠嗣求援。半路上便经过河东道的天成军镇。当时这个郭子仪就是天成军使,只是个小小的军镇使罢了。后来郭子仪在救人上也出了力,王源和他倒也交往了几次。但因为远隔两处,关系不好不坏,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旧情维系罢了。
郭子仪虽然也是黑瘦黑瘦的,和当初王源见到他的时候那个浓眉方脸器宇轩昂的人的相貌几乎迥异,但郭子仪的眼神还是亮晶晶的坚毅沉稳,见到王源也并不像李光弼那般的激动。当年他只是军镇的一名小小军使,但他如今已经是河东兵马使之职,再不复吴下阿蒙了。
两人手下的兵马的样子那便更惨了,一个个面黄肌瘦,盔甲衣服破破烂烂,就跟一群叫花子一般。看着这群叫花子兵站在城门前的空地上,城门上下的神策军将士都默默注视,面露钦佩之色。
“二位将军,诸位将士,这可吃了不少苦头了。这六七个月坚守于朔方,可称得上是奇迹了。佩服佩服。”王源微笑拱手道。
李光弼差一点便落下泪来,拱手还礼,叹息道:“王元帅,可终于见到你们啦。哎,吃的苦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心中煎熬,感觉根本没有出路,我们都以为要困死在那里了。和朝廷之间也没有联系,只知道陛下在蜀地,派出的信使有没有回音,这才是最煎熬的。总算卑职没给陛下丢脸,虽然处境艰难,但我等可没有丝毫的退缩。叛军想灭我朔方军,占我朔方之地,却也没能完全得逞。”
王源点头笑道:“确实如此,辛苦了。不过朝廷却是收到了你们的消息的,只是回信恐被叛军拦截了。上次我回成都时,陛下特意嘱咐我要来解二位之围,然则本帅幸不辱命,二位安然无恙,众将士也安然脱险,此乃我大唐之幸。”
李光弼和郭子仪拱手连声道谢,王源微笑摆手,下令迎接朔方军进城。朔方军将士缓缓进入城中,王源安排了专人安顿他们,又特意给李光弼和郭子仪安排了住处,再命人给那两万残兵妥善安置,准备全新的盔甲武器重新装备。最主要的是要给他们吃饱肚子养足气力。一看就知道,他们都已经饿了不少天了,否则怎会是那种模样。
当晚,王源摆下酒宴,给李光弼和郭子仪接风压惊。李光弼和郭子仪沐浴清洗之后换了新的盔甲,头发胡子也都重新修剪了一番,这之后总算是恢复了些人样。当二人进了宴席大厅之中,看到满桌子酒菜肉食之后,两人虽然都是稳重矜持之人,但也是抑制不住眼睛发光,喉头滚动不已。酒菜香味飘来,两人的肚子咕咕乱叫,连在场的众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李光弼和郭子仪都是有些素养之人,肚子咕咕叫,口水止不住,这让他们自己也很尴尬。不过王源显然是个知趣之人,并没有搞些繁文缛节,立刻让他们落座,笑眯眯的道。
“开吃开吃,我这里的规矩是,先吃菜,后说话。来来来,大伙儿都动手。”
一听可以动手开吃,两人也顾不得形象了,当即便大快朵颐起来。左右开弓,嘴巴里塞满了肉,腮帮子鼓起老高,嘴角还往外冒油,喉咙里还直哼哼。
宴席上众人都无语的看着狼吞虎咽的两人,丰王李珙笑道:“二位将军这是多少天没吃肉食了啊?怎地成了这副模样。”
忙着吃东西的李光弼伸出了油乎乎的四根手指。
“四天?便这样了?”李珙诧异道。
“王爷,是四个月。古人云三月不知肉味,他们足足四个月都没见到半点油星了。即便如此,粮食也还不够吃饱,还要抵抗叛军打仗,你们想想,该有多难。来人!再上三大盘烤羊排,今日教两位将军吃个够。”王源沉声道。
第八一七章 经历
(二合一)
李光弼和郭子仪连吃了四五盘烤羊排,当真是如风卷残云一般,很快他们的面前便堆满了一根根的羊肋骨和一摞空盘子。 终于,两人打着饱嗝停止了狂吃,抬起头来,见全宴席上的人都看着自己。别人都还一筷子没动,光顾着看他们两个狂吃了。两人顿觉失礼之极,忽如小姑娘般的羞怯起来。
“失礼失礼,我二人太失礼了,居然……哎……当真惭愧之极。”李光弼用布巾擦着油乎乎的嘴巴,不经意冒出个饱嗝来。
王源微笑道:“羊肉滋味如何?我军中可是有上好的厨子,是成都城中的几名名厨掌勺。可不是我逼着他们来的,他们是自愿为我大军烧煮饭食的。手艺没得说,只是剑南之人,不免喜欢放些麻辣之物。”
“好吃好吃,味道当真一流,比之我吃过的任何羊肉都好吃。”李光弼挑指赞道。
“四月不知肉味,便是烧糊了也会觉得好吃的。”高仙芝哈哈笑道。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郭子仪拱手向王源道:“王大帅,不知我那些兄弟们可曾安顿?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苦了半年了,最近数月可连一顿饱饭也没吃。”
“这时候才想起你的那些弟兄们么?哈哈哈。”宋建功笑道。
郭子仪有些羞惭,叹道:“惭愧惭愧。”
王源哈哈笑道:“宋将军是开个玩笑而已,郭将军不必在意。郭将军能问起这句话,便足以说明郭将军心中是有他们的。为将者当关心兵士疾苦,有乐同享有难同当,方能让兵士效死出力。我看郭将军便是这样的人。”
郭子仪忙摆手道:“大帅缪赞,这叫我更加的惭愧了。”
“放心吧郭将军,你们的两万兄弟全部都洗了澡换了新装备。大帅命人杀了五百头猪,一百只羊。熬了几百锅的大肉。你的弟兄们现在恐怕一个个吃的正香呢。”刘德海呵呵笑道。
郭子仪站起身来,双手举杯,对王源道:“多谢大帅,在下嘴拙,感激之言也说不出多少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酒,一切尽在酒中。”
李光弼也站起身来举杯敬酒,王源呵呵笑着端起杯子道:“敬我何故?救你们的是高大帅,还有领军的兄弟们。丰王爷也随军前往,你该敬的是他们才是,怎么倒成了我的攻劳了。哈哈哈。”
丰王李珙笑道:“敬王相国便等于敬我们了,咱们都是王相国手下的兵将,相国一人便可代表了。”
王源佯怒啐道:“那怎么成?你倒是会说话,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这杯,然后听听两位将军这半年来的经历。我也很想听听两位将军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众人纷纷称是,共同举杯喝干。接下来觥筹交错,众人互敬了几杯酒之后,王源将目光投向李光弼和郭子仪道:“二位说说吧,你们半年多在叛军的包围之中,想必经历传奇吧。左右无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李光弼笑道:“卑职还想要吃东西,这肚子好像永远吃不饱。我也不愿回忆起那些事情,那些事便请郭将军说给王大帅高副帅丰王爷以及在座各位将军们听吧。”
郭子仪也不推辞,抱拳团团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其实并无寸功,也没守住灵州,丢了朔方大片城池,被逼着到北境小城龟缩,当真惭愧的很。”
王源暗自点头,郭子仪的风格和李光弼截然不同。城门口见到李光弼时,李光弼说的是他没给朝廷和陛下丢脸,言语中倒是有些自得之意,倒像是立了大功劳一般。闲聊中不断问及玄宗现状,好像急着要去见玄宗表功一般。而这位郭子仪却开口便自承无寸功,丢了灵州云云,说明这郭子仪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李光弼啃着一只羊排,眉头皱起,似乎不满郭子仪说的话。但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反驳。
王源笑道:“城池得失岂是关键?战事成败不在于此。有句话叫做虽败犹荣,你们坚守于群贼环伺之中,能坚持作战半年之久,这种永不屈服的精神才是让人钦佩的。我要听你们说这些事,便是要将之向全军宣讲。让他们知道你们是如何在极端不利的情形下如何坚持下来的。这对军中将士也是一种激励。”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王源要他们说经过,可不是为了听故事,而是有目的的。这才是人跟人之间的差距,这件事众人都只是当故事听,觉得不容易不简单。不过听了也就听了,事后最多说几句钦佩之语,当做闲暇时的谈资罢了。然而王大帅想的却是以此对全军宣讲,用来激励将士们的士气。这脑子转的飞快,难怪人家是大元帅,是大唐相国,而自己年纪比他大,家境比他好,起步比他早,却也只能是他帐下之将了。
郭子仪也是很惊讶,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郭子仪一向注重精神上的激励,他手下所领的兵马装备虽不是最好,但却最骁勇善战,大多是得益于平常他的激励之功。今日见王源似乎也是同道中人,郭子仪倒有遇到知己之感。
“既大帅有此需求,卑职便鸹噪一番了。要说我和李大帅的事情,那还得从长安陷落之时开始说。当日我和李大帅领了四万五千兵马会同六万多京城禁军奉命阻击从潼关进逼京城的叛军。高陵一战中禁军领军将领不听我二人劝阻贸然夜袭叛军大营,不料正中叛军圈套,被杀的大败。我和李大帅不得不被迫率兵北撤。本来我们是打算偷袭太原府吸引叛军来应付我们,借以分担长安城的守城压力,但是叛军却并不上当。这之后我们虽兵临太原府,却没料到长安只一日便陷落贼兵之手。考虑到我们攻下太原府起码需要十余日,长安之敌必会回援截我后路,我军反而会遭受前后夹击之虞。不得已我们只能往西北退守朔方。先是守蒲州,蒲州陷落之后我们退守灵州。可惜灵州我们也没能守住。”
谈及这段往事,郭子仪神情低落,语声低沉。坐在一旁本正在专心啃着一只猪蹄的李光弼也停止了啃食,叹了口气面色沉郁。座上众人大多知道这段事情,心情也都很是压抑。
王源点头道:“长安陷落的确实有些快。主要是城中人心散乱,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守。长安陷落后你们退守朔方也是可以理解的决定。在那种情形下坚持攻打太原府是不明智的选择。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何没有追随陛下西幸的队伍随同陛下一起入蜀,反而直接退往了北边,被孤立起来了。”
“陛下西幸,我等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原本和李大帅打算追随陛下的车驾西去。但我和李大帅商议之后,觉得跟随陛下西幸是不妥当的。一则我们的兵马受叛军瞩目,我军一动,必引叛军追击,恐于圣驾不利。二则,我等兵马一但撤离朔方,便等于将朔方大片城池州府土地白白拱手相让,这是绝对不成的。鉴于此两点,我们决定坚守朔方,守住灵州。”郭子仪低声道。
王源点头赞道:“原来如此,真是教人钦佩。原来你们考虑的如此周全。诚然,陛下西幸之后,中原之地大多陷落或投敌,若没有你们坚守朔方,中原尽墨。而你们选择坚守朔方,到底还是叫叛军没有尽数占领中原之地。”
郭子仪叹道:“然而我等其实也没能守住灵州,因为叛军行动迅速,他们很快便派兵马攻击灵州。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叛军派史思明攻蜀地,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率领五万多兵马攻我灵州。他们是不容我们喘息的。在灵州我等坚守十余日……终于不敌。当时我们转战各地兵马折损不少,人数已经不及三万五千人。灵州之战又死伤了一万多人。若是继续坚持守城的话,倒也还可以坚持数日。然兵马死伤太多,粮草物资也均告罄。我和李大帅不得不商议弃守灵州往北撤离。这虽是无奈之举,但弃守灵州之事确实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惭愧不已。”
李光弼终于忍不住皱眉道:“郭将军,你说这些作甚?咱们不是说好了不提此事的么?弃守灵州是为了保存剩下的两万多兵马。否则我们会全部死在灵州,那未必便是件好事。”
郭子仪默然不语,他想起灵州大战第十天的那天晚上的事情。那天自己和李光弼爆发了剧烈的争吵。李光弼要求弃守灵州北上,而自己希望坚守灵州,因为看得出叛军其实也疲态尽显死伤惨重。可是李光弼不同意坚守,说不能让两万多兄弟死在灵州。而郭子仪自己认为,就算为守灵州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最后,因为李光弼是朔方节度使之职,官职在自己之上,自己也无可奈何,只得弃守灵州。
郭子仪还记得,大军离开灵州的那天晚上,满城帮着他们守城而守夜未免的百姓聚拢在街道上,眼中那种失望的神情让人心碎。郭子仪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逃兵,弃了百姓而去。后来传来的消息更是让郭子仪追悔莫及,灵州城破之后,叛军恨百姓协助守城,满城烧杀,杀了数千百姓,据说连护城河都全部染成了血水。为此郭子仪闷闷不乐了多日,和李光弼也发生了数次争吵。再后来敌情紧急,两人才抛弃前嫌。但那件事一直萦绕在郭子仪的心中,成为他心中的巨大遗憾。
王源看出两人神情似乎有些不谐,但他自然不会去开口探问,只微笑道:“后来如何?”
郭子仪叹了口气哑声道:“后来,我们一路且战且走。数月以来,从灵州到丰州,转战数十州县,行走近千里,终于还是被逼在了角落里。丰州之地多山地荒漠,以此为屏障,我兵马才得以在丰州坚守两月有余。丰州边城,自古是靠着朝廷拨付粮草物资方可立足,我们抵达丰州,要兵没兵要粮无粮,处境极端艰难。叛军又虎视眈眈,我等一方面要让御敌,一方面又要活下去。数月来,兵士们每日只吃一餐米粥,其余便是以野菜野果充饥,草根树皮都挖来熬食。不少士兵连屎都拉不出来,简直凄惨之极。哎,不说这些事了,好在这一切均已过去,我等终于熬到了王元帅高副帅兵马抵达之日。那日得知高副帅率兵北上的消息,不怕你们笑话,我和李大帅都流泪了。我们被逼的如此狼狈,此仇不报,我郭子仪誓不为人。我等希望能在王元帅的统率之下杀敌复仇,报此前数月之辱。”
郭子仪真情流露,即便此时说起,依旧眼眶发红,热泪盈眶,牙齿咬的咯咯响。
座上众人尽皆唏嘘。都是领军打仗之人,都能明白在那种情形下有多么艰难。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半年时间,那可不是说说而已。而且一般情况下,军中数月无粮,兵士早已跑的干干净净,还岂会跟着他们拼命。但这近两万残兵却一个没跑,每日吃野菜啃树皮还要提防敌兵,这是何等的煎熬。这也从侧面说明了郭子仪和李光弼领军是有一套的,能在这时候保证兵马不逃散,那可绝不简单。
王源微笑点头道:“二位当真令人钦佩。我有个请求,二位休养这段时间,我希望两位能选出军中部分将士组成宣讲团,在各营宣讲这些感人事迹,借以激励士兵之志,作为他们效仿的榜样如何?这等坚韧,在我大唐军中怕是无人出其右了。”
郭子仪拱手道:“敢不从命,这事儿卑职去办就是。不过大帅刚才说无人出其右,卑职却不敢当。大帅可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只兵马坚守在叛军心腹之地,独守孤城,至今尚未被叛军剿灭呢。”
王源一愣道:“此话当真?那是谁的兵马,如何能在孤城坚守?”
郭子仪道:“据卑职所知,安禄山这叛贼起兵之时,月余时间横扫数十州府并攻下了太原和洛阳两城,北方之地几乎尽入其手。然而有两座城池他们却迟迟没有拿下。一处是常山郡,一处是平原郡。我和李大帅欲攻太原之时得到了两城俱在的消息,那时已经随叛军骑兵一月有余了。”
王源一愣,这两处州郡自己似乎有些印象,细细一想,忽然想了起来,沉声道:“你说的常山郡和平原郡是否是颜杲卿颜真卿兄弟二人就职之处?”
郭子仪诧异点头道:“正是他们两位,常山太守是颜杲卿,平原郡太守是颜真卿,原来大帅早知此事。”
王源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他们依旧坚守拒敌之事。只是你说的这两郡地名让我有些印象。那一年贵妃生辰之日,曾见颜杲卿随同安禄山去京城道贺,席间曾短暂交谈数语,和颜杲卿有一面之缘分,是他告诉我颜真卿如今在平原郡为郡守。不过颜真卿我倒是和他熟识,在京城曾有故交,一晃已经四五年没见了。你适才着这兄弟二人依旧坚守孤城,那还是在安禄山反叛之时,但你怎能肯定他们依旧在坚守城池?毕竟已经过去半年时间了,或许……或许早已被攻克城池了。两郡可都是在叛军的腹地,岂能坚守至今不破?”
郭子仪摇头道:“王大帅,我其实也并不知道颜真卿能坚守至今,还是月前我们在丰州得到了消息,方知平原郡依旧未被叛军攻克。颜真卿颜太守不知道从何处得知我们被困于丰州的消息,他写了一封亲笔信命人送达丰州,告知他们尚在坚守的消息。”
王源愕然道:“他写信送达了丰州?那是要让你们出兵救援他么?”
郭子仪摇头道:“那倒不是,丰州在北,平原郡在南,相隔近千里之遥,如何去救援?再说我们自身难保,慢说救援他人,便是连丰州和受降城都出不得的。颜太守的信中写的全是勉励之语,鼓励我们要坚持下去,说叛军必将失败,朝廷兵马必会反攻,要我们咬牙坚持,静待佳音。哎,想一想他的处境应该比我们还要艰难,在那种情形下还想着写信激励我们,颜太守当真是铜筋铁骨之人。”
王源连声道:“信呢?叫我瞧一眼。”
郭子仪道:“信我交给李大帅了,那封信写的的那个当真文采斐然,是一篇好文章。颜太守本就是我大唐名士,没想到一介书生居然比之我大唐很多武将都要勇武无畏。”
王源转头问李光弼道:“李将军,那封信在你手里?我瞧瞧。”
李光弼咂嘴道:“信丢了,那不过是一封信而已,谁会带在身上。”
王源皱眉道:“你怎么能丢了?那封信是颜真卿坚守抗敌的证明,而且从信中可以得知如今平原郡的情况,你怎可胡乱就给丢了?这才是珍贵之物,李将军,你怎可如此马虎?”
李光弼尴尬道:“我哪里知道此信会让大帅如此看重。那信的内容我倒是记得一些。”
王源忙道:“信的内容你可复述几句给我听听,特别是关于平原郡城中的情形的,你记得多少便说多少。”
李光弼挠头想了片刻,迟疑道:“好像有这么几句。‘安禄山秣兵厉马,余知其必反。然圣上仁厚,不知胡贼之心狡诈。余虽心急如焚,但亦无可奈何。……余囤积兵粮,招募兵马,以备不时之需,广筑城墙,以防不时之测。’还有什么‘战事起,平原郡虽小城,但军民齐心,抗拒贼寇,贼寇攻城数十皆为我平原军民所退。有人言孤城不可守,余便以此行告知世人,但上下齐心,众志成城,丹丸之城,尤不可破。唯人心溃之,坚城亦难守之……’我记得的好像就这么几句了。”
王源微微点头。手拍桌案赞道:“颜太守当真是智慧洞悉文武全才,他原来早就判断安禄山必反,故而早早的募兵屯粮加强城防,发动军民一心守城,方可坚持到今日。现在我可断定他一定还坚守平原郡中,平原城一定没被贼兵攻破。不为其他,只为有颜真卿在。”
郭子仪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李大帅倒是持悲观态度。”
王源看向李光弼道:“哦?你认为平原城已经被破了么?”
李光弼忙道:“我是觉得那封信送达丰州时已经写了一个多月,现在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两个月应该是最难熬的时候,他能囤积多少粮草物资,此刻怕也耗尽了,我是担心平原郡已经失守了。”
王源摇头道:“我恰恰和你所见相反。颜太守既然早有准备,岂会毫无计划。粮食物资他也会合理利用。那封信既不提救援之事,便说明他是处之泰然的,我相信他一定还守着平原城。然则我们既得知他依旧坚守,岂能坐视不理,我想,我们应该要去救援他才成。”
李光弼愕然道:“王元帅当真要去救援他么?”
王源道:“为何不去?”
李光弼咂嘴摇头道:“王元帅可要三思而行啊。且不说不知平原郡是否已经陷落,就算平原郡依旧由颜太守坚守,要想救援他恐也是不智之举。那平原郡在叛军腹地,远在洛阳之东数百里之外。大元帅难道要率军深入敌军腹地么?这可是说笑了。”
王源皱眉道:“为何是说笑?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么?”
李光弼见王源面色郑重,也严肃起来。放下手中的羊排,擦了擦手道:“大元帅,据我所知,大元帅肩负着大唐平叛之责,行事可要慎重才是。陛下交给大元帅的首要之务难道不是反攻长安么?难道却要率军深入叛军腹地救援平原郡?一旦被叛军围困于腹地,切断了粮草物资供应,岂非要糟糕?大元帅没想到这个后果么?”
不少将领纷纷点头,这番话是有道理的。不可能为了救颜真卿而大军深入,那是很危险的事情。
“看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是么?”王源扫视众人,沉声道:“然而你们有没有考虑过颜真卿的感受?易地而处,你们坚守孤城同叛军对抗七八个月,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发现朝廷根本不打算救你们,你们是什么感受?郭将军,李将军,你们困守丰州时,若是知道我们根本没想去救你们,你们会如何?”
郭子仪和李光弼默然无语,他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若被朝廷抛弃,他们恐怕立刻便要崩溃,以前的坚守便也毫无意义。之所以能坚守至今,不就是期盼着有朝一日朝廷大军到来可以得到救赎么?若知道前面是死路,即便再坚强的心再忠诚之人也会失去拼搏的意志。
“救援颜真卿不是单纯的救援,那是告诉每一个我大唐正同叛军作战的将领和士兵,我们绝不会放弃他们,绝不会让他们的努力化为泡影。不抛弃不放弃,这应该成为我大唐军中人人牢记的一句话。这件事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所能比拟的,越是艰险,越要救他们出来,方显我大唐神兵之威严,方显叛军之无能,方显示出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名为大唐死战的士兵和将领,推而广之,我们不会抛弃放弃任何一名大唐的百姓。意义在于此,诸位可明白么?”
王源沉着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众将之中只有少部分能够如醍醐灌顶般的理解这其中的意义,大多数人一脸的茫然。
第八一八章 相左
很显然,李光弼就是没有理解其中意义的那一个。 王源话音落下,他便皱眉道:“王元帅,卑职不懂元帅深意,卑职只知道这么做会很危险。这件事还望王元帅三思而行。目前长安叛军近二十万,已是眼前劲敌,这时候一旦深入腹地,叛军必倾巢而出断我后路,形势必将恶化。况且平原郡是否被破还未可知。”
王源甚是无语,自己一番慷慨陈词直接被此人直接无视,此人翻来覆去只是那些车轴话,实在有些不上道。
但王源依旧平静笑道:“此事李将军便不用操心了,我自有计较。”
李光弼急道:“王元帅,陛下让元帅领军出蜀,是要元帅重新夺回长安。那安禄山已经僭越登基,此时该猛攻长安,拿下京城,给予安禄山当头棒喝。这么做既是打击安禄山的气焰,也是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拿下长安也好让陛下心中安稳。这时候不必为他事分心,元帅要为陛下的心情着想。”
王源皱眉淡淡道:“李将军,你不了解情况,你们还是休息几日,这些事我自会斟酌。二位刚刚脱困,身心俱乏,还是休养将息为好。”
李光弼道:“我们不需要休息,我们卯足了劲是要攻长安,报前番之辱的。但恕我直言,来时路上,我听说王元帅这段时间只是在长安周边清扫,似乎并无攻击长安之意,这恐怕违背了陛下的意愿吧。不知王元帅是怎么想的。”
王源眉头皱起,脸色也沉了下来。这李光弼还真是不识抬举,当初便和自己多有不合,现在又口口声声拿陛下说话,倒像是要拿陛下来压制自己一般。以前地位相当倒也罢了,如今自己已经是大唐的兵马大元帅,又是大唐相国。在这位李光弼眼里,好像还把自己当成是当初那个剑南节度使,表现的殊无敬意。
王源尚未开口说话,一旁的刘德海却已经对李光弼忍无可忍,他赫然起身,指着李光弼的鼻子喝道:“李光弼,你算哪根葱?你把自己当大元帅了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刚刚救了你们出来,你便来指手画脚了么?是否要王元帅听你的号令?”
李光弼面色通红高声道:“刘将军怎如此说话?这不是商议大事么?莫非我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么?”
高仙芝淡淡开口道:“李将军,你这话可不是商议,而是指责。莫非你以为我神策军也是畏敌惧战违抗陛下之命不成?你是否忘了当初潼关之战时的情形,有人和你的论调一致,然则结果如何?”
李光弼忙辩解道:“在下绝不敢指责王元帅进军方略。在下是心急了些,或许说话有些冒犯,但当此之时,不该畅舒心意,群策群力么?”
宋建功冷声道:“你自然有说话的权利,但王元帅已经将此事的意义说的够明了了,你还出言反对,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怎知我们一定会被叛军截断后路?你怎知元帅的作战意图?你一无所知却来指手画脚,莫非你倒比王元帅思虑更周全?”
李光弼叫道:“我怎么一无所知了?我等脱困之后,对目前的形势便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了。目前首要之务便是夺取长安,而非去分心他用。若葬送了我大唐竟有的这十几万兵马,那我等便是大唐的罪人。”
刘德海一下子炸毛了,伸手指着李光弼的鼻子喝道:“你说我家大帅葬送兵马?这话是你该说出口的么?到底是谁在葬送兵马?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么?老子不好意思说你,你倒跳出来振振有词。你和那个软骨头哥舒翰狼狈为奸,在潼关逼得高帅离职,结果如何?被叛军杀的大败,导致潼关被破,长安被占,我若是你羞也羞死了。”
“你……刘将军,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潼关之战是我的责任么?”李光弼叫道。
“哦?不是你的责任?那难道还是我刘德海的责任不成?哥舒翰是主帅,你是副帅。难不成全是哥舒翰的责任不成?哥舒翰那个软骨头被安禄山抓了去,据说是投降了。你不是和他相识几十年的好兄弟么?你倒是脱身跑了,还混了个朔方节度使。叫我说,你连哥舒翰都不如,起码哥舒翰还力战被俘,你却连战都不战就跑了。听说潼关大战时你带着两万多兵马躲在后面,前方失利你掉头就跑,事后却说是替朝廷保存了数万兵马是么?哈哈哈,当真笑死人了。”
刘德海这张嘴是真的损,要说潼关之败的责任,李光弼还确实没什么大责任。只是被他这么一说,倒像是他是个推卸责任,怯战而逃的懦夫一般,被他说得极其不堪。
李光弼百口莫辩,又羞又恼,赫然起身,指着刘德海的鼻子大骂道:“刘德海,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血口喷人,败坏我的名声。你给我说清楚,否则我绝不饶你。”
“你才是狗.娘养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在我神策军中撒野?不饶我又怎样?你莫非要杀了我?老子还没挨过自己人的刀,来,有种往我脖子上砍一刀。今日你不动手,你便是没种的懦夫。”
刘德海伸手扒开衣领,露出青筋暴露的黑魆魆的脖颈,伸着脖子侧着头像个长颈鹿一般对着李光弼。
李光弼伸手便拔刀,一旁的郭子仪忙按住他的手劝阻,两人纠缠在一起争夺,桌上的碗碟被擦碰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稀里哗啦,一场酒宴顿时变成了一场闹剧。
“都给我住手!”啪的一声响,高仙芝一掌击在了桌上,震得碗碟稀里哗啦,汤水淋漓倾倒。
“你们还有没有将王元帅放在眼里,王元帅既是我大唐兵马大元帅,又是我大唐相国,你们当着他的面如此胡闹,这是藐视王元帅么?”高仙芝大声喝道。
李光弼挣扎叫道:“王元帅,高副帅,非我故意无礼,你们都听到了,这厮如此辱我,我岂能干休?这是关系在下名节之事,便时被王元帅砍了头我也要说个明白,讨个说法。”
高仙芝冷声喝道:“你将军,你的脾气未免太大了些,自尊心也未免太强了些。在座众人谁没有经受过诋毁?当初在潼关,我不是被冠以怯战畏敌之罪么?便是王元帅,也是饱受诋毁,又谁来在意这些话?你也是身经百战的朝廷重臣,这番言语都经受不住,只能说明你修为不够。”
李光弼张口结舌道:“你……高副帅……你这话我不能苟同。”
高仙芝冷声道:“我管你能不能苟同,事非自有公论。刘将军的话只是他个人的看法,你又何必反应如此过激?莫非你还不许人对你品评不成?难道你真要砍杀了刘将军不成?在王元帅和我等面前,你拔刀弄剑要死要活的给谁看?再说刚才刘将军有些话说的也并没说错,你也不看看这里谁做主,便要来强自要求我们攻长安。我大军制定的战略难道是你三言两语便能改的么?你一口一个陛下,好像别人都在违背陛下的旨意一般。你可知道,陛下曾经亲口答应了王元帅,绝不干涉王元帅平叛的军务?军务凭王元帅自专。什么叫军务自专,你可懂么?”
李光弼愕然道:“陛下……答应王元帅军务自专?”
高仙芝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李光弼扭头看向一直表情沉静微笑旁观闹剧的王源道:“王元帅,陛下当真是任王元帅军务自专?”
王源爆发出一阵大笑,眼神狡黠看着李光弼道:“莫非你连高副帅的话都不信?你是否以为高大帅在信口雌黄?”
李光弼忙摆手道:“不不不,卑职不是那个意思。那么既然陛下给了元帅自专军务之权,元帅更要慎重了。攻长安……”
宋建功沉声喝道:“李将军,你今日是猪蹄啃多了么?既是自专,怎么还要听你这些废话。元帅要怎么做,咱们执行军令便是,倒要你来多嘴。你若觉得你有本事,干脆请王元帅让贤,让陛下任命你当这个元帅便是。”
“这个……我哪有此意?你莫要挑起事端。”李光弼叫道。
“没有此意便闭上你的嘴,你莫忘了,王元帅是平叛征伐大元帅,统领大唐天下兵马。你李光弼也是大帅所辖,你的朔方军兵马也是大帅所辖之兵。你可不要以为你的地位超然,说句难听话,要不是大帅的清扫长安周边的方略,你们此刻还在边城吃风啃草。现在却来指手画脚。”宋建功冷声喝道。
李光弼脸色通红,梗着脖子还待再言,一旁的郭子仪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要他冷静下来。很明显,李光弼已经惹恼了众人了,再倔强下去怕是要出事。郭子仪虽然对李光弼的言行也有些不太认同,但毕竟患难相处半年多时间,故而出言劝止。
李光弼缓缓坐下,闭目深呼吸了几口,压下心中的火气。抬眼看了王源一眼,见王源面色平静,正微笑的看着自己,不免有些心慌。想到之前和王源共同领军的那段经历,曾经和王源也意见不合。但那时身份相当,还有哥舒翰打前阵,自己在后面缩着,倒也没什么。而眼下王源已经是大唐最有权势的那一位。自己还以为是以前的身份,刚才这一番闹腾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了。王源若是计较的话,自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元帅,卑职适才言行确实有些过火,不过卑职也是为了大局着急。要知道平原郡可是在洛阳以东数百里的黄河北岸。大军要想去救援,那可千难万难。卑职确实是担心之极。”李光弼语气放缓道。
王源淡淡笑道:“李将军的心思我明白,但如何用兵我自有打算。你刚才的争吵毫无意义。因为本帅已经决定的事情无可更改。李将军你记着我一句话,只要我王源还有领军之权,那么,凡我决定之事,你如何争辩也是无用,只需遵照执行便可。你可以认为我处事刚愎自用不听你的建议,但我还是要这么做。你若觉得我行事不妥,可以写奏折给陛下上奏,我绝不会怪你。”
“不不不,卑职岂会那么做。既然大帅已经决定了,卑职便不再说什么了。但卑职还是想保留自己的意见。”李光弼沉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你当然可以保留你的意见,我可是个开明的人。不过你的意见尽量放在心里,因为我不需要你的意见。今日之争吵希望经此一次,再有下一次,我可决然不依。谁若是在背后重提此事引起争吵的话,可休怪我不客气。”
第八一九章 营救
王源此言出口,李光弼清楚自己不能再争辩了。若当真惹毛了王源,自己怕是难以承受。从麟州来蒲州的路上,李光弼便已经听说了最近成都城中发生的事情。虽然和那个房琯并不太熟,也没什么交情。但毕竟也是大唐相国。王源回成都一日,那房琯边被斩杀,此事让李光弼极为震动。王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王源了,自己虽不惧他,但却也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当愣头青。
想到这里,李光弼强压心中怒气,沉默不语。
王源转头来对刘德海道:“刘德海,你之前言语多有不当,潼关之战的责任不该加在李将军身上,就此事你该给李将军道个歉才是。”
刘德海指着自己鼻子道:“我给他道歉?卑职可不不干。若这是元帅的命令的话,我可以道歉,但我心里是不服的。”
王源皱眉道:“这是命令。”
刘德海咂嘴皱眉踌躇不已,终于还是问道:“除了道歉还有别的选择么?”
“二十军棍,以示惩戒。”王源淡淡道。
“好,那我挨打便是。”刘德海如蒙大赦一般立刻道。
王源无语,正欲说话。李光弼却知道一旦刘德海挨了这二十军棍,自己和刘德海的梁子便算结下了。那刘德海是王源身边的红人,是跟随王源最久的将领,别看是个混人,但绝对得罪不得。于是忙摆手道:“罢了罢了,刚才也是卑职没压住火气,要说有过,我也有过错。要挨军棍便一起挨。要么便一笔勾销,大家还是好兄弟。”
王源点头微笑道:“既然李将军如此深明大义,那么此事便就此揭过,大家都还是好兄弟。罢了,今晚这宴席倒是热闹,碗碟都掀翻了几十只,倒也不用吃了。你们都知道我的规矩,谁没吃饱,自己回营啃干粮吧,我这里可没的吃了。散了吧,散了吧。”
众将对王源赶人的行为司空见惯,忙纷纷起身行礼告辞各自回营。
郭子仪和李光弼有些不知所措,赵青沉声道:“两位将军请回吧,宴席散了。”
二人这才赶忙起身来离席。李光弼朝王源拱手,欲向王源行礼告辞并说几句解释之言客套之语时,却发现王源已经和高仙芝坐在一旁的小几之旁低声细语,根本就没看他一眼。
李光弼抱拳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心中甚是恼怒,知道这是王源故意的轻慢自己。一旁的郭子仪轻拉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发怒,李光弼这才放下手臂,拂袖昂然快步而去。
王源确实是有些故意轻慢李光弼。身为高位者,王源虽然对宴席上李光弼的一番行为没有申斥,那是念及他的身份,给他留了面子。但王源可没心情和李光弼拉好关系,王源从来就没指望自己能左右逢源讨所有人的喜欢,更何况是这个自视甚高的李光弼。
王源急着要和高仙芝商议如何营救颜真卿的事情。这件事虽然王源表态说必须要救,但怎么个救法倒是值得斟酌。王源看得出其实高仙芝对此也是有些忧虑的,他需要同高仙芝沟通商议此事。
果然,当众人离去之后,高仙芝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和担忧。
“兄弟啊,你刚才说要救颜真卿他们,我实在不好反驳你。其实李光弼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那平原郡在叛军腹地,距离长安七八百里,远在洛阳之东数百里。想去救颜真卿脱困,怕是一个棘手的难题。当然,既然你刚才发了话要救,我自然是要全力支持你,但你却真的要深思熟虑一番。救颜真卿固然意义重大,但若因此而冒太大的风险却是需要细细斟酌一番。我知道颜真卿是你故交,但……哎,总之你要三思而行。”
王源呵呵笑道:“我知道兄长也是很担心的,刚才是为了维护我的威信才竭力支持我。看来其实众将领也是心中极为担忧的。但是兄长,有件事我要说清楚,我要去救颜真卿,可不是因为颜真卿是我的故交。事实上当你我入翰林学士院不久,颜真卿便跟我断绝了交情了。他将我写给他的诗文条幅送还,当着我的面说我依附杨国忠,说我没有骨气,和我划清界限呢。”
“啊?有这等事?”高仙芝愕然道。
王源笑道:“这样的事可多着呢,我以前可是被很多人鄙夷的,现在鄙夷我的也很多。不过那无关紧要,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我还是要重申一点,去救颜真卿的意义不在于救了一个人,救了一座城,而是救了人心。安禄山反叛时,叛军如秋风扫落叶横扫中原数十处州府,那些吃朝廷俸禄的官员们大多都要么投降要么望风而逃。而颜真卿本一介文士,表现出的胆气比之那些武将们可强多了。我要去救他脱险,便是要告诉天下人一个道理。那些胆小如鼠没有气节之人是永远受人唾骂的,而像颜真卿颜杲卿这样的人,朝廷将不论千难万险也要去救他们脱困,因为他们是值得让我去冒险施救的人。于大局而言,也是彰显正气,为朝廷收拢人心之举。当然我不否认我也带着些许的私人感情,毕竟当年颜真卿对我还是不错的,他和我断交也是因为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像我,只是个俗人,而他是个心尘不染之人。”
高仙芝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举诚然是有益于大局,有益于收拢人心振奋军民士气之举。但如何去救?你想好了没有?你该不会是真的要挥军东进,深入叛军腹地吧。”
王源笑道:“当然不会,我还没那么蠢。李光弼自视甚高,他认为我将挥大军东进,为了一个小小平原郡而让大军冒险,那是他自己的猜测罢了,我也犯不上跟他解释。我是这么考虑的。如今叛军主力大多云集于洛阳长安一线,实际上叛军所占领的各大州府的腹地兵马并不多。我想这也是颜真卿能坚守至今的原因之一。如果叛军当真要派重兵攻击平原小城,颜真卿便是有三头六臂,准备的再充分,再有决心,也是无法守住平原小城的。正因为叛军的主力都在洛阳长安一带,他们想的是要攻克剑南陇右,对后方的这些小城池他们暂时会弃之不顾。他们将后方这些零星反抗的小城池看做是疥癣之疾,根本不影响大局。故而颜真卿才会有机会坚守小城至今,可以说其实是局势使然。一旦局势平稳下来,敌我双方都无法保证能击溃对方的防线,叛军便会立刻调兵去攻克平原城。所以此刻不救,颜真卿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我不希望他的坚持最后只落得个城破身死之局,我不喜欢悲伤的结局,所以基于此点,我也要去救他。”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很是,叛军主力被牵制,急于一举歼灭朝廷大军,攻克剑南陇右。他们是要先治大病,而对这些疥癣之疾暂时无视。然则,你的意思是否是分出一小部分兵力偷偷潜入叛军所辖的腹地?我大军主力依旧在长安左近牵制?”
王源点头道:“知我者兄长也。我大军主力当然不能乱动,依旧继续按照原定方略清扫长安周边的州府。下一步将战线往东推进,当大军绕行长安以东,逼近潼关之时,我不信长安之敌还能稳得住。那可是他们最后的一条撤退的道路。潼关若是被我们拿下,便将洛阳和长安隔绝来开,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让我们那么做。所以要做好在长安以东潼关以西进行一场大规模作战的准备。而另派精锐骑兵悄悄突进去救援平原城,才是我想要救援颜真卿的办法。兵力无需太多,我觉得三千骑兵足够解平原城之围。要悄悄的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达平原城下,解平原之困。”
高仙芝道:“我不得不提醒你,平原城还是放弃的好,就算解了平原之围,难道还继续坚守不成?”
王源点头道:“当然不用守着那座小城不放,是去救人,而不是守城。之后应该南下渡过黄河,脱离险境才是正理。平原城无需坚守,那只是一座无关紧要的城池罢了,救出颜真卿才是最终目的。”
高仙芝点头道:“正是如此,解围救人之后便可弃城南下,无需恋战。那么,这件事我去办便是,我率三千骑兵深入叛军腹地救援。你率大军于此继续对长安叛军进行牵制,逼近潼关一线,准备与叛军进行大战。”
王源笑着摇头道:“那可不成,这事儿我提出来的,自然是我亲自去办。兄长留在军中统帅大军,比我要更稳当。这事儿我都已经想好了。”
“不成,你是大军主帅,怎可去冒这样的险。若你有个闪失,岂非军心大乱?不成,绝对不成。”高仙芝连连摇头。
王源笑道:“兄长放心便是,我在这些方面的经验比你可多的多。兄长长于领大军布局作战,而我则更善于突进袭击。兄长可知道我攻击墨脱城的事情?我带着妻妾两人摸入城中,闹了个天翻地覆。换做兄长,你会这么干么?”
高仙芝想了想道:“我可没这本事。你们那一次太疯狂了,你当时也是领军主帅,便不想想后果么?”
王源哈哈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强攻我不太擅长,善于釜底抽薪内部开花的突袭。通州之战我也这么干了,带着几名妻妾闯入敌营杀人放火,换做兄长一定不会那么干。”
高仙芝苦笑摇头道:“看来你在这些方面确实非我所能及。”
王源呵呵笑道:“那不就结了。你擅长领大军作战,我擅长出奇制胜,突袭对手。咱们各有所长。这次正好是我擅长的事情,当然是我去做。你放心,一旦有危险,我便会撤回,绝不会拿性命去冒险的。呵呵,我不会让墨颜守活寡的,我还想明天让她给我王家生个大胖儿子,给你生个胖外甥呢。”
高仙芝咂嘴道:“罢了,你决定的事情我也难以改变你的想法。但有一样,路线要选择好,一定要隐秘行军。而且绝对不能出事。你可不要逼着我率大军涉险去救你,你知道我一定会那么做的。”
王源点头笑道:“我办事,你放心便是。”
第八二零章 准备
接下来数日,王源开始积极的为这次营救行动做准备。 三千骑兵倒是不用如何挑选,王源的亲卫骑兵营的三千亲卫便可胜任。他们本都是军中挑选而出的精英士兵,此行又是极为冒险的一次行动,需要精锐兵马,所以非他们莫属。
除此之外,王源的‘太太团’也终于再一次有了用武之地。闻听将千里突袭平原郡,除了公孙兰之外的诸女都欣喜不已。终于在百般无聊的军营之中又有事可做了。
众女在通州之战中的表现之后名声大噪。军中将士都知道王元帅有几位武艺高强出手狠辣的妻妾们随军。原先有人还为王源携带妻妾随军颇有些微词,但永州之战后已经无人怀疑元帅的几位妻妾的能力。特别是那天城墙即将告破时,公孙兰等人如鬼魅般的杀人,纵横来去杀人如麻的情景更是让城头士兵们事后私下里都纷纷议论,咂舌不已。
大帅的这些妻妾个个貌美如花,但杀起人来又个个像是母老虎,也不知大帅从那里搜罗了这些女子到身边来的。众士兵们私底下很是替大帅担心,不知道文质彬彬的大帅是如何在家中驾驭这些母老虎的。有些人甚至揣测大帅在外边威风八面,在家中恐怕乖得像小绵羊。因为这些母老虎的武技都在大帅之上,真要是打起来,恐怕大帅不是敌手。
数日的准备接近尾声,出发之日很快到来。对王源而言,准备工作中的突袭兵马的人员和装备都不是大问题,最主要的问题只有一个:如何能率三千骑兵深入叛军控制的地区,穿越数百里的距离去而不为叛军控制的州府发觉。这是个很伤脑筋的问题,也是成败的关键。
如果半路被发觉,此次行动便也宣告失败。洛阳一带叛军有近五万安禄山的嫡系精兵驻扎,他们如今已经成为了安禄山的禁卫军,若是被中途发觉,消息泄露出去,怕是稍不小心便会被叛军骑兵团团包围。到那时营救行动失利倒也罢了,能否脱身都是个大问题。
要解决这个难题,首先行军的路线一定要隐秘。从蒲州往东沿途有晋州潞州和洛阳,翻越太行山抵达太行以东之后,更是州府密集。相州魏州恽州乃至太原府都是沿途要经过的州府辖地,可谓是处处有暴露行迹的可能。故而行军的路线的选择极为重要。必须要从这些州府防区之间的交界地带穿插而过,暴露行踪的可能性要小许多,并且行军途中要做大量的侦查动作,必须万分的小心谨慎。
除此之外,行军的时间也将受到限制,兵马将不得不实行昼伏夜行之策。当然此举也是有裨益的,此时正值盛夏,夜晚的行军既可避开炎热,也更便于兵马隐匿行踪。但缺点也很明显,其一夏夜时间很短,初更天才放黑,四更天便将天亮,行军的时间将被大大的压缩,严重影响行军的速度。其二便是夜晚赶路视线受阻。而且此行必是多从偏僻之处行军,会加大大军行进的难度。两下里一综合,抵达救援的时间也将会大大的推延。
但即便弊端甚多,王源不得不这么做。行军难度加大,危险性加大倒也罢了,只希望颜真卿能坚持到自己抵达的时候,不要让自己白跑一趟。
王源甚至在军中找到了几百名原籍就是中原州府一带的士兵,让军中的参军司马等人陪着他们一起绘制沿途州府所辖的大致地形图以供参考。虽然这种地图的准确性不会很高,但王源要做的有备无患,准备充分。哪怕只是废纸一张,也好过需要时手足无措两眼抹黑,只要有一丁点的用处,王源都不嫌麻烦的命人去做。
对于王源积极的准备营救行动,很多将领们心中是存疑的。大帅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营救颜真卿,在很多人看来绝对是不明智的举动。至于王源所说的那些必须救援的理由,众将不否认他说的有道理,但这般涉险,穿越数百里的险地去救援一座小小的城池,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王源也并不想太多的解释,有些事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无需征求所有人的同意。王源也早已过了需要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那个阶段。而且王源所说的那些理由之中,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王源并没有告诉众人。
除了救颜真卿,王源此行的目的还希望能顺势从平原郡南下渡过黄河,沿途视察黄河沿岸的州府之地,给这些地方的官员带去朝廷的消息,给他们打气鼓劲。因为王源估计,叛军应该已经将目光瞄向了东南州府,很快他们就会因为西攻不利而往南攻击。此时自己沿着黄河沿岸的州府走一遭给他们提振士气,提醒他们加强城防是很有必要的。
王源最担心的情势便是,一旦叛军南攻,这些沿岸的州府会畏敌如虎,纷纷弃城或者投敌,那将是一场灾难。而黄河南岸的沿岸防线一失,南方大片膏腴之地便尽入叛军铁蹄之下,这是王源绝不想看到的。南方州府的大量资源落入安禄山之手,那将给他注入一针强心剂,平叛之路便又将漫漫无期。而朝廷的钱粮也将断绝,此消彼长,那会给安禄山续上一大波命。
而且,南方州府地域广大,若陷敌手,安禄山将有极大的回旋余地。即便反攻长安和洛阳得手之后,也未必能按照原先的设想将安禄山逼迫往北压缩在范阳一带,却极有可能逼着他们去往南方。到那时将是一盘乱局,平叛之事不知便真的不知何时能了结了。
当然,这是战略上的判断,并不能成为自己必须要营救颜真卿的理由。但与其花气力去解释,倒不如用些将领们都懂的理由去让他们理解,虽然那些理由同样未能说服他们。
王源并不在意身边的人能否明白自己的意图,事实上王源已经习惯了身边人不解的眼神,就像当年自己囤积粮食物资时,很多人都不明白王源为什么要花钱去囤积这些贱如草芥的粮草。甚至有人不厌其烦的劝说和反对过。王源当然也尝试做过些解释,但显然无法让所有人明白自己的想法。或者说王源无法解释的更透彻。久而久之王源要做什么事便去做,不理解的人便让他去不理解,不理解还反对阻挠的人王源便打一顿惩罚一顿了事。即便知道这样做会伤害身边的一些人,但王源也无力去跟他们一一的去交心解释清楚。这也给王源带来了不少的负面.评价。但随着王源一件件大事的成功,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即便是不理解王源的行为,他们也选择了按照王源的指示去做。
这或者被人称之为盲从,然而王源却很满意,因为他心里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这年头不是你坦陈你仁慈你好说话便能大吃四方。恰恰相反,这是个人吃人的时代,你若被人觉得软弱好相与,便是你悲惨人生的开始。你很快就会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这些人会把你践踏的体无完肤。
这年头需要的是果敢和决绝,甚至当个刚愎自用的独.夫。而恰恰这些看似不好的品质,却是你成功的基石。恰恰成为别人依附于你的理由。虽然这个道理看上去甚是奇葩,但事实就是如此,王源也对此很是无奈。王源也是个激进而功利的人,当摸清了这些适用于这年头的基本原则之后,王源便立刻照办,他可不会有半点的矫情和犹豫。
有意思的是,这几日丰王李珙一直缠着王源,希望能随王源一起去参加这次行动。但王源考虑到此行的危险,他不想路上多个累赘,于是拒绝了他数次。但李珙倒也持之以恒,被拒绝后毫不气馁,照样不断的跟在王源身边求肯说服,王源最终被他的坚持所打动,同意带着他一起去。
当然,王源也是出于另外一种考虑。一来越是艰险的行动越能看清李珙是个什么样的人。二来若是有一位皇子同往,对黄河南岸的州府的视察将更有激励的效果。毕竟皇子代表的皇权,即便他是个不受玄宗待见的皇子,但在别人看来,他的到来便代表着玄宗。和自己的身份比起来,他身上的光环更加的辉煌耀眼。
李珙喜不自禁,他并非不知道此行的凶险,但他有自己的算盘。王源都敢于涉险,而自己和他一起经历这段险境,无疑会让王源对自己刮目相看,并且加深和王源之间的关系。这对于王源最终决定支持自己夺取太子之位是极为有利的一步棋。当然危险是存在的,搞不好便要丧命,但如果自己当不上太子,那么未来自己怕是也难逃一死。李珙还是有些狠劲的,与其将来被自己的兄弟宰了,还不如此刻搏一搏命。况且他相信王源是不可能做太冒险的事情的,王源敢于前往,必是有安全上的保障。
而且,此刻的情形若是当年的太宗皇帝来选择的话,他怕是也一定会选择和王源同行的吧。偶像的激励之力是强大的,这是以太宗为偶像的李珙最终克服恐惧选择前往的精神上的力量。
第八二一章 无常
第八二一章 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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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七日傍晚,火一般的太阳落山之后,王源等人也迎来了出发的时刻。 高仙芝和众将领送行到蒲州东城之外,看着王源等人和三千骑兵缓缓往东消失在暮色之中时,众将领均有些默然。这位大唐的传奇人物的行事风格令人难以理解。像这种行动其实根本无需为之,或者根本无需亲自为之,而他却乐此不疲。
相较于高仙芝刘德海等人更加关心王源的安危外,李光弼等人却更关心的是此举带来的后果。王源若是涉险被俘或者被杀,对于整个战局是有巨大影响的,而此人执意要这么做,明显是有悖大局的考虑。私下里李光弼的观点也得到了郭子仪的认同。
王源是个传奇人物,他的经历以及达到的高度无人能及。若说大唐如今站在塔尖上的几位名帅之中,王源无疑是最耀眼最光辉的那一位,这也是大唐无数将领都佩服的五体投地的。然而钦佩归钦佩,有些事还是不能苟同。李光弼和郭子仪自问自己和王源是两类人。若他们为大军主帅,可不会去为了一个颜真卿便亲自涉险。更别说去理解王源所言的那种‘不放弃不抛弃’的所谓大唐精神了。在他们看来,放弃颜真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需上升到王源所言的那般高度,纯粹是小题大做不分主次。
在王源离开大营的那一刻,李光弼也做出了决定,他要回成都去见陛下。一来他要去谢陛下命王源救援自己之恩,另外有些事情他也想去和陛下说一说。因为在整个神策军大军之中,李光弼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气氛。那是一种对王源的绝对服从和崇拜的气氛,这才军中是很少见的。而这种气氛让自己在神策军中显得格格不入。特别是那晚的争执之后,神策军中的将领们对自己的态度很是排斥。不是因为敏感,而是确实有一种被排斥在外被众人无视的感觉,这让李光弼很不开心。
他脱困之后本是要卯足了劲要领军平叛,干一番大事的,然而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施展空间。所以他需要去见玄宗,寻求慰藉,寻求玄宗的帮助。跟这位王元帅,李光弼还是觉得无法合拍。
在征求郭子仪的意见时,郭子仪也有同感。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于王源离开大军的第二日相约去见高仙芝,表明了想回成都见驾的态度。高仙芝也不阻拦,爽快的答应了他们。只是当李光弼提出将朔方军兵马也带回成都之时,高仙芝断然拒绝了他们。
李光弼和郭子仪也没办法,但他们去意已决,于是和郭子仪带着数百亲卫毅然离开大营,去往成都觐见玄宗而去。
……
炎炎夏日,七月流火天。大唐北地的四季分明,冬日酷寒难耐,风如刀割,到了夏日又烈日暴晒,宛如将人放在火炉上烤。特别是天宝九年,真是个多事之秋,安禄山的反叛已经让大唐王朝如在火中炙烤,而且老天似乎也跟着起哄,从新年之后,下了不足三场雨。入夏之后,更是一滴雨水也无。河流干涸,田地荒芜,北地大片良田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荒漠,龟裂的土地像是渴死人张开的嘴巴,期待着天降甘霖。
无雨又炎热,每日太阳升起时,天地之间就如同是一个大烤炉,足以将所有物事尽数烤焦焚毁。人祸连着天灾,仿佛不给天下之人活路一般。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毫不留情的展示着他的威严和冷酷。
洛阳皇宫之中,安禄山赤着上身,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短裤躺在大椅上呼呼的喘气。身形肥胖的安禄山最怕的便是炎热,而洛阳和范阳节度使治所幽州城虽只相隔千里不到的距离,但气温的大幅度反差便让安禄山大吃不消。
虽然他的身旁,七八名内侍和宫女将大扇子上下挥舞,累得气喘吁吁面色通红,但安禄山依旧满身大汗,热的像是一条摊在椅子上的死狗。
然而其实炎热并非是安禄山的最大的敌人,寝殿之中弥漫着的阵阵腐败的臭味的来源才是安禄山的头号劲敌。自从登基之后,安禄山身上便莫名其妙的生了毒疮。肚皮上几片毒疮在炎热的气温之下已经开始溃烂,散发着恶臭。屋子里飞舞着十几只苍蝇,围绕着安禄山溃烂的肚子嗡嗡飞舞,趁着打扇宫女挥扇的间隙,迅速落在安禄山肚皮上那几片溃烂腐败的脓疱上吸吮爬动。
除了肚子上的溃烂的毒疮之外,他的双目也不知什么原因生了囊肿。前几日还只是略有红肿,今日却已经肿的像两个大桃子。从他已经肿胀成了一条缝隙的眼缝中也流淌着黄色的恶臭的液体来。
“一个个都是快死了么?没吃饱饭么?朕满身大汗,你们还在不出力,想热死朕么?”
安禄山在软椅上喘息大骂着,伸脚猛踹过去,正中侧边站立打扇的一名宫女的小腹。那宫女‘哎呦’一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面色瞬间变得蜡黄,脸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这一脚差点踹断了她的肠子。
其余几名宫女和内侍手中的扇子立刻加快,顿时如起了一阵狂风一般,将落在伤口上爬行的苍蝇吓得无影无踪。
安禄山稍微感觉到了一丝舒适的凉意,直着嗓子高声叫道:“李猪儿,李猪儿呢?说好的给朕取冰块来,冰镇瓜果消暑的呢?狗奴婢又跑到哪里偷懒了?朕非活剐了你。”
话音落下,李猪儿端着一只托盘急匆匆的从殿外进来,托盘上面的一块冰块上摆着切开的几片西瓜,西瓜和冰块都冒着凉飕飕的冷气。
“陛下,陛下,奴婢猪儿在呢?陛下息怒,奴婢是给您弄冰镇西瓜消暑去了。西瓜给您冰镇好了,瞧瞧,黑籽红瓤还凉飕飕的冒冷气呢,陛下快吃两片消消暑。奴婢我找的可不容易呢,城里城外的找,好容易找到了几只西瓜。这冰块啊,奴婢也是在洛阳城的大户人家找了很久,才在端王府的地窖里找到了些去年冬天存下的冰块。奴婢可不容易了呢。”李猪儿来到近前,尖着嗓子道。
安禄山呵呵笑道:“恩,不错不错,有点孝心。朕快要热死了,快扶朕坐起来,让朕吃两块消消暑。”
李猪儿答应着,将托盘摆在小几上,快步走到安禄山的身后,用瘦弱的身子吃力的顶起安禄山肥硕的上身,让他坐起身来。一名宫女忙在安禄山的背后塞上靠枕,让他可以靠在上面支撑起他肥胖的身体。
“拿来。”安禄山伸手道。当他坐起身来时,便能看到他的双目的红肿已经相当的眼中,两只眼睛已经肿胀成了一条缝,显然已经看不到东西了。
李猪儿忙端起托盘递到安禄山身边,安禄山勉力伸手摸索着,一把摸到了冰块,冷的打了个哆嗦。
“陛下,往上,往上一点。”李猪儿提醒道。
安禄山怒骂道:“朕知道,你当朕瞎了么?朕看的清清楚楚。”
李猪儿不敢吱声,安禄山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块西瓜,拿起来连皮带瓤的送进嘴里大嚼,发出满意的哼哼声。西瓜流出的汁液顺着黄而卷曲的胡子往下流,一直流到脖子上,再混合着汗液流过肚皮流到了腹部的几片溃烂的脓包上。冰冷的水渍接触到伤口,受到刺激的安禄山大声呼痛。李猪儿忙用布巾替他擦抹肚子,却不料手上稍微用力,触碰了脓疮,安禄山更是大声的叫嚷起来。
“狗奴才,想疼死朕么?就知道你们一个个没安好心。”
“是是是,陛下息怒,奴婢下手轻些。”李猪儿强忍着恶心,用布巾轻轻的将脓包上渗出的恶臭的血水擦掉,喉间几度作呕,终于强行忍住。
安禄山吃了西瓜,身子舒服了些。眯着肿胀的双眼道:“李猪儿,朕的伤口可好的差不多了?为何朕总是感觉麻酥酥的,那些御医的药到底有没有用?”
李猪儿愣了愣赔笑道:“麻酥酥的便是要愈合的迹象,陛下不用担心。陛下洪福齐天,岂是几个小小的疥疮所能打败的。”
安禄山道:“不对,你老实告诉我,伤口到底如何了?朕怎么感觉越来越严重,头昏脑胀,身子无力,全身都疼的要命。”
李猪儿陪笑道:“奴婢不是说了么?快好了,就快好了,陛下放宽心。”
“你敢骗朕,当着面骗朕?你们打量着朕什么都不知道是么?朕便是被你们这些人活活蒙在鼓里,到头来死了都不知道。”安禄山突然发起怒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婢说实话便是。陛下肚子上的毒疮……不太好……那个……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给朕说清楚。
第八二二章 荒唐
第八二二章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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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猪儿本不想实话实说,但见安禄山逼得紧,不说实情恐要遭殃,于是索性一咬牙告知安禄山实情。
“是是……本来是几块互不粘连的毒疮,这几日好像愈发的严重了,毒疮溃烂开来连成一片了。里边……里边好像还有……蛆虫在动。”
“什么?”安禄山叫道。
“有那个……蛆虫在动,在脓疮里边,像是苍蝇飞来飞去的下了籽儿。陛下要是不怕痛的话,奴婢……奴婢替您用竹签子给挑出来。”李猪儿道。
“住口!”安禄山大叫起来。抬脚一脚踹翻了李猪儿,大声骂道:“狗东西,你是说朕生了蛆么?你是说朕已经死了,身体上生了蛆么?死人才生蛆虫,你是咒朕去死么?”
“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是那意思。”李猪儿忙咚咚磕头道。
“打,给我打。狠狠的打。”安禄山大声道,伸手指着李猪儿,但却因为根本看不见人而指向了别处。不过禁卫却不会误解他的意思,几名禁卫上前来一把将李猪儿按倒,随即‘噼里啪啦’一顿棒子打下来。
李猪儿杀猪般的嚎叫着,翻滚着。十几棍子之后,安禄山摆手道:“好了,留他一条命。还不滚出去,给朕去请好的郎中来。不来的统统给朕砍了。请不来朕连你一起砍了。快滚!”
李猪儿忍痛起身磕头谢恩,一瘸一拐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出了安禄山的寝殿,李猪儿一瘸一拐的走着,口中咬牙切齿咒骂:“死肥猪,坏的生蛆的狗杂种,老天保佑你全身生满毒疮,保佑你全身溃烂,烂穿了肚肠而死。没事就拿老子出气,老子这一辈子就毁在这个狗杂种手里了。狗杂种,狗.娘养的,王八蛋的龟儿子,日.你安家十八代祖宗。”
李猪儿一边走,一边捂着臀背上的痛处骂的起劲,忽听耳边有人道:“李内侍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人得罪了李内侍了?”
李猪儿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但见一身青袍的严庄正站在面前,微笑抚须看着自己。自己顾着骂人,倒没看见严庄就在回廊上走来。
“原来是严先生,吓了我一跳。没事,只是自言自语几句罢了。没事没事,严先生请了。”李猪儿忙笑道。
严庄看着鼻青脸肿的李猪儿狼狈的样子,低声道:“陛下又打你了?”
李猪儿看着严庄,本想否认。忽然满腹委屈涌上心头,一屁股坐在栏杆上眼泪汪汪,一边抹泪一边叫道:“这日子没法过了,严先生,我是没法活了。三天两头的打我,这么下去我迟早被陛下打死。你给评评理,三天两头的发邪火,说好话也不是,说坏话也不是,左右是个打。我这一身还有一块好肉么?白日里还要办差,替他弄这个弄那个,然后稍不顺心便是一顿棍棒,你说我容易吗?我图的什么?”
李猪儿一边哭诉,一边撩起衣服让严庄看身上。但见李猪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鬼画符一般。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看着简直让人怵目惊心。
严庄皱眉道:“怎么打成这样了,陛下最近是怎么了?”
李猪儿眼泪狂涌,哭道:“还不是登基之后,陛下忽然身上生了几处毒疮,眼睛也忽然肿了。请了很多郎中来瞧病,情形却一日坏过一日。之前陛下就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奴婢出气,这下子更是心气不顺。登基这一个多月时间,几乎天天打人。宫女被打死了七八名。和我一起伺候的小德子被打断了肋骨。还好我挨打的习惯了,皮躁肉厚的禁得住。不然怕早就死了。”
严庄见他涕泪横流的样子有些想笑,但终于憋住,伸手掩口咳嗽了两声道:“陛下的眼睛和腹部的脓疮还没好?我以为不过是上火还有天气热生了疖子罢了,这么多天也没好么?”
李猪儿止住眼泪,四顾看了两眼,低声道:“好什么呀?不瞒你说,已经严重的很了。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虽然陛下自己不承认,奴婢确是知道的。肚子上的几个毒疮更是厉害,刚才我看到肉里都有蛆虫了。我就是因为说肉里有蛆虫,才被陛下又命人打了一顿,说死人身上才生蛆,说我是咒他早点死。”
严庄惊愕道:“生了蛆虫?这么严重?”
“可不是么?味道难闻的很,再不痊愈怕是要烂穿了肚子了。请的那些个郎中也都没办法,用了药也不见效。这不,我还得满城给他找郎中去。话说攻下洛阳的时候杀了那么多人,好郎中都给杀光了,现在还上哪找去?罢了罢了,我也不说了,严先生自便,我要去办事了,不然回头又是一顿毒打,我可受够了。”
“好好,李内侍也要当心身子,外边日头毒辣的很也热得很。回头去我府上,我帮你弄些药擦一擦。我闲暇时自己采药配了些跌打药水,也许管用。”
“那可多谢了,严先生好人呐,回头我一定去府上讨要些。”李猪儿拱手道谢,转头急匆匆的去了。
严庄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举步朝长廊尽头的寝殿走去。
……
王源一行悄悄从蒲州出发,采用昼伏夜出的策略避免暴露行踪,连续三日,行进异常的顺利。第三天的黎明时分,兵马已经越过洛阳和晋州之间的危险地带,抵达了潞州境内。算算行程,这三天夜晚的赶路效率极高,三夜行了近二百余里,几乎可以抵得上正常的骑兵行军速度了。
本来王源很是小心,但上了路却发现是小心过头了。这一路上却基本上没看到人影,战乱之后,乡村小镇大多废弃,人烟稀疏,天地荒芜,沿途本来很多的村镇之处都成了荒野。而王源选择的原本就是荒野的行军路线上更是很少见到人。野兽倒是见到不少,都是些几个月来吃惯了死人肉的野狗和野狼出来游荡,倒也不足为虑。
本来担心夜间行军天色昏暗,但出发之时月半刚过,下弦月甚是明亮,到是省了不少的麻烦,故而行军速度颇为不慢。
进了潞州境内,地形皆为丘陵和小山交错纵横,更利于兵马潜行,王源更是放下心来。此去百里之外便是巍巍太行山。翻过了太行山便是相州和邢州的地界,只要一翻过太行山,距离平原郡也不过两百里不到的路程了。而且王源细细的问过山那边的地形,过了太行山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应该很快便能到达。
这样顺利的行军倒是王源没有想到的,估算一下行程,估计七日时间便可抵达平原城,而在此之前,王源估算的时间是半个月左右。
天明之后,兵马在一处小山谷中扎营。派出了数十名斥候四方打探警戒,周围数里之外埋伏了暗哨之后,大部分的兵马都开始在树荫下休息睡觉。
王源暂无睡意,太阳升起后,整个山谷闷热难当,着实让人吃不消。所以他选择爬上小山坡,在一棵刺槐树的巨大树荫下坐着,展开那副众人画好的简易地图,想来研究一下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不久后,王源听到山坡下有脚步声传来,还有轻微的说笑声。于是抬头望下去,只见山坡上,李欣儿阿萝青云儿紫云儿四女往上爬上来,还朝自己伸手指指点点的说笑。
王源放下地图站起身来笑道:“你们怎地不去睡觉休息?昨夜赶了一夜的路,你们不累么?。”
李欣儿抬手拢起耷拉在盔甲外边的发丝,嗔道:“热都热死了,如何入睡?身上黏糊糊的,实在是受不了。”
王源看着几女红扑扑的脸,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一个个粉嘟嘟的人儿,如今变得灰头土脸满脸汗污,心生歉意道:“害的你们都受苦了,不该带着你们来受罪的。”
阿萝白了他一眼道:“谁说是受罪了?我们可不愿在家里待着,那可更是无趣。”
王源笑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可不能乱跑,要守军规,莫胡乱走动被人发现了踪迹。”
李欣儿道:“这荒山野岭那里会有人?再说我们只是想去洗一下身子,换几件干净的衣服。身上都有味道了,自己闻着都难受死了。”
王源这才发现她们手中每人提着一个小包裹,里边包着的必是干净内衣了。
“去哪里洗?这里又没有水池。天干的都冒火,沿路的水塘都干涸了,这山谷里也是干的冒火。”王源笑道。
“那边的山崖下有一处小泉眼,刚才我都去看过了。有一小汪泉水呢。”阿萝指着山坡那边道。
王源笑道:“原来你们都侦查了地形了,那好,我也去瞧瞧。”
众女红了脸,李欣儿啐道:“你去做什么?我们是去洗身子。”
阿萝笑道:“叫他去便是,正好给我们把风,省的我们自己还要轮流把风了。反正他也不睡觉。”
王源点头笑道:“是啊,我给你们把风,免得春光外泄,被人偷瞧了去。走,一起去。对了,表姐怎么没来?”
李欣儿道:“我们叫了她了,她在那棵白果树的树杈上睡下了。树上凉爽的很,可惜我们可没本事在树上睡。一翻身就要摔下来了。”
王源羡慕道:“还是她惬意,那且不管他,你们也去享受享受,我替你们把风放哨去。”
李欣儿无奈,只得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山上行,众人鱼贯上山,穿过树丛之后很快到达小山的山顶上。两名哨兵正站在山顶的一棵大树树荫下放哨,见到王源等人上来赶忙上前行礼。
王源摆手道:“你们下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了。”
一名哨兵忙道:“那如何敢当?”
王源笑道:“没什么不敢当的,下去吧,没我命令不许上来。”
“可是赵统领说不准擅离……”另一名哨兵道。
“赵统领大还是元帅大?我们这里这么多双眼睛帮你盯着,你怕什么?快下山去,不准回来。”李欣儿斥道。
两名哨兵有些犹豫,王源知道他们是害怕军法惩办,于是笑道:“你们去赵统领那里,就说是我让你们下山休息一会的,我在山顶有机密之事需要你们回避。一会儿事情完了之后下山时,你们再上来放哨便是。”
两名哨兵这才点头行礼离去。
阿萝公主笑道:“二郎的军法很严,士兵们都不敢违背呢。”
王源笑道:“那当然,这些可都是我的亲卫营兵马,令行禁止,半点也不马虎。赵青谭平的刑罚很严的,有抗命的惩罚很是严厉,他们当然不敢乱来。不说这些了,话说你们说的泉眼在何处?”
“诺,就在山崖下。你仔细听。”阿萝指着一块大石遮挡住视线的下方道。
王源侧耳聆听,果然听到淙淙的流水之声,于是站在巨石上探头往下看,但见下方崖壁之下,一汪碧水闪烁银光,周围青草茂盛,野花盛开,果真是一处山间泉眼。和周围干枯得都冒烟的景象相比,泉眼之旁生机勃勃,倒像是一片沙漠中的绿洲一般。
“你就在这里替我们把风,我们下去了。”阿萝指点着,像个吩咐小兵卒的大将军。
王源笑道:“去吧。”
阿萝补了一句:“不准偷看。”
王源呵呵笑道:“不看不看。”
几女叽叽喳喳的说笑着,从山坡上下去。不久后,山坡下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几女娇嫩的惊呼声也传了上来。
“哇,水好凉快啊。”
“好舒服啊。哇!”
“早知道该叫公孙姐姐也来的,她不也抱怨说身上汗透了么?”
“是啊,一会儿我洗好了去叫她。”
听着几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王源忍不住从岩石上探出头去张望。一看之下,眼前的景象让他差点喷鼻血。碧水之中,四女像四条美人鱼一般在水中畅游,虽然穿着亵衣,但露出来的白生生的肌肤反射着阳光的光晕,映得人眼睛发晕。湿身之后的身体更增诱惑。真个是肉光致致隐隐约约颤颤巍巍的一副美妙的画面。
“不许偷看。”阿萝发现探头的王源,在下方捂着胸口朝上叫道。
王源心中火热,旋即沿着岩石斜坡爬了下来,来到小水潭边。
李欣儿叫道:“二郎下来作甚?”
王源笑道:“大热天的,许你们沐浴清凉,不许为夫沐浴清凉么?”
说罢开始缓缓动手解下盔甲,脱下衣服。片刻后脱得光溜溜的站在岸上。众女目瞪口呆羞臊不已,捂着脸不看,却又忍不住从手指缝里往王源的身上瞄。王源张开手臂来个雄鹰展翅,‘噗通’一声跃入水潭之中,溅起漫天的水花。
李欣儿等人忙朝远远避开,离得他远远的。王源一边大呼舒服,一边笑道:“谁来给我搓搓背。背上的老泥怕是几寸厚了。阿萝,你来。”
阿萝公主噘嘴道:“我才不来,你叫别人吧。”
王源狞笑道:“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青云儿道:“我替二郎搓背吧,欣儿姐姐阿萝妹妹你们赶紧洗干净身子上岸,上面没人照看,万一被人偷看了可怎么办?”
王源笑道:“谁敢偷看,不要命了不是?都不许上岸,一个个来伺候我。搓手的搓手,搓脚的搓脚,一个也跑不了。”
众女大啐,王源故作凶狠,张开手臂缓缓逼近,四女被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像是被一只狮子逼近的四只小绵羊。王源将目标锁定阿萝,阿萝甚是滑溜的很,从王源的腋下泥鳅一般的逃脱,不过王源却也没空手,反手乱抓,一手抓到了青云儿的长腿,一手捞住了李欣儿的胳膊。
两女的惊骇叫嚷声中,王源将她二人堵在了一块临水的一块青石旁。
“二郎,饶命,不要胡闹。”青云儿吃惊的缩着身子叫道。
李欣儿叹道:“罢了,难逃一劫。便由得他吧。”
王源伸出禄山之爪,抓住李欣儿的要害部位揉捏,口中嘿嘿笑道:“还是欣儿识相。各位也最好识相些,不听我命令便是违抗军令。我宣布,不识相的待会扒了裤子趴在石头上打屁股。不打出手印来决不罢休。”
众女一阵娇嗔之声,指责王源假公济私,乱用军令。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她们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李欣儿已经被王源扒的不着寸缕。众女没想到王源当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种事,都羞怯嗔骂不已。然而王源不管不顾,径直将李欣儿的光溜溜的身子翻转,令她趴在青石上,站在齐腰深的清泉之中。但见他轻车熟路,在后方腰背一挺,便听李欣儿秀发乱摆,‘哎呦’一声叫出了声。
……
傍晚时分,潭水边的草地上,王源悠悠醒来,腰背只见略有些酸痛之感,不过却通体舒泰。睁眼四顾,正夕阳西下之时。上方山崖投射下长长的影子印在山谷之中。身边草地上李欣儿阿萝等人正在酣睡。四女的面庞在夕阳的映照下娇艳如花,长发散乱,衣衫不整。紫云儿的一条雪白的大长腿还搭在自己身上。
王源不禁想起上午在潭水边的一番折腾,虽然只是浅尝即止,不敢太过放肆,但四女同浴,软玉温香满怀,其中荒唐销魂处不言而喻。沐浴上岸之后,众人都有些疲倦,见潭水旁树荫下的草地茂盛,又很凉爽宜人,索性便都在草地上躺下歇息。这一躺下,便纷纷入睡,一觉睡到了傍晚。
傍晚时分已到,那便是快要到连夜动身的时候了,王源伸着懒腰爬起身来,轻声叫醒了李欣儿阿萝等人。四人纷纷醒来,互相看着对方衣衫不整发髻蓬松的样子,想起上午经历的荒唐之事,均羞臊不已。紫云儿和青云儿倒没什么,因为这两姐妹经常共同伺候王源,但阿萝和李欣儿可从没当着外人的面被王源折腾。今日之后,在其他几人面前可直不起腰来了。
“你这混蛋,真是荒唐之极。这还是在军中,你这个当主帅的这般胡来。”李欣儿张着红唇打着张口,看到笑盈盈的王源兀自气的骂道。
“确实荒唐,你是主帅,自己便破了军中的规矩了。哎,叫我们说你什么好?”阿萝整理着衣物,将秀发盘起塞在头盔之中,口中也嗔怪道。
王源嘿嘿笑道:“规矩是给别人定的,可不是来约束我自己的。再说兵士们也并不知晓。今日当真是过得精彩,本来这段行军枯燥无味,有了今日之事,可以成为美好的回忆了。”
四女一阵娇嗔啐骂,均整理衣物仪容爬起身来,在王源的带领上缓缓沿着斜坡上了山顶。待上了山顶,众人忽见山顶上居然有人。一个身影端坐那块高大的岩石之上,正面朝夕阳静静凝视。夕阳金黄,将那人的身遭镀上了一层金边,宛如神仙一般。
“是公孙姐姐。”阿萝认出了那人,低声对王源啐道:“你这混蛋,咱们那些荒唐事怕是全被公孙姐姐瞧见了。”
王源也觉得有些尴尬。今日确实有些荒唐过火,若是公孙兰也在,他是绝不敢这般放肆的,在公孙兰面前,王源还不敢这般放肆。这不是惧怕,而是一种尊重,毕竟公孙兰是自己心目中的仙子,王源要在乎她的感受。
王源上前挠头笑道:“表姐,你怎么在这里?”
公孙兰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王源,眼中带着一丝责备,轻声道:“我来给你们把风啊。二郎玩的还尽兴么?”
四女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公孙兰看着李欣儿等人皱眉道:“你们竟然也容他如此胡闹,妻妾皆有规劝之责,你们怎能任他荒唐。一则这是在军中,传出去是何影响?二则行军艰苦,白日休息乃是养精蓄锐,你们要他今晚如何赶路?”
几女垂头不语,这事儿其实倒也不怪她们,是王源荒唐霸道而已。但也不能将过错归咎于王源。
公孙兰在王家的身份很特殊。虽然和王源有了孩儿,但却执意不愿意行婚嫁之礼,所以说她是王源的妾室是不准确的,但她又确实是王源的女人。她不愿正式嫁入王家,便是因为李欣儿之故,她还是不想坏了伦常之数。正因如此,她在王家的地位超然,有些话也可以直接说出口而不显得坏了王家后宅的上下尊卑之礼。
所以,即便是对着李欣儿,公孙兰的身份还是她的师傅,该训斥便训斥,无需顾忌身份。李欣儿如此,其他几女便更是无话可说了。
王源尴尬笑道:“表姐莫要怪她们,都是我的错。我一时没管束住自己,不关她们的事情。话说表姐何时到来的?怎地不下去一起沐浴一番。”
公孙兰脸色微红,啐道:“还胡说。”
王源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哎,不说了,越描越黑。”
公孙兰也不忍太责备他。王源如今虽然又是相国又是大元帅,但他毕竟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在外边威风八面,在家里有时还像个顽皮的少年。公孙兰既把他当丈夫看待,有时候不免也母性泛滥,对他是又爱又怜。
“那些事怎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荒唐?又是在军中,你便这般胡闹?罢了,以后要自重身份,可不要坏了自己的名声。我中午便来了,赵统领他们说找不见你,知道你们在此泉水之处沐浴,于是央求我来瞧瞧。走吧,下边兵马都收拾停当了,就等着你下山出发呢。”
王源长鞠一礼笑道:“表姐教训的是,这事儿是我荒唐,以后绝不干这荒唐事了。”
公孙兰点头微笑道:“在家中随便你如何荒唐,在外边可不成,咱们可不是游山玩水,而是穿行敌后呢。”
第八二三章 天谴
第八二三章 天谴
洛阳皇宫之中,严庄缓步走上安禄山的寝殿台阶。 殿门口一名内侍见到严庄忙躬身行礼,转身欲进去禀报,严庄摆手制止了他。
站在殿外,严庄皱眉听到了寝殿里传来的安禄山的阵阵咆哮和辱骂声以及一名宫女的惨叫哀求之声,看来又有宫女惹恼了安禄山,正在被安禄山下令惩罚。
不久之后,寝殿前廊上,两名宫中禁卫拖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宫女快步而来。那宫女披头散发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嘴唇青紫,似乎已经没了气息。禁卫拖动她的身子在地上滑行,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一路从严庄身边拖了出去。
严庄眉头紧皱,吁了口气缓步进了殿中。从回廊踏入殿中掀起帷幕的那一刻,一股腥臭腐败的味道猛然冲入脑际,严庄一下子吸进去了一大口,顿时恶心的想吐,一时岔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股味道严庄很是熟悉,那是战场上经常可以闻到的腐烂的尸体的味道。但出现在这寝殿之中,便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李猪儿所言不假,安禄山身上的毒疮溃烂而且已经腐烂恶化了。
安禄山瘫倒在大椅上兀自呼呼的喘气,刚才那名宫女一不小心摇断了扇柄,芭蕉扇打在了安禄山的脸上,安禄山大怒,下令禁卫将她打了三十棍。那宫女如何等撑住三十棍,竟然被活活打死了。
安禄山听到了严庄的咳嗽声,于是欠身侧耳叫道:“是严先生来了么?”
严庄忙紧赶几步上前,跪倒沉声道:“臣严庄叩见雄武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禄山脸上露出笑容来,大声笑道:“你可算来了,快免礼,来人,给严先生赐坐。”
严庄忙道:“谢陛下。”
禁卫搬来一张凳子摆在一旁,严庄缓缓坐下,他的眼睛自然而然落在安禄山肿胀的眼睛和溃烂的肚皮上,眼睛肿的像两个肉瘤,而肚子上的毒疮早已溃烂发黑,白色和红色的血肉翻卷着,看着让人作呕。几只大苍蝇围着他的肚子嗡嗡的鸣叫着飞来飞去。
严庄不敢再看,忙躬身问道:“陛下召唤臣前来,不知有何旨意。”
安禄山脸上带着笑容,用肿胀的眼睛寻找着严庄的位置,却只看到模糊糊的一团红色。但他不愿承认自己看不见,依旧装作能看见严庄的样子,对着殿中一根蟠龙廊柱亲切说话。
“召你来便一定要有事么?便不能是和朕说说话,聊聊天解解闷么?朕已经很久没和你单独在一起聊天说话了。”
严庄忙笑道:“陛下国事繁忙,臣又到处奔波,所以确实说话的少了些。不过但只要陛下需要见臣,臣一定随传随到。”
安禄山点头微笑,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现在也和我生分了不少,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我身边为我谋划,你我从未如此生分过。哎,这都是怎么了?”
严庄轻声道:“陛下莫要多想,臣并没觉得和陛下生分。只是如今大事颇多,各人都忙的很,故而陛下觉得我们生分了。”
安禄山呵呵笑道:“没生分么?那就好,那就好。朕就怕你们心中对朕有什么想法却不跟朕说,那朕便不开心了。咱们都是老兄弟,朕打下这江山说起来是朕在当皇帝,但也都是你们这些老兄弟们帮衬的功劳。说句心里话,你们谁想当这个皇帝,但只要知会一声,朕都会笑眯眯的让给他。这话我跟史思明他们也说过。”
严庄眼露鄙夷之色,口中却恭敬道:“陛下待我等恩重如山,陛下是光明磊落之人,我等是知道陛下的爱护之心的。不过皇帝的位置可不是让来让去的,陛下当国乃是是上天之选,万民所望。除了陛下您,谁也不能做。那要遭天谴的。”
安禄山呵呵而笑,口中喃喃道:“天谴,天谴。”忽然他长叹一口气道:“严庄,朕今日召你来确实是有些事要和你商议的。朕有件事甚是疑惑,想请你帮我解解惑。”
严庄微微一笑,轻声道:“陛下请问,臣知无不答。若是臣不知之事,那臣便没办法了。”
安禄山摆手道:“答不出也没关系,朕也不会怪你。严庄,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严先生博学古今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可否帮我解释解释。”
“臣岂敢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陛下谬赞。但不知陛下在思虑何事?。”
安禄山歪着头用两个大桃子眼对着严庄,沉默片刻,忽然静静道:“严庄,朕不瞒你,朕的眼睛看不见了。朕已经瞎了。”
严庄一怔,忙道:“陛下莫和臣开玩笑,陛下的眼睛不过是生了眼疾罢了。天气热,人的内火也大,生些痱子疖子也属寻常。只不过陛下的生的不是位置,恰恰生在眼睛上罢了。陛下不必担心,及时医治,安心养息,过些日子便好了。”
安禄山摇头道:“你莫要安慰朕,朕心里明白的很。请了那么多郎中,外敷内服了那么多药物,却根本不见效果。反而一天比一天的恶化。刚开始朕还能看见些,现在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了,眼前红彤彤一片,像是……像是有人在我的眼睛里烧了两把火,又热又红,灼的还痛。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根本就看不见你。即便是现在,你坐在朕的面前,朕也看不见你。”
严庄战战兢兢的伸出一只手掌,在安禄山眼前晃动。安禄山毫无反应,红肿的双目对着另一边的一名宫女,根本没有任何的视觉。
“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严庄缩回了手咂着嘴道。
安禄山长叹一声,沉声道:“朕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朕知道这绝不是什么疖子,若是疖子的话,怎会如此严重?而且郎中们怎会连疖子都医治不好?还有……朕肚子上的毒疮。刚才……刚才李猪儿说……朕的肚子上生了蛆了。死人才生蛆,朕还活着,怎么会生蛆?难道说朕命不久矣?你帮朕瞧瞧,看看李猪儿是不是在骗朕。”
严庄根本不想去看,但他没有办法。只得伸手轻轻解开渗透脓血的覆盖在安禄山肚子上的薄纱。薄纱连着黄色的粘液慢慢和皮肉分开,露出了溃烂恶臭的大块伤口。严庄屏住气看着那些翻卷的腐肉,然后他看到了在伤口中蠕动的一些米粒大的白花花的东西。严庄忙将纱布盖上,转过头大口的喘气。
“有那东西是么?”安禄山静静问道。
“没……没有。陛下不要胡思乱想。”严庄道。
“莫欺骗朕,你知道朕最恨别人欺骗朕。”安禄山寒声道。
严庄默然,终于轻声道:“确实……有些不洁之物。陛下要命人将它们剔出来。”
安禄山沉默半晌,哑声道:“难怪朕觉得伤口痒酥酥的,他们骗朕说是伤口愈合之象。却原来真的有蛆虫。看来朕是命不久矣了。”
严庄沉声安慰道:“陛下万万不要这么想,安心将养龙体。臣也会命人寻访名医来给陛下治疗的。伤口即便有那东西,也只是不洁而已,臣立刻命人来给陛下清洗伤口,剔除肉芽。陛下忍着些痛,一定会清理干净的。陛下洪福齐天,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劫难罢了。”
安禄山摇头道:“不用忙了,一会儿朕会命人清洗伤口的。但清理之后又能如何?朕的眼疾和肚子上的毒疮,怕是再高明的医师也瞧不好的。朕心里明白的很。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病状,这是报应,这是老天的惩罚。你刚才说了天谴二字,朕忽然明白了,这是老天给朕的天谴,人间药物如何能治好?”
严庄慌忙道:“陛下,臣说天谴不是意指陛下。”
安禄山摆手道:“朕知道,朕只是听了那个词有感而发罢了。事实上朕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倒非是你所言朕才有感。自家人知自家事,那日朕登基之后,当天晚上,朕的眼睛便开始肿胀,肚子便开始发痒。然后便开始红肿溃烂开始流脓。朕当时便请了郎中来医治,然而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但没有治愈反而每况愈下。你说这不是老天降罪是什么?这是老天在责怪我僭越为帝,要给我惩罚呢。所以药物是瞧不好的,朕心里明白。朕也是福薄之人,朕也做不得这皇帝啊。”
安禄山用满是毛发的肥胖的手臂捶打着软椅扶手,发出砰砰之声。周围众人均感悚然,大气也不敢出,生恐动辄得疚惹恼陛下送了性命。
第八二四章 太行
第八二四章 太行
严庄静静的看着安禄山,他对安禄山的话有些惊讶。安禄山将病症和登基之事联系在一起,并且说这是天谴使然,虽然看似荒唐,但却也有些让人狐疑。这年头鬼神佛道因果报应之说很是流行,严庄也是在这样的氛围熏陶长大之人,他自然也并非完全不信这种说法的。而且若当真是安禄山登基之日起便生了眼疾和肚子上的毒疮,这倒是一种让人不解的巧合。而且这毒疮居然久治不愈,更是让人感到奇怪。
不过严庄即便心里有些相信,口中却也不能那么说。要承认这是天谴的话,岂非是当面告诉安禄山,他不适合当皇帝。以安禄山的脾气,自己怕是立刻便要被打得皮开肉绽。自己跟着安禄山太久了,对他也太了解了。安禄山想当皇帝都快想疯了,否则又怎会铤而走险的去造反。遭天谴的话他自己说说倒也罢了,谁要是附和,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陛下不要那么想。那不过是巧合罢了。怪力乱神之事子虚乌有,陛下怎会相信这些?这不过是恰好生了一场病罢了。谁都会生病的,这很寻常。”严庄道。
“不是巧合,绝对不是巧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安禄山咂嘴摇头道:“朕才五十岁不到,身子壮的像头野狼。以前行军打仗餐风饮露受了多大的苦楚,然而朕屁都不放一个。你该记得,那一年我们和奚族人打仗,朕背上被奚族人射了一箭,直达胸腹。那一次换做别人早就死了,然而朕还是活了下来,仅仅两个月便可骑马迎敌,可见朕身子多么健壮。可是如今,朕只是生了这些恶瘤毒疮而已,却怎么缠绵月余不见好转,反而……反而越发的凶恶。疮口上都生了蛆虫,活人身上生蛆虫,你见过么?这一定是上天在惩罚我。上天怪朕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所以上天要惩罚我。上天要夺我的命,一定是这样的。”
严庄不知如何接话,半晌才道:“陛下,您是真龙天子,登基之事乃是万民之望,老天不会因此惩罚你的。陛下万万不要乱想,陛下如此,叫百官万民如何安生?”
“那你告诉朕,朕这毒疮眼疾为何久治不愈?此事如何解释?”安禄山叹道。
“这……臣却不知。也许是药不对症。请来的都是些庸医。容臣去去趟长安,或者去终南山中寻觅名医,总是能治好的。”
安禄山摇头道:“严庄,朕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朕这病未必人间医药可治。即便可治愈,怕也是需要平息天怒才是。给朕看病的几十名郎中难道个个是草包么?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无从下手。朕觉得,要治愈朕的病怕是需要些另外的手段方可。否则朕在劫难逃。”
严庄忙道:“恕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言的另外的手段是什么?”
安禄山道:“老天爷因为朕僭越称帝而惩罚朕,那么办法也只有一个,那便是顺应老天爷的心意。俗话说心病要心药医,老天爷认为朕不该当这个皇帝,朕便不当这个皇帝便是,岂非可以平息上天之怒,朕的病或许便也好了。”
严庄愕然道:“陛下的意思是……要退位么?”
安禄山咂嘴道:“也不能说是退位,朕的意思是……朕立刻册立太子,朕将大燕国皇位传位于他,让他去当大燕国皇帝,然后朕去当太上皇。这样老天总不会再盯着我不放了吧。我当太上皇这不违背老天爷的想法吧。”
“立太子传位?”严庄终于明白安禄山叫自己来是商议何事了,。原来绕来绕去,事情绕到了商议立太子之事。安禄山可能是真的担心自己犯了天谴,故而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来解除这种老天的诅咒。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哪个佞臣给他出的鬼主意。八成便是那个张天师。那个喜欢胡说八道的牛鼻子老道最近得宠,在宫中畅行无阻春风得意。据说出了不少馊主意,残害了不少宫中的妃嫔宫女。
“严庄,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朕觉得要顺应天意。不然朕……朕有可能很快就会死的。这眼睛痛的钻心,这肚子上的毒疮也痛的我彻夜难眠。朕难受啊,朕痛苦难当啊,这样下去,朕岂非要活活被蛆虫吃了么?”
严庄吁了口气,仔细听下来,安禄山不像是在试探自己,不像是在说假话。安禄山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任何能保命的办法他都会去试一试,这恐怕也是他情急之下的办法。否则以安禄山对皇帝这个位置的渴望,他死也不会将这个位置让给别人的。立太子传位这个办法,若既能解其心中之鬼,又能牢牢把握大权,他当然会做。只是安禄山立太子的举动在严庄看来是很有讲究的,严庄决定继续的打探下去,继续的深入安禄山的内心,弄清楚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陛下,臣不敢妄言,但如果真的是因为陛下登基引起的天怒,如果这个办法真能救陛下一命,倒也不妨去做。那么,臣斗胆问问陛下,在陛下心中打算立哪一位公子为太子呢?”严庄沉声问道。
……
七月二十一日清晨,王源率三千骑兵抵达潞州东一百八十里处的太行山以西的丘陵地带。清晨的朝阳里,巍巍太行山南北横亘在东方数十里外。远远望去,太行生山峰连绵,层峦叠嶂,山峰之间云雾缭绕,树木葱郁繁茂,宛如一道巨大屏障横在眼前,挡住了东去的道路,让人高山仰止,心生敬畏之感,不知该如何面对。
虽然此山连绵巍峨,高大壮丽。但王源的这只兵马早已见识过太多的险峻地形。巴山秦岭以及岭南的十万大山乃至吐蕃的雪山峻岭之地,神策军都曾纵横往来。故而对面前的这座太行山虽然敬畏,但却也并非完全无所适从。
王源召来赵青谭平以及一夜行军累得面无人色的李珙等人前来,共同商议行程。李珙看着面前这座南北不见首尾,如巨蟒一般横亘在前的太行山脚都软了。
“王元帅,这座山如何越的过去?咱们真的要直接翻越此山么?能不能想办法绕个道?”李珙道。
王源微笑道:“丰王爷,绕道不是不可以,但这太行绵延八百里,北边是太原府,南边是郑州和汴州。绕道花费太多的时间不说,往南往北绕道都必然会被这三座大州府中的叛军发现踪迹。所以绕道是不可行的,太过危险。”
李珙咂嘴道:“那可棘手了,这太行山山高林密,徒步攀登一定很艰难。况且战马如何爬山?物资什么的如何携带?难道丢了马匹物资不成?”
王源摇头道:“当然不能将马匹和物资尽数丢弃,若丢了这些,翻过山之后我们还如何赶路?抵达平原城还如何作战?而且直接翻越山头肯定是不成的。太行山虽然不甚陡峭险峻,但也峡谷纵横山高林密,徒步是根本没法通行的。唯一的办法只能从大峡谷中的官道直接通过。”
“大帅,若从官道直接通过,那岂非大大的增加被叛军发现的危险?据卑职所知,太行山中的峡谷官道只有一条,而且峡谷官道之中有险峻关隘。此处早已被叛军占领,官道上的关隘之中也必有叛军驻守,若直接走官道,岂非要和叛军遭遇?面对关隘该如何?”赵青沉声道。
王源缓缓道:“我知道很难,但现在别无他法。不能绕道,不能爬山,只能从那条峡谷官道通过。太行大峡谷中的官道上壶关关隘,那是闻名于天下的险关要塞,直接扼断联通峡谷东西之路,要想从峡谷官道通行必须要经过壶关关隘之下的狭窄道路。此关择险峻之地而建,易守难攻。然而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和他们面对面了。我想,壶关关隘虽然险峻,但叛军兵力应该不多,我们或许可以应付。”
谭平点头道:“大帅说的对,叛军大批兵马都在洛阳长安一带。内陆大州府也不过万余兵马驻守。像山中的壶关关隘撑死了千余人把守。以我亲卫营三千兵马,还不如直接攻下壶关通行,也省的麻烦。”
李珙愕然道:“你们竟然要攻壶关,我没听错吧。王元帅,你还说上有太原,下有郑州汴州。若是攻关隘不利,消息被这些州府得知,他们发兵来攻的话,我们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岂非要被困死在这里。”
王源微笑道:“丰王爷,你不要担心。壶关在太行山峡谷之中,就算被发现行踪,消息一时半会也传不出去。就算传了出去,太原郑州的叛军也一时半会赶不到。只要在他们赶来之前穿过峡谷抵达太行之东,他们便望尘莫及了。”
李珙道:“且不说是否会能顺利攻下壶关,就算攻下了,消息泄露出去,他们难道不会调集山东面的叛军在山口堵截我们么?”
王源哈哈笑道:“丰王爷,你要是事事往坏处想,那还不如躲在家里睡大觉,也不必出来打仗了。你要学太宗皇帝,这胆量可要大一些。当年太宗即位之处,突厥大军来犯。太宗单枪匹马立于渭水便桥之上,面对十万突厥大军面不改色,终订下渭水之盟,退十万敌兵。丰王爷,这份胆色你可没有呢。”
李珙愣了愣挺胸道:“谁说我没有,干就干,我可不怕。我只是希望能有万全之策罢了。”
王源呵呵一笑道:“世上可没有什么万全之策,有的时候最笨的办法便是最好的办法。”说罢沉声下令道:“赵青谭平,传令下去,命兄弟们加速前行,午前需抵达峡谷之中。”
李珙忙道:“王元帅,这可是大白天,赶了一夜的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休息么?”
王源呵呵笑道:“没得休息了,此处休息还不如进峡谷歇息,王爷难道想半夜进山?一不小心可是要摔进深谷之中的。”
李珙的诧异之中,赵青和谭平已经传了命令下去,三千骑兵毫不犹豫的冲出丘陵山地,沿着荒草沟壑的起伏山坡朝着太行山下疾驰而去。
第八二五章 壶关
第八二五章 壶关
(二合一。 这两天重感冒,整个人处于眩晕状态。各位书友保重身体。生病实在太难受了。)
八百里太行山险峻巍峨,宛如一道巨大的屏障将河东河南两道分割开来。古往今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太行山东西两侧就像是隔了一堵墙,成为两个隔绝的世界。而直到发现了山中的一道鬼斧神工的大峡谷,这才让这堵墙轰然崩塌。太行山大峡谷横亘太行山东西两地,就像有神人用一把神兵利器劈开了山岭,形成一条天然通道,从此便成了人们通行山东山西的捷径。
借助这道峡谷,人们修建了栈道通行。后来为了战时兵马调运,历朝历代的人们不断的对这条通道进行开辟扩建,逐渐形成了如今可通行车马的一条官道。虽然这条所谓的官道只是在峡谷的峭壁上开凿的不到丈许宽的危险道路,但却已经是人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午后时分,王源率兵马抵达冲进了太行山山口之地,进入了通向山东的唯一一条官道。劈山而开的坎坷官道上全是深深的车辙印记,石头地面上遍布一道道深深的沟壑,那都是通行于此的物资车辆留下的痕迹,将地面的石头都压出了沟壑,可见这条官道是多么的繁忙和重要。
幸运的是,此刻战事主要集中在长安一带,这里早已被叛军占领。故而虽然是繁忙的通道,王源他们却没有碰到一车一人的踪迹。叛军的物资转运从幽州直达太原,经由太原运抵洛阳。而以前通行于山道上的百姓和商贾,也因为战乱而变得极为罕见。大多数商贾们早已不再通行于此连同山东山西做生意,幸存的百姓们在这时候也根本很少敢在外行走。故而这一路虽然大张旗鼓,却并未暴露踪迹。
大军一路往山道深处行进,偶尔可见路旁倒毙的尸体和马匹,均已经成了皑皑白骨,那一定是数月之前叛军攻占这条官道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山道寂寂,四野无声。
众人并不休息,一直行了一个多时辰,深入山中十余里,直到午后未时末,人困马乏之际,王源这才下令在一处溪谷山林之处停下休整。因为前方的探马回报,十里之外便是壶关关隘所在了。
兵马休整之时,王源和公孙兰决定去探探虚实。稍作休息之后,两人上马沿着官道前行,摸往壶关近处勘察地形。在崎岖的山道上行出数里之地,山道斗转,群山像是开了一道大口子,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道深深的峡谷横亘在前。那峡谷在两山之间往东蔓延,两侧壁立千仞,下方深不见底。两侧的崖壁上飞瀑倾泻而下,景色险极,也美到极致。
两人知道已经快接近壶关所在,于是悄悄下了马,将马儿拉进山林之中藏匿,之后沿着峡谷之侧的官道缓缓往前探索而行。沿着碎石嶙峋的道路往前走了两里多路,忽然发现道路远离了峡谷之旁,沿着峭壁一路往北通向两座山峰之间。两人摸索着往前走,不久后,在他们的眼前,两道山峰就像是两扇虚掩住的门一般横在高处,将前方的山道变得异常狭窄。然后,两人在山道的末端山梁之上窥见了壶关关隘的雄姿。
两座山峰相对而峙,中间形成一个壶形的通道,东西狭窄中间略宽,这便是壶关得名的由来。而中间的官道在这一段变成了羊肠小道,沿着两山之间的唯一一条通道通向前方山梁上的壶关关隘。那座关隘横亘在两山之间,将官道的去路牢牢的堵死,道路的尽头件事关隘的城门。不用说,这官道便是从壶关关隘之中穿行而过,要想通过这条官道,唯一的办法便是攻破关隘,才能得以通行。
从下方看去,虽无法窥见全貌,但就在这一线之间的空间里,便已经能看到巨石垒就的关隘城墙以及好几座高耸的箭塔了。不用说,这座关隘定是铜墙铁壁武装到了牙齿了。
“果然是雄关,险峻陡峭名不虚传。表姐,看来我们遇到大麻烦了。”藏在山崖下方林木之间观望的王源皱眉道。
“确实够险峻,但和墨脱城比起来,却是不如。”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未窥见关隘全貌,他也不敢断言苟同。于是道:“咱们怎生寻个高处瞧瞧。两侧的高峰虽然陡峭,但我们也许能爬上去。”
公孙兰点头,抬头四处逡巡。两侧的山壁陡峭光滑,一毛不拔,完全无着手之处。王源正欲沿着山壁逡巡寻找可以攀登上崖顶之处,却听公孙兰低声道:“把你剑借我一用。”
王源当即明白了公孙兰的用意,拔出破军剑递给公孙兰嘱咐她小心,但见公孙兰持剑在手,用锋利的宝剑在岩石上刺入,这山中都是花岗岩的岩石,但在破军剑下宛如切豆腐一般的爽快。每刺入岩壁之中,公孙兰的脚尖便点到哪里。一路石屑纷纷而下,公孙兰却也如轻盈的蝴蝶一般身子迅速的上升,很快便到了崖壁中间。
王源暗中喝彩,他知道破军剑虽然锋利,但要想刺入岩石却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剑身发着白光,那是公孙兰灌注了内力所致。若是自己,最多刺出七八个窟窿眼便将乏力。而公孙兰却轻盈自如,在半空中姿势优美之极,看上去毫不费力。
终于公孙兰的身影消失在高高的崖顶之上,不久后从高处探出头来,朝下招手。王源摇头苦笑,连连摆手。虽然公孙兰一路留下了抓踏之处,但这么高的崖壁,王源自知是无法爬上去的。毕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失足便要粉身碎骨,王源可不想逞这个强。
公孙兰侧着头想了想,忽然挥手示意王源暂时不要爬,缩回头去半晌不见。正当王源等的焦急的时候,一条编织好的青藤从上方呼啦啦的垂下,直垂在王源面前晃悠。王源大喜,一把抓住藤蔓捆在腰间,双手抓着藤蔓脚踩岩石往上爬。猛然间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的飞起,整个人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往上飞去。不久后,王源已经置身于崖顶之上。
崖顶之上刺灌丛生,几无落足之处。两人只得往林木深处行去,那里纠缠腿脚的刺藤灌木要少许多。只是林木太过茂盛,几难通行。无奈之下,王源只得挥剑劈砍,砍断林木开辟了一条通道,就这样艰难的沿着山坡往上攀登。终于,一个时辰后,前方豁然开朗,林木之外是一片乱石之地,地势也变得平坦起来。看样子已经抵达了山顶。
两人出了林子朝山顶乱石之地行去,准备到山顶另一侧查看壶关关隘的情形,猛然间听到前方乱石之后有话语声传来。两人忙在一块巨石之后躲避下身子。王源慢慢的从岩石后方探头出来,眯眼朝话语传来之处窥伺,但见数十步的一块岩石的遮阳背面露出一柄钢刀的一角,夕阳下闪着夺目的光晕。除此之外,远处的山顶另一侧的乱石上,还有数十名叛军士兵懒懒散散的晃悠着,因为被乱石和矮树遮掩,差点没发现他们。
“赵老三,太阳快落山了,咱们今儿这差事算是熬过去了。你说上面是不是脑子被驴子给踢了,这荒山野岭的,那里有站岗放哨的必要?害的我们天天在这山顶上暴晒。老子都晒脱皮了,想尿尿都尿不出,想必是晒干了。赵老三,你不是和收关的陈将军熟悉么?明儿能不能想办法问个话,咱们别上来受罪了。要不咱们值夜得了,起码不用晒得跟个烤红薯似的。”
“马老七,你就别抱怨啦,那陈将军会听我的?他娘的成天骂骂咧咧的,脾气坏的很。不少兄弟被他找了由头抽鞭子,打的皮开肉绽的。那狗东西就是一个不通人性的,跟他去问话,没得我多挨几鞭子。我们确实认识,不过那是你以前。人家现在是副将,老子现在只是个火长,他会搭理我么?”
“哎,说的也是,姓陈的确实不是个东西。那天十队的火长张驴儿和手下的兄弟们掷骰子,被他瞧见了,没收了三贯多钱,还每人抽了顿鞭子。他娘的,你说咱们在这狗不拉屎的地方呆着,也没有仗打,天天憋得都要炸了,掷个骰子解解闷怎么了?偏偏他来扫兴。狗日的东西。”
“得了,你也别抱怨了,咱们几个老老实实的当值便是。总好过在前线的那些兄弟。听说,长安被王源的神策军给围了。这王源可不好惹,史思明将军率军去攻剑南,被他用几万兵马就杀的惨败而回,你说这王源好惹么?这回长安要是打起来,怕是一半兄弟要丧命。咱们能在这里逍遥,已经是祖上烧高香咯,我可不想去和王源那厮的神策军去拼命。”
“说的倒也是,这么想想,咱们倒是挺运气的。得了,不提便是,明儿咱们偷偷带副骰子来,咱们在上边玩几把,解解闷。一玩骰子,我便什么热啊冷啊的都忘啦。”
“你他娘的就是个赌鬼投胎,叫老子说你什么好?”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王源和公孙兰躲在山石之后听的真切。没想到的是,即便是在叛军占据的腹地之中,这深山之中的壶关关隘的防守居然如此严密。壶关两侧的山顶上还有暗哨日夜值守,足见守关叛军是极为谨慎的。
两人静静的躲在岩石之后,虽然山顶上的兵士数量并不多,估计不会超过五十人。以二人之力绝对可以将他们格杀干净。但那样一来,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暴露踪迹,若被他们传了讯息出去,关隘之敌必然警觉,那便无法突然袭击了。
前方岩石旁那几名叛军岗哨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话题从抱怨转到了女人身上。几人相互吹嘘这数月来攻占各地州府时奸.淫过多少良家女子,相互攀比着数量,又吹嘘自己玩的女子美貌。又一名叛军士兵还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他如何强暴一名少女的情形,说的口沫横飞,引得众人狂笑不已。
公孙兰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她已经无法忍受这群禽兽就在自己的面前谈论他们干过的残害百姓的事情,她的呼吸开始急促,握在剑柄上的手开始抓紧。王源忙凑在她耳边劝道:“莫冲动,不要打草惊蛇,且让他们活一时,待破关之后,这些人全都要死。”
公孙兰强忍怒气,闭目吁了口气,用剑从衣角割下两片布条,团起来塞在耳朵里,拒绝再听到这些无耻凶残之徒的污言秽语。
两人静静的躲在岩石后等待,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夕阳一点点的往西方的山坡落下。树影拉长,飞鸟归林,天空中也呈现出肃穆之色来,天很快就要黑了。王源心中甚是焦急,这帮人还不换班下山,却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也无法去山顶另一侧去观察下方的壶关关隘的情形。
正焦急间,忽听岩石后方一名叛军道:“差不多了,太阳快落山了,咱们也该回营了。换岗的那帮龟儿子还没来,咱们也不用等他们了,这帮龟儿子肯定是想拖延时间换岗,讨咱们的便宜。不理了,招呼兄弟们集合下山。”
王源心中一喜,向公孙兰打个手势,公孙兰取出耳中的布团,和王源悄悄探出头来。但见七八名叛军士兵从前方巨石后现身,懒懒散散的盔甲不整的往东边的山坡走,同时大声的招呼着同伴。数十名叛军岗哨纷纷现身,有的从树荫下出来,有的从石缝的阴凉处现身,很快聚拢在了一起。简单的点了人数之后,这群士兵开始往东边的山坡行去。
王源和公孙兰借着和岩石的掩护慢慢跟随,直到他们全部消失在东边的山坡下方,两人才慢慢的摸到了山顶的边缘处,探头往下看。但见那几十名士兵沿着陡峭的岩石山坡缓缓朝山下去,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侧方山梁上,壶关关隘的全貌尽显眼底。
夕阳余晖之下,壶关关隘沐浴着金色的光芒,盘踞在两座峭壁之间,如虎踞龙盘一般,气势非凡。看关隘的城廓,不过方圆里许的规模,周围的隘墙看上去并不太高,应该不超过两丈高度,不过却全部是用青石垒砌而成,墙壁光滑如镜,坚固而且无法攀爬。从上往下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城墙的厚度,厚度应该有近三丈高,而且城墙上堆放着大量的石块和檑木,那都是守城所用的物资。
除此之外,隘墙上还有一些让人怵目惊心的防御,在东西两侧宽大的隘墙上各自坐落着十几座高大的箭塔,这些箭塔都是青石垒就,像是一座座雄伟坚固的炮楼一般矗立在夕阳下。它们顶端有突出的大型平台,旁边围栏围起来,上方加了顶盖用来遮风挡雨。最近的箭塔上可清晰的看见几十名叛军弓箭手的身影在围栏之内的平台上晃悠,手中拿着弓弩等物,眼睛上下乱看。
王源和公孙兰忙压低身子躲藏,就算是身处的山顶位置比较高,但若行动不谨慎也会在他们的视线侦查范围之内。
王源的目光沿着崖下那条官道移动,那官道果然是穿越壶关关隘的正中间而过。然而王源忽然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在穿越壶关关隘的官道两旁,两道高大的青石城墙东西横亘,将官道和整座关隘内部隔断开来。换句话说,官道可穿越关隘而行,但却因为这两道高墙的隔绝而和关隘独立开来。这一发现让王源和公孙兰都惊讶不已,王源身上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厉害的格局,咱们若不是上来这么一查看,根本不知是这样的格局。之前还以为攻破了关隘的城门便可破关的想法可是大错特错了。破了关隘之门反而恰恰进入两座高墙之间的甬道,反而无异于自寻死路。之前我还纳闷,为何在城中间有那么多的箭塔排列,却原来那便是用来防御甬道周围,射杀闯关而入的敌人的。一旦进入狭窄的甬道之中,岂非任他们射杀屠宰了。厉害,厉害。”王源咂嘴赞叹道。
公孙兰点头皱眉道:“确然如此,攻关隘城门不是重点,重点是占领那两座高墙。我估摸着那高墙下方定有城门通向关隘之中,否则他们岂非自己也无法进入关隘?占领两座高墙上的城门处,才能保证攻入关隘中的兵马顺利攻破关隘。”
王源点头道:“表姐所言甚是,两座高墙上必有城门通向城中,那里才是关键。看来今晚我们有的忙了。没想到这座关隘竟然如此棘手。比之墨脱城不遑多让呢。”
公孙兰点头道:“确实如此,你想到进去的办法了么?攀援城墙不是个好主意呢。”
王源皱眉在暮色之中静静的观察了一会儿,转身道:“天快黑了,下方有换岗放哨的兵士上来了,我们该走了。至于摸进去的办法么,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路上再说。”
第八二六章 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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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皇宫,安禄山的寝殿之中。严庄正小心翼翼的探问安禄山心目之中的太子人选。在严庄看来,不管安禄山今日将身上的病痛归结于他的登基得罪了上天的举动是否发自起真心。但以安禄山此刻的身体和精神来看,立太子之事也应该立刻提上议事日程才是。
只不过,这件事若不是安禄山自己提出来,谁也不敢说出口。因为以安禄山的脾气,若贸然提出立太子之事,很可能会被他误以为是对他的不忠心。安禄山才不管什么国本之忧,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立太子的。
面对严庄的询问,安禄山沉吟了半天没有说话。眼睛上的剧烈痛痛和肚子上毒疮的疼痛让他心烦意乱。他实在不想提立太子这个话题,但他不得不提,因为他寄希望于用这种办法逃过天谴。这个办法也是他最近极为宠信的张天师提出来的办法。他之所以坚定事遭受天谴,也是因为这位张天师设坛问道之后得出的结论。扶乩的沙盘上清清楚楚的写了天谴两个字,故而安禄山深信不疑。况且,如果自己当真熬不过这一劫的话,也是要提前安排好后事的。
“立太子的事情,朕想了很久难以决断。今日请你入宫,便是想听听严先生的意思。群臣之中,唯有严先生是学富五车的博学之人。这样的大事,朕认为还是要听听你的意见的。朕一直认为,你比其他人的见识要高,看的要远。”安禄山缓缓开口道。
严庄没有被这些溢美之词打动,他才不会贸然说出自己的意见来,他知道安禄山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完全无需自己的意见。安禄山这么说,其刺实只是试探自己的心思罢了。恐怕这样的话他也不会只对自己一个人说。况且他的话严庄一点也不信。曾几何时,安禄山确实和自己配合默契,但自从自己数次劝说他不要称帝之后,安禄山便早已对自己心存不满了。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陛下如此器重臣,臣却要让陛下失望了,因为臣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严庄不露声色的道。
“你不会因为之前和朕之间的不快而嫉恨朕吧?故而你不愿袒露心迹?”安禄山沉声道。
“陛下万莫这么想,臣岂会嫉恨陛下。陛下突然问臣的意见,臣可是一点准备也有没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恕臣不能帮陛下决断了。”
严庄下决心将皮球踢回去,面对喜怒无常的安禄山,严庄可不想又被安禄山无辜惩罚一番。安禄山太狡猾,别看他现在眼睛瞎了,肚子上生了脓疮,跟个半死不活的人一样。但他的脑子还是挺清醒的,他想窥探别人的想法,却死活不肯先表态。一旦自己的想法和他相谬的话,安禄山一定会将自己视为另类。
安禄山面露失望之色,叹息道:“严先生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么?朕还以为,你们私底下一定议论过此事,并且心目之中有了人选了呢。朕还打算听取你们的意见,众议而决此事呢,现在看来你们都没去想这件事,这可如何是好。”
严庄沉声道:“臣等当然不会妄议立储之事,陛下春秋正盛,又新近登基为帝,此时提及国本之事毫无必要。再说和大唐朝廷的战事未平,所有人都一心想着战事,怎会去突然想起这些事情。就算是臣,若今日陛下不召臣觐见,臣也不知陛下身子不适,也不知陛下竟有立太子的想法。”
安禄山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朕生了怪病的消息确实没让人知道。朕不想让你们担心,故而朕这一个多月都未上朝。罢了,既然你们无定议,朕也不问你了。朕的心中倒是有人选,无非是庆绪和庆恩两人之间抉择。然而我却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犹豫难以决断。那么你告诉朕,在你看来,这二人中你觉得谁更合适为太子?”
严庄缓缓道:“晋王和燕王确实都是合适的人选。晋王这段时间成熟了不少,颇有陛下之风。燕王年纪虽幼,但也聪明伶俐,上下无不夸赞。两位王爷都很适合,确实难以决断。臣也觉得是个难题。”
安禄山道:“你也不必隐瞒,朕知道你们其实更属意于庆绪。你和他不是关系不错么?我听说你常常出入他的府中呢。”
严庄心中一凛,忙道:“陛下误会了,臣确实经常出入晋王府中,不过那都是公事。前段时间陛下命臣协助晋王剿灭朔方之敌,臣岂能不时常去和晋王商议?但臣可从未涉及立储之事,请陛下明察。”
安庆绪呵呵笑道:“罢了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是看着庆绪长大的,在幽州时,朕还要你当庆绪的老师,可惜庆绪顽劣,不肯拜师。你和他之间熟络也是正常的。朕不过是顺口一提,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刚才评价的很对,庆绪确实长进了不少,能领兵打仗,能为朕分忧。而且以立长为念,他也是太子的合适人选。”
严庄只能点头沉默不语。
但听安禄山继续道:“但是,立太子是大事,朕不得不慎重。朕说心里话,对庆绪,朕是不太放心的。朕知道他其实一直想自立,一直想着干一番大事。但在朕看来,他这是好大喜功之举。论能力,他还差着老大一截。而且他脾气暴躁,和史思明他们关系不睦。朕若将这江山交给他,朕担心他是否能和史思明以及朕的这些老兄弟们搞好关系。若他们惹恼了史思明他们,朕的努力便将全部葬送在他的手里了。朕可不想我大燕国如秦朝那般,轰轰烈烈而来,却只存两世便亡。”
严庄不想多嘴,他早知道在赞扬褒奖之后便是些不适合的理由,因为安禄山内心之中根本就不想立晋王。此刻自己只能静静的倾听,让安禄山说出心中的看法,以便可以对症下药想办法扭转这个局面。
“而且,跟让朕不能容忍的是,朕这段时间如此病重,他居然一次都没来探望朕。朕听说他从长安搜罗了些美女歌姬在府中昼夜享乐。他还是朕的儿子么?他有没有把朕的病痛放在心上?他怕是早就盼着朕快些死吧。连基本的孝道都做不到,他如何有资格当这个太子?”安禄山拍打着椅子扶手,大声说话。谈及被儿子的漠视,他的情绪相当的激动。
严庄紧皱眉头,他知道安禄山所言不假。安庆绪确实有些不像话,这段时间他确实闹得比较疯。破长安时长安宫中的美女财物他偷偷搜刮了不少。如今,他在洛阳的晋王府中美女如云,都是从长安几大皇宫之中搜刮来的妃嫔宫女,天天花天酒地纵情享乐。对安禄山生病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也忙的没空来看望安禄山。没想到这些事情安禄山全部知晓,也都记在心里。成为他不能成为太子的理由了。
“至于燕王嘛,他虽然年纪幼小,但正如你所言,他聪明伶俐,甚是让朕喜欢。上下人等也都对他很是喜欢,称赞他举止得体,虽然年幼却稳重的很,有王者之风。而且这段时间他天天来探望朕,还带来药物给朕治疗。不嫌弃朕的病体污秽,亲自替朕敷药擦拭。这才是朕的儿子呢,这么小便知道孝顺了,朕如何能不喜欢他?然而他终究年幼,朕担心立他为太子反而会害了他。若朕一死,何人辅佐于他?庆绪么?他恐怕不但不会辅助他,反而会暗中生乱。史思明他们么?他们恐怕会将庆恩当做摆设。这都是让人头疼的事情。也是让朕犹豫不决之处。”
严庄吁了口气,终于开口道:“看来陛下心中其实是属意于燕王殿下的。年纪幼小确实有些不妥,但如果陛下决意立燕王为太子,倒也不用担心太多。陛下只是当太上皇,又非不理朝政。陛下在,谁敢轻举妄动?到了燕王成年,陛下再还政于他,到那时燕王已经长成,即便陛下百年之后,也无需担心了。”
安禄山摇头道:“朕考虑的不是朕能渡过眼前这一劫的情形。若老天爷不依,非要我安禄山的命呢?眼下的局势岂非一片混乱么?朕一撒手,燕王能坐稳江山么?”
严庄无言以对,只得道:“陛下不要多想,陛下洪福齐天,龙体很快便会康健的。”
安禄山摆手道:“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是干系我大燕国未来社稷的大事,可不能马虎。”
严庄咂嘴道:“然则陛下可有应对之法?”
安禄山想了想道:“朕可以完全信任你么?”
严庄愣了愣道:“臣对陛下赤胆忠心,此心可昭日月。”
安禄山用红肿的双眼对着严庄像探照灯似的上下扫描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朕信你的话,朕今日召见你来,便是把你当做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朕什么都不瞒你。朕心里确实想立庆恩为太子的,但在立庆恩为太子之前,朕需要给他铺好路,扫清障碍。朕不能让他在朕死后受人摆布,或者是被野心之人夺权篡位。所以朕不得不有所准备。”
严庄伸手摸摸自己屁股和脊背上的疤痕,那是安禄山数月前下令暴打自己时留下的疤痕。那一次若不是安庆绪相救,自己早已被安禄山给砍了。而即便逃得性命,那一场暴打也让严庄落下了臀部骨头一到早晚便剧烈疼痛的毛病。那天自己的屁股被打烂了,尾椎骨也被打裂了,幸而自己幸运,还能站起来走路,不然自己就要终身瘫在床上了。
每天晚上,当自己的后背和尾骨疼痛难忍之时。严庄便不断的咒骂安禄山,诅咒他不得好死。严庄早已暗暗发下毒誓,他要让安禄山付出代价。
而此刻虽然安禄山说的声情并茂,说自己是这世上他唯一信任的人,严庄却心如止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他看透了眼前这个肥胖凶残的家伙。安禄山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心口不一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在称兄道弟,下一刻便可能暴怒杀人。他的话根本不能相信,他这个人也不值得自己为他卖命。
但此刻,严庄却声音激动的连声感谢安禄山的信任,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感谢陛下的信任,陛下如此待臣,臣当肝脑涂地尽忠报效。臣听明白了。陛下是决意要立燕王为太子,但却又怕燕王年幼受人摆布。故而需要做好准备,以防……以防万一陛下发生了不测,燕王殿下也可以坐稳宝座是么?”
“正是。朕想的便是这件事。所以朕要替燕王解决后顾之忧。”安禄山点头道。
严庄道:“臣斗胆直言。从陛下刚才的话里臣觉察出两层意思,一是陛下担心史思明他们不会听命于燕王,反而会喧宾夺主利用燕王的年幼控制他是么?甚至……甚至有可能谋权篡位?”
安禄山道:“这是一定的。史思明父子素有野心,朕活着他们不敢动,但朕如果死了,他们必然会不甘于称臣于庆恩。不瞒你说,这是朕的心病。朕既要防他,却也不能不用他。史思明毕竟久经战阵,领兵打仗经验丰富,还是堪用之人。现在他镇守长安,据闻连王源的兵马都只敢在长安外围活动,攻占些小的州府城池,却不敢直接攻城,这便说明一切了。但他如今手握重兵,一旦我死了,他一定会反。到那时便无人可阻止他了。”
严庄沉吟点头道:“陛下之言确非无妄之忧。史思明父子确实跋扈的很,臣听说了一件事,不过只是传言,未必是真。”
“什么事?”安禄山问道。
“听说史思明攻通州时命他的儿子打头阵,满以为会直取通州,但没想到中了王源的圈套。那一战损失了两三万兵马,一下子便将大军的士气给打到了低谷之中。事后他不许别人谈及此事。而且臣还听说,高秀岩将军并非是自杀而死,而是因为史思明将兵败之责尽数推在他身上,高将军心事重重,回军的路上被神策军偷袭射杀。事后史思明让所有将领闭嘴,只称高秀岩是畏罪自杀,临死还给高将军抹黑。”严庄轻声道。
“这个混账东西!”安禄山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大声喝骂。因为激动,他肚子上的疮口.爆裂,血水流淌而出,腥臭难闻。
“这个混账东西,朕就知道这里边有文章,他对朕欺瞒,把朕当傻子糊弄。”安禄山咬牙大骂道。
“陛下息怒,这都是道听之言,未必是真。臣也是从长安回洛阳的几位将军口中私下得知。陛下切不可因此事而发火,正如陛下所言,他手中握有重兵,而且还需要他守住长安呢。”严庄急促道。
安禄山大口喘息了几声,终于缓缓的靠在椅背上,点头道:“你说的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朕现在还不能同他翻脸。但这个人绝不能相信。你说,该如何应付他?朕如果死了,他不造反的话,朕便不姓安,朕跟猪狗同姓。”
严庄心中暗笑,猪狗无姓,你要跟猪狗同姓,那只能不姓猪便姓狗了。
“陛下,臣认为,若要对他加以防范,唯一的办法便是以合适的理由分他手中之兵。不能让他攥着二十万大军,否则将来确实无人钳制他。陛下……陛下若有个三长两短,他若起兵反叛,便是大糟糕之事。”
安禄山破天荒没有在意严庄说他万一有三长两短这句话,反而点头道:“你的想法和朕想的一样,朕便是想分他的兵。但分他的兵也有讲究,理由是什么?分给谁领兵?既不能引起他的怀疑,又不能削弱长安的防守,丢了长安。更不能让兵马落到朕不信任的人手中,那更是添乱。”
严庄道:“理由倒是有。近来不是都在议论要往南方进军,占领南方州府,缓解朝廷钱粮物资枯竭之忧的事么?大可以出征南方州府为由,分长安十万兵马。史思明也无话可说。否则无粮供应大军,他也无法守住长安。”
安禄山喜道:“好主意,就是这个理由。他一定无话可说。不过这样一来,长安岂非危险了?一下子抽调十万兵马,还剩下十万兵马足可守城么?”
严庄到哦:“陛下,以长安的城防之固,十万兵马足矣。再说兵马不够他不能在长安城中募兵补充么?作为守城之用,新兵也是无妨的。王源的兵马只有十几万,兵力相差无几。又是守城之战,他好意思说守不住么?人家王源六万兵马守住了通州小城,将他十八万大军打的稀里哗啦,他若说十万兵马守不住长安,怕是他脸上也无光。”
“好,那就这么办。但是这十万兵马交到谁的手里能让朕放心呢?这个人必须是忠于朕的人,而且将来也全心全意忠于庆恩。朕才可放心。”安禄山将两只大桃子眼对着严庄,肥胖的脑袋轻点。
严庄皱眉思索道:“兵马交由谁来统帅,臣便无法给出主意了。陛下觉得谁忠心不二,便将兵马交于谁统帅便是。”
安禄山想了想道:“严庄,你能向朕立下毒誓言,为我大燕国效忠,辅佐我安氏子孙绝无二心么?”
严庄一愣,忙道:“臣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应该心里明白。虽然臣有时惹的陛下不高兴,但臣那也是出于忠心之言,请陛下明鉴。”
“朕要你不仅对朕忠心,将来也要对燕王忠心。你可以做到么?”安禄山沉声道。
“臣……当然能做到,臣是安氏之臣,哪有臣子不忠心主上的。”严庄沉声道。
“朕要你立誓。立下毒誓。”安禄山冷声道。
严庄紧皱眉头,但还是缓缓开口道:“臣立誓,臣严庄此生忠于安氏皇族,绝无二心。谁若与安氏为敌,便是我严庄死敌。严庄必与之死战,浴血不休。若违此誓,愿遭天诛地灭,五马分尸而死。”
安禄山脸上露出笑意来,声音柔和道:“好好好,这便好了。严庄,朕决定了,朕要将这十万兵马交于你统帅。朕要封你为大燕国丞相并南征大元帅之职。你给朕记着,将来无论谁不敬燕王,你都必须杀了他,效忠燕王,保住我大燕国的江山。”
严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声音却很惊讶的道:“这……这如何使得?臣岂能担当如此大责?”
“莫忘了,你是立了毒誓的。”安禄山喝道。
严庄叹了口气,跪下磕头道:“臣……遵旨。”
第八二七章 夜袭
(二合一)
王源和公孙兰回到兵马歇息的谷地之时天已经全黑了,二人回到山谷之中,李欣儿赵青等人都已经等得心焦。 李欣儿已经在要求赵青和谭平整顿兵马前去接应了,因为她担心王源和公孙兰出了事。
见到两人归来,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均七嘴八舌的询问情形。王源立刻召集李珙赵青谭平以及几位妻妾商议夜袭壶关之事,将大致的情形说了一遍后,众人均对壶关之中的另类格局惊叹不已。
“王元帅,若真如你所言,这关隘当真能拿的下来么?这样的布局,慢说咱们只有三千兵马,便是再多几倍也未必能拿下来啊。”李珙愁眉不展,发声道。
“丰王爷,你是不知我家大帅的本事。这座关隘虽然险峻,但比之攻吐蕃时的那座墨脱城却是根本不及了。你等着开眼便是,大帅必有良策。”赵青笑道。
“哦?不知王元帅有何妙策?”李珙期待的道。
王源微微一笑,当下开始分派任务,讲解办法。其实办法还是老办法,王源带人摸入壶关之中闹将起来,而赵青和谭平则率领兵马伺机攻上关隘,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关隘。只是和上次墨脱城的办法不同的是,这一次王源决定多带些人手摸进去,因为要控制住中间的两道高墙,人少了可不成。这一点想当有挑战性,进去的人必须要抗住敌军一段时间的进攻,而且必须找到高墙上连通关隘内部的城门并且拿下城门。否则外边的兵马攻破了关隘也只能无头苍蝇一般的在甬道中遭受攻击,一点也帮不上忙。
不过这一次进入壶关却比混入墨脱城容易。那一次是靠着挖城墙一步步攀援上城的,而这一次的青石关隘的隘墙显然是无法用那样的办法的。不过王源在山顶上已经想好了一个快捷进入的办法。这也让王源对今晚的行动充满信心。
任务分派好之后,众人吃些干粮清水,呆在山谷里静静的等待天黑。夜袭的时机最好是在半夜,兵士松懈疲惫之时最是合适,这之前正好让行程劳顿的士兵们多休息一会儿,养好精神和气力应付晚上的大战。
王源胡乱吃了些干粮之后,靠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眯着眼休息。他也一天一夜没合眼,虽然情绪亢奋,并不觉得十分疲惫,但也需要休息一番为接下来的行动养精蓄锐。周围李欣儿等女也都或坐或卧的各自休息,她们都不来打搅王源,都希望王源能好好的打个盹。
然而王源闭目刚刚朦朦胧胧要睡着之际,却被一阵悉索的脚步声惊醒。
“王元帅,王元帅在么?”前方晃动着几个人影,丰王李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王源睁开眼来,但见李珙正带着几名随从快步走了过来,朝着自己的方向大声叫唤。
下方的黑暗之中传来谭平的大骂声:“哪个狗.娘养的在大喊大叫?是怕叛军不知我们藏匿此处么?”
李珙赶忙闭嘴,不敢反驳他不是狗.娘养的,而是当今陛下的亲儿子。跟着王源日子越久,他越是明白王源身边的这些人绝对惹不得。这些人除了对王源俯首帖耳之外,谁的帐也不买。本来自己开始的时候还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自己想用皇子的身份来压制他们,后来却发现,原来是他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这个王爷,在他们眼中狗屁不是。李珙倒也能忍住,不和他们一般计较,他知道,要想得到王源的支持,便需要隐忍,不能计较这些事情,否则便是坏了大事。
“我在这里,那是谁要找我。”王源坐直身子沉声道。
丰王李珙闻声快步走来,眯着眼睛在暗光中辨认着王源的方位,终于凑了上来,压着声音拱手道:“王元帅,打搅你休息了。我有件事想禀报元帅,希望得到元帅的许可。”
王源轻声道:“什么事?王爷但说便是。”
李珙陪笑道:“元帅晚上不是要潜入壶关之中么?在下想跟你一起去见识见识。”
王源笑了:“见识见识么?这可不是去瞧热闹的时候。王爷还是不要瞎起哄,晚上你只能在后方呆着,这可是打仗,不是胡闹。今晚进壶关可比寻常打仗还要凶险,那是深入敌营你懂么?我可以告诉你,今晚随我进壶关的弟兄们必然有人要死在那里,你懂我意思么?”
“谁要胡闹了?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去的。我要向你证明,我是个勇敢的人。元帅的教诲我牢记在心中,所以我不能呆在后面贪图安稳,我要学太宗皇帝,勇猛无畏,身先士卒的杀敌。不经历生死的考验,如何能担当大责。”李珙挺胸道。
王源无声的笑了。这么多天接触下来,王源对李珙倒是有些了解。这李珙倒是不坏,就是有些幼稚,而且容易冲动。干什么事都是兴致上来便兴致勃勃,兴致一去便兴味索然畏首畏尾。说白了便是个意志不坚之人。早上要进山他还愁眉苦脸,现在要攻城他却兴趣盎然了。王源当然不愿带他去,带个累赘在身边可不是个好主意,搞不好还要送掉他的性命。虽然玄宗说了,他死了无所谓,但王源并不希望他死。
“丰王爷。我再一次告诉你,这是打仗,不是胡闹。你也无需向我证明什么,更不必以这种冒险的方式来打动我。你只要呆在后面不要让我操心便是。我说过,勇敢只是一面,未必便需要身先士卒杀敌立功。”
李珙咂嘴道:“我只是想让元帅知道,我不是个懦夫。我不是个怕死的人,什么事我都敢去做。我也不想成为大家的累赘,我厌倦了被众人保护,我并不想这一路上都碌碌无为,我也想尽一份力。”
王源被他这几句话打动了,这李珙倒也有些心气。正待开口说话,互听一旁黑暗中传来李欣儿的斥责声:“你这人还有完没完?二郎一天没睡,半夜里还要去打仗。你这人下马之后便睡了半天,现在睡饱了又跑来鸹噪,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李珙愣了愣,忙拱手道:“抱歉抱歉,我这便走,这便走。”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王源却叫住了他。
“王爷当真想随我去见识见识么?”
李珙回身道:“绝无虚言。我很想经历一场真正的战斗。做梦都想。”
王源想了想道:“好吧,你去准备准备,我带你一同前往便是。但有一点,此去当真凶险无比,我不一定能照顾到你,你带几名身手好的护卫保护你,我可不想你死在这里。”
李珙大喜道:“多谢元帅,您放心,绝不拖累你们。我的手下有几名武技不错的,我自己也学过武技,自保当无虞。”
王源微笑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办。”
李珙喜滋滋的带着随从离去,李欣儿靠过来低声道:“二郎怎可答应带他进去,岂非多个累赘么?”
王源微笑道:“那可未必,我瞧他倒是有几分胆色。他若当真死在今晚,那也是他的命数。莫操心了,我要睡一会,刚刚做了个美梦,便被吵醒了。”
“美梦么?什么美梦?”李欣儿问道。
王源闭上眼喃喃道:“我梦见在一处山崖之下,有一汪泉水。我在里边洗澡,还有几个人也在里边洗澡。那几个人就是……”
“闭嘴!”李欣儿娇嗔逃开。周围传来阿萝和紫云儿等人吃吃的笑声。
王源睁眼朝左侧公孙兰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公孙兰正睁着一双妙目瞪着自己,忙闭眼转头,嘟囔几句,开始数羊。
二更时分,王源被公孙兰轻轻叫醒。虽然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但毕竟年轻,身子健壮,只这片刻睡眠,便立刻神采奕奕了。
在青云儿紫云儿的帮助下,王源一边往身上穿戴装备,挂上长索,一边吩咐精选出来的一百名随自己夜袭的士兵们整顿装备,准备出发。待王源装备完毕走下山坡来到山谷之中时,所有兵马均已经装备完毕。那一百名精选出来的亲卫列队在前,等待出发。就连丰王李珙也带着十余名护卫装备停当,站在队列之中等候。
王源微微点头,也不多言,摆手道:“出发!”
时正七月末,二更时分的山谷官道上漆黑一片。幸而天空之中繁星灿烂,借助星辉之光,眼睛适应了之后,倒也看得清景物,辨识的清楚道路。
三千兵马悄无声息的往前行了五六里,在距离关隘数里之处,王源摆手下令后方的大队兵马停止前进。叫来赵青和谭平低声嘱咐了一番后,王源率一百多名亲卫和公孙兰等人静悄悄的朝前面摸去。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壶关下方山道上那处白日攀爬的绝壁之下。下午侦查回来时,王源特意在此留了记号,在路旁的石缝里插了几根树枝作为标记,所以倒也并不难找。
抵达之后,公孙兰和李欣儿当先沿着坠下的藤蔓爬上崖顶,然后两人将随身携带的绳梯抛下来。众亲卫沿着绳梯攀援而上,不久后尽数抵达崖顶的灌木草丛之中。进了树林之后,沿着昨日开辟的林间小道,悄悄的往山顶上方摸去。树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幸而公孙兰和李欣儿目力超群,众人在她们的带领下才得以辨识方向。
不久后,众人来到了山顶的林地边缘处,王源下令所有人不得妄动,因为已经知道山顶上夜晚也有叛军的岗哨,所以决不能让他们发觉。屏息观察了片刻之后,王源和公孙兰李欣儿三人猫着腰出了树林,在岩石的掩护下往山顶上摸去。在快到抵达白日藏身的一块巨石的时候,三人几乎同时发现了在黑暗中游荡的几条黑影,三人立刻伏在石头后藏匿身形。
“怎么办?”李欣儿低声问道。
王源探头悄悄的数着人数,低下头来道:“这方向有五个,需得摸上去格杀了他们。根据白天的岗哨数量判断,应该有四五十人才是。也就是说,还有数十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杀这五人不能有丝毫的响动,以免惊动他人。”
公孙兰吐气如兰的在王源耳边轻声道:“左边的两个归我,右边的两个归欣儿,二郎将中间岩石旁的那个干掉。”
王源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中间这个离得近,待我先去干掉他,你们好摸到左右两侧去。”
“你小心。”公孙兰道。
王源缓缓从靴筒中摸出一把匕首,探头观察了片刻,瞅了个机会身子猛地跃起上了岩石,脚尖轻点,身子在几块岩石上飞掠而过。十余丈之外,那名叛军岗哨似乎有所察觉,正欲回首张望时,但见王源的身子如一只大鸟一般跃起半空扑到那人身上,手中匕首准确的扎入那士兵的心脏处。
那士兵哼也没哼身子便软倒,手中握着的钢刀往下掉落,王源眼疾手快,抬脚一勾将那钢刀勾在脚背上,往上一挑拿在手里。同时手臂抱着那士兵慢慢的放倒在地面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消无声息。
王源伏在岩石旁倾听动静,生恐为左右数丈之外的四人发觉。但那四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异样,依旧在原地晃悠着。不时传来他们驱赶拍打着蚊虫,口中抱怨咒骂的声音。
公孙兰和李欣儿悄无声息的赶到王源身边,李欣儿低声赞道:“二郎好身手。”
王源得意的笑,公孙兰却低声道:“左手需直接擒其手臂,阻止其兵刃掉落或者砍削。刚才那钢刀若是坠地,发出身响必惊动他人。不过还算你反应快,没有让兵刃落地。总体而言,拖泥带水,不够利落。”
王源苦笑道:“表姐就不能夸两句?”
公孙兰白了他一眼道:“还算我教的没有全忘光。”
王源无语,公孙兰却已经和开始和李欣儿打手势,两人瞅准了机会朝左右飞扑而出。王源只看到两股黑烟一掠而过,下一刻左右两侧传来低沉的闷哼声,王源都没看清她们是怎么动手的,再看时,左右两侧的两名岗哨已经不见了踪影。公孙兰和李欣儿也快速的回到原处,两人连气都没喘一下。
“厉害。”王源挑指由衷赞叹。
公孙兰面无表情,低声道:“外侧还有哨兵,先解决了所有外围的岗哨。中间的留到最后。”
三人悄悄往侧面摸去,果然,叛军岗哨沿着山顶布下了一圈的夜间警卫,三人手脚麻利的将外围的二十余名暗哨尽数格杀,这才往中间摸去。到了中间的一圈岩石处,他们发现了横七竖八躺在一堆干草之中打着呼噜的二十多名叛军士兵。王源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叛军的岗哨倒也知道偷懒,夜间看来是分为两班分别值守上下半夜。一般人站岗,一半人安心睡大觉。此刻应该是三更已过,这帮睡觉的士兵应该是上半夜值守的士兵,此刻困顿不已,都睡的跟死猪一般。
这二十多人杀起来可就轻松多了。三人用刀剑若屠狗宰羊一般将他们尽数杀死。这些人尚在睡梦之中,便一个个送了性命。虽然看上去这么杀人有些残忍,但一想到白日里听到的那些叛军谈论的残害良家女子的那些污言秽语,就知道这些叛军士兵个个作恶多端死不足惜。或许有些是没有恶行的,但王源的逻辑从来就是,哪怕你是平民,只要你拿上了武器站在对面的阵营之中,那便是敌人。王源可不会妇人之仁。
杀光了这些叛军的岗哨之后,三人花了点时间沿着山顶四周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确定再无活人。王源这才赶回林地边缘处让众人来到山顶乱石之中。
当李珙看到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的一堆尸体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指着这些尸体对王源道:“这都是……王元帅你们三个人杀的?”
王源微笑道:“是啊,王爷现在知道今夜的残酷了吧,这还是刚刚开始了,今晚怕是要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了,王爷若是感到不适,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李珙喉头滚动,半晌挺胸道:“我不会退出的,我不能教元帅小瞧了我。”
……
洛阳皇宫之中,严庄表面上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安禄山的任命,心中其实乐开了花。他没想到今日安禄山召见自己居然是如此天大的美事。安禄山居然肯让自己接手从史思明手中分出的十万兵马,这可当真是让人意外。莫非安禄山真以为自己还如以前那般对他忠心耿耿,挨了打挨了骂也毫无怨言,为了他傻傻的卖命?那他可想错了。自己早已对他失望透顶厌恶透顶,自己绝不会再为他卖命了。
安禄山的眼睛瞎了,但现在他的心眼也同样的瞎了。
“陛下刚才说,对史思明的担心只是其一,不知其二是什么?臣想不出除了史思明的威胁,还有谁会对未来燕王即位产生威胁。”严庄叩拜起身后,沉声问道。
安禄山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朕担心的是庆绪。”
严庄惊道:“晋王么?陛下担心他什么?”
安禄山皱眉道:“还用朕明说么?朕传位于庆恩,庆绪心中定是不满。朕一死,无人压制于他,朕担心他会铤而走险。朕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兄弟相残,但朕知道,一旦为了这个皇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以庆绪的脾性,他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相较于他人干政,朕其实更担心的是这件事。”
严庄暗自点头,安禄山其实脑子很清楚。知子莫若父,他其实挺了解安庆绪的。安庆绪曾不止一次的在自己面说过,如果安禄山敢将皇位传于安庆恩,自己将不择手段的去夺取属于自己的位置。当然,安庆绪的情绪也有一大半是自己挑起来来,若不是自己向他透露了安禄山属意安庆恩为皇位接替的人选,安庆绪也不至于对安禄山满腹怨恨,甚至连安禄山病体如此严重也不来瞧一眼问候一声。
不过严庄倒是丝毫没有内疚,严庄就是要安庆绪和安禄山闹僵,这样方能让他父子彻底决绝。对于安禄山的报复便始于此处。严庄是个心眼颇小的人,当他决意报复安禄山对自己的轻视和凶残时,便已经计划好了每一步。挑唆安庆绪和安禄山父子的关系正是这计划之中的一环。而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按照自己设计好的方向再发展,甚至比自己计划的还要顺利,因为安禄山居然要自己替他领十万兵马,替他保燕王安庆恩的皇位。现在看来,自己的计划已经快要成功了,只需再加一把火便可大功告成。
“陛下这么一说,臣也有些担心了。二公子脾气暴躁,他也早就将自己视为接替陛下之位的人选。若陛下传位于燕王,恐怕他确实会受不了。以他的脾性,难免会做出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来。这件事倒是非常棘手的。一旦祸起萧墙,对我大燕国大业必是打击,混乱之中,也会给有异心之人以口实和借口起兵反目。”
“是啊,朕也正是担心此事。朕一死,庆绪再闹起来,我大燕国恐怕便要分崩离析了。所以朕才感到非常难办。朕既然已经决定立庆恩为太子,传位于他,那么朕便必须在庆恩即位之前解决庆绪的事情。严庄,依你看,此事该怎么办才好?”
安禄山动了动身子,剧烈的疼痛让他呻吟出声,腹部的毒疮又流出一堆脓水来,恶臭之味弥漫在空中,几乎让严庄窒息。
第八二八章 飞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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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这样,臣去探问探问晋王的口风,也许晋王并无争夺皇位之想呢。”严庄沉声道。
“你是糊涂了么?你现在去问他,他当然会说对皇位无争夺之意。因为朕还活着,朕既然还在,他便掀不起风浪来。而且你这么一去说,岂非让他提前知晓了?蠢主意。蠢得很。”安禄山毫不留情的奚落道。
严庄面色青红,咬牙忍住怒火,低声道:“陛下教训的是,那要是这样的话,臣心里倒是有个主意。”
“你说说看。”安禄山道。
严庄低声道:“在立燕王为太子之前,陛下干脆让燕王离开京城。如今不是要攻打东南州府么?干脆给他几万兵马,让他去攻打南方。让他远远的离开这里。这样等他得知消息之后,已然木已成舟了。”
“蠢,这主意更蠢。严庄,你怎么全是这些馊主意?这时候还能让他领军么?岂不是给他机会闹腾?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全无了平日的足智多谋,全是这些不入流的蠢主意。”
严庄无声的咒骂了一句,沉声再道:“陛下既然还不满意,那臣只能出最后一个主意了,不过这主意臣不敢乱说。怕陛下降罪于臣。”
“降什么罪?有屁就放,快说快说。”安禄山忽然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觉得自己选择严庄是不是和错误,这严庄原来是个草包。
“陛下,既然陛下对晋王如此不放心,那索性一了百了便是。为了大燕江山社稷,那也顾不得其他了。臣的意思是,干脆陛下狠狠心,在燕王立太子之前找个理由下旨剥夺晋王的兵权和爵位,将他圈禁起来,终生不得赦免。同时将晋王的亲信也一并剪除,岂非一了百了?这个办法虽然于晋王有些不公,但和大燕国的江山社稷的稳定比起来,牺牲晋王也是值得的。大不了给晋王优厚的待遇,让他荣华富贵一生便是。”
严庄一边说,一边仔细的观察着安禄山的脸色。他担心自己的这个提议太过激进,会让安禄山暴跳如雷。若安禄山认为自己是在残害他安家子孙,怕是会立刻降罪于自己。这一次可不知是毒打一顿那么简单,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但严庄决定赌一把,这最后的一把火必须要烧的猛烈才成。严庄甚至已经做好了安禄山大发雷霆的准备。
然而,出乎严庄意料的是,安禄山静静的听完之后,却一声未吭。瞪着两个大桃子眼睛静静的沉默了片刻,他的脸上竟然露出笑意来。
“没想到啊,严庄,你竟然也是个如此果决之人。这个提议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朕彻底相信你和庆绪不是一路人了。说实话,在此之前,朕都是在试探你,朕认为你和晋王是一伙的,所以你才提出哪些愚蠢的建议为的却是保护庆绪。但现在,朕相信你了。你这提议,怎么说呢?朕却不知如何答复你。”
严庄赶忙跪下磕头,口中叫道:“臣该死,臣不该提此建议。臣这是诛心之言,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起来起来,你何罪之有?朕刚才已经说了不会治你的罪,难道朕会出尔反尔么?”安禄山微笑道:“况且,你的这个提议和朕这几日所思虑的对策大致相若,朕怎么会怪罪你。”
严庄愕然道:“陛下……陛下也是这么想的?”
安禄山轻叹道:“朕想的比你想的还多一步。朕想着……若朕病体痊愈便罢了,若朕病体无治,朕想着,在朕归天之日,便让庆绪陪着朕一起去,这才叫真正的一了百了。”
严庄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安禄山果然狠毒,他的想法竟然是要杀了安庆绪为安庆恩的继位扫清障碍。这主意比自己所想的可更加的恶毒和凶狠。安庆绪可是他的儿子啊。
“人说虎毒不食子,我安禄山也不是无情之人。庆绪是我的亲儿子,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为了大燕江山社稷的安稳,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以前对李唐皇室自相残杀甚是不齿,皇家兄弟相残,父子相残,母子相残之事,在我看来是不可思议之举。但事情落到我安禄山的头上,我便知道有些事是不得不为之。为了大燕江山,慢说是朕的一个儿子,便是再饶上几个,朕认为也是值得的。”安禄山缓缓道。
严庄不敢说话,心中砰砰乱跳,呆呆的坐在地上,心中一片纷乱。他提出圈禁之法,不过是要以此办法试探安禄山。若安禄山同意这个办法,他便可以去告知安庆绪此事,让安庆绪和安禄山父子之间的矛盾激化。然而安禄山的想法更为凶狠,居然是想要了安庆绪的命以保证安庆恩的皇位安稳。若自己将这件事告知安庆绪,怕是安庆绪一下子便炸了。
“你所言的圈禁倒也是个办法,但这不是最稳妥的办法。有时候只有人死了才能彻底的安稳下来。只要活着一天,都有妄想和期待都还在,永远都不会安分。朕若难逃此劫,身死之后,不知世事如何变幻。庆绪活着便是个隐患,无论他自己还是别有用心之人,都有可能利用庆绪之名而生事。若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动摇我大燕社稷,去将庆绪救了出来,那我大燕国将难免一场纷乱。朕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朕觉得,圈禁或者流放等等办法都不能一了百了,莫如让庆绪随我去,方能断绝后患。严先生,不知你觉得朕的话有无道理。”安禄山平静的道。
严庄咽着吐沫,哑声道:“此事……此事臣不敢妄言。陛下……陛下可自做决断。无论陛下作何种决定,臣都一定支持陛下的决定便是。”
安禄山哈哈大笑起来道:“瞧把你吓的。严庄,这不过朕心里的思量罢了,此事未必便会这么办。朕也未必便会因为这些毒疮和眼疾就死了。朕还没看到李隆基在朕面前跳胡旋舞,朕可舍不得就这么死了。朕叫你来说些这样的事情是未雨绸缪。今日这些话朕只跟你一人说了,都是朕的心头话,朕对你推心置腹,你可不要让朕失望。今日之言若是漏出半句出去,严庄,你可莫怪朕不念君臣之情,朕会将你九族尽诛,你明白么?”
“臣明白,今日之事但有半句泄露,陛下唯臣试问便是。”严庄忙道。
“朕知道你是可以信赖之人。对了,你替朕拟旨,口气尽量委婉些,先解决从长安调兵之事。此事刻不容缓,南征之事也迫在眉睫。这些事你可以抓紧去办了。拟旨之后便命人去长安传旨,兵马需得快速调回洛阳。”
“是,臣立刻去办。”严庄磕头道。
安禄山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仰,摆手道:“罢了,你去吧,朕累了,身上痛的很,朕需要睡一会。只有睡着了,朕才能忘了病痛。”
“臣,告退!”严庄磕头起身。
“去吧,去吧。”安禄山有气无力的喃喃道。
严庄缓缓退出寝殿。他的身后,安禄山口中咒骂着,忍着彻骨的疼痛在几名内侍战战兢兢的扶持下躺倒在软榻上。
几只苍蝇从殿外逐臭而来,从严庄的眼前飞过,严庄挥手厌恶的驱赶了几下。那苍蝇的目标却不是严庄,而是安禄山发臭的身体。它们嗡嗡的叫着,朝殿内直冲而去。
……
壶关之北的山顶上,王源等人抵近东南方的崖壁之侧,众人伏在崖顶往下方观看,整座壶关关隘净收眼底一览无遗。
已是夜半三更,关隘之中除了隘墙上值夜的灯光之外,关隘之中却漆黑一片,只有少数地方尚有零星的灯火闪亮。整座关隘像是一头黑魆魆的怪兽蹲在山梁上。
下方,关隘的西北角就在山崖的斜下方,几座箭塔矗立在城墙上,箭塔周围的木柱上挂着风灯,隐约可见平台上有晃动的叛军的身影,那是箭塔上值夜的弓箭手。
整座关隘的城墙距离垂直壁立的山崖崖壁约莫二十余丈,垂直的落差十五六丈左右。这样的距离除非肋生双翅,或真有御风飞行之术,否则是根本无法到达城墙之上的。而且垂降靠近的办法显然不可行,且不说关隘的外墙全是光滑的青石垒就,根本无法攀爬。便是角落里的两座箭塔,也将关隘距离崖壁之间的狭窄的地域封锁的严严实实。一旦被发现了踪迹,便将遭受箭塔乱射,且引来城头的叛军居高临下的打击。
众人趴在山顶上山崖之侧静静的观察了片刻,城墙上巡逻兵马在盏茶时间内便过去了两拨,人数在十余人一队。虽然人数不多,但频率密集,甚是棘手。
众人均不知大帅该用何种办法才能进入关隘之中,难道当真要飞过去不成?但王源似乎面无忧虑之色,在等待着最新一队巡逻兵缓缓走过,背对山崖沿着城墙往南走去之后。王源立刻直起身来,低声吩咐道:“阿萝,可以开始了。”
阿萝公主立刻取下背后背着的弓箭,从箭壶之中取出一只特制的尾部带着小铁环的箭支来,那箭支通体黝黑纤细,但却很是沉重,竟然是一支铁箭。阿萝将铁箭搭在弓弦上。王源从背囊中取出一捆黑色的细绳,将绳头穿进了箭尾部的小环之中,迅速扯动,将两根细绳并为一根。
“看你的了。不用紧张,发挥你正常的水平便可。”王源低声说话,轻轻的拍了拍阿萝的手臂。
“放心吧。”阿萝低声回答,吸了口气缓缓抬起手臂用力将弓弦拉开。那弓弦发出‘咯吱吱’的吃力之声,片刻后被阿萝拉成满月状。众人屏气凝神的等待着,但听‘嗡然’一声响,弓弦轻振发出嗡嗡之声,那支箭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出,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众人瞪大眼睛寻找着箭支的踪迹,数息后,远处传来‘笃’的一声轻响,那箭支不知射中了何处。好在众人虽无法目视,但循着箭尾的细绳的方向可大致找到了那支箭的落点方向。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箭塔顶端的旗杆底部木基座上,连着的细绳在山崖这箭塔之间悠悠摇晃。
“好箭法,厉害厉害。”丰王李珙低声赞道。
“噤声。”王源低喝道。
李珙一愣,见周围众人都伏下了身子,他也赶忙伏下身子,跟着众人朝箭塔处张望。箭塔下方几条黑影探出身子来朝天空张望,夜半寂静,几名叛军士兵的说话声传来。
“刚才是什么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旗杆的样子。”一名士兵朝着黑魆魆的天空乱看。
“我好像也听到了,撞得动静不小,到底是什么东西。”另一名士兵也朝上乱看。
“我怎么没听见,你两个大惊小怪什么。自己吓自己么?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另一人说道。
“确实有动静,不过不用大惊小怪。经常也瞎眼的山鸟夜里撞到旗杆上,我前天晚上在东边箭塔上值夜也遇到了这情形,一只山鸡也不知怎么的瘟头瘟脑的撞到了箭塔里,撞断了自己的脖子。大伙儿还每人吃了一口烤山鸡呢。”又有人道。
两名朝上张望的士兵将信将疑,不过他们确实没看到任何的不寻常迹象。箭支带着的那根细绳子虽然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一丈多的高处,但那绳索被染成了黑色,融没在黑暗的天空之中,若非先入为主的知道那里有根绳索的话,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看不到任何的异常,箭塔上的士兵们很快便缩回头去,一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崖顶上的众人长舒一口气。王源也吁了口气,庆幸这关键的一步完成。他白日看好了方位,便已经决定用这滑降的办法。用箭支将细绳射到距离最近的这座箭塔的顶端旗杆下,然后神兵天降溜索而至。现在这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了。
待一切平静下来,王源开始轻轻的将细绳往回拉扯,一直拉到吃上力绷紧之后,才慢慢的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身后的岩石上。小拇指粗细的绳索,又是横跨这么远的距离和高度,整根绳索摇摇晃晃的在夜风中飞舞,看上去玄之又玄。
“这……难道是要从这根绳索上爬过去么?”李珙愕然道。
李欣儿皱眉道:“你这人恁般多话,什么你都要问一问,就不能闭嘴么?”
李珙咂嘴轻声道:“我意思是说,这样的绳索如何横渡?那一头只是一根羽箭固定的力道而已,手一拉怕便要脱落了,如何堪用?”
“那是你认为而已,没见过世面的人自然以为什么都不可行。今日教你开开眼。让你们这些井底之蛙看一看世上奇人的手段。”李欣儿晒道。
王源皱眉道:“从现在开始,谁多一句嘴,我便将他从山崖上踹下去。”
李珙赶忙闭嘴。王源转头对静静站在一旁的公孙兰低声道:“表姐,可准备妥当了么?”
公孙兰伸手拉住绳索轻轻的扯了扯,试了试绳索的松紧程度,无声点了点头。
“万万小心,若是感觉不成,便立刻放弃这个办法。”
王源还在低声交代的时候,公孙兰却已经身形一闪,如一只轻盈的云雀闪身上了绳索。她的双脚踩在斜斜向下的绳索上,身子晃动了几下之后很快便稳当了下来,轻轻的迈出了第一步。
所有人身上都开始冒汗,那绳索这么细,而且在公孙兰的脚下弯成一道弧线,好像随时可能断裂的样子,要真的走这道绳索到达二十丈外的箭塔顶端,恐怕是千难万难了。
然而公孙兰却没有丝毫的犹豫,迈出第一步之后,第二步紧跟着接上。几步过后,她的身子已经悬空在崖壁之外。由于细绳为了伪装染成了黑色,所以根本看不清空中的绳索。乍一看倒像是公孙兰悬在半空之中一般。
李珙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嘴巴般张着表情呆滞,他从没见到过世上还有这般武技,居然真的踩着这细细的绳索行走了过去。惊愕之下,张大的嘴巴里飞进去了几只蚊子也不管了。
但见公孙兰开始时脚步缓慢,不久之后脚步便开始加快。因为绳索向下倾斜,她就像是在往下滑行一般,脚尖轻轻一点绳索便立刻抬起,整个人如凌空飞渡一般。她完全靠着脚尖的一点点力道便可保持移动,绳索细微的反弹之力对她而言已经绰绰有余,完全没有让绳索吃到太大的力道,避免了脆弱的绳索断裂的危险。
王源暗暗喝彩,武技练到公孙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炉火纯青,天下独步了吧。恐怕也只有像公孙兰这般淡泊之人才能潜心练习武技。而且若不是遇到了自己,公孙兰的武技恐怕比现在还厉害的多。
“不好,有巡逻兵!”
阿萝焦急的低语拉回了王源的思绪,王源往城头看去,但见一队巡逻士兵正举着灯笼沿着城墙而来。在他们的角度,只需仰头朝天上看一眼,便能看到在空中疾行的公孙兰。公孙兰显然也看到了那队巡逻兵,身子慢了下来,忽然整个人静静的立在绳索上,随着绳索的晃动上下轻轻的起伏。
静止不动是很好的办法,因为公孙兰也穿着黑色的衣服,在空中若是移动起来更容易被发现,若是保持静止却反倒不容易被发现。但要在这细绳上保持静止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需要超绝的控制力,但再怎么控制,人身体的重量也将全部压在绳索上,绳索吃力完成了很深的弧形,看上去都快要折断了一般。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待王源下令,众亲卫已经将弓弩对准了那一队巡逻兵,他们一旦发现公孙兰的身影,王源便会立刻下令射杀他们。不过那样一来,恐怕今晚的偷袭也要泡汤了。
然而这些巡逻士兵却根本没有抬头往天空看,他们的目光注意的城墙下方和城头之上,始终没有仰头瞟一眼天空之中。他们走过箭塔,朝关隘城门方向行去。当他们刚刚背对公孙兰所在的方向时,但见公孙兰动如飞燕,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了剩下的十丈距离,抵达箭塔顶端的时候,如一只落在枝头的飞鸟,轻盈转折,悄无声息的稳稳落在箭塔顶端的茅草上,快速伏下了身子。
第八二九章 搏杀
第八二九章 搏杀
(二合一)
城头巡逻兵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一切都平静了下来。箭塔顶上的公孙兰也缓缓的抬起身子,朝四下里观察了片刻后,从箭塔顶部直起身身子来找山顶崖壁上打了个手势。
王源会意,立刻命人将细绳的末端解开,拴上粗绳。片刻后,公孙兰已经将绳索拉动,将粗绳拉过去。粗绳被牢牢的绑在了箭塔顶部的旗杆底部,待王源命人将崖顶一端也牢牢的绑住之后,一条粗索道便已搭建成功。
王源的眼睛紧紧盯着公孙兰的动向,见公孙兰手中寒光闪烁,他知道公孙兰要从箭塔顶部下去,解决箭塔内部的弓箭手了公孙兰必须要击杀他们而且不能发出动静。否则崖顶上的人是无法顺利抵达箭塔上的。
在王源的目光里,公孙兰的身子如燕雀般的轻盈飞起,从箭塔顶端一侧纵身跃下。当她的身子落到箭塔下方围栏外围的瞬间,公孙兰闪电般的伸手攀住一根木柱,借这一攀之力,她的身子围着木柱在空中转了半个圈,从下落转为横向突进,如一朵乌云夹带着数点寒芒冲入了箭塔之中。
崖顶上的王源等人紧张的注视着这一切,虽然王源对公孙兰有百般的信心,但依旧心悬到了嗓子眼。不知箭塔之中有多少叛军,不知道他们是否严加戒备,不知道公孙兰是否能在不发出响动的情形下将他们斩杀。
所有的答案在数息之后揭晓,当公孙兰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箭塔周围的围栏之中时,王源等人长舒了一口气。公孙兰朝崖顶摆了摆手,显然已经将箭塔之中的敌兵尽数击杀了。
“师傅就是师傅,这武技我真是望尘莫及了。里边的人估计全是一剑毙命。”李欣儿低声赞道。
王源点头,沉声下令道:“都准备好,听我命令。”
所有士兵其实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早知今晚是滑降入城,故而早已将事前准备好的绳圈拴在腰上,一头拴上滑钩攥在手里。另外以另一根活绳圈为减速的绳套,那是在滑行过速的时候拉紧以控制住前冲之势的。毕竟这是往下倾斜十几丈的索道,若无减速措施,会直接撞击在箭塔顶端,会被撞的筋断骨折。
王源决定第一个过去,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总是第一个去吃螃蟹,给手下士兵做个示范也壮壮胆。
王源啐了口吐沫在手心搓了搓,伸手将挠钩和绳套挂在粗绳滑索上,沉声道:“我去了。”
李欣儿等人低声嘱咐道:“一定要小心啊。”
李珙也道:“元帅万万小心啊。”
王源一笑,对李珙道:“王爷看清楚我的动作,一会儿你也要滑过去,可莫要出纰漏。”
话音落下,王源脚下在山崖顶端轻轻一蹬,借着助力便脱离了山崖顶部的实地,整个身子已经悬空在山崖之外。开始时速度还较为缓慢,但不久后,随着角度的倾斜,速度越来越快。王源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身子如炮弹一般的朝下飞速滑动,几乎就在一眨眼的瞬间,前方的箭塔便扑面而来,身子便直直的朝着那旗杆撞击过去。
王源当然不能让自己和旗杆相撞,手上用力拉扯绳索上的减速绳圈。绳圈收紧,在滑索上发出呜呜的摩擦之声,拉扯的王源的身子左右晃荡。在接近塔顶的时候,速度明显减慢了许多,但你速度依旧惊人。但王源看到了公孙兰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塔顶上,他便一下子放下心来。很显然公孙兰是来助自己安全着陆的。
果然,在王源快速抵达的瞬间,公孙兰伸手柔柔的推了王源腰部一把轻轻卸力,恰到好处的让王源停在距离旗杆木柱尺许处,避免王源的头和旗杆柱来个亲密接触。
王源解开绳索,伏在箭塔上微微喘息,刚欲向公孙兰道谢,却听急促的轻呼道:“快闪开。”
王源扭头看去,但见后方滑索上,李欣儿同样如一枚炮弹猛冲而至。她手中的减速绳圈完全无用,整个人飞扑而来。王源忙闪开身形,和公孙兰一左一右腾开位置,在李欣儿冲来的瞬间,抱腰的抱腰拉腿的拉腿,将李欣儿的身子拉扯住,避免的她直接撞击到旗杆上。
李欣儿吓得脸色煞白,她急着跟在王源身后过来,却完全没预料到这趟旅途如此惊险。落地之后瞪着眼睛直咽吐沫。王源对她甚是无语,说好了待自己打手势才可以过来,没想到这个急性子这么着急。
“果然不成,这样一百多人肯定无法安全抵达。减速绳圈无用。”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皱眉道:“确实,坡度太陡,无法减速,得想个办法。”
王源微笑道:“幸而我早有准备,之前我结了一张绳网,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王源得意的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背囊。
“咱们将索道移动到下方的平台上,这样便可张开绳网了。有减速绳圈和绳网的双重保护,应该可保无虞。”
“也只能如此了。”公孙兰点头道。
当下三人立刻动手,将塔顶上的滑索解开,转移到下方的平台上,牢牢的拴在平台内侧的廊柱上。王源打开背囊,拉出一张绳索结成的大网,将大网兜在后方。像是一张捕鱼的网,等待着从天而降的鱼儿落网。
公孙兰觉得还不甚妥当,于是扯下箭塔顶端的茅草捆成几堆缓冲的草垛垫在绳网下方。王源挑指赞好,这下便是三保险了。再加上人可以在旁边协助落地,便是四重保险,应该可确保无虞了。
忙碌这些的时候,王源还是抽空去瞧了瞧箭塔里边的情形。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顿时目瞪口呆。但见箭塔之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鲜血流了一地,鼻子里全是血腥的气味。李欣儿所言不假,这些人大多都是被一剑刺中要害毙命。很多人连刀都只拔出了一半便被击杀,足见公孙兰击杀时是如何的迅雷不及掩耳。
迅速重新搭建了索道之后,尚未来得及启用,城墙上的巡逻兵的身影已经出现。三人立刻停手,躲在满是死人的箭塔里等待他们经过。然而那队巡逻兵却在箭塔下方停住了,一名小头目站在下方仰头朝箭塔上张望,口中叫道:“王大春,王大春,怎么回事儿?箭塔塔顶上的茅草去哪了?怎地乱七八糟的?”
躲在箭塔里边的王源等人听的真切,箭塔顶上的茅草被移走了不少当做缓冲的草垫,没想到下方的人居然能看得清楚。想必是被弄得不甚服帖,故而容易扎眼。
不回应反而会让人生疑,王源只能伸手取了一顶死人头盔顶在头上,从平台栏杆处探出头去,口中含糊的道:“没事没事,刚才刮了一阵大风,顶上的茅草被掀翻了,滚落了几捆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儿白天再重新弄过。”
“大风?今晚一丝风也没有,哪里来的大风?”下边那叛军头目皱眉道。
“那是城墙上,箭塔在高处,山谷里怪风多的很,一阵阵的,防不胜防。你要是不信便上来呆一个时辰瞧瞧。”王源含糊道。
“哦,原来如此,我可没空上去呆一个时辰。话说王大春,你今儿说话的嗓音有些不对,怎么像是嘴巴里咬着核桃似的。”
“还不是疲劳上火所致?熬夜有多伤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累都累死了,嗓子都干了。”
“哈哈,大伙儿还不都是一样,谁也没比谁快活多少。都小心着些,再过两个时辰不到便天亮了,一夜平安比什么都好。罢了。我们走了。”
“好的好的,你也多小心。”王源忙缩回头去。
下方巡逻队缓缓离开,在箭塔下方拐弯向南,沿着西侧的关隘城门城墙缓缓而去。
王源伸手取下头盔丢在死尸上,长长吁了口气。李欣儿低声笑道:“二郎冒充骗人倒是有一套,骗起人来若无其事面不红心不跳的,但愿以后不要这么偏我们。”
王源翻翻白眼道:“快些行动,赶在下一队巡逻兵抵达之前,我们的人必须要过来一些,控制住下方城墙方可。”
李欣儿神情一肃,忙出了箭塔来到外边的平台上,朝着山崖上挥手三下,那便是要他们立刻行动之意。片刻后,绳索震动发声,紫云儿如腾云驾雾一般从绳索上滑来,速度太快,她自己的吓得脸色煞白。抵达箭塔之后,整个猛扑进绳网之中,再连人带网扑倒在茅草上。
王源忙上前扶起她,连声道:“没事吧,可受伤了?”
紫云儿连连摇头,解了绳索之后,身上全是茅草的碎屑,但人确实安然无恙。王源放下了心,这数重缓冲效果不错,倒也不用担心了。片刻后青云儿也过来了,阿萝也过来了,亲卫们也一个个的滑行过来,很快箭塔上便人满为患,二十多人挤在上面已经无法立足。
“表姐,差不多了,咱们杀下去吧。先解决关隘城门左近的七八座箭塔再说。然后咱们便杀奔中间的两道城墙,找到城墙上的城门。”王源低声对公孙兰道。
公孙兰点头道:“好,杀下去。”
当下王源吩咐几名卫士留在箭塔上协助飞渡的兄弟,告诉他们留守十余人在这座箭塔上,占据有利的射杀位置。其余人过来之后便立刻去往城门方向增援。安排妥当之后,王源公孙兰阿萝以及十几名亲卫便从箭塔中间的木梯攀援而下,从中空的青石通道一路而下,片刻后便已经置身于城墙之上。
刚刚落足城墙,东边的城墙上便有灯笼的亮光晃动,那是另一批巡逻而至的叛军士兵。
王源回首看看箭塔上人头涌动的情形,知道这一次无法藏匿行踪,一旦这一群巡逻士兵靠近一些,便将发现夜空中飞渡的亲卫和城墙上箭塔上的士兵,还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低语数句后昂首从暗影处现身出来,带着二十余人排成两行径直迎着对面的敌兵巡逻队而去。前方的叛军巡逻兵马也很快发现了迎面而来的这一群人。
他们微一错愕之后停下脚步,领头之人举着灯笼问道:“前面是那位兄弟带队?怎地不点灯笼火把?”
王源加快脚步,沉声道:“我是王大春,星光灿烂,要什么灯笼火把?不用照亮也能看得见。”
“王大春?你不在箭塔上呆着,跑到城墙上作甚?不对?你不是王大春,王大春哪有你这么高?你是何人?”
“我是索命的阎王爷。”王源一声大喝,手中长剑擎出,寒光闪闪。同时脚步加快,飞身扑向叛军巡逻兵马。
然而王源显然动作太慢了,他身边两道黑影如轻烟掠过,瞬间便到了前方,那是公孙兰和李欣儿师徒。两人瞬间便冲到了叛军队伍之前,一道剑光如闪电般亮起,巡城的小头目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剑削掉了半个脑袋。在他尸身倒下之前,尸体的前胸要害之处还中了透心一剑。只是这一剑姗姗来迟,刺中时那人已经死了。
李欣儿撇撇嘴甚是无语,师傅的动作太快,自己这一剑已经很快了,但还是做了无用的一刺。眼看公孙兰已经飞扑向惊慌失措的后方的士兵,李欣儿没有时间懊恼,忙拔出剑来冲上去。她只想能在师傅手下抢下几个人头,若不抓紧努力的话,否则这些人恐怕自己一个也捞不到。
遭受突然的攻击,十几名巡逻士兵先是错愕,有几人反应迅速,转身撒腿便逃,口中大声呼喊出声来:“敌袭,敌袭。”
公孙兰手臂轻扬,点点寒光脱手而出,几名奔逃大喊的敌军顿时仆地悄然无声。但即便如此,那几声响彻夜空的喊叫声也足以引起其他人的主意。当公孙兰师徒将十几名巡逻兵马尽数杀死的时候,城墙下方的关隘之中已经响起了铜锣之声。黑漆漆一片的房舍和街巷灯火次第点亮。不久后,便有不少跑动呼喝的声音开始集结,而四周的城墙上也响起了脚步跑动和火把灯笼晃动之声。
王源赶到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躺着的地方,郁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公孙兰道:“二郎,杀向何处?”
王源郁闷道:“何处都可杀了?马上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了。这样吧,你和欣儿去夺关隘城门上方的箭塔,最好是毁了它们。我带着人吸引叛军来攻击我们,这样便让你们容易得手。对了,弄两套他们的盔甲穿着,不然靠近那些箭塔时可是很危险的。”
公孙兰道:“你们能挡得住么?”
王源道:“放心,我们有箭塔的掩护,倒是你们要小心些。毁了箭塔之后我们便可以向城门方向冲杀了。”
公孙兰点头道:“大家都要小心些。欣儿,我们去吧。”
李欣儿答应一声跟着公孙兰便走,王源忙道:“换套盔甲伪装靠近。”
公孙兰摆手道:“用不着。”说话间,身影已在数丈之外。
王源无语,却也无暇去管他们,因为城头上下已经火把照如白昼,短短片刻,竟有数百叛军士兵集结,沿着城墙的石阶爬上来,朝着自己等人立足之处冲来。箭支破空之声响起,已经有敌军开始远远的放箭了。
王源摆手下令:“撤入箭塔下方。”
众人转头往箭塔下方回撤,半路上数十名亲卫赶来汇合,王源带着百余名亲卫迅速撤到箭塔下方。敌军士兵已经涌上了城头,朝着箭塔下方的这段城墙冲了过来。进入箭塔的射程后,留守箭塔上方的亲卫们开始射箭。虽然箭塔上只有十几人留守,但箭塔的威力便在于他居高临下可以几乎无死角的射杀下方的敌人,且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可以不间断的往下射箭。十几人的施射也很快造成了不少死伤。
城墙上的叛军被射杀了十余名之后,他们不敢太过靠近,只敢远远的鼓噪叫嚷,不敢往前冲。然而片刻之后,一名将领上了城头,在他的严厉呵斥之下,叛军士兵开始举着盾牌往前冲。箭塔上的亲卫虽然不断的射箭,但却无法阻挡他们逼向王源等人。王源带着百余人也弯弓施射,但也无法阻止对方的强硬推进。
见此情形,王源一把丢了弓箭喝道:“停止放箭,准备杀敌。”
众亲卫也将弓箭背回背上,纷纷抽出兵刃,一个个列队叉腿站在城墙上,目视敌军进攻的方向准备厮杀。
王源低声对身边的阿萝和紫云儿青云儿道:“你们跟着我,替我护着侧后。不要太过激进。我可不想你们任何人受伤。”
三女点头应了,王源的目光落到了站在不远处正神色惊慌的丰王李珙的身上,微笑道:“丰王爷,你不是要杀敌当英雄么?今日便是机会了。”
李珙咽着吐沫道:“我明白,王元帅放心,我不会当熊包的。”
王源微笑点头道:“让你的护卫紧紧的跟着你,不要被冲散了,不然我可要替你收尸了。”
李珙勉强挤出笑容道:“多谢元帅关心。”
前方,举着盾牌冲来的叛军士兵突然发现箭塔上已经停止了射箭,他们也看到了站在前方城墙上黑乎乎一片的对手。对方一个个站在城墙上提着兵刃,那架势打仗的都懂,便是要肉搏之意。
领军的叛军副将沉声喝道:“冲上去,杀光他们。”
叛军士兵不再小心翼翼,刀剑高举,呐喊着冲了上来。
王源冷笑一声,举起破军剑往前一挥,众亲卫也爆发出怒吼之声,往前开始猛冲。二三十步的距离双方眨眼便撞击在一起,下一刻血肉翻飞惨叫连天,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关隘的城墙虽宽,但也仅仅能容纳二十余人并排而立。故而双方冲击到一起,顿时显得拥挤不堪。不断有人被砍翻落下城墙,不断有人被四面八方的武器砍的支离破碎。这种近身的混乱肉搏其实是最残酷的。
王源一马当先冲在第一线,手中的破军剑挡者披靡,锋利无比的宝剑无视对方士兵的格挡和装甲,每一剑都几乎见红。况且身有武技,普通士兵自然难敌。在这身侧有青云儿紫云儿二女,身后是阿萝的保护,根本毫无顾忌。剑光闪烁之中,王源就像是一架绞肉机一般往对方的士兵人群之中推进。身边留下一片残肢断臂。
百余名亲卫的人数虽不多,然而战斗力却不低。因为这都是王源亲卫队中的精英士兵,个个身怀武技,虽不能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但对付普通的士兵绰绰有余。然而,对方的兵马数量却多了数倍,不仅是城头的这三四百是兵马,还有不少士兵正从关隘之中蜂拥而来支援。所以虽然亲卫们杀敌如切瓜砍菜,但对方的兵马却越杀越多。短短盏茶时间,敌军伤亡过百,神策军亲卫也伤亡了二十多人,并且被越来越多的叛军逼迫的节节后退。
第八三零章 飞花
第八三零章 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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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也有些着急,一下来便要和对方火拼厮杀,这可不是自己的初衷。也不知道公孙兰和李欣儿那边怎样了,城门方向久久没有动静,这可不妙。自己需要的是城门方向得手,解除七八座箭塔的威胁之后外边的谭平赵青便可率军发动攻击,那样便可将大批敌军吸引去守住关隘之门。而自己便可以脱身带着这批潜入的手下去占领中间的高墙上的入口,这样大军才能真正的破关。
但现在被这么多的敌军围攻,这可不太妙。这关隘之中少说也有一两千敌军驻守,自己的手下再厉害,那也是无法抵挡十倍甚至二十倍于己之敌的。
就在王源焦急万分之际,突然身后的阿萝惊喜叫道:“起火了,公孙表姐和欣儿姐姐她们得手了。”
王源一愣,忙里偷闲侧头看去,但见关隘西墙城门左近的几座高高的箭塔之中冒起了火头。其中两座已经火苗腾腾而起,席卷了上方的茅草,烧的像个奥运火炬一般。远处的几座也似乎有火光闪动。
王源大喜过望,公孙兰和李欣儿不负自己所望,果然已经得手了。
关隘城门两侧的的七八座箭塔很快便在夜空之中烧的如同灯塔一般的明亮。巨大的火光照得隘城上下一片通明。那便是一个巨大的信号,一旦城门箭塔火起,壶关之外的三千神策军兵马便将发动攻击。
果然,看到了城墙上的巨大火光之后,早已等的心焦的赵青和谭平立刻下令进攻,率领三千亲卫军开始对壶关西城门鼓噪攻击。
攻城开始后,正如王源所期待的那样,本来正纷纷赶来城墙西北角围剿自己这数十人的大批守关士兵开始在半路上掉头,他们纷纷赶往城门处守城,围攻自己的叛军兵力不再增加。
王源大喜过望,高声喝道:“兄弟们,杀啊,他们无兵增援了。”
众亲卫本来苦苦支撑,见此情形也是精神大振。王源带着数十名亲卫发动一轮猛攻,竟然将数百叛军逼退数十步。但很快,在围攻他们的叛军将领的叫嚣和怒骂下,数百叛军再次占据上风,将王源等人压缩在二三十步的范围之内。很显然,叛军并不打算放过这一小撮冲进来的敌人,在赶去守城之前,他们决意要将城内敌人肃清,故而攻势更为猛烈。
王源手中的长剑砍杀不停,倒在他剑下的叛军士兵至少有十几人。但即便如此,敌军人数太多,刚杀死一人,面前便会出现另一个凶恶的面孔。加之王源身侧紫云儿和阿萝的武技本就不太高,在叛军士兵的猛攻下,不但不能起到保证王源侧翼安全的作用,反而不时遇险,让王源不得不分心他顾。
双方激战片刻之后,神策军亲卫又倒下了八九名,前方的阵型一下子出现了个大缺口。二十余名叛军士兵猛冲而至,冲破了神策军亲卫的阵型,王源被迫和青云儿等人往一侧冲杀避让。这一冲竟然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因为叛军的兵马从中间突破,将王源等十余人和侧后的数十名亲卫分割开来,形成了分割包围之势。
乱战之中,若被突破防御分割包围,那是最危险的处境了。以少打多的作战之中,抱团防御是基本的作战要素,一旦被突破分割,那便意味着灾难降临。虽然王源已经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在被分割之后,王源身旁的数名亲卫立刻便被击杀,而另一侧的数十名亲卫虽然心急如焚,却只能干瞪眼,无法救援。
王源心中焦躁不已,明显自己低估了叛军的要剿灭自己这一小股人手的决心。从交手到现在,叛军的伤亡已逾两百人,亲卫军已经展现了他们的勇猛善战。而且城门处的进攻已经开始,按理说这些人该无心恋战才是。但他们的进攻却反而更凶狠,更悍不畏死了。这才是安禄山手下真正的精锐兵士,今日算是真正的领教到了。他们与敌作战时绝对不会因为敌军的强悍便后退,而是会激起他们的血性。
当日和史思明所率的大军交手之后。王源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觉得安禄山的叛军有些名不副实。什么大唐东北边镇精锐兵马,照样被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丝毫看不出强悍之处,也不知何处精锐。但后来王源梳理这场战事时意识到,当日史思明的兵马其实并无怯战之举,败就败在了主帅身上。若不是史思明连连指挥失误,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挫了锐气。那些士兵又怎么会那么的窝囊。事实上每一次他们的溃败都摆在了谋略不如,军令不力上,和士兵的战力并无太大的关系。
而此刻,这小小壶关之中的守关叛军,便展示了在被下达死命令时的不顾一切和疯狂。
身旁的数名亲卫倒下之后,王源身边只剩下了青云儿紫云儿和阿萝三女。王源尽量保护着三女退向城墙一侧,想以城垛为依靠,避免四面受敌。因为他并无能力保护四面来袭。
但敌军明显已经知道王源等人便是领军的头目,后方叛军将领挥刀指着王源高声吼道:“宰了那几个,他们是领头的。”
数十名叛军士兵举着兵刃蜂拥而来,疯狂的朝着王源等人身上招呼,逼得王源无法作任何的移动,也根本无法对后方的三女进行照应。因为对着王源身上砍来的兵刃便有五六柄了,以王源的武技,自顾尚且无暇。
勉力应付了一轮叛军疯狂的进攻之后,王源刚刚将长剑从一名叛军的胸口拔出来,便听身后有人痛苦的闷哼了一声。紧接着传来阿萝焦急的声音道:“紫儿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王源忙扭头看去,但见紫云人手捂着臂膀面色煞白的坐在地上,鲜血汩汩从手缝之中冒出来,显然是受伤了。
“怎么了?”王源大喝一声挥舞长剑逼退几名敌军士兵,高声问道。
“我中刀了。”紫云儿颤声道。
“这是什么话?”王源斥道。沉声喝道:“阿萝扶着紫儿,青儿,你替我护着背后,我们往后杀回去。”
青云儿沉声答应,抢到王源身后。王源奋力挥动长剑,将面前的几柄兵刃击退,高声喝道:“走!”
四人跌跌撞撞的朝后方杀回,意图同被隔绝在另一侧的亲卫们汇合,叛军士兵岂肯让四人走脱,数十人刀枪并举,雨点般的往四人身上招呼。王源仗着长剑的锋利,尚可勉强应付。然而后方的青云儿便无法抵挡了,勉力抵挡了几只兵刃的砍刺之后,青云儿也闷哼一声,手中兵刃落地,小臂上鲜血涌出。
“啊!”王源目眦尽裂,如疯虎一般的挥动兵刃逼退围拢上来的敌军,伸手将青云儿拉到背后,连声道:“可无碍否?”
青云儿咬着牙道:“二郎,你和阿萝妹子杀出去吧,不用管我们了。带着我和紫儿便是拖累,我们连兵刃都无法使用了。”
“这是什么话?当我是什么人?”王源怒喝道。
“二郎,阿萝妹子,你们快走吧,不用管我们了。”紫云儿也叫道。
阿萝急的流眼泪,连声道:“那怎么成?要死死在一起。”
王源道:“对,要死也死在一起,怎会丢下你们不管?”
青云儿叫道:“二郎,我们可以死,你不能死,你还有多少大事要做呢。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我们姐妹这辈子遇到了你也知足了,我们绝不会怪你的。”
王源怒喝道:“闭嘴,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阿萝,你护着她们,我来抵挡敌兵。一定不能放弃,表姐她们应该很快就到了,她们一到我们便将无碍。”
阿萝惶然道:“好,我听你的。可是,公孙表姐和欣儿姐姐她们在哪儿啊?”
王源挥剑挡住两柄砍向自己的钢刀,抬脚将一名叛军踹飞在地,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城门处的城墙。那里大火熊熊,人影瞳瞳。城门外亲卫军的喊杀声震天,所有人都搏杀正酣,却哪里有公孙兰和李欣儿的身影。王源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感到了一丝恐慌。这一次夜袭难道竟然要阴沟里翻船不成?自己经历过那么多的凶险战斗,难道竟然要在这小小的壶关折了跟头不成?
王源忽然极为自责和后悔,自己喜欢出来冒险便也罢了,这次却将妻妾们也陷入险境之中,如果她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王源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们死在了这里。
王源奋起神威,手中长剑舞成了一朵花。破军剑锋利无比,加之王源又生拼死之心,围拢上来的叛军士兵倒也一时难以得手。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情形下,他的勇猛不过是强弩之末,只消片刻之后,他便叫力气耗尽。就像是一头受伤的狮子一般,他只能在原地怒吼而无法行动。若王源当真肯抛下身后受伤的人的话,凭着他的武技和神兵,倒是可以单枪匹马杀出重围,但很显然王源不会这么做。
另一侧,数十名亲卫和李珙等人被堵在几十步开外,百余名叛军隔在中间,虽然亲卫们奋力往王源所在之处冲杀,但却被强硬的顶了回来。李珙面色煞白,手中的长剑也滴着血,他也杀了几名叛军,但他已经意识到眼前形势的危急了。他后悔不已,不该来趟这趟浑水的,现在好了,王源自身难保了,自己也不一定能活了,这下可打错了算盘了。
正如叛军所预料的那样,王源消耗体力的徒劳反抗没有坚持多久,很快他便气喘吁吁起来。叛军士兵们都是老油子,他们看得出王源气力不继,于是纷纷举着兵刃再次围拢上前。在一名叛军头目的高声催促之下,六七名长枪手同时端起长枪来,围成一个半圆,手中的长枪朝着圈子里的四人猛刺而来。
王源看的真切,他挥动长剑去抵挡。当当当数声响过,破军剑连续削断了六七杆长枪的枪头。然而剧烈的交击振动让王源本已酸麻无力的手臂再也把握不住长剑。一名叛军士兵用枪杆猛击而至,王源勉力递出长剑,却被枪杆击中剑身,长剑竟然离手而去,被枪杆挑上了半空中。
王源心中冰凉,仰望着飞上空中的破军剑,长叹一声,知道大限将至。他也不去妄想能捡回长剑了,反而不顾后方逼近的叛军士兵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三女露出微笑来。
“对不住,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王源低声叹道。
阿萝青云儿紫云儿三女也知道今日无幸,不过她们并无惊骇的表情,相互搀扶着依偎在王源身前。阿萝低声道:“二郎莫要自责,你已经尽力了。我们能死在一起,这很好。”
王源苦笑一声,伸开双臂,将她们搂在怀中。
……
王源兵刃已失,众叛军再无畏惧,持着兵刃蜂拥而上。都知道这人是个大官儿,宰杀此人必有重赏,现在此人已经束手待戮,焉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故而一大群兵士你推我挤的涌上前来,都希望能捡到便宜。
然而,天下果然没有白捡的便宜。就在他们冲到四人身旁,举兵刃往王源等人身上招呼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四名相互依偎的必死之人的头顶忽然出现了一条黑影。那黑影融没在黑暗之中,若不是一柄长剑闪着寒光,众人还以为那是一团黑雾。
只微一错愕之间,那鬼影便已经冲到了阵前,长剑如匹练般的挥出,叮叮当当一阵爆豆般的响声之后,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士兵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兵刃已经只剩下了半截。数名士兵大声的哭叫,众人定睛看时,发现他们不但兵刃没了,连手臂也只剩下了半截。
神兵天降一般的来人只用一招便震慑了周围的敌军士兵,众士兵纷纷后退到数尺之外,惊愕的打量着来人。
“表姐?”
“公孙姐姐!”
王源和阿萝等人惊喜叫道。
公孙兰轻盈落地,长发飘飘宛若仙子一般。
“你莫非真打算要死在这里不成?你若死了,家里的孩儿们怎么办?岂非没了爹爹了。”公孙兰冷声道。
王源哈哈笑道:“表姐来了便好了,我们死不了了。”
公孙兰冷哼一声,抬脚在地上一勾,将王源落在地上的破军剑勾的飞起,王源忙伸手一把抓住。
“二郎,没有我们的同意,你不能死。以前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但现在你的命是大家的。”
王源尴尬挠头道:“表姐教训的是,我不该轻易放弃的。话说十二娘呢?”
“我在这里。二郎你居然抱头等死,真叫人失望。”李欣儿的声音在后方传来。
随着两名胸口洞开的叛军士兵的尸体飞跌而至,威风凛凛的李欣儿提着滴血的长剑杀出一条血路快步赶到。
王源哈哈笑道:“我只是不得不认命罢了,你们再不来,我也只能抱头等死了。这帮家伙确实悍勇的很,竟然冲散分割了我们,是我低估了他们了。”
李欣儿道:“我们赶来之际顺手杀了一会儿守城的敌兵。本以为你们能支撑一会儿,没想到差点酿成大祸。”
王源无语道:“为何不按照计划,点了火之后便该来汇合的。哎,幸而及时赶到,否则你们便等着替我收尸,等着当寡妇吧。”
公孙兰皱眉道:“叫你们平日多习练武技,就是不听。关键时候全部都不成了。今日之后,所有人每日都必须抽出一个时辰练武技。居然被这帮乌合之众欺凌到这等地步,传出去岂非叫人笑话死。”
阿萝紫云儿青云儿等人都羞愧低头,平日里确实都比较懒散,不愿去吃苦练功,故而武技毫无寸进反而退步了不少。今日果真得了教训。不过这事儿也怪王源,平日众人要是跑去练武什么的,他总是在旁叹息说什么‘莫把腿练粗了,莫把腰练成了水桶,皮肤莫要练粗糙了,脸不要晒黑了’云云。
众女当然不希望自己腿变粗腰变粗皮肤变黑,因为她们知道王源喜欢的就是细腰长腿白皮肤嫩的滴水的自己,为了投其所好,自然也不肯吃苦卖力去练武了。毕竟如公孙兰那般练习武技却还保持少女般的容颜和身材的的手段众人自问不如,为了博二郎欢喜而已,倒也并非刻意的偷懒。
王源笑道:“表姐,回头再训人好么?先解决了这些家伙。这帮家伙害的青儿和紫儿都受伤了,甚是凶悍的很,你要小心些。”
公孙兰冷笑道:“我倒要瞧瞧他们是真的厉害,还是你武技拙劣找理由。”
王源无语,但见公孙兰转过头来,扫了一眼对面正重整旗鼓逼近的叛军士兵。她看到在后方两丈处,一名叛军头目正指手画脚的高声叫嚷:“上啊,杀光他们。只来了两个人,怕什么?给老子上!”
公孙兰锁定了这个鸹噪不休的家伙,脚尖点地身子跃起,呼的一声越过前方密密麻麻的士兵的头顶,如一只大鸟朝那名鸹噪不休督战的敌军头目扑去。
那头目正自口吐白沫的大声叫嚷,猛见公孙兰纵身扑来,顿时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手上动作飞快,将一柄长枪提起斜斜上指,对着公孙兰扑来的方向。他身旁十几名叛军士兵也纷纷举着长枪朝向天空。一瞬间,公孙兰落足之处便刀枪如林,遍地荆棘。
“公孙姐姐小心。”阿萝失声叫道。
王源微笑轻抚她的肩膀道:“不要担心,这也能伤到表姐的话,那简直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但见公孙兰身在半空之中,目视下方密密麻麻的刀枪丛林,一张张面孔朝上露出狰狞残忍的表情,像是一头头恶狼等待着撕裂猎物。本来公孙兰还只是想用常规手段击杀敌军,但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昨日在山崖顶上听到的那些叛军士兵们说的那些恶行和污言秽语,吹嘘他们残害百姓的丰功伟绩的事情来。公孙兰的心中一下怒火中烧,她决定不跟这些家伙多纠缠,统统将他们送入地狱。
空中的公孙兰手中的长剑忽然亮了起来,剑身像是被灌注了月光一般发出银色的夺目光芒,只一瞬间,那银色的光芒便成了一道匹练般的光幕,出现在刀枪丛林的上方。
“这……表姐竟然是要动用杀招!”王源吸了口冷气道。
王源话音未路,但听一声娇叱之声响彻夜空。
“陌上飞花式!”
公孙兰清越的娇叱声传来,银色的光幕爆发出无数寒芒,叮叮当当如暴雨般的响声之后,公孙兰的身影落在了人群之中。那道光幕变得耀眼夺目,在她身遭丈许范围内流传蔓延,如水银泻地一般笼罩了区域中的每一个人。这一幕美轮美奂,像是一朵银色的花瓣在人群之中冉冉绽放。而公孙兰便是花瓣之中站立的凌波仙子,衣袂飘飘,如梦似幻。
然而,这美景显然不是用来欣赏的,银色的花瓣展开之后,城墙上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劲风横扫而至。劲风之中,冷气灼人,站在数丈之外的人都能感觉到剑气森森,裸露的头脸手脚处如被针扎一般的刺痛。许多人不由自主的抱头掩面,抵挡着这股劲风的侵袭。
片刻后,剑幕收拢,银光熄灭,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再看那剑光蔓延核心的丈许方圆之处,二十多名举着长矛持着刀剑的叛军士兵身子僵立,仿佛被点了定身法一般。刚才的剑光从他们的身体上横切而过,他们却像是丝毫没有受伤一般呆呆的站着。呆呆的看着公孙兰的身影从黑暗之中显现。
“这便是公孙表姐的杀招?好看是好看,但是好像……”阿萝满头误会,低声说话,她想说的是,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效果。
王源沉声道:“我建议你捂上眼睛。”
王源话音落下,阿萝便发现,那些站在公孙兰周遭一动不动的数十名敌兵的身体像是一座座泥土雕像一般的开始坍塌剥落。先是他们手中的兵刃开始掉落,然后他们的胳膊和头颅像秋天的落叶一般的凋零,最后,他们身子开始从剑光划过之处断裂。‘哗啦啦’‘泼喇喇’令人恶心的声音响起,所有人从完整的站立的姿势,像忽然在烈日下爆晒的雪人一般开始融化萎缩。数息之后,城墙上断肢残臂堆成了一座小山,血肉的小山。
“我的老天爷!”阿萝差点吐了出来,而她的身旁,青云儿已经开始干呕。
城墙上的所有人,包括敌我双方的士兵都目睹了眼前这一切。所有人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动,肝胆剧烈。空气中弥漫着热烘烘的臭味,很多人都被吓得失禁了。
公孙兰的三大杀招威力巨大,‘陌上飞花式’是她的三大杀招的第二式,在此之前,只有数次危急之时公孙兰才会使出杀招,不仅是因为太耗元气,也是因为招式太过霸道凶残,出手便是大屠杀,故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了。
陌上飞花式得名于钱武肃王写给妻子的家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本是温情隽永之语,但公孙兰偏偏用这句话替杀招取了名字,当然只是取其陌上花开之景,却非其句之原意。这杀招堪称毁天灭地,虽如陌上花开之绚烂,但正如王源曾经调侃的那样,此杀招霸道,杀人于一瞬之间,一旦用出,可不是‘缓缓归’,却是‘快快死’了。
若听招名,以为是春风化雨百花盛开的优雅绝美之招,那你便大错特错了。它带来的不是春风化雨,而是腥风血雨。
第八三一章 中墙
第八三一章 中墙
(二合一)城头上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不仅是叛军士兵还有王源手下的亲卫士兵。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杀人手段和雷霆招式,这给他们的心灵带来极大的震撼和恐惧。所以他们都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城头上的打斗的喧闹声忽然平静了数息,像是所以人都被强制定身了数息一番。
“杀!”王源的大喝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反应过来的众亲卫立刻明白这是反扑的最好机会。随着王源号令,喊杀之声震天而起。众亲卫纷纷重举刀剑开始反攻,而此时的叛军守军,却再也无心恋战,不知是谁开始撒腿后撤,而其余叛军也跟着开始逃跑,片刻后两百余叛军如丧家之犬转身沿着城墙狂奔。他们胆颤心寒,还哪里再有厮杀的心情,在目睹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招之后,谁还有半点进攻的心气?此刻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逃离这地狱般的杀戮之地。
片刻之后,刚才还被围攻的形势危急的往王源等人的身前忽然连一个活着的叛军士兵都没有了。只要还能跑的,都已经抱头鼠窜消失在城墙下,跑不动的也都已经被砍杀。众人终于重新汇合一处,得以长舒了一口气。
王源早已冲到公孙兰身边搀扶她,因为王源知道,公孙兰的杀招耗费元力甚巨,每用处一次,都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这也是公孙兰轻易不用的原因。
“表姐,你感觉如何?赶紧休息休息。”王源扶着公孙兰的胳膊道。
公孙兰面色微有些苍白,伸手搭在王源的肩头,王源能感到她的身子微微的颤抖,那是脱力之象。
“我没事,待我调息片刻便可。久而未用杀招,确实有些勉力之感。”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伸手一把抄起公孙兰的身子,抱着她离开满是血肉狼藉之处,来到城墙一侧的干净地方放下。公孙兰盘膝端坐,开始调息。王源命人在旁护卫,又检视了青云儿和紫云儿的伤口,替她们上药包扎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清点了一下人数,一百多亲卫士兵死伤了三十多人,这是王源万万没想到的。只是和数百守关士兵的纠缠,居然损失了这么多的精锐手下,王源气的想骂娘。自责自己计划不周。
李珙也受了轻伤,胳膊上被撩了一刀,此刻正裹着伤口靠在城垛上喘息。王源走过去微笑道:“王爷,伤势如何?”
李珙惊魂未定,不过却颤声道:“我没事,一些小伤。元帅,我可没贪生怕死,我也杀了两名敌兵呢。”
王源点头道:“王爷的表现很好,可以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对丰王爷大有改观。不过更艰苦的厮杀还在后面,王爷要做好准备。”
李珙挺胸道:“元帅放心,我不怕。不用担心我。”
王源挑起大指表示赞许,李珙的表现确实出乎自己的意料,虽然有些胆怯窝囊,但却并没有崩溃。很多人在遇到刚才的情形时恐怕早已崩溃了,但是他没有。看来自己倒是小瞧他了。
城门处杀声震天,赵青谭平正带着兵马攻击城门。但王源知道,那只是佯攻。因为除非自己找到内墙上的城门并占领住,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真的攻进来的。一旦攻进来,反倒是自投罗网。在看看斜前方的那道横贯东西的关内高墙上,已经是火把晃动,人声鼎沸。显然叛军已经在内墙上开始安置兵马准备对付城破之后涌入的敌军,时间已经刻不容缓了。
那边公孙兰调息片刻缓缓起身,王源忙上前道:“表姐莫要心急,万万不能伤了身子,须得多休息一会才成。”
公孙兰微笑道:“我已经恢复气力了。”
王源讶异道:“怎么可能?记得以前消耗元力过甚,你都是要休养数日的。”
公孙兰微笑道:“那是以前,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武技不进反退么?再说刚才我已经服了灵药了。说起来倒是你帮了忙呢,这两年你搜罗了不少奇花异草宝贵药物,我闲来无事配置了元气丹数十枚,便是迅速恢复元力之用。刚才服了一颗,欣儿替我推宫过血,我已经无碍了。”
王源将信将疑。公孙兰也不多解释,伸手从地上抓起几粒碎石,随手一扬,但听噗噗噗连声,碎石击中数丈外的几具尸体,尽数嵌入血肉之中。王源这才相信公孙兰是当真无碍了。
“下一步该怎么办?”公孙兰拍拍手问道。
王源指着中墙上的火把人影道:“必须找到中墙上的城门,打开城门方可。否则无法破关。”
公孙兰点头道:“事不宜迟,咱们需立刻行动。外边兵马即便是佯攻,恐也有伤亡的。”
王源立刻集结众人开始行动,几名重伤的亲卫无法随行,便只能抬下城墙,在关隘里找了一处僻静的房舍安顿,留下几名亲卫照顾他们。其余众人随着王源公孙兰等人直接穿插过关隘巷陌,直奔中墙处杀去。
一路上,关隘之中空无一人,没有遇到任何敌兵的影子。这座关隘本就只是驻兵并无百姓居住,此刻敌军攻城,士兵们自然都全部上城墙防守了,故而几乎每一座房舍都是空着的。适才从城墙上撤退下来的数百兵士也不知去向,想必不是上中墙防守便是去城门处防守了。
明知城中还有一小股潜入之敌,但关隘之中的叛军不理不睬,这多少叫人有些疑惑。不过,简单的搜索了沿途的这些石头房子之后,这才发现他们不理睬王源这一小撮人是有理由的。因为这些房舍之中空无一物,人没有便罢了,连屋子里也都是空荡荡的,物资粮食更是一粒也无。而且石头房子也不怕点火烧毁,加之根本没什么值得守护的东西,所以就这么被弃之不顾。
这也间接说明了王源等人根本没人搭理的原因,任凭他们在关隘之中乱闯,其实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
王源也不浪费时间在关隘中这些石头房子里搜索,径直沿着中间一条稍微开阔的道路往关隘中间的中墙处挺进。不久后,众人便抵达了中墙北边的街道末端。出了街巷,眼前一道高墙横亘东西,上面灯火通明,人影穿梭。不知有多少兵马正在高墙上防守着。
众人刚刚从街巷中冒出头来,便被高墙上的守军发觉。城墙上的箭塔一顿箭雨射下来,将众人又逼回了街巷之中。
待箭支停歇,王源卸下一块石屋之中的床板当做盾牌,举着床板爬上一座石屋的顶端观察局势。但见眼前这道高墙比之昨日在山崖上观察时巍峨高大的多。它直直的横亘在关隘的中间,和对面的另外一堵高墙形成两道屏障,将通行的官道夹在中间,将关隘和官道也隔绝开来。
眼前这北面的这堵高墙高度足有两丈,上面的箭塔有十几座,几乎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座。箭塔覆盖了整个高墙上下直至部分街巷的范围。在街巷和高墙之间还有近五十步距离的开阔地带。那里平坦开阔,毫无藏身之处。可以想象,从关隘之中想要登上高墙,比先经受城墙上箭雨的洗礼。这可比攻城还要艰难,因为自己既无攻城器械,手中的人手只有那么几十个。王源不仅大皱眉头。
公孙兰在石屋下方低声询问道:“情形如何?可有上城墙的办法?”
王源爬下屋顶,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图道:“上城的阶梯肯定是有的,但咱们这几十人要想攻上去恐难得手。光是那些箭塔便够我们喝一壶的。再说城墙上还有诸多兵马把守,上去了也将是一场混战。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城墙上的城门,捣毁城门让兵马攻进来之后能够进入关隘,这才是目的。兵马进入关隘之后,攻下高墙便不再话下了。所以我觉得首要之务是找到城门所在,占领城门才好。”
公孙兰皱眉道:“也只能先如此了,不过最后恐怕还得要强攻才成。找到了城门,又如何接近城门?”
王源咂嘴道:“先找到城门再说。”
众人保持着和高墙的距离,在小巷中自西往东的找了一遍,然而整座城墙黑魆魆的矗立在眼前,却没有发现墙壁上有任何城门的痕迹。众人均有些纳闷,聚在一起商议。
李欣儿道:“难道这座墙下没有开城门不成?”
王源摇头道:“绝不可能,既然高墙阻断了官道直接进关之路,便必有通向关隘之中的城门,否则他们的物资粮草兵马如何进入关中?”
李珙道:“莫非有地道?”
王源笑道:“地面全是岩石,哪来的地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珙皱眉道。
王源抬头看着眼前这道高墙沉思,众人在旁唉声叹气,急的搓手。眼看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黑还好藏身行事,若是天亮了,那可无处遁形,像动作便难度更大了。
“我觉得,城墙必在那一段高墙下方,只是我们看不见,想必是敌人做了些伪装。”王源忽然指着一段灯火通明的城墙低声道。
“你怎能断定是在那里?哪儿看起来并无异样啊。”公孙兰诧异道。
王源微笑道:“因为那里的格局有些不同。”
“哦?”众人纷纷伸头去瞧向那一段城墙,但看来看去却根本看不出名堂来,转头来纷纷狐疑的看着王源,不好说王源是瞎猜。
第九二五章
“你们仔细看,有没有发现那里高墙上箭塔的布局和别处不同?”王源指着高墙上方的箭塔提醒道。
聪明如公孙兰立刻嘴角露出笑意来,微微点头,对王源报以赞许的目光。其余人却看了半天不知其所以然,依旧不知王源之意。
王源只得解释道:“你们数一数这一道高墙上共有多少座箭塔?”
阿萝道:“九座。”
王源点头道:“正是九座,阿萝观察的很仔细。你们看,旁边这些箭塔基本上都是每隔五六十步便有一座,距离大致相若。但为何在那段城墙集中了三座箭塔?相聚不过二十步?其中两座几乎挨在了一起?这是什么缘故?”
“这有什么稀奇的么?我却是不明白。”李欣儿皱眉道。
王源无语,十二娘性子粗,她才懒得去考虑这些细节,指望她明白那是别想了。但阿萝经王源这么一点拨,顿时明白了过来。沉吟道:“箭塔集中之处,必是需要加强防守之处。一道高墙需要加强防守之处若不是上城石阶所在,便是城门之处。原来如此,城门十之八九便在那里。”
阿萝一说,众人茅塞顿开。这是绝对有可能的,否则为何无缘无故在高墙中段增加两座箭塔加强防守?必是那里有需要严加防守之处了。
众人立刻随王源来到了那段城墙下方的对应方位,发现正对着这面高墙这一段的街道便是最宽的一条街巷,路面上还好像经过休整,铺了青石板。这更是验证了王源的推论。定是城门开在此处,运进来的物资才得以从官道进入关隘之中。而这条修整过的略宽的街道必是为了方便车马出入而修的。若不是两下里联系起来,这等细微的变化之处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众人大为钦佩,大帅总是能从细微处看出端倪来,这等慧眼和头脑让人不得不佩服。
然而,众人满怀希望的对着对面的城墙猛瞅,却发现那段城墙根本毫无异样,黑魆魆一片无任何迹象表明那里会有城门。城头的火把照耀下,光线也不算黯淡,若是有一座城门的话,在数十步的距离之内是一定能看的见的。
“定是隐藏伪装起来了,这等手法倒也不新鲜。这城门若不伪装起来,御敌时进入甬道中的敌人岂非可以发现城门,并且从外往内攻击?故而平时必是伪装起来了。阿萝,你箭法准,不如你来射几箭,试探试探城门在何处?”王源道。
“这……如何试探。”阿萝不明所以。
“很简单,朝箭塔下方的城墙射几箭。若是中了隐藏的城门,箭支便会插在上面。若是青石城墙的话,箭支便无法附着。”王源道。
阿萝恍然,当下取下弓箭来弯弓搭箭。为了看的更清楚直观,王源让她换上火箭箭支,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箭之后,阿萝朝着城墙射出一只火箭。那火箭划破夜空直直的朝着城墙飞去,然而片刻后远远听到箭尖和石头相碰的爆裂声,燃烧的火苗撞出了火花,但是很快便坠落熄灭。根本就是直接射中了青石墙。
这一射招致了城头敌军的反攻,几座箭塔立刻开始朝众人藏身处射箭,城墙上的弓箭手也是一顿乱射。好在众人藏身之处颇多,石头房子内外均可躲藏,倒也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待箭雨停歇,王源要阿萝再射,这一次阿萝连续点燃了三支火箭,在瞬息之间连射三箭,三支箭排成一条横线,沿着城墙下段两座箭塔之间的十几步的距离分别射去。火箭的轨迹再一次暴露了藏身之处,城头上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众人忙缩身躲避。
待箭雨停息之后,众人探头看去,一名亲卫惊喜的大叫道:“中了一箭,火苗还在烧呢。”
众人一看,果然一簇火苗在离地三尺的高度烧的热火朝天。火箭的火油在箭支附着之后会爆裂,若是遇到木质或易燃之物便会烧起来。这一支火箭显然是射中了木头,而绝非是青石城墙。否则根本无法燃烧这么长的时间。
结果不言而喻,城门便在那里,毫无疑问。只是为了伪装,或许城门被涂了污泥黑炭等物,和周围的黑乎乎的墙体毫无异样,这才让人从外表看不出来。
城头上的守军似乎看到城门上的那撮火苗在燃烧,有人从上方呼喇一声泼下了一盆水,将火苗浇灭。然而这一举动更加坐实了那里便是城门的猜测。若非城门所在,怕火势蔓延,上面的兵士何必多此一举,还用盆水来浇灭他。
“现在最关键的时候到了,如何去打开城门,这才是最难的事情。”王源沉声道。
公孙兰缓缓道:“我和欣儿冲上城墙,一方面可以制造混乱给你们迫近的机会,另外,若有机会,我希望能夺取箭塔。这三座箭塔不拔了,就算兵马进来了,攻上去也是有难度的。”
王源道:“就你们两个恐怕太危险,这样,你们带上十几名亲卫兄弟掩护你们。”
公孙兰摇头道:“我不想要累赘,便是欣儿,我都嫌她累赘的很。不过比起你们来要好多了,多少可以不叫我分心,能帮上我的忙。”
众人无言,不过公孙兰倒也不是自傲,事实确实如此。与其让她分心,还不如让她自由行动。王源当机立断,点头答应。公孙兰和李欣儿拔了兵刃在手,便往东面移动。王源连声叮嘱二人小心行事,两女却头也不回的去了。
当下王源立刻吩咐身边众人准备冲锋。一旦李欣儿和公孙兰吸引了火力,自己这帮人便要立刻冲过三十步的开阔地冲到城墙下的死角。并且迅速的打开城门才成。说是死角,但其实只是箭支无法射到之处,城头的守军定会抛下滚木礌石等物,所以时间极其有限,若不迅速得手,便会遭受巨大伤亡。
犹豫轻装潜入,众人也没有携带盾牌等防御箭支之物,不过周围的石屋之中倒是有些床板门扇之类的东西,众人立刻开始拆卸这些东西,当做档箭之物。王源找到了一只大锅盖,正好可以挡住大半个身子,倒像是一只木盾牌一样。
准备妥当之后,王源朝着东边的黑暗处打了个唿哨。公孙兰和李欣儿听到唿哨声知道王源已经准备完毕,于是师傅二人从小巷之中闪身而出,朝着数十步外的一条上城的阶梯冲去。
两人的速度并不快,以公孙兰和李欣儿的身手,五十步的距离几乎眨眼便到,但二人为了吸引城头守军的注意力,显然速度放慢了许多。她们也如愿以偿的被城头的守军发现了踪迹,几名守军大喊大叫朝着两人所在的方位指点。几座箭塔上的弓箭手立刻有了反应,本来就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们立刻朝着师徒二人所在的方位一顿乱射。城头上的守军弓箭手也朝着两人射箭。一时间公孙兰和李欣儿的身侧周遭流矢如雨箭支横飞,颇有将二人射杀的架势。
公孙兰师徒岂会轻易被箭支射杀,两人的行动几乎一致,同时扯下背后的披风,一手持剑,一手抖动披风。两件披风呼呼生风在二人身前旋转。飞射而至的羽箭被被击打的四处乱飞,或者干脆被披风裹挟起来。看似刚猛迅捷的羽箭,竟然不能穿透这一层锦缎组成的屏障。
那边厢师徒二人遭受羽箭洗礼之时,这边厢,王源一声大喝:“冲!”几十条黑影立刻从黑暗的街巷之中冲出,如一只只猎豹一般迅速冲向城墙下方。
城头的守军立刻发现他们的踪迹,有人立刻调转箭支朝王源等人射来,并通知箭塔上的弓箭手调转枪口。然而五十步的距离实在太短,即便是只是普通人,也不过数息便可冲到。更何况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士兵。敌军的弓箭刚刚射出一轮,众人的门板和床板上也只插了十几只羽箭,王源手中的锅盖上也只插了三根羽箭,大部分人便已经冲到了弓箭的死角处,身子紧紧的贴在城墙上了。
事不宜迟,再过片刻,城头怕是便要下滚木礌石之雨了,王源丝毫不敢怠慢,迅速摸到了刚才被箭支射中的隐藏城门的位置,手中寒光闪烁,破军剑高高的举起,对着城门噗嗤便是一剑砍下。
咔擦一声响,黑魆魆的形同青石一般的城墙发出木头破裂才会发出的声响。正是一座木头城门隐藏在城墙上。王源大喜,连续挥动长剑,奋力朝厚重的城门上劈砍。那城门是原木打造,厚重无比,以破军剑之利竟然没有直接砍断,而只是砍了几道裂缝。王源用力在裂痕处猛踹几脚,城门发出喀拉拉的断裂之声,但却并没有破裂。
而与此同时,高墙上方叛军的叫嚷之声清晰传来:“快丢滚木礌石,砸死他们。”
第八三二章 砍伐
(二合一。谢:我要投月票、张膑、travelsoloz、三颗黄牙、100个可能等兄弟的打赏。谢:对你有想法兄弟的票。)
情势万分急迫,王源明白,一旦城头滚木礌石砸下,下方的数十名兄弟便将全部要被砸成肉饼。那些门板和床板抵挡箭支尚且不足,更别说抵挡砸下来的滚木礌石了。
城头上的石块开始砸下来,几根檑木也滚了下来,瞬间砸倒了七八名亲卫。王源顾不得许多,挥剑朝城门上连砍数下,同时高声招呼着身边的亲卫抱成一团,众人助跑数步以血肉之躯组成的冲车猛然朝城门冲去。只听轰隆一声响,破碎不堪的一侧城门被十几人之力撞出了一个大洞。
“都躲进去。”王源大喝道。
众人赶忙从破洞之中钻进了城门洞中,外边已经是滚木礌石滚滚而下,几名受伤的亲卫没来得及躲进来,顿时被石块巨木砸烂,很快被乱七八糟的物事所埋没。
众人心惊胆战,还好最后关头撞开了一个洞口,否则,所有在外边的人都将是那样的下场。想想都后怕不已。
阿萝吹亮了一只火折子,顿时黑洞洞的城门洞中亮了起来。众人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打量着里边的景象,但见一丈来宽的城门洞中,从中段一直延伸到另一侧的城门处,都以粗大原木打造的拒马沙包等物堵塞,这些高大的障碍物几乎堵塞了全部的空间,将另一侧通向官道的城门彻底堵死。
这倒也不稀奇,这本就是守军常用御敌之法。当敌军攻城时,无论大城小城,很多时候都会以拒马沙包巨石堵塞城门洞,便是防止城门被攻破。当然这种办法往往也会让自己成为瓮中捉鳖,大多用于易守难攻的坚城雄关之中。
不过眼前这城门洞只堵塞了半截,众人落座之处还散落着沙包和几只巨大歪斜着的拒马。很显然,这是守军们仓促之际所为。在王源等人在城墙上和叛军纠缠的短短时间里,守关士兵仓促堵塞了半截城门洞,关闭了关隘内侧的城门。若是他们有充足的时间的话,怕是整条城门洞都会被堵塞,到那时城门便根本无法撞开了。
王源暗叫侥幸。稍微查看了一番后,王源决定放火烧毁这些障碍物。虽然沙包无法烧毁,但这些障碍物大多为榔槺的拒马堵塞,沙包泥包之内的东西只是胡乱的仍在拒马上,架空了很大的空间,真正的数量倒是不多。若是人工清理的话,其实也是可以的,但王源并不想在这城门洞中浪费太多的时间,他挂心于攻上高墙的公孙兰和李欣儿,他必须赶去去接应她们。
城门洞中的大火很快便被点了起来,火箭的火油囊成了助燃之物,丢在火堆里之后使得火势翻腾激烈,很快整座城门洞中便大火熊熊浓烟滚滚,成了一座烧炭的大煤窑。当浓烟夹杂着火舌从内侧城门洞口喷吐而出的时候,城头的守军一片慌乱,大声叫嚷着:‘救火,救火’。不过他们很快便不用担心救火的问题,因为更迫切的危险已经降临。东边的上城石阶上,乱箭都无法阻止的两名敌军冲上了城墙。起初对这冲上来的两名敌人,众人并不在意。然而当这两人如鬼魅一般的开始杀人,杀的城头守军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意识到,上来的可不仅仅是两名敌兵,那是两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大部分的敌军其实都在关隘城门处防守,大举攻击关隘西门的神策军兵马吸引了一大半关隘之中的兵力。整座关隘之中其实只有两千多兵力。在北城墙上被王源等人击杀了三百多,其余的兵马除了二三十座箭塔上需要驻守的三百多名弓箭手之外,其实也只剩下了一千四五百人。一千余人不得不防守关隘西门,剩下的全部集中在中间这两道高墙上。北边这道中墙上总共不过三百余名守军。
这三百多名守军如何能抵挡虎狼一般冲上城墙的公孙兰和李欣儿。这师徒二人冲过了箭雨之后,便像是两只母老虎冲入了羊群。那些冲上来厮杀的敌军士兵根本就不是她们的一合之将。而这师徒二人出手毫不容情,用处的招数都是一击毙命的杀招,她们在数十步长的墙头上杀了个来回,身后倒下了数十具尸体。
附近的三座箭塔上的弓箭手虽然居高零下,但是他们根本无法射箭。因为城墙上大多数都是自己的兵马,往下射箭能不能射杀这两人不敢肯定,但一定会射杀大量的自己的兵马。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因为城墙上己方的人手虽然多达两百人,但这两百人却被这两人杀的四散而逃,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这两人在下方的城墙上纵横来去,杀的下方惨叫连连,尸横遍地。
箭塔上的弓箭手们终于明白了,若不以弓箭射杀她们,城头的兄弟们怕是要全部被她们屠杀殆尽了。于是乎,他们也顾不得误伤自己人,开始在箭塔上追着两人的身影施射。几轮箭雨之后,两人依旧在下方城墙上如鬼魅一般的横行,而自己的兄弟却一片片的倒下。很多人其实都是被箭支射死。
既然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箭塔上的弓箭手们索性也顾不得其他了,三座箭塔上的弓箭手以密集的交叉火力对着城墙上的两人强力狙杀,终于,他们看到了其中一人踉跄倒地,另外一人忙回头抱起她,躲到了一座石头房子旁边的死角里。不用说,其中一人显然是中箭了。。
箭塔上的弓箭手们一阵欢呼。终于射中了其中一人,心中的恶气终于出了一口。虽然这称不上是一场胜利,但被这两人在城墙上腾挪杀人,在箭雨之中信步游走而产生的羞辱之感终于随着其中一人的中箭而得到发泄。众弓箭手扬眉吐气,再接再厉,将所有的箭支射向了另一人,将那两人压制在小石屋的死角里根本无法出头。
中箭的是李欣儿,三座箭塔的交叉火力实在是密集,公孙兰应付起来尚且勉强,何况是李欣儿。加之连续冲杀之后气力衰弱,腾挪之际有些力不从心,终于手中舞动的披风稍微泄力了些,便被劲箭穿透防御正中肩膀。箭支的力道甚是强劲,这一箭竟然将李欣儿的肩膀穿透,肩胛骨显然也碎裂了。
公孙兰忙一把抱起她躲在高墙上的一座石屋死角躲避箭支,同时检视她的伤口。
李欣儿的伤口血流如注,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面色惨白气喘吁吁道:“师傅,欣儿又拖累你了。”
公孙兰沉声道:“不要动,忍住痛。我替你拔出箭来,包扎伤口。不然一会功夫你便流血昏迷了。”
李欣儿忙道:“师傅,不用管我,去杀他们。”
公孙兰皱眉道:“莫说话,咬住衣襟。我要拔箭了。”
李欣儿无奈点头,咬住衣襟转头,忽然大声叫道:“小心,有敌军偷袭。”
公孙兰抬头看去,但见几十名惊魂甫定的敌军士兵正在鬼祟靠近,他们见公孙兰师徒被箭塔压制的不能动弹,便打算悄悄的靠近袭击。公孙兰看到他们的时候,十几只箭已经破空激射而至。公孙兰娇叱一声,抓起披风奋力舞动,但听噼里啪啦一阵响,箭支和断裂的箭杆箭头落了一地。公孙兰冷哼一声,伸手抓起几只断箭的箭头箭杆看也不看扬手掷出,噗噗噗数声响过,三名士兵翻身倒地。剩下的士兵惊骇大叫拔脚便逃,逃得远远的才站定。
公孙兰不再搭理他们,回身替李欣儿将肩膀上的箭拔出来,掏出疮药来敷上,撕开披风布条紧紧的将伤口包扎住。李欣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包扎完毕之后,公孙兰皱眉朝着城墙上张望,箭塔上的箭支在周围嗖嗖落下,封锁了死角之外的十几步方圆的距离。远处几十名守城士兵又开始蠢蠢欲动朝这边缓缓移动,定是想趁乱偷袭。公孙兰倒是不惧这封锁的箭雨,她完全有能力突破封锁去杀敌。然而李欣儿受了伤,她便无法离开,丢下李欣儿独自在这里显然是不成的。
“师傅,莫管我,我可自保,你去杀敌吧。”李欣儿靠在石墙上坐着喘息道。勉力想抓住兵刃起身来。
“莫东,你想流血而死么?伤口必须结痂止血,你乱动就是找死。”公孙兰厉声制止道。
李欣儿无奈,只得缓缓坐下。数十名叛军士兵学了乖,他们远远的从一侧距离较远之处开始朝两人藏身之处放箭。这藏身之处虽然是箭塔的死角,但却并非这些人射箭的死角,箭支嗖嗖而至,公孙兰不得不用长剑和披风挥舞格挡,居然被这帮家伙骚扰的手忙脚乱。
正在此时,城墙一侧的石阶上冒出了几条黑影。王源的大叫声也传了过来:“表姐,十二娘,你们在何处?”
李欣儿大喜,叫道:“二郎他们上来了。”
公孙兰吁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王源一马当先冲上了城墙,由于城墙上的敌军注意力都在公孙兰和李欣儿身上,所以登城墙的过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从起火的城门洞冲出之后,片刻之后,众人便找到了石阶,随即畅通无阻的冲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情景让众人都傻了眼,地上全是尸体,横七竖八乱七八糟,想必是公孙兰师徒的杰作。然而王源却没看到有人厮杀的景象,也没见到这师徒二人的身影。于是才焦急的叫了起来。
“二郎,我们在这里。小心箭塔上的箭。”公孙兰的身影从另一侧城墙边缘的一处低矮的石头房子旁边探出来,朝中王源挥手。
王源大喜,忙快步冲去,却发现身遭箭雨嗖嗖,无数箭支封锁了前后左右,显然自己也成了箭塔的目标了。
不过王源却是手握锅盖盾牌的,挡在头顶猛冲数步,在锅盖被劲箭射的爆裂的瞬间,王源一个翻滚进了死角之中。在他身后,阿萝和青云儿紫云儿三女也都顶着一张厚厚的门板冲了过来。
“二郎。”李欣儿带着哭腔叫道。
王源这才发现李欣儿靠着石墙坐在地上,肩膀上裹着厚厚的包扎物。
“怎么了?受伤了?”王源骇然道。忙上前抱住李欣儿的肩膀,仔细查看。
李欣儿埋首王源胸前,眼泪差点落下来。虽然刚才她凶猛的像个母老虎,包扎伤口时也不啃一声,但见到王源之后,却忍不住的要哭出来。
“取了箭,上了药,应无大碍。”公孙兰沉声道。
王源吁了口气,轻抚李欣儿的脸蛋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受惊了。”
公孙兰沉声道:“你们来的正好,你们在此照顾十二娘,我去夺了那几座箭塔,十二娘的伤便拜他们所赐。这帮家伙为了射杀我们,连自己人都不顾。我去送他们归西。”
王源忙道:“我同你一起去。阿萝,正好青儿紫儿也需要休息,你便负责看护她们,我和表姐去将这三座箭塔拿下,便将大功告成了。”
阿萝点头道:“你们一定要小心些,今晚一下子伤了三个了,当真是教人心惊胆战的很。”
王源语,李欣儿道:“莫说了,这又不是他的错,使我们自己要来冒险的,你这么一说他更加自责了。”
阿萝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二郎莫要误会。”
王源跺脚叹息,抓起放在地上的长剑对公孙兰道:“表姐,动手吧。”
公孙兰微笑看着他道:“看来你真的是自责了,今晚的突袭确实不太成功,不过却并非你之过。她们只是受了伤而已,何必如此。”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表姐,跟我冲。”
王源扛起一片门板顶在头顶上探身而出,笃笃笃一阵爆响,门板上瞬间钉了十几只羽箭,箭支劲道甚大,透过门板露出了箭头来。门板本就已经到了爆裂的边缘,这十几只箭射中,顿时在王源的头顶哗啦啦的散裂开来,王源瞬间便暴露在箭塔目标之下。
公孙兰娇叱一声,伸手拉住王源的手,脚尖轻点,带着王源掠出丈许之地。身后,王源的立足之处数十支箭激射而至,将城头的青石射出一堆爆裂的火星和白尘。
“先拿下最近的那座。”王源指着最近的一座箭塔叫道。
公孙兰点头应诺,带着王源纵跃如飞,身遭箭支噗噗乱跳,两人仿佛在枪林弹雨之中穿行一般,但毫发无伤的冲到了箭塔下方。
“你留在这里,我上去杀人。小心另外两座箭塔上的箭,躲在背面去。”公孙兰抬脚便往垂直而上的木梯上攀爬,周围的箭支纷射而至,公孙兰挥剑撩拨,磕飞这些箭支,急促的道。
王源突然意识到这样攀爬而上该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头顶上的箭塔虽然无法射箭,但两侧的两座箭塔却是能够射击的。而且身在木梯之上,也没有腾挪的余地,这是很危险的一段。加之头顶上的出口上方若是有人从上往下射箭,那岂非是躲无可躲。
“表姐,且慢。”王源叫道。
公孙兰一边拨打着箭支,一边回头皱眉道:“你莫要磨蹭,这里你帮不上我。”
王源忽然伸手,一把搂住公孙兰的腰身,两人一下子躲在了塔基下方的横档之下。笃笃笃!十几只箭射在塔基上,牢牢的钉在了塔基上。
“你做什么?这时候还在胡闹。”公孙兰嗔道。
王源笑道:“表姐没看到么?瞧这箭,钉在了塔基上了。这箭塔的塔基原来不是石头的,居然是木头的。”
公孙兰闻言恍然,塔基上和周围的塔身上箭支钉的密密麻麻深入其中,原来这塔基果然是木头的。不知为何,这里的塔基和关隘外围城墙上的塔基不一样,外围的都是真材实料的石头基座,而这里居然是木质塔基。不知道是出于何种考虑,也许仅仅是因为木质箭塔容易建造而已。涂上了一层黑色之后,看上去还以为也是石头的基座。
“嘿嘿,不用费神爬上去了,看我给他们来个刨根问底,釜底抽薪,天翻地覆。”王源嘴里一边胡乱说话,一边挥动破军宝剑开始在塔基上砍削起来。
破军剑锋利无比,此刻被王源完全当成了斧子使用。一剑又一剑砍下,很快,塔基的一侧便被砍出了一道深沟。王源换了个方向,公孙兰忙在一旁替他格挡箭支,王源一剑又一剑的砍下去,砍的异常的带劲。
“表姐,我想不想是月亮上砍桂花树的吴刚?”王源笑道。
“为什么是吴刚?”公孙兰一边挥舞长剑格挡箭支,一边问道。
“因为我身边有个嫦娥仙子啊。所以我便是吴刚,你是嫦娥。佳人相伴,难怪吴刚砍个不停。表姐在我身边,我当个樵夫也是愿意的。”
“胡说什么?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我可没心情听你胡说八道。”公孙兰嗔道,心里倒是甜蜜蜜的,郎君把自己比作嫦娥,足见自己在他心目之中的位置。
在王源辛勤的砍伐下整个箭塔的基座很快便被砍脱了大半边。整个箭塔因为失去了下边的平衡而变得咯吱咯吱的摇晃起来。
“差不多了,表姐,咱们推一把瞧瞧。”王源笑道。
公孙兰点头答应,两人伸手扶着塔身用力推动,箭塔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上方的茅草木棍簌簌掉落,平台上往下射箭的弓箭手也大喊大叫了起来。
“一二三。”王源大喝出声,随着口令,两人奋力一推,整座箭塔发出喀喀喀的爆裂声响,倾斜到某一角度忽然像比萨斜塔一般的僵住了。然而这僵持的时刻只有数息,接下来便由慢到快倒塌了下来。上面的十几名弓箭手立足不住,从里边掉落出来,张牙舞爪的在夜空之中惨叫着,然后跟摔蛤蟆一般的摔在地上。一名弓箭手不偏不倚啪嗒一声摔在王源面前的坚硬青石地上。像是一个满是血水的血囊一般爆裂开来,溅了王源满身的血迹。
“呸呸,狗东西,临死还要让我不痛快。”王源呸呸连声。
公孙兰忍俊不禁,指着不远处的另外两座箭塔道:“走吧,砍木头的,前面还有两颗大树,去一并砍了吧。”
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在他们的乱砍乱伐之下,另外两座箭塔也没能逃脱倾覆的命运。巨大的箭塔倒塌下来,声势骇人之极,就连对面城墙上的一群守军也惊骇不已。对面高墙上也有守军,但显然他们无能为力。虽然箭支可以射到这面城墙上,但高墙上有一溜的低矮石屋,正好当做掩体,让他们只能干瞪眼。
三座箭塔被砍翻之后,城门洞上方的这段城墙便落入控制之中。城门洞中的火势渐渐变小,显然是里边的木质拒马和障碍物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靠近甬道一侧的隐藏的城门也起火烧了起来,很快便坍塌了下去,通向关隘的城门也已经打通了。
王源见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于是亲自动手,弯弓搭箭,朝黑魆魆的天空连珠射出三箭。但见那三只羽箭带着长长的红色烟火腾空而起,飞到高处爆裂成大片的红色火花,绚烂无比。
这正是军工厂的附属产品,含有杂质的盐硝可以在火药之中爆发出不同的火花,王源让张正一弄了些带颜色的烟火箭,在神策军内部用来传递军令和信号。
三颗红色烟火弹代表的命令便是发动猛攻之意。
壶关西关门外,赵青和谭平早已等这个信号等的心焦,看到信号之后,两人立刻下达了全面猛攻关隘城门的命令。
第八三三章 晋王
(二合一)
壶关的西城门在神策军看来并不难攻。 ()虽然城门外是羊肠小道,地形逼仄狭窄,不利于攻城作战。但事实上,在公孙兰和李欣儿将城门上方的七八座箭塔烧成火炬之后,城门的防守便立刻削弱了大半。
而且,实际上壶关的防御格局也注定了守军其实并不太在意关隘城门的得失。在某种情形下,他们甚至希望敌军能够破门而入,这样他们便会冲入狭窄的关内甬道之中任人宰割。正因如此,在过去的这大半个时辰里,攻城的神策军亲卫是佯装攻城,他们远远的在城门外的狭窄山道上往城头射箭,制造出一种大举进攻的架势来。而其实城头的守军也根本没有上心,他们其实也是佯装防守,只零零星星的朝山道上射箭,制造出城头防守乏力的假象。
双方一个佯攻一个佯守,都在演戏给对方看。然而,王源的三颗红色信号弹射上天空之后,立刻将双方的默契打破。守城一方知道中墙上的城门失守,自然不肯让敌军攻破关门。而攻城的神策军兵马知道里边的通道已经打通,是时候直接破门而入了。双方迅速从懒散的佯攻佯守,转变为真正的攻守大战。
“冲锤上前准备!”
赵青高声喝令之下,数十名神策军士兵脖子上挂着绳索,抬着一棵巨大的圆木嘿呦嘿呦的从后方赶到关门下方的山道上。在这样的地形中,破关隘的城门便只能用这种土办法,因为根本没有攻城的器械,而且就算有攻城器械也无法在这山道上施展,反倒是人工抬着巨大粗糙的原木作为冲锤撞门来的有效。
“盾桥准备!”
赵青再次高声下令。三千亲卫兵齐刷刷的从背后卸下黑魆魆的铁盾来。这些黑铁盾还是通州之战后缴获自叛军手中。处理战利品的时候,有些将领嫌弃这些大铁盾实在是太沉重不实用,而且贵重的很,建议将他们回炉锻造刀枪。王源岂会容他们这么干,他直接下令将数千枚缴获的铁盾纳入了亲卫营的军械库中。因为通州之战中,高秀岩以铁盾搭建进军通道的计策实在是让王源惊艳,虽然被王源以伏远弩的密集攒射所破,但不得不说高秀岩的这种攻城之法既有创意,又有奇效。只是被自己急中生智找到了克制之法罢了。
王源命人将这几千枚铁盾像宝贝一般的保存了起来,他相信迟早会派上用场。而这次率精锐三千骑兵突袭敌后,精选的三千骑兵身上的盔甲武器,骑着的战马,无一不是最好的装备。在临出发前,王源还是下令让士兵们携带上这些沉重的铁盾。虽然有人质疑带着这些沉重的盾牌有违轻骑袭远的思路,会让战马和士兵多加负担,但王源相信这些玩意总是能派上用场的,所以依然决定带上了这些盾牌。
昨日当王源探查了壶关的格局之后,王源便立刻知道这些铁盾在这里将会大有用处。故而早已授赵青和谭平攻城之计,而这些盾牌便是突破关隘的核心装备。
以冲车为首,周围后方结成了盾牌之阵,狭窄的山道上瞬间出现了一条覆盖着黑色鳞片的巨蟒。上下左右,前后东西全部被铁盾遮挡的密不透风。在关隘城头上千守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条黑色的巨蟒缓缓从山道斜坡上朝城门笨拙的游动而来。
“都愣着作甚?放箭!放箭!”守关将领陈治大声喝道。
守军们反应过来,顿时纷纷开始拉弓射箭。壶关城门前地形狭小.逼仄,而且是个小小的陡坡。这对于攻城者来说简直是场噩梦,对于守城的兵士来说,却是极佳的防守位置。只需将箭支统统集中在方圆五十步不到的狭小区域,便可让攻城的兵马除了抱头鼠窜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这一切对眼前这群攻城的兵马而言却并不适用。密集的箭支覆盖了那条黑色蟒蛇的全身,但听着叮叮当当爆豆一般的声音响过,无数只羽箭射中那些黑色的鳞甲,却跳跃翻腾着,横七竖八的乱飞出去,根本无损那条巨蟒分毫。
对于壶关这样的山中隘口,攻城重器械在这里无法施展,守关的兵马自然也不会去配备什么重型的妻妾。整座壶关唯一的重型兵器便是三架床弩而已。但即便是这些床弩的硬箭,也根本无法撼动城下那条铁甲巨蟒分毫。
在漫天飞蝗如暴雨倾泻之中,守城的士兵只能无力的眼睁睁看着那条巨蟒慢悠悠的游到了城门下。不久后,让人心惊胆战的‘嘭嘭嘭’的声音响彻夜空。那是巨大的原木撞击城门的声响。每一次撞击,城门上下都几乎颤抖了一次,城头上的守军的心里也仿佛被重重的被撞击了一次。
守将陈治并不是个草包,今晚遇袭之时,他便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他让大部分的兵马迅速集中道关隘城门上方以及两道中墙之上,并且迅速封堵了中墙上的城门入口。他自以为一切已经做到了完美,但他没料到的是潜入城中的一小队敌军如此的凶悍,攻城的敌军却又是用了这样的非常手段,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
在这种情形下,陈治明白,城门是守不住了,因为冲车迟早会将关隘城门撞破。现在唯一还能搏一搏扭转局面的机会便是放弃城门,全军退守中墙。即便敌军攻破城门,他们也还是只能从高墙之间的甬道穿行。两侧高墙上有大量的滚木礌石,这或许可以比弓箭更有用,更能杀伤敌军。
于是陈治立刻下令,千余名守军开始撤离城门上方的城墙,迅速在两侧高墙上就位。但听嘭嘭嘭撞击之声不绝于耳,终于在数十次撞击之后,壶关西关门轰然洞开,通向关内甬道的道路豁然而通。
在两侧高墙上守军的目光之中,城门洞内侧,那条巨大的黑蟒开始缓缓的往甬道之中游动。他们明知道两侧高墙上全是敌军,但他们丝毫也没把敌军放在眼里。铁盾护住头顶和两侧,这条巨蟒从容的从城门洞中游进去,朝着前方缓缓整齐划一的移动。
“杀!”陈治大吼一声,声音都变了调。他已经被这些攻城兵马身上说表现出的傲慢和不屑所激怒,他从未见过有人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在守军的眼里底下坦然攻城。他觉得这是他此生遭受的最大的轻蔑和侮辱。
明知弓箭攻击无效,但两侧高墙上还是箭如雨下。伴随着这些密集的箭雨落下的还有无数的滚石和木头。壶关的防御重点正是在中间的两道高墙上,所以大量的防守物资也都堆积在这里。中间的两道墙壁上还专门修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屋,既是可以作为高墙上的掩体,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堆放储存各种物资之用。甚至关隘之中的大量粮食都被囤积在这些小石屋之中。
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要中间的高墙不丢,壶关便不算陷落。因为凭借着高墙上的箭塔以及防御体系,再加上囤积的物资和粮草,完全可以坚守很多天。这也是下放关隘之中的那些房舍之中空空如也的原因,因为大部分重要的物资其实便全部储存在这些高墙上的石屋里。这也是陈治所以还在坚持防守的底气所在,他相信只要将敌军堵杀在甬道之内,壶关便还在自己手里。而后方那一小撮捣乱的家伙,自己一旦腾出手来,便可将他们全部绞杀。
然而陈治终于还是漏算了一节。高墙甬道的核心防守手段可不是滚木礌石,而是箭塔和两侧居高临下的弓箭狙杀。在数丈宽的通道内,滚木礌石是起不到太大的杀伤作用的,那些玩意最厉害的时候是当敌人攻击城墙站在城墙下方的时候。然而对手显然是预料到了滚木礌石的凶悍之处,那条巨蟒在进入甬道之后变得极为细长,只在甬道的中间地带形成一个并排三五人的队列,在盾牌的包裹下往前快速行进。
他们的队列距离两侧的城墙各有丈许,这段距离是无法让巨石和滚木直接砸在队列的头顶上,唯一能期待的便是巨石从两丈高的城墙上落下迸裂之后的溅射,以及滚木可以从墙根处滚到敌军阵型之中,撞击敌军的阵型。
事实上巨石落地后四处迸裂,滚木落地后的蹦跳碾压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甬道之中的神策军的阵型也确实乱了一会,盾阵松动的片刻也确实被射杀了数十人。但很显然,这种杀伤力不足以抵挡他们的前进。随着后续兵马的不断涌入,神策军士兵顶着盾牌在箭支滚木礌石组成的暴雨之中昂然而行,很快先头兵马便靠近了已经被打通的中墙城门口。
陈治束手无策自己,另一个让他崩溃的消息传来。东侧的高墙上一片混乱,有兵士前来禀报说,占领高墙的一小撮敌军反而开始向城门方向冲杀而来,位于东边不远处的两座箭塔已经被他们占领,此刻正居高临下朝着城头上的守军猛射箭支。
陈治一边大骂一边赶到东首观瞧,果见数十步外的两座箭塔果然已经被人夺下,上面的箭支如雨朝着城头射来。箭支逼得士兵们只能缩在石头屋子的死角里,也不敢对甬道内正通过的敌军投掷石块和滚木。陈治稍微靠近了一点,差点被箭塔上的一阵箭雨射中,忙狼狈躲在石屋死角。
“陈将军,末将觉得,咱们还是放弃此关吧,这里根本守不住了,趁着他们没有完全占领关隘,趁着东城门还在我们手里,将军,咱们赶紧弃关吧。”几名校尉在旁劝道。
陈治觉得心力憔悴。本来他对守住壶关抱着巨大的信心,但眼前的局势急转直下,他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壶关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甬道之中攻入的敌军已经势不可挡,先头的敌军兵马已经开始从通道之中涌入北半边的关隘里。很快他们便将石阶上冲上高墙,此时若不走,确实真的走不脱了。
然而如果就这么一走,倒也让人心有不甘。陈治可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当上了副将,得以驻守壶关。壶关一丢,前程尽毁了。
“传令吧,陈将军,我们也尽力了。不是我们不为大燕国尽忠,实在是敌军太凶狠。咱们兄弟也范不着为大燕国送了性命不是么?”几名校尉纷纷道。
陈治怒目而视道:“你们,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们食君之禄,就该忠君……”
一名校尉皱眉道:“得了得了,陈将军,何必说这些废话。咱们兄弟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咱们跟着安禄山起兵,可是说好了清君侧的。现在杨国忠早就死了,安大帅却自己当了皇帝了,这本来就有些不地道了。不过咱们这些小兵卒倒也不说什么,总之混口饭吃便是。但现在要我们为他送命,那可犯不上。陈将军你要是不走的话,兄弟们可要失陪了。”
其余几人连声附和。陈治皱眉片刻,长叹一声道:“罢了,传令,立刻撤往南关,即刻撤离。”
天色透亮之时,壶关之战终于宣告结束。壶关守军这么快便放弃了抵抗,倒是叫王源有些诧异。他本以为守军怎么也要拼死抵抗一番,才不负精锐边军之名,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赵青和谭平领着骑兵追杀了一番,但却收获甚少。逃走的敌军自知难以逃脱骑兵的追击,选择了进入山林之中躲藏,骑兵也拿他们无能无力。不过对于王源而言,这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王源不希望这些逃兵逃出太行山后将自己这只兵马出现在叛军腹地的消息传出去。逼得他们钻入深山之中,他们便无法传出消息去。当这些逃兵出山的时候,自己的怕是早已出了太行山了。
当下兵马立刻在关隘之中就地休整。一夜的战斗,兵马甚是疲劳,而且也死伤了不少兄弟。伤者需要立刻救治,阵亡的一百多人就地安葬。王源心情其实并不好,因为这次攻击壶关的战斗有些不太谨慎,以至于造成了不少的伤亡,而且连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都受了伤,甚是让王源自责。但好在三女伤不在要害,都是刀剑外伤,性命自是无碍。但王源还是安置告诫自己,今后行事须得更加的谨慎小心。像这等行动本身就是冒险的举动,再不谨慎行事,迟早要出大纰漏。
无论如何,壶关拿下之后,通向太行山峡谷官道东出口的唯一障碍已被扫清。出壶关往东便再无任何阻碍,兵马最多不超过两日便可出山抵达相州和邢州交界之地,再两日便可抵达平原城下,那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可以说路程已经走了一大半,已经渡过了最难的阶段了。
……
壶关西南六百里之外,大燕国都城洛阳城中。入夜之后,一片死寂。按理说作为一座新朝的都城,即便是夜晚也应该是生机勃勃的繁华热闹才是,但这新朝的都城白天都死气沉沉,更不要说是晚上了。
街巷之中一片漆黑,偶尔有巡城的禁卫快马飞驰而过。除此之外,便只有打更巡夜的老者提着昏黄的灯笼在巷陌之间缓缓行走。闷热的夏夜,空气中带着一股腐臭之味,也许是数月前这城中死了太多人的缘故,似乎在夜风之中还有些死亡尸体的气味。
总而言之,这座都城暮气沉沉,不像是刚刚建立了才一个多月的大燕国新朝的都城,倒像是快要亡国的都城一般。
然而,洛阳城中也非全部是死气沉沉之象,起码在东城的一座高大的府邸后厅中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后宅花厅之中,巨烛高烧,照得厅中一片通明。灯光之下,丝竹悦耳,歌声怏怏,红裙罗裳,云鬓香雾。薄纱笼罩着的身体妖娆而灵活,红唇中吐出的娇嗔薄骂充斥于灯红酒绿之间。一派歌舞升平之景象。
这里便是大燕国晋王安庆绪的晋王府。每天晚上,晋王府的后花厅中都是这般的热闹,因为晋王安庆绪正在享受他自以为应该享受的一切。
自从大燕国雄武皇帝安禄山登基之后,被封为晋王的安庆绪便再没有离开洛阳一步。虽然严庄不止一次的悄悄告诉安庆绪,不该留在京城享乐,而应该领军出征,但安庆绪并没有听从严庄的建议。
安庆绪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因为自己是要当太子的,太子之位决不能旁落。若是自己此刻离开京城,岂非对于太子之位拱手想让了。其他皇子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花言巧语的迷惑的父皇,将太子之位给了别人,那自己可是要发疯的。
然而,留在洛阳的安庆绪其实也是无所事事。天天进宫跟在父皇身边厮混是不可能的,安禄山登基之后深居简出,自己几次求见想和父皇套套近乎都被拒绝了,安庆绪也甚是无奈。被拒绝几次后,安庆绪索性不进宫了。总之自己就在洛阳看着,看父皇到底将太子之位给谁?无论从哪方面来考虑,这个位子都该是自己的。
无所事事的安庆绪倒也并非真的无所事事。数月前他和史思明破长安之时曾经以安禄山的名义力保三大宫中的财物和人员的完整。但安庆绪可不是省油的灯,在回洛阳时,他从长安三大宫中掳掠了几十车的财物和上百名嫔妃宫女,充斥了自己的私宅。这些掳掠而来的财物和美人儿便成了他最大的消遣。
安庆绪本来就是个会玩的公子哥儿,吃喝玩乐这些事自然是捻熟之极。而且安庆绪和他老子有着一样的隐秘嗜好,那便是喜欢用玄宗用过的女人,因为那样有一种异常的满足感。掳掠而来的女子当中有几个曾经是玄宗宠幸过的。有一个叫江彩萍的妃子据说还是玄宗当年的宠妃,虽然已经徐娘半老,年纪都足以当安庆绪的奶奶了,但安庆绪还是不顾她的反对,强行把江彩萍给睡了。事后,这江彩萍居然在房里上吊自杀了,安庆绪知道后大骂晦气不已。
安庆绪让那些乐师们演奏平时玄宗喜欢听的曲子给自己听,跳玄宗喜欢看的舞蹈给自己看。享受着和李唐帝皇平起平坐的满足感。让安庆绪赶到遗憾的是,他得知玄宗最喜欢听的是霓裳羽衣曲,最喜欢看的是杨贵妃跳的霓裳羽衣舞。可惜这两样都自己都无法享受了,除非抓到玄宗让他奏一曲。但那杨贵妃却已经死了。
总之,遗憾归遗憾,但安庆绪的恶趣味却得到了满足,用着玄宗用过的物事,睡着玄宗睡过的女人,听着玄宗御用的乐师演奏,看着玄宗的舞姬在自己面前跳舞,这种满足感是巨大的。
从安禄山父子的这种行为之中其实反映了这父子二人的一种心理。其实,安禄山父子还是挺自卑的,虽然已经坐拥半壁江山,他们内心之中还是缺乏强大的自信的。恐怕他们心中也都明白,安家的这个皇族血脉并非正统,故而他们对于亵渎真正的皇家正统还是乐此不疲深有快感,就像一个屌丝逆袭了白富美一般,这种行为恰恰反映了他们内心的极度自卑。
夜色已深,但丝竹乐音正在高潮之时。领舞的舞姬也正露着半截酥腰舞动正酣,发髻甩动,香汗淋漓,檀口轻张,急促的呼吸之声也清晰可闻。
坐在案后端着酒杯喝的醉醺醺的安庆绪也来了情绪,他迷离的双眼盯着那舞姬的酥胸和细腰逡巡,耳朵里传来娇.喘之声让他回忆起昨夜此女在身下承欢时的媚态。他的身子有了变化,嗓子也有些发干,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
安庆绪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干,伸手朝那领舞的舞姬招了招手。那舞姬忙停下扭动的身躯,唇边含笑,眼波流转,轻轻喘息着朝安庆绪走来。
“都……退下去。”安庆绪哑声摆手道。
乐声戛然而止,乐师舞姬仆役们飞快的退下。安庆绪的双眼盯着领舞的舞姬高耸颤动的双峰一眨不眨。那舞姬身子一个旋转,便将温香的身躯投入安庆绪的怀抱。安庆绪情绪高涨,一把搂住那舞姬横在腿上,一只手毫不拖泥带水的将那舞姬的红绸抹胸扯下,顿时一双雪白的鸽乳弹跳而出,在空气中如凝脂一般的颤动。安庆绪俯下头来,准确的擒住一只,品砸吸吮起来。
第八三四章 浇油
第八三四章 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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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舞姬口中发出娇嗔和嬉笑之声,身子如灵蛇一般在安庆绪的怀里扭动,安庆绪口舌不停,一只手也探入舞姬的裙底开始摸索桃源胜地。一双男女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八爪鱼。
终于,安庆绪一把将那舞姬推倒在红毯上,撩起她的红裙,身子凑上去便要剑及履及。然而就在此时,忽然一名仆役在厅口探了头,蒙着眼睛不敢看着场面,但口中却叫道:“王爷,有人求见。”
“滚出去!”安庆绪怒喝道。
“王爷……有人……”
“还不给我滚出去,你想找死么?”安庆绪大声喝骂道,伸手提了一只酒壶丢了过去。
那仆役忙缩头躲避,酒壶哐当一声砸在厅外的黑暗里,有人哎呦叫了一声,紧接着传来那仆役惊慌的叫声:“严先生,你没事吧,砸了那里了?”
安庆绪一愣,抬起身子叫道:“严先生在外边?”
“晋王,你这是想要了老夫的命啊。”严庄的声音传来,片刻后只见他捂着额头出现在花厅入口的屏风之侧。他用布帕捂着的额头上鲜血淋漓,显然刚才那只酒壶砸中的是严庄。
安庆绪忙从舞姬身上爬起身来,慌忙整理衣物。严庄看着地上躺着的半裸舞姬,眉头皱起,欲言又止。安庆绪忙对那舞姬摆手道:“退下,退下。”
那舞姬慌忙起身,拢着凌乱的衣服,遮掩着胸口匆匆离开。
安庆绪也整理好衣物,上前对严庄尴尬行礼道:“先生怎么这么晚来了?刚才不知是先生到来,这可失礼了。那伤没什么大碍吧。”
严庄放下捂着额头的手,额头上血迹宛然。
“无碍,擦破了皮罢了。当真直接砸上,老夫恐怕已经爬不起来来。”
“抱歉抱歉,先生恕罪。”严庄连声道歉。
严庄摆手道:“罢了,你也不是有意为之,倒是老夫不该这么晚来打搅,怪只怪老夫自己。”
安庆绪忙客气几句,请严庄落座,命人上茶来。严庄环视厅中的景象,轻声道:“晋王便天天将时间消磨在这里么?”
安庆绪有些羞愧,但很快便面色如常,咳嗽一声笑道:“本王并无差事,可说是无所事事,每日只能如此打发时光了。先生又要说我玩物丧志沉迷于酒色了,我也不想啊,可是我难道天天坐在府里发呆么?”
严庄眉头紧皱,看着安庆绪叹道:“二公子,你有多少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说无所事事?老夫都替二公子心急如焚,二公子竟不知形势之危急么?哎!”
安庆绪悚然一惊,他听出了严庄话语之中的急迫之意,猛然间想起了今日午后严庄被召见进宫之事,顿时心中惊恐。难道说严庄在宫中探听到了什么于己不利的消息?
“严先生何出此言,听说先生今日进宫见父皇了,莫非出了什么事不成?”安庆绪低声问道。
严庄冷声道:“难得二公子还知道我今日进宫见驾了。既知我去见驾了,为何不去见我询问情形?老夫本以为你会去见我,可惜等到二更天也没见二公子到来。二公子既然处变不惊,老夫可没这份定力,只好亲自来见二公子。不想打搅了公子的雅兴。”
安庆绪如何听不他话语之中的讽刺之言,忙拱手解释道:“先生勿恼,我是打算去拜见先生的。但先生刚出宫我便去拜见,不免有些不妥。先生不是对我交代过说,你我二人不能交往过密,否则容易惹人非议。想到此节,我便没有去拜见先生。”
严庄冷笑道:“看来你倒是情有可原了,倒是老夫不该来打搅你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万万不要多想。庆绪愚钝,行事不知方寸,先生勿恼。”安庆绪忙道。
严庄叹了口气,安庆绪虽纨绔不才,但起码这种尊重自己的态度还是让自己满意的。自己之所以愿意为安庆绪出谋划策,一则是为了报复安禄山,二则是感谢安庆绪的救命之恩,第三点便也是安庆绪一直以来对自己恭敬顺从的态度打动了自己。
“罢了罢了。老夫确实说过你我不宜交往过密,但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如今已经到了情势危急的时候,岂能还为了避嫌不来接洽?”
这已经是严庄第二次提及情势危急之语了,安庆绪意识到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忙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先生快告诉我,我都快急死了。”
严庄看了一眼安庆绪因为沉溺酒色而变得虚浮的面孔,叹了口气道:“看来陛下说的没错,你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进宫觐见了。陛下的近况你也一无所知了是么?”
安庆绪忙道:“陛下怪我了么?可不是我不愿去见他。登基之后我数次求见,他都叫我吃了闭门羹。既然父皇不愿见我,我还去自讨没趣作甚?所以便有不少日子没去觐见了。”
严庄摇头叹道:“二公子啊二公子,你还想不想当太子了?你这岂是要争取太子位置的态度?吃了闭门羹便赌气不见么?那可是你的父亲,大燕国的皇帝陛下。你的将来就在他手里攥着,你却还跟他赌气,老夫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安庆绪嗫嚅道:“我……我知道先生说的对,但……但他对我如此冷淡,我都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他,为何不见我?”
严庄摇头轻叹道:“二公子,你既知道他对你冷淡,你难道便不为太子之位担心么?越是对你冷淡,你越应该去见他,对他表达忠诚,竭尽孝道才是。你可知你这一赌气,已经全盘皆输了。”
安庆绪愕然道:“到底是怎么了?父皇他说了什么吗?”
严庄长叹一声,缓缓道:“你可知道你的父皇一直不上朝,躲着不见人的真正原因么?陛下身染重病,恐怕已经回天乏术了。”
安庆绪大吃一惊,张口半晌道:“你是说,父皇活不长了?”
严庄点头,低声将安禄山的病情说了一遍。安庆绪听完眼睛里居然露出喜悦的光芒来,他竭力掩饰住激动,颤抖着问道:“据先生看来,父皇还有多少日子可活?父皇召见先生去觐见,是否是为了太子之位的事情?”
严庄翻翻白眼,甚是无语。安庆绪听到安禄山生病的第一反应便是问太子的归属,却对安禄山的病情毫不关心,足见他和安禄山父子感情的淡薄。不过这并不出严庄的意料之外,他知道安庆绪最关心的一定是太子的归属,他才不在乎安禄山的死活。
“老夫不敢断言你父皇能活多久,也许数月,也许一两年,也许病体痊愈也未可知。不过二公子所关心的太子之位的归属,我倒是可以跟二公子明言。因为陛下亲口告诉了我他心中的人选,而且为了让这个人顺利的当上太子,乃至顺利即位,陛下还要替他扫清障碍,力保他登基为帝呢。”严庄沉声道。
安庆绪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低声道:“严先生,父皇心目之中谁是太子的人选?”
严庄面无表情道:“二公子,这个人选数月前我便告诉过你了。你应该心里有数才是。我本希望你的努力陛下能看到,本以为陛下不会有失公允,会从大局出发,有所更改,但现在看来,陛下没有丝毫的更改。”
安庆绪脸上的兴奋之色迅速消退,他明白了严庄的话意。
“你是说……父皇选择了……庆恩么?”
“正是,虽然我一再推荐二公子,但陛下已经铁了心要立庆恩为太子,我也无能为力。所以老夫说二公子失策了,这段时间陛下病体沉重,正需要你去尽孝道改其改观之时,而你选择的是赌气避而不见。而燕王他几乎天天去见陛下,为他敷药疗病。你知道陛下原本就是偏爱与他的,事情一下子便再也无可挽回了。”
“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安庆绪脸色灰白,猛地一挥手,将案上的酒盅杯盏扫到地上,顿时杯盘狼藉,酒水淋漓。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为父皇出生入死,跟着他经历了那么多的险境,替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到头来,在他心目中我竟不如庆恩么?我为他出生入死谋划起兵时,庆恩在干什么?还在襁褓之中喝奶.水。凭什么太子之位居然是他的?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安庆绪大声吼叫着。
严庄静静道:“二公子,谁都知道这不公平,但陛下心意已决,恐无人能劝解于他。我多说了几句,便被他认为是和你一伙,所以我也无法劝说他。”
安庆绪转头看着严庄摊手叫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我便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之位旁落?我们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么?庆恩当太子,我第一个便不服。若父皇驾崩了,庆恩若是登基的话,我第一个便要造反,我可不管他是不是父皇心目中的人选,我是不会罢休的。严先生,你要助我,你要帮我。”
严庄沉声道:“恐怕二公子也等不到那一天了,陛下不会让你有那一天的。”
“你什么意思?父皇不会让我有那么一天这句话是何意?”安庆绪尖声问道。
“二公子,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危急的多。陛下今日跟我说了他内心之言。陛下料定你一定不会臣服于燕王,将来必然作乱。所以陛下要在庆恩登基之前……对你采取手段。”严庄缓缓道。
“采取手段?什么手段?什么意思?”安庆绪身上冒出了冷汗。
“陛下说……他驾崩之日,便是你陪葬之时。他要为燕王即位扫清障碍,决不许任何人和燕王争夺皇位,搅乱大燕国江山社稷。所以……二公子,你根本没有机会去造燕王的反,陛下要带你一起去泉下,你没有机会造反。”
“啊?”安庆绪脚步踉跄,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上汗如雨下,呆呆道:“好狠的心,父皇,你好狠的心。”
片刻后,安庆绪忽然情绪失控,大声叫骂起来:“你这条老狗,你好狠的心。人说虎毒不食子,且不说我这么多年跟着你征战,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老狗便如此对我。不让我当太子倒也罢了,让庆恩这小贼当太子倒也罢了,还要我陪你一起去死,为庆恩能安稳的当他的皇帝。你这老狗,你把我当什么了?庆恩是你儿子,难道我便是野种么?狗东西,你休想,我是不会认命的。你这老狗!老贼!狗东西!”
安庆绪坐在地上,指天画地的开始咒骂,一口一个老狗,一口一个老贼。进而连安禄山的祖宗八代都掏出来骂,也不管安禄山的祖宗八代其实便是自己的祖宗八代,总之怎么恶毒怎么骂,怎么解气怎么骂。
严庄端坐不动,面无表情的静静看着安庆绪怒骂不休,不出一言,任其发泄。他知道会有这样的效果,安庆绪目前的反应丝毫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安庆绪指天骂地闹腾了半晌,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一旁端坐不语的严庄叫道:“严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件事你难道要置身事外么?你答应了帮我谋求太子之位,现在事到临头,你怎么一言不发?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那老贼带进棺材里是么?”
严庄沉声道:“二公子,我没料到你竟然如此沉不住气,早知如此,老夫便不该来告诉你此事了。”
安庆绪叫道:“你叫我如何能沉得住气?换做是你,你能沉得住么?严先生,你定有解决的办法是么?快给我拿个主意啊,我该怎么办?”
严庄摆手道:“二公子坐下说话,何必哭天抢地怨天尤人?你早该想到今日才是,要沉得住气,稳得住心思。愤怒会蒙蔽你的心智,会让你无法应对,无法考虑对策。”
安庆绪吁了口气,伸袖子擦了擦脸上泪痕和污垢,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刚才实在是太愤怒太震惊,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严庄高声朝厅外叫道:“来人,伺候晋王更衣净面,沏一壶热茶让晋王醒酒。”
外边伺候的仆役们正被厅内的情形弄得心神不宁惶恐不安,闻言立刻进来几人,打扫地上的碗碟污垢,同时打了热水来给安庆绪净面擦手,伺候安庆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重新落座之后,安庆绪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几口浓茶下肚,肚子里的酒意也散了许多。
“二公子。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是个极大的打击,但事已至此,你就是哭天抢地也是无用,还不如积极思索对策。你说是么?”
“先生说的是,在下确实失态了。但是我心中的愤怒确实难以言说,你说父皇为何会这般待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生了病我没去瞧他么?那之前我所做的一切他怎么不记得?”安庆绪摇头叹息。
“二公子,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身为大燕国的皇子,即便你没做错什么,也要承受这样的命运,这便是身为皇族的代价。大唐百余年来,皇家争权倾轧之事层出不穷。太宗皇帝的玄武门之变乃至李隆基的夺权上位,不都是杀了骨肉兄弟甚至是父母妻儿,难道说,被杀的那些人便都做错了么?当然没有。错只错在他们生在皇家,卷入夺权纷争之中罢了。而今也是,陛下想要杀你,不是你做错了一件两件事情,而是因为你的身份。若陛下属意你为太子,便是你做错了千件万件,对他百般不孝他也不会杀你。正因为他属意于燕王,你才成了必须要死的人。你的命和大燕国江山社稷比较起来,显然是大燕国的江山社稷要重要的多。”严庄沉声道。
“可是,这对我而言岂非太不公平了?”安庆绪叫道。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问你,假如是你当上了大燕国的皇帝,今后你将如何处置燕王?我不想听你说虚伪的话,我想听你的真心之言。”
“这……或许……我或许会杀了庆恩,因为父皇喜欢他,我看着他不顺眼。”安庆绪道。
“这不就得了,若你为皇帝,燕王必死,那么对燕王而言,哪有什么公平可言?所以公平不公平的话不必再言,这世上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事情,强权实力便是公理正义,胜者为王败者寇,这便是公平。你明白了么?”严庄冷声道。
“先生说的我都懂,但是我却是那败者一方,这叫我如何坦然面对?先生难道没有一点办法么?父皇那里难道没有半点余地么?”安庆绪颤声道。
严庄缓缓摇头道:“你若还对陛下抱有幻想,便是大错特错了。我觉得你应该换一种思路了,陛下那里若能有说服的余地,我岂会不劝说陛下?”
安庆绪搓手皱眉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那该怎么办才好?父皇既决意要除我为庆恩让路,我能有什么办法?”
严庄静静道:“二公子,你小的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过一样东西?”
安庆绪愕然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庄道:“你只管回答我便是。”
安庆绪仰头想了想道:“我六岁那年,阿兄过生日,父皇送了他一匹小马。那马儿甚是精神,通体雪白,神骏非凡。阿兄骑着他到处显摆,神气活现的。我眼馋的紧,心心念念的想骑一次,可是阿兄就是不肯。连睡觉都将那马儿拉进他的屋子里。我心里就像是猫儿挠了一般的想,为了那匹马儿当真是茶饭不思。”
严庄道:“后来如何?”
安庆绪垂首陷入回忆之中,轻声道:“后来,我娘亲见我快要发疯了,便去求父皇,希望父皇也能赐我一匹一模一样的马儿。谁知父皇听到此事后不但没赐给我马儿,还把我大骂了一顿。他说我没有出息,看到好东西得不到却又不去想办法,只知道茶饭不思作践自己,根本不去争取。我便问他,如何才叫争取?父皇说,我若喜欢一样东西,便千方百计要弄到手。求不到便偷,偷不到便抢。后来,我终于骑到了那匹白马,阿兄虽然比我大,但气力没我大,有一天他骑马在门前走,我冲上去将他摔下了马儿,然后我骑着马儿跑了。阿兄爬在地上哭,回家后娘亲狠狠的骂了我一顿,但我却并不在乎,因为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严庄缓缓点头道:“果然,这件事的解决之道你已经知道了,无需我多言了。”
安庆绪愕然道:“我知道什么?我并不知如何解决啊。”
严庄沉声道:“你刚才自己的故事里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而且是你的父皇亲口教给你的办法。而且很有效果,你确实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不是么?”
安庆绪张口愕然,终于缓缓道:“你是说,我父皇当时说得那句话?”
严庄缓缓点头道:“对,求不到便偷,偷不到便抢。只要你想要,任何办法都可以试。无论你用什么手段,只要得到了,你便是胜利者。胜者为王败者寇,要胜利便需不择手段。”
安庆绪鼻息粗重,他猛然领会了严庄的意思,心脏不争气的砰砰快速跳动起来。
“可是……这是洛阳城啊,我们手无兵马,如何去抢?”
“未必便需要兵马,莫非你打算明着去抢不成?莫忘了抢之前还有个偷的办法。若抢不成,何妨用偷?就看你有没有决心。”
“有,当然有。我的命都快没了,岂会再有留守?只要能扭转局面,我愿意做一切事情。只要能达到目的。”安庆绪咬牙道。
“包括……背负弑君夺位的骂名么?”严庄冷声道。
安庆绪面孔扭曲,咬牙道:“他没把我当儿子,我干什么要认他为父?他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他?”
严庄微微点头道:“好,既然你有此决心,我便奉上一计。附耳过来,你听听成不成?”
安庆绪忙伸过头去,严庄伸脖子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轻声细语,安庆绪神色数变,脸上忽喜忽忧。半晌后严庄缩回脖子,低声道:“你觉得可行否?”
安庆绪道:“就怕那小子不可靠。”
严庄沉声道:“你不必担心,那人由我去说服。我相信他必会答应。”
安庆绪道:“那便没有任何顾虑了,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善后之事。”
严庄微笑道:“所以需要过几日方可,过几日长安的十万兵马便要调集归来,这件事显然不能在兵马调回之前去做,否则史思明岂非要趁机作乱。十万兵马调回洛阳,善后之事便也简单易行了,就算有人怀疑,三万禁卫军还能和我十万大军对抗不成?到时候他们效忠于你便罢,若是不愿效忠,便杀了禁卫大将军,换上心腹之人便是。”
安庆绪激动的手都发抖,连声道:“对,对,一切听先生吩咐便是。这几日我要不要去见见父皇,迷惑迷惑他?”
严庄冷笑摇头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王府里的还,我怕你一见他的面便会吓得哆嗦露了马脚。陛下虽然眼盲身病,但你只要有一丝一毫的不当之处,便会立刻被他察觉。”
安庆绪打了个寒战,他完全同意严庄的话,在安禄山面前,自己从小到大的任何鬼心思都无所遁形。若自己怀着这么个大鬼胎在他面前晃悠,自己定然会露出马脚,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继续躲着比较好。
第八三五章 三城
(二合一)
攻克壶关之后的第三日,王源率三千骑兵终于从太行山峡谷的崎岖官道之中走了出来。 之所以比原定的时间多用了一日,原因很简单,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李欣儿的箭伤严重,王源不得不多留一天的时间。
李欣儿的箭伤是贯穿肩胛骨的伤势,属于重伤,虽然用了伤药以及公孙兰秘制的药物,但这种伤势可不是轻易便能痊愈的。所以为了伤势的恢复,为了能经得住后面的旅途颠簸,王源还是冒险做出了在壶关多呆一日的决定。
当然,李欣儿的伤势并非大军多留一日的唯一原因,另外一个原因便是,王源希望能趁机拆除壶关的两座中墙。这么做原因很简单,王源不可能派兵留守此处,自己只要一离开,不久后壶关便又将落入敌手。虽然壶关在自己的手中被破,但不得不承认这座关隘的防御体系甚是坚固和独具一格,将来要重新夺回壶关,势必又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与其将来在这里吃亏,不如现在就毁了它的防御体系,为将来做个准备。
于是乎,兵马一起动手,将两座高墙上的的箭塔和石头房舍全部拆毁。高墙因为都是花岗石和大青石垒砌而成,无法进行摧毁。王源便让人在两座高墙下方的城门洞中堆积柴火猛烧,直到烧的岩石崩裂坍塌,活生生将两座高墙破坏出了两道巨大的缺口来。短时间内,要想将这高墙恢复原样是不可能的了。
其他关隘之中的各处防御要点之处,但凡能破坏的也都大肆的破坏了一番,将壶关的防御体系摧毁的七零八落。在王源率军离开之际,壶关已经被摧毁的七七八八,虽然依旧虎踞龙盘,但却徒有其表,不复雄关之名了。东西两边的城门捣毁了,城门楼烧毁了,高墙倒塌了,箭塔被夷平了,只剩下了一座青石的空壳。
七月二十九日清晨,王源和他的三千亲卫骑兵终于抵达了太行山峡谷的出口。远远朝外望去,眼前的景象和太行山西边的来路简直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太行以西,多丘陵山野纵横,地势起伏不定。然而眼前的山东之地,却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
众人心情大为畅快,从蒲州出发至今已经十一日,所行之路都是崎岖坑洼不平的地形,众人已经受够了。现在终于能看到山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之地,怎不让士兵们心情舒畅。就连战马也似乎觉察到能够驰骋奔跑一展雄姿,它们也躁动不安刨踢摆尾起来。
出山谷之前,王源召集众人商议行程。几乎所有的亲卫军将领都赞成不用再昼伏夜出,而应该一鼓作气的冲向平原郡。王源其实也这么想的。太行山之东州县密集,不像来时可以昼伏夜出的赶路可避免行踪暴露。这里,三千大军只消一露面,怕是立刻便会被叛军发觉。隐匿行踪其实已经变得不太可能。
但若是大张旗鼓的赶往平原郡,便会造成两个后果。其一便是被左近的相州邢州以及东面的魏州等州府叛军兵马发觉,势必会遭遇拦截,发生战斗。其二,如果自己靠着骑兵的机动性冲出眼前州府的兵马拦截围杀,那其实也会将他们吸引着去往平原城。平原城下若是有大批叛军兵马攻城的话,岂非要遭受前后夹击?
相对而言。王源更担心的是后一种可能。王源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堆的叛军兵马,而自己不得不将他们吸引到平原城。自己的骑兵固然不惧围击,可以随时撤离,但那样一来岂非不但没有救颜真卿,反倒是坑了他了。
王源沉吟了片刻,然后他做出了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差点让所有人掉了下巴。
“我想我们不用太快的赶到平原城,既然已经到达了叛军腹地,又是平原之地,利于我骑兵作战,我们怎能不大展身手一番。所以,我有个想法。不如我们索性在相州邢州魏州一带横扫一番,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肚子里开花?”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王源,心中均想:“恐怕也只有你才会这么想。居然要去主动攻击这一带的州府,就凭这这三千骑兵?这不是痴人说梦么?说好了去救颜真卿,救平原城的呢?”
王源看着众人惊愕的神色笑道:“怎么?你们都觉得我疯了是么?我可没疯,我是有我的理由的。”
“我很想听听你的理由。”公孙兰皱眉道。
王源笑道:“你们认为,叛军在这些州府之中还能有多少兵马驻守?我认为这些处于内陆的州府最多守军不过三五千。这三五千人分散于几处州府之中驻扎,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但若是他们合兵一处,几处州府县城的兵马一旦汇集到一起,少说也有一两万人,那对我们而言便是一种威胁了。”
众人纷纷点头,大帅这话倒是实情。三五千的叛军在三千亲卫骑兵眼中却是不算什么威胁。但一两万人的兵马,那便有些够呛了。若是被缠上不放,一定会有很大的伤亡。
“我们可以不管他们直接冲向平原郡,我们的脚力快,他们也追不上。但你们想一想,得知我们突袭而入,他们岂会不汇集兵马跟着追下来?一旦他们跟着追到了平原城下,而我们又未能及时解平原城之围的话,我们便要遭受前后的夹击了。与其如此,我们还不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趁着他们尚未得知我们到此的消息,来个闪电战,将他们各个击破。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将给叛军当头一棒,大灭他们的威风。而且还能让我们从容赶赴平原城,在其他叛军赶到增援之前又充足的时间解平原之围。你们看如何?”王源微笑道。
众将领恍然大悟,赵青眼睛放光,紧握着拳头道:“大帅所言极是,咱们来个闪电战,一举击破这几座城池。若能做到这一点,我神策军亲卫营之名将响彻天下。”
谭平也哈哈笑道:“大帅这么一说,卑职当真热血沸腾。干了。大帅下命令吧。”
丰王李珙也破天荒的连连点头,王源微笑看着他笑道:“丰王爷,你也觉得此计可行么?”
李珙点头道:“刚刚听到元帅的提议确实让人吃惊,但元帅刚才一分析,我又觉得是个好计谋了。虽然我依然觉得这么做甚是有些激进和冒险,但跟着王元帅这么多天,我也明白了个道理,有些事就是需要冒险,畏手畏脚难成大事。市井闲汉们常说:富贵险中求。我看这话很对。”
王源哈哈大笑道:“丰王的意思是,我有今日都是因为冒险得来的富贵是么?”
李珙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王源摆手笑道:“不用解释,想要富贵却不冒险自然是痴心妄想。那话说的没毛病。那么,既然大伙儿都无意见,那么我们便准备动手了。既然是闪电战,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得手,不得有半点的拖泥带水。第一个目标便是离此最近的相州治所邺城。我只说一个原则,夺城,杀敌,然后不做停留,直接攻击下一个城池,不能让敌人有丝毫的反应时间。接下来这一日一夜,你们将会在马背上渡过,丝毫没有休息的时间,所以我希望你们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喂马吃饭喝水,因为你们将再没有时间做这些事了。”
……
七月二十八日午后,一行数百人的队伍抵达长安。那是严庄携带者安禄山的圣旨前来向史思明宣旨。史思明本不知严庄的来意,还以为是安禄山派来查勘长安城的防务的,倒也并不放在心上。
然而,皇城朱雀门内,严庄宣读了安禄山的圣旨之后,顿时如一瓢冷水浇在史思明的头上,一下子便将史思明浇的浑身透凉。惊愕不已的史思明竟然忘了在严庄宣读完圣旨之后高呼万岁接旨,而是傻愣愣的跪在地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史元帅,史元帅?接旨谢恩啊。”严庄微笑提醒道,跪在史思明身边的史朝义也忙拉扯史思明的袍子提醒。
史思明回过神来,高呼万岁,但却并未接旨。起身后,沉声道:“严庄,这圣旨我不能接,我需要些奏折给陛下,请陛下确认此事。”
严庄皱眉道:“确认什么?”
“确认陛下是否当真要调走十万兵马,我想问陛下是否不打算要长安城了?他一下分了我一半的兵马,长安城我还如何去守?难道陛下不知道长安城周边十几万敌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起进攻么?陛下怎能这样做?我要问个清楚。陛下若是当真不要长安了,那倒也没什么。慢说是十万兵,便是二十万兵马全部被你拉走,我也不放半个屁。”史思明激动的挥着手,越说越是激动起来。
严庄皱眉道:“史元帅,你这是作甚?圣旨上说的清清楚楚。此次抽调十万兵马,是要行攻南之策。陛下希望能够釜底抽薪,攻占东南诸府,切断蜀地唐朝朝廷的钱粮供应。这一点月前你便是知晓的,你不也曾经积极赞成此议么?怎地现在却又变卦了。”
史思明怒道:“我何时变卦了?朝廷攻南之策我当然赞同,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攻打南方,却要从我手中调走十万兵马,你要我如何守长安?严庄,要是你,你怎么想?我可是在陛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的,这不是逼着我去死么?”
严庄微笑道:“那里有那么严重?形势我们是清楚的,王源的神策军确实最近在长安周边活动频繁。但他们毕竟忌惮元帅之威,不敢轻举妄动。周围的那些小州县不要也罢,只要守住长安便好。长安城城防坚固,准备充分,又有史元帅坐镇,一定丢不了的。”
“你说的轻松,立军令状的是我,又不是你?长安丢了,你替我去顶罪么?”史思明怒道。
严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变得很严肃。
“史元帅,老夫问你。两个月前,你率了多少兵马去攻蜀。”
“你问这个作甚?不是明知故问么?想揭我的伤疤?”史思明喝道。
严庄冷声道:“史元帅,你可不要太过分。我是来宣旨的,你不接圣旨便是抗旨知道么?你我都是陛下身边的老人,我并不想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十万兵马守长安足矣,人家王源六万兵马便守住了通州,当时你可是带着十八万大军进攻的,你好意思说现在守不住长安么?长安城防比之通州可坚固十倍,你手中还有十万精兵,还有数十万百姓协助,你好意思说守不住长安城?你要是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守长安,我倒是愿意来试一试。我严某若来守长安,必固若金汤。”
史思明被严庄一顿冷言恶语抢白的说不出话来,特别是其中关于通州的那些话,确实如他所言。王源只用六万兵马便守住了通州,打的自己打败而回,自己确实没理由说守不住长安。
但这其实不是重点,史思明只是借长安守御说事罢了,他其实最不开心的是被分兵这件事,只是他不能明言而已。
“你要是愿意守长安,我倒也落得清闲。我立刻便写奏折给陛下,回平卢养老去,你严先生来守长安吧。”史思明咂嘴道。
严庄沉声道:“史元帅,陛下如此信任你,你怎能如此?你若觉得有什么难处,便提出来便是,陛下说了,但你所提,一律满足。但这十万兵马你必须让我带走,因为我要去攻打南方州府。一旦我将南方州府尽数纳入我大燕国的版图,效果会立竿见影。唐朝朝廷的钱粮供应断绝,他们的兵马便只能龟缩而回,到那时长安城连一块砖他们也别想碰到,全部灰溜溜的滚蛋。到那时我再还军于元帅,元帅再募集兵马,起数十万重兵再去攻蜀,一血前耻,难道不是元帅所希望的么?”
史思明眼珠转动,沉思片刻,忽然脸上露出笑意来。呵呵笑道:“严先生所言甚是,人说严先生是再世张子房,果然不是虚言。听了严先生一番话,胜读百年书啊。刚才是我老糊涂了,居然一时转不过弯来。我一直心里想着找机会能和王源决战,故而一听到分兵十万,我便有些着急了。事实上南征乃是釜底抽薪之计,同样是可以击溃敌军,为何我却要舍易求难呢?还是你刚才所言甚是。待南方州府被占领,断了李隆基的钱粮,王源的兵马便只能退守蜀地了。在此之前,我只需固守长安便可。”
严庄呵呵笑道:“原来元帅是想着要和王源决一死战的,难怪难怪了,我们的话都说岔了,这才对上了路子。然则这圣旨……”’
史思明跪地双手高举,大声道:“臣史思明领旨谢恩。大燕国雄武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严庄微笑着将圣旨放在史思明的高举的手掌之中。
……
严庄被安排去歇息,十万兵马调拨非一时可成,起码要一两天的时间才能准备完毕,所以严庄只能停留等待。
皇城之中,原大唐政事堂的公房大院如今成了史思明的大元帅府。本来有人建议史思明直接住进皇城之中,找一间宫殿当元帅府便是,但史思明可不傻,将那建议之人打的半死,以表明他的态度。
此时此刻,史思明正目光阴鹫的坐在公房之中喝茶。他端着茶盅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水,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之声,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像是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前的天空一般。属官和仆役们都知道此事的史思明惹不得,纷纷躲在外间,胆战心惊的相互交流着眼神,希望不要真的爆发出风暴来。
门前光线一暗,史朝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众官员忙上前拱手。史朝义皱眉道:“我爹爹呢?”
“在里边呢,心情很不好,好像马上就要发怒骂人了,大公子劝劝。”一名官员指着里间神色鬼祟的道。
史朝义道:“我去瞧瞧。”说罢举步走到里屋门前,推门而入。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史思明的大骂声响了起来。外间的几名属官忍俊不禁,捂着嘴偷笑。这大公子太好欺骗了,骗他进去找骂,他果真就去了。这办法当真屡试不爽。
“父帅,是孩儿呢。父帅莫生气了,孩儿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若是骂我能叫父帅消气的话,父帅便尽管骂吧。”史朝义低声道。
史思明本在爆发的边缘,闻听此言倒是有些骂不下去了。
“罢了罢了,骂你又有何用?父帅被人家耍的团团转,却又不是你的错,是你父帅自己没本事。哎,气煞我也。”史思明长叹一声道。
“孩儿也正要来问问父帅,怎么就答应了那严庄,接了那圣旨,就这么让他带走十万兵马了呢。”史朝义道。
“你以为爹爹想么?那可是圣旨啊,不答应便是抗旨啊。爹爹别无选择啊。”史思明摇头道。
史朝义道:“父帅,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史思明摆手道:“你要说什么便说就是。”
史朝义道:“父帅,孩儿认为,分兵南征是假,分走父帅手中的兵力是真。看来是有人对父帅不放心,有所顾忌了。”
史思明一惊,瞪眼看着史朝义,眼神凌厉之极。史朝义被史思明的眼神看的心中发毛,忙低眉顺眼的嗫嚅道:“父帅莫要生气,儿只是有这种感觉,若说的不对,父帅就当儿子胡说八道便是。”
史思明缓缓摇头,低声道:“你不是胡说八道。连你都能看出这个道理来,可见此事多么显而易见。父帅听到圣旨的时候便心知肚明了,你说的话一点也不假,有人对我父子开始不放心了。”
史朝义惊讶道:“原来父帅也是这么想的?那孩儿便不明白了,既然明知是对我们的不信任,父帅怎能任凭他们这么做?既然对我们生疑,迟早必会有祸事领头。父帅,咱们何必受他安家父子的冤枉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住口!”史思明低喝道:“这样的休得再提一个字,否则我将亲手砍了你。”
史朝义吓了一跳,忙闭嘴不语。史思明瞪了他一眼,缓缓道:“,朝义啊,这些事心知肚明做好防范便可。此时神策军十几万大军虎视眈眈意图反攻,这时候若大燕国内乱,那便谁也活不成了,只能让王源坐收渔翁之利。虽然我父子受人猜忌,但大局却不能不顾。你去传我命令,各营兵马需得积极协助严庄整顿兵马,不得拖延推诿。”
史朝义无奈的答应了一声拱手转身欲离开,史思明在他身后道:“给严庄的那十万兵马,你要做些筛选。唔,防御长安需要精兵强将,你可明白?”
史朝义一愣,顿时醒悟,连声点头道:“孩儿明白,定会命人细细筛选,父帅放心便是。”
史朝义走后,史思明缓缓的靠在椅背上沉思。安禄山分兵之举暴露了安禄山对自己的猜忌,自己虽然很是愤怒但却不能露出丝毫的不满。因为还没到自己能够反抗的时候。此时安禄山的威望还是很高的,自己手下的将领一大半都是安禄山的嫡系,这些人都不会跟自己走。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这次分兵的机会,将这些将领统统的赶走,让他们去跟着严庄离开长安,顺便将一切老弱病残以及新募集的兵马都给了严庄,这样既精简净化了手下之兵,又能让手中的兵马更容易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谓一举两得。虽然总归是少了十万兵马,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自己却也得到了不少。
第八三六章 三城(续)
(二合一)
太行东南五十里外是相州所属。 相州治所所在的城池叫做邺城。说起邺城,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汉朝末年,天下三分,邺城便是曹魏发迹之地。当年的曹操便是拒守邺城招揽天下才士,在邺城曾经造了天下闻名的三座楼台。一名金凤台,一名铜雀台,一名冰井台。曹氏父子便在这三座高台之畔招揽贤士吟风弄月,书写了建安风骨文章以及争霸天下的伟业。
如今的邺城却早已不复当年的繁华,大唐王朝,繁华程度超过邺城的城池不知有多少。这座古城如今只是作为相州所属邺郡的治所而存在,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罢了。
安禄山起兵之际,邺城太守李荣是第一批投降的,这也给这座古城填了重重的一笔,只不过是抹黑的一笔。其实按照邺城的城防,比之东南方的平原郡治所平原城不知坚固多少,若要坚守,比之平原城更有优势。然而城池是否坚固并不在于城防如何坚固,而在于守城的人是否坚定,这一点已经被无数的事实所证明了的。
天近晌午,虽然已经是八月初,但连日的干旱和暴晒让天气炎热无比。邺城东城门上下,原本清晨还能看到士兵的身影,但当太阳升到头顶时,就连一名士兵的影子也没了。
城门口的几棵柳树蔫巴巴的垂着枝叶,城门洞的阴凉处,二十几名士兵抱着兵刃坐在通风处半敞着盔甲打瞌睡。这些都是城门上下的守军。城门下方的守军倒也罢了,城楼上的守军却也因为天气太热而无法承受炙烤,一个个纷纷溜了下来,躲进这阴凉串风之处避暑。
无人去指责他们的懒散,因为这便是他们的常态。天气这么热,天天在城门前站岗,谁能吃的消?这一点连守城的小头目都认同,即便看到了他们的懒散模样,也不会出言指责,况且他本人也正躺在人群之中张嘴打鼾。
远处的天边似乎有一阵闷雷滚过,城门洞中的一名士兵被惊醒,擦着口水朝亮的刺眼的天空中张望。但见天空中青天白日万里无云,哪有半点像是要打雷下雨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
“哎,你们听到了么?像是在打雷,但天上又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奇怪了。难道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轰隆隆的闷响。”那士兵扭头诧异问道。
几名打着瞌睡的士兵也惊醒了过来,他们也听到了沉闷的雷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连地面都似乎有些抖动了起来。
“他娘的,怎么回事?地震了么?”一名士兵骂道。
“上城头瞧瞧去,好像是西边传来的声响。太行山的山头崩塌了么?否则怎么有这么大动静。”另一名士兵脑洞不小,咂嘴道。
这话提醒了几人,两名士兵飞快从后方的台阶登上城头,当他们从城墙上方探出头去,以手遮阳眺望那闷雷般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时,他们顿时傻了眼。
但见远处,黄尘滚滚而起,像是一场暴雨席卷而来。然而,那却不是天上的乌云,而是从地面上升腾的尘土。在尘土下方,无数黑的的小点在飞速的移动,黑点从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刺得人不能直视。他们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那是一群正迅速朝城门飞驰而来的骑兵。
“了不得,好像是骑兵?好像应该大概不是我们的人。你觉得呢?”
“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兵马,是从太行山方向窜出来的,必是敌军。”
两人三言两语便弄清楚的状况,然后异口同声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敌袭,敌袭!”
……
相州治所邺城城头上,随着两名守城士兵的喊叫声响起,城头上下顿时炸了锅一般乱做一团。闻听敌军来袭,守城门的小头目忙带着人爬上城墙上方,一眼看到铺天盖地而来的黑压压的骑兵,他都快吓得尿裤子了。
“快拉起吊桥,快关城门。”小头目的声音因为惊慌和恐惧都尖利的破了音。
七八名士兵忙冲到城门上方,手忙脚乱的去搅动吊桥的绳索,下方城门洞中,十几名士兵冲到城门口开始推动沉重的城门缓缓关闭。
蹄声隆隆,烟尘滚滚,无数骑兵越来越近,距离城门已经不足里许。城门上的守军疯狂的搅动绞盘,将吊桥拉起了离地一丈多高,下方的城门也关上了一扇。城楼上的小头目心中松了一口气,吊桥已经拉起这么高,断绝了通向城门的通道,这些骑兵是没法能直接冲进城中了。只要关上城门拉起吊桥,他们便只能望城兴叹,不久后军营之中援军赶到,便可以从容御敌了。
小头目大声的催促着士兵快速绞动吊桥绞盘,一边朝蜂拥而来的敌军骑兵的阵型看去。突然他看到了一匹黑马正如闪电一般沿着城门口的官道飞驰而来。这黑马甩出其他的骑兵数百步,其余的骑兵距离城墙还在里许之外,而这匹黑马已经距离城门不足两百步了。但见那匹黑马上坐着两个人,前面一人穿着金盔金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而他的身后坐着一个身材娇小之人。若不是自己眼力好,几乎都忽视了这个人,因为他身前的那个穿黄金盔甲的家伙太过吸引眼球了。
“跑得快又怎样?你还能飞上来不成?”小头目忙里偷闲的挖苦了一句,扭头催促身边的士兵加速转动吊桥绞盘绳索,吊桥已经离地一丈多,很快就要合拢了。而下方的城门的另一扇门也已经快关上了大半。目前的情形来看,突袭的敌军骑兵已经无计可施了。那黑马就算跑到城下也是白搭。
然而那黑马居然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就像是一道闪电,眨眼间便来到了五六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马背上的人的脸孔都看的清清楚楚。穿金盔甲的那是一名面貌英俊的青年将军,而他身后坐着的是个相貌清秀的穿着盔甲的女子。但见那青年将军嘴唇动了几下,后方那穿盔甲的女子赫然探出身来,手中多了一柄弓箭,拉开如满月,对着城头。
那女子撒手放箭,一只黑魆魆的箭支朝着城头激射而至。小头目下意识的缩了下头,虽然他明知道那只箭瞄准的不是自己,因为那箭支的方向不是城楼,而是城楼下方城门洞上方的某处。
蓬的一声响过,那支箭确实是射到了城楼下方的城墙上,腾起了一片灰尘,差点迷了城头守军的眼睛。小头目刚想要出声奚落两句,忽然间他听到城楼下方传来一声剧烈的撞击之声,紧接着烟尘腾空而起。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搅动绞索的士兵们的惊呼声。
“怎么回事?为何不继续拉起吊桥?”小头目喝问道。
“没法绞起吊桥了,吊桥的粗绳断了。”一名士兵叫道。
那小头目愕然探头朝城下看去,但见整个吊桥的半边已经脱落,吊桥呈倾斜的姿势斜斜的垂在城楼下方。刚才的那声巨响和烟雾,便是因为这一半的吊桥绳索脱落重新坠落地面而激起的烟尘。
嗡然一声,箭支破空之声再入耳中,那小头目眼睁睁的看着第二支箭准确的射中了另一侧的吊桥绳索。粗如儿臂的绳索背一切而断,轰隆一声巨响,另一侧的吊桥也轰然落下,整座吊桥瞬间回到了护城河上。
于此同时,在漫天的烟尘之中,那匹黑马从吊桥上一冲而过冲向了城门。即便是烟尘弥漫,但在上方的小头目还是看到了尘土之中闪耀的剑光,以及喷溅的血花。毫无疑问,城门尚未来得及关闭,居然被这匹黑马硬生生的闯了进来了。
黑马上的正是王源和阿萝。数里外发起冲锋之后,黑马凭借脚力优势遥遥领先。王源便是要利用黑马的脚力优势,在兵马冲锋到城下之前便提前到达,因为大队兵马一旦冲锋必然会被城头守军发觉,必须要赶在他们关闭城门前占领城门和吊桥。
果然,在迫近城门之后,敌军正在关闭城门拉起吊桥,王源岂能容他们这么做,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利用阿萝的精确射术,用铁箭射断吊桥绳索便是办法之一。若是此法未能奏效,王源还有另外的办法,那便是让阿萝发射钩索,勾住吊桥,然而两人抓着绳索荡过去。但阿萝显然没有让王源失望,那备用的方案没有派上用场,阿萝两箭射出,吊桥粗绳应声而断,整个吊桥像个巨大的苍蝇拍一般拍打在地上,连通了城门和护城河的另一端。王源催动黑马一头扎进了烟尘之中,冲向了城门。
城门口,十几名士兵已经将另一扇城门关闭了一半,但烟尘之中一匹黑马猛然冲了出来,马上人长剑挥舞,几乎毫无反应时间,两名士兵便被砍翻在地。
其余士兵惊呼大叫,当他们发现冲进来只是两人一骑时,顿时纷纷举起兵刃冲上来厮杀。王源策马冲入城门洞中,手中长剑一路横扫而过,在他身后,两名士兵倒在地上,血流满地。王源拨转马头,再次朝剩下的十几名士兵冲来,他要将在城门口的这些士兵都杀个干净,以防他们将城门关闭。
那十几名士兵显然是洞悉了王源的意图,听着城外马蹄隆隆越来越近,显然大股敌军骑兵正在迫近,于是几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三人大声叫喊着挺着长矛迎上来,另外八九人转身奋力去继续推动虚掩的城门。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豁出性命来关上城门,将敌军大股兵马关在城外。
王源怒喝一声,策马冲去。三名长枪兵借助兵刃的长度优势,将长枪抖成了一朵花,在王源的马头前虚虚点点。奔着大黑马的眼睛鼻子和脖子乱捅乱刺,口中呼呼作声。
王源当然担心黑马受伤,但苦于长剑的攻击范围太短,也够不到对手。眼见那八九名士兵正使出吃奶的气力将城门一点点的关上,不觉怒喝大骂。
“嗡嗡嗡。”身后传来三声弓弦的振动声。王源只觉耳边劲风扫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三只黑影从耳边飞出。下一刻,面前的三名舞着长枪的士兵像是约好了时间一般翻身便倒。每个人的胸口都插着一支箭,显然是阿萝连珠三箭,毙敌于顷刻之间。
“干的漂亮!”王源大声喝彩,催动马匹朝城门口数人冲去。
阿萝得意道:“今日我这射术可露脸了吧。终于能不逊于十二娘她们了。”
王源哈哈笑道:“原来你是为了攀比。快射杀那几人,城门要被他们关上了。”
阿萝举弓便射,连珠箭发。在王源催马冲到那几名士兵身边的短短数息时间里,她已经连续射杀了五名士兵。剩下的四五名士兵知道大势已去了。虽然城门只剩下了一条缝,但是他们这几人是无法推动合拢的。而且就算这四五个人能够合拢大门。要给城门上几道原木的大门栓也是需要起码六七人合力方可。城门内侧不上门栓不立支撑的原木,那和开着其实没什么两样。然而现在是没法完成了。
几名士兵见王源策马冲到了身旁,他们哪有心思去迎战,纷纷从虚掩的城门往外逃出。然而,当他们钻出门缝立足城门口时,眼前的情形让他们吓得腿脚酸软,根本挪不开步子。只见滚滚烟尘之中,无数高头大马已经踏足吊桥之声,距离城门不足二十步,正以极快的速度猛冲而来。
几名士兵避无可避,周围无处可躲,急转身想再往城门内跑,但就是这一耽搁的短短时间,数十骑蜂拥而至,将几名士兵踩在马蹄下,很快便踏成了肉酱。
三千神策军亲卫骑兵,便是以这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冲锋进城,很快,神策军骑兵的横流便奔腾在邺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得到消息邺城四千余守军仓促迎战,但那里是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神策军亲卫骑兵的对手。神策军骑兵碾压着他们,将他们追的到处狂奔,无处藏身。
一个时辰后,邺城中的战斗忽然戛然而止。惊慌的百姓们听的外边已经没有了厮杀之声,这才敢瞧瞧的推开门缝和窗户缝往外窥伺。胆大的见四下里毫无动静,也敢探头探脑的来到大街上。
但见大街上,叛军守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堆叠在街道上,大街小巷中血流成河,景象惨不忍睹。失去的绝大多数都是守城的大燕国士兵,而冲进来厮杀的骑兵兵马死伤的很少。而且此刻也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消失了。
不久之后,城中消息流传。邺城中的守备兵马数千人全部被杀光,几座衙门中的官员也全部被杀。粮仓物资仓库的门口写有大字,要百姓自行分走粮草物资。而做了这一切的那队攻城骑兵没有作丝毫的停留。杀人之后出东门而走,此刻早已绝尘而去,不见踪迹。
百姓们又惊又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只兵马是大唐朝廷的兵马无疑。大唐朝廷在这些早已被占领的州府百姓们心中已经是个久远的词汇了,他们已经开始习惯了成为这个新的大燕国的臣民。然而突然出现的大唐兵马像是一针清醒剂,让他们想起了原来大唐并没有灭亡,而且居然已经开始将兵马攻到了内陆。
但教人疑惑的是,按理说大唐朝廷的兵马要么远在长安以西,要么远在黄河之南,这等内陆州府怎会突然出现了他们的身影?难不成他们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众百姓相顾狐疑,不解之中,心中也不知升腾起何种滋味。而此时,神策军骑兵已经绝尘往东北而去,冲向了下一个目标:邢州。
邢州距离相州六十里,治所邢州城,守军三千五百人。六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事情。即便天气炎热无比,王源在半路上还准许骑兵在一处树林之中避了会暑气,给战马喂了粮食和清水。但这并没有耽搁抵达邢州城的时间。
午后未时正,三千神策军亲卫像是一阵狂风暴雨席卷了小小的邢州城。比之邺城更为不堪的是,懒散的邢州守军做梦也没想到会遭遇袭击,故而当三千骑兵冲入城门时,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神策军骑兵又如虎狼一般纵横小城,将数千仓促迎战的守军击溃。
同样只用了一个时辰,邢州城叛军以及大燕国任命的邢州城中的大小官员被血洗。当神策军如风而去时,城中的百姓都尚在梦中一般看着遍地的叛军尸体发呆。
亲卫军马不停蹄,从邢州离开之后,一路往东南,目标是八十里外的魏州城。那也是这次袭击的最后一座城池,太行以东大峡谷周边一百五十里范围内的三座州府中的最后一座。
夕阳西下之时,魏州府叛军的噩梦正式上演。突然而至的敌军如疾风一般冲入城中,将魏州城中的大街小巷尽数扫荡一空。从魏州逃出的叛军幸存士兵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血色的傍晚。那些身上灰尘遍布,满是血迹的骑兵像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魔,突然便出现在城中。对着仓促迎战的守军展开了大屠杀。
那些连珠发射的连弩.弓箭,那些在东门军营上空流星般穿梭的火箭的残影。那些堵住了军营之门而被活活烧死在营地之中的死亡的士兵的哀嚎。那些被几名如鬼魅一般的敌人追杀,一出手便必死的恐怖景象。永远的留在了这些幸运的幸存者的记忆里。包括后来他们才知道的这只兵马的名头以及率领着他们的将领的姓名。
一天时间,王源的三千亲卫骑兵纵横三地,横跨二百里的范围,接连袭击三座城池得手,歼灭叛军兵马近万人,而己方的损失不足四百,这简直是让人不可思议的胜利。谁会想到,一只深入敌后的小股骑兵兵马竟然胆大包天到主动去袭击州府城池,而且是连续的袭击得手。这简直是疯子般的行为,不论做这件事的人还是听到这件事的人都觉得这件事太疯狂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后世之人谈及王源的这次军事行动,还是啧啧赞叹不已。王源的这次行动既是为了标榜他的胆略和手下神策军的神勇,也消除了出太行之后的隐忧。正如他所言,突然之所以要发动这次疯狂的闪电战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营救平原城中坚守的颜真卿。他不想让这些州府的兵马集结起来,成为跟随自己去往平原城下的尾巴,最后导致前后受制。但王源没料到的事,这件事的意义远大于他的实际目的。横扫这三座城池之后,在人心士气上的鼓舞超出了他的想象。后来在和叛军一名高级将领的谈话之中,王源才明白这次作战行动对于安禄山叛军集团内部的打击是何其巨大,这次行动直接影响了叛军的兵力调配,从而直接导致了他们的另一次巨大的失利,对双方的局面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是王源事前没有想到的。
第八三七章 民心
(二合一,谢:明明我是刀剑、三颗黄牙两位兄弟的赏。 ymoonhw两位兄弟的票。)
当晚,兵马于魏州城就地休整,士兵们几乎是头一挨着地便立刻睡着了,今天的大战实在是太辛苦了。无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几乎都达到了他们的极限。打仗的时候他们无暇多想,现在战事结束了之后,士兵们便感到了极度的疲惫和无力感,所以需要赶紧休整恢复。
王源虽然也疲倦的很,但他并没有急着去睡,而是和公孙兰赵青等人巡视了魏州城的四城城门。那里还有少量的亲卫士兵没有休息,他们需要负责夜晚的城门守卫。不过王源给他们的命令是,紧闭城门之后放心大胆的睡觉,不必整夜的盯着。因为魏州攻克之后,左近的叛军威胁一扫而空,根本不必担心夜间的防卫。距此最近的州府冀州和齐州都在一百五十里之外,这里发生的事情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抵达那两处州府,也是不用担心的。
初更过半,王源和公孙兰回到了落脚的州衙后宅之中。这里是王源等人的临时落脚之地。褪下了厚重的铠甲,王源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桌案之旁,端着一杯茶水慢慢坠饮的时候,王源能觉察到自己的手腕和小腿都在微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今日之战外人看来王源是坚定而胸有成竹的,但王源自己心里却很明白自己有多么的担心。事实上王源自己也没料到今日之战会如此的有惊无险,三座城池一一顺利拿下。这其中但有一座城池之中受阻,现在自己恐怕不是坐在这里喝茶了,而是在带着手下的兵马在荒野夜幕之中想办法藏匿行踪,以应付他们的联合进攻了。
但无论如何,这三块硬骨头啃了下来,后面便好办多了。周围身遭再无叛军的兵马威胁,下一步只需直扑平原郡便可。平原郡就在魏州西南方一百余里处,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一早大军开拔,傍晚时分便能抵达平原郡了。唯一所期望的是,平原城中的颜真卿还在坚持,平原城还没落入敌手之中。故而明日一早需要派人快马先行去侦查一番,免得到时候误打误撞的一头冲过去,反而自己暴露了行踪自投罗网。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想着这些事,王源不禁睡意上涌,连打数个张口,一旁陪坐的阿萝等人都捂着嘴笑,催促王源赶紧去睡觉去。王源站起身来进了屋子,往床上一倒下,便是黑甜一梦,直到天明了。
次日清晨,王源精神饱满的醒来,睁眼时已经是红日东升之时,王源忙一骨碌爬起身来,穿衣洗漱准备离开这里。今日上午便要离开魏州前往平原,绝不能在这里耽搁了,经过昨天一夜,自己连袭三座城池的消息怕是已经如冲击波一般四处发散了,魏州不可久留。
洗漱完毕,在青云儿和紫云儿的帮助下穿上那套拉风的黄金甲,披上黑丝绒的披风之后,一个英武的青年将军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众女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情,看着王源高大英武的形象眼睛里冒着小星星。
王源雄赳赳的出了后宅,忽然听到乱哄哄的人声从州衙之前传来,不觉皱了眉头。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吗?怎地这般闹哄哄的?”
一旁陪同的谭平忙道:“没出事,是魏州城的百姓们一大早聚集在了衙门广场上慰军。我们不要他们的东西,他们也不肯散去。说是要见大帅,说有话要跟大帅说。这不,赵青在安抚他们呢。大帅你也不用去管这事,一会儿咱们立刻整队离开便是,这里不能拖延。”
王源微笑点头道:“百姓们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这便知道我们的身份了么?”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衙门广场上,但见广场上果然人山人海,起码有六七千人聚集在广场上。这些百姓们赶着车提着包裹,拖儿带女的乱哄哄闹成一团,场面混乱不已。衙门的几道道路的出口被堵得严严实实,无法通行。
赵青站在衙门前的空地上正声嘶力竭的朝着十几名老者说着什么。见到王源一行出现之后,赵青忙飞奔过来行礼。
“不是说百姓慰劳士兵们,怎地变得这般闹哄哄的情景?”王源皱眉问道。
赵青忙道:“是慰军,但是百姓们一听说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一个个吵着闹着要跟我们一起走,要我们带着他们走。都回家收拾了行礼拖儿带女的要跟着大军一起离开魏州。百姓们堵了出口不让我们离开,卑职也不敢乱来,这不正劝的口干舌燥呢。”
“跟咱们一起走?那怎么成?”王源皱眉道:“咱们是要去平原城打仗的,带着这些百姓可如何行动?”
“就是啊,可是百姓们不听啊,说是在魏州没有活路,要我们带着他们求个活路。”赵青低声道。
王源皱眉快步走向人群,跳上一块拴马的青石,对全场百姓拱手高声叫道“诸位乡亲父老,在下王源,给诸位父老见礼了。”
一干百姓闻言纷纷转头朝王源看来,有人低声道:“王源?他便是王源么?各位,他便是王源呢?大唐天下兵马大元帅,昨晚便是他率军攻入了咱们魏州呢。”
众百姓闻言纷纷惊愕,片刻的混乱后,有几名老者率先下跪行礼,高声叫道:“草民等给王元帅行礼了,感谢王元帅千里迢迢赶来魏州,救我等百姓于水火之中。给王元帅磕头。”
几名老者一带头,百姓们顿时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纷纷磕头行礼,叫嚷成一团。
王源忙摆手叫道:“乡亲父老不用多礼,快快起身来,当不得你们这样的大礼。”
赵青谭平等人忙上前将那几名老者扶起身来,一干百姓们也纷纷跟着爬起身来。王源跳下青石,走到那几名老者面前,微笑道:“几位老丈,昨日我率军攻袭,可没惊扰城中百姓吧。”
“没有没有,大块人心呢。这帮反贼就该有这样的下场,王元帅从天而降将这些反贼击杀,还我魏州郎朗乾坤,我魏州百姓无比欣喜若狂。这不,百姓们一早便自发的来慰劳军爷们呢。”一名面色红润,胡子花白的老者高声答道。
王源呵呵笑道:“那就好,没有惊扰到百姓便好。多谢乡亲们的好意,但慰劳便不必了,我神策军可是有纪律的,一针一线一米一粟都不能取,否则便要受我军法处置了。”
“怪倒是他们都不肯收呢,原来是有军法。好,王元帅领军有方,这才叫秋毫无犯令行禁止呢。”老者高挑着大指赞道,旁边一群老者也纷纷挑指大赞。
王源微笑道:“多谢谬赞。不过,这么多乡亲们堵在这广场上可不成。本人想请几位老丈帮着疏通疏通,要知道,兵马即刻便要开拔转战他处,不能在此久留。”
那红脸老者忙道:“正是要和王元帅说此事呢?我等全城百姓都希望能随朝廷兵马一起离开,否则我全城百姓已无活路了。”
王源皱眉道:“为何没有活路?”
那老者道:“王元帅,你有所不知。我魏州之地在去年年前便被安禄山叛贼占领了。自此之后,百姓们便没有一天的好日子过。拉夫拉丁不停,魏州哪一家哪一户没有被强征入军之人?你瞧瞧,现在只剩下妇孺老弱之人了。”
王源抬头看去,但见面前的这一群百姓果然都是老的老小的小,大多都是妇女娘子,一个个形容枯槁,目光呆滞。
“除了拉丁入军之外,每一家每一户的财物粮食也被搜刮的干干净净。再者,今年入春以来便没下过几场雨,现在城里城外都是一片干旱的荒地,粮食种不下去,马上入秋便是颗粒无收,这全城百姓将如何活下去?魏州这些什么大燕国的官员兵马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只知道搜刮,根本没有赈济,眼瞧着全城父老便要全部饿死了。他们还不准我们离开,你说,这不是要我们便全部在魏州等死么?”
王源皱眉道:“家家户户都断粮了么?那为何还要来慰军?这些慰劳之物我们岂能要?”
那老者道:“这些都是东拼西凑的一点心意,为的是迎接朝廷兵马的到来。你们的到来便是来救我们脱困的,你们来了,我们便有活路。百姓们昨晚都兴奋不已,以为从此便能有好日子过了。可是没想到,你们却要离开了。大伙儿一听,你们这一走岂非又无生路了,所以才纷纷回家收拾物事拖儿带女的要跟着一起走。不跟你们离开,便无活路了啊。”
老者说着话,眼睛里湿润了。周围一群百姓都跟着低头抹泪。王源心情沉重,皱眉看着这群毫无生路的百姓,心中也很是矛盾。
“老丈啊,我们这次是轻骑突袭而来,兵马数量不多。朝廷大军还在长安前线,并不能完全收复魏州这等被占领的州府。而且我们的目标是平原城,为了保证救援平原城成功,我们才决定突袭魏州邢州邺城三地。现在兵马的踪迹已经暴露,我们不能在魏州久留,必须要马上进击平原郡,否则便会被敌军得到消息后有所防备。我也没料到,魏州的百姓们已经是如此的处境。我若不带你们离开的话,心中着实不忍,但我若带着你们离开的话,这么多的老弱妇孺,势必大大拖慢我行军速度,导致此行计划失败。这当真教我陷入两难之中了。”王源长叹道。
听了王源的话,老者和百姓们都沉默了。他们无法掩饰自己眼睛里的失望之色,但他们却也明白,王源说的是实情,王源也处于两难之境。
“原来王元帅此行是要去平原郡救颜太守的,应该的,应该去救平原城的百姓。人家一个小小的平原城,在叛军来袭之后都奋起反抗宁死不降,足以让人敬佩。再瞧瞧我们魏州,叛军来时,个个畏敌如虎,官兵百姓纷纷只求自保,不敢与之抗争,以至于被奴役至此。大元帅原该救平原城的人,他们才值得朝廷去救,而我们这些人其实不配被救。活该我们死在这里。”老者摇头叹息说,话语中有激愤之意。
王源忙道:“老丈,千万莫要这么想,朝廷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天下大乱,贼寇横行,这件事本就跟百姓无关。百姓们只求能平安度日,焉能怪他们胆小怕事?州府失守是朝廷官员兵马之责,跟百姓有何干系?”
老者叹道:“王元帅这话才是真正的大实话,可算是为我们百姓正名了。罢了,就冲王元帅这句话,我们也不该为难你们。我们不能耽搁你们的军务,老朽这便叫乡亲们让开道路,恭送王元帅和诸位军爷出城。”
老者回过头来,扬声高叫道:“父老乡亲们,咱们还是让王元帅的兵马离开吧。他们此行是去平原城解救颜太守的,若咱们再堵着不让他们去的话,平原城颜太守他们便危险了。我知道诸位都失望的很,我也很失望,但是没法子,总不能拖累大军的后腿,害的他们也跟着一起遭难吧。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四处州府,贼兵会调集兵马来围剿,咱们不能害了他们啊。”
百姓们无语而立,他们的眼中全是失望之色。本来满怀希望能有生的可能,现在希望一下子破灭,个个心如死灰。
王源看着百姓们的神色,当真心如刀割。但他毫无办法。带着他们便是一起死,不带着他们,这些百姓可能也是个死,当真体会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一声号角过后,亲卫骑兵们纷纷上马列队,准备开拔。百姓们木然缓缓移动,闪开一条通道,让开通向东城门的街道。眼睛里带着绝望和不舍看着骑兵们开拔离去。全场除了单调的马蹄得得声,一片死寂。
“二郎,我有个主意,不知你可同意。”公孙兰在王源的马旁悄声道。
王源道:“什么主意?”
公孙兰道:“咱们何不让他们朝平原方向而去,待我们解平原之围,便可让人接他们入平原城中。”
王源摇头道:“进.平原城又能如何?我们还是要离开平原城南渡黄河的。”
公孙兰道:“那便带着他们一起南渡到黄河南岸的州府安顿,有何不可?”
王源摇头道:“这会耽误大量的时间。恐怕不成。”
公孙兰看着王源低声道:“你率军打仗是为了什么?你曾说过你是为了解百姓倒悬之苦才担此大责的,莫要忘了你的初衷。再说,你若这么甩手走了,于你名声会有多大的损害你知道么?所谓民心,便是从这些时候积累而成的。不得民心者,将来什么也得不到。”
王源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自己居然真的蠢到了拍拍屁股走路,任由这些百姓去死?这件事一定会让自己蒙上污名,自己怎么蠢到了这个地步了?幸亏公孙兰提醒的及时。
王源策马停步,转身朝着百姓们高声叫道:“乡亲父老,本人做了决定,本人决定带你们一起走。”
众百姓惊愕的张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青谭平等也是呆呆发愣。
“赵青谭平,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整队保护百姓们上路么?”王源沉声道。
“王元帅,你就是我们的大救星啊,王元帅,大恩人啊。”人群爆发出呐喊声,纷纷跪倒在地磕头,泪下如雨。
……
严庄离开长安时的心情可以用意得圆满来形容。他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的顺利,史思明居然乖乖的将十万兵马便交到了自己的手里,任自己带出长安城。
奉旨来长安之前,严庄的心里是忐忑的,他知道史思明是什么样的人。他担心史思明会突然发难,将自己当场格杀,就此扯旗造反。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份分兵的圣旨的意图太过明显。哪怕是个傻子也会明白这是对手握重兵的史思明的不信任。否则怎会在长安城面临敌军大军压境之事却将其十万兵马抽调走,这简直是开玩笑。
而史思明居然照办了,而且平平静静,没有吵闹,没有争执,和和气气的将十万兵马交到了自己手里。虽然严庄看得出,这十万兵马大多都是新兵和老弱之兵,明显是经过挑选的兵马,但对严庄而言,这已经足够了。他可不会傻到为了这件事去争执一番,能从长安带走这十万兵马和自己的脑袋,便已经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史思明客客气气的将严庄送到了灞桥长亭。临别时举杯道:“严元帅,请你转告陛下,我一定替他守住长安,请他放心。你告诉他,他对我史思明的隆恩,我一定会报答他,而且是加倍的报答他。”
严庄听的脊背发寒,史思明这番话说的很是诚恳很是感人,甚至在他的眼神和表情里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虚假。但正因为如此,严庄才觉得心中发寒。能如此隐忍不露声色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史思明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是肯定的。他所谓的加倍报答,如何报答?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解释这句话的含义了。
拜别之后,严庄率十万兵马迅速赶往洛阳。他知道,王源的神策军十余万人就在长安周边逡巡,他不想自己只是调集兵马便被神策军给盯上。自己可不想趟长安之战的浑水。于是乎他命令兵马不分昼夜的行军,终于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将这十万兵马带到了潼关。
抵达潼关之后,严庄长舒一口气,而且后来的探报说明了他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和幸运。因为就在他和十万兵马抵达潼关之后的数个时辰。斥候兵马便发现了近五万骑兵在潼关西北十里外出现的身影。那显然是大唐神策军的骑兵大队,他们定是得到了自己这十万兵马的消息,故而从长安东北包抄而至。幸亏自己命令士兵们轻装前进,昼夜不停。这才安全的抵达了潼关。否则一旦被这五万骑兵截断,后果不堪设想。严庄可不认为自己这十万老弱新兵会是五万神策军骑兵的对手。
庆幸之余,严庄也有了深深的担忧。神策军已经在长安周边如若无人之地,几乎是肆无忌惮的运动穿插。这说明,长安城几近孤立。不久后唯一一条经由潼关往东的道路怕也要被切断了。而且,唐军的骑兵居然抵近到潼关十里之外,要是神策军决定攻击潼关,绕过长安直取洛阳该如何?若是史思明根本不打算出兵牵制,而任由神策军攻击潼关直取洛阳,那该怎么办?
在此之前,也许史思明不会这么做,但现在的史思明可说不准了,他要以这种方式报答陛下的‘恩宠’,那可就大事去矣。
严庄想了很久,决定将这十万兵马留下一半人驻守潼关。因为他觉得,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史思明身上,而要经营潼关关卡守住通向洛阳的通道。潼关之地从东往西是天险,但从西往东根本就无法守御,留下这五万兵马的目的便是配合当地的守将重新构造城防。反正这五万兵马自己会选那些老弱之兵,带着南征用处不大,还不如留在这里当苦力,当炮灰守关,那绝对是物尽其用的。
第八三八章 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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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严庄率五万兵马抵达洛阳。当然这五万兵马是无法进京城的,只能驻扎在洛阳城外的临时军营之中。
傍晚时分,严庄急匆匆的进了城,马不停蹄的进宫去见安禄山复命。当他来到安禄山的寝殿之外时,却被一阵鬼哭狼嚎之声吓了一跳,忙走近看时,但见殿前回廊上,十几名禁卫正举着棒子对四名内侍行刑。棒子‘噼里啪啦’的打下去,内侍们皮开肉绽惨叫连连,简直惨不忍睹。
严庄知道,一定是安禄山又开始发怒,拿这些内侍们撒气了。严庄心中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情,安禄山实在是太暴躁太暴虐,看着这些内侍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情景,严庄想起了那一次自己被安禄山下令打的皮开肉绽的情形。
“严先生,是严先生吗?救命啊,快救我一命啊。”
严庄正皱眉沉吟间,猛听的地上的一名灰头土脸的内侍高声叫喊着,声音竟然是李猪儿的声音。严庄一愣,帮摆手叫几名禁卫停止行刑。一名禁卫喝道:“陛下下令将这几人活活打死,我等可不敢抗命。”
严庄忙道:“你们稍等,我去见陛下求求情,若是陛下不准,你们便行刑打死便是。”
几名禁卫低声商议了片刻,点头同意。都是在安禄山身边当差,他们其实也知道这些人并不该死,只是陛下脾气实在是暴躁,他们也不能抗命。打杀人的事情最近他们做了太多,晚上睡觉都做噩梦,何妨积一次德,能不打杀人命当然是最好。
严庄拱手道谢,蹲下身子问李猪儿道:“你们倒底为了何事被处罚?告诉我缘由,我进去后也好心里有底。”
李猪儿满脸是泪,哀嚎道:“我的严先生哎,我哪里知道为了什么?我们几个本来是伺候陛下用晚膳的,后来兵部派人送来了一份急件。陛下便要我们读给他听。我不识得字,便是高老三读的折子。说什么有敌军摸到了邢州邺城一带,好像攻击咱们的几座州府。我也听不太明白,于是便打了个趣说,这帮毛贼根本不算什么,待陛下眼疾好了,身上的病痊愈了便去御驾亲征宰了他们。谁知陛下忽然就暴怒,说我们都是一群欺骗他的人,欺骗他眼睛看不见,说我们都把他蒙在鼓里,马上便要被人攻到洛阳了,也不告诉他。”
严庄听他杂七杂八的叙述着,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隐约好像是因为邺城一带出了什么麻烦事,惹得安禄山心情不佳。李猪儿这家伙又是个嘴碎的,在那时候还来打趣逗乐,惹得安禄山发怒,将气全部撒在了这四名内侍身上,要打死他们才罢休。
“救我啊,严先生求你救我一命。我李猪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李猪儿声泪俱下的哀求着。
“稍安勿躁,我去求求陛下,成不成便看你们的造化了。”严庄皱眉道。
四名内侍趴在地上连声道谢,磕头如捣蒜。严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朝寝殿之中走去。
安禄山的寝殿之中阴暗而闷热,就像是一座坟墓一般,弥漫着尸体腐败气味,这是安禄山腐烂加重的伤口散发的臭味。这臭味充斥了辉煌廊柱之间的角角落落,附着在金光闪闪的器皿,色彩华丽的家具,名贵珍奇的宝物之上,怕是永远也挥之不去了。
安禄山仰卧在软榻上,肚子上盖着渗透血水的薄纱,眼睛上也蒙了黑布。因为他的眼睛已经不能见光,一旦见到光线便会灼烧刺痛无比,所以,整个寝殿之中不许点起灯火,门窗也紧紧关闭,显得幽暗阴森。
听到了脚步声,安禄山的身子动了动,高声问道:“打杀了那几个狗东西了么?”
严庄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安禄山是把自己当做回禀消息的禁卫了。于是严庄咳嗽一声沉声道:“陛下,是臣来了。”
安禄山侧着头辨别,听出了严庄的声音,忙挣扎着要爬起身。几名宫女忙上前吃力的扶着他坐起身来,用靠枕支撑起他庞大的身躯来。
“原来是你?你从长安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史思明没有为难你吧?”安禄山连珠发问道。
严庄上前一边跪拜行礼,一边沉声道:“托陛下洪福,一切顺利。”
安禄山喜道:“当真么?十万兵马你带回洛阳了?”
严庄忙将此去的情形说了一遍,也告知安禄山自己留了五万兵马驻守潼关之事。剩下的五万自己带回了洛阳,在洛阳郊外临时驻扎。
安禄山听后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长安守不住了?故而才在潼关留下五万兵马?”
严庄忙道:“臣只是觉得有备无患。一下子抽调十万兵马离开长安,怕是会对长安的防务有影响。那五万兵马留守潼关也是和长安暂作呼应。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陛下不用担心。”
安禄山皱眉道:“你不用安慰朕,朕虽不在战场,但心里却清楚的很。你一定是担心史思明会坐视潼关失守,故而留五万兵马加强潼关的防御。你这么做很对,总是要防一手才是。潼关是通向洛阳的要道,当然不能寄希望于他人。很好,这趟差事你办的不错,我本担心你此去不会有好果子吃,总算史思明对朕之命还不敢不遵。”
严庄心中暗骂,很明显,安禄山心里清楚这次去长安是很危险的,很可能会掉了脑袋。但行前安禄山一个字也没跟自己提,足见此人对除了他自己的生死之外的任何人的生死都并不在意。
“陛下,另外五万兵马驻扎在洛阳郊外,那么陛下认为,臣何时出兵南征为好?臣的想法是越快越好。因为早一天的拿下东南诸州府,咱们便可早一天迫使王源的兵马退兵。”严庄沉声问道。
安禄山沉吟片刻,微微摇头道:“南征之事暂时缓一缓,朕希望你率这五万兵马去做另外的事情。”
严庄愕然道:“陛下何意?”
安禄山探手在一旁的小几上摸索,一旁的一名宫女不知他要什么,忙在旁颤声发问:“陛下要拿什么?告知奴婢,奴婢去拿。”
安禄山骂道:“滚开,你以为朕拿个东西都拿不了了么?”
那宫女忙退到一旁,安禄山将小几摸了个遍,终于摸到了一封摆在离他最近的一封奏折。他拿起来摸了摸,递到了严庄面前道:“替朕瞧瞧,是不是兵部送来的那封奏折?”
严庄忙接过翻开来,上面盖着兵部的印戳和日期署名,正是兵部今日送来的奏折。于是忙道:“正是。”
安禄山点头道:“你瞧瞧内容吧。”
严庄打开折页开始阅读内容,只片刻之后,严庄便面色大变,待看完奏折之后,严庄惊声道:“这……怎么可能?腹地之中怎么可能有敌军出现?还连下三座城池?杀了一万多驻守兵马?”
安禄山捶着扶手道:“朕也说不可能,但兵部的折子可是白纸黑字。我们的后院可不能起火。我之前便要求史思明派兵先将咱们占领的地方稳固了之后再攻蜀地,他就是不听。还说什么,疥癣之疾无关大局。平原郡和常山郡的颜真卿颜杲卿二人死活不投降,带着兵马抵死反抗,早就该将他们给铲平了,偏偏要任由他们张狂。朕一再要求之下,才攻下了常山郡,将颜杲卿给杀了。剩下这个颜真卿依旧顽抗。现在可好,后方彻底乱起来了。邺城邢州魏州居然还被反攻了,这简直难以想象。这么下去,他们下一步恐怕便要往北攻了我的幽州城和雄武城了?那里可是咱们的大本营,难不成要被抄了老窝不成。此事已经不是疥癣之疾,而是个大娄子了。”
严庄缓缓点头道:“陛下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们既然能够攻破邺城邢州和魏州,往北威胁幽州也是有可能的,需尽快铲除之。”
安禄山道:“所以,朕希望你能率五万兵马去解决此事。将颜真卿坚守的平原城给朕铲平了,替朕平息大燕国后院之患。这样才能无所牵挂的南征,你觉得朕说的对么?”
严庄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心腹之患不除,确实难以安眠。臣疑惑的是,这只突然冒出来的兵马到底是从何而来?能破壶关攻入太行山以东,并且一日内连下三城,这股兵马恐怕不容小觑啊。”
安禄山道:“朕也在想这件事,据说只有两三千人的骑兵,如何能做到这般地步?攻克壶关便已经让人不可思议了,一日连下三城,杀了一万多我大燕国守军,这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了。朕想想就生气,什么时候我安禄山的手下兵马变得如此脓包,如此不堪一击任人宰割了?”
严庄道:“陛下息怒,这只兵马来的蹊跷,臣认为他们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冒险。臣认为,他们定是王源派来接应颜真卿的。路上出其不意的袭击了我们的城池,占的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便宜。陛下放心,臣已经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了,他们一定会往南渡河逃脱,臣将立即率军东进,在平原郡南堵住他们,教他们无处可逃。”
安禄山拍着大腿道:“和朕想的一样,严庄啊,朕对你有信心,这次,便全靠你了。”
严庄忙道:“为陛下尽忠,此乃臣之本分。”
安禄山叹息道:“朕这身子是没法好起来了,一天坏似一天,朕也不知道还有几日好活了。朕想着早早传了位给庆恩为好。你认为呢?”
严庄忙道:“陛下莫要操之过急。待臣平息后患回洛阳,大军在洛阳左近拱卫,方可操作此等大事,以免节外生枝。”
安禄山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不知朕能不能撑下去了。”
严庄道:“陛下莫要如此悲观。陛下要心态安定平和,这对病体有莫大的好处。岂不闻‘气沉身稳,神定心安,百病消散’。患病之时最忌心绪狂躁,悲观不振,陛下莫嫌臣多嘴,臣希望陛下能安定心神,莫要让身边人心慌慌。”
安禄山紧皱眉头不语。
严庄小声道:“陛下身边这些奴婢都是忠心于陛下的,他们跟随陛下日久,知道陛下的脾性喜好。此时陛下最需要他们的照顾,陛下可不能因为一时的脾气便打杀了他们。虽然奴婢之命不足为贵,但换了新手,未必能照顾的周到,于病情也无好处。臣希望陛下还是能宽容他们的一些错处。像李猪儿他们,都是跟着陛下多年伺候的仆役,陛下不能因为患病之中心绪烦躁便打杀了他,回头陛下一定是有悔意的。”
安禄山沉默半晌,点头道:“你说的是,朕确实是病痛折磨的心绪暴躁,对他们过于苛责了些。不过,怕是也晚了,朕已经命禁卫打杀他们了,此刻怕是他们已经死了。”
严庄噗通跪地,沉声道:“陛下恕罪,臣觐见之前斗胆请禁卫停手,此刻李猪儿等人应该还活着。臣大胆之行甚为不当,请陛下治罪。”
安禄山愣了片刻,忽然面露微笑道:“你做的对,朕谢你还来不及呢。那就好,他们活着就好,朕免了他们的罪便是。”
严庄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严庄告退出宫之后,安禄山召来禁卫军中郎将乌达木,下令他将外边负责给李猪儿行刑的十几名禁卫尽数绑了,全部斩首在寝殿回廊之上。
安禄山的理由当然很简单,这些人居然敢听严庄的命令停止行刑,这是对自己的不忠。虽然自己饶了李猪儿等人,但这十几名禁卫的行为却是不可饶恕,必须处死他们,以让所有的禁卫都明白吗,唯有自己下达的命令才能遵从,否则便是背叛之行。
当晚,严庄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惊愕之余,冷笑不已。
……
烈日炎炎,天气酷热无比。虽已进入八月初,但天气却依旧炎热。
酷热的日光之下,一直长长的队伍绵延数里在魏州东南方灰尘漫天的山野之中缓缓的蠕动。那真的是在蠕动,因为队伍中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又都是饱一顿饥一顿身子虚弱之人,在这样的酷热天气下,行进的速度可见一斑。
既然承诺了带着这些百姓一同逃出生天,王源便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但这样下去显然是不行的,从魏州出发,一上午两个多时辰的时间,整支队伍行了不到六七里,这简直不是在行军,而是在爬行了。若是没有这些百姓随行,骑兵队伍怕是已经在数十里之外了。
亲卫将领们虽然心有怨言,但这是大帅的命令,众人也没有办法,只能护送着这些动作缓慢的百姓慢慢走。烈日下的漫漫长路,以这种速度行军,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源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下令队伍在一片树林之中歇脚,以躲避中午的烈阳,同时也召集众人想想办法,看看如何能加快行军的速度。
树林的阴凉之中,百姓们渐渐赶到,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进入林中喘息。在树荫的庇护下,众人总算是从酷热之中缓过气来。王源一直没闲着,他和公孙兰等人一直站在林地边缘等待着每一个蹒跚而来的百姓,直到后方再无一人,王源才转身进林。
在走向林子中间的空地的时候,忽然一阵打骂之声从树林一侧传来,还有啪啪的皮鞭抽打之声隐隐传来。
“贱民,敢偷我们的水喝。这水是给你喝的么?都是你们这帮贱民吵着要跟来,拖累了我们的行军速度。若是让叛军追上了咱们,大伙儿都要被你们这群贱民给害死。你还想喝水?呸,给你皮鞭子吃还差不多。”
王源紧皱眉头,大步走向声音发出之处。走了数十步,只见一群亲卫士兵和百姓们都在前方树林之间围观,那打骂之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王源阔步而来,身边的赵青高声喝道:“看什么热闹?还不都给闪开道路。”
围观众人发现王源到来,忙纷纷闪到一旁,给王源等人闪开一条通道。王源铁青着脸快步走近,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但见地上一名百姓正在灰尘之中翻滚呻吟,一人手握皮鞭追着他滚动的身子抽打着,嘴巴里咒骂不休。在旁边倾倒着一只木盆,一滩水渍浸润了地面。另有七八人站在旁边插着腰看着发笑,其中一人盔甲华美,正是丰王李珙。
“住手!”王源沉声喝道。
李珙正看着自己的随从用鞭子抽打那名百姓,打的烟尘滚滚,觉得那百姓好像是一头山猪在泥巴里滚动,觉得甚是有趣。猛听的王源的声音响起,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摆手命那随从停止殴打百姓。
“见过王元帅,您怎么亲自来了,不就是通知去商议事情么?我刚刚接到传话,正打算去见你呢。”李珙拱手笑道。
王源一言不发,走到趴在地上呻吟的那名百姓身边,俯身扶起他。那百姓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头脸上有几道血痕,显然是刚才被皮鞭打出的痕迹。
“老丈,伤的如何?可有大碍?”王源沉声问道。
“军爷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饶命饶命。”那老者以手遮脸,吓得直哆嗦,脱离王源的手掌往后退去,咕咚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王源皱眉起身,抬眼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站着的那名手握皮鞭的李珙的随从,淡淡问道:“你打了他多少鞭子?”
那随从看了李珙一眼,嗫嚅道:“这个……小人没数。”
王源点头道:“没数么?我听到你骂了十几句贱民,一句贱民算十鞭子,那便是一百多鞭子。很好,鞭子给我。”
那随从不敢抗拒,伸手将鞭子递给王源,王源接过鞭子,猛地挥起,照着那随从劈头盖面的抽打过去。口中喝骂道:“你打了他多少鞭子,我便还你多少鞭子,有来有往公平之极。”
那随从猝不及防,被王源在头脸上抽打了几鞭子,顿时被打的眼冒金星,耳鸣目眩,忙伸手护着头脸,朝后躲闪。
王源喝骂道:“你还敢躲?赵青谭平,给我绑了他吊起来打,打足一百鞭子。不管死活,打死也是他活该。”
赵青谭平高声应诺,带着数名亲卫上前来抓住那随从的身子,用绳子开始捆绑。那随从高声叫道:“饶命,王元帅饶命啊。王爷救救我。”
李珙忙上前来对王源赔笑道:“王元帅,这是怎么了?我这仆役犯了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无需王元帅亲自动手,我来替你处置他。”
王源狠狠瞪了李珙一眼,喝道:“你还来问犯了何事?你手下殴打百姓是你纵容他这么做的么?”
李珙愕然道:“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这你可冤枉我们了,这刁民偷我们的饮马的水喝,我们喝止他,他反倒打翻了水盆。我手下随从王五见他刁恨,于是便下手教训了他一番。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元帅何必在意。”
王源冷笑道:“偷喝了你饮马的水,你便纵容手下用皮鞭抽打他是么?若我没来,那老者岂非要被你们打死?瞧瞧他身上的伤痕,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瘦骨嶙峋的老者,你们也下得去手?在你眼里,是否这名百姓都没有你的马儿金贵?”
第八三九章 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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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珙忙赔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总得有个规矩不是么?马儿若不喝水如何赶路?王元帅,咱们是要去平原城打仗的,您带着这些百姓一起走便已经是不该了,这些百姓还要分我们的粮食和清水,这么下去可不成?您不能为了让百姓说你好,便不顾大局吧。”
王源瞠目喝道:“原来王爷是说我沽名钓誉,救百姓是为了博名声是么?”
李珙忙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王源摇头道:“丰王爷,你太教我失望了。你可是大唐皇族,若你将来有机会登临大宝,这些百姓可都是你的臣民啊。你的所用所食都是这些百姓供给的,有了他们,才有大唐的江山社稷,才有你皇族的崇高地位,你明白这个道理么?你的随从骂百姓是贱民,你可知道,这些贱民才是大唐的根基?你说要效仿太宗皇帝为榜样,但你的行为可半点也不像是太宗皇帝。太宗皇帝所推崇的载舟覆舟的道理你懂得几分?”
李珙见王源目光冰冷,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件事已经让王源动了真怒了。他意识到如果自己还不平息王源的愤怒,怕是和王源之间的关系要闹僵。于是他当机立断,立刻认错,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但只顺着王源的意思便是。
“王元帅所言极是,让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然而也汗颜无地。王元帅,我这便弥补我的过失,给元帅和被打百姓一个交代。”
说罢,李珙从腰间猛然抽出长剑,快步走到那名被五花大绑的随从面前,大声喝骂道:“混账东西,你败坏了我大唐皇族的名誉,给我们大唐皇族抹黑,此罪绝不可恕。”
那随从张大嘴巴愕然道:“王爷……”
李珙不容他说话,抬手一剑刺入那随从的胸口。剑抽出时,一股鲜血奔涌而出。那随从张口呃呃作声,但片刻后便垂头死去。
“王元帅,我已经处置了这厮。虽然是他的过错,但此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有及时的制止。本王任凭元帅处置,绝无二话。”李珙回身沉声道。
王源也有些惊讶,他忽然像是重新认识了李珙一般,之前李珙在自己印象中的形象正在慢慢的剥落坍塌,露出一个真实的李珙来。原来这位丰王可不是自己眼中认为的那般萎缩窝囊,甚至有些幼稚可笑。他的另一面居然是如此的果决毒辣,并且懂的见机应变。这是一个全新的李珙。
“罢了,你也不用杀了他的。只需教训一顿便是了。”王源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这位丰王爷还有用场。
“不不,王元帅刚才的话说的甚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皇帝推崇这句话,那便是至理之言。我今日确实不该不加阻止。为了恕我之过,我决定让出随行的十几匹马匹给老弱百姓骑行,本王将步行赶路。”李珙道。
王源不知说什么好,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姿态放的那么低,难道自己还当真不依不饶不成?
“丰王爷既能领悟,便是百姓之福了。王爷自己看着办便是。走吧,去林中空地处商议一下行军之事,这件事便就此揭过,谁也别提了。”
王源转身大踏步而去。赵青谭平等也跟着离去。人群呼啦啦散去,丰王李珙松了口气,对身旁几名目瞪口呆的随从道:“挖个坑埋了他吧。你们心里肯定对本王甚是不满,我知道王五和你们之间情谊深厚,但本王没有办法。将来你们会明白本王的苦衷。你们放心,王五家眷本王会厚待赡养,你们不必为此事而惊慌,本王还是仰仗你们的。”
……
王源召集了众人在林间空地处商议如何加快行军的步伐,又能让百姓随军行动。刚才的插曲之后,李珙表现的很积极,除了表示将自己的马匹给百姓们乘坐之外,还积极的出谋划策。只不过办法大多无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解决的办法,有的提议将全部马匹都给老弱百姓乘坐,亲卫改为步行,会加快些行程。有的则说就地打造车辆,让百姓们坐上大车,马匹拉着走。但这些办法都被王源一一的否决。
一个大前提便是,兵马不能被拖累的疲惫不堪,无论士兵还是战马,抵达平原城之后可能会有一场恶战。若是士兵们步行数日,岂非一个个疲惫欲死。战马本就不是拉车的牲口,让战马拉车更是暴殄天物,会废了这些战马的。而且王源之所以敢于率三千骑兵纵横叛军腹地,仰仗的便是这是一只骑兵部队,机动性强,冲击力强。攻可迅雷不及掩耳,撤可如疾风落叶渺然无踪,让对方无从追赶。这才是骑兵的优势所在。
平原城下已经探明有大批叛军围困攻城数月,虽然数量只有不到一万五千人,但这也是个极大的威胁。搞得人困马乏赶到那里,到那时攻不能攻,避不能避,岂非自取灭亡。
而且照现在这个速度,抵达平原城怕是要六七日时间,大大的违背了王源猛冲突袭的进兵原则。兵马疲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王源担心袭击三城之事很快就会传播开来。到时候不仅平原城下的敌兵有了防范,后方郑州汴州以及太行山北的太原府的叛军恐也会集结从南北包抄围剿。看似距离还很远,但五六天的时间足够这些州府的叛军赶到了。到那时别说救颜真卿救百姓,兵马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
众人议论纷纷,但见王源一直眉头紧锁不说话,都知道提出的建议王源并不满意。
公孙兰轻声问王源道:“二郎,你心里要是有想法的话便说出来,省的诸位在这里瞎耽误时间。既然大伙儿的提议都不能让你满意,你便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大伙儿也好商议商议。”
王源微微点头,开口道:“各位提的想法我确实认为都不太合适。目前我们要明确两件事,一是要解平原城之围,救出被围困的颜太守和平原城的百姓。二是跟着咱们的这些百姓也要得以保全。我既不想被拖延时间弄得人困马乏让兄弟们疲惫的无法作战,更不想看到被追兵追上来,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而且我们也不可能丢下百姓不管。故而要想二者都周全的话,我看目前只有一个办法。”
“大帅请说,是什么办法?”赵青等将领纷纷道。
“分兵。留下部分兵马护卫百姓往前走,其余兵马按照原计划即刻突袭至平原郡。以最快的速度解平原之围。回头再来接应百姓们。”王源道。
“这……大战在即,分兵可不是明智的做法啊。我们总共之声吓了两千八百多人,再一分兵,平原城下可就难了。”赵青皱眉道。
“是啊,在这时候分兵,实为下策啊。莫如我们先去平原城下作战,让百姓们慢慢的走,回头我们再来接应他们便是。”谭平也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分兵是下策,但却不得不为之。谭平的想法我也有过,但是你们瞧瞧这些百姓,若无兵马护送照顾,怕是路上要死很多人,我们不带他们出来便罢了,既然答应了他们,便要保证他们的平安。咱们不但要护送,还要分拨清水粮食给他们吃。路上该照顾的照顾,该背的背,该驮的驮,不能放任他们的生死不顾。所以。于去往平阳城打仗的兵马比起来,留下来的责任更大也更艰辛。还要堤防后面的追兵抵达。照这样的行军速度,很可能会被追上。所以我其实并不担心平原城下的战事,反而担心留下的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王源如此看重百姓的性命,执意要救他们,众人也是毫无办法。这一次其实很多人都心中不太赞同王源的做法。在这种情形下,去被百姓拖累,也不知元帅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大帅何时变得这么仁慈了?在剑南的时候,大帅可不是这样的人。当初为了搜刮钱物,可是闹得剑南天怒人怨,还下令杀了不少闹事的百姓的。
“谁愿意留下来保护百姓?护送百姓慢慢前行?”王源问道。
众人无人出声,谁也不愿留下来干这个差事。王源的目光在众亲卫将领脸上扫射,看到赵青时,赵青忙摆手道:“大帅,我可不是不愿意,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胜任。我的脾气急躁,可没这个耐心。再说攻城战没了我恐也不成。”
“没了你还有我呢,为何不成?”谭平插嘴道。
赵青怒视谭平一眼道:“那你为何不留下来?”
谭平翻着白眼道:“我和你一样是急躁脾气,你不胜任,我也不胜任。”
赵青道:“那不就得了,我们两个都不胜任。”
王源皱眉扫视一圈,除了谭平和赵青,其他人恐难以独当一面,这二人不愿意留下来接受此事,倒是棘手之事。难不成要下死命令不成?
“二郎,我留下来吧,给我一百名士兵,我留下护送百姓们慢慢走便是。”公孙兰忽然出声道。
王源愕然道:“你?”
公孙兰笑道:“是啊,我不成么?此事也是因我而起的,我若不劝你带上百姓一起走,也没有这个难题了。所以理应由我来护送百姓。”
王源皱眉不语,一旁的李欣儿咬牙开口道:“还是让我来护送吧,攻城之时表姐需要助二郎一臂之力,不能少了你。我正好肩膀使不得力,跟在后面慢慢的护送百姓,也算是尽一份力了。”
“我也愿意留下帮着十二娘一起护送百姓。我也身上有伤,也帮不得二郎。”青云儿轻声道。
“那我也留下帮着两位姐姐。我伤势也未痊愈,参加不得攻城作战。”紫云儿也忙道。
王源心中感激不已,其实李欣儿的伤势虽没痊愈,但绝非不能骑马杀敌。青云儿和紫云儿更是伤口早已好的七七八八。她们愿意挺身而出,无非是为了替自己解决难题。攻城作战自己少不了公孙兰在侧,所以她们愿意替换公孙兰让她能够协助自己攻城。说到底,这便是她们的贤惠通达之举。
但王源甚是犹豫,他知道这护送百姓的任务很艰难,看似没什么,但却很可能成为一桩危险的差事。
正犹豫不觉之时,李欣儿笑道:“就这么定了,你不是担心百姓们怕咱们丢下他们跑了,心里害怕么?我是你的夫人,我们留下来岂非更能安百姓之心?这可比其他将军们留下来安定人心的效果更好。你给我们留下些兵马,其余的便不用操心了,总之一定安全将百姓们护送到达便是。你们击败了敌兵之后也赶紧来接应便是。就这么定了,莫犹豫了,耽搁太多时间了,你们该准备上路了。”
到这时,王源也没什么话好说,只能留下百名亲卫护送。同时仔细的叮嘱了一番三女,告诉她们一定遇事不能慌,多动脑筋,多想办法,婆婆妈妈了好一会,才被李欣儿催促离开。
两千五百骑兵整装上路,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牵挂,顶着烈日冲上官道。在众百姓的目光之中,滚滚绝尘而去。
……
一百多里外,烈日炙烤之下的大地上孤独的矗立着一座小城,那便是河北道所属平原郡的治所平原城。
平原城原本是一处贫瘠的郡县,百姓们生活的很是贫苦。但自从五年前来了一位新太守之后,这里很快便换了面貌。这位新太守上任之后,着手整饬当地吏治、废除苛捐杂税、奖励人才、整饬治安。并且亲自率领百姓们屯田垦荒,挖渠疏河。仅仅三年时间,这座贫瘠的平原小城便政务清明,家家富足起来。
这一位太守便是从京城外调而来的殿中侍御史颜真卿。当年他之所以被贬离京赴平原为太守,实则是因为得罪了李林甫和杨国忠。当时朝中李适之同李林甫争权,朝臣纷纷各自站队,而颜真卿却不愿同流合污,故而为两方所排挤,不得不离京外任。但这样一来反而给了颜真卿一个避而远之施展才能的机会。短短三年,颜真卿便将平原郡治理的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得到上下一致认同。
两年前,颜真卿的好友,大唐当代名士,大诗人高适曾来平原城拜访颜真卿。目睹了颜真卿治理之下的平原城的盛景之后,高适还曾写了一首热情洋溢的赞美诗送给颜真卿。
诗曰:皇皇平原守,驷马出关东。银印垂腰下,天书在箧中。自承到官后,高枕扬清风。豪富已低首,逋逃还力农。
在此之前,大唐上下官员百姓对颜真卿的印象也大多是停留在他是当今书法大家,是大唐的文坛名士,但对他的理政才能却知之甚少。而来到平原郡后,颜真卿终于释放了自己的才能,让人刮目相看。
但和颜真卿接触的多的人还知道他的另一个特质,那便是坚持心中的想法,不为权势所迫,绝不同流合污。这一点,当时的李适之李林甫杨国忠等人自然是深有体会,因为他们争权夺利之时,颜真卿便不止一次的上书玄宗表达对他们的不满。在那种时候,能够上书陛下表达对这三人的不满,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没有巨大的胆识和勇气,没有内心中的强大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而且,颜真卿的原则性很强,当初正是得知王源也和这些人搅合到一起之后,即便颜真卿内心之中对王源的诗作和书法深为佩服,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和王源还诗断交,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
这便是颜真卿,一个内心有自己坚持和原则,铁骨铮铮的大唐名士。
当然颜真卿并非是独善其身之人,他不会和很多大唐名士一般选择眼不见心不烦,选择归隐山林发牢骚。在平原郡任上,一方面治理政务,一方面颜真卿从未放弃关注朝中的一切事务。即便他人微言轻,对于朝中的事情没有发言权,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
自他离京之后,朝中风云变幻,波澜不休。先是李邕一案牵扯到了李适之,李适之罢官倒台,最后莫名其妙的淹死在一条大河里。再后来杨国忠和李林甫之间的争权夺利,到后来杨国忠独揽大权,李林甫被挖棺暴尸,成为大唐罪人,一桩桩一件件,颜真卿都看在眼里。每一件事他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除了和身边的亲密好友说几句之外,再无其他表达的途径。
当然,他也一直关注着一个人的沉浮,那便是王源。虽然和此人断交,但此人是颜真卿一直欣赏的才学之士。王源的诗文水平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就算这个人的品行有亏,但不能抹杀他的才学。而正是这个王源给了颜真卿无数的惊喜,当颜真卿得知王源被杨国忠任命为剑南节度副使去讨伐南诏之时,还曾担心这个只有文才的少年会误了大唐的大事。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让颜真卿大为惊叹。
这几年来,王源平南诏,破吐蕃大杀四方的消息一件件的传来,颜真卿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而且颜真卿并未听到王源依附于杨国忠之后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有损大唐的事情来,相反还听到过王源和杨国忠之间诸多不合的传言。那一次,自己的堂兄常山郡太守颜杲卿随同安禄山去京城给贵妃娘娘庆贺生辰,回来时曾特意来到平原城和颜真卿谈及和王源见面的情形。当听到王源依旧记挂着自己,依旧把自己当做朋友的时候,颜真卿心里也有了些异样的感觉。颜真卿有时也会反思自己的行为,当初只因为他和杨国忠结交,借杨国忠上位自己便将他列为趋炎附势之人,这是否是一种偏激。若王源没有的杨国忠的提携,又怎能有今日为大唐南征北战立下的莫大功勋。
然而,王源在大唐西境,颜真卿在大唐东境,相距千山万水,远在天涯海角,即便有心相聚说开当年之事,却也是阴差阳错很难再聚首。颜真卿身为太守,一年只允许进京一次述职。而王源身为节度使,自然也很少去京城,两人即便都有机会进京,却多是擦肩而过了。
朝中发生的一系列的风云变幻导致了朝廷局势的动荡,颜真卿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特别是最近两年,身为安禄山治下的官员,颜真卿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安禄山的变化。本来颜真卿对以胡人为将便持反对意见,这也是他和李林甫意见相左的一个点。随着安禄山得到了河东道之后,整个安禄山所辖三道的局势变得极为的微妙。
这些微妙之处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受的到,在外人看来一切如常,但在颜真卿看来,他已经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有风雨将至的危险。安禄山的大肆囤积粮草兵备,同奚族人之间交往甚密,不断的更换所属州府之中与之意见不睦的官员。不断的提拔胡人将领为军中领军之将,这些举动都让人甚是怀疑。
颜真卿将自己的判断和堂兄颜杲卿做过交流,但颜杲卿认为他有些小题大做。颜真卿没有认为自己小题大做,性格之中的坚持让他觉得有必要提醒朝廷。于是,在某一段时间里,给玄宗上书,提醒玄宗防止安禄山有谋反之心的有限几个人当中,便有颜真卿一个。
但玄宗的反应是根本不予理会。因为杨国忠经常在玄宗耳边念叨安禄山要造反的话,玄宗将这一切都看着是杨国忠和安禄山之间的矛盾。故而所有这方面的奏折都被玄宗看成是依附杨国忠而上奏,故而一笑了之。
奏折被朝廷无视,颜真卿却没有放弃。他以会友谈诗的理由去范阳妫州一带游玩了一趟,说是访友游玩,其实便是想考察一下在范阳平卢妫州等安禄山的势力核心之处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在雄武城,他见到了囤积如山的粮草和物资盔甲兵刃,数目庞大的战马战车。在边镇,他看到了奚族胡人兵马在边境上如入无人之境的穿梭。这一切都让颜真卿心中大为不安。他深信,安禄山一定打着什么鬼主意。
于是回到平原郡之后,颜真卿觉得需要未雨绸缪。既然朝廷不相信自己的话,自己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什么,若闹得太凶,反而会以污蔑之罪治罪,颜真卿可不会迂腐到那种程度。于是他觉得需要自己自救。
第八四零章 孤守
(二合一)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颜真卿开始大量囤积粮食物资,登记平原城百姓的壮丁数目,为自己担心的那件事做准备。 平原城是座内陆小城,城防甚是薄弱,颜真卿便以防洪防涝的理由组织百姓加固城墙工事,挖深挖宽护城河。而且颜真卿还很有巧思,平原城周围平坦无石,为了囤积守城的砖石之物,他利用当地砖窑多的特点烧制出了一种碗状的圆形巨砖。这种巨砖若被安放在城内外的要道上,会使得平坦大道变得坑坑洼洼,成为马匹难以突进之地。战时可随时布置在要道上,为的便是对付安禄山的骑兵。他还给这种砖头起名为‘绊马石’。而这些绊马石堆在城头,又是可以作为防守攻城的石头,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所有这些事情,颜真卿都是秘密进行,或者是以一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借口进行的。因为安禄山狡猾多疑,越是要到反叛之时,他便越是会密切注意属地之中官员的动向。颜真卿伪装的很好,他一面暗地里完成这些准备,表面上却宴饮游乐吟诗赋文,邀约文士们各处游玩,给安禄山一种只会游山玩水享乐的假象。
这期间,安禄山为了起兵顺利,曾经派人大规模巡查各州府郡城的动向。他手下两名心腹阎宽和李史鱼便曾来到平原城巡查。颜真卿亲自全程陪同,好酒好菜的招呼之后,并不带这二人去巡查城防仓库这些地方,而是以接风为名,带着这二人游玩名胜古迹,请了不少当地文士名人作陪。席间,名士文人们酸溜溜的写了不少诗文让这二人品评欣赏。这二人对这些事情哪有半点兴趣,但碍于面子又不得不应付,出了不少洋相。晚间回住处后,颜真卿又告诉他们,次日将有更多的名人文士来拜访他们,直把这二人头都愁大了。
次日一早,二人便逃也似的告辞离开,他们舞刀弄枪倒是可以,舞文弄墨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两人回去后告诉安禄山,这颜真卿只是个无聊文士,成天忙着游山玩水吟诗作赋,根本不必担心他。
颜真卿正是用他特有的手段这智慧,在安禄山的眼皮底下积极的备战。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颜真卿将这个城防薄弱的平原小城建造成了一座铜墙铁壁的堡垒。
说是铜墙铁壁,一点也不为过。平原城外护城河被拓宽到二十余丈宽,深达两丈有余。整座平原小城的城墙几乎全部翻修加固,外城墙加高到了空前的四丈高,两丈宽。比之原来的城墙高了一倍宽了一倍。
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平原小城的城墙坚固到了什么程度。大唐长安城的城墙最高处是三丈八尺,这只是城门左近的高度,大多数城墙的高度只有三丈不到。也就是说,平原城的城墙高度比长安城还要高。虽然都是夯土泥包夯实垒就,和长安城城墙的砖石夹夯土垒造比起来,强度相差了不少。但作为一个人口仅有三万余人,方圆不足六七里的小城,这种城防已经是骇人听闻了。
这还罢了。除了外墙加高之外,沿着城中中街环绕而起还另外建造了两道内墙。这两道内墙虽然高度宽度没有外墙高。但是一样能够凭之防守。内墙中间便是物资和粮食的仓库,周围建造了大量的房舍供百姓居住。意图很明显,一旦外边的城墙被攻破,颜真卿便会收缩内墙处防守。并且依旧能保证百姓们的安全。
其他还有各种的布置,倒也无需一一的赘述。总而言之,在颜真卿的手里,平原城从一座城防薄弱的小城,变成了一座平原上的堡垒。颜真卿用他几乎偏执的态度,将这座小城武装到了牙齿。
天宝八年年末,安禄山果然起兵谋反了。消息传来,颜真卿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他并不希望自己的这些准备能派上用场,但当这一切发生时,他便只能依靠着自己的准备去对抗叛军了。
得到消息后,颜真卿立刻将平原郡所辖之安陵、长河、平昌将陵等七县团练及驻军尽数召集至平原城中,得兵马三千五百人。又命七县所辖之百姓尽数进入平原城之中安顿,并同时展开了募兵的行动。
得益于前期对于全郡壮丁人口的登记造册,募兵之事进行的异常顺利,在安禄山大军到来的十天时间里,颜真卿手中已经攥有一只上万人的兵马,严阵以待了。
安禄山的大军一路从东北横扫而过,左近州府纷纷闻风而逃或者投降,如疾风卷衰草一般,自北而南,十几座郡县州府纷纷沦入敌手。就在安禄山起兵之后的第十天,一路往南攻击的叛军兵马兵临平原城下。
当叛军起兵之时,百姓们也都明白了为何这位颜太守固执的要大家建造那么高的城墙,挖那么深的壕沟,准备那么多的粮食。那是因为颜太守早就算到了今天。但即便颜太守神机妙算预测到了今日,面临大军压境的情形,百姓们也还是慌乱无比。面对安禄山手下胡人猛将康没野波率领的近六万大军的围城,没有人敢说这座小城会抵挡的住叛军的攻击。
而康没野波在攻城之前便已经放下话来,若是投降,全城百姓皆可活命,若是不降,城破之后便将屠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这更是让城中百姓们人心惶惶。
颜真卿了解百姓们的惶恐,他在平原城东门广场上召集全城兵马举行了誓师大会。颜真卿在誓师大会上慷慨陈词,揭露安禄山起兵的阴谋,告诉百姓们安禄山是想当皇帝,而非是什么清君侧。将安禄山的谎言当众挑破。那日,颜真卿一介书生之躯,却喊出了震天的声音。‘国家之恩,戮力死辑,无以上报!’‘焉有人臣,忍容巨逆?必当竭辑,龚行天讨!’这些话从颜真卿口中说出,大大鼓舞了军民士气。
康没野波劝降无果,于是发动了攻城作战,一路上势如破竹的叛军根本不把这座小小的城池放在眼里,他们几乎是以一种肆无忌惮的方式进行攻城,甚至根本就没有很好的组织和规划。然后,他们毫无悬念的遭受到了迎头痛击。那日攻城,叛军死伤四千余,却连城墙都没攻上去一次。
此战之后,平原军民士气大振。康没野波怒不可遏,次日发动了更为猛烈的进攻。经过一天一夜的猛攻,康没野波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了一块硬骨头。做好了完全准备的平原城根本不是他这五万兵马所能攻破的,一天一夜的攻城,城下铺满的无数的尸体,但平原城依旧屹立不倒,根本就没有丝毫破城的希望。
而康没野波也不能无限的在这里耗下去,那时候,主力大军正向西南横扫逼近洛阳,安禄山下达命令要各路兵马迅速朝洛阳挺进以攻克洛阳,康没野波不得不遵从命令,让手下两万五千兵马立刻赶往洛阳。但康没野波没有走,他率领两万兵马留在了平原城下,他的使命是将黄河北岸的州府尽数清扫干净。
康没野波明白,硬攻确实难以攻克,因为有着坚固的城防拒守。但对付这样的小城,其实只需困死他们便可。离开城池的庇佑他们绝非敌手,所以他们不敢出城,只能死守在城池之中。而全城数万人的吃喝,这城中能有多少储备?最多一两个月,此城便将不攻自破。
于是乎,康没野波一边围困平原城,一边夺下周围的州府城池。但他始终拿平原城毫无办法。
当全部河北道大部分州府都被叛军的气势所震慑的魂飞魄散之际,平原城就像是大浪之中的一座砥柱,在惊涛骇浪之中屹立不倒。并且,有了平原城为榜样,周围的州府也开始效仿。饶阳太守卢全诚、济南太守李随、景城司马李、邺郡太守王焘等均开始兴兵抵抗,颜真卿的举动仿佛成了一个可以效仿的标杆。
然而,他们并没有做事前的准备,故而很快便被叛军攻破剿灭。但即便如此,颜真卿等人的作为还是起到了牵制叛军的作用,为朝廷调集兵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虽然最终还是朝廷自毁长城丢了两座京城,但这却不能抹杀后方反抗兵马的功劳。
当潼关大败,京城失守之后,后方风起云涌的反抗也被叛军的部分兵马一一扑灭。包括颜真卿的堂兄颜杲卿在内的诸多州府兵马将领都被叛军剿灭。只剩下了颜真卿和他的平原城,像是一座大海上的孤岛,在孤独的坚守着。若不是安禄山史思明他们的目标是抓住玄宗彻底摧毁大唐,以至于大量的兵马都调集在前方的话,只要挥军回头,平原城断无存在之理。但是阴差阳错之下,平原城却依旧伫立于此。只是,八九个月的坚守,平原城已经满目疮痍弹尽粮绝了。除了颜真卿那颗勇敢坚韧的心,其他的都所剩无几了。
……
夕阳的余晖散尽,大地上的暑气开始消散。平原城头,一场猛烈的攻城战刚刚结束。攻城的叛军留下数百具尸体后正缓缓退去。城头上的数千平原郡守军终于从重压之中缓过气来,忙着收拾着城头的狼藉,默默的抬走尸首,将横七竖八的武器兵刃收拾妥当。每个人的脸上都木然毫无表情,就连受伤的士兵也是一言不发,没有呻吟声和说话声。
这是近数月以来平原郡遭受的最为猛烈的攻城的一天。以前城下的叛军的攻城并不猛烈,只是抵近用弓箭施射,伺机往城下靠近。一旦遭遇道太大的抵抗,他们便退走,并不强攻。但今日他们一日攻城数次,次次都很凶猛,和以前的做法大相径庭。这让守城的数千士兵有些吃不消。毕竟守城数月,人人困乏不堪,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整座城池,在九个月的守城时间里经历了无数次的进攻。这无数次猛烈或者不猛烈的进攻已经在让城墙城门伤痕累累。因为干旱和干涸的护城河已经无法起到屏障作用。城门吊桥也早已损毁,城门上也全是斑驳的冲车冲击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岌岌可危。故而城头守军必须全力以赴。
每一次这样的进攻下来,城头都有不少人死于地方的弓箭之下,都有很多人受伤。所以,已经被这种进攻折磨了多次的士兵们也已经麻木和司空见惯了。死人倒是没什么,但更大的危机其实不在于城防破烂和没战都要阵亡数十人的代价,而是逐渐消耗殆尽的粮食和物资。这才是让平原城濒于绝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平原太守颜真卿正缓缓的从南城城楼的阶梯上往城下走。战事刚过,他也是极度的疲倦,整个人走起路来都飘飘忽忽的。若是此时王源在这里,必然已经认不出这便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风度翩翩的颜真卿了。
现在的颜真卿的面庞黑瘦枯干,双颊凹陷,脸上的皮肤松弛,形成一道道皱纹的沟壑。曾经的颜真卿是个面孔圆润神态平和气度沉稳之人,而现在的颜真卿却紧皱着眉头,眉宇之间透出无法掩饰的焦灼。不过和以前的颜真卿相比,眼前这个颜真卿的双目之中少了些当初的随和,多了些果敢和坚毅。
拾阶而下的颜真卿一步步的往下走,忽然间他眼前一黑,脚下打了趔趄,身子往前倾倒。在身后跟随的平原郡录事参军李泽交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颜真卿的腰,这才避免了颜真卿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颜太守,颜太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后方跟随的和琳、徐皓、马相如、高抗朗等人忙冲上前来,扶着颜真卿在石阶上坐下,纷纷问道。和琳徐皓等人都是颜真卿手下的千夫长,这几人都是在募兵之时被颜真卿任命提拔的平原郡的勇武之士。
“我没事。”颜真卿微微喘息,闭目摆手道:“不用大惊小怪,莫让城头士兵们知晓,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都是饿的,颜太守从早到晚只喝了一碗稀粥,这怎么能成?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颜太守,你可不能在不吃东西了,不然要出事的。”录事参军李泽交摇头叹道。
颜真卿微笑道:“我又不射箭打仗,吃那么多作甚?兵士们打仗需要气力,所以才需要多吃呢。城里的老弱妇孺们身子扛不住,才需要吃饱呢。我这样的饿两顿也就饿两顿,那有什么?”
李泽交道:“颜太守,屯粮耗尽,全城军民都在挨饿,但谁都可以挨饿,您不能挨饿啊。您可是我们全城军民的主心骨啊,要是您饿坏了身子,全城百姓们该怎么办?”
颜真卿叹息一声道:“扶我起来,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城中断粮两日了,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怕是要像个办法才是。”
众人将颜真卿扶起来,一步步下了台阶,沿着凌乱不堪的街道往太守衙门行去。颜真卿缓缓的看着街道两旁那些又黑又瘦骨瘦如柴的百姓们,面色痛苦之极。路旁树荫下,一名妇人抱着两个孩童呆呆的坐在那里,两个孩童呜呜的哭着,嘴巴里嚷着叫饿。
颜真卿缓步走过去,那妇人认出颜真卿,忙起身行礼:“奴见过颜太守。”
颜真卿点点头,看着两个哭泣的孩童道:“两个孩儿饿的没东西吃了么?怎不去衙门赈济处去领赈济的稻米?虽然不多,但总好过没有。”
那妇人忙道:“多谢颜太守,我们没去领。”
颜真卿愕然道:“那是为何?嫌少不够吃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只有那些,领着熬些粥饭,聊胜于无。”
那妇人忙道:“不是不是,这时候能有一口吃的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怎还挑三拣四?我们只是没去领罢了。”
颜真卿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不给你们领粮?李泽交,去查查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子,敢克扣百姓的赈济粮?”
李泽交忙道:“颜公,没人敢克扣,太守的命令没人会违抗的。”
颜真卿道:“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我平原城还要饿死人不成?”
李泽交欲言又止,倒是那妇人忙开口道:“太守莫要怪罪军爷们,确实是我们没去领。不光是我们没去,全城的乡亲们都没去领粮。”
颜真卿诧异道:“那是为何?”
那妇人低声道:“乡亲们都商量好了,都知道城中已经没粮食了,剩下的那么点乡亲们还怎么忍心去分了。大伙儿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给城头拼命的将士们吃饱了杀敌。宁愿我们挨饿,也不能叫将士们饿着。”
颜真卿呆呆而立,半晌后眼中竟有泪花闪烁。轻声叹道:“多么好的老百姓,都是深明大义之人。谁说百姓不读书不知礼?我看百姓们比有些读了诗书,做了高官之人更懂轻重,更知大义。”
身后众人也都默然点头,但这件事其实众人早已知晓,只是没有告诉颜真卿。颜真卿爱民,若知道全城百姓为了守城兵士而挨饿,他一定火自责着急的。
颜真卿轻拭眼角,蹲下身子对着两名脸上挂着泪珠的孩童微笑道:“你们是不是很饿?”
一名孩童点头低声道:“饿。”
颜真卿转头对身后众人道:“谁身上还有吃的?”
李泽交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啃了一半的面饼递过来道:“卑职这里有一点,早上的一块薄饼,卑职吃了一半。若是不嫌弃的话……”
颜真卿道:“这时候还嫌弃什么?只是你要挨饿了。”
李泽交笑着拍怕胸口道:“我年轻力壮,怕什么?”
颜真卿微笑点头,接过面饼递给那孩童。那孩童眼睛盯着半块面饼,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去接,却被那妇人伸手打了一下。
“狗儿,娘跟你怎么说的?咱们不能吃军爷们的东西,军爷们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和城外的那些坏人打仗。你吃了的话,坏人就进城来了,娘亲和大叔大婶们都要被坏人杀了。你还要吃么?”
那孩童闻言忙将手背到身后去,连连摇头道:“不吃了,狗儿不吃了。一会儿我和弟弟去做知了烤着吃。挖蚯蚓也可以吃的。”
颜真卿闻言更是感动,将面饼递到孩童手里柔声道:“不要紧,军爷们还有的吃,不差这半块饼儿。你拿了,和你兄弟分着吃。但记住,长大以后可不能让你娘亲挨饿,也不能让这城里的叔叔婶婶伯伯们挨饿,这便是最好的报答了。外边的坏人进不来的,有我们在的。”
那孩童犹豫不接,眼睛看着那妇人。颜真卿转头对那妇人道:“你说句话,让他拿着吧。大人可以忍着,孩儿不能饿着。听我的,拿着。”
妇人道:“可是,颜太守,你们也没了粮食了啊。”
颜真卿皱眉道:“老夫自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难题,你若不接着,我便生气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没时间在这里耗着。快接着。”
妇人无奈,只得接着那半块博饼,敛裾低头行礼。抬起头来之时,颜真卿和一干守城将领们已经沿着街道走远了。妇人眼里含着泪花,将博饼掰开,两个孩童各自得了一小块,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第八四一章 夜战
郡衙大堂之中,颜真卿居中而坐,十余名手下将领和官吏都坐在下首。 所有人几乎都是一样相貌,那便是黑瘦黑瘦的面孔和皮肤,杂乱而不修边幅的头发胡子,深陷的眼窝和双颊。显得疲惫而且营养不良。
“诸位,眼下已经到了极为紧迫的时候,城里已经断粮了,数万百姓和数千兵士们已经大部分在挨饿了。咱们须得立刻解决这件事,否则平原城便无法再守了。大伙儿都要饿死在这里了。诸位可有什么良策么?”颜真卿哑声开口道。
众人沉默着。气氛沉闷而压抑,都在皱眉想着对策,但是,谁又能变出粮食来?几万张嘴巴,那可不是随便便能填饱的。
“范仓司,仓库里还有多少粮食?不会连一粒稻米都没有了吧。”颜真卿问道。
一名矮小黑瘦的汉子拱手道:“禀太守,仓中只剩下不足二百石,熬成稀粥也不够数万张嘴吃一顿的。若是全部留给兵士,倒是还可以勉强撑两天。”
颜真卿皱眉叹道:“二百石,那能抵什么用?军中可还有牲口什么的。”
“禀太守,还剩下最后五十匹军马。之前的那些牲口和数百匹军马牲口都已经全部杀了给将士们补充伙食了。”范仓司道。
“尽数杀了,此刻也用不上马匹了,混着粮食煮上几餐,起码要让断粮的百姓们吃些东西,不然很快城里便要饿死人了。”颜真卿道。
“不能这样啊颜太守,这五十匹战马是留到最后关头突围的,没有马匹,一旦城池被攻破,太守你如何撤离?”千夫长和琳忙道。
众人也是纷纷的表示反对。那五十匹马确实是留着在最后关头掩护颜太守突围的,若杀了,便彻底困死在这里了。
颜真卿皱眉喝道:“撤离?谁说要撤离了?颜某说过,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平原城破了,颜某便死在这里,岂会逃走?莫要多言,范仓司,即刻杀了战马给全城军民充饥。”
千夫长马相如不死心的道:“颜公,我等都明白您是铮铮铁骨,为了平原城,您已经做到了您的能做到的一切。九个月的时间,在叛军重围之下,我平原城依然屹立于此,天下谁人能夸口做到?这一切都得益于颜公未雨绸缪,率领我平原百姓众志一心。但九个月的时间,朝廷并无兵马前来营救,咱们消息也闭塞的很,根本不知道情势如何。如今城中断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此时就算城破,颜公也对得起朝廷和陛下,对得起百姓了。”
颜真卿皱眉道:“你是何意?”
马相如道:“卑职斗胆,请颜公准许我等护着您突围出城。贼兵北城兵马最为薄弱,若是趁着夜晚发动突袭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到时候咱们折返往南奔向黄河渡口。黄河对岸便是北海郡,据说北海太守贺兰进明在渡口南岸囤积五千兵马,他一定会接应我们,到时候便可安全脱困了。”
颜真卿脸色变得难看之极,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大胆,好你个马相如,居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居然劝我弃城逃跑?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莫非你已经被贼兵吓破了胆?已经没有了死战的决心了么?简直岂有此理。”
马相如噗通跪在地上,拍着胸脯叫道:“颜公,我马相如是贪生怕死之人么?这九个月哪一次战斗卑职退缩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有十余处了,卑职叫过一次苦痛么?卑职只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颜公与城俱亡。颜公放心,颜公突围,卑职还是会在这里守城,与城俱亡,以此表白心迹。”
徐皓和琳等将领也纷纷跪地道:“太守息怒,马相如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事实上这个计策是我等私下里商议好的,希望能护着颜公突围出去。颜公乃我大唐脊柱,不能白白死在了这里。颜公突围而出,便可登高一呼召集各地兵马,到那时重整大军可为平叛做出更大的作用。我等是从这方面来考虑的。”
颜真卿指着跪着的几人骂道:“混账,你们私底下想了这么个糟糕的主意来,决然不可。我守平原城便是要激励天下人无需惧怕贼兵之势。然而到头来我却要功亏一篑自己逃命?这算什么?颜某死在这里比逃出去的意义更大。九个月都坚持下来了,临到最后我却要逃走?颜某是那种有始无终之人么?这件事绝不可行。谁要是再提一句,休怪我无情!”
众将领无言以对,他们其实也知道,颜真卿若不是这种骨子里的刚硬倔强的脾气,他也就是颜真卿了。这九个月的坚守也就绝无可能了。九个月来,多少次城池岌岌可危之际,众人觉得再无守住的可能的时候,但只要看到颜真卿挺拔站立于城墙上的身影,众人便勇气倍增。可以说,正是颜真卿的坚持,才能一次次的渡过危机走到了今天。虽然这一次的危机似乎已经是无法解决了。
“你们都起来吧,莫惹得颜公不高兴了。颜公一天都没吃东西,你们想气晕他么?这计策既然颜公不同意,便重新想对策便是。”李泽交轻声说道。
众人只得爬起身来,重新站在一旁。李泽交上前拱手道:“颜公息怒,大伙儿其实也是好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颜公佩服的五体投地,颜公不要怪他们。”
颜真卿叹道:“我不是怪他们,我是觉得他们不懂我的心。颜某守城非为沽名钓誉,而是实实在在的要抱住平原城,保住平原郡的父老乡亲免造贼兵涂炭。到头来我却跑了,我还有何面目示人?”
李泽交道:“是是,颜公之心我们都明白了,这件事咱们不提了。卑职心里对目前的局势倒是有些想法,想说出来请颜公指教。”
颜真卿吁了口气道:“有想法就说,现在就是要开动脑筋,群策群力,未必便没有解决之策。”
李泽交道:“好,那卑职便斗胆畅言了。不知颜公和诸位将军是否感觉到了,最近贼兵的攻城势头越来越猛烈了。以前贼兵也攻城,但三五天一次而已。但最近月余几乎每日都会来滋扰。这几日更是奇怪,譬如今日,上午攻城,午后又攻,而且很是猛烈。卑职觉得甚是奇怪,不知道颜公和诸位兄弟是怎么想的。”
和琳点头道:“确然如此,贼兵最近确实攻的凶,难道说他们已经得知我城中的情形,知道我们粮草断绝,所以要一鼓作气的攻下城池不成?”
众人看着皱眉沉思的颜真卿,想听听太守对此如何看法。颜真卿缓缓开口道:“不排除他们预料到城中的情形。毕竟我们坚守了九个月,粮草必然是个大问题,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以预测之事。但老夫总觉得不像是这个原因。如果是贼兵判断我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的话,他们其实无需这般猛攻。若是老夫领军的话,反而会只围困不进攻,因为无需付出代价,只要粮草断绝,城池自破,又何必去付出巨大的伤亡?”
“有道理,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值得。若只是死死的围着,我们断粮之后要么出城死战,要么便是困死在城中,根本无需这么凶猛的攻城。”众人纷纷点头道。
“那么,颜公认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李泽交问道。
颜真卿沉思片刻道:“凡不合常理之事,必是因外力所胁迫。要么是安禄山不满他们这么长时间无法攻破城池,下达了死命令,令他们不得不猛攻。要么便是迫于另外的情形,或许整个大局于他们不利,他们不得不快速的解决平原城之事,然后可调兵前往所需之处作战。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觉得再不攻下我平原城便没有机会攻下城池了。总之,必是外力迫使他们这么做。”
“那到底是哪一种情形呢?”千夫长徐皓问道。
颜真卿皱眉道:“老夫也不得而知,我们困守城中消息闭塞,不知外间消息。也许是我朝廷兵马正挺进这里,他们若不猛攻的话,便再无机会了。但这种可能性很小。数月前传来的片言只语的消息都说朝廷现在在成都安定,长安洛阳均在贼兵手中。这才过了没两个月,朝廷兵马不可能进攻如此顺利。在顺利也绝对到不了平原城最近。更大的可能是贼兵急着调集兵马去前线,故而需要迅速的平息后方战事。”
李泽交忽道:“颜公,有没有可能是朝廷派人来接应我们了,城下贼兵得到了消息,故而加紧攻城?”
颜真卿皱眉道:“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不过这种可能性更小。这里是叛军腹地,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从长安东来不太可能,从南边渡河而来倒是有些可能,然而黄河以南的几座州府兵马不多自顾不暇,又怎会冒险来救?若是能救,他们早就出兵前来了,正是因为无法救援,故而我们才只能困守。”
众人默默点头,颜真卿说的都是实情。黄河以南的州府大多是内陆州府,兵力薄弱自顾不暇,焉能出兵救援。那么贼兵这突然暴走而攻,倒是一个难以索解的谜团了。
“颜公,卑职打算带人偷出城去打探一番。一来探探外边的消息,起码知道朝廷如今的情形如何?二来卑职也想弄些粮食进来。卑职知道安德县的县仓有粮食,叛军攻来时没来及运走,所以当时郭县令便命人将这批粮食藏在了安德县东的义庄里。义庄祠堂的几十口棺材里不是死人,都是粮食。虽然数量不多,大概不到一千石,但足可够咱们再撑个十天八天时间了。眼下形势瞬变,也许十天八天一过,又是一个局面。”李泽交沉声道。
闻听此言,众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来城外还有粮食藏匿,这可是救命的稻草。李泽交这时候说出来,简直像是天降甘霖了。
“可是,这粮食如何运进来?你又如何能出去?”和琳道。
“我正是不知道如何运进来,这才犯愁的。出去倒是简单,趁着夜晚坠出城去,以护城河干涸的河道的掩护便可偷偷出去。地形我熟悉的很。沿着护城河的河道可到城东十里桥的柳树林。进了柳林贼兵便根本没办法了。当然,大股的兵马自然不成,带个百八十人是一定能出的去的,而且绝不会惊动贼兵。”李泽交道。
颜真卿微笑道:“你既出的去,我便可以让你进的来。这样,今晚你出城,明晚你便在东城外柳林带着粮车等待。我带兵马出西城门佯作突围,到时候贼兵必全部将注意力集中在西门处,到时候命人骑着五十匹马赶到柳林外,用马匹将粮车迅速拉进来便是。另准备一千兵马跟随护卫,遇敌也不怕。贼兵大队在西南,东北两处只是小股围困监视,那是防止我们突围的,应该不足以抵挡我们的兵马,待他们调兵前来,我们已经将粮草接回城中了。”
“好办法,就按照颜公的办法来办。明晚卑职一定将粮草运回来。”李泽交道。
众人都欣喜不已,一听到有粮食了,个个身上都有了劲。议论纷纷之中,一个声音怯怯的问道:“颜太守,那五十匹马还杀不杀?”
“当然不杀了,范仓司,明晚还指望着它们拉粮车进来呢。”马相如哈哈笑道。
……
在魏州东数里外的树林和百姓们脱离之后,王源便率两千五百骑兵马不停蹄的往东南疾驰。魏州沦陷的消息定然像是长了翅膀一般的四处扩散,王源想要追上这长了翅膀的消息,在平原城下的叛军没有得到消息时便抵达平原城下,然而,这似乎并不太可能。
天气实在是太炎热了,从上午巳时末到午后未时这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几乎是无法赶路的。人能受的了,马匹却绝对扛不住。一路上大地荒芜河流干涸,连个饮马的地方都找不到,而在这样的天气里,马匹每跑一段路便需要饮水降温。但却找不到可以让它们尽情畅饮的水源。
无奈之下,王源只能选择在午间的时段走走停停,携带的清水也很有限,因为大部分都留给了后面的百姓们。王源本以为路上可以找到补充清水的地方,然而却是失算了。
因为这样的原因,导致行军的速度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本来王源计划着一百多里的路程,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便会抵达。然而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才抵达了平原城东十五里地之外。
眼看天色渐黑,兵马又经过两日的爆晒和焦渴而变得疲惫不堪,加之前方已经发现了叛军的营地,王源不敢让兵马继续前进,于是一面派出骑兵侦查平原城下的情形,一面找了一处破落的村庄让骑兵开进村庄里藏匿踪迹回复气力。
幸运的是,在这座已经没有人烟的村庄之中,赵青发现了一口水井。放下木桶下去,发现虽然水位很低,但井里还是有井水存在。这一发现顿时让士兵们喜笑颜开,有了清水,人马便可痛饮一番。在这样的天气里,没什么比喝饱了清凉的井水更能让人恢复气力振奋精神的了。
天黑之后,派去城下侦查的斥候骑兵陆续赶了回来,禀报了平原城下的情形。此去是平原城的西门,西门外三四里便是叛军的大营,连绵数里,看兵力应该不少,起码有个上万人左右。去其他城门方向侦查的斥候也禀报在其他方向也发现了叛军的营寨。粗略算下来,叛军在平原城外的兵马竟然有两万多。
好消息是,既然叛军尚在城外,那便是说平原城未破,颜真卿等人尚坚守在城池之中。坏消息是,叛军围城的人数居然有这么多,本来王源估摸着最多万余兵马,但现在看来叛军人数超过了两万。
斥候还禀报说,在叛军大营西边的方向,还有叛军设立的营前岗哨,还有不少士兵正在加强营边的工事。听到这个消息,王源立刻意识到,叛军已经得知了魏州失陷的消息,否则他们只是攻城之兵,根本用不着加固营寨,而且不是加固的东边面朝城池的方向,而是背面。那便是防范从腹背攻击的敌人了。
情形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如果叛军没有防范,王源是打算率骑兵进行突袭的。出其不意的攻入叛军在西门的营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一点以两千五百多人的骑兵兵力是完全做得到的。
但现在叛军极有可能已经有所防范,而且兵马的数量又高处自己原先的估计,突袭之事便要慎重以待了。
无论如何,今晚王源是要兵马好好的休息的,所以安排了警戒之后,人马在村落之中安顿休息,好好的睡一觉补足精力。王源也没有召集众人商议对策,他也很是疲惫,在一处清扫干净的农舍的房间里,和公孙兰阿萝三人和衣而卧。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几句之后,便都沉沉的睡去了。
半夜时分,王源被嘈杂之声惊醒,爬起身来,见公孙兰手持长剑在窗口朝外张望,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公孙兰摆手道:“是赵青和谭平二位将军的声音,我也刚刚听到了嘈杂之声,这才起身查看的。”
王源刚欲说话,便听到院子里赵青的声音响起:“大帅,大帅,卑职有要事禀报,大帅,快醒一醒。”
王源抬脚出门来到廊下,见赵青谭平等人带着七八名将领齐刷刷的站在院子里。一个个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十几名亲卫举着火把站在旁边,气氛甚是紧张。
“怎么了?你们怎么没有休息?天亮了不成?”王源诧异问道。
“卑职等不该打搅大帅休息,但情形有变,卑职等不得不来请大帅示下。”赵青沉声道。
王源皱眉道:“发生何事了?”
赵青道:“窥探敌营的兄弟们刚才回来禀报,说敌营之中有动静。卑职等担心贼兵探知我们的动向,于我不利。故而来请大帅示下。”
王源道:“敌营之中发生什么了?敌军出动朝我们这里来了?”
赵青摇头道:“卑职也不太清楚,但禀报的兄弟们说,敌营兵马半夜里嘈杂喧闹,似乎是有出兵的迹象。窥探的兄弟不敢耽搁,便立刻回来禀报了。”
王源想了想道:“备马,咱们去瞧瞧。我倒要见识见识贼兵怎地如此大胆,半夜里用步兵倒来围杀我的骑兵兵马,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众人立刻上马,大队兵马也做好了准备在后等待命令,王源等数十人飞骑从破落村庄之中驰出,直奔东边的敌营方向而去。
一弯新月之下,四野朦胧。夜晚的天气凉爽之极,休息了几个时辰,人马都精神十足,在夜间的旷野奔驰如飞。七八里的路程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但见前方旷野之上,灯火通明人影闪烁,那里便是平原城西门外的敌军大营。
众人稍微放慢了脚步,奔到一处小土坡上往敌方大营看去,但见敌营之中呐喊嘈杂之声清晰传来,在敌营东边还有隐隐的火光,伴随着刀剑交击之声,人群喊杀之声随着夜风送入耳中。但除此之外,并没见一兵一卒出营往西前往神策军骑兵驻扎的村落方向。
众人甚是纳闷,赵青和谭平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见王源眯着眼远远眺望平原城头方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帅为何发笑?大帅知道敌营中发生了什么吗?”赵青忙问道。
王源笑声不绝,点头赞道:“我真是服了这个颜真卿了,被困了这么多天,应该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吧。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出城夜袭敌营,这胆子也忒大了吧。”
“什么?大帅的意思是说,这是颜真卿出城袭营?”众人尽皆愕然。被敌军困守这么多天,能守住城池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颜真卿居然还敢袭营,简直不合常理。
“瞧见城头上的火把了没?大半夜的火把撩天,不是城中兵马冲出来袭营还是什么?颜真卿的胆略当真是大,只是这也太莽撞了些。守城便守城,出城袭营岂非是白白送人命?杀几个敌兵有何用?保存实力才是他此时该做的,毕竟是半路出家,用兵不精啊。”王源笑着评价道。
“是啊,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搞不好要吃大亏。”赵青等人纷纷道。
王源沉声道:“既然他们都动手了,总不能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本来想让大伙儿好好的休息一夜,待明日再行攻击,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颜太守的袭营虽然莽撞,但却正好给我们创造了突袭的机会,这个机会不可失去。赵青谭平,即刻传令,亲卫营骑兵准备冲锋,目标叛军大营!”
赵青和谭平齐声拱手喝道:“遵大帅之命!”
第八四二章 希望
平原城西城门外,颜真卿领着两千余士兵在三更时分偷偷打开城门对叛军大营发动了突袭。 说是突袭,其实只是摸到叛军大营数百步外,然后发射火箭制造混乱而已。总体而言,其实只是做做样子佯装攻击。士兵们也不敢往营地里冲,只是一边射箭一边举着火把摇晃呐喊,看上去声势浩大,其实却雷声大雨点小。突袭的目的当然只是为了吸引敌军的主意,好让城东的运粮行动得以偷偷进行。
平原城中的兵马出城袭营,这还是叛军围困平原城数月以来的第一次。连叛军们都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干。今天白天刚刚进行了一整天的攻城,几乎就要攻破城池了。平原城中的守军应该已经抵挡不住几次这样的进攻了,却居然敢夜里出城袭击?当真是教人疑惑不解。不过正因为觉得疑惑和不合常理,倒也让叛军产生了一些混乱。但很快,在弄清楚平原城守军只有数千人,并且只是虚张声势之后。叛军领军将领康没野波下达了出营迎敌的命令。
随着叛军大批兵马出营接战,平原城守军的两千余人立刻往后撤退,因为他们其实根本没有与之接战的资本。不过一边撤退,一边回头放箭的办法还是造成了叛军的一些伤亡。但其实这些伤亡微不足道。之所以不快速撤回,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很明显,叛军也并不想在夜间猛攻到城下,因为很显然追到城下是不明智的,平原城的城墙上的弓箭手可不是吃素的。夜间攻城这样的事情康没野波是绝不会去做的。但任由对方挑衅也不是康没野波的风格,于是双方边在城下数百步的距离内你来我往的相互射箭。叛军不往城下攻,颜真卿也不下令兵马退回城中,反正是要拖延时间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能耗多久便是多久。反正死伤也不大,夜晚的射箭都没有什么准头,只是胡乱的对射罢了。
终于,大半个时辰后,双方都有些意兴阑珊。袭营的不像是袭营,迎战的不像是迎战,大家像是两个相互忌惮的人打架,对着吐了一会口水便再无进一步的举动。颜真卿觉得时间也差不多,再闹腾下去也没多大意义。对方的弓箭手数量多,虽然箭支只是胡乱发射,还是会有一些伤亡的。于是颜真卿下达了撤回城中的命令。见到对手回城,对面的判军也立刻转身回营。双方终于和平的一拍两散。
颜真卿一边下令兵马迅速退回城中,一面急切派人去询问东城运粮的情形。然而,运粮的消息尚未传来,城楼上负责掩护的千夫长徐皓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颜公,有些不对劲啊,敌营后方好像有大动静。看上去好像一片混乱。”
颜真卿一愣,忙迅速上了城头朝叛军大营处眺望,虽然相隔甚远,但叛军大营之中的骚乱还是清晰可辩。胡乱晃动的火把之中,似乎有无数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入敌军大营之中。细听之下,还有无数的呐喊和刀剑交击之声传来,那绝对是有兵马在突袭敌军后营。
“怎么回事?怎会有兵马袭击贼兵大营?难道说果真有兵马来营救我们脱困么?这……怎么可能?”颜真卿惊愕不已。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瞧,北城和南城的兵马也都增援去了,看来这股兵马不容小觑,西城大营的贼兵貌似顶不住了。”
众人一边观战,一边七嘴八舌的指点议论道。
颜真卿不再犹豫,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城中所有兵马即刻出城攻击贼营前营,这一次要真正的发动袭击,以分散敌军主意力,协助袭营的兵马,减轻他们的压力。”
徐皓忙道:“颜公,该不会是叛军故意演戏给我们瞧吧,引诱我们出兵去协助?然后将我们聚而歼之?”
颜真卿摇头道:“绝无可能。老夫刚刚想明白了,为何这两日贼兵攻城如此猛烈,便是知道了有救援兵马迫近,故而才如此疯狂。不要多说了,即刻整队出兵,他们来救我们,我们反倒坐视不理么?焉有是理?”
众将领不再多言,立刻纷纷开始行动,城中一共只有四千余的兵马,一千兵马被用来掩护东城的运粮,剩下的三千多全在这里。这一次除了城头留守数百士兵之外,其余倾巢出动出城,朝着叛军大营重新杀了过去。
叛军大营西侧,王源的两千五百余亲卫骑兵正如一股龙卷风横扫入叛军营地。叛军在骑兵距离营地数里便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因为叛军昨日便已经得到了魏州陷落,一只大唐兵马正朝平原城逼近的消息。只是他们没料到他们来的如此之快。但即便如此,在营地里许之外游弋的夜哨还是很快便听到了隆隆而至的万蹄踏地之声。但即便如此,当他们将消息送回营中的时候,叛军只来得及仓促的组织起数百名弓箭手来到工事旁阻击时,神策军骑兵便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接下来,即便弓箭带走了近百名骑兵的生命,但无法阻挡骑兵们奔雷而至,摧枯拉朽的突进。骑兵若惊涛骇浪一般冲开了本就没有特别防护的平原军营,冲垮了阻挡的残枝断叶,冲进了营地之中。
战马嘶鸣,刀剑闪烁。无数骑兵的身影穿插在营地帐篷之间,刀剑长枪陌刀起落,弓箭嗖嗖乱飞。在很短的时间内,叛军后营的数千贼兵便无法抵挡,开始在惨叫和屠杀之中溃散。
刚刚从前方领军回营的康没野波得知消息,立刻下令中军前营兵马立刻迎战。当康没野波率数千士兵赶往后营。在一片狼藉和火光之中,康没野波看到了袭击者的真面目。那是无数的骑兵在践踏营地,屠杀士兵。此时康没野波也明白了为何对方来的如此之快,自己本以为他们起码还需要数日方至,却原来他们竟然清一色全是骑兵。送来的消息也根本没有提及这一点。
康没野波没有犹豫,一面下令手下数千兵马立刻上前迎战,缠住对手,阻挡冲锋而来的对手,一面立刻下令催促了本已经收兵回营的其他城门处的兵马重新回头再次增援。这一次可不是刚才那种袭营,而是真正的强力袭营。刚才是虚惊一场,现在却是真正的狼来了。那是数千骑兵的冲锋袭营,若不以数倍兵力围堵阻击,本营万余兵力都未必能阻挡他们的纵横驰骋。
王源一马当先,大黑马如一股黑色的龙卷风踏过地面的狼藉直冲向中营。他的身后马鞍上坐着阿萝公主,阿萝手中握着弓箭,夫妻二人组成了远近互补的夫妻阵。但凡马前马侧之敌,王源以长剑击杀。稍远之敌,阿萝便以弓箭射杀。配合的天衣无缝。
王源身侧的一匹红鬃马上坐着的是公孙兰,她衣袂飘飘,像是马背上的一朵黑云。一手提剑,一手扣着暗器紧随王源马后。此刻公孙兰倒是沦为王源和阿萝的保护人,但凡发现二人有危险,公孙兰便出手化解。正因如此,王源和阿萝才杀的肆无忌惮,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叛军中营方向射来一阵密集的箭雨,但有铁盾护身的亲卫们受到伤亡极其有限,两轮箭雨之后,骑兵大队兵马便已经冲入了敌军阵型,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杀。
康没野波下了死命令让步兵缠住对手,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从南城赶来的一万援军兵马包抄而至。他知道,对付骑兵便只能拖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冲锋践踏。一旦将他们困在原地,便可以用优势兵力将之围困一个个的击杀,这正是目前自己想做的。
王源很快便洞悉了叛军的企图,因为他也看到了敌军的增援兵马。王源当然不能被他们给围上,目前回头是不可能的,唯一的一条路便是直接往前冲杀,杀穿敌军大营,进入平原城中。那样即可脱困,也可完成一击便走,消灭部分敌军有生力量的目的。王源可没指望在今晚便可以将这两万多叛军击溃,那是不可能的。
“赵青谭平,传令保持阵型,跟随我往城下杀。”王源高声喝道。
命令下达,王源挥剑砍杀一名叛军士兵后对身侧的公孙兰点头道:“表姐,我们一起打头阵,冲开一条血路。”
公孙兰微笑点头,纵马冲前,手腕一扬,无数碎石出手,前方十几名叛军士兵纷纷翻倒受伤,与此同时公孙兰的马儿也冲了过去。王源大喝一声,催动黑马紧紧跟上。手中破军剑连砍数下,剑光闪烁之中,两只断了的胳膊飞上天空,两名叛军士兵惨叫着倒下,而王源的战马已经在丈许之外。
后方,赵青谭平等人率领数千骑兵紧随王源和公孙兰的身后,践踏砍杀出一条血路,朝着前方稠密的叛军士兵冲杀而去。
叛军兵马拼了命的阻拦,不惜以血肉之躯阻挡去路。然而,他们的腹背之处遭受到了从城中去而复返的颜真卿的三千步兵的进攻。这三千步兵虽然战斗力不强,但在腹背的攻击卓有成效。箭支射杀了大片的叛军,引发了叛军前后受敌的混乱。在这一片混乱呢之中,亲卫骑兵冲锋而至,刀剑砍削,切瓜砍菜,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叛军兵马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屠杀,即便有着康没野波下达的死命令,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溃逃。在右侧援军抵达之前,拦阻去路的叛军数千兵马开始四处逃散。神策军骑兵像是一条洪流从营地中间冲锋而过,留下一地的尸首血肉,在康没野波眼睁睁的目光里绝尘而去,冲向了平原城下。
颜真卿的三千步兵也紧跟着骑兵的脚步迅速撤往城下。站在城门前的颜真卿看到骑兵滚滚而来,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他听到了冲在最前方的一名穿着金光闪闪的盔甲的骑兵将领朝自己摆手大喊。
“颜太守,别来无恙啊。”
颜真卿一愣,皱了眉头想了片刻,忽然脸上满是惊喜,激动的胡子乱抖,喃喃道:“怎么是他?这怎么可能?”
……
虽然是深夜,但整个平原城中一片欢腾。百姓们拥挤在大街上围观跃马飞驰而过的神策军骑兵,欢呼之声,鼓掌之声此起彼伏。许多百姓跪伏于地朝天磕头,热泪横流。
九个月了,平原城与世隔绝,承受了无数次的围攻,死伤了数千军民,数次经历城破的绝境,无数次的经历恐惧和痛苦,无助和饥饿。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成为大海中的一片孤岛。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没有任何脱困的希望,成为了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而今天,他们终于看到了朝廷派来的兵马,这怎不叫他们喜极而泣,热泪横流。
在全城百姓的簇拥下,两千多骑兵沿着主街来到郡衙广场上。在衙门广场前的台阶下,王源翻身下马,在众人簇拥下进入衙门里落座。直到此时,颜真卿和王源才有机会真正的交谈。刚才这一路嘈杂闹腾,两人根本没机会交流。
“王节度使,没想到是你领军前来了,当真叫颜某意想不到。刚才在城外听到你的声音,颜某还以为是在做梦呢。”颜真卿呵呵笑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近乡情怯,见故人同样如此。我还担心颜太守见到是我前来,掉头便走了呢。”
颜真卿一愣,呵呵笑道:“王节度使,当年的事,颜某可能错怪你了。这件事咱们单独再说,快告诉颜某,你们是怎么到了我平原城的?莫非朝廷大军已经打到了洛阳以东,收复了大片失地了么?”
王源刚欲说话,一旁的赵青忽然插话道:“颜太守,您的称呼有误,我家大帅虽然兼着剑南陇右两道节度使,但也已经是我大唐的新任相国,并且是陛下任命的平叛兵马大元帅。颜太守该改一改称呼了。”
颜真卿一愣,愕然看着王源道:“你……你是我大唐相国?平叛兵马大元帅么?”
王源微笑道:“陛下让我肩负重责,我实在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实在是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故而我答应陛下暂代相国之职。至于平叛元帅之职,我倒是义不容辞的。”
颜真卿起身走出桌案纳头便拜,口中道:“卑职颜真卿见过王相国。卑职不知情由,失礼之至。”
王源忙扶起颜真卿道:“这是何必,咱们是故交,我宁愿你称呼为王学士王公子,却并不爱听什么王相国王元帅,更别说还要行这样的礼了。万万不要如此。”
颜真卿咂嘴道:“山中一日,地上千年。困守于此数月,没想到世事变幻如此之快。不过颜某相信,有你在朝中坐镇,我大唐中兴有望,平叛在即。”
王源哈哈笑道:“那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要所有人的努力才成。譬如你颜太守,坚守孤城九个月,同叛军周旋生死,这便是我大唐必然中兴的希望。天下人都如颜太守,还怎会有叛军存身之地?”
颜真卿忙摆手自谦道:“这可不敢当,不敢当。颜某只是行自己的职责而已,我既是朝廷任命的平原郡太守,便该保一方平安,保住平原城。”
王源微笑点头,接下来王源向颜真卿一一介绍随行之人,当见到丰王李珙也随军前来是,颜真卿更是惊讶不已,跪地叩拜。李珙很开心,果然这一趟来对了,颜真卿见到自己就像是见到了父皇一般的恭敬,自己这次随军前来便是代表着皇权,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众人再次落座之后,正欲详细询问各自的情形,然而衙门外百姓们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几乎淹没了众人的话语。颜真卿忙命李泽交去外边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久后李泽交进来禀报。
“禀报王相国、丰王爷、颜太守。百姓们吵着要见朝廷来的将军,说是要请朝廷来的将军给他们说一说外边的情形。”
颜真卿呵呵笑道:“父老乡亲们今晚都高兴坏了,九个月来今晚他们最开心。那么王相国,劳烦你移步,给平原城的百姓们说几句话吧。”
王源微笑道:“颜太守,我说话恐怕不合适吧,丰王爷在此,还是让丰王爷给百姓们说几句吧。他更合适。”
李珙心里很想答应,但他知道这里不是自己出风头的地方,自己要是站出去说话,便等于抢了王源的功劳和风头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做,因为不久前已经惹恼了王源一次了,还是安分些的好。
“不不不,我哪里有资格?这次若不是王元帅力排众议率军来营救,哪里会有今日?就连我当初也是怀疑能否到达平原城的。再说王元帅是我大唐右相,您说话比我更适合。”李珙微笑道。
王源一笑道:“罢了,那便我去说。我也很想和平原城的百姓们道一声辛苦呢。”
颜真卿抚须微笑,当下众人簇拥着王源出了衙门大堂来到门前台阶上,王源放眼望去,衙门广场上黑压压一片全是百姓。数万双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看向这里,他们虽然一个个黑瘦如柴,但今夜像是吃了山珍海味一般的欣喜。
“诸位父老乡亲,今晚是咱们平原城迎来曙光的一刻。咱们终于迎来了朝廷的兵马。你们面前站着的便是来特地率军来营救我们的我大唐平叛兵马大元帅,当朝的王相国。现在请王相国给诸位说几句话。”颜真卿大声说道。
百姓们一阵骚动,他们没想到今晚来的居然是当朝的右相,本以为只是一名普通的将军而已,没想到朝廷居然派了相国亲自前来营救,足见朝廷对平原城的重视。
“多谢王相国,多谢王元帅。”百姓们高声叫道。
王源上前两步摆手示意,百姓们静了下来。王源环视全场数万百姓,面色沉静的拱手团团一揖,口中高声道:“诸位平原城的父老乡亲,请受我王源一礼。我代表朝廷,代表陛下,向平原城的父老乡亲们致敬。贼兵蜂起,天下皆墨之时,你们用你们的行动告诉当世之人,什么是气节,什么是无畏,什么是忠诚。你们是令人敬佩的,必将千古留名。”
百姓们雅雀无声,有的人再次热泪涌出,王源的短短几句话勾起了他们无数的心绪。无数个彷徨恐惧艰难绝望的日子里,他们都没有这般流泪,但却被这几句话说的泪流满面。
“你们在此坚守,朝廷一直没有忘了你们。然叛军攻势凶猛,一路攻下了长安城,朝廷被迫前往蜀地安定,故而没有能及时救援你们脱困,让你们吃了太多的苦。好在有颜太守在此,有诸位乡亲父老们的坚守,终于云开雾散,重见天日。你们想知道外边的情形是么?我可以简单的告诉大家。陛下自如蜀之后,龙体康健的很。朝廷各部衙门也都在成都立足,如今国事运转如常。从河北河东洛阳长安等地跟随陛下入蜀的数百万百姓们也得到了安置,均吃饱穿暖得到庇护。同时,我十三万平叛大军连战连捷,十八万叛军攻蜀,被我大军打的铩羽而归。如今以本人为主帅,高仙芝为副帅的十三万大军已经出蜀地挺进长安周边。在我来之前,我们已经横扫了长安周边几十座州府,夺回了大片的土地。长安城中的叛军龟缩在城中不敢出城交战,害怕的像地洞里的老鼠一般瑟瑟发抖。待我大军切断长安和洛阳之间的通道,不日便可夺回长安。之后便可夺回洛阳,将安禄山赶出洛阳,赶到北边去。总而言之,形势一片大好,很快便可收复两京平息叛乱。乡亲们,好日子就要来了,你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挨饿受苦了。”
“万岁!万岁!”百姓们听的情绪激昂,有人带头叫了起来,顿时全场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也不知道是在叫谁万岁。
“诸位父老乡亲,我知道你们很高兴,但目前城外还有一两万的敌军,今晚虽然我们杀进来了,但却并没有脱离险境。不久后会有大批的敌军赶来。所以我们现在庆祝为时过早。我需要和颜太守商议御敌之计。而诸位也回去好好的睡一觉。听说你们都饿着肚子,我们带了些干粮来,明早就在此处摆开几十口大锅煮饭,管你们饱。但此刻你们要散去,若是不想睡的,可以去城头帮警戒也行,让守城的兄弟们也可以睡一会。总之,大家各自努力,咱们一定能脱困。”
王源微笑着结束了他的训话。百姓们纷纷叫道:“王相国说的是,我们不在这里添乱了,回家的回家,有力气的上城去盯着。”
不久之后,百姓们交头接耳的议论说,说笑着,纷纷散去。广场上瞬间变得空旷起来。
“颜太守,咱们进去吧,百姓都走了。”王源笑着对颜真卿道。
颜真卿静静看着王源道:“王相国,多谢你了,你刚才这番话,让颜某心里暖烘烘的,颜某这番坚持总算没有白费。颜某也感谢你经营剑南多年,大难之时朝廷终有存身之处,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请受我颜真卿一拜。”
第八四三章 畅谈
颜真卿的书房之中,王源和颜真卿对坐长谈。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但王源和颜真卿显然并无睡意,故而遣散众人之后,两人决定在书房之中彻夜长谈一番。
谈话自然是从当年两人初见面时的梨花诗会上开始,二人缅怀了当年那场盛会。那时的王源还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那时的颜真卿还只是个意气书生,正潜心于书法之艺。谁能想到五年后,两人的际遇已经是如此不同。
“哎。时光荏苒啊,一晃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时时想起那日情形,还历历在目,宛如还在昨日一般。当真是物是人非,让人唏嘘。”谈及那场盛会,颜真卿恢复了文人本色,感叹不已。
王源微笑道:“颜太守还经常想起那场诗会么?我倒是没有常常想起了,倒是诗会上的人我还都记得他们。不过当年的那些人却已经有很多不在人世了。想想才五年时间,世事变化之快教人难以想象。”
两人也许是年纪和性格的不同,对于时间概念的感慨也自不同。五年时间,在颜真卿看来过得太快,几乎弹指之间的事情。而对于王源而言,却觉得这五年时间像是过了半辈子般的漫长。越是年长者越是觉得人生苦短若白驹过隙,而少年人却永远憧憬着明天,期待着明天的到来,总嫌弃时间太慢。
“是啊。世事变化之快确实难以置信。王相国这么一说,老夫想起了李林甫、李适之、杨国忠、李邕他们。都是我大唐的风云人物,怎奈才五年时间,便已经作古了。这么一想,当真是教人无限感慨。”颜真卿叹道。
王源点头道:“是啊,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些事不能细想,若细细一想,会让人意志颓废,生出人生如梦之感。”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好句子啊,王相国还是那般出口锦绣,文采惊艳。”颜真卿道。
王源摆手叹道:“莫提什么文采惊艳了,很久没写诗了。”
颜真卿一笑,淡淡问道:“王相国心中对于李林甫杨国忠李适之他们是怎么看的。他们死后的名声都不好,人都说他们是奸相呢。还有人说他们对安禄山谋反之事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李林甫死后不是被认为和安禄山合谋么?”
王源微笑道:“颜太守对那样的话也信么?朝廷之中的倾轧总是不留后路,就像杨国忠,他挖了李林甫的坟,但他自己的下场又如何?这些事都是做不得数的,只是为了攻击而攻击罢了。”
“哦?看来王相国对于朝廷对几人下的定论似乎有些不同的意见。”颜真卿道。
王源看着颜真卿道:“今日咱们是私下里谈话,我也不瞒你。在我看来,无论他人如何评价,我都认为他们是让人尊敬的。或许他们每个人都行有瑕疵,但我并不认为他们死后如朝廷评价的那般不堪。将来若有机会,我希望能为他们一一正名。”
颜真卿身子一震,诧异的看着王源道:“王相国当真是这么想的?这几位都被称为朝廷的罪人,有的被称为祸国殃民的奸相,王相国却要为他们平反么?”
王源微笑道:“对人的评价需要公正合理。有时候人做出错误的决定不是他们故意为之,或者是因为形势所迫,或者是因为看不清后果。譬如当年李林甫竭力重用安禄山等胡人将领。以胡制胡未必不是个好办法。事实上安禄山确实保证了我大唐东北边镇的长久安宁。然而,何至于到了如今的地步,安禄山起兵造反,将我大唐江山搅的天翻地覆。李林甫肯定是有责任的,但有责任的可不仅是他一人,而是整个朝廷。缺少有效的监管,纵容坐大,却不知其害,这便是朝廷政策的问题。这不仅仅是李林甫的问题,包括陛下在内的所有人都有责任。将这样的责任甩给某一人或某几个人,那是不公平也不公正的。”
颜真卿捻须不语,他其实也一直在反思朝中这些年的事情,只是他心里即便有不同的看法也不会像王源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刚才那么问,只是想探探王源的口风,却不料王源毫无顾忌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倒让颜真卿自惭形愧,觉得自己不够堂皇。其实他的想法和王源是一样的,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譬如杨国忠,安禄山造反说是要清君侧剪除杨家奸佞,朝廷中很多人也以为是杨国忠逼得安禄山反了,因为杨国忠天天都在说安禄山要造反的事。然而事实如何?安禄山确实是反了,而且并非是为了清君侧。杨国忠死了,也没见他息兵啊。安禄山就是要造反当皇帝,杨国忠逼不逼他,他都是要反的。相反朝廷若是能听从杨国忠的建议,早早做出准备,那反而会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可惜人人都把杨国忠的话当做是诬陷倾轧之语,能说这全是杨国忠的错么?”
王源继续说道,这些都是他心中想说的话,本来这些话不该说出来,但不知为何,今日当着颜真卿的面,王源居然就这么冲口而出,毫不掩饰了。
颜真卿点头叹道:“王相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让颜某佩服之极。不瞒你说,颜某其实也是怎么想的。当今天下之人,衡量他人喜欢非黑即白。一有污点便全盘抹杀他人的功绩,这是颜某不能接受的。”
王源呵呵笑道:“看来我和颜太守在这件事上倒是心有戚戚了。”
颜真卿皱眉低声道:“颜某还有很多事想不通。譬如为何李林甫杨国忠等人被朝廷定性为奸相。但奸相们都死了,为何大唐却沦落到风雨飘摇之地?奸相们活着的时候,虽然相互争斗倾轧,但大唐天下却依旧稳定繁荣?有些事当真让人想不通。”
王源微笑道:“我替你补充几个问题,为何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安禄山凭借着他的二三十万兵马便可横扫北方,攻占两京之地?安禄山只有二三十万兵马。可我大唐用来平叛的兵力有多少?洛阳城中守军十万,潼关之战十五万大军,加之京城禁军二十余万。总兵力近五十万。然则如何?为何会节节败退,为何会丢下长安入蜀地避祸?当真是安禄山的兵马所向无敌么?显然并非如此。那是什么缘故?”
颜真卿拍着大腿道:“正是,这也是颜某想不通的事情。到底这是怎么了?若说安禄山的兵马所向无敌我是绝不信的,瞧瞧,连我这个不懂领军之人,凭着七拼八凑起来的万余兵力都能坚守小城半年多,凭什么长安一日便破?凭什么潼关那么轻易的便丢了?”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颜真卿呆呆的看着王源道:“莫非王相国知道原因?”
王源呵呵笑道:“颜太守,你也莫装作毫不知情。事实上这些原因有识之士都明白,只是没人愿意点明罢了。我不信颜太守不知道原因所在。”
颜真卿咂嘴道:“我心中确实有些想法,但颜某想知道王相国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否和颜某所想的一致。”
王源笑道:“好,我并不害怕说出心里的想法,事实上我在陛下面前都曾直言过。这一切发生的重要原因都要源于一个人,那便是当今陛下。”
颜真卿吁了口气,他想听到这句话,但他又怕听到这句话。他很想王源拒绝他的问题,但王源却如此坦诚,直接便告诉了自己答案。而要命的是,这也是他自己心里敢想而不敢说的话。
“若不是陛下的急功近利,又怎会有潼关之失?包括在此之前的很多次对外征伐,包括当年的石堡城之战王忠嗣的惨败,当年和吐蕃作战时陛下下达的直捣逻些城的旨意,导致河西陇右联军的全军覆没,都是陛下插手的结果。陛下或许是好意,但陛下插手军务听信谗言才是这一切发生的根源。当然,最终都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背了黑锅,但这正是问题所在。陛下永远不承认他的错误,这种错误便会一而再而三的发生。我这话或许有些大逆不道,但当着陛下的面,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王源冷声道。
颜真卿愕然道:“这些话你在陛下面前也说了?”
王源点头道:“为何不说?错便是错,不能因为他是皇帝便不指出来。若不知错在何处,岂非一错再错。我大唐已经是风雨飘摇,可容不得再生大错。陛下确实是圣明之君,然而那是以前的陛下。陛下也是人,他也会因为自己的功劳而骄傲自满。一个普通人骄纵的行为或许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但陛下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天下之主,他若犯错影响的不是他个人,而是天下万民。故而身为天子是绝对不可以骄纵松懈的,一不小心,便会天下大乱。这些话我都当面同陛下直言过。不仅如此,我还要求陛下答应了我一个条件,我才同意出任平叛大元帅之职的。”
“那是……什么条件?”颜真卿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了。
“我告诉陛下,我若领军平叛,便不要他插手军务,我要军务自专之权。”
“军务自专之权?这……陛下能同意?”颜真卿咽着吐沫道。
“陛下当然同意了,否则我怎会出现在这里。军务自专,责任自然也是我来负。我向陛下许诺,三年时间平息叛乱,若不能,我愿受任何处罚。只有一个条件,便是按我的办法去平叛,任何人不得指手画脚。这之后才有了通州大捷,才有了出蜀作战。形势正在一步步的好转,这正是各负其责的结果。”
颜真卿不知说什么才好。颜真卿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王源早已不是当年梨花诗会上那个诗文惊艳的少年了。他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凌厉之气,充满了自信和霸道,简直已经和当年那个少年判若两人。
“很多人对我此举表示不满,说我利用形势危急逼迫陛下,争权夺利。还有人说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呢。”王源呵呵笑道。
“啊?谁会说出这样的话?”颜真卿惊诧不断,他没想到外边的世界如此精彩。王源口中简单的一句话包涵了多少的纷繁和乱局,这几乎让颜真卿有些应接不暇。
“前相国房琯便是这么说的,而且是当着陛下的面这么说我的。”王源道。
“房琯么?他当了相国?”
“前相国。”王源纠正道:“他已经被陛下杀了。”
“被陛下杀了?就因为说了这句话?”颜真卿道。
王源笑道:“看来颜太守也认为我在挟持陛下了。我确实会杀了房琯,但却不是因为这句话。陛下杀他是为了安我的心,我杀他却是因为他擅自挪用我的军粮,让我大军陷入险境。”
当下王源将房琯所为简单的说了一遍。颜真卿听后点头道:“该杀,想不到房琯居然蠢到这种地步,于平叛大事也敢羁绊,杀之不冤。”
王源笑道:“总算颜太守还是个明白人。很多人都说是因为那句话我才杀了他,看来颜太守毕竟是明白人。”
颜真卿道:“虽是无稽之谈,但此事必给王相国带来困扰了吧。”
王源笑道:“困扰我是不怕的,我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他人如何评论我却是不管的。若是天天在意他人心中的想法,那也不用去做事了。我的原则是,但去做便是,以事实来还击。待我荡平叛军之后,我便解甲归田辞官归隐,到那时流言自灭。”
颜真卿点头道:“王相国这正是做事的态度,这一单颜某深深认同。那些人的想法不足为虑,陛下杀房琯,恐也是恼怒房琯之言。陛下还是信任你,珍惜你的。”
王源一笑道:“但愿如此吧。但其实我也并不需要陛下的认可。我这话或许又有些大逆不道,但我可以告诉颜太守,我平叛不是为了陛下,我是为了天下百姓。单单是为了陛下,我反而没有这个动力。为解百姓之倒悬,我可以承受任何诘难和质疑。但除了这一条,任何人都别想左右我。”
颜真卿已经快要疯了,跟王源这一番谈话简直高潮不断,王源的每一句话都让颜真卿觉得世界观在面前坍塌。他会认为王源的说法是不对的,但王源话却又是有道理的。但这种道理却又不是那种让人认可的道理。他只能死命的为王源的话找依据:天下是君王的,百姓是君王的,为百姓便是为陛下。恩,其实王相国是忠君的,只是说法不同而已。这么一想,颜真卿才能心里好受一些。
王源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和颜真卿说这么多话,从颜真卿纠结的表情之中他也知道颜真卿其实是难以理解自己的话的,但王源并不在意。他只是凭着直觉认为,颜真卿会是高仙芝之外的另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在这年代知己寥寥,王源希望能多找到几个能从思想和内心都能交谈的人。但现在看来,颜真卿显然还没达到那样的要求,但起码自己的话会在颜真卿心中扎根,让颜真卿好好的去思考。他相信颜真卿的智慧会想的通,正如他为何坚守平原城一样,他自己以为是忠君,其实他是为了守护百姓的职责,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深思罢了。
“罢了,这些事不说也罢,咱们还是来谈谈眼前之事吧,这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那日我从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口中听到了你尚坚守于此的消息之后,我便立刻率三千骑兵奔袭来救援。路上多有耽搁,但终于还是赶上了,不负我这一路奔波。”王源微笑道。
颜真卿拱手道:“多谢王相国率兵来救援,颜某当真感激不尽。但下官有一说一,相国只带着这三千兵马前来,恐难让我平原城军民脱困啊。城中百姓数万,城外还有那么多的贼兵,现在反而是两难之境了。本来是我们被困,现在王相国也要被困在这里了。”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你未免太小瞧了我吧。你以为我们进城是被困在此处么?你以为我会在乎城外那点叛军兵马么?你知道我这三千兵马一路上干了些什么事么?我们攻下了壶关,出太行之后,一天内连破三城。邺城邢州魏州三城守军上万均为我这三千人歼灭。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来的?一路杀出一条血路才到达这里的呢。”
“什么?破了壶关,一日连破三城?”颜真卿咂舌道。
“难道我还撒谎不成?”王源笑道。
“我的天,就你们这三千人?”
“是啊,难道还有天兵天将助我不成不?”王源笑道。
颜真卿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这怎么可能?若是如此,你这三千兵马不就是天兵天将么?”
王源呵呵笑道:“天兵天将不敢当,区区万余贼兵倒是不再话下。不过我们的踪迹已经暴露,四面八方定有无数贼兵兵马正朝着这里赶来。所以我们要在数日内击溃围城之敌离开平原城。往南渡黄河,那里才是出路。我也不瞒你,我来救你是目的之一,目的之二便是巡视黄河南岸诸郡,让他们做好死战的准备,因为我估计,叛军怕是很快便要往南攻击了。决不能让南方州府落入安禄山手里,否则我钱粮尽断,形势便难以为继了。”
颜真卿点头道:“相国所言极是,没说的,一切听相国吩咐便是。相国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王源微笑道:“好。那么咱们便分分工。我负责击溃城外之敌,你负责让百姓们准备好撤离。本来我们撤离是不能带着百姓走的,但我估计若是不带着百姓一起离开,你恐怕是不答应的,所以请你组织好百姓。老弱病残的要弄些车辆让他们乘坐,安排人照顾他们。路上一定要组织好。否则数万百姓拖拖拉拉毫无规矩的走,走不到黄河边上,便要被叛军兵马追上了。到那时可没有城池保护了。”
颜真卿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这一撤离涉及数万百姓,若不做好准备组织工作,那便是一场灾难。
“相国放心,下官必安排的妥当。今夜我们偷运了些粮食进来,这几日让百姓们饱食几餐,增加些体力。此去黄河北岸一百八十多里,这段路可不容易走。”
王源微笑道:“说的是,我们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渡过了黄河才算脱困,否则便是功亏一篑。行百里路半九十,我可不想栽在最后这十里路上。”
“下官明白。”颜真卿郑重拱手道。
第八四四章 故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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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王源率众人登上城墙观看城外敌军军营的情形。远远看去,敌军军营一片忙碌,兵马调动穿梭忙碌不休。虽然昨夜的突袭造成了数千叛军的死伤,但很显然叛军并没有被昨夜的突袭而被击垮,眼前的一幕显然是他们正在准备开始一场攻城作战。
王源明白对方的心理,昨夜虽然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但对方兵马还有一万七八千人,所以根本不可能被一次突袭而击垮,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面对对方正积极准备的攻城作战,王源下达了整顿骑兵准备突袭的命令。
这个命令让颜真卿甚是惊愕,对方要攻城,难道不是应该拒守城池才是上策么?王相国却要主动出击,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王源笑着对颜真卿道:“颜太守,打仗就像是一场博弈,何时主动何时被动需要审时度势。之前你们防守是正确的决定,因为主动出击你们处于绝对劣势。守城便是利用城墙坚固高大的优势去和敌军抗衡,这叫做取长补短。而我的手下是两千多精锐骑兵,骑兵的优势却正是野战,你要我们这些精锐骑兵来守城,岂非是扬短避长之举了。骑兵便是用来践踏对手冲锋陷阵的。”
“可是,他们那么多的兵马,相国手里只有这两千多兵马,硬拼的话,岂非……”
王源哈哈笑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手下这两千多人的战斗力有多强。一日破三城的便是这些人,你怕是还不知道那件事有多难吧。今日叫你开开眼界,瞧一瞧我手下的骑兵是如何作战的。”
在王源的号令下,两千三百余亲卫骑兵迅速集结在西城门内。准备妥当之后,王源一声令下,平原城西城门缓缓打开,吊桥也很快放下。王源一马当先冲出城门,身后亲卫骑兵如潮水般的涌出城门,不作任何停留,直接抄两里之外正在整队准备攻城的叛军兵马冲锋而去。
对方完全没预料到对手居然还敢主动出击,仓促间倒也反应迅速,弓箭手立刻开始放箭。然而神策军骑兵人手一只铁盾,身子伏在马背上,以铁盾护住战马的侧翼。弓箭射在这些铁盾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伴随着急促如雷的马蹄声,就像是一曲进攻的激昂之乐。
付出数十人的伤亡,进入三十步距离之内后,马背上的骑士们举起了高高的长枪,将长枪的尾端兜在腰间的皮兜之中固定后,眨眼之间,便冲进了贼兵的阵型之中。上千只长枪借着冲击之力将对方士兵的身子刺穿,有的长枪上还串了两三个贼兵的身体。光是这一轮长枪冲刺,便带走了千余名敌兵的性命。
接下来,长枪被丢弃,骑士们擎出长柄陌刀开始砍杀。陌刀是神策军骑兵的标配,虽然这玩意很是贵重,但王源还是看上了陌刀的锋利和实用。陌刀双刃尖头,刃长数尺,兼顾了劈砍攒刺击打诸般功能,用来作为骑兵的冲锋武器可谓是极为实用。只不过因为传统陌刀过于沉重,王源军中的陌刀稍作改良,长度和重量都做了调整,更加便于骑兵的携带和劈砍。当然,也是因为传统陌刀造价太过昂贵,钢铁用量太大,王源为了在骑兵之中普及陌刀,不得不做出些牺牲。
但即便如此,陌刀的威力依旧在这种冲锋作战之中得到充分的体现。借着战马的前冲之势,普通士兵挥动陌刀会直接将对手连人带甲劈成两半。而普通刀剑要做到这一点,既需要极大的气力,也需要极快的速度,但陌刀却凭借着他的锋利做到了这一点。
在平原城城头上万军民的见证之下,王源率领着骑兵冲入敌军阵中,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在叛军两翼的兵马包抄而来之前,骑兵队斜斜的拐了一个大弯,从侧翼冲杀而出,调转马头飞驰而回,如一阵风一般的冲回城中。
叛军士兵根本就追赶不上,追到城下时,城头乱箭齐发逼得他们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最后一骑进入城中,眼睁睁的看着城门关闭,吊桥拉起。
整场战斗持续时间只有大半个时辰,就像是一场劈头盖脸而来的暴风骤雨,来的凶猛急迫,去的迅捷无踪。不仅是叛军的兵马还在发蒙,城头上的平原军民也如在梦中。半晌之后,城头的军民们才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拜之情欢呼大叫起来。
颜真卿匆匆下城来到城内广场,王源正跃下马来,脱下头盔提在手中,吩咐着受伤的兵马去包扎,清点伤亡人数。让兵士们去喂马喝水休息。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王相国,你们简直就是神兵天降一般,如入无人之境。佩服,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颜某还从未见到有如此神勇之军。难怪王相国能够力挽狂澜击溃攻蜀之敌,有这样的兵马在手,叛军何愁不灭?”颜真卿哈哈大笑着匆匆拱手而来,口中大声道。
王源正拿着阿萝递过来的布巾擦着脸上的血迹,那是敌军喷溅在身上的血迹。闻言笑道:“颜太守,你也不要把我们夸得太离谱。我们也伤亡了一百多人,可不是什么神兵天降。神兵还会有伤亡么?”
颜真卿摇头道:“冲入敌军之中只伤亡百余人,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对方死伤惨重,已经开始收缩回营放弃攻城了。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刚才这一次冲锋对方起码死伤数千人。这已经是一场完胜了。”
王源哈哈笑道:“冲垮了他们三个千人队,我想他们死伤没有三千也应该有两千人吧。罢了,他们既然收兵回营,咱们也不用去招惹他们。颜太守,你也该去城中组织百姓们抓紧准备出城的事宜了。”
颜真卿忙道:“下官这便去准备。”
颜真卿满脸笑容的快步离去,王源下令兵马回营休整。别看这半个多时辰的冲锋,时间虽然短,但却极为消耗气力。兵马都累得够呛,一个个气喘吁吁。王源明白,外表上虽然刚才这一仗打的漂亮之极,但其实也极为凶险。敌军若是两翼的兵马包抄的速度稍快,反应再迅速些,那便会造成己方的更大伤亡。这一次为了多杀伤敌人,撤退时间稍微拖延了些。下一次绝对不能这样,王源可不想犯下错误,让己方遭受重大损失。死伤了百余名亲卫已经是王源心理的极限了。自从出兵至今,三千亲卫骑兵已经死伤了三百多人,这些都是自己手下精锐中的精锐,损失了他们,王源相当的肉疼。
晌午开始,在颜真卿的带领下,平原城全城百姓都开始为撤离做准备。一旦撤离之后,需要迅速的往南行进,容不得半点耽搁。
为了达到快速行动的目的,颜真卿将全城百姓分为三类,一类是可以自己行动之人,一类是无法快速行动的老弱病残之人,另一类则是有余力帮助他人的人。第一种人不用操心,但老弱病残的百姓侧需要有代步的工具。故而,在城中搜集了几十辆大车作为这些人行动的代步座骑,但几十辆车太少,于是开始命百姓们临时打造简易大车,供老弱者乘坐。然而因为没有牲畜拉车,便只能将青壮者和老弱者编组,以青壮年推车,帮助老弱者同行。
数万百姓要严格的组织起来,想不乱是不行的。不少百姓还不愿意离开平原城,颜真卿又要耐心的劝说他们。还有人还计较着财物,还打算将些根本用不上的物事搬运上车随同离开,这当然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于是发生了些吵闹之事。总而言之,城中闹哄哄一片,也亏得是颜真卿有耐心,才一件件的解决这些事情,平息一些吵闹。
王源对城中的事情充耳不闻,他一心一意要对付的便是城外的叛军。经过两次袭击的重创,叛军死伤四五千兵马,但还是坚持围在城下不退。王源知道,必须要尽快的击溃他们。但王源又不能操之过急,只能通过这种突然的袭击一口一口的咬死对手。但这种袭击需要找到时机,在两次突袭之后,明显敌军的防范已经很严了,王源可不想冒着对方准备好的箭矢防线冲上去,那样的话死伤会极为惨重。
但是,无限制的等机会也是绝对不成的。第一,王源百分百相信正有敌军增援兵马赶来,或许四五天的时间便会赶到。在此之前,自己必须要带着平原城军民撤离。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必须要击溃城下的围城兵马。第二,后方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等人带着众多百姓正往平原城赶。两三天内也可能抵达这里。如果自己在此之前不能击溃城下之兵,那岂非是要让李欣儿她们和众多百姓自己送上门去。
所以,留给王源的时间其实只有两天时间。在两天时间内,必须将城下尚剩余的一万多兵马击溃,同时平原城中做好撤离准备,在李欣儿等人抵达之后,便立刻撤离此地。看似淡定的王源心里其实急躁的火急火燎,一切都必须不能出差错才能让这次救援有个完美的结局。但他却又不能表露出急躁的情绪,他不想让平原城的百姓再有任何的惊慌失措。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城外叛军显然是得到了教训,所以他们将兵马集中在城西大营,放弃了四城困守的办法。虽然这样一来,看似似乎可以随意从其他方向出城撤离,但王源和颜真卿等人都很清楚,若不将这股兵马击溃或者赶跑,他们便会阴魂不散的跟着撤离的队伍。而一旦离开了平原城,数万百姓便得不到丝毫的生命保障,对方一旦发动进攻,以有限的兵马数量是绝对无法保护百姓的。
然而,对方抱成了团,事情变的棘手起来。毕竟是近一万五千兵马的敌兵,抱起团来不求进攻但求防止对方的突袭还是很简单的事情,面对如此局面,王源的兵马再强悍,也如同虎咬刺猬无从下口了。
半夜里王源起来了数次,登上城头去窥探敌营之中的动静。但只见敌营之中灯火通明人影嘈杂,显然是做好了防止夜袭的准备。故而这一夜王源没有得到任何的机会,只能望之兴叹。
清晨,王源吃过早饭之后独自在住处的天井小院之中负手徘徊,他想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今日再无建树,明日晚间便是极限。若再不能真正击溃敌军,明天便只能强行攻击了,否则便将会被拖到敌军援军抵达,自己也将和颜真卿一样被困在此城之中。
王源踱步思索的时候,公孙兰从隔壁小院之中来到了门口。见王源正聚精会神的思索,公孙兰没有打搅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看着王源。半晌后王源偶一抬头,才发现公孙兰在院子里,忙微笑道:“怎地来了也不吱声?”
公孙兰笑道:“见你思索的入神,便没有打搅你。阿萝妹子呢?”
王源道:“一大早便上城墙去了,说是要替我瞧着贼兵的动向,我让她别去,她却不肯。”
公孙兰嗔道:“你昨晚折腾了一夜,跑去城头数次,任谁也知道你心中焦急。阿萝妹子聪明的很,当然知道你心里的烦恼,她这么做也是想帮你解忧罢了。”
王源微笑道:“我明白。”
两人在树荫下的条石上坐下,清晨时分天气还不太热,树荫之下还甚是凉爽。阳光也不甚刺眼。看着天井上空的蓝天湛碧,白云悠悠,还甚是有些赏心悦目。
“你在担心无法击溃城外之敌,耽误了行程是么?”公孙兰纤手捻动一根青草,低声问道。
王源点头道:“是。我又不想贸然进攻,但时间确很急迫。明天日落之前,必须要击溃敌军,否则不仅我们无法安全撤离,欣儿她们也无法与我们汇合。当真是棘手的很。”
公孙兰道:“现在贼兵包团龟缩在大营之中,看上去一副死守待援的样子,确实很棘手。我想等他们出错是不可能的,依我拙见,该想办法让他们露出破绽才是。”
王源道:“我也正在考虑此事。我本想用百姓从东城撤离,让他们以为我们正大规模撤离城池,从而引蛇出洞给骑兵制造攻击的机会。但后来想想,此法不可行。”
“是担心百姓们伤亡过多是么?”公孙兰柔声道。
王源点头道:“是啊,便是怕他们伤了百姓。要做戏必须大批百姓真的撤离才能吸引的他们出动攻击。一旦混战起来,百姓们会大批伤亡。我不能以百姓为饵,却无力保护他们的安全。虽然为了大局着想,我这么做是最合适的选择,但那样的话,我怕是要名声扫地了。”
公孙兰点头道:“不能那么做,民心是最难积聚,但却是最快消失的东西。有时候你花了很大的气力才积聚了民心,但却可能因为一次事情而毁了之前所有的努力。民心既宝贵,又脆弱。我还是那句话,你想有所作为,必须从现在起便收拢民心。”
王源怔怔的看着公孙兰片刻,轻轻点头道:“你说的对,但眼下该怎么办?我可不能拿我这两千多骑兵强行攻击对方防备好的营寨。那样几无胜算。就算能赢,这两千多人怕是也死的七七八八了。”
公孙兰点头道:“我明白。既不能用百姓为饵,又不能硬拼,那么其实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王源一愣道:“什么办法?”
公孙兰笑道:“你惯用的老办法怎么倒忘了?敌军营地现在好比是一座城池,要攻破它,便只能深入其内部,来个内部开花了。这事儿你都干了多次了,怎地这一次却忘了。”
王源扶额道:“哎呀,我确实犯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不过……这一次和以前的潜入可不同,这一次是兵马密集的敌营,一旦进去,便可能出不来了。”
公孙兰微笑道:“没想到你也有怕死的时候。”
王源笑道:“我其实一直都是个怕死的人,死了便万事皆空,我当然不想死。若不是没有退路,谁不愿守着妻儿过安逸的日子,却要终日打打杀杀?那岂不是犯贱么?”
公孙兰啐道:“我瞧你便是犯贱的人,我可没见过你不惹事的时候。都是你自己主动涉险。”
王源笑道:“今日的危险是为了他日的安逸,这叫先苦后甜。再说我若不努力,又岂有今日的高位?今日的局面?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希望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不将生死交于他人之手的。”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断定你其实一定会同意和我进敌营之中杀个天翻地覆的是么?”
王源伸手搂住公孙兰的脖子,在她红唇上滋儿一吻,笑道:“当然,我不去你也要去,所以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对了,还有阿萝,她也一定会去。但凡涉险之事,咱们总是要一起的,要死也死在一块是不?”
公孙兰伸手推开王源胡须扎人的嘴唇,低声啐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莫自毁形象。什么死不死的,我可不想死。我们一死,平儿岂非成了无父无母之人了。”
王源微笑不语,片刻后收起笑容低声道:“既要深入敌营,咱们便要做好准备和计划。我需要拟定方略,才好保证行动成功。表姐可愿意受累一番陪我出城转转,咱们看看敌军营寨周围的地形,想好潜入的方式和方向,确保万无一失。”
公孙兰嫣然一笑道:“但君所请,我无不如愿。”
王源腆脸笑道:“果然是全部如愿么?那么平叛安定之后,表姐再替我王家生个大胖小子如何?”
公孙兰面色微红,横了王源一眼啐道:“不想搭理你。”
说罢转身款款而去。
……
闷热的夜晚,城下叛军营地里燥热不堪。一万五千多人聚集在方圆两里不到的军营之中,其拥挤程度可见一斑。所有的兵马聚集在一处军营之中后,营地里本就极差的卫生状况更加的恶化。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奇怪的臭味,那是屎尿的骚臭和人身上的汗水的臭味。
今年干旱,左近的湖泊小河都已经干涸,叛军们其实也只有饮用水的供应,沐浴清洗什么的便只是奢侈的想法了。而他们已经围城大半年,很多人在这里八九个月里连澡都没洗过几次,身上的老泥搓下来怕是要好几斤。可以想象,这样的一万多人挤在方圆两里的营寨之中,那营寨之中是个什么样的气味。但奇怪的是,军营之中竟然没有一声抱怨。
其实,说起来是他们困着平原城中的颜真卿他们几个月,但其实他们也像是被困在了这里。只不过一方是困在城里,另一方是困在城外罢了。他们的领军将领康没野波是个倔强的家伙,没拿下平原城这件事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他死活也要困着平原城,要将这座城池攻破,否则他便不肯罢休。
这样一来,苦的便是这些士兵们,不得不在这里干耗着。在无数次的攻城作战后,这些兵士们倒也习以为常了。现在如果哪一天不攻城的话,士兵们仿佛是少做了一件事一般的不自在。虽然每一次的攻城都要死人,但这些对司空见惯的士兵们已经麻木了。然而,士兵们的麻木却在这两天彻底的消失了。他由麻木变成了敏感。以前每天攻城都要死个十个八个或者是上百个,他们不在于的原因是,数万人中死那么几十个其实比例太小,士兵们都有自信不会成为那些倒霉的家伙之一。所谓的麻木其实也是因为威胁不够大,故而漠视那些死亡。但昨天晚上和上午,如同疾风暴雨般的两次骑兵冲锋,一下子便夺去了四千多名士兵的生命,还有一千多人身受重伤,这可绝不是小打小闹了。
当死亡的威胁切切实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士兵们显然便会从那种假麻木之中清醒,变得敏感而惊慌,一个个的都打起了精神来。这也是为何康没野波下令全军集中驻扎,并且在四周快速修建工事,严防敌军骑兵突袭时,所有士兵都毫无怨言的立刻动手的原因。这也是他们虽然居住在这样的恶臭闷热的地方却能够忍受下来,没有任何抱怨的原因。
第八四五章 掏心
康没野波光着膀子坐在闷热的大帐之中,他的面前摆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羊腿和一大碗烈酒。军中虽然禁止饮酒,但对于他这样的胡人将领而言,这项禁令并不适用。
但虽然有酒有肉,康没野波的表情却沉郁而苦闷,他的心情也和这闷热的天气一样很是烦躁。原因不言而喻,九个月时间过去了,平原城居然还屹立在面前,这一点连康没野波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这座城池也彻底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也成为他为人所取笑的原因。
康没野波是安禄山的爱将,他是奚族人。安禄山宠信胡人将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安禄山自己便是胡人,故而对于手下的胡族将领,安禄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毫无理由的信任。这也是康没野波并无太大功劳,却能在安禄山帐下占据一席之地,成为拥有单独率领一路兵马往南攻击的领军之将的原因。
起初一切都是顺利的,在大军攻向洛阳之时,康没野波率四万兵马横扫了河北道七八座州府,将黄河北岸的内陆州府一扫而空。当然除了平原城这座小城。
开始的时候康没野波对平原城其实是并不在意的,但在回过头来攻击平原城大败之后,康没野波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块硬骨头。他想全力去攻下此城的时候,偏偏又接到了安禄山下达的全部集结攻击洛阳的军令。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将一小半兵马留在这里围困平原城,其余的兵马则赶往洛阳参加攻城战。就这样,一直到一个月之后长安被攻下,康没野波才得以抽身而回,对付这个一直插在他心头的硬刺。
他调集了左近州府的驻军一万作为补充兵力,连同围困城池的两万兵马组成了三万大军,对平原城开始了长达数月的围困个攻击。胡人血液之中流淌着的狼性让他在经历了多次的失败之后也绝不愿意放弃。他甚至发下毒誓:若不能攻下此城,他便死在这里。而一旦攻下此城,他要将这座城池夷为平地。要烧光城中的一早一木,要杀光城中的所有人,要让这座城池从世界上消失。因为这座城池让他太难堪了,让他在叛军之中仅有的那点尊严被践踏的体无完肤。因为这座平原城的事情,已经有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过他,奚落过他。甚至他去洛阳拜见安禄山时,安禄山都曾委婉的告诉他,实在不成便换别人去剿灭平原城这帮不知死活的余孽。但康没野波执意不肯,他就是这样一种牛脾气的人。安禄山倒也拿他没办法,于是准许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攻击平原城。
没想到的是,这一攻,便是半年多过去了。加上第一次攻击平原城的那场战斗,康没野波总共攻击了平原城一百八十多次。然而,这座城池却始终倔强的站立在那里,他比康没野波还要倔强,就是不肯倒下。而康没野波的三万兵马,也在这一百八十多次的攻城战中慢慢的消耗。某一日康没野波从参军副将手中得到了阵亡的数据,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他的三万兵马便在这种不知不觉的消耗之中变成了两万多人。一万多兵马就在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攻城战中蒸发了。
康没野波心中充满了挫败感,虽然看得出平原城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原本守城的一万多守军,到最近也只剩下了三四千人。守军也死了六七千人。他们也其实也是在强弩之末了。康没野波知道,这座城池很快就要被自己攻下来了。无论是人员还是物资,这城池之中都已经山穷水尽了。
越是临近破城,康没野波反而产生了一丝惆怅的感觉。较了九个月的劲,终于能降服对手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有了一丝失落。康没野波想起了当年在家乡时自己追求过的一个奚族少女。那少女美的像是草原上的山丹丹花,让康没野波产生过无数次的幻想和绮梦。然而这少女就是不喜欢自己。这激发了康没野波的征服欲,于是他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去得到少女的欢心,那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追求。那段时间,那便是康没野波生活的全部内容和动力。他习练武技,便是为了成为部落最勇武之人。他勇猛无畏,便是要成为部落之中最可以依靠之人。最终他成为了部落之中的佼佼者,所有的族人都对他交口称赞钦佩不已。但只有康没野波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山丹丹花般的少女。
终于,康没野波如愿以偿,他得到了那少女的青睐。然而,在青草深处,当他搂着那少女锦缎般的肌肤,饱满芳香的身体的时候,康没野波却感到了迷茫和失落。他失去了动力。在挣扎数日之后,康没野波一人一马离开了部落,留下了满眼迷惘的少女,头也不回的来到了大唐。投身于安禄山帐下。
在知道城池即将落入自己手中之后,康没野波的失落感和当初得到那少女时的感觉何其相似。所以他才产生了一种这件事不要结束的感觉。
然而,就在短短的数天时间,康没野波便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当他得知邺城邢州魏州被敌军偷袭,一股兵马正往平原城而来的消息后,他也顾不得自己心中的那些小情绪了,连续两日发动了猛攻。然而,不知道是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这两天的猛攻居然没拿下城池。接下来便是他噩梦的开始。
两天前的那天晚上吗,如疾风般卷入营地的对方骑兵将营地冲了个稀巴烂,死伤了三千多兵马。次日上午,又是近三千兵马被这群凶狠的骑兵歼灭。康没野波忽然意识到,平原城和草原上的少女不一样。草原上的少女自己可以征服他,而这座城池似乎自己永远都无法征服了。他也顾不得其他了,下令全军收缩于西营之中,同时派出兵马去请求援兵帮忙。
帐篷里热的吓人,但康没野波没打算出去透气,他知道外边一样的炎热,而且还多了些难闻的气味。他宁愿坐在这帐篷里满身大汗,也不愿去外边跟那些臭烘烘的家伙们走在一起,闻着他们身上数月未沐浴而散发出的臭味,以及他们说话时口中的腥臭气味,康没野波担心自己会吐出来。
康没野波甩甩头不再多想,他端起酒碗大口喝了几口酒,又拿起半只羊腿啃食。他要在烈酒的麻醉和羊肉的香味之中忘记眼前的窘迫情形。毕竟情况还没有坏到让人无法接受,毕竟眼下自己还能撑的住局势,不至于让城中的对手就此逃脱。
大帐之外忽然传来卫士的低喝声:“干什么的,帅帐重地,不得乱闯。”
有人似乎咕哝了两句,接下来便毫无声息了。康没野波缓缓放下手中的羊腿,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或许是身为武者的直觉,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森寒的杀气在大帐门前弥漫。这种感觉康没野波在草原上追捕野兽时经常能感觉的到。但在这军帐之中感受到这种杀气还是第一次。
康没野波瞪大双目看着大帐门前的帐幕,那帐幕缓缓的被掀开,三个身着普通兵士服饰的人影缓缓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即便大帐之中的灯光昏暗,但康没野波还是能分辨出这三人穿着的是普通士兵的锁子甲,而非自己手下卫士所穿的铁甲衣。
“你们进来作甚?为何不通报?”康没野波缓缓起身沉声喝问道。
中间那名身材修硕不胖不瘦的士兵低着头含糊的道:“我等有重要军情禀报。”
说罢,三人缓缓走近康博野波立足之处。
“站住,通报军情也需要事前通报。阿兹尔、木托古,你们怎么当的值?为何随便允许闲杂人等进入我大帐之中?”康没野波大声喝道。
那士兵缓缓抬头,露出亮晶晶的双目和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露出雪白的两排牙齿笑道:“康没野波将军,莫要叫他们了,他们已经没法答应你了,因为……他们都死了。”
在这名年轻英俊的士兵微笑说话的时候,他身旁那两名身材纤细的士兵也抬起头来,同时将藏在身后的长剑亮了出来。两人的长剑上血迹殷红,斑斑点点。
康没野波大惊,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入我大军军营。”
年轻英俊的士兵微笑拱手道:“在下王源,大唐平叛兵马大元帅,兼大唐右相国。这两位是我的夫人。我等久闻康没野波将军大名,所以想来拜见康没野波将军。事前没有通报便来了,倒是抱歉的很。”
康没野波一惊,忽然大笑道:“你便是王源?便是你领军来救平原城的?”
王源笑道:“是啊,是我。”
康没野波将军呵呵冷笑道:“你们鬼鬼祟祟混进我大营,是要刺杀于我是么?”
王源笑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么?什么叫鬼鬼祟祟?这词用的可不好。阿萝,告诉康没将军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王源左侧那名身材纤细背负弓箭的士兵踏前一步道:“告诉你吧,我们可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我们不过是在死人身上扒了三套你们的锁子甲穿上了而已,进你们大营时可无人过问我们的身份。对了,你大帐外的几名卫士倒是问了几句,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王源微笑看着康没野波道:“听清楚了么?我们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康没将军,可不要说我们是鬼鬼祟祟的进来的。”
康没野波冷声道:“管你们怎么来的,你们进的来,便出不去了。本将军还正想着城破之后如何活捉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源呵呵笑道:“康没将军,你莫忘了,眼下我们可是三个人,而你只有一个人,你怎敢说这样的大话。我若是你,此刻应该立刻求饶才是。你可不要想着反抗,我们并没有打算杀了你,除非你逼我们动手。”
康没野波哈哈大笑道:“三个人又怎样?你以为你家康没爷爷是软柿子么?三个一起上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叫你们看看你康没爷爷的手段。”
康没野波抬脚踹翻面前桌案,在桌案翻滚的瞬间,手掌在桌案背部一抹,一柄雪亮的长刀便握在了手中。原来他的案几之下便藏着一柄长刀。康没野波长刀在手,呼呼呼连续挽起数个刀花,那长刀像是长在他的手中一般,沿着他的手腕上下翻飞却不落下,顿时大帐之内一片森寒刀影。
“来吧,一起上还是一个个的来?你家爷爷都不在乎。”康没野波喝道。
王源皱眉道:“打打杀杀的有意思么?你就不能耐着性子听听我们的来意么?”
“怕了么?怕了就磕头求饶?或许我能饶你一命。你是唐朝大官,没准爷爷能凭此升官发财呢。”康没野波磔磔笑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看来你是个冥顽不化的家伙。我们想留你条活路,给你一个率军弃暗投明的机会,现在看来你是不需要这个机会了。”
“我呸,你打的如意算盘。要弃暗投明的是你才是。”康没野波骂道。
王源摊摊手道:“既然话已至此,看来只能动手了。我们三个一起上的话你输了一定不服气。看来只能一个个的上了。这样吧,我们三个人,你自己挑一个和你打。”
康没野波冷笑道:“还用挑么?当然是你来和我打。我康没野波可从不欺负女子。”
王源微笑挑指赞道:“不错,是条汉子,就凭你不欺软怕硬,足见你还是个人物。事实上你的运气也不错,三人之中我的武技确实最弱,及不上我的两位夫人,你不欺软怕硬的举动也给了你回报了。然而我要说的是,即便是我和你打,你也输定了。康没将军还是三思而行为好。”
“恁多废话,来打便是。怕死的话便跪地求饶,饶你一条命便是。”康没野波喝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忠言逆耳,人总是不愿意听从忠告的。看来只能动手了。”
王源一边叹息一边摇头,突然间身形闪动,动如脱兔。脚尖点地,身子腾空而起,手中破军剑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康没野波当头劈去。
康没野波吓了一跳,口中骂道:“竟然偷袭,你好卑鄙。”
康没野波反应迅速,手腕一翻,弯道横在头顶格挡。作为当年部落中的第一勇士,康没野波是有真本事的,不仅刀法精湛而且力大无穷。当年他离开部落投奔安禄山之后,无亲无顾的他便是凭借着一身的武技得到了安禄山的赞赏,从而为安禄山提拔,成为了安禄山的心腹将领。王源身形单薄修硕,在康没野波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力大无穷之人,所以康没野波挥刀格挡,心里是一百二十个笃定的认为这一档绝对可以挡住王源当头劈砍的一剑。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后招。格挡之后,自己的气力大,王源定然会被震得手腕发麻,就算长剑不脱手,也会停顿片刻。自己可以利用这片刻的停顿弯道横切其腹,王源身子落地,手上又酸软,定然无法躲避自己这一刀。到时候,便可只用一招便将王源的肚子剖开,让他血溅当场。
刀剑相交,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响。那声音绝非是刀剑交击应该有的声响,刺耳的有些不同寻常。康没野波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中的弯刀,然后他惊骇的发现,对方的那柄剑的剑锋正嵌入在自己的弯刀刀刃之中,深达寸许。那刺耳的声响正是剑锋割裂刀身时发出的声响。
这一发现,让康没野波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对方手中的长剑竟然是神兵利刃,竟然几乎切断了自己的弯刀。这简直不可思议。
王源也有些诧异,本来他这一剑便是凭借破军剑斩金断铁的威力而发动。先发制人当头劈砍,对方必是横刀格挡。王源的如意算盘是一剑砍断对方的兵刃,然后便可为所欲为了。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康没野波的长刀也是精钢铸造,硬度颇强。若不是遇到了破军剑,普通的兵刃也会在这一次碰撞之中被它削断。故而这一剑只砍入长刀寸许,竟然没有砍断他。
康没野波急中生智,用力将长刀后扯,想利用刀刃钳住对方长剑的机会,将对手的长剑扯离脱手。王源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上把持不住,长剑眼看就要脱手。危急之时也反应颇快,落下的身子在倾倒的案几的木腿上一点,身子借着那一扯之力从康没野波的头顶翻过,落在康没野波的后方。这一跃巧妙的化解了康没野波的蛮力。而且落地之后,两人的兵刃也从胶着状态松脱开来。
康没野波纵身跃开,低头看着自己的弯刀。那弯刀的缺口扭曲不堪,还少了一小片刀刃,竟然是被对方的剑刃给削去了一小块。
“如何?我说了,我也不是善茬吧。”王源站在数步之外笑道。
“靠着兵刃之利,算什么本事?”康没野波骂道。
王源笑道:“你这话就没道理了。兵刃之利怎么了?就算两个人赤手空拳的打架,还有个拳头大拳头小的问题。难道还要别人把拳头削成跟你一样大小才算公平?你选择了我,便是选择了我的兵刃,我可没欺负你。”
康没野波冷声道:“就算你有神兵利刃又如何?我照样杀了你。”
话音落下,康没野波抢上前来,手中长刀照着王源的头顶便砍。王源举剑上撩,但康没野波显然明白长刀是不足以和对手的宝剑抗衡的,刀到中途,忽然手指微张,长刀疾飞而出直奔王源的面门飞来。王源挥剑将长刀磕飞,然而下一刻,康没野波已经欺近身前,毛茸茸的大手朝着王源的胸口抓来。
阿萝惊呼一声:“二郎小心。”
然而这一声提醒已经太迟了,王源的胸口甲衣被抓,身子腾空而起,像是一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仔一般毫无反抗之力。随着康没野波的嘿然发声,王源的身子竟然被康没野波举上了头顶。
这正是康没野波的看家本事,那便是摔角之技。奚族部落之中,一名勇士之所以为人所敬仰,首先要做到的便是以摔角之技击败部落之中的其他男子。摔角之技和骑射之术乃是草原胡人的看家本领。在此基础之上,才会考虑到使用兵刃和拳脚之技。而康没野波正是此中佼佼者。可以说一名优秀的摔角者,只要手指搭上你的身子,便可如吸盘般牢牢的抓住你。若是你气力不如,技巧不如的话,等待你的便是筋断骨折的下场。你若不求饶,会被摔打成一团烂泥。
所以,一旦被对手抓住,并且举过了头顶的话,有经验的摔角手都会大声求饶,因为他们明白,接下来便是如重锤一般的夯砸和摔打,铁打的筋骨都经受不住。
眼下,王源便处于这种境遇之中。他的身子被康没野波举起在头顶,康没野波长声大笑,将王源头下脚上朝着坚硬的地面顿去。这一下只要顿实了,王源便成了个地地道道的缩头乌龟了。脑袋会被顿进脖子里。
这次连公孙兰都脸上变色,她本以为看康没野波的身手必不是王源的对手,所以王源上阵她也乐得让王源去经历一番。然而目前的局势却是她始料不及的。就算她动作再快,也无法阻止王源的头颅撞击地面。这是根本来不及相救的。
“噗通,咔擦。”沉闷的响声之后,帐内寂静无声。王源的身子砸在了倾倒的案几上,将桌案砸的四分五裂。本就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更是一塌糊涂。
王源的身子直挺挺的躺在案几杂乱的木头里一动不动。阿萝悲呼一声:“二郎!”身子几乎瘫软在地,再无一丝气力。公孙兰也手脚冰凉,但她还算能控制住自己,她提着长剑飞身上前,长剑对准康博野波背对着自己的身子一剑刺出。然而,她的剑还没触碰到康没野波的身子,康没野波的巨大身躯却轰然超前摔倒。像是一截腐烂的硬木头一般,面朝前直直的摔下,一动不动。
然后,公孙兰听到了身后王源的呻吟声:“哎呦喂,我的脖子快断了。这家伙这么厉害,早知道让表姐去对付了,中了我一剑还能支撑这么久。哎呦,哎呦!”
瘫坐地上的阿萝脸上带着泪痕惊愕叫道:“二郎,你没死?”
“当然没死,莫非公主想当寡妇么?”王源嘟囔着从一片狼藉之中爬起身来。
第八四六章 神迹
公孙兰和阿萝忙上前扶起王源,检查王源是否受伤,却发现王源的身上除了一片乱七八糟的污垢灰尘以及脸上的小小擦伤之外,居然真的没有受伤。
两女既高兴又诧异,不知道王源是怎么做到的,刚才那一幕确实是王源被康没野波头下脚上扔了下来,却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王源不无得意的解释了刚才的一幕。原来王源被康没野波抓住衣服举在空中的时候,却忘了王源手中还攥着一把剑。在康没野波将王源掷下之时,王源不失时机的在康没野波的肩颈处刺了一剑。那一剑割断了康没野波的肩井骨,康没野波实际上不是将王源扔到地上来的,而是他中剑之后无力托举王源,王源自己从半空中摔落下来的。只不过他事前做了样子,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他用力将王源摔在地面一样。
公孙兰闻言而去检查康没野波的尸体,果然发现康没野波的肩颈处一条巨大的剑伤还在汩汩的往外流血。刚才因为康没野波举起王源之后背对着自己,王源的小动作和康没野波的伤口自己居然都没看见,害的自己白白虚惊了一场。
王源站起身来,蹬蹬腿甩甩胳膊,确认身体无恙后刚要说话,互听帐外有人惊呼一声,旋即大声喊叫起来:“了不得,康没将军大帐前死了人了?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三人相视无语,大帐前的七八名卫士的尸体看来已经被人发现了。刚才突袭击杀了这七八名卫士,但因为没时间去藏匿尸体,王源只得将他们拖到了帐篷一角的阴影里。此时外边火光明亮,想必是被举着灯笼火把巡逻的流动岗哨给发现了。
随着巡逻士兵的叫喊,帐篷外边瞬间变得的杂乱起来,吆喝声和脚步声迅速接近,那是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叛军士兵。
“果然是阿兹尔校尉和木托古校尉,他们被人杀了。不好,定是有人潜入大帐,欲对康没将军不利。”有人高声叫道。
话音落下,顿时沧浪浪刀剑出鞘之声大作,外边的士兵纷纷抽出兵刃小心翼翼的靠近营帐门前。一名副将沉声叫道:“康没将军,你在里边么?将军可无恙否?”
大帐内鸦雀无声,无人应答。众人用疑惑的眼神相互询问。一名校尉低声道:“怕是有古怪。要不用弓箭射几箭瞧瞧。”
那副将骂道:“你他娘的想射死康没将军么?万一将军喝醉了酒睡在里边呢?陈老六,早就看出你没安好心。你是不是对康没将军那次打了你二十军棍的事情耿耿于怀?”
那名叫陈老六的校尉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哪有此事,花将军怎么会这么想。算了,当我刚才是放弃就是。”
那花副将哼了一声,转头对着身旁两名士兵一摆手,低声道:“你两个进去瞧瞧。”
“这……”两名士兵吓得往后缩。
“进去,你敢违抗军令么?”花将军怒道。
两名士兵无奈,只得提着兵刃弓着身子朝帐幕前靠近。花副将跟在他们身后,见两人脚步挪动的极为缓慢,简直就像是在原地踏步,于是抬起脚来,对着两人的屁股各踹一脚,口中骂道:“滚进去吧,磨蹭什么?”
那两名士兵一个趔趄,一头撞开帘幕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
帘幕被撞开的瞬间,大帐之中的灯光透了出来,但也仅仅是灯光而已,看不清里边的情形。帘幕合拢之后,里边又变得寂静无声了。众人眼巴巴的瞅着帘幕,侧耳听着里边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
“里边什么情形?你两个还活着么?”花副将高声问道。
“活着……活……活着呢?里边没事。康没将军他……他喝醉了,趴在地上睡着了呢。你们……快点进来帮忙。”帐幕内传来两名士兵颤抖的声音。
花副将以及众士兵长吁一口气,看来虽然护卫被刺杀,刺客却没来的及进大帐之中,康没将军安然无恙。
花副将一摆手对身边几人道:“跟老子进去,康没将军那身量,等闲几个人可搬不动。都进去帮帮忙挪动挪动。陈老六,快带人去四周搜寻刺客,刺客肯定还在营中。”
见陈老六答应了,花副将转身带头领着众人往帐篷里走。当他掀开帘幕踏入帐篷的一刹那,一眼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帐内情形,顿时便觉得情况不对,忙抽身而退,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道寒光从侧翼斩落,花副将缩头不及,口中大叫:“不……”这一个‘不’字刚刚出口,他的头颅已经飞在了空中,直到他喷血的头颅落在地面上,他的口中才说出了另外一个字:“……好!”。‘不’字出口,人还在阳间,‘好’字出口,人却已经在阴世。短短两个字之间,却已经是阴阳相隔的区别。
花副将尸身扑倒在地,后面跟着进来的十几名士兵惊愕片刻,顿时如炸了锅般的大叫起来。只见两条人影从门口两侧冲出,手中长剑寒光闪闪,一个照面便击杀四名士兵。士兵们连滚带爬的后退而出,跌跌撞撞的往后跑,在他们身后,三个人影也从帐篷之中钻了出来。
顷刻间,数百叛军士兵围拢过来,将三人围在当中,刀枪剑箭纷纷对着圈中三人。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把康没将军怎么了?”一名将领高声叫道。
王源微笑上前,扬手抛出一物,那物叽里咕噜的滚到士兵们的脚下,毛茸茸血糊糊,竟然是一颗人头。有人立刻认出了那便是康没野波的人头。
“是康没将军的人头,他们……他们将康没将军杀了。”士兵们惊骇叫道。
王源高声叫道:“诸位,我乃大唐兵马大元帅王源,今次来救援平原城的兵马便是本人率领的。今夜潜入你们军营之中,便是要来取康没野波的项上人头的。”
“什么?你是王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冲入我军营之中,今日定教你有来无回。”那副将高声喝道。
王源盯着他道:“你且听我说完,咱们再交手不迟。康没野波已经被我们杀了,你们的主将都死了,如何同我军抗衡。诸位虽然都是叛军,但我知道诸位之中大多数都是我大唐东北边镇的节度兵马。安禄山编造了清君侧的谎言起兵造反,骗你们为他卖命,你们其实都是受骗上当之人。现在,我以大唐兵马大元帅的名义宣布,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起,立刻放下兵刃投降的,本帅既往不咎,前事不论。你们原来是什么官职,投降后还是什么官职。不愿意当兵的,可以脱下盔甲回家和父母妻儿团聚,本帅也绝不怪罪。但若是还有执迷不悟的,便休怪本帅无情了。机会只有这一次,你们可要抓住了。”
众士兵面面相觑。突然间营地里跑来几个人杀了主帅康没野波,然后自称是大唐的兵马大元帅王源,要众人投降。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但是主将康没野波死了,众人心里也是很慌张。而且这人说安禄山欺骗将士们为他卖命,这件事倒也不假。当初很多人都以为安禄山起兵确实是为了清君侧杀杨家人为了大唐除害。可后来安禄山自己当了大燕国的皇帝,便等于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这件事在军中早有议论。只是大多数人不愿去惹麻烦。替谁卖命不是卖命?倒也范不着去讲什么道理。
“莫听他胡言乱语,杀了他给康没将军报仇。他也不是王源,王源怎是他这么年轻的样子,王源有怎会涉险来到此处救援平原城?这不过是三名刺客罢了,知道我们援军将至,故而跑来捣乱,意图搅乱我军心的。康没将军死了又如何?此刻起,我赵之荣便是主将。听我命令,谁杀了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升火长,赏钱十贯。”那副将高声喝道。
叛军士兵们立刻蠢蠢欲动,手持兵刃缓缓收拢包围圈准备动手。
“慢着,我证明此人真的是王源。我认识他。”忽然间一人高声叫道。
众士兵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正是校尉陈老六。
“老陈,你作死么?”副将赵之荣厉声斥骂道。
“赵副将,他真的是王源。我认识他。几年前此人来河北道任黜陟使,当时二公子和严先生还陪同他去往妫州巡查边境防御。当时我便是随行保护的兵马中的一员。我当然认识他。”陈老六叫道。
众人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均疑惑不已。但见那陈老六对着王源一拱手,笑道:“王黜陟使,你可记得我么?当年我是二公子安庆绪手下的亲卫营士兵,咱们应该打过照面的。我还和你的一名随从起过争执,严先生要打我板子,你还替我开脱的呢。”
王源皱眉看着陈老六,猛然一拍额头道:“你莫不是那个陈老六么?”
陈老六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是我是我,难得你还记得我。哈哈哈,你当真已经是大唐的兵马大元帅了么?”
王源呵呵笑道:“当然,这有什么好撒谎的。”
陈老六咂嘴道:“官儿升的好快啊。”
王源呵呵笑道:“陈老六,既是故人,你该知道我的本事。当初你们设计在鸡鸣山引我入奚族人的伏击圈,可没想到后来我将他们杀的落花流水吧。陈老六,你该劝劝你们这帮兄弟,此时不降,后果是什么?我答应你,只要你们此刻归降朝廷,一切既往不咎,或者还有嘉奖。”
陈老六的表情很是谦恭。他当然知道王源的本事。当初严先生和二公子同奚族人围追堵截,都未能将这个王源杀死,反而让王源杀了数千奚族兵马渡河东去,这件事在范阳军中影响甚大。虽然表面上无人说话,但心里却都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的。现在此人已经是大唐兵马大元帅,一出手便是连续两次入军营如无人之境。而且闯入军营之中杀了主将康没野波,更是勾起了陈老六心中的记忆。眼下对陈老六而言,倒是一个能攀上高枝的机会了。
陈老六回过头来,低声对副将赵之荣道:“赵副将,也许您真的该考虑考虑了。眼下康没将军死了,花副将也死了,咱们没了主将已经是群龙无首之局。而且……这人真的是王源,他是大唐的兵马大元帅,手段厉害之极。我不信你没听说过他的手段。和他对抗恐怕没有好果子吃。再说咱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朝廷的兵马,被安禄山骗了这么久,大伙儿都很气愤。现在这王源既然承诺既往不咎,这正是我们回归朝廷的机会。卑职和王源又很熟络,莫如卑职去跟他谈谈条件,咱们投降后大伙儿都升个官,岂不皆大欢喜?”
赵之荣面沉如水,低声喝道:“陈老六,你当真想要投降?你找死么?”
陈老六陪笑道:“赵副将,这不是投降不投降的事,这是识时务罢了。我瞧咱们这个什么大燕国也不是什么好路数,弄不好咱们都要折在里头。眼下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赵之荣冷笑道:“陈老六,当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陈老六陪笑道:“当然了,这机会还不是千载难逢么?你平时能见到大唐的兵马大元帅么?能得到他亲口的承诺,和他谈条件么?”
赵之荣冷声道:“那好,既如此,麻烦你去跟他谈一谈条件,我们大伙儿都要官升三级。”
陈老六笑道:“这才对嘛,卑职这便去跟他讨价还价,总之定让大伙儿都满意才好。”
赵之荣冷笑点头,陈老六转过身去,欲去和王源讨价还价。然而他刚迈出半步,便觉得胸口一痛。低头这么一看,顿时惊的魂飞天外。只见自己的胸口露出一截刀尖,殷红的鲜血正迅速的将自己胸前的盔甲染红。然后,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而起的疼痛弥漫了全身,他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发出临死前的嘶哑尖叫。
“呸!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瞧你就是贪生怕死。他是王源又如何?陷入我大军之中,他便是神仙也插翅难逃。再说,杀了大唐大元帅的功劳还小么?大燕国皇帝自然会重重的嘉奖我们,又何必背负背叛之名和他去谈什么条件,简直多此一举。”
身后赵之荣冷冷说话,然后拔出穿透陈老六身体的长刀后伸脚一踹,陈老六的尸身轰然而倒。
“拿下刺客。”赵之荣将滴血的长刀指向了王源等三人。众叛军士兵看到陈老六的尸体倒地之后再无犹豫,纷纷鸹噪着挥舞兵刃冲上。
王源见此情形,叹了口气,回头低声道:“果然是白费了口舌,罢了,阿萝,发信号吧。”
阿萝点头答应,取下背上弓箭,连珠三箭射上天空。三只红色的烟火弹在夜空之中炸裂,迸发出无数的星光。这是通知外围骑兵进攻的信号。两千多骑兵为了避人耳目,从北城出门,沿着干涸的河道移动到西城外,便是不想让敌军知晓骑兵出城准备进攻的意图。此刻烟火弹爆裂的瞬间,隐藏于干涸护城河沟壑之中的两千骑兵齐齐冲上平地,片刻后便已经上马摆好了冲锋阵型。赵青一声令下,骑兵们开始朝着叛军大营冲锋。
在他们身后,城门洞开,三千步兵也在颜真卿率领下出城,朝着对方大营掩杀过去。一时间,平原城下的夏夜被马蹄声和喊杀声所充斥,让这沉闷的夏夜更加的让人窒息。
叛军大营之中,阿萝射出信号箭之后,三人便和四面冲上来的叛军士兵厮杀在了一起。三人呈一条直线,公孙兰在前王源在后,将武技最弱的阿萝护在中间。前方公孙兰剑光闪动,杀的人头滚滚,后方王源的破军剑也是剑光霍霍,杀的血肉横飞。而阿萝则手中弓弦不停嗡然作响,不断的射杀冲近身侧的敌兵。三人就像是一架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的小火车一般,所到之处,留下一地的血肉和尸身,勇不可挡。
然而三人都明白,在乱军之中,虽然可以凭武技呈一时之勇,但长时间的厮杀是毫无胜算的。这也是那天在壶关城墙上,王源陷入险境几乎身死的原因。那天还只是数百兵马,而今天他们要面对的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对手。在赵青和谭平率骑兵冲杀进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极有可能三人会命丧当场。
王源其实并没有想要暴露踪迹,他们的目的是潜入营地之中,刺杀了敌军主将之后开始随机放火杀人制造混乱。制造混乱的目的便是吸引外围兵马的注意,给骑兵的突袭创造机会。这也是一直一来王源实行的这种内部开花的特种作战的总体策略。这策略可谓屡试不爽。然而没想到的是,几名卫士的尸首被发现,他们也自然被暴露了行迹。王源本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一番,然而忽悠无效之后,陷入苦战也是必然的结局。现在三人被密密麻麻的叛军围困其中,显然是王源不想看到的局面。在骑兵攻进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无论如何也要熬过去才成。
“擒贼擒王,表姐,去杀了那名鸹噪指挥的将领。”王源挥剑砍断几只刺来的长枪枪头后高声叫道。
公孙兰抬头看去,只见那手刃陈老六的叛军将领赵之荣正在几十步开外的高处挥舞着长刀大声喝令士兵冲杀。公孙兰知道,这种情况下杀了敌将确实是最有效的震慑之法。
“可是你们两个怎么办?我担心你们抵挡不住。”公孙兰长剑从一人咽喉上轻轻掠过,转头沉声道。
王源挥剑砍杀,急迫道:“我护着阿萝朝你身后冲,你杀了那敌将之后便回头接应我们便是。”
公孙兰摇头道:“不成,我不能冒这个险,若是出了差错,岂非后悔莫及。”
王源挥舞长剑击杀一名敌兵,喘息着皱眉道:“即便在一起,也未必便是安全的。杀贼首却可缓一缓。”
公孙兰沉声道:“你说的对,但击杀敌将之前,我需得替你们减缓些压力。”
王源不解其意,正欲相询。但听公孙兰娇叱一声道:“替我护法,你不是很想看看我的三大杀招最后一式么?今日便遂了你的意。”
公孙兰说罢,剑光横扫,斩杀两名敌兵后身子后退,来到王源身侧,忽然跌坐于地,纤手如花瓣一般在胸前开合,闭目开始运气。王源明白公孙兰这是在为出杀招而蓄积元力,当下舞动长剑施展全身解数在一旁为其护卫。阿萝也舍弃弓箭抽出腰间宝刀协助王源为公孙兰护法,虽然阿萝武技一般,但身手比之寻常士兵要好上许多,她只需能自保不让王源分心,王源便可在短时间内确保无人能靠近公孙兰身边数步之内。
跌坐于地的公孙兰手掌在胸前缓缓开合,调动体中元力奔行。片刻后只见她身上的衣袂无风自动猎猎飞扬,头上的头盔忽然掉落,满头青丝根根直立,违背了重力的规则朝着天空飞扬。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气流包裹起来,周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形成了一道保护罩一般。
一旁的王源和阿萝都感受到了来自公孙兰身上发出的强劲气流的冲击,那股气流冰冷刺骨,即便是在这闷热的夏夜,也将周围渐渐变得如寒冬一般的冷酷。
十几息时间转瞬便过,就在王源和阿萝已经感觉快要无法应付周围刀剑兵刃的攻击时,公孙兰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她的全身都鼓荡着气流,衣袂飘飘宛如在风中凝立。整个人像是几乎要飞上天空的神女一般。
“流云万变式!”清脆响亮的娇叱之声从公孙兰微启的红唇之中吐出,虽是嘈杂的战场,但却清晰的送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下一刻,公孙兰的身子在原地凭空消失。不,那应该不叫消失,而是突然幻化出无数个公孙兰的残影,从公孙兰的立足之处向四面八方幻化出无数个公孙兰。这无数个公孙兰穿插于周围数丈之内的密集士兵的人群之中,宛如无数道光芒,穿透任何狭小的缝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的异像,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虽然只是短短的数息,但这景象足以让他们终生难忘。
短短数息之间,无数个幻影突然消失,公孙兰的身影出现在原地。双手杵着长剑微微的喘息。她的长发已经披在了肩头,身上的气流也已经消失,整个人显得苍白而虚弱,周围冰冷的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还是这夏夜的闷热。
再看周围数丈之内的百余名士兵,仿佛泥塑木雕一般的站立原地,似乎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忘记了继续攻击这回事。
“站着作甚,还不给老子杀!”赵之荣虽然也惊骇无比,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发出呵斥叫喊之声。
处在外围的士兵响应他的话,纷纷伸手推搡着站在前边一动不动的士兵,要他们往里圈挤进去进攻。然而不推则已,一推之下,前方站立不动的百余名士兵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瞬间全部倒下。就像麦田里的怪圈一般,数丈方圆范围内片刻之间再无一个站立之人,他们全部倒在了地上,从喉头胸口腰肋等要害部位汩汩冒出鲜血来。
“妈呀,邪了门了。”士兵们短暂的惊愕之后,顿时如炸了锅一般的大叫起来。刚才那场景已经是诡异无比,穿行于人群之中的幻影居然不是幻影,而是实体。在短时间内,那女子竟然穿行于数丈范围之内,用手中的剑击杀了百余名士兵。只是因为速度太快,留下了无数的残影,让人感觉像是幻化出了无数个不同的身影。这手段还是人能为之么?这简直就是鬼魅之行,或说是神迹也不为过。
第八四七章 溃逃
王源也是惊讶的合不拢嘴。在穿越之前,有谁要是告诉王源世上真的有神乎其神的武功,可以高来高去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的话,王源定会斥责对方胡扯。那些电影电视中出现的所谓绝世武功,在王源看来不过是艺术的夸张罢了。
然而,自从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之后,很多事情都在刷新着颠覆着王源的认知。譬如武技之事,王源第一次见到公孙兰练剑时便已经惊的目瞪口呆。这之后,遇到的各种武技高强之人,见识到了各种神乎其技的武功,也让王源彻底明白,这世界上当真是有让人无法解释的高人武技存在,以前的自己却是太孤陋寡闻了。这世上很多事并不能以科学来解释,譬如自己身上发生的便是最不科学的一件事,那便是穿越。穿越这件荒唐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这三大杀招的最后一招王源还是第一次见公孙兰使出来。流云万变这个名字倒是熟悉的很。王源记得公孙兰的第一招杀招原来就叫流云万变式,只是被王源改为倾国倾城之后,公孙兰也默认了这个改动。但公孙兰还是将流云万变这个名字用到了第三招上,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很是贴切,那一招使出时,当真如流云飞舞变化无踪。
在短时间内,一个人可以用极快的速度幻化出万千身影,这已经是突破人的极限。所谓最高深的武技,其实便是使用者本身可以突破常人无法突破的身体机能所限,调动身体中的强大潜能,做到常人眼中难以解释的行为,这便是常人眼中的神技。
从某种角度而言,王源是相信这种可能性存在的,毕竟作为后世穿越之人,王源知道人对自身了解的还很少,一个大脑的机能,人也都只是利用了其中极小的一部分而已。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理,王源却是根本搞不明白了。
但如此激发潜能,超越身体极限的举动显然是对人有巨大损害的,这也是每一次公孙兰用过杀招之后身子极度虚弱的原因。这惊世骇俗的流云万变式使用之后,王源最担心的便是公孙兰的身体如何?所以他第一时间抢到了公孙兰的身旁,伸臂搂住公孙兰的腰身,支撑住她遥遥欲倒的身体。
“快……喂我吃两粒元气丹。”公孙兰虚弱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阿萝公主手忙脚乱从公孙兰的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羊脂玉瓶,从里边倒出了两粒红色药丸送到公孙兰的嘴边。公孙兰张口吃下,闭目运气。迅速恢复身体的气力。
四周一片安静,数千名叛军士兵在惊吓的退后数十步之后停住了身形。他们远远的看着站在圈中的三人以及周遭百余具瞬间倒下的尸体,心中扑通通的乱跳,惊骇无语。
“上啊,杀了他们。都愣着作甚?他们已经没力气了。快给老子冲。”赵之荣嘶哑的呐喊声响起。他举起手中弯刀对着身边拥挤不前的士兵喝骂着。那些士兵被迫缓缓向前,朝着三人再一次围拢过来。
公孙兰缓缓睁开眼睛,吁了一口气站直身子,虽然脸色苍白,但片刻之间元气丹已经让她恢复了不少气力。虽明知此时不应该继续使力,但她还是决定动手。因为趁着敌兵未围攻上前的这段时间,正是心无旁骛的击杀敌军将领的机会。若此时不动手,对方再围攻而上,王源和阿萝一样会让自己有后顾之忧。
“我去宰了那敌将。”公孙兰沉声道。
王源皱眉道:“可是你的身子。”
公孙兰微笑道:“无妨,你们自己小心了。”说罢口中娇叱,身子弹射而起,如一道黑烟瞬间在丈许之外,朝着前方赵之荣立足之处冲去。
王源知道此事婆婆妈妈毫无用处,但他担心公孙兰的安全,于是挥舞长剑拉着阿萝紧随公孙兰身后追去。但见公孙兰身形如电,迎面撞上正拥挤而来的敌兵,手中长剑寒光闪烁,剑芒微吐,瞬间连杀两人。士兵们本就被刚才公孙兰那惊天动地的一招吓破了胆,完全是被逼迫上前。此刻见公孙兰出手便杀人于无形,哪有半分和她对抗的想法。两名士兵的尸体倒地,其余人立刻叫喊着往两旁躲,竟然给公孙兰腾出了一条通道。
公孙兰仗剑疾冲,数息后便冲到了赵之荣的身前。赵之荣正大喊大叫着喝骂身旁的士兵上前抵抗,见公孙兰长发飘飘如鬼魅一般瞬间到了面前,赵之荣吓的一哆嗦,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刀对着公孙兰迎面猛劈。公孙兰身子闪动,手中剑光一闪,但见赵之荣头颅飞起在半空,尸身‘噗通’倒地。
王源和阿萝也刚刚冲到了公孙兰身后,只见公孙兰正以剑杵地剧烈的喘息。这最后的击杀在平时自然是毫不费力,但在用了杀招体力耗竭的情形下,强行再次攻击,这让公孙兰再也支撑不住。在她即将倒地的瞬间,王源和阿萝携手冲到,王源一把抱住了公孙兰的身子。
公孙兰眯眼看着王源轻声道:“二郎,杀了他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辛苦你了。谢谢你。”
公孙兰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阿萝惊慌道:“公孙姐姐怎么了?”
王源叹了口气道:“晕过去了,元力耗竭,身子如何吃的消。这一次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阿萝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差点吓死我了。”
王源将公孙兰横抱在手里,看着周围战战兢兢想上前又忌惮的士兵们沉声喝道:“你们还想动手么?你们的主副将都已被杀了,你们听听营地外的声响。那是我骑兵兵马和城中数千兵马攻击大营的声音,你们还要执迷不悟的话,便一个个如康没野波他们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众士兵也早已听到营地外围传来的喊杀之声,知道王源所言不假。本来有将领在此逼迫他们不得不服从命令,现在最后一名副将赵之荣也被杀了,这是真正的群龙无首了。再说,经历了刚才那惊魂一幕之后,谁还有心气去碰这三人,连靠近都不敢了。
“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当兵了。谁的兵也不当了。老子回家照顾老母亲去。”一名士兵忽然沧浪一声将兵刃丢在地上,抬脚便挤出人群。
“老子也不当兵了,当了这么多年兵,天天担惊受怕,也不知道哪天会死。老子也回家了,死也死在家里。”另一名士兵也丢下了兵刃转身离去。
两人的行为立刻传染了所有人,但听兵刃落地之声沧浪不绝,士兵们纷纷抛下兵刃开始朝着喊杀声传来的反方向逃跑。片刻之间,围拢在周围的数千人跑的干干净净,只留下抱着公孙兰的王源和阿萝站在原地,他们的周围一片狼藉,满是尸首和抛弃的兵刃盔甲。
阿萝咂嘴道:“二郎怎不制止他们?招募他们加入神策军也好啊,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呢。”
王源摇头道:“随他们去吧,他们不想打仗,招募来也是无用。再说眼下哪有精力去管他们,他们逃走已经是我们的幸运了。若他们拼死一搏,我们三个都要死在这里。”
营地外围的进攻到了白热化,营地边缘尚有不少守军殊死抵抗。但不久后营内将领被杀,大批士兵逃走的消息传来,顿时让叛军士兵们人心惶惶。这种慌乱像是瘟疫一般的开始在兵士们心中传播。而且面对的是猛攻而来的精锐骑兵,这种外部和内部的压力让他们处于崩溃的边缘。
随着西营一线被谭平率八百骑兵突破之后,骑兵们的铁蹄开始在叛军士兵的肉体上肆虐。陌刀闪闪,砍瓜切菜一般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终于,他们开始彻底崩溃逃窜。几名千夫长和校尉也无力约束局面。随着骑兵大批突破营地防御冲入营地之中,他们也知道逃命才是此刻唯一正确的选择。一场大溃败在瞬间形成,无数叛军兵马开始朝着四面八方的旷野奔逃。
神策军骑兵和平原城的兵马在旷野上四处追杀搜索,从半夜一直杀到天明时分,方圆七八里的范围内几乎被清扫一空,歼灭了五千余敌兵,这才鸣金收兵,回城休整。
第八四八章 豪雨
一夜激战,将盘踞在平原城下九个月之久的叛军围城兵马终于尽数击溃。就像是搬开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一般,让平原城中的所有军民都扬眉吐气。百姓们夜里都爬上城楼观战,一直等到天明大战结束才纷纷下城迎接凯旋的将士们。一时间城中欢声笑语锣鼓喧天,到处是赞扬感谢之声,到处是喜极而泣的笑脸。
王源其实早已回到了城中,当敌营告破之后,王源便知道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他立刻带着公孙兰回城,安顿好公孙兰,守在她的床边观察她的情形。战事结束他都没有露面。因为在王源心里,这场战事可远远没有公孙兰重要。他可不希望公孙兰出什么差错。
王源寸步不离的守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床棱上的被清晨的微光照得发白的时候,王源终于看到了如大理石白白皙美丽的公孙兰的脸庞上有了红润的血色。呼吸也变得顺畅一起来。王源终于放下心来,这便说明公孙兰已经无恙了,剩下的便是等她自然醒来了。
心情一松,王源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虚弱。于是趴在床头,握着公孙兰的手沉沉睡去。
……
昨夜闷热的天气显然是有原因的,天明的时候,太阳并没有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翻滚的乌云。云层堆积着,越来越厚,越来越低,远远看起来像是离地面只有几十丈高一般。
终于,在上午辰时末,从云层之中亮起了刺目的闪电,紧接着一道惊雷‘咔擦’一声响彻天地。一场豪雨劈头盖脸的从天上落下,瞬间将天地之间拉上了一道道密集的雨水的帘幕。
这是从春天以来,大唐北境下的第一场雨。经过了半年多的干涸和酷热,土地已经干的龟裂,树木野草也都干的奄奄一息。河流池塘早已见底,天地间的万物都在干旱酷热之中苟延残喘。这场雨无异于天降甘霖一般,让万物都能够从垂死之中活过来,比天上掉金子还宝贵。
雨一落下,本已经欢腾一片的平原城中更是一片欢腾。男女老少都冲入雨中蹦跳欢呼,任凭雨水将全身浇透,张开嘴巴大口吞咽着清冽的雨水,欢呼叫嚷声响彻天地。哪怕是天空之中的电闪雷鸣也没能让百姓们觉得惧怕,反而希望闪电惊雷来的更猛烈一些。
全城在甘霖之中沐浴的时候,王源依旧趴在公孙兰的床边沉沉而睡。直到在房舍上空炸响的一道惊雷响起,王源才被这老天发威的声音惊醒。睁开眼来,一抬头便看见了公孙兰明媚的双目正带着微笑看着自己,公孙兰的手指在王源的头上正轻轻的抚摸。
“醒了么?二郎睡的好香啊,打了几十个炸雷你都没醒。”公孙兰微笑道。
王源忙端详着公孙兰的脸色道:“表姐觉得如何?身子可有不适?”
公孙兰微笑道:“我已无碍,休养几日便好了。二郎费心了。”
王源探起身子,伸手捧起公孙兰的脸颊道:“表姐下次绝不可如此拼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要自责死了。”
公孙兰微笑道:“哪有那么娇贵?我这不是无碍么?”
王源正色道:“答应我,我是认真的。其实都怪我,我喜欢冒险,害的你们也跟着冒险。这一次欣儿她们受了伤,你又脱力晕厥,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再冒险行事了,之前我想清楚了,失去你们的后果我无法承受。”
公孙兰微笑道:“你明白就好。总之你要做什么事,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帮你。夫妻一体,你要冒险行事,我们自然都是陪你一起涉险。”
王源笑道:“你终于承认我们是夫妻了?你不是一直忌讳说是我的夫人么?”
公孙兰嗔道:“傻人,孩儿都有了,当然是夫妻了。你就爱逼得人无路可走。”
王源看她的神情娇媚可爱,长长的睫毛蒲扇蒲扇,红唇丰润性感,忍不住俯身下去亲吻公孙兰的檀口。公孙兰宛然而就,探出香舌任凭王源品尝,两人蜜吻良久,缠绵不休。
猛然间一道炸雷响起,王源吓了一跳,这才离开公孙兰的嘴唇。公孙兰微微喘息,面色绯红,双目闪闪看着王源,眼中满是爱意。
“原来外边下大雨了,我才发现。”王源扭头看着窗外。
公孙兰哑然失笑道:“你才发现么?雨声这么大,你居然才明白过来。”
王源哈哈笑道:“我没注意。这一场雨下来,百姓们可开心了,干了这么久了。可惜已经到了八月中下,作物无法借着这雨水种下,因为已经过了农时了。这雨下来的虽好,但今年的饥荒是缓解不了了。哎,百姓们今年冬天的日子可难熬了。”
公孙兰微笑道:“你现在越来越有忧国忧民之心了,无论如何,这场雨下来还是挺好的,起码不至于人畜都无水可喝。再说,对明年的春耕或许也有益处。”
王源舒展了皱起的眉头笑道:“对,聊胜于无。总是有好处的。”
公孙兰微笑道:“你去吧,刚才颜太守他们来了几回了,被阿萝挡了回去,他们定是有很多事要跟你商议,你去见他们吧。我也需要独自打坐静修。”
王源忙点头道:“好好,你好生的休养,一会我再来瞧你。若是想吃东西喝水,便告诉阿萝公主便是。”
公孙兰微笑点头,闭上双目。王源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转头大踏步走出房门,关上房门。
来到外边,雨声更大,廊下雨水汇聚成一道小小的瀑布一般流入天井之中。天井里水流滚滚,像是发了洪水一般。廊下阿萝站在屋檐边正挽着袖子用手接天水玩耍,弄得身上湿透了几处。
王源上前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滋儿在她的俏脸上咬了一口笑道:“怎么?无聊到玩雨水了么?”
阿萝侧脸笑道:“你醒啦?公孙兰姐姐怎样?”
王源道:“她在静养,当无大碍。只是要辛苦你照应了。她还不能起身,端茶送水还需你来帮她。”
阿萝笑道:“那还用说?对了,刚才颜太守来求见,见你睡了,便没敢打搅。说是在大堂之中等你。”
王源点头道:“我这便去见他。这里交给你了。”
阿萝点头,忽然撅起嘴巴凑上前来,王源会意,一把搂住她身子贴在胸前,对着那张小嘴狠狠的咬了一会儿,阿萝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
王源穿过四处漏雨的长廊从后堂来到前堂的时候,太守衙门大堂中人头涌涌,几十人都挤在衙门大门前的雨檐对着外边的瓢泼大雨嬉笑议论,气氛极为热烈。
王源站在他们身后,大声的咳嗽一声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啊?外边有光屁股的大美女洗澡不成?”
众人闻声回头,见是王源立于面前,顿时纷纷拱手行礼问好。
颜真卿边拱手边哈哈笑道:“外边没有美女洗澡,但却比美女洗澡还教人看着舒坦。这场雨当真是天降甘霖啊,几个月没下雨,地上都冒烟了,终于下雨了。这是大喜事啊。”
王源呵呵笑道:“是啊,虽然是姗姗来迟,但来了总比没来好。旱情缓解了不少。”
颜真卿抚须笑道:“这都是王相国之功啊,拜王相国所赐。”
王源笑道:“干我什么事?”
颜真卿正色道:“怎么不干您的事?百姓们都说了,王相国一来,大破敌军围城,跟着便天降甘霖,这是王相国得天之佑啊。老天都站在王相国这边。”
王源吓了一跳,瞥了一眼一旁的李珙,发现李珙嘴角带着尴尬的微笑。颜真卿也是口无遮拦,得天之佑这样的话如何能说?这可不是随便能说的话。
“跟我可没什么关系,要说得天之佑,那也是百姓们得天之佑。人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看老天是开眼了,看百姓们这么苦,所以也仁义了一回。跟我可一文钱干系也没有。我对老天骂了不知多少回呢,老天不用雷劈我,便已是万幸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源的话,王源话音落下,天上响起一声炸雷,炸的众人齐齐缩了一下头。众人面面相觑,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起来。
王源哈哈笑道:“瞧瞧,老天发怒了。罢了,咱们可不能招惹他了。”
颜真卿也哈哈笑道:“是啊是啊,惹不起。落座落座,卑职正有事要请王相国示下。”
王源微笑点头,众人回到堂上次第落座。颜真卿微笑拱手道:“首先要恭贺王相国夜袭之策大获全胜。昨晚一战,相国有勇有谋,深入虎穴,斩杀贼首。贼兵军心大乱,被我一举击溃。清晨时统计战果,歼敌五千七百余,俘虏敌军两千余人。缴获各类物资无数。别的不说,光是那数万石粮草和几百头战马牲口便是眼下我们最需要的东西了。有了那数万石粮草,百姓和兵马便足可支撑月余,能让我们路上不至于挨饿。那些骡马便更珍贵了,咱们正愁着如何能让百姓们一起随军快速行动,这些牲口可拉运粮草和老弱百姓随行,真是大大的有用啊。”
王源微笑点头道:“很好,这一仗打的漂亮,全靠诸位之力,我也要谢谢你们呢。”
王源朝众人团团拱手,众人忙还礼不迭,也纷纷向王源道贺,表达敬佩之意。闹了一番,众人重归安静。
王源微笑道:“此战之后,我们便可放心的离开平原城南下了。再不用担心他们会跟着我们,半路上对我们不利。颜太守可要尽快安排上路,时间不等人,我估计叛军的兵马肯定快要抵达这里了。在他们到来之前必须要快速撤离。”
颜真卿点头道:“王相国说的很是,下官已下令全城百姓做好准备,这场雨停了之后,咱们便立刻准备出发。最迟今天傍晚,必须离开平原城。”
王源皱眉道:“不能到傍晚,午后必须出发。雨不停冒雨也要走,决不能再耽搁了。这些叛军一路西逃,半路上可能会遇到叛军的援军。若叛军援军得知平原城兵败之事,必然会加快速度赶来,咱们不能耽搁时间。”
众人神情一肃,纷纷点头。这倒是实情。遇到逃走的叛军士兵,叛军的援军必会加快赶来,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颜真卿沉声道:“相国说的很是,下官即刻安排动身事宜。”
王源点头道:“有劳了。诸位也该做好准备,南下之路必然艰辛,诸位不可掉以轻心。”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王源见赵青的面容有异,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于是问道:“赵青,你有话要说么?”
赵青忙起身拱手道:“卑职心中确实有一事要禀报大帅,不过却不必在这里说,请大帅借一步说话。”
王源一愣,见赵青神色郑重,于是点头道:“你跟我来。”
第八四九章 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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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衙门大堂后方避雨的长廊之下站定,王源回身笑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秘,倒要单独出来说话。”
赵青皱眉道:“大帅不会是真的忘了此事吧。三位夫人和百余名兄弟领着魏州的百姓还在赶来的路上呢。卑职对此很是担心。昨夜咱们虽然大胜,但贼兵大部分都败逃而走,逃走的方向可大多都是往西边去的,这要是遭遇了三位夫人和百姓们,那可如何是好?现在又天降大雨电闪雷鸣的,三位夫人和百姓们可如何能尽快的赶到?万一她们遭遇了叛军败兵恐怕将大大的不妙,即便没遭遇到溃败之兵,这般天气他们也不可能午后赶到。大帅难道不为此事担心么?”
王源一愣,脸上笑容慢慢消失,叹息道:“原来你是要说这件事。本帅又怎会忘了此事?只是本帅没有说出来罢了。本帅担心说出来会让大伙儿担心。事实上战事之后,我便一直在担心溃逃的叛军会遭遇到十二娘和百姓的队伍的可能,但我不得不先安排好颜太守和平原城中军民的撤退事宜才能去处理此事。你不找我说这件事,我也要找你吩咐事情呢。一会儿雨势稍小些我便要亲自动身去接应十二娘和百姓他们,你和谭平带着兄弟们保护着颜太守和城中的军民按照刚才拟定的计划撤离平原城。我找到十二娘她们之后,会带着他们直接折而往南追上你们的脚步。咱们若是半路上汇合不了便在黄河岸边汇合便是。”
赵青忙道:“让卑职去接应吧,大帅岂能亲自去?这里还需要大帅坐镇。”
王源摇头笑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有什么好坐镇的。你们一路上负责保护好百姓的安全便是了。这是我必须要亲自办的事情,可不能假手于人。你要记住,这里的事情责任更为重大,你要保证所有百姓的安危,不可有丝毫的掉以轻心。若是出了差错,我可唯你是问。”
赵青知道大帅决心已定,劝说是没用的,于是点头拱手沉声道:“大帅放心便是,卑职必尽心尽力,不会有任何闪失。”
王源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很好,不但忠心耿耿,而且思虑周全,本帅对你很是满意。你和谭平都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你二人将来我是必要重用的。待平叛事了,本帅可要举荐你们去牧守一方独当一面去。你二人一直跟在我身边,官职升迁也不快,我心中也有愧疚。总之我王源既可共患难也可共富贵,不会亏待身边人的。”
赵青忙拱手道:“卑职可没想过,卑职只希望能跟在大帅身边当差便可,跟着大帅卑职受益良多。”
王源呵呵笑道:“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还要和颜太守打声招呼,这件事必须要让他知晓,否则他必惶然不知所以了。”
二人回到厅上,王源将颜真卿和李珙谭平等人叫到一旁来,将事情跟他们说了一遍,坦言自己要立刻出发去接应李欣儿和百姓他们。颜真卿闻言连连点头道:“该去,该去,王相国早该去接应了。贤夫人和七八千多百姓还在路上,这件事可是大事。要不这样,咱们还是推迟出发为好,待相国接应了尊夫人和百姓们前来,再汇合在一起再走。”
王源摆手道:“决然不可,决不能因为他们而耽搁了这边的行程。这便可是近四万的军民的性命,容不得半点的闪失。颜太守一定要按照原计划撤离,路上那些人我会去找到他们,领他们赶往黄河渡口。颜太守,咱们都责任重大,百姓们的性命在我们手里,咱们可不能坑了百姓们。”
颜真卿叹息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下官只是担心一件事,万一……万一尊夫人和那数千百姓遭遇到了溃逃的贼兵兵马,那该如何是好?”
众人默然无言,这情形想都不敢想,若是遭遇到溃逃的叛军,那必是一场惨剧。数千百姓和护送的百余名亲卫以及王源的三位夫人怕是都无法幸免,而遭遇溃败的叛军却又是大概率的事情,因为大批的败军往西溃逃,有极大的可能会碰到那人数不小目标不小的百姓队伍,碰到了也绝不是意外之事。众人都明白这一点,只是都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罢了。
王源吁了口气微笑道:“若当真遭遇叛军,只能说那是命该如此了。若数千百姓都遭难,我王家三名妇人的命也不比百姓们金贵。总之,我只能说,祈祷一切顺利,让我找到他们,把他们平安带到黄河岸边了。”
颜真卿叹息一声,拱手对王源恭敬一礼道:“王相国,颜某不知说什么是好。你为了救颜某而来,若是因此让几位遵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那颜某可当真是要愧疚一辈子了。”
听了颜真卿的话,众人均面色严峻,沉默不语。
王源哈哈笑道:“你们是怎么了?就不能往好处想么?搞得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罢了,我也不跟你们多聊了。你们都是悲观之人,我本满怀信心,被你们这么一说我都有些心中不安了。谭平,去备马,再去挑五十名兄弟跟着我一起走,半个时辰后出发。”
谭平点头应诺,立刻前去准备,王源看看外边的天色笑道:“雨已经小了不少了,大伙儿都有很多事要做,便都各自去准备吧。”
众人心事重重的散去各自准备手头的事情,王源转身往后堂走,来到长廊上时,忽听身后有人叫道:“王元帅,请留步。”
王源转身一看,原来是丰王李珙。于是微笑道:“丰王爷有事么?”
李珙皱眉道:“王元帅当真不跟大部队走么?”
王源道:“我不能不管赶来的百姓,况且还有我的三位夫人。王爷莫担心,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南走。路上听颜太守赵将军谭将军他们吩咐便是。虽然您是王爷,但这样的事你也没经历过,多听听别人的没错。”
李珙忙道:“这是自然,不过本王的意思是陪着王元帅一起去接应赶来的百姓。本王也想尽一份力。”
王源微笑道:“王爷,你的心意我领了,其实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王爷,这一趟你跟着我来涉险,一路上历经不少风险,我对王爷的印象也很有改观。不瞒你说,我心中已经决定了一件事,跟王爷有关。待我们安全回到成都,王爷便会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在此之前,我希望王爷能够听从吩咐和大伙儿齐心协力渡过眼前的难关。”
李珙大喜过望,他要跟王源一起去的意图其实也就是要博得王源的好感。没想到王源虽然没有挑明,但话中之意竟然似乎是已经决定要帮自己争夺太子之位,李珙心中的激动难以形容。若真得到王源的支持,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之中便占据上风了,胜算也大了许多,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时间李珙激动到怔怔傻笑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待他好容易才稳定情绪后,却发现王源已经转身阔步往后堂而去了。
半个时辰后,数十骑骑兵冒着丝丝雨幕冲出平原城西城。王源率领谭平以及五十名骑兵亲卫出城之后马不停蹄沿着雨后泥泞不堪的官道往西而去。
由于公孙兰身子没有恢复,王源也不可能带她同行。只能名赵青找了一辆大车让公孙兰随同大队人马一起南下。阿萝很想跟着一起来,但王源考虑到公孙兰身边无人伺候,也只能让阿萝留下照顾公孙兰。
王源出发一个时辰之后,暴雨停歇,天色放晴。当炙热的太阳重新从云层之中露出面容之后,平原城南门大开,数万军民的队伍也开始缓缓出城。百姓和兵马在一起近四万人,连带物资粮草以及乘坐着数千老弱百姓的简易平板大车数百辆,整支队伍绵延五六里长,踏着暴雨后泥泞的道路开始了艰难的南下之路。
……
王源率领骑兵在官道上飞驰,因为前段时间地面太过干旱,官道上的灰尘足有数寸厚。暴雨下来之后,官道上便成了一片泥浆之地,马蹄奔驰而过,带起的泥浆四处飞溅,众亲卫一个个身上都满是污垢泥点。马儿在这样的道路上奔跑也很吃力,奔行了一个时辰,人马都累得够呛,却只行了二十里不到。
而且这一路上看不到任何人烟的踪迹,雨后泥泞纵横的大地空无一人,暴雨引发的沟渠溪流猛涨,即便是沿着官道而行,也会看到不少地方被暴雨洪流淹没,倒下的树木横在激流之中无法通行。这场暴雨虽然是场甘霖,但它来的太猛,造成了巨大的破坏。王源一行人虽然骑着马,但都不得不饶了好几次道,才能保持西去的方向。
这一切比道路的泥泞难行更让王源忧虑。可以想象,李欣儿青云儿和那七八千百姓们也一定难逃这场暴雨的侵袭。而她们的行走路线上也必然有洪流四溢,道路阻断的情形。自己和亲卫们都需绕道前行,那些百姓们更是不可能顺利通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便带来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如果李欣儿和百姓们的队伍被迫要绕行的话,很可能她们的行走方向会偏离官道。在暴雨的侵袭之下,官道其实和周围的地面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更难行走。那么李欣儿他们是否还是沿着官道往东而行,那便是个不能肯定的问题了。如果她们偏离了方向,自己很可能会和她们擦肩而过,根本就找不到他们。虽然所处的是平原地带。但这样的平原上东一撮树林,西一片坡地,视线受阻严重,除非在很近的距离内,譬如两三里之内的范围,否则根本发现不了对方。这将是个大大的隐忧。
但即便如此,王源也只能带着人沿着官道往西接应,因为沿着官道是最靠谱的办法,也是最可能迎头碰上的,王源别无选择。
第八五零章 危机
傍晚时分,虽然道路难行,但王源和谭平等人还是只用了半天时间奔行了近八十里的路程。 魏州和平原郡之间相距只不过一百五十余里,这已经走了一半以上的路程了。然而,沿途的荒野之中没看到任何活人的踪迹,倒是在路旁的沟渠田垄之间看到了不少已经被雨水泡的发胀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从平原城下溃逃的叛军士兵,大多数的死因都是因为作战是受了伤,拖着伤病逃走,但伤势发作无人理睬。加之又遇到了这场大暴雨,要么伤病发作而死,要么是被泥石水流淹死困死。总之一路上几乎都能看到这些倒毙于地的尸首。
这一切更增加王源心中的隐忧。叛军大部分也是沿着官道逃走的,如果李欣儿带着百姓们也沿着官道而行,遭遇溃逃叛军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但奇怪的是,只看到这些逃兵的尸首,并没有看到一个百姓的尸首,这让人很是不解。
而且,从时间上来算,自己和李欣儿等人分手了四日,按理说他们也应该在靠近平原城的一带。然而自己已经沿着官道行了八十里,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这可说不通了。就算百姓们行动缓慢,一天时间行二十余里总是寻常之事。以二十里计算,四天时间也行了八十里路,最慢也是在眼前这一带地域,而不该毫无踪迹。
基于以上判断,王源决定不再往西赶路,而是停留于此分成几个小队沿着南北方向一线进行搜索。或许李欣儿和百姓们为了躲避暴雨的侵袭真的改变的行走的路线,偏离了官道也未可知。总之闭着眼往前冲是不太明智的。
于是王源带着众人寻了一片稍微高一点的地势停下来休息。手下亲卫们昨晚参战之后并没有时间休息,又跟着自己跑了一天,一个个都疲乏欲死。王源也想给他们些时间打个盹儿。反正天气转晴,晚上有残月当空,可以辨识道路。而且越是夜里,反而比白天更容易找到人,因为数千百姓的队伍,到了夜间宿营不可能不生起篝火,那便是寻找他们的最便捷的途径。
简单的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疲惫的亲卫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初更时分,一阵战马嘶鸣之声随风飘来,让本就没有完全入睡的王源一骨碌爬起身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眺望。身边的亲卫也都纷纷惊醒过来,起身低声询问。
“噤声。刚才我似乎听到了战马嘶鸣之声。咱们有一百多兄弟随着百姓同行,很可能便是他们的座骑发出的声音。”王源低声道。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一个个侧着耳朵静听。然而四周除了雨水滋润之后异常活跃的虫豸的鸣叫以及附近暴涨的沟渠中哗哗的流水声之外,便只有呼呼的夜风之声了。
“别是咱们的座骑叫了几声,大帅听到了以为是远处传来的声音吧。”有人低声道。
“噤声。”王源猛地挥手,打断那亲卫的话语,众人屏息静听,果然远远的夜幕之中有战马嘶鸣之声传来。虽然很微弱,但所有人都是和战马打交道的,知道那绝对是马鸣之声无疑。
“西南方向,顺风而来。确实是马鸣之声。或许咱们要找到他们了。大帅而耳朵当真灵光的紧。”谭平大喜道。
王源摆手道:“上马,咱们去瞧瞧去。”
众人立刻上马,下了山坡朝西南方向疾行而去。往西南方向行了数里,发现这里的地形居然并非平坦之地,居然有些高低不平的小丘陵。黑乎乎的树林覆盖着这些平原上的小山坡,风吹过,树叶哗哗的作响,甚是吵闹。
然而就在这树叶的吵闹之中,马匹的嘶鸣声依旧不断清晰的传到众人的耳朵里。众人循声来到山包之下,在月光的阴影之中行走,终于在走过了一片树林之后,他们看到了山包侧面的一片火光。但当他们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之后,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
眼前的火光虽然是宿营的篝火,但却并非是王源等人所想象的是李欣儿和百姓们宿营的篝火,在篝火旁边横七竖八躺着的是密密麻麻的身着盔甲的士兵。树林旁边的整座山坡几乎都是躺着睡觉的士兵。营地边缘拴着的马匹在蹬腿甩头发出嘶鸣声,正是这些战马的嘶鸣之声顺风飘到了王源等人的耳中,否则在树木的遮掩下,根本看不到在树木之间的这一片空旷的山坡中还有一只大军在此宿营。
王源当然明白他们为何选择在这里宿营,暴雨之后到处泥泞,兵马扎营选择在山坡林地之间是最合适的地方。经过阳光的暴晒,这里的地面已经干燥,符合夏日行军之时的简易军营的标准。可以就地而卧,无需多费收脚。而且此处还有林木遮掩,可隐藏兵马行踪,以免在平地空旷之处宿营,点点篝火会在数里之外便被看到。况且这里树木很多,柴薪不愁。便于兵马煮饭烧水,这是也是扎营的条件之一。若无柴薪的话,兵马便只能啃干粮喝冷水了,当然迫不得已只能如此,但吃一口热饭喝一口热汤,无论何时都对士气是有很大的提升的。
王源快速的从一个将帅的标准思考了一番后,立刻他便意识到情况不妙。很明显这帮兵马不是大唐的兵马。这一点不看盔甲,看插在篝火旁的双头龙旗也能看的出。那是安禄山为了表示自己比大唐的皇帝更加的尊崇,所以他的龙旗上绣的是双头龙。这样的旗帜王源早就已经见识到了。从旗帜判断,这必是赶去平原城的叛军支援兵马无疑。
粗略的从营地的规模来估计兵马的数目,这只前往平原城的叛军队伍应该在三万人左右。很显然,这是得到了自己率骑兵穿越太行奇袭三城的消息,从太原府和郑州府一带调集的围剿兵马。目标正是平原城。还好今日平原城军民已经撤离,否则这只兵马后天中午便可抵达平原城,平原城必破无疑。即便是百姓们已经撤离,危险依旧迫在眉睫。以兵马的心进速度,他们在得知百姓们撤离的方向后会在五六日之内追上撤离的百姓们。百姓们若不加快行动的速度,肯定难逃这只兵马的追击。
想到这里,王源立刻意识到要赶紧将这个消息带给南下的大部队知晓,必须要加快速度,或者是想别的办法提前应对,因为这只叛军兵马是一定能追上去的。
众亲卫也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个个紧张的直咽吐沫。王源打着手势,众人缓缓的调转马头朝山包另一头退去,直到退出里许之外,众人才敢挥鞭奔驰,远远的离开这只兵马的驻扎之处。
离开数里之后,王源勒马站定,对着身边的众亲卫道:“看来我们不能在这里游荡寻找十二娘她们的踪迹了。我们必须回归南下的大部队中,必须要即刻准备好和这数万敌军周旋。”
谭平忙道:“那夫人她们不找了?不知她们的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王源叹道:“不找了,没时间找她们了。没有她们的踪迹,也没见到百姓的尸体和敌军俘虏她们的迹象,我看她们暂时是无碍的。只是我们没时间找她们了,她们只能自求多福了。四万条人命更加重要。”
谭平叫道:“大帅,那怎么成?那可是夫人啊。”
王源咬牙喝道:“莫啰嗦了,我难道不知么?但和四万军民的性命比较起来,孰重孰轻不言自明。十二娘是识大体之人,她不会怪我。听我之令,立刻回头,咱们需连夜赶路追上大队兵马,告知他们敌军将至的消息。”
王源催动马匹,胯下黑马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冲出,片刻后消失在朦胧夜幕之中。谭平知道无法说服大帅,只得无奈挥鞭催马,和数十名亲卫一切追在王源马后疾驰而去。
第八五一章 混乱
次日黄昏,王源等人追上了南下的大部队。不得不说,大部队的行动速度实在太过缓慢。从平原城出发到现在也有近两天时间,然而王源等人追上他们的时候,大队人马却刚刚抵达平原郡南四十里的安阳县境内。
当王源策马冲上后方的一座土坡时,放眼望去,一条蜿蜒曲折的人流绵延数里之长,正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往前行走。那速度比龟速也快不了多少。
后方负责警戒的数百骑兵发现了王源等人的踪迹,因为不知道来者何人,他们立刻发出警报。正在缓慢行走的队伍顿时大乱,百姓们慌忙奔逃,乱成一团。王源忙率谭平等人冲下山坡,待骑兵们发现来者是王源一行时,这才解除了警报,百姓们的队伍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不久后,颜真卿李珙等人问询赶来,见到王源等空手而归都很是诧异。阿萝也扶着能走动的公孙兰赶到后方,见王源就这么回来了,也都觉得很是奇怪。
“二郎?欣儿姐姐她们呢?那些百姓们呢?怎么没见?莫非跟在后面来了?”阿萝诧异的朝后方的山坡上张望。
王源摇头道:“莫要看了,她们并没有跟来,因为我们压根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询问是怎么回事。王源低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众人得知此行王源的所见所闻之后,均惊恐不已。
颜真卿皱眉搓手道:“王相国,这下事情可棘手了。尊夫人和数千百姓不知所踪,叛军又席卷而来,这可如何是好。叛军追赶虽然在我们意料之中,但没料到来的这样快。照相国所言,恐怕四五天时间便有可能要追上咱们了。”
王源皱眉道:“确实棘手。咱们的行军速度太慢了。我本以为你们已经出平原郡抵达郓州境内,却没想到你们居然才到安阳。这种速度行军,五日内必被追上。而要到达黄河岸边的白马渡恐需要十余日,照这样的速度,半路上一定会被追上。咱们要加快速度了,否则事情恐要糟糕。”
颜真卿连声告罪,皱眉咂嘴道:“王相国,下官知道行军的速度确实慢了些。下官也是心忧如焚,也想加快速度。但是您瞧,道路泥泞不堪,数处河流暴涨阻断。百姓们又以老弱居多,所有鞋大车代步,但这样的道路经常让车马陷落泥浆之中。人人走得精疲力竭,根本无法加快速度。百姓们比不得兵士。兵士们可以下严令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但百姓们你下了严令也无用,难道还要拿鞭子抽打,用军法处置不成?”
王源看着周围乱哄哄的情形皱眉点头道:“罢了,这件事稍后再说。天色已晚,先寻找地方扎营休息,晚上咱们再商量对策便是。我也要喘口气儿,我们一路未休息,大伙儿都累得够呛。”
颜真卿连声答应,忙下达命令,在前方寻了一处地势干燥的树林地面,下达了宿营的命令。数百辆大车在林地边缘停靠,行走跋涉了一天的百姓们被泥泞的道路折磨的疲惫不堪,纷纷汇聚在林地内外,躺在被太阳晒的半干地面上唉声叹气抱怨不已。数万人就像是一群蝼蚁般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布满地面,连让车马行进转移的道路都全部堵塞了。
王源见此情景大皱眉头,知道百姓们确实没有什么纪律性,颜真卿也一定是愁的头大。颜真卿是爱护百姓的,所以他也一定不愿意去太过约束强制百姓们做什么,但这却是不成的。要想这近四万军民能活着抵达黄河岸边,如此松散的纪律肯定是巨大的隐患,也不足以保证顺利的到达目的地。
百姓们将干燥的林地内外的空间都占据了,王源等人不得不在里许之外的一小片干燥的灌木林旁让兵马驻足。夕阳落山,暮色四合。王源和公孙兰阿萝夫妻三人围在一堆篝火旁。阿萝替王源擦拭着满是泥泞的靴子,公孙兰则一边在火上烘烤着面饼煮着汤水,一边向王源询问着李欣儿她们的事情。
“二郎,欣儿她们和百姓的队伍也算是庞大,七八千人的队伍那是个很大的目标,怎么可能突然便不见了?按理说你迎到八十里外那是一定能见到她们的。以她们的速度,最少应该在平原城西五六十里之外的区域才是。这件事当真奇怪。”公孙兰皱眉道。
王源拨弄着篝火也紧锁眉头道:“是啊,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要说遭遇到了叛军溃兵的话,那也该有踪迹可循。路上我只看到了零星的溃逃叛军的尸首,却连一个百姓的尸体都没见到。当真是邪门了。我们遭遇的那队兵马在八十里之外,显然是从西边赶来的,他们也不可能遭遇到十二娘她们。”
公孙兰点头道:“那倒不必担心。贼兵的大队兵马是没有可能遭遇十二娘她们的,唯一可能遭遇的只是那晚溃逃的叛军兵马。但根据你所说情形,却又不太可能发生溃兵和百姓们遭遇激战的情形,否则岂会没有百姓尸首的道理?她们到底去哪儿呢?真叫人心焦。”
王源沉默不语,公孙兰叹了口气,伸手将烘的香喷喷的一片面饼递过来。王源伸手接过,咬了一口缓缓咀嚼。虽然肚子里饿的咕咕叫,虽然这面饼香喷喷的,但王源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心中甚是自责。
“你们不会怪我没有留下继续寻找欣儿青儿和紫儿她们的消息吧。”王源终于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公孙兰嗔怪的看了王源一眼,叹了口气。王源咂嘴道:“你们定是心里责怪了,怪我没有把欣儿她们找回来。哎,我确实应该继续找下去的,不该就这么跑回来了。如果欣儿她们有个差错,我怕是不能原谅自己了。”
公孙兰伸手轻轻点了点王源的额头道:“你也是忒多心了。遭遇到了叛军大队兵马,你当然要回来告知我们,做好准备。这里的四万军民的性命当然是最重要的,你的决定并没有错,不要胡思乱想了。”
阿萝也低声道:“是啊,我们并没有怪你,虽然也担心欣儿姐姐她们的安危,但欣儿姐姐她们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你不是都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么?或许是欣儿姐姐她们发现了敌人的踪迹,所以带着百姓改变了路线,或者是藏在什么地方了呢。总之,我觉得她们一定无恙。”
王源叹了口气点头道:“谢谢你们安慰我,希望如你们所言吧。希望欣儿她们没事,不然我真的要后悔死了。”
公孙兰肃容道:“瞧你这颓废自责的样子。既然做出了抉择,又何必事后后悔?你为了四万军民的安危放弃寻找十二娘她们是对的,如果十二娘她们真的出事了,那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做了你该做的,其余的便交给天意。莫忘了,这里还有四万人的性命需要你去保护呢,你若唉声叹气,百姓们岂非惶恐难安?快吃了饼儿喝几口汤水,去和他们商议商议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难题才是正经。”
王源身子一震,拱手对公孙兰一礼道:“表姐说的是,我不该在这里自怨自艾,眼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的错。多谢提醒。”
王源三口两口吃完了面饼,接过公孙兰端来的一碗热汤骨嘟嘟的灌下肚去,抹了一把嘴巴道:“我去召集他们商议事情了,你们也不要熬夜,早些休息。特别是表姐,身子还很虚弱。早些静养为好。”
阿萝将擦的锃亮的靴子递过来,服侍王源穿上,又帮他简单理了理发髻和衣服,两女目送着王源起身走向黑压压一片的百姓们的营地。
“哎,二郎真是太累了,瞧瞧他,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趔趄了。这段时间他瘦了好多。”阿萝叹道。
“心疼了么?”公孙兰微笑道。
阿萝轻笑道:“公孙姐姐不心疼他么?他才二十三岁啊,这么多的重担压在他肩膀上。干了多少大事,却又承受了多少的诋毁和压力。可惜我帮不上他的忙,只能在旁干看着。我若有公孙姐姐的本事就好了,起码能够帮到他很多。”
公孙兰微笑道:“我能帮的也有限,一切还是要靠他自己。他确实很累很疲乏,但这是他的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此刻他经受的一切压力和痛苦,都是他必须要经历的过程,谁也帮不上他。”
阿萝咂嘴道:“姐姐说的我不太懂,但好像是说他就是这个命,听起来挺可怜的。”
公孙兰微笑道:“他可怜么?二十三岁便是大唐相国,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中娇妻美妾伺候着,不知多快活呢。你可知道天下人有多少对他羡慕嫉妒的?他的压力和磨难来自于他自己,他若退一步,便可活的逍遥,可惜他不是那种退一步的人,他只想一路向上,所以他才痛苦和疲惫。阿萝妹妹,不用为他担心,他若是能被压垮的话,早就已经垮了。”
阿萝笑道:“姐姐说的是,我们为他担心也是杞人忧天。来,我伺候姐姐吃些东西,早早睡下将养身子为好,其他的也不用多想了。”
第八五二章 雷厉
王源带着赵青谭平二人阔步走到百姓营地的边缘,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篝火,方圆两里之内,百姓们密密麻麻的在篝火旁烧煮饭食。 浓烟和火星到处都是,到处是百姓们的咳嗽声说话声呻吟声和唉声叹气之声。
连续走了两天的路,在泥泞的地面上跋涉,百姓们都疲惫不堪。他们的情绪也都很低落,一个个目光茫然呆滞,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很多人的脚上都起了泡,湿透的鞋袜在篝火旁烘烤着,发出臭烘烘的气味。
王源皱着眉头走进营地里,眼前这样乱糟糟的场面让王源很是无语。幸亏叛军兵马距离还远,否则光是眼前这成千上万座篝火便足以让叛军们毫不费力的找到方向。在这样的夜晚,一片火光可以在数里之外被看的清清楚楚,更何况是这么多的篝火。
百姓们似乎只是为了方便自己,他们几乎将中间的那片树林砍的光秃秃的,树木都用来投入篝火之中燃烧,这样也无疑也留下了指引叛军追击的地标。本来泥泞的道路在阳光暴晒之下数日时间便可变得坚硬,车马的痕迹也将不再留下。但如果沿途留下砍伐树木和大堆的篝火的痕迹,岂非是在召唤着叛军兵马的到来。
当然,王源也知道,这不是颜真卿的错。数万百姓可不是他颜真卿一人便能管束好的,加之颜真卿也不愿用强硬手段约束百姓,所以眼前的情形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但若无追兵便罢,王源也不愿去约束百姓,问题是后面有追兵将至,王源便不得不出面整顿一下混乱的局面了。
颜真卿的住处在一堆百姓们的篝火之旁。他倒是和百姓们打成一片,此刻正和十几名老者围着篝火说笑,甚是悠闲的很。
见到王源带着十几名亲卫走来,颜真卿忙起身拱手行礼道:“王相国怎地来了?下官正打算一会去见你,商议一下眼下的事情呢。”
王源笑道:“我来见你也是一样。事情不商议好,我可待不住。”
颜真卿点头道:“下官何尝不是如此。”
片刻后几十名将领和官员集合而来,众人围着篝火而坐,开始商议对策。众人各抒己见说了一些建议,王源沉默倾听不语。待众人说的差不多了,王源才咳嗽一声开口说话。
“诸位,恕我直言,你们都没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叛军数日之内便会追上我们,那将是一场大屠杀。你们还在这里讨论着如何渡河这样的问题,有何意义?我要的是如何加快行军速度,如何选择合适的道路,以及万一被叛军追上有何对策,而不是那些对眼下没用的话。”
众人都愣住了,王元帅这是真的发怒了,平日王元帅平易近人,态度和蔼。但现在王元帅却眉头紧锁面沉如水,话语中也全是不满。元帅一发怒,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很多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王相国,明日咱们一早便动身,下官会督促百姓们加快速度赶路的。但你也知道,老弱百姓居多,总是快不起来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颜真卿忙道。
王源摇头道:“现在不是爱民的时候,现在是关系生死的时候,现在不督促百姓们紧张起来,便是在害他们的性命。我知道,要想躲过追击赶到黄河岸边是不太可能的,但起码也要有个行军的规矩。你们自己瞧瞧,眼前的营地成什么样子?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这种营地在敌军来袭时将乱成一团,不但百姓们自己毫无保护,士兵们要拒敌恐怕都难以通行。这些篝火成千上万,照得天空通明,十几里之外恐都能发现我们的方位。那些树木可不是全部砍来当柴烧的,那是搭建简易工事以及瞭望塔观察四周情形的。一旦遇敌,百姓们可以入林中得到庇佑。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行军常识,颜太守,你怎么都不懂呢?”
颜真卿面色羞愧,忙道:“这个……是下官的不是,下官确实不太懂这些。下官虽然带兵守了几个月的城池,但于行军打仗下官还是新手。下官也确实心软,不愿意逼迫百姓们。所以任他们随心所欲。请王相国息怒则个。”
王源沉声道:“我不是责怪颜太守,这时候大伙儿必须要紧张起来。百姓们虽是百姓,但此时可不能任他们为之。我们既然带他们逃离,便负有重大责任。百姓们不懂,咱们不能不懂。你颜太守不懂,也要询问着办。我知道这有些苛责颜太守,但你我均负数万百姓性命的重责,绝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颜真卿肃容道:“王相国训诫的事,下官知错了。”
王源摆手道:“罢了,今日起颜太守负责后勤之事,行军拒敌之事我亲自来办便是。绝非是对颜太守不满,而是此事颜太守并非内行之人。请颜太守不要介意。”
颜真卿忙道:“下官岂会介意,原该由相国接手,下官给您打下手做后勤。”
王源点头道:“好,颜太守果然是襟怀坦荡的君子。那么,我现在说几件事,这几件事尔等必须要执行下去,不折不扣。”
“请大帅吩咐。”众人齐声道。
王源道:“其一,从明日起,每日行军不得少于四十里,不论百姓如何喊苦叫累,都不能减慢速度。必要时以鞭子棍棒督促行路,凡是不愿赶路瘫坐拖累行军速度的,可弃之不顾。”
“什么?相国!这……怕是不妥吧。”颜真卿愕然道。
王源皱眉道:“有何不妥?死几百人和死几万人你选哪个?”
颜真卿张口结舌,半晌后叹道:“罢了,遵相国之命便是。”
王源沉声道:“有舍有得,有时候必须要做出取舍。若是都这么拖拖拉拉,拖累的是这四万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不言自明。颜太守你不必去管这件事,此事由我的亲卫骑兵去办,留下骂名也是我王源的骂名。”
颜真卿沉吟片刻,忽然仰头道:“不,此事还是下官来负责。他们是我平原城的百姓,就算要弃之不顾或者是抽打训诫,也该是下官来做。王相国是为了我平原城的军民着想,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王相国去背负骂名。要背也是我颜真卿去背。”
王源想了想道:“罢了,就如你所言。也许你办这件事会更让百姓们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这是第一件。第二件便是,每日晚间的扎营之事,百姓们不能随意落脚,营地需划分区域,百姓们必须在他们的营地之中落脚扎营。兵马围绕百姓营地驻扎,设立简易工事,搭建夜间瞭望哨探。同时即日起禁止夜间篝火,今晚一律将所有米粮煮成饭团携带,今后无需烧煮直接食用。这样叛军兵马夜晚便无法发现我们的方位。这件事赵青将军负责。”
“遵大帅之命。”赵青拱手道。
“第三件事,明日大队兵马转向西南方向,放弃原来的行军路线。明日一天,路面基本上会晒干,兵马的行军痕迹也将消失。叛军追到此处,必以为我们直奔向南,所以我们要迂回而行。本来应该赶往浚县,但现在我们取道淇县,让他们不知我们的行军路线。当然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淇县境内有淇水河阻挡,一旦被叛军追上,淇水河可为屏障,我们或可利用淇水河的阻挡与敌周旋。本帅认为,路途上可能不免要和叛军兵马一战。既然躲不开,战场便由我们来选择,这样于我们更为有利。明日谭平率百骑开路,先行赶往淇县,寻找有利的渡河渡口和防御的地形,便于我们后续跟进。”
“遵大帅之命。”谭平拱手道。
“最后一件事便是接应之事。我们若能抵达滑州黄河白马渡口,须得要大批的船只方能渡河脱困,这便需要河对面的州府准备接应。否则在渡口一旦被困,便毫无生路。所以同北海郡要取得联络。这件事极为重要,我想请颜太守安排人去通洽。颜太守同北海郡太守贺兰进明熟识,你写信交于人送去应该比较合适。颜太守认为如何?”
颜真卿拱手道:“下官遵命。”
王源点头微笑道:“好了,该说的也差不多了,最后补充一点,沿途需要百姓们帮忙构筑工事的,也必须要他们去做。抗拒不为的,也不要手软。还是那句话,百姓们或许不懂问题的严重性,但我们心里要清楚,不能因为他们不愿不想便听之任之,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当后果严重,死了他们的家人亲眷的时候,他们不会感激你们的仁慈,反而会咒骂你们的不作为不逼迫,懂了么?”
“明白了。”众人齐声道。
王源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罢了,大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忙完了早些休息。明日清早启辰,前路漫漫啊。”
“恭送大帅。”
“恭送相国。”
众人纷纷拱手恭送王源离开营地,待王源的身影消失之后,众人才默默回身相顾无语。这位王元帅可不是善茬,从他今日的态度便知道,他可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人物。为了大部队的安全,他可不会去顾忌什么,而这一点恰恰是颜真卿的软肋。
不过,虽然颜真卿等人心中觉得有些不妥,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王源今日这四点指示很是及时。本来众人都有些焦头烂额晕头转向,深陷于混乱的行军之中束手无策。王源的话及时的给了他们方向,让他们明白眼下要做的事情。更让人佩服的是,王元帅连行军接应乃至被叛军追上之后的应对都考虑在内,让人一下子思路清晰起来,再不必无头苍蝇般的乱撞了。
第八五三章 明察
次日清晨,兵士们早早便开始将百姓们叫起身来要求列队赶路。很多百姓还以为像前两天一样可以拖拖拉拉的行走,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炷香的时间内,数万百姓中的一大半已经准备好上路,然而还有数千百姓还瘫坐在地上赖着不肯起身。有的甚至还在地上呼呼大睡。王源坐在马上,看着一群群还不肯起身的百姓眉头紧皱。颜真卿看出了王源的不满,于是亲自带着数百士兵去催促百姓起身。这些百姓们似乎知道颜真卿是爱护他们的,纷纷口中絮絮叨叨的诉苦却不愿起身。颜真卿只得苦口婆心的劝着哄着他们起身。
王源真的看不下去了命人叫了颜真卿过来沉声问道:“颜太守,你昨晚是怎么向我承诺的?你以为我的话是戏言么?那可是军令。限你一炷香内让这些百姓们起身赶路,否则,我便要治你之罪了。”
颜真卿连声告罪,忙带着人再去催促,然而口头的劝说全然无效,那些百姓们依旧满吞吞的打着张口伸着懒腰,有的甚至还在呼呼大睡。颜真卿无奈之极,回头看看后方正以严厉目光注视自己的王源,终于长叹一声下令道:“拿出鞭子来,不愿起身的……给我打。”
数百平原城的兵士们很是纳闷,颜太守一向爱护百姓,怎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们都怔怔的看着颜真卿,以为是听错了。
“没听明白么?不抓紧起来赶路的,便用鞭子抽打,不用怜惜。还不快去。”颜真卿怒道。
士兵们这才明白这命令不是开玩笑,于是纷纷擎出皮鞭。片刻之后,营地中响起了一阵惊叫声和惨叫声。那些百姓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同甘共苦九个多月的平原城士兵居然会举起皮鞭子抽打自己。
有人一边呼痛一边朝着颜真卿叫道:“颜太守,这是怎么了?干什么打我们?”
颜真卿咬牙喝道:“诸位父老乡亲,贼兵就在身后追赶,这时候可休怪我颜某对你们不敬了。谁耽搁大军的行程,便是害了数万人的性命。不但要打,若是情形恶劣,还要砍头示众。一会上路之后,但凡行动缓慢掉队的,大军将弃之不顾,生死自负。所以请你们听从命令,否则可休怪颜某无情了。”
众百姓愕然以对,他们突然明白这话从颜太守口中说出,那绝不是开玩笑。加之皮鞭啪啪落下,一堆堆的人被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再也不敢惫懒,赶忙一骨碌爬起身来列队。一炷香时间没到,营地之中再无一人赖着不起来,全部归入队列。
后方的王源满意的点点头,下达了大军前进的命令。李珙策马来到王源的身侧,低声道:“王元帅,这回您知道这些百姓不打不成了吧。那天在林子里也是如此,这些百姓们有时候确实可恶的很。”
王源皱眉瞪视李珙道:“王爷,我下达此命令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这里所有人的安危着想。和你林子里打人可不同。你是不是还为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觉得我冤枉了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有时候不是我们想打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找打。”
王源无语,皱眉道:“王爷倒是个不肯认输的人,偏偏要讨个说法才安心。”
……
大队人马速度开拔,因为定下了今日要行四十里路的目标,所以兵士们在队伍前后左右督促不停。行了数里之后,便有百姓开始掉队,开始抱怨咒骂,不愿快行。颜真卿既然已经开了鞭笞百姓的头,倒也不再踌躇,命士兵们在后方用皮鞭驱赶。摄于皮鞭的威力,这些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奋起余力往前赶路。
中午王源只给了半个时辰的歇息吃饭和饮水的时间,之后继续驱赶前行。一直行到傍晚时分,赶到了淇县以北十余里的一道山丘之侧的平地上,王源才同意了就地扎营休息。事实证明,人是需要逼迫的,本来王源只希望能行四十里。抵达此处时算了算行程,今天一天居然走了四十二三里的路程。这对于一只携带者老弱病残的百姓的队伍是多么的不易。
百姓们都疲倦欲死,一说扎营,很多人便立刻老毛病发作。他们无视了赵青等人指点的百姓宿营的区域,自说自话的占据了自己认为舒适的宿营位置落脚。相互抱怨着脱下鞋袜查看走得疼痛的双脚。很多人还开始破口大骂兵士们不通人情,把他们不当人。更有一些人已经开始砍伐茅草树木就地生火,打算烧煮食物,美美的饱餐一顿,美美的睡一觉。
但很快,赵青和千余骑兵们手中的皮鞭便教这些人明白了他们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想干嘛便干嘛了。必须在指定地点宿营,不许生篝火,不许大声喧哗走动。这三条规矩一宣布,顿时惹来一阵抱怨和咒骂。赵青和骑兵们也不多话,直接用皮鞭告诉那些吵闹不遵的百姓们明白什么叫军中的规矩。数十名闹得很凶的家伙还遭受到了更加无情的惩罚,他们被赵青命人吊在树上用皮鞭抽打,打得他们皮开肉绽。
显然,王源也不想造成对立。当晚,王源邀请了数十名百姓之中的长者见面,告诉了他们自己为何要定下如此严厉的规矩,希望他们能理解。老者们纷纷表示能够理解,都表示回去后一定告知大家按照元帅的规矩行事,早早的脱离险境。
其实不用王源去找这些老者谈话,这里的绝大多数百姓都是理解此事的,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有数万叛军正在追赶而来,而王元帅和颜太守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保证众人的安全。大多数百姓们都是遵照命令而为,规规矩矩的按照要求的去做。但总有一部分百姓不管不顾,别人劝说他们守规矩他们还怒目相向嘴里骂骂咧咧的,所以这些人被鞭打,在绝大部分人看来那是活该。
很快,事情便平息了下来。毕竟一天的跋涉已经让百姓们累得够呛。吃了饭团清水之后,他们便很快倒在地上呼呼睡去。王源没有立刻睡下,虽然他也很疲倦,但他还是出了营地上了一侧是山丘顶端查看了山丘上值夜的兵马布置情形。
转了一圈后,王源在山丘西侧的一道土坡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山丘西边的方向发呆。月色朦胧如水,四下里景物迷蒙,如笼轻纱。初秋的夜晚其实已经有了丝丝凉意,似乎能感觉到夜露在发梢衣角悄悄的聚集起来的感觉。坐了良久,王源的手上和脸上这些裸露的部位似乎都有了些潮湿的感觉。但王源恍若不觉,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经过一天的喧闹和疲惫之后,王源很是享受在这里独处的片刻宁静。
“二郎,想什么如此出神呢?”
一声轻柔的话语传来,惊醒了处于半梦半醒之中的王源。转过头去,只见公孙兰站在身后几步处,正静静的凝视自己。
王源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你身子尚未恢复,怎不好生的歇息?”
公孙兰微笑走近道:“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刚在半夜醒来,本想去瞧瞧你睡的如何,却发现你不在帐篷里。一问守夜的兵士,才知道你到这里来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出神,心里有事么?我站了很久,你都没发觉呢。”
王源忙道:“原来你已经来了很久了,我却丝毫不知。站累了吧,快坐下歇一会。”
王源指了指脚下的石块,示意公孙兰坐下。公孙兰微笑点头,和王源一起并肩坐下。两人一时无语,双双看着山丘之下的朦胧山野,但见山野之地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似乎有薄雾在缓缓流动,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原来夜间山野如此之美,我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王源轻声赞道。
公孙兰微微一笑道:“我却是见的多了,当年我那梅园之中,月下之夜雾霭轻涌,比这里可美得多了。二郎难不成坐在这里是在赏风景么?”
王源摇头一叹道:“我那里有这样的雅兴,我是在担心欣儿她们。不瞒你说,我选择往西南方向的淇县行军,其实一方面也是想靠近西南方向行军,这样便于发现欣儿她们。因为我总觉得欣儿她们有可能是直接从北边往黄河岸边去,我希望能看到她们出现在淇县这里。”
公孙兰幽幽一叹道:“我就知道你在担心她们,是啊,确实教人担心的很。我本想着身子恢复便动身去寻她们,但现在看来,在淇水或有一战,我又不能离开,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哎,当真为难的很。”
王源点头道:“这时候是无法分出人手去找她们的,只希望十二娘她们吉人天相,能无恙归来了。对了,你怎知咱们在淇县必和叛军有一战?”
公孙兰微笑道:“你可瞒不了我。你既要藏匿兵马行进的踪迹,便不该将战马屁股后面的粪兜取下。所有的战马屁股上的粪兜都被取下了,马儿拉的粪球满地都是,那岂非便是最好的指引么?”
所谓马粪兜是骑兵战马悬于马尾下方的小小布囊,顾名思义便是接马粪的兜儿。骑兵要隐匿行踪便戴上这种布兜接住马粪,否则战马的粪便会散落一地,会被追踪之人循着马粪追来。这相当于打猎的时候跟着动物的粪便追踪狩猎是一个道理。公孙兰敏锐的注意到了战马的马粪兜全部被摘下的情形,自然知道这里边大有文章。
王源一惊,愕然道:“厉害厉害,这都被你看了出来。”
第八五四章 地形
公孙兰微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我,我虽不知你为何这么做,但我觉得你肯定有你的道理。 你告诉他们说要迷惑叛军往浚县追击,那便不该如此。但既然既这么做了,必然是要吸引叛军寻迹而追了,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王源佯装沮丧道:“罢了罢了,我本以为此事无人看出,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以后在表姐面前可不敢玩什么花样了,好像没什么能逃过你的眼睛。”
公孙兰笑道:“你以后想作恶或者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小心了。”
王源一把搂住公孙兰的腰,伸手在她胸口摸索,口中笑道:“来来来,咱们做一回见不得人的事。”
公孙兰忙推开他的手啐道:“作死么?山丘上还有当值的兵士呢。”
王源笑着收手,低声道:“表姐想知道我为何要引诱叛军跟来么?”
公孙兰歪着头靠在王源的肩膀上道:“你总是有你的打算的,若是机密,也不必告诉我了。”
王源低声道:“在你这里有何机密?我只是不愿让你分神,才没跟你说罢了。我确实是故意引诱叛军跟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想让这股叛军直接南下在渡口堵截我们。”
公孙兰皱眉道:“你怎知叛军会南下在渡口堵截我们?”
王源微笑道:“以领军者的身份来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易地而处,若我是叛军的主帅,与其失去对方的踪迹到处寻找,还不如直接来个釜底抽薪,赶往白马渡口以逸待劳。因为我们这四万军民唯一能逃生的方向便是渡河往南,这一点其实所有人都清楚。那么白马渡口便是我们唯一能渡河的地点,也是我们必须要到达的地方。”
“确实如此。”公孙兰点头喃喃道。
“叛军追兵的行军速度比我们快得多,他们决意赶往渡口的话,那是一定会比我们早到渡口的。待我们赶到渡口,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灾难。所以,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踪迹,引诱他们跟在我们身后而来。我和颜太守交谈过,浚县地势平坦,不利于伏击作战。而淇县虽然也是平原之地,但南下的路上有些小山横亘,而且还有黄河支流淇水为屏障。要想和敌军周旋,淇县的地形更为有利,所以我便选择了往淇县进军。你明白了么?”王源道。
公孙兰点头道:“我知道,我也估摸着你要在淇县和追兵打一仗。但我却不知你是因为上述的考虑。”
王源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追兵三万,我毫无胜算。但与其在渡口和他们被迫作战,还不如我主动布置,主动求战。我不能将我的计划告诉颜太守和百姓们,那会吓的他们惊慌失措的。主动引诱追兵前来,在他们看来一定以为我是疯了。所以出了谭平和赵青,谁都不知我的计划。”
公孙兰凝视王源微笑道:“你若是疯子,那一定是天下最清醒的疯子。”
……
次日清晨,队伍继续上路。经过昨日之后,百姓们显然无需再被鞭子逼着起身。早上颜真卿带人一吆喝,很快所有的百姓们都起身列队准备赶路。当然除了昨天晚上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几十人。
那几十人被打得不轻,明显已经不能走路,就在颜真卿以为王源会丢下他们不管,准备向王源求情带上他们的时候,王源却命人腾出几匹马和几辆大车来交给颜真卿,要他将这几十名无法行走的百姓抬上大车一起带走。
颜真卿惊讶之余,不免慨叹不已。王源年纪轻轻能身居高位,名声高隆万人尊崇,显然并非是没有缘由的。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看似乖张激进,但其实张弛有度很有分寸。他的行事有一种超乎年纪的老练和沉着,就算是看似不合理的举动,事后一想,也确实有他的理由。
反观自己,颜真卿自问行事做人都没问题,但若论成就,却远远比不上王源这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年自己不齿于他依附与人的行为,然而事实却是,在国难当头之时,正是此人一柱擎天支撑起了大唐的天空。而自己与之相比,却相差太多。你不能不承认此人的目光远大,在那么多人都在感叹怀才不遇悲愤叹息的时候,这个坊丁出身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的年轻人却默默的以他的方式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创举。
颜真卿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一种既佩服的五体投地却又惧怕不已的感觉。而除了王源,颜真卿只对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便是玄宗。确切的说,是十年前的玄宗。
部队顺利开拔,今日的行程显然比昨日要轻松许多。阳光将路面已经晒干,车马行进均无障碍。特别是进入淇县上了一条平整的官道之后,行进的速度更是快了许多。
中午时分,绵延的队伍正在官道上临时休息的时候,昨日派去淇县开路打探的谭平带着人赶了回来。在道旁柳林之中,谭平抹着汗喘着气禀报了他去往淇县打探的经过。
“大帅,淇县县城早废弃,叛军之前攻占淇县,烧杀抢掠,淇县县城城防民居均已被毁,百姓们也都逃难离开了,整个县城空无一人。属下带人去了城南二十里方圆转了一圈,那里有做叫牛头山的小山包,但却并不能为我所用,因为那小山包平平无奇,并不能作为伏击的地形。”
王源递过去一只水囊,谭平忙道谢接过,仰脖子咕咚咚灌下几口清水,抹着嘴巴喘息。
“淇水河怎样?可有流水?河面宽还是窄?可为防御屏障么?”王源问道。
“淇水河倒是水流湍急,想必是前几日的暴雨所致,平原上的小溪流都流入河中,故而水流很急。河面倒也不窄,有个十几丈宽的样子。河上有木桥可通行。咱们过河之后断了木桥,应该可阻挡叛军过河。他们要搭桥怕也没那么容易。”谭平道。
王源皱眉沉思半晌道:“此去距离有多远?”
谭平道:“三十余里,我们巳时往回赶,中午便回来了,一个多时辰的马程。”
王源点头道:“备马,我亲自去瞧一瞧地形,伏击之处若是不选择好,这一仗没法打。谭平带路,咱们跑一趟。”
下午申时,王源一行人抵达了淇县县城北门。县城城门洞开,城墙残破,城头上飘扬着灰败破碎的旗帜,已经看不出是大唐的军旗还是安禄山的叛军旗帜。
从倒塌了半边的城门洞进入城中,但见县城街道一片萧索。残垣断壁,破败不堪。白花花的阳光照耀之下,整座县城之中却空无一人。街道上散落着一些枯骨,几条野狗在断壁残垣之间穿梭,整座县城一片寂静诡异,就像是一座鬼城。
转了一圈后,确实没发现有任何的人烟痕迹,整座县城已经是一片废墟,并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王源便带着众人穿过县城街道从南门而出直奔城南的荒野。奔行了十余里之后,前方流水之声入耳,夕阳下一条长河翻着磷光出现在眼前。那便是淇水河了。
到了河边一看,正如谭平所言,河水倒是湍急的很,浑浊的河水自西往东奔流而下,颇有些气势。但这只是平原上的一条河,如此气势,自然是拜三天前那场暴雨所赐。
“木桥就在上游五里处,过了木桥便是我所说的那座牛头山。大帅请看,那便是牛头山。”谭平指指点点道。
王源早就看到了河对面数里外的那座树木葱郁的小山包。严格来说那只是个小土包而已,海拔绝对没超过五十米,而且山势圆缓,就像是小坟包立在那里,也不知这牛头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牛头的样子。这样的山势别说伏击,藏人都够呛,根本不能作为伏击的场所。
王源心情不快,带着众人沿着河流往西而走,经过了那座木桥却并不过桥,一直沿着河岸往西行了数里,眼前出现了两座分布淇水南北两岸的小山包。
“这是什么山?”王源问道。
“哦,这里卑职也来过了,找到了山边的几户人家问了问,说这里叫做双乳山。嘻嘻,确实有点像。”谭平道。
王源微笑点头,确实有些像是女人的双峰,而这淇水河正是从那山包的山坳之中流出来,倒像是从双乳之中流出的乳汁似的。但其实王源知道这河流只是从山坳之中穿过而已,这么小的山包只能是给河流增添些雨水的汇集,却根本不可能是河流的发源地。这种平原上的河流,发源之处的水源若非地下泉水那便是天上的雨水,以淇水的水量,只可能是以雨水发源。雨水充沛河水便暴涨奔涌,一旦干旱之时,河水便要断流干涸。
顺着河岸走进双乳山山坳之旁,王源忽然策马立在河岸上,双目逡巡着两座小山包之间的山坳地形,皱眉若有所思。忽而下马近前逡巡良久后终于脸上露出笑容来。
“这地方不错,或者可以一用。”王源笑道。
谭平等亲卫不明所以,正欲询问时,王源已经回身上马扬鞭大喝道:“走,回去和大伙儿商量商量。”
第八五五章 对策
太阳落山之前,王源带人顺利归队。本以为大队兵马已经开始扎营夜宿,然而王源等人回来的时候,发现大队人马还在急匆匆的赶路,并没有任何要扎营的举动。
“大帅,后方警戒的兄弟们送来消息,已经发现了叛军三万追兵的踪迹,距离我大队兵马仅有六十里。照现在这个趋势,明日便要被他们追上了。卑职将消息告知了颜太守,颜太守有些慌张,故而要求连夜行军,卑职也不好阻拦他。”
赵青的话让王源知道了为何大军没有宿营的缘由。王源有些惊讶于追兵到来的速度,没想到才两天多时间,追兵便已经快要赶上来了。不过这个消息倒也不让王源吃惊,因为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王源知道迟早会被追兵追赶上,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传令择地宿营,安顿好之后,通知众将领前来商议对策。”王源沉声下令。
赵青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大队人马得令后停止前进,在官道两侧的平坦地面上准备扎营。但不久后颜真卿急匆匆的赶来见王源。王源当然知道他为了何事而来,笑眯眯的远远拱手。
“王相国,可不能停下来宿营啊,赵将军没跟你禀报么?追兵在六十里之外了。咱们须得连夜赶路才成啊,不然很快就要被追上了。”颜真卿满脸忧虑的拱手,急促的说道。
“颜太守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来商议事情,来来来,坐下说话。”王源指着路边的树桩笑道。
“王相国,您该立刻下令大伙儿连夜赶路才是。哎,你的迷惑敌军之策看来是没起作用了,叛军根本没有往浚县去,直接便朝着咱们来了。这可不太妙。”
“稍安勿躁,颜太守,该来的总是要来。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不用如此惊慌。”王源笑道。
颜真卿摇头道:“下官不是慌张,下官是为这数万百姓担忧。明日被叛军追上,这数万军民恐难幸免。咱们好不容易将百姓们救出来带到这里,没想到还是难逃此劫。”
王源微笑道:“叛军已经在六十里之外,便是现在催促百姓们赶路,最多拖延一两日的时间罢了,还不是最终要和追兵交手么?所以不必逼着大伙儿夜里赶路了,还不如养精蓄锐,准备与敌死战。”
颜真卿叹了口气道:“哎,下官何尝不知迟早会被追上,只是想能挨过一日便是一日,不想让这劫数早些到来罢了。而且咱们也没有寻觅到好的作战地点,三万来敌,如何与之作战?”
王源呵呵笑道:“看来颜太守是真的很悲观了,难道颜太守觉得我们一定难逃此劫么?”
颜真卿皱眉道:“王相国,不是下官对你没信心。相国虽然足智多谋,手下兵士也勇猛善战,然而莫忘了,对方是三万大军呢。咱们才多少人?就算你的骑兵能以一当十,那也非对方之敌。更何况以一当十只是说说而已,两千骑兵加上我的三千步兵是肯定无法抵挡三万劲敌的。”
王源呵呵笑道:“万事皆有可能,颜太守莫要如此悲观。以少打多的战斗我经历的太多了,只要计谋得当,有合适的作战地形和方法,没什么不可能的。”
颜真卿闻听此言满是期待的道:“莫非相国下午去查看地形,发现了看了利于我们伏击的险峻地势?”
王源摇头道:“我很想给你个肯定的回答,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淇县城南倒是有座牛头山,可惜只是个普通的小山包而已。藏匿人都难,更没有什么适合伏击的地点。”
颜真卿失望道:“那可如何是好?相国又何来战胜追兵的自信?”
王源微笑道:“稍后我会召集众人详细商议,不过颜太守还是应该立刻去安排宿营之事为好。安顿好了百姓们,咱们再安心的商议对策。”
颜真卿无奈,只得忧心忡忡的离开。半个时辰后,百姓们安顿完毕开始吃东西准备睡觉,而赵青颜真卿等人也终于能喘口气来,纷纷抓着饭团边嚼边往王源的帐篷处聚拢。不久后,官道旁柳林处的王源住处便聚集了大大小小十几名军中官员和将领。
王源微笑招呼众人席地而坐,拿出阿萝从成都携带入军的一小盒点心给众人品尝。点心美味,众人都赞不绝口,唯有颜真卿食不下咽,眉头紧皱。
“王相国,还是赶紧和大伙儿商议要事吧,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啊。”颜真卿沉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颜太守何时成了急性子了,书法大家一般都是性子舒缓的,颜太守却不同了。”
颜真卿咂嘴道:“相国啊,莫要调侃我了,十万火急之事,快些告知大伙儿吧。”
李珙诧异道:“什么事啊,惹得颜太守这么着急上火?”
王源笑道:“还是请颜太守说一说吧。”
颜真卿拱手道:“丰王爷,在座诸位,你们还不知道吧。贼兵三万追兵已经在六十里之外了。最迟明日傍晚,便要追上咱们了。哎,这可如何是好?”
绝大部分人并不知这个消息,知道消息的也只是赵青和颜真卿罢了,他们一听颜真卿此言,均下了一跳,神色立刻从轻松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追兵在六十里外了?那可了不得,那咱们还宿营作甚?赶紧连夜赶路啊。这时候宿营不是在等他们追上来么?”李珙叫道。
“是啊是啊,该立刻连夜赶路才是,晚上还有些月色,还是能赶路的。这么一歇息,那是无论如何逃不脱追兵了。”
“说的是啊,咱们立刻动身才是。”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道,谁都明白被这三万大军追上是什么样的下场。这么拼命的赶路,又是变换路线,最终还是被追上了,一切的辛苦都化为泡影,也不知该怎么应对。
王源静静看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也不说话。谭平看不下去了,皱眉喝道:“闹什么闹什么?听你们说还是听大帅说?大帅都没说话,你们倒是自己先闹腾起来了。”
众人忙闭嘴噤声,眼睛齐刷刷盯在王源身上,等待着王源发话。
王源微笑道:“诸位,先搞清楚一件事情。敌兵这么近,就算现在连夜赶路,也是无法甩掉他们的。咱们抵达黄河渡口起码还需要五六天左右的时间,这五六天里难道我们便不眠不休的赶路么?咱们受得了,百姓们受得了么?所以,追兵赶上来是迟早之事,诸位又何必惊讶?”
“可是王元帅,追兵赶到,咱们该如何应对?咱们可不是那三万追兵的对手啊,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的百姓要保护。”李珙皱眉道。
王源道:“所以才召集你们商议对策啊,如何应对这三万兵马,这才是我们此刻应该考虑的,而非是要连夜赶路这等办法。逃是逃不掉的,要想着如何应战才是。”
众人默然无语,谁能有办法?几千兵马还有数万百姓拖着油瓶,如何跟三万劲敌对抗?有城池凭借还可一搏,现在可是一无所凭,除了硬拼可没什么好办法。
王源等了片刻,见大伙儿都皱眉不说话,于是笑道:“看来一时半会儿诸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此事确实很突然,而且棘手,也不怪诸位六神无主。”
颜真卿沉声道:“下官感觉王相国应该是心中有了计较了。直接说出来便是。”
“是啊,大帅有何妙策,直接说出来便是。我等按照大帅的计谋去干便是。大帅的计谋总是没错的。我们这些人冲锋陷阵倒是没问题,叫我们想计策,那不是要了咱们的命么?”几名颜真卿手下的千夫长纷纷道。
王源缓缓点头道:“罢了,本想集思广益,看看诸位有无更好的法子御敌,事出突然,一时让诸位考虑对策也确实有些为难大家。既如此,那么本帅便说一说本帅的御敌之策。诸位也帮着参详参详,若觉可行,咱们便定下来立刻实施。若觉难以奏效,咱们也好寻觅更好的办法。”
“大帅快说吧,我们听着呢。”众将领纷纷道,本来一筹莫展,但忽然知道原来大帅心中已有办法,众人紧张焦虑的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以大帅的智慧,办法必是良策,这一点众人都是有信心的。
王源站起身来,从旁边的地面上捡了几块石头和几根柳条过来,重新来到众人身前,弯着腰开始摆着石头和柳条柳叶之类的东西。众人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瞧着。唯有赵青谭平等人知道这是大帅在布置简易的地形图。谭平很快便看出来大帅摆着的是今日去勘察的淇水牛头山和双乳山一带的地形图。
很快,简单的地形图便摆弄完毕,王源拍了拍手,用一根树枝指着地面上的地形图道:“诸位,今日午后,我和谭平等人去了淇县南边一带侦查地形,寻找有利于我兵马伏击追兵之处。不瞒诸位说,我的估算有误。我本以为淇县境内多山地,以为会有有利于我们伏击追兵的地形。然而实际考察方知,淇县境内的这些山地实在太过矮小,地势也无险峻可用之处,实在是无法利用地势伏击追兵。”
众人愕然,闹了半天,王源却只给出了这个结论,那岂非是白忙活了一场。
“那淇水河倒也宽阔,水流也甚是湍急。但本帅细细瞧了瞧,淇水河恐也难以作为御敌的屏障。其一,河虽宽,但水甚浅。最深处不及胸,人马可淌水而过,无法阻挡追兵渡河。其二,水流虽急,但水势渐小。这淇水河之所以水流湍急便是因为前几日的那场大暴雨。随着雨水渐消,水势也会越来越小。过个十来天不下雨,恐怕都要变成小溪流了。所以本想以淇水河为屏障阻击追兵,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王源继续道。
一帮人大翻白眼,之前转道淇县之时,王源给出的理由是既可迷惑追兵使之追错方向,又可利用淇县有山有河的地形,一旦追兵追至,可以利用地势伏击或者阻击追兵。这下好了,不但追兵根本没有受到迷惑,一路紧追不舍就要赶到了,而且淇县的山水地形也彻底派不上用场了,这岂非是等于前番王元帅所言之事统统都落空了。
本来还甚是期待的众人,此刻心中却一片透凉。照王元帅这口气,看来除了硬拼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第八五六章 筑坝
“相国,如此看来,似乎只有硬拼一途了。 然则相国对于如何用兵突袭有何良策。要不然咱们还来个主动出击,就如同那晚袭营一般,杀他们个措手不及?”颜真卿皱眉道。
王源呵呵笑道:“颜太守,那种冒险之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那夜袭营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却不必这么做。”
“莫非相国还有什么阻敌妙策么?无险可凭,无地势可利用,那该如何是好?”颜真卿的话问出了大多数人心中所想,众人都焦急的看着王源,等待他的回答。
王源静静道:“确实无法借助天然地利为我所用,然而我终究是不死心,兜兜转转了一圈,顺着淇水河往上游行了四五里,终于被我发现了可利用之处。”
众人精神一振,均面露喜色。但见王源将手中的柳条沿着地面上的简易地形图移动,口中道:“诸位请看。这里是淇县县城。县城破败,城墙倒塌,不足以作为拒守之处。这根柳枝便是淇水河了,位于城南十里处。对岸是牛头山,咱们往南的官道便是绕牛头山东侧而行的。牛头山这里便不必去理会了,刚才我说了,这只是个小小的山包,无法利用。但诸位瞧这里,这里这两块石头是两座小山包,当地人称之为双乳山。淇水穿双乳山之间的洼地而过,这里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形。”
众人顺着他的柳条移动,听着王源口中的讲述,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是一片迷茫。
“大帅的意思是,利用这双乳山之间的洼地设伏拒敌么?这好像不太可能吧。一则这双乳山也不过是两座小山包而已,根本无法藏兵。二则,双乳山不在道路之旁,强行引诱叛军进入,会被洞悉意图。而且淇水河穿过山间,那山间洼地其实便是河道,也根本无道路可入。就算可以在双乳山伏击,贼兵也不会傻到蹚水进入山包之间的洼地的。”谭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是看了那双乳山的地形的,以他的眼光都看得出来,那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利用的伏击地点。
王源微笑点头道:“我可没说要在此伏击,你说的没错,那里并不能作为伏击的地点。兵马无法藏匿,又远离官道,贼兵可不傻。但你刚才也说了,山间洼地便是淇水河的河道,这才是可用之处。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双乳山两座山包之间的地势很适合修建一座堤坝。”
众人尽皆愕然,大帅这思维跳的太快,当此军情紧急之时,怎么会想起要兴修水利了?当真教人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怎么扯到修堤坝上去了。
不过很快就有人明白了王源的意图,王源身侧一直静坐不语的公孙兰在一片寂静之中忽然轻声开口道:“二郎是要修建堤坝蓄水么?”
王源呵呵而笑,挑指赞道:“还是你懂我,我正是要修建堤坝蓄积河水,为我所用。”
李珙实在不明白王源在说什么,忙问道:“蓄水何用?王元帅到底在说什么?”
王源笑道:“很简单,在上游双乳山之间建造蓄水堤坝,待叛军追兵渡河之际,摧毁堤坝,以洪流御敌。这便是我能想到的办法。双乳山两座山包之间地势狭长,建造堤坝甚是合适。诸位想一想,现在淇水河水势还算汹涌,只需很短时间便可蓄积大量河水。贼兵追来时,下游河道无水,他们必直接淌水过河,那时咱们摧毁堤坝,洪流滚滚而下,瞬间便可隔绝河道两岸。短时间内,汹涌的水势可让贼兵无法渡河。咱们便利用河水的阻隔生生将贼兵一切为二。只要时机把握得当,咱们可以只放一半追兵过河。不是我王源夸口,对付三万敌兵或许我们无能为力,对付万余兵马咱们可不惧。歼敌三成,贼兵必溃,这便是我的拒敌之策。”
所有人都呆呆的张着嘴巴,耳中听着王源的话,脑海里脑补着即将发生的情形,一个个呆若木鸡。
半晌后,颜真卿叹道:“好一个水攻之计,真不知相国是怎么想出来的。若能成功,必将大胜。但是下官有个疑问,建造堤坝可不是说说而已,追兵在即,咱们能建好么?”
王源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地势我瞧了,便于搭建堤坝。双乳山上树木不少,可伐木为栏,拦阻河水。横木为坝,辅以泥包石块,应该可以建造一座简易的堤坝。咱们搭建的不是滴水不漏的堤坝,只是要蓄水半日便可,倒也不用太坚固。而且不要忘了,咱们有三万多百姓和不少俘虏可用呢,人手是没问题的。若能组织得当,我想这座堤坝并不难建成。”
颜真卿微微点头道:“如果相国确定要用此计的话,这个差事下官讨了去。下官曾调集百姓们加固平原城城墙,挖掘护城河。于组织百姓修建物事上倒还有些心得。”
王源重重点头道:“那是最好,我本也是想请你来做这件事的。不知道诸位对此计可有什么疑虑之处?或者你们还有更好的御敌之策?若有想法尽管说出。”
王源连问数遍,众人皆无异议,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好的办法。虽然对王元帅这种异想天开之策有些疑虑,但既然王元帅和颜太守都觉得可用,他们也没有什么异议。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颜真卿希望能够早点动手建造,以免时间上来不及,所以请求凌晨带着百姓们出发,王源当然同意。颜真卿兴冲冲的带着手下人离去准备,众将也很快散去。
王源坐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简易地形图皱眉不语,公孙兰笑道:“二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王源道:“我只是想多考虑考虑此事,以免考虑不周。要知道这可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能够阻止追兵。若此计失败,我们既耽搁了时间,也丧失了机会,便只能和他们硬拼了。而硬拼是必败的。”
公孙兰微笑道:“我看此计可行。若我没猜错的话,此计你是借鉴几年前出征南诏,在花田坝上游看到南诏人建造堤坝,用来阻断大唐兵马前往南诏国的出征路线的手段吧。”
王源愣了愣,一拍额头道:“是哦,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我说怎么老是觉得这办法忽然便冒出了脑海之中,原来是那次的经历之事。是了,那次咱们为了阻止南诏士兵挖掘堤坝泄水,晚上还和他们打了一场。你还受了箭伤呢。”
公孙兰笑道:“你算是想起来了。这办法当年南诏兵马使用是有效的,此刻也必然有效,你大可不必担心。”
王源哈哈笑道:“那倒是,若无用,他们怎会去做。咦,阿萝呢?咱们谈及南诏国之事,这妮子便跑了,生气了么?”
公孙兰笑道:“我去瞧瞧。”
公孙兰起身离去,王源也站起身来,一脚将地上摆好的石块地形踢乱,苦笑心道:“他妈的,我还以为这计策是我脑子里蹦出来的原创,还甚是得意了一会,没想到却还是抄袭。南诏国大舅子早就用过了。此计若是能建功,下次看到阁罗凤大舅子倒是要好好的夸赞他一番。不成!不能跟他说,否则这家伙必开口讨要奖赏,占我的便宜。”
想起阁罗凤来,王源不禁面带微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不知他南诏国情形如何。这家伙一定是在闷声发展,也许自己应该写封信给他,让他带兵出来帮帮自己。
……
半夜时分,急不可耐的颜真卿便带着两千士兵和四千多青壮百姓出发了。晌午时分,王源和众百姓行了二十多里路抵达双乳山时,眼前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数千百姓和士兵在两座山头上下忙忙碌碌砍木搓绳,挖土搬石,忙的不亦乐乎。
王源等人一到,也立刻开始投身于建造大坝的伟业之中。除了要作为作战主力的两千骑兵亲卫没有参与之外,几乎所有能动的人都加入建造大坝的工作之中。三万多人像是蚂蚁一般的在两座山包上下上上下下,很快,山包变得光秃秃的,树木全部被砍光,一堆堆的小山一般堆在一起。青壮男子们便抬木运土做重活,老弱妇孺们便搓绳编筐干些轻巧且必须的工作,就连垂绦小童也都帮着搓绳编网忙的不亦乐乎。虽然人多如麻,但却是忙而不乱有条不紊。这都是得益于颜真卿的调度之功,颜真卿在这方面确实经验丰富,百姓们也买他的帐。
终于,午后时分,在材料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正式的围堰建堤的工作开始。一根根原木被钉在狭窄的山谷入口处的河道里。十几丈宽的河道密密麻麻打进去几百根原木树桩。然后以这些树桩为固定点,以树木捆扎而成的木排竖起,排成三层固定在树桩上。很快便将河道两侧的河水阻拦住。然后什么石块泥包树枝等杂七杂八之物一起填充在三道木排之间的空挡里,很快便形成了;两侧的堤坝雏形。
随着进度的增加,两侧水流截断之后,中间的一道丈许宽的水道便极为湍急凶猛了。这是最后的难题,便是合拢堤坝。不过这难不倒勤劳聪明的劳动人民。几根原木对接而成拼接的巨大栅栏门一道道的被拦在了豁口处,虽然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被冲走了七八道栅栏门,但只要有一道能成功的横在豁口处,接下来便好办多了。
七八道栅栏门很快便将奔腾的激流驯服,让哗啦啦的汹涌河水变得风平浪静。再接下来便是填土加固,加高堤坝。一直忙到了太阳落山,一座简易的堤坝终于在十几丈宽的双乳山之间建成。虽然堤坝处处漏水,摇摇欲坠,但短时间内应该能够撑得住。
在堤坝建好之后,几乎可以用肉眼看见河中水位开始蹭蹭的上涨。河道之中的水深开始时只是及胸,但不久之后,水位便已经让一个高个子的大汉看不见头顶,而且还在缓慢的上涨。这道堤坝终于达到了王源心中所预想的储水的效果。
第八五七章 洪流 (上)
(二合一)
堤坝建成之后,天近黄昏。 从午后开始,追兵的消息便络绎不绝的传来,几乎每隔一柱香时间便有关于追兵的消息送达。几十队斥候骑兵如流水般来回侦查禀报,追兵每迫近一步,每一个举动王源等人都很快知晓。
在午后未时,追兵抵达了淇县东北三十里处。一个时辰后,他们已经抵达了淇县城北十里处。一个时辰行军二十里,对于一只三万人的步兵为主的大军而言,那已经是非常快的速度了。从这么快的行军速度可以断定,追兵一定是知道追击的目标就在不远处,所以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申时过半,追兵抵达了淇县县城。可能是顾忌淇县县城之中有伏兵,故而叛军追兵在城北逡巡不进,侦查了好一会才确定城中无人,于是穿城而走直奔城南淇水河而来。一个时辰后,叛军追兵终于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数日来追击的目标——从平原城撤离的唐军和数万百姓。就像长途奔袭捕捉猎物的恶狼终于抵近了猎物身后一样,三万大燕国的追兵心中的兴奋之情难以形容。这一路的追赶甚是艰辛,终于到了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天黑之前,建造水坝的数万百姓开始撤离,除了留守的两千名士兵和青壮男子隐匿在黑暗的双乳山下之外,所有的百姓和兵马都抵达牛头山下。在一处平坦的山坡下,王源下达了命令。他让百姓们点起篝火火把,就地宿营。现在这个时候,不但不需要进行灯火管制,而且需要大量的点起篝火火把给叛军指引方向。因为天已经黑了,王源不想叛军追兵们丢失目标,所以反而要以篝火营地吸引他们前来。
营地一侧,王源已经全副武装披挂整齐仗剑站在一处土坡上朝着县城方向张望,虽然夜幕之下,朦胧的夜色之中他看不清楚淇水对岸的任何动静,但王源知道,就在那夜幕的隐藏之下,无数的叛军正瞪着恶狼般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自己和身边的这数万百姓。
脚步声响,颜真卿带着几名手下快步走来,来到王源身边拱手行礼。王源还礼微笑道:“颜太守,一切可都安排就绪了?”
颜真卿点头道:“王相国放心,下官已准备就绪。一旦战事开始,下官便组织百姓们进入牛头山山坡上躲避,以免遭受追兵攻击。”
王源点头道:“很好,告诉百姓们不要慌张,只需有序离开便可。天色昏暗,不能慌张以免发生意外。”
“下官明白。王相国,下官的这几位属下有些小小的请求,不知可否明言。”颜真卿拱手道。
王源看了一眼颜真卿身后的三四名手下,微笑点头道:“有事直说便是。”
颜真卿道:“多谢相国,下官给王相国介绍一下,这是我手下的几名得力之人。这一位是平原郡录事参军李泽交,是我平原城得以固守数月的功臣。这几位是我平原守军的几名千夫长,虽都是我从市井招募而来,但都是果敢勇武之人,跟随我守城数月从未懈怠。”
王源其实都认识他们,在进入平原城后王源便都跟他们熟识了。“都是老熟人,何须颜太守在介绍一次?只说有何事便是。”王源笑道。
“是这样,我手下这些弟兄们都希望能在王相国的统一指挥下参与此战。他们不希望袖手旁观。”颜真卿道。
王源笑道:“何曾袖手旁观了?我不是安排了你们任务么?一千兵马在上游看护堤坝等待命令,两千人在山边作为防止敌军突进的阻击兵力。都是极为重要的任务,怎么是袖手旁观。”
“王元帅,卑职等斗胆希望能加入直接攻击敌军的作战,卑职等都明白,所谓阻止敌军突进,其实便是袖手旁观。我等知道我们战力不如您收下的两千骑兵兄弟,但我们也不是怂包。九个月守城,我们也是身经百战的。况且此战是生死之战,又是保护我平原城百姓的一战。身为平原郡兵马,我等希望能和叛军决一死战,决不能在此战之中反而在旁袖手,请王元帅成全。”录事参军李泽交高声道。
“请王元帅成全!”和琳、徐皓、马相如、高抗朗等平原城中的几名千夫长纷纷跪倒在地高声请求。
王源皱了眉头,他确实并没有想让平原城的步兵参与今夜的作战,因为他知道,今晚之战只能靠自己的骑兵来回冲锋践踏,以自己骑兵的机动作战能力击溃对手。手下骑兵可以冲锋穿插,在被围堵之前便可迅速远离,之后再进行交叉冲锋,让对手疲于应付,这是骑兵攻击步兵并且以少打多的上策。但一旦有步兵加入攻击,反倒会成为阻碍。而且这些步兵会成为对手优先攻击的对象,死伤一定很惨重。所以王源决定让平原郡的步兵担任协助作战的角色,并没有打算让他们去当炮灰。
但现在,他们却主动要求作战,这让王源有些为难。
“我跟你们说句实话,我不让你们参战是为了保护你们。我本来只希望你们在营地外阻击冲击营地之敌的。一旦你们参战,恐将难以全身而退。我领骑兵将遵循既定计划作战,不可能顾忌到你们。”王源道。
“王元帅,我等甘愿战死也不愿当缩头乌龟。我们知道一旦参战必成敌军首先攻击的对象,但这样一来恰恰能搅乱他们的注意力,给骑兵兄弟们更好的杀敌条件。我们愿意不计代价,只求此战能多些胜算。”李泽交沉声道。
王源明白李泽交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这两千多平原郡士兵可为炮灰,拖住敌兵,给骑兵创造更佳的冲锋杀敌的机会。这对于战局是很有好处的,只是王源不想这么做而已。
“你们可想好了,我本不想这么做的。一旦如此,你们的两千兄弟可不知要死多少了。”王源沉吟道。
“请元帅下令吧,我等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李泽交高声道。
“请元帅下令,请元帅成全。”几名千夫长又齐声叫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如你们所愿。这样吧,为了减少你们的死伤,我让谭平将我骑兵铁盾两千只给你们装备,另给你们一千架弓弩。你们在追兵渡河之后便迎面顶上去,给我骑兵迂回包抄冲锋的时间。”
“多谢元帅,多谢成全。”李泽交等人大喜过望,齐声叫道。
王源微笑点头,摆手道:“去吧,快些准备,很快便要开始了。”
李泽交带着和琳等人喜滋滋的去了。王源看着颜真卿道:“颜太守,今夜怕是要死不少人了。颜太守不心疼么?”
颜真卿沉声道:“但能为此战增加胜利的可能,死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王源点头微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本来我只打算放个五六千敌军过河,但现在我可以让他们过来一万多人了。一旦歼敌一万,对方必然崩溃,那便可以一了百了,不必担心此战之后他们还会来纠缠了。”
颜真卿沉声道:“若能如此,便是死伤些士兵也是值得的。相国不是说过么?能以小部分人的生死换取大局有利,那是绝对值得的。”
……
淇水北岸,三万叛军追兵抵达了河边。这只兵马正是驻扎在太原和郑州两府的叛军兵马。十余日前,邺城等三座州府遇袭的消息传到了两座州府之中,两地守军立即出动,数日后合并一处杀奔平原城而来。经历数日追击,终于追上了南逃的对手。
领军将领太原城守常元图下令大军停止了前进,他亲自带着十几名将领策马来到淇水北岸,朝着夜幕下的对岸山野看去。在他的目光里,前方数里之外一片篝火火把通明,那里便是唐军的夜宿营地。显然唐军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兵马已经摸近了他们的身边。
一名将领打马而来,飞驰到常元图马前拱手行礼。这是常元图手下的爱将,前锋将军袁斌。
“袁将军,情形如何?”常元图拱手还礼,口中淡淡问道。
“哈哈哈,说来好笑。唐军这群傻瓜,他们虽拆除了河上的一座桥梁,但他们却并不知淇水河已经枯竭了。河底的淤泥都露在外边了,卑职命人去探了探,只有到膝盖的淤泥而已,水深只有薄薄的一层,根本无需桥梁便可渡河。”袁斌呵呵笑道。
“好,真是天助我也。他们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河流会很开断流,还以为能拆了桥梁便可高枕无忧呢。”常元图笑着捋着他引以为傲的长长的美髯道。
众将领闻言都哄笑起来,有人叫道:“常将军吉人天相,这一次正好一了百了,连平原城的颜真卿和闯入的唐军兵马一起剿灭了,那便是大功一件了。常将军立此大功,怕是要被陛下召进洛阳大肆嘉奖了,咱们提前恭贺常将军了。”
“是啊是啊,提前恭贺。没准大燕皇帝陛下会让常将军当兵部尚书呢。到时候咱们兄弟们可都沾光了,哈哈。”一群人在旁附和道。
常元图哈哈笑道:“你们这帮兔崽子,就喜欢起哄。仗还没打,都想着立功了。罢了,咱们也不磨蹭了,兄弟们,都准备好立功受赏了没有?大功劳就在眼前,今晚要将对岸所有兵马以及那群平安郡的刁民们一举剪除,一个不饶。”
众将领齐声应诺,一时间号令起伏兵马调动,顿饭之后,叛军兵马选择了一处较为开阔平坦的百步范围内的河道一段开始了涉水渡河。他们排成长龙般的十几只队伍,有条不紊的下了河堤不紧不慢的朝对岸而去。
河道之中本来就因为之前的干涸而板结,河底的泥土甚是坚硬,上面的淤泥污水其实也只是顺着水流而下的浮泥,所以行走并不艰难。虽然速度不紧不慢,但很快便有了上千叛军兵马渡过可河。他们按照将领的命令立刻在对岸结成阵型,保护正源源不断涉水而来的后续兵马。
远处唐军大营的篝火灿烂人影摇摇,他们压根不知道追兵已经渡河迫近。无人打搅的渡河部队就像在康庄大道上信步行军一般,没有遭遇任何的困难。一波波的兵马抵达对岸,看似缓慢实则快得很。仅小半个时辰之后,对岸河堤上和旷野之中已经有七八千兵马抵达。。
直到此时,常元图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心里其实挺紧张的,虽然他嘴上刚才说的轻松的很。因为他知道对面的唐军并不好对付,毕竟那是一只破壶关且连下三城的敌军骑兵队伍。虽知道他们人数不多,但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的骑兵必不是好惹的善茬。而且即便是平原城的那一拨守军也是不好对付的。康没野波打了半年多都没拿下的守军也一定不是善茬。所以常元图心里很是紧张。
但此刻已经过去了七八千兵马,常元图便大为放心了。对方的人数毕竟很少,七八千兵马足可抵挡他们的进攻。只要拖住对手,后续的兵马源源不断的跟上,便足可将对手全歼。毕竟自己率领的可是三万大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心情放松的常元图也策马来到河堤上,准备顺着士兵们踩出的路线渡河。然而就在他催马往河堤下行去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在远处黑漆漆的地面上似乎有几处光芒在闪耀。那绝对不是篝火,而且距离河岸也不远,应该就在两三里之外。
然后,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数里外黑暗的地平线上猛然间蹿升而起了三道彩色的焰火。那焰火平地而起直冲黑暗的天空,照亮了周围的大片黑暗,然后在高空中猛然爆发,天女散花一般爆发出一片彩色的花雨,姹紫嫣红绚烂夺目。
叛军兵马均看到了那绚丽的焰火,他们仰头看着那些消失的绚丽花朵,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常元图也愣了半晌,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焰火绝非是自己的兵马所射,自己军中可没这些玩意。这十之八九是对岸的唐军发现了自己兵马正在渡河,这是他们传递讯息的焰火。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渡河。”常元图大声下令道。因为他知道,既然对手发现了自己兵马的踪迹,他们是一定会进攻的。加快所有的兵马渡河,让更多的兵马都抵达对岸,便不惧他们的进攻。
随着常元图的命令下达,士兵们加快了速度,他们小跑着冲下河堤,蹚着污泥和薄水朝对岸跑。本来不紧不慢排着队在渡河,但此刻显得一片纷乱。原本只有十几只渡河的队伍,此刻河道之中却密密麻麻满是蹚水奔跑向对岸的士兵。
焰火熄灭之后,四周恢复了黑暗,似乎并没有发现敌军的身影。有的只是噼里啪啦的踩着泥水飞奔的嘈杂声还有士兵们粗重的喘息之声。并没有想象中的喊杀之声传来。常元图瞪着眼睛张着耳朵仔细的探知周围的讯息,但他一无所获。
……
上游数里处双乳山堤坝处险象环生。因为蓄水量的快速增加,水位迅速上涨,导致堤坝内压力越来越大。堤坝之间的泄漏之处在水压之下冒出的水柱达数丈之远,就像一个个喷水的水龙一般。堤坝本身也摇摇欲坠,每一个小小的水波荡漾而来,堤坝都似乎在微微的弯曲摇动,感觉随时会轰然倒塌。
留守的两千名士兵和百姓不得不冒着被冲走的危险,用长长的原木在堤坝下方打下斜撑,勉强将堤坝撑住。但他们也不知道能够支撑多久。
堤坝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就在堤坝中的圆木框架已经发出咔咔的断裂声,很快就要断裂崩塌之时,他们期盼已久的焰火信号弹终于在夜空之中升腾而起。众人长舒一口气,在看到焰火升腾之后,他们立刻开始拉拽预先绑在堤坝中段的巨大框架上的七八根绳索。随着那七八道木头框架的断裂和脱离,洪水冲丈许宽的溃口之处奔腾而下,像一群咆哮的野兽一般冲下河道。一瞬间,周围的堤坝也被强劲的水流带的轰然崩塌,积蓄许久的大量水流呼啸而下,横扫了下方的河道。
在堤坝下方的河道瞬间被拓宽了数丈宽,因为奔腾的激流将两边的堤岸冲的塌陷下来,顺便席卷走了十几颗岸边的巨柳。
水流的威力让这两千人默然无语,他们当然知道,这样的水流奔腾而下,东边河道之中若是有人在渡河的话回事什么样的结果。
……
下方淇水北岸堤坝上,常元图正纳闷这突然出现的诡异焰火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没等他想明白,他的耳朵里忽然听到了隆隆的闷雷一般的声响。那声音像是闷雷,但却不在空中。脚下的河岸似乎在抖动,但那也绝不是战马奔腾的马蹄轰鸣声。那是一种更为低沉更为沉闷的轰鸣声。间或还夹杂着轰隆隆的崩塌之声以及巨大的浪花冲击之声。
常元图惊愕的瞪大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然后他听到了右侧数十步外士兵们惊慌失措时的惶然大叫之声。
“涨水了,涨水了。好大的洪水。”
士兵们的声音刚刚落下,常元图便看到了从上方数十步外的河道之中奔腾而出的一道白花花的翻滚喷涌的巨浪。那巨浪如张牙舞爪的猛兽一般正沿着河道奔腾而来,几乎在一眨眼之间便到了身前的河道之中。白浪起伏,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是一群困兽被束缚在河道的约束之中,这困兽翻腾跳跃着,冲刷着两侧的河岸。在常元图的惊愕的目光之中,十几步远的河岸旁一棵高大的柳树轰然倒塌,像是被一只巨兽一把拉下水流,一头栽入水中,然后被洪水裹挟着一路奔腾而下。
“了不得。所有人快上岸。”常元图惊骇的大叫一声。但这命令显然太迟了。那洪水猛兽便已经从他面前的河道一冲而过,裹挟着一切可以裹挟之物往下游河道冲去。那些刚刚还在河道之中奔跑渡河的士兵就像是一群蝼蚁一般瞬间便被巨浪吞没,在浑浊汹涌的水流裹挟下消失了踪迹。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数息之间,原本常元图面对的是满是士兵的干涸河道,现在他面对却是轰鸣而过的满河洪水,以及洪水之中裹挟着的大树枝叶以及像玩偶一般在水中沉浮,被水流带着疾驰而过的渡河士兵们。河道之中的起码有千余名士兵正在以密集的队形往对岸冲。但现在,这千余名士兵尽数被水流像是冲刷污垢一般的清洗的干干净净。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些人是绝无活路的,在这样汹涌的激流之中,他们会被撞击的粉身碎骨,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常将军,快离开那里。”一名将领高声叫道。
常元图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忙提马缰朝后退去。在他座骑的马蹄之下,一大片河堤轰隆隆坍塌下去,幸亏得到那副将的提醒,否则常元图连人带马都要落入洪流之中了。
“退后,全部退后。”惊骇之余,常元图高声下令。所有士兵赶忙飞奔着离开河岸,远离这道奔腾的夺命洪流。
惊魂未定的常元图看着眼前这滚滚的洪流发呆,本来干涸的河道何来这么大的水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间他明白了一切,这一切显然都是人为所致。在那三道怪异的焰火升起之后,这洪水便滚滚而下,这显然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计谋。一瞬间,常元图身上冷汗冒出,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踏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了。
第八五八章 洪流(下)
滔滔洪水阻断了淇水两岸,水流汹涌漫延至两侧的堤岸,南北堤岸边的叛军士兵纷纷撤离岸边数十步远,躲避漫卷的洪流。
叛军先锋将军袁斌早已抵达了淇水对岸,他是先锋官,这又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袁斌怎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他是第一批来到对岸的将领之一。此刻突入而来的洪流也让袁斌意识到形势不妙,但他并没有慌乱,毕竟此刻已经渡河的兵马高达万人,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袁斌迅速和几名已经渡河的将领商议了几句,所有的将领都意识到这洪水来的蹊跷,恐怕是唐军的诡计。于是袁斌立刻下令渡河兵马结成防御阵型,在淇水南岸里许方圆列阵防御。
在袁斌等人的迅速反应之下,混乱的兵马很快便平静下来,万余叛军迅速列四方之阵,盾枪兵在外,弓箭手在内,结成标准的防御骑兵突袭之阵。因为袁斌知道,唐军是有一只精锐骑兵的,此事若是唐人进攻,必是以骑兵冲锋。故而结防骑兵的四方盾阵是最佳的选择。
不久后,严密防备的叛军兵马看到了唐军进攻的兵马的身影。牛头山下的朦胧夜色之中,一排排黑乎乎的人影在夜色之中显现。以今晚的能见度,能看到这些黑乎乎的人影,便说明他们已经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了。只是让人疑惑的是,唐军居然不是骑兵突袭,这缓缓靠近的黑色人影显然是一群步兵。
但袁斌也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既然敌人进攻,且已经在射程之内,没有理由不下令放箭。于是一声令下,两千多弓箭手开始朝缓缓逼上前来的唐军施射。片刻之后,对方也开始还击,双方你来我往,箭支在空中如流萤般飞舞,纷纷落入对方的阵型之中,很快,双方便伤亡巨大。
但很快,袁斌便发现己方的伤亡好像更大一些,而对方的伤亡好像很少。因为密集的箭支射中盾牌的声音像是爆豆一般的乒乓作响。落在敌军阵型上的箭支就如同落在瓦面上的雨滴一般跳跃着,那显然是有盾牌遮挡的缘故。而己方的盾兵也有两千多,但他们可无法替近万兵马遮挡箭支。
更加可气的是,对方竟然在七八十步外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他们以大盾支地,组成了严密的盾墙和盾顶,像是在原地造了一座座铁房子。弓箭手从盾牌后方射出募集的弩箭毫不留情的对叛军进行着远程射杀。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冲到近前肉搏,而是要进行远程的弓箭对射,因为显然他们也知道在防护方面自己的是有优势的。
事实也是如此,双方对射的结果明显是叛军吃亏,他们目标又大,防护能力又不高。而他们的对手拥有足够数量的盾牌作为防护,且那些盾牌面积巨大,组成盾墙之后更是有一种风雨不透的坚固工事一般的感觉。仅仅盏茶时间的对射之后,死伤人数立见高下。叛军士兵被射杀七八百人,而攻击的唐军死伤不到三百人。
“他娘的,停止放箭,给我冲上去将他们全部宰了。他们不过两千人左右,咱们倒要跟他们对射箭,直接将他们碾成肉泥便是。”袁斌终于忍不住了,大声下令道。
“袁将军,不可啊。一冲锋,阵型便乱了。唐人骑兵若是趁乱突袭,那可如何是好?渡河之前常太守可是交代了,渡河后先以阵型防御唐军骑兵突袭,因为那是最致命的。咱们可不能乱了阵型。”一名将军忙劝解道。
“呸,常将军所言是不假,但他可曾预料到唐人会用这般无赖的招式来进攻?若不冲上去宰了他们,光是这些盾牌掩护的弓箭手便够我们喝一壶的了。这么一小会我们便已经死伤一千多人了,再过一会,人都死光了,却连对方的毛没摸到一根。”袁斌怒道。
几名将领也甚是无语,袁斌说的可不假,这么下去岂非要遭受惨重的损失,这可是绝对不成的。现在对岸的兵马过不来,难不成要窝在这里挨打不成?
“马副将,秦副将,你二人率三千盾兵保护侧翼。本将军率兵冲上去宰了这帮兔崽子。若唐人骑兵来袭,你们也可以盾阵抵挡。缠住他们,待我宰了这些步兵便再收拾他们。你们看如何?”
袁斌也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所以他提出了折中之计。几名将领认为也只能如此,于是纷纷点头同意。片刻后叛军阵型变化,阵前盾枪兵纷纷撤往左右两侧重新布防,袁斌则率近五千士兵从阵中冲出,朝数十步外的唐军步兵的铁桶阵冲杀而至。两侧三千盾枪兵也随着追击的脚步延展阵型,保护住袁斌所率士兵的两侧侧翼。
双方相聚仅八十步左右,这距离即便是步兵冲锋也用不了多久。只见叛军兵马如潮水般呐喊着冲向唐军的阵型,眨眼之间便拉近了数十步。唐军步兵显然不愿与之肉搏,仓促射出一轮箭雨,射杀了百余名叛军士兵之后便立刻开始向后逃窜。袁斌岂肯让他们逃走,大声喝骂着下令兵马猛冲。双方一逃一追,很快袁斌所率叛军便追出两百多步的距离。就在唐军步兵被追上的时候,周围的黑暗之中传来了马蹄的轰鸣之声,与此同时,前方逃窜的唐军步兵忽然转身,如恶狼一般掉头开始厮杀起来。
袁斌在听到马蹄声的一瞬间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原来对方的逃窜只是一个诡计,他们是想将战线拉成狭长,让自己的阵型处于混乱之中。而现在,自己的两翼保护的盾枪兵因为随着自己追击的步伐而阵型延展,此刻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而且数百步的距离大大拉长了盾枪兵的阵型,让本可以组成数道的盾阵变得稀薄。没有数层盾阵的保护,绝对无法有效阻止骑兵的冲锋。
然而,袁斌醒悟的太迟了,蹄声隆隆想起,阵型两侧的黑暗之中,大批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锋而至。片刻后,唐军骑兵撞上了薄弱的盾枪之阵,在付出百余名骑兵的阵亡之后,硬生生将两侧撕开了两道巨大的豁口,然后两队骑兵如洪流般冲入叛军阵中。
唐军骑兵从叛军阵型之中剃刀般的交叉切割,以紧密的队形践踏斩杀着对手。一时间到处是兵刃入肉的切割声,死亡之前的惨叫声以及马蹄踏碎骨头的咔擦声。唐军骑兵手中持着的是清一色的长柄陌刀,这种在大唐最为锋利而先进的兵刃被用于骑兵手上更是发挥了它恐怖的作用,无论是刺杀劈砍上撩横击,双面长锋刃和锋利刃首的陌刀均可胜任。这些锋利的陌刀甚至可以直接切割锁子甲,借着战马冲锋的力道将对手开肠破肚斩成两截。两只唐军骑兵虽然各自只有千人不到,但他们在密密麻麻的叛军阵型之中交错而过之后,留下的是两道满是血肉的通道。就像在夏天成熟了的麦田里收割麦子一样的简单。
短短一炷香时间,两支骑兵兵马便自东往西从西往东贯穿了对手的阵型一个来回。然后他们冲出敌阵,消失在黑暗之中。
正当所有的叛军兵马都惊魂未定的趁机喘口气的时候,但听蹄声轰鸣,唐军骑兵再一次出现在两侧的夜色之中。他们并非撤离战场,只是需要一个完美的助跑,完成下一次的完美冲锋。
袁斌大声下令所有兵马立刻后撤,他想将兵马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型。唐军骑兵似乎并不理会他,他们任由袁斌带着数千兵马往河岸便撤离,却纵马呼啸而过,将拖在后方的两千叛军硬生生从叛军大队之中切割开来。前有千余名唐军铁盾步兵的正面挤压,后路被骑兵截断,这两千多叛军被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片刻之后,他们便知道迎接他们的是何种命运,唐军骑步兵合力围杀一场血腥的大屠杀拉开序幕。这两千叛军虽然奋力抵抗,但他们却早已无回天之力。很快,在一边倒的屠杀之中,这些叛军士兵终于幡然醒悟,他们纷纷抛下武器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王源下令将他们捆住手臂,命步兵押往后方交于颜真卿看管。
河岸附近,袁斌终于收拢手下剩余的五千多兵马重新布好防御阵型。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千兵马被唐军围杀,却无能为力。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能撑到后方的援兵可以渡河增援,因为后方河道之中的洪水已经消退了大半,水流也不再湍急。只是河道之中遍布淤泥和横七竖八的树木杂物,暂时还无法通过。不过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水位彻底落下,便可清理树木障碍渡河了。
“坚守本阵,准备迎敌。”袁斌喘着粗气下达了命令,他已经回过神来了。
第八五九章 破阵
第八五九章 破阵
(谢:三颗黄牙、g两位兄弟的打赏,谢:tkoman、无垢顺心、墨雪贪狼@百度1100个可能几位兄弟的票。)
神策军骑兵歼灭后方两千敌军之后开始列队聚拢,王源手持长剑端坐马上,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黄金甲上也全是鲜血污垢。不过这并非王源的血,这都是敌军的血。穿插冲锋之时,王源始终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线,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在大帅的鼓舞下,虽然面对数量多于自己数倍之地,神策军骑兵也毫无惧色,无情的碾压了对手。战事进行到此,歼敌近五千余,而神策军骑兵的伤亡不足三百余,当真让人匪夷所思。
“大帅,残敌已经结成步兵盾阵,咱们要强冲么?”赵青策马冲来,高声问道。
王源喝道:“本可不用强攻,但时间无多。河水断流之前必须击溃顽敌,故而也不用多想。听我号令,列锥形冲锋之阵,即刻发动冲锋,教叛军瞧瞧什么是我大唐神策军骑兵勇武,什么是无坚不摧的冲锋。凭他们的盾枪阵就想抵挡,简直痴心妄想。”
“遵命!”众亲卫齐声大喝。
一千五百余骑迅速列阵,以王源为首,数十名贴身亲卫组成冲锋箭头,其余骑兵如两支羽翼一般缓缓向后展开。王源正欲下令冲锋,忽然两骑飞奔而至来到身边,却是公孙兰和阿萝。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要你们在后方观战么?”王源皱眉道。
公孙兰淡淡道:“我身子已经恢复了,这等大战,我岂能不在你身边?”
王源叹道:“我说过,再不让你们涉险的。看来又要食言了。”
公孙兰摇头道:“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便是如此。”
王源微微点头,转头伸手向阿萝微笑道:“来,坐我身后,我的马儿快,杀敌更痛快。”
阿萝大喜,飞身跃起稳稳落在王源的身后。王源沉声道:“本来我打算硬冲敌阵,那也是无奈之举。但现在既然表姐和阿萝跟我一起作战,那么我们三人便有能力智取敌阵了。表姐,阿萝,咱们今日要冒个大险,你们怕不怕。”
“哼,我们何时怕过?”阿萝嗔道。
王源笑道:“不怕就好,那我们就玩一把大的,咱们要密切配合,将对方防线撕开裂口。”
公孙兰笑道:“你诡计多端,我们听你的安排便是。”
王源笑道:“什么叫诡计多端?这叫足智多谋才是。有了你们相助,事情便好办多了。待会咱们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王源快速的交代了几句,公孙兰和阿萝均连连点头。此刻她们也不知王源的办法是否可行,也没时间去讨论可行性了。但以她们对王源的信心,她们相信王源的办法必是可行的。
王源回身在和赵青谭平等人交代了几句,转头来眼望前方黑压压的叛军阵型,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手中长剑高声喝道:“杀!”
“杀!”
“杀!”
亲卫营骑兵们的呐喊声响彻夜空,呐喊声中王源催动马匹,大黑马稀溜溜嘶鸣,扬蹄踏步小跑起来。片刻后黑马加速,如一道黑色闪电朝着敌军阵型冲锋而去。在他身侧,公孙兰的白马紧紧跟随,后方一千多骑如狂潮奔涌,锥形骑兵阵就像是一柄尖刀一般,朝着敌阵凶狠的刺去。
袁斌神色紧张大声下令兵马接战,弓箭手率先发难,一蓬蓬箭雨朝着冲来的骑兵射去,箭支落下,一片人仰马翻。然而可惜的是,大批的弓箭手在刚才的交战之中被歼灭,现在袁斌手中只有八九百弓箭手,故而杀伤力有限。两轮箭支射出之后,冲锋的骑兵倒下了两百多,但于整体阵型并无大碍。第三轮箭已经无法射出,因为锥形阵的箭头已经抵达了盾阵前沿,此时弓箭已是无用,剩下的就是毫无花哨的肉搏之战。
王源的黑马脚力迅捷,数百步的距离冲锋至敌阵前沿只需十几息的时间。他的座骑甩出了后续骑兵数十步远。他第一个抵达叛军阵型边缘的,看上去像是单枪匹马的冲向敌阵一般。当他的战马冲到叛军阵型边缘时,叛军士兵齐刷刷竖起了盾牌,三层盾牌交叠而起组成了一人高临时的盾墙,后方是死命低着盾墙的叛军士兵。在盾墙的间隙之间,无数长枪如林伸出,斜斜指向天空。这正是对付骑兵冲锋的最佳手段,盾墙加上枪林。此阵可将骑兵最凶猛的第一波冲锋抵消,让骑兵的冲锋之势受阻,并且大量杀伤冲锋的骑兵,是克制骑兵冲锋的完美防御体系。
王源的黑马快似闪电,看似便要直接撞入枪林盾墙之中时,只听王源大喝一声,双腿猛夹马腹左手一提缰绳。大黑马嘶鸣一声腾空跃起,像是生了一对翅膀天马一般,腾空飞跃过数丈距离,从一人多高的盾墙上方跨跃而过。轰隆一声落入盾牌后方的叛军阵型之中。
就像一块巨石落入水面,顿时激荡起巨大的水花。黑马落地,撞飞了下方数名敌军士兵。战马铁蹄踏碎了两名躲闪不及的士兵的胸骨,发出喀拉拉的恐怖声响。马上的王源不待战马完全落地,手中的破军剑便已经挥舞出了闪亮的弧线。在马蹄踏碎敌军士兵骨头的瞬间,身侧两名惊愕发呆的士兵的头颅已经飞上半空。
“阿萝,射杀盾枪兵。”王源抖动缰绳将黑马掉头往东,同时口中大喝道。
阿萝娇叱一声,早已在手中的连弩连珠射出,三四名近在咫尺正死命举着盾牌抵着长枪的叛军士兵翻身而倒。失去了人的支撑,后方的三面盾牌组成的盾阵轰然倒塌,露出了狭窄的一条缝隙。虽然这只是一条缝隙,但证明了王源这种办法的有效。要破盾墙枪阵,必须先杀举着盾牌和长枪的士兵。
盾墙外侧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那是稍慢一拍的公孙兰所骑的白马飞奔而至。但这白马显然如王源的黑马那般轻松逾越盾墙,它冲到阵前来不及停步,直接便撞入枪林之中,庞大的身躯紧接着又重重的撞击在盾墙上。长枪之林已经抵消了部分冲击力,持盾士兵的拼命抵挡也抵消了后续的冲击力,所以盾阵并没有被白马的尸首冲倒,这便是这种盾枪阵的坚固之处。
公孙兰的身子在白马撞上枪林的一瞬间便已经跃起在半空中,身形如一只大鸟一般借着前冲之势飞越盾墙上空,在仰头观瞧的士兵们的头顶上一个轻盈的转折,然后直扑而下。
“宰了他,宰了他。”叛军士兵们一阵鸹噪,七八名士兵不闪反进,朝着公孙兰落地之处冲来,他们想在公孙兰落地之后捡个便宜。然而半空中的公孙兰手中长剑闪烁,瞬间连杀三人。身子落地后再杀两人。其余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
“上马。公孙姐姐。”阿萝娇声叫道。
公孙兰身子跃起,脚尖在一名奔逃的士兵头盔上轻轻一点,飞身跃上了疾驰而过的黑马马背。
王源沉声喝道:“沿着盾阵内侧杀人,杀出一道缺口来。”
二女齐声应诺,王源策马沿着盾墙枪阵内侧狂奔,公孙兰长剑如虹以一种极为夸张的方式开始杀人。剑光带出一条匹练般的白光,剑锋上剑芒吞吐,嗤嗤有声。剑光所至,士兵们纷纷惨叫翻倒,绝无一合之将。阿萝也不含糊,手中连弩连续击发,射杀多人。王源也没闲着,破军剑横砍竖削,杀的血肉横飞。三人一马像是在丛林之中披荆斩棘的前进,开辟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三人击杀的重点这些盾枪兵,每杀一名盾兵或者是长枪兵,便有一片盾牌和长枪落在地上。三人杀人速度太快,所以在王源战马所到之处,盾墙枪林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连续崩塌,因为举着这些盾牌和长枪的士兵都被击杀大半。人被杀了,盾墙枪林自然也就崩塌了。这便是王源今日的最大冒险。艺高人胆大,王源便要以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摧毁敌阵防御,减少己方的兵马的损失。
三人冲杀的距离只有二十余步,但这已经足够。二十步内的百余名叛军士兵被击杀大半,导致这二十步内的防御阵型被活生生撕开了一道豁口。而这洞开的豁口也正是后方冲锋而至的大队骑兵的进攻通道。
在叛军兵马尚来不及进行任何的弥补之前,神策军亲卫骑兵已经如雷霆般冲锋而至,他们如一柄尖刀从这豁口中一捅而入,直刺叛军阵型的要害。一瞬间,叛军的防守阵型顿时崩塌。
袁斌惊愕的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可以造成大量杀伤并且阻断骑兵冲击的盾枪防御体系,竟然以这种方式被对方轻松突破。
虽然心中惊恐不已,但袁斌还是对对手的这份胆色佩服的五体投地。面对这种坚固的防御体系,有几人能想到这种巧妙的攻击方式?即便能想到,又有谁敢这么做?单枪匹马冲入敌阵,杀人毁阵之举说起来只是动动嘴皮,但谁敢那么做?谁又能做到?然而王源军中居然有这样的悍勇之人,而且武技卓绝,居然让他们做到了。
武技卓绝的高手或许在大军的混战之中作用微小,但他们就像是一柄极为锋利的兵刃的刃尖一般,绝不是拿来随便砍削的。用好这锋利的刃尖,可以洞穿强大对手的软肋,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眼前的一切就说明了这一点。这就像后世的体育比赛一样,虽然大多数时候讲究的是团队配合,但明星选手在刹那间的灵光一闪,便可以在关键时候左右胜负。
王源的计策无疑是正确的,在公孙兰加入之后,他不必让士兵们付出代价冲击敌方盾枪阵,而是选择了最合适的破阵之法。
第八六零章 尾随
(二合一)
盾阵既破,骑兵突入阵中,那便是噩梦的开始。 一千多骑左冲右突在叛军阵型之中纵横驰骋,所向披靡。本来骑兵队步兵的作战便是碾压,更何况王源手下这些都是精选的精锐亲卫骑兵。武器装备作战技能都一流的他们,正是这些叛军步兵的噩梦。
袁斌虽然竭力组织抵抗,无奈手下士兵在骑兵们疯狂的屠杀下胆战心惊无心恋战。在唐军一千多名步兵也冲上来加入战团之后,虽然总共只有不到三千人的唐军马步军在人数上比对手要少,但战力和胆气上却已经是碾压之势。叛军兵马只做了短时间的抵抗后便开始崩溃。
不少人纷纷掉头朝泥泞的河岸方向溃逃,袁斌砍杀了十几人也无法阻止兵马的溃逃。士兵们疯狂的跳下河堤朝对岸连滚带爬的逃走。虽然河道之中的淤泥深达大腿,虽然到处是树枝树桩之类的障碍物,但都没能阻挡溃逃士兵的脚步。不得不说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对岸的兵马正踌躇于如何渡过这洪水之后满是淤泥和树枝的河道,而这些溃逃的士兵完美的展示了什么叫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们硬生生的开辟出了一条道路,像一条条精疲力竭的泥鳅一般在淤泥之中挣扎爬向对岸。
袁斌无可奈何,他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但他无力回天。看着眼前战场上只剩下千余名士兵在勉力支撑的战局,他知道此刻的反抗已经毫无意义。
“撤吧,都撤吧。”袁斌无力的摆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的通道只有一条,便是那些勇敢的士兵们开辟出的淤泥大道。袁斌要撤退也只能从淤泥大道上过去。虽然袁斌绝不想这么做,但他别无选择。在左右士兵们的簇拥下,袁斌哧溜一声从河道旁滑溜的斜坡滑下了河道。然后他便被深达膝盖以上的淤泥抓住了双腿。
“袁将军,用爬的,走是不成的,要爬过去。”一名将军大声的教着袁斌过河的秘诀。
袁斌何尝不知要爬着才能过去,只是他不想自己变成面前那成千上百条在淤泥中翻滚的泥鳅中的一员罢了。可是他还是别无选择,因为越来越多的士兵从河岸上跳下来,这说明唐军很快就要杀到河岸边了。袁斌一咬牙一闭眼,整个身子扑倒在泥地里。身旁两名亲卫在他的屁股上推了一把,袁斌的身子便往前滑溜了数尺。与此同时,他的嘴巴头脸上被污水和泥巴弄得一片狼藉。
‘呸呸呸!’袁斌吐着口中的污泥,像千万条泥鳅一般奋力朝对岸划去,很快便分辨不出他是谁了,甚至连身边的士兵都已经认不出这位前锋将军。一名士兵甚至嫌袁斌爬的太慢挡了他的道,直接从袁斌的身上爬了过去。袁斌本想张口喝骂,但他终于忍住了。这时候还计较什么?赶紧闷声爬过河道再说。
岸上些战斗很快结束,叛军们大肆逃跑之后,战斗很快便平息。数百叛军投降之后,战场上已经没有任何一名站着的敌军士兵。散布各处的骑兵集合一处,个个气喘吁吁浑身浴血。虽然是一场碾压的战斗,但也是一场凶险之极的战斗。
“禀大帅,叛军溃逃往对岸,追么?”赵青高声禀报道。
王源摆手道:“不许靠近河岸追击,对岸敌军弓箭可及。靠近河岸必受攻击。可以弓箭射杀河道中的逃兵,但不许进入对方弓箭射程。能杀多少是多少。”
“遵命!”赵青和谭平立刻传达命令,数百名唐军弓箭手靠近河岸百步处,朝着河道内溃逃的敌军乱箭施射。对岸的叛军果然也以弓箭射击掩护河道中的兵马撤退。但唐军站在射程之外,只对河道中放箭,故而对岸弓箭射程不及,唐军也无法将箭支射程覆盖全部河道,只能射杀靠近南岸的部分逃兵。但即便如此,河道中的泥鳅们还是被射杀无数。其中便包括那位爬行缓慢,无法脱离射程的前锋将军袁斌。他被手下士兵各种拖拉蹬踏,导致行动缓慢,被几只箭射中后背,永远的匍匐在了淤泥之中。
淇水对岸,常元图全程目睹对岸的惨烈战事,暴跳如雷却又毫无办法。他无数次的催促手下的士兵想办法渡河增援,但洪流之后的泥泞河道却根本无法让士兵们快速的增援。虽然只有十几丈宽的河道,但在洪水过后几乎是一片难以逾越之地。士兵们多番尝试,但穿着盔甲配着兵刃的数百名士兵几乎都深陷在河道之中不能自拔,直接过河显然是不成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在淤泥上搭建渡河的通道。然而这是需要时间的。
树枝和枯草搭建的过河道路还只铺了一小截,对岸的战事便以大溃败而告终。常元图怎么也没想到,近万兵马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被击溃。看着满河蠕动往回逃窜的泥鳅们,常元图甚至有一种下令将他们全部射杀的冲动。但好在理智终于战胜了愤怒,虽然心中在滴血,他还是下令以弓箭射击对岸掩护这群泥鳅们归队。
半个时辰后,两千多名全身泥污的泥鳅们死里逃生爬上对岸,一个个浑身脱力坐在地上颤抖不已。常元图在这群泥鳅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袁斌,他跺脚长叹不已,不但折损了七千多兵马,还折损了自己的心腹爱将。摆在他面前的一个严峻的问题是,眼下是立刻渡河而战,还是重新评估一下胜负的可能?三万大军仅仅第一次交手便折损几乎三成,对面那只兵马还只是一群仓皇逃窜的软柿子么?
思索再三,常元图决定退兵数里扎营。他并不想冒险。一万兵马在一个时辰内便被击溃,这显然让常元图心中大冒凉气。足可见敌军的攻击力有多强。当初得知康没野波失败的消息后常元图便已经很惊讶了。现在看来,那不是偶然。康没野波有两万多兵马,照样被连锅端了,自己眼下也只有两万兵马,可不能重蹈覆辙。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常元图知道,从洛阳发出的一只五万人的大军正在新任征南大元帅严庄的率领下星夜兼程而来。等严庄的大军赶到之后,自己再协同作战,那样岂非有把握的多。虽然功劳是不会有了,但只要自己能协助严庄围杀对手,起码能够抵消今日之过。既然无法立功,那么无过也是个很好的结果,犯不着去跟对手拼命。
打定主意后,常元图当即下令兵马连夜撤后数里,并且垒造工事防御。他不但不肯主动进攻,而且还要做好对方主动进攻的准备了。
……
牛头山下的营地里,唐军的骑步兵正缓缓进入营地里。数万百姓默默上前搀扶着这些浑身浴血到处是伤痕的士兵们坐下来,替他们包扎伤口,喂他们清水干粮。很多妇孺都痛苦出声。因为当他们看到这些士兵们身上的伤痕时,才能理解到那时怎样一场浴血的拼杀。
有的士兵浑身上下伤口十几处,一片血肉模糊,包扎伤口时连衣服都撕扯不下来。有的人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但他们却咬牙不叫一声疼痛。更有的士兵失去了手臂或者是半条腿,但他们却依旧在战斗。
在这些受重伤的士兵之后抬着进入营地的是一具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这些都是阵亡的士兵的尸首。当这些尸首抬进来的时候,原本在小声哭泣的百姓们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他们一边失声痛哭,一边上前去安顿尸首,替他们整理好破烂的盔甲,清洗干净他们最后的仪容。一时间场面惨淡无比,痛哭声传遍四野。
王源站在营地边缘处,看着眼前的情形他的心中也痛苦无比。虽然见惯了生死,但这种时候总是让人沮丧和痛苦的,特别是那些朝夕相处的熟悉面孔消失之后,王源总是有一种罪恶感。虽然他也明白这种心情不该有。
“请颜太守去劝慰百姓们不要哭泣,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此刻不是哭的时候。打仗便有死伤,此乃人之常情。我不希望百姓的哀痛让士气低落,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仗要打呢。”王源沉声吩咐道。
颜真卿微微点头,拱手道:“相国所言极是,颜某这便去交代他们。对了,老朽替所有的百姓谢谢相国,这一战我们挺过来了。老朽当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胜了。”
王源微笑道:“原来颜太守居然是对此战没有信心的,这可不好。永远要保持信心,这是胜利的前提。你我都没信心,叫手下的兵马如何有信心?”
颜真卿忙道:“下官知错,战前确实有些信心不足,但经过此战,今后任何一战我都对相国信心满满了。”
王源笑道:“对你自己也要有信心才是,此战你平原郡兵马表现卓越,这都是你训练约束之功。我想对岸的兵马恐怕暂时不敢进攻了,他们应该已经明白我们是不好惹的。不过事情并没有完,明日他们若不退走,我们便要随时准备作战,所以咱们还需打起精神来应付。眨眼,请颜太守将尸首安葬之后,带着百姓和伤兵连夜赶路,我们还要在后方观察敌军,天亮之后看他们会不会过河追击。”
颜真卿点头应诺,恭敬拱手,匆匆离去。
斜坡下,赵青和谭平匆匆而来,赵青一只手臂包扎着布条吊在脖子上,布条上满是鲜血。两人见了王源忙躬身见礼。
王源看着赵青的手臂道:“伤势如何?”
“谢大帅关心,只是皮外伤,他们硬是要我吊起来包扎,卑职很不习惯。”赵青笑道。
谭平晒道:“都见骨头了,还吹牛。瞧瞧我,身上一处伤口也没有,你怎么那么笨,这场小战役都会受伤。”
赵青瞠目无语,却又无言以对。这两人喜欢攀比斗嘴,王源也已司空见惯,知道他们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受伤没什么,可别丢了性命就好。此战我们的伤亡也很惨重,具体数字可统计出来了么?”王源问道。
一问到伤亡数字,赵青和谭平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因为这一战确实伤亡很是惨重。
“禀大帅,此战包括俘虏的两千余人在内,歼敌七千余。我军也确实伤亡严重。平原城步兵损失过半,阵亡上千,重伤两百八十多人,恐怕这些人也难以挺过今夜。我神策军骑兵兄弟阵亡……阵亡三百六十七名,重伤一百五十七名。其余兄弟几乎个个带伤。这一次损失确实够惨的。”赵青语气低沉的道。
王源吸了口冷气,心情压抑无比。他早已预料到此战会伤亡惨重,但没想到会这么惨。步兵死伤五成多,自己的精锐亲卫骑兵居然伤亡如此惨重。所谓重伤者,其实便是濒死的代名词,这些士兵基本上也都难以活命,因为这年头的医术根本难以治疗他们。也就是说此战几乎损失了近三成精锐骑兵亲卫,这些可都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士兵,这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除了人员伤亡,战马也受损严重。战死三百多匹战马,还有一百多匹战马已经无法再上战场。很多马匹连肠子都被捅出来了,还有的眼瞎腿断,别说上战场,便是走路都难了。”谭平也沉声道。
王源长叹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吧。觉得能活的便干脆放了它们在这小山中,让它们自寻活路。那些已经无法活命的,便不要让它们痛苦,给它们一个痛快便是。”
“遵大帅之命。”两人拱手应道。
王源情绪低落摆手低声道:“去办吧。一定要密切注意对岸敌军动向,随时做好再战准备,不要掉以轻心。此战损失如此惨重,若再战的话恐将无力接战,一定要事前便侦查好对方的动向。”
“遵命。”赵青谭平二人看得出王源情绪低落,也不敢多加打搅,拱手退下。
王源站在岩石上静静而立,片刻后,腥热的风中传来了战马灰灰的哀鸣声。王源知道那是赵青和谭平在处置那些重伤不治的马匹,那些是战马临死前的哀鸣。虽然那些是口不能言的牲畜,但他们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虽然跟人相比情感有所不及,然而亲手解决他们也是让人心中很是艰难的事情。
王源叹了口气缓缓的坐在地上,四周伤者的呻吟和喊叫,百姓们小声的哭泣以及战马垂死前的哀鸣声入耳,让王源忽然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全身上下变得酸软无力起来。王源双手捧头,将头脸埋在膝间沉默无语。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在王源的头上轻抚,王源缓缓抬头看去,但见公孙兰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正用温柔的双眸凝视着自己。
“二郎,你心中难受是么?”
“是啊,我不知道这些事何时是个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真的,我厌恶这种生活,但我却深陷其中难以抽身,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似乎永远都醒不来了。”王源痛苦摇头道。
“二郎,我懂你心里所想。可是人这一生本就是受苦受难而来,要活着并且好好的活着,便要经历太多的痛苦。其实你并不是为了你自己痛苦,你背负了太多人的生死,故而你会感到加倍的苦痛。但是你想一想,你能让很多人都活下来,给他们希望,给他们勇气,这便是你对他们的恩德。”
王源静静看着公孙兰美丽的面容道:“我只怕我经受不住这么多人的期望,会让他们失望的。”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不要胡思乱想,这天下还有谁能比你做的更好呢?反正我是没见到这样的人。”公孙兰轻轻的道。
……
当天夜里,颜真卿率千余步兵率先保护百姓们出发,王源则和一千骑兵拖后警戒,以防敌军再次渡河攻击。当得知敌军撤后扎营时,王源才稍稍心安。这说明敌军大队有所忌惮,短时间不会有渡河攻击的举动了。今晚的战斗定然让对岸的叛军心有余悸,他们显然被打蒙了,不知己方兵力的深浅,故而选择了退却。
直到黎明时分,王源才率骑兵离开了淇水河南岸一带,巳时时分追上了大队人马。
然而到了傍晚时分,后方骑兵哨探飞骑赶来禀报,说后方发现了叛军兵马的身影。众人顿时紧张起来,王源立刻下令准备迎战。但直到天黑,哨探报来的消息居然是对方兵马已经扎营停止前进,根本没有攻击的动向。
由于担心叛军意图半夜攻击,整整一夜众人都没敢掉以轻心,探马一刻不停的传来消息,每隔半个时辰便禀报一次对方的动向。然而得到的反馈是,对方依旧按兵不动,紧张的警戒着己方的动向。好像也是怕己方兵马去夜袭他们的大营一般。营地里一夜灯光明亮,警戒兵马在离营数里处游荡。
王源觉得甚是纳闷,对方攻又不攻,走也不走,也不知是何用意。次日再行,王源特意做了些试探,他故意命大队人马停下来休息,然后探知后方兵马的举动,发现叛军兵马也停下来不走。当己方兵马继续前行时,对方的兵马又开始跟着走。几次试探之后,王源终于明白了,叛军兵马只是跟在后面追踪,而并无进攻的打算。
这就像是一群饿狼,远远的追踪猎物,却又忌惮猎物的实力,于是便长久的跟随着等待最佳的出击机会。以现在的情形而言,抵达黄河渡口渡河之际,恐怕便是他们发动攻击之时。那时将是最为混乱的时候,而且背对黄河无路可退。
王源召集众人将自己的看法跟众人一说,众人均表示赞同。叛军如此举动,肯定是在等待机会。确实,黄河渡口处正是他们最佳的攻击机会。以现有的三千马步骑兵兵力,很难与之正面抗衡。这将是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王源可不想在渡口处被迫与之正面交战,那将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王源绝不希望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于是他和众人商议,希望能在抵达渡口的这几天时间再次给予对手重创,将他们彻底击溃。众人表示同意,虽然勉为其难,但绝不能在渡河时遭受攻击,所以还不如先发制人,寻找机会。
然而让王源和众人甚是无语的是,敌军显然如惊弓之鸟一般万分的谨慎。每到地势险峻之处,对方都会先派小股兵马从两侧搜索前行。甘愿冒着这些小股兵马被歼灭的危险,也不给王源以伏击的机会。两次较好地势的伏击都被对方搜索的小队发觉,最终不得不击杀这些小股兵马了事。而夜晚的突袭之计也难以实行,对方晚上的营地守卫的极为严密。好几次兵马的悄悄靠近都在十里外便被密集的夜间哨探发觉。公孙兰亲自出动,打断夜擒敌将,却也在刚进入军营便被发现踪迹,为避免深陷敌营,公孙兰只得迅速撤离。
几番尝试之后,王源放弃了伏击和突袭的计划。显然对方加了十二分的警戒,在这种高度戒备的情形下,任何出其不意的攻击手段都是无效。唯一的办法便是硬攻,而这又是王源绝不愿意去做的。这件事几乎成了个死局,虽然暂时无忧,但这群饿狼就这么跟在身后,随时可能冲上来撕咬,这种感觉确实很让人担忧。随着距离黄河的越来越近,这种担忧也浓重如乌云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让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淇水之战六日后,王源率兵马和百姓抵达了滑州境内。滑州在黄河岸边,滑州南白马县境内的黄河白马渡口便是王源等人此行的目的地。
第八六一章 废寨
(二合一)
当晚,在滑州北宿营的王源等人得到了一个盼望已久的好消息,数日前颜真卿派人送给北海郡郡守贺兰进明,请求他派人前来接应渡河的信终于有了回音。 贺兰进明派手下的录事参军蔡虎带着十几名士兵渡河北上,成功将贺兰进明的亲笔信送达颜真卿之手。
贺兰进明信中告诉颜真卿,他闻听颜真卿突围南下的消息很是高兴,他已经准备了两百余艘渡船随时听命。一旦颜真卿抵达黄河白马渡口,他便将亲自率北海郡两千兵马前来接应渡河。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极为振奋,南下之路艰辛无比,渡河更是一个最大的难题,如果得不到接应,即便抵达黄河渡口也只能望河兴叹。那可是黄河,不是什么小沟小坎,除了乘渡船横渡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抵达南岸。现在这个最大的难题得到解决,所有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都落了地,压抑的心情也宽松了许多。
然而王源并没有显得太高兴,因为他知道,即便有着渡船的接应,身手那两万兵马不解决,渡河也只是空谈。解决了渡船的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便是尾随窥伺的敌军两万大军的问题。这件事解决之前,他无法高兴起来。所以,当颜真卿请示王源是否立刻回复贺兰进明,商议接应渡河的时间的时候,王源反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王相国是不是在担心渡河时敌军会袭扰之事?”颜真卿何尝不知王源心忧何事,于是沉声问道。
王源点头道:“正是此事,能和贺兰进明联络上是个大好消息,但如何能不受袭扰的渡河却是个难题。”
颜真卿皱眉道:“贺兰进明的手里有两千兵马可以渡河相助。只可惜兵力不多,而且据我所知北海郡兵马以团练为主,为防叛军招募了不少新兵,或许不堪一用。”
王源道:“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两千人即便协助我们拒敌,确实于事无补。渡河之际贼兵必不肯坐视,白马渡口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根本无法抵挡他们的猛攻。他们这一路跟随,便是为了在白马渡口于我死战。硬拼绝不是办法。”
颜真卿皱眉沉吟良久,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白马渡口处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凭借的地形,一旦正面交战,己方胜算。
“颜太守,我听说这滑州是隋末瓦岗军起事之地,闻名天下的瓦岗军便是起兵于滑州,不知是也不是。”王源忽然问道。
颜真卿不明白王源为何忽然有兴趣问起这些,这时候可不是寻幽探胜考察古迹之时。但他还是点头答道:“确然如此。滑州南白马县便是当年瓦岗军聚义之所。大帅为何问起这些?”
王源道:“我在想,既然瓦岗军聚义于此,那么闻名于世的瓦岗寨定是在这里了。不知道这寨子建在何处?”
颜真卿沉思道:“下官在京城时闲来无事倒也看了些以往的史籍。当时瓦岗军的军寨瓦岗寨确实便在黄河岸边。据杂记史料记录,黄河岸边因为洪涝多灾,故而在造成岸边主动沙土堆积之地。加之芦苇丛生,水荡众多,地势很是偏僻复杂,故而当时瓦岗军便在围造了二十余里的方圆之地作为瓦岗军军寨。人说瓦岗寨在瓦岗山上其实是谬误之说,只是一些洪水泛滥堆积的土山沙洲罢了。”
王源眼睛一亮道:“照你所言,这瓦岗寨确实是有是么?”
颜真卿道:“想来不假,大唐代隋朝而立才百多年,年代并不久远,当不至于有太大谬误。王相国问这些,难道是想以瓦岗军军寨为凭,作为拒敌进攻的工事么?”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果然机敏,一猜就着。我正是这么想的,既然当年瓦岗军可凭此处军寨抵御隋朝大军,此刻应该也可为我所用才是。这瓦岗寨果真在黄河岸边的话,岂非正好在我们渡河之时给予保护?”
颜真卿咂嘴沉吟半晌,摇头道:“相国的想法是不错的,但这一次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王源愕然道:“那是为何?”
颜真卿道:“相国可知,我大唐立朝之后,瓦岗寨寨墙便已被朝廷下令捣毁,虽瓦岗军为我大唐立国建立功勋,但这山野之寨朝廷还怎么容他存留?存留这等地方,岂非为流寇盗贼啸聚之所?且时间已过百余年,百年而下,这瓦岗寨怕是已经荒废无用,那里还能用来抵御贼兵之用?况且更重要的是,瓦岗寨在白马渡口西二十里的下游之处,和白马渡口相隔甚远,那又如何保障平安渡河?相国的心思是好的,但这次不是下官泼你冷水,怕是不成了。”
王源想了想道:“难道只有白马渡口方可渡河么?”
颜真卿道:“洛阳以东只有两处可渡河之处,一处是潼关风陵渡,一处便是滑州白马渡。之所以只有这两处渡口,那是因为只有这两段的河道宽阔水面平缓适合渡河。其余各处险滩急流处处凶险。大河滔滔非人力所能控制,不知有多少人死于凶险激流之中,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王源微微点头,他知道,这年头可不能跟后世相比。河流山川便是天然屏障,人力难以撼动。特别是像黄河长江这样的宽阔河流本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而且此时的科技水平建造水平也不高,只能造些小型船只,对抗激流的能力甚微。到了水面上基本上只能听天由命。故而寻找平缓的水流开阔的河面渡河便是规避风险的最佳办法。所以一些水势平缓便于渡船航行的地方便成为名声远扬的渡口,作用不可替代。
“颜太守所言甚是,不过我还是认为该去瞧一瞧情形再做决定。渡口是死的,人是活的。若能既防御贼兵攻击,又能渡河的话,眼前的难题岂非迎刃而解?咱们去瞧一瞧总是没错的。”王源道。
颜真卿微笑道:“既然王相国坚持,那便瞧一瞧也无妨。不过贺兰进明可还等着我们回信呢。”
王源笑道:“请那蔡参军逗留一日便是,明日一早我们带着他一起去瞧瞧情形。当时便可做出决定,他也可以立刻回去回禀贺兰进明。”
颜真卿无奈,只得应允。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王源等人起了个大早,踏着凌晨的薄露离开大队人马往南疾驰。滑州治所便在白马县城,距离白马渡口不足三十里。这县城原本有叛军少量驻军,但因为临近黄河岸边,被南岸郡县唐军袭扰严重,故而在被袭击了数次之后便放弃了在此驻军,只保留了少许的兵力象征性的占领,人数不足百人。而靠近黄河岸边的众多州县的百姓在贼兵来袭时均纷纷偷渡过河投往南岸大唐州府,或者大批逃难而走,故而这里其实也早已毫无生机。
那百余名留守叛军士兵得知平原城大批人马南下,早已望风而逃,白马县城也只是一座空城。和前番经过的淇县县城一样,残垣断壁满目萧索,跟座鬼城一般。
巳时末,王源和颜真卿等人策马抵达白马渡附近。尚在两座高大的土丘之后,便已经听到流水汤汤的轰鸣之声。待众人策马翻越土丘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黄河北岸的渡口方圆数里之地一片平坦,就像是一片点兵的校场一般。平地上搭着多出人工的土台,上面还有廊柱耸立,旗杆上还有破败的旗帜在随风飘扬。显然这里是兵马渡河时临时集结之地,这些高大的土台便是瞭望台,或者是将领们站立指挥渡河之地。地面上虽然土石平整,但车辙遍布,纵横杂乱。这些都是兵马经过的痕迹,古渡数百年来不知经历过多少兵马从此处渡河进军,故而留下了诸多鲜明的痕迹。
半柱香之后,王源等人已经驻马黄河岸边,眼前茫茫洪流正浩浩荡荡的往东流逝,水花翻涌,汩汩有声。河面上虽然看似平静,但可见水中漩涡遍布,暗流潜涌,气势着实摄人。
王源缓缓策马沿着岸边的青石码头行了数十步,发现这里河水几乎漫到了岸边数尺之处,水花拍岸,积聚了黄色的泡沫翻腾着,发出侃侃之声。
“前几日暴雨倾盆,河水暴涨了不少。”北海郡录事参军蔡虎跟在王源马后禀报道,他对黄河的水位是了解的,因为他已经在北海郡为官两年多了,也算是半个黄河岸边的人了。
“你们便是乘坐这样的船只渡河的?是否即将用来渡河的船只都是这种小船?”王源指着岸边一艘乌篷小船问道。
“启禀王元帅,大多数是这种小船。船虽小了些,但能凑齐两百多艘已经让太守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了。叛军攻来时,北岸的船只尽数被他们烧毁,北海郡所有的船只都征用了,才得了两百余条小船。虽然小,但渡过白马渡却是没有问题的。贺兰太守请了北海郡当地的渔夫掌舵,这一点当无问题。”
王源皱眉朝四周张望,沉声对颜真卿等人道:“诸位瞧瞧这里的地形,这里根本就无险可守。一旦我们的人集中在渡口这片区域,便将是毫无退路。想一想,三万多人聚集在这里,贼兵发动攻击的话,那是怎样一种情形?”
众人想也不敢想,这要是被包了饺子,但靠着薄弱的兵力和对方硬拼,那将是何等局面。敌军只需四面合围,便可将百姓们全部赶下水去。而周围的几座土山也根本无法作为防守的地势加以利用。
“瓦岗寨在何处?”王源手搭凉棚朝东面观望。
“在东边十五里处。”蔡虎回禀道。
“事不宜迟,咱们去那边瞧瞧去。”王源拍马便走,众人跟随其后往东疾驰,半个时辰不到便往东行了十余里。但见沿岸的地势开始变化,地形变得崎岖不平,多沙土小山以及潮湿的低洼之地。洼地之中还生长着茂密的芦苇。众人在忽高忽低,忽干忽湿的地面上逡巡绕行,终于在一处稍高的地势可以看到前方地势起伏明显,朦朦胧胧一片苍翠之色,很像是一片连绵的小山。
“此处便是瓦岗寨旧址,元帅请看,那里便是寨门和寨墙所在了。”蔡虎手指前方指点道。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指点的方向看去,但见一大片芦苇和水早掩映之下,一道爬满绿藤的不注意看根本难以辨别的土墙在前方忽隐忽现,一头通向黄河岸边,一头通向北边的苍翠灌木芦苇之中。中间两根柱子相聚约数丈宽矗立在地面上,上面爬满了青藤。若不是蔡虎指点,还以为只是两根枯死的树木而已。
众人缓缓策马靠近,脚下的路虽然藤蔓杂草丛生,但马蹄踩上去依旧能偶尔听到哒哒的清脆声响,显然杂草之下并非沙土,这条路通向寨门,显然是当年瓦岗军兵马出入的要道,道路上肯定是铺了碎石砖头等物。
抵近那两道象征性的寨门前,才发现道路和寨门之间隔着两丈宽的一道沟渠。这当然不是天然的河流,而是围绕在寨门前人工挖掘的护城河。见到这么宽大的护城河,王源不仅大为赞叹。那只是一帮揭竿起义的义军而已,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将这座大寨建设的简直如同一座城池一般格局。和王源想象中的山大王们的山寨截然不同,完全是有着严格组织的一只兵马。
亲卫们迅速动手,很快便用周围的枯木搭建了简易的桥梁,众人得以走过护城河真正的来到寨门之下。众人才发现,这寨门有多么的宽大。两根腐朽的木柱之间相隔达四丈之远,也就是说,当年瓦岗寨的一道寨门竟有有两丈之宽,那是何等雄伟的一道寨门。腐朽的木柱下方可以看见埋在地里的青石上积蓄着淤泥污水的门臼痕迹。掏空里边的污物之后,那门臼居然粗如海碗,深达一尺余,可见当年大寨寨门的厚重和巨大。
看看寨门左近的墙壁,会发现寨门左近的墙壁均为巨大的青石垒就而成,虽然倒塌了下来,但观其厚度,竟达丈许。那表明当年这瓦岗寨的寨墙其实可以算是一道可以立足于上防守敌军的城墙。
“果然是已成残垣断壁了。”王源轻拍青石叹道。
颜真卿也轻叹道:“是啊,当年李密翟让在此揭竿而起,多少豪杰汇聚于此。我大唐开国名将李绩秦叔宝程咬金王伯当等人皆为瓦岗军出身呢。”
王源道:“上马,再往前去,这寨中似乎别有天地呢。”
众人上马沿着杂草丛生的寨内大道往前而行,左右景象早已无丝毫当年瓦岗大寨的模样。起伏的土坡上满是郁郁葱葱的绿树,低洼处的芦苇荡密不透风,众人策马走过时,不时惊飞芦荡之中的飞鸟,树丛中悉悉索索小兽穿梭。这里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天堂。
沿着主道往东行了里许,前方一座地势稍高的土山坡上有道青苔生满的石阶,众人下马拾阶而上,在坡顶杂生的树木从中看到了一片残垣断壁。一块匾额横在碎石之间腐朽不堪。王源弯腰伸手将匾额翻过来,但见那匾额上虽然破败腐烂,但三个朱漆大字依旧依稀可辩,上写:聚义厅。不用说,这便是当年群雄聚义之处了。
王源和众人爬上了残垣断壁往四周看去,这里是最高的地点,可以将周围的景物净收眼底。但见南边是汤汤大河奔腾咆哮,其他方向都是起伏的沙土坡和低洼的芦苇地。百年而下,这座曾经让隋朝朝廷闻风丧胆的瓦岗军的大本营,如今已经成了鸟兽树木繁衍之地,毫无当日的格局和雄风了。
“相国,下官说的没错吧,这里已经毫无用处了。我知道相国定是想着能在此处一边防守一边掩护百姓渡河,但是相国可以看看这里的黄河,这里河道狭窄水流湍急,根本就不能渡河。这岸边都是芦苇洼地,甚至连走到岸边都很难。”颜真卿皱眉道。
王源眺望着南边数百步外的黄河河道,确实这里的水流很是湍急,离得这么远都能听到流水的轰鸣声,也能看见水面上的巨大旋涡和白.浊的泡沫。从这座小山南侧数十步处到达河岸之间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荡。确实不像是能渡河之处。
“蔡参军,依你看这里能渡河么?”王源指着黄河的流水问身边的蔡虎。
“这里?元帅开什么玩笑?不成不成,绝对不成。”蔡虎头摇的像拨浪鼓。
“注意你的言辞,大帅有空跟你开玩笑么?成便成,不成便不成,老实回话便好。”谭平沉声喝道。
蔡虎忙告罪不迭,王源微笑道:“蔡参军,不可渡河的原因应该不是这里的水势太急的缘故吧。我见过比这更凶恶的水流,有人还是能操舟穿行自如的。你们的艄公不是说都是经验丰富的渔民么?”
蔡虎忙道:“元帅容禀,您也看到了我们的那些渡船,都是些很小的船只,在这样的河面上是根本无法渡河的。您说的那种情形也不是没有,很多渔民为了讨生活也会在湍急之处打渔行舟的,越是水流湍急之处,鱼儿越是肥大。但现在这情形,恐怕不成。”
王源道:“听你的意思并非不可能,而是因为船只太小的缘故。那么如果是大船呢?可否渡河?”
蔡虎想了半天道:“元帅,卑职不敢乱说话,这等事卑职也不没有经历,不敢胡乱回答。是否能从此处横渡,要看经验丰富的渔夫们怎么说。”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听内行人的话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都是外行,看着河水湍急便说不能渡河,那只是想当然耳。这样,你现在立刻赶回北海去,禀报你家贺兰进明太守,把我的意思告诉他,让他征询渔夫艄公们的意见。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便是这段河道之中有无浅滩暗礁之类阻碍渡河的东西。至于激流风浪,那倒是不用在意。蔡参军,这里的情形你也知晓,白马渡渡河必受敌军攻击,我只想在这里开辟渡河之所,这样可保万无一失。这件事十万火急,我希望你今晚能再辛苦一趟过河来告知我们结果。”
蔡虎连声道:“卑职遵命,卑职这便回去禀报,今晚一定传回消息。”
蔡虎恭敬行礼告辞,转身带着属下急匆匆的赶往白马渡去了。
蔡虎走后,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颜真卿此时才有暇问道:“王相国,你还真打算在这里渡河啊?就算可以渡河,这里如何防守啊?这寨子破败如此,如何能抵用?”
王源笑道:“颜太守,这里正是御敌的好场所啊,难道你不这么觉得么?瞧瞧这里,地势高低不平,树林葱郁杂草丛生,有的地方是沙洲土坡,有的是低洼芦荡,这难道不是绝佳的作战之地么?敌军兵力虽多,但他们到了此处却只能被迫分散开来,那岂非是绝佳的伏击之所?这里的树林芦苇荡处处可藏身,数千兵马可以藏匿在这里却不露一丝痕迹,这难道还不是最好的伏击之地何处么?”
颜真卿顺着王源手指的移动朝四面观瞧,忽然扶额恍然道:“哎呀,对啊,我怎么没看出这里适合埋伏兵马伏击呢?此处道路为芦荡和树林分割,贼兵人数虽多,但在这里却不得不分散为小股兵马行进。若是能在芦荡之中埋伏弓箭手,杀他们个出其不意,必将大挫贼兵。”
王源呵呵笑道:“正是如此。地形逼得他们不得不分成小股兵力,这便大大削弱了他们兵力占优的优势,到时候必杀的他们屁滚尿流。”
颜真卿连连点头,但忽然又愁容满面道:“关键时这里能否渡河。即便此处可为伏击之所,但若贼兵发现我们只是被困守于此无法渡河的话,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的发动进攻的。就像这一路上他们所做的那样,他们恐怕只会在外将我们困于此处,那样的话我们可坚持不了几日,粮食也都快耗尽了。”
王源点头道:“是啊,便要看蔡虎能否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了。无论如何,从白马渡口渡河是不成的,这里起码是个可以拒守之地,百姓们呆在这里可比呆在渡口的开阔地上好。谭平,你即刻驰回同大队兵马汇合,和赵青一起带领大队人马直接赶来此地,不要前往白马渡口。最迟明日凌晨必须要全部抵达此处。今夜你们不得宿营,连夜赶路,不得有误。”
谭平拱手高声应诺,带着几名骑兵亲卫飞驰而去。
第八六二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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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颜真卿等人简单的在聚义厅前的空地上埋锅造饭吃了些东西。众人都有些疲倦,毕竟清晨出发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加上自南下以来经历数场恶战几乎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所以大伙儿吃了饭后都选择在林地草地上打盹休息。王源虽然也疲倦的很,但是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带着公孙兰和阿萝两人走下瓦岗寨聚义厅所在的小山包沿着芦苇荡和沙土小山之间的杂草路径缓缓漫步。
时近八月末,虽然天上依旧艳阳高照,照在身上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灼热,但此时的阳光已经不像夏日的阳光那般的灼热。严格来说,此时已经快入仲秋之季了。
杂草丛生的阡陌小道上盛开着黄色的野菊花,空气中香味浓郁,甚是怡人。放眼四周,满目绿色,虽然已经是那种濒临枯黄的深绿之色,但依旧让人心旷神怡。三人站在一处小草坡上看着临河一侧茂密的芦苇荡像是一道绿色的地毯铺开眼前,听着在风吹过时发出的芦苇叶摩擦的切切之声,看着苇荡之中不时飞起的白鹭和水鸟,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安详。
“惊风扫芦荻,翻浪连天白。正是扬帆时,偏逢客自来。”王源轻声吟道。
“二郎诗兴大发了啊,虽我不懂作诗,但也觉得二郎这首诗甚是应景。”阿萝柔声道。
公孙兰轻叹道:“偏逢客自来。是啊,这不速之客不好对付啊,扬帆远行也未必能如意。二郎,我知道你心中焦灼,你心中有什么烦恼尽管跟我们说便是,说出来心里便好受些了。”
王源转头微笑道:“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不必在意。现在我心中最担心的反而不是渡河和敌兵,我最担心的是欣儿她们。现在我们已经和她们断绝了联系了,不知她们在何处,这是最让我担心的。可是我又无法去找寻她们。她们若是也赶往白马渡口的话,也应该快到了。若今日不到,那便糟糕了。到了明日,她们便再也无法和我们汇合了,因为那两万敌军将会堵住她们前来同我们汇合的道路。”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是啊,此事也是我的心病。我想咱们不能这么等着她们到来了,也许该去找找她们了。”
王源点头道:“若今夜她们还不出现的话,我和表姐一起出发去找他们。”
阿萝道:“我也去。”
王源摇头道:“你不能去,你留在这里我安心些。若去寻找不知会遭遇什么,我可不想再把你给丢了。”
公孙兰道:“二郎也不能去,正是要渡河之时,很多事需要你来安排,你若离开,这里岂非大乱?数万百姓的性命攥在你手里呢。再说,我一人寻找反而更加的方便些。”
王源苦笑道:“我承认我是你的累赘,但你也不必这么直接吧。”
公孙兰笑道:“我可不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你不爱听我也没法子。”
王源翻翻白眼无语,阿萝在旁捂嘴娇笑,王源转身张开手臂作势欲扑向阿萝,阿萝吓得连忙逃开。笑闹片刻,王源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眉宇间的愁容也舒展了不少。
“二郎,你刚才说你并不担心渡河之事,难道你断定蔡虎带回来的会是好消息么?这一段的河水确实湍急,渡河恐怕不易呢。”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点头道:“我当然不敢打包票,此事我考虑再三,认为只要这段河道之中没有暗礁浅滩阻隔,渡河应该是有可能的。我曾见过比这更为湍急的流水,但依旧有船只穿梭自如。只要带回来的是河中暗礁浅滩的话,我相信渡河是可以的。”
“此话怎讲?没有暗礁浅滩,河水还是这般湍急啊。我却不懂了。”公孙兰皱眉道。
“但凡船只翻覆,若非撞击暗礁浅滩而沉没,那便是因为浪大水急之故。如果没有暗礁浅滩这些无法解决的难题,光是浪大水急那却是有办法应对的。”
“那该如何应对?”公孙兰不解。
王源走下草坡来到芦苇荡旁边,伸手折了一片芦苇叶子丢在水面上,沉声道:“这片芦叶好比是一条小船,平静的水面上自然是无碍的,但如果水急浪高,这小船便无法航行了。”
王源丢了一块石头在旁边的水面上,溅起的水花将芦叶抛起老高,落下后芦叶便已经翻覆倾倒,背面朝天了。
“但如果是一条大船的话,那便不同了。”王源在旁边小树上摘下一片巴掌大的叶片丢在水面上,同样丢下一块石头在水里,水波荡起,那绿叶在水面上倾斜抛起,但落下之后虽然中间溅了污水,但依旧正面朝上。
“看到了没?这便是小船和大船的区别。凡船只越大越重,抵抗风浪的能力便越强。譬如在人看来,刚才我丢的那块石头不过是小小浪花,但在蝼蚁看来,那便是滔天巨浪了。河中虽然浪高水急,但如果是大船的话,便可无视风浪,轻松通行了。”王源拍着手上的泥污道。
“是这么个理。可是那蔡虎说,渡船全是那种小船,没有大船可用呢。”公孙兰道。
王源笑道:“小船可以改造成大船啊。若是一片苇叶容易倾覆,但若是几片苇叶组成一条巨大的叶片,那便不会倾覆了。阿萝你手巧,不妨摘几片苇叶拼接起来试一试。”
阿萝立刻动手,摘下几片狭长的苇叶,用细细的草茎将叶片平平的串在一起,组成了巴掌大的一片叶片丢到水里。王源捡起拳头大的一块石头丢在叶片左近的水面上,那拼接的叶片高高抛起,落下时平平整整。
“你是说将小船拼接起来?”公孙兰算是明白了。
“正是,没有大船,只能因陋就简了。十几艘小船以竹木绑扎在一起便是一条简易的大船了。虽然不能和真正的大船相比,但抗击风浪的能力定然大增。即便它们并不牢靠,但我们又不是要用来打仗,只是渡河之用,只要能撑得住河中激流便可,无需那么太精致。”王源笑道。
“果然是个好办法,但愿能有用。”公孙兰点头赞道。
“相信我,一定有用的。虽然还是有些危险,但目前情形下也只能冒些风险。总比在白马渡口被叛军赶下河要好的多。”王源微笑道。
两女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包括她们在内的所有人其实对王源执意要在这里渡河都表示了极大的忧虑。但王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也并不同意听取他人的意见,所以他们也都没有说出口。现在看来,王源是早就考虑妥当了。虽然确实感觉起来有些不靠谱,但其实即便在白马渡口平缓水流之处渡河,也并不能保证所有的船只都安全渡河。毕竟那是宽达七八里的茫茫水面,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
“此事便只能等蔡虎回来禀报消息,倒也不用去理会了。你们陪我走一走,我需要探查一番地形,为埋伏兵马做准备。”王源微笑着负手前行,公孙兰和阿萝缓缓跟在他身后,三人一路在芦苇荡中穿行,不时停步商议指点,熟悉地形。
夕阳西沉,暮色渐起。成片的飞鸟在芦荡上空盘旋飞翔,最终落入芦苇之中的巢穴里过夜。很快,整片瓦岗寨区域之中便已经被清冷的暮光笼罩,空气中也有些淡淡的寒意升起。
王源和颜真卿正坐在聚义厅废墟之中一片临时搭建的小小木棚之中商议事情,互听脚步急促之声响起,一名亲卫飞快的从石阶下方气喘吁吁的奔了上来。
王源心中一喜,站起身来道:“来了。”
颜真卿也忙站起身来,两人快步来到外边的草地上,其余人也闻讯赶来。
“禀报大帅,寨子外围有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就在东边三里之外。”那亲卫见到王源忙拱手回禀。
王源皱眉道:“什么不明身份?难道不是对岸来的人么?”
那亲卫摇头道:“好像不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数着实不少。探查的兄弟们没敢靠近,担心暴露行迹。”
王源皱眉不语,他明白亲卫们的担心,现在自己身边只有二十几名亲卫,可无法抵挡任何突如其来的危险。若是真有大批不明身份之人在左近逡巡,那将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原本以为是蔡虎过河而来,但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了,因为若是蔡虎归来,他会直接赶到寨子里,也不可能如亲卫所言有黑压压的一大帮人。赵青谭平他们带着百姓们到来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就算一路不停,也最少要到半夜里才能抵达。那么这一群人是什么身份?莫非是敌军知晓自己落足于此,故而分兵赶来截杀自己不成?
“走,去瞧瞧去。”王源伸手取过挂在马鞍上的头盔戴在头上。
“相国,还是小心些为好,让大伙儿藏匿起来,这伙人身份不明,还是不要去招惹。大局为重。”颜真卿忙道。
王源微笑对两名亲卫吩咐道:“你们二人保护颜太守藏匿起来,必须保证颜太守的安全,若果有危险,你们要带着颜太守逃离此处。其余人跟我来。”
王源大步往坡下走,十余名亲卫紧紧跟上。颜真卿急的跺脚,却也无可奈何。两名亲卫在旁道:“颜太守,请跟我们去藏匿在林子里。”
颜真卿瞠目道:“藏什么藏?我颜真卿是贪生怕死之人么?倒要躲起来?岂有此理。”说罢伸手取了长剑佩在腰间,急忙追着王源等人的背影去了。
王源倒也不是要公然暴露自己,他只是想亲自去弄清楚这些突然出现的不明身份之人的身份。要果真是敌军的话,那整个计划便要做出改变。而且需要弄清楚对方的人数以及突然出现在此处的目的。
众人在暮色之中借着树木高草的掩护迅速来到了大寨破败的寨门处。几名在此警戒的亲卫忙拱手行礼。王源趴在青石寨墙后方露出半个头看向黑沉沉的西边,口中低声问道:“他们在何处?”
“大帅,瞧那边小山包下方,那里有篝火闪烁,他们便全部在那山包下的一片草地上。小人刚才偷偷去摸近查看了,黑压压的全是人,但是不知身份。似乎还有马匹。周围还有士兵警戒,小人也不敢走得太近。”一名亲卫低声回禀道。
“马匹?士兵?”王源皱眉思索。
“二郎,我去瞧瞧去。”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点点头道:“你要小心,不要暴露行迹。现在看来对方并不知我们在这里,不要打草惊蛇。看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便可。”
公孙兰点头答应,飞身而出,片刻后便消失在芦苇树丛之间。等待的时间很是漫长,西边最后的一丝天光消失,四下里变得一片漆黑。周围草丛之中的虫鸣和芦苇荡被夜风吹拂的声音甚是嘈杂,但众人没人说话,都静静的趴在石墙后方瞪视着黑暗的远处。
远处那山包之下的篝火在黑夜之中变得更加的明亮,远远看去像是点点的星光一般。光是看着篝火的数量,也可知对方的人数确实不少。王源甚是疑惑,这群不明身份的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夜间点亮篝火,那一定是有恃无恐,难道当真是敌军不成?
正等的着急的时候,忽然间,就听道远处传来沸腾的嘈杂之声,像是很多人在大声的叫喊的声音。王源一惊,以为是公孙兰被发现踪迹,正遭受敌方攻击。但很快,嘈杂之声停歇,远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而且那些火把越来越近,竟然是那些不明身份的人都朝着寨子的方向靠近而来。王源疑惑了,若是公孙兰被发现踪迹,她也不会往这个方向逃离,因为那岂非是吸引着对方发现山寨藏身之处?
但那些火把并没有转向,依旧朝着山寨方向靠近着,王源正欲下达撤离的命令,当然不能和这么多敌人照面,唯一的办法便是撤后逃走,不能被他们发现踪迹。然而正当众人朝后缓缓撤离时,夜风送来几声带着哭腔的叫喊声。
“叫的什么?”王源没听清楚。
“好像叫的是……二郎……夫君……什么的。”一名耳力甚佳的亲卫咂嘴道。
王源一怔,身边的阿萝大声叫道:“是欣儿姐姐她们,是欣儿姐姐她们。你听,是她们的声音。”
王源侧耳细听,果然,那叫喊声越来越清晰
“二郎,是我们回来了。”
“夫君,是我们。”
王源只觉得一股狂喜从脚底板一直蔓延到头顶,几乎要激动的喘不过气来。
“是她们。我草。”王源激动的丢下一句粗口,身子早已在丈许开外,也不管什么水洼沟渠,一路狂奔迎接而去。
颜真卿等人在后面发愣,还没弄清楚状况,一名亲卫解释道:“是咱们大帅夫人来了。谢天谢地。”
颜真卿猛然惊醒,大喜道:“哎呀,那果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王源飞奔冲向前方,奔行了数百步之后,他看到了几个人影正在前方飞奔而来,王源大声叫道:“是十二娘和青儿紫儿么?”
“是我们,二郎,二郎!”对面几人娇声叫道。
王源飞奔上前,只觉眼前一花,一条黑影撞入怀中,手臂紧紧搂住王源的脖子大哭起来:“二郎,可见到你啦,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王源一把将怀中的李欣儿抱了起来,伸嘴在她脸上滋儿一口,大笑道:“可想死我了。”
李欣儿羞得捶打王源,却又舍不得放开手,整个身子像是藤蔓一般缠在王源身上,又是笑又是哭。
王源搂着她的身子安慰,李欣儿渐渐平息下来,推开王源站在地上,指着站在一旁的青云儿和紫云儿姐妹道:“她们你?你便不想么?”
王源张开手臂呵呵笑道:“如何不想?来,给为夫抱一抱。”
青云儿和紫云儿早已热泪盈眶,但她们却不能和李欣儿一样上去搂着王源哭,因为她们是妾室身份,大妇面前可不能造次。但闻王源呼唤,两人早已泪如雨下,抽泣不已。
王源叹了口气上前,伸手搂住姐妹二人。两姐妹将头靠在王源胸前,呜呜哭泣不已。王源柔声安慰两人,两人很快便止住悲声。
“二郎,百姓们都安全抵达了,都交于你手了,我们可算是不辱使命了。”李欣儿擦去眼泪,指着后方举着火把远远矗立的黑压压的人群道。
王源微笑道:“你们很厉害,能带着这些百姓走了这么远的路,这当中肯定有很多艰辛之事。这些事等会再说,我先去瞧瞧百姓们去。”
王源举步走向一大群百姓的面前,那些百姓们互相搀扶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瘦弱不堪,但却一个个面露惊喜之色,脸上带着笑容。
“诸位父老乡亲,这一路辛苦了。你们都还无恙否?”王源高声笑问道。
“托王相国的福,我们都还活着。多谢王相国,多谢了。”百姓们高声叫道。不少人流泪激动的泣不成声。
王源哈哈笑道:“你们当真叫我钦佩不已,这么远的路你们居然跟我们几乎同时到达了黄河边,谁说你们是老弱病残,我看你们比壮小伙大姑娘们都厉害。”
众百姓一阵大笑,一名老者高声道:“都是那几位夫人照应的好,这一路无微不至,大伙儿都感激的要下跪了,她们却又不许。”
王源哈哈笑道:“跪倒是不必了,要感激她们便为他们在菩萨面前许点好愿望什么的。我这其中两位夫人还没生娃娃呢,你们帮着在菩萨面前求一求,满足了她们两的愿望,那可比什么都叫她们高兴。”
百姓们又是轰然大笑,青云儿和紫云儿羞得娇嗔不已。王源笑道:“罢了,也不用在这里站着了,前面是瓦岗寨,咱们进寨子里扎营。你们早些休息的才好。”
“对对对,王相国和几位夫人们今日重逢,咱们可不能在这里碍眼,大伙儿赶紧找地方生火睡觉,可别碍眼了。”那名老者说话甚是促狭,大声叫道。百姓们又是一片哄笑声。
众人蜂拥进入大寨之中,王源让公孙兰带着李欣儿青云儿等人先去聚义厅的小窝棚处歇息,自己则和颜真卿带着众亲卫忙着安排百姓们的安顿之处。在聚义厅所在的土包东边数百步外有一处平坦的长草之地,那里应该是以前瓦岗军的点兵校场,此刻虽然满是荒草但作为百姓们的落脚之地还是不错的。
七千多百姓可不是小数目,寨子里片刻之间便变得喧闹而嘈杂。但很快,随着篝火点燃,安顿下来之后,疲惫的百姓们都纷纷围着篝火躺下休息。跋涉的疲乏以及和王源等人相逢之后的放松感,让他们很快便进入梦乡。
颜真卿虽然疲劳,但他是很高兴的,安顿好百姓们之后,颜真卿转身对着王源深深的行了一礼。王源诧异道:“颜太守这是为何?”
颜真卿沉声道:“我替这些百姓们谢谢相国。相国能将邢州父老救出来,这是一份大功德。加上平原城的百姓,相国这一趟不但救了颜某还救了近四万百姓的性命。这些百姓若是不能逃离贼兵占领之地,怕是一个也活不了的。”
王源呵呵笑道:“即便如此,颜太守又何必谢我?颜太守爱民,我王源也是爱民的。你替这些百姓谢我,我岂非也要替平原城百姓谢你么?咱们都是为了百姓,便无需这般矫情了吧。”
颜真卿哈哈大笑道:“确实有些矫情,一切尽在心中就好。下官现在对左相是五体投地,天下人我谁都不服,可只服您。这里交给下官了,尊夫人和几位如夫人一路艰辛,相国该去和她们说说话才是,这里的事不用相国操心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确实要去和她们谈一谈,我心中很多疑问未解,她们怎么跑到白马渡之东的这里的?路上遭遇了什么,我真的很好奇。”
颜真卿笑道:“那便去问问清楚,下官也想知道原因呢。”
王源一笑拱手,转身快步离开。
第八六三章 齐聚
聚义厅中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一小堆篝火上驾着一小壶热水正咕咚咕咚的冒着热气。公孙兰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茶叶注入壶中,片刻后一股茶香喷薄而出。公孙兰出发时便带着茶包,她知道王源喜欢喝茶,这一路上每每困顿之时,公孙兰都会煮一壶茶水让王源享受,此时这一包茶已经是最后一包了。
王源亲自把壶,给坐在面前的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三女倒上三杯茶水,爱怜道:“喝些茶水定定心,然后咱们再慢慢的聊。”
李欣儿和青紫二女忙起身道谢,端了茶水轻轻坠饮几口,几乎同时吁了口气。眼前夫妻重逢,坐在一起品着香茗的一刻,对比这十几日的艰辛历程,简直如在梦里一般。
喝了茶水定了神之后,李欣儿终于缓缓的叙述起这一路上的情形来。
“那日我们在邢州东分开之后,我和青儿紫儿以及一百多名骑兵亲卫便领着百姓们慢慢往前行。你交代过不要急,慢慢的走,我们也便听你的话慢慢的走。事实上想快走也走不了,因为百姓们都是年老体弱的,天气太热的时候不能走,因为怕他们中暑。晚上也不能走,因为怕他们摔跤失足。所以一天里只有清晨到午前的几个时辰,午后未时末到天黑前的两个时辰可以赶路,走得很慢很慢。”李欣儿眼神迷离的回忆道。
王源点头道:“我知道会很慢很慢,你们一无车马代步,二无足够的人手协助,自然是很艰难。”
李欣儿一笑道:“走得慢倒也罢了,关键是……百姓们根本就不守规矩。他们累了就坐在地上歇息不走,我们只得来回的催促他们。因为他们一旦掉队便根本赶不上了。队伍因为拖拖踏踏拉的很长很长,队伍从头到尾怕是足有六七里远,我们本来人手就少,如何能照应这么长的队伍?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简直是心力憔悴。我那时伤势未愈,也受不得颠婆,青儿和紫儿身子也有伤,但是她们咬着牙前前后后的张罗,真的辛苦她们了。若没有她们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源看向青云儿和紫云儿,两姐妹面色微红道:“这有什么可说的,本来我们两个就是留下来帮着姐姐的,分内之事而已。”
王源报以赞许的微笑,转头道:“我知道这事儿很艰难,我估摸着你们一天只能行二十里,照你这么说恐怕二十里都难。”
李欣儿笑道:“二十里确实走不到,但只要能一直走,总是能走到的,我倒是不担心这事儿。只是半路上连续遭遇变故,却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了。”
王源皱眉道:“是不是那场暴雨让你们遭罪了?”
李欣儿轻叹一声道:“是啊,那天早晨我们正在准备出发,突然间电闪雷鸣,那大暴雨便落了下来。本来大伙儿还挺开心的,因为干旱了这么多天终于下了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大伙儿还是冒着大雨往前走。但是雨一直不停,大伙儿的身上都湿透了,雨水之中还夹着小冰雹,百姓们如何受得了?所以我很青儿紫儿商量了,便带着百姓们在一处树林里避雨。可是那雨越下越大,地面上的都起了洪水了,林子里的地势很低,水都漫到了膝盖,而且还不断的往上涨,不得已我们只好又出了林子继续上官道往前走。”
王源皱眉听着李欣儿的叙述,心中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当真为她们捏了一把汗。
“可是冒雨往前走了几里路,道路便完全被水流阻断了。官道上被洪水冲开了一道大豁口,根本就无法过去。我们没办法,只能往南边绕道,找高处行走。大家全身都湿透了,风一吹冷的发抖。谁能想到昨日还那么热的天,一场大雨下来,会冻得人嘴唇发紫?当真不可思议。”李欣儿皱眉摇头道。
王源道:“你们没有遇到从平原城外溃逃的叛军么?暴雨前夜我们大破敌军,有大股叛军往西溃逃,我当时最担心的便是他们会和你们遭遇到。”
李欣儿愕然道:“原来那些是叛军?我们往南走的时候看到了许多顺水飘下来的尸首。我们当时以为是有叛军兵马在我们的北边遭遇了洪水淹死了人,吓得我们根本不敢停留,一路往南走,想离得远远的。”
王源恍然大悟,合十朝天拜了拜,沉声道:“老天爷保佑,这场暴雨倒是救了你们。若非暴雨阻断道路,你们定会和叛军逃兵遭遇。亏得你们被迫往南走,这才和他们擦肩而过。”
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都啊呀一声叫出声来,她们也突然明白这件事是多么的侥幸。若是和数千叛军溃败之兵遭遇,那可真是大糟糕了。即便有骑兵在前侦查前进,看到敌军时恐怕也躲避不及,因为百姓们的行动力太缓慢,根本无法让他们及时的躲避对方。
王源呵呵苦笑道:“不过你们完美的躲过了叛军溃败的兵马,却也完美的躲开了我。我带着人去找你们,一路上根本不见你们的踪迹,我估摸着你们一定是变了行军的路线。”
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均诧异道:“二郎去找过我们么?”
公孙兰在旁笑道:“他怎会不去接应你们。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雨势稍停便带着人去找你们了。但是没找到你们的踪迹,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这么多天都在担心你们,晚上都睡不着觉,就怕你们出事。”
三女感激的看着王源,李欣儿道:“哎,可是阴差阳错了。因为看到了那些尸首,我还以为有兵马在往平原城去增援。雨停之后我们也不敢再往平原城方向去,我怕自投罗网。我知道你们是要突围去到黄河渡口的,所以索性让大伙儿一直往南走,想在半路上等你们。二郎,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王源哈哈笑道:“怪你?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幸亏你们一直往南走,你们不但躲开了溃逃的叛军,还躲过了身后的一只敌军兵马呢。你可知道,我去找你们的事后,发现了一只三万人的兵马正往平原城增援。你们若是还是要去平原城,那正好会被这只兵马追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十二娘,你当真是有福之人,冥冥之中好像老天爷都帮着你呢。”
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都张着小嘴发呆,她们万万没料到居然因为一场暴雨的拦阻,避免和叛军的两次遭遇。这运气也太好了吧。现在想想,若是没有这场暴雨导致不得不做出直接南下的决定的话,那现在该是何等情形。
“当真是阴差阳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公孙兰叹道。
李欣儿等三女也是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们一路南下,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白马渡在西边十几里处,你们出现在白马渡的东边了?”王源诧异道。
李欣儿愕然道:“这里是白马渡东面了么?我们还以为白马渡还要往东呢,大伙儿还说明天沿着河走一天肯定能到了呢。”
王源张着嘴巴翻着白眼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们走错了路,你们根本不知道白马渡在哪里。你们可是从西边来的啊,难道没路过渡口?”
李欣儿蒲扇着大眼睛道:“我们没从西边来啊,我们从北边来的呢。我们半路上往东折返抵达了浚县,我记得之前听你说过,从平原城经浚县往南便可抵达白马渡,我可是按照你的话做的。”
王源更是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这帮人横穿了我们的南下的行军路线,斜斜的插到了浚县,然而南下抵达此处?”
“是啊,正是如此啊。”李欣儿道。
王源差点要发疯,咽着吐沫道:“你们路上没遭遇到追在我们身后的追兵?”
“没有啊,只在一条官道上发现了很多骡马的粪便和脚印,我们可不敢跟着那些脚印走,万一是叛军兵马就完了。所以我们便只管按照事先我所知道的路线前往浚县。我们在安阳县的一个小镇子里找到了几十辆大车,用马儿拉着那些走不动的百姓走,再加上这几日天气凉爽,每天我们都走八个时辰以上的路。越是往南,百姓们的劲头越大,所以我们走得速度很快。有时候一天能行四五十里呢。”李欣儿一脸无辜的道。
王源不知道该大笑还是该大哭一场,李欣儿的运气简直逆天。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带着人横穿了自己和追兵的行军路线,完美错过不说,居然还抄了浚县的近路,赶在平原城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前抵达了黄河岸边。居然还以为白马渡在东边,却又遇到恰好提前赶来查勘地形的自己。这一切若非亲耳所闻事实俱在,王源打死也不会相信有这么好的运气。
“二郎,你怎么了?我们做错了什么?你不要生气。”李欣儿见王源表情古怪,忙摇着王源的手臂问道。
王源艰难的喘了口气摆手道:“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要冷静冷静。”
……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已经弄得清楚明白,王源除了佩服李欣儿的逆天运气之外,也对她们一路上的艰辛也感同身受。看看三位女子个个披头散发面庞憔悴,不禁甚是愧疚。
王源起身来拱手对着三女行了一礼:“三位娘子,这一路凶险辛苦,你们受苦了。请受我一拜。”
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忙起身还礼,郎君能说出此言,这一路上所受的艰辛苦楚也算是没白费了。
夫妻几人在小窝棚里说了会话,王源也将一路上的情形和目前的情势告知三女知晓。三女得知这一路被数万敌军一路尾随,现在两万敌军还环伺在后的情形,均感到甚是忧虑。不过现在有王源在身边,有了依靠之人,倒也心情安定。
王源见三女面露困倦之色,于是要她们就在窝棚里歇息。李欣儿不想王源离开,王源便坐在窝棚里陪着三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久后三女鼻息咻咻都闭目睡去。王源自己也觉得睡意朦胧,疲惫袭来,不知不觉也闭目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忽然被耳边的低语声惊醒,睁眼看时,见公孙兰正在身旁,俯身在自己耳边低声呼唤。见王源醒来,公孙兰满是歉意的低声道:“二郎,打搅你休息了。”
王源探头看着外边的黑暗夜色,低声道:“我怎地睡着了?今晚可没时间睡觉。现在几时了?江那边还没来人么?赵青谭平和李珙他们到了么?”
公孙兰低声道:“刚过二更,正是江那边来人了,所以才来叫醒你。颜太守已经带人去迎接了。”
王源大喜过望,忙站起身来道:“谢天谢地,可算是来了。咱们也去迎接。”
两人出了聚义厅往山包下边走去,离开了树林茂密的掩映之处,西边寨门方向的景象一览无余。王源忽然诧异的发现,在西边的黑暗之中,一条火把的长龙正在缓缓的蠕动,看上去人数着实不少恐怕有数千人之多。
“这是怎么回事?怎地来了这么多人?”王源诧异道。
公孙兰道:“我也不知道,去见了便知。”
两人在亲卫火把的照耀下迎了过去,抵达寨门处时,只见颜真卿正跟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人言谈甚欢,笑声不绝。当见到王源举着火把到来时,颜真卿对那中年人说了一句,那中年人忙上前来叩拜在地,口中高声道:“下官北海郡太守贺兰进明见过王相国。”
王源一愣,这才知道原来北海郡太守贺兰进明亲自来了。于是忙伸手搀扶他起身道:“不用多礼,原来是贺兰太守亲自过江来了,这可辛苦了。”
贺兰进明道:“此乃下官本分,本来就是要过江来接应的。今日蔡虎回去禀报之后,本来是该早些过江的,但因为要聚集船只,整备兵马,又几千人渡河过来,又从白马渡赶来此处,着实耽误了些功夫。所以直到此时才到,请相国恕罪则个。”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是贺兰进明带着几千兵马一起过河接应,故而才来的迟了。一个下午,几千兵马渡河而起做好准备,能在二更时分赶到,这已经是很有效率了。
“原来是兵马船只都一起带过来了,很好很好,快里边请。”王源笑道。
颜真卿也笑道:“贺兰老弟把全部家当都带过来了,两千三百兵士,两百四十七条船全部过来了,这下好了,咱们又多了援军,百姓们可有保障了。请,里边请。”
贺兰进明忙道谢谦让,吩咐了蔡虎率兵马有秩序的觅地驻扎安顿后,跟着王源等人往里边行来。到了聚义厅前的篝火旁,王源指着篝火旁的石头道:“这里是破落山寨,可没什么地方歇脚,咱们只能坐在这石头上了,当一回山大王。贺兰太守可莫要介意。”
贺兰进明忙道:“相国都能将就,下官还有什么不能将就的?若不嫌下官失礼,下官可要坐下了。下官腿脚不灵便,这一路上走得甚是辛苦,已经站不住了。”
王源这才明白刚才似乎发现贺兰进明走路上有些跛脚,还以为是道路不平之故,没想到却是腿脚不便。当下对这个贺兰进明好感大增,腿脚不便却亲自赶来,这种态度倒是值得赞赏的。
三人因在篝火旁的石头上落座,王源尚未开口,贺兰进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王相国,下官听蔡虎回去禀报说,相国有意从此处渡河是么?”
王源笑道:“正是。白马渡当然是绝佳的渡河之处,但那两万叛军恐不肯让我们顺利渡河。那里无险可守,地势太过平坦,一旦敌兵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贺兰进明沉吟道:“下官知道相国的意思,白马渡口确实不是个防守的好地方。但若是从这里渡河,那可要冒很大的风险。这处河道水流湍急,非渡河之佳处啊。万一船只翻覆,百姓和兵马可都要死在河中了。还请相国三思啊。”
王源点头道:“贺兰太守的忧虑我何尝不知,但目前确实并无良策。即便加上你带来的两千多兵马,我们也不是那两万兵马之敌。我可不想被他们把我们赶下河。至于你说的此处渡河之凶险,我当然知晓。不过我更希望知道我要蔡参军回去询问之事是否有答案。我也更希望能和架船的艄公聊一聊。”
贺兰进明忙道:“下官明白,下官去命人请几名精于操舟的艄公来让相国问话。”
贺兰进明转身朝一名随从招手吩咐道:“去请张老爹和牛老爹他们过来。”
不久后,五六名身着短衣,带着斗笠的老者跟随随从来到篝火旁,贺兰进明忙起身对他们介绍道:“这是当朝王相国,那一位是平原郡颜太守,还不见礼?”
几名老者慌忙摘了斗笠跪地磕头,王源忙起身扶起他们道:“莫要多礼,几位老丈快快请坐。”
几名艄公哪里敢坐,一听这是当朝的相国,一时有些拘谨,都不敢乱说乱动了。
贺兰进明忙安抚他们道:“牛老爹,张老爹,你们不必拘谨。王相国只是要问问你们的话而已,你们如实回答便可。王相国是爱民之人,你们难道不知道他带着兵马突入敌后,为了便是救这些被安禄山糟蹋的百姓们的命么?所以不必拘束。”
王源微笑点头道:“是啊,不必拘谨,你们能协助我们渡河,我王源感激不尽呢。这次若是能成功将百姓和兵马渡过河去,你们都是大功臣,我还要给你们嘉奖轻功呢。”
见王源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说话又和声细语的很是中听,几名老者的紧张情绪也慢慢的缓解了下来。王源命人搬来几块石头让他们围着火堆坐下,他们也老实不客气的坐下。王源特意说了些笑话,问了些农事生活,气氛渐渐的变得热烈融洽起来。
“这一位是牛老爹是吧,冒昧问一句,你今年高寿?”王源和坐在身旁的一名头发花白的精瘦老者攀谈了起来。
“可莫叫小人什么老爹,小人可受不起。小人名叫牛得财,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了。”那老丈忙道。
“嗬,好身子。六十三了还这么硬朗,刚才见你们走来,我还以为是年轻小伙子呢。走路带风呢。”王源挑指赞道。
牛老丈高兴的脸上像是开了朵花,挑指对王源大声赞道:“还是相国有眼力,果然是能当大官的。他们还说我年纪大了不让老汉我来撑船,岂不知我牛得财硬朗着呢。王相国这么大的官儿都说我老汉硬朗,谁还敢说我老了?”
贺兰进明哈哈笑道:“正是,谁说牛老爹老了?相国都发话了。”
另一名老丈忽然开口不屑道:“牛老财,王相国那是逗你开心呢,你倒是顺杆子往上爬了。你本来就老了,还自以为是年轻小伙子。这次若不是你求着贺兰太守,他拗不过你才让你跟着一起来的的。”
牛老丈怒道:“你这个老张头好没道理,这是嫉妒我身子比你好是么?你才五十九,我都六十三了,然而我一顿饭吃三大碗,挑担子挑两百斤,你却根本不成。哦,我明白了,你这是嫉妒红眼了。”
“我嫉妒你个屁。吃得多有什么用?一天要上四五趟茅房拉屎,这也叫身子壮么?吃多少拉多少又有何用?干起活来谁还等着去撒尿拉屎的折腾?”那老张头无情的奚落道。
牛得财头上青筋暴起道:“老张头,你放屁。打小你就都不如我,所以你虽然不服气却也没法子。比了一辈子到老你是不如我,嘿嘿,气死你。”
老张头不甘示弱道:“呸,自吹自擂,我不是不如你,我那是让着你。我怕我超过了你,你会气死。虽然你这个人挺让人讨厌的,但我也不想你被气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互不相让的相互挖苦奚落,翻出许多成年旧账来互相攻击,周围众人笑的前仰后合。看着两个老丈斗嘴的内容。王源听明白了,这两个老丈打小一起长大,喜欢斗嘴攀比,到老来还是这副德行,当真惹人发笑。没想到自己一句问话,惹来这一顿好吵。
“王相国,当真是抱歉。山野之人不懂规矩,这便不逊了起来。下官是听惯了他们这些争吵的,相国可是不喜欢了,但请相国恕罪,不要怪罪他们。”贺兰进明忙向王源告罪。
第八六十四章 试航
王源摇头笑道:“这两位老丈挺有意思的。 虽然吵得热闹,不过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相互在意的老朋友。”
贺兰进明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两位都住在对面的岸边渔村,从小便一起在黄河岸边张大。论水性和操船技艺,两位老丈可说是我北海郡翘楚。”
王源微笑点头,转头对两个兀自争辩的老者笑道:“二位老丈,可否暂且不要争吵?听我一言如何?”
见王源发话,两名老者忙停止吵闹。王源道:“二位老丈既然都认为自己厉害,光是口头争执那是没用的,我看不如行动上见真章。二位当知道,这一次是要你们帮着渡百姓和兵马过河的,便以此事分个高低如何?你们两位老丈各带船只渡百姓和兵马过河,谁帮助渡过的百姓和兵马多,便是谁厉害。我和两位太守居中评判如何?”
“这主意好,行动上见真章,这可比嘴上争执要好。二位老丈可敢比么?”颜真卿呵呵笑道。
“比就比,老张头,谁输了今后见了对方要点头哈腰,逢年过节要请喝酒。”牛老丈叫道。
“那你牛老财可输定了,逢年过节我老张也有不花钱的酒喝了。这一次我可不让着你了。让了你一辈子,这一次你休想我让你。”老张头笑道。
“我呸!谁要你想让了?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呸!给脸不要脸是么?”
两人又梗着脖子缠杂不清起来。
王源咳嗽一声,贺兰进明忙摆手制止二人,沉脸道:“相国要问你们话,要吵待会下去吵,可不要无礼,丢了咱们北海郡的脸。”
两老丈讪讪住口。王源微笑道:“我确实有话要问,便是关于这河中之事,两位想必了如指掌。”
“那是当然,这河中的每一个弯道,每根芦苇我们都清楚。打小我们便下河玩水,这一辈子都在这里讨生活。王相国但问便是。”两老丈知道这是正事,终于不再争吵,同声答道。
王源笑道:“很好,那么二位老丈可否告诉我,眼前这一段黄河河道能否作为渡河之所?”
牛老丈和张老丈其实早已知道王源有在此处渡河的意图,对这个问题也有心理准备。两人之前其实已经有过了关于此事的交流,闻王源发问,牛老丈不假思索的道:“王相国相问,老汉不得不说实话。我们都是生在黄河边上的人,知道这大河的脾性。俗话说水火无情,渡河是件很凶险的事情,每年在大河上淹死的人都有上百,颠覆的船只也很多,所以渡河当需选择平缓水面,而非激流湍急的河面之处。”
王源皱眉道:“我知道,但我只想问这一段河道能否渡河?是否毫无可能?”
牛老丈道:“也不是完全无法渡河,这一段河道既无暗礁也无浅滩,最大的危险便是激流浪高,船只难以操控,很容易翻船。但若是我老汉和老张头操舟的话,那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说实话,我和老张头经常在这一段河道之中操舟打渔,根本就不惧激流大浪。但这一次是数百艘小船一起运百姓渡河,可不是我们两个老家伙的事情。那些年轻的后生和经验不足的船夫是绝对无法安全渡河的。”
王源微微点头道:“我可否这么理解,是否因为咱们的船都是小舟,故而容易在风浪激流之中颠覆。若是大船的话应该是可以渡河的吧。”
牛老丈笑道:“大船自然是可以的,可是咱们的船可都是小渔船,一条大船也没有。若是有大船的话,这些微的风浪激流也不算什么。”
王源笑道:“那便好,说来说去便是船只太小之故,那么事情便好办了。我有个主意,咱们可以想办法将小船变成大船,这个办法应该可以解决船小难以渡河的问题。”
“小船变成大船?那如何能变成大船?”渔民们和颜真卿贺兰进明两人都不明白是何意。
王源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设想告知众人:“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将几条小船固定在一起,以毛竹绳索相连,形成一个整体,这便是最简单的大船了。若是这样的船只能抵御激流和风浪的话,岂非便可以解决眼前的难题么?”
众人先是愕然,但很快便明白了王源的意思。牛老丈和张老丈低声商议了几句后,牛老丈对王源道:“王相国,老汉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不知道是否可行。但老汉我和老张头愿意试一试。我们打算按照王相国的提议将几条船用毛竹绳索绑在一起去河心激流出试一试。若是能管用,便可按照王相国的办法去办。”
王源点头笑道:“说的很是,我也正有此想法。那么便劳烦两位老丈了。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了,明日清早便请两位老丈去试一试这个办法。成与不成便看明日的结果了。两位老丈若是有什么需要兵士协助之处,大可提出来。”
两位老者点头答应了,聊了片刻后便即退下休息。王源和两位太守倒是没法休息的,因为他们要等待随时可能到来的大队人马。同时三人还有很多棘手之事要商议解决,故而围在火堆之旁低声交谈不已。
四更以后,等待已久的大队人马终于在不间断的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之后抵达了山寨之中。随着这数万百姓的抵达,此行所有的兵马和百姓也终于全部抵达黄河岸边。王源此行突袭平原城解救颜真卿的行动也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率三千骑兵出击之前,王源做好了此行极其艰难的准备,但他却没想到,这一趟比原先想象的更为艰难。这近一个月的时间所经历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折磨。经历了大大小小十余场恶战,折损了近一半的亲卫骑兵,连带李欣儿公孙兰青云儿她们都受了伤,李欣儿若不是运气好现在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糟糕的情形。总而言之,这一趟行程就是一场让人难以忍受的噩梦。
现在,这场噩梦终于快要醒来了,到了最后的关头,只要能顺利渡过黄河抵达北海郡境内,这一趟行程便算是功德圆满。然而这最后的一哆嗦才是整个行程之中最重要的时刻,而这最重要的时刻其实也是整个行程中最艰难的时刻。
整个营寨之中充斥了近五万人。但这五万人中有四万多是百姓。四万多百姓之中有一大半都是老弱病残之人。除此之外,能保护渡河的兵马其实只有王源手下的一千六百余亲卫骑兵,还有一千多平原城步兵,外加上两千三百名北海郡的渡江兵马。整体兵力堪堪只有五千人。以这五千人要保护四万多百姓安全渡河,这是多么艰巨的一项任务。他们要面对的是两万敌军,四倍于己之敌。可谓压力巨大。
天明之后,整个山寨之中一片沸腾嘈杂。四万多百姓在此简直乱成了一锅粥。颜真卿不得不将全部的精力放在管理这四万百姓的身上,幸而颜真卿对此很有一套,而且他也很有耐心。所以虽然百姓们嘈杂鸹噪不堪,但却逐渐平静下来,杂而不乱。
王源可没心情去管这些百姓的事,他的心思全放在当天清晨的船只测试之事上。这才是重中之重。若是自己小船拼接大船的想法只是异想天开不起作用的话,那事情可真的棘手了。这件事几乎关系道所有人的安危以及最终的成败。
清晨时分,王源亲自带着人在芦苇荡中割出一条通向黄河岸边的水道。不久后,两位老丈带着八名船工驾驶着十条小船沿着河岸驶入芦苇荡中开辟的水面之上。数十根新砍伐下来的毛竹被拖到这里,几十人开始了对这十条小船的改造。不久后十条小船并排成两列,然后以毛竹绳索紧紧的固定起来连接成一个整体,在小舟的外围绑上了一捆捆的芦苇以增加浮力和重量,终于在经过半个时辰的折腾后,一条四不像的拼装大船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很多人看着这怪模怪样的船只很是皱眉,不相信这样的玩意能抵挡河中的风浪,但王源却并不为意,不顾众人劝阻,亲自登船要和几名船工一起试验这种拼装船只是否可行。于是乎,这条怪船带着所有人的期盼沿着开辟的芦荡水道缓缓的驶向了黄河之中。
抵达黄河之中,王源立刻便感受到了黄河的威力,即便只是离岸数十步远的距离,滔滔河水已经有了强大的冲击力,带着这条怪船胡乱打转。幸亏船工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在他们长篙的控制下,大船还是朝着河中心缓缓而去。越是往河中心去,河水的威力越是让人恐惧。满眼是黄色的喝水,河面上刮起莫名的怪风,浪花涌起一人多高,船只在水中上下起伏,绑扎之处发出喀喀喀的怪响,似乎随时要散架的模样。王源在船上简直被颠的翻天覆地几乎要吐出来,但他还是咬牙挺住,和着十名船工一起努力的控制着船只。
终于,船只穿越了河中心,在下游两里处成功抵达对岸。这艘怪船居然抵挡住了黄河的巨浪和激流,安然无恙的成功横渡。只不过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因为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但无论如何,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得到了验证,需要改进的只是一些捆扎方式和船只的排列方式。宽度不够,导致船只跟有颠覆的可能。在对岸的小渔村码头,王源和牛老丈张老丈以及其他船工商议了一番,将船只拆开来重新排列方式拼接绑扎,这一次是以三艘并列的方式,增加船只的宽度。然后众人重新出发,从对岸往回横渡。这一次明显船只稳定了许多,但即便如此,还是经历了一个时辰的搏斗才回到大寨之中。
第八六五章 抢渡
第八六五章 抢渡
试航的成功让众人欢欣鼓舞,没想到这种办法居然可行,这可真是让人没想到。王源当即请颜真卿挑选千余名百姓协助砍伐树木竹子,搓制作绳索,帮着船工们改造船只。同时因为水道狭窄,还需要大量的人手去割断芦苇,挖掘浅泥建造临时的船行通道,一旦渡河,百姓们可以就近上船。因为若是大部分百姓根本不可能蹚过芦苇荡去到河边。
整个营地里顿时一片热火朝天,很多百姓们也都自发的开始帮忙,他们帮着搬运竹子,在周围数里方圆的十几座沙土山包上帮着寻找合用的材料。收割芦苇捆扎,作为船身增加浮力和防撞之用。每个人都因为快要脱离黄河以北的这片苦海而兴奋不已,干起活来也是浑身是劲。
王源其实还是很忧虑,因为他发现了事情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刚才这一趟试航虽然成功,但这一趟用的时间超过了两个时辰。早上出发到了午后才返回,用的渡河时间超出了想象。九艘小船可拼装一条大船,两百余艘小船只能拼装成二十六艘大船。每条拼装之后的大船除了九名船工之外,大概只能搭载六七十人左右。也就是说,二十几条船就算满员出发,一次性也只能运送不足两千人过河。近五万军民,半天一趟来回,一天只能跑两趟的话,一天只有四千人能渡河。全部渡河完毕岂非需要十几天的时间?这是绝对不成的。
十几日时间,这简直是开玩笑。面对强敌环伺,需要尽快全部渡河,可不能在这里耗个十几天。王源心理的极限是三天时间全部渡河完毕,这便需要每天渡过一万五六千人才可以,这是现有渡船运送能力的四倍。
解决的办法并没有什么良策,只能是每船多装人,另外减少渡河的时间,并且需要利用夜晚的时间横渡。夜间渡河的危险可想而知,但王源别无选择,这个险必须要冒。利用所有的时间日夜不停的渡河,才能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将百姓们尽数送过对岸。
王源将这个想法跟颜真卿和贺兰进明商议了一番,两人也都觉得需要冒这个险。因为他们都知道留在这山寨之中越久的后果便越是糟糕。对方的两万兵马也在午后抵达了山寨西边数里之外扎营。虽然没有一上来便动手,但只要一发现己方在渡河的话,怕是立刻便会发动攻击,这一点毋庸置疑。
接下来的几天,不仅对防守的兵马是极大的考验,对渡河的船工们也是极大的考验。昼夜不停的渡河不仅考验的是船工们的体力,也考验他们的操舟技术。夜间渡河那是最忌讳之事,他们在平时也绝不会在夜间在河面上泛舟的。
各种问题堆积在一起,给众人很大的心理压力。但人人都明白这是到了拼命的时候了,压力巨大却也不得不去面对。
从上午开始,按照王源的指示,赵青和谭平便将五千兵马分成二十余队。在寨门的青石墙处安排了五百人防守,同时在进入寨门之后的十几处必经的道路旁边的树林和芦荡之中也都要埋伏兵马。树林之中倒还好办,这些沙土包虽然并不高,只是一些长了树的小土丘罢了,但作为埋伏弓箭手偷袭的场所还是起作用的。最麻烦的便是在靠近百姓们登船的一大片开阔地周,这里除了那座聚义厅所在的山包便没有别处可以藏身。要埋伏便只能藏身芦苇荡中。
然而芦苇荡中都是浅水污泥之地,藏身于此是不容易的。兵士们若是全部泡在水中昼夜等待敌军来袭,显然是不太可能的。白天还好,毕竟秋阳的威力尚在,水温不算太低。然而夜间泡在水里一定会出人命的。入秋的天气自从那场豪雨之后便变得越来越凉爽,夜间的温度也直线下降,清晨地上都有些霜露了,泡在水里岂非要送命。而且在芦苇荡中埋伏很容易产生一个技术性的问题,那便是弓箭手们视线受阻无法瞄准射箭,半个身子在一人高的密集的芦苇荡中,跟瞎子其实也差不多。
为了解决这些难题,王源和赵青谭平等人商议设计了一种高脚的树枝平台。他们用树枝编织了简易的可落足的平台,然后利用芦苇的密集和水面的浮力将平台压在芦荡水面之上,这样桌面大小的树枝平台可供三四个人站立上面却并不沉没。人蹲在上面,恰好能被茂密的芦苇枝叶阻挡,但要是站起身来,便可露出小半截身子,可以看清楚周围的情形。这小小的平台解决了两大难题,既可以让兵士们不用浸泡在水中受冻,又能看清楚敌军的踪迹,用弓箭加以射杀。
所有的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的展开,整个瓦岗寨内部军民都忙的不可开交。真可谓争分夺秒的在敌军进攻之前做好准备。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经过一下午的忙碌,二十五艘拼装大船终于完成。晚饭之后,王源决定不耽误任何的时间,立刻开始渡河。
所有的兵马立刻就位埋伏,船工们也被召集起来,王源对他们一番激励和鼓劲,便下达了渡河的命令。因为是第一次的渡河而且是半夜的横渡,危险性极大。所以颜真卿让百姓们自愿报名。百姓们都很犹豫,都知道夜半渡河的危险,再加上这些怪船是否可以抵御风浪也未可知,所以都不太积极。
为了表示给船工和百姓们吃个定心丸,北海太守贺兰进明也亲自坐着这第一批渡河的船只渡河。他要到江对面去安顿渡河过去的百姓。王源对贺兰进明的举动很是赞许,他找到了丰王李珙,希望他也能做个表率。李珙虽然也很是害怕,但他不愿在王源面前表露自己的胆怯,于是也硬着头皮上了船。
贺兰进明和李珙的举动让百姓们很受鼓舞,一位太守一位当今王爷都不怕,自己还怕什么?于是很快,二十几艘大船上便坐满了一千五百多人。本来满员可达两千人,但因为是夜渡,为了安全起见,王源便让每条船少载数十人以策安全。
初更时分,二十几条改装的大船缓缓的驶离芦苇荡,朝着奔腾咆哮的黄河河道之中出发了。王源和颜真卿等人都很紧张,这一次夜渡如果成功,那便拉开了渡河的序幕了。而渡河开始后,恶战恐怕也将会很快打响了。
……
瓦岗寨西边数里处便是常元图的大军军营。常元图本以为抵达白马渡口时严庄的五万大军便已经到达,自己可以避免独自进攻所带来的风险。然而当他率军跟随平原城兵马抵达黄河岸边时,却发现严庄的五万兵马根本没到此处。
常元图当然不想在严庄大军没有到来的情况下和对方交手,淇水河畔的那一战已经让常元图心有余悸,他知道眼前对手的强大,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形下,他绝对不会和对方死磕。但严庄也明白,如果对方要渡河逃走的话,自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发动进攻。因为如果放任对手在自己眼皮底下渡河溜走的话,大燕国皇帝安禄山必会活活剥了自己的皮。所以常元图一方面派人即刻去催促严庄大军急速赶来,一方面也暗自祈祷对手不要那么快的渡河逃走,免得自己被迫不得不发动进攻。
好在平原城的大队人马的动向让常元图觉得稍稍的安心,因为对方居然没有去往白马渡口渡河,而是来到了当年瓦岗寨所在破落山寨之中停留。常元图知道,这一带除了白马渡别无渡河之处,对方躲在瓦岗寨一带的湿地沙洲这一段的河道是无法渡河的,这多少让常元图觉得心中稍慰。虽不知对方这么做的意图何在,但起码对方暂时无法渡河是个好消息,自己不用在严庄到来之前便必须发动进攻了。
于是乎,常元图在瓦岗寨西边数里处扎下了营盘,下令兵马严密监视对方的行踪,保持高度的警惕。甚至命人在营地前构筑简易的工事,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一下午,常元图都骑着战马在山寨外逡巡观察,站在西边的山坡上能远远看到山寨的芦苇荡和树林之间有许多百姓忙碌的穿梭的身影,常元图也不知他们在干什么。但常元图只需要看住河面,没有船只横渡便大可不必理会。
当晚,常元图喝了几杯酒后有些醉意朦胧,这些天带着兵马追赶至此他也很是劳累,身上都酸痛无比。于是早早的便钻进了自己的帐篷中蒙头大睡。就在他睡的极其香甜,正在做一个自己和太原城中凝华楼中长妓红杏儿的春梦时,却被手下副将粗鲁的喊叫声给惊醒了。
“常太守,快醒醒。敌军那边好像有动静。”
常元图一骨碌爬起身来,脑子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春梦,心里十分的不痛快。
“什么动静?”常元图喝道。
“好像……他们在连夜渡河。”副将急促的道。
“什么?怎么可能。”常元图气急败坏的爬起身来,披挂整齐后立刻在副将和亲卫的陪同下出营登高朝着东边的山寨之中看去。但见前方数里处的山寨之中一片灯火通明。无数的篝火和火把将天空都照的发亮,无数的人影来来回回的奔跑忙碌不休。这都还罢了,顺着副将们的手指,常元图看到了远处的河面上那几十处星星点点的火把。河面上有那么多的火把的火光,而且在缓慢的移动,那不是在渡河还是什么?
第八六六章 伏击
常元图大骂出声。 本以为自己能安安稳稳的等待严庄大军的到来,跟在后面捡些好处。但现在对方居然已经开始渡河了,则意味着自己必须要去阻止。这是自己不得不做却又极不愿意去做的。
常元图立刻派人沿着河岸的芦苇荡摸近细细查看了一番后,再一次确认了对方正在渡河的事情,他终于无可奈何的下达了立刻开始整军准备进攻的命令。
很快,叛军便整顿好了队形,出动的近万兵马分为三队,保持着数百步的距离朝瓦岗寨破落的入口处悄悄摸去。他们不敢点火把照亮,因为担心会打草惊蛇。因为在白天的侦查时,发现了在寨门处有少量的唐军驻扎,他们不想惊动他们。
然而这里的地形实在是复杂的很,到处水洼湿地和小土坡,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形下行走很是困难。三千名前队士兵不时在黑暗崎岖的地形中摔倒,或踩入沟渠之中,或误入芦苇荡的水坑里,或是一脚踩在烂泥里陷入半条大腿。好容易前队三千士兵摸到了寨门百余步的范围内,走上了一条通向寨门的坚硬宽敞的大道,但突然间空中传来羽箭的咻咻啸叫之声,黑暗的天空中落下了无数的弓箭,顿时将这三千士兵射的鬼哭狼嚎。
很显然,己方的行动早已为对方所察觉,这一点其实也并不奇怪。自己的军营前必有对方哨探刺探消息。既然如此,倒也不用在遮遮掩掩。叛军立刻开始了弓箭还击,后方两千多强弓手冲上前来,以密集的弓箭还以颜色。一番对射之后,对方显然不是对手,很快射过来的箭支便变得稀稀拉拉,根本没什么威胁了。
叛军士兵们索性点起火把,一鼓作气的冲到了山寨入口处,但见地上躺着数十名唐军的尸首,身上插满了羽箭。其余的唐军守军踪迹全无,全部被打跑了。
常元图从后方赶了上来,见此情形大笑不已,指着数里外灯火通明之处下令道:“给我直捣他们的营地,这帮家伙看来是傻了,躲在这等地方有何用?立刻给我往前冲。”
一名副将小心翼翼的上前低声道:“常太守,前面的路不好走啊,这山寨里的地形比外边还要复杂,还是小心为妙。”
常元图斥道:“正是因为地形复杂,所以才不用怕他们。若是平地上本太守还忌惮他们的骑兵,这里怕是连马都不能骑了,骑兵不能骑马岂非连步兵还不如,还有何可惧?给我冲。”
副将无奈,只得应诺。常元图倒也并非一味的莽撞,而是命三千兵马打头阵,举着火把在前方探路。很快寨门后的平坦地面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更多的山包和芦苇荡的地形。可行的道路也只能顺着这些或高或低的地势而因循蜿蜒。三千士兵无法在一条路上行走,不得不分散在十几条往东的阡陌小道上。十几条火把的长龙在芦荡和树林之间蜿蜒而行。
仅仅行出了不到里许之地,位于最北边的一只队伍便遭受了袭击,他们刚刚行到一处小小的山包下方。山包上那一小片林子里便射出密集的箭雨,短短一瞬间,几十名士兵便中箭倒下。
叛军士兵反应过来立刻还击,在弓箭的压制下冲上山包中的树林中,却发现除了杂沓的脚印和掉落的几壶空空的箭壶之外,一个鬼影也见不到。
随着这次袭击的开始,行走在小道上的叛军兵马开始连续不断的遭受黑暗中射出的暗箭。黑乎乎的树林里,哗啦啦作响的芦苇荡中,不断有密集的羽箭开始施射。处于这些山包洼地之间的小道上的叛军士兵们毫无防御之处,面对这些黑暗中突如其来的攻击,他们只能原地用弓箭还击,但是根本不知对方位置,这样的还击显得苍白无力。反观对方,身在暗处和有利的地形,暗箭的杀伤力惊人,短短盏茶时间,叛军士兵便有数百人被射杀。
叛军兵马一片慌乱,试图往前强冲,但前方的芦苇荡中越来越多的暗箭开始射出,很明显,这沿途的所有芦苇荡中都有弓箭手藏匿,越是往前冲,遭遇的弓箭射击便越是密集和猛烈。
“丢了火把,灭了火把。”有人急中生智大声叫道。
叛军士兵们醒悟过来,忙将火把丢弃在水洼里。火把熄灭后换来了短暂的安静,对方显然是因为失去了目标所以停止了射击。叛军士兵摸着黑猫着腰往前爬行,希望能冲到前方里许处的一片平地。
突然间,一片芦苇荡中三颗彩色焰火弹腾空而起。紧接着几片芦苇荡和树丛中也相继腾起了彩色的焰火弹。顿时大片的区域被彩色焰火照得雪亮一片。在焰火的照耀之下,凶狠的箭雨如暴风骤雨般的射击而至,短暂的片刻光明却又让数百叛军士兵永堕黑暗之中。
焰火弹此起彼伏,将大片的区域照亮如同白昼。羽箭嗤嗤作响,不断从各个阴暗的角落射向叛军士兵。叛军士兵们就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无处可存身,他们惊惶大叫着开始往逃跑。
终于,惊慌狼狈的叛军士兵们逃出了那片芦苇和树丛交织的死亡之地,他们逃回了山寨门口的那片平地。然而三千士兵死伤了一半有余,短短的半个时辰不到,短短的数百步的距离的推进,便造成了一千多士兵的死伤。常元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惊的目瞪口呆。
“常……常太守,这么攻是不成的。他们早就已经埋伏好了,咱们这是在送死啊。”满身泥水的领军副将侥幸逃回,上下打着下牙道。
常元图知道他所言不假,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渡河却也心中不甘。到此时,常元图才明白为何对手选择在这片破落的河边湿地中落脚。这里显然是他们精心挑选的御敌之所。这些芦苇和树丛洼地和土坡都是他们可以利用的防御工事,比之白马渡那里好了不知千百倍。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找到了在激流河段渡河的办法,所以他们有恃无恐。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弥漫心头,常元图心中焦躁不已,脑子里一片空白。
“常太守,咱们大可不必在夜晚进攻,他们无非是仗着他们在暗处可以肆无忌惮的对我们射箭罢了。卑职建议,此刻不必管他们,明日天明之后再行攻击。反正他们数万人渡河,一夜时间是根本渡不完的。慢说是一夜,几天几夜也渡不完。”另一名手下副将上前进言道。
常元图精神一振,副将所言极是,自己实在太着急了些,明摆着对方渡河也需要渡个几日,自己又何必急着今夜进攻?应该好好的计较一番,像个好的对策才是。今晚操之过急,白白的葬送了一千多士兵的性命,殊为不智。
“你们说的对,咱们不必如此着急,明日天亮之后再攻也不迟。传令下去,撤兵回营,校尉以上将官去我营帐,咱们连夜商议对策。”常元图沉声下令道。
聚义厅下的土坡上,王源和颜真卿等人眺望着寨门方向密密麻麻的火把往西撤去,不禁相视大笑起来。
“相国手段无穷,这帮家伙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沿途全是伏兵,又吃了个大亏了。老夫算是服了,相国选的这个地方还真是拒敌的好场所呢。”颜真卿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道:“是个好地势,但却也要看是什么时节。时间再往后拖个一个月左右,这里便完全不是伏击之地,反而是葬身之所。”
“哦?此话何解?再过一个月,那是因为天气寒冷么?”颜真卿道。
王源摇头道:“这里能冷到哪里去?不是天气冷热之故,而是因为再过一个月,这里的芦苇荡和树木野草都要干枯败落。一把火便可烧的干干净净。藏身于芦苇荡和高草之中伏击,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了。芦苇荡现在便已经有了泛黄之意,待到荻花开过,那便点火便着了。”
颜真卿恍然大悟,瞠目道:“原来如此,果然确实是这样。芦荡起火,便是连天火势片草不留,藏在芦苇荡中伏击确实是找死。相国所言极是。这才是打仗呢,草木枯荣季节转换都要算计的一清二楚。下官自愧不如,怕是我大唐绝大多数将官也无法算计到这种地步。”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也不用这么夸赞我,其实这都是运气。若是秋浓时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来御敌。只能说恰好赶在这之前抵达了此处,一切皆是天意。”
颜真卿摇头道:“下官不信,即便是推迟一个月,芦荻枯黄是至此,你也一定有御敌之策,我相信这一点。”
王源呵呵笑道:“你这话好没道理,可不能这么毫无根据的吹捧我,这可不是你颜太守的风格。”
颜真卿笑道:“我以前从不吹捧他人,但现在我却要对相国大吹特吹。你说我溜须拍马也好,我也认了。”
王源哈哈大笑,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去瞧瞧战果如何?还有,再过半个时辰,第一批渡船便要回航了。可要问问一切顺利否。”
颜真卿躬身伸袖道:“说的是,相国先请!”
第八六七章 伏击(续)
三更初刻,等的心焦的众人终于迎来了第一艘返航的渡船。 夜渡所费时间比白天要长的多,足足花了近三个时辰才来回渡河一趟。不过在王源看来,只要能成功渡河便已经是万幸,时间上耗费了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首渡之时船工们显然也会更加的紧张和谨慎些,多花些时间也无可厚非。
第一艘靠岸的渡船正是牛老丈所驾的船只,果然为了证明自己老当益壮,牛老丈不落人后,第一个返航归来。王源和颜真卿忙迎上去询问情形。疲惫的牛老丈坐下喘息着禀报了情形,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全部渡船都顺利的抵达了对岸,虽然中间凶险无比,但事实证明拼装的大船是可以胜任横渡之用的。坏消息是,在河中间时因为风大浪急,导致了各好几条渡船均有百姓落水。到了河对岸后清点人数,失踪百姓多达数十人。不用说这些百姓都落入河中,无法生还了。
王源惊闻此消息惊愕不已,颜真卿更是捶胸顿足的唉声叹息。王源当即下令登船的百姓必须用绳索绑在船上作为安全绳使用,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是一个重大的失误。这些百姓大多为老弱之人,如何能抵挡住河中心的激流巨浪,很容易落入水中。好在询问得知,贺兰进明和李珙都安全抵达对岸,这让王源和颜真卿都松了口气。若是这二人落水淹死了,那可真是笑话了。
不久后,渡船陆续回航,第二批百姓们也开始登船。有了第一次横渡的经验,船工们也表现的不再特别的紧张,只是每个人都面带疲惫之色,毕竟和风浪搏斗是极为消耗体力之事。
考虑到从现在开始,这些船工们便要不间断的开始渡河,体力的补充极为重要,并且也要及时的轮换休息。王源将专供亲卫骑兵的干牛肉肉脯尽数拿出来,分发给船工们随时食用。没有比这些肉干更能快速的补充体力的了。
另外王源还让颜真卿选出抽出一百多名强壮的青壮百姓跟着上渡船协助船工们渡河。每船安插三四人作为船工们住手,一来可以减轻体力的消耗,二来这些帮手稍微熟练些之后,也可以轮换一两名船工下船休息。这样整只渡船上的船工便可以得到轮流的休息和睡眠,保证了渡船能够连续不断的渡河。
就这样,到辰时时分,第三批渡河百姓也已出发,渡河的速度也越来的越快,已经缩短到了两个时辰一趟。照这种速度,一日六趟渡船,可运百姓超过万人,基本上达到了王源的要求。而且对岸传来的消息,贺兰进明还在想办法搜罗渡船进行改装,只要再多个五六艘渡船,完全可以在三天时间里完成渡河任务。
虽然渡河在顺利的进行,但是叛军的威胁也随着天亮之后变得严峻起来。辰时之后,叛军军营中兵马几乎全军出动,黑压压近两万兵马铺满了瓦岗寨前方的崎岖之地。
王源放弃了让兵马在倒塌的寨墙处防守的第一道防线。因为这样的防守毫无意义,还不如放任他们攻进来,利用复杂的地形自然分割他们的兵马,让芦苇荡和树丛长草之中的伏兵去解决他们。
故而,没有遭遇任何的抵抗,叛军便攻入了寨墙,来到了昨夜驻足的寨墙内侧的大片平地上。但是这一次他们没有贸然的进攻,昨晚的遭遇历历在目,他们当然知道前面的大片芦苇荡是危机四伏之地,不可轻易涉足。
常元图昨夜和手下将领们商议了良久,但他们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有人建议用火攻,还信誓旦旦的说即便是绿色的芦苇也可烧着,然而在常元图命人割了一捆芦苇回来,命人点了半天的火之后,终于发现这家伙是在胡说八道。慢说是点火燃烧,便是丢在篝火里也需要老半天才能烧着,而且一不小心便闷熄了篝火。显然绿油油的芦苇荡是无法用火攻的。
也有人建议绕行北边或者是东边进攻,但很快他们便得知了其实整片区域都是几乎相同的地形。相较于寨子西边的入口这里,反而道路容易通行。在西北侧的方向,因为几十年的洪水泛滥,那里是大片的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根本无路可走。所以这个办法也告吹。
也有人建议干脆兵马集中一处从芦苇荡中强行穿行。然而,当清晨时分他们派了一小队兵马在营寨外的一小片芦苇荡中试了一下后,便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虽然芦苇荡中的水并不深,人也不会淹死。但是士兵们在芦苇荡中只走了不到五十步,便一个个跟狗一样的吐着舌头喘息不已了。芦苇下方的根须以及水草缠着他们的身体,淤泥也吸着他们的腿脚,每披荆斩棘的前进一步,都像是背着重物前行一般,而且这重物越来越重,到最后会让人崩溃。
这些办法都告吹之后,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办法了,这个办法貌似还有点谱,那便是一名校尉提出的以盾兵掩护强行穿过的办法。用木盾掩护着兵马穿过这片伏击之地,大批兵力抵达敌军渡河之所,对那里的百姓和少量兵马进行攻击,这也算是围魏救赵之举。埋伏的兵马显然是要施救的,那么便可以彻底解除伏击兵马的威胁。
虽然这计策在常元图看来也觉得不太靠谱,但是当此之时,常元图确实没有别的好办法,也许可以一试效果。于是,辰时末,四千刀盾手调集到位,常元图一声令下,刀盾手们顶着盾牌缩着身子保持着相互保护的距离开始沿着芦苇和树丛见的小道往前进攻。
在深入芦苇荡约莫两百步之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一眨不眨的看着战场,因为那里便是昨晚首遭袭击的地方,显然对方的伏兵便是从那里开始埋伏的。在常元图看来这是经过精心的设计的,两百步外设伏,可以保证自己的弓箭手无法朝芦苇荡中伏兵射箭攻击,即便是得知了对方的位置,要想射杀他们也必须要进入芦苇荡之间的小道。而那对己方的弓箭手而言也是极大的威胁。
四千刀盾兵用盾牌挡住身子的要害部位,三五人相互掩护,十几只队伍小心翼翼的从芦苇荡之间的草径中穿过。风从大片的芦苇上方吹过,苇叶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这让精神高度紧张的刀盾兵们汗毛倒竖,浑身大汗淋漓。
穿行的过程极为漫长,但众人预料中的攻击却迟迟没有到来。而正是这种明知危险将至却迟迟不至的过程最为煎熬,有时候恐惧降临的过程比恐惧本身更让人恐惧。可是这一回,似乎必然要降临的恐惧却迟迟没有降临,四千刀盾兵一直沿着芦苇荡之间的小道往前挺进了里许之地,甚至已经抵达了前方草地山包的边缘,那里已经是接近了唐军的营地了,而芦苇荡中却无一只羽箭射出。真的一只箭也没有。
四千刀盾士兵觉得诧异,因为他们早已做好了迎接暗箭洗礼的准备,但是紧绷着神经却发现什么都没发生。这情形很是诡异。不仅他们觉得诡异,后方的常元图和一干兵将们也觉得甚是诡异。
常元图眉头紧皱,他本来是个自信的人,但是最近他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很多事情自己根本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像眼前的这一幕,他便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
看起来应该是该高兴才是,因为四千刀盾兵已经抵近敌军营地,很快便可冲入敌营之中攻击了,这是个绝对的利好消息。但他总觉的不太踏实,毕竟这一趟太顺利了些。
远远望去,唐军营中显然是产生了混乱,因为四千刀盾兵已经开始登上开阔的草地。他们已经彻底脱离了芦荡之间的小径,已经摆脱了伏击的威胁。唐军也已经发现了他们抵近营地,营地里不少百姓惊骇嚎叫的声音也已经听的清清楚楚了。片刻后,一只唐军士兵队伍迎上了己方刀盾兵的去路。双方没有任何的犹豫,很快便冲锋到了一处,厮杀在了一处。
“常太守,咱们要不要去支援?看起来唐军的数量并不少,似乎有两千人呢。咱们的四千刀盾兵不知道能不能挺得住。”一名副将低声道。
常元图的目光并未看着厮杀的战场,他的目光反而盯着眼前这一大片芦苇荡。他相信四千刀盾兵绝对可以抵挡对方的两千士兵,因为论步兵肉搏,刀盾兵可是最强的兵种。而且兵力又比对方多,所以他并不担心。他只是要逼着躲在芦苇荡中的伏兵回救,那才是这四千刀盾兵突击的使命。逼走了芦苇荡中的兵马,自己便可率手下一万多兵马踏平对方的营地了。
可是,芦苇荡中毫无动静,风吹苇叶翻滚如浪,却不见任何敌军的踪迹。这让常元图百思不得其解。
“常太守,我们的刀盾兵似乎抵挡不住了,唐军似乎多了数千人马的支援。”副将高声叫道。
常元图忙抬眼看去,果然对面的战斗正在激烈之时,唐军的数量似乎增加了不少。自己的四千刀盾兵反倒有败退之势。一个疑问猛然在心头升腾起来:芦苇荡中有数千埋伏的兵马,唐军营地里还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士兵?这段时间跟随唐军一路而来,也基本探明了对方的兵力其实不足四千人,若不是忌惮对方骑兵的威力的话自己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但现在对方正在厮杀的兵力便有四千人了,那已经是他们的全部兵马了,那么这芦苇荡中的伏兵又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就像是一道闪电照亮了乌云遍布的天空,常元图混沌的大脑一下子变得异常的聪慧和灵活。他觉得他的脑子忽然变得开窍了起来,智商直线飙高,仿佛被醍醐灌了顶,仿佛什么都能看透一般。
常元图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常太守为何发笑?”周围众人甚是讶异,忙问道。
“小小雕虫小技,还想欺骗老夫。居然学人家用空城计,简直可笑。马副将,杨副将,即刻带兵驰援攻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常元图没有回答他们的问话,傲慢的下达了命令。
“可是他们的伏兵……还没现身呢。”副将们诧异道。
“哪里来的伏兵?哈哈哈,根本就没有什么伏兵。放心大胆的给我冲。”常元图抚须大笑道。
第八六八章 伏击(终)
既然芦苇荡中并无伏兵,那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两名副将得令后立即调集数千士兵开始朝里许外的战场冲锋。队伍很快便被芦苇荡间的阡陌小道自然分割,数千兵马也自然的分为十几队沿着小道缓缓向前。即便是芦苇荡中并无伏兵,走在这样的地形之中也还是让人心中惴惴,所以众士兵也还是缩头缩脑四处的张望,唯恐有变数发生。
然而在深入数百步之后,并无任何异样,周围的芦荡树丛长草虽然茂盛浓密,且在风中发出各种怪异的声音,但却没有任何弓箭射来。士兵们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加快脚步往对面战场猛冲。然而,就在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厮杀的战场上的时候,东方聚义厅所在的那座绿树苍翠的山包上的一棵高大树木的树冠上,一根长杆挑起了一面醒目的红色旗帜。那旗帜在风中大幅度的晃动了数下,然后消失不见。
下一刻,芦苇荡中树丛里高草从中忽然站起无数的身影,弓弦嗡嗡作响,羽箭嗖嗖鸣叫,短短片刻时间,数千名伏击着的唐军弓弩手几乎同时发动了突袭。嗤嗤嗤!箭支穿过芦苇茎叶长长草叶片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噗噗噗!它们穿透血肉的声音更让人魂飞魄散。小道上的士兵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便有大批的士兵中箭。惨叫声中,无数士兵中箭飞跌,有的直接滚落道路两侧的水洼,溅起浑浊的泥污。许多士兵甚至没有任何的反应便已经身中数箭,死于非命。
“有埋伏,快跑!”士兵们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抱着头开始往回跑。后方长长的士兵队伍来不及转身回撤,被前方遭袭往回猛冲的士兵们一顿挤压,不少人踉跄着摔入路边的洼地和水坑之中,场面混乱不堪。
“他娘的,被坑了。常元图你这个蠢货,你说什么空城计,这哪里是什么空城计了?”马副将带着哭腔大声怒骂着,疯狂的下令士兵们掉头往回冲。
所有士兵们都开始跌跌撞撞的疯狂往后逃跑,谁挡着道路便会被后面的人猛力推开。这时候为了逃命可没什么可谦让的,留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有致命的危险,所以每个人都陷入了恐惧的癫狂状态。推挤在一起的士兵们爬爬滚滚不断的落入两旁的洼地,小道上也有很多人被挤压的摔倒在地,但很快便被其他人践踏在脚下,绝望的活活踩死。
飞蝗如雨不断的朝拥堵成一团的叛军队伍中射箭,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因为没有任何的反击手段可以阻止唐军的弓箭手,每一名叛军士兵都是一个活靶子。即便埋伏在芦苇荡和树丛中的唐军弓箭手的数目并不多,而且两千多名弓箭手还分散在十几条道路两侧,但哪怕只是百余名弓箭手的连续射击,也会给毫无防护的对手以极大的杀伤。芦荡中的小道上,很快便横七竖八的满是中箭的尸体,道路旁边的沟渠水洼也很快被血水染红。
后方寨门处,常元图愕然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嗡嗡作响,刚刚醍醐灌顶的感觉又变成了一片混沌。说好的空城计呢?说好的没有埋伏呢?自己好不容易参破了对方的计谋,本以为已经在谋略智商上碾压了对手,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又将自己打回原形。自己不是变得聪明了,原来只是自作聪明。
“撤!快撤!弓箭手,弓箭掩护。”常元图大声咆哮道。
数千弓箭手立刻上前朝着芦苇荡中乱射箭,但其实这种射击毫无意义。对方的弓箭手的位置在两百步外,那里是弓箭的射程之外。而弓箭手们也绝不会深入芦荡小道上进行射击。即便能看到他们在芦苇荡中起伏射箭的身影,其实也是望尘莫及。
混乱的屠戮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但这一刻钟的时间却漫长的难以接受。终于,大部分的士兵得以连滚带爬的败逃而回,当他们一个个面无人色的冲到了寨门内的平地上时,才有空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当所有人回首刚才逃离的那十几条小道时,被那里的情形吓的魂飞魄散。
小道上满是匍匐的尸体,不少人还没有死去,正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在地上蠕动着,缓慢的爬行着。阳光下,道路两旁的水洼之中反射着红色的光芒,那是被鲜血染后了的污水。此情此景让人肝胆俱裂,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当叛军士兵们终于逃离死亡之地后,埋伏在芦荡中的唐军弓箭手们也销声匿迹。放眼望去,眼前的大片芦苇荡中苇叶翻卷如浪,如一片波涛起伏的绿色湖面般的安静。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可是所有经历过刚才一切的人都明白,这安静只是一种假象,那里边藏匿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常元图呆呆的发着愣,他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恢复过来。看着身边的数千名惊魂未定的士兵,看着芦荡小道上的惨状,常元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是自己的盲目自信才导致了这样的悲剧,对方明显是故意放刀盾兵过去肉搏,芦荡中的伏兵并未现身。而自己却一厢情愿的自作聪明,从而让手下的士兵遭受了惨重的伤亡。
“常太守,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死里逃生的马副将在旁问道,话语中掩藏不住他心中的恼怒。
“咱们死了多少人?”常元图咽着吐沫问道。
“多少人?短短时间咱们便死伤近一千六百人。他娘的,死伤了这么多人,偏偏咱们连对方一根汗毛都没摸到。这他娘的也算是打仗?当真是窝囊的很。常太守,请你下次下命令慎重些,你既不知对方有没有埋伏,便不该拍着胸脯说没有埋伏。你是安然无恙,这一千多兄弟可白白的被你坑死了。当真他娘的窝囊废,信口开河的蠢货。”马副将大声骂道,最后那一句已经是明显的针对常元图的辱骂了。
常元图忽略了对方话中对自己的辱骂和不敬,他暂时没有心情去和马副将计较,同时此事也确实是自己的过错,他也心存歉意。
“莫提了,马副将,立刻传令下去,全军撤回营中借助工事防守。”常元图喘息道。
“那对面的刀盾兵兄弟怎么办?咱们不管了么?”马副将皱眉叫道。
常元图目视前方厮杀的战场,那里四千刀盾兵已经死伤了一小半了,正在苦苦的支撑着。
“鸣金让他们撤回,咱们无法支援他们,再打下去他们都要死。快传令,快!”常元图大声道。
铜锣哐哐响起,那是鸣金撤退的信号。已经剩下不到三千人的叛军刀盾兵听到鸣金之声也无心恋战,纷纷掉头逃回。当他们穿过芦荡中的小道时,眼前的惨状也让他们目瞪口呆。而且他们可再没来时那般好运,芦荡之中的弓箭手不再客气,他们纷纷冒头朝着仓皇奔逃的刀盾兵放箭。也幸亏这是刀盾兵,他们有盾牌防身。三千士兵只付出了四百人的伤亡便成功的逃了回来。但即便如此,这四千刀盾兵也损失了一千六百多人。
待刀盾兵撤回,叛军大军毫不停留立刻撤离大寨,顷刻间翻翻滚滚退的干干净净。一个时辰前还气势汹汹而来,意图攻入对方营地阻止对方渡河的叛军,被歼灭三千多人后铩羽而回。常元图的自信心也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后悔不迭,自己根本就不该动手的,盲目的自信让自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对方这只兵马根本就不是自己手头这点兵马所能战胜的。
东边的战场上,士兵们正开始打扫战场。王源一边解下盔甲,一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蜂拥撤离的敌军大队兵马,脸上满是疑惑的神色。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对方会派兵硬闯明知有埋伏的芦苇荡,这岂非是太过愚蠢的举动,明明昨晚上还吃了大亏,他们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冲过来,岂非是自找不自在。
之前王源之所以没有下令在对方刀盾兵攻来之时让埋伏的士兵放箭,原因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刀盾兵而已。弓箭手的克星便是盾兵,箭支对刀盾兵的杀伤力有限,浪费大量宝贵的箭支去射杀刀盾兵是不合适的。那样做还是无法阻止对方通过伏击圈。
见对方刀盾兵的数量只有三四千人,王源果断的选择了正面迎战。只要能让对方后续援兵不继,这几千刀盾兵王源还真不放在眼里,毕竟自己的手头兵马也自不弱。或者说王源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他也只能选择与之正面交锋。
然而,对方后续的兵马居然就这么直通通的冲过来,这便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王源是一点也没明白对方主帅的意图,如果他知道对方领军的太原太守常元图把自己让刀盾兵通过的举动视为兵力不足,甚至是凭空想象出一个空城计的戏码来,王源怕是要笑掉了大牙。
王源想不明白倒也不想再费脑筋了,此战又是一场大胜,加上昨夜的伏击,对方死伤兵马应该超过了四千人。总共两万余人的对手也只剩下了一万五千余人,也难怪对方主将选择了立刻撤退,再不识抬举,王源都敢于主动出击了。但王源当然还是不想和对方拼命的,目的便是保护渡河的行动,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倒也没那个必要,此刻叛军显然丧失了主动进攻的能力,剩下来的时间除非对方不长眼,否则渡河应该是不会受到打搅了。
第八六九章 援军
连续两天,叛军兵马再没有发动任何一次进攻。他们只在瓦岗寨外围游荡窥伺,但却根本没有敢于发动攻击。这也让唐军的渡河行动得以顺利进行。
两天时间,渡河船只几乎昼夜不停的往南岸运送百姓。每两个时辰便有两千多百姓被送往对面安全之所,两天下来,四万多百姓已经有两万三千多人被成功送到对岸去。虽然渡河途中也出了不少意外,发生了几只渡船在河中心颠覆惨剧,导致了数百百姓的溺亡和失踪,但这已经是相当好的结果了。
随着大寨之中百姓数量的减少,王源颜真卿等人的压力也逐渐的得到舒缓。只要再坚持两天时间,渡河行动便可大功告成。抵达南岸后便可沿南岸州府进行慰问鼓舞,之后便可迅速赶回长安一带大军之中了。高仙芝率大军在长安左近,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和长安守军交手,王源可不希望错过夺回长安的战斗,所以最好是一切顺利,那么自己便可早日赶回大军之中,参与夺回长安的重要战役。
所有人的心中现在其实最担心的不是外边的一万五千多叛军的虎视眈眈,他们担心的反倒是天气。他们祈祷的不是敌军的威胁,而是来自老天爷的威胁。他们希望不要刮风下雨,那样给渡河带来的威胁比那些敌军要危险的多。
不得不说这种心理很是奇怪。无视现实的危险而去杞人忧天,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不正常。然而这却是大家的真实感觉。因为现在的唐军军民之中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就是有王元帅在,恐怕没有什么兵马能够战败他。即便是兵力处于劣势,王元帅也能神奇的完成逆转,这已经是大伙儿的一种共识。
更何况眼下外边那一万五千多叛军已经在第一天就被杀的大败,更是让所有人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老实说他们能在瓦岗寨外安稳的呆着都是一种幸运。很多人都相信如果王元帅想去击溃他们的话,怕是有一百种办法让对方崩溃。在军民们心目中,其实对王源已经有一种近乎盲目和狂热的崇拜,对王源也近乎有些神化了。
然而,对王源而言,他却没敢有任何的掉以轻心。虽然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但王源从不会在事情没有彻底结束前便敢断定结局,特别是在眼前这种尚有许多让王源难以安心的局面下,王源更是不敢放松警惕了。
虽然敌军没有进攻的迹象,但王源总觉得事情有些怪怪的,因为既然敌军并不打算进攻,那又何必屯兵于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渡河?既然不肯退兵,那只能说他们还在酝酿着进攻的计划。然而在王源看来,对方这一万五千兵力若是常规进攻却已经无法取得进攻的胜利,对方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要想有所动作,对方必要有自己都想不到的奇谋妙计才成。王源也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想了想办法,发现除了硬攻他们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办法,既然如此,对方又何必呆在这里硬撑着,岂非毫无意义?
给王源的感觉便是,或许对方正在酝酿着什么连自己都无法预料出来的奇谋妙计。正是因为连自己都想不出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让王源觉得有些心中难安。总觉的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王源将自己这种感觉告诉颜真卿已经身边众人时,颜真卿等人都乐观的认为王源不必有这样的想法,不必将神经蹦的太紧。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对方不是有什么奇谋妙计,而是黔驴技穷而已。王源对此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因为毕竟这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而已。对方不愿撤兵或许只是不甘心失败,待到己方人员全部渡河而去的时候,他们恐怕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头了。
渡河的第三天也在平静和顺利之中结束,由于对岸的贺兰进明想尽办法多增加了十余条渡船,渡河的速度也增加了不少。第三天渡河的人数达到了创纪录的一万七千人。第四天凌晨的时候,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已经成功渡河,北岸营寨中剩下的便只有千余名俘虏以及三千余青壮百姓和五千兵马了。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到次日凌晨,应该便可以全部渡河成功。唯一麻烦的是近两千匹战马该如何渡河的问题,那样的渡船恐怕是无法让战马渡河的,大家这几天也都在纠结这个问题。王源虽然很不情愿,但他也暗暗下了决定,这些战马恐怕是要丢弃在黄河以北了。临渡前全部杀了,绝不能留给敌军。
然而,凌晨时分,在瓦岗寨周围同样严密侦查敌军动静的哨探送回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这消息让所有人都从梦中惊醒,并且惊的目瞪口呆。什么战马渡河的问题,什么渡河后如何安置行动的问题统统都变得不重要起来,因为这个消息的到来直接让所有人都开始考虑的是这最后一天的渡河能否顺利进行的问题,这一万多人还能否活着逃离的问题了。
那消息便是,敌军来了的大批的增援兵马,正陆陆续续的抵达西边数里外的敌军营寨,人数暂时无法估算。
得到这个消息的王源立刻便明白了为何对方一万多兵马死活不愿离去,情愿在旁眼巴巴的目睹渡河过程。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在等待援军的到来。
距离敌军军营里许处的一处土包上,王源和公孙兰颜真卿等人策马而立,看着远处黑压压如乌云一般正汹涌抵达的叛军兵马,所有人都没有紧皱沉默不语。敌军援军的数量超出了想象,以王源领军的经验来看,这批援军的数量足有五万以上。也就是说自己将要面临的是六七万大军的进攻,这简直是一场即将降临的灾难。六七万兵马,那是什么样的概念,那是自己兵马的十几倍,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抵挡对方的进攻了。
……
这黑压压赶来的正是严庄率领的五万兵马。安禄山给严庄下达的命令便是暂缓南征,先铲除平原城这座毒瘤,将深入后方的意图援救平原城的那只唐军骑兵兵马也一起歼灭。严庄率大军出发后并没有往平原城去,他可不傻,他知道那只深入后方的兵马赶往平原城的目的必是要对平原城守军实施救援。救援之后他们必会往南边的白马渡口赶,以便渡过黄河脱困。除了南下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地方可去。所以与其绕道赶往平原城,还不如在黄河渡口拦截他们。
于是乎,严庄率五万兵马便从洛阳直接沿河往东挺进,一路往白马渡口行军。但因为得到消息的时间较晚,当严庄率军出发的时候,王源等人已经成功的击溃平原城外围困的康没野波的兵马开始南下。王源南下抵达黄河岸边的道路虽短,但因为百姓们的行进速度很慢,所以南下黄河岸边用了足足八日。而从洛阳距离白马渡口一带虽然有近四百里,但兵马的行进速度比之百姓的速度要快许多。加之半路上王源等人被追兵骚扰不得不与敌交战耽搁了时间,故而在抵达黄河岸边三天之后,严庄的五万大军也顺利的到达了这里。
常元图带着满脸的惴惴不安躬身在营门外迎接严庄的到来。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终于来了期盼已久的帮手,只要最终能阻止对方兵马渡河,或可弥补自己的过失。担心的却也是因为自己带着太原郑州两府的三万兵马追击敌军,却被歼灭了近一半的兵力,而且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渡河。
终于,晨曦之中,一袭黑色披风面容清俊的严庄骑着战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常元图忙快步上前长鞠到地,沉声道:“是严大帅么?无能罪官常元图给严大帅行礼了。”
严庄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接到了常元图派去的士兵送的信,所以赶了一夜的路赶到了这里,身子略有些疲倦。听常元图自称无能罪官,严庄倒也觉得这个人对自己的定位是很准确的。当自己得知常元图的三万兵马一路追赶下来都没有将这只夹杂着诸多百姓和数量不多的兵马的队伍截住并且击败时,严庄当时确实骂了几句‘无能’。但其实严庄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常元图虽然只是个太守,但严庄希望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正是让常元图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好机会。
“常太守是么?严某有礼了。”严庄翻身下马,上前微笑还礼。
“可把您给盼来了,这几日下官日日盼夜夜盼,终于严大帅率军到来。这下好了,敌军这次插翅难飞了。”常元图陪着笑脸道。
严庄微笑道:“咱们进帐说话吧,话说我一路赶路颇有些口干舌燥,一会儿边喝茶边听常太守详细叙述敌我情形,再作计较。”
“哎呀,瞧下官这失礼的。下官这便命人备好茶点,严大帅快请!”常元图躬身相请,引着严庄一行来到自己的大帐之中。
第八七零章 取舍
第八七零章 取舍
(二合一)
常元图欢天喜地的引着严庄一行进入大营。入帐之后,他一面命人上茶水点心,一面殷勤招呼严庄等人落座。大帐之中,众人陆续落座,严庄自然是居于正中的主位,常元图陪坐在侧首。茶水上来之后,严庄确实有些饥渴交加,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询问着情况。常元图丝毫不敢隐瞒,将自己一路率军追击而来,在淇水和敌军交手以及三日前率军进攻的情形详细和严庄说了一遍。
“哎,下官惭愧无地,兵力优势却被对方连番击败,下官罪责难逃。若不是因为要看着对方,不让对方在眼皮底下溜走,等待严大帅大军到达的话,下官早就一死谢罪了。现在严大帅终于到了,下官心中的石头也落地了,便请严大帅降罪,下官绝不抵赖,一定老老实实的服罪。”
严庄以这几句话结束了他的叙述,他当然不是真的要请罪,只是此时只能以低姿态博得同情,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主动认罪,或许这一刀还要轻一些。
严庄吃完了口中的一块点心,拍了拍手,掏出布巾擦了擦嘴巴看着常元图道:“常太守,你确实有过错啊,你错就错在太不谨慎了。之前发生的种种都没能让你重视这股敌军,那确实是你的失职。”
常元图垂头连声称是。严庄继续道:“你率兵赶来增援时应该知道邺城相州魏州三城遇袭之事。一天时间三城遭袭,守军死伤万余,这是何等样的兵马?岂能掉以轻心?你赶到平原城时又逢康没野波将军的近两万兵马兵败,你更应该谨慎行事才是。偏偏你依旧掉以轻心,不能不说,你的两次兵败都是你太过自大的结果。”
“严元帅教训的时,下官实在太无能,太蠢了。”常元图连声自责道。
“你是文官,让你领军打仗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不过有些基本的常识你都不知晓,这却让我觉得不该了。譬如淇水之战,你们抵达淇水河边时,发现河水干涸,便决定涉水渡河。这件事便是不识常理之故。几日前才天降暴雨,河水理应暴涨才是,就算不暴涨,也没有干涸之理。你见到河水干涸之异常情形该有所警惕才是。若是本帅领军的话,第一件事便是要派兵马往上游瞧瞧情形。你却根本没有这么做,不得不说你于行军打仗是毫无能力的。兵事诡诈复杂,你遇到的又是极为刁钻的对手,所以你才一败涂地。”
常元图身上冒汗,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下官实在不是领军打仗的料,下官太蠢了。”
严庄看着羞愧难言的常元图,眼中露出不屑之色,不过很快便换上了笑脸,淡淡道:“你是文官,让你带兵是勉为其难了。当时三城遇袭,朝廷命你领军前来增援,你也是难以推脱。若论起来,真正过错的人倒不是你,而是下令让你领军之人。朝廷该因材施用才是。故而在本帅看来,错不在你。”
常元图惊讶的看着严庄道:“这……严大帅……下官……下官……”
严庄摆手笑道:“常太守,坐下说话,本帅不会问你的罪的。我说了,这不是的罪过,是让你领军前来的人的罪责。而且,你的对手不是一般人,我相信颜真卿是没有这个本事的,否则他怎会被困在平原城九个月却无法突围?那只突袭进入后方的兵马才是真正的强手,刚才你说他们以数千骑兵便可冲垮你的一万兵马,而且手段老练毒辣,这充分说明是唐军之中的精锐骑兵,领军之人也定非常人。”
常元图连声道谢,感激涕零。本以为肯定要受一场责罚,但没想到严庄如此通情达理,就这么轻易的为自己开脱了。
“正是呢,下官也觉得对手甚是厉害。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一路上我不断的寻找几会想突袭,可是居然一点机会也没有。他们防的可严密了。”常元图连声道。
严庄微笑点头,他知道常元图说的是鬼话,两万兵马跟随着行动缓慢的百姓队伍的身后,若想进攻那是随时可以进攻的,还说什么没有机会?唯一的可能便是常元图吓破胆了,根本不敢动手。不过好在此君没有掉头便走,起码在这里看着对手,而且在对方渡河时也知道去尝试进攻,此人还不算是太过奸猾。
“好了,茶水点心吃的差不多了,我想我们该去瞧瞧对手的动向了。今日是他们渡河的第四天,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咱们要加把劲了,不然可真的让他们给溜了。”
“是是,严元帅请。”常元图忙起身道。
两人出了帐篷上马,在数百骑兵的簇拥下抵近了瓦岗寨前的山坡上朝着前方唐军藏匿之处眺望。当看到那一大片芦苇荡将通向远处的平地和山包隔断成十几条通道的地形后,严庄不禁叹道:“真是会选防守的地方啊,黄河岸边没什么险峻地形可守,但他们居然选了瓦岗寨这里,利用芦苇荡进行伏击,可谓是此处最佳的防御之地了。很明显对方领军之人是很有作战经验的,但不知他是谁?”
常元图道:“是啊,严大帅你可不知道,三天前我们在那里吃了多大的苦头,简直惨不忍睹。实在是找不到可以通过的办法,除了强行进攻,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严庄皱眉看着前方道:“这种地形,兵马再多也无济于事。从这些小道上冲过去,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弓箭手处于绝对有利的射杀位置,强攻损失巨大。你瞧瞧,只需要有三千弓箭手,便可完美封锁所有通道。要强冲,死个两三万人也是不奇怪的。为了这么点对手死伤数万士兵,那不是胜了,而是大败才是。”
“是是是,严大帅可有妙计?”
严庄皱眉半晌道:“既然你已经说了,北面和东面都是大片的芦苇荡,均无攻击的通道,那么咱们只能还是从西边入手了。强攻的办法不成,智取也暂时没有什么好主意,我看咱们还是发挥兵力优势,用笨办法来对付他们。”
“笨办法?什么笨办法?”常元图诧异道。
严庄道:“他们不就是靠藏身芦苇荡中袭击么?借着芦苇荡之间的通道狭窄,我们的士兵只能三两个并行,所以无法形成强大的反击之力,所以他们才如此的肆无忌惮。然则要做的便是让他们的优势消失,让咱们的士兵能够畅行无阻便可将他们逼得无路可走。”
“恕下官愚钝,严大帅可否说的清楚些。”常元图道。
严庄微笑道:“很简单,去了这些芦苇荡,让他们无处藏身。同时加宽这些道路,让兵士们能快速大量的冲锋。”
常元图愕然道:“这……芦苇荡如何能去了?火也烧不掉,下官做了尝试,这些青芦苇根本烧不起来。”
严庄呵呵笑道:“火攻是轻便之法,但需要等到深秋时节芦苇凋零方可,现在还没到时候。我说的是笨办法。火烧不掉我们大可以把它们全部割掉。”
“割掉?”常元图张大嘴巴发愣,这办法确实是笨办法,不但笨,而且是笨的太过分了。不过既然是严庄说出的办法,常元图虽然心中腹诽,却也不敢有什么异样的表示。
“对,直接割了。将中间这几片芦苇荡尽数割了。让他们的伏兵无处可藏。之后以泥包沙包加宽中间的通道,便可一举推进至对面唐军营地,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严庄道。
常元图咽着吐沫道:“可是进入芦荡之中割芦苇可是很危险的。他们就藏在芦苇荡里,咱们的兵士进入其中,岂非要遭遇袭击?”
严庄皱眉道:“怕什么?都在芦苇荡中,他们能袭击咱们,咱们不会反击么?再说咱们人多,遭遇了未必便吃亏。大不了便是以命换命,怕什么?”
常元图忙笑道:“说的也是,这办法当真是妙,直接釜底抽薪了。只是要让元帅手下的兄弟们遭罪了,这芦苇荡中虽然水不太深,但是缠人的很。而且水又很冷,您手下的兄弟们可要骂娘了。”
严庄呵呵一笑看着常元图道:“常太守你搞错了吧,这下水割苇挖土填路的事情是你和你的手下兄弟去做的好。我的人刚刚抵达,个个疲惫不堪,岂能不让他们休息?最多我调五千弓箭手替你们守着,道路推进时我的弓箭手也可以保护你们。”
常元图愕然无语,半晌咂嘴道:“好吧,下官遵命便是。”
……
在严庄和常元图商议攻击计策的时候,观察敌情之后的王源等人也正快速赶回营地商议对策。面对如此情形,所有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十几倍于己之敌,那还怎么打?本以为事情在今日便可以顺利的结束,可以很快的逃离黄河北岸之地,没想到最后的一天却遭遇到了最大的麻烦。这一次若是不小心应付的话,搞不好大伙儿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聚义厅前的草地上,王源召集十几名将官聚集于此商议对策。面对如此局面,每个人的脸上都阴云密布,表情严峻沉重。
王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看着面前众人一片愁云惨淡的样子,王源微笑开口道:“诸位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愁闷,天还没塌下来呢。诸位心中有何想法便都说出来吧。”
颜真卿皱眉道:“相国,下官有个请求。”
王源微笑道:“请讲。”
颜真卿道:“下官想请相国立刻带着几位夫人过河,情势危急,此处不可久留。”
王源一愣,旋即笑道:“颜太守怎么想的跟我一样。”
颜真卿微一错愕,旋即点头笑道:“原来相国也是这么想的,那可好了,半个时辰后渡船便将返回,相国便请立刻上船过河。”
王源呵呵笑道:“我想的和你一样,但却不是我上船渡河,而是你颜太守和我的几位夫人。”
颜真卿愕然道:“这怎么能成?颜某是绝不会走的。”
王源笑道:“为何不走?颜太守是能弯弓射敌还是能提刀肉搏?此刻百姓尽数撤离,这里已经无需颜太守留在这里了,颜太守该去南岸照顾百姓们才好。”
颜真卿皱眉道:“王相国,这是什么话?将我颜真卿当做贪生怕死之辈不成?你带着人来救了颜某和平原城军民数万,现在危急之时颜某倒要先逃跑不成?就算我颜真卿手无缚鸡之力,但就算是用牙咬,用手抠,我也绝不逃跑。”
王源摆手笑道:“颜太守切莫激动,谁说你贪生怕死了?只是眼下确实需要颜太守去对岸安顿百姓,这里的事情你确实帮不上忙。咱们本来就有分工,若无这五万敌军到来,按照正常的渡河顺序,也该是你先渡河才是。”
颜真卿摇头道:“现在不同了,大敌当前,我绝不能走。我不能在此时过河,否则我颜某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相国,该走的是你,你是我大唐相国,三军之首,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大唐失去柱石栋梁,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下官希望相国能立刻带着诸位夫人渡河离开,也好让颜某和诸位都安心。”
颜真卿说完起身,忽然撩起袍子便跪倒在王源面前,行起了大礼来。王源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道:“这是作甚?颜太守,好好的说着话怎么行此大礼?”
颜真卿不肯起身,挣扎着身子道:“相国不答应,下官便不起来,相国必须答应下官立刻过江。”
王源苦笑不得,拉着颜真卿的胳膊道:“颜太守,你这是怎么说的?莫非你以为此刻已经是生死攸关了不成?莫非你以为留在这里的人必死无疑了不成?哎,我话都没说完你就跟我闹了半天,你总要叫我把话说完吧。”
颜真卿讶然抬头道:“怎么?相国有退敌之计么?怎么可能?六七万敌军在此,咱们才几千人,如何退敌?”
王源微笑摇头道:“颜太守太看得起我了,咱们只有不到五千人,对方可是六万多大军,如何与之抗衡?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是徒劳无功的。我并无退敌良策”
颜真卿眼中流露失望之色,咂嘴道:“说的也是,这一次确实没有办法与之对抗了。神仙下凡也难挽救局势了。”
王源轻声道:“可是既知无法与之对抗,我们又何必与之对抗?鸡蛋碰石头的事情我们不用去做。我之所以要你立刻过河,便是因为我并不打算与敌正面交战,所以才希望非战斗人员能尽快渡河撤离,以解除我的后顾之忧。”
“可是……咱们这里还有上万人,如何能全部撤离?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便要发动进攻,咱们这里的人或许将有一大半无法及时渡河撤离,颜某岂能自顾偷生而让相国在此遭难?”颜真卿叫道。
王源摇头微笑道:“颜太守但请放心,我可不会死在这里,放心,我已经有了脱身之计。”
颜真卿惊喜道:“哦?什么脱身之计?”
王源笑道:“声东击西,金蝉脱壳。”
颜真卿讶异道:“何意?”
王源笑道:“时间紧迫,无暇跟你多解释,我只需要你即刻渡河到南岸,派出渡船配合我们渡河。”
颜真卿恍然道:“相国是想要我率渡船在下游寻找合适渡河之处接应你们么?”
王源摇头道:“不是下游,而是上游白马渡口。”
颜真卿再次愕然道:“这……怎么是白马渡口?下官着实不解。”
王源道:“事后你自然知晓,我需要你今晚下半夜调集所有船只抵达白马渡口。要他们管制灯火摸黑过江,不要引起敌军注意力。”
颜真卿点头道:“好,谨遵大帅之命。希望大帅妙计成功。”
王源微笑道:“我不能打包票,若是在渡口未见到我们,天亮之前便让渡船回航不用管我们了。你安顿好百姓之后便和丰王爷巡查南岸尽快赶回长安同高仙芝高大帅汇合便是。不用费心的来救我们。”
颜真卿闻言缓缓摇头道:“若今夜相国无法脱困,我颜真卿也无面目苟活。颜某在此立誓,若相国有个三长两短,我颜真卿必自杀以谢,若违此誓,天地厌之。”
王源甚是无语,不过倒也为颜真卿的举动所感动,此刻也没时间去劝颜真卿不要这么做,因为河面上渡河已经遥遥再往,到了渡河的时间了。当下颜真卿去准备渡河事宜,王源借机和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阿萝等人道别。然而李欣儿等女却坚决不愿意上船过河,死活也不愿意离开。
“要死死一块,要活活一起,我们不会走的。”李欣儿的话代表了几个女人的共同态度。
王源当然不能容她们胡闹,若是王源对脱困很有把握倒也罢了,偏偏王源自己也没十足把握和信心,他可不希望大家都死在这里。所以耐着性子跟她们解释。
但李欣儿等人死活不肯走,拉着王源百般哀求,王源哪有时间在这件事上纠缠,解释半天也不成,便只有发火了:“这是军令,谁也不得违抗。莫非你们倒要违抗我的命令,让我在军中威严扫地不成?岂有此理。”
王源说罢拂袖而走,留下几女呆呆而立不知如何是好。公孙兰叹气道:“欣儿,你们何必这样,二郎是不想有任何分心的事干扰,你们安全渡河了,他才能后顾无忧。你们不明白他的心思,还和他争辩纠缠,他当然要发火了。我知道你们关心二郎的安危,但你们留在这里又能如何?你们大可放心,有我留在二郎身边,我可以保证带着他逃离危险。但是大伙儿都在这里,一旦情势失控,那便谁也逃不了。”
李欣儿等人知道这也是实情,若是全部留在这里一旦事有不谐确实不易逃走,单只有公孙兰在他身边,反倒有把握带着王源脱离危险。而且看样子王源也确实是生气了,他的话在军中无人敢反对,偏偏自己的妻妾们不愿遵照执行,对他在军中的威信确实有所损害。再闹下去恐怕会弄得更加的不堪。
李欣儿阿萝等人只得同意,一起找到正在简易码头上指挥渡河事宜的王源道歉,并且向王源道别。王源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明白这是几女对自己的关爱之情,所以才不愿离开。当下温言抚慰了众女一番,陪着她们说了会话,安抚她们不安的心绪。
不久后,淡蓝色的晨雾之中,回航的渡船陆续抵达。近两千百姓以及颜真卿和李欣儿诸女以及一些文职官员纷纷上船。大家都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渡河的渡船了。上了渡船的和没上渡船的人心情都很复杂。不过王相国都没走,主心骨还在,留下的七千多人倒也并没有太慌张。
但李欣儿和阿萝等人上船时都有些泪眼婆娑,渡船离岸时她们仿佛生离死别一般拼命的挥手叮嘱王源一定要保重。就连跟随她们一起渡河的大黑马也站在船头灰灰鸣叫,似乎是生离死别一般。王源被这一切弄得也有些伤感,鼻子也有些微酸。不过王源可没想在众人面前落泪,况且这也并非生离死别。于是保持笑容缓缓挥手,目送她们消失在河上的晨雾之中。
这最后一批人离开后,北岸所剩人员只剩下七千余人。四千余士兵,外加一千多青壮百姓和一千多名俘虏。王源迅速召集军中骨干人员召开会议,快速的向大家解释了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众人听的惊愕无比,不得不说元帅这计策实在太大胆也太出人意料了。王源给众人各自分派了任务,让众人抓紧时间立刻去办。
会议刚刚结束,便有数名兵士飞奔前来禀报道:“禀报大帅,敌军好像已经准备开始发动进攻了”
第八七一章 夜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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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缓缓升起,秋阳温煦,升起的那一刻便将深秋清晨的清冷缓缓驱散。随之一起驱散的还有笼罩在河口芦苇湿地之上的白色雾霭。当雾霭缓缓散去,露出清明的大千世界时,站在高处的王源和手下众人看到了西边芦苇荡对面密密麻麻涌来的叛军兵马。
约莫一万多叛军正大张旗鼓的冲进大寨前方的空地上,嘈杂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他们应该是要发动进攻了。
“大帅,卑职即刻命弓箭手埋伏就位。”赵青在王源身边拱手道。
“不必了。”王源摆手道。
赵青和周围众人都愣住了。
“不必设伏了,因为毫无必要。”王源道。
“可是大帅,难道容他们直接冲过来么?”赵青忙道。
王源摇头道:“他们并不会直接冲锋。对方五六万大军,要冲锋可不止这么点兵马。他们只派出了一万多兵马,这显然并非强攻之态。因为他们应该明白,一万多人是冲不过来的,昨天他们已经试过了。”
“可是……大帅怎知他们不会大着胆子冲过来?万一他们强冲又如何?”赵青很想搞明白到底大帅是怎么想的。
“赵青,你们给我学着点。领军打仗需要活用兵法。那眼下的情形来看,那日他们以为我们玩了空城计,所以大胆冲锋,结果死伤惨重。所以今日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在芦苇荡中设伏了,岂料今日我们却给他们来个真正的空城计。这叫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兵不厌诈。如果你们是叛军,吃了几次亏之后,你们还敢贸然冲锋么?人同此心事同此理,倒也不难理解。”王源微笑道。
众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管结果如何,大帅这脑子里的弯弯绕确实教人难以琢磨。易地而处,若是自己是对手的话,在损失惨重之后还怎肯以少量兵马冲锋?岂非是自找不自在?
“奇怪,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兵刃?好像是长杆绑着钢刀,这是要做什么?”公孙兰眼光锐利,她看到了芦苇荡对面的敌军手中拿着的奇怪兵刃。
众人忙眯眼细看,发现果真如此。这些士兵手中握着长杆,木杆前方绑着刀剑弯刀等兵刃,奇怪的很。
“哈哈哈,瞧见没?他们并没有打算冲锋,因为他们不敢。他们想用的是最笨的办法。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些木杆绑着刀剑弯刀是用来切割芦苇的。他们这是要将面前这片芦苇荡全部给割了。”王源忽然大笑起来。
众人将信将疑,但对面的叛军士兵的行动很快便证明了王源的猜测是正确的,数千名士兵排成数百步的横排开始下到芦苇荡中,手中的长杆在前方挥动,将成片的芦苇割断。用来砍杀敌人的兵器成了收割的镰刀,数千人一起行动,很快大片的芦苇便被砍倒,露出大片的水面来。与此同时,另外数千士兵开始在附近挖土搬石在几条小径旁边拓宽道路。另外数千人手持弓箭在旁护卫。
“这……这些家伙都是什么脑子?哪有用这么笨的办法的?”谭平嗤笑道。
“这办法虽然笨,但笨办法未必不是好办法。能用这种办法,则说明这新来的领军主帅是个有耐心不冒进之人。这种人最难对付,他不惜用最笨的法子推进,足见他心态平稳胸有成竹。”王源微微点头道。
“确实如此,他的兵马占据如此巨大的人数优势,却还是选择这般稳妥的办法,确实稳的有些可怕。”公孙兰道。
王源微笑道:“但他们这般推进定然缓慢,这也给了我们大量时间准备。诸位,我们也不必全部在这里瞧热闹,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吧,这里我率两千弓箭手监视防守便可。空城计可不是完全空城,我也要时不时的给他们弄些麻烦才成。”
众人齐声应诺,各自回身按照王源所安排的计划行事。王源也不敢掉以轻心,严密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防止对方忽然脑袋开窍直接冲过来。虽然自己说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兵不厌诈之类的话,但保不齐碰到个爽直的家伙,什么都不管的往前冲,却恰恰破了自己这满脑子的弯弯绕。
“二郎,你这金蝉脱壳之计能成么?”留在王源身边的公孙兰忍不住问道。
王源摊手道:“表姐既问,我也只能实话实说。我并无十足把握,但只尽人事便可,成败交给老天便是。”
公孙兰笑道:“说的也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便是。不知道我可以帮你什么么?”
王源笑道:“若是表姐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帮着扎几个草人便是。晚上可是要用到的。”
公孙兰点头道:“好,我去扎两个,一个你一个我。”
……
芦苇荡对面,常元图忠实的执行着严庄的命令。他手下的一万五千兵马尽数划身为割草工,跃入冰冷的芦苇荡中挥舞长杆割断芦苇。擦擦擦,擦擦擦,长杆挥过,一人高的芦苇纷纷倒下,露出大片的水面。常元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几千人并排割芦苇的情形,还别说,场面还相当的壮观。
另外数千人则在旁取土填充扩充道路,几千人来往搬运土块的情景也是壮观的很,而且也颇有成效。本来中间的几条芦苇荡之间的小道只有数尺宽,但很快便被拓宽为数丈宽,而且不断的往前延伸。
开始小半个时辰内,进度很是顺利。芦苇荡被横扫了一大片,推进了百步的距离。若是照这个进度,推进到对面里许之外的距离可在午前便可完成。然而这显然是想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浸泡在齐腰深的冷水和污泥中的人肉割草机们越来越疲劳。芦苇荡一年又一年的繁荣枯败,每一年腐败的苇草都掉落水中和水中常年生长的水草一起腐烂。这让芦苇荡中的污泥既恶臭难闻又纠缠难行。数千士兵每推进一步都很艰难。事实上不是割芦苇多么吃力,吃力的反倒是往前移动的那一步步。
水底冒出的腐败的臭味闻久了会熏的人头晕眼花,很多士兵承受不住这种恶臭气味栽倒在污泥里。更多的人则是在淤泥乱草的纠缠下筋疲力尽。
而且,让人烦恼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士兵们其实最担心的还是芦苇荡中敌兵弓箭手。那些才是最致命的威胁。特别是随着往前推进的距离越来越远,两百步外便已经到了对方的伏击区域,士兵们更加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们既要担心芦苇荡中暗箭,又要和淤泥恶臭作斗争,精神和体力上的双重压力让人几乎崩溃,他们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缓慢,推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严庄对这样缓慢的推进速度当然是不满意的,但他也知道快不起来。好在河面上并无渡船往来,看上去对方已经停止了渡河,也就是说在对面的那些人已经插翅难逃,倒也不用太着急。他也并不希望操之过急而造成大量的伤亡,自己手头这五万兵马还是很宝贵的,严庄并不想轻易的葬送掉他们。
巳时末,大片的芦苇荡被扫荡一空,已经推进了近四百步的距离。但是让人奇怪的是,芦苇荡中的唐军弓箭手并没有射出一只箭来骚扰。这让严庄甚是有些疑惑。正在他怀疑芦苇荡中是否真的有弓箭手埋伏的时候,像是要证明他的怀疑是不正确的一般,南边的割苇队遭受了一轮强大箭雨的袭击。从南边的芦苇荡中射出大量的箭支,顷刻间将近百士兵射杀在泥水之中。
叛军弓箭手立刻还以颜色,在新铺就的道路上用强弓向芦苇荡中射箭,将对方的弓箭手压制的哑了火。这一次袭击之后,严庄再也没有对芦苇荡中是否有伏兵存有怀疑了。而且通过这次袭击,严庄找到了一个清除对方伏兵威胁,加快割苇铺路进度的另外一个笨办法。那就是以三千弓箭手沿着铺好的十几丈宽的泥土道路前进,朝着两侧的芦苇荡进行地毯式的射击。以这种地毯式的射击方式清除前方芦苇荡中的威胁,这样士兵们便可不必担心芦苇荡中的弓箭手,只需一心一意的往前推进便可。
这种办法虽然浪费大量的箭支,但那不算什么。关键是进度加快了不少。严庄又投入了三千生力军加入割苇大军,替换那些泥猴般毫无气力的士兵,将进度飞快的往前推进。到了下午未时末,里许长的芦苇荡已经被坚忍不拔的割苇大军推进到了最后的两百步。方圆数里的芦苇荡被活生生的破开了一条宽达五百步的巨大通道。一大片黄绿色的芦苇地中间空出了一大片白花花的水面,就像是被人用剃刀在满头秀发之人的头顶硬生生的剃光了一条头发露出白花花的头皮一般,这情景看上去甚是奇怪。
直到推进到了最后两百步,严庄才明白芦苇荡中再无伏击的弓箭手了。因为这两百步的距离根本藏不了人。但严庄并不认为自己是中了空城计,他只是认为对方被自己地毯式的弓箭袭击压迫的不得不退出了芦苇荡中。
按部就班的完成了最后的两百步的推进之后,数千叛军士兵终于踏上了对面的草坡。本来他们以为迎接的是一场激烈的厮杀,严庄已经命令数万兵士快速的冲锋支援而来。然而当他们站在草坡之上时,却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四下里空野寂寂,渺无人声。
严庄甚是奇怪,一个时辰之前,还看到唐军晃动的身影,怎么转眼间就一个人影也不见。不过严庄倒也并不着急,因为对方其实无路可逃,他们插翅难飞。
数万兵马在方圆数里的沙土山包和周围的平地之中一顿搜寻,终于在东边的大片芦苇荡边缘找到了唐军撤离的痕迹。东边芦苇荡的边缘处脚印杂沓,芦苇东倒西歪,水面还翻着泡沫和恶臭。仔细的观察可以看出一条条明显是被人马踩踏过的痕迹,很明显唐军慌不择路,钻进东面的大片芦苇荡中去了。
严庄眉头紧锁,望着眼前夕阳下的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沉默不语。风中传来芦苇荡中战马的灰灰鸣叫之声,种种迹象表明,唐军兵马就在芦苇荡中。
常元图凑上来道:“严大帅,这可如何是好?这帮唐军钻进芦苇荡中去了。”
严庄微笑道:“这难道不好么?这片芦苇荡方圆七八里,唐军要想芦苇荡中涉水逃出怕是难上加难吧。咱们派兵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的,让他们就呆在芦苇荡中,只消一夜功夫,他们便全部泡成了水耗子,你说好不好?”
常元图大喜道:“对啊,他们这是自找绝路啊。前面芦苇荡中间倒是有片干燥之地,他们除了在那里停留之外便只能泡在水里啊。他们若是留在那里,便会被围困饿死。要是涉水逃走,却又无法逃脱。想和我们拼命,却又打不过我们。嘿嘿,似乎除了投降他们别无他策了。困个数日他们只能投降了。”
严庄微笑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也不用着急,就在这里瞧好戏。看他们怎么办。钱将军、孙将军。你二人各率一万兵马迅速赶往芦苇荡东北两处。无需进攻,只需看守芦苇荡外围,保持互相协助便可。若唐军试图突围,你们便死死缠住他们,本帅的大队兵马会赶去救援的。若是对岸有船只接应,你们便用火箭射击,逼迫船只不得靠岸。”
“遵命!”两位将军齐齐应诺,即刻各带一万兵马从大寨外围绕后包围而去。
……
天光尽去,夜幕降临。天黑之后,四周漆黑如墨,空气中寒气陡生。夜风吹来,已经依稀有寒冬将至的刺骨之冷。
聚义厅一侧的山坡上,几堆篝火烧的正旺。严庄和手下几名将领以及常元图等人正围着火堆烤火。严庄的神态很是轻松,唐军虽然遁入芦苇荡中,但是东西北三个方向已经被严密封锁,对方插翅难逃,所以严庄并不担心。他的手下兵马都在芦苇荡边严阵以待,对方想袭击突围也是不可能的。严庄并不急于进攻,他只需要困住唐军便可。
一阵冷风吹来,篝火噼噼啪啪的作响,冒起大片的火星。但即便有着篝火的温暖,围坐在篝火旁的众人还是被风吹得缩紧脖子,佝偻起了身子。
“嘿嘿,晚上已经这么冷了,唐军在芦苇荡中可够他们受的了。明日一早咱们恐怕就可以进去替他们收尸了。”常元图嘿嘿笑道。
“是啊,九月里的天气可不是开玩笑的,晚上的风都这么冷,更何况是在水里。唐军若是识相,便该立刻出来投降才是。”一名将领附和道。
严庄微笑道:“不可小视他们。这些人颇不简单,特别是那只骑兵,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一路破壶关下三城,解平原城之围,又连胜我大燕数倍于他们的兵马,还能小觑他们么?我倒是对他们的领军之人很感兴趣。没想到唐军中有如此胆色之人,居然敢率轻骑从我大燕国各大州府之中穿行而过救援平原城。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做到了。差一点便让他们渡河给跑了。”
“往哪跑?还不是被严元帅给堵进芦苇荡中了?严元帅一出马,这帮家伙都得完蛋。”另一名将军叫道。
众人连声称是,哈哈大笑不已。
众人说笑声中,一名站在山坡旁放哨的亲卫忽然叫道:“咦?芦苇荡中有动静,好像是唐军的踪迹。”
众人闻言立刻起身来,簇拥着严庄来到山坡东侧,极目朝里许之外的东边的大片芦苇荡中眺望。只见黑漆漆的芦苇荡中间的一片地方居然篝火熊熊火把闪烁,虽然隔得甚远,但依旧能看到火把照耀之下很多影影绰绰的晃动身影。夜风之中似乎还传来战马的嘶鸣之声。
“这帮家伙居然生起了火,看来是有所准备啊,知道夜晚在芦苇荡中不好过。”有人皱眉道。
“那片干地方圆不过数十步,最多供一两千人驻足,大部分的人还是要泡在水里,有篝火又能如何?能管什么用?”常元图道。
严庄微笑道:“常太守说的对,那一小片干地是不足以让他们支撑住的。而且他们受不住寒冷点起了火,岂非恰好告知我们他们的方位了。本来黑漆漆的还要担心他们夜里搞名堂,现在却可以高枕无忧了。”
众将一阵哄笑,纷纷点头称是。
严庄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该睡觉的睡觉,该值夜的值夜,只要不给对方以偷袭的机会便可。派人盯着那片干地火堆之处,对方若是有所行动,咱们可一目了然提前防备。”
众将齐声应诺,各自传令下去,派专人盯着那芦苇荡中的一片火堆旁的人影以作戒备。其余的兵士们都得以安安稳稳的睡大觉,恢复这段时间行军的疲劳。
二更时分,万籁俱寂。除了夜风吹过芦苇荡的沙沙声以及黄河滔滔流水之声外,四野一片寂静。包围着芦苇荡的叛军军营的西南侧的一片苇从之中,一小群黑影悄悄的冒出了头。他们藏身的方位很是刁钻,竟然不在叛军们包围着的那大片芦苇荡之中,反而是在白日里被叛军割开一条通道的那几片芦苇荡靠河的一小片芦苇从中。这个位置,日落之前严庄曾命人大致的检查过了,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这里居然真的藏着人。
那一小群黑影当先上了陆地,在距离叛军军营数十步外伏地张望。叛军军营之中一片鼾声,此处是军营西边,是叛军的后营。在确定了唐军逃入东边的大苇荡之中后,叛军的营盘便针对东边的大苇荡而展开。东边重兵驻扎,而西边的后营则是后勤士兵驻扎之地。显然作为后勤兵马,他们显然不需要太谨慎。故而除了呼呼大睡的士兵们之外,营地之中只有寥寥数组巡营士兵。而且他们也显然并不尽责,因为他们此刻正围在篝火旁打盹,根本就没有人想到朝营地外的黑暗中瞧上一眼。
几十条黑影悄悄的在营地边缘摸了一圈后停了下来,几条黑影相互打了打手势,紧接着夜空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水鸟的鸣叫声。在水鸟鸣叫声响起之后,不远处的苇荡之中,无数只芦苇居然移动了起来,他们顺着为了渡河而开辟的水道缓缓的移动到了岸边,然后芦苇倒下,从芦苇下方冒出的是一个个人头。他们悄悄的爬上了岸,猫着腰从叛军营地下方悄悄的走过,顺着白天叛军们拓宽的道路悄悄的朝寨门方向而去。
此时此刻,哪怕是任何一名在叛军后营中的士兵能够仔细的朝营地下方看几眼,或者是他们能够仔仔细细的辨别一下周围除了风声苇荡的沙沙声和河水汤汤声之外的声响,都会立刻察觉有异。然而并没有任何一名叛军士兵有此警惕之心。
这些人正是王源和手下的四千多士兵以及千余名百姓。在叛军割苇铺路的时候,王源下令众人也在割芦苇。不过和叛军的目的不同的是,大唐士兵割芦苇不是为了打开通道,而是为了做伪装。他们的伪装很简单,割一捆芦苇,将芦苇的梢部和尾部捆扎起来,中间扒开来,人钻进去直起身子,便是一捆立在芦苇从中的芦苇。若不仔细查看,根本就看不出芦苇捆中藏着人。在叛军欢欢喜喜的攻入唐军营地的时候,五千名士兵和百姓已经成了一捆捆的芦苇隐藏在南边的芦苇荡中了。
严庄虽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率军攻入唐军营地之后并没有放过周围的小片芦苇荡,他命人四下搜索了一番,但他的兵马不可能进入芦苇荡中细细的查看,只能大致的目测一番,故而毫无察觉。再加上他们发现了东边芦苇荡中的大片进入的痕迹之后,便已经认定对方已经潜入了东边的大芦苇荡中,对后方的小片芦苇荡再也没有做任何的详细清理和检查。
而王源行事向来是尽量做到滴水不漏的,王源知道,要想让对方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东边的大芦苇荡中,自己必须要做的有模有样。王源利用的便是那一千多名俘虏和那些无法渡河的战马。
第八七二章 夜遁(续)
实际上,这一路上数次作战,王源俘虏的敌军人数逼近四千人。但王源显然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带着跑路。其中一部分俘虏身受重伤其实只是苟延残喘。更多的则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势,虽不至于回死,但是却已没什么用处。所以王源不得不下令将这些家伙丢弃在原地自生自灭。这么做虽然有些不人道,但王源别无办法,因为已经有数万百姓要照顾,带着这些受伤的俘虏更是不现实的。另一方面,王源也希望这些俘虏给后方的追兵造成困扰,延缓对方追击的脚步。至于效果如何,王源便不得而知了。
近一千两百名俘虏是四肢健全没有伤病的原叛军士兵。王源带着他们并非是要劝说他们加入自己的兵马,在王源看来,这么做是危险的。一旦这些士兵手中握有武器,在没有经过真正的思想动员和改造之前,他们随时可能倒戈相向。所以这一千两百名俘虏其实是作为苦力来使用的,他们可以帮着赶车负重,协助老弱病残的百姓们加快速度。毕竟这些人也是青壮之人,王源缺的便是这些青壮年之人。事实上在路上,乃至抵达瓦岗寨之后,这些俘虏承担了大量的重体力活。包括改造渡船和清理出航的水道,建造简单的码头和营地工事等等,这些人都出过力。
然而到了此刻这一刻,虽然王源很想也带着这些俘虏一起过江,但确实也无能为力。而且这些俘虏很不可靠,在实行自己的潜行计划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会坏自己的事情。于是午后时分,王源便将俘虏单独看压在东边的大芦苇荡旁边,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兵马和百姓们正在做的伪装行动。
下午的时候,在叛军攻破营地前的一个时辰,王源亲自来到了看管俘虏的大芦苇荡旁,对俘虏们进行了一番如下的训话。
“本帅不瞒尔等,叛军即将攻破我方营寨,我军无法抵挡,更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大唐兵马是决定死战不降的,所以我们已经抱着赴死之心。然而如何处置尔等却让我很是为难。你们都曾是叛军的一员,,我对尔等是不信任的。我的手下将领建议将你们尽数处死,免得你们以后再加入叛军,或者是在今日便会反戈一击。我认为他们的担心并非多余,他们的建议是很有道理的。尔等都是背叛大唐的罪人,也许该全部砍头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众俘虏面如土色,他们确实心中对叛军即将攻破唐军营地而欣喜,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即将获得自由。但他们没想到王源居然要统统杀了他们,不少人当即吓得腿脚发软屁滚尿流。他们纷纷磕头求饶,指天画地的发誓绝不会再加入叛军,也绝不会趁乱反戈。还有的人甚至信誓旦旦的要加入大唐兵马,表示要和唐军一起共存亡。
王源冷冷制止了他们的喧闹继续道:“尔等好好听着,本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并不打算杀了你们。反正今日我们要战死于此,临死前我想做些功德,为来世积些好报。故而本人做了决定,打算放你们自由,让你们离去。但我不希望尔等一旦脱困便加入叛军于我为敌,也不希望你们在背后捅我们的刀子,所以我希望你们藏匿于芦苇荡中,待战事结束再出来逃命。”
众俘虏又惊又喜,纷纷跪地连连磕头。心中对王源真的有了感激之心。其实这些俘虏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愿意重新加入叛军,经历生死的考验之后,他们只希望能活着回家而已。而王源要他们躲藏在芦苇荡中,也是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想法。
“你们听好了,我和我的兵马也将埋伏在此处芦苇荡边缘偷袭对手。所以希望你们头也不回的往东走不要回头。今夜你们恐怕出不去,但你们可以在中间的干地上宿营,明日上午你们便可以从芦苇荡东面逃走了。重申一遍,你们千万莫回头,否则会被我视为想回头投敌,或者是想从我们的背面偷袭,我会命我的弓箭手们毫不留情的将你们射杀。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磕头如捣蒜,哪里有半点意见。王源当下命他们即刻进入芦苇荡中,而且王源还将所有的战马给他们一人一匹分了,说是可以让他们更好的逃跑。俘虏们备受感动,很多人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于是王源一声令下之后,众俘虏骑着马儿疯狂的冲入芦苇荡之中,开始疯狂奔逃。在岸边留下了大量兵马进入芦苇荡中的痕迹。正是这些痕迹成为了严庄等人判断唐军躲藏于芦苇荡中的依据,那些马匹在芦苇荡中的嘶鸣声也正是王源需要达到的细节效果。敌军知道自己有大队的骑兵队伍,他们听到战马的嘶鸣声会更加坚信自己进入了芦苇荡中逃生。而且王源也算准了那些俘虏是走不了多远的,一来天色渐晚,二来芦苇荡中行动困难,战马同样帮不上他们任何的忙。他知道这些家伙最多能抵达芦荡中的那片干燥地面便将无力前行。他也知道这些家伙回抵挡不住严寒生起火堆取暖。所有的设想都一步步的按照王源的计划实现了,最终成功的将严庄和叛军的目光牢牢锁在了东边的芦苇荡之中。
……
数千人沿着叛军大营所在的草坡下方缓缓而行,所有人都蹑手蹑脚的行动着,生恐发出任何的声响。王源和公孙兰带着数十名亲卫伏在叛军营地数十步之处紧张的盯着营地之中叛军的动静,此刻哪怕是一丁点的差错,都会前功尽弃。这金蝉脱壳之计便是要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时候偷偷溜走,并且是对方绝对想不到的西边。
经过提心吊胆的半个时辰,数千人终于全部安全通过叛军大营下方的草坡之地来到了叛军今日铺就的泥路上。见最后一人已在百步之外,王源和公孙兰等人这才带着数十名亲卫悄悄起身离开。
抵达寨门口处,王源长舒了一口气。但他知道,危险尚未过去,现在需要快速的远离叛军营地,尽快的赶到白马渡。此处距离白马渡还有十余里,按照约定,天明之前必须赶到,否则渡船便要回航,一切便前功尽弃了。在王源的带领下,五千余人的队伍抹黑出了大寨,在高低不平的崎岖道路上快速行走。走了里许之地,前方山坡下的平缓之地又是一座军营,那是原先常元图的兵马扎下的营盘。此时虽然叛军大部分都在瓦岗寨内,但是这里的军营并未荒废,叛军的辎重粮草都存放在这里。
王源当然不敢惊动敌营兵马,带着众人从南边里许处绕行。南边的地面潮湿难行,到处是深坑和一小片一小片的洼地,众人走得很是辛苦,不时有人踩入泥水之中,弄得浑身污泥。众人心中叫苦,但此刻唯一的想法便是赶快离开这里。只要能脱离叛军的范围,倒也无所谓满身狼藉了。
队伍沿着黄河岸边疾行,很快便到了叛军营地西南方两三里方的距离,就在王源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即将顺利脱离敌营控制范围时,忽然间前方传来急促的鸟鸣之声。王源一愣,忙示意众人停止前进,这急促的鸟鸣之声是遇敌的信号,那是前方探路的谭平发出的警告。
所有人立刻趴下身子,在沟坎起伏的冰冷地面上一动不动。王源和公孙兰猫着腰快速赶到前方,只见谭平隐藏在一从长草之侧朝自己挥手,王源蹲下身子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谭平指着前方低低耳语道:“前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王源探头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一片芦苇旁边确实有火把的光亮在晃动。前方黑魆魆的高高的河岸上,似乎停着一溜十几辆大车,上面满满登登的不知装着何物。王源正皱眉不解时,便见火把闪亮,从黄河岸堤之下探出几只火把来。火把照耀之下,一切都尽入眼中,只见几十名士兵从大堤下方冒出头来,其中几人举着火把,剩下的数十名士兵手中提着黑乎乎的物事。不久后哗啦啦水声响亮,原来那些人手中提着的是装满水的木桶,正将水倒入大车上的大木桶之中。
王源明白了,这十几名士兵一定是军中的后勤士兵,半夜里在河中打水,必是为了明早的烧煮之用。王源是领军之人,对这些都很熟悉。军中专门有运水的士兵,每天除了休息之外便是用车马在军营附近的河流湖泊取水,这群士兵必是叛军中专司此职的人。
“他娘的,你火把不能举高些么?老子提了一夜的水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他娘的举个火把都偷懒。真他娘的的废物。”前方传来一名士兵的叫骂声。
“你骂谁?嘴巴放干净些。昨日我提水你举火把的时候怎么不说话?今日看着老子清闲些便来找茬么?老子可不怕你。”
“不怕老子怎地?要跟老子比划比划么?”
“比划就比划,老子怕了你不成?打伤了你可别装怂跑去队正校尉那里去告状。老子知道你喜欢背地里编排人。”
“我去你的娘。”
两名士兵吵吵闹闹,居然快要动起手来。旁边的士兵忙在一旁劝解拉架,好容易两人才骂骂咧咧的分开来。
王源眉头紧皱,等的心焦不已。这帮家伙堵在前面吵闹,耽搁了大量的时间,实在是让人郁闷。但无论如何也要忍住,等着他们离开才能继续前行。好在再打了一轮水之后,水车似乎已经装满,一群士兵赶着牲口拉着的大车缓缓的从河堤上下来,吱吱呀呀的朝着敌营方向而去。
因为敌营的方向在侧后方,所以这群人便是沿着队伍数十步远的道路缓缓而行。王源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数千人就在几十步之外的地面上爬着,一不小心便会暴露了行迹。王源只希望这些人快些离开,也祈祷身后的士兵和百姓千万别发出声响来。
就在这群人渐渐远去,水车吱吱呀呀的变了方向往北而去的时候,忽然静夜之中传来了几声咳嗽声。王源头皮发炸,当即便知道要坏事。这咳嗽声正是从身后的队伍之中传来的。虽然是压抑着的咳嗽声,但是这可是静夜之中,咳嗽的声音特别的刺耳。
果然,押运水车的叛军士兵似乎也听到了,水车队伍停了下来。十几名士兵低声的商议了几句,纷纷抽出兵刃举着火把朝这边摸了过来。
“咳咳。”后方的队伍又发出了咳嗽声,王源毛都要炸了。
“完了。”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低声叹道:“在水里泡了半天,又在这冷风中吹着,恐怕是实在忍不住咳嗽了。哎。”
王源无语叹息,他也知道兵士们和百姓们从傍晚泡到三更,大家都已经冻得受不了了。走起路来还好,若是一停下来,哪怕是一阵微微的夜风刮过,怕是都要冷到骨头里。显然不是谁故意要咳嗽,从压抑的声音来看,确实是忍不住了。
“什么人?”第二次的咳嗽声被叛军的运水士兵听的清清楚楚。他们在原地站定,举着钢刀探头朝黑暗处张望。
四下里悄无声息,咳嗽的那人想必被这么一惊吓也咳不出来了。所有的士兵和百姓也都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听到了么?是人咳嗽的声音。”一名士兵低声道。
“听到了,很清楚。吴老三,你听到么?”另一名士兵道。
“听的清清楚楚,就在那边的黑乎乎的地方。咱们还是不要乱闯,立刻回营禀报的好。”那被叫做吴老三的士兵甚是老练,低声轻语道。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轻,但王源和公孙兰耳力敏锐,全部听在耳中。这帮家伙确实很精明,并不靠近探查,反而要回营禀报,这显然是王源最不愿看到的结果。王源看着公孙兰,伸出手掌虚劈一下,公孙兰微微点头。
那几名士兵已经调转身子往回快步离去,口中催促着停车等待的其余数十名士兵道:“快走快走,回营回营。”
王源猛地从地上弹起身来,一声不吭的冲了上去。他身后,谭平和十几名探路的亲卫也都蹦起身来跟在王源身后冲了上去。黑影一晃,公孙兰却早已抢在他们之前抵近了几名叛军士兵的身后。
一群水车旁的叛军士兵突然看见了从黑暗中冲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一人指着那几名士兵的身后叫道:“吴老三,背后,背后。”
“鬼叫什么?快走快走。”吴老三打着手势骂道。刚骂完这一句,他便感觉到不对劲,后劲处觉得一片森寒,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一道匹练般的光芒。没等他转头看个清楚,那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已经横扫而过,吴老三脖子一凉,头颅已经飞上半空。他身旁的其他三名士兵的头颅也同样飞上了半空。公孙兰迅捷的一剑将四名坠后士兵尽数斩首。
其余士兵骇然大叫,有的拔出兵刃要上来厮杀,有的却已经脚底抹油撒腿便跑。十几名愣头青一般的士兵还打算仗着人多势众上来比划,公孙兰手中剑光连闪,顷刻间再杀数人。这些士兵们终于意识到不是敌手,于是也纷纷撒丫子掉头逃跑。
王源和谭平等亲卫冲上前来,和公孙兰一起追杀疯狂逃跑的叛军士兵,顷刻间几十名士兵被杀了大半。还有十余名士兵一开始便拔脚开溜,此刻却已经逃到了百步之外,他们抱着头朝着叛军大营方向狂奔,口中鬼哭狼嚎的嚎叫着。
王源岂容他们逃走,只要逃走一个回去,马上消息便将走漏,很快便会惊动大批叛军兵马来袭。但远隔近百步,没有坐骑确实难以追上,王源索性停下脚步,伸手从背后取下强弩来,搭上弩箭开始瞄准。谭平等数名亲卫也如法炮制,纷纷取下弩.弓瞄准前方夜幕下奔逃的叛军士兵。
嗖嗖嗖!数枚弩箭激射而出,近八十步外奔跑的数名叛军士兵应声而倒。王源等人迅速上了第二支弩箭再射一轮,跑到百步之外的几名叛军士兵也扑倒在黑暗之中。然而众人看的真切,有一名叛军士兵却并未被射中,那家伙甚是奸猾,身子来回跳跃不停,跑的是之字路线,堪堪躲过了贴着他身子飞过去的一箭。此刻更是脚下如蹬了风火轮一般跑的飞快,片刻后便只能隐隐看到一丝丝的晃动的黑影,眼看便要逃离视线。
王源急的跺脚,握着弓弩便要往前追,公孙兰一把拉住他道:“不必追了。”
王源皱眉道:“放他逃回咱们便走不了了。”
公孙兰不答,抬脚一挑,一柄死去叛军士兵丢弃的长枪来到手中,公孙兰双目炯炯看着远处的黑暗地带,头微微的侧着,似乎在分辨声音。片刻后,公孙兰身子旋转了半圈,手中长枪呼的掷出,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天空之中。
众人愕然发愣,就连王源也不信这一掷会击中早已不见踪迹的敌兵。众人都屏息凝神侧耳听着前方的动静。数息之后,前方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然后便无声无息了。
包括王源在内的所有人都张口无语,这武技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在王源看来,这一手比之三大杀招都毫不逊色。完全凭借听声辩位将百步外的对手一击而杀,这本事已经出神入化了。
“表姐,这一手可帅的很。”王源赞道。
“雕虫小技而已,莫耽误工夫了,赶紧收拾上路。”公孙兰道。
王源立刻带着众人往前方搜索被射杀的士兵,主要是防止还有活口。只要稍有气息的便都补上致命的一刀,确保他们死的干净。当找到最后那名跑的最远的士兵的时候,发现他被一根长枪活生生的钉在地上,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谭平等亲卫都咂舌吸着冷气,心中均想:大帅这位夫人恐怕是神仙下凡来助大帅建功立业的,这武技这手段天下谁人能敌?配合着大帅的奇谋妙计,谁能阻挡?
由于距离敌营两里多远,所以刚在这番厮杀的动静虽然颇大,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惊动敌营中的兵马。即便如此,王源等人还是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发现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王源下令将叛军尸首尽数丢到一小从芦苇荡中,将十几辆水车尽数赶到堤坝下藏匿,虽明知道这是欲盖弥彰,无法掩饰格斗的痕迹,但王源还是希望能够晚一些被叛军发现异样。起码天明后他们才能发现血迹和搏斗的痕迹,进而发现尸首。而那时自己恐怕已经过河了。
在此耽搁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王源已经有些担心能否及时赶到白马渡了。当下全体士兵和百姓开始快速往西,在离开叛军军营数里之后,所有的人都开始跑动起来。虽然精疲力竭,虽然浑身湿透冰冷,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次和死神的赛跑,必须要尽快赶到白马渡,否则生还无望。
第八七三 围攻
第八七三 围攻
(二合一。 停了一天电,所以更新迟了。见谅!)
四更初刻,众人终于赶到了白马渡渡口以东。环视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平坦的渡口平地上空无一人。河面在夜色下泛着白色,流水汤汤,发出闷雷一般的声响。但好像看不到任何人影。
王源和公孙兰快步来到白马渡口的平坦地面上,在码头旁对着水面眺望。忽然间,码头下方有人低声叫道:“王相国,是你们么?”
王源一惊,低头看去,只见在码头下方的阴影里,一艘小船紧紧的贴在岸边停泊,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清那里有条小船。船上一条黑影正缓缓的站起身来,显然此前这个人是蜷缩在船上的,所以和暗影重合在了一起。
“是我,你是谁?”王源叫道。
“谢天谢地,老汉等王相国多时了,你们可算来了。老汉是牛老财。”那人影惊喜叫道。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牛老丈,怎地就你一人?其他渡船呢?”
牛老丈呵呵一笑,呼呼的吹亮火折子点起了一支火把,举起火把来朝着河面上晃了几圈。不久后,只见河面上出现了几十条漂浮的黑影,很快便来到了近前,那正是数十条渡船。
“怕露了痕迹,所以老汉先架船来瞧瞧,他们都停在河面上。这是颜太守交代的。”牛老丈笑呵呵的解释道。
王源微微点头,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足见颜真卿确实行事细心谨慎,这样便会保证完全不会被敌军发现踪迹。还一个原因恐怕便是渡船早已抵达,在岸边等候的时间越长便更容易被发现,所以这么做是很保险的。
当下王源招呼兵马即刻来到渡口登船,因为这片河面水流平缓,渡船比之在下游激流处想必载人数量多的多,这一趟装了满满的三千余人上船。虽然众人竭力要求王源上船渡河,但王源岂会这么做,带着一千余名亲卫以及五百名士兵留在渡口等待第二趟。照牛老丈的说法,在白马渡口渡河的速度会比下游河段快小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不到一个半时辰后他们便可以回来接剩下的两千人渡河了。
渡船离岸远去,王源的心又松了一分。数万军民终于绝大部分脱险,现在只需要等待最后一批渡船抵达,便可大功告成。这件事的意义可不仅在于救了百姓渡河本身,能在敌后纵横来去,在敌军重兵围攻之下脱身,这将给叛军带来极大的打击,同时在自己的经历上也添上了辉煌的一笔。无论对于王源本人还是平叛大事都将有极大的裨益。
这最后的一个多时辰最是难熬的。对于留在白马渡的两千士兵来说,等待不是问题,但问题是他们个个身子湿透。四更之后更是夜间最冷的时候,霜露于此时凝结,气温寒冷的如同严冬一般。但是这时候又不能生火取暖,因为那样目标太大。呆在这空旷的白马渡口被风吹着箭支是场灾难。故而王源不得不命人在渡口西边找了一处小小的山包作为避风之所,一千五百名士兵紧紧的挤在一起相互用身子取暖,眼巴巴的望着河面熬着时间。
……
东方十余里之外,瓦岗寨外的后勤营地里已经闹翻了天。军中用水量极大,为大军准备早饭的后勤人员等着用水,然而去打水的水车队却久久不归。急的团团转的负责烧饭的士兵忙将情形禀报给了负责后勤将领。那将领被从睡梦中叫醒,核实情形后不禁大骂,认为运水的士兵在偷懒。于是亲自带着几十人去往黄河边寻找他们。打算找到这群偷懒的家伙好好的惩戒一番。
然而顺着运水的路线一路寻来,他们没看到运水队的影子,最后走到了黄河堤岸上,沿着堤岸找了几里地,才发现了十几辆水车侧翻在堤坝下。十几头拉车的牲口正茫然立在河边发呆。
负责后勤的将领觉得事情很是蹊跷,举着火把查看了半天,然后他发现了溅落在水车上的好几滩血迹。那将领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当即派人回营,叫来了数百士兵大范围的搜寻。很快,道路上搏斗的痕迹以及小片芦苇荡中的尸首被发现,顿时如炸了锅了一般闹将了起来。
很快,消息便被送到了瓦岗寨中的叛军大营之中。正在帐篷中酣睡的严庄被手下将领叫醒,禀报了大寨外后勤军营中发生的事情。严庄愣了片刻,立刻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为何唐军被困在东边的芦苇荡中,却又在大寨之外发生了袭击运水车的事情?难道唐军并没有被困在芦苇荡中?或者说芦苇荡中的唐军逃走了?
就在严庄打算派人冒险进入东边的芦苇荡,验证唐军是否依旧被困在芦苇荡中的时候,芦荡之中竟然有人挑着白旗主动出来投降了。数百名冻得青面獠牙的被俘虏的叛军实在熬不过芦苇荡中的寒冷,而且等待半夜里都没听到厮杀声,他们意识到似乎是被王源骗了,于是大着胆子回头上岸,准备回归叛军队伍。
很快在军营后方的芦荡旁搜查的兵士们找到了了成堆的用做躲藏芦苇杆。还看到了一路湿淋淋的烂泥和水渍。随着这数百名被唐军俘虏的叛军的叙述和这些痕迹和芦苇捆的出现,一切都水落石出。唐军的藏匿和逃走的路线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们藏匿在西南边的小片芦苇荡中,伪装成了芦苇。然后利用俘虏和大批的战马作为诱饵将大军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东边的大芦苇荡中,半夜里就在大军的眼皮底下偷偷溜走了。那运水队被袭应该是遭遇到了逃走的唐军所以被全部杀死。
严庄面色铁青,面孔扭曲。他知道其实是自己的大意导致了现在的情形,其实怪不得别人。但心中一口怒气如何能消?于是严庄下令将后营负责巡逻值夜的数十名士兵当即斩杀,以惩戒他们让数千人从营地边缘通过却一无所知。
斩杀了这些士兵后,严庄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在询问了运水车的出发时间以及发现的时间后,严庄发现唐军离开的时间还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时辰。或许事情并不至于那么糟糕。
“传令,军中五千骑兵全部出动追击,另调两万步兵随后接应,不将这群唐军尽数歼灭,难消我心头之恨。”严庄大声下达了命令。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天空中星河渐渐黯淡,那是因为天幕逐渐变亮之故。五更天便是初现曙光之时,虽然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但天色在五更过后还是会慢慢的变亮,黎明也即将很快到来。
蜷缩在一起的众士兵们已经冻得受不了了,士兵们的眼睫毛上都包裹着一层霜花,就像他们脚下的地面上的枯草上也同样被白皑皑的霜花覆盖一样。士兵们口中哈出的气体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足见气温已经冷到了什么程度。
虽然很冷,但是黎明到来便表示渡船快要回航了。四更天开走的渡船一个多时辰便将回来,现在天色快亮了,显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这正是大伙儿能咬牙坚持下来的原因,正是知道很快便将结束这一切,才让每个人都能忍住眼前的痛苦。
众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盯在河面上,期望能看到渡船的踪迹。但河面上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是雾气还是水汽,或者是落下的白霜。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有百余步的距离,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混沌。
王源并没有和士兵们那样蜷缩在一起,虽然王源也身上寒冷,但他依旧脊背挺直,神情淡然的站在土坡一侧。他的目光也并没有看向河面,而是看向东边的混沌之处。王源并非不在意渡船何时到来,只是相对于渡船必然要来的确定之事,王源更在意别的不可确定之事。那便是叛军何时抵达。
时间拖得越久,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便越是容易被识破。天一亮便什么都难以隐瞒。而且路上遭遇的那一队运水的士兵也是个导.火.索,王源知道,事情暴露几乎是难以避免的。王源唯一希望的是他们发现的晚一些,到来的晚一些而已。
公孙兰静静的站在王源身后,她的目光也看向东边的迷雾之处。她知道王源在想什么,她也同样在担心此事。
“船来了,船来了。”士兵们惊喜的骚动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河面上冒头的几艘渡船。虽然晨光黯淡,但渡船还是看的清楚的,欸乃的划桨之声中,更多的渡船冲破迷雾出现在视线里。士兵们纷纷起身来,有人开心的蹦了起来。
“谢天谢地。”王源拱手朝天作揖,转头沉声下令道:“全部上船,立刻离开。”
神策军亲卫们训练有素,他们开始迅速列队。但那五百平原城的士兵可没有这么懂规矩,他们中的百余人早已欢呼着飞奔向渡口平坦之地,他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上船了。
王源并没有呵斥他们,因为王源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极限。然而就在此时,王源的耳朵里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响动,地面也似乎在微微的抖动。
王源皱起了眉头细细的辨别,忽然间沉声喝道:“敌军骑兵来袭,立刻准备迎战。弓弩准备。”
众亲卫悚然一惊,他们也听到了那隆隆而近的声响。身为骑兵的他们当然对这个声音很熟悉,那正是大队骑兵奔驰而至的噪音。
“发信号给渡船,让他们暂时不准靠岸,以免遭受骑兵弓箭袭击。听我命令才准靠岸。”王源沉声在下命令。
训练有素的亲卫骑兵们迅速开始行动,借助山包为防御之地,齐齐取出弓弩凝神戒备。赵青也快速的向靠近岸边的渡船发出信号,让他们原地等待。
“快回来,快回来,敌军骑兵来了。”亲卫们朝着一无所知还朝着渡口奔跑的那百余名士兵大喊道。
那百余名士兵兀自沉浸在即将登船的喜悦之中,他们根本没注意到低沉的马蹄隆隆之声。那些声音被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欢呼之声给掩盖了。忽然听到后面亲卫们的叫喊声,他们站在原地有些发愣。直到他们终于听清楚后方喊话的内容,再加上那隆隆之声也已经大到足以让他们听的清清楚楚。并且脚下的振动已经极为明显时,他们才开始惊慌的往回奔跑。
然而,在他们身后,数百步外的迷雾被扰动搅散,一大群黑乎乎的骑兵的身影终于在白雾之中显现。战马扬蹄飞驰而来,短短数百步的距离在骑兵的脚下只需十几息时间便可跨越。那百余名平原城士兵刚刚跑了数十步,便被身后汹涌而至的骑兵们冲到背后。刀光闪烁,惨叫连天,片刻之后,那百余名士兵便尽数被屠戮。
骑兵们毫不停留,飞骑朝着山包冲来,他们已经看到了趴在山包上的唐军士兵。骑兵如奔腾而至的洪流一般铺天盖地的奔袭而至。
“放箭!”王源大声喝道。
“嗖嗖嗖,嗡嗡嗡。”弓弦振动的沉闷声响和弓箭射出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刺耳的噪音。在这噪音响起之后,无数箭支如黑压压的蝗虫一般扑向迎面而来的叛军骑兵。嗤嗤嗤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箭支入肉以及射中盔甲盾牌的声音响彻河畔。神策军的强弩硬弓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般盔甲很难抵挡。这些箭支在巨大的动能作用下扎透盔甲刺入血肉,阵型密集的叛军骑兵前队在箭雨之下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最前方百余骑被箭雨浇透,战马嘶鸣声中他们翻滚飞起,摔落地面。他们的座骑也沿着地面翻滚,血肉横飞,横扫周围奔跑的骑兵,连累了其他骑兵也摔落下马。
两百余步的距离,只够神策军亲卫射出三轮箭。但这三轮箭却给冲锋而来的叛军骑兵带来巨大的杀伤。数百骑士在山包下翻滚摔落,整个冲锋阵型因为过于狭窄密集而互相冲撞,受伤落马的骑兵竟达八百余骑。
但即便如此,叛军的骑兵也还是冲到了近前。山包太矮小,对于冲锋的战马而言冲上来不费吹灰之力。数百骑飞驰而至,轻而易举的冲上了山包。王源抛下手中的弓弩,伸手取过一旁的长柄陌刀横在胸前。一骑叛军冲到近前,举刀朝王源头顶砍来。王源大吼一声,身形一侧,手中陌刀大力挥削,只听蓬的一声巨响,锋利长刃的陌刀竟然将那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两半。令人恶心的哗啦啦声中,肠子内脏喷薄而出。热气奔涌中恶臭四溢,闻之让人作呕。
“大帅,你怎样。”周围几名亲卫抢上前来,他们只看到王源被血肉包裹,还以为王源出了意外。
“我没事,只是弄脏了衣服。”王源冷冷的声音传来,血肉之中,王源持陌刀而立,身上满头满脸全是血迹,但却威风凛凛宛若天神。
众亲卫大受鼓舞,士气爆棚。强将手下本无弱兵,更何况他们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兵士。当此之时,恐惧之心顿去,对凶猛冲杀上来的骑兵不但毫无退缩,然而一个个嗷嗷叫的举着陌刀冲上去厮杀。叛军骑兵也有些发蒙,按理说步兵见了骑兵都是如老鼠见猫逃之夭夭才是,这群唐军不但不跑反而迎上来厮杀,当真匪夷所思。
下一刻,他们才意识到对方为何敢这么做的原因。陌刀闪闪,横砍竖削,亲卫们身法灵活,有样学样。借着对手的冲锋之势力,利用陌刀的锋利和长度劈开战马和士兵身体。这种凶悍的杀人方式比之刀剑刺入身体更为摄人心魄。因为当你目睹一人一马在你的面青被活生生的劈开,喷溅出满地的内脏和血肉时,那种感觉会让你崩溃。会让你觉得浑身发冷,恐惧到骨髓之中。
……
必须要说一说大唐的独有兵器陌刀。后世将陌刀也称为唐刀,表明这是大唐特有的一种兵刃。此刀之所以出名,不但是他的奇特的形状使然。双刃尖头,薄而窄的长刃。光是刀刃的长度便达数尺。三人并立于前,陌刀劈下可将三人一起斩杀,可见其刀刃的长度。尖头双刃的设计可刺杀对手,更可以正反劈杀,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将对手斩杀。但这只是它出名的特点之一,更加让它名声大噪的是它的锋利和制造的考究。
陌刀的原料用料极其考究,要用上等的镔铁,最好的煤炭煅烧,最有经验的工匠锻打淬火,这一切都是不传之秘。也正因为如此,以大唐帝国的国力,如此强悍的武器却不能呈制式装备,成本巨大便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一柄陌刀造价高达三百贯,这是普通长枪钩镰枪长戈等武器的百倍。所以,陌刀在大前期制造了数万柄之后,从武帝到玄宗这数十年间几乎已经停止了锻造。便是因为造价太过昂贵,维护的成本也非常的高。而大唐帝国兵强马壮,完全不需要用这些造价高昂的武器便可保证大唐帝国的安定,所以这些年来军中早已停止了陌刀的装备。改为低廉的长柄武器。
陌刀从其构造和形制而言便是一种可以克制骑兵的兵器。锋锐长刃可以连人带马切开对方,这比一般的长兵刃更有优势。而且陌刀的设计理念便是基于汉代的一种名叫斩马.刀的长柄兵刃而来。顾名思义,斩马.刀的作用便是用来斩马的。可见其设计的终极目的便是不仅能用于步兵作战,而且可以用来同骑兵作战。今日王源一刀连人带马将对手劈成两段的行为正是陌刀对抗骑兵的标准用法。
王源自入剑南之后,大量囤积物资聚敛财物,大力发展兵器装备。致力于打造不败之兵。这陌刀王源岂能放过?只是即便是以王源聚敛的大量财物,搜罗的各种原料。他也只能锻造了仅仅配备于骑兵的陌刀。而且说是改良,其实有偷工减料之嫌。神策军骑兵配备的陌刀长度重量乃至锋刃的长度都有缩小,比之正宗的陌刀几乎短了两尺长。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减轻骑兵装备的重量,不至于让配备了长枪、弓箭、宝剑等全套武器和盔甲的骑兵影响了战马的速度。王源便只能在各种兵刃盔甲上动心思,在性价比上找到一个平衡点,基本上不会太过削弱综合战力,发挥其最大效用便是王源的目标。可以说王源基本上做到了这一点,改良后的陌刀虽然轻短了许多,但威力依旧不容小觑。
……
手持陌刀的亲卫军排成方阵气势如虹,敌军骑兵蜂拥冲上土坡上方,陌刀齐下,人马俱碎。满地血肉尸体顺着土坡往下流淌,情景惨不忍睹。虽然亲卫们也阵亡不少,但总体而言,只要保持阵型,人数占据劣势的神策军亲卫兵马反倒占据了战局的上风。
王源一边杀敌一边注意着敌军的动向,他发现对手只有这几千敌军追来,而后方再无兵马跟上。王源心如明镜,对方的骑兵数量虽然不多,但他们显然是来追击纠缠的,后方必有大批步兵正在赶来。此刻对方骑兵虽然攻击受阻,形势暂时没有大碍。但不久后敌军援军抵达,形势必然逆转。
王源挥刀将一名骑兵连人带马斩杀在面前,伸手一抹脸上的血迹高声喝道:“兄弟们,咱们不可恋战,咱们必须杀到渡口登船。”
“遵命。我等给大帅护卫,咱们杀出一条血路。”赵青喝道。
王源冷声道:“护卫什么?现成的马儿不抢作甚?杀人夺马,必须冲散敌军方有登船的机会。”
王源说着话,眼睛盯上了一骑飞驰而至的叛军骑兵。那叛军手握长枪朝着王源猛刺过来,王源闪开身形伸手抓住长枪用腋下夹住长枪枪柄发力猛地一扯。那叛军骑兵用力往回拉扯,王源探出右手陌刀顺着长枪枪杆滑动,噗嗤一声切入那骑兵的腰间。那骑兵惨叫一声被王源一把扯下马来,紧接着王源抓住马尾借力飞跃,瞬间便上了马背,端坐马鞍之上。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之极。身旁众亲卫齐声喝彩,连站在王源身边护卫的公孙兰也点头微笑。
王源坐在马鞍上哈哈笑道:“这劣马虽然不能和我的大黑马相比,但可比站在地上可好多了。”
第八七四章 生天
第八七四章 生天
(二合一)
众亲卫也立刻开始杀敌夺马,要说夺马还是公孙兰利落,但见她的身影在叛军骑兵们的马背上兔起鹘落。每一次纵跃都有一名叛军骑兵被斩杀落马,一群亲卫们跟在她身后抢马。不久后,竟有两百余亲卫抢到了座骑。这些人本就是骑兵,一旦他们上了马背,顿时如鱼得水,战力陡增。在王源的率领下反而沿着土坡往下反冲对手。
尚有大量亲卫没有抢到马匹,但他们举着陌刀紧紧跟随前方冲锋的数百骑兵冲到土坡之下,几个来回将对方阵型冲的七零八落。随着来回的冲杀,亲卫骑兵的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有了座骑,一千余亲卫竟然有一半人有了座骑。形势显得越来越有利。
但王源其实心中越来越着急,对方明显开始以纠缠骚扰为主,骑兵所致,对方知道厉害居然会避开。但一旦掉头他们便又嗷嗷叫着冲上来,这么搞法也不是个办法,纠缠到敌军步兵抵达,那便麻烦了。
公孙兰抢了匹枣红马跟在王源身边,她也看出了形势的微妙,于是沉声娇喝道:“二郎,那边大旗下恐是敌军主帅,擒敌先擒王,莫如我们去宰了他,免得追着他们绕圈子。他们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王源往东边数里外看去,果见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旗下数百骑拥着一人策马而立远远观战,并不加入战团。不断有骑兵从大旗方向朝战场方向来回穿梭,显然是在传达命令。那大旗下的人必是敌军将帅无疑。
“好办法,不过宰了他怕是难,但可以调虎离山。咱们杀过去,不怕他们骑兵不救。赵青和谭平可以带着其余兄弟登船。”王源大声道。
“正是如此。”公孙兰点头道。
王源转头下令道:“赵青谭平,我们佯装冲杀敌帅吸引敌军来救,一旦敌军涌来,你们便立刻掉头去渡口马头即刻登船离岸。一个也不许跟着我。”
“那大帅你怎么办?”赵青忙道。
王源喝道:“让他们留下一条小船放在岸边便是,你们只要上了渡船离岸,我便有办法逃脱。”
“可是……”赵青和谭平面露难色。
“没有可是,敌军援军将至,再拖延便是死路一条,都给我住口。”王源喝道。
“卑职遵命!”赵青和谭平知道这是死命令,也无法违抗,只好答应。不过这二人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大帅和公孙姑娘难以脱身,自己是一定会率兄弟们重新上岸援救的,哪怕大帅事后以军法惩处也认了。
“兄弟们,随我杀!”王源举起血淋淋的陌刀朝着东边一挥,口中高声喝道。
“杀!”一千余亲卫齐声大呼,数百骑兵跟着王源的马后朝着东边数里外的大旗冲杀而至。几百名没有座骑的亲卫在谭平的带领下跟在后面呐喊奔跑,从山坡之下冲到了渡口平坦之地朝着渡口处快速接近。
叛军骑兵本来在外围疾奔而走,他们得到了命令是围困住对手,不用和对手拼命,拖延时间等待援军抵达。但此刻他们发现对方骑兵正冲着东边数里外的严大帅所在之处冲去,一个个都傻了眼。对方这是要去杀严大帅了,这可不能不理。没等严庄传来命令,三千多叛军骑兵连忙冲向东边来拦阻。
狂奔里许之后,叛军骑兵已经从散落状态变成了两队跟随王源骑兵兵马两侧紧追的态势。他们虽然也知道有几百名唐军正在登船,但他们也无法顾及了,以为这时候谁要是不来救援,事后肯定是没好果子吃的。况且他们也知道,唐军的主帅还在,小兵卒跑了也不算什么。
“就是现在,你们立刻掉头杀向渡口,以最快的速度上船。”王源厉声喝道。
赵青高声应诺,口中一个唿哨,拨马往南奔出,五百余骑跟在他身后斜斜往南越过一队叛军骑兵的前方绕了个大圈直冲向渡口而去。叛军骑兵不明所以,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继续往前还是该追击这数百骑兵。
正犹豫时,便听前面马上那名男子回身叫道:“大唐相国,平叛兵马大元帅王源在此,尔等受死。”
一听此言,犹豫不决的叛军骑兵们那里还对那些往渡口跑的士兵感兴趣,若是抓到此人,那可是一桩天大的功劳。所以不再犹豫,一窝蜂的追了下来。
王源和公孙兰双骑并驰直直的冲向前方的大旗。下一刻,前方严庄的亲卫骑兵百余人已经迎头赶来拦截,公孙兰纵身跃起落在王源的马背上,就像以前两人在乱军之中杀敌的招数一样,公孙兰跃起在空中将前方敌兵击杀,王源则负责侧翼的敌军。夫妻二人配合默契,两人一骑如一柄锋利的利刃从拦截的骑兵队伍之中划过,他们的马后留下一地的尸体。
见这两人如此勇猛,顷刻间便突破百余名骑兵的拦阻,大旗下的严庄甚是惊讶。他本来已经识破了王源的意图,打算下令让骑兵冲向渡口阻止对方的兵马登船的。他以为自己的三百名亲卫骑兵可以拦住对手,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勇猛,轻易的便突破了一百多骑兵的第一次拦阻。
“快,拦住他们。”眼看那两人已经接近到数百步之外,严庄无法淡定,忙高声下令道。
身旁两百名亲卫骑兵已经蓄势待发,听到令下,立刻策马而出迎了上去。然而让严庄惊讶的是,一片血肉横飞人头飞天之后,那两人一骑居然浑身浴血的再次冲破了两百骑兵的拦阻,气势汹汹的朝自己冲了过来。
“严大帅,快走。卑职等拦住他们。”身旁几名将领忙大声叫道。
严庄直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对方如此厉害,万军从中如入无人之境,自己可不能硬挺。道一声:“有劳。”之后,严庄拨马便走。
四名副将策马横刀并排拦在猛冲而至的王源和公孙兰的身前,一副气势汹汹之态。待王源的座骑冲近,四人同时将举起兵器出击。只听当当当一阵乱响,王源的座骑毫无滞留的从四人的座骑之间穿过。在他们身后,座骑上的四名将领僵立着,下一刻,他们纷纷扑跌落马,身上鲜血汩汩而出。
后方众叛军骑兵目睹此景惊愕难言,同时也为严庄的命运开始担忧起来。一来这两人之中有自称是大唐相国王源的人,二来严庄的生命受到威胁,叛军们再也没有丝毫的其他想法,全力在后面猛追过来。
严庄的座骑是一匹好马,跑的速度相当的快。在王源斩杀四名副将之后,他已经往东逃出了数十步。王源策马猛追,但所骑的马只是一般的战马,根本无法追上,反而距离越拉越远。公孙兰手中无长枪弓箭,也无法对严庄进行远程的击杀。就在此时,东边不远处出现了黑压压的旌旗和人影,那显然是敌军这增援步兵抵达,严庄挥鞭扬蹄朝着东边赶来的步兵疾驰而去。
王源追出数百步,也看到了对面增援而来的步兵,知道再追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搞不好还要被全面包围难以脱身。
“算他运气,表姐,咱们恐怕要回头了,此刻不走便走不掉了。”王源高声道。
公孙兰微笑道:“早该回头了,你还真想着杀了他不成?”
王源呵呵一笑道:“看着有机会,但其实并无机会。咱们的人也该登船离岸了,我们得抓紧赶到渡口了,否则怕要糟糕。”
二人旋即拨转马头拐弯往南疾驰,前方奔逃的严庄在马上回身看见两人往南逃走,心中顿时明白两人这是要往渡口逃,忙勒马转头,大声叫道:“拦住他们,他们想逃。”
叛军骑兵也看出了二人的意图,数百骑兵斜斜往南冲出围堵二人,其余骑兵也调转马头从四面八方围堵而至。
王源死命抽打马匹,胯下座骑虽然竭力奔跑,但可惜它只是一匹劣马,而且载着两人奔跑了这么长的时间。刚才冲过敌阵时马臀马腿上还受了伤。所以任凭王源死命抽打呵斥,它也无能为力,反而踉踉跄跄口喷白沫,看样子就要摔倒在地。
王源大骂连声,却也无可奈何。公孙兰当机立断,娇声喝道:“马儿无用,不如弃马。”
不容王源分说,公孙兰伸手拉住王源的胳膊,两人腾空而起落在地上。那匹马也在他们落地的瞬间跌跌撞撞滚翻在地,趴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哀鸣不已。
“落马了!落马了”后方叛军骑兵兴奋大喊着。弓箭嗖嗖的朝两人射来。
公孙兰沉声道:“抱紧我。”
王源丝毫没有犹豫,伸手抱住公孙兰的纤腰,公孙兰也伸手揽住王源的腰,口中发出一声娇叱。下一刻,王源便觉得身子飞腾起来,脚尖在地上拖着,磨得笃笃作响。眼前景物纷纷后退,速度快的惊人。
“脚尖点地借力,顺地拖着算什么?”公孙兰嗔怪道。
王源脸上一红,心道:你当我是你么?我脚尖点的过来么?低头看时,但见公孙兰两只脚几乎脚不沾地,两只脚尖落地便弹起交替前行,宛如在地面草叶上滑行一般,看的王源头都有点发晕了。
远处看来,王源就像是公孙兰背着的一个大包袱一般,包袱太大,几乎是顺地拖着走一般。这场景若是王源自己看到,非羞愧欲死不可。
两人奔跑的速度比刚才那匹马的速度还快,转瞬间便奔出十几丈。右侧拦截的骑兵也正和他们并行往南,然而这些骑兵的速度居然没有公孙兰的跑动速度快。先是并驾齐驱,但十几息后便被公孙兰甩在身后。终于,任凭他们如何抽打马臀催动马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孙兰拖着王源在马头前方二十步左右的距离超越而过,直奔白马渡口而去。
骑兵们玩命的朝着两人的背影射箭,密集的箭雨在两人身旁嗖嗖飞过,公孙兰心无旁骛自顾带着王源在箭雨之中穿梭奔行,终于在盏茶之后冲到了白马渡码头旁。
河中几十艘满载士兵的渡船在离岸百余步的距离徘徊着,他们惊愕的看着岸上的这场追逐。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王元帅和公孙姑娘用双腿跑过了战马,甚至超越了战马,所有人呆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有人大声喝彩,才惊醒众人,顿时掌声如雷喝彩声不断。
渡口码头下方一条小船在水面上荡荡悠悠,正是留给二人脱身用的。王源龇牙咧嘴的大叫道:“表姐,跳下去。”
公孙兰纵身跃起,两人落入小船之中,王源挥剑割断绳索,抓住船桨快速摇动,小船飞速离开岸边。片刻后,大批骑兵冲到码头旁的堤岸上,纷纷弯弓搭箭朝着小船乱射。
公孙兰站在王源身前,一手持着披风舞动,一手持着长剑挥舞格挡。密集的箭支被卷的四处横飞,噗噗噗落入河中。小船的船弦上船头上笃笃作响,片刻功夫便被箭支插得密密麻麻。
王源心无旁骛奋力摇桨,他也顾不得去看箭支会不会射到自己,总之公孙兰在身前档箭,自己便要在她力竭之时将船划到射程之外才算安全。小船飞快的离岸冲出,借助水流之势很快便到了几十步之外。距离越远,箭支的准头越差。虽然箭支依旧密集,但射到小船范围内有威胁的箭支已经寥寥,大多数都射入了河水之中。忽然间,岸上的弓箭停止了射击,岸上叛军骑兵们似乎也认为无法射中,所以放弃了射击。
公孙兰也精疲力竭,提携王源疾驰本就耗费气力,又全神贯注的格挡箭支不敢稍有分神,更是消耗甚巨。箭支一停,她也一屁股坐在船弦上剧烈的喘息起来。
王源喘着粗气放声大笑,指着公孙兰道:“表姐,从未见你如此颓唐的样子,瞧瞧你,披头散发的,简直像个疯子。”
公孙兰忙伸头在旁边的河水倒影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果然是云鬓散乱,脸上一片片的血污和灰尘,简直不成样子。顿时啊呀一声背过头去,口中嗔道:“不许笑,不许看。”
说罢伸手从怀中掏出丝帕便要清洗脸上的污垢,却见王源龇牙咧嘴的样子觉得奇怪,又问道:“你怎么了?”
王源抬起两只脚道:“瞧瞧我这靴子。”
公孙兰一看之下顿时忍俊不禁,王源脚上的皮靴已经磨得稀烂,王源的两只大脚趾头露在外边,上面血肉模糊。公孙兰一下子明白了,刚才拖着他奔跑,王源的两只脚在地上摩擦,以至于磨烂了靴子,磨破了脚趾。
“抱歉了,脚趾头还在吧。”公孙兰笑谑道。
王源动动大脚趾道:“好像还在,只是它们受了些苦。”
公孙兰顺手便要将丝帕给王源包扎,口中笑道:“叫你不好好学武技,否则焉能如此?轻身功夫几年前便教了你口诀,也没见你练过一天。”
王源哈哈笑着缩回脚来道:“罢了,不用包扎,也无大碍。表姐说的是,将来我要好好的当表姐的乖徒弟。”
公孙兰瞪了他一眼,脸上却满是甜蜜之意。正欲说话,忽听岸上传来呼喊之声。两人忙凝目朝岸上看去,只见那名叛军主帅也已经来到了马头便,岸上密密麻麻全是马步兵,足有数万之众。
“尔等唐军听了,我大燕国征南大元帅严庄在此。听说大唐相国王源在对面,请出来和我大元帅说话。”岸上有人高声大叫道。
王源缓缓站起身来,朗声叫道:“本人便是王源。对面那位便是严先生么?原来是故人相见,早知如此咱们该叙叙旧才是。”
严庄骑在马上,脸色很是懊恼。但他是个有风度的人,依旧嘴边带着微笑。听到王源回话,严庄也朗声回道:“原来真的是王源,咱们倒确实是故人相见。数年不见,没想到你已经是大唐相国了,了不起啊。昔年幽州城中相见,我严庄便知你不是池中之物,果然今日飞黄腾达,一飞冲天了。”
王源哈哈笑道:“严先生还记得当年幽州城中的事么?那么也一定记得鸡鸣山峡谷中的事情,更记得你们勾结奚族兵马截杀我的事情了。严先生当年便看出我不是池中之物么?所以你当年便要将我这个非池中之物扼杀在池中么?”
严庄抚须朗声道:“王相国,这些事你不敢怪我,不过都是各为其主而已,可不是我对你王相国有什么私人恩怨。但我没想到的是,这次带兵破我壶关连攻三城,解平原城之围的居然是你王相国亲自领军。是了,我早该想到是你,除了你王相国,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这一次你又一次成功了,从我五万大军的手掌之中逃脱,真叫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源哈哈笑道:“严先生不必沮丧,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在我身上栽了两次,也不算多。下次或许咱们还有交手的机会呢。到时候你想办法翻本便是。只是不知道你们那位大燕国皇帝这一次会不会饶了你,据说他最近可是脾气很不好呢。”
严庄皱眉不语,他也正担心此事。五万大唐军民逃脱了对严庄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但回去后肯定是不好交代了。这王源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语便道破了自己的心中担忧之事。
“哈哈哈,这倒不用你操心了,我严庄便是被大燕国皇帝降罪也是无妨的。本来我听到今日领军之人是你,很想和你叙叙旧的,现在看来你一定不肯的了是么?”
王源笑道:“不是不肯,我是不敢啊。你严先生手下甚是凶猛,五万大军一人一口吐沫我便被淹死了,叙旧之事还是算了吧。你我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我看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相见争如不见,你说呢?严先生?”
“是啊,相见争如不见,这话说的好,我倒是希望永远见不到你,因为我绝不希望你死在我手上。你是我佩服的人之一,我不想那么做。”严庄长叹道。
王源哈哈笑道:“严先生,我倒是不介意你死在我的手上,对朋友我会倾心而交,对敌人我会毫不留情。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不会心软。严先生,以后你最好不要遇到我,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是你第二次带兵杀我,第三次便是我杀你了。”
严庄长声大笑道:“有句话叫做事不过三,你逃了两次,第三次再遇到我你必逃不了。”
王源哈哈大笑拱手道:“罢了,斗嘴无用,再见时咱们再见真章。山高水长就此别过,我还打算过河去好好的吃一顿早饭睡个好觉呢。严先生,告辞了。”
严庄遥遥拱手还礼,目光锐利的看着王源的小船和几十只渡船沿着水流渐渐远去。不久后终于轻叹一声,收回目光沉声喝道:“传令,撤兵回洛阳。”
第八七五章 留名
第八七五章 留名
太阳升起,将黄河河面上雾气渐渐驱散。王源仰面躺在小船上,眼望着白雾散去后湛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耳听着黄河的流水在船舷边静静流淌的声音,心情无比的放松。他的身旁坐着的是闭目调息的公孙兰。一名老艄公登上了小船替他们划桨,小船在河面上缓缓的往南岸悠悠荡去。
一个多月来,从蒲州出发奔袭平原城,乃至从平原城携数万百姓一路南下逃离虎口,所经历的艰险不计其数。这一路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次生死之战,歼敌数万之众,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一趟艰难的历程,其中滋味,每一位经历过的人心中自知。
王源只觉得心情轻松,但并没有为这一路上的作为而感到兴奋和骄傲。因为这一趟痛苦的旅程让王源失去了很多生死与共的兄弟。三千精锐亲卫骑兵活下来的只剩下千人,近两千士兵将热血洒在了这趟艰险的旅程之中。对于王源而言,这些士兵的死带给自己的痛苦甚至超过了以前率大军作战时死伤的数万士兵。因为这一路大家生死与共、共历艰险,情感上要紧密的多,彼此都是对方的依靠。正因如此,每一名士兵的阵亡都让人难以释怀,也让王源没有因为成功完成了既定目标而欣喜若狂。
河面上的流水仿佛也因为心境的不同而变得温柔起来,河水汤汤,像是在低声絮语。这让躺在小舟上的王源觉得很放松很放松。公孙兰身上的幽香钻入王源的鼻孔里,也让王源疲倦的精神得到安宁。终于,在桨声欸乃之中,在晃晃悠悠的小船飘摇之中,王源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一个时辰后,渡船靠岸。岸边早已是人山人海,数万军民都已经在南岸码头上迎接王源的到来。鼎沸的人声传出数里之外的江面上。
小睡之后精神抖擞的王源和公孙兰步下小舟,木栈码头上,李珙、颜真卿、贺兰进明以及一干将领军官都已经站在前方迎接。当王源微笑来到码头上方的空地上时,李欣儿阿萝等人早已飞步跑上前来迎接,眼里的担忧全部化为笑意了。
“下官等恭迎相国平安归来,我等携数万百姓在此向相国跪谢搭救之恩。相国是我们的大恩人。”除了李珙之外,颜真卿贺兰进明等官员都齐齐跪地行大礼迎接,口中高声道。
王源忙上前搀扶道:“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不必如此。”
颜真卿没有起身,举手一挥,码头上五六万百姓扑通通尽数跪地,均高声叫道:“多谢王相国搭救之恩,王相国是我等百姓的恩公,请恩公受我等百姓一拜。”
“咚咚咚!”数万百姓开始磕头,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磕头,头碰在地面咚咚作响。
王源忙叫道:“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大伙儿都起来,折杀我了。”
众人岂肯起身,依旧此起彼伏的磕头不迭。王源没法子,也忙跪在地上朝百姓们作揖,见王源也跪下了,颜真卿和贺兰进明这才起身上前来扶起王源,同时也让百姓们都起身来。
王源看着颜真卿和贺兰进明埋怨道:“二位太守这是搞得什么鬼?何必如此大排场?”
颜真卿呵呵笑道:“这可不是我和贺兰太守的意思,是百姓们自发的举动。相国智勇无双,以数千兵马横扫叛军盘踞的腹地,解救平原城之困,且保护数万百姓安全渡河,此乃不世壮举。百姓们表示感激崇敬之意也是应该的。而且相国一直以百姓为先,自己坚持到最后,这才是真正的大无畏且爱民如子的表现。”
贺兰进明也点头道:“我贺兰进明虽然第一次见到王相国,但只是这短短的数日,便为相国的人品胆略所折服。当世之人,能比得上相国凤毛麟角。总之我贺兰进明是衷心的拜服了。”
王源摆手笑道:“惭愧惭愧,如何当的你们如此言语?”
颜真卿笑道:“百姓们都是从南边的渡口行了十几里赶到白马渡南渡口,便是为了来迎接相国凯旋的。相国给大伙儿说几句吧。”
王源摆手道:“有什么好说的?”
“说几句吧,王相国,你给我们说几句吧。”众百姓纷纷叫道。
“既如此,我便简单的说几句便是。”王源拗不过,只得微笑点头道。
众人掌声雷动,无数只热切的眼睛看着王源。王源微笑点头,纵身跃上一块捆绑船缆的青石墩,抬眼环视全场百姓扬起的脸。目光所及之处,百姓们的喧闹之声立刻停止,片刻后场上一片寂静,唯闻河水滔滔之声。
“诸位乡亲父老,诸位同僚,诸位军中兄弟。今日我们终于全部脱险,成功渡过了大河来到了南岸北海郡。这也是我率三千兄弟奔袭平原城的目标。这个目标今日终于完成了。”王源朗声道。
“好!”
“王相国好样的!”
“王相国是大恩公!”
众百姓举手叫喊,声浪如潮。
王源压了压手,众人再次平静了下来。“这当然是件值得庆贺之事,然而能达成这个目标,我们付出的血泪经历的苦痛也着实不少。我不是煞风景,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我们这些人能活着渡河站在这里,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为了保护我们而死去的人的庇佑。我的三千亲卫骑兵兄弟,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千人。两千名兄弟已经永远长眠在我们的路途之中。还有平原城颜太守手下的兄弟,离开平原城时有三千人,现在活着的已经不足六百人。短短的月余时间,四五千人为了这一目标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庆贺脱险的时候,岂能忘了这些人?”
有人眼眶发红,有人泪水涌出,有人开始无声的哭泣了起来。想起这一路上的浴血战斗,想起死去了那么多的士兵,没有人能无动于衷。很多士兵其实就是平原城本地人,他们的亲眷就在人群之中,此时更是悲从中来,嚎啕不已。
“我提议,全场默哀十息,为这些英灵祷祝。期望他们在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告诉他们,我们是记得他们的。”王源沉声说道,然后垂首鞠躬,沉默不语。百姓们也纷纷垂首默哀。一时间全场静默,唯闻四周风声飒然、树木摇弋、流水汤汤之声。
十息已过,王源咳嗽一声抬起头来,百姓们也有纷纷抬起头来。王源微笑道:“今日是值得庆贺的日子,我们也不必搞得如此悲伤。逝者已去,我们都该向前看。他们的死给了我们生的希望,所以诸位要好好的活下去才能对得住他们付出的生命。阵亡将士们的名单我会请颜太守贺兰太守呈报上来,朝廷也会给予抚恤。阵亡士兵的家眷,朝廷也不会无视,必会给予安顿。总之,善后之事我们会妥善解决。”
颜真卿拱手道:“下官会尽快将阵亡将士的名单统计呈交给相国的。”
王源微笑点头,朗声对百姓们道:“诸位父老乡亲,这一次我们能成功的从虎口脱险,不仅仅是因为将士们的保护。其实这次能成功的脱险,关键还是你们自己的自救。这一路上诸位乡亲父老吃了不少的苦,也协助将士们筑造各种工事拒敌,可以说能够成功脱险,那是军民一心的结果。在此,我王源代表将士们向诸位父老乡亲们表示谢意。”
王源拱手团团作揖,众百姓忙拱手还礼,有人叫道:“王相国忒也多礼,这是咱们都应该做的。你们为了救我们拼命,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王源微笑点头继续道:“诸位乡亲父老都是明理之人,倒也不用我多说。这一路上我王源以及手下兄弟若有得罪之处,便也请诸位不要介怀。当时也是情势所迫而已。”
“没事没事,那都是咱们自己不好,不知道情势危急。挨鞭子也是活该。”百姓们叫道。
王源哈哈笑道:“好好,此事不提了。诸位,本相此次率军至平原城救援,虽然是冒险之举。但能有今日成果,本相甚是满意。借此也要诸位明白一个道理,朝廷是记着百姓们的,只要心向朝廷,朝廷都不会弃之不顾的。陛下派了丰王爷同本人同来,便是告诉大伙儿,朝廷时时刻刻的记得深陷贼兵之手的百姓们的。丰王爷就在那里,让我们一起向丰王爷道谢。”
王源伸手朝站在一旁的李珙一指,众百姓也都拱手向他行礼。虽然对这位丰王爷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也没见他做什么事情,但这毕竟是陛下的儿子,他的到来便也代表了陛下的态度,故而都客气的行礼。
李珙本来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此情形忙拱手还礼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本王没做什么,都是相国之功。”
王源笑道:“丰王爷不要客气,要不要跟百姓们说几句?”
李珙摆手道:“相国说话便代表本王的意思,也代表了朝廷,相国继续,本王听着呢。”
王源微笑点头,也不过多坚持,转头来对着百姓们道:“丰王爷是低调之人,我们也不难为他。说起来,此次平原城在叛乱起时能坚守九个月之久,这是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我只能说颜太守和平原城军民便是我大唐军民的典范。坚守不降,誓死拒敌,这便是我大唐臣民该有的态度。平原城的事迹该当大力宣扬才是。此次回去,本人会大力举荐颜太守,因为颜太守可为大事,可为朝廷中流砥柱。”
众人连连点头,纷纷瞩目颜真卿,有人高声叫道:“恭喜颜太守这次怕是要升官了。”
颜真卿忙拱手叫道:“诸位乡亲父老,升不升官的事颜某并不在意,颜某守城是为了平原城百姓,可不是为了升官的。要知道当初叛军劝降,许诺的官职也着实不低呢。若是为了官职,何须坚守城池?”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说的很是,这是气节,这是责任,和官职没有任何的关系。但越是如此,便越要大力举荐,方显朝廷公允。”
“正是正是,王相国所言极是。颜太守若不受嘉奖,岂非是不公之举?理当升官嘉奖。”众人纷纷叫道。
王源微笑点头,待众人平复下来,高声道:“颜太守的事朝廷会妥善安排,关于诸位父老乡亲的事情,本人还有最后几句话要跟诸位说一说。咱们已然脱困,那么接下来的首要之务便是安顿之事。咱们四万多百姓若是全部安顿在北海郡,恐怕会给贺兰太守带来巨大的压力。今年全国大旱,朝廷又在多事之秋,叛军猖獗,四处狼烟,朝廷恐无余力救济。所以这安顿之事,需要一个妥善的方案。本人有个想法,虽然事前没有跟两位太守商议,但此刻正好拿出来跟诸位乡亲父老以及在场的官员们商议一番,若觉得可行,咱们便定下此事。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请相国明示。”颜真卿贺兰进明等人均道。百姓们自然是毫无疑义。
“南岸诸郡的首要之务是拒敌,空无余力安顿百姓。所以我想请贺兰太守派人将百姓们分散至南边最近的州府分别安置。济南府周边各郡都要承担收容之则,每一处可安顿数千人,既不增加太大的负担,又可妥善安置。百姓们暂时安顿下来,将来收复失地后再可回归故地。本相将会写信通知这些州府的官长,相信他们不会拒绝的。”王源沉声道。
“甚好,下官也是这么想的。下官北海郡也非全无能力收留百姓,我们可以带头收留五千百姓。只要有咱们一口吃的,便有百姓们一口吃的。”贺兰进明道。
王源微笑道:“我信你。”回头来对着百姓们道:“诸位父老乡亲可有异议?”
百姓们岂会有什么异议,只要有安身立命之所,那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于是纷纷道:“听凭安排便是,我等只要有口饭吃,什么都成。”
王源点头道:“好,那么事情便这么定了,至于哪些人去哪些地方安顿,下来后我会同两位太守商议决定。我对诸位只有一句话的忠告:他人的救助都是暂时的,咱们要自救才是最终的脱困办法。今年年景不好,安顿于何处都是大负担,所以我希望诸位父老乡亲能够想办法自救,安顿下来之后自己想办法找生机,尽量减少当地的负担,这样既可立足也有尊严。”
“相国说的很是,我等记住了。”百姓们纷纷点头道。
王源微笑点头,摆摆手叫道:“罢了,便到这里吧,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堆,大伙儿怕是都听腻了。散了散了。”说罢纵身跳下青石墩。
……
众人开进北海城停留休整。士兵们昨夜受了大罪,受冻风寒的不少,需要及时的处理。贺兰进明让人熬了大锅的姜汤给士兵们喝下,中午又饱饱的吃了一顿饭,王源传下令来,所有人全部睡觉,一个也不准起来晃悠。于是全体亲卫士兵蒙头大睡,睡了个昏天黑地。
到了晚上,吃了晚饭后亲卫们又是倒头便睡,这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的他们终于可以享受这简单的幸福时刻了。
王源午后也美美的睡了个觉,一觉睡到黄昏才起床来。起床后李欣儿等人告诉王源,贺兰进明亲自来过了,要请王源晚上赴宴,聆听相国教诲。
一听赴宴二字,王源眉头皱起。此时此刻正是物资最匮乏的时候,贺兰进明此举虽然是对自己的尊敬,但绝不能提倡。但王源也没有拒绝,他确实要跟贺兰进明交代一些事情,因为明天一早王源便打算离开北海郡了。很多事必须要在今晚交代清楚。
住处伺候的婢女烧了热水,王源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疲倦尽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王源便在贺兰进明派来的小吏的带领下去贺兰进明的太守衙门赴宴。当王源带着赵青谭平抵达衙门的时候,丰王李珙、颜真卿等人已经先行抵达衙门,和贺兰进明一起在衙门口迎接了。
寒暄已毕,贺兰进明将王源等人引入内堂之中,但见衙门内堂简陋的一张桌子上只有几盘菜蔬和一盆鸡肉,菜肴简单无比。说是宴席,其实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李珙脸上甚是失望,他跟随王源也吃了一个多月的苦,本以为可以赴宴打打牙祭,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宴席。他本以为王源也会不快,但却发现王源脸上笑意更浓,竟然没有丝毫不快的样子。
“请丰王爷、王相国落座。我这里没有什么珍馐佳肴,只能略备薄蔬以示敬意了。这几样菜蔬都是我家夫人亲手种的。这只鸡也是我夫人亲手养的。实在拿不出手,万望相国和王爷不要介意。”贺兰进明带着满满的歉意道。
王源哈哈笑道:“介意什么?见到这样的一桌菜,本人打心眼里感到欣慰。我本担心看到满桌的美味佳肴,那便表明贺兰太守不知此时情势,不知时局艰难。但现在看到这些全是尊夫人自己亲手栽种饲养的菜蔬,我便放心了。足可见贺兰太守清廉有度,也深知时局之危。我对贺兰太守多了几分敬意。有你在北海郡,那是北海郡百姓之福啊。”
贺兰进明忙拱手自谦,担着的心思也放了下来。他确实担心自己照顾不周,他和这位王相国相处时间不久,虽然对他佩服不已,但毕竟这个人的品德如何还不知道。现在看来,此人果然豁达明理,难怪年纪轻轻便已经身居大唐相国的高位了,果然是人品俊秀智勇双全。
“惭愧惭愧。按理说丰王爷和相国来此,下官怎也要好好的招待的。可是我确实不想那么做。果然相国和王爷并不在意,这让下官感激不已。菜蔬虽简陋,但这坛酒倒是不错的酒,这是我家小女年头出嫁时挖出的女儿红。整整十六年的酒,这次正好拿出来待客,总算是心中稍安了。”贺兰进明指着一坛子密封着的酒道。
王源喜道:“哎呀,那可是好东西啊,有了这坛酒,便是山珍海味也无颜色了。咱们也不客气了,吃了这酒,也顺便粘粘喜气,祝贺兰太守早早抱个大外孙。”
贺兰进明哈哈笑道:“多谢多谢,小女确实十月待产,借相国吉言,生个大胖小子。”
颜真卿抚须呵呵笑道:“相国说是小子那一定是小子。何不请相国赐个名字?”
“对对对,请相国赐个名字。”贺兰进明笑道。
王源连连摆手笑道:“不成不成,起名字这样的事情是他父亲的权利,或者是贺兰太守,或者是对方的主翁,我起名字岂非越俎代庖了么?我可不做这样的事,这事儿还是留给贺兰太守自己烦心吧。”
贺兰进明忙道:“这孩儿能得相国赐名,那是我贺兰家和小女婆家的荣幸。”
颜真卿也道:“王相国,赐个名字沾沾您的福气。”
王源微笑道:“名字只是个代号,跟福气可没干系。不过既然非要我起个名字,我便帮着想一个。不合用便弃了便是。”
“好好好。那可太好了。”贺兰进明大喜道。连忙捧了笔墨纸砚来,摆在一旁的小几上。
王源提了笔蘸了墨问道:“你亲家姓氏是什么?”
“哦,姓叶。树叶的叶。”贺兰进明忙道。
王源点头略一思索,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挥笔写下了三个大字,笑道:“就这个吧,能用则用,不能用便弃了。”
贺兰进明看着纸上三个大字均点头笑道:“好名字,叶良辰。听上去便是那么顺口。良辰美景,圆圆满满,这岂非预示将来此子一生富贵圆满么?”
王源哈哈笑道:“能否圆圆满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的这个名字一定会流传千古,史上留名。”
“多谢相国吉言,多谢多谢。”贺兰进明大喜拱手道谢不迭。
王源笑道:“能吃你家的女儿红酒了么?咱们想吃贺兰太守家中的女儿红酒还真不容易,还要先替你办事才成。丰王爷,颜太守,你说是不是?”
在贺兰进明愕然的面容中,王源和李珙颜真卿等人均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八七六章 回程
第八七六章 回程
四人落座,就着简陋的菜蔬斟酒痛饮。这十六年的女儿红确实醇厚无比,酒意浓烈。几杯酒下肚,四人都面色变得微红,颇有些微醺之意起来。
王源咂嘴赞道:“好酒,好酒。难怪人说酒是陈年的香,普通的清酒经过十六年时光的沉淀,竟然变得如此醇香浓烈。瞧这酒水,宛如金蜜一般浓厚,今日可真是有了口服了。我家小女今年三岁,我也该埋下几坛女儿红,待得小女出嫁之日取出来喝的。这事儿回去便着人去办。”
颜真卿呵呵笑道:“王相国的千金出嫁,我等定是要去讨杯女儿红喝的。只是那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不知道我们那时还在不在人世。”
王源呵呵笑道:“颜太守何出此言?颜太守不过四十许人,十几年后怎会不在人世?在座都会在人世的。”
贺兰进明笑道:“那可说不准,世事变幻无常,焉知十几年后如何?”
王源微笑道:“没想到你们都是如此悲观之人。这倒叫我没想到。”
颜真卿道:“我等不是悲观,确实是这年余变化翻天覆地,谁能想到我大唐会有现在的局面。我大唐国富民强乃当世第一强国,可谁能想到渔阳鼓动,天下大乱。几乎在一夜之间,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国尚如此,何况人乎?”
“是啊,国尚如此,何况是人。”贺兰进明也跟着叹道。
丰王李珙皱眉喝道:“你二人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们对我大唐平叛复兴没有希望么?你们身为大唐命官,心中怎能有这样的消极想法?若人人都如你们这般,我大唐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颜真卿和贺兰进明一愣,忙拱手告罪。几杯酒下肚,他们差点忘了席上还坐着当今陛下的儿子。而且还是王相国亲自带着他来的这一位。暗地里两人猜测过王源此举的意图,都觉得很有可能王源是要举荐这位丰王爷上位。所以此刻李珙一发话,两人顿时觉得甚是紧张。
王源摆手皱眉道:“都坐下,不过是闲聊心思,丰王爷干什么给他们扣上一顶大帽子?颜太守和贺兰太守都不能指望的话,天下还有指望的人么?你也不想想,颜太守可是坚守了平原城九个月的。黄河以北的郡县州府中除了颜太守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贺兰太守这次若不是全力协助,我们能脱险么?丰王爷,话要想一想再说出口。”
王源的语气虽然清淡,但话意可不轻,这是等同于指着李珙训斥他了。李珙吓了一跳忙道:“王元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他们说出那样颓废的话来。”
王源微笑道:“那不是颓废,那是感叹罢了。你若到了他们的年纪,也会有此感叹的。你不明白他们心中的感慨的。”
李珙心道:“你还不是比我只大一岁,难道你便能明白了么?”不过嘴上还是立刻改口道:“元帅说的是,是握唐突了。我敬二位一杯酒谢罪,二位太守不要介意,本王说话有时候确实不太中听。我绝不是要训斥你们的意思。”
颜真卿和贺兰进明们举杯道:“无妨无妨,丰王爷说的也有道理,我们确实不该说出那般颓废之语。”
三人同饮之后重新坐下,王源知道李珙心里不高兴,但王源也无意安慰他。自己虽然已经决定了要推举他竞争太子之位,但在此之前必须要好好的调教他。让他多明白些道理。玄宗的儿子不好好的教育,自己便替他好好的教育一番。起码将来做个不祸害百姓和朝廷的皇帝,这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
“贺兰太守,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北海郡了。在离开之前,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于你。”王源微笑打破眼前略有些尴尬的沉默道。
“相国明日便走?怎不休整几日?下官还想着和相国盘桓几日聆听教诲呢。”贺兰进明忙道。
王源摆手道:“贺兰太守行事让人放心,那可不需要本相多嘴了。有贺兰太守驻守北海郡,当是北海郡百姓之福。我和贺兰太守一见如故,也想多盘桓数日,但时间紧迫,我确实不能在此逗留了。你要知道,为了救援平原城,我可是抛下了十万大军赶到这里的。我走时十万神策军还在长安城外清扫城池,面对着长安城中的二十万叛军的威胁呢。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如今消息全无,究竟是否发生了战事,我却都一无所知。哎,说起来我这个兵马元帅是不合格的,把重担全部丢给了高副帅了。”
贺兰进明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是该立刻赶回去。不过相国也不用担心,高仙芝领军当无差错。相国和高副帅人称大唐双壁,你们二人谁领军,叛军都将讨不到任何的便宜。”
王源呵呵笑道:“若非是对高副帅有绝对的信心,我也不敢离开大军,否则岂非成了儿戏一般。但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我此来的目的。我之所以离开大军突袭敌后,可并不是冲动之举,而是必须为之。目的之一便是援救困守平原城的颜太守,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颜太守坚守城池却得不到任何的救援,最后和全城军民在失望之中被攻破城池屠戮而死。我大唐之所以有今日,便是很多的州府守官缺少了颜太守这般誓死效忠之心。若我不来救颜太守,岂非让天下人都寒了心。救援颜太守的意义不在于救下了军民人马而已,那是对人心的一次救援。所以我才不得不来走这么一趟。”
这是颜真卿和贺兰进明第一次正式的听王源说出前来平原城救援的原因。之前这个念头在颜真卿的脑海里想了无数遍,但是他终于没有问出口。因为他总觉得王源离开大军跑来平原城的救援是鲁莽的举动。虽然他救了自己和全城军民,但颜真卿并不觉得此举是合适的。身为平叛大军的主帅,此举既鲁莽而又不智。但此刻听王源说出真正的原因来,颜真卿忽然发现自己和王源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曾几何时自己还曾偷偷觉得自豪,因为王源不顾大局赶来救自己,这说明自己在王相国的心目中是很重要的。但现在才明白,王相国救的可不是自己,而是人心。即便不是自己,换做任何一人坚守平原城,王相国也是会来救的。不过明白了这一点后,颜真卿一点都没失望,反而觉得更加的欣慰。
“原来相国此举高瞻远瞩另有深意,下官却没想到这一点,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颜真卿叹道。
贺兰进明也连连点头,满脸恍然钦佩之意。
王源微笑道:“也不是什么高瞻远瞩,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此次除了救援平原城之外,我还有第二个目的。那便是沿着北海郡往东的黄河南岸州府巡视一圈,带来朝廷的慰问之意。丰王爷这次也随我前来,便是代表着陛下亲至。我担心叛军不久便要往南攻击,所以这一趟也是必须要走的,我不想看到被叛军突破黄河南岸,一路占领南方州府的局势。因为那样的话,叛军有了大量的迂回纵深之地,而朝廷失去了唯一的钱粮来源,平叛便遥遥无期了。”
贺兰进明和颜真卿连连点头,如此看来,王相国此行不是冒险而是必须为之了。相国此行不但是挽救人心也是激励人心安定人心。同时布置沿江州府做好防务,配合平叛大军在黄河以北的战事。可以说王源行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也许有人会觉得有大河拦阻,叛军不会南下。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叛军一定会渡河攻击。这是战略使然,他们一定会这么做。而且他们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你们可知道今晨我们在白马渡口与之激战的叛军是谁为统帅么?”
“听说是安禄山手下的首席军事严庄是么?”颜真卿道。
“是严庄,你们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官职么?他手下的士兵无意间透露了机密,他报出了严庄的官职。严庄现在的官职是征南大元帅。嘿嘿,征南大元帅。你们想想这是何意?”
贺兰进明愕然道:“征南?岂非便要南渡作战么?”
王源微微点头道:“那还用说?无意间的一句话便泄露了天机,足见那五万兵马原本是要南渡征战的,可能是我们闹得太凶了,所以才优先来对付我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经过王源这么轻轻的一点拨,贺兰进明和颜真卿都已经全部明了。事情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相国放心,我贺兰进明必誓死守卫北海郡,不教贼兵越大河一步。”贺兰进明沉声道。
王源沉声道:“贺兰太守,不是我夸大其词你。黄河南岸众多州郡府县之中,北海郡是最危险之处。还有一处便是雍丘和睢阳一带。一旦叛军南下,这两处必是叛军全力进攻的方向。你可知为何?”
贺兰进明想了想道:“我北海郡正对白马渡,故而首当其冲。是不是这个缘故?而雍丘睢阳在洛阳之南,叛军若是从风陵渡渡河之后,必先往东南攻进,雍丘睢阳乃南下江淮之地的门户,故而也是要冲之地。必先遭遇攻击。”
王源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看来贺兰太守早已对局势看的很清楚了。那么北海郡所处的位置的重要性我也不多说了。所以,贺兰太守,北海郡一定要牢牢守住,不能有半点闪失。”
“请相国放心,下官必誓死守住北海郡。”贺兰进明挺身站起,拍着胸脯道。
“相国,下管愿留下来同守北海郡。”颜真卿也起身拱手道。
王源微笑摇头道:“颜太守不必留下来了,不过你的平原城的七八百士兵倒是可以留下归于贺兰太守。这样贺兰太守便多些人手。至于颜太守,你是必须要跟我走的。”
颜真卿点头道:“相国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便是。不过我倒是可以和贺兰太守商榷一番守御之法。毕竟我也是有些经验的。”
王源哈哈笑道:“这当然是好事,也是应该的。”
贺兰进明喜道:“那太好了。今晚我和颜太守联床夜话,正好好好的求教一番。”
……
次日清晨,王源率一千亲卫离开北海郡。当王源收拾停当,率众亲卫沿着白霜皑皑的街道来到北海城西门处的时候,忽然在晨光之中看到了城门内外黑压压默默矗立的无数身影。王源有些发愣,同时也百感交集。
为了不惊扰百姓,王源并没有发布离开北海的消息。但不知为何,百姓们还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们自发的前来西门处相送了。清晨的天气是寒冷的,这些百姓们大多衣衫单薄,却一个个站在冷风之中不知多久了。
“怎么回事?不是不要百姓们知晓么?”王源皱眉对身边陪同的贺兰进明道。
贺兰进明忙道:“下官没有告知任何人,百姓们可能是知道相国要离去,自发的前来了。”
王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百姓们。众百姓默默无语,数万只眼睛盯着王源等人的身形,眼中神色复杂。既有不舍又有感激更有太多的迷茫。王相国代表着朝廷,他在北海众人便可安心,现在王相国要走了,自然心中说不出的失落和迷茫。
“父老乡亲们,回去吧,回去吧,天冷。莫冻着身子。”王源一边走一边朝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拱手道。
百姓们纷纷拱手,但却没有一人说话,也没有一人挪动脚步。
“回去吧,莫要相送。你们放心,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的,本人回去后很快便会率大军攻破长安和洛阳,收复失地。到时候你们便不用担惊受怕了。你们中的很多从河北逃难而来的人便可以回归家园了。”王源边走便说着话,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些话多么苍白无力,但他还是要说,还是要试图安抚百姓们的心。
“王相国,王相国。”有人从人群中冲出来叫道,几名亲卫忙上前拦住。
王源认出了那人,却是两位经验丰富的老渔夫牛老财和老张头。王源忙命亲卫不要拦阻,微笑上前拱手道:“两位老丈,你们怎么来了?”
牛老财和老张头摘下斗笠跪拜行礼,王源忙制止了他们。牛老财抓着王源的手道:“王相国,怎么这就要走了?”
王源叹道:“军情紧急,不得不走啊。”
牛老财微微点头道:“也是,王相国有多少大事要做,怎能呆在这北海郡。我们哥两个昨晚连夜下河捕鱼,抓了几条肥美的黄河大鲤鱼,连夜赶到城里来打算今天请王相国尝尝鲜的。没想到一到城里却得知相国要走了。罢了,这几尾鱼便给相国留在路上吃吧,也是我们哥俩的心意。”
牛老财说着话,伸手示意站在旁边的老张头。老张头忙从背上取下鱼篓来,伸手从里边取出几条串着绳子的大鱼,递到王源面前。
王源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
牛老财忙道:“怎么使不得?又不是偷的抢的?这是我们的心意。我哥俩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只有这捕鱼的手艺。我们知道这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心意罢了。”
王源沉吟片刻,伸手接过鱼来,交到身边的亲卫手上,连声谢道:“多谢二位老丈,这鱼我收了。这鱼对我而言比什么都贵重。”
两位老丈大喜过望,呵呵对身后十几名渔民笑道:“瞧见没,你们还说王相国不稀罕,稀罕着呢。”
王源笑道:“稀罕稀罕。可惜我无物相送。这样吧,待我收复了京城,我请人接你们去京城游玩,想住多久住多久,想怎么玩便怎么玩,你们看如何?”
牛老财呵呵笑道:“那感情好,我老汉活这么大可连北海郡都没出过,要是能去京城游玩,死了也闭眼了。不过我等百姓最希望的还是王相国能快些平了叛乱,让我们老百姓过安生的日子,那便比什么都好了。”
王源郑重点头,拱手道:“这话我记住了,这便是我王源的首要之务,必不会教诸位父老乡亲们久等的。告辞了。”
王源转身回到队伍之中,一千多人的队伍缓缓从大开的西城门出城。城门口,王源回身对相送的贺兰进明以及一干官员拱手要求他们就此留步。又对着城头上下黑压压的百姓和军民挥了挥手,转身带着亲卫们步履整齐的踏上大道,消失在晨雾之中。
城门口,数万百姓依旧停留良久,才慢慢沉默的散去。
……
八天后,王源一行从北海郡出发沿着黄河南岸往西,连续巡视了恽州、东平郡、南安等州郡之地。每到一处州郡,王源都召集守城官员和将领以及百姓们激励士气,为他们加油鼓劲。提醒他们要积极准备守城作战。丰王李珙和大唐相国的亲临大大鼓舞了这些地方军民的士气。也让他们重新得知朝廷的消息以及如今的局势。这对于稳定军心民心是有决定性的作用的。
本来很多官员终日惶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王源的到来宛如及时雨一般,让他们有了目标和方向。特别是他们得知王源从黄河以北横穿叛军占领的腹地,以少量兵马歼灭数万之敌,连下数城,并且成功救出了在平原城坚守的颜真卿之后,所有人除了震惊之外,心中更是平添了一股勇气。原来凶悍的叛军在王相国的手下居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这让他们对守城拒敌有了更大的信心。况且王源的千里救援的举动也表明,一旦遇到敌军进攻,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只需心无旁骛的坚守便可。颜真卿的现身说法也甚有说服力。在守城之事上,颜真卿也毫不犹豫的对当地的官员守军提出一些建议。
总之,这一路走来,大幅提振了军心安稳了民心,让本已经对朝廷悲观失望的情绪消弭于无形。当朝廷的阳光重新照到他们身上时,这些州郡的官民都恢复了生气和活力。
九月十一,王源离开北海郡的第九日上午,众人抵达了雍丘境内。接近雍丘东城门外数里,前方尘烟四起,竟有一只骑兵飞驰而至,人数很是不少,恐在两千人左右。王源甚是诧异,巡视了数城,大多都是装备简陋的团练兵,没见到任何骑兵的影子。而这雍丘居然还有这么大数量的骑兵,这甚是让人狐疑。王源甚至有些怀疑雍丘已经被叛军占领,来的是叛军的兵马了。
但很快,疑虑便消除了。来的骑兵打着的是唐军的旗号,而且在里许之外便停了下来。十余骑单独飞驰而来,在百余步外便听到有人高声叫道:“来的可是王元帅一行么?”
赵青上前叫道:“正是,你们是谁的兵马?”
对面一人高声道:“下官真源县令张巡,恭迎王元帅一行。”
话犹未了,十几骑已到面前,马上众人滚鞍下马,快步跑上前来,居中一人面目清瘦双目炯炯,个子不高,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精干之气。此人双目在人群中逡巡,忽然停在了王源脸上,沉声道:“若下官没猜错的,这一位便是王元帅吧。”
王源微笑点头道:“正是,你便是张巡张县令?”
“下官张巡见过王元帅。”张巡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口中高声道。他身旁的十几名军士也纷纷跪地行礼。
王源忙上前扶起张巡,呵呵笑道:“张县令,不用行此大礼。你们这是特意来迎接我们的么?”
张巡沉声道:“正是。我们早就知道王元帅一行即将抵达雍丘,故而命人在东城侦查。刚接到消息,下官便带人赶来迎接了。”
赵青冷然道:“带了数千骑兵来迎接王元帅,你倒是不嫌兴师动众。”
张巡忙解释道:“莫要误会,我等正在城北巡逻,接到禀报后便直接赶来了,并没有唐突之意。”
王源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兴师动众方显隆重呢。张县令,这一位是丰王殿下,这一位是平原颜太守,见个礼吧。”
张巡忙给李珙和颜真卿行礼。李珙倒也罢了,见颜真卿时张巡格外的恭敬,连连作揖道:“果然是颜太守,拒守平原城九个月,这简直教人难以置信。下官对颜太守万分敬仰。”
颜真卿呵呵笑道:“张县令,我有什么好敬仰的,该敬仰的是王相国才是。他不去救我,我怕是已经早已死在平原了。”
张巡点头道:“王元帅自不必说,他本就是我张巡心中膜拜的人物。今日能同时见到王元帅和颜太守,当真是我张巡三生有幸了。”
王源和颜真卿相视而笑,一旁的赵青沉声道:“张县令,难道你要让大帅丰王爷和颜太守都站在城外和你说话么?”
张巡忙扶额笑道:“哎呀,下官忒也无礼,快快快,请王元帅丰王爷颜太守进城歇息。”
第八七七章 逼迫
第八七七章 逼迫
(二合一,明天元旦。祝书友们新年快乐!我想出去走走,所以明天请假一天。)
就在王源一行抵达雍丘城之时,严庄率领大军也抵达了洛阳东门外。
这一路上,严庄的心情是复杂的。此次自己奉安禄山之命率五万大军清扫腹地,结果却眼睁睁的看着王源在眼皮底下跑了,这件事着实有些闹心。那可是当今大唐相国王源,那是目前大唐朝廷的顶梁柱,若是能抓住他,杀死他,可谓是给予大唐朝廷以重创,甚至能因此让大唐朝廷土崩瓦解。可以说自己白白浪费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但严庄是个豁达之人,这一次的失利虽然让严庄心中不快,但严庄却并没有因此便觉得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也没有因为眼睁睁的看着王源带着颜真卿等数万军民逃往黄河以南便感到沮丧和颓废。事实上在严庄看来,既然王源救了平原城军民渡河而去,也就意味着河北道腹地再无大唐余孽作祟,实际上也起到了平复腹地之乱的作用。自己率军此行的目的其实便是平复腹地之乱,既然达到了目的,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所以,严庄的心情之所以复杂和忧虑,不是为了空手而回,他其实跟担心的是安禄山知道此事后的态度。他是了解安禄山的,安禄山如果知道自己让王源从自己的五万大军的指缝里溜走,恐怕会大发雷霆。现在的安禄山暴躁而易怒,满身的戾气,动辄便打杀城下仆役,这件事若是禀报安禄山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严庄想也敢想。
洛阳东门外一片秋色萧索,空旷的城门外没有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一个前来迎接自己的人员。严庄知道自己在洛阳的人缘并不好,也没有什么至交好友。唯一可能来迎接自己的便只有晋王安庆绪了。然而他也不可能出城迎接,因为他要避嫌,他不能和自己走的太近。想着这些,严庄的心头生出一丝悲凉之意。
在洛阳城外的东大营让兵马就地驻扎之后,严庄带着百余名骑兵进了城。即便担心安禄山会暴跳如雷,严庄还是决定将此行的实情禀报安禄山,严庄并不想对安禄山隐瞒。因为严庄知道,这些事瞒是瞒不住的,安禄山一定会命人暗地里打探这些消息,一旦自己的禀报和他得知的情形不同,那将会是更加糟糕的局面。而且严庄心里其实对即将到来的雷霆震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且他在回洛阳这十余日的行军路上也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是一个即将改变一切的决定。
在去往洛阳宫中的路上,严庄打发亲信随从去晋王府送信,告知安庆绪自己已经回洛阳的消息。要求安庆绪在府中等候自己,自己见过陛下后便会去和他商议重要之事。
洛阳皇宫之中依旧花团锦簇,和外边的秋色浓郁遍地萧瑟相比,这里显然没有半分的季节交替,寒冬将至的感觉。通向安禄山寝殿的青砖大道两旁,花树葱郁,芬芳扑鼻。居然还有深秋时节罕见的蜜蜂和蝴蝶在享受最后的生命时光,在阳光下嗡然飞舞。
沿着长廊走近安禄山的寝殿口,严庄皱起了眉头,不自觉的捂住了鼻子。因为他闻到了久违的腐臭的气味以及辛辣的中药的味道,严庄强忍住呕吐之意,朝着殿门口行去。
殿门口几名禁卫守卫着,见严庄到来,一名禁卫忙进殿禀报。不久后李猪儿满脸惊喜的匆匆出来,见到严庄忙行礼躬身道:“严先生来啦,陛下请您去觐见呢,请随奴婢来。”
严庄一眼看见李猪儿面孔,顿时吓了一跳。因为李猪儿的脸上多了几道翻卷的血色伤痕。而且还有几个血窟窿眼。虽然已经结疤,但是依旧看上去犹如鬼魅一般,显然是又遭受了安禄山的责罚。
严庄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微笑对李猪儿拱手道:“有劳李内侍。”
李猪儿侧身恭候,严庄举步入内,二人沿着内廊前行,过了殿中内院,严庄见四下无人,停步转身低声问道:“李内侍,陛下这段时间又责罚你了?”
李猪儿眼圈一红,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指着脸上的伤痕道:“严先生你瞧瞧奴婢这张脸?奴婢活不成了。”
严庄皱眉道:“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对你?”
李猪儿眼泪汪汪道:“陛下脾气越发的暴躁,身边伺候的人谁不是伤痕累累。您离开洛阳的这二十几天时间里,宫里又有十多名宫女和内侍死了。我这脸上便是陛下用刀子划的,说是要挖了我的眼睛,所以脸上被扎了几个窟窿。若不是奴婢躲得快,怕是眼珠子都被捣烂了,脸皮都被掀开了。”
严庄沉声道:“到底为什么呢?”
李猪儿叹道:“那里有为什么?陛下身上一旦疼痛难忍,便那奴婢们撒气。哎,只怪我命苦,总之也活不长了。”
严庄微微点头,皱眉不语。李猪儿凑上来道:“严先生,陛下今日好像心情又不好了,刚才闻听你觐见,陛下说什么‘他还有脸来见我’这样的话。严先生一会儿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严庄心中一凛,点头微笑道:“多谢你,我自会小心的。”
两人再次前行,行到寝殿北边安禄山的卧房外,李猪儿上前挑着门帘将严庄请进去。屋子里一片昏暗,窗户都盖上了窗帘,显然是故意不让外边的光线透进来。安禄山拴着宽大的袍子坐在软椅上,眼睛缠着黑布。屋子里的气味中人欲呕,浓烈的让人难以呼吸。
“臣严庄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严庄趋步上前,紧走几步来到安禄山面前跪下磕头,口中沉声道。
安禄山侧耳听着严庄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摆手道:“是严庄么?你回来了啊,很好很好,朕这几日正想着你该回来了。呵呵,好,免礼平身。”
“谢陛下。”严庄缓缓起身。
安禄山侧头,用黑布蒙着的双眼看着严庄,仿佛他还能透过那厚厚的黑布看到严庄一般。严庄偷眼看起,他看到了黑布下方流淌着的黄色液体。黑布中间一片湿润,那是被血水浸润所致。由此可见,黑布下安禄山的双眼恐怕情形已经糟糕之极了。
“严庄啊。此去平原城平乱之事如何?可还顺利么?”安禄山淡淡问道。
严庄再次跪倒在地,沉声道:“臣有罪,臣有负陛下重托,此次平乱臣有过失,祈求陛下责罚。”
安禄山皱眉道:“你如实奏来。”
严庄沉声一五一十的将此行的经过都说了一遍,一丝一毫也没有保留。安禄山始终静静的听着,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显然正在竭力的压制怒火。待严庄说完,安禄山冷冷开口道:“严庄,你让朕很失望,非常非常的失望。你率了五万大军去平乱,怎么能让贼子们就这么跑了?而且跑的还是那个王源。你可知道你犯下了大错了么?朕如此信任你,你便以此为回报么?”
严庄沉声道:“臣有负陛下隆恩,臣请陛下降罪,臣一力承担,绝不抵赖。”
安禄山厉声道:“你坏了朕的大事,光是请罪便成了么?”
严庄沉默不语,安禄山高声道:“你说,你如此无能,朕还怎么敢将重任委托于你?朕还指望着你能辅佐燕王安定社稷。可是你现在的表现在朕看来正应了那句话,便是‘志大才疏’。你让朕还怎么敢倚重于你,还怎么敢让你辅佐燕王。”
严庄皱眉沉声道:“陛下,臣有过错,但臣绝非你口中所言那般不堪。陛下可以降罪于臣,但不可侮辱臣。”
“什么?”安禄山怒极反笑:“你还要跟朕强辩?朕说错了你了么?这趟差事你办的一塌糊涂,你倒还有脸强辩。”
严庄静静道:“臣并不觉得这趟差事办的糟糕。臣承认没能抓住王源,但那并不是臣此去平乱的目的,臣事前也并不知道突入我大燕内腹作乱是王源本人。况且臣行事只看大局,此行臣的目标是平息内乱,大军所至,乱贼仓皇逃窜。平原城业已收复,内陆再无贼兵作乱,这已经达到了目的。至于抓到王源自然是锦上添花,抓不到也并非是灾难。故而臣并不觉得差事办的糟糕。臣唯一的失误是不知王源领军,被他诡计脱逃。臣要请罪也是为了这件事,而非平乱的差事。”
安禄山面容僵硬,胸口剧烈起伏。严庄知道一场暴风骤雨即将到来,于是屏气凝神的等待着安禄山的震怒。但是安禄山的怒火却没有爆发,严庄等到的是安禄山的大笑之声。
“呵呵呵呵,好,很好。严庄,你果然还是那个严庄,果然是还喜欢跟朕顶撞的严庄。朕要告诉你的是,朕本并不打算降罪于你,因为你此行发生的一切朕在几天前便已经知晓。你方才禀报之言中若有半点隐瞒,朕都会立刻将你拿下。你没有对朕隐瞒,朕觉得很欣慰,本想轻责于你。但是朕没想到的是,你也学会了推诿罪责,辜负了朕的期望你非但不觉得惭愧,反而振振有词。你是不是认为你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和安庆绪私底下的勾当当我不知么?你对朕当真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么?朕授重任于你,对你恩宠卑职,便是希望能感化于你,让你对朕一心一意,然而你却让朕万分的失望。”
严庄沉默不语,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实际上即便没有刚才的这次顶撞,安禄山也还是会免了自己的官职。因为安禄山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这次的失败的,安禄山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允许别人的任何失败,除非是他可以利用笼络之人。而自己显然并不是他最为倚重信任的人。
况且从刚才的话中,严庄也听出来了,安禄山对自己一直都是不放心的,所以和晋王之间的交往也是安禄山极为忌讳的地方。即便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小心,但安禄山手下的耳目必是已经将自己和晋王之间的隐秘交往的过程都看在眼里,并且禀报给了安禄山了。
“严庄,你心里一定很不服气。朕知道你是倔强之人,你一定以为朕对你太苛刻。朕本可因为这次的事情杀了你,但朕也不是无情之人,朕对你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所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朕要你去做一件事,你做好了这件事,朕便让你官复原职,重新为我南征大元帅。让你将来成为我大燕国的丞相的许诺也依旧有效。这件事是你对朕证明你的忠心的最后机会,这件事若是再办不好,明日朕便下旨问你的罪,将你满门抄斩。”安禄山冷声道。
严庄哑声道:“但不知陛下要臣去做何事?”
安禄山冷冷道:“朕打算数日后立燕王为太子,在此之前有一件事需要办。朕本打算亲自去办这件事,但现在朕希望你能去替朕办了此事。今天晚上,庆绪必要设宴款待于你,我要你今晚杀了庆绪,这是你最后向朕表示忠心的机会。杀了庆绪,朕便相信你将来会对燕王一心一意。”
严庄惊恐瞠目张嘴惊愕无语,浑身上下一阵冰冷。
……
雍丘城的大街上,大唐当朝相国王源和丰王李珙到来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纷纷涌到大街上围观,小小的雍丘城顿时热闹非凡。
王源对雍丘城中尚有这么多的百姓很是惊讶。雍丘城只是一个县城,以城池规模而论不过是大唐无数小城池中的一个,人口恐怕也只有万余人。但眼下大街上军民涌涌的样子,恐怕足有三四万人之多。这还不包括那些在宅子里的百姓们。
在县衙大堂落座之后,张巡给了王源一个解释。
“贼兵造反之时,听闻黄河以北州府的百姓都在逃难,下官和睢阳许太守便商议了要接百姓过河安顿。我和许太守组织了几十条船渡河接人。幸而那段时间黄河上游冰冻,河水流速缓慢,才得以完成。叛军从范阳一路打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我们一共运了六万多百姓过河。本来安顿在我清源县和睢阳城,后来我到了雍丘,百姓们也都跟来了。这里三万,睢阳三万,勉强让百姓么安顿存身。”张巡解释道。
王源肃然起敬,起身拱手道:“本人对张县令的举动敬佩不已,大乱起时,遍地惶然,人人自危。张县令居然能想到过河接难民来安置,胆色和见识均为不俗。本人代表朝廷感谢张县令和许太守的义举。”
张巡忙道:“王元帅折煞我了,这些事本就是该做的。下官敬佩的其实是如王元帅和颜太守这般真正和叛军作战之举,可惜我们身在黄河之南,不能同叛军真正的交手,实在是一件遗憾之事。”
王源呵呵笑道:“张县令,你放心,会有你和他们交手的机会的。雍丘处于要冲之地,叛军若要南渡攻击,此处乃是必攻之地。战事很快就要来了。”
张巡点头道:“下官也是这么想的,故而下官才从清源县来到了雍丘。并且招募训练了一万多兵马,便是为了和叛军决一死战。”
“一万多兵马?”王源惊讶道。
颜真卿等人也都很是惊讶,张巡在这小小县城居然招募训练了有一万多兵马,当真让人吃惊。
张巡道:“确切的说是一万一千六百三十名。其中骑兵两千五百人。当然这也是雍丘城和睢阳两地的全部兵马,包括新近招募的五千兵力。后方的清源县睢阳城中几乎都没有兵马,尽数聚集于此了。”
王源点头道:“你是打算死守雍丘门户,雍丘守住了,后方的城池也就无虞了是么?”
张巡摇头道:“下官并不这样认为。对下官而言,最重要的是睢阳城,那里才是南下江淮的门户。而且睢阳城的城防坚固,易于防守。当然下官也并不想放弃雍丘,雍丘乃我大唐城池,下官是不可能拱手想让的。”
王源微笑道:“张县令思路清晰,看来早已有了一套拒敌的想法。张县令本是清源县令,但却不知道为何会来到雍丘?雍丘县本地的官员呢?”
张巡沉声道:“此事下官正要禀报元帅。下官本是清源县令,但叛军作乱之时,雍丘县县令令狐潮叛变投敌,欲将雍丘献给叛军作为黄河以南的踏板。下官和睢阳太守许远闻听此事甚是愤怒。于是我二人便商议夺回雍丘缉拿叛贼令狐潮。蒙许太守推崇,他将睢阳兵马尽数交付于我,我便率三千兵马夜袭雍丘夺回了此城。可惜让狗贼令狐潮逃了,据说被委任为大将军。那狗贼迟早会引兵而来,所以下官便在雍丘驻扎备战。说起来倒是有些不该,毕竟我并非雍丘的官员,在此驻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王源点头赞叹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事情,张县令所为让人钦佩。还有那位许远许太守,本人也想当面对他表示钦佩之意。你二人一文一武携手拒敌,均为我大唐忠臣良将。”
张巡忙道:“忠臣良将可不敢当,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许太守身在睢阳,他负责为我提供后勤之事,睢阳城中也有一大堆的事情,故而他不能在雍丘于我并肩守御。不过下官已经将元帅和王爷到来的消息派人通知于他。他很快就要赶到了。”
王源笑着点头道:“那可太好了,我也想见见他。盼望着能和他一会。”
张巡微笑点头。王源转身对丰王李珙道:“王爷,你看看,咱们大唐的官员中有多少为了大唐尽忠效力之人,他们都是我大唐的脊梁呢。有他们在,何愁叛军不灭?”
李珙点头道:“此次虽元帅一行,本人受益良多。我有个建议,不知元帅认为妥当否。”
王源笑道:“王爷有什么建议?”
李珙道:“刚才我听张县令说的那些事,觉得心中满怀敬佩。张县令刚才还说,他在雍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毕竟他非朝廷任命的雍丘官员。所以我想请元帅能够给予张县令嘉奖,让他名正言顺的在此领军拒敌,不知可否?”
王源哈哈笑道:“好建议。王爷倒是有心人,这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像许太守张县令这样的官员,理当嘉奖提拔才是。”
“只是咱们需要回到成都方可请旨嘉奖晋升,时间上恐怕需要耽搁很久了。”李珙道。
王源微笑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再说本人是大唐相国,任命官员本就是我政事堂议定之事。今日我便破个例,以政事堂首座和右相国之名拟定晋升令。回去后我自会向陛下禀报此事,想必陛下也绝对不会反对的。”
颜真卿鼓掌道:“好,好,相国说的对,就该立刻嘉奖。”
王源转头道:“张巡,今日起你便是雍睢太守,主管雍丘睢阳两地军政事务。这样的话你便可放开手脚办事。至于许远许太守,我拟将他调任朝廷。朝廷现在缺少这样的官员,这次正好带着他一起去成都面圣。和颜太守一样,我都要举荐他们担任要职。”
张巡有些发蒙,一下子便从县令擢升为两郡太守,他还真的有些发蒙。
颜真卿呵呵笑道:“张太守,还愣着作甚,还不感谢相国擢升之德?”
张巡恍然醒悟,连声道谢,脸上喜不自禁。
第八七八章 鸠毒
当天午后,在张巡的带领下,众人沿着雍丘城墙巡查城防。 不得不说这个张巡确实花了不少的心思,雍丘的城墙虽然薄弱,但张巡别出心裁的在城防上做了不少文章,大大增强了城防的坚固。
张巡在城墙后方建造了大量的‘石炮’,作为防守的器械弥补兵力和城防的不足。所谓石炮其实就是投石机的一种,只是这种投石车体积较小,发射的石弹也是拳头大小的小石块,用绳索缠在一起,投射时会成片的砸下,既可伤人又可成为路上的阻碍,可谓心机满满。只是射程很短,不过比箭支多个五六十步的射程,但用来守城却是很好的东西。
王源纳闷张巡那里来搞得这些石炮来,毕竟内陆州府的少量兵马是不会配备这种重型器械的。一问方知,原来张巡在当县令的时候便不务正业。他不太喜欢管理政务,偏偏喜欢钻研一些兵器和作战器械。买了许多兵书钻研,曾经在清源县便自己动手做过这种石炮。到了雍丘后自然是付诸实施,让人打造了几百门这样的简易石炮作为守城之用。
王源很是感叹,原来这年头的读书人当中也有像张巡这种人。张巡可是进士出身,在大唐能考上进士可不是一般的难。能考上的都是实打实的真本事,文才必然一流。自己上位的途径其实是一种旁门左道科举的行为,和这些真正的进士出身的人比起来,显得那么的名不正言不顺。而这张巡不但能考上进士,还醉心于钻研兵书器械,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张巡才是个文武全才之人。
除了石炮之外,张巡还在城墙后方修建了很多的箭塔,城墙为挖掘了很多陷坑,做了很多的防守方面的准备。他将雍丘武装的像个刺猬一般,足见其既有拒敌之信心又有自己的策略。
巡城之后,王源对张巡彻底的放下了心来。本来他还打算要鼓励张巡和全城军民的士气,要他们一定要坚守城池,阻止叛军南下的路径。现在看来,却是多余了。
当晚,睢阳太守许远也赶到了雍丘,当得知王相国要带自己去朝廷任职的消息后,出乎意料的是,许远竟然拒绝了。
“多谢相国美意,下官虽然很想跟随相国去成都,但我不能让张兄独自守雍睢之地。下官才疏学浅,去了朝廷未必能有作为,还不如在此协助张兄守住雍丘和睢阳,还能尽我之能。当初我便答应了张兄弟说要和他一起并肩守城,此刻我怎能留下他一人在此。”许远如此说道。
王源甚为感动,他从许远和张巡身上看到了自己和高仙芝的影子。这两人也是惺惺相惜相互欣赏之人,这二人在一起或许发挥的作用更大,这也许对守住雍睢之地是有好处的。
在征询众人的意见后,王源同意了许远的请求。但雍睢太守的职位已经授予了张巡,许远便不再是睢阳太守了,于是王源下令,授予许远兵部侍郎之职,作为朝廷的派驻雍睢的兵部官员同张巡一道守城。此事才得以圆满解决。
次日清晨,王源率众人出发。这一次,王源决定马不停蹄的赶往长安附近的大军之中,途中不再做任何的耽搁了。南岸的主要城池都已经巡视了一遍,此行目的已经基本完成。剩下来事情便是要赶紧赶回长安附近的大军之中。随着天气的变冷,冬天一旦到来很多事情都要变得更加的糟糕,自己需要尽快的解决一些重要的大事。
……
洛阳东城晋王府的后宅花厅之中烛火明亮,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香味扑鼻的美味佳肴。安庆绪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动,不时的朝着门外探头观瞧,显得甚是急躁。
终于,一名仆役从前匆匆而来,出现在花厅廊下。安庆绪忙停步问道:“严先生来了么?”
那仆役忙躬身道:“禀王爷,严先生已经到了,正在前厅换衣。”
安庆绪忙道:“快请。”
仆役匆匆而去,安庆绪举步来到花厅门口,眼睛盯着通向前宅的长廊。不久后长廊上灯火摇弋,两名仆役一前一后提着灯笼照亮,中间挺胸阔步而行的正是严庄。
“先生可来了,可急死我了。”安庆绪忙迎上前去拱手笑道。
严庄拱手还礼,口中笑道:“给王爷见礼。”
安庆绪抢上前去挽住严庄的胳膊,连声道:“快进屋说话,满桌酒菜都快凉了。我给严先生准备了最好的竹叶青酒,保管先生喜欢。”
严庄微笑点头,两人快步进了花厅之中,安庆绪伸手将严庄让到席上。
“这么多的酒菜,嗬,今日可大快朵颐了。”严庄看着满桌的酒菜道。
“那是自然,先生领军平乱,这一路辛苦有加,这便是本王为先生的接风宴,焉能不隆重些。只可惜不能叫别人来作陪,气氛稍显冷清些。不过不要紧,一会儿命歌舞姬来唱曲跳舞便好。”安庆绪道。
严庄呵呵笑道:“王爷有心了。不过歌舞便免了,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玩意,还不如你我清静喝酒说话的好。”
安庆绪愣了愣笑道:“好好好,但听先生吩咐便是。先生说怎么着便怎么着。”
严庄微笑不语。安庆绪抬手招呼身旁的仆役开酒,同时指着那一坛还带着泥封的酒坛道:“先生说喜欢喝竹叶青,这不,本王费劲了心思才搜罗到了一些。今夜先生可以畅饮。”
仆役拍碎了酒封开始往壶中灌酒,好酒就是不一样,坛口一开酒香四溢,中人欲醉。严庄鼻子动了动面露期盼之色,待安庆绪亲自把壶斟满了面前的酒杯之后,严庄更是有些迫不及待的端起酒杯来滋儿一口喝干。
“如何?这酒还成么?我对酒水不太懂,先生当一口便可品味出好坏来。”安庆绪对严庄不敬先饮的无礼举动不以为意,捧着酒壶笑眯眯的问道。
“好酒,上等好酒,醇厚绵长,清冽芳香,确实是上风的竹叶青。”严庄点头赞道。
安庆绪大笑道:“好好,先生喜欢就好。来,再满上。”说罢安庆绪便再次要替严庄斟酒。
“慢着。”严庄伸手护住了酒杯微笑道。
“怎么?先生难道一杯就够了么?”安庆绪楞道。
“老夫的酒量王爷不是不知道,不说千杯不醉,等闲几碗酒倒也喝不倒我。王爷给老夫准备了好酒,老夫自己却也带来了一壶好酒,不妨给王爷瞧瞧这酒如何。”
严庄说着话,朝门外摆手。一名仆役捧着一只红漆托盘从外边进来,恭恭敬敬的将托盘中一只锡壶摆在桌上。
安庆绪皱眉不快道:“严先生这是作甚?你来我晋王府中赴宴,难道还要自己带酒不成?莫非以为我安庆绪连好酒都不让严先生喝么?”
严庄微笑摆手道:“王爷多虑了,这是一壶别人送我的好酒,我只是带来和王爷分享罢了。”
说罢严庄站起身来,抓起酒壶来将安庆绪面前的酒盏索罗罗的斟满。那酒水闪着银光,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甚是清冽,味道也甚是香醇。看上去比竹叶青酒也不遑多让。
“别人送的酒?”安庆绪不太明白严庄到底要干什么。
严庄微笑示意道:“晋王看看这酒如何。”
安庆绪皱眉缓缓端起那杯酒来,凑近闻了闻看了看道:“我说了我不懂酒。叫我看也看不出来。”
严庄笑道:“也许尝了之后便能分辨好坏了。”
安庆绪皱眉道:“好,那我便尝尝先生带来的酒。”说
罢安庆绪举起酒盏送到口边,就在他正欲张口喝酒时,忽然间严庄沉声道:“晋王且慢喝酒,我有话说。”
安庆绪将酒顿在唇边,笑道:“怎么?还要说个酒令儿什么的么?”
严庄不答,抓起一只筷子来,将筷子的一头探入酒盏之中蘸了些酒,然后起身走到了厅角的鹦鹉架下,将蘸了酒的筷子探到那只彩色鹦鹉的嘴边。那鹦鹉被酒气熏得后退,口中咕噜咕噜的叫,但还是被严庄用蘸了酒的筷子在尖嘴上抹了一下。
“先生这是作甚?”安庆绪被严庄这种怪异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诧异的发问。
严庄指着鹦鹉低声道:“瞧着。”
安庆绪只得看着那只鹦鹉,只见那只鹦鹉被在嘴上抹了酒水,显得甚是不自在,不断的甩着头。忽然间那鹦鹉一个踉跄从铁架子上掉落下来,就那么头上脚下的吊在鹦鹉架下,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回事?”安庆绪悚然道。
严庄用筷子拨弄着吊在红绳上的鹦鹉旋转着,那鹦鹉身上的彩色羽毛都变成了蓝黑色,整个头脸都是一片蓝黑色,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只鹦鹉,倒像是一只乌鸦一般。
“死了,一滴酒便可教这只鹦鹉成这副模样,若是刚才王爷喝了你手中的那杯酒,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可想都不敢想。”严庄沉声道。
“什么?你是说刚才给我斟的是毒酒么?”安庆绪骇然大叫,伸手那盏毒酒丢出老远。酒盏哐当一声摔碎在地面上,酒水泼洒之际一股难以察觉的蓝色烟雾升腾,一闪而没。
第八七九章 惨剧
第八七九章 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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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庄静静看着安庆绪道:“晋王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杯毒酒。”
安庆绪摊手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地会携带毒酒而来?而且……而且我差一点便喝了这毒酒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严庄丢了手中的筷子,沉声道:“晋王殿下稍安勿躁,听老夫跟你解释。”
安庆绪怒道:“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严庄一笑,重新回到座上坐下,伸手将那装着毒酒的精致锡壶拿在手里。安庆绪皱眉道:“这里边都是毒酒么?”
严庄点头道:“正是,满满一壶全是剧毒的鸠尾兰毒酒,此毒入喉,顷刻便亡,无药可医。”
安庆绪惊骇道:“鸠尾兰……然则你为何要带这壶毒酒而来?”
严庄抬头凝视安庆绪道:“晋王殿下,不是老夫要带毒酒来,而是有人逼着我带这壶毒酒来啊。”
“有人逼着你?是谁?”安庆绪叫道。
“晋王殿下是傻了么?这问题还需要问么?谁能逼着我做这样的事?大燕国中除了一人,难道还有别人能逼我这么做么?”严庄摇头叹息道。
安庆绪瞪大眼睛表情惊愕,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能逼着严庄这么做的还能有谁?大燕国中只有当今陛下能这让严庄不得不服从。很显然,父皇是要严庄带着毒酒来毒杀自己了。
“你是说……这是父皇之命?”安庆绪压着嗓子,脸上满是惊恐和畏惧。
“晋王爷终于明白过来了。不错,这正是陛下的旨意,他要我带着毒酒来你府中赴宴,将你当场毒杀。因为过几日陛下便要立太子了,在此之前你必须死。而你的父皇不愿意自己动手,让我背这个黑锅,事后也好将我以弑杀晋王的罪名诛杀。然后我便成了弑杀王爷的千古罪人,而陛下既不用背负杀子之名,又能名正言顺的将燕王立为太子,那些想支持晋王为太子的人也无话可说,因为晋王是被我杀了。你的父皇大可以告诉他们,他其实是想立你为太子的,只是你福薄了些。”严庄端坐不动,一字一顿的沉声道。
严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把刀扎在安庆绪的心口上,他知道严庄说的全部是实情,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父皇定是心里这么打算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早已经想好的。知子莫若父,这句话反过来也同样适用,知父莫若子,跟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安庆绪知道安禄山心中的所想和他的做事的模式。
“父皇啊父皇,你便这么容不下我么?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安庆绪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
“晋王殿下,你还没看透么?我以为你一个月前便已经下定决心了,便已经看透了陛下的心思了。你还抱着希望么?毒酒就在眼前,这还不足以让你打消一切希望么?”
“严先生,你说的是,我早就不该抱有任何的希望。告诉我,严先生,我该怎么办?”安庆绪忽然蹦起身来高声问道。
“办法我早已教过你。得不到的东西便去抢。更何况现在你都已经没有后路了,还需要多犹豫么?”严庄冷声道。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抢。对了,你的五万兵马在东城外是么?咱们立刻连夜出城,带着这五万兵马攻城,直接夺下洛阳,直接逼着父皇传位于我。咱们兵谏夺权。严先生你看如何?”安庆绪激动的满脸通红,眼中冒出兴奋的光芒。
严庄微微摇头道:“晋王殿下,这办法行不通。咱们只要一出你的王府,便会被耳目盯上。出城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即便能够出城,你确定那五万兵马能攻下洛阳么?洛阳城中好歹也有四万禁军守卫,你当这是座纸糊的城池,一攻就破么?”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我要喝了这壶毒酒不成?也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我不死,父皇还是会杀了我。本来我就指望这五万兵马,现在连这个都指望不上,我该怎么办?”安庆绪颓然叫道。
严庄沉声道:“殿下稍安,老夫有一计,请殿下定夺。”
……
晋王府后宅花厅之中,严庄和安庆绪的脑袋凑在一起,烛火摇弋之下,严庄说出了那个他一直在心中思量了无数遍的计策。很久以前他便已经开始为了这个计策做着准备,虽然他已经想了无数遍这个计策,每一个细节他都了然于胸,想的很周全。但此刻亲口说出来,严庄还是激动的呼吸急促,脸上潮红。
安庆绪静静的听完了严庄的计策,他没有严庄想像的那样惊讶或者是恐惧,相反却是非常的平静。
“严先生,我只想知道,这办法是否能达成目的。我有几个疑问想问明白。”安庆绪道。
“请殿下询问,老夫知无不言。”严庄道。
安庆绪缓缓道:“第一件事,你说要李猪儿动手,这李猪儿是父皇身边忠心耿耿的奴婢,他怎么可能动手?我们又怎么说服他动手?”
严庄点头道:“殿下问的问题正是要害之处,不过这个问题我暂时不回答你,一会儿你自然会知道李猪儿的态度,因为李猪儿就在晋王殿下府中。”
“什么?李猪儿在我府里?”安庆绪惊讶道。
“正是,我带着他来的。因为不想让你引起猜疑,故而我让他在前厅等待。”
“这么说……原来先生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安庆绪低声道。
“也不能说是安排好了,只能说一直有所准备罢了。”严庄道。
“抛下这件事不谈,事成之后如何善后?数万禁卫如何处置?那禁军大将军李归仁未必肯听命于我,到时候乱起来该如何是好?”安庆绪低声问道。
“殿下放心,事成之后先消息封锁,以陛下名义准许东城我五万大军入城。之后再以陛下名义下旨宣布传位于殿下。五万大军在城中,他李归仁即便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之后他若效忠于殿下便罢,若是有不忠之心,找机会除了便是。他虽是禁军大将军,但也未必便敢造反。总之,李归仁无需担心。要担心的反而是外边领军的将领,譬如史思明他们,他们若是有所怀疑,必会以此为借口作乱。不过那是后话,先控制住局面,顺利登基为大燕皇帝之位为先。至于后面的事,慢慢的解决便好。史思明被我调走了十万兵马,他要敢有什么异动,恐也要掂量掂量。而且他现在被唐军牵制,恐怕也有心无力。”严庄道。
安庆绪缓缓点头道:“先生计划的很周祥。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事成之后,我该拿燕王他们怎么办?”
严庄笑道:“殿下想怎么办?”
安庆绪咂嘴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严庄呵呵笑道:“殿下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罢了。你若问我的意见么?我只能告诉殿下,那是你的家事,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不想知道结果。”
安庆绪微微咬牙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没有问题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该叫李猪儿过来问话了吧。”
不久后,李猪儿胖乎乎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几名严庄的亲随几乎是扭着他的胳膊进了花厅,将他塞进了花厅之中便退出去关上了厅门。
李猪儿面如死灰,踉跄进来之后,一抬眼见到安庆绪和严庄端坐在席上看着自己,忙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口中叫道:“奴婢李猪儿见过晋王殿下和严先生。”
严庄微笑起身上前扶起他,温言道:“李内侍,事情想的怎么样了?”
李猪儿面色煞白,看看严庄,又看看安庆绪,根本不敢说话。
“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严庄道。
“这个……这件事……奴婢怕是不成。奴婢越想越怕。严先生,你不是说要邀我去喝酒么?怎地把我带到晋王爷的府中,又让我做那样的事情,奴婢只是个蝼蚁,你为何要为难奴婢啊。”李猪儿带着哭腔道。
严庄皱眉沉声道:“李猪儿,你当真教我失望。没想到你真的没种,我告诉你,事成之后晋王爷便是大燕国皇帝,他会赦免你无罪,而且会提升你为内侍总管,让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王爷,你说是不是?”
安庆绪沉声道:“严先生说的话便代表我说的话。你只要听从我们的安排,事成之后不但你无罪,还将于我有大功,我将重重的嘉奖你。”
李猪儿身子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安庆绪担忧的看了严庄一样,严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转向李猪儿沉声道:“李猪儿,你莫非还对陛下有什么幻想不成?若不是老夫救了你几次,你的坟头青草怕是都几尺高了。迟早你会被陛下打死,你还想着能活命么?”
李猪儿抖着嗓子道:“奴婢感激严先生的救命之恩,严先生对我好我知道,可是要我去杀陛下……这……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严庄冷声道:“你倒还有情有义,我问你,你是怎么成为陛下身边的内侍的?”
李猪儿沉默不语。严庄冷声道:“你不说,老夫替你回忆回忆。当年你只是一名农家少年,那一年你在山坡上割草,遇到了当今陛下率亲卫在山野打猎。陛下见你生的伶俐,便带了你一起回城要你伺候他是么?”
李猪儿微微点头,低声吐出两个字道:“是的。”
严庄继续道:“进城三天后,陛下对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李猪儿面如死灰,嘴唇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
“三天后的那天晚上,你在帐篷里睡觉,突然冲进来几个人把你按在地上,拔了你的裤子是么?之后陛下便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柄雪亮锋利的小刀是么?”
“别说了,求求你,严先生你别说了。”李猪儿惊叫道。
严庄不顾他的哀求继续道:“当时你吓得要命,陛下说见你聪明伶俐,要让你一直跟在身边伺候他。但必须要将你阉割了才成是么?你当时吓得要昏过去,你苦苦哀求陛下,说你在家中是独子,说你还要为家中传宗接代。说你娘和你爹希望将来你能子孙满堂是么?可是陛下答应了你的祈求了么?陛下一刀挥下,你便从此成为不男不女之人了。你哭了三天,疼了三天,最后你还是挺过来了是么?但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怕是恨死了陛下了吧。”
严庄低低的叙述着,李猪儿身子抖得像是大风中和树枝,遥遥欲坠,几乎要昏倒在地。手指紧紧的抠在自己的大腿上的肉里。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最不愿回忆的那段往事。
第八八零章 夜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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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李猪儿正当少年,心中有着无数的憧憬,未来都是七彩的颜色。他的生活也无忧无虑,母亲慈爱,父亲强壮,虽是农家少年,但却活的幸福快乐。
而在那个午后,当他遇到了安禄山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七彩的梦破碎了,一切都化为泡影。从幸福的云端跌落到了痛苦的深渊。安禄山让他失去了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器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之人。他无处可去,只能选择呆在安禄山身边伺候他,当他的奴婢。但是这种愤怒这种痛苦和仇恨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天天面对那个毁了他一生的人,他却又毫无办法,毫无力量反抗。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李猪儿就要昏倒了,愤怒和羞辱、仇恨和痛苦交织在心中,让他脑子里一片混沌。
“李猪儿,这么多年你没有回家乡看一看去,是因为羞愧么?是不是觉得无颜见家中父母?你命人带给你父母财物和衣物,自己却一次也没回过家。你写信告诉你父母你做了将军是么?你想让你的父母为你自豪是么?”
“你……你怎么知道?”李猪儿惊愕道。
“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一直都在陛下身边,什么事我不知道?对了,你是要问为何我会知道你的信笺的内容是么?那是因为你的那些信陛下都拿给我瞧了,你的信根本就没送回你的老家,而是全部落在了陛下手里。陛下瞧了之后还给我们这些身边的人瞧。你的那些信你说的话我们也当然都知晓。当然了,你省吃俭用寄回家的那些钱财和衣服一文钱也没到你爹娘手中,全部被别人瓜分了,那是陛下下的命令,让他们瓜分了那些财物。”
“为什么?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猪儿低吼道。
“为什么?很简单,因为这些你的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些东西也送不到他们的手上。”
“什么?我爹娘都不在人世了?”李猪儿惊讶问道。
“是,你到陛下身边不久,他们便都死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死的。是陛下下令杀了他们的。”
“什么?”李猪儿眼睛都快流出血来,瞪的如铜铃一般大小。“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严庄淡淡道:“因为你的爹娘跑去幽州去找你,还跑去陛下的府邸门前去叫闹。陛下便下令亲卫将他们给杀了。所以之后你的那些信和钱物都无处可寄了,全部交给了陛下处置。”
“啊!”李猪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他虽已经是阉人,但此刻他却像个男人一般发出了嗓音浑厚的呐喊声。
“李内侍,老夫不妨跟你明言。陛下一直宠爱燕王,想立燕王为太子传位于燕王。你身为陛下的贴身内侍,当对此有所耳闻。但传位于燕王倒也罢了,陛下还要杀了晋王殿下为燕王将来登基扫清障碍,这件事便做的太过了。人说虎毒不食子,陛下为了燕王能顺利即位,竟然连跟随他多年立下汗马功劳的晋王爷都要杀害,这说明陛下其实心智已迷,万劫不复了。晋王爷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这次事情说白了便是晋王和陛下之间你死我活没有回旋余地的争斗。若晋王胜了,晋王便将登基为我大燕国皇帝,咱们也都是从龙有功之臣。”严庄沉声道。
顿了顿,严庄冷声道:“我之所以让你参与此事,既是因为你的身份使然,更是因为你最了解陛下,知道陛下的事情,你也更能明白为何我们要这么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我们有的是人选替我们办事,因为陛下的贴身内侍可不止你一人。”
李猪儿手脚颤抖,鼻息咻咻的瞠目道:“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么?严先生你没有骗我吧。陛下怎会连晋王都要杀?”
严庄怫然道:“这是什么话?这等事老夫岂敢信口雌黄?瞧见哪壶酒了么?那便是陛下要我今晚给晋王服用的毒酒,你若不信可以去喝一口。不过我提醒你,此毒为鸠尾兰,无药可解。不过如果你不愿意帮我们办事的话,我劝你还是去喝一口那壶中的酒。你该明白的,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全部机密,若你不愿意替我们办事,我们当然也不能容你活着离开。李内侍,你不要怪老夫,老夫不想杀你,但为了晋王殿下的大事,老夫不得不为之。”
李猪儿心中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既然粘上了这件事,便再无脱身的可能了。知道的细节越多,自己便越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除非是一死了之。但李猪儿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刚才严庄的讲述已经成功的点燃起了李猪儿心中的怒火和仇恨。得知了爹娘的遭遇更是让李猪儿的胸腹之间几乎爆炸。安禄山不仅害了自己一辈子,还杀了自己的爹娘。自己忠心耿耿的服侍他,他却连自己的爹娘都毫不留情的杀了。这个毁灭了自己一切希望的人,将自己看的如同猪狗一般,从未将自己当做人来看。反正现在自己失去了一切,何不趁此机会复仇,哪怕事情败露后死了,也对得起死去的爹娘,也出了一口恶气了。
“李猪儿,你还在犹豫什么?要么立刻答应,要么去喝了那壶中的毒酒。本王可没时间跟你在这里磨蹭。”
安庆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李猪儿的思绪,李猪儿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奴婢愿为晋王爷效力,万死不辞。有句话奴婢想说个清楚,奴婢并非是因为陛下对奴婢所做的一切而积怨才答应的,而是奴婢是为了我大燕国的江山社稷。奴婢认为晋王爷才是我大燕国皇帝的最佳人选。陛下一意孤行欲立燕王为太子,这是倒行逆施之举不得人心。”
李猪儿倒也鬼精的很,他生恐被认为是报私仇才答应下来,这回在将来遭到清算,所以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来。严庄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不过只要李猪儿答应了办事,严庄对此并不在意。因为无论如何,这个李猪儿迟早是要死的,事成之后安庆绪岂会容他活在世上。
“没想到李内侍还有这般见识,倒是个义士了。好,既然李内侍答应了,便请入席,咱们商议一番,拟定最佳的行事方略为好。”严庄笑道。
……
三更的洛阳皇宫之中死一般的寂静。以前这宫里可是天天晚上有丝竹歌舞之音彻夜不停。但自从安禄山身患毒疮和眼疾之后,这些歌舞宴乐之声便销声匿迹了。因为安禄山被病痛折磨的根本没心思去享受。他没心思听乐观舞,其他人自然便再也不敢弄这些东西。
后宫之中一名年轻的妃子不太懂事,实在闲极无聊之时在某天晚上吹了一曲洞箫之音,被安禄山听到之后,当即将那妃子挖鼻挖眼最后吊死在御花园的画廊下。罪名是,对陛下伤痛漠不关心反吹箫庆祝,即为不贤,也为大不敬之罪。自从此事之后,洛阳皇宫内外便再无生气。不但连丝竹之乐听不到,甚至连笑声都听不见一声。后宫嫔妃宫女仆役禁卫们全部都哭丧着脸,没有一个人脸上敢露出笑意来,因为随时便会被认为是对陛下的大不敬,随时可能会死。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几条人影正悄悄的走在通向安禄山寝殿的大道上。行到安禄山寝殿殿前时,几名禁卫在黑暗中忽然现身,拦住了几个人的去路。
“你们是干什么的?陛下寝殿,不许乱闯。”一名禁卫低喝道。
“江校尉,是我。李猪儿。”李猪儿将提着的灯笼举起,照亮了自己的脸。
“原来是李内侍,你去了哪里了?陛下找了你一晚上,大发雷霆之怒呢。”那禁军江校尉道。
“啊?陛下让我出宫传旨去请晋王爷和严先生来觐见的,怎地又查问起我来了,记性怎地还不好了。罢了,一会儿我自己跟陛下解释。”李猪儿道。
“请晋王爷和严先生觐见?怎地陛下没说起?”江校尉疑惑的道。
“大胆。难不成父皇宣召我等觐见还要告知你们不成?你们是什么东西?”一个冷冷的声音从站在李猪儿身后的人影口中传出。
那江校尉愣了愣,举起灯笼往后照射,灯笼火光之下,露出了安庆绪和严庄恼怒的面孔。江校尉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晋王和严先生居然就在李猪儿身后。
“哎呀,卑职眼瞎了,居然没见到晋王爷和严先生,失礼失礼。卑职给晋王爷和严先生行礼了。”江校尉忙拱手道。
安庆绪淡淡的哼了一声道:“尔等值夜辛苦了,好生的当差,改日我奏明陛下,给你们嘉奖。”
“哎呀,那可多谢晋王爷了。卑职等太感谢了。”江校尉忙道。
严庄在一旁冷声道:“你们还不让开,拦着路作甚?陛下有要事召见。”
江校尉忙摆手命身后士兵们闪开,口中连声道:“是是是,晋王爷请,严先生请。”
众禁卫依次闪开一旁,李猪儿提着灯笼上前引路,安庆绪和严庄并肩阔步走上了寝殿的台阶。禁军江校尉看着他们的背影甚是有些纳闷。这位晋王安庆绪已经很久没进宫了,禁卫们之间也传了些消息说陛下对晋王甚是不满,最近已经要传位于燕王了。可是现在怎么又半夜召见他?当真是奇怪。不过再一想,人家亲生父子之间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必瞎操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生的当自己的差便好,故而很快他便不再多想,带着人隐没在黑暗之中。
安禄山的寝殿之中灯火黯淡,通往后殿的回廊上挂着幽暗的风灯。秋风吹过,风灯摇弋,上方的挂钩在摇摆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这样秋风萧索的夜晚,显得颇有些阴森之感。
店内的几处园林回廊之间,禁军士兵们影影绰绰的身影在花树之间晃动。安禄山的寝殿是禁军守卫最为严密之处,大殿内外周围足足有近千名禁军在此值守,将安禄山的住处保护的水泄不通。若非近身之臣,或者是接到旨意的召见,谁也别想靠近安禄山的身边。
但这些对这李猪儿严庄和安庆绪而言都不是什么问题。李猪儿是安禄山身边资格最老的贴身内侍。严庄是安禄山身边一直一来的谋士和红人。而安庆绪便不用说了,他可是陛下的儿子呢。所以禁军们早已接到了外边传递进来的消息,只暗中看着这三人的踪影,却并没有出面盘问拦阻。
终于抵达了安禄山的卧房之前。李猪儿紧张的咽着吐沫,颤抖的手伸出去撩起门前的帘幕。安庆绪面无人色,心脏扑通通的乱跳,紧张的喘息声都很急促。
严庄忙制止了李猪儿掀帘子的举动,低声在二人的耳朵边道:“都不要害怕,今晚成败在此一举了。成则王侯,败则死无葬身之地。事到如今,咱们已经没有退路,退后便是死,明白么?”
两人知道此言不假,深呼吸平复心情。终于,李猪儿伸手一撩门幕,三人不再犹豫,抬脚跨步而入。
屋子里灯光昏暗,几只蜡烛无法照亮偌大的安禄山的住处。烛火照耀之下,屋子里影影绰绰,颇有些阴森之感。几名内侍和宫女木然站在屋子里,他们都是今晚当值之人。安禄山自从生病之后,每天夜里都会醒来好几回,醒来后都要人去按摩擦洗端茶送水,没有一天晚上可以安生。一旦没有及时的伺候随叫随到,便可能会祸事上身,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每天晚上的当值对于这些内侍和宫女而言就如同是一场战斗,所以他们一个个精神高度的紧张。
三人进了安禄山的卧房之后,当值的内侍和宫女们立刻扭头看来。一名内侍见到了李猪儿,忙小跑上前来低声急促的埋怨道:“李内侍,你去了哪里了?今晚是你当值你难道忘了?陛下找了你半天也没见你,气的说要剥了你的皮呢。哎,你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李猪儿指了指身后道:“陛下是糊涂了,他亲口吩咐我去传旨请晋王爷和严先生进宫见驾的,他自己都忘了。”
那内侍这才注意到李猪儿身后的两人,忙恭敬的向安庆绪和严庄低头行礼。
严庄低声道:“陛下歇息了么?”
那内侍忙道:“刚刚睡下,好不容易安生了。若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还是明日来觐见吧。”
安庆绪皱眉低喝道:“大胆,到要你来多嘴,父皇叫我等来商谈国家大事,岂能耽搁?”
那内侍一愣,呆呆无语。严庄低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我等有紧要之事要觐见陛下。,你带着宫女内侍们出去候着,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那内侍迟疑道:“可是万一陛下要人伺候,叫不应我们,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李猪儿忙道:“不是有我在么?我伺候陛下还能有差错么?杨内侍,还不赶紧出去候着?还在此磨蹭什么?”
“哦,好好。这便走,这便走。话说李内侍你一个人当真可以么?陛下要起床的话,你一人怕是扶不起来身子呢,要不要留下两个帮忙?”
“放心放心,我一人可以扶陛下起身,再说,当真要帮忙,晋王爷和严先生不是也在么?快去快去。”李猪儿皱眉道。
“好好,那我们便走了,我们就在门外,你有什么事便叫一声……”那内侍兀自说着话。
“滚出去,再要磨蹭,我宰了你。”安庆绪低声喝骂道。
杨内侍看安庆绪的面色凶狠,着实吓了一跳。再不敢多一句嘴,忙对着七八名宫女和内侍招手,急匆匆的带着他们掀开帘子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三人,四下里静的如坟墓一般。隐隐可以听到内房之中有鼾声传来,那是安禄山熟睡的声音。严庄对着内房的房门打了个手势,伸手轻轻的推了一把李猪儿。李猪儿脸色惨白,紧张的咽着吐沫,举步朝房门口行去。到了房门口,李猪儿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严庄和安庆绪同样的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恐惧,身子也似乎在微微的发抖。
“快去!”严庄嘴唇翕动,摆了摆手。
李猪儿知道今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定定神一咬牙,伸手撩起内房帘幕,踏入安禄山的睡房之中。睡房之中幽暗昏沉,只有一盏烛火在墙角的案几上,烛火摇弋跳动着,将屋子里的物事照得闪闪烁烁伸伸缩缩宛如鬼影。屋子里弥漫这奇怪的味道,那是墙角的香炉烧的檀香片和安禄山伤口上的腐臭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这味道李猪儿早已嗅的习惯了,倒也并不觉得让人作呕。
李猪儿的目光落在了几层帐幔之后的龙床上,那里,被窝隆起着,安禄山雄伟的体魄像是一座小山横在那里。一阵阵鼾声也从龙床上传来。李猪儿咬着下唇蹑手蹑脚的撩来帘幕走向龙床旁边。虽然这屋子里的摆设和一切自己都很熟悉,平日一天里不知道要进来多少回,但此刻,李猪儿却觉得这屋子让人感觉很是陌生。就连从门口到龙床的这二十步的距离都变得漫长无比。
安禄山仰面躺在龙床上,颈后垫着高高的棉枕。他的双目黑咕隆咚一片肿胀,就像是被人用两块烂泥糊了双眼。夜晚的时候因为要上药,安禄山是不会用布巾扎着眼睛的,但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看着着实的吓人。安禄山的嘴巴张着,满脸的胡子蓬松炸开,脸上横肉纠结。即便在睡梦之中,他的样子依旧吓人的很。
李猪儿站在床边,目光看向床头帐顶上悬挂着的一物。那是安禄山形影不离的贴身宝刀。那柄弯刀跟随他十几年了,据说是当年他杀了第一个敌人时的战利品。这柄刀从此便一直被安禄山带在身边,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睡觉吃饭,甚至连和女人办事,这柄刀都在他伸手可及之处。安禄山是极其谨慎的,李猪儿曾经亲眼看到安禄山在眨眼之间拔刀砍杀了一名近身的将领,那将领只是因为在走近安禄山身边时无意间手握了剑柄,像是要拔剑的样子。安禄山便以最快的速度砍断了他的脖子。不但谨慎无比,安禄山的刀法也可见一斑。拔刀砍杀只需眨眼之间。
现在,那柄刀就悬在安禄山的头顶,安禄山只要一伸手,便可将刀抽出,砍向他身旁的任何人。而自己要想完成使命,只能先拿了这柄刀。因为在整个寝宫内,现在唯一可以用来杀人的武器便是这把刀了。当然,禁卫们是有武器的,但那武器自己是拿不到手的。
李猪儿试探性的低低叫了两声:“陛下,陛下?”
安禄山睡的鼾声起伏,毫无反应。李猪儿舔舔嘴唇,抬脚站上了床沿。身子横过安禄山的面孔上方,伸手去够那悬挂着宝刀的细索。他必须解下这绳索,方能将这宝刀拿到手里。他颤抖着手解着绳索,手指几乎要痉挛。身子扭曲的异常的难受,好像骨节都要断裂了一般。
终于,绳索被松开,很快就要解开了。然而一个声音让他魂飞魄散,几乎尿了裤子。
“你好大胆子。”身子下方的安禄山忽然叫道。
李猪儿像是被人点了穴道,站在床沿上身子僵硬了。被安禄山发现了,完了,什么都完了。这下自己死定了。
“你好大胆子。”安禄山咂嘴道。
“陛下……饶命!”李猪儿哭丧着道。
“你好大胆子……。”安禄山兀自重复着这句话。李猪儿觉得有些蹊跷,大着胆子低头看去。之间下方安禄山依旧躺着没动,只是嘴巴里嘟囔着那句话,不像是醒了的样子。
“陛下,陛下?”李猪儿轻声叫道。
“你好大胆子!拖出去杀了……统统的杀了……李隆基……天下是我的……”安禄山嘟囔着,手脚也开始扭动。
李猪儿明白了,原来安禄山只是在说梦话,安禄山在睡梦中还在杀人,还在做着他的春秋大梦。李猪儿喘着气快速将最后一道绳索解开,将沉甸甸的弯刀攥在手里跃下了床沿。他伸手一按机簧,弯刀弹出刀鞘数寸,露出了寒光闪烁的刀身。李猪儿紧咬牙关,颤抖着手缓缓抽出弯刀来,双手握着刀柄将刀尖冲下,对着安禄山鼓起的肚子,眼睛一闭,猛力扎了下去。
第八八一章 夜杀(续)
“啊!”一声惨叫声响起,安禄山被剧痛惊醒过来,他目不能视物,只能用双手胡乱的摸索着,但他没有摸到挂在头顶的弯刀,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哪个狗贼如此大胆?朕要将你碎尸万段。”安禄山吼叫着。
李猪儿用力将弯刀往下扎,并且摇晃着刀身,用刀锋在安禄山的肠胃腹部搅动。
“你是谁?为何要刺杀朕?”安禄山怒吼道。
“陛下,你……你还记得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么?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折磨我的么?我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你对我就像猪狗一般。今日我要为我自己,为我的家人,报仇……报仇!”
李猪儿喘息着,拔起弯刀在此扎下。这一次扎到了胸口之下,刺穿了肋骨。
安禄山剧烈的挣扎着,口中怒骂道:“狗奴婢,你敢行刺朕,谁指使你的?朕要将你凌迟千刀点了天灯。你这个狗奴婢,朕好痛,你快住手。”
李猪儿不答话,眼珠子血红血红,死命的压着弯刀,刺穿安禄山肥厚的身体。突然间,安禄山不知从那里生出一股邪劲来,不顾利刃穿身,猛地蹦起身来,满是黄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李猪儿的脖子,然后便如铁钳般的紧紧钳住。
“老子掐死你,老子掐死你个狗奴婢。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安禄山大声叫嚷道。
李猪儿没想到安禄山居然在被自己刺穿肚腹的情形下还如此勇猛,一不小心居然被他掐住了脖子。他无法挣脱,只能死命的用刀在安禄山的身上刺。但安禄山的大手如同铁箍紧紧箍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他无法呼吸。慢慢的浑身无力,舌尖吐出,双目开始上翻。
正在此时,就听身后脚步声响,一片嘈杂之声响起,片刻后李猪儿觉得脖子上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回了魂。
下一刻,他看到了让他骇然的情景,只见一人正拿着一只黑乎乎的物事朝着床上猛砸。每一次砸下都蹦出许多血点,以及传来东西
破裂的咔咔声。李猪儿看清楚了那人的背影,正是晋王安庆绪,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只大香炉,正咣咣咣的朝着床上的安禄山猛砸。
“晋王爷,停手吧。陛下已经死了,不用再砸了。”严庄嘶哑着声音低声道。
安庆绪喘着粗气停手,转过身来,脸上身上全是血污,形如厉鬼一般。他手上提着的香炉上也满是血污,粘着毛发皮肤和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李猪儿骇然往床上看去,他吓得魂飞魄散。床上的安禄山硕大的头颅已经如一只烂西瓜一般。整张面孔瘪陷下去,黑血和脑浆正汩汩流出,景象恐怖不已。
“殿下!”严庄叫道。
安庆绪手一松,香炉‘咣当’一声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安庆绪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了。
“殿下,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严庄低声道。
“父皇他……他死了么?”安庆绪喃喃道。
“陛下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严庄忙道。
安庆绪忽然眼睛里冒出光来,仿佛一下子打了鸡血。连声道:“严先生,从现在开始,大燕国便是我的了吧。这老东西终于死了,你想杀我,呸!我先杀了你。我跟着你征战四方,替你打下基业,你不但不感激我,还要杀了我。我呸,你个老东西,你该死!你大大的该死。”
安庆绪站起身来朝着安禄山一片狼藉的尸体控诉着,啐骂着。咬牙切齿之后,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毕竟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他的心情既惊恐又快意同时又很是自责。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安庆绪变成一个疯子了。
“你这蠢货,有刀在手却险些自己被杀。何处要害你难道不知?却偏偏要刺肚子?若不是我们听到不对劲冲进来,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蠢材,蠢货。”严庄这么个温文尔雅之人也口不择言的对着李猪儿怒骂起来。
李猪儿抖着身子爬起身来,咽着吐沫道:“奴婢,奴婢是第一次杀人,况且……况且是陛下。我不敢看他的脸,也不敢靠近他,只能闭着眼睛乱刺。严先生恕罪,严先生恕罪!”
严庄冷哼一声喝道:“还不赶紧料理?龙床下方有暗格么?”
“有有有。”李猪儿忙道。抖着身子来到龙床旁边,伸出颤抖的手将安禄山乱七八糟的尸体推着滚到床内,伸手在血糊糊的床板上摸索着。半晌后咔哒一声,龙床下方的厚板掀起,露出一个长长的暗格来。不仅龙床有暗格,所有大户人家以及官员们的床下都有暗格,这是为了危急之时能藏身于此的设计,倒也不足为奇。
“严先生,帮个忙。”李猪儿叫道。
严庄皱着眉上前帮忙掀开暗格,两人合力将安禄山沉重的尸体滚动,轰隆一声响,安禄山的尸体落入暗格之中。那暗格对安禄山而言太狭窄了些,身子僵在里边露出大半截。严庄和李猪儿闭着眼乱塞,终于将安禄山完全塞了进去。将床板盖上。
接下来,李猪儿将床上满是血迹的被褥整个卷起塞到床底下,换了新的被褥铺在床上。将枕头塞在被褥里伪装成一个人睡在里边的样子。又重新点了几片香片烧起来,掩盖屋子里的血腥味道。忙乎了半天看着再无什么明显的破绽,李猪儿终于松了口气。
“严先生,现在怎么办?”李猪儿道。
严庄刚刚帮浑浑噩噩的安庆绪换了身上的血衣,又打了清水将他的脸上血迹都清洗干净。安庆绪的情绪也平稳了许多。听李猪儿发问,严庄沉声道:“将玉玺和陛下的印玺全部拿出来,替我掌灯磨墨。我要拟旨。”
李猪儿答应一声,轻车熟路的将安禄山藏于床头柜子里的玉玺等物都取了出来,又在案上铺好了文房四宝。手脚麻利的替严庄磨墨。
严庄面色阴沉,手握毛笔沉吟半晌,刷刷刷刷连写两道圣旨,李猪儿在旁捧着玉玺和印绶一一的盖上印章。
严庄吁了口气,看着两道墨迹森森的圣旨刚欲说话,互听到外间有脚步声响。严庄一凛,忙朝李猪儿使了个眼色,李猪儿赶忙快步来到房门口掀帘出来,一样瞥见的是七八名带着武器的禁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便要缩头。
“李内侍,你怎么了?陛下呢?”进来的正是禁卫大将军李归仁和几名亲卫。
“禀李大将军,陛下,陛下他睡了。”李猪儿慌不择言的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陛下在召见严庄和晋王么?怎地你又说他睡了?”李归仁皱眉道。
“哦,对对对,陛下正在和严先生晋王在说话。奴婢刚刚想那么说来者,结果嘴巴一打秃噜,说成是睡下了。”李猪儿忙定神搪塞。
“你怎地如此神不守舍?当真奇怪。”李归仁道。
“哪里有神不守舍?哦对了,刚才陛下责骂了几句,我心里却是有些不安,想必是因为这个。”李猪儿道。
“哦,原来如此。陛下责罚不是正常的事么?咱们做臣子的被陛下骂几句也是应该的,难道你还心中有芥蒂不成?对了,李内侍。陛下他什么时候要你召见晋王和严庄的?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陛下说过,不许晋王进攻见驾的,怎地今晚忽然又召见他?”李归仁目光炯炯的看着李猪儿道。
李归仁之所以忽然到来,正是刚才查岗之时见到了殿外值守的江校尉。听那江校尉说严庄和晋王被召见,他甚是觉得纳闷。李归仁明白现在的局势,陛下要传位于燕王,对晋王已经不再召见,怎地这时候忽然召见他,这很是可疑,所以他才进来瞧个究竟。
“这个……是傍晚的时候,陛下命我去传旨……”李猪儿只能胡乱扯谎。
“胡说,傍晚时分我陪着陛下用的晚膳,直到初更时分我才离去,陛下何曾让你去传旨了?”李归仁皱眉喝道。
“哦,那是我记错了,是初更之后陛下命的我。”李猪儿忙改口道。
李归仁心中疑云更甚,皱眉走上前来,盯着李猪儿道:“李猪儿,你在搞什么名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陛下根本就没让你传旨是么?你是在撒谎是么?说!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勾当?”
李猪儿身子发抖,口中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本来就心中有鬼,此刻谎言又被戳穿,更加显得神情慌张引人疑惑。李归仁意识到不对劲,也不再搭理他,举步便要往安禄山的卧房中走。正到门前时,忽然门帘一掀严庄手捧一份圣旨走了出来。
“李大将军,你这是作甚?”严庄看着杀气腾腾要进门的李归仁皱眉道。
“严先生,我要去见陛下。”李归仁拱手道。
“陛下在和晋王说话,不可打搅。”严庄沉声道。
“哦?陛下和晋王在说话么?那我不打搅,我瞧一眼便好。”李归仁道。
严庄皱眉道:“有什么好瞧的?陛下和晋王之间说话,我们都不许在旁旁听的。”
“我说了,只是看一眼便好。就在门口瞧一眼。”李归仁道。
严庄皱眉咂嘴道:“罢了,陛下怪罪可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你爱看的话,哪怕你去陛下床榻旁站着,我也没意见。”
李归仁冷笑一声,掀开帘子探头进去,身子却还在门外。他也知道万一真的是陛下和晋王之间的私密谈话,自己绝对不宜在场。所以他只露出半个脸,陛下眼睛看不见,只要不被他察觉,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陛下的卧房里整整齐齐,檀香的味道虽然很浓,但李归仁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为了掩盖陛下疮口的气味而已。隔着两层帘幕,依稀可以看到晋王正坐在床边上倾着身子低声的说话。陛下的龙床上鼓鼓囊囊的样子,看来是陛下已经坐起身来了。
一切都很平静,李归仁放了心,在晋王安庆绪转过头来之前,李归仁忙缩回了头。
严庄静静的看着李归仁道:“李大将军这下安心了?你在陛下身边当差多年,怎地还这么好奇?不知道有些事不可以好奇么?”
李归仁笑道:“没办法,就是这么好奇,改不了这个毛病。”
严庄微笑道:“还是不要太好奇的好。李大将军,这是陛下刚刚颁布的圣旨,正好和你有关。你既如此好奇,要不要瞧瞧这圣旨,我正要派人去传旨。”
李归仁一愣,还没说话,严庄便将圣旨在李归仁面前展开来。李归仁快速的读了一遍,愕然道:“这……这是为何?陛下怎会这么做?宫中有我禁卫军便足够了,怎地还要调城外的五万兵马进城保护皇宫?”
严庄冷声道:“陛下的旨意,倒要跟你解释解释不成?你我臣子只需照办便是。请你立刻派人通知东城门禁军,不得阻拦兵马进城。今夜开始,皇宫守卫由我手下兵马接受。你遵循陛下旨意,重点守卫洛阳城门以及城中治安。”
李归仁皱眉不语。严庄道:“怎么?李大将军要抗旨么?或者你可以进去亲自问问陛下。我可以在这里等你问清楚。”
严庄侧开身子,指着安禄山卧房的门幕道。李归仁捻须皱眉思索,他很想真的进去问问安禄山这奇怪的旨意到底是何意。但他知道安禄山的脾气,圣旨颁布谁要敢有半分的不遵,安禄山会立刻翻脸。他最恨别人对他的圣旨不遵守,这是所有了解安禄山的人都知道的一大忌讳。
片刻的沉默之后,李归仁忽然摆手笑道:“罢了,圣旨都颁布了,还问什么?遵旨便是。我这便派人去城门通知他们放行。这宫里的守卫之责便交给你们了,今后我李归仁便不管了。”
严庄微笑道:“李大将军,还是要交给你来守卫皇宫的,不久后我便要率军南征,这里还是要交给你的。陛下只是希望能调整一下皇宫的守御罢了。待我说服陛下准许我出征,陛下的安危还要交到你李大将军的手中。所以李大将军可不要松懈,随时准备接手皇宫的护卫事务才是。”
“好说好说!本人先行告辞。”李归仁拱手呵呵而笑,一摆手,带着七八名禁卫走个了干净。
李归仁离去,严庄长长的吁了口气,不知不觉之间内里衣衫尽湿。事不宜迟,此刻需立刻将城外兵马调集进城,否则时间一长,李归仁一旦反应过来,事情便不可收拾了。
严庄立刻让李猪儿携圣旨出城宣旨,自己则继续和安庆绪两人躲在安禄山的卧房内假装着在和安禄山说话。严庄倒还算是镇定,起码表面上如此,安庆绪可就没那么镇定了,对着那空荡荡的龙床,想着暗格之中的安禄山的尸体,总觉得父皇似乎随时会活过来。房中的每一个细微的响动,都足以让安庆绪惊的惶然四顾,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宛如一辈子那么的漫长。终于,殿外脚步杂沓,人声嘈杂,严庄和安庆绪都站起身来,看着卧房的门口。一片甲胄摩擦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不少人来到了外间,严庄和安庆绪的心中紧张万分。这些人显然是穿着盔甲带着兵器的甲士,不是自己人便是李归仁的人。若是李归仁的人,那便表示事情已经败露,一切都将以失败而告终。若是自己人,那么便可宣告大功告成了。
两人都屏息凝神的听着外边的动静,聆听那第一声说出的话是自己人还是李归仁,两人的心脏都噗通噗通的跳的剧烈,手攥成拳头紧紧的握着,呼吸都几乎要停止。
“微臣李玉奉旨觐见陛下。”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门幕之外传了进来,听到这个声音,严庄心神一松,差点便要晕倒过去。李玉是征南军副帅,正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亲信,他进宫了,便表明五万征南军已经进宫了。
严庄定定神忙快步出了安禄山的卧房,但见外间高高低低站着十几名将领,正是自己征南军的一批中高级将领到来了。
见到严庄出现,众将领们拱手见礼。严庄拱手还礼,低声道:“陛下刚刚睡下了,不要高声惊扰。李玉,兵马都进城了么?”
李玉忙道:“禀严元帅,都已五万兵马都已进城,听候元帅发落。”
严庄点头沉声道:“立刻包围皇宫,你亲率两万兵马进宫,和禁卫军进行交接。从现在起,皇宫内外所有防务交于我征南军负责。”
李玉拱手道:“遵命。但宫中禁军若不撤离的话,咱们该怎么办?”
严庄阴森森的喝道:“谁敢抗命便是抗旨,抗旨者,杀无赦!无论是谁。”
李玉一惊,旋即拱手低喝道:“卑职明白了!”
李玉转过头去低声道:“诸位兄弟,各自整军办事。燕兄弟马兄弟率三万兵马包围皇城,其余的兄弟率所部兵马即刻进宫来。”
十几名中高级将领纷纷应诺,跟着李玉快步而去。不久后皇宫内外喧闹连天,脚步声吆喝声喧哗声不绝于耳。本来安静的皇宫之中火把摇晃人影奔走弄得人心惶惶。后宫之中的嫔妃们也被惊醒,内侍宫女们躲在花树之间惊慌的窥伺着打探消息,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何事。宫中部分地方还爆发出刀剑交击之声,仿佛发生了打斗之事,更是让宫中所有人都惶然不已,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禄山的寝宫也很快便被征南军的三千兵马从里到外都镇守了起来,这三千兵马都是严庄的亲卫军,是严庄最心腹的兵马。当这三千兵马到位之后,严庄和安庆绪才算是真正的放下心来。当皇宫内外尽皆被征南军五万兵马占领,李归仁在宫中的万余禁军被赶出皇宫之后,尘埃基本落定。
黎明时分,宫中逐渐安定了下来。寝殿之中,严庄终于能微笑的对着安庆绪道:“殿下,大事基本已定,皇宫内外尽入我们手中。接下来待天明之后,召集文武百官上殿,便可宣布陛下传位于殿下的旨意了。不久后殿下便是我大燕国的皇帝了。老臣在这里先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了。”
安庆绪从惊惶的情绪之中一下子进入了狂喜亢奋之中,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一夜之间自己的命运便迥异了。之前还是要死的人,一转眼间,自己便要成为执掌大燕国江山社稷的人了。这种巨大的喜悦感差点让他晕倒过去,亲手弑父的负罪感和恐慌感顷刻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八八二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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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先生,若不是你谋划得当,我岂有今日。严先生,从今日开始,我安庆绪遵你为兄,朝政之事阿兄还要多担待,我对很多事都力不从心,还需要阿兄你多帮着我。”安庆绪诚恳的道。
严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但却忙拱手自谦道:“这如何敢当,折煞老臣了。殿下如此信任,老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便是。”
安庆绪喜道:“不说这些了,既然咱们已经得手了,有件事我也该去办一办了。这件事若不办好,我便是当了大燕国皇帝也不安心。”
严庄惊讶道:“那是什么事?”
安庆绪呵呵笑道:“你别管了,你去召集百官上朝。我去去便来。”
说罢安庆绪招手叫了十余名亲卫和几名内侍跟在身后,出了寝宫借着清晨的微光直奔后宫方向而去。严庄先是纳闷,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安庆绪这是要干什么去了。严庄摇头冷笑,叹息不已。转身吩咐亲卫们守住寝宫不准任何人进出,也迈步出了寝宫奔皇宫前殿而去。他要派人去召集百官上朝了。
安庆绪迈着大步很快到了后宫诸位嫔妃的居所之中,安庆绪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人本着东首的一座楼阁而去,那里是德妃殷氏居住的长生殿。那里本来是当年武帝则天皇帝居住的宫殿,自从安禄山入洛阳之后,殷氏被封为德妃后便住在了那里。当然德妃之子,安禄山最宠爱的小儿子安庆恩因为年纪幼小并非搬出皇宫住在城中已经准备好的燕王府,而是跟随德妃一起住在长生殿中。
昨夜的嘈杂喧闹让殷氏很是紧张,殷氏可不是无知女子,自从安禄山生病之后,殷氏便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情况的变化。她知道安禄山中意安庆恩,想传位于他。但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她总是不安心。昨晚的嘈杂和喧嚷很容易便被联想成不好的事情,殷氏命宫女内侍们打探了一番,虽然没得到什么具体的消息,但她敏锐的感觉到情形有些不妙。
此刻虽然天还没亮,到哪殷氏却已经早早的起床来,正准备去求见安禄山问个清楚。忽然间殿外内侍慌忙来禀报道:“娘娘娘娘,晋王带着人进殿来了,说要求见娘娘。”
“晋王?”殷氏吓了一跳,晋王安庆绪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他的突然到来显然不同寻常。
“秋月春花,你们赶紧去伺候燕王殿下起身,带着他从后殿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形,你们都不许带他出来。除非是我让你们出来。”
殷氏话音落下,外边已经传来粗重的脚步声,不待内侍禀报,门幕便被掀开,安庆绪一边大笑一边径直冲了进来。
“晋王殿下,这是德妃居所,您不能乱闯。德妃娘娘还没起身呢?”一名内侍在旁叫道。
“我去你个王八蛋的龟孙子,敢拦我?大燕国是我安家的,我何处不能去?德妃娘娘是谁?我怎不知我们大燕国还有个德妃?我只知道我父皇当年从马粪堆里捡了个女子,现在也成了德妃了?还大模大样的住在这长生殿中。”安庆绪破口大骂着一脚踹倒上前拦阻的内侍,阔步进了外间。
殷氏知道情况不好,只得硬着头皮掀帘出来,满目冷峻的道:“晋王爷,你怎地来到长生殿中了?满口胡言乱语成何体统?你不怕我告诉你的父皇么?”
安庆绪呵呵笑道:“哎呦,德妃娘娘,打扮的这么美,又要去迷惑我父皇么?”
“晋王爷,请你自重。我是你父皇的妃嫔,你不叫我一声母后倒也罢了,却来口出污秽之言?你父皇若知道了,你恐怕吃不了兜着走。”殷氏怒道。
“母后?哈哈哈。我的母亲早就死了,你也想当我的母后么?好……儿子来尝尝母后的乳.头。”安庆绪大笑着上前,一把抓住殷氏的胸口。
“住手,住手。来人,快来人。”殷氏大声叫道。一旁的内侍和宫女呆若木鸡,他们也没想到安庆绪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轻薄德妃娘娘。愣了片刻后,才纷纷上前来阻止。
安庆绪怒喝道:“混账东西们,都要作死么?来人,给我砍了他们。”
屋外数名亲卫问询冲入,拔出兵刃来嘁哩喀喳一顿砍杀,六七名内侍和宫女顷刻间尸横于地。殷氏吓的惊叫,看着满地的血污和尸体,她的身体一丝一毫气力也没有了。安庆绪哈哈大笑着撕拉一把扯开她的胸口衣服,两只白生生的乳.峰弹跳而出,颤颤乱跳。安庆绪伸手肆意把玩,口中笑道:“果然如新剥鸡头肉一般鲜嫩,难怪我父皇会这么宠爱你。我的母后,儿子吃口奶.水如何?”
殷氏身子酸软,心中又惊又怒,那里还有半分气力。眼看着安庆绪张着嘴巴对着自己胸口咬了过来,眼中泪水婆娑,却毫无办法。
“住手!”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安庆绪一愣,扭头看去,只见安庆恩穿着小小的锦袍站在侧首帘幕旁,安庆恩还是个孩童,但脸上的表情甚是愤怒,倒像是个小大人一般。
殷氏一见安庆恩顿时面色煞白,大声对着两名婢女骂道:“你们两个该死的,我是怎么说的?叫你们带着燕王躲起来,你们怎么出来了。天杀的,天杀的。”
两名婢女早已被面前的惨状吓得浑身发抖,宫女春花上下牙打颤道:“娘娘……不是奴婢们……不遵命。是小王爷……自己……要出来,我们……拦不住。”
殷氏大哭道:“我的儿啊,你为何要出来,你……为何如此。”
“我不准别人欺负我娘。”安庆恩脆声道。
安庆绪放开了殷氏,面带微笑看着安庆恩道:“弟弟,你很有胆量啊,不错不错,果真是我安家的子孙。我是你的亲哥哥呢,你怎不叫我一声?”
安庆恩皱着小眉毛喝道:“皇兄,你敢欺负我娘亲,我便对你不客气。”
“哎呀,有骨气。”安庆绪挑起大指道:“你怎么对我不客气?你打得过我么?”
“我无需打得过你,父皇说了,要传位于我,让我当大燕国的皇帝。我当了皇帝后会下令杀了你。父皇说不会怪我。”安庆恩脆声道。
“住口。别乱说话。”殷氏忙阻拦不迭,却也来不及了。
安庆绪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冷冽而凶恶。“父皇啊父皇,果然你是偏心的,果然在你眼里我都不如这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父皇,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你在天之灵不要怪我。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从来不会坐以待毙的。谁要杀我,我便要先杀他。”
殷氏愕然道:“你将陛下怎样了?什么在天之灵?”
安庆绪冷笑连声道:“贱人,何妨告诉你,父皇已经死了,此刻正躺在他的龙床上。我把他的头砸的稀巴烂。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母子不是得他宠爱么?那么便一起去陪父皇殉葬吧。”
安庆绪说完,伸手从一名亲卫手中夺过长剑,高高举起对着面前的安庆恩劈了下去。殷氏大呼道:“不要!饶他性命。”
安庆绪的剑丝毫没有停留,直直的砍在安庆恩的头上,安庆恩小小的头颅被一劈两半,脑浆和鲜血奔涌而出,像个小小的破口袋一般倒在地上。
安庆绪转过身来,挺剑对着殷氏的胸口一剑刺出,将殷氏裸露的雪白的左乳一切两半,剑尖透体而入。殷氏大叫一声,砰然倒地。
“杀光长生殿中的所有人,一个不留。”安庆绪掷剑于地,冷声吩咐,举步负手而出。身后的长生殿中,哀嚎哭喊声响成一片,那里已经成了人间屠戮之所。
……
天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午后,王源一行抵达了长安城东南的大军营地。早在数日前,王源便派人去探知了神策军大军的位置,得知他们已经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将长安城周围大大小小数十州府尽数横扫,将长安城彻底的孤立。此刻神策军十一万兵马的主力正驻扎在长安东南一线,目的是隔绝长安和潼关之间的唯一后撤的通道。
天近傍晚,夕阳下,王源一行风尘仆仆的行走在萧索的荒野之中的时候,前方大地震动,蹄声隆隆,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王源率领千余名亲卫驻足于山包之上往前观瞧,但见旌旗招展,烟尘蔽日,一大队骑兵如风雷一般由远及近。队伍前方,十余名将领盔甲鲜明刀剑雪亮,一人骑着白色战马,银色盔甲红色披风在夕阳下甚是醒目,王源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柳钧。在柳钧旁边的一匹黄骠马上坐着的是穿着崭新盔甲披着黑色披风的身材修硕腰背挺直之人,他的头盔上红缨似火焰般的跳动着,那必是高仙芝无疑。
片刻后,柳钧和高仙芝等人便飞骑抵达山包之下,柳钧直着嗓子叫道:“义父,义父,可想死孩儿啦。”一边叫着,一边滚鞍下马飞步往山包上跑上来。
王源也激动的冲下山包,柳钧跪倒在地行礼,却被王源一把抱了起来。
“好小子,几个月不见身形又雄伟了些,已经快比我都高了。”王源笑着拍着柳钧宽厚结实的臂膀道。
“义父,你可想死孩儿,担心死孩儿了。你孤身前往叛军腹地怎地也不跟孩儿说一声。孩儿当时领骑兵在长安附近监视长安之敌,你们走了几天之后,我才得知了消息。义父,这等涉险之事,你居然瞒着孩儿。”柳钧红着眼眶埋怨道。
王源呵呵笑道:“就知道你要埋怨我,但即便你知道,我也不能让你一起去。你领骑兵监视长安叛军动向是极为重要之事,我去救人可不能让你一起跟着,那会误了大军的大事呢。”
“若不是知道是这样,我才不管了,怎也要追上去的。高副帅跟我说了缘由,我才忍住了没去找你。”柳钧笑道。
王源呵呵而笑,柳钧此刻看到了公孙兰李欣儿等人,忙上前依次见礼,口中义母姑姑的如抹了蜜一般,嘘寒问暖不已。
王源抬头往山包下看去,但见高仙芝带着刘德海、宋建功、杜甫等一干人等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王源遥遥拱手朗声大笑道:“诸位别来无恙否?”
高仙芝等人纷纷拱手行礼,大笑道:“元帅这诸位将士们无恙否?”
王源哈哈笑道:“无恙无恙,只是骑兵成了步兵了,我们的马儿全部都没了。狼狈的很。”
众人大笑着来到近前,高仙芝双目炯炯看着王源,微笑点头道:“元帅此行功德圆满,所历之事我等尽皆知晓。元帅真乃神人也,请受我等一拜。”
高仙芝撩起盔甲单膝跪地拱手,众将领呼啦啦跪倒在地行礼。王源忙叫道:“莫要如此,快起来,那里有这么多礼节。你们要是如此,我可也要跪下了。兄长,你知道我不喜欢人跟我行这样的大礼,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礼节。”
高仙芝呵呵一笑起身道:“我当然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礼节,为兄本不惯这样的礼节,但为了你,为兄可破例一次。”
众人不明白高仙芝和王源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见高仙芝将双臂张开,众人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原来是王源和高仙芝见面时喜欢的拥抱之礼,高仙芝显然是不习惯的,但现在他也居然主动如此了。
王源哈哈大笑着和高仙芝拥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后背大笑不已。周围众人侧目不已,连李欣儿等人都红着脸心中暗想:夫君该不会真的和高仙芝有些什么吧。
当下众人一一见面行礼,久别重逢当然无不欢喜。杜甫特意将王源拉到一旁,连声赞叹王源此行之所为。言谈之间王源才知道,自己一日间连袭三座城池的事情早在月前便已经传遍了各处。军中将士无不欢欣鼓舞。
“王元帅,杜某对你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杜某真想如同你那般驰骋疆场为国杀敌,杜某到此时才知道,原来以前杜某的一些想法都是不对的。杜某以前总以为自己怀才不遇,但其实到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是井底之蛙罢了。还是能力不够,本领不强,但只要有真本事,即便身处逆境也一样可以履险如平地,杜某需要的是真正的让自己有本事才是。”
王源忙道:“杜兄万万不要这么说。杜兄,我说句老实话,杜兄所长之事乃是文采诗情。用杜兄手中之笔,替天下人传递心声,这也和领军打仗杀敌是同样有意义之事,却不必舍长取短,非要学我们这种人。在我看来,天下之所以如此浩劫动荡,乃是教化不够之故,杜兄该从这根子上想办法改善才是。”
杜甫呆呆无语,喃喃道:“这番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却似乎说出了我一直以来的困惑。这件事我恐要好好的想个清楚了。”
王源笑道:“正是要好好的想,杜兄大才,必能想的透彻。总而言之,我觉得将来天下叛乱平定之后,需要杜兄这样的人好好的想一想如何才能更好的避免这些涂炭之事。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咱们抽个时间好好的聊一聊,我很想和杜兄这样的人探讨这些事情。”
杜甫连连点头,正要说话。却听高仙芝大声道:“咱们也不用在这里互相说个没完了。大营之中备有酒宴,咱们回营入席,再聆听王元帅这一路上的艰险和精彩之事。为了庆祝王元帅凯旋,今晚军中可破例一次,诸位可以畅饮美酒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叫好,喜笑颜开。一行人当即簇拥着王源等人上了带来的马匹,在夕阳的余晖之下疾驰往北,回归大营。
当晚神策军大营之中气氛热烈。王元帅平安归来让全军将士情绪高昂。要知道王元帅可是只带着三千骑兵深入敌后的,这件事在军中传开之后,几乎没有人不担心元帅安危的。而现在王元帅不但平安归来,而且在这近两个月的行程之中横扫了叛军腹地,在叛军围剿之下救出了数万军民百姓,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
帅帐之中巨烛高烧,军中难得奢侈一回,摆下了奢华的宴席,众将领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直到二更时分,酒席才慢慢散去,众将领也都纷纷向王源拱手告辞回营。
最后一名将领离去之后,大帐内静了下来。王源转过身来,见高仙芝也站起身来似乎要离开的样子,王源忙道:“兄长且慢走,难道兄长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我可是有好多事要请教兄长呢。”
高仙芝微笑道:“当然有很多事情要和你商议,但你一路辛苦,今晚该早些休息才是。待明日养足精神咱们再说也不迟。”
王源摆手笑道:“兄长,心中藏着那么多的事情要问,你叫我今晚如何安生?今晚你我兄弟抵足而眠,谈个通宵又有何妨?”
高仙芝呵呵笑道:“也好,你心里有事睡不着,我又何尝能睡的安稳。今晚咱们便聊个通宵,很多事也是需要向你禀明,你这一去两个月的时间,出了不少事情呢。”
王源微笑点头,当下命亲兵收拾了杯盘狼藉的桌案,将大帐内清扫干净,在大帐的一角摆下小几,搬了两张凳子摆在小几旁。命人送了一壶热茶上来,熄了帐内的灯火,只点一盏烛台在小几上。两人斟了茶水对面而坐,开始谈及别后之事。
王源先详细的将自己此次前往平原城的经过和高仙芝说了一遍,高仙芝听的目不转睛,端着茶水直到王源说到终于渡河成功抵达黄河南岸时,才想起来喝一口茶水。
“贤弟,之前我只是听到了你此去行程的大概事略,却没想到其中细节竟然如此的惊险。早知如此,当初我怎也不会让你去冒险的。一下子吸引了那么多兵马去围剿你们,这要是出了差错,该如何是好?”高仙芝咂嘴道。
王源呵呵笑道:“确实是够惊险的,我也没料到会招惹到那么多的叛军前来围剿。说实话,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无法脱困了,好在老天庇佑,总算是成功脱困。”
高仙芝苦笑道:“你攻了壶关,又连续攻下了三座敌军城池,杀了上万守军,闹得惊天动地,还指望着安禄山不调集重兵去对付你?但不得不说,此行大挫叛军士气,大振我大唐军民之威。你可知道,你一日袭三城之事已经传遍四方,经过此事,你已经是我大唐军民心中的传奇人物了。就连我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惊讶无比,本来我还有些不太相信,经过多方打探求证,方知此事是真,愚兄也是佩服的不得了。贤弟,之前人称我二人为大唐双壁,现在我才知道,愚兄岂能与你齐名。此事若是我领军前往,恐怕无论如何也没有你的胆量和气魄,无法同你那般游刃自如玩弄叛军于鼓掌之上呢。”
王源哈哈笑道:“兄长,你这是要折煞我么?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而已,我也是为了能逃出来竭尽全力,差一点便死在那里了。反倒是兄长行事沉稳,你若前去一定会更为稳妥的救出平原城军民,根本不会如我这般惹上这么多敌兵。你我行事各有各的手段,我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少,兄长可不要把我捧得那么高,会摔死我的。”
高仙芝也呵呵笑了起来。以前的高仙芝可是个高傲之极的人,要他亲口承认别人比自己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高仙芝在经历了很多重大的变故之后,已经变得内敛沉稳了许多。特别是和王源交好之后,王源的所有行为和举措都看在眼里,对王源确实钦佩有加。之前有人将两人并称为大唐双壁,高仙芝在某些时候还会觉得这是贬低了自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越来越发现自己其实和王源之间有了很大的差距。高仙芝虽然性子高傲,但他却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对于这一点他也是坦然承认的。这一次王源只带着三千骑兵便将叛军腹地搅的天翻地覆的事情,高仙芝更是自愧不如,所以才说出那些话来。那些话都是肺腑之言,可不是故意要抬高王源。
第八八三章 变局
“这一次虽然凶险,但我认为最大的收获不仅是救了颜真卿等数万军民脱险。更大的收获是,我沿途巡视南岸郡县防御,带去了朝廷的消息,让南岸城池的军民们坚定了守城拒敌的信念。而且我们也明确的得知了叛军正在准备渡河南攻的消息。这才是我认为最有价值的事情。”王源喝了口茶水沉声道。
高仙芝点头道:“此言甚是。我估摸着,那严庄既是什么征南大元帅之职,他那五万兵马恐怕原本是用来渡河南击的。只是被你在腹地闹得天翻地覆,这才被派去调去围剿你们。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围剿成功,反倒暴露了他们即将南征的目的。”
王源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奇怪的是,那五万兵马是从何处调集的。看那五万兵马的装备甚是齐全,不像是新募的兵马,难不成叛军将洛阳禁军尽数抽调作为南征的主力么?这恐不太可能。安禄山定都洛阳,洛阳怎会空虚?难道说当初我们计算叛军兵力的时候,居然漏算了这么多的兵马么?”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有所不知,这五万兵力是从长安调走的。一个月前叛军从长安调集了十万兵马东进,我得到消息率军前来堵截,但却迟了一步,被他们早了半日抵达潼关了。”
“调集的是长安的兵马?那岂非是说,长安城中的兵力只剩下十万人了?”王源惊愕道。
高仙芝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当时判断这十万兵马之所以被抽调离开,恐是要往南攻击南方州府的。于是我准备下令进攻长安以牵制这十万兵马回头救援。但是我却终于没有那么做。”
王源微笑道:“这看起来是个攻城的好机会呢。兄长为何按兵不动呢?”
高仙芝沉吟道:“我几乎便要动手了,但我探明了情形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派人混入长安城中,得到消息是严庄带走的十万兵马大多为老弱之兵和新兵,留下的十万守城兵马皆为精锐。而且史思明已经开始在城中大肆拉丁入军,短短数日便得数万新兵。这种情形下,攻城其实并无把握。所以我决定放弃攻城的打算,等待你回来共同定夺此事。你该不会以为我贻误军机吧。”
王源摇头呵呵笑道:“我怎会这么想。换做是我也绝不会贸然出击的。其实我本就没打算直接进攻长安城,否则当初我怎会抛下大军而走。兄长做的对,在我看来,即便是长安城中少了十万兵马,城防坚固的长安城也非旦夕能攻下的。我们的兵马有限,或许此时强攻长安会有机会,但也一定会有大量伤亡。攻下之后也无力再进一步,必将陷入困顿之局。”
高仙芝笑道:“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我还担心你会责怪我贻误战机。但其实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个机会。相反还可能会因为昏了头造成巨大的损失。”
王源点头道:“你我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事实上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我并不认为这是进攻的好时机。相较于攻城收复失地之事,我反而更担心朝廷内务之事。要知道今年冬天必然是个难熬的冬天,今年是大旱之年,一年战乱下来,百姓们的钱财物资消耗殆尽,这个冬天的首要之务便是要让百姓安稳渡过这个严冬。若这件事办不好,百姓在严冬苦逼之下恐怕将很难生存。一旦安顿赈济之事不能妥善解决,我担心将生内乱。平叛不仅是攻城收复失地,安顿民心不乱也是平叛成功的保证。”
高仙芝点头道:“贤弟所言甚是,和愚兄所想不谋而合。与其没有把握的攻城,倒不如不攻。内政是平叛的保证,今年冬天是个严冬,蜀地数百万百姓的安顿和稳定才是重中之重。我大军不如困住长安城,叛军在城中也必然消耗大量的粮草物资,但他们得不到补充。或许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攻城才是最佳时机。”
王源笑道:“既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看我们便定下此策略,不必急着攻城。只困住他们,先稳定内政再说。”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你我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有人怕是等不及了。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月前,陛下从成都来了圣旨,对我们迟迟不攻长安的举动颇有微词,要求我们尽快把握机会攻下长安城呢。”
王源皱眉愕然道:“你是说陛下又来催促我们攻下长安么?”
高仙芝缓缓点头道:“正是。”
王源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沉声道:“陛下再三保证不对军务插手干涉,怎地又有此行为?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仙芝轻叹道:“陛下的旨意之中虽然言辞甚是温和,但字里行间却很是有些不满。圣旨中言道,既然叛军从长安调兵十万,长安兵力空虚,正是攻城的好机会。陛下问我们为何还不趁机攻城。而且,你离开大军去往平原城救援颜真卿的事情,陛下显然也是不太高兴的。陛下圣旨中提了几句,说什么‘主帅不思收复失地反而为救一城而舍大军孤身涉险,此举舍本逐末有欠考虑。’”
王源眉头拧成一股疙瘩,沉吟不语。
高仙芝低声道:“我写了封奏折解释,告诉陛下攻城时机并不成熟,且将你救援平原城的初衷和意义所在上奏了陛下。然而陛下的回答却说,他征询了朝中群臣和将领的意见,朝臣们都说收复长安的机会已经到来,言辞中竟有斥责我们欺瞒军务之意。还说你去救援平原城之时,军中有人反对,你却一意孤行,反而斥责提出反对意见之人,无视军中将领意见云云。”
王源缓缓将手中茶盅放在小几上,沉吟片刻道:“看来是有人在陛下耳边吹我们的风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十之八九是李光弼和郭子仪说了些话。否则陛下怎知当日讨论是否救援平原的情形。”
高仙芝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我不妨再将一事告诉你。陛下因为郭子仪和李光弼坚守朔方有功,已经下旨授李光弼户部尚书兼朔方节度使。授郭子仪羽林大将军、兵部右侍郎兼河东节度使之职。命他二人前往河东陇右两道重整兵马。下旨让我们将他们带来的两万河西和陇右军残部归还二人。听说,陛下要两人积聚兵马从上路攻袭安禄山的腹地老巢,要我们攻击长安一线,拖住叛军不许让他们回撤救援。”
王源惊愕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仙芝道:“郭子仪和李光弼已经在十日前抵达陇右河西两道,如今落足于灵州。那两万兵马我也不得不归还给了他们,因为那本是原本属于他们的兵马。”
王源冷声道:“属于他们的兵马?那我这个征伐平叛大元帅算什么?他们二人的兵马难道可不受我管束么?那两万兵马在我这里养的壮实了,不为我攻长安出力,反倒被他们轻易的拿走了?兄长,此事你不该答应。”
高仙芝皱眉道:“我也知道你知道后肯定不高兴,但我想,何必为了这两万兵马弄得不愉快?此事是陛下下旨要求的,若是不许,岂非驳了陛下的面子,闹得满城风雨?”
王源冷笑道:“他让李光弼和郭子仪另率兵马平叛,何曾给了我面子?这二人所领之兵居然不在我这兵马大元帅的统率之下,把我至于何处?陛下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高仙芝低声劝慰道:“贤弟,陛下可能是因为我们久不攻长安所以故意任命李光弼和郭子仪重组兵马,用意自然是表达不满,刺激我们抓紧收复失地之举。陛下也没下旨说这二人不受我们节制呢。”
王源看着高仙芝叹息一声道:“兄长啊,你还看不明白么?陛下此举其实便是要另起炉灶啊。当初房琯和李瑁要重建禁军,现在李光弼和郭子仪又重拉兵马,这都表明了一件事,那便是陛下对我们的不信任。他觉得我们对他不忠心,所以不断的想办法以各种理由建立一直兵马抗衡我们罢了。自始至终他对我们都是不信任的,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贤弟,你真当我不知道陛下的心思么?但即便知道陛下的心思又能如何?你难道会因为此事回成都和陛下理论么?李光弼和郭子仪若能在河西和陇右领军东进,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长安一线我们给叛军巨大压力,他们若是真能突破东面的防守而突入叛军腹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我的目的不都是为了平叛么?但能平息叛乱,便是你我心中所愿。咱们大可不必为了此事和陛下计较。既然陛下已有猜忌之心,咱们又何必去为此事去争执?此时此刻,若是闹得满城风雨,于大局是否有利?若是无法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你又是否会抛下一切不管?”
王源吸了冷气,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但冷静下来一想,玄宗既然明知此举一定会招致自己的愤怒,但他还是这么做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便是玄宗铁了心要这么做了。就算自己回成都跟他理论,也未见得便有好的结果。相反,兴师问罪之举反而会给人以咄咄逼人之感。玄宗不是傻子,上次自己强势反击杀了房琯之后,一个老谋深算的皇帝绝不可能犯第二次错误。也就是说他敢于如此,若非已经做好了应付自己反击的准备,便是已经决意不再会向自己妥协。
那么在这种情形下,自己若是一怒之下回成都和他理论,反而可能会正中他的下怀。自己也不可能一赌气便撂挑子不干,那样玄宗极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免了自己这个大元帅。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难道要拱手送人?而自己一旦失去兵权,下场会是如何?这不难想象。要么自己便跟玄宗来硬的,直接撕破脸皮来个逼宫行动,这当然是易如反掌。然而此举带来的后果也难以想象,在叛军未灭的情况下,自己再行此举,不仅天下大乱难平,而且将会坐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指责。接下来的路自己便很难走了。难道自己要走安禄山的路?直接扯旗造反?那是王源绝不愿意做的,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天。
从战略上而言,高仙芝所言不错。若是李光弼和郭子仪当真能撑住北线的一片天,对于平叛之事或有助益。若是自己过于在乎权力上的得失,不免被包括高仙芝在内的人看做是自己只在乎权力而不在乎平叛大局。虽然不至于让自己名声扫地,但对于自己的声望是有较大损害的。
思量良久,王源决定咽下这口恶气。既然大家都能看出来这次是陛下的不地道,那么这个亏未必便是亏。吃了这个亏未必便是坏事。自己的实力并未受损,而且会赢得更多的同情分,这或许正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况且自己在没弄清楚为何玄宗会执意如此的真正原因之前,轻举妄动是不智之举。玄宗等着自己发飙,自己偏偏不发飙,这或许会是更好的应对之策。
“兄长说的在理,我实不必为此事而愤怒。无论如何,平叛乃是我们的第一要务,只要于平叛有利,我又何必计较这些。陛下要怎么做便随他去吧,我等无愧于心便可。多谢兄长教诲。”王源吁了口道。
高仙芝叹了口气道:“贤弟,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我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的愤怒的和失望。但是正如你所言,我等无愧于心便可,我们是为了天下百姓,不是为了某一人而尽忠。他可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当前局势不能自乱阵脚,有人看不清大局,我们可不能跟着一起犯糊涂。况且陛下此举对我大军并无妨害。”
王源笑道:“兄长深明大义,我很感激。兄长,我想这两日便动身回成都去,还需要兄长继续在此辛苦领军了。”
高仙芝愕然道:“你怎地还是要回成都理论?刚才的话都白说了不成?”
王源笑道:“兄长放心,我回去并非为了这件事。这件事我一个字也不会提。莫忘了我们刚才所说的事情,我回去要安排百姓过冬之事,另外丰王爷和颜太守我也要送到成都去,我想亲自跟陛下解释此次援救平原城以及巡察黄河南岸各郡县州府之事。我们暂不攻长安的打算也要跟朝廷解释清楚。我不想闹得误会连连,到时候弄得满城风雨。这些事都需要妥善处理,我不能不回成都一趟。”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也是,你是相国,也确实需要你去安排一些事情。但你要向我保证,绝不因为李光弼和郭子仪的事情和陛下起争执。”
王源呵呵笑道:“兄长放心,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说不计较便是不计较。只是我又要离开军中,军中事务又要让兄长操心了。”
高仙芝摆手道:“自己兄弟,说这些作甚?这都是分内之事罢了。”
两人在大帐孤灯下谈谈说说,不知时间流逝。直到闻营中四更更鼓敲响,才发现夜色已深。高仙芝也并没有和王源一起入内抵足而眠,在王源的目送下踏着深夜的秋霜回帐休息。
……
次日上午,王源在高仙芝的引领下巡视了大军营盘。高仙芝选择将大军的营盘驻扎在长安东十里灞河两岸,沿着灞河两岸形成一个方圆五六里的大营盘,前营距离长安东城门不过五里之遥。此处扎营得天独厚具有封锁长安东边的通道的作用,军营将灞河上的三座桥梁尽数被囊括在内,长安往东的通道被彻底掐断。
并且,军营之中有大批的房舍和院落在此,那是之前矗立在灞河两岸的大唐贵胄们在城外的别苑和府邸。这些宅邸原本都豪华阔大,沿着灞河两岸排列,在灞河两岸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城镇的规模。因为有了这些宅邸庭院,大军的物资器械也就有了合适存放之所,无需露天堆放。同时大批的兵士们也有住宿之处,到了严冬之际也是可以挡风御寒的。对王源而言,如果大军最终必须要在长安郊外困守过冬的话,营寨稍加改造,那是绝对可以度过长安严酷的冬天的。
在策马经过灞桥的时候,王源勒马于桥头观看灞桥两岸的风景,不禁唏嘘不已。他倒不是感叹营寨的连绵宏大,而是在感叹沧海桑田之变。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灞桥的时候,是被邀请参加虢国夫人在灞桥西岸的东园之中的一场踏春聚会。正是在那场聚会上,还懵懂无知没有从穿越的迷茫中走出来的自己遇见了杨家的那三姐妹。正是在那成聚会上,自己的新编《清平乐》以及一首古风《袖底风》传唱开来,在长安名声日隆。也正是在那场聚会上,自己遇到了那个给自己带来无穷麻烦的虢国夫人,以至于终于逼得自己动手杀了她。也同样在那场聚会上,自己遇到了秦国夫人,并且逐渐两情相悦,并让自己受益良多。
总而言之,此处对于王源而言,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也勾起了王源很久没有触及的回忆。然而,此刻眼前的灞桥两岸早已面目全非。灞桥的流水依旧哗哗的流淌着,然而两岸却已经景象大变。
当年柳浪如堤中花团锦簇琼楼玉宇林立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两岸的柳树几乎已经全部被砍伐殆尽,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这些柳树全部被当做营寨的木栏甚至是烧火的柴薪,而且也为了不遮挡视线,故而被砍的干干净净。没有了树木的掩映,那些河岸上的庭院和楼阁显得突兀丑陋无比,没有丝毫的美感。
当然,这并非完全是神策军的‘功劳’,早在叛军攻占长安之时,这里便已经被叛军们糟蹋的一塌糊涂。从那时起,灞桥两岸便不再是长安的盛景之处,而是铁蹄践踏的缩影了。近一年的时间,唯有灞桥和桥下流水依旧,默默见证了这场大乱给这一小片地方所带来的巨大改变。
沧海桑田,原来无需百年千年之变。在残酷的战争践踏之下,短短一年时间,便可以改变一切。战争是残酷的,要恢复这些美好的景物的前提便是结束这场战争。也许时间会治愈战争在大地上留下的伤痕,也许某一天,这里依旧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样子。王源唏嘘良久,终于策马缓缓下桥,往西边的前营而去。
距离长安五里的大军前营气势恢宏。高大的营门两侧土木营墙绵延围绕。数十座高大的箭塔沿着营地前沿矗立着。营前平坦的开阔地面上,战马纵横烟尘四起,无数的攻城器械矗立在前营之中随时待发。马步兵忙而不乱,龙精虎猛,士气高昂。
王源等人策马抵达长安东城门外两里处,长安城在秋阳照耀之下巍峨耸立,远远可见城墙上方士兵林立旌旗招展,一副如临大敌之景。无数的百姓被驱赶着搬运沙土泥包上城,将本已坚固高大的城墙无限制的加固着。城墙上方的箭塔多的如同塔林一般,还有不少箭塔正在开工。城墙下方的地面上挖着无数条壕沟和陷阱,里边的尖桩密密匝匝,很远都能看的清楚。
眼前的这座长安城已经完全不是王源印象中的城池,整座长安城完全已经抛弃了恢宏威武和华美的气势,完全武装到了牙齿,像一个浑身带刺皮厚牙尖的大豪猪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第八八四章 回川
“贤弟你看,史思明已经铁了心要死守长安了,依托这样的城防,别说是十几万兵马,便只有数万大军,也能死守数年。只要物资粮草充足的话。强攻之策绝不可取。”高仙芝策马在旁,沉声说道。
王源微笑道:“然而十个月前,长安城数日便易主,可见城池之固也非决定一切的原因,关键还是在守城之人。平原小城的城防比这里可差的太多了,颜真卿还不是死守了九个月么?城防之固可破,人心之固比之城防之固更加的牢不可破。”
“贤弟说的是。不过眼下史思明守城,不可小觑。此人身经百战,又处于绝境之中,必死守城池不失。”
“是的,所以我们才不能强攻城池,我可不想将十一万神策军都送在这里。”王源点头道。
“那是自然,我们要做的便是困住史思明。其他三个方向我都派下了兵马监视,以防叛军出城滋扰周边被我收复之地。东南西三个方向我都设立了简易的营地。但他们有从其他方向出城异动的迹象,便以烽火为号通知我们。我便会派骑兵立即出动予以歼灭。”
王源点头道:“这一点倒是不足为虑,他们即便从其他方向有所异动,也不过是小股兵马的滋扰,成不了气候站不稳脚跟。史思明再傻也不会傻到兵马倾巢出城攻击周边城池,咱们即便是放着其他方向不设防,他也绝不会轻易出长安的。因为离开长安城的庇佑,他便是自寻死路。唯一需要防备的便是南城通向金州的粮道,需要重兵巡视把守,不能被他投机断了粮道,那可是我大军的生死线。只要保证粮道的畅通,咱们便可牢牢的将他锁在长安城中。”
“贤弟说的很是。不过冬天就要到了,这对大军而言是个巨大的考验。我想请贤弟这次回成都调拨大批棉衣炭薪运来。虽然此时才是深秋,但此刻不准备已经迟了。”高仙芝道。
“我会的,所以说这一次我必须回成都一趟,为了保证物资的充足供应,我必须要亲自督办,他人假手我并不放心。对了,对于潼关方向的敌军,不知兄长怎么考虑的。兄长想过没有,若潼关之敌出动,和长安的叛军东西夹击我大军的话,那会不会造成威胁。据称潼关守军数量高达八万余,那可是个不小的数目。”
高仙芝笑道:“贤弟不用多虑,其实我们若是攻潼关的话怕是早就下了潼关了。从西往东攻击潼关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容易,只是我不想那么做罢了。攻下了潼关我大军也无法东进,因为我们一旦东进,便无法钳制史思明的兵马。若史思明挺兵进逼陇右和蜀地,我们还不得不回兵来援。说实话,我倒是希望留着潼关的兵马,让他们能铤而走险东西夹击我们。那样我们便可和他们进行一场旷野之中的大决战。虽然以十一万对近二十万叛军,兵力上看似劣势,但愚兄以为我们根本不怵他们。以我军战力,我有绝对的把握战而胜之。只可惜潼关之敌根本就不敢出击,不是我小瞧他们,之前我命人在潼关以西耀武扬威诱其作战,潼关守军连个头都不敢冒,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听兄长这么一说,我也甚是期待这场大决战呢,可惜潼关的叛军不一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们不出击,史思明便也只敢做缩头乌龟了。看来兄长对形势一目了然,早已成竹在胸,足见兄长领军比我高明百倍。我看我还是去处理好后勤之事和百姓们的过冬之事,那才是我该干的。”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要做的事可比我这里的事情要重要和艰难的多呢。”
巡查完营寨以及和高仙芝做了深入的交流之后,王源彻底放下心来。现在的局面是己方占据着主动,虽然叛军看似兵马众多,但其实他们都动弹不得。只是己方也暂时无法攻击,双方只能在此对峙消耗,等待一个破局的机会。王源也不知道破局的时机何时会到来,但要他遵照玄宗的命令去强攻长安,王源却也是绝不会同意的。
休息半日后,次日清晨,王源率丰王李珙颜真卿以及几位夫人在五百亲卫骑兵的护送下上路前往成都。清晨出发,傍晚时已经过金州境内进入连绵大山之中。为了方便物资粮草的运输,通向剑南的山道这两个月的时间一直在整修,山道已经好走了许多。道路上络绎不绝的是押运粮草物资的车队,一片繁忙的景象。
山中的景色也是美到了极致,深秋时节,山野一片金黄火红,像是漫山遍野都燃起了大火一般。金风飒飒,秋高云淡,让人神清气爽。在经历了之前噩梦般的经历之后,这几日在山中的行进让众人的心神都得到了些许的安宁和慰藉。在这样的秋意之中,王源本来很是焦躁不安的心绪也慢慢的平息安定,脑子也清明了许多。对于抵达成都后如何应付玄宗,王源也基本上有了些应对的准备。
在路上,王源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和李珙和颜真卿做了交流。对于颜真卿,王源坦言告知,自己这次要举荐他在朝中担任要职,甚至透露出要让贤之意。颜真卿忙推辞不迭,说他绝对不会接受王源要举荐他为相国的举动,还说要是王源执意如此,他便不再去往成都,要返回北海郡和贺兰进明一起抗敌去。王源察言观色,发现颜真卿所言发自真心,倒也不再逼迫。但颜真卿确实有理政之才,原本王源打算举荐他为户部尚书,管理百姓和朝廷财政大事,那倒是颜真卿擅长的。但之前得知玄宗已经任命了李光弼为户部尚书之职,这个想法便只能作罢,只能另行举荐其他职务。
对于李珙,王源和他谈的更多。王源已经决定要举荐李珙上位,倒不是李珙是多么适合的皇帝的人选,而是对王源而言他是合适的人选而已。李珙虽然没什么才能,但起码在这一路上,他没有太多出格的地方。且跟随自己出生入死,也经历了不少险境,也算是经受了考验。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很是尊重,这正是王源看重的。李珙若能上位,必对自己言听计从,这正是王源选择的首要条件。只是,王源知道要举荐李珙上位恐怕是不太容易的,太子之位争夺激烈,自己和玄宗之间的关系又每况日下,恐怕自己举荐的人选玄宗反而会反感。但在王源看来,如果玄宗还想利用自己替他卖命的话,也未必便敢完全无视自己的意见。
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一切,王源既烦心也有些兴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已经好几年没有经历了,从来剑南之后王源很是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但对王源而言,那一切都是不陌生的,王源也绝不惮于用任何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正所谓与人斗其乐无穷,正是这个道理。
……
成都东门外,午后的阳光温煦而惬意,照得的人昏昏欲睡。城外吊桥上,韦见素李宓等数十名官员正站在那里翘首等待。王源回成都的消息在数日前便已经送达成都,今日便是王源抵达成都的日子,故而韦见素李宓以及数十名官员都来到城门口迎候。不过这些人的脸色却并不太好,知道内情的官员们心里都担着心事,这一次王相国回成都恐怕大抵跟朝中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想想数月前王相国的突然回到成都的那一次,在成都掀起了巨大的风暴,当时的相国房琯便是在那一次被陛下下旨诛杀,连寿王李瑁也遭受了牵连,受到了训斥。那么这一次王相国的突然回来,又将掀起怎样的风暴呢?
李光弼和郭子仪两个月前抵达成都后,陛下对这二人甚是宠信,私底下的流言说,李光弼和郭子仪在陛下面前很是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而且这二人回来的第二天便去拜访寿王李瑁了,其后数日几乎天天会面,关系亲密的很。这之后不久,陛下便封了两人官职,准许两人回到朔方和河东收拢兵马组建另外一只平叛的兵马。据说为了给这两人筹措军饷,陛下自己都掏了腰包,还下令皇族贵胄们都大出血筹措了不少钱物,可见对二人寄予厚望。
然而,陛下此举明显是要惹起纷争的,明眼人都知道当初房琯之死貌似是因为私自动用了王源大军的粮饷。但其实谁都知道那根本不是粮饷的问题,而是房琯意图重建禁军触怒了王源。而现在,陛下此举显然是那件事的后续。
当然,玄宗此举本无可指谪。作为大唐皇帝,他的任命合情合理合法,他有这个权力。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此时的大唐朝廷,王源一家独大,手握重兵,又是大唐平叛的希望。陛下在此时这么做,显然会引起王源的不满。在众人的印象里,虽然王源这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出格之举。但在房琯之事以后,那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话便成为所有人心头的烙印,怎么也挥之不去了。陛下似乎也觉得自己被王源所控制,所以急于破局以制衡王源,所以才有这样的举动。但对大局而言,此事或引发局势动荡,似乎是不智之举。
很多人对玄宗的行为表示理解,朝中有权臣坐大,陛下岂能安稳。但更多的人对玄宗的行为很是失望,陛下此举实在是不合时宜,在平叛的节骨眼上,陛下此举会引发未知的动荡,这是对大唐江山社稷不负责任的。大唐到了如今的地步,陛下还不能为了大局隐忍,恐怕难称圣明之君了。而且种种迹象表明,王源虽然权势熏天,但此人的作为并无多少出格之处,也未见他有什么忤逆之举。从马嵬坡的及时救驾,到朝廷如今的安顿和平叛局势的逆转,都是王源的功劳。若不是王源力挽狂澜,此时大唐朝廷恐怕早已支离破碎,陛下和群臣怕是也早已逃往西域小国,处境尴尬了。
对于一个对朝廷有着如此巨大功劳,而且并无什么出格的忤逆举动的人,陛下的猜忌之心未免太强了些,行事未免太欠考虑了些。
所以,自从得知王源将要回到成都的消息后,朝廷上下官员都有些忧心忡忡。他们担心这一次王源的回来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雨,甚至有可能将朝廷彻底摧毁。陛下那里已经是意气用事了,若是王源再意气用事恼怒陛下的举动,发生什么事情还真是不可预料。
午后的阳光里,远处腾起的烟尘如黄金粉末一般烁烁闪光。尘土之下,蹄声隆隆传来。一行数百骑由远及近,出现在众官员的视野里。
“来了,哈哈。”老将军李宓大声笑着叫道。
除了他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之外,其余的官员脸上的肌肉都抖了一抖。王源来了,未知的风暴终于要来临了。
王源一袭黑马,身上的金黄色盔甲醒目耀眼,黑丝绒的披风在空中飞扬。大黑马直冲到吊桥之前数步才昂首而立,稀溜溜鸣叫停步。尘土迷住了众人的眼睛,待他们能看清景象时,王源已经微笑着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韦左相,李宓将军,各位同僚,别来无恙啊。”王源呵呵拱手笑道。
众官员纷纷拱手上前行礼,口中叫道:“下官等恭迎相国归来。”
王源撩起披风潇洒的往后一摆,笑道:“怎敢有劳诸位在此迎候?岂不耽误各位的宝贵时光么?”
韦见素忙上前笑道:“相国说哪里话来,相国在前方辛劳平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等无论如何也是要来迎接的。不仅我们来了,陛下都委托了寿王殿下代替他前来迎接呢。”
韦见素朝身后的吊桥上一指,王源这才看见寿王李瑁站在人群后方,朕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见韦见素指点,李瑁的脸上挤出笑容来上前拱手道:“本王奉父皇之命前来迎接王相国归来。”
王源微笑还礼道:“陛下有心了,王爷有劳了。”
李瑁沉声道:“应该的,王相国劳苦功高,理应如此。”
王源微笑点头,身边李宓的大叫声已经响了起来:“你莫非便是孤守平原城九个月的颜太守么?”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李宓正盯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猛瞧。朝臣中不少都认识颜真卿,只是颜真卿离京数年,又经历了数月苦守平原早已不是原本那个面目丰润身材微胖的样子,此刻已经是面目清瘦满脸风霜的苍老之态,但细细一看,还是立刻便认出来了。
“这一位便是李宓李老将军吧,久仰大名。这段时间听了相国谈及李老将军当年平定南诏讨伐吐蕃时的事迹,颜某甚是敬佩。今日终于得见真容了。”颜真卿微笑着拱手道。
“果真是颜太守,哈哈哈,厉害厉害。守住了平原城九个月,这可真是了不起。改日好好的讨教一番,听听颜太守的故事。”李宓拱手笑道。
颜真卿微笑道:“惭愧惭愧,若非相国率军救援,颜某早已死在平原城了。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便传到成都了,消息传得还真是快。”
“那还用说么?王相国三千骑兵横扫叛军腹地的事迹早已传遍各地,成都城中二十多天前便已经知晓了。当真教人不可思议。颜太守,有礼了。”韦见素哈哈笑着上前行礼。
众官员也纷纷上前见礼,对颜真卿的事迹他们早已知晓,众人心中也都敬佩不已。王源冷眼旁观,寿王李瑁倒是拢手不动,还是颜真卿上前行礼,他才微微的还了一礼。
众人又向丰王李珙行礼,闹哄哄的忙作一团。李珙难得遇到这样的礼遇,笑的合不拢嘴,不断的拱手还礼,神态甚是骄傲的很。因为所有这些大臣们口中所言的敬佩之事他都亲身经历,都是其中的一份子,自然也感受到了成功的自豪感。
李瑁在旁冷目旁观,直到李珙得意洋洋的来到他面前行礼时,他才淡淡的道:“二十六弟,这次你可风光了啊,听说这一趟干了不少大事是么?”
“见过十八哥,倒也没做什么事情,只是跟着王元帅出生入死,在十万叛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在叛军腹地兜了一圈而已。倒是比在成都这里窝着无所事事,天天想些没用的事情要好的多。起码我还亲手杀了几十个叛贼,为我大唐尽了些力。”
李珙话中带着刺,李瑁焉能听不出来,这明显就是讽刺自己无所事事,天天算计别人。李瑁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李珙并不在意他的感受,依旧得意洋洋的道:“当中发生了好多的趣事呢,改日跟十八哥和诸位兄长相聚时跟你们详细的说一说。嘿,可真是精彩的很。对了,父皇身子还好么?”
李瑁淡淡道:“父皇龙体康健,你马上就要见到他了,见了面不就知道了么?”
李珙点头笑道:“说的也是,父皇一定等不及要见我了,怕是一会儿便要召见了。呵呵,我要给他老人家好好磕几个响头,弥补我这数月未能尽孝之过了。”
“那是应该的,父皇见了你定是欢喜的紧了。”李瑁冷冷道。
第八八五章 团圆
(二合一。谢:可乐加点冰、劍心琴韻二位的赏。谢:tkoman的票。)
一行人进得城来,王源却并没有直接去散花楼见驾。虽然王源知道,此刻玄宗肯定在散花楼等着自己去见觐见,但王源却并不想仓促去见他。在见玄宗之前,王源更想见的却是自己的家人。
在通向散花楼的大道口王源停住了脚步,拱手对颜真卿道:“颜太守,陛下一定等着见召见你,我想你先去馆驿安顿,沐浴更衣后便去见驾吧。这几日你且在馆驿安顿,容后我会命人给你安排住处。”
颜真卿忙道:“遵王相国之命。让相国费心了。”
王源微微一笑,转头对身旁的韦见素道:“韦左相,颜太守见驾之事便烦劳你通禀安排一下了。”
韦见素愕然道:“相国你这是打算去哪儿?相国不去见驾么?陛下一定等着见相国呢。”
王源微笑摇头道:“本相一身的风尘,身子也疲倦的很。此刻见驾颇多不敬,故而本相还是决定稍后去见陛下的好。此刻我最想做的事是,立刻回府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恢复一下精力。”
韦见素皱眉道:“可是……”
王源皱眉摆手道:“没什么可是的,我这快一年时间,和家人团聚不过数日,难不成我回来想回府歇息片刻都不成么?若有人对此不满,便请他亲自到我面前来说便是。”
韦见素愕然住口,周围的官员们也都不敢出声。王相国这话意有所指,谁会对此不满?等着见王源的可不是自己这些人,只有陛下等着见他。王相国的话显然是说给陛下去听了。
“好吧,相国舟车劳顿,先去歇息一番回府见见家人也是应该的。对了,我等同僚商议了,今晚在张仪楼备下薄酒,想给相国接风洗尘。还请相国赏光莅临。”
王源哈哈笑道:“接风洗尘么?心意我领了,不过却是不必了。严冬将至,上下物资匮乏,均需节俭从事。咱们为官者此刻更要以身作则,不可铺张浪费。要知道一座酒席折算米粮和供上百百姓饱食一顿。韦左相,咱们要精打细算才是。”
韦见素忙拱手道:“相国教训的是,是下官考虑不周。”
王源呵呵笑道:“罢了,这些事稍后我需找你详谈,还有很多事需要和你以及诸位同僚商议。而现在,我却是没心思来说这些。诸位同僚,告辞告辞,咱们稍后再见。”
众官员躬身拱手,口中纷纷道:“王相国好走,下官等恭送相国。”
王源一摆手,赵青牵过马匹来,王源和众亲卫纷纷上马,马鞭啪啪作响,数百骑沿着长街飞驰而去,片刻后消失不见。众官员在原地拱手,待王源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纷纷收回目光。所有人的心中均忧心忡忡。王相国回成都连陛下都不见,却直接回复和家人团聚去了,这摆明是要闹事了。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此次王源回来必会有一番纷争,但没想到王相国进城没盏茶功夫这一切便开始了。陛下若是得知王源径直回府了,恐怕要气的吹胡子瞪眼了。真不知如何是好。
“好大的架子,连陛下都不见,这王源将自己看做什么了?难不成要陛下亲自去他府中去见他么?”一人冷冷道。
众官员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来说话的是李瑁。
“寿王殿下,莫要这样说话。王相国他……”韦见素忙道。
“怎么?我说错了么?这王源未免太失体统了。父皇还在散花楼等着他觐见,他便就这般扬长而去了。你们这些人,还是不是我大唐的官员?王源如此,你们竟无一人有言语劝阻。你们所食之俸是我大唐的俸禄,当的是我大唐的差事,可不是他王源的。”李瑁冷声喝道。
众官员面面相觑,大家并不想跟李瑁争执。这李瑁自从来了成都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以前的李瑁性格懦弱,如今却是有些强横和跋扈之嫌了。众人知道,现在的李瑁深得陛下欢心,很有可能是将来太子的人选,所以也没人想去得罪他。
“寿王殿下,此言不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众官员一愣,谁这么不识相,这时候去和寿王理论,这不是要惹得李瑁叽歪半天么?再看时,却发现说话的竟然是颜真卿。众人不禁愕然,这颜真卿看来是摸不清路数,贸然发话掺和其中,未免显得有些冒失,寿王也定会有一番训斥了。
果然,李瑁瞪着颜真卿道:“颜太守,本王说的有错么?王相国的行为你认为合适么?”
颜真卿拱手沉声道:“寿王殿下,且不轮王相国此举是否合宜,但面对一个为大唐出生入死鞠躬尽瘁的功臣,寿王殿下刚才的那番话却是极不合适的。众所周知,王相国乃我大唐功勋之臣。当年平南诏讨伐吐蕃的功劳暂且不谈,光是这一年多时间,我大唐陡生剧变,王相国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力保我大唐不倒,可谓是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马嵬坡接驾入蜀、又领军击溃史思明十几万大军的大举进攻,硬生生将局面稳定住。这之后率大军进逼长安,收复大片失地。就在这之前的两个月时间里,还亲自率数千骑兵突袭敌后,救出了平原城等处的数万军民。同十余万叛军追兵浴血而战。对这样一个全力为大唐鞠躬尽瘁之人,殿下你方才那样的话如何能说出口?传出去岂非让天下齿冷心寒么?”
众官员暗自点头,王源这个人虽然众人对他的一些行为颇有些不待见,但不得不说正是此人的一力挽救,才让大唐朝廷有了立足之地,并且有了反攻的转机。这些功劳都是不世之功,是所有人都无法抹杀的。颜真卿的话毫无虚夸,说的正是实话。然而虽然众人心中是这样想的,这时候却也没有一人敢于附和,谁也不想引火烧身。
“看来,你颜真卿倒是对王相国五体投地了,但你莫忘了,你是我大唐的官员,要为陛下效忠而非别人。王源功劳再大,他也是我大唐之臣。他的功劳再大,那也是他身为人臣的本分。难道因为功劳大便可以轻慢陛下,无视体统不成?”李瑁振振有辞的朗声道。
颜真卿眉头紧皱,沉声道:“殿下,下官不得不反驳你。你的话完全没有任何的道理。不错,王相国和我等都是大唐之臣,为大唐尽忠效力乃是本分。但请莫忘了,臣子也有尊严,臣子并非奴婢。以殿下所言,当年魏征对太宗皇帝诸多不敬,太宗皇帝岂非有万千种理由杀之。但事实如何?太宗皇帝不但没有怪罪魏征,反称之为诤臣,称他为正己之鉴。这是何等的气度和胸怀。正因我大唐有太宗皇帝这样的明君,所以才有了我大唐百年之盛世。君臣相谐,互相尊重,方可齐心一力,共创盛世。”
李瑁大声怒道:“颜真卿,你好大胆子,你的意思是当今陛下没有气度和胸怀么?”
颜真卿冷声道:“这和当今陛下无干,刚才那些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并非陛下之言。寿王口中说出的话可代表不了陛下。若是陛下听到你刚才那些话,怕是也要斥责于你的。殿下刚才的话有欠考虑,希望殿下能收回刚才的话。”
李瑁气的脸色青红,咬牙怒道:“颜真卿,你好大胆子。你刚来成都便开始指谪起本王的不是来了。”
颜真卿淡淡道:“下官不才,欲效魏征。倒是殿下该自重身份谨言慎行才是。殿下是陛下之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形象,殿下不能自重,会给皇族蒙羞的。”
众官员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颜真卿当真是个硬骨头,面对李瑁的咄咄逼人居然毫不退缩,言语如刀,话中带刺,丝毫也不妥协。
“好,好,我算是明白了,你是心中有王源而无陛下了。颜真卿,你是否认为,王源既然如此劳苦功高,我父皇该去他府上拜见他才是?是不是我们李家都要对他感恩戴德是么?”李瑁铁青着脸叫道。
颜真卿沉声道:“陛下若愿意亲自去探望王源,也并非不可。”
“什么?”众官员尽皆惊愕,颜真卿是不是糊涂了,这样的话怎可说出?昏了头不成?
“颜真卿,你好大的胆子。”李瑁怒喝道。
颜真卿沉声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若陛下当真能亲自前往看望王源,不但不会惹人非议,反而会让天下人看到陛下的圣明之举。殿下,若陛下当真这么做,您不但不可阻拦,反而要鼓手赞扬才是。圣君贤主绝不会因为臣子没有第一时间去觐见他便勃然大怒的,下官也不信陛下会因此而发怒。倒是殿下你当着群臣的面说出那些话来,明显有欠考虑,有招惹是非之嫌。下官再一次请殿下谨言慎行。”
群臣心中叫好,颜真卿这番话应对得体,说的正是堂堂正正的大道理。在这样的大道理下,陛下若是亲自去看望王源,倒确实是件美谈了。只是这颜真卿好像对李瑁已经印象大坏,这么当众数落李瑁,岂非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好了好了,理不辩不明,殿下和颜太守都有自己的道理,这件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大事。王相国只是回去休息片刻,也非是怠慢觐见。虽然于礼节上有些不合,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陛下也定不会怪罪。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争论下去了。光天化日之下,站在大街上说这些事恐不得体。颜太守,请跟我来,我带你去馆驿更衣沐浴去见陛下。”韦见素终于出来打圆场了,在韦见素看来,这场辩论胜负已分,为了避免颜真卿进一步的说出刺激李瑁的话来,他打算将颜真卿先带走。
颜真卿拱手道:“有劳韦左相了。”
韦见素拉着颜真卿便往路旁自己的车驾上走,然而李瑁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被颜真卿走了,在后方大声喝道:“颜真卿,你方才说让我谨言慎行,那是对本王的警告么?是否是王相国叫你这么说话的?”
颜真卿停步转身,看着李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殿下,那只是我颜真卿对你的劝告,殿下,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便不明白我的话中之意。”
“我明白你的话中之意,但我问你,你有何资格跟我这么说话?”李瑁挺胸叫道。
“殿下,你这么问我,我无法回答你。殿下是皇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族,甚至代表着陛下。下官只是请你每一句话都要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考虑到当前大局。”颜真卿叹息道。
“哼,我是什么身份我自己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也要清楚。莫以为抱了个大腿便可横行无忌。这也是本王对你的忠告。本王告诉你,你颜真卿要当魏征,但却还不够格。”
颜真卿怔怔半晌,长长叹息了一声。
“颜太守,咱们走吧,莫在说了。给我个薄面如何?”韦见素皱眉低声道。
颜真卿点头道:“罢了,就当我刚才的那些话都是放屁。韦左相,有劳了。”
韦见素拉着颜真卿的手匆匆上车,马夫挥鞭,马车碌碌而动,沿着街道往东而去。
……
南城横街,王源的宅邸前。王家妻妾老少早已齐聚宅前翘首以待。数日前王源便差人送回了信件,告知众人自己将要回成都的消息,王家众人便一下子炸了锅一般。
这段时间,王源带着公孙兰李欣儿阿萝等人离去之后,家中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好像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后宅之中只剩下了高墨颜和兰心蕙两人。这两人又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长腿美女虽然喜欢和人辩论,但面对的是兰心蕙这样的沉静淡然的女子,两人之间完全擦不出火花来。
平日里二人到一起来,也都是默然相对,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兰心蕙喜欢做些女红绣些帕子和花鸟这些事,高墨颜便只是看看书和弹弹琴,日子过得漫长而无趣。若不是三个孩儿在后宅之中喧闹,让后宅之中还有些声响之外,整个王府后宅几乎便是一片寂静了。
当然,有关王源的消息一直都源源不断的传来,这些消息都是运送粮草的兵马从前线带回的消息。然而这些消息的到来却丝毫没有解除相思之苦,反而让两个女子经常愁容相对。因为她们得到的消息是王源领着几千兵马突入敌后救援了,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一件多么冒险的事情。两个女子经常看着眼前三个蹦蹦跳跳的孩儿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很是埋怨。王源啊王源,你们即便不在乎妻妾的感受,难道也不想想这三个孩儿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秋意日浓,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也愈发的浓烈。好在不久后得到了王源连破三城,救出数万百姓的消息,在全城百姓的热烈议论之中,两女的心情才慢慢的变得明朗起来。
王源他们安全渡河了。
王源他们正在赶回长安的路上。
王源带着众人要回成都了。
王源他们抵达通州了。
王源他们到了利州了。
每日和兰心蕙见面,两个女子都分享着这些最新的消息。虽然两人都尽量的保持着冷静,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急切。但她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盼。良人远征归来,家中妇孺岂能不欣喜若狂。特别是高墨颜,当初新婚不久王源便领军出征了,虽然口中大度,但其实心中是挺委屈的。夜里绞碎了香枕头,哭了不知多少次。现在终于又到了重逢之时,岂能不如兰心蕙打趣的话中所言的那般‘双目发光’了。
“午后他们便要到了。”这是上午兰心蕙和高墨颜见面时分享的最后一个关于王源行程的消息。这之后两人便不约而同的消失了。一直到了中午用饭的时候,两人才在花厅见了面。一见对方,先是惊讶,旋即两个女子都用手帕捂着嘴互相指着对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来,两人都发现对方着了盛装,扫了峨眉,擦了珠粉,贴了花钿。穿着自己最满意的衣服,插了自己最好的收拾,打扮的如同新婚要上轿子的新娘子。两人都是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躲在房里让婢女们帮自己梳妆打扮。她们都要以最好的妆容和仪态迎接夫君的归来。
王府门前,上下数十口人都等在门前,个个面带期盼之色。不久后,路口处小厮一边回头奔跑,一边大声叫着:“来了来了,到了路口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高墨颜和兰心蕙更是快速的将衣衫和发髻再整理了一回,然后便听到清脆的马蹄声得得作响,十几骑从林荫掩映之处轻快的奔了过来。
“大小姐,两位小公子,你们的爹爹回来了。快去快去。”黄英蹲下身子对着站在台阶上的大小姐舜华和王忆王安两位小公子轻声道。大小姐舜华立刻欢呼起来,拉着两个刚刚能蹒跚而行的弟弟下了台阶,哒哒哒的迈着步子迎了上去。
王源远远便看见了跑来的三个孩儿,他连忙翻身下马,丢了缰绳便朝三个孩儿跑去。忽然间身边风声飒然,两个背影如离弦之箭从身边掠过,下一刻,前方传来李欣儿‘心肝儿,肉儿’的叫嚷声,以及啧啧的亲着脸蛋的声音。只见公孙兰和李欣儿已经冲上前去,公孙兰一手抱着舜华,李欣儿一边一个抱着两个小公子已经泪如泉涌。
王源甚是无语,李欣儿这般自己还能理解,毕竟李欣儿本来就是这种感情外露之人。公孙兰也抱着孩儿狂亲还当众落泪,这倒是第一遭。
“二郎,走吧,发什么愣呢。”后边阿萝和青云儿紫云儿两女走上前来,看着发愣的王源吃吃的笑。
王源哈哈大笑着走上前来,伸手一边一个将两个小公子抱在怀里,同时蹲下身子笑道:“舜华,到爹爹脖子上来。”
大小姐有些犹豫,她也知道爹爹的脖子是不能随便骑的,以前为了此事没少被亲娘兰馨儿呵斥。李欣儿一把抱起她来骑在王源的脖子上笑道:“爹爹叫你骑的,你怕什么?有大娘给你做主,你娘也不会骂你。”
大小姐胆气立壮,抱着王源的脖子嘻嘻笑。王源叫道:“都小心了,我要起身了。”
三个孩儿嘻嘻哈哈的叫着:“爹爹爹爹。”
王源的心欢喜的要炸开来,学了一声马叫,站起身来。像个三头六臂的怪物,脖子上骑着大小姐,怀里抱着两个小公子便阔步往门前走来。
兰心蕙和高墨颜在众人的簇拥下也迎上前来。王源哈哈笑道:“二位夫人,我回来了。”
兰心蕙和高墨颜忙敛裾行礼,眼眶却红了起来。
大小姐舜华挥舞着手叫道:“娘亲,我骑在爹爹的脖子上呢。不过是爹爹叫我骑的,你可不要骂我。”
兰心蕙板着脸嗔道:“还不下来。爹爹一路上很累的,你们想让爹爹累的喘不过气么?”
舜华忙往下溜,口中对两个弟弟叫道:“你们两个也下来,莫累了爹爹。”
两个小公子对她言听计从,匆忙往下挣脱下地来。众人看着这有趣的一幕都哄笑了起来。
“两位妹妹打扮的好漂亮啊,这身装扮怕是要花个几个时辰吧,好有心啊。瞧瞧我们,一个面黄肌瘦,满身灰尘的,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李欣儿大量着两女揶揄道。
高墨颜和兰心蕙脸上一红,忙上前给李欣儿行礼。心中忽然后悔不该花心思装扮了,惹得大妇不满,可不是她们所愿。
王源哈哈笑道:“丈夫归来,自然是要盛装迎接,这是尊敬呢。你们莫听十二娘的,十二娘是拿你们打趣呢。刚才路上还说要好好谢谢你们,在家里照顾孩儿们呢。”
李欣儿笑道:“哎,这么着急护着她们作甚?开玩笑不成么?”
众人轰然而笑,一时间乱哄哄的相互见礼,叽叽喳喳像是满堂的水鸭子一般喧闹。
第八八六章 启蒙
待进了院子,黄三这才带着谭妮儿上前来给王源行礼,王源拍着黄三的肩膀笑道:“三郎,家里一切可好?”
黄三忙道:“都好都好,二郎放心。”
王源转头对谭妮儿道:“义妹,三郎若对你不好,你可要告诉我。义兄为你做主。”
谭妮儿红着脸道:“三郎对我很好。”
王源点头笑道:“那就好。对了,你哥哥跟我一起回来了,就在外边。你去见见他说说话。”
谭妮儿忙答应了出门去寻谭平,王源将黄三拉到一旁道:“你和她关系还好么?”
黄三挠头笑道:“好得很,好的很。”
王源低声道:“我是说那事儿还好么?她对你还亲热么?”
黄三扭捏不已,咂嘴道:“好得很,一切都好。二郎问这事儿作甚?怪让人害臊的。”
王源哈哈笑道:“我只是随便一问罢了。咱们兄弟有什么害臊的,我只是见你们一直都没生孩儿,故而关心关心罢了。你爹不是成天要抱孙子么?你也要替你爹着想。”
黄三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王源看着有些不对劲,忙低声道:“难道她对你不好?”
黄三忙道:“不是不是,二郎,我爹他……他老人家两个月前便故去了。”
黄三说着话,眼圈发红,眼泪要流出来了。王源吓了一跳,愕然道:“当真么?我怎么不知道?”
黄三扯开衣襟,露出内里穿着的麻衣孝服来,擦着眼泪道:“你在前线打仗,我怎敢让这些事情来分你的神。所以我便和几位夫人们商议了,没有写信告诉你。”
王源愕然半晌,这才明白为何刚才见到谭妮儿觉得怪怪的,原来谭妮儿没有任何的打扮,身上穿着的也是素服,头上也没任何的首饰,原来是丧孝在身。
“三郎,节哀顺变。过几日抽个时间,你带我去老爹坟头去,我要去拜祭一番。”王源叹道。
黄三抹泪点头答应。回头看了看大厅门前,忙道:“二郎回来是大喜之事,我却说这些,快进屋去,全都等着你呢。我这便叫人去烧水泡茶去。”
王源看着大厅门前,果见众人都站在那里朝这边看,于是微笑道:“好。咱们闲下来再好好的说话。”
沐浴更衣之后,王源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后宅庭院的秋阳之下等待着头发晾干。公孙兰李欣儿等人尚未到来,只有高墨颜兰心蕙两人以及几名婢女站在院子里。公孙兰李欣儿她们都已经回房沐浴更衣,王源知道一时半会儿她们是不会出来的,沐浴之后还要更衣装扮,没个一两个时辰是不可能完事的。
深秋的阳光温煦而轻柔,透过头顶金黄的叶片照射下来,满目斑驳疏影,摇弋斑斓。耳听金凤吹过,树叶哗啦啦的发出响声来,让王源心境平和,满心安定。
“二郎,喝茶吧。”高墨颜捧着新沏的茶水送到王源满前。
王源忙起身接过茶水口中道谢,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座椅,对兰心蕙和高墨颜笑道:“你们坐着吧,我们说说话。”
两女依言坐在王源身侧,夫妻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兰心蕙将家中的事情简单的跟王源说了一些。王源其实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借此机会跟两位夫人单独交流交流罢了。
“家里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用度支收也都是黄三哥再操心,账目也都拿来给我过目。黄三哥办事牢靠,事情也都做的井井有条的。只是最近的支用颇大,特别是张真人那边的用度,最近两个月支用了十多万贯。但你留过话说张真人那里的用度一概全额支用,我便也没有多问。家中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事。”兰心蕙轻声絮语的说着。
王源点头道:“辛苦你们了,我知道家中说来无事,但其实还是有很多琐事的。你两人都有些清减了,想必是操劳所致。”
兰心蕙笑道:“二郎言重了,我们没什么操劳的,只是担心你们罢了。我还罢了,毕竟经历了许多,也知道你会平安归来。倒是墨颜妹子,新婚不久便和你聚少离多,又担心你的安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东西吃的也少,所以瘦了好多呢。”
王源看向高墨颜,高墨颜忙垂首不语。王源伸手拉起她的手轻轻搓揉道:“墨颜,我确实心中愧疚,你嫁给我之后,我们相处时间还不足半月便领军出征了,这确实是不该。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望你能理解。”
高墨颜微笑道:“二郎莫要这么说,其实我也并没有兰姐姐所言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担心是担心的,一个是我夫君,一个是我兄长,你们都在前线领军打仗,我怎能安心?”
王源呵呵笑道:“说的也是,你阿兄一切都好,着我带话来告诉你,要你常去他府中走动,跟你嫂子侄儿她们多说说话。还有,你上次送的那套盔甲你阿兄很是喜欢,虽然他一开始死活不肯穿,但我逼着他穿上了身,现在也舍不得脱了。”
高墨颜喜道:“是么?那便太好了。我这个阿兄以前对自己太苛刻,不过现在变了好多。”
王源笑道:“那是自然,他跟我认识之后,当然是要有所改变。这叫做近朱者赤。”
高墨颜狡黠笑道:“难道不是近墨者黑么?”
王源伸手去捏高墨颜的脸蛋,高墨颜忙红着脸使着眼色,示意周围有人。王源见她神态可爱面色绯红,心中瘙痒难平,恨不得抱着轻薄一番,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哎,若是能天天这般和你们在一起闲聊相聚,那可太好了。可惜我身上事务太多,不得不去面对那些让人烦恼的俗务。对你们也有所冷落,心中甚是愧疚。现在我只想着能早日平叛安定下来,到时候便可以天天陪着你们游山玩水共享天伦了。”
高墨颜笑道:“二郎这话哄我们开心倒是可以的,不过怕也只是一种愿景罢了。平了叛乱之后你便得清闲么?我看未必。嫁给你了,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早已有心理准备了,二郎不必有所愧疚。倒是我们身为你的妻妾,不能在旁伺候,心中倒是很愧疚的。”
兰心蕙啧啧笑道:“瞧瞧,墨颜妹子果真是读过书的人,说话当真得体的很。这么乖巧可人的女子,便是我是个男子也爱的不行了。罢了,今晚二郎可要好好的疼疼这个善解人意的妹妹。”高墨颜红着脸嗔道:“兰姐姐怎地取笑我了。我说的是心里话。”
王源哈哈大笑道:“惠儿也学坏了,这些揶揄人的话以前你可是不会说的,跟十二娘学的么?”
兰心蕙吃吃而笑,高墨颜道:“我看不是跟欣儿姐姐学的,谁嫁给了你都会变成这样,夫君才是罪魁祸首。”
王源低声笑道:“我有罪,我带坏了良家淑女。为了赎罪,我决定今晚邀请你们两个一起来我的床上,咱们好好的谈谈心,说说话。我竭尽全力给你们赔礼道歉。”
兰心蕙倒也罢了,这些混话不知听过多少,也真正的实践过多次。高墨颜可受不住这个,她入门尚晚,还不知王家后宅有多么的荒淫无度,王源的需求是多么的奇特。所以乍听此言顿时面红耳赤娇嗔不已。
“墨颜替我梳好发髻,我也该去前边见见李宓将军了。我还有要事要跟他商议呢,他已经等了很久了。”说笑归说笑,王源并没有忘了正事,此刻发髻已干,需要去见见李宓了。
高墨颜忙起身来到王源身后,纤手灵巧翻飞,片刻便替王源结好发髻。王源起身整顿衣衫,快步出了后宅来到前厅。李宓是跟着王源一起抵达王宅的,王源去后宅沐浴更衣,他便一直呆在前厅候着。
王源到达前厅时,李宓正站在院子里跟一名神策军的士兵低低的说着什么话。待李宓说完话回头,发现王源已经站在厅门前微笑看着自己,忙匆匆上前行礼。
王源微笑还礼道:“叫老将军久等了,快请落座。”
李宓笑道:“哪里哪里,本来该让相国好好的休息的,但老朽性子急,有些事该赶紧的禀报相国为好。”
王源微笑点头,让着李宓入座,仆役上了茶水之后,王源刚刚屏退众人,李宓便迫不及待的道:“相国,刚才手下人送来了消息,午后你离开之后,寿王和颜太守当街发生了争论,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呢。”
王源一愣道:“那是怎么回事?他二人怎会有了冲突?”
李宓忙将耳目刚才送来的消息对王源轻声复述了一遍,还原了刚才在大街上的那番争论。王源听后哈哈笑道:“没想到颜太守很有胆量啊,才来成都立足未稳便跟人开战了。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寿王李瑁,而且是为了我的事。我倒要提醒提醒他才是,我此次带他回成都,可不是要让他树敌的,我还打算举荐他任朝中要职,整理朝政之事呢。我并不希望他这么做。”
李宓道:“相国,怪只怪这李瑁越来越跋扈了,居然编排你的不是了,颜真卿看不过驳斥他也是应该的。”
王源沉吟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李瑁就算对我不满,也不至于当街说我的不是,他难道不担心这些话传到我的耳朵里来么?还是说他故意如此,试探我的反应?”
李宓沉声道:“相国,有些话我不得不跟你说。你在前方这几个月,李瑁可一直都没消停。房琯死后,还有人试图为他翻案。月前几名朝臣联名上奏对房琯之死说三道四。那李光弼和郭子仪也在其中。这二人若非得相国救援怕是早已死在朔方,没想到居然带头挑起此事来。”
王源皱眉道:“哦?居然有这样的事?那么事情的结果如何?”
“陛下倒是驳回了他们的奏折,但这件事显然是有人暗中指使。卑职暗中查了些线索,有迹象表明,此事便是寿王李瑁在背后操纵的。这李瑁当真是昏了头了,看这样子是真的想要挑起事端了。”李宓低声道。
王源沉吟不语,片刻后开口道:“李瑁没这么大的胆子,包括今日之事,他也是没这个胆量的。要说李瑁在背后指使,倒不如说另有其人。”
李宓皱眉道:“相国的意思是?”
王源呵呵笑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李瑁不敢这么做,另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罢了。有人给他撑腰,让他拿这件事做文章,无论成与不成,都是对我的一种反击。还能造出我逼杀房琯的舆论来,何乐而不为?”
李宓恍然道:“难道说……是……陛下?陛下自己授意,然后自己否决,便是要造成声势?”
王源呵呵笑道:“咱们都不要乱猜,我并不想追究此事。但我想李瑁既然如此活跃,必然是有恃无恐。待我查处背后的缘由再说,在此之前我不想有任何的猜测。”
李宓点头道:“也好,胡乱猜测反倒不好。不过李光弼和郭子仪之所以被陛下授命去整军,却是这李瑁上奏陛下的。当时卑职便位列当场,当着数十名朝臣的面,寿王提出了让李光弼和郭子仪去河东朔方整军之奏的。”
王源呵呵笑道:“李瑁的主意?好吧,姑且算是他的主要吧,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
李宓愕然道:“相国难道不为此事生气么?相国此番回成都难道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王源哈哈笑道:“难道朝中众人都是认为我此番回来是兴师问罪的么?”
李宓咂嘴道:“不满你说,确实如此。得到相国归来的消息,群臣既高兴又担忧。陛下没有和相国商议便让李光弼和郭子仪去整军,而且并非归于相国所属,很多人都认为这是陛下对相国的轻慢。相国便是有所不满,那也是情理之中的。”
王源摇头道:“李老将军,难怪你们会这么想。不过事情不是你们想像的那般。虽然我确实心中有不满,但陛下既已下旨,此事便已无需讨论。我回来是为了别的事情回来的,不妨跟你透个底。第一件事便是关于平叛的进程需要调整,陛下催着要我们拿下长安,但此刻时机确实不成熟的,这件事要向陛下解释解释。”
李宓点头道:“这件事确实重要,陛下不止一次的说及此事,言语中确实有焦急之意。”
王源点头笑道:“难怪陛下着急,长安是大唐都城,陛下可不愿意一辈子呆在成都。其实我也是希望陛下能早日回到长安的,陛下在成都,平添诸多纷扰,我剑南之地早已没有往日的宁静了。”
李宓点头道:“是啊,战乱一起,剑南之地已经人满为患。难民纷纷涌入,已经难以负荷了。”
王源道:“我回来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今冬安置难民之事。大荒之年,今年冬天形势严峻。若是有冻死饿毙之事发生,恐将生乱。”
“是了,此事确实极为重要,卑职也正想着要提及此事。西城安置百姓之处数日前便已经有些危机。夏天搭建的房舍太过简陋,以至于这几日夜间寒冷,安置之处有伤寒流行,造成恐慌。”
王源正色道:“竟有此事?看来我要赶紧督促他们拿出对策了。第三件事也是一件大事,此次回来,我想上奏朝廷,定夺国本之事。太子之位空悬已久,这不是件好事。我想这次回来,便要提请陛下定夺太子人选,从而安定大唐军民之心。同时此举也将会对朝廷的稳定起到关键的作用。太子之位空悬,便有些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这对朝廷维稳不利,对平叛大局也是不利的。”
李宓一拍大腿沉声道:“早该立太子了,立了太子,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们便消停了。不知相国心中可有人选?”
王源道:“我打算举荐丰王为太子。你觉得如何?”
李宓想了想道:“卑职没意见,相国认为谁合适,他必是合适的人选。只要不是寿王,卑职都概无意见。”
王源呵呵笑道:“看来老将军对寿王是印象颇坏啊。”
李宓道:“我对他本来并无偏见。只是这人对相国这样的重臣如此不敬,暗地里耍弄些手段,足见其非即位的人选。他若继位,大唐难有复兴之望。”
王源笑道:“然而陛下恐怕属意的正是李瑁,这样一来事情便尴尬了。总之,若说这次我回来会有什么争执的话,怕便是在此事上了。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不能让步。为了平叛大局,为了我大唐的将来,我这一次也要据理力争。也许真的会闹得满城风雨,也未可知。”
李宓沉声道:“相国放心,卑职定会站在相国这边。很多大臣我相信也会站在相国这一边的。”
王源微笑点头道:“有老将军的支持,我便放心多了。对了,有件事需要老将军抓紧时间去操办。严冬将至,大军在长安城外驻扎,为了抵御严冬,需要大量御寒物资。冬衣炭薪要抓紧运达,此事刻不容缓,请老将军立刻命人去办。”
李宓忙立刻答应。两人再说了一会话,王源端起茶盅,那便是送客之意。李宓忙起身来拱手告辞,王源送他出门,看着他带着手下几名随从飞骑消失在暮霭之中,这才转身回头前往内宅。
……
内宅之中早已是灯火明亮,内宅花厅之中已经是人声喧闹。七位妻妾加上三个孩儿已经将花厅中闹腾的沸反盈天。沐浴之后精心打扮了一番的众妻妾们一个个容光焕发,花枝招展。就连公孙兰也精心的打扮了自己,淡扫峨眉薄施粉黛宛若人间仙子一般。看着满堂娇妻美妾,几个可爱的粉嘟嘟的孩儿,王源早将一切是非烦恼抛诸九霄云外,笑眯眯的加入其中。
长几上美味的酒菜流水一般的端上来,很快便热腾腾的摆了一桌子。王源明显是对人对己双重标准,对外人说要节省粮食不摆酒宴,在家中却半个字都不提,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事儿。众人觥筹交错欢聚畅饮,欢声笑语不断。席间大小姐还表演了琴艺,特制的小凤凰琴摆在一旁,大小姐像个小大人一般奏了一曲,虽然指法生疏琴艺粗浅,但依旧博得了满堂喝彩。两个小公子也人五人六的拿着木剑耍弄了一番,连站都站不稳的两个小人儿经常自己摔成滚地葫芦,将众人抖得哄笑不已。
宴席持续到二更时分方才散去,众女都喝了不少,加之旅途劳顿,李欣儿阿萝等人都颇有些醉意,先后觉得困倦,在婢女搀扶下回房歇息。公孙兰早就带着王安回房享受母子天伦。到最后席间便只剩下了高墨颜和兰心蕙两人。
她们心知肚明,这是其他姐妹故意为之,今晚让她们来伺候王源。而这两女也颇有些心机,喝酒时浅尝即止,生恐喝醉了错过了今夜。现在也终于如愿以偿了。
王源早就已经盯着高墨颜和兰心蕙两张红扑扑的脸蛋心中瘙痒难当,众人以退席,王源便歪歪斜斜的起身来,要高墨颜和兰心蕙驾着自己回房。
高墨颜和兰心蕙驾着佯醉的王源往宅院落中行。不久后跟追王源挪动的脚步,三人到了兰心蕙的院子里。高墨颜也不好意思驾着往后方自己的住处走,因为王源的步子显然是朝着兰心蕙的屋子里拽着走的,而兰心蕙也并没有客气的要谦让。高墨颜心中甚是有些委屈,但也只得扶着王源进了兰心蕙的住处。
进了兰心蕙的闺房,将王源扶到床边坐下后,高墨颜忙对兰心蕙轻声道:“交给姐姐了。”然后转头便走。
忽听王源开口道:“墨颜去哪儿?”
高墨颜低声道:“喝了些酒,有些晕,有兰姐姐伺候你,我先回房了。”
王源站起身来笑道:“你当我白天说的话是开玩笑么?”
“你说了什么话?”高墨颜诧异道。
王源微笑不语,兰心蕙也在一旁神秘的笑。高墨颜猛然醒悟过来,面红耳赤啊呀叫了一声拔脚便走。王源一抄手便将高墨颜抱了起来往床头走去。
高墨颜挣扎道:“不行啊,怎可如此?羞死人了。”
王源也不答话,上手便开始解她的衣服。片刻后高墨颜便已经被脱了外裳。高墨颜大羞道:“兰姐姐救我。”
兰心蕙走向房门,啪嗒一声拴上门栓,轻叹道:“墨颜妹子,我救不了你。夫君要做的事我岂敢违抗。很快你便习惯了。”
高墨颜欲哭无泪,被王源很快便剥成了小白羊,两条大长腿乱蹬。王源毫不怜惜,搂着她光溜溜的身子一顿挑逗,然后翻身上马,一杆见底。高墨颜既羞愧又无奈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身子如筛糠般的抖动。很快在王源的冲击下便放弃了尊严,紧紧搂着王源咬着他的肩膀挠着他的后背,沉浸入放纵的快乐之海。
这一夜,高墨颜大开眼界。当她亲眼目睹了兰心蕙是如何伺候王源的时候,她的心里才知道原来男女之事竟然有这么多的花样。原来外表恬淡的兰心蕙在床上居然如此放.荡,那些让人羞得不能直视的动作和姿态,那些不可思议的亲吻和触摸的举动,简直如同禽兽一般。然而当那些动作和行为被王源一一实践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高墨颜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高墨颜领会到了更深一层的男女之乐,她也明白了为何兰心蕙会愿意那样做,为何王源会喜欢那样做。
长腿美女在这个旖旎之夜中得到了真正的男女之事的启蒙。
第八八七章 惊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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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到王源抵达成都的昨日午后。寿王李瑁当街同颜真卿一番争吵之后,趁着韦见素领着颜真卿去馆驿沐浴换衣的间隙,李瑁急匆匆的赶往了散花楼中。
玄宗正在午后的阳光里凭栏喂鱼。观月池中养了不少的锦鲤,最近玄宗喜欢来这里观鱼喂鱼,看着池水中自由穿梭的锦鲤,玄宗有时会把自己想象成水中的鱼儿。自从到成都以后,玄宗感觉自己活得还不如一条鱼儿自在。大唐江山支离破碎,一年前那一切还是花团锦簇,一年后的今天,自己竟然沦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午夜梦回之际,他常常回到兴庆宫的百花园中。在花丛中徜徉,在丝竹中流连。在梦里,当然少不了那个天香国色梦魂牵绕的倩影。可是,那倩影总是模模糊糊的花海之中晃动,自己叫之不应,追之不及。
玄宗常常想起马嵬坡上的那一天。虽然那是一场噩梦,但玄宗却无法回避那让人惊魂的一日。若说他对那天自己的选择一点后悔都没有的话,显然是不对的。虽然他一直都是个将错就错,从不愿承认错误的人。但在回想起那一日的情形,玄宗还是会为自己的懦弱而羞愧。如果那一天自己不屈服于陈玄礼等人的威逼,不下那个赐死贵妃的旨意的话,或许今天自己的心境会好许多。可是,自己还是下达了旨意,还是赐予贵妃丈二白绫。
玄宗承认自己此举是绝情的,但他岂能为了一个女子便抛弃了江山,又怎能为了一个女子激怒陈玄礼等人,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自己是皇帝,皇帝有皇帝的选择。然而时至今日,一想到伊人已逝,在梦里都无法见到她一面,玄宗又觉得生无可恋,觉得痛苦不已。
玄宗就在这样的矛盾的心理之中度着日子。特别是来成都之后,情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虽然群臣依旧尊崇有加,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区别。但玄宗心里清楚的很,大唐到了如今的地步,自己的威望已经大不如前。在臣子们心中,自己已经不是他们心目中的那个英明神武的圣主。自己宠信安禄山酿成惊天大祸,自己在马嵬坡为了求生而下旨杀了贵妃,这些行为已经让自己以前积攒的所有威严和口碑都消耗殆尽。现在的自己不过是王源庇护之下的一个偏安之主罢了。
但玄宗内心里是不甘心的,他不能忍受如今的局面,不能让自己沦落今日的地步。曾经自己一手缔造了当世第一强盛之国的辉煌,曾经的自己是所有人心中的丰碑,怎能容忍自己落入今日的窘境?若自己不曾是万人敬仰,不曾是英明神武倒也罢了。但经历过数十年的辉煌,忽然从云端跌落尘埃,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人痛彻心扉。
玄宗咬着牙告诉自己,必须要重振威望,重新回到那个俾睨天下亿万人仰望的时候。想当年武帝当朝,李唐子孙朝不保夕的时候自己都挺过来了,硬生生夺回了大唐皇位。那么现在自己为何不能重新回到往日的荣光岁月。越是在危难之时,便越是能强烈的激起人的潜能。虽然数十年的安逸时光将激情和雄心已经磨灭殆尽,但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激情之火却重新的在玄宗心中燃起,让玄宗已经变得迟钝和混沌的脑子转动的更加的灵活。
玄宗认真的分析了眼下了局势,其实要恢复往日的荣光,要做的事情不外乎两点。第一便是平息叛乱,迅速的稳定大唐局面,之后再进行制度上的调整。他已经意识到了节度使权力过大带来的巨大灾难,若是能重新稳定局面,节度使的权力一定要大幅削减。当然前提是要平息这场叛乱。第二件事便是要摆脱王源的控制。建立绝对忠于自己的力量,让自己重新拥有无上的权威。
自从来到成都之后,玄宗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压力的来源方方面面,但最大的来源便是这个王源。玄宗承认,王源是有大功于己的,若不是他,自己还不知处境如何。若不是他,自己现在要么已经被李亨篡位架空,要么已经流落不知何所。但王源既是大唐臣子,他做的一切也都是他该做的,而自己也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他身为人臣应该表现的谦卑而感恩些。然而王源似乎永远跟自己若即若离,给玄宗的感觉是这个王源永远都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成为自己忠心的臣子。
特别是来到成都之后,玄宗清楚的感受到了,在这里百姓们对王源的爱戴远胜于己,官员们对王源的尊敬也远胜于己。这显然是玄宗绝不可接受的。一个臣子的威望会盖过皇帝,这便是一种大逆不道。功高震主倒也罢了,功高盖主,甚至在名望和声誉上超过主人,那这便不是一个好的臣子。这便是权臣,一个让人感觉到了巨大威胁的权臣。
更何况王源手握着现在大唐所有的兵马,那是他一手经营了数年的神策军。虽然名义上是大唐的兵马,但玄宗知道,这支兵马只有王源才能调动,甚至包括自己都没有调动他们的可能。这是极为可怕的。有安禄山的前车之鉴之后,玄宗早已如惊弓之鸟。如果王源和安禄山一样怀有异心的话,那将比安禄山更为可怕,因为自己甚至连逃的可能都没有。自己立足的是王源的地盘,身边是王源的兵马,自己插翅难逃。
若王源表现出如忠犬一般的忠诚倒也罢了,偏偏这个王源不断的挑战着自己的底线,不断的逼迫着自己做出不愿做的事情,这让玄宗心中越发的觉得不快和愤怒。
当然,玄宗也明白不可同王源撕破脸皮。王源手握重兵的威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玄宗也意识到自己要想平叛回归长安,则必须依靠王源。不得不说,王源是目前大唐的中流砥柱,若不是他,十几万叛军早已攻入蜀地,自己早已不知又要逃向何处。通州一战,六万兵马大败十八万叛军,那是何等的气魄。那一战之后,形势当即逆转,玄宗也真正看到了平叛成功的曙光。所以玄宗尽量让自己隐忍,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对王源宠信有加,这既是形势的需要,也是一种策略。
玄宗不惜杀了房琯以平息王源之怒,虽然在这件事上,玄宗感觉到了巨大的屈辱。玄宗不惜以相国之位相加,从而表现出自己对王源的恩宠和嘉奖,事实上玄宗根本就不想让王源成为大唐相国。玄宗以一种极为低调和隐忍的方式来迷惑王源,但暗地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能够突破这种被王源的阴影笼罩之下的方法。
房琯欲重建禁军的想法便是玄宗急于要做的事情,玄宗知道要想摆脱这种阴影,自己必须要有忠诚于自己的兵马。但房琯这个蠢货把事情办砸了,他怎么敢挪用大军的军饷,这让玄宗不得不杀了他。当然杀他的理由也仅是私自挪用军饷,破坏平叛大计。这一条已经足够杀了他。然而从那时起,玄宗便埋下了伏笔,杀房琯的罪名并没有说因为他倡议重建禁军而获罪,也就是说组建禁军是没有过错的,错在挪用军饷。
数月前,当李光弼和郭子仪回到成都时,玄宗欣喜不已。在和二人深谈之后,玄宗感受到了李光弼和郭子仪对王源的不满。在自己有意无意的将自己抵达成都以来的种种事情都告知二人后,玄宗从两人的脸上看到了压抑不住的愤怒。玄宗知道,自己可以信任和重用这两人了。于是乎玄宗授意李瑁,让李瑁提出让李光弼和郭子仪去河东朔方募集兵马组成北路平叛兵马的建议,并且很快便答应了他们。授予两位官职,让他们即刻去办。
玄宗并非不知此举会让王源心中不满,但玄宗认为,这一次王源没有任何的公开理由来反对。因为这一次玄宗没有给王源任何一个理由。粮饷盔甲兵器都需要李光弼和郭子仪自己募集,玄宗不会动王源的神策军一丝一毫的物资,就是要让王源毫无反对的理由。唯一做的出格的事情,便是玄宗下令高仙芝将两万朔方军归于李光弼和郭子仪。这一点或许会让王源感到屈辱,但玄宗认为这即便引起了王源的不满也是值得的。必须要给李光弼和郭子仪一些兵马作为底牌,否则他们能否立足河东朔方一带都很难说。
当玄宗得知王源要回成都的消息后,玄宗的第一反应便是王源将要回来兴师问罪了。但玄宗仔细的做了应对,甚至连王源可能会提出的问题都做了假设。在全面斟酌之后,玄宗胸有成竹,甚至是有些期盼王源的归来。玄宗认为,如果这一次王源闹得太过分的话,反而会让他的野心暴露,反而会给自己加分。当然玄宗也做好了宽慰妥协的准备,他并不想王源因为愤怒而翻脸,因为自己还需要王源替自己卖命。
总而言之,对于王源的这次回成都,玄宗就像是个热血澎湃的少年一般充满了斗志。他甚至有些急迫的要见到王源和他过过招,急于想看到王源在自己面前哑口无言的样子,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玄宗凭栏观鱼,但他其实心思一点也不在鱼身上,他只是要表现出一种姿态。他不愿正襟危坐的散花楼大殿中等待王源的到来,那样虽然看似庄严,但其实却给人一种对王源的觐见极为重视的感觉。玄宗就是要一种闲适淡然的姿态让王源感受到,其实自己对他并没有那么的重视,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便有着特别的安排,让他知道,他在自己的心中只是一个臣子罢了。
……
内侍匆匆而来,站在廊下向玄宗禀报:“陛下,寿王殿下求见。”
玄宗愣了愣,皱眉问道:“只是李瑁么?没有其他人?”
内侍忙道:“没有,寿王殿下孤身一人。”
玄宗想了想摆手道:“叫他来。”
片刻后,寿王李瑁神色激愤的快步而来,来到廊下跪地磕头道:“儿臣参见父皇。”
玄宗头也没抬,手里抓着鱼食往水面轻抛,抛光了鱼食,从内侍手中取了布巾擦了擦手,这才回头看着李瑁道:“起来吧。怎地就你一人前来?王源他们还没抵达么?”
李瑁谢恩起身,从台阶上进了回廊之中,凑在玄宗耳边沉声道:“父皇,王源在半个时辰前便到了。儿臣和众官员也接到了他。可是这个王源简直太嚣张了,居然不第一时间来见父皇,反而跑回自己府中和妻儿团聚去了。”
玄宗皱眉道:“他回府去了?没说来见朕?”
李瑁摇头道:“没说,说他身子疲乏,需要回府休息。父皇您听听,这是什么话?他把自己当什么了?他眼里还有父皇么?父皇在这里等着他觐见,他却自己回府去了。父皇,这个人已经彻底的无视我皇家权威了。儿臣说了几句,那跟随他一起来成都的颜真卿居然跟儿臣吵起来了。父皇,这些人都已经被王源收买了,眼里只有王源而没有父皇了。”
玄宗冷目瞪视李瑁道:“你和颜真卿关于此事吵了架?”
李瑁吓得一抖,忙道:“儿臣……儿臣见不得他们如此蔑视皇威,所以便发了几句牢骚。那颜真卿便抓着儿臣喋喋不休,说的话简直难以入耳。”
玄宗冷声道:“颜真卿呢?也不来见朕么?”
李瑁道:“那倒不是,韦见素领他去馆驿更衣沐浴,一会儿便要来觐见。”
玄宗微微点头,缓缓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沉声淡淡问道:“颜真卿说了些什么?”
李瑁忙凑上前道:“儿臣诘问他们,王源不第一时间觐见父皇,难道要父皇亲自去见王源么?这话问的没有什么差错吧?”
玄宗皱眉道:“他怎么回答?”
李瑁道:“颜真卿满口歪理,他说什么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说什么王源对我大唐劳苦功高,陛下便是亲自去拜见他也不为过。说什么陛下亲自去不是丢脸,反而是彰显陛下的恩宠什么的。总之便是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对王源的失礼却只字不提。”
玄宗伸手一拍扶手,冷声喝道:“果然都是穿着一条裤子,拿这样的大道理来说话。朕怎可去见王源?难道天下是他王源的不成,王源是大唐之主不成?岂有此理。”
“就是就是,这些人现在心里都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几十名朝臣,看着王源扬长而去却无一阻拦。看着颜真卿跟我狡辩却无一驳斥,这些人都烂了,烂成渣了。他们都不是我大唐的忠诚,只知道趋炎附势。父皇,你心里一定要明白这些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李瑁在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玄宗冷目斥道:“住口,你的意思是朝臣之中无一对朕忠心是么?这样的话你也当众说了?”李瑁愕然道:“儿臣……儿臣确实训斥了他们。”
玄宗怒骂道:“蠢材,你当众说那样的话,岂非是将他们往外推?大臣们虽然趋炎附势,但朕要做的是拉拢他们,而非往外推他们。你要让朕成为孤家寡人么?”
“这……儿臣……儿臣……”李瑁挠头道。
“你行事太不稳重,譬如今日之事,你便不该当众说出那些话。大可放在心里看在眼里,回头禀报朕便可。你那样说话,王源岂非很快便会知晓。你考虑过他知道之后的反应么?”玄宗皱眉再道。
李瑁沉吟片刻道:“父皇,我们越是不说,王源便会越发的嚣张。儿臣之意便是要他知晓,从而敲打于他。父皇,您便是太过纵容他,此人就要骑到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了,还如何容忍他?”
玄宗怒斥道:“你懂什么?要有策略,岂能蛮干?就算心中不满,表面上也不能撕破脸皮,你这么一来岂非是撕破脸皮了么?若当真逼得他狗急跳墙,对朕有何益处?对大局有何益处?”
李瑁躬身道:“父皇教训的是,但儿臣实在是不能忍了。事到如今,儿臣需要跟父皇禀明一件事情,这件事儿臣本放在心里不敢说出来,但现在儿臣要跟父皇坦言此事,因为这件事可以看出王源的狼子野心。”
玄宗皱眉道:“什么事?”
李瑁低声道:“父皇,儿臣听到传言。马嵬坡上的事情有诸多的谜团,父皇亲历此事,难道没有觉得有很多疑惑之处么?”
玄宗身子一抖,低喝道:“你是何意?”
李瑁低声道:“儿臣知道不该提马嵬坡上的事情,但此事干系重大,便是父皇责怪,儿臣也要说出来。马嵬坡上,王源赶去救驾,在佛堂之中出来后,王源禀报说逆臣陈玄礼、李辅国,和……和前太子李亨畏罪潜逃,踪影全无是么?”
玄宗皱眉道:“是啊。”
李瑁冷声道:“然而这件事只是从王源口中说出,可曾有过验证?那时候人心惶惶,无人怀疑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回到成都后,儿臣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那时下了数场大雪,荒山野岭之中天寒地冻四野茫茫。李亨陈玄礼等人能逃到哪里去?就算是逃走,也有足迹可循,那王源说派人搜查良久也不见踪迹,岂非蹊跷?”
玄宗吸了口冷气低声道:“你得意思是?”
“儿臣怀疑是王源当场杀了太子陈玄礼等人,之后藏尸匿迹,谎报他们逃走。”李瑁低声道。
玄宗身上发冷,皱眉半晌道:“可是他这么做为了什么?他大可不必这么做。就算他搏斗之际杀了他们,他也该明白,朕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他。若说他为了担心朕责怪他弑杀太子的罪过,却也说不通啊。”
李瑁沉声道:“父皇明鉴,这便是可疑之处。若王源杀了太子等人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杀人灭口的话。那么他的行为便合情合理了。”
“隐藏秘密?隐藏什么秘密?”玄宗沉声道。
“父皇,儿臣斗胆问一件事,请父皇恕罪。”
“问便是,啰嗦什么?”玄宗喝道。
李瑁忙点头道:“儿臣想问一问,马嵬坡上,玉环……不……贵妃娘娘被赐死之后,父皇可曾亲眼见到她的遗容?”
玄宗愕然瞠目道:“你问这个作甚?”
李瑁忙告罪道:“父皇息怒?儿臣并无冒犯之意。儿臣只是觉得事有蹊跷。外边暗地里有一股流言在疯传,说……说马嵬坡上贵妃娘娘并没有死,说她早已活着离开了……”
“什么?”玄宗惊叫出声,脸上的表情既惊骇又震惊,脸上的皱纹都扭曲着,说不出的吓人。
“竟有这样的流言么?”玄宗喝道。
李瑁低声道:“儿臣岂敢胡说八道。市井之中当真有这样的流言,而且流传甚广。”
玄宗颓然坐下,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可能。朕亲眼看到她的尸身抬了出来,还有力士的尸体。”
李瑁小心翼翼低声道:“所以儿臣才问父皇,可曾亲眼看到贵妃娘娘的遗容。”
玄宗缓缓摇头道:“那倒没有。当时王源说,贵妃遗容不雅,恐惊吓了朕,故而要朕不要看。难道说……不可能,不可能。”
李瑁低声道:“父皇,这件事咱们理一理便知脉络。刚才我们说到若是王源杀李亨陈玄礼李辅国的动机不够,除非是为了掩饰什么的话,那么如果是为了掩饰贵妃娘娘未死的真相呢?这个理由够不够充足?”
玄宗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快速踱步,垂头沉思半晌,指着李瑁大声道:“继续说下去。”
李瑁道:“父皇,那王源和杨家的秦国夫人之间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马嵬坡上,那秦国夫人如果央求王源救下贵妃娘娘离开父皇的话,王源会不会答应?”
“可是爱妃又怎会答应?她怎会离开朕?”玄宗叫道。
李瑁不知该怎么说,挣扎片刻终于咬牙道:“父皇,马嵬坡上是您下旨赐死贵妃娘娘的,听说贵妃娘娘临去受刑时曾经……曾经对父皇大加数落,言辞决绝是么?”
玄宗心惊胆战的响起了那天的情形,爱妃走时连正眼也没看自己一眼,满脸的鄙夷之色,言辞确实是决绝的。
“儿臣斗胆猜想,王源等人闯入佛堂时贵妃娘娘并没有死,然后秦国夫人和贵妃娘娘央求王源伪造贵妃死亡之事,这样贵妃娘娘便可从此离开父皇身边。王源定是看在他情人的面子上无法拒接,但因为李亨陈玄礼等人都知情,他怕这三人泄露此事,于是便杀了他们,谎称他们逃走。这样一来死无对证。最后将贵妃娘娘乔装带走,弄个假尸首糊弄父皇。那秦国夫人为何要提前回成都?为何回到成都之后隐居不出?这叫做欲盖弥彰。儿臣怀疑,贵妃娘娘一定被王源和秦国夫人藏匿在某处。只是当年参与之人或有人说漏了嘴,以至于有风声流传出来,产生了风言风语。不知父皇认为儿臣的猜想有没有道理。”李瑁低声在玄宗的耳边说出了这番话来。
玄宗再一次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喃喃道:“太有道理了,太有道理了,完全的合情合理。合理的让朕无法不相信。”
第八八八章 暗查
“父皇,若此事是真,王源犯下的可是欺天大罪啊。此人胆大包天,以及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了。这样的人狼子野心,比之安禄山更为奸恶凶狠,实乃心腹大患啊。父皇可一定要早做防备才是。”李瑁低声道。
玄宗紧皱眉头,呼呼的喘着粗气,脸上的肌肉抖动扭曲着。李瑁偷偷看着玄宗的脸色,就在他以为玄宗必然要大爆发的时候,却发现玄宗的神色却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瑁儿,这件事你除了跟朕说了之外,还和其他人说过么?”玄宗沉声问道。
“儿臣岂敢胡乱传播此事,此事儿臣没有和任何人谈及,因为儿臣知道事关重大。”李瑁忙道。
玄宗点头赞许道:“你做的很对,这件事万万不能张扬。若是揭露出来,反倒于我们不利。王源手握重兵,一旦这样的事被败露,后果难以想象。所以此事绝不能张扬出去。不但不能张扬,而且连市井之中的流言都要快速的平息,以免被王源听到风声,有所防备。”
“父皇圣明,儿臣会着手去办此事。”李瑁低声道。
玄宗站起身来走到栏杆处轻抚雕栏沉思半晌,轻声道:“另外,这件事目前只是揣测,事实真相尚且不知真假。王源是否当真胆大包天欺瞒朕和世人,还需要予以证实。只有拿到了证据,才能向世人揭露其真面目,否则王源有功于大唐,处置他恐惹怒天下人。你可曾针对此事做过暗中的查证?”
李瑁沉声道:“儿臣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也曾经尝试着暗中调查。儿臣想暗中查访到当日参与其事的王源的身边人予以试探。但一来此事太过危险,稍有不慎消息走漏让王源知晓便会坏事,二来王源身边的那些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手下,儿臣没有把握挖开他们的口,故而儿臣便没有作为。”
玄宗点头道:“你的小心谨慎是对的,冒犯打草惊蛇,恐会招致大祸。但这件事也必须要查个清楚,朕要弄清楚王源到底有没有这么做,这干系到朕能否彻底的认清此人的嘴脸,是否需要加快准备以防万一。另外……另外……如果爱妃没死……朕也希望……希望能见到她,所以朕希望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李瑁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之色,他看得出父皇对贵妃依旧念念不忘,这让自己又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屈辱感。
今日所说的事情他其实已经藏在心中数月了,但他一直没有和玄宗挑明,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他的内心其实非常的矛盾。一直以来,自己之所以缩头做人的原因便是因为父皇夺了杨玉环这件事。杨玉环成了父皇的妃子,自己便永远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永远别想觊觎太子之位。因为父皇绝不可能容忍他今后继承大位,在他死后和杨玉环死灰复燃的。好容易熬到杨玉环死了,自己有了夺得太子之位的机会,和父皇之间也越来越亲密。在这个时候告诉父皇贵妃未死的消息,那无异于自毁前程。
而且从父皇的反应来看,父皇对杨玉环依旧余情未了,很有可能若是杨玉环还活着,父皇还是会将她召到身边。那样一来,自己的太子梦又将破灭了。这个杨玉环便是横亘在自己和太子宝座前的一道鸿沟。李瑁对杨玉环其实已经恨之入骨,这个女人便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耻辱和灾祸。
然而,今天他有选择将此事告知了玄宗,因为李瑁不得不这么做。今日在城门口见到自己的弟弟李珙的时候,李瑁便有了深深的危机感。他已经从丰王李珙的神色和言语之中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威胁。李珙骄傲自得的神情深深刺痛了李瑁,特别是众官员对李珙的态度也都显得恭敬而客气,那当然是源于李珙跟随王源出去之后的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从王源对待李珙的亲密态度上,李瑁有理由相信,如果朝中议立太子之事的话,王源一定会举荐李珙。以王源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和势力,他若举荐李珙,那将是自己最大的劲敌。
李瑁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珙夺去太子之位,故而他决定铤而走险,行釜底抽薪之举。告知玄宗自己一直一来隐藏在心中的这件大秘密之事,便是要让父皇对王源彻底的失去幻想,让父皇和王源彻底决裂。这样一来,父皇在立太子这样的大事情上便绝不会任由王源摆布,父皇会毫不犹豫的否决王源的提议。
当然,这件事是个双刃剑。或许自己也会因此给自己通向太子宝座的道路上埋下障碍,但自己还有办法补救。比如说,一旦真的发现杨玉环还活在人世,自己可以杀了她,让她永远再无可能回到父皇的身边。虽然这么做有些冒险,但李瑁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李瑁深知,自己如果一直低调做人倒也罢了,可现在自己其实已经太过活跃,已经是众皇子的众矢之的了,自己只能往前冲,坐上那个位置,自己根本就没有退路。
正是基于这些考虑,李瑁才抛出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虽然他明知这个消息一旦抛出,极有可能酿成轩然大波,甚至是毁灭性的风暴。李瑁甚至做了决定,如果自己不能如愿的话,他将不惜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引发毁灭大唐的大乱。
“如果我不能成为太子,我便没有生路。既然那样的话,我便拖着所有人一起完蛋。大唐社稷又如何?哪怕被安禄山得了又如何?我得不到,他们也都别想得到,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活。”这是李瑁内心的独白。
“父皇放心,儿臣定将查个水落石出。若父皇允许的话,儿臣想借王源回成都的契机查明此事。儿臣想,王源回成都不可能不去见秦国夫人,或许儿臣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秦国夫人的住处,那样便可查清事情的真相。”李瑁低声道。
玄宗微微点头,低声道:“这是个好办法,不过你一定要万分小心。王源为人谨慎,你万万不能被他发觉。朕事先提醒你一句,若你被王源发现行迹的话,此事你需一人承担,朕可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朕不是不管你的死活,而是若被王源发觉,朕只能这么做,否则恐怕难以收拾。你可明白?”
李瑁眼中露出痛恨之色,垂首沉声道:“儿臣明白,父皇放心便是。若被王源发觉,儿臣不会牵扯父皇的。父皇假作不知便是。若那王源当真敢对儿臣如何的话,倒也让天下人知道其凶恶嘴脸,那么即便儿臣死了,也算是为大唐尽忠了。”
玄宗叹息一声,低声道:“瑁儿,你很好。父皇会记着的。家国飘摇至此,你我父子都要为了大唐江山社稷尽责,方不负祖宗之望。但小心在意,不要出差错是最好。”
李瑁沉声答应。廊下传来脚步声,一名内侍匆匆而来,在廊下躬身回话道:“陛下,韦左相带着颜真卿前来觐见。”
玄宗忙道:“快宣。”内侍转身而去,玄宗对李瑁道:“瑁儿,你方才和颜真卿起了争执,此刻他来觐见你不宜在此,否则会被他们认为你是来朕面前告状的,这样对你不好。你且退下,朕和颜真卿要好好的说说话。这个人性子直率,对大唐应该还是忠心耿耿的,朕要好好的开导他。”
李瑁忙道:“父皇说的是,儿臣告退。”
玄宗点头,李瑁匆忙退出长廊,穿散散花楼西侧石径匆匆而去。
……
清晨的秋阳穿窗而入,照亮了房中的大床。雕花牙床之上,王源悠悠醒来,只觉脸庞两侧鼻息咻咻吹气如兰,转身朝枕边看去,只见兰心蕙和高墨颜的两张红扑扑的俏脸埋在自己的左右肩窝,正自睡的的香甜。
王源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被两双玉臂如青藤般的缠绕着,而且还有一双大长腿如同藤蔓盘根一般的绕在自己的腰上,让自己动弹不得。王源不禁哑然失笑,高墨颜的这双大长腿还真是有一番力道,像是两条大白蛇般的缠绕着自己,紧紧缠了一夜。
王源一动身子,身边的两女顿时醒来。高墨颜一睁眼,便看见王源侧脸瞧着自己,然后她发现自己全身光溜溜的,两只玉峰正顶在王源的胳膊上,整个身子都贴在王源的身体上,顿时大羞起来。
王源呵呵笑道:“昨夜睡的好么?”
高墨颜含羞点头,不敢看王源戏谑的眼睛。
“墨颜妹子昨晚太累了,夜里都打了呼噜呢。”王源身后的兰心蕙一边嘲笑一边起身来将抹胸穿上,遮掩住颤巍巍的双丸。
“怎么可能?我会打呼噜么?姐姐莫要瞎说。”高墨颜惊讶道。
兰心蕙笑道:“那有什么?我不也打过?二郎都说过我呢。罢了,快让二郎起床吧,他今日要去见陛下呢。昨夜那么疯狂还没满足么?还不放他起来?”
“我哪里有不让他起床?兰姐姐你不要瞎说。”高墨颜忙道。
王源咂嘴道:“墨颜,你不拿开你的那两条大长腿,我可怎么起床?缠了我一夜了。”
高墨颜哎呀一声大羞着挪开架在王源身上的腿,挪动之际小腿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昂然之物,顿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更是羞得面红耳赤。忙滚翻向床里侧卧,捂着被子不出声了。
王源探手过去,在她胸前双丸轻抚了一把,笑道:“若不是我要去见陛下,我定不饶你。”
高墨颜哪敢出声,一时又想起昨晚自己的不顾廉耻的形象,更是面红耳赤,身上都冒了一层细汗。
王源爬起身来,赤裸的身子满是红印,都是昨晚激情的残余。但身上的肌肉一条条的倒是饱满有力,一具年轻而有活力的身体。一旁的兰心蕙看的眼色迷离,忙拿起衣衫给王源披上,口中嗔道:“光着身子莫着了凉,奴伺候你穿衣。一会儿让她们烧些热汤,洗个热水澡,精精神神的去办事。”
王源笑道:“甚好,今日可有不少的人要见,不少的事要做呢。”
第八八九章 貌合
日上两竿之时,王源一行抵达了散花楼玄宗住处。抵达时群臣已经都在散花楼前院齐聚,见了王源纷纷上前行礼问好。不久后一名内侍匆匆而来,对众官高声道:“陛下有旨,着王相国单独觐见,其余人等原地等待。待王相国觐见完毕,陛下将临朝议事。”
众人纷纷侧目,大家都知道昨日之事,心中怀疑玄宗在朝前召见王源,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均有些忧心忡忡。
那内侍躬身朝王源笑道:“王相国,请吧。”
王源点头道:“有劳引路。”
那内侍引着王源七弯八拐的绕过了散花楼往北边的庭院走。北边是修缮了的几座精致的院落,权当做玄宗的寝宫居处。王源明白,玄宗这是要单独和自己先聊一聊了。昨日自己半天时间都没来见玄宗,又闹出了颜真卿和李瑁争执的事情,这些事早已传开了。想必玄宗也全部知道了,但不知今日玄宗会不会关于此事说些什么。不过王源相信,以玄宗的老成,他绝不会将这件事弄的不可收拾。玄宗这个老江湖,显然是不可能为了这件事翻脸的。
进了玄宗所居的精舍庭院之中,王源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几棵大树之下的青砖平地上的玄宗。但见玄宗穿着白色松软的绸缎练功服,手握一柄长剑,正在平地上一招一式的练着剑。内侍正欲上前禀报,被王源伸手制止。王源负手站在一旁,静静的观看。
但见玄宗一招一式甚是用心,手眼身法步一丝不苟,倒也有模有样。手中长剑挥舞之际还带着丝丝的风声,剑光闪闪,甚有些威势。
只不过王源以一个半内行的眼光来看,还是看出了玄宗的脚步虚浮,中气衰败之象。但他毕竟是个六旬老者,又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能将这一套剑法完整的使将出来,已经是殊为不易了。王源感兴趣的不是玄宗的剑法如何,他感兴趣的是,玄宗特意命人把自己领来,又在自己面前舞刀弄剑一番是要表达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表达他依旧龙精虎猛,依旧老当益壮么?
只见玄宗手中剑变得快捷,光芒在阳光下颇有些耀眼。霍霍剑光之中夹杂着玄宗压抑的喘息之声。最后一式长剑撩起劈断了旁边的一棵花树的树枝,倒也树叶沙沙,纷纷而落。然后他收剑而立,脚步稍微踉跄了一下,但忙用剑撑住。
“啪啪啪。”王源缓缓鼓着掌走向玄宗,口中笑道:“好剑法。”
玄宗扭头看向王源,装的像是不知道王源在旁观看了他练剑似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丢了长剑快步迎上前来,口中叫道:“是王源么?果真是你么?”
王源忙行礼道:“臣王源参见陛下。”
玄宗上前搀扶,呵呵笑道:“免礼免礼。快快起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些奴婢们也不通禀一声,教你等了半天了吧。”
王源起身笑道:“也没来多久。陛下莫怪内侍他们,是臣见陛下聚心会神练剑,让他们不要打搅的。话说臣也是第一次见陛下练剑呢。没想到陛下身手如此干练,剑法如此精妙。”
玄宗哈哈笑着摆手道:“朕这剑法岂敢谈的上精妙?只不过朕年青时确实练习了不少技击之技,这么多年也没碰它们,也早就生疏了。”
王源笑道:“陛下一向勇武过人,臣听说过陛下年少时的不少事迹呢。不过陛下如今怎么忽然想起来重拾武技练习起来了?”
玄宗沉声道:“当年朕练武技是为了开创朕的基业,与敌厮杀。几十年之后的今日,我大唐又出了奸邪叛贼,朕自然不能懈怠。朕要誓死同这帮大唐逆贼厮杀到底,也许有朝一日,朕又要上马亲自杀敌呢。”
王源沉声道:“陛下,都是臣等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若是都到了让陛下重拾武技上阵杀敌的地步,那我们这些文武官员们也真是该死了。”
玄宗一愣,忙呵呵道:“你莫多心,朕可不是这个意思。朕的意思是,自朕而下,要人人有与我大唐之敌死战之心。朕也不惜为了大唐社稷上阵杀敌呢。”
王源点头道:“陛下圣明,原来陛下是这个意思。若军民得知陛下有此信念,必信心倍增大受鼓舞了。”
玄宗哈哈大笑不已,点头道:“让内侍领你在厅中稍候片刻,朕去换了衣衫再来。朕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王源忙拱手躬身,目送玄宗大踏步进屋更衣。内侍引着王源来到正厅之中落座喝茶,不久之后,玄宗洗漱更衣之后容光焕发的进来了,王源忙起身来行礼迎候。玄宗微微摆手示意,迈步走到王源身前的软榻旁坐下,一叠声的命内侍上了茶水。
玄宗滋润的喝了几口热茶,润了润因为练剑而干渴的口舌看向王源,微笑道:“王源啊,朕可把你盼回来了。你是几时到成都的?”
王源起身拱手道:“陛下恕罪,微臣昨日午后进的城。臣因为身子实在疲乏的紧,再加上又是一身的风尘,故而臣没有昨日来见驾。臣是想休息半日精精神神的来见陛下,否则衣衫不整面目憔悴的来见陛下那是对陛下的不敬。不想此事居然惹起了非议,倒是让臣觉得甚是不安。”
玄宗眼中冷漠之色一闪而过,笑着摆手道:“坐下说话。王源啊,你不必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你为国操劳甚是辛苦,一路舟车劳顿回到成都休息半日也是应该的。朕已经呵斥了那些多嘴多舌之人,这些都是迂腐之人,只知道吹毛求疵,却不知体谅你的艰辛,你不必理他们。朕丝毫也没有介意。”
王源忙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拱手沉声道:“多谢陛下对臣的体谅。陛下这些话让臣的心里暖烘烘的。”
玄宗呵呵一笑,沉声问道:“王源,这两个月的时间你可干了不少大事呢。朕不时得到你的消息,着实提心吊胆的很。听说你带了三千兵马跑去平原城救人去了,急的朕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朕担心你出了什么闪失,那我大唐平叛大业可就大受挫折了。可是没想到的是,你攻下壶关,连下三城之地,将叛军腹地搅合的天翻地覆。最终在七八万兵马的合围下居然还能带着数万百姓轻松逃脱,这可真叫朕万万没想到。得到这消息,自朕而下的大唐军民都备受鼓舞。王源,你行事可真是出人意料之外,这么艰难之事,却让你干成了。”
王源沉声道:“教陛下为臣担心,臣实该死。这件事确实有些莽撞,很多人当时也劝阻了臣,但臣没有听他们的。事后想想,臣似乎是有些冒失。”
玄宗摆手笑道:“不要这么说。不瞒你说,朕开始也是不理解的,但昨天颜真卿觐见,说了你出兵的目的和动机,朕才明白此行是多么的必要。你这一趟不单单是救人,还将朝廷的慰问和鼓励带到了黄河以南各州府,那是很有必要的。朕希望真能如你所想,以颜真卿死守不降的精神鼓舞那些州郡官员,让他们也坚定拒敌信心,那将是朕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王源笑道:“多谢陛下理解臣。臣正要向陛下禀报,臣这一路沿着黄河南岸州府视察城防,带去朝廷的消息,这些州府郡县的军民得知陛下安然无恙在成都的消息都备受鼓舞。众官员和百姓都誓言同叛军死战不降。当日河北道不忠之臣纷纷倒戈投敌的情形一定不会出现了。叛军若想往南攻击,必然遭受我军民拼死阻击。只要能拖延叛军南下的脚步,便可让我大军平叛更为顺利。”
玄宗拍着大腿呵呵笑道:“甚好,甚好。朕闻此言,心中大慰。朕早说过,有你为朕平叛,朕当高枕无忧。虽然此行有些冒险,但这个险冒的值得。”
王源笑道:“多谢陛下。臣有时行事只是可能有些让人难以理解,或者招致他人不满,但臣只问出发点是为了平叛大业,为了我大唐社稷,故而臣希望陛下不要轻信小人之言,给臣充分的理解。”
玄宗呵呵笑道:“王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朕希望你不要多想。朕心里有一杆秤,知道谁对朕真心,谁对朕是假意。你我君臣之间以真心相对,不必理会他人言语。”
王源微笑点头称是。玄宗端了茶盅喝了几口,放下后沉声道:“王源,说到你我君臣之间当开诚布公真心相对,朕有件事也想跟你解释清楚。朕不希望你误会。”
王源心中暗道:终于进入正题了,自己没问,玄宗做贼心虚却要主动的解释了。
“哦?什么事引起臣的误会?臣却不知。”王源笑道。
玄宗观察说王源的脸色,见王源一脸的平静,心想:“这小子倒是沉得住气,故作不知。朕偏偏要提出来看看你怎么应对。朕想好了应对你的办法,今日非要叫你哑口无言。”
第八九零章 神离
(二合一)
“朕要说的这件事便是朕让李光弼和郭子仪他们去河东朔方募军之事。此事你想必也早就知道了吧。朕让提拔了他们二人,让他们二人去招募河东朔方两军残部,并在当地募集兵马加强我大唐平叛军力。”
王源微微点头道:“原来是这件事。不过这件事怎会引起臣的误会?不知陛下为何这么说?”
玄宗静静道:“你难道不怪陛下没有同你商议便下旨让这两人去募兵么?”
王源摊手笑道:“臣岂会这么想?这是件好事啊。郭将军和李将军若是能在河东朔方重整一只兵马,对于平叛大业是大好事啊。”
玄宗皱眉道:“那么,难道你也不怪朕下旨命你们将两万兵马归还郭子仪和李光弼么?”
王源笑道:“那本就是他们所属的兵马啊,归还给他们也是应该的啊。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玄宗吸了口气道:“你甚至不怪朕没有将他们的兵马纳入你的管辖之下?你可是朕任命的平叛兵马大元帅呢。”
王源摇头笑道:“陛下,你真的多虑了。关于此事臣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就算陛下没有这么做,臣此番回来也是要建议在河北朔方一带逐渐一只北路平叛兵马的。陛下提前这么做了,倒是省的臣提出来了。于河东朔方一带重建一只兵马,可与我神策军相为呼应齐头并进。臣的神策军可牵制长安潼关之敌,这样另一只兵马便可从北线突破叛军腹地,挺进太原逼近叛军老巢,这正是臣心中所想。只是臣的神策军因为面对的十几万强敌无法抽调兵力进行这样的行动,故而迫切需要另外一只兵马来实现这样的战略设想,陛下此举正是时候呢。”
玄宗的脑子有点迷糊,他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让李光弼和郭子仪去河北道和朔方道募集兵马可没有想到说是为了平叛大局着想,而只是为了能建立另外一只军队,借以打破王源一家独大的局面的。他本以为王源会反应激烈,早已想好了一肚子的应对之策,结果卯足劲打出去的一拳却落到了空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你……当真不介意朕的这个决定?”玄宗咽着吐沫道。
王源叹道:“陛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陛下耳边说了什么话,我王源是那种小鸡肚肠之人么?臣说过,一切都从大局考虑,为了平叛大业,臣岂可在乎个人的面子?其实要说臣一点想法也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但臣认为,陛下做此决定时一定经过深思熟虑。况且陛下下旨时我尚在救援平原城的百姓的路途中生死未卜,所以陛下就算是想跟臣商议也是没有办法的。陛下,臣说的对么?”
玄宗怎么可能面对王源给的台阶不下,这件事若王源不追究的话其实是求之不得的,于是忙道:“正是正是,朕正是这么想的,当时朕欲派人去征询你的意见,但那时不知你的踪迹无法成行。加之平叛大事刻不容缓,郭子仪和李光弼又平叛心切不愿在成都闲居,于是朕便直接下了旨。”
王源呵呵笑道:“我一猜便是这个原因。”
玄宗也跟着干笑了两声。
王源微笑道:“臣想问问陛下,郭子仪和李光弼去募兵,他们的粮草物资如何解决?朝廷恐怕拿不出额外的粮草和物资给他们吧。”
玄宗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这也是他预料到的王源会从这上面做文章的地方。上一次王源便是这么干的,房琯就是这么死的。重建禁军的计划就是这么破产的。现在看来,王源又要故技重施了。不过这一次玄宗早已做好了全面的准备。
“王源,朕知道你关心神策军的物资供应,但这一次你是多虑了。为了不影响神策军的物资供应,这一次郭子仪和李光弼的粮草和物资的供应都没有动神策军的一分一毫。朕将随身之物变卖了,发动了王公大臣和皇族之家募集了不少财物作为他们的军饷。朕就担心你又来说这样的话。但这一次你可想多了。”玄宗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得意和讥讽,似乎在告诉王源,这回你休想在这上面做文章。
王源忽然笑了。“陛下,不是臣多虑了,而是陛下您多虑了。臣并非查问其粮饷来源,臣是担心他们粮饷不够难以成功募集兵马,完成陛下交给他们的差事罢了。臣听说了陛下捐出了不少财物,又发动皇族大臣们捐了不少钱物,但那恐怕是不够的。臣听说郭子仪和李光弼希望能建立一只数量达六七万的兵马,那兵饷粮草物资的消耗可不是那么点财物便能保证的。若无兵饷物资,募兵岂非是一句空话?”
玄宗揶揄道:“朕知道那些钱物杯水车薪,但朕也没法子,只能靠他们自己了。除非你愿意给他们分些粮草物资,可是你肯么?”
王源哈哈笑道:“陛下未免将臣看的太小家子气了,臣正有此意呢。臣打算分出部分物资供应李光弼和郭子仪二人,虽然臣的物资也紧张,但这时候应该同舟共济相互支持才是。同为大唐兵马,难道还要分你我么?”
玄宗愕然道:“你当真愿意这么做?”
王源点头道:“臣来时路上便已经想好了。兵器盔甲如果缺失,臣无能为力,需要他们从叛军手里抢。但粮草和一些基本物资,臣愿意省吃俭用的供应他们。希望他们能早日成军。”
玄宗真的是大大的吃惊了。他本以为这一次王源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兴师问罪而来。但没想到王源不但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愿意分出粮草和部分物资来供应郭子仪和李光弼,玄宗万万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结果。玄宗心里有些犯糊涂,难道自己对王源的看法都是偏见?王源就是一个行事直接但毫无心机全心全意为了大唐且忠于自己的臣子?而非如心中所想的此人心有野心,有挟己而令四方的居心?难道自己对他产生了的想法都是错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心底无私?自己才是小鸡肚肠?
不过,这些想法只在玄宗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片刻后便被玄宗抛之脑后。玄宗响起了昨日李瑁说的那件事。如果那件事是真的,眼前这个王源便是在掩人耳目,故意以大度示人,掩饰他大逆不道的内心。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做贼心虚,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故而要以这种大度来掩盖,从而达到迷惑自己的目的。
但无论如何,王源送上的大礼,玄宗是不会拒绝的。玄宗知道王源手中有粮食,而且很多。若是王源真的要献出粮食帮助郭子仪和李光弼成军,自己当然欣然接受。郭子仪和李光弼早一日建立另外一只大军,便可早已让自己安心。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忠心不容置疑,他们二人的兵马越多越强大,自己便越有安全感。
“王源,你是在让朕钦佩。臣子们为了权势地位争权夺利,甚至不顾大局的事情朕见的多了,但今日你的举动让天下人知道了什么叫做大公无私。你若能拨些粮草物资供应郭子仪和李光弼二人,那将对他们募兵成军起到极大的助力。朕替他们谢谢你了。”
玄宗毫不吝啬赞美之言,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来,坐实这件事情。他不能让王源有反悔的机会。但王源也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悔意,提出抽调一万神策军兵马组成专门供应郭子仪李光弼以及长安城外神策军大军的粮草运输部门的建议。玄宗不假思索,欣然应允。
这件事敲定之后,两人谈话的气氛顿时变得容融洽了起来。玄宗趁热打铁,索性将此事也一并提出来询问王源。
“王源啊,本来朕答应了你让你军务自专,不去干涉你用兵之事的。但你也知道,随朕来成都的长安臣民们的心情是急迫的,几乎每天都有人问朕何时收复长安何时回到长安。故土难离啊,长安是他们的家乡啊,又是我大唐的都城,你也要理解朕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十余万大军已经停留在长安城左近数月之久了,一直没有攻下长安的计划,也难怪臣民们有些焦灼。朕想,你一定是有你的道理的,何妨告诉朕其中的缘由,也好让朕也一并跟他们解释清楚,安定他们的心情。”
玄宗的话说的很有技巧,很有分寸。意思是说,不是我不守承诺来干涉你,我只是被被人逼得没法子,想问问呢原因罢了。
王源微笑道:“陛下不问,臣也要禀报陛下的。臣此番回成都的原因之一便是要向陛下阐明此事的。”
“那你便说说,朕洗耳恭听。”玄宗点头道。
王源道:“数月前,大军抵近长安之时之所以没有立刻攻击长安,那是因为长安城守军数量庞大,达二十万之众。加之叛军又大力加固城防,建造防卫的箭塔挖掘深沟加固城墙,攻城的难度也大大的增加。在这种情形下,以我十余万神策军大军硬攻城池,恐难取胜。故而,我和高仙芝商议了,先清除长安周边州府城池,收复这些州府城池一来可孤立长安叛军断其出路,二来可断绝他们以周边州府郡县供应长安物资的企图。其三便是希望能吸引叛军出城救援,我大军便可与之在城外野战,对我军大大有利。基于这三点考虑,神策军大军一直在长安周边作战,收复了十余座州府数十座郡县之地。”
玄宗点头道:“朕赞同你们的做法,二十万大军固守坚城,若要硬攻实为不智。但是朕听说,一个多月前,长安城中撤离了十万兵马,如今城中只剩下十万叛军,这难道不是攻城的大好机会么?”
王源摇头道:“陛下,长安城确实现在只有十多万叛军,但此时还是不能攻城。”
“那却又是为何?你是怕十多万神策军不是十多万叛军的对手么?不应该啊?朕记得你用六万兵马便拒神策军十八万,打的他们抱头鼠窜。怎地现在兵力同等,却生怯意了?”玄宗偷偷的刺王源一下。
王源不想跟他斗嘴,只淡淡道:“陛下,两种情形是不同的,一攻一守战况迥异,并不能拿来相比。当初通州之战是史思明轻敌之故,但现在,他却绝对不敢轻敌了。此刻换做我们来攻城,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岂能以通州之战来简单的相比较。”
玄宗微笑道:“呵呵,看来朕的想法有些想当然了。”
王源沉声道:“陛下和其他大臣们都以为叛军撤离十万便是攻城的机会,但其实不然。叛军确实从撤军十万,但要知道长安城中兵力依旧有十余万人。臣可不是惧怕这十余万守军,臣有绝对的信心以神策军十余万兵马一举拿下长安城。”
玄宗皱眉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攻城?”
王源看着玄宗道:“陛下,臣能保证拿下城池,但臣不能保证以极小的代价拿下长安。以臣估计,若此刻全力攻下长安,神策军的伤亡将达到六七成甚至更多。也就是说,我十一万神策军兵马将只能说剩下三四万人。陛下你想想,以这么大的代价夺回长安,这是否值得?”
玄宗皱眉道:“长安是朕的都城,夺回长安可鼓舞天下民心,意义重大。付出些代价也是应该的。”
王源摇头道:“但陛下可曾想过,付出这么大代价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玄宗皱眉想了想道:“你说的是何等样的后果?朕却没有细想。”
王源轻叹一声道:“陛下,一旦神策军兵力损耗过剧,拿什么来抵挡叛军的反扑?若我以八九万人的代价取下长安,叛军再以十万兵马反攻而来,剩余的数万残兵如何守得住?不但守不住,反而会被叛军反扑,若是攻向蜀地,我们拿什么退敌?为了攻下长安,招致后续巨大隐患,这难道是明智之举么?”
“这……”玄宗无语了,若当真如王源所言的那种情形出现,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到时候叛军反攻而来,岂非葬送了大好的局面。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不能急攻长安的理由。臣此次回成都也是为了另外几件关乎我大唐稳定,关乎到平叛大局的事情而来。其一便是今年冬天的百姓安置救济的大事。陛下当知今年是大荒之年,中原数百万百姓逃往蜀地。剑南陇右河西各道州府均人满为患,百姓们的温饱赈济问题乃是所有人都头疼的问题。春夏秋三季倒还好些,百姓还可挨过去。到了严冬季节,形势便急遽变得严峻了。严冬来临,若是不能妥善温饱安置,便将会发生难以意料的后果。百姓们冻死饿死便会伤及我大唐复兴的基础,将来还要靠着百姓们回到家园方可重新恢复生机。况且如果因为饥寒交迫而导致难民们暴起闹事,那将是个什么样的局面?数百万百姓呐,如果没有生计的时候,即便是纯良百姓也会成为暴民野兽,到那时剑南陇右河西各道大乱,处处烽烟内乱,那将是万劫不复之局。陛下可曾想过那种局面?”
玄宗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吟半晌道:“你所言确实是件天大之事,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正如你所言,将是万劫不复之局。”
王源道:“陛下明白便好,所以今年冬天的要务是要安顿好这些百姓,让他们能安稳熬过这个严冬,而非是着眼于攻打长安这样的战事上。建造过冬的房舍,发放赈济的衣物和粮食,这些事都要抓紧去做。眼下已经十月了,蜀地的严冬已经到来,第一场冬雪即将到来。实际上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在第一场冬雪来临之前,必须要做好必要的应对准备。各州府需要增运粮食物资,发动百姓们伐木建屋,改造过冬的居处等等。总之,此事若不能安定,攻长安是绝无可能的,甚至还需要撤兵回蜀,以防百姓暴乱。”
玄宗点头道:“甚是,甚是。这件事确实需要即刻去办。你此次回来便是着手处理此事?”
王源道:“臣当然会全力处理此事,但其实臣要向陛下举荐最合适的人选来办此事。臣特意带了颜真卿来成都,不仅是因为他是我大唐有功之臣,我带他来接受陛下的嘉奖的。同时也是臣想向陛下举荐此人。此人对于政务很是精通,臣想举荐他全权负责安置赈济安顿百姓之事,必无纰漏。”
玄宗沉思点头道:“颜真卿倒是个忠臣。朕原本以为他只是个文士,无法担当大任。但经过平原城之事,朕对他彻底改观。你既然认为他是个人才,朕便重用他负责赈济之事便是。你觉得朕授予他什么样的官职为好?”
王源道:“若说能力,颜真卿有相国之才,我将相国之位让他也无妨。”
玄宗忙摆手道:“不可,岂可如此。”
王源笑道:“臣跟颜真卿谈过此事,颜真卿说我若让贤,他死活也不会接受的。所以臣倒也没办法。臣认为,陛下当给他要职,让他参与政事为好。将来也可堪大用。”
玄宗沉吟道:“赈济乃户部之事,朕授予他户部侍郎兼政事堂户部主事之职,加个赈济使,全权负责赈济之事,你看如何?”
王源皱眉道:“这个官职小了些。陛下只要想一想,叛军袭来,河北十几州府官员尽墨,逃的逃降的降。唯有颜真卿和他的堂兄颜杲卿二人效忠朝廷誓死拒敌,便知道这颜真卿的胆色和忠心有多么的难得了。”
玄宗沉声道:“说的是,依你之见该如何?”
王源道:“臣认为该授予他中书平章政事职位,让他参与政事堂政务的处理。政事堂中现在就缺他这样的人,臣虽为相国,但领军在外。韦见素一人很多事难以决断,若是有颜真卿在中协理,政事会协调很多。”
玄宗咬咬牙道:“好吧,便依你所奏,朕任命他为中书平章政事,加赈济钦使之职,让他参与处理政务。”
王源拱手道:“陛下圣明。臣还有一个人要举荐。”
玄宗道:“那又是谁?”
王源道:“这个人叫杜甫,陛下当对他有所耳闻。”
玄宗一愣,点头道:“杜甫么?朕当然知道他。诗文写的很好。他在成都么?朕怎么没见到过他?不是说这个人投靠了安禄山么?”
王源摇头道:“此人嫉恶如仇,对朝廷忠心不二,岂会投靠安禄山?他早已从叛军手中逃出来了,当初在通州时被我遇到了他。我见他潦倒,便留在帐下当了个参军司马。但此人的才能不在军中,他对百姓甚是爱护,臣认为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这样的人才不可不用。一来其诗名甚隆,用了他可安天下文士之心,二来此人报效朝廷之心甚笃,朝廷应该给他机会。”
玄宗对杜甫不甚感冒,读过杜甫的诗作,觉得此人的诗文甚是碍眼,写的都是百姓困苦之事,教人很不舒服。但既然王源举荐,也不得不给王源面子。于是道:“你看着办吧,你是相国,也不用事事问朕。”
王源忙道:“那好,那臣便做主了,任命他为政事堂户部房主事官,全力协助颜真卿赈济便是。”
玄宗吓了一跳,一下子便将这个人任命为户房主事,这似乎有些太草率。须知政事堂五房主事的官职甚至都可同各部侍郎官平起平坐,那可是个三品大员。然而既然已经开口说由王源做主,玄宗也不好反悔。心中只想:这时候先稳住王源便好,以后再慢慢的将王源举荐的人全部罢免了,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然则过了今年冬天,明天春天你可有攻下长安之计?”玄宗还是念念不忘长安城。
王源道:“明年春天形势便好多了。一方面一个冬天可以消耗长安城中的大量物资,或许到时候他们便无粮草了,那正是攻城的最好时机。另一方面,一个冬天的时间,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兵马也将成型。到时候即便攻城伤亡过大,咱们另有一只兵马在手,也不惧叛军反攻,陛下你说是么?”
玄宗心下大安。一个冬天之后,攻长安可消耗王源手中兵马,到那时郭子仪他们掌握的兵力或可比王源手中的兵马更多,那便权力易手,再不怕王源独大了。一想到这一点,玄宗顿时喜笑颜开。
第八九一章 安策
各怀鬼胎的谈话结束之后,君臣二人抵达散花楼会见群臣。朝上,玄宗对王源率军救援平原城大加褒奖,同时对颜真卿颜杲卿张巡许远贺兰进明等抗敌有功官员进行嘉奖。当然都是按照王源提议的官职进行升迁。当宣布颜真卿升任中书平章参与政事,并负责接下来的全面赈济之事时,颜真卿惊的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自己一下子便被提拔为政事堂中的要职。
中书平章这个职务其实只在左右相之下,那是一个政事堂中排名第三的职务,有参政决断之权。举个例子便知道这个职务的权力有多么大,当年王忠嗣手握四镇数十万兵马红极一时之时,便曾经被太子李亨举荐入朝,担任的便也是这个中书平章的职位。正因如此,颜真卿才惊愕不已。
颜真卿颤抖着叩谢皇恩,玄宗倒也很会笼络人心,特别是笼络王源的心。但听他微笑对下方叩首的颜真卿道:“颜真卿,朕对你能否胜任此职还是有所怀疑的。朕本打算让你进六部其一历练一番。不过相国对你极为推崇,认为你一定能担当此任。朕可以不信别人,却不能不信相国之言。朕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和相国对你的器重,一定要好好的办好眼下这当头大事。否则朕不但会认为你无能,还要怀疑相国的眼光了。”
颜真卿向王源投去感激的目光,回过头来磕头谢恩不已。
殿上,王源应邀讲述了突袭平原城,率数万百姓突围的经过,群臣听的咂舌之声一片。虽然这些事情早已传到了成都,但是道听途说之言和但当事人的讲述那是截然不同的。王源已经尽量用平淡的语调说出经过来,但听者众人还是惊愕咂舌,赞叹不已。
就连玄宗也是第一次听到事情的完整经过,如何夺取壶关,从太行山大峡谷中钻出来然后一日内连袭三城,之后击溃两万多围城叛军,又在数万兵马的追击下带着数万百姓一路往南,最终成功逃出七八万叛军兵马围堵安全渡河。这些事每一件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如同神话一般。
玄宗不得不承认,虽然自己对这个王源已经产生了诸多的偏见和不满,但自己有此人在身边辅佐,当真是一大幸事。若无此人,眼下的局势还不知糜烂到何种地步,自己也不知还能坐在这宝座之上。
不过,越是知道王源有上天入地之能,玄宗的心里也越是感到有压力。这个人若是忠心耿耿效忠于己的话,将是自己之福。若是心怀祸胎狼子野心的话,将是天大之祸。而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并不是忠臣孝子,那么此人的才能和本事便越是一种威胁了。
讲述之中,王源大肆夸赞了丰王李珙一番。虽然李珙这一路上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但在王源口中,李珙俨然成了一个足智多谋给了自己很大助力的不可或缺的人物。王源告诉玄宗和群臣,正因为有丰王随者自己前往,百姓们才真正感觉到了朝廷的关心。李珙是陛下之子,他的到来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陛下亲临,带给军民士气上的鼓舞极其巨大的。李珙也用自己的行动给陛下争了光,给皇家争了光。
很多人都听出了王源话中之意,就连玄宗也听出了王源的弦外之音。王源如此推崇李珙显然是在朝中制造一种风向。这种风向会左右迟早会提出的太子人选的定夺上。说实话,玄宗现在还不想在太子的人选上下功夫,玄宗很忌讳这个话题。但这却是逃避不了的事情,即便到了那一天,玄宗心目中的人选也不是李珙。更何况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王源和李珙之间的关系似乎很是亲密,那便更不可能让李珙当太子了。玄宗绝不肯在未来大唐社稷的继承人选上受到王源的左右。
巳时末,朝会散去。众人退出散花楼来,官员们纷纷朝颜真卿行礼恭贺。有几名官员拥到颜真卿身边笑道:“颜平章,恭喜你一下子连升数级,我等想今日中午摆酒为你庆贺。”
颜真卿皱眉道:“这时候还有时间去喝酒请客,责任在身刻不容缓。我可没时间去喝酒了。心领了。”
那几名官员被当头一棒,看着颜真卿急匆匆而去的背影大眼瞪小眼。
“嗬。好大的架子,这才刚刚升了官了,便已经这副德行了。当真是狗脸易翻。”一名官员骂道。
“兄弟,莫这么说,人家现在可是攀了高枝了,搭上了王相国的船了。你有本事也去让王相国举荐你啊。”另一名官员笑道。
“嘿嘿,王相国举荐么?本人却根本不想。将来还指不定如何死无葬身之地呢。王相国的船怕是不牢靠。”
“嘘!作死么?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颜真卿不赏光,你我兄弟去喝上一杯便是。反正咱们回衙门也是无事,忙的是他们,咱们乐的清闲。”
“对对对,走,喝酒去。”
政事堂中,王源也立刻召开了简短的会议。韦见素颜真卿以及几名政事堂六房主事官均在列。王源首先便询问颜真卿道:“颜平章,这全面赈济之事你打算怎么着手?”
颜真卿想了想道:“二位相国,因为严冬将至,时间甚是紧急。若想快速的解决赈济之务,下官认为应该立即组建一个专司赈济的临时部门。政事堂各房抽调人手,再加上六部相关人员都临时归于此部门。这样便可心无旁骛,专门办理赈济的事务。这个临时部门中的人只管赈济之务,其余的事情什么都不用管。”
王源点头道:“可行。韦左相你认为如何?”
韦见素笑道:“可以,颜平章初来乍到,人员不输。我可以帮助颜平章推荐得力人手。”
颜真卿忙道谢道:“那可太感谢左相了。”
韦见素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王源看着颜真卿道:“我已经派人回军中急令杜甫赶来,有他作为你的副手协助你,我看事情会好办些。”
颜真卿喜道:“好,杜兄办事一定是一丝不苟,大公无私的。我很期待。”
王源微笑点头道“另外我还有个建议。此次赈济覆盖剑南陇右河西三道,所有州府的太守和主官也要纳入这个临时的赈济部门之中来。我和韦左相可以联名下达政事堂政令,但有不服从赈济安排,不配合赈济之事的,将就地予以免职。你看如何?”
颜真卿大喜道:“那可太好了。卑职正想跟相国提出这样的想法的。地方官员对赈济之事若是不配合,事情会很难办。若有两位相国下达的政事堂政令,那便不怕他们不配合了。太好了,这简直是太好了。”
王源道:“你可否想过具体的措施该怎么做?”
颜真卿思索片刻道:“当下赈济的难点我认为是难民们的住处,昨日午后我在成都城中转了一圈,发现很多难民无房可住,这么冷的天他们还住在临时的草棚里。还有的干脆就露宿街头。严冬来临时,这将是巨大隐患。所以,首先要让他们有住处可抵御严寒的天气。但现在时间太紧,已经是十月天了,新建住处恐怕是来不及的,所以下官认为该双管齐下。”
王源道:“怎么个双管齐下?”
颜真卿道:“下官拟派人分赴各地州府坐镇,会同当地的官员一起督促建造房舍,能建多少是多少,总之一直到风雪袭来无法再建为止。动员难民们自救建造,我想会有很大的成效。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利用现有的房舍安置百姓们。以成都为例,下官转了一圈发现,很多成都的人家宅大屋大,住户只有几人,可以动员他们腾出空置房舍安顿难民,这样可以让很大一部分难民快速得以安置。”
王源点头道:“很好,这个双管齐下我觉得可行。一边建造,一边利用闲置房舍安置,确实可以大大加快进度。”
颜真卿皱眉道:“不过我担心这件事恐怕难以推行。本地人家岂肯让外人居住自己的屋子。更别说这些都是逃难而来的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不成人形。将心比心,便是我住在成都城中,我也不愿意让外人住进家里。”
王源想了想道:“此事不可强制,我认为该因势利导。比如,政事堂可下达奖励措施,但凡愿意腾空房舍安置百姓的,可以给予嘉奖。虽是利诱,但事急从权,未必不可为之。”
颜真卿道:“可是如何嘉奖呢?拿什么去嘉奖?朝廷有余钱么?这可不是小数目。”
王源道:“钱财嘉奖不如物资嘉奖,现在什么最宝贵?”
“现在最宝贵的无非是粮食了,粮价飞涨,一石粮食已经涨到了一贯六了。比之一年前涨了十倍有余。而且有钱都买不到粮食了。”韦见素道。
王源道:“那便给他们粮食,什么最有吸引力便奖励什么。凡腾出一间房舍给予安置难民的,奖励粮食五斗。两间的奖励一石。我就不信他们不动心。”
“可是……这粮食从何而来?赈济本来就需要大量的粮食了。朝廷用度,大军兵马食用。南方州府运抵的粮食也因为干旱而锐减,供应大军和朝廷用度怕是都不够了。”韦见素道。
王源摆手道:“放心,粮食我有,我拿出二十万石来单独用来此事的奖励,够不够?”
颜真卿大喜道:“二十万石,那便是四十万间房舍。可安置几百万难民呢,如何不够?”
韦见素愕然道:“相国,您那里来的这么多的粮食?听说你答应了陛下,李光弼和郭子仪募兵的粮草你都要全部供应是么?您这粮食是变出了的是么?”
王源呵呵笑道:“我可不会变粮食出来,你以为我是大财主么?韦左相,关于粮食的事情我需要跟你说一声。从今日开始,南方州府运抵的所有粮食都必须交给我处理,你不能做主随意发放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既要供应神策军也要供应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兵马,南方州府运抵的粮食虽然杯水车薪,但我也不能让你随意拨运了。很快会有一个专门负责粮食调运的兵马抽调出来,这些粮食都要统一入库统一调配。”
韦见素忙道:“好好,下官遵命。但那些粮食可补不足差额。”
王源笑道:“那是我的事,总之不能让大家饿肚子。若有人饿肚子,我割肉喂他们便是。”
韦见素干笑道:“那怎么可能,相国神通广大,总是会有办法的。”
王源转向颜真卿道:“你的考虑很周全,这个双管齐下的法子很好。为了表示对你的支持,我决定命人腾空我府中的几间空屋子,安置几十名难民住进我的府里。我要以实际行动支持你。”
颜真卿惊道:“这怎么可以?”
王源道:“没什么不可以的,期望能带个好头,造出些风声来。真正空置房舍居多的乃是官宦和大户之家,他们若是能积极响应,你的差事便完成大半了。早些安顿他们,便可早些进入让他们吃饱穿暖的阶段,时间紧迫,任务艰巨啊。”
颜真卿感动的要落泪,王源此举便是要以身作则,以实际行动来支持自己。这比任何的言语都要有效。若能上行下效,让官员大户们行动起来,事情便好办的多了。
“哦对了,李宓将军将会拨出三千兵马归于你所属,赈济之事难免会遭遇到意外情形。但有意外情况,这些兵马可以任你调度。还有,你刚才也听到了,今后所有粮食都将归于一处,政事堂不再插手,你要赈济粮食便去跟李宓要,我会命他全权负责粮食的调运出入之事。还有什么困难的话便直接来找我,具体事务我其实不如你,只能帮你些小忙了。你的事情很多,我也不占用你太多时间,韦左相,烦请你陪着颜平章立刻着手挑选人员办事吧。”
王源笑着拱手告辞。颜真卿和韦见素以及七八名官员肃然而立,拱手相送。
……
出了政事堂来,阳光普照,天气明媚,王源也心情大好。想想刚才玄宗听到自己赞成李光弼和郭子仪募兵以及愿意给他们提供粮草的话时的惊讶表情,王源便忍不住的想笑。玄宗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举双手赞成这件事。玄宗像是个绷紧了身上的刺的大刺猬,本来可能准备好跟自己在这件事上角力,然而自己却教他扑了个空。
看起来似乎自己认怂了,让玄宗如意以偿的达到了目的,但其实在王源看来,这只是一种策略上的应对而已。王源明白,想让玄宗放弃建立一只和自己抗衡的兵马的想法是不现实的。如果玄宗决意要去做,自己也没什么好的理由去阻止。如果自己竭力阻止他那样做,反而对玄宗有利,那会让大唐上下都对自己颇有微词。
自己可以用挪用粮草的借口宰了房琯,有着如此合理的理由,最终都落得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名声,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去阻止,那自己还不被骂成是狼子野心之人?
如果王源当真有那种心思倒也罢了,但事实上不到万不得已,王源是绝不会走上那条路的。这年头,最重的便是忠孝节义。别看自己现在好像在大唐名声不错,深受爱戴。一旦自己扯旗造反,那便和安禄山一样为世人所唾骂,被所有人所抛弃。民心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民心,就算一时得势,也注定要死无葬身之地。安禄山便是个例子。所以王源只想能够竭力维持和玄宗之间的关系不破裂,寄希望于玄宗之后继位之人能明白自己并无野心,能和自己和平相处。
但王源当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矛盾不可调和之时,王源绝不会害怕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惊天动地之事来。但那只是最后的选择,王源并不想事情走到那样的极端。
所以王源不会去毫无理由授人以柄的去反对玄宗要做的事情,他选择的是更聪明的做法,支持玄宗去做,在舆论上占据上风,让那些随时准备因为此事而对自己放冷箭的人失去目标。同时这么做也能达到一种暂时的妥协。
显而易见的效果便是,在王源让步之后,玄宗便同意了王源今冬不攻长安的解释,也同意了王源所有的人事推荐。玄宗其实也清楚的很,一味的对抗会逼得王源铤而走险。作为一个坐在宝座上几十年的皇帝,当初的圣明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他知道该何时进退,何时取舍。他知道该如何维持着关系的平衡,不至于太松或者太紧而失衡。
但玄宗不知道的是,他面对的这个王源绝不是他以前所面对的任何一个臣子。无论是李林甫还是杨国忠,还是他们之前的张九龄等人,虽然都是当世绝顶人才,个个心有七窍。但这些人毕竟拘泥于他们所受的教育以及成长的空间,他们都被忠孝节义熏陶着,即便当中有些人干了些不可告人之事,但底线都是尽忠于玄宗尽忠于朝廷的。但王源可不同,王源可不是什么忠臣孝子。
王源是从后世穿越而来,忠臣孝子那一套对他完全不起作用。王源只凭着良知做事,或者说在良知之外他只凭着利弊做事。某些时候,自身的利弊都会置于良知之上。这样的人是后世无信仰的社会塑造出的标准人格,正因如此,在大唐这个年代,王源的一些作为会让人觉得突兀和不合情理。但在王源自己看来,那却是完全的合乎情理。
所以,玄宗若是知道王源今日所谓的让步之后所隐藏的目的得话,怕是会吐血三升
大街上,和王源并辔而行的李宓忍不住问起了王源不但不反对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募兵,反而愿意供应粮草的事情。在李宓等人看来,王源的举动是让人难以理解的。这就好像自己被卖了,却还笑嘻嘻的帮着数钱是一个道理。供应李光弼和郭子仪粮草物资,让他们壮大兵马之后,那兵马可是要牵制神策军,牵制王源的啊。
面对李宓的询问,王源本不想告诉他们自己的心里的想法,但他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信任身边的这些人。特别是李宓赵青谭平宋建功这些人,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自己没有必要对他们太过防备。有时候要赢得他们真正的忠心,便是对他们推心置腹。
得得得清脆的马蹄声里,王源缓缓的道出了自己之所以愿意让步的缘由。“李老将军,赵青谭平,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发了疯了吧。居然主动提供李光弼和郭子仪粮草,让他们壮大起来。”王源笑道。
“是啊,大帅怎么想的,我们都觉得很是诧异。刚才下朝之后,我和赵青谭平两位兄弟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李宓道。
王源道:“你们难道真的以为我这次反对便能有效么?在粮草物资如此紧缺的情形下不宜增兵,这件事我都跟陛下说了很多遍了。可是陛下听了么?足见陛下是铁了心要这么干了,所以反对是毫无意义的,反倒会召来不利的舆论。”
“但大帅也不能主动给他们粮草啊,这岂非是助他们一臂之力?那只兵马若是招募起来,对我神策军,对大帅有何好处?”李宓道。
王源笑道:“既然不能阻止,何妨成人之美。况且你以为他们当真没有粮草么?现在我神策军所食军粮都是我囤聚的粮草,南方州府运送来的粮草你以为全部供应了朝廷和百姓们么?韦见素是个滑头,陛下若要他拨付一部分粮草给李光弼和郭子仪,你们猜他敢不敢不同意?”
“大帅是说,陛下故意弄得什么募捐财物买粮供应郭子仪和李光弼的举动只是做戏?”李宓沉声道。
第八九二章 雄心
王源道:“当然是做戏,只是做给我看的,教我没有理由去在粮草之事上做文章。暗地里,韦见素一定会拨粮草给李光弼和郭子仪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主动承担其全部粮草的供应,顺手从韦见素手中将南方州府运抵的粮草尽数接管。这样所有的粮草进来都必须经过我手,便于我控制所有的粮草进出,这不是件好事么?”
李宓抚须皱眉道:“好事是好事,可是这样一来,李光弼和郭子仪岂非要大肆募兵了,反正你承诺粮草全部供应。在此之前他们或许因为粮草数量不足而只能进行小规模的募兵。现在事情公开了,他们岂非肆无忌惮了?那样一来,南方州府运抵的粮草可不够花销,怕是还要动用大帅储存的私粮了。等于大帅用自己储存的私粮供应给李光弼和郭子仪扩大兵马。与其如此,还不如我神策军扩军呢,干什么好了他们?两个败军之将,跑来成都说了大帅一大堆的不是,大帅却要帮他们么?”
王源呵呵笑道:“你老将军不用愤愤不平,事情换个角度来看,你便不会如此不开心了。我巴不得他们扩大招募兵马呢,因为明年春天反攻平叛需要大批的兵力。他二人若是能招募大量兵马,倒也省的我去烦心。我不妨告诉你们,李光弼和郭子仪招募的兵马便是明年春天进攻长安的先锋军。我希望他招募个十万八万的,这样我神策军便可不用遭受攻城的损失了。”
“可是……那二人怎会同意作为先锋军攻长安?他们并不归于大帅管辖呢。”赵青问出了李宓谭平都想问的话。
王源呵呵笑道:“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因为他们靠谁吃饭?他们的粮草归谁供应?你们以为我只是花钱养他们当个冤大头么?他们若不听我调度,我便断他们的粮,不给他们饭吃。恶狗不听话便不给骨头,饿的他半死,瞧他还饿不饿?”
此言一出,李宓谭平赵青三人尽皆愕然,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了王源为何会愿意出粮食供应李光弼和郭子仪。原来王源正是要借由此举控制住郭李大军的粮草供应,将朝廷所有的粮食进出都控制在自己手里。郭子仪和李光弼如果知道王源承诺将供应足量的粮草的话,他们定然大肆的招募兵马。但庞大的军队却最终不得不受制于王源之手。如果他们不听调度,王源便给他们断粮,那他们招募再多的兵马也会在断粮之后灰飞烟灭。所以他们只有一条路,便是听候王源调度。
而且王源已经说了,要他们攻打长安时作为打头阵的前锋军。也就是说,他们招募的兵马在长安一战之后必将损失惨重,而神策军却可能毫发不伤。王源是假借叛军之手削弱他们的兵力,从而达到牢牢把握主动权的作用。
几人想明白了这一点,看向王源的眼神简直只能用恐惧来形容了。大帅这一手是真的毒辣,毒辣到令人发指。很难想象,那被人取笑的举动之后居然隐藏着这么大的阴谋,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王源看着三人投向自己的奇异目光笑道:“怎么?为何这般看着我?难道你们希望我神策军去攻长安,死伤殆尽么?有人希望我神策军死绝了,好让他们掌控大局。让我们在他们鼻息之下捡饭吃,你们愿意么?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说了,有些人恩将仇报,背后捣鬼,我岂能不给他们教训。否则天下人都以为我王源是任人欺凌之人了。”
……
成都城西北角,这里是一处禁地。数年以前,王源便在此处征地造宅,建起了一圈大大围墙。从那时起,这围墙之内便高炉林立,烟尘缭绕。让周边百姓侧目的是,几乎每天都有百十辆满载货物的大车进进出出,往这个围墙院落中运进运出各种不知名的货物。
围墙内也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各种爆炸之声,有时候这爆炸声惊天动地的响亮,震得地面都颤抖不已。老成都的居民还记得,数年前的一个夜晚,城西北发生了一次剧烈的爆炸。那天夜里爆炸的红光闪耀天边,让全城百姓都为之震动。事后,据说那次爆炸死了不少的人,连时任剑南节度使的王源都亲自前往查看。在那之后,剑南军不久便有了他们的招牌利器霹雳弹。
近几年时间里,围墙周围的民宅被迁移了大半,围墙也扩充了几匝,加高到了几丈高。围墙内外的防卫也更加的严密,守卫的兵马从百余名增加了五六百,周围箭塔林立。围墙数百步之内的范围成了所有人禁足的禁区。每日里只看到无数的车马进出,只看到围墙内越发浓烈的烟尘以及越来越密集的爆炸声,却没人知道这里到底是怎样一处所在。
在成都的百姓们看来,城西北角的这一处所在成为了成都城中最为神秘、守卫的最为严密的一处地方。越是神秘之处便越是引人好奇,近两年有不少人总是想探探究竟,也由此产生了不少命案。两年间因为有意或者无意闯入禁区的人被射杀了数十人,引发了不小的纷争。
王源一行于午前时分抵达了成都西北角的兵工厂。兵工厂是成都城中王源最为重视的一处所在,为了这座兵工厂,王源已经不知道投入了多少的钱物和人员,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这当然是值得的,霹雳弹的研发问世让王源在数次重大战役之中无往不利,这是划时代的武器,为此付出代价是绝对值得的。但随着近两年的战事发展,霹雳弹的局限性也逐渐暴露。
爆炸的威力虽然强大,但没有强到无坚不摧的地步。况且没有冶炼技术的支撑,王源无法制造出像样的发射装置,不得不依旧依靠投射方式发射炮弹,实在是有些宝马拉破车的感觉。即使绞尽脑汁的经过改良,神威炮投射的射程以及远近的调节都是硬伤,无法根据战场形势灵活应对,这让王源很是不快。
譬如目前面临的攻长安之战,面对长安城经过全面加强的城防,霹雳弹便不足以摧毁城防,为攻城战创造有利的先决条件。若是弹药的威力足够强,便可轰塌城防打开缺口,让攻城战变得轻松起来。而且,最高射程只能达到一千余步的神威炮也无法对长安城这样方圆十余里的大城池进行城内摧毁轰炸。当年在面对羊且咩城的狭长地形时,神威炮全城无差别轰炸的威势历历在目,但面对长安城这样的大城池,神威炮却根本毫无办法。最远射程的神威炮在安全距离内发射,也只能覆盖城墙内六七百步的街区,对于长安城这样的大城池无异于是挠痒痒。
而且,因为制造工艺等等的原因,霹雳弹的造价实在太高,每一发霹雳弹投射出去都是数十贯钱的抛洒。面对长安城这样的大城,砸个几千枚炮弹也是杯水车薪,但这种消耗对王源而言却有些承受不住。
鉴于以上的种种原因,王源下定决心要进行更大的火器的改良。没理由手握伏火方这种逆天的东西,却只能让它发挥如此小的效用,这是王源不能忍受的。
这两年,王源大规模的扩大了兵工长的规模,将其占地面积扩大了五倍有余。原先靠近城墙一角的伏火方炼制以及霹雳弹的制作工坊,其实已经只占据了兵工厂的一个角落而已。其他地方也建立起了形形色色的工坊,以优厚待遇广罗天下能工巧匠来此,研制一些王源提出的一些设想。
所以,严格来说,这座兵工厂其实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兵工厂,而是一种集研制实验制造为一体的大型的综合火器研制机构。规模着实不小。
对于火器的改良,王源大致有两个方向的考虑。其一便是大型火器的研制,如何让霹雳弹射程更远,移动的更灵活,战时的作战也更灵活,这是大型火器的研制的重点。王源知道,若想解决所有的问题,从根本上上便要改变霹雳弹的投射方式。以神威炮抛射的方式发射炮弹,便是制约着火器发挥效用的最大的短板。现有的神威炮无论从结构还是强度上的改良已经到了极限,就像一个人的负重到了极限,压上一根稻草都可能会让他倒下,所以挖掘射程强度和灵活度已经没有了空间。所以,王源觉得需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摒弃神威炮抛射炮弹的方式,转而研发真正的大炮。
当然,难度是显而易见的。这年头的冶炼技术并没有达到可以铸造能经受住火药爆炸的巨大压力而不会毁损的高强度钢铁。后世王源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并不够,不过王源明白,铸造炮筒用的金属既要有很好的延展性,又要有一定的强度。在这各时代,要做到这一点是颇不容易的。大唐也有冶铁炉的工艺,钢铁的冶炼技术却还在初级阶段。冶炼炉并不能达到一定的高温,所以生铁之中的残留物颇多,铸造出来的铁器要么太脆,要么太软,总之并不能用来铸造可以用来铸造炮管的高强度金属。
倒是有一种材料可以满足铸炮的要求,那便是青铜。然而以青铜铸炮的代价王源根本承受不起。这可是铜本位的时代啊,铜就是钱,一门炮起码需要数百乃至上千斤的铜来铸造。以开元通宝的形制,一千枚铜钱官方规定的重量为六斤四两。一门炮光是炮管的铸造便需要价值五六百贯的青铜,这显然是巨大的负担。
以王源的财力,若是以青铜铸炮是不可取的,在财力拮据的情况下,无法达到批量成型的效果。而且这些铜炮也有使用寿命,无法保证一劳永逸,不断的在铸炮材料上投入巨额资金,王源也根本没有这个财力。
不过,王源还是咬着牙花了代价铸造了十门铜炮。这倒不是为了打仗,而是让那些对金属大炮一无所知的工匠们作为实验用品,用来摸索大炮的制作方法。
炮管能造出来是一回事,能否发射却是另外一回事。王源只知道一些简单的原理,对具体的细节记忆模糊,所以交代给那些钻研的工匠的话也是语焉不详模棱两可,他们便只能在王源描述不全的言语中,对照实物钻研探索,希望能找到王大帅所要求的能够将炮弹从这个铜炮管中打出去的办法。
这个过程之缓慢可想而知。王源实际上提供的帮助并不大,他只能含糊的告诉那些人,如何以火药燃烧将炮弹打出炮膛,至于具体的结构和方法,王源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的。但王源知道,这些结构和技术性的东西必须要全部弄清楚,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寻找替代的铸炮材料,进行大规模的铸造流程。那又将是另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王源并没有奢望能很快达成目标,但他希望越快越好。
对于火器的研制除了大型火器之外,王源要求的另一个钻研的方向便是小型的可供单兵使用的火器。王源并不奢望能造出火枪来,因为以现如今的科技水平是绝无可能的。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机械原理知识,这年头也没有加工精密零件的能力,其他关于材料,火药等方面的限制也颇多,不花个几十年的钻研是根本不可能造出火枪来的。
王源所希望的便是能够造出可用于单兵作战的具有杀伤力的简易火器,或者是基于现今兵器水准之上的一些结合品。譬如王源要求张正一造出可以用手掷便可引爆的类似手雷的近战火器,以及可以用于弓箭手附着于箭支上射出引爆的爆炸物。那已经是王源所能想到的,这年头能造出的单兵火器的极限了。
类似手.榴.弹这样的玩意儿王源觉得应该是可以制造出来的,当年王源亲眼见识了相府十虎用过投掷的毒磷弹,效果颇为惊人。也正因为毒磷弹的启发,王源才下定决定要研制出伏火方制作火器。然而,由于毒磷弹的配比失轶,后来张正一配置出的火药和毒磷弹的配比显然是不同的,需要以剧烈撞击才能引爆,这让伏火方只能拘泥于用在霹雳弹上。通过高抛落地的重击引发爆炸,而人力投掷的力度显然不够。这便是火药配比不同产生的敏感度的不同。
后世火药的发展已经走到了精细之极的极端,有些火药迟钝到需要苛刻的条件才能引爆。而有的甚至连轻微的摩擦都能让它爆炸,这便是巨大的差别。王源所需要的便是那种可投掷爆炸的火药,就像后世民间常见的摔炮一般。这个在后世应该是极其简单的火药配比,在这年头却难如登天。
点火投掷也是一种方式,但这年头可没有雷.管导.火索之类的玩意儿,王源也不知其原理,不知如何能造得出。每个士兵身上都带着火种,战时吹火点燃投掷也是不现实的。谁在战场上随身带着火种,紧要关头还要去吹亮火折子点火。遇到天降大雨,岂非什么都完了。王源不希望当装备了这些玩意后,却拘泥于一些小小的因素而无法实用,那在战场上岂非是拿性命在开玩笑。
同样,箭支携带火药射箭爆炸造成杀伤效果,也是王源希望的一个方向。王源将之称为爆破箭。这种想法若能实现,将大大增加箭支的威力。以前箭支射中敌人若是不及要害的话难有射杀的作用。很多时候可以看到,战场上的人马身上插满了箭支,但他们却依旧能挥刀砍杀奔跑自如。那便是箭支没有射中要害,或者是被铠甲阻挡之后无法洞穿身体的缘故。如果爆破箭的设想能够成功,只需一支箭射中人马身体,火药的爆炸便可将对手彻底报废。就算不死,也失去行动能力。一箭可低十箭之威,效果将是难以想象的。
王源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是超越这个时代的行为,或许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但王源认为,这年头若不以绝对的武力压制,是绝对没有真正的和平的。当一只兵马拥有不可战胜的能力,能够以毁灭性的打击摧毁对手的时候,那些潜在的对手除了臣服便毫无出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对手,对抗便是自寻死路,或许会迎来真正的和平。当王源的所有设想都成为现实的时候,他所领的兵马将是无敌之师,所到之处将毫无阻碍。当然真正的和平不在于武力的强迫,但在文治之前,武力的压制才是前提。
其实所有这些设想早两年前王源便提出来并积极的实施了。在剑南安逸的时光里,王源是兵工厂的常客。他和兵工厂中的工匠和方士们常常混在一处,帮着出出主意什么的。但当安禄山反叛之后,王源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来查看进度了。虽然王源知道,这一年时间也许没什么进展,因为若有大的进展自己不可能不被告知。但昨天晚饭后,负责整个兵工厂运作的柳熏直请黄三转告王源,要他今日务必今日去兵工厂视察一番,这让王源颇有些兴奋。也许是某些方面有了进展,否则柳熏直不会主动的邀请自己前往。
兵工厂高大森严的院门前,王源和李宓赵青等人策马抵达。院门外,一身黑袍相貌清隽的柳熏直早已带着几个人在门口等待。见王源等十余骑抵达门前,柳熏直忙上前拱手行礼。
王源翻身下马,拱手哈哈笑道:“柳先生好,等候多时了吧。”
柳熏直呵呵笑道:“那是应该的,相国事务繁忙,自然是国事为先。不过老朽却知道,相国是一定会来的。”
王源呵呵笑道:“那是自然,这里的事也是很重要的。柳先生这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么?”
柳熏直神秘一笑道:“先卖个关子,让相关人等自己跟相国禀报便是。”
王源哈哈一笑道:“还卖关子么?也好。咱们走着。”
柳熏直伸手躬身道:“相国,各位将军请。”
众人举步往院中行去,进了围墙之后,厚重的大门在后方哐当关闭。王源放眼四顾,但见院墙内箭塔林立,上面的士兵握着弓箭四下张望。墙内各处,十几只巡逻士兵交叉往来,一副严加警戒的模样。
“很好,此处的保护一定要严密,不准任何人摸进来。里边的人员和物资都是无价之宝,不能有半分闪失。”王源道。
李宓呵呵笑道:“遵照大帅之命,卑职增派了三百兵士守卫。兵工厂中驻军已达千人,加之有高墙高塔的护卫,绝无纰漏。这几个月,倒是有不少不长眼的喜欢探头探脑,不过却都被射杀在墙外。”
王源点头道:“如今成都城中鱼龙混杂,自然是要多加小心。有些人不安分,总希望窥探些什么秘密,来了便不要让他们活着出去。”
“大帅放心。兵工厂和粮仓重地,贸然闯入者有死无生,老朽这个本事没有,还敢在大帅手下当差么?”李宓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点头,几人在柳熏直的引领下直奔西北角的火药冶炼炉以及霹雳弹的制作工坊处行去。那里,天空中弥漫着烟尘,作坊中传来乒乒乓乓的敲打声,颇有些工业化的气息。
第八九三章 奇法
大道上,几辆骡车拉着巨大的木箱迎面走来,王源上前拦住了一辆,跳上大车后在木箱的稻草中一阵翻动,捧出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霹雳弹来。原来这都是新造好的霹雳弹,正要拉着去仓库储存堆放。
“现在每日可产霹雳弹多少枚?”王源端详着黑乎乎沉甸甸的炮弹问道。
柳熏直忙道:“日产一百八十枚左右。”
王源皱眉道:“怎么这么少?以前不是两三百枚么?”
柳熏直忙道:“这件事正要向大帅禀报呢,量少是有原因的。相国当知,野牛城的盐湖已经开采的差不多了么?硝石炼制的原料也日渐减少。以前一天十几车运抵,现在却少了一半的产量。如此以来,影响了火药的配置量,相应的便也让霹雳弹的产量减少了。”
王源微微点头,野牛城的盐湖开采接近尾声,这一点他是知道的。那盐湖开采至今已经三年半快四年的时间了。因为王源一直继续大量钱财入帐,用于各项支出。所以本来五年才能开采完的盐湖随着不断的人力投入开采的速度剧增。三年多的时间,便已经将个巨大的盐湖开采的差不多了。这一直是王源烦心的问题。盐湖不仅是出产大量的食盐换巨额的财富,同时也是炼制硝石的宝石硝的产地。没有了盐湖,硝石便要断档,火药便无法足量配置,这是个大问题。王源早已野牛城驻守的将领在那片几百里的大沙漠中继续寻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盐湖存在,但到现在为止却没有消息。
没有听到好消息,却先听到一个坏消息,王源心中略有不快。他跳下大车,挥手让骡车离去后,阔步朝着张正一的配药室行去。柳熏直和李宓等无语对视,均默默的跟在后面行去,知道大帅心情有些不佳了。
靠近西首的一从绿树之下,一座甚是宽大的庭院便是张正一的居处。自从数年前的那一次大爆炸将张正一原先的小院炸成了废墟之后,王源另拨款项为张正一盖了这座小院。这一次将居处和炼药室分开建造,相隔数十步远,中间以长廊相连。在庭院四周栽种花树,既是为了美化,也是为了能消除一些炼制火药而产生的呛人气味。不过张正一并不以为然,他只图方便,不在乎其他。不久之后,住处和炼药室便都混淆在一起,变得乱七八糟了。
王源推来小院木门的时候,正看见张正一背对着自己在宅前的空地上指挥着两名小童将一堆红红白白黄黄黑黑的物事摊开在阳光之中。张正一只剩下了一只胳膊,那次大爆炸将他的左臂炸断了,之后便直接割除了。所以他现在只剩下了一只胳膊,另一只胳膊只有个空袖子在晃晃悠悠。
“蠢材,手法轻些,弄得到处都是作甚?盖上纱布,以免落尘,也好防风吹散。蠢材,真是蠢得厉害。我张正一怎么收了你们这两个蠢货徒弟。若不是前面两个童儿被火药炸死了,老夫怎会手下你们?哎!”
张正一扬着独臂对着两名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干活的小童骂骂咧咧。浑然不知王源等人已经进了院子。他的耳朵也在那次爆炸之中听力受损,细微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好在两个爬在地上的小童耳力挺好,王源等人的脚步声他们听到了,于是扭头诧异看了过来。
“乱看什么?鬼鬼祟祟的,还不快些晒药。”张正一斥骂道。
“师傅,有人来了。”一名小童指着门口道。
张正一诧异回头,当看到王源一行正阔步而来的时候,张正一大喜过望,甩着半边空袖子急忙迎了上来。
“张真人,别来无恙。”王源哈哈笑道。
张正一满脸笑容,长声笑道:“哎呀,原来是大帅来了。我当已经到了中午,大帅不会来了呢。老朽只有一只胳膊,那可不能给大帅行礼了。”
王源呵呵笑道:“不用多礼。”
……
寒暄已毕,张正一引着王源等人往屋里走。来到门口的空地时,王源指着地面上的晾晒之物道:“张真人这是在作甚?”
张正一笑道:“晒药呢。趁着天气好,老朽要备些药物备用。否则不久后大雪落下,天气阴湿之时便不好办了。这些药物都是挑选的精料,正是用做配置大帅交代的那种手雷的药物。”
王源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张正一道:“大帅难道不问老朽,那手雷制作的进展之事么?”
王源呵呵笑道:“难道说张真人找到了手雷火药的配比了么?”
张正一神秘一笑道:“若非如此,老朽岂敢在百忙之中请柳先生将大帅请来见面。确实,这手雷所用的伏火方配比,老朽已经摸到了些门道了。今日便是请大帅来瞧瞧的。”
王源大喜道:“那可太好了。快带我去瞧瞧。”
众人进了屋子,张正一命两名小童在屋角的木架上小心翼翼的捧过来一只木盒。张正一亲自上前,打开木盒的盖子,但见木盒中铺着细细的软草,中间摆着两个鸡蛋大小的黑乎乎的椭圆形的东西。张正一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捧着送到王源的眼前。
王源盯着那物事细看,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小小的铁皮圆球,一端开了小口,用了木塞子紧紧塞住了,那木塞子中间有个小小的圆孔,用红布团同样的塞住了小孔。
“大帅,这便是老朽造出的铁皮手雷。”张正一道。
王源轻轻拿起来在仔细的端详,小小的铁皮容器散发着一股辛辣的药物味道,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转动之际,似乎都能听到里边的药粉沙沙流动的声音。
“这东西投掷之后便能爆炸么?”王源觉得这玩意似乎并不靠谱。
“当然可以,否则老朽岂敢请大帅前来。”张正一沉声道。
一旁的赵青抢上前来,一把将王源手中的铁蛋蛋夺下,放入木盒之中抱着飞步跑开,小心翼翼的放在后门口的石阶上,口中还不忘叫道:“大帅小心,既可爆炸,大帅不可手持此物。张正一,你想害死人么?”
谭平和几名亲卫也在一瞬间拦在王源身前,组成了人墙保护王源。
张正一愕然道:“这……拿在手里又不会爆炸,否则老朽怎敢将这玩意放在屋子里?要有些手段它才会爆炸呢。大帅,老朽可没有害你之心啊。”
王源哈哈笑道:“赵青谭平,你们太敏感了。此物当真握在手里便爆了,那岂非早就将屋子炸飞了。”
赵青摇头道:“不管会不会爆炸,这些都是爆燃之物,大帅不可亲自碰触。卑职等人的职责便是保护大帅,请大帅理解卑职等人的职责。”
王源笑道:“罢了罢了,我不碰便是。但来了便是要看看张真人的钻研成果的,总不能连看都不能看吧。”
“看可以,请张真人自行展示,大帅只可旁观,不可靠近。”谭平道。
王源无语,只得点头对张正一道:“张真人,看来只能劳烦你了。”
张正一忙道:“那是自然,两位将军所言甚是。这里边装的是炸药,确实有些危险。是老朽疏忽了。这样吧,咱们去后院,老朽展示给大帅和各位将军观瞧。”
王源点头称好,张正一命两名小童抱着那木盒往后院行去,来到后院一角的阳光下,张正一对王源等人道:“大帅瞧好了,我让僮儿投掷一枚让大帅这诸位将军瞧瞧这东西的威力。”
王源点头微笑,满怀期待的等着看效果。但见张正一高声对一名小僮叫道:“投药。”
一名小僮取出手雷,伸手拔出了一端木塞塞住圆孔的红布,露出了粗若手指的一个小孔。另一名小僮取出一截细竹筒插入小孔,然后从木盒之中的一个小布包中用小匙舀出一小匙淡黄色的颗粒注入小孔之中。
“投入铁片。一定要小心。”张正一再喝道。
那小僮再一次从木盒中的另一个小布包中舀出了一勺黑乎乎亮闪闪的东西,然后小心翼翼的注入小孔之中,再用布条紧紧塞住洞口。
“大帅,一切准备就绪,可否允许老朽下令投掷?”张正一朝王源低声道。
王源点头道:“当然可以。”
张正一沉声应诺,转向那握着手雷的小僮喝道:“八下,不准多一次,也不准少一次。”
那小僮脆声应诺,神色紧张的将手雷握在手中,同时开始晃动手雷。虽然隔着二三十步远,但王源等人还是能清晰的听到手雷晃动之时内部传来的沙沙和叮叮的碰撞摩擦之声。那小僮一边晃动,口中一边开始数数。数到八时,但见他一扬手,将手雷远远的掷了出去。
手雷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远远落在三十步开外的地面上。和坚硬的地面触碰的瞬间,但听一声剧烈的爆裂之声响起,烟尘腾空而起,落地的手雷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一时间方圆十余步范围内黑烟滚滚,不明之物到处乱飞,将范围内的几棵树木震的落叶萧萧而下,如同下雨一般。
十几人站在远处也被这响声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待烟尘散去,王源已经等不及的冲了过去。赵青和谭平阻拦不及,也忙跟在身后跑了过去。众人冲到了爆炸之处,但见地面上被炸出了一个半尺深的泥坑,土坑里还兀自冒着白烟。再看周围的地面,斑斑点点全是小洞.眼。旁边十余步范围的几棵大树的树干上也被横飞的铁屑击中,斑驳翻卷,大洞小眼。
“我的老天爷,如此厉害的玩意儿。恭喜大帅贺喜大帅,这东西成了。这要是用到打仗中,对方还有活路么?”李宓大声叫道。
王源也喜上眉梢,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转向站在一旁的张正一道:“张真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但我却有些疑问,希望你能给我解答。”
张正一点头道:“大帅请问。”
王源道:“刚才投掷之前为何要两次添加药物,还要摇动手雷八下?这是何故?”
张正一忙道:“正要跟大帅解释此事。这手雷药物的配置颇费了一番周折。按之前研究出的伏火方配备的霹雳弹的火药在剧烈的碰撞下也可爆炸,但人力投掷的力度显然太小,无法让火药爆炸,这一直是老朽难以逾越的难关。这年余,老朽潜心钻研,最终找到了原因所在。其实要让火药更加容易爆炸,无需对伏火方多动手脚,而是在药物之中加上一味新药物,便可加快其爆燃之速度。”
王源皱眉道:“难道刚才你第一次加入的那种黄色的东西便是这种新药么?”
张正一点头道:“正是。说来也巧,老朽数月前练了几炉丹药,小僮无意间将火药混入其中,放在陶盆之中晾晒,不成想不知为何忽然爆燃了起来。老朽初时不明,但后来一想,必是掺入了此物之故。故而便藉由此事进行试验,没想到一举成功了。”
王源大笑道:“这么巧合?但不知你炼制的那是何物?”
张正一笑道:“大帅当知,老朽一直食用自炼的逍遥散金丹,方能保持精神旺盛。这一味药物便是配置逍遥散金丹必须之物。方家称之为‘腹中火’,民间称之为鬼磷火的便是。”
说着话,张正一命小童将木盒抱过来,打开一只小小的布袋,让里边的深黄色的晶体颗粒暴露了出来。王源只看了几眼,张正一便立刻将布袋扎紧,裹上一层羊皮。
“大帅,此物暴露在外,时间一长便会起火,故而不能暴露在外。须得裹紧,放置于阴凉之处。烧起来甚是猛烈,扑灭不及。”
王源瞬间明白了,张正一口中所言之物其实便是含有很多杂质的白磷。白磷燃点极低,暴露于空气中会因为温度的累积而发生燃烧。只是这玩意并不常见,也没见有产磷的矿山的。这年头的科技水平也根本没有办法开采这种不稳定的东西。倒是夏夜的乱葬岗中有私人身体中溢出的磷会发生自燃,被人称作鬼火。
像张正一方士,醉心钻研炼丹之术,往往穷尽其极的炼制各种世间罕见之物,辨其本性,究其功效。所以会有各种各样外人不知的发现。却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炼制出了这种东西来。
“第二次加入的是什么玩意儿。也是一种药物么?听你说,那是铁片。难道当真便是铁片不成?”王源问道。
张正一笑道:“确实是铁片,本来大帅便要求在手雷之中加入尖利之物增加爆炸杀伤之力。加一些碎铁片正是基于大帅的要求。只不过这铁片加入其中却产生了别样的功效,不得不说是天意使然。”
王源皱眉思索了片刻,舒展眉头哈哈大笑起来。
“我明白了,难怪你要僮儿摇动手雷数下。我猜想定是以铁片火药和这易燃的黄磷相摩擦,从而产生温度,让其达到即将起火的程度。然后再掷出手雷,最后的那一下撞击便可足够让黄磷起火燃烧,从而点燃药粉发生爆炸是么?”
“大帅当真是聪慧过人,正是如此。没想到大帅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张正一赞道。
周围众人纷纷瞠目结舌,原来这手雷的爆炸竟然要经过这般设计,倒是闻所未闻。这张正一也真是奇人一个,居然能潜心钻研其中的道理,将之一一串用,从而达到了最终需要的效果。
“张真人,你当真让本相佩服之至。这环环相扣,达到最终的目的,摸索起来当真劳神费心。若非是你张真人,世间怕是无人能想到这个办法了。”王源赞叹道。
张正一忙摆手道:“大帅谬赞,我等方士没什么其他的本事,只是有些潜心静研之能。除了这些事,老朽却是一窍不通了。”
王源道:“张真人,我可否问一问,这黄磷你是如何炼制出来的。既然需要此物,但不知炼制是否艰难,所需原料是否难以获得。抑或是需要到何处去大量采购?”
张正一摇头笑道:“其实一点都不难,只是说出来怕是让大帅觉得不适。所用的原料其实也很常见。”
王源笑道:“可否详述?”
张正一道:“很简单,原料只需人或牲畜的尿液,再有便是沙子、白石灰以及木炭粉末等物便可。”
众人尽皆愕然,居然要用到尿液,简直匪夷所思。
“将沙土木炭和石灰混入尿液之中,蒸煮干馏之后剔除残渣,便可得腹中火。只是产出甚少。不瞒大帅说,这布包之中的几小勺,却用了十几锅尿液蒸煮所得。老朽炼丹之时,其实放入此物甚少。因为此物入腹会产生剧痛,如同火烧一般。故而只能加入极少的量,否则会让人内腑溃烂而死。”张正一面不改色的道。
众人听的直犯恶心,居然是靠煮尿得到的这东西。而张正一居然会吃这玩意儿,想想就让人心中作呕。但王源却从中听出了门道来。尿液是人体或者动物体中排出之物,里边含有微量的磷,因为磷是人体中所需的重要的微量元素。这种混合熬制的办法可能正是在熬制过程中产生了化学反应,将尿液中的磷析出来,变成了含有太多杂质的混合物。
磷又含有剧毒,食用之后可能会中毒,故而才会如张正一所言,少量服用对身体有益无害,但若是稍微过量便会被毒死。而这种办法制作出来的磷是含有大量杂质的,故而才不易自燃。若是纯度较高的话,以张正一的那种包裹起来放在盒子里的储存办法,也是会起火的。真正的磷的保存一般是直接放入水中,才不会起火。
但王源觉得不可思议的不是张正一会将这种磷用来炼制金丹吃到肚子里。王源真正佩服的五体投地的是,张正一居然会用这样的办法来炼制出磷来,这才是真正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张正一这样的人,在这年头被称之为炼丹的方士,但其实这一类人便是最古老的化学家。正因为有了这些人的存在,才会发现许多自然界的奥秘以及物质之间的奥秘。这些人其实在历史长河之中,是一种推动科学进步的存在。虽然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里需要做个说明,以上炼制磷的办法并非本人胡说八道。历史记载,第一个发现磷元素的是德国的布兰特医生。而他正是将人的尿液和石灰沙子木炭等物混合加热而发现了单质鳞。发现的时间是一六六九年。当时是我天朝被满人统治的康熙年间。但我个人认为,我天朝古代方士炼金中奇人异士多如牛毛,磷或许早就被我天朝的古人提炼出来过,只是因为没有记载,故而被认为是布兰特首先发现了磷罢了。作为天朝子孙,我对此有极大的自信。)
“看来,尿是个好东西啊,不能随便浪费了。张真人,为了大量制出黄磷来,我恐要下令收集全城百姓的尿水,交给你进行炼制黄磷了。这东西熬起来定然腥臭难闻的很,要不然在城外寻一处地方,搭建个几百口大锅,专门制作此物,你看如何。”王源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道。
张正一道:“可以如此。集中尿水用大车拉出城外,熬制出腹中火便是。只是全城百万之众,这也太多了吧。”
王源一摆手道:“多多益善,大不了挖个大池子存着,慢慢的熬制便是。”
李宓等人瞠目结舌,他们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场景来:城西某处空旷之处,一座尿湖波光荡漾,臭气熏天。旁边几百口大锅里边尿液沸腾,腥臭之气直冲九天之上,方圆数里不可立足。那情景当真是亘古未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八九四章 铸锻
“大帅,老朽有几件事要跟大帅明言。”张正一道。
王源道:“说便是。”
张正一道:“目前为止,这手雷也只是稍见雏形,想大规模的制作还是不成。”
王源道:“我明白,是原料不足是么?等黄磷熬制出来,便可批量制造了。”
张正一摇头道:“原料是一方面。不仅是黄磷短缺,其实火药也很紧缺了。特别是盐湖即将告罄,宝石硝已经越来越少了。配置的火药连霹雳弹都无法正常供应,一旦这手雷量产,更加是捉襟见肘了。”
王源刚才便因为此事烦心,此刻又被提及,顿时眉头紧皱起来。
“是啊,硝石是个大问题。盐湖若无硝石供应,便什么都是扯谈了。何况还要研制出重炮出来,又是需要大批的火药。柳管事,咱们现在霹雳弹的存量有多少了?”
“禀大帅,现在库存一万三千枚。”柳熏直忙道。
王源沉吟片刻道:“罢了,霹雳弹停产,有这一万三千枚霹雳弹暂时够了。反正这个冬天也不会有仗打,这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想办法解决硝石供应之事。从今日起,所有配置的火药都用于别处。”
“遵命!”柳熏直道。
王源看着张正一道:“张真人,关于炸药和其他原料的问题暂时可缓解。停了霹雳弹之后应该够你制作手雷之用了。你刚才说除了原料的问题,还有别的原因是么?”
张正一道:“正是。除了原料的事情,这手雷目前还是不稳定的。大帅应该也看到了,刚才老朽让童儿摇动了不多不少的八下掷出去,那是有原因的。黄磷和火药铁片在摇动的时候会发热,但这个发热的程度却随着温度和季节都有关系。若是冬天,一切都是冰冷的,那么要让手雷掷出去便能爆炸,便需要多摇几下。夏天气温暴晒,手雷甚至无需摇动,一旦黄磷混入便会爆炸。故而这个度如何掌握,是需要好好的钻研一番的。”
王源吁了口气缓缓点头,张正一说的不是废话,反而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何时该摇,摇动几下可投出必然触地爆炸,晴天如何?雨天如何。夏日如何,冬日如何,这都需要摸索出规律来。之所以我刚才让童儿摇八下,那便是经过实验的结果。此时此刻,摇动八下正好投出必爆,少一下投掷出去便不一定能爆炸了。多一下甚至没投出去便已经在手里爆炸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朽必须要弄清楚这些规律,这样一旦生产此物装备军中之后,便有规律可循,不会炸死自己人,或者是投出去毫无效用了。”张正一续道。
王源道:“你说的很是,这些都要弄清楚。另外,我提个建议,你那装药之法太过麻烦。战时岂会一样样的从小孔填药?我建议手雷可以做些设计。譬如造成上下两层,中间以物隔绝。一旦需要投掷时,直接拉出隔板,使上下药物混合。再摇动生热投掷而出便是。这样简单的多。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黄磷在其中会不会自动燃烧起来,或许可以用某些办法保证黄磷不会烧起来。”
张正一顿悟道:“这法子好,老朽也正觉得这般填药太麻烦,若是双层结构,倒是迎刃而解了。黄磷会自己燃烧的问题,老朽可以想办法解决。这个应该不是难题。大帅果然心思巧妙,一言中的。”
王源道:“看来短时间内想以这种手雷装备兵马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张真人,你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展。现在剩下的问题都是些小问题,我相信很快便能得到解决。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不如我们中午便在这里叨扰一顿饭,咱们边吃边讨论一番。反正下午我也走不成,还要去看看东边的铸炮进展的如何呢。”
张正一忙道:“那可太好了,只是我这里只是粗茶淡饭,怕大帅和诸位将军不合口味。若是不嫌弃,老朽便命僮儿立刻准备饭菜。”
王源笑道:“粗茶淡饭已经很不错了,天下不少人在饿肚子呢。”
大院东北角是研制铸造大炮的区域,远远望去便可见七八座冒着滚滚烟尘的高炉立在那里。那是用来熔炼铁器的熔炉。这些熔炉在这年余时间逐渐建起来,为了熔炼出适合铸造炮管的钢铁,这些熔炉每天要吞没大量的铁器加以熔炼。熔炼的工匠们也通过各种手段,期望能找到可以用于适合铸造炮管的钢铁。
王源等人饭后抵达此处的时候,早已得到消息的此处的几名管事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早就知道王源抵达的消息,只是没有得到命令,也不敢贸然的去往张正一住处拜见。虽然只相隔了里许的距离,并且在同一个围墙之内。但兵工厂有兵工厂的严格的规矩,各区域不得相互串行,不得相互窥伺,这是最基本的一条。这一条也是王源和柳熏直很久以前便商定定下的规矩,其用意自然是为了保密所需。
站在铸造工坊院门前等待的为首之人是一名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老者。年纪已经七十多岁,但头发乌黑,面色黝红,身形强壮,看上去比年轻的小伙子还精神。此人名叫罗威,人称罗三锤。数年前,王源冲铸陌刀的时候遍访工匠,找到了曾经已经赋闲在家的罗威。罗威在四十多年前便效力大唐军中,是很少的几个掌握了陌刀全部铸造工艺的工匠之一。然而大唐几十年间再没有铸造陌刀,罗威空有一身的技艺却无法发挥,只在军中负责铸造一些普通大刀剑枪械等物。据说一段烧红的铁棒,在罗威手中他三铁锤敲下,便可将铁棒成型为兵刃,技艺纯熟精湛无比,故而得到罗三锤这个名字。
然而,作为一个身怀铸造绝技大师级的工匠,却只能敲打一些普通的废铜烂铁,罗威岂能甘心。各领域都有各领域的声誉和追求。铸造这一行自然也有精益求精希望成为顶级冶炼大师的人存在。罗威便是这样的人。他从十几岁跟随师傅学习冶炼铸造开始,便将自己的目标定位于将来要成为干将莫邪、欧冶子那样的人物。他希望能铸造出神兵利器来一偿心愿。然而,在大唐军中连陌刀都没有机会铸造,这让罗威的心情甚是郁闷。他在军中从二十岁熬到了六十岁,也没有等到能够一展身手的机会。这期间除了替达官贵人们铸造了几柄华而不实的的宝剑之外,真正的利器却一柄也未能出自他手。
罗威绝望了,于是他谢绝的军中的挽留,毅然离开了大唐军中回到家乡。招收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徒弟,希望在临死之前传给他们技艺,将希望寄托于弟子身上。但几年后,王源在山野之间找到了他。那时候正是剑南军大肆改装,王源需要改良锻造大批陌刀以装备骑兵的时候。罗威虽然已经年近七十,但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展身手锻造陌刀的机会,那无异于饕餮客遇到了山珍海味,采花盗看见了绝世美人一般。更何况,王源似乎深谙其心理,他告诉罗威,只要他答应效力于自己,自己将会为他搜罗上等的精铁,给予他充分的自由,让他可以随心所欲的钻研锻造技艺,打造他想造出的任何东西。
这对罗威的诱惑无疑是致命的。虽然技艺精湛,但锻造技艺需要大量的精炼原料支撑方可精进。而这年头金属的价格之昂贵是他一个工匠说无法承受的。如果有人能无条件的支持他,为他所有的消耗和费用买单的话,那无疑是他求之不得的。
于是乎,罗威欣然应允了王源的邀请。携全家老小以及十几名徒弟以及他们的家眷在王源派出的兵马护送下从洛阳郊外迁移至蜀地。王源兑现了他的承诺,不但在兵工厂中给了划出了大片的区域归于罗威使用,任命罗威为锻造工坊的大管事,而且对罗威的要求几乎来者不拒。建造了当世最好的熔炼炉,给了他慢慢几屋子的堆成小山般的上好铁锭,收集了不少罕有的上等锻造材料。并且给了他上百名身材强壮的有一定锻造经验的工匠作为他的属下,听候他的差遣。
罗威投桃报李,展开浑身解数,在王源提出的改良陌刀之事上竭尽全力,终于花了数月时间,锻造出合乎要求的陌刀,供装备给剑南骑兵之用。两年不到的时间,罗威率领数百名工匠便完成了数万骑兵的陌刀锻造的工作。主家殷勤,罗威也卖力,王源虽然是当世名帅,朝廷高官,但对罗威从来都客客气气,甚是尊敬。罗威也感动不已。但凡王源提出什么想法来,罗威都想尽办法去钻研出来,以报答主家殷勤之意。
然而,这年余时间,罗威过得却并不开心。倒不是因为和王源之间有什么龌蹉,而是因为王源一年前提出的要熔炼锻造可承受火药压力而不爆裂的铁炮管的任务,罗威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也没能完成。虽然主家并没有埋怨,但罗威自己的面子上着实过不去。人家如此厚待自己,自己却无法投桃报李,无法报答人家,罗威心里岂能开心。
自从王源出征之后,罗威几乎废寝忘食的窝在锻造工坊之中,带着徒弟们潜心的钻研。希望能找到办法,不负王源的期望。特别是近半年来,罗威白天黑夜都泡在这里,便是为了能熔炼出合乎使用的钢铁,铸造出能够使用的炮管来。
潜行的钻研终于有了进展,一个月前,罗威摸到了一些门道。在一个月之后的今天,当得知王源回到成都的时候,罗威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个成果禀报王源。倒不是纯粹为了表功,而是因为自己摸索出的进展需要王源的大力支持,方可继续的完善。所以,他对王源的到来甚是期盼,从午前开始便一直在此等候,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看到王源一行从中间的石板道上现身出来,罗威黑魆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忙大踏步迎上前去,撩起袍子便要给王源磕头见礼。
“大帅,老朽有礼了。”
王源忙上前扶起,笑道:“罗管事,不是说了不要见此大礼么?咱们自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罗威爬起身来笑道:“老朽不是见外,见到大帅,老朽便想给大帅磕头,这心里才舒坦些。大帅对老朽客气,老朽可不能不管尊卑之礼。”
王源笑着摆手,罗威头前带路,引着王源等人进了锻造工坊的大院里。这处院落非常宽大,从成都北城墙到南边的大围墙这宽五六百步,长近一里的区域都属于熔炼铸炮的工坊所属。七八座熔炉在北侧,中间是几个大仓库,堆满了铁锭和乱七八糟的废旧回炉的铁器。那便是一溜排开三十余座打铁工坊,那里是锻造刀剑盔甲之所。几百名工匠成天在那里忙忙碌碌的,锤起锤落,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按照大帅的吩咐,北边新建了四座溶铁的高炉。这样,同时可熔铁水八百斤以上,可以一次性的铸满炮管磨具,一次成型。”柳熏直指着北边的几座冒烟的高炉道。
王源点头道:“甚好,我想有了这四座容量巨大的高炉,可以解决之前因为炉水不足而造成的铸浇停顿所带来的诸多问题了吧。”
罗威抚须点头道:“大帅所言甚是。这四座高炉同时出炉水,可满足整座磨具浇筑之用。只是耗费甚巨,听柳管事说,这四座炉子花了三万贯的巨款呢。”
“是三万三千二百九十贯。”柳熏直纠正道。作为兵工厂的大管事,柳熏直每年从王府账上支用钱款巨万。王源赋予他这么大的用度的权力,柳熏直自然是加倍的精细。每一项支出,他都牢记于心,并且精确无误。每次和王宅大管家黄三对账的时候,虽有账簿记载,但柳熏直几乎不用看账簿便可逐一说出用度的项目和数量来。
王源笑道:“钱不是问题,只要对于铸造有利,便可以去花。”
罗威闻言面露惭愧之色道:“哎,大帅给了这么多优厚的条件,我等却进展缓慢,着实是惭愧无地。”
王源正待出言安慰几句,却听柳熏直道:“罗老哥,你不是有了些进展么?今日不正是要跟大帅报喜的么?”
王源喜道:“罗老丈,当真是有了进展么?”
罗威忙道:“启禀大帅,正要跟大帅禀明。确实有了些进展。不过进展不大。今日便是要跟大帅禀明,并且有几件事需要大帅定夺。”
王源喜道:“老丈说有进展,那一定是进展颇大了。难道说找到了铸造炮管的熔铁之法?有无现成之物?让我瞧一瞧。”
罗威笑道:“大帅、各位将军,请随老朽来。”
众人跟着罗威往北而行,绕过几座大仓库之后,眼前便是一片空地,远处高炉的全貌也得以窥见。高大的高炉下方,几十名光着膀子的健壮男子正汗流浃背的往高炉下方添加炭火,巨大的风箱由数人鼓动,发出嘭嘭嘭的巨响。强劲的气流让炉膛之中炭火烧的猛烈灼热,烈火熊熊,隔着五六十步远,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股的热浪扑面袭来。
但罗威并没有领着王源等人靠近,而是绕过一间大仓库,来到一座仓库前堆放着的一堆物事旁边。但见那一堆黑乎乎的物事竟然都是一管管铸造完成的炮管。只不过没有一根炮管是完整的,炮管后方较粗的地方便是设计为药室的地方,这些地方都已经爆裂破碎,奇形怪状的翻卷着,参差的铁屑尖利的如野兽的牙齿。有的炮膛甚至干脆断成了两截。这些断裂破碎之处明显还留有火药爆炸后留下的黄黑的痕迹。很显然,这些都是铸造成炮管之后,填了火药试验的时候被火药的爆碎了的炮管。坚硬的钢铁在火药的力量下竟然脆弱的如同纸糊木造的一般。
“这些都是这半年来你铸造出来的炮管么?怕是有上百尊吧。”王源皱眉咂嘴道。
“禀大帅,一百二十五门,全部都没能承受住火药爆裂之威。这些铸铁既然无法承受爆破之威,也没有回炉重铸造的必要。不久后便将全部铸成铁锭运到南边,作为打造铠甲兵刃之用。一时还没来得及的清理。”罗威轻抚这些破烂爆裂的炮管沉声道。
王源点头道:“你自行安排便是,但你的进展在何处?带我看这些没用的废料是何意?”
罗威忙道:“大帅请看这一门炮管。”
罗威指着一门黑黝黝的炮管,那一门炮管被单独摆在一旁,并不起眼。王源眯眼看去,忽听赵青在旁道:“这一门不也炸裂了么?碗口大的洞呢。”
王源也注意到了这门炮的旁边裂开了一个大洞,炮管扭曲翻卷,完全废了的一门炮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柳熏直注意到王源似乎有些不快,忙埋怨罗威道:“罗老哥,你这是作甚?这些废料有何用?这便是你说的有进展之物么。”
罗威忙道:“诸位有所不知,这门炮管之所以炸裂开来,那是因为到了寿命之故。其余的都是装药便炸,这一管炮却是装了一百多次药,这才最终报废的。这足以说明,我们已经几乎快要找到了能够铸炮的钢铁了。大帅不是说过,炮管若能支撑住两百次以上的发射再报废,那便可以大规模的铸造了。老朽想,这一只稍加精炼便已经接近了那个标准了。”
王源大喜道:“你是说这一门炮管经历过百余次的装药爆炸试验?”
罗威点头道:“一百一十二次之后,炮管扭曲,发生了爆裂。”
王源哈哈笑道:“很好,很好,这说明我们已经快找到可以铸造炮管的铁锭了。不知可还有其他的成品?我想亲眼瞧一瞧。”
罗威笑道:“大帅莫急,那四座高炉之中的铁水已经很快便可以浇铸了。一会儿请大帅目睹浇铸成型的过程。浇铸完毕,便可让大帅亲自检验。不过在此之前,老朽跟大帅禀报些事情。”
王源微笑道:“请讲。”
第八九五 铸锻(续)
(二合一。谢:书友42605693、moshaocong两位兄弟的赏。谢:liutongcai、君耀、hjh501、100个可能等兄弟的票。说一下春节期间的更新,这几天我正在攒稿子,争取春节自动上传不断更。这段时间春节临近,也很忙,杂事不少。所以这几天更新有点晚,字数也不多,还请谅解!)
罗威沉吟道:“大帅,这所有的铸造出来的炮管,老朽都做了标记。大帅收购的铁锭来自我大唐十余处铁矿出产之地。老朽铸造这么多炮管,无一能合用。可见大部分地方出产的铁锭都是不成的。以老朽的经验而论,有些地方的铁质偏软,虽然韧性教强,但用于铸造炮管,很容易便会变形。而有些地方的铁锭虽然强度足够,但却过于脆硬,容易爆裂。老朽试图将这些不同品相的铁锭融合,想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但是,多次试验终告失败。老朽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同为铁锭,也未必便能融合在一起。无论何种熔融锻造之法,也不能将两种铁融合的天衣无缝。这就好比两个不同的人,无论如何相处,天天吃住在一起,也必然会生出冲突来。不知老朽这个比喻恰不恰当。”
王源点头道:“甚有道理。以我所知,各地铁中含有不同的杂质。这种杂质会影响铁器的韧性或者强度。我们锻造出的铁器其实都并非纯铁。即便可以熔炼出纯铁来,也未必便能够铸造出合用的炮管。反而里边的杂质是起到很大的作用的,一味的精炼除杂是无用的,往往反而有害。这些杂质的种类和数量都达到了某一种巧合,也许便是最合用的时候。我们并不知其中含有什么杂质,一味的以各种不同品相的铁锭融合,有千万种组合的可能,一辈子也未必能够得到想要的那种铁。所以,与其这般组合熔炼,还不如找寻能够天然合用的铁锭。上天造物,必有一种可合用。这便是天无绝人之路之理。天地万物包罗万象,我相信能找到这一种。”
罗威惊讶道:“哎呀,大帅于熔炼之术也是极为精通的啊。这番话五十年前老朽传业恩师便是这般告诉我的。没想到大帅居然也知道这些,大帅当真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啊。”
王源挠头心想,我可不是占了比你们晚生一千多年的便宜么?后世中学的课本里便有简单的炼钢知识了。什么碳钢钨钢锰钢等等,各种钢铁的材质和效用都是铁中的微量元素起的作用。只可惜我也只半通不通的半吊子罢了,也不知道哪里去找这些东西加进去熔炼,否则我比你们所有的熔炼大师还要精通百倍,又何必要请你们这些人出来帮忙?
“然则,你试验了多种组合无用,那么那一门炮是如何铸造出来的?”王源微笑问道。
“刚才大帅说,上天造物,必有一用。之前老朽若听到这句话必是不信的,但现在老朽却深以为然。老朽在运来的铁锭之中找到了近两千斤的铁锭。这些铁锭因为品相不佳被堆在了角落里。老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熔炼了几炉铸造了一门炮管,便是眼前这一门。没想到居然能够填药百余次而不爆裂,当真是天意使然。”
王源讶异道:“如此巧合?那可真是天意了。你可知这种铁锭产自何处?”
罗威摇头道:“这老朽便不知道了。这要问大帅指派的收购铁锭之人。”
王源看向柳熏直道:“柳先生,外购粮食物资和铁器之事都是你经手的,你可记得从何处收购了这两千斤铁锭?”
柳熏直皱眉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可当真是不记得了。当时老朽收购物资,几乎走遍的大唐。各地都有物资的收购,如何能记得这些?不过,老朽有明细账簿,应该可以查出从何处采购而来。”
王源忙道:“快查,快查。此事刻不容缓。两千斤只够铸造两门炮管,这里坏了一门,炉子里烧着一门,这如何能进行精确的测试?”
柳熏直忙道:“好,我这便去查找,片刻便来,大帅稍候。”
柳熏直匆匆而去,罗威引着王源等人走向高炉旁边。越是走近,越能感觉到热浪灼烧身体的感觉。几座高炉内咕嘟嘟铁水沸腾之声都能清晰可闻。炉顶坩埚之中不时有火花崩裂而出,落在地面上顷刻便凝结成一粒小小的钢球。那些火花落在炉下那些忙碌的工匠们身上,这些人却若无其事,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反应。
王源皱眉道:“该给他们些防护,否则这火星崩到身上,岂非烫坏了他们。”
罗威笑道:“大帅放心,咱们这些人天天跟这些打交道,早已不惧这些。不瞒大帅说,老朽少时学这门手艺,恩师曾让我赤身裸体站在铁锥前打铁。通红的铁块敲打起来火花四溅,落到身上烧的滋滋作响,疼的是乱蹦乱跳。一个月下来,身上无一完好之处,然几个月下来,便毫无感觉了。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经过这些过来的,行里人不经过这般磨炼般不算入门。”
王源呵呵笑道:“有趣,有趣。”
说话间,一名壮硕的汉子从高炉下方走了过来,王源认识那是罗威的大弟子李大锤。李大锤先给罗威见礼,这才给王源行礼,倒是尊师重道为先。
“大锤,可是差不多了?”罗威问道。
“禀报师傅,炉水已经开始翻腾,再有盏茶功夫便可浇铸了。”李大锤恭敬道。
“好,立刻做准备。命人抬出模具来准备。高架挂钩都准备好,万万不要出了差错。”罗威沉声道。
李大锤遵命而去,罗威对王源道:“大帅,各位将军稍稍远离,浇铸之时铁水四溅,火花乱蹦,很是危险。诸位只可远观。”
众人闻言纷纷离开二三十步站立观瞧。但见七八名大汉推着一只平板大车从东首的仓库中出来。抵达高炉旁的场地后,从车上抬下来油布裹着的巨大物事。掀开之后,却是一个黏土烧制的炮筒模具。这模具是王源亲自凭借着仅有的一些知识而参与制作的。黏土一层层在骨架上涂抹,最后拆了骨架烧制而成。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罗威亲自上前,仔仔细细的将模具检查一遍,用布巾擦拭内外,防止有任何不洁之物。检查清理完毕之后,罗威高声喝道:“准备移锅浇铸。甲字第一炉先开。都小心在意,不可出差错。”
“吆嗬!”数十名炉工口中齐声吆喝,飞快的行动起来。
几十名炉工动作迅速,轰隆隆的推着一辆巨大的平板车抵达高炉旁边。那平板车下方是十几只粗厚的木轮,车上用黏土和青砖砌了厚厚的一层,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沙子。沙子上放置着一只八耳圆鼎,圆鼎大小像是一只大水缸一般。三足被牢牢的用原木横七竖八的固定在车板上。
这么一辆笨重的大平板车,在地面上移动时,发出沉闷的轰隆隆的声响,滚动之际,连地面都震动不休。王源知道那只八耳鼎正是用作承接铁水的巨型坩埚。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机械化作业,几百斤的铁水如何承接运送浇铸可是个难题,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承接移动铁水而设计出来的。
“准备!”罗威神色严肃,七十多岁的老者,身板挺得笔直,神情动作像是个挥斥方遒的大将军一般。这些炉工便是他手下的千军万马,熔炼之处正是他的战场和地盘。
“吆嗬!”众炉工大喝一声,表示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名炉工站在丈许高处,将一只圆通装的引流管嵌入高炉出铁口下方,牢牢固定住。十几名炉工移动平板大车,将其横置于出铁口下方,将八耳鼎对准了出铁口。
“大锤。开炉,接水。”罗威沉声喝道。
“吆嗬!”李大锤早已做好了准备,手握长杆一根,用长杆前方的大铁钩勾住了炉水出口的一只大铁环。站在上方的两名炉工挥动大锤敲下,但听铛啷啷数声脆响,炉口的铁塞上的两道铁栓被敲下掉落。在铁栓掉落的一瞬间,李大锤嘿然发声,用力一拉长杆,将一尺多长的炉塞硬生生的拉了出来。几人的配合熟练之极,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却将时机把握的妙到毫巅。
炉门一开,顿时只见红的发白的铁水从炉口中奔涌而出,顺着引流槽注入八耳鼎之中。但见铁水在空气中爆裂发生,四周火花四溅,青烟翻腾。铁水上还冒着跳跃的殷红火焰,虽值午后阳光明媚之时,依旧将周围众人的头脸衣衫照得红光隐隐。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能感受到剧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手脸等暴露在外边的肌肤上都有灼烧之感。
一炉铁水,在十几息后便尽数倾入八耳鼎中。那只大鼎上方已经是青烟翻滚火焰腾腾,就像是一个点燃了的大火炬一般。
“立即浇铸,不可耽搁。”罗威如临大敌,高声大喝。
炉工们迅速将平板车移动到已经计算好的位置,李大锤再次出动,用同样的方法以长杆拉开了八耳鼎下方的出铁口,铁水汩汩冒着火焰沿着沟槽迅速流入筑造炮管的模具之中。滚烫的铁水沿着模具中的空隙迅速流淌,灌满了模具前端的空隙。
待铁水浇铸完毕之后,炉工们马不停蹄,迅速将其它三炉的铁水尽数如法炮制浇铸入模具之中,最后一炉铁水浇铸完毕,刚好将炮管模具的空隙浇满了铁水。
待这一切完成,再看罗威和几十名炉工,个个长舒了一口气,头脸上全是汗珠,衣衫都湿了几片。
“怎样?”王源这才有机会上前问话。
罗威吁了口气笑道:“禀大帅,一切顺利。总算没有在大帅面前丢脸。”
王源挑起大指笑道:“刚才我默数了一下,整个浇铸过程不超过两百四十息。每一炉从出铁水到浇铸完毕只用了六十息,当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佩服佩服。”
罗威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后一炉和前一炉的炉水浇铸决不能超过一百息,否则前一炉已经凝固,后一炉再浇铸进去,便会发生结合部位的相互不容。虽然看似严丝合缝,但内里便有了痕迹,一旦遭遇巨大的暴露之力,便是从结合部位开始断裂损坏的。这当中的时间间隔越短越好,像今日这六十息的间隔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平时都在七十息左右,今日大帅亲临,这帮小子干劲十足,比平时好了太多。”
王源哈哈笑道:“是你们自己配合默契,技艺精湛,和我可没什么干系。”
罗威抚须正色道:“当然是有干系的。”
王源微笑指着浇铸完毕的炮管模具道:“这需要多久方能冷却?”
罗威道:“一个时辰后便可完全冷却,然后便拆模检查,若无漏浇之处,便开始清洗打磨。看内膛是否光滑平整,浇铸时是否有泥胎脱落粘连。总之膛口浑圆,光滑平整,且炮管上无裂痕气泡之类的瑕疵才可称之为浇铸成功。”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一切顺利的话,明日可做装药测试么?”
罗威道:“最快明日,最慢后日上午。”
王源道:“好,测试之时我要亲自来瞧瞧。听说你们从未试过实弹发射的测试,这一次不妨试一试实弹。将大炮拉到西山山坳里去试一试威力。”
罗威忙道:“遵大帅之命,一切准备好了,老朽告知柳管事,请柳管事知会大帅一声。”
王源微笑点头。说话间,但见柳熏直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一路小跑而来。
“柳先生,可找到这批铁锭的收购之处了么?”王源忙问道。
“相国,找到了。找到了。老朽这里一根针一粒米的账目都有入帐登记,岂会找不到。”柳熏直气喘吁吁的道。
王源笑道:“柳先生是精细人,这些事除了你之外,我交给谁管都不放心。”
“相国谬赞。”柳熏直被夸的心里高兴,手指蘸了点吐沫,翻开了那本厚厚的账簿,很快便找到了那一页:“大帅请看,所有收购铁锭的项目里,唯有这一笔是两千斤的,必是那一批了。老朽看了记载才想起来了,这两千斤铁锭是在姚州收购的,当时老朽是去姚州收购木炭,也顺带收购其余的物资。但整个姚州城也没什么粮食棉麻特铁器等物,全城也不过收了两千斤铁锭。因为数量少,老朽便没放在心上,事后也记不得此事了。还好有记录在册。老朽现在回想起来了。”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断定这是姚州所产的铁锭?”
柳熏直想了想,转头问罗威道:“罗老哥,你说的这两千斤铁品相很差,是不是铁锭上带着暗红色的斑驳的杂质?”
罗威点头道:“是啊,看上去像是锈迹斑斑的样子。手一摸,铁锭上疙疙瘩瘩的像是掺了沙子一般。看上去品相确实一般。”
柳熏直点头道:“那就是了,就是在姚州收的这两千斤铁。提起来我便想起来了,当时我差一点便拒收了,只是当时军中更换马铁,我一想,马铁无需太好的铁质,便收了下来,打算用来打造马蹄铁的。不知为何却没有用掉。”
王源皱眉问道:“姚州出产铁矿么?我来蜀地数年,怎没听说姚州出铁?”
一旁的李宓沉声道:“相国,卑职记得越嶲之地确实是有铁矿的。卑职任越巂太守之时便曾听说,大雪山南麓的木棉山岭曾有铁矿被发现。只不过,因为大雪山南麓的木棉山岭处于我大唐和南诏吐蕃三国交汇之处,经常发生征战,故而彼处矿山开采了数年便被迫停工。最后一次开矿还在开元初年之时,已经几十年没有开采了。刚才听柳管事说在姚州收铁之事,想必是多年前有人开矿熔铁遗留下了一些铁锭。这么多年没有再开采,自然是数量少之又少的。”
王源惊讶道:“竟有此事?我剑南坐拥宝矿,竟然暴殄天物?这件事要加以证实,如果当真有铁矿在越巂之地,又是合用之铁,咱们这铸炮之事岂非是有望了?”
“是啊是啊,果真是姚州境内大雪山产的铁矿,那可真是天降之喜了。”罗威也大喜道。
众人闻言也很是兴奋,须知当今大唐,虽然铁器已经很普遍了,但是铁的价格其实还是很昂贵的。虽然不能和铜相比,但大唐每年产铁其实也并不多。以天宝八年的数字统计可知,大唐全国每年产铁不过二百多万斤,铜产量二十六万斤。听起来产铁的数字很大,但若是想想,这是盛世大唐一年下来的铁产量,便知道有多么的寒酸了。大唐可是人口接近八千万,均摊下来,人均钢产量不足三厘。这数字简直寒酸。所以,若在剑南发现了铁矿,那好比是发现了金矿了,不但能供应神策军之需,还能带来大笔的财富。
王源也很兴奋,但他需要证实此事才能相信。而且即便此事是真,开采铁矿也是需要大笔的人力和物资的。以目前王源的财力,恐怕难以独立承担。
“这样吧,罗老爷子,咱们待这一门炮管实验之后,确定这种铁锭是否真的可以作为铸造炮管合用之铁。若依旧可以发射百余次而不爆,便说明这种铁是合用的。那么之后便请你辛苦一趟,带人去大雪山南麓的木棉山岭去瞧一瞧。一是看看铁矿是否是真的,二是看看两种铁是否是同一种铁。这之后咱们再行定夺是否开采事宜。”王源沉吟道。
罗威点头道:“好,老朽也很想去瞧瞧。”
第八九六章 幽处
次日上午,王源见了玄宗之后回到政事堂中,在政事堂中逗留了片刻,王源发现所有的人都为了今年冬天的百姓赈济安顿之事而忙碌,而自己却清闲的很。韦见素和颜真卿更是忙的不见人影。上下人等一个个忙的不可开交,连走路都是匆匆而行,而王源却负者手在政事堂的大院子里闲溜达。
王源并不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对,王源一向就不愿沉溺于琐碎事务之中。身为政事堂的一把手,若是要亲力亲为的话,每天怕是有成千上万件事情要处理。
王源担任相国之初便告诉所有的官员,除非事情到了需要自己出面解决的地步,否则一概自行想办法协调解决。若芝麻大小的琐事都要禀报自己来解决,自己岂非要累得吐血三升。王源才不会让自己的大量时间被这些琐碎的事情所牵绊,哪怕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王源也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处理一件琐事上。而且,政事堂的运转早就有了他固定的套路,王源就算离开成都数月,政事堂还不是运转自如。王源要做的不是势必躬亲,而是抓住重点事情重点人员督促便可。放权给手下,并非放羊,有时候反倒是一种激励手下的方式。有部分自主决断之权的下属,比那些事事请示表现的唯唯诺诺的下属们办事要有效率和有办法的多。
所谓知人善用的含义可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御下之道之中还包涵着很多内涵学问。如何用人,更是一种包涵着复杂心理上的学问的大学问,后世早已有了这方面的专门研究,市面上各种成功学的书籍中都将这一点挖的透透的。
所有人都有事可忙,王源便放心了。颜真卿能够充满激情的快速融合入朝廷体系之中,王源也感到欣慰。其实王源并不想和颜真卿走得太近,也不想拉拢颜真卿成为自己的心腹之人。王源举荐他是真的觉得颜真卿有能力发挥作用,将混乱的朝政整肃的有条有理,不要在平叛大事上拖后腿。但其实对于颜真卿,王源是抱着尊敬且敬而远之的态度的。
此人那日敢于同寿王李瑁当街争论,丝毫不给李瑁面子,应该说是个有胆量和骨气之人。从这一点上,王源不担心他会被李瑁等人拉拢腐蚀,自己也能给予颜真卿适当的信任。但颜真卿坚守平原城九个月这件事,也从骨子里暴露了他其实是个大唐的死忠者。王源有时会想,如果在自己和玄宗之间做出选择的话,颜真卿该如何选择?王源给出的答案是,颜真卿一定会选择玄宗,因为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忠之人。
忠臣这个词在史书上会被大肆的颂扬,王源当然也同意这是一种美德。但王源是个不会被忠臣这个词而困在牢笼之中的人。忠于大唐或许是一种美德,但忠君便是另外一回事了。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话在王源看来就是个笑话。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人,王源的品德未见得多么高尚,他奉行的是利己主义,一切美德都建立在自己的利益不受侵犯的基础之上。哪怕对方是皇帝,对方是忠臣孝子,如果一旦威胁到王源和他身边的家人兄弟的生死,王源会毫不犹豫的一刀砍下对方的头颅。所以,对于颜真卿这样的人,王源一方面对他抱有敬意,但这敬意中也含有敬而远之之意。本质上来说,自己和颜真卿这种人是两种人。
温煦的朝阳中,王源喝光了新沏的一杯茶水,之后便阔步离开了政事堂的大院子。伺候的仆役问王源:“相国去何处?若其他人要寻相国,该去那里去禀报相国?”
王源想了想摆手道:“告诉他们,除非是天塌下来,否则一切事务自行解决。”
仆役呆愣的眼神中,王源跨马扬长而去。王源当然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心中,因为他打算去浣花溪去见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姐妹。算算已经半年多没去见秦国夫人她们了。上次还是草长莺飞之时去见了她们,这之后自己便率军出征,征战平叛的战场之上。这数月的时间,虽然有书信的联系,但鸿雁传书难解相思之渴。当王源回到长安军中之后,离开大军冒险的那两个月的时间里,秦国夫人竟然写了八封信积累在军中。其中一封信竟然是杨玉环所写。
秦国夫人的信里诉说的满满的是相思之苦,后面的几封信甚至有些幽怨之情了。虽然这个女子一向不是这般的脾性,但数月无消息,秦国夫人也难免心生哀怨。杨玉环的那封信便更有意思了,杨玉环的信里倒是没写什么露骨的甜言蜜语,而是寄过来一首歌词假作向王源请教这歌词写得如何,说是要谱成新曲。但王源还是从那封信里感觉到了一种思念之意。
王源当然也想这对姐妹花。秦国夫人自不必说了,一想到杨玉环,王源总是会想起那个酒意迷离的夜晚。那天自己在杨玉环丰润饱满的身体上撒欢的时候,那种蚀骨销魂之感简直让人魂牵梦回。虽然后来有些狼狈,但当世第一美人,曾经的贵妃娘娘在自己的身下婉转承欢的情景,足够让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忘记。所以,其实王源回到成都的当天便想去探望这对姐妹花的,然而事务繁多,又有很多不得不立刻处理的重大事务,王源也只能将探望的日期推后。
刚才,王源本是想在政事堂中像模像样的坐个一上午,表示自己身为相国以身作则要公务为重的。但一盏茶之后,王源便变了主意。如此阳光明媚的天气,如此大好时光,又何必在政事堂中枯坐做样子给人看。自己已经等不及要去见秦国夫人他们了。这想法一旦萌生,便不可遏止,所以王源几乎毫不犹豫的便踏马离去。
通向南城浣花溪的大道上,王源和赵青等十几名护卫策马穿过万里廊桥一路往南。路旁的草木虽然已经因为天气的越来越寒冷而凋零了不少。但依旧显得繁茂浓密,仿佛争夺严冬来临前的最后一丝阳光一般,在已经甚有寒意的风中摇弋生姿。远处,连绵的小山和田野的颜色也从碧绿之色变成了黑黄色。山黛水白,虽有萧索之感,但给人以更加广袤宏大之感,倒也别有一番景象。
骑在马上飞驰的王源却并无心思去欣赏这山野之景,他的脑海里浮现着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的相貌,鼻子里似乎都能闻到她们身上的香味了。
一路往南,一个时辰后,抵达了浣花溪畔的密林之畔。从密林小道之中穿行而过,抵达了被树篱围绕的浣花溪畔的别墅外围。赵青带着十几名亲卫识趣的停留在外,开了树篱之门让王源策马进入。
因为长时间无人修剪,再加上出入之人不多,通向草庐的道路上已经满是荒草和疯长了一夏的藤蔓和树枝。王源慢慢的骑着大黑马从这些树藤叶蔓之间穿过,不得不时时的用手拨开阻挡前行的枝叶和藤蔓。不久后,前方一片青翠的竹林出现在眼前,并有溪水哗哗流淌之声传来。王源策马停步,微微吁了口气,心知草庐就在前方了。
王源翻身下马,牵着大黑马缓缓走向竹林。竹林葱郁,只是和春天的时候相比,竹叶更加的苍翠了些。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其间透下的日光,将竹叶之影斑驳投下,披散在王源和大黑马的身上。
王源一步步慢慢的走向竹林尽头那露出了一角的草庐,步移景开,竹林之侧的那栋草庐逐渐露出了全貌。草庐前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透过篱笆,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几片菜畦绿油油的,那是秦国夫人亲手种下的菜蔬。院子里也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靠近浣花溪一侧的竹篱旁居然多了一个小小的木亭,里边摆着几张桌椅。
王源来到院门前,将马儿系在篱笆上,轻轻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里。草庐前的门廊上也空无一人,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吹过耳畔,溪水淙淙之声和空中飞过的鸟雀之声。
“那是……谁?”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源一回头,只见竹篱之外,两名少女正并肩站在那里,两人的手里各捧着一只木盆,里边堆放着不少湿漉漉的衣衫,显然是浣衣归来。
“红豆儿、绿叶儿,不认识我了么?”王源微笑道。
“啊!是王公子。哎呀,我真是蠢,那大黑马可不是王公子的马儿么?”红豆儿一下子蹦了起来,尖声叫道。
绿叶儿也瞪了大眼睛大喜道:“果然是王公子,刚才我便看着背影犯迷糊,好像身形比以前魁梧了些,小婢没敢认。”
王源呵呵而笑,自己难道又长高了不成?或者说是经历战事之后身子变得强壮了些。
“夫人呢?贵……那个玉环小姐呢?”王源微笑叫道。
这一问提醒了两名婢女,红豆儿和绿叶儿几乎同时丢了手中的木盆,冲进了院子里朝草庐里奔去。口中大声叫道:“夫人、夫人,王公子来了,王公子来了。”
王源猝不及防,被两个婢女的疯狂吓了一跳。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竹林中的飞鸟,它们被两个婢女的惊叫声惊飞而起,惊慌逃窜。连浣花溪中的鱼儿也似乎受了惊吓,一只大白鱼飞跃出水面,在空中瞟了一眼这奇怪的世界后落入水中,潜入水草之中躲藏了起来。
……
两名婢女的叫声打破了浣花溪畔的静谧,几乎在一瞬间,周围近乎死寂的气氛便立刻变得活跃和嘈杂起来。在两名婢女飞奔进屋的时候,王源分明听到了后宅之中有物事倾倒翻覆之声,好像是桌椅翻倒的哐当声和茶盅落地的碎裂声。
王源挠头无语,踏步上了门廊进了前厅,下一刻摇晃的前厅后门的碎花门帘被人猛力掀起,一个人影喘息着出现了后门口。不是秦国夫人还是谁?
秦国夫人张着小口怔怔的看着站在厅中的王源,她身着黄色小袄青色长裙,发髻蓬松轻挽,只斜斜插着一只金钗在头上,脸上只薄施粉黛,并未做精心的打扮,和平日见到的妆容精致发髻不苟衣衫整洁的秦国夫人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即便如此,秦国夫人还是秦国夫人,依旧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浑身上下散发出慵懒娇媚之态。似乎是因为心情激动,秦国夫人的脸色雪白,红唇微张,双目中雾气朦胧,像是噙着泪水一般。
“二郎?”秦国夫人伸出小舌舔了一下干巴巴的红唇,哑声叫道。
“是我,夫人。”王源微笑道。
秦国夫人伸手在头脸上摸了摸,又低头看了看身上,忽然惊慌的叫了起来:“红豆儿,绿叶儿,快快,块伺候我去梳头更衣。哎呀,我这副样子如何见人?了不得,这可如何是好?我怎能如此便跑出来了?我……我怎能在二郎面前如此失礼?”
秦国夫人一叠声的低呼着,后边的红豆儿和绿叶儿两名婢女连忙答应着,上前扶着手忙脚乱的秦国夫人便要回头。王源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秦国夫人的胳膊,将她拉入怀中,双臂紧紧的搂住了她。
“二郎,容我去梳洗整理一番,我怎可以这般面目示人?”秦国夫人忙娇呼道。
“夫人,不必去,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最美的。你我之间岂会在意这些小节?”王源低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笑道。
“不成啊,怎可如此失礼?二郎难得来一回,我不能这样。妾身要将最好的样子给二郎看……唔……唔。”秦国夫人挣扎道。
王源猛然俯身吻住那两片红唇,秦国夫人一呆,忙剧烈的挣扎,却被王源的双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只感觉王源的舌尖有力的撬开了自己的嘴唇突入口中,下一刻,自己的小舌头被紧紧的裹在他的口中,被吮吸的几近麻木。秦国夫人眼泪流下,伸臂抱住王源的头颈,香舌开始了反击,两人唇齿交缠浑然忘我,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两名婢女在旁。
红豆儿和绿叶儿开始害羞的不敢看,后来却开始交头接耳红着脸指指点点起来。终于红豆儿‘咭’的一声轻笑,惊醒了沉醉子啊长吻之中的秦国夫人,她这才意识到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旁边还有人在侧。于是秦国夫人忙伸手轻推王源的胸膛,逼着他将如吸盘般的嘴巴离开自己的双唇。
两个人都剧烈的喘息着,王源笑呵呵的看着秦国夫人道:“夫人的小嘴依旧香如檀甘若饴,教我梦想魂绕的便是这个味儿。”
秦国夫人娇嗔道:“你还说,羞煞人了。你放开我,我回房补妆更衣。红豆儿,你快沏茶,伺候王公子歇息。绿叶儿,回房帮我梳头去。”
两名婢女捂着嘴娇声答应着,王源只得放开秦国夫人,秦国夫人朝王源福了一福,转身匆匆而去,只留下摇晃不定的门帘在王源的目光之中。
“公子请坐,小婢给您沏茶。”红豆儿笑眯眯的道。
脱了黑色大氅交给红豆儿挂在衣架上,转身走到桌子旁坐下。红豆儿动作轻盈麻利的沏了一壶热茶捧上来,给王源斟了一杯香茶放在面前,微笑道:“公子慢用,小婢去帮帮夫人。这会儿一定手忙脚乱呢。”
王源点头笑道:“告诉夫人,不用打扮的那么隆重。”
红豆儿行了一礼道:“知道了。”说罢匆匆而去。
王源坐在椅子里,端起清茶喝了一口,入口清香扑鼻,神清气爽,心中大赞不已。几口热茶下肚,心中大为惬意,叹着气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不久后,厅后传来脚步声,王源忙起身来看着门帘,门帘掀动,一个人影缓缓从阳光中走了进来。王源笑道:“这么快便打扮好了?还是因为急着要和我相见?”
那人影轻笑道:“王公子,把我当成八姐了么?”
王源吓了一跳,外边的阳光太明亮,那人背对阳光脸在暗处,一时没有看清楚。但听这声音,显然是杨玉环无疑。杨玉环款款而入,微微向王源敛裾行礼,口中轻声道:“玉环给王公子见礼了。”
王源忙拱手还礼道:“玉环小姐有礼。抱歉抱歉,刚才认错了人了。把你当做是夫人了。”
杨玉环一袭翠绿长裙,肩膀上披着白色的镂花披肩,云鬓轻挽,浅笑嫣然。阳光下,露出的修长的脖颈如天鹅般的优美,在明亮的光线下白的耀眼。
“原来公子心目中只记得八姐一人,却不记得我了。真是羡慕八姐呢。”杨玉环幽幽叹息道。
王源不知如何接口,抬头看杨玉环的眼睛,但见杨玉环的眼中似乎也雾气蒙蒙,眼神中的喜悦和期盼抑制不住。
“玉环小姐,我……也是想念你的。这段时间,一切可好?”王源沉声道。
杨玉环微笑道:“有什么好与不好,如今的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天天的过日子罢了。”
王源笑道:“两耳不闻窗外事,这话说的好。我倒是很像过这种生活,可惜身不由己。我倒是羡慕的很呢。”
杨玉环娇嗔道:“口不对心。要你过这样的日子,怕是你三天便烦了。”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若是有佳人相伴,每日纵情山水,沉静岁月,我还是能静得下心的。”
杨玉环面色微红道:“佳人相伴?你说的佳人是谁?”
王源微笑道:“绝代有佳人,幽居在深谷。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当世有谁能有倾国倾城之誉。”
杨玉环面色微红,眼中却神采闪动。
第八九七章 幽处(续)
王源的话近乎调戏,但杨玉环却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半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和王源春风一度之后,杨玉环便早已挣脱不了王源在心里的影子。那次竹林之中做了一场戏,虽然是要试探王源对秦国夫人的真心,但其实杨玉环之所以愿意演那场戏,其实内心里也是希望王源能吐露对自己的爱慕之情。虽然王源拒绝了自己,但杨玉环一点也不失望。作为一个女人,她看得出王源其实对自己是充满渴望的,虽然他口头上嘴硬的很,但一个男人的欲望无论如何都是掩饰不住的。
秦国夫人事后给了杨玉环承诺,说要成全她和王源。杨玉环嘴上拒绝,心里却是一百二十分的高兴。数月的离别,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今日重新见到王源,虽然还有些羞涩陌生,但王源刚才的戏谑和调戏的言语虽然莽撞,但确实杨玉环最爱听的话。
“你敢……如此跟我说话。信不信我一会儿告诉八姐去,说你……用言语挑逗于我。”杨玉环凝视王源,低声威胁道。
王源这几个月早已经想了无数遍,在杨玉环这件事上,自己何必假作正经。喜欢就上她,干什么要装的一本正经。除非她不愿意,那便作罢,霸王硬上弓的事是不能做的。但只要她对自己有情,自己也不用逼迫自己。所以,王源早已决定,这次回成都后,要么彻底划清界限,要么便索性捅破窗户纸。
“玉环小姐。你用不着去跟夫人说。因为你不必去说,这次我会跟夫人说的。我实话告诉你,这数月时间,我时常想起你。你已经在我心中成了一个心结了。我常常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一个美妙的夜晚。”王源低声道。
“住嘴,别说了,别说了。”杨玉环的脸上血红,呼吸急促起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发生了那件事,我既自责,但事后我却又庆幸的很。我庆幸能有那个美丽的误会,让我王源能一亲芳泽。”
“哎呀,你还说……我……我要生气啦。”杨玉环捂着脸背转身子跺脚。
王源笑道:“玉环小姐,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是经历了大磨难的人。你该比我清楚,人生的美好际遇是多么的难得。遇到了,便不要错过。你如果不愿听这些,我便不说了。”
王源闭了嘴,杨玉环背对王源站着,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静到能听到两人砰砰的心跳声。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杨玉环忽然低声开口道。
王源叹息一声,坐下喝茶。杨玉环猛地转过身来,眼中满是泪水道:“王二郎,你是否和有些人一样,只是贪图我的美貌,或者只是为了一逞私欲?你会不会也想有些人一样,将他的无能怪罪于我们这些女子?我杨玉环已经经不起任何一个人的欺骗了,再遇到一个虚情假意之人,我便真的要死去了。”
王源盯着杨玉环的眼睛道:“玉环小姐,我跟你说实话。我王源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身边的女子。只要我接纳了她,便不会辜负她。天下有薄情之人,甚至大部分都薄情,但我王源绝不会是那其中的一个。你问我是否贪图你的美貌,我只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你却并非我遇到的最美的女子。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值得被爱,和相貌如何关系并不大。而且,我冒犯了你,也要负起这个责任来,不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总之,无论你如何理解我对你的情谊,你只记住一点,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杨玉环脸色通红,低声道:“你发誓。”
王源微微一笑道:“誓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但若你相信誓言,我便为你发一个也自无妨。”
杨玉环缓步走近,来到王源身前数尺处,盯着王源的眼睛半晌,叹息道:“罢了,不用你发誓了,我相信你是真心的。玉环也不是矫情之人,这半年来我几乎每天都梦见你,念兹在兹的想着你。你这坏人,已经成功的攫取了我的心了。你看了我寄给你的那首歌词了么?那便是为你而写的。”
王源点头微笑道:“当然看到了,也看出了歌词中的深意,否则我怎敢如此大胆的说出这些话。便是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情的。”
杨玉环轻声啐道:“你是个坏人。”
王源笑道:“我从没想当一个好人。这世道,好人会有好下场么?”
杨玉环微笑道:“没有。”
王源伸手轻抚杨玉环的俏脸,用拇指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抚,哑声道:“那我们便一起当坏人吧。”
杨玉环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王源猛地托起她的下巴,重重的吻在她的红唇上。
……
厅后脚步声急促响起,秦国夫人的说话声传来:“二郎,我来了,你等急了吧。”
正在拥抱蜜吻的两人像是触电一般的弹开,发髻微散的杨玉环一把推开王源飞步从门口逃到了院子里。正掀帘进来的秦国夫人只瞥见了杨玉环惊鸿一闪的背影。
“怎么了?那是小妹么?”秦国夫人讶异问道。
王源尚在回味刚才的唇齿交缠的滋味,手上还带着杨玉环隆臀上的温香,忙结结巴巴的道:“是玉环小姐,她……这个……她说去外边走走。”
秦国夫人何等精明,嘴角带着笑走近王源身边,盯着王源的脸道:“哦?是么?你们两个做了些什么?”
王源笑道:“没做什么,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只说了几句话么?”
秦国夫人脸上笑容更盛,伸手摸了一下王源的嘴唇,在她纤细白皙的指间上,一抹唇彩的红色鲜艳夺目。秦国夫人捻动手指,又凑到鼻子下轻轻闻了闻。
“玫瑰唇彩,和我用的不同呢。我用的是海棠唇彩,只有小妹才用玫瑰唇彩。二郎,可否告诉我,你的嘴唇上怎有小妹的唇彩呢?”秦国夫人的笑容不像是发怒,倒像是揶揄和调笑。
王源尴尬挠头,无言以对。
“哎。干什么这么偷偷摸摸的?本夫人是这么小气之人么?更何况是我的亲妹妹。你们若是互有情义,也不必瞒着我吧。我早知你们会有今日的。”秦国夫人叹道。
王源尴尬道:“夫人。”
秦国夫人低声道:“莫说了,我可不会怪你。二郎,但你喜欢,我什么都会给你。只是我这小妹你也知道她受了那么多的罪,希望你如待我一般的待她便好。我们杨家到了如今的地步,虽然大厦倾覆,不复昔日之荣耀,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人。你若只是想欺负她,我第一个便不答应。”
王源沉声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秦国夫人叹道:“正是因为知道你的为人,我才不会反对你们。但人都会变的,谁知道哪一天,你便会变了。”
王源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不会的,你放心便是。”
秦国夫人微微叹息了一声,王源不愿气氛如此压抑,忙上下打量着秦国夫人道:“咦?夫人这套衣衫可美的紧,怎么没见过你穿过?”
秦国夫人闻言笑道:“哪里有什么美了,早已人老珠黄了。这件衣衫是那日整理衣物之时找出来的,试了试还能穿,所以便挂出来备着了。当真好看么?”
王源手指托着下巴点头道:“真的很美。这长袄甚是喜庆,夫人皮肤又白,穿着感觉像个刚出阁的新娘子呢。”
秦国夫人心中高兴,口中却啐道:“净哄我开心,那里还是新娘子了。不过这衣衫倒是当年我和钧儿的死鬼爹爹成婚时候的嫁妆,虽然和我现在的年纪不相称,但在这清静之地穿一穿还是成的,就怕二郎笑话我还穿这样的衣衫。”
王源笑道:“那里会不相称,夫人莫要自己说自己老,其实夫人一点也不老。女人三十一枝花,夫人正是一朵鲜花盛开的年纪呢。这衣服挺好,我很喜欢。今日我们团聚,可不是小别胜新婚么?就当你是我的新娘子好了。”
秦国夫人白眼飞上了天,一旁的红豆儿和绿叶儿笑出了声。秦国夫人无法制止王源的口无遮拦,便对红豆儿和绿叶儿斥道:“两个小蹄子嬉笑什么?取笑我么?”
“夫人,小婢等岂敢啊。”红豆儿和绿叶儿捂嘴笑道。
“还不去拔菜烧柴,准备午饭么?光顾着在这里闲逛。这些日子,你们也太懒散了些,打量着我没心思管束你们是么?”秦国夫人佯怒道。
“夫人息怒,小婢们去烧饭便是。夫人没心思管束小婢们,现在王公子来了,夫人有心思管束我们了。”花朵儿和绿叶儿显然并不惧怕秦国夫人的发怒,笑嘻嘻的边顶嘴边去拔菜准备做饭。
秦国夫人指着她们的背影对王源道:“二郎,瞧瞧。我杨家没落了,连这些奴婢都没规矩了。”
王源呵呵笑道:“夫人想多了,你们更像是一家人了。红豆儿和绿叶儿能跟在你们身旁伺候,那一定是夫人心目中最贴心的人了,她们两个很好。将来必有好报。”
秦国夫人呸了一声道:“你是不是又想打她们的主意了?青云儿和紫云儿都给你了,连红豆儿和绿叶儿你也想要么?当真贪心的很。”
王源忙道:“夫人,你可莫要冤枉人,怎么忽然间便打翻了醋坛子了?来来来,陪我四处走走,半年没来,这里都变了样呢。”
秦国夫人拉着王源的手,引着他出了前厅来到院子里。外边阳光明媚,光线充足。蓝天白云之下,放眼望去,前方浣花溪中水波粼粼闪着金光。河畔的水草依旧碧绿青翠。只是远处的景物已见萧索。
“瞧,这菜畦还记得么?春天里你来的时候我亲手开垦的。这半年来,我们吃的素菜可是不少出产于这里呢。”
秦国夫人像个小姑娘般的雀跃,拉着王源的手带着他在院子里到处指点。
“那座小凉亭不错吧,我和小妹亲手搭建的呢。本来我说要搭建在竹林旁,小妹说不如搭在院子一脚,竹林景色可远观不可亵玩。果然,搭在院子里之后很是合适。小妹和花朵儿她们还弄了些木头搭了座椅,虽然粗鄙了些,但却另有一番风味呢。小妹为了弄这些座椅,手上都弄出了几个水泡,疼了好几日不能抚琴呢。”
王源甚至感叹,隐居于此的杨家姐妹为了打发寂寞的时光倒也费劲了心思。此处虽然静谧优美。但若是天天对着这里的景色,没有好的心理状态的调节的话,怕是很少有人耐得住寂寞。动手做些事情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瞧见那竹林下边靠近溪流的小路了么?这是我和小妹带着红豆儿和绿叶儿割了荆棘和杂草开辟出来的呢。正好溪畔有几块大青石,半截没在水里。夏天的时候,我和小妹脱了鞋子坐在青石上,将脚莫在水里,很是惬意呢。夏天的晚上,这里天上的星星特别的灿烂,我和小妹有时候便在青石上看星星看上一夜,就像小时候在家乡的时候一样。”
秦国夫人轻声絮语,将这里的种种自己觉得好玩的事情,好看的风景带着王源逛了个遍,说了个遍。不知为何,王源越听心中越是有些微微发酸。想秦国夫人曾经何等的荣光,过得是何种奢华的生活,如今却不得不避居于此,为了这些小小的普通的事情而感动,实在是有些让人心酸。
站在竹林下方的青石之畔,王源伸手拥秦国夫人,低声问道:“夫人,你住在这里当真开心么?”
秦国夫人一愣,旋即微笑道:“开心啊,二郎你想说什么?”
王源道:“夫人莫要骗我了,你们姐妹是不得已隐姓埋名隐居于此。虽然这里景色很美,又很清静,但我知道,其实夫人更愿意过得是以前的日子是么?”
秦国夫人低头想了想道:“二郎,即便如你所言,那又如何呢?我们姐妹是不能露面的。或许我可以露面,但小妹怎么办?她是决不能露面的。再说,住在这里除了有些孤寂之外,倒也还好。只是……只是相思难解,每当想到你时,我便夜不能寐。还有钧儿,他也不能常常来看我。我并非责怪你们,你们自有大事要做,但我担心的事,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下去,我会崩溃的。”
王源明白秦国夫人的意思,目前自己和柳钧都外出领军平叛,自然无法常常来陪伴秦国夫人。但想想以后,即便平叛之后又当如何?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还是要隐居不出,而自己和柳钧也未必便能常常和她们见面,这确实是个难题。
王源伸手摩挲着秦国夫人哀怨的脸庞,沉声道:“夫人,你们暂且忍耐,我定有办法让你们重见天日,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记住我的话,我王源不会让你们姐妹过着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
秦国夫人忙道:“千万莫要为难,我们姐妹一现身,岂非要大生波澜。若陛下和朝臣们知道你庇佑我姐妹,你便将成为众矢之的。陛下和朝臣们都不会饶了你的。”
王源双目远望远处萧索的山野,轻声道:“众矢之的么?那又如何?我王源还怕天下人的指责么?我这几年来,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备受指责?然则又当如何?我既已做了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便已经再不去考虑后果如何。凡我要保护之人,谁都别想伤及他们一根毫毛,否则,休怪我王源以命相搏。”
秦国夫人身子一震,仰头看着王源坚毅的面容良久,忽然伸手抱住王源的胳膊,将身子紧紧蜷缩在王源的胸膛之中,闭目不语。
午餐甚是丰盛。即便隐居于此,秦国夫人的生活水准其实也没有降低多少。除了缺少前呼后拥的大批仆役的排场之外,饮食穿着上依旧奢华。虽然处于大唐最困难的时期,但秦国夫人桌上的菜永远是时令最好的菜蔬,肉食也着实不少。这都是秦国夫人吩咐人在成都城中采购而来的,每隔几日,便有专人买了菜蔬和需用之物送出城外,而红豆儿或者绿叶儿便会去城南取了这些拿回来。
后宅小厅中,十几道菜摆的满满当当。秦国夫人自然也拿出了珍藏的西域葡萄酒来款待王源。屋子里生了炭火,放下门前的厚厚帘幕之后点起了手臂粗的红色巨烛,后厅中顿时红通通暖烘烘的,倒确实像是洞房花烛一般。
惊吓逃离的杨玉环也恢复了正常,用餐时也从房中出来,陪坐在桌子旁。秦国夫人殷勤备至,不断的往王源的盘子里夹菜,王源酒一喝光,她便立刻亲自把盏,双目笑意盈盈,一刻也没离开王源的身上。即便在杨玉环面前,秦国夫人也丝毫没有半分的掩饰。
王源一边喝酒,一边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跟两姐妹说。其实秦国夫人她们的消息也并不闭塞,上一次王源回成都后的房琯之死王源升任相国之事,乃至王源此次孤军救援颜真卿,在叛军腹地纵横突袭,摆脱了叛军七八万大军围剿的消息她们也都有所耳闻。只是道听途说和亲耳听说自是不同。当亲耳听到王源所经历的一切凶险,甚至王源已经尽量说的轻描淡写的情形下,杨家两姐妹还是惊的咂舌不已。
“二郎,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能的人。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敢冒如此之险,怎会如此无畏?难怪你突袭平原城之事轰动天下,以那么少的兵马,做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真让人不可思议。”秦国夫人能人见的多了,但面对王源,她却像个满眼冒星星的崇拜者一般,发出由衷之赞。
王源咕咚一口,喝干了杯中血红的葡萄酒笑道:“夫人要知道我的心是怎么长的,很简单,拿把刀来,我剜出来给你瞧瞧便知道了。”
秦国夫人啐道:“谁和你这般说笑?只是你这般涉险,便不想想身边人的感受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王源笑道:“夫人是担心我死了,会变成寡妇么?”
秦国夫人忙瞟了杨玉环一眼,口中啐道:“关我们什么事?你府中那么多妻妾才会当寡妇呢。”
王源哈哈笑道:“既和夫人无干,夫人担心什么呢?”
秦国夫人啐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只是关心你罢了。你便是去上刀山下火海,却也跟我们无干。”
王源笑道:“夫人的关心我是明白的,但我行事却不会去考虑太多。定下了目标便要往目标而进,既要平叛成功,岂能不冒些风险。颜真卿这样的人不去救,南岸的防务不去巡查,还如何收拾人心,平定叛乱?这是大局所需,夫人不会不懂。至于生死之事,其实我并没有考虑太多。世事变幻无常,谁也难以预料。有人喝口水被呛死,吃口饭被噎死,走在平坦的路上可能会摔一跤便死了,那又当如何?所以,任何事都有风险,只不过我做的事风险稍微大一些罢了。我当然也没蠢到明知是去送死却要去的地步。再者说了,有夫人和玉环小姐这样的红颜知己翘首以盼,我又怎舍得死?”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前面听着还很认真,听到后面这句话,顿时羞红了脸。秦国夫人啐道:“你喝多了么?又开始胡说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也是身不由己。”王源嘿嘿笑道。
空气中开始荡漾起一种暧昧的荷尔蒙的气息,酒精驱使之下,再加上言语之间的相互的打情骂俏,已经让这小小后厅里的温度直线上升。王源也确实心痒难搔了,喝着酒,看着眼前这两个柔情蜜意的大美人儿,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王源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躁动。
第八九八章 幽处(续二)
秦国夫人虽然口中娇嗔责怪,但其实她也早已春心荡漾了。半年时间的思念,用什么可以排解这思念之苦?若是未涉人世的少男少女,自然可以用拥抱亲吻便可排遣。但对熟透了美妇人而言,没什么比酣畅淋漓的奉献身心更能解相思之毒的了。所以,王源的每一句调笑,都像是在秦国夫人的酒里洒了一把春药。秦国夫人只喝了四五杯的葡萄酒,却已经身上开始微微冒汗,脸上开始发烫,满脸红云升腾美态尽显了。
“好热啊。”秦国夫人娇嗔道。然后她脱了厚厚的外袍,露出了贴身的小袄。这一脱,屋子里的气温更是飙升。成熟妇人茁壮的身体曲线玲玲毕现,雪白的肌肤在红烛照耀下变成了兴奋的粉红色。
王源的眼睛更是离不开秦国夫人的身体了,秦国夫人挽着袖子,露出雪白丰腴的手臂来给王源斟酒,王源的手在她腰上一揽,秦国夫人哎呦一声便倒在了王源的大腿上。
杨玉环见此情形,忙掩着脸起身道:“我不胜酒力,先回房了。”
王源也是昏了头,这才意识到还有杨玉环在座,忙道:“玉环小姐恕罪,在下失礼了。请坐下继续饮酒。”
秦国夫人却娇声道:“让小妹回房歇息便是,小妹不胜酒力的。小妹,你且去,姐姐答应你的一定作数,必分你一杯羹的,你也莫和二郎偷偷摸摸的了。”
杨玉环更是满脸羞红,忙站起身来飞快的去了。王源甚是无语,这秦国夫人一旦情动,在她身上倒也看到了虢国夫人的影子。这和平日那清冷理智的秦国夫人那里还是同一个人。
“二郎。”秦国夫人腻声娇呼着,身子如蛇般攀爬而上,双臂搂住王源的头,将红唇送了上来。王源那里还能把持的住,一把搂住,一边亲吻,一边手法娴熟的剥掉了秦国夫人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将个秦国夫人丰腴的身子剥成了一只小白羊暴露在空气之中。
秦国夫人感觉到上衣下衫都离体而去,用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娇声道:“抱我进房。”
王源嘿嘿笑道:“进什么房?这里挺好的。”
秦国夫人指着帘幕晃动的杨玉环的房门腻声道:“混蛋,小妹就在隔壁。”
王源一把将秦国夫人下体的最后武装扯去,哑声道:“那又如何?你们姐妹不都是我的么?”说罢,猛.挺腰身,将已经暴怒如龙的身体凶狠刺入秦国夫人早已泥泞泛滥的蜜处。秦国夫人猝不及防,被这一枪穿刺,差点送了性命。口中吸着冷气,昂首向天像是濒死之人一般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叫喊,下一刻便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快乐之中。
一帘之隔的西厢房内,杨玉环在房内无处存身。耳听得外边厅中奇异的声响灌入耳中,即便拿了枕头被子捂在耳朵旁也难以抵挡那魔幻之音钻入耳鼓,当真又羞又恼。
“这个混帐王源,居然……居然就在厅里便……便开始了。难道都不照顾一下我的感受么?这声音听的真是受不了。八姐也是……我那个洁身自爱的八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便任由这个混账如此作践?上次还玩什么撕衣服的把戏,害得我那晚被撕碎了全身的衣服。又跟我说什么冰火两重天,什么金刚独龙钻这些把戏,哎……八姐啊,你堕落了。你真的堕落了。”
杨玉环心里有事埋怨又是羞愤,然而,厅中传来的怪异声响却又让她的全身发烫,身体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一团火在慢慢的燃烧,只觉的口干舌燥,坐立不宁。她有心去将房门关紧,然而当她走到门前时,忍不住伸手撩开了帘幕的一角。然后她看到了八姐秦国夫人正昂首朝天秀发狂甩陶醉之极的样子。
“怎么能?……八姐怎么能坐在……他的上面?这姿势,可羞死人了。那混账怎么允许女人在上面?”杨玉环心里呐喊道。
杨玉环好几次想挪开眼睛,但是视线好像被牵引了一般便是挪不开,握着房门的手也久久的不愿将房门关闭。她看着厅中软榻上纠缠的两具身体,神色迷离。王源躺在下边,被秦国夫人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头脸,看不清他的面孔。杨玉环有些不甘心,盯着王源的头部的位置看。忽然,王源的脸从秀发之中露出来,扭头朝门帘的缝隙处看了一眼,还带着诡异的微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杨玉环吓的一哆嗦,像是正在偷东西的小偷被抓了现行一般,立刻蓬的一声关了房门,一头钻到了被子里。
“这混蛋,他知道我在偷看,这可羞死人了,这个混蛋……”杨玉环的身子缩成了一只虾米,身上火烫,出了一层淋漓的香汗。
一声悠长的叫喊声之后,秦国夫人浑身脱力趴在了王源的身上,浑身上下像是水洗了一般。晶莹的汗珠从赤裸的粉红的肌肤上聚集滚落。
“夫人,可满意否?”王源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道。
秦国夫人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了,顶峰的快乐如没顶的海水一般淹没了她,让她连呼吸都很艰难,更别说说出话来了。能够表达极乐的方式便是将火热的红唇在王源的脖子和胸膛上亲吻着。
“夫人,你是舒坦了,我可怎么办?”王源低声道。
秦国夫人艰难的咽下一口吐沫,娇.喘微微道:“妾身,妾身是够了,妾身不成了。二郎,你去找小妹吧。”
“这……不太好吧。”王源道。
“少来,莫当我不知你的心思。你不肯抱我入房,不就是要做给小妹瞧么?当我不知你的心思么?”秦国夫人伸出纤指掐了王源的腰肌一下。
王源被戳破心思,倒有些尴尬。他确实打着这样的心思,以此撩拨杨玉环。而且,他也确实发现了杨玉环在门幕旁偷偷窥视。事到如今,倒也没有了假正经的必要,既然秦国夫人都放话了,杨玉环也似乎极为期待,自己当然不会放过眼前的机会。
“抱我进房,我要小睡片刻。可累死我了。”秦国夫人眯着眼,满脸红晕未消,慵懒之极。她可不是承受不起。久别重逢她恨不得腻在王源身上,但她为了撮合小妹和王源宁愿适合而止,让小妹也能分一杯羹,所以她要将王源赶到小妹的床上去。
王源爬起身来,披上衣衫,一把将小白羊般的秦国夫人抱起来进了东厢房中,放在床上,替她盖上锦被。
“那我可去了,一会儿再来陪你。”王源笑道。
“慢着。”秦国夫人拉住了王源的手。
王源笑道:“吃醋了?不肯应允了?也罢,这好像确实不太好。”
“少来,别装的可怜兮兮的。妾只是提醒你,小妹可不是我,她脸皮薄,可受不住你的那些花样。你若喜欢她,便好好的待她。不要强迫于她。”秦国夫人轻声道。
王源俯身亲吻秦国夫人额头,低声道:“我明白,夫人安歇吧。”
秦国夫人哼了一声,眼皮沉重,闭上了眼睛。王源轻手轻脚的出了房,将房门关上。眼望对面的西厢房的碎花门帘,一步步的走去。心里激动无比。虽然早已和杨玉环有过肌肤之亲,但那一次可是蒙在鼓里的,后来才知道是她。虽然销魂,但毕竟感觉不同。今日可是正儿八经的要弄她,这可不是偷嘴,而是从此之后宣告了自己占有这个贵妃娘娘的权利了。
撩起门帘,轻推房门。房门并没拴上,这让王源差点笑出了声。显然,房门没拴,便是一种隐晦的表达方式,若杨玉环当真恼恨自己的荒淫,这房门便会拴上,那便是表达拒绝之意。若当真房门被拴上,王源便会转身而走,不会去强行闯入。但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王源的窃喜的心中浮现出一首诗来:‘蓬门今始为君开’。
粉帐低垂,锦被微隆。杨玉环缩在被窝里,身子微微的颤抖。虽然像鸵鸟将自己埋在沙子里一般的缩在被窝里,但杨玉环的听觉却异常的敏锐。王源掀开门帘推门进来的声音,慢慢走到床边的声音,杨玉环都听的清清楚楚,她的心脏也不争气的咚咚狂跳起来。
“玉环小姐,玉环小姐?”王源隔着窗幔轻声呼唤。
杨玉环大气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
“原来是睡了。罢了,还想和玉环小姐谈谈曲词,叙叙人生呢。看来是不成了。哎,一会儿我便要回成都了,不知道再见面是何时。”王源低声嘟囔道。
杨玉环见王源误以为自己已经熟睡,又说马上要走,顿时心中大急。忙轻轻的在被子里动了动身子。王源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调戏作弄的是别人倒也罢了,这可是杨玉环啊,名扬万世的女子,大唐的第一美人,曾经的贵妃娘娘啊。戏弄她的感觉可比戏弄别人带来的快乐强烈百倍千倍。
“原来没睡着。唔……可是我就这么闯入玉环小姐的闺房,是否显得有些失礼呢?”王源咂嘴道。
“失礼你个大头鬼啊,你失礼的还不够么?”杨玉环心里埋怨咒骂着。
“哎,这屋子里连张凳子也没有,我坐在床头是否有些不合适呢?”王源依旧自言自语道。
“喂,睁着眼说瞎话是么?我房里锦凳三只,软椅也有两张。哪里没有凳子了?”杨玉环心中叫道。一瞬间她明白了过来:“这混蛋原来是故意的,这个混蛋。”
悉悉索索一阵响动,牙床往下一沉,杨玉环知道,王源已经坐在了床沿上。她更加的紧张,更加的一动不敢动了。
“天气有点凉,屋子里也没有火盆,借用小姐的被子盖一盖。”王源掀开被子钻上了床。
杨玉环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来,她感觉背后的男子正紧紧的贴在了身上,本就燥热的身子越发的滚烫发烧。
“哎呀,玉环小姐好像再发烧,身上怎么这么火烫?待我来替小姐解衣散热。”王源轻声调笑着,色胆包天的手探了过来。杨玉环咬碎银牙,有心呵斥王源的无礼,但不知为何,她只闭目喘息,并未有任何的动作。然后,身上的禁锢被一层层的剥下,甚至在王源替她解衣的时候,她还下意识的配合着转动身子。
只剩下了最后一层亵衣的时候,杨玉环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够矜持,似乎应该表现的有些抗拒才是,免得将来被王源认为自己是淫.荡女子。于是她闭着眼死死的抓住抹胸的布结,死活不松手。
到这时候,王源岂容她任性。早已将秦国夫人的话抛诸脑后。两只手抓住亵衣用力一分,刺啦一声爆响,抹胸肚兜被撕成了两片。
杨玉环大惊睁眼,口中娇呼道:“你……你做什么?”
王源咬牙嘿嘿而笑道:“你猜。”
下一刻,王源将光溜溜的杨玉环便搂进了怀中,怪手如蛛爬一般在那具丰满的酮体上游走起来。杨玉环呼吸几乎停顿,在王源的手下扭动喘息。即便是经历如此丰富的女子,也没有经受过王源这种人的手段,在那双手的作弄下,本就已经渴望之极的身体涌起了无穷无尽的欲望。
该凸起的地方已经完全的激凸而起,该湿润的地方已经完全的湿润,王源终于如愿以偿,奋起神勇之物深深进入大唐贵妃的身体之中。那一刹那,杨玉环发出娇嫩的颤音,手臂如章鱼一般紧紧的攀附着王源的身体,口中只喃喃说了一句‘郎君怜惜。’,便陷入了沉沦的快感之中。
天翻地覆,地动山摇。仿佛狂涛拍打着岸堤,又如清风轻抚柳林。激昂之乐忽然猛烈,忽而轻柔若叹息。就像是一首手法繁复的弹奏之曲,每一处精妙的变化都让人身心愉悦余味不绝。最后时分,所有的一切都在狂风暴雨之中没淹没。山洪暴发,堤岸崩溃,天地万物都陷入了混沌之中。一种绝望的极乐将杨玉环彻底笼罩,又似乎在她已经变得灰暗的人生中注入了光明。
房间里静悄悄的,外边竹林的沙沙声清晰可闻。窗棱上的日光投射下在风中摇弋的枝叶的暗影。昏暗的屋子里,空气似乎凝滞成一种可以抓握之物,房间角落里的香片冒出的淡淡青烟缓缓的流动着,蔓延着。
王源满足的平躺着,杨玉环满脸晕红的趴在他的臂弯里,黑色长发散乱的铺在王源的身体上。两个人都剧烈的喘息着,身上都蒸腾着淡淡的白气。
王源伸手轻抚杨玉环的翘臀,低声道:“玉环小姐可还活着么?”
杨玉环不敢抬头,低声回应道:“妾差点就要死了。你救了妾回来。”
王源微笑道:“谁说刀剑才可杀人?有些事同样可以要命,玉环小姐同意么?”
杨玉环噗嗤笑出声来,抬起俏脸看着王源凝视半晌道:“谢谢你,你救了我。从今往后,我杨玉环又有了生的渴望了。”
王源呵呵笑道:“看来这杀人的手段也同样可以救人一命,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杨玉环娇嗔不依,露出小儿女之态来,扑到王源的脸上亲吻不休。王源品尝着这红唇香舌,心中大为满足。心中不由的想到。若陛下和天下人知道这大唐第一美人,曾经的贵妃娘娘正在自己的床上婉转承欢,那定是一件极为好玩的事情。可惜这件事不能宣扬,作为喜欢炫耀征服女子的男人而言,倒是一件遗憾之事。
“哎。本来是来找你谈谈曲词,聊聊人生的,怎地便成了这副样子了?”王源盯着杨玉环浑圆饱满的胸脯揶揄道。
杨玉环啐了一口紧紧的搂着王源的胳膊,低声道:“你才不是来谈曲词的。”
王源笑道:“怎么不是?你寄给我的曲词我都能背的出呢。不知道你谱好了曲没有,何妨唱给我听一听?”
杨玉环坐起身来点头道:“曲儿谱好了,我起来去调琴唱给你听。”
王源一把拉住她搂在怀中道:“不弹琴也罢,谁耐烦这时候穿衣起床?你清唱便是。”
杨玉环微笑道:“好吧,但我歌技一般,你可别笑话。”
王源眯眼点头,抚摸着她的身体道:“唱吧,玉环小姐的歌喉我可是见识过的,莫要谦逊。”
杨玉环顿了顿,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唱道:
许我向你看,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苦守着一个梦中的思念。
今天才回到我的面前。
许我向你看,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度过了多少寂寞的春天
今天才伴在我的身边
你的面貌如梦似幻。
我的苦痛已经满天。
你不让我吐露一言。
只能对你多看一眼。
许我向你看,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度过了多少寂寞的春天。
今天才伴在我的身边。
(ps:这首歌是周璇的歌(许我想你看),歌词我略加改动。第一次听这首歌,我便惊叹不已。原来一首歌竟有如此深情缠绵细致的意境,这也许就是近一百年过去,我们依旧在聆听并推崇它的原因。)
第八九九章 窥伺
小憩之后,杨家姐妹和王源在未时末时已经坐在的院子里的小木亭中。新沏的绿茶香喷喷的,午后的初冬的阳光暖融融的,空气也如春日般的温煦。
王源惬意的靠在木椅上品茶,眼光不时瞟过身边的的杨家姐妹。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已经穿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梳理的一丝不苟,完全是两个高不可攀的贵妇人的形象。谁又能想到,就在不久前,两个贵妇人却是承欢于床第之间大胆销魂的尤物。
如干涸的鲜花得到了甘霖的滋润,两女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红晕,显得容光焕发。虽然刚才来到院子的小亭中的时候,两姐妹见面的时候互相间略有些尴尬,不过她们似乎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也许是早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两姐妹也很快便坦然了起来。
倒是秦国夫人见到王源时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可让你得偿所愿了。”
王源也无语可答,只嘿嘿而笑。秦国夫人不搭理他,上前挽着杨玉环的胳膊径直来到了这处小木亭中,命红豆儿和绿叶儿沏了茶水,三人在此闲坐闲聊,晒晒太阳。
喝着茶水,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二郎,明年春天,我们打算在旁边围上个小园子。小妹说想种些花草什么的,还可以养几只仙鹤小鹿儿什么的,你说好不好?”秦国夫人慵懒的抬着手指着西边浣花溪畔的草坡道。
王源笑道:“怎么?你们还真打算永远住在这里不成?倒要把这里建成座府邸了。”
“为何不可?我很喜欢这里呢。我还想着,明年春天在旁边的坡地开一方鱼池,放入些锦鲤养着。在浣花溪中种些莲花。到了夏日,可以赏莲观鱼,这里便更是美了。”杨玉环娇声说道。
王源呵呵而笑,正欲开口调笑杨玉环当初还说要遁入空门做女道士,如今却又要做这些俗人做的事情。但他尚未出声,忽然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后的竹林之畔似乎有人影一闪而没。王源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红豆儿和绿叶儿在竹林旁玩耍,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红豆儿和绿叶儿正站在草庐的木廊下指指点点的说话,也就是说,竹林边的人影并非红豆儿和绿叶儿他们当中的一个。王源瞬间警觉了起来。
要知道,这浣花溪畔的草庐之中除了杨家姐妹便是红豆儿和绿叶儿两个婢女,除了她们四个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出现在这里。四周方圆五六里的密林边缘都被王源命人竖起了木栏隔绝。东边的进口隐藏在林木之中,而且一队二十余人的神策军亲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守卫巡逻着木栏周围,他们的职责便是不让任何无干人等进入这里,发现杨家姐妹的居处。
这些守卫们被严令不得进入木栏内半步。他们都是精挑细选而出的最忠诚的士兵,对王源的命令奉若圣旨一般。而且神策军的军法他们也清楚的很,一旦违背命令擅入此中,便将会遭受极刑处罚丝毫没有姑息,所以他们是绝对不会闯进来的。除非是有紧急的情形出现,譬如有外人闯入,他们才可以进来缉拿闯入者保护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姐妹。
王源疑惑的站起身来,转身朝着身后的竹林冷目逡巡。杨家两姐妹惊觉有异,秦国夫人诧异问道:“二郎,你怎么了?”
王源微微摆手道:“刚才我好像看到竹林之侧有人影晃动。”
两女也吓了一跳,忙朝着竹林细看,但见翠竹摇弋,竹叶翻卷沙沙有声,那里有半点人影和动静。
“二郎莫不是眼花了。夕阳对着眼睛照,容易让人眼花。这里那里会有其他的人进来?再说你不是安排了不少士兵在外边守着么?”秦国夫人低声道。
“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确实有个人影一晃而没,我看的真真切切。”王源低声道。
“会不会是你手下的亲卫进来了?”杨玉环蹙眉问道。
王源道:“此处严禁他们进入,没我的命令他们岂敢进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也许是你今日来了,他们有事要找你禀报也未可知。你若不在这里,他们当然不会进来。”杨玉环沉吟道。
王源一想,觉得有些道理。今日自己来到了浣花溪,情形又有所不同了。或许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禀报,所以他们只好进来找自己。那么能进来此处找自己的只有赵青了,因为只有赵青才知道这浣花溪中的秘密,他若踏足于此,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是见自己和秦国夫人以及杨玉环正坐在这里说话,他为了避嫌不敢出来现身,
王源缓步走到竹篱笆旁边,对着竹林一侧沉声叫道:“是赵青么?是否是有事禀报?出来吧。”
竹叶沙沙,无人回应。王源再叫了几声,依旧是毫无反应。
“二郎,怕是真的没人,你定是看走眼了。”秦国夫人扬声笑道。
王源也哈哈笑道:“定是如此了,看来我真的是被太阳晃花了眼,根本就没有人在这里。”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闻听此言捂嘴咯咯而笑。王源大踏步回到亭中,两女刚要坐下,王源却一把将两女搂在怀中,低声道:“有外人闯进来了,你们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屋里,拴上门栓不要出来。除了我叫门,谁叫门你们也不要开。”
两女吓了一跳,杨玉环惊愕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看花了眼么?”
王源低声道:“傻瓜,我是说给闯入者听的,他们定然隐匿在竹林之中。现在听我的吩咐,装作若无其事的进屋去,不要慌乱。”
两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王源不会故弄玄虚,定然是真的有人闯入了。这可不是小事,闯入浣花溪秘居之处,便等于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的立足之处曝光。特别是杨玉环还活着住在这里的秘密更是要被曝光于天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秦国夫人面色发白,身子都有些颤抖了。杨玉环虽然也面色煞白,但显然她似乎比秦国夫人更为镇定。听完王源的话,杨玉环忽然高声道:“八姐,我觉得有些冷了,想进屋去加些衣服。八姐陪我去进去好么?”
秦国夫人强自镇定,扬声道:“好……好的,小妹,我陪你去添衣服。”
“走吧。”杨玉环伸手挽住秦国夫人的手臂,两人缓缓的出了木亭,装作若无其事的往茅舍而去。
王源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吁了口气,杨玉环这个借口倒是天衣无缝。实际上杨玉环能如此镇定,王源一点也不吃惊。当初自己被迫和李龟年去刺杀她的那一次,杨玉环便表现的极为镇定,给王源留下了深刻的影响。这个杨玉环像是个谜一般的女子,一时烂漫若春花,一时沉静如秋水,有时却又娇媚甜腻如蜜糖一般,性格当真多变。
眼看着两女回到廊上,在红豆儿和绿叶儿的搀扶下进了屋子,然后传来了关门上栓的声音,王源松了口气。他缓步走向竹篱的出口拴着的大黑马,眼睛紧紧的盯着竹林左近的区域,来到大黑马的旁边,借着马身的掩护,缓缓从马背上取下破军剑来,轻轻的拔出了鞘。
王源的身形在竹篱下弓身疾行,靠近竹林时,王源着地一个翻滚,一头扎进了茂密的竹林之中。进入竹林之后,王源趴在湿漉漉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仔细的倾听着周围的动静。按照王源的猜测,方才那人影一闪之际便消失不见,只可能是钻进了竹林之中。
此处只有这一片竹林能存身,树林距此还有数十步远,故而王源断定那人钻进了竹林里。这竹林如此茂密,钻入其中是不太可能看到外边的情形的。刚才自己的几声呼喊怕也是让竹林中藏匿的人不敢露头,所以刚才自己故意做戏,便是要打消藏匿之人的警惕,弥补自己刚才那几声喊叫声带给他们的警惕。一旦他们听到自己的话,便会以为行踪没有暴露,便一定会再次行动。
竹林下方的空隙之处正是最佳的观察视野,上方竹枝茂密,视线会被完全遮挡,故而王源趴在地面上,在潮湿腐败的落叶之中缓缓爬行。虽然爬行之际会有沙沙的声响,但在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中,这些声响完全被淹没,所以不虞会被发觉。
这片竹林并不大,只是沿着浣花溪南岸生长的狭长的一条,最宽处也不过四五十步。故而透过竹子下方的根茎之处,可以将两侧的地面基本上能看的清楚。除非是起伏之处视线受阻,或者是最远的边缘处因为竹子茂密的根茎所遮挡才会看不清楚,但王源相信,竹林中的人是绝不会躲在边缘处的,而只可能是躲在中间竹林茂密之处。
沿着竹林的纵深爬了数十步,王源逐渐的进入了竹林的深处。王源在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上方停了下来,探头朝前方观瞧。下方十余步外斜斜的竹林地面的竹叶从中,两个黑色身影如两只大乌龟一般的也趴在地面上,王源从隆起的土坡上方探头的一瞬间,这两人也正昂着头朝这边看来。六目相对的一瞬间,三人都吓了一跳愣住了。原来那两人也是利用竹林下方的空隙朝外窥伺动静,双方相向爬行,中间隔着的一小道坡坎挡住了双方的视线,让他们居然爬到了这么近的距离才相互发觉。
相遇的错愕持续了不到数息,下一刻王源腾身而起,双脚在两根粗竹上借力一蹬,身子如一只大鸟飞扑而下。对面两人也同时做出反应,他们站起身来,手中明晃晃的钢刀一左一右朝着飞扑而来的王源便劈了过去。
王源一声大喝,长剑劈下,和左首那人刀剑相交。但听的刺耳的声音响起,那人手中的钢刀被一劈两半,只剩下半截钢刀怔怔发愣。与此同时,王源的脚尖在竹枝上用来蹬踏,借着反弹之力身子拔高数尺,堪堪躲过右侧那柄劈来的钢刀。
下一刻,王源身子落在左首那人的身侧,那人将半截钢刀往王源的面门一丢,身子便往南侧撤开,想逃离王源的攻击范围,和同伴汇合。王源岂容他脱身,上步探手,破军剑带着刺目的光芒横劈而至,那人只觉剑气森森笼罩头脸,吓得大声尖叫,眼睁睁的看着长剑横劈向自己的面门却无法躲避。王源手腕翻转,破军剑的剑刃翻转为剑身,蓬的一声击打在那人的面门之上。顿时一道窄窄的剑刃的痕迹在那人的脸上显现了出来,这一击将那人击打的脑子里嗡然作响晕头转向站立不稳。王源左拳击出,迅捷的击打在那人的颈侧之处。噗通一声响,那人如破口袋一般摔倒在地面上。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左首那人倒地的瞬间,右侧那手握钢刀之人才堪堪抵达王源身前。他本是要挥刀逼退王源,掩护同伴后撤,此刻同伴倒地,此人很是见机,立刻撤身后退,撒腿便往竹林外跑。二打一被顷刻间放倒一个,而且对手的长剑锋利无比,可断钢刀,那还有什么好打的,还不如立刻逃走。
王源岂容他逃离,飞步追赶。没想到那人身手甚是矫捷,三步两步便冲出数丈,并且将手中钢刀脱手丢向王源阻挡王源的追赶。王源差点被旋转而来的钢刀砸中,闪身躲避的一瞬间,那人已经冲出了竹林。王源飞步追出,只听得西侧茅舍附近大黑马发出嘶鸣之声。王源忙飞奔往西,绕过竹林的突出之处,但见那人正爬在大黑马的背上,死命的拉扯着缰绳,显然是打算骑着大黑马逃走。然而大黑马可不是一般的马,那是宝马良驹通人性的马儿,不断的蹦跳嘶鸣,将那人在马背上颠的无法安坐。
王源伸手入口打了个唿哨,大黑马纵身跃起跨过竹篱直奔王源而来。马上那人猛拉马缰,可惜马儿根本不听他的,反而将他往王源的身边带,一急之下忙滚鞍下马。落地的瞬间,只觉得小腹一痛,身子飞出丈许之外,剧烈的疼痛袭来,整个人竟然疼的昏了过去。原来在落地时,被大黑马后蹄一脚飞踹中了肚子,差点连肠子也踢得断成两截。
王源飞步上前,将其双臂翻转,扭将起来。用马背上的绳索将其五花大绑捆的严严实实。返回竹林之中将另一个尚在昏迷的闯入者也拖了过来,同样牢牢的绑住。
茅舍中的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等人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切,见王源已经抓获了两人,忙开了门赶出来。秦国夫人一脸紧张叫道:“二郎,这些是什么人?”
王源摆手道:“稍后再说,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帮手,这一片须得全面搜查方可。红豆儿,请你立刻去木栏门口去见赵青赵将军,命他立刻来见我。这里我暂时不能离开,以防有变。”
红豆儿忙答应了,提着裙据飞奔往东,去门口通知赵青等人。王源五花大绑的两人拖进了前厅之中,提了剑在门口守卫,以防有另外的闯入者冲来解救。片刻后嘈杂的脚步声传来,赵青脸色煞白的冲进了院子里,见王源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前,忙噗通跪倒在地大声道:“卑职该死,卑职失职,请大帅降罪。”
王源冷声喝道:“你的失职待会再说,立刻带着兄弟们搜索左近山林,搜寻还有没有其他闯入之敌。”
赵青连声应诺,连滚带爬的冲出去,不久后,士兵们脚步杂沓急促的,分为数队,沿着河岸和山林开始了搜索。小半个时辰后,赵青再次回来禀报。
“禀大帅,周围搜索完毕,并无其他敌人的踪迹。东边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两匹座骑,想必是这二人的的座骑。”
王源点点头道:“两匹马么?照此看来确实只有这两人了。赵青,你可知你的失职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容这两人摸进了这里,这还了得?”
赵青面如死灰,沉声道:“卑职该死,愿受任何惩罚,绝无二话。”
王源皱眉道:“你太大意了,这些人是如何进来的,查清楚了么?”
赵青满脸晦色,沉声道:“大帅,卑职不是要找理由为自己开脱,然让卑职奇怪的是,外边的兄弟一直巡逻未停,高处的瞭望士兵也没看到闲杂人等靠近的踪迹。刚才我沿着木栏外围仔细查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丝毫的侵入的痕迹,卑职当真是觉得很奇怪。”
王源也觉得奇怪,他知道,以赵青的谨慎,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这些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的,倒是一件奇怪之事。回首看着绑在一起摊在地上的两人,王源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因为这两人浑身上下的衣服似乎都是湿的,因为是黑色的衣服,刚才没看出来。但两人此刻瘫坐于地,地面上便印出了湿润的水渍来。
“我明白了。难怪找不到踪迹,这二人定是沿着浣花溪潜水而上的。我们的木栏只圈住了浣花溪的一侧,其实很容易从溪水中偷偷的潜进来。溪畔草木丰盛,又有竹林掩护,当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王源扶额叫道。
众人顿觉这种猜测极有可能,这两人身上衣服鞋子都是湿的,这不是从水中溯游而上是什么?
第九百章 内情
赵青提着马老四的衣领往门外拖,马老四下的杀猪般的嚎叫,口中连连辩解,赵青那里听他的,将他顺着地面拖出院子。但听那马老四一边告饶一边大叫,忽然间叫声戛然而止,四下里无声无息。
片刻后赵青提着滴血的钢刀回来了,王源微笑问道:“砍了么?”
“砍了,一刀削了他的脑袋。小小毛贼不说实话,还敢欺骗咱们,找死不是。”赵青大声道。
王源微笑点头,眼光落到已经吓得几乎屎尿失禁的另一名叫赵老七的汉子身上。赵老七在王源的眼光落到自己身上的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的跳了起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饶命啊,饶命啊。”赵老七磕头如捣蒜。
王源冷声喝道:“赵老七,马老四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要想活命倒也不难,只需老实回答我的问话便可。方才马老四不尽不实满口谎言,还好你没有跟着附和,否则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赵老七颤声叫道:“饶命饶命,小人绝不敢欺瞒,一定如实回答。”
王源微微点头,对赵青道:“赵青,你做好准备,他只要有一句欺瞒之语,你便拉他去竹林砍了头。”
赵青扬了扬手中的钢刀道:“放心便是。”
王源顿了顿沉声问赵老七道:“说出你们的真名字。”
赵老七忙道:“小人周良、刚才那个被你们砍了的叫彭元庆。”
王源冷笑道:“就知道你们没一句实话,隐姓改名,非奸即盗。我来问你,你们当真是猎户么?”
“……不是。”周良低声道。
“你们知道我们的身份么?”王源再问。
“……知道……”周良抖抖索索的道。
王源点头道:“很好,你很诚实。那么,告诉我,我是谁?在场的这些人都是水?”
周良抬起头迅速的看了一眼王源和他身旁端坐的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人,又赶忙低下头去。口中支支吾吾不敢出声。
“说。不说便拉你去砍头。”王源威严喝道。
周良身子一抖,忙低声道:“是是,小人说便是。您老人家是当朝王相国……”
在场众人均吸了口凉气,这两个家伙果然是知道王源身份的,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是有备而来,带着目的来的。
“难得你认得我,很好,你没有撒谎。那么这两位夫人是谁?你可知道?”王源喝道。
“……知……知道。一位是……杨家的秦国夫人……另一位是……是……”
“快说。支支吾吾作甚?”赵青厉声喝道。
“另一位是贵妃娘娘……饶命啊,王相国,小人可什么都说了。”马良说出了贵妃娘娘这几个字后,仿佛身子里的气力被抽干了一般,摊在地上如一滩稀泥。
杨玉环面色煞白,怔怔的看着瘫在地上的马良,久久说不出话来。秦国夫人也是惊愕无比,这两个闯入之人居然连自己和小妹的身份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说明了什么?自己和小妹隐居于此之事其实已经曝光于天下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知我们的身份?”秦国夫人冷声喝问道。
“小人……小人……”马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快说,夫人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么?”赵青厉声喝道。
马良一咬牙,抬头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小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小人本不认识秦国夫人和贵妃娘娘,也是刚刚才知道两位的身份的。在此之前小人从未见过夫人和娘娘。”
杨玉环白着脸喝道:“谁是贵妃娘娘?我早已不是贵妃了,你再说一句贵妃这个称呼,我便……我便……”
王源沉声安慰道:“莫要生气,跟这些人置气作甚?他们什么都不明白的。”
杨玉环吁了口气,这才沉脸不语。
“既没见过,你有怎知两位夫人身份?”王源喝道。
马良低声道:“王相国容禀,那是有人给我们描述了两位夫人的相貌,小人等一眼看到便知道是秦国夫人和贵……那个……另外一位了。”
王源沉声问道:“有人给你们描述了两位夫人的面貌?也就是说,你们此行便是专程为两位夫人而来?”
马良哭丧着脸道:“小人不敢隐瞒,确实如此。小人和彭元庆便是为了来找到两位夫人才偷偷进来的。”
王源心中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沉声问道:“让我猜猜,你们是尾随我前来的是么?”
“小人该死,确实是尾随王相国前来的。王相国上午出城来此,小人和彭元庆便骑马跟在后面,追着马蹄的踪迹而来的。”
王源点头道:“让我再来猜猜,有人要你们跟踪我前来,,便是为了找到以前的贵妃娘娘,证实贵妃娘娘在马嵬坡上并没有死,而是被我藏起来了是么?”
马良咽着吐沫道:“正是如此,这便是小人和彭元庆的任务。”
王源点头道:“很好,最后一个问题,谁命你们来的?”
“除了陛下还有谁?除了他还有谁会阴魂不散的缠着我们?”秦国夫人咬着银牙道。
王源摆手道:“未必是陛下。马良,告诉我是谁?是陛下还是另有其人?”
“相国所言不错,不是陛下指派,让我们来的是……寿王殿下。”马良吐了口气,说出了最后的秘密,他也有如释重负之感。
“李瑁?”秦国夫人惊讶道。
“是他?”杨玉环也惊愕叫道。
王源缓缓靠在椅背上,快速的思索了一番,对整件事基本上已经明白的清清楚楚了。
“告诉我,李瑁有没有说,如果你们找到了贵妃娘娘还活着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王源沉声问道。
“寿王殿下说了……要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回去禀报于他。待王相国离去之后,他会亲自带人来处理。”马良咽着吐沫道。
“如何处理?你可知道?”王源喝道。
“这个……小人听彭元庆说,寿王殿下会带人来杀了贵妃和秦国夫人。这个也是小人听彭元庆听说的而已,小人并不知是真是假。”马良颤声道。
杨玉环面色白无血色,怔怔无语。秦国夫人咬牙怒道:“当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子,便有什么样的儿子。薄情寡义而且恶毒凶残。都是坏种。”
杨玉环轻声道:“我早知他是这样的人,从他将我献给陛下的那一天我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了。只是没想到他真的要来杀我。”
王源冷笑道:“这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只需找到你,证明你没死便足够了。而他杀你倒不是他有多恨你,只是你挡了他晋升太子之路的缘故。你活着,陛下对你余情未了,一定会想要你回到他身边。而你一旦回到陛下身边,便会成为他当上太子的最大障碍。所以,他既要找到你活着的证据,又要杀了你清除太子之路上的障碍,所以杀了你是最好的选择。杀了你之后,你的尸首也足以向陛下证明你被我救下的事实。”
秦国夫人点头道:“正是如此。二郎说的一点也没错。”
杨玉环呆呆不语,面色难看之极。
“王相国,该说的小人全都交代了,求王相国饶了小人一命。”马良不合时宜的开口哀求道。
王源扫了他一眼,冷声道:“赵青,将此人拉出去砍了。彭元庆你也没有真的杀了他吧,正好一并砍了,尸首拖走深埋了。”
“是,大帅。”赵青踏步上前便抓住马良的衣服往外拖。马良惊恐叫道:“王相国,您不是说要饶了小人一命的么?小人可什么都说了,没有半句隐瞒啊。饶命啊,饶命啊。”
王源冷笑道:“你见了两位夫人的真容,居然还想着活命?怪只怪你们接了李瑁的这个差事。是李瑁害了你们,可莫要怪我们。拖出去,砍了。”
赵青拖动马良往外便走,马良大声叫嚷不断挣扎,赵青心头火起,飞起一脚踢中马良的太阳穴,,马良头一歪昏了过去,随后像个死狗一般被赵青拖走。
前厅里,秦国夫人杨玉环和王源三人均默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玉环似乎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皱眉低声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寿王如此担心我会回到陛下身边成为他当太子的阻碍,却又为何派人跟踪二郎来找到我?岂非自相矛盾?”
秦国夫人冷笑道:“小妹,这还不明白么?寿王可不止是要当上太子,他还要扳倒二郎。只要找到你的下落,那么二郎便犯下了欺天之罪,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杨玉环怔怔无语道:“为何……为何我只想过些安稳日子都不能够?他们为什么要死死的盯着我不放?二郎对大唐如此大的功勋,他们为何还要找这些把柄?”
王源柔声道:“玉环不要多想,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会被翻出来,只是我没料到会这么快罢了。这李瑁未免太心急了些。其实你活着的消息早已私底下有所流传,我也不知道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消息。夫人说的对,李瑁这么做一石二鸟,一是杀了你彻底断了陛下的念想,二是要找到对付我的手段。这件事只要坐实了,我王源便是犯了欺天之罪的罪人,什么样的功勋都不足以抵消这样的大罪的。”
“二郎并未得罪他,他自谋求太子之位,二郎也没反对他,他有为何如此?岂非不智之举?”秦国夫人皱眉问道。
王源微笑道:“很简单,因为他必须同我作对才能得到陛下的欢心。他知道陛下心中对我不满,他只能选择站在陛下的一边。房琯之事后,他更是视我为死敌了。”
“可是他难道真的敢向二郎下手么?陛下难道也会借此事对二郎下手?”秦国夫人道。
王源吁了口气摇头道:“目前他们自然不敢,他们身在成都,自然担心我会被逼的铤而走险。但一旦平叛之后回到长安,他们父子便肯定要清算我。他们也明白,一般的罪名根本扳不倒我,也会招致群臣的反对,但这样的罪名一旦公布,谁都救不了我。有了这个滔天大罪,天下谁还敢替我说话?”
秦国夫人静默半晌道:“二郎,我最近不愿去关注朝中之事,但现在看来,你和陛下之间其实已经貌合神离了。”
王源呵呵笑道:“貌合神离,这个词用的好。陛下目前需要我为他平叛效力,所以对我还算客气。但从房琯重建禁军以及这一次郭子仪和李光弼又另起炉灶招募兵马的举动来看,陛下对我其实早已经不放心了。我能理解他的举动,他担心我会是第二个安禄山,担心受我挟持,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换做是我,我恐怕也会变得如此。安禄山叛乱之后,陛下声望一落千丈,他自己也有很大的危机感。所以,陛下变得更加的多疑。在平叛之后,他必会找个机会重塑威望,而扳倒我立威无疑是最为快捷合用的办法。所以,我敢断定,今日之事陛下必然知晓。只是陛下未必会知道李瑁的用心,他或许只是想既能将玉环找到回到他的身边,又能借此证明我犯下了欺君大罪。可谓是一石二鸟之举呢。话说陛下对玉环小姐可是念念不忘呢,听说每日都要在佛堂忏悔祷告一番,甚是情深义重的很呢。”
杨玉环面色惨白,她听出王源的话外之意,似乎是有揶揄自己的意思。今日之事涉及的两个男人都是自己的前夫,本来已经让杨玉环甚是觉得难堪了,再咂摸出王源语气中的格外之意,更是让杨玉环心中如刀割一般,身子摇摇欲倒。
王源和秦国夫人倒是没有察觉她的神色,但听秦国夫人皱眉道:“二郎既知陛下心思,当有排解之法吧。”
王源摇头道:“以前我并不太在意,我的目标是平息叛乱,还天下百姓以太平安宁。所以为了这么目的我也竭尽全力,甚至因此有些事让陛下很是不满。但我一直认为,陛下总是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也会明白我王源并无异心。而且陛下要想对付我也是不容易的,起码他会顾忌天下舆论以及顾忌天下大局。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后,陛下必是想以玉环活着的证据将来彻底将我扳倒清算。无论我功劳多大,多么的为国着想,他都不会原谅我了。”
杨玉环听到此处,忽然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王源身旁,伸手将王源腰间的宝剑抽出,迅速的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王源大惊,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杨玉环的手往外一扯,杨玉环握剑不住,破军剑掉落地下。饶是如此,杨玉环的颈项出也出现了一条血线。锋利的破军剑只是靠上了她的肌肤,便将她娇嫩的肌肤割出了一道一指长的血痕,一层细细的血珠子也立刻渗了出来。
“你这是作甚?”王源喝道。秦国夫人也惊慌上前查看,脸色吓得煞白。
杨玉环哭倒在王源怀中,王源手忙脚乱的查看她的伤口,拿着帕子擦了她颈项中的血珠,发现只是一道浅浅的伤痕,这才放下了心。秦国夫人忙命红豆儿找来药粉撒上,用帕子紧紧扎住,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你为何如此?”王源皱眉道。
杨玉环哭的梨花带泪,挨在王源的胸口抽噎着,眼泪将王源的胸口打湿了一片。
“让我死了便好,干什么不让我死?我是个不祥之人,但我活着,他们父子便会不断的来纠缠。而且……我只要活着,他们便有理由对付二郎,我死了便一了百了了。让我死了吧二郎,我愿以性命换取二郎的安全,我不想再害了二郎。”
王源无语,心中倒也甚是感动。原来杨玉环是觉得拖累了自己,天真的认为只要她死了,这个天大的罪名便一笔勾销了。
“小妹,你太傻了,他们要对付二郎,总是会找到理由的。不是此事,还会有别的借口。你死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件事既然李瑁和陛下都已经心知肚明,便已经无可挽回了。”秦国夫人跺脚道。
王源轻抚杨玉环的秀发,沉声道:“你八姐说的很是,此事既然暴露,其实便已经是个死局了。跟你的生死其实毫无干系。而且就算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这件事,迟早也是会寻另外的由头来对付我。你一死,只能让我们伤心,却根本对此事毫无裨益。你真的很傻。”
杨玉环仰头脸上挂着泪珠道:“我死了你会伤心么?”
王源无语,苦笑道:“当然伤心。而且很伤心。”
“有你这句话,我杨玉环此生便值了。你知道么?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些遇见你,在我没遇到那一对让人厌恶的父子之前便遇到你,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那样既不用遇到那两个人,让我青春枉费,虚度年华。也不会生出那么多的事情来,害了杨家,现在又牵连到你。”杨玉环哭道。
王源哑然失笑,替她擦着脸上的泪道:“不要多想,造化弄人难以预料。你该庆幸我们最终没有错过才是,咱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么?你也不用自责,所有的事都跟你无关。杨家的事也跟你无关,天下的事更跟你无关。那些人都是自己坏了事,却将责任推给无辜女子,这是让人不齿之行。”
杨玉环心中感激,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抽噎道:“多谢二郎为我正名,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我还活着的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我是绝不会再回去的,我宁愿死了,也不愿再见到那一对父子。”
第九零一章 藏娇
王源点头道:“我知道,我明白。你想回去,我也不会答应的。事情也并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派人跟踪我来找证据,便是说明他们其实并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所以才要跟踪我找寻证据。从刚才那两个人的口供来看,他们其实只是极度的怀疑而已,他们并没有证据。这两人一死,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的反馈。或许他们会怀疑这两人的失踪另有蹊跷,但他们也没有办法查明此事。”
杨玉环想了想道:“好像你说的在理。”
王源微笑道:“当然在理,我说的都是合情合理的推理。只是有一样,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你们不能再住在这里,否则这两人在此失踪,他们会再派人来探查,会再次发现你们的踪迹。”
“那怎么办?我们去何处存身?”秦国夫人踌躇道。
王源想了想道:“何处存身都是不安全的,既然他们已经起了疑心的话,会不断的想办法暗查。除非把你们送离成都,而且我也从此不再和你们相见,那他们可能暂时无法找到你们。然而,我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所以我认为,既然如此,索性你们跟我去成都,住在我的府里便是。”
“什么?”姐妹二人齐声惊讶道。“住在你的府里?那岂非更是危险?”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你们听说过没有?他们越是以为我不敢将你们安置在府中,我便越是要将你们安置在府里。而且我还可以用些障眼法,我依旧会不时的到这里来,让他们以为这里有什么秘密。等他们暗中搜查了此处却一无所获的时候,他们便不会怀疑我之前经常前来的原因是来见你们。之后便看谁的智谋高了,我不信李瑁有胆子跑到我府里去找人。毕竟在成都这里,他们还动不了我。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在蜀地之中,我王源便是地头蛇。”王源沉声道。
“可是将来怎么办?这件事就算他们找不到证据,将来他们会找你的罪名来对付你的。你适才不是承认陛下已经对你极为不信任了么?李瑁一旦当上太子,岂非更是将来要对你清算?”秦国夫人道。
王源呵呵笑道:“将来么?那可要走着瞧了。我从不是个任人宰割之人,他们要对付我也要考虑考虑后果。而且,将来也未必轮得到他们说话。本来有件事我并不想现在便做,但他们既然逼着我做,那我便只能趁着这一次回成都把事情办妥。”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同声问道:“二郎意欲何为?”
王源笑道:“莫要紧张,我可不会像安禄山那样去造反,除非别无选择。我要做的是关乎国本之事,我要发起推举新太子的人选的廷议。我要让李瑁竹篮打水一场空,瞧瞧他还如何蹦跶。陛下不是属意李瑁么?我偏偏不让他们如意。陛下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大唐变成今日的模样,他是有责任的。他该听听真话了。目前看来,陛下还沉溺于过往的荣光之中,却不知在天下人看来,他这个皇帝其实已经江河日下威望不在了。是时候该让陛下清醒清醒了。”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愕然看着王源,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后,秦国夫人轻声道:“二郎,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一边,哪怕粉身碎骨。”
杨玉环也轻声道:“我和八姐一样,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王源微微点头道:“多谢二位了,世间纷争其实和你们无干,我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希望你们能安稳的过日子便罢了。”
当下王源即刻下令,让兵士们帮助秦国夫人和杨玉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此处。秦国夫人虽僻居山野,但金银细软名画古瓷等值钱之物着实不少。而且很多物事都是跟随秦国夫人多年的,秦国夫人很是念旧,这个放不下那个放不下,搜搜罗罗的在院子里堆了一大堆。
王源甚是无语,又无车辆运载,只是迅速撤离此处,只能带些金银细软等便于携带之物便可。若是连那些床柜家具等都要带着招摇进城,岂非格外的引人注目,引发怀疑。
于是王源不得不出面劝解,最后只收拾了贵重之物用三匹马儿便可驮走。剩下的什么绫罗绸缎贵重家什桌椅用具这等无法带走的榔槺之物,王源下令搬到午后的草地上堆起来,浇了油点火尽数烧毁。此处不能留下任何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等人居住过的痕迹,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物事,都可能暴露踪迹,所以必须全部烧毁不留痕迹。甚至连屋子里的帘幕,内宅之中的花花草草,院子里的菜畦等,王源都下令让手下亲卫尽数捣毁。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姐妹二人挽手站在烧着了的火堆面前,看着着烈火吞噬了那一大堆华美的家具器皿华贵的衣物用具,秦国夫人甚是伤感,洒下了几滴珠泪。
“哎!想我数十年来苦心经营,到头来,却家破人亡无处存身,连身边的家具物事都留不住。我真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秦国夫人长叹道。
杨玉环挽着她的胳膊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轻声安慰道:“八姐,莫要这么说。过去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便是。这些烧去了的便是过去的一切,难道你还留恋过去那时么?我是一点也不留恋。”
秦国夫人点头叹道:“小妹,我不是留恋,只是感慨罢了。看着亲手置办的一切都被烧毁,我实在心中难以释怀。”
杨玉环轻声道:“八姐,你莫要怪王源,他这么做是对的。但凡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那一对父子定会循迹而来,阴魂不散。必须要尽数焚毁才成。再说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再置办,你要想想,咱们失去了这些身外之物,得到的是一个新的开始便会觉得振奋了。咱们姐妹还是幸运的,历经劫难,你我活了下来,钧儿也活了下来,而且我们还有王源呢。”
秦国夫人扭头看着杨玉环道:“小妹,八姐怎会怪王源,我知道他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话说你何时变得如此豁达了?刚才不好要死要活的么?如今遇到了良人,你果真是如新生了一般呢。”
杨玉环羞涩道:“还不是八姐成全了小妹,让小妹有了新的活下去的勇气。”
秦国夫人伸手轻拂杨玉环被火光照亮了的发梢道:“小妹,只要你开心便好,我杨家姐妹之中,你受的委屈和苦难最多,理应苦尽甘来能有个好的归宿。我只希望,将来能有一个地方,让我们姐妹能够堂堂正正的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必躲躲藏藏。我相信会有那一天的。”
杨玉环点头道:“我也信。”
整顿完毕,夕阳已经快要落下地平线下。王源早已将草庐左近内外搜罗了不下四五遍,将所有杨玉环和秦国夫人居住过的痕迹尽数抹杀,这才下令启辰回城。为了掩人耳目,王源命赵青找来几件身材瘦小的亲卫穿着的盔甲,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主仆四人化妆为随行兵士,让她们骑着马混在亲卫之中,一行数十名亲卫这才在夕阳下赶回成都。
王源没敢从南门进城,转而绕行西城门进了成都,因为王源担心南门处会有李瑁派的人去接应那两个跟踪的家伙。带着这两个定时.炸弹堂而皇之的进入成都,这需要十二分的小心在意,一旦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初更时分,王源一行才顺利的进城归宅。进了城之后,赵青召唤来人手,将前后左右的都严密监视,唯恐有人在后盯梢,直到王源等人进了宅子,赵青还是巡查了许久,确定无可疑人等在后盯梢,这才放下心来。
王家众妻妾今日上午得知了王源出南城而去的消息,后宅的妻妾们其实心知肚明他是去见谁去了,虽然心中泛味儿,但其实也并没有往心里去。王源和秦国夫人的事儿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后宅之中尽人皆知。妻妾们都以为王源今晚是不会回来了,恐怕最迟也要明日上午才能回来,所以大伙儿并没有等候王源吃完饭。王源带着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以及红豆儿绿叶儿进府的时候,众妻妾正在后花厅围坐吃晚饭,逗着大小姐和两个小公子哄笑热闹着。
当王源出现在厅门口,身后还带着四名亲卫的时候,众妻妾都觉得甚是纳闷。后宅连黄三都很少进来,带着亲卫进来更是不太可能了。大门大户的规矩多,后宅是不许任何男子进入的,最亲密的如黄三赵青等人,禀事也大多在二门内王源的书房为止。突然出现的几名亲卫,让众妻妾都忙起身来回避,以为王源有什么要事要商议。
王源摆手叫住了众人,将婢女婆子等无干人等尽数屏退,只留下几名妻妾后,王源关上了厅门。
“二郎,你这是?”李欣儿诧异问道。
王源笑了笑道:“十二娘,表姐,诸位夫人,我给你们引见两个人。”
王源回身朝身后两名身材娇小的亲卫颔首,两名亲卫缓步上前来,同时取下了头盔来。顿时扑啦啦秀发扑散而下,两张绝世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这是怎么回事?”李欣儿惊呼道,她当然认识秦国夫人,事实上在座的所有人都认识秦国夫人,因为秦国夫人曾经在王宅中待过一段时间,那还是王源刚到剑南不久的时候,秦国夫人曾经亲自来到剑南禀报王鉷抵达剑南道通风报信。
“这一位是秦国夫人,你们都认识的。”王源道。
“夫人!”青云儿和紫云儿排众而出,上前叩拜行礼。她们曾经是秦国夫人的婢女,此刻见了秦国夫人依旧是以主仆之礼相待。
秦国夫人忙扶起她们道:“起来起来,很久以前我就说了,你们嫁到王家之时,便不再是我府中之人了,不可行此大礼,坏了礼数。”
“这一位,你们怕是不认识了,我来介绍一下。”王源指着眉目如画的杨玉环道。
众妻妾其实也都一直盯着杨玉环看,她们并不认识杨玉环,杨玉环和她们并没有见过面。不过有两个人却是认识杨玉环的,一位是公孙兰,公孙兰离开皇宫的时候,杨玉环已经进宫了,所以她认识杨玉环,不过公孙兰并没有说话,只是皱眉思索着。另一位认识杨玉环的便是高墨颜了,当年王源带着她冒充自己的夫人出席杨玉环的生辰宴会,高墨颜曾同时见到了杨玉环和秦国夫人两位。
“这……夫君,这不是……贵妃娘娘么?”高墨颜惊讶的叫出了声。
众妻妾顿时全体惊愕,她们当中只有公孙兰和李欣儿知道杨玉环没死,马嵬坡上王源救下杨玉环的事情除了经历这件事的公孙兰之外,王源也只告诉了李欣儿,并未同其他妻妾说及。不是不信任她们,而是此事太过机密,多一人得知,便多一分泄露的危险。而且这种机密之事告诉她们,也会给她们带来保守秘密的压力,反倒没什么必要。
“我不是什么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已死,我是杨玉环。玉环给诸位夫人见礼了。”杨玉环轻声说话,身子微蹲,给众人行礼。
众妻妾岂敢受礼,忙乱糟糟的一顿还礼,个个都震惊不已。
“二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位怎么来府里了?”李欣儿再问道。
王源咳嗽一声道:“稍后再跟你们详说,夫人和玉环小姐从今日起便要住在我们府里。十二娘,请先腾出清净的庭院先安顿她们歇息。之后我会向你们解释。”
“我们姐妹要叨扰各位了,还请见谅。”秦国夫人微微行礼道。
“我们姐妹的住处可以让夫人住下,夫人若不嫌弃的话……”青云儿和紫云儿当即表态道。
“这不成,另寻一处宅院住下便好,无需多大,只要能住人便成。青儿紫儿,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不想占了你们的住处。”秦国夫人微笑道。
青云儿急的快要掉眼泪道:“夫人对我姐妹有大恩德,这点事情我姐妹都不能回报么?夫人但可住下,我姐妹也好贴身伺候着。”
秦国夫人笑道:“那更不可了,你们如今都是王相国的妾室,都是有头脸之人,怎能还和以前一样。”
“可是夫人……”
青云儿和紫云儿还待再说,王源出言打断道:“你们的住处不合适,需要僻静的宅院,禁止外人随意出入。你姐妹的院子可不清静。另寻一处吧。”
王源一发话,青云儿和紫云儿只等收声。李欣儿垂头想着合适的宅院,却见公孙兰缓步上前道:“二郎,我那两间小院可以腾出一座来。我住东首梅园,让两位住在旁边的杏园便是。只是我那里摆设简朴,怕是二位住不习惯。”
王源喜道:“杏园很是清静,靠近后园无人之处,倒是合用。多谢表姐,便先安顿在桃杏园之中,若不合适,再想办法便是。”
公孙兰笑道:“二郎,看来咱家的宅子要扩建了,起码在后宅要加盖十七八座院子才够用呢。”
王源脸上发烧,知道公孙兰这是揶揄他后宫庞大,一个个的女子往家里安排,弄得后宅都人满为患了。
“走,咱们带着二位去安顿再说。”王源摆手道。
众人满腹疑问跟着王源簇拥着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往后进东首的僻静院落行去。公孙兰的住处最是幽静,她喜清静,所以和众妻妾居住的院落相隔甚远,便于她清修冥想。本来这里是一座大宅院,后来被公孙兰改成了两座院落,分别冠以梅园杏园之名,一处是住处,一处是清修之所。现在将清修之处腾出来,三间房舍,两间厢房,倒也合用。
当下众人七手八脚帮着安顿,运回来的那些物事也被送到后宅,王源亲自动手,来回搬了几趟,将东西都搬进去安顿。重新打扫了一番,换上全新的被褥,便算是安顿了下来。黄英带着红豆儿和绿叶儿熟悉院子,帮着烧水打理自是不提,王源带着众女重回花厅之中,将来龙去脉跟众妻妾尽数说明,众妻妾听后都鸦雀无声。
“二郎,如此说来,贵妃……唔……杨玉环还在人世的消息已经引起了陛下和李瑁的怀疑,你将她们安置在府中,这岂非太过冒险。”李欣儿低声道。
王源道:“确实很冒险,但其实她们不管在哪里都是很危险的,我并非不知她们住在府里会让大伙儿都跟着担惊受怕,但我并无好的去处安顿她们,只能冒险如此。”
公孙兰开口道:“不用纠结此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旦消息暴露,不管她们在不在咱们宅子里躲藏,二郎都脱不了干系。咱们阖府上下也都脱不了干系,与其如此,还不如她们在府里来的稳当。只需守住秘密,不可走漏消息便好。”
众女闻听此言,深以为然。确实,秦国夫人和杨玉环无论住在哪里,哪怕住在天边,李瑁和玄宗怕都是会去打探她们的消息,一旦证实杨玉环活在人世,王源的掉包计便会暴露。所以相对而言,还不如藏在府里安稳,起码目前位置,王宅还是成都城中的一处无人敢窥伺之地。
第九零二章 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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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此言极是,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小心在意。秦国夫人和玉环小姐住进宅子的事情目前只有我们知晓。从今日起,杏园之中闲人绝足,特别是后宅的婢女婆子,一律不准靠近窥伺。你们回去各自约束房中婢女,一旦有私自靠近窥伺的,那便只能打杀了,驱逐她们出府都是不可能的。府里上下人等百余口,难免人多口杂,但有一处流言,便会立刻发散出去,便会漏了消息。诸位夫人可明白这个道理?”王源沉声道。
“二郎放心,我们一定会约束下人的。”
“夫君放心,定不教消息走漏。”
妻妾们纷纷道。
“除了仆役们,我们自己日常的言谈也要小心,不要谈论此事,以免闲谈被下人听到了微末之言。不可表现的太过明显,都想平日一般的举止便是。就当她们两个不再府中。当然,也不是不能去见他们,青儿和紫儿可以去陪陪她们说说话,免得她二人困守无趣。欣儿也可以去,其余的便不要去出入她们的住处了。表姐住在梅园,顺便也要加以警惕,以防有人铤而走险潜入宅中窥伺。总之,大伙儿都要严守此秘,此事不容有失。”王源续道。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人认为王源的谨慎小心是反应过度,此事确实太过重大,这两个女子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一旦暴露身份,便会掀起轩然大波来。
不久后,众女各自回房歇息。王源回房沐浴更衣之后来到杏园探望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女也已经沐浴之后换了女装,正坐在堂屋里用饭。王源绕着她们的住处走了一圈,屋里屋外都看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倒不是放心安全问题,而是对住处的环境和屋舍做个评估。这杏园内外虽然简朴,但倒也素雅的很。院子里是一小片杏树林,春天的时候王源是见识过杏花烂漫的美景的。屋子里的装饰虽然简单,但公孙兰所居之处,自然是淡雅肃静,整洁大方,倒也不辱没了两位贵妇的身份。
坐在灯下,王源微笑对秦国夫人和杨玉环道:“你们且暂时住在这里,若有不习惯的地方但说出来便是。需要采买什么需要的物事,便让红豆儿她们和我府中的黄英说,她会替你办妥的。黄英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的妹妹,他兄妹都是极为可靠之人,无需担心。但我不得不对你们表示歉意,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你们都不能随意的出入后宅,以免撞到闲人,露了消息。我知道这很失礼,也让你们难受,但目前而言没什么好的法子。不过我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长的,很快你们便可以自由出入了。”
秦国夫人微笑道:“二郎费心了,我们姐妹已经很满足了。这一时之束我们还是能忍受的。听说这里是公孙夫人的清修之所,我们姐妹正好在这里收心养性的清修一段,也许能脱胎换骨呢。”
王源笑道:“清修么?怕是做不到了,因为我会经常来,你们怕是无法清修了。”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脸上绯红,王源的话中带着暧昧和调戏,他经常来,来干什么?不言自明。
“青儿和紫儿以及我的夫人十二娘也会经常来探望你们的,总之,你们不会感到太寂寞无聊的。这里便是你们的家,你们安心的住下便是,其余的事情不必操心,一切有我。”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盈盈下拜,秦国夫人珠泪盈盈道:“二郎对我们太好了,我姐妹无以为报。”
王源看着秦国夫人道:“夫人切莫说这样的话。我王源有今日,实则受杨家助力良多,特别是夫人对我可谓是全力相助,助益颇大。但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报答夫人之恩,因为夫人的情意我无法回报。现在且把我们当做一家人,家人之事,不谈谢,不谈恩,只求能保护彼此,都能安康快乐便好。我们之间但谈一个谢字,都显得生分了。”
两女心中暖烘烘的受用,本来担惊受怕,又有些寄人篱下的疏离和伤感,都在王源这番温暖的话语中消散而去。
离开杏园之后,王源来到了旁边公孙兰的梅园住处。公孙兰在灯下看书,知道王源一定会来的,所以其实在等着王源。
王源一进房中,顿时长叹一口气瘫在公孙兰的牙床上,仰天八叉的躺在那里,睁眼看着屋顶。
公孙兰放下书微笑走近床边坐下,笑道:“怎么?今晚不陪着新来的两位客人么?我还当你不会出来了呢。”
王源忽然起身,一把抱住公孙兰按到床上便是一顿狂啃,公孙兰躲闪着斥责着,但终究被王源得逞,被强吻了许久。
唇分后,王源搂着公孙兰的腰肢笑道:“表姐这是有些吃醋啊,今日说话有些酸溜溜的。”
公孙兰整理着发髻啐道:“呸,我吃什么醋?我只是替你担心罢了。你收罗些寻常女子到也罢了,杨家的贵妇人在外沾些雨露姻缘倒也罢了,现在连人都带回家中住着了。这一住可就走不了了。你没看欣儿和阿萝妹子她们么?恨得牙痒痒的。特别是其中一个还是以前的贵妃娘娘,那是陛下的女人,你也敢带回家来。”
王源叫道:“表姐莫瞎说,这不是为了保护她们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缘由。我和杨玉环可清清白白的,你可莫想歪了。”
公孙兰啐道:“在我面前你还敢说瞎话,清清白白么?你看她的眼神和她看你的眼神都掩藏不住,那是清白的眼神么?莫非你以为我公孙兰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王源无语,顾左右而言他道:“表姐这两日休息的可还好?王平可顽皮了?”
公孙兰白了他一眼道:“你也莫扯别的,你爱美色我也没打算去管束你。你保护杨玉环是可以的,毕竟杨家于你有恩,杨玉环也是无辜之人,当初在马嵬坡我也是觉得应该救下她。但你竟然对她也上了手,还带她回了府,敢问你打算如何安置她?还有,这件事如何善了?既然李瑁和陛下都怀疑杨玉环还活着,这件事迟早会暴露出来,你想好了如何应对了么?”
王源长叹一声道:“表姐,我心乱如麻,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没有理出个头绪来。这不才来跟你商议,请你点拨么?偏你一顿数落。我承认我没能管住自己,但事已如此,难道还有后悔药吃不成?”
公孙兰叹息一声,见王源愁眉苦脸的样子,想着他成天压力巨大,奔波忙碌,倒也可怜。于是伸手搂住他的头,让他枕在软绵绵的胸怀之中,轻轻替他搓揉眉梢。
“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哪怕是个轮廓也成。事已至此,我们当齐心协力想出对策,解决这个难题才是。”
王源嗅着她身上如兰似芝的淡淡香味,心中平和不少。在外人面前,王源是一座山,永远坚强挺拔岿然不动,但在公孙兰面前,王源却可以尽情展露自己疲惫的一面。王源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想法倒是有一个,不知能否奏效。我本不想这么快便推动此事的,但现在看来,或许不得不用这个办法了。”王源叹息道。
……
次日清晨,王源踏着皑皑白霜走出了公孙兰的小院。大清晨的王家后宅早已有很多婢女们起身来忙碌洒扫。各房各院之中也有了动静,妻妾们都已经起床来开始梳洗打扮,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王源回正房中换衣衫,李欣儿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台前让两名婢女帮着梳理发髻。见王源回来,李欣儿起身道:“二郎,黄三哥在二门外传话进来,说是柳先生一早便来府里有事禀报。”
王源点头应了,心中估计是试炮之事。本来昨天应该便可以试验,但昨日自己在浣花溪草庐盘桓一日,耽搁了时间。对于新铸造的炮管的试射,王源还是非常期待的。虽然目前还有不少重要的事要做,特别是经过昨日之事后,王源更是准备将另外一件大事提上日程。但炮管试射的事情依旧是王源心中排位靠前的大事,今天是一定要去看看试射的情形的。
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了衣衫,简单的用了早饭,王源出了后宅来到前厅之中。果然,柳熏直正在等候王源,见到王源后上前禀报说炮管试射之事已经准备就绪,昨日下午已经将新铸的钢炮用大车载运到了西山荒野之中,等待今日上午的试射,请大帅莅临观摩云云。
王源微笑应了,答应去了政事堂之后便前往参加试射,要柳熏直准备妥当,自己会及时赶到。柳熏直拱手离去后,王源立刻上马出府,带着十几名亲卫赶往散花楼见驾。虽然玄宗不上朝,但既然身在成都,王源还是要每日去见见玄宗。就算貌合神离,就算各怀鬼胎,起码表面上要保持和谐。
王源抵达散花楼中时,本以为玄宗也许并未起身,但发现玄宗却早已起床。见王源时,玄宗还是一身的绸缎练功服的打扮,好像真的是每天早起励精图治的样子。在玄宗住处的小厅中落座后,王源和玄宗发现,其实二人也没什么好聊的,除了王源禀报了一些关于赈济百姓的措施和想法之外,剩下的都是些不咸不淡毫无营养的对话。
昨日之事后,王源很想从玄宗的表情和言语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探听玄宗的心思。然而,玄宗表现的亲切自然,似乎对昨日之事毫不知情。但王源可不信他不知情,即便玄宗再作掩饰,王源还是能感觉到玄宗言语之中和神情之中的敬而远之。这不是神经质和先入为主的感觉,而是分析之后的判断。其实,玄宗越是装的若无其事,便越是让人怀疑,越是让人觉得他欲盖弥彰。
这种氛围之下,两个人对面而坐的交谈其实都很不自在。明明相互厌恶甚至痛恨,却偏偏要装的君臣和睦齐心一力一般,说着一些违心之言,这种感觉很是糟糕。王源不知道玄宗感觉如何,但王源自己觉得这般面对面的演戏实在是一种折磨。看着玄宗满脸的笑容和亲切温柔的让人感动的话语,王源不禁感叹于这老狐狸的善于隐忍。该当缩头乌龟的时候玄宗一定会当,而且当的毫无痕迹和心理障碍。越是如此,便越是让王源感觉心中发毛,觉得他暗藏杀机。
王源也很是郁闷,和玄宗这样的人呆久了,迟早自己会变成疑心病极重的人。面对玄宗,王源总是能感觉到巨大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哪怕是面对战场强敌以及之前面对的李林甫王鉷等人也没有如此强烈。王源也明白,自己的这种心理其实是正常的,在当今情势之下,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身居皇位数十年的老狐狸,所有的担心和紧张都是极为必要的。自己虽不愿意,但正在不可避免的加速滑向与之对抗的深渊。挑战皇权,对抗当今陛下,这是一场比战场厮杀和同僚倾轧难上百倍,危险百倍的事情。任何一种揣度和怀疑甚至神经质般的揣测都是必要的。
终于,小半个时辰后,王源告辞离开了散花楼前往政事堂,结束了这种折磨。出了散花楼,但觉冬阳高照,天高云白,这让王源长吁了口气,感觉到压抑的心情开朗了许多。王源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这般面对玄宗了,在这样下去自己恐怕真的要发疯了。
王源刚刚离开玄宗的住处,小厅侧首的帘幕便掀了开来。李瑁勾着背匆匆的从帘幕旁出来叩见。李瑁一大早便赶来觐见玄宗了,刚才王源通禀觐见,李瑁正在和玄宗说话。王源觐见时,李瑁便躲在侧首的厢房内偷听,王源前脚刚走,李瑁便冒头了。
“父皇,看到没有?王源这厮甚是奸猾。刚才拿话试探父皇呢,故意提及马嵬坡之事,提及先太子失踪之事,便是想从父皇口中得到些口风呢。”李瑁低声道。
玄宗端坐桌案旁捧着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盅后缓缓道:“还用你说?他今日不提昔日之事倒也罢了,他如此一提,便显得他心中有鬼欲盖弥彰。”
“可不是么?越发的证明他心中有鬼。儿臣昨日派去跟踪他处南城的两个手下杳无踪迹,儿臣怀疑是被他发觉了,被他给杀了。他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出言试探的。”李瑁道。
玄宗叹了口气看着李瑁道:“你太不小心了,朕早跟你说过,这件事一定要慎之又慎。王源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么?这下可好,你派去的人若是当真被王源发觉,很可能会透露出是你派他们去跟踪盯梢的。那么王源便知道朕和你已经怀疑他了。他刚才话中有话的试探,便是想知道朕是否真的知道他犯下的欺天大罪。你这蠢材,实在太不小心了,你让朕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之中,朕担心王源会因为此事而铤而走险。”
李瑁吓了一条,他完全没考虑到这一节,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声道:“父皇恕罪,儿臣没有考虑那么多,一心只想找到贵妃活着的证据。那现在可怎么办?这厮要是翻脸,那可如何是好?”
玄宗斥道:“现在知道怕了,却也迟了。朕早告诉你,行事要三思而行。跟踪他可以,但一定要精明可靠之人。即使暴露了行踪,也绝不会吐露内情的死士方可胜任。你派去的人恐怕不是这样的人吧。”
“儿臣该死,儿臣该死。那两个是跟随我多年的卫士,儿臣看他们身有武技,也忠心耿耿,儿臣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胡言乱语的。”
“你觉得不会?那么今日王源的试探是为何?朕可以告诉你,王源一定已经得知了内情,你还抱着侥幸心理。”玄宗低喝道。
“父皇,那可如何是好?父皇,莫若咱们赶紧收拾东西,找机会离开成都吧。不然,王源那厮有可能会……”
“住口,走?天下之大还有何处可去?”玄宗喝道。
“咱们可以去南方州府……可以去灵州,郭子仪和李光弼都在那里,咱们还可以……”李瑁连声道。
“住口,真是蠢材。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愚蠢的儿子。你以为可以一走了之么?这一走岂非逼得他动手?朕悔不该让你去办这件事情,事情被你弄得一塌糊涂。”玄宗怒骂道。
“儿臣该死,儿臣该死。但儿臣是为父皇着想。他既已见疑,恐怕事将不谐。咱们要早做防备才是。”李瑁咚咚磕头道。
玄宗看着李瑁磕头如捣蒜的样子,长叹一声道:“起来吧,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你,王源实在太精明,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既心中有鬼,便会百般防范,错就错在我们不该这么早去查证此事。不过事情远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也不必惊慌若此。”
李瑁诧异道:“父皇,儿臣不明白您的话。”
第九零三章 弱点(续)
玄宗沉声道:“王源这个人,朕是琢磨过他的。如今我大唐绝大部分的兵力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若有异心早就动手了,朕也无反抗之力。然而此人之所以没动手,朕认为他是有所顾忌的。他和安禄山不同,安禄山这贼子本就是胡人性格粗鄙鲁莽,他想要造反便造反,却不会去考虑后果。而王源不是那样的人,他心中即使有谋逆之心,但却也要考虑名声和后果。房琯的一句话道破了他的内心,他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未必有夺朕之位取而代之之心。他积极平叛,一副为朕忠心耿耿的样子,不就是要让天下人都认为,他是我大唐的救星,挽救了朕的江山么?将来,他手握兵权,不用谋逆篡位也能让群臣俯首,让朕对他言听计从。说白了,这个人内心奸邪,但表面上还是要装作尽忠报国的。”
“他是既要权势又要名声,将来青史留名,不至于落个谋逆篡位遗臭万年的下场是么?”李瑁道。
“正是。”玄宗沉声道:“只要不逼急了他,他绝不会干出真正的谋逆篡位之事。他是个什么都想要,都想两全其美的伪君子,这便是他的弱点所在。”
李瑁道:“可是,咱们这件事岂非已经逼急了他了么?”
玄宗沉思片刻道:“未必。现在大伙儿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知道他干的事被我们识破,我们也知道他暗地里的勾当。今日他来见朕,只是出言试探而已,并没有撕破脸皮,这便说明,他其实也不想讲这件事挑明。我们不挑明是因为我们没有证据,他不挑明是因为他也不想这件事传的天下皆知。他是我大唐臣子,他犯的是欺天之罪,这件事一旦挑明,他所有的伪装都被撕破,会名声扫地,受天下人的唾骂。所以他绝不会主动挑明此事。朕认为,今日他的试探也许是故意为之,只是隐晦的向朕警告,告诉朕不要逼的他铤而走险。否则以他的精明,怎会露了口风?”
李瑁额头上冷汗直冒,越是听玄宗分析里边的关窍,李瑁便越觉得胆寒。自己惹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亏自己还以为王源并没什么好怕的,现在看来,此人心机如海,深不可测。
“现在要做的便是不要去逼他,这件事就此不提,咱们和他都心照不宣。我们要做的便是另想办法牵制他,扭转此人独大的局面。他不是要当大唐的救星么?朕便利用他替朕平息叛乱。同时,让李光弼和郭子仪大力招募兵马,对他进行牵制。朕不介意在平息安禄山叛乱之后,再进行一场讨伐逆臣之战。”玄宗沉声道。
“父皇圣明,眼下要阳奉阴违不要惹恼他,大力扶持李光弼这郭子仪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牵制王源不敢轻举妄动的力量。”李瑁叫道。
玄宗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从今日起,此事需谨慎处理。朕认为你不要再去查贵妃的下落了,否则再失手一次,恐怕便是灭顶之灾了。”
李瑁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声:“父皇难道不想和贵妃团聚么?”
玄宗恶狠狠的看着李瑁半晌,终于面色变的柔和,叹道:“瑁儿,你真以为父皇会为了一个女子便情难自己么?朕确实想见贵妃,但贵妃若当真还活在世上,她却躲着不见朕,说明她对朕已经绝情绝义。朕难道还会去牵挂一个绝情绝义的女子么?朕不妨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此事水落石出,贵妃出现在朕的面前的话,朕会再次下令杀了她。因为她和王源合伙欺骗了朕,她早已不是那个朕的爱妃了。”
李瑁张张口,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父皇既做如此表态,那么自己的担心便是多余。自己担心的贵妃回到父皇身边后会造成自己登上太子之位的障碍,现在看来不必有此担心了。
“听父皇一席话,儿臣胜读百年圣贤之书。多谢父皇悉心教诲。若无事的话,儿臣告退了。”李瑁跪下磕头道。
玄宗摆摆手道:“你去吧。”
李瑁起身来退下,忽听玄宗叫道:“且慢,有件事你去办一下。”
李瑁忙道:“请父皇吩咐。”
玄宗想了想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万万不能再出差错。”
李瑁忙道:“儿臣必竭尽全力,若有差错,儿臣以死谢罪。”
玄宗点头道:“李光弼派人送来密奏,说叛军疑似生乱,有消息说安禄山好像已经死了,现在是他的二儿子安庆绪主持大局。只是安庆绪并没有将安禄山已经死了的消息发布,恐是担心会引发动荡。李光弼和郭子仪两人都认为是安庆绪篡位夺权或有弑杀安禄山之嫌。他们认为这正是进攻叛军的好机会。”
李瑁愕然道:“竟有此事?给父皇道喜了。安禄山这贼子终于死了。”
玄宗皱眉道:“何喜之有?安禄山死了还有安庆绪,还有史思明,你以为叛军便会凭空消失么?”
“不是,儿臣是说,这叛贼是叛乱贼首,若是死了总是件大好事。而且还是死在他儿子的手里,这更是大快人心。安禄山一死,于叛军士气必是一个巨大打击,这正是一举攻击叛军的大好机会呢。”李瑁道。
玄宗微微点头道:“确实对叛军是一个大打击。李光弼他们认为该趁机进攻长安收复京城,可是他们的兵力太少,恐难以奏效。”
“不是有王源的十多万兵马在长安左近么?父皇为何不下旨命王源立刻进攻长安?”
“蠢材,叛军内乱这件事王源一个字也没提,按理说他应该知道这个消息的,可是他却并没有提及。他已经表明态度要明年春天攻长安,朕也答应了他。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若是他刻意隐瞒此事的话,便说明他并不想趁着叛军内乱的时候拿下长安。朕若是逼他,他又要说朕说话不算话,不给他军务自专之权了。李光弼和郭子仪募兵之事,乃至昨日这件棘手之事后,朕觉得不能再去刺激他,所以朕不想逼他攻长安。”玄宗道。
“可是……咱们只有他的兵马有实力攻下长安啊。他的兵马不动,李光弼和郭子仪手中那几万兵马如何堪用?”李瑁道。
“是啊,朕也觉得难办,不过若是李光弼和郭子仪当真能攻下长安的话,那可是一件大大有利之事。首先王源推三阻四的拖延进攻长安的日期,却被李光弼和郭子仪得手的话,对他可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其次,一旦郭子仪和李光弼占据长安,便可控制住长安城,到时候朕回归长安,便可高枕无忧。若是被王源攻下长安,他的兵马便占据长安城,朕回京之后岂非还是在他的控制之下?长安城还有数十万百姓,一旦郭李攻下长安,兵员问题便可快速解决,短时间内可募集大量兵马,岂非正好是借机扩充实力,牵制王源?”玄宗沉声道。
“是啊,父皇说的很是啊,这可是一箭三雕的大好事呢。”李瑁双目放光惊呼道。
“可是,问题还是回到了郭子仪和李光弼能否攻下长安的问题上来。即便叛军内乱,史思明驻守长安的也是十余万兵马呢,这该如何是好?”李瑁的兴奋劲来的快去的也快。
玄宗道:“所以才要你去替朕办这件事。李光弼密信中说,大唐北边的突厥人也正在内乱,回纥汗国的国主骨力裴罗击败了其他几个突厥汗王如今已经独霸北疆。这骨力裴罗曾经来长安朝见国朕,对我大唐上国极为仰慕,故而当得知我大唐生乱,他主动派人去联络李光弼和郭子仪,欲助我大唐一臂之力平息叛乱。所以……朕昨夜想了一夜,决定接受他的好意,向回纥借兵平叛。如果回纥人肯借兵给我们,岂非解决了李光弼和郭子仪兵力短缺之忧?”
“原来父皇是要向回纥人借兵?这……我大唐内乱之际,引外兵而入,恐非是一件好事啊。”李瑁难得的说了一句有道理的话。
玄宗皱眉道:“朕不是没考虑过此事,请神容易送神难。但朕认为,回纥人没那么大的胃口,想要趁机瓜分我大唐。他们或许是想捞些好处罢了,那么朕便给他些好处便是。这件事回纥人希望能当面商谈,朕当然去不了,所以希望你能替朕偷偷去一趟,和他们谈判借兵。这件事若是能成了,你便立下了大功,将来平叛之后朕欲立你为太子,别人也无话可说了。”
李瑁闻听此言,顿时将忧虑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声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这件事儿臣定办的妥妥当当的。”
玄宗道:“好,此事绝不能声张,一切都要秘密进行。朕许你带着朕的密旨前往,全权代表朕同回纥人洽谈此事。记着,给他们些甜头无妨,但只要能达到借兵攻下长安的目的,付出些饵料也是值得的。”
“儿臣遵命!”李瑁激动道。
“下午你便动身,朕的照夜白给你骑着,你只能带少量的随从。朕会宣布你生病的消息,这样便无人知道你其实已经离开成都了。出城的事也不用担心,朕午后会去北城难民聚集之地赈济慰问,你趁乱出城便是。”玄宗低声道。
“儿臣定不辱使命。”李瑁连声道。
……
王源抵达政事堂时,颜真卿和韦见素居然都在政事堂中,或者说他们正等着自己。两位其实都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但也需要每日和王源禀报进度。
三人简单的交谈几句,王源询问了几句事情的进展,对于两人的经手之事王源也并不想做过多的干涉,放手让他们去做便是。颜真卿告诉王源,陛下昨日召见了他,希望今日能亲自去北城门广场慰问赈济百姓之事。
王源并没有对此多想,将此事看作是玄宗的作秀之举罢了。玄宗也许需要这些手段来恢复自己在百姓之中的声望,但在王源看来这么做其实已经于事无补。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他宠信安禄山导致大唐糜烂至此的巨大过错。这场大乱导致了百万人流离失所,成千上万人死于非命,不是他做做秀便可以消解的。
颜真卿和韦见素离去之前,王源请他们今天晚上去自己府中商谈商谈要事。颜真卿和韦见素两人虽然奇怪为何王源要在他的府中商谈要事而非在政事堂中,但他们也并没有多问。只连声应允了,双双告辞而去。
王源也不耽搁,眼见日上三竿,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简单交代了政事堂中的官员们几句,便出了政事堂上马前往成都西门。抵达西城门内,发现李宓早已在城门口等候,他显然早已知晓王源要亲自去城外观摩炮管的施射,所以受柳熏直所托在此迎候引路。
数十骑飞驰出城,沿着西城门外官道飞驰十余里,转而往北进入西山荒野之地。这里王源并不陌生,当初神威炮霹雳弹的测试便是在此处进行的,这里俨然已经成了王源试验新式武器的标准场地,甚至在山谷入口和两侧的山坡上都建有栅栏和岗哨,平时也有少量兵马在此驻守,禁止外人出入。
西山山谷内的砂砾地面上,柳熏直和罗威等人都已经等候多时了。今天一早,打磨一新的铸铁炮管便被打包上车运送到了此处,王源到来之前已经架设到位,准备就绪,就等着王源前来了。
王源翻身下马,和众人寒暄几句,一行人径直走到了铁炮架设之处。罗威上前一把揭下盖着炮管的羊皮毡布,一门黑乎乎油光锃亮的炮管出现在王源面前。
眼前的这门炮管呈现后粗前细的优美弧线,炮身打磨的光滑平整,无一丝毛刺和瑕疵。阳光下,平滑的炮身折射出幽暗的光晕,看上去给人一种莫名的威慑和敬畏之感。
“一切可都就绪了?”王源沉声问道。
“禀报大帅,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请大帅下令。”罗威拱手道。
王源点头道:“那便开始吧。”
罗威拱手应诺,转身大声道:“来人,准备试射。”
罗威亲自上前,拔出了炮口上丝绸包裹着软木的炮口塞,用特制的长柄包裹丝绸的长杆探入炮膛之中再检查了一遍炮膛,与此同时,十余名铸炮工匠已经快步上前来。他们抬着一筐黑乎乎圆滚滚的大铁球,还有一只装满了火药的大木桶。
罗威来到炮膛后方,将炮管上方的一处厚厚的带着一个细细小孔的铁片移开,露出鸡蛋大小的装药口将铁皮漏斗插入其中。罗威大大徒弟李大锤捧着装满称量好的火药陶罐上前,罗威接过陶罐,小心翼翼的将药粉灌注入药室内,再将铁盖封住洞口,铁盖周围以八只铁扣紧紧扣住。
罗威取了一根引信从铁盖的细孔之中插入药室,转身对王源拱手道:“王大帅,第一次试验不可装弹,先试试炮膛是否能经受火药的爆裂之威。”
王源点头道:“原该如此。”
罗威道:“请大帅和诸位将军退后,若是炸膛后可危险的紧,大帅可以棉塞塞耳,这玩意动静可大。”
王源微笑点头,但却并没有接过亲卫递来的耳塞。王源就是要感受一下这种铁炮的威力,岂会带什么劳什子耳塞。
众人退后二三十步外,但见罗威跪倒在炮管旁,举手朝天高声祷祝道“老君保佑,保佑徒子徒孙们的手艺不给老祖丢脸,保佑徒子徒孙们靠着手艺吃喝养家,不砸了老祖的招牌。”
王源诧异道:“罗管事这是作甚?”
柳熏直在旁解释道:“罗管事这是在向他们行内祖师爷祷祝,祈求太上老君保佑铸造成功呢。”
王源讶异道:“太上老君是熔铁锻造行业的祖师爷?”
柳熏直笑道:“那当然,木匠的祖师爷是鲁班,铁匠的祖师爷是春秋时的老子。老子炼丹得道升天,是为太上老君。太上老君精于熔炼,他的八卦炉可炼万物,岂不是铁匠们的祖先么?”
王源恍然大悟,呵呵笑道:“那岂非方士们的祖师爷也是太上老君了?”
柳熏直点头笑道:“正是,铁匠和方士同祖同源,是同一个祖师爷。”
王源哑然失笑,心中暗叫有趣。说话间但见罗威已经祷祝完毕站起身来,点起了一只火把,转头高声叫道:“准备了,我要点火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捂住耳朵,知道其威力的一干工匠不由自主的又退后了几步。柳熏直也是见识过威力的,拉着王源的胳膊也走了几步。罗威将火把凑近引信点燃,嗤嗤嗤青烟腾起,一撮火花四散迸裂,迅速烧向小孔之中。罗威拔脚飞奔出十余步,双手捂住了耳朵。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撮火苗青烟燃起之处,眼看着那火苗钻入小孔之中不见,众人更是紧张的直咽吐沫。猛然间,一声爆裂之声响起在山谷里,周围的地面都震起了一层烟尘,每个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那炮管处腾起一团黑烟,明显可见炮膛处喷出一股浓烈的烟雾和火舌,将炮管前方的地面都吹起了一团巨大的尘埃。炮身猛地一抖,几乎从地面跳了起来,然后整座炮管便被黄尘和烟雾说笼罩。
王源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巨大的声响,只需张口让耳鼻口相通便可有效的抵御声浪的伤害,但饶是如此,依旧觉得耳朵里嗡嗡的作响。
第九零四章 试炮
(本章起是自动上传,我回老家过年了。但愿纵横自动上传不会出错。提前祝各位书友鸡年大吉吧。)
爆响之后,罗威和李大锤等十几名工匠已经飞快的冲向了烟尘之中。山谷中冷风颇劲,片刻后烟尘便被吹的朝西南飘散,与此同时传来了罗威和工匠们的大叫声。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炮管完好无损,试射成功了。”柳熏直脸上带着惊喜拱手朝王源贺喜。
王源哈哈大笑,和众人飞奔到炮管旁边,但见罗威喜上眉梢,拱手朝王源道:“相国大喜。试射成功。您瞧,完好无损,炮管无丝毫裂痕,也没有扭曲。老朽特意多加了五钱火药就是想看看它能不能承受住,现在看来,坚固无比。哈哈哈。”
王源连连点头,伸手轻抚炮管,但觉手上滚烫,炮管经过一次发射已经微微的烫手了。但外观完整,除了地上爆裂的灰尘落了炮管上一层之外,确实完全没有异样。
“那应该可以进行实弹试射了吧。”王源笑道。
“当然。不过还是要等老朽检查一番才能放心。”罗威拱手道。
罗威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将炮管内外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用柔软的丝绸擦拭一新。重新检查了炮管的固定后便开始下令装药。待药物装填完毕,罗威让李大锤捧了一只圆滚滚的铁球,用一根前端带有半边竹篮的棍子装着,小心翼翼的送入炮膛深处。
罗威在旁解释道:“大帅,只所以用此物装弹,便是不希望直接装填铁弹会让铁弹撞击炮膛和药室前壁。这铁弹是实心的,重的很,一旦撞出了凹陷和扭曲处,怕是会将炮管报废了。”
王源点头赞叹,心中对罗威的小心谨慎甚是满意。这种炮暂时是无法发射霹雳弹的,巨大压力和温度下,霹雳弹在炮管里便会爆炸,目前还无法找到解决的办法。所以从一开始研制铁炮,王源便将目标锁定在实心铁炮弹上。在王源看来,实心弹一样可以威力无穷。巨大的动能之下,实行弹的攻城威力比之霹雳弹应该毫不逊色。而且在攻击坚固的城墙和堡垒时更有威力。试想,巨大的铁弹带着巨大的速度砸到城墙和堡垒建筑等物上,好比天降陨石一般,会砸的土石崩飞,不亚于一场大爆炸。
“大伙儿小心了,准备点火。”罗威大声叫道。转身对王源道:“还请大帅和各位退后,这是第一次试射实弹,老朽可不想出什么意外。”
王源呵呵笑道:“罗管事,这第一次实弹点火,本相想亲自来。”
罗威愕然,连忙摆手道:“不成不成,说了这是第一次实弹试射,能否成功还未可知,若是出了差错,伤及相国,那老朽可是万死难赎了。”
王源哈哈笑道:“罗管事,我王源可不是锦衣玉食泡大的,什么样的危险我没遇过?要说倒霉的话,我早死了好几回了。这铁炮是我极为看重之物,否则我也不会来了。第一次实弹试射,我是当仁不让的。”
众人在旁劝解,王源坚决要这么干。大家也都知道王源的脾气,一旦下了决定,便谁也劝解不动了,于是便也由得他。王源摆手命众人离开,但赵青和谭平执意不退,准备如果出了意外便以肉身为盾保护王源。王源也懒得跟他们费口舌,随他们留在原地。
一切就绪,王源点起火把凑近引信,面对这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正式的火药发射炮弹的试验,王源心中也是激动而且紧张的。天晓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王源却绝不会因为害怕而退缩的。
引信燃起,青烟和火苗迅速蔓延烧尽,王源和赵青谭平三人飞奔至十几步外的沙包工事后躲藏。但听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再次响起,空气中砂砾灰尘弥漫如雨,王源等人口鼻中都被灌满了烟尘。但王源不管不顾,爆响之后的第一时间便冲到了炮管旁。一眼看到炮管完好,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后方众人飞快跑上来,纷纷问候王源是否无恙,半晌后才想起来询问那铁弹射向了何处。没有人知道那铁弹打到了哪里。
“烟尘弥漫,没看清铁弹射中了何处。炮管对着前方的山崖,应该是击中了山崖了,但怎地毫无动静呢?”罗威诧异道。
“该不会是铁弹卡在炮膛里了吧,根本没有被射出去?”有人疑惑道。
王源甚是无语,若是铁弹压根都没射出去,那可真是搞笑了,忙活半天等于白忙活。
“不可能,若铁弹卡住,岂不炸了炮膛了?”罗威立刻否定,同时从前方炮管亲自检查。事实证明炮弹确实打了出去,只是不知所踪了。
众人正疑惑间,猛然间从对面山崖后方响起了隆隆之声,远远的一阵烟尘翻滚而起,像是山崩地裂之声。
“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王源摆手喝道:“走,去瞧瞧去。”
众人翻身上马,沿着山谷飞驰而走,过了前方的山坡,下马攀登到了对面山崖的顶端,这才发现山崖后方的另一座山谷之中烟尘滚滚。一道山崖似乎发生了崩塌,还有不少石块正翻翻滚滚的往山谷中崩塌坠落。
“这……怎么回事?”众人挠头道。
王源拧眉思索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帅因何发笑?”众人不解。
王源大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铁弹越过了瞄准的那道山崖击中了后方这道山崖,击碎了崖壁山石,引起了山崖的崩塌。哈哈,大获成功的试射啊。”
“这……这道山崖距离发射处可是有四五里之遥啊,能打到这么远么?”柳熏直愕然道。
王源沉声道:“是与不是,用事实来说话。再射一炮,两侧山坡上设十几处瞭望哨,便可知道是不是如此了。”
重新装药填弹,这一次王源亲自站在山坡顶上观察。炮声响起,山谷轰鸣,地面上腾起烟尘的瞬间,王源的目光锁定了北边的山崖。数里外的山崖上明显腾起了一片红尘,紧接着山石迸裂,落石滚下的声音在两里之外的山顶上都看的见。这一次彻底印证了铁弹可以射出五里外的射程,而且依旧极具威力的事实。
众人瞠目结舌。说实话,不少人心里其实并不认为这种铁炮会比神威炮厉害多少。譬如李宓,他一直认为王源浪费大量的钱物在铁炮的研制上是不智之举。然而现在,李宓却无话可说了。起码目前看来,在射程上,铁炮将占据绝对的优势,可在数里之外便轰击敌方城廓,对方不闻其人却受其攻,这便是极大的优势。对于大城池而言,铁炮的优势更为明显。一座中等城池,方圆不过七八里的城廓几乎可以被铁炮尽数覆盖。也就是说攻城不再是攻城门城墙,被攻的城池之中将再无安全之处,将被从天而降的铁炮轰的千疮百孔。
即便是长安洛阳成都这等方圆二三十里的巨大城池,这种铁炮也可覆盖大片城区,造成极大的杀伤。这显然是一种划时代意义的攻城利器。想想看,若是有数百门这样的大炮齐齐轰炸对方城廓,那不就是天上下了大铁球的暴雨么?任凭你什么坚固的房舍住宅,也经受不住这天降铁球的轰击。想一想那样的情景都让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射击不断的进行着,王源想知道这管铸铁炮的使用极限在何处。如果真能达到百余炮而不报废,或者哪怕只是八九十炮的寿命,王源觉得都是可以接受的。虽然消耗巨大,但对于关键战役关键城池的攻击,这种代价若是能换来胜利,那便是绝对值得的。
一炮炮的轰击,轰鸣声一声声的响起在山谷之中。众人也逐渐适应了震耳欲聋之声。一炮接一炮,在一直发射到一百二十发的时候,炮膛终于炸裂开来,铁片四散飞迸,炮身炸裂倾覆。好在越往后面,大家便越是小心,加长引信,让点炮的人跑的更远,围观的人也跑到了五六十步之外,这才没有引起伤亡。
之前那门炮也是一百余次装药才爆裂,这一门也在百次之外,基本可以断定这铁炮的寿命在一百多次发射之外,基本上符合了王源的心理要求。但这种炮的缺点也暴露了出来。一则是实心炮弹毕竟不如装药的炮弹实用,而且炮弹完全是几十斤重的大铁球,造价也着实不菲。但这一点是暂时无法克服的,科技技术的局限让王源暂时无法造出可以填装火药的炮弹,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这个难题丢给张正一,看看他能否能捣鼓出解决之道来。另外王源琢磨着,能否将铁球用石球代替,但这一点怕是也不好办。石球炮弹需要有极高的强度,否则在炮膛中恐也要炸裂,这样的石质恐怕是不好寻觅了。
第二个缺点是,此炮因为直接填装火药,故而发射数发便炮身滚烫变软,无法继续发射。只能采用浇水之法让其冷却,战场的局限性变大。需要携带大量的水在发射过程中进行冷却处理。否则便只能等它自然冷却下来,浪费太多的时间。将来若是在缺水之地使用,怕是没那么好用。而且王源也担心,若是长期浇水冷却的话,会不会对铸铁造成不良影响而影响其发射性能。
总之,各种局限的因素都难以避免,毕竟这是科技蛮荒时代,王源即便对有些东西一知半解,也难以解决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慢慢的改进了。即便如此,王源对这铁炮已经很是满意了。
一百余发炮弹一直发射到了午后时分,众人就地而坐,喝水吃些干粮。王源对罗威道:“罗管事,今日试射可算圆满成功,这说明这种姚州所产的铁是合用的。然则要想大批的浇铸此炮,大雪山南麓的木棉山岭是一定要去一趟了。罗管事,只能辛苦你跑一趟了。”
罗威拱手道:“相国放心,明日老朽便前往一行。看看那里的铁矿是否合用。但若正是那里出产之铁,我们该怎么办呢?是否要招募人手去往大山深处去挖矿炼铁?”
王源道:“那是必然的,要是彼处铁矿合用,我便会命人招募民夫前往。半年之内,我需要起码百余门此炮装备军中,那需要几万斤铁。我不懂冶炼,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力才能达到。”
罗威皱眉道:“半年内铸造百余门此炮确实挺难的,开铁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有足够的人手,倒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那里地处偏僻,人手的招募,矿石的冶炼转运都是极难的。我想,起码需要三五千人全力以赴,才可以达到大帅的要求。”
柳熏直道:“人手不是问题,一旦确定之后,我便即刻招募人手去开矿。咱们剑南如今最不缺的便是人手。”
王源摇头道:“不能在成都招募,这件事我不想张扬。这里距离姚州太远,招募了人手抵达那里恐怕都要二十天,也太耽搁时间。那里距离南诏国很近,我想就近让南诏国主阁罗凤用他国中劳力替我开矿,这既隐秘又快速。而且那些南诏蛮民在山野坎坷之地穿梭自如,比我们的人更好用。”
李宓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源站起身来身上的土草之物笑道:“无论如何还得先知道哪里的矿山是否还在,铁矿是否便是咱们铸炮的这种。一切都要等待罗管事的消息。李老将军,你安排人马随罗管事前行,一路护卫,越快越好。”
李宓点头答应。王源笑道:“今日辛苦诸位了,我很高兴圆满成功,改日我摆酒请你们,但现在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忙活,这便先走一步了。”
众人忙拱手相送,看着王源和李宓等人翻身上马,疾驰回城。
罗威看着王源等人的背影小声问柳熏直道:“柳管事?相国说请南诏蛮人来挖矿,这靠谱么?蛮人会听我们的话?南诏国主会听相国的话?”
柳熏直呵呵笑道:“罗管事,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大帅的如夫人是南诏国的公主呢,南诏国主阁罗凤是相国的大舅子呢。当初相国出兵吐蕃,阁罗凤都派兵相助的,何况是叫他派些人手来挖矿?放心便是。”
罗威愕然道:“相国不是带兵打了南诏么?怎么还娶到了人家的公主,还居然是如夫人不是正室?”
柳熏直哈哈笑道:“大吃一惊吧?大帅的另一位小妾还是高仙芝大帅的亲妹子呢。罢了罢了,别多问了,要谈论王相国的经历和本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且我怕你听了之后会下巴掉了接不回来。”
罗威确实下巴快掉了,张着嘴巴,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飞舞。
……
西山山谷之中炮声隆隆之时,成都北门广场上也是人头济济。
玄宗在未时末驾临北城门广场,要对安置在北城门广场上的数万百姓进行赈济。昨日他便让颜真卿和韦见素替他安排此事,玄宗想的是,王源既然以赈济之事收拢人心,自己不能再安坐于散花楼中,而是要积极参与此事,不能让王源专美。
抵达成都之后,玄宗还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过。一则经历这一巨大变故之后,玄宗自知民望低迷,不敢面对那些流落而来的难民。二来玄宗也没心思去管难民的事,他像是受了伤的野兽需要舔舐伤口恢复气力,并不想抛头露面。
圣驾抵达北城门内广场,七八名皇子起码跟随在玄宗的车驾之旁也同时抵达。这等作秀之时,是谁也不肯落于人后的。
然而想象中的万名期待翘首以盼感激的涕泪横流的场景并没出现,广场上黑压压的百姓都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玄宗华丽的车驾缓缓驶来,脸上一片默然。
玄宗从车窗之外往广场上的百姓们看去,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些百姓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身上破破烂烂肮脏不堪。这些人大多是老弱病残,相互搀扶着呆呆的目视着车驾,全无兴奋感激之意。
“这个颜真卿,父皇来赈济,他怎么不事前安排筛选一番。这些百姓怎么穿的这么破烂,身上气味难闻的很,而且不懂规矩,竟不懂的跪迎圣驾。”李瑁骑着照夜狮子白马行在车驾之侧,皱着眉头道。
玄宗也很不快,颜真卿真是太不懂安排事情了,自己要来赈济只是走个过场,提前跟他打招呼便是让他提前的筛选百姓,安排流程。但眼前的情形可知,显然颜真卿没有任何的安排。而且百姓们对于自己亲自前来赈济的态度如此麻木,让玄宗也深感不快。以前自己车驾所及之处百姓们崇拜欢呼气氛热烈,如今却连一丝一毫的兴奋也无法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更别说自己期待中的百姓们欢呼雀跃,高呼万岁的情形了。
不过这种不快玄宗是不会显露在脸上的,他隐约知道症结所在,那便是大乱之后自己的威望一落千丈,让百姓们受了如此多的苦难,也许这便是百姓们不热烈的原因。
“颜真卿人呢?叫他来见朕。”玄宗沉声道。
颜真卿听到宣召,忙快步从车驾后方小跑而来,在玄宗的车驾旁跪下行礼。
“臣颜真卿参见陛下。”
玄宗没有怒气冲冲,脸上带着笑意道:“起来吧。颜真卿,赈济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颜真卿道谢起身来,躬身回禀道:“已然准备完毕。东首设立米粮发放台,稍后陛下移驾高台,给百姓们分发衣物稻米等物便可。”
玄宗点头道:“甚好,便依着你的安排来办。”
第九零五章 国本
颜真卿沉声应诺,身边传来李瑁的责怪声:“颜真卿,你怎么回事?陛下亲自来赈济百姓们,你也不安排安排。弄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在这里,这是要给陛下难堪么?你是不是将全城的叫花子都给聚集于此了?你安得什么居心?”
颜真卿一愣,面沉如水拱手道:“寿王殿下此言何意?”
“何意?这些百姓不知礼数,陛下车驾前来都没人跪迎接驾,一个个都跟木头杆子似的。还有,你既提前安排,怎不筛选些衣着整洁之人?这些人这副样子,你是给谁难堪?给父皇难堪么?”李瑁冷声道。
颜真卿眉头紧锁看了玄宗一眼。他发现玄宗似乎并没有制止李瑁之意,心中明白这些话恐怕也是玄宗想说的,只是他不想亲自说出口来罢了。
“寿王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心忧百姓疾苦前来赈济乃是爱民之心,天恩仁慈之举,可不是来走过场的。下官确实被告知要筛选受恩百姓,以免冒犯天颜。但下官认为,陛下既是来赈济难民,便该知道百姓的现状和疾苦,而不能弄虚作假。寿王殿下说我颜真卿将全城的叫花子都召集于此来给陛下难堪,下官可当不得如此言语。实际上此处之民皆为剑南陇右等地的难民的常态。他们没吃没穿没地方住,从乱起至今已经快十个月的时间,天天便在饥荒颠沛之中渡过,难道寿王还指望他们衣着整洁面目干净么?能活着便是大幸了。”颜真卿沉声道。
“你这是危言耸听,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本王并非没有在城中走动,也没见情形如此严重。”李瑁斥道。
颜真卿沉声道:“寿王殿下当真深入难民聚集之地探访过么?王相国在四城设立了难民聚居之地,集中赈济的十余处难民聚居之所寿王去过么?走在大街上可不算是探查难民之苦,因为那是位了城中正常秩序考虑,没有让这些百姓们在大街上自由出入。真实情形寿王知道几分?”
“你颜真卿又来了成都几日?倒像是很了解情形一般。”李瑁晒道。
颜真卿沉声道:“下官接手才数日,自然未能全面了解,但这几日我都是在各处难民聚集之地巡察,难民们的处境我还是了解的。倒要问问寿王,你知道剑南等地难民有多少么?每日需要多少粮米赈济么?寿王知道有多少百姓没有御寒的居所么?有多少人没有御寒冬衣么?”
李瑁咂嘴道:“我怎知道?我又不是主管此事之人。”
颜真卿淡淡道:“寿王既全不知情,便不要妄下结论。难民的现状便是眼前的这个样子,我之所以没有做安排,便是要陛下和诸位王爷和官员们都看看百姓们在遭什么罪。他们都是我大唐子民,他们在受苦受难,我们难道还要掩饰他们的处境不成?”
李瑁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不甘心的道:“即便如此,陛下车驾亲临,他们怎么连一点感恩之心也无,一个跪拜的都没有,这是失礼之行。你该命人告诉他们立刻跪迎圣驾才是。”
颜真卿道:“寿王殿下,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陷于水火之中,又怎么苛求他们礼节完备?只要朝廷赈济得当,平叛得力,让他们能吃饱穿暖回归故土,他们自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否则强迫他们又有何用?”
“你……”李瑁被噎的满肚子火气,偏偏斗嘴他是斗不过颜真卿的,那日和颜真卿初次见面的一场争论便没有得手,此刻已经是第二次失败了。
“说的好啊,颜中书。这番话甚是有理。”有人在旁大声道。李瑁气的要命,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自己的二十六弟丰王李珙。
“二十六弟,看来你见这些百姓怠慢父皇倒是很高兴了。”李瑁冷冷道。
“十八皇兄,你也不用给我扣大帽子。局势如此糜烂,难道还要粉饰太平弄虚作假不成?杨国忠安禄山这些人当年可都是在父皇面前乖巧的很,满口甜言蜜语的哄骗父皇,然而他们确实口蜜腹剑的逆臣。一个误国,一个谋逆,难道不该引以为鉴?”李珙挺身针锋相对的道。
李珙此言一处,四周的空气都似乎变得冰冷,这话说的太冒失了些,这等话谁敢当着玄宗的面说出来?李珙太不知轻重进退了。就连颜真卿也吓了一条,这些话他也是不敢说的。
玄宗的脸色阴沉的像个锅底。李瑁知道玄宗心中一定恼怒之极,本想开口添油加醋几句,让自己这个二十六弟感受一下父皇之怒。然而他尚未开口,玄宗沉声喝道:“李瑁,还不退下,干你该干的事情去。”
李瑁赶忙住嘴,忽然意识到自己重任在肩,还有大事要办,于是策马退下,带着数名随从悄悄出了北城门绝尘而去。李珙不知轻重,还以为玄宗呵斥李瑁是认同自己的那番话,喜滋滋的凑上前来。
“李珙,这些话是王源教你的吧,跟着他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啊。”玄宗淡淡道。
“倒也不全是王相国的教诲,儿臣自己也悟出来不少。”李珙得意的道。
玄宗道:“很好,你学会自己悟出道理了,很是难得。既然如此,你不该跟在朕身边做些闲务,而该回去闭门读书参悟大道。你回去吧,朕不能耽搁你长进学问。”
李珙意识到玄宗的话意不对劲,愕然道:“父皇……儿臣……”
“还不退下。朕的话你也要违抗么?是不是要跟朕来一番激辩?”玄宗喝道。
“儿臣……不敢。”李珙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了下去,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惹怒了父皇了。
“二十六弟,快回去悟道吧,改天跟咱们几个兄长也谈谈大道理,让咱们也长长见识。”十三皇子颖王李璬幸灾乐祸的冷笑道。
“是啊是啊,二十六弟,兄长们都想听你的教诲呢。”十二皇子仪王李璲在旁冷笑附和道。
李珙面如死灰,无言拱手退下。
玄宗转头来对着颜真卿温言道:“颜真卿,你很好,朕的身边正需要你这样耿直的臣子。你做的对,原该毫不隐瞒,让朕知道实情。朕最恨受人蒙蔽了。李瑁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也是出于对朕的维护,见到百姓们无礼,便忍不住说话了。”
颜真卿忙道:“陛下圣明,是臣之过。臣事前安排了他们行礼迎驾,却不知百姓们怎么就不遵照而行。臣这便去让他们跪迎圣驾。”
玄宗摆手道:“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朕没有保护好他们,也不怪他们如此待朕。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赈济百姓为好,然后朕还想听听你关于目前百姓急缺多少物资和居处的禀奏呢。”
颜真卿长鞠拱手道:“遵旨。”
……
初更时分,王源府中前厅之中烛火闪烁,几道简单的菜肴摆在桌上,王源坐在主位,颜真卿韦见素分别坐在左右客位。这二人正是应王源之邀来府中商谈事情的。
婢女送上了最后一道冒着热气的菜肴后退下,王源伸手抓起酒壶为两人斟酒。颜真卿和韦见素忙起身连道不敢,王源执意替二人斟满了酒,举杯笑道:“二位,回成都来这几日大伙儿都忙的不可开交,也没时间来聚上一聚。虽然我府中酒无好酒菜无佳肴,只是寻常的几样酒菜,但也算是我的心意,咱们也算是聚一聚聊一聊。来,喝酒。”
颜真卿和韦见素忙捧起酒杯,三人一饮而尽。
“吃菜吃菜。”王源用筷子指着热腾腾的几盘菜道:“这几盘菜虽然不是什么好菜,但这可都是我的夫人亲自下厨炒的菜。闻听两位来做客,我家夫人便决定亲自下厨弄菜。话说平日我都没这般口福让她下厨做菜给我吃,今日倒是沾了二位的光了。”
韦见素和颜真卿一听,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怎能让相国夫人亲自下厨?罪过罪过。”
王源笑道:“她的意思是感谢你们为我提轻之劳。政事堂中你我三人为首,但实际上事儿大多是你们二位操劳,我却是个不善于理政的。我家夫人亲自下厨便是感谢你们帮我做了许多事情。来,尝尝手艺如何?”
韦见素和颜真卿连连谦逊,夹了菜入口,菜烧的一般,但两位依旧赞不绝口,高挑大指。三人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酒入血液流转循环,顿时谨慎拘谨之心散去,气氛也变得自然了许多。
“相国,卑职跟你禀报一下赈济难民之事,以及下午陛下去赈济百姓的事情吧。相国忙碌,可能不知道下午的情形。”颜真卿放下筷子摸了一把胡须上的菜汁道。
王源笑道:“今日不是来请你们谈赈济之事的,不过颜先生要谈,我也想听听情形。今日我去城外勘察成都周边防务之事,却没有随同陪驾。”
“是啊是啊,陛下也说了,相国事务繁忙,不去陪驾也情有可原。”韦见素笑道。
颜真卿道:“其实陛下此次要亲自赈济,我是不同意的,只是没能劝阻住陛下。”
王源笑道:“哦?何出此言?陛下出面赈济,岂非更让难民感受皇恩浩荡?”
颜真卿道:“相国,眼下时间紧迫,陛下这么一折腾又耽搁了我两天时间。天气越来越冷,百姓们的安置迫在眉睫。现在不是赈济粮食的时候,相国拨给的十几万石粮食已经基本保证了难民们的粮食供应,经陛下之手还是经我们之手发放都是一样的。现在最急迫的便是过冬的房舍安置,陛下若是这次赈济能真正解决一些难民的住处安置,倒才是正经。只是发发粮食而已,在我看来却是不必了。”
王源哈哈笑道:“颜先生说话还是这般不管不顾,幸亏是咱们私底下说话,要是让陛下听到了,还不气的大骂你一顿。”
韦见素笑道:“相国不知道呢,颜先生下午在陛下面前也是这么说的呢。寿王质疑百姓不跪迎圣驾,还说颜先生将全城的叫花子和不识礼数的百姓弄去北城给陛下难堪,颜先生好一顿教训寿王呢。”
王源笑道:“哦?怎地又和寿王杠上了?”
颜真卿自顾自喝了一口酒道:“说起来我就有气。大唐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有些人还是颐指气使,不知艰难。陛下去赈济其实也是好事,但却要我提前筛选些衣着整洁面目干净的百姓去冒充难民,说是不能让陛下太过难堪?这是什么道理?把赈济当做作秀么?七八名王爷前呼后拥的带着随从浩浩荡荡的前往,他们当是在陪驾出巡游玩么?我都不愿多说他们,连王相国都腾出了宅院安置了十名难民,我以此事请求王爷们能效仿相国为朝廷表率,然而他们的回答没把我气死,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着为自己着想。哎,,陛下英明一世,皇子们怎么都这么……不成器。全无乃父之风。”
颜真卿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自己伸手拿酒壶斟酒,满脸激愤之意。显然在安置难民住宅之事上受了皇子们的气。
“颜中书,可不要口不择言。传出去可了不得。”韦见素忙劝阻道。
“传出去?咱们这里三个人,,谁会传出去?相国会说么?除非韦左相你去禀报。再说了,我颜真卿可不怕被陛下知道,传到陛下耳中我也不怕你,当着陛下的面我也敢说。”颜真卿叫道。
韦见素愕然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会去告诉陛下?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也无用,王爷们都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他们很多事都不明白,你着急上火也是无用。”
颜真卿哼了一声不出声,韦见素看着王源道:“相国劝解劝解他,他这几日压力颇大,受了不少气,心中怕是不平和。”
王源微笑点头,对颜真卿道:“颜先生,莫要生气,事情若是好办,有岂轮得到你颜真卿来办?随便找个人不就成了?正因为难办,我才举荐了你来办嘛。韦左相说的很在理,少抱怨,多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便可。王爷们不愿带头接纳安置难民过冬也没什么?还有大批的人是愿意的,何必去为他们生气?”
颜真卿长叹道:“我可不是为了他们不愿接纳安置难民而生气,我是忧心……忧心于大唐江山社稷,忧心于未来谁能成为合格的继位之人。皇子们都这么不成器,连简单的安民平乱的道理都不懂,大唐未来还有希望么?陛下一旦龙驭上宾,谁可为继?”
王源一愣,旋即微笑道:“原来颜先生是忧心于此,难道颜先生已经在考虑国本之事了么?”
颜真卿看着王源道:“不是颜某指谪相国的不是,这件事本来相国该挑头计议的。太子之位空悬,陛下也已年迈,国本之事悬而未决,军心民心都难安定。此乃第一等要务,而相国你至今不起头上奏,率群臣计议此事,此乃相国之失。”
王源愕然苦笑道:“又怪上我了?”
韦见素也苦笑道:“颜中书是不是喝多了,这事儿怎么能怪相国?相国领兵在外出生入死,这一年来几无余暇,在成都待的时间不足一月,哪有时间来计议此事?莫忘了,你可是相国冒死救出来的,现在来说这样的话。”
颜真卿叫道:“我宁愿相国先定国本再去救我,哪怕是我死了也没什么。”
韦见素斥道:“颜中书,你可真的喝醉了。”
王源忙摆手笑道:“颜先生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在颜先生心中是社稷为先的,个人生死荣辱倒是其次了。这才是高风亮节忠贞之臣呢。那么颜中书既然提及此事,可见此事非颜中书一人心中所想。咱们今日正好三个人也聚在一起,何妨谈谈这太子之位的事情,计议一下合适的人选,也好早日解决这国本之忧,你们看如何?”
王源叫这两人前来,本就是要商议上本奏议立太子之事,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喝了几杯酒的颜真卿倒是先说出来了,这倒省了王源起话头。不知道颜真卿是当真认为立太子是迫在眉睫之事,还是他看出来自己今日请他们前来的用意而提前说出来,若是后者的话,王源倒对颜真卿刮目相看了。这说明这个颜真卿可并不迂腐固执,而是心细如发揣摩到了自己的心思。此举若非是故意试探,便是有逢迎自己之意了。
颜真卿拍手叫好,韦见素也微笑道:“相国既有此议,咱们说说此事也自无妨。其实也没什么好计议的,相国说皇子当中谁是合适的人选,咱们便一起上奏便是。”
“这是什么话?国本乃极为慎重之事,怎可如此随意?要论,也要将几位皇子的优劣对比一番,推举出最合适的人选才是。岂能潦草从事?那是对大唐江山社稷的不负责任。”颜真卿连连摇头道。
韦见素甚是无语,他其实早就揣摩出今日王源邀请他们前来的来意,甚至他都能揣摩出王源心目中的那个人选来。颜真卿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非要跳出来说这些话。这个人说好听点是耿直单纯,说难听点其实就是迂腐愚蠢,不懂眼下情势如何。
第九零六章 国本(续)
王源面色如常,微笑道:“颜中书,何妨说说你心目中的人选。”
颜真卿当仁不让,侃侃道:“那下官便直说了。按照我大唐的礼法,太子之位本该以长者居之。如今陛下诸皇子之中,以仪王李璲为长,按理说该无可争议以仪王为太子。然而,仪王的品行风评不佳,聃于享乐,恐难当大任。特别是如今的局面,即便叛乱可平,也需要有中兴之主在位,方可恢复大唐元气,故而下官认为仪王是不能胜任的。”
王源微笑道:“说的在理,继续说下去。”
颜真卿继续道:“先相国姚崇宋璟说过。治世立长,乱世立贤。下官以为甚是在理。当此乱局,新太子必须是贤明之人,将来能成为中兴大唐之主,此乃第一需要考虑的。然而,恕我说句大不敬之言,当今极为皇子恐都非贤者。或跋扈纨绔,或品行不端,或不明事理,在我看来,他们没有一个是合适的。”
王源和韦见素呆呆的看着颜真卿不语,看来这颜真卿是真的喝醉了,这等话也说的出来。这话确实已经是大大的不敬了,流传出去,这颜真卿便是掉脑袋的下场。
“颜中书,这话我当没听到。现在的问题是,新太子只能从那几人之中选择。就算他们都有缺点,咱们也只能从中选出一个来。你认为谁更合适呢?你觉得寿王如何?”王源沉声道。
颜真卿愕然道:“寿王?相国难道属意寿王么?”
王源笑道:“我只是问你他合不合适,寿王为人儒雅,饱读诗书,明理知事,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颜真卿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声道:“我不同意你对寿王的评价,要问我的想法的话,皇子之中我第一个要排除的便是寿王。”
“哦?何出此言?寿王有何不妥之处?倒让你第一个便排除了他的可能?”王源不动声色的问道。
“相国说寿王饱读诗书我是同意的,但说他明理知事我却不敢苟同。饱读诗书不等于能明理知事,寿王也许读了一肚子书,但他却读歪了理。我和他虽接触不多,但几次接触便让下官对他大为失望。他不仅是不明理,而且肚子里还全是歪理。书读得多又如何?知书不达理便是无德无仁。未来大唐之主可以才能不足,甚至可以碌碌无为,但绝不能无德无仁。大乱之后不施仁德之政便难有中兴之望。再有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皇帝乱折腾,大唐便真的垮了。”颜真卿沉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寿王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人,但不知你怎知他全是歪理,无德无仁的?你们很熟么?”
颜真卿道:“我来成都四日,跟寿王便因为理念不合而数起争执。我倒不是因为和他争执而对他不满,而是在和他的争执之中发现寿王其实是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之人。他饱读诗书原该眼界高远通情达理才是,然而我丝毫没看出他是这样的人。就拿那日我初抵成都和他争论之事便可知道,在他看来,大唐所有臣民都是犬马奴婢,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份当所为,不能有任何的愉矩之行。这一点我是极为不赞成的。一旦帝王对臣民没有半分的尊重,将他们视为奴婢犬马,不顾他们的感受,便将失去民心,惹来覆灭之灾。由此可见寿王读的书多反而不明其理,满肚子的歪理,不懂为尊重宽容之道,岂是合适的人选?”
韦见素道:“那日争执我也在场,颜中书刚才所言倒是不假。那日我也对寿王言行颇为不满。只不过我这个人性不喜与人争执,故而没有说话罢了。”
王源微笑不语,韦见素是怕自己怪他当天不出声为自己说话,所以趁机来辩解几句,这家伙倒是滑头的很。
“好吧,既然寿王也不合适,那剩下的皇子们呢?颖王李璬、永王李璘、丰王李珙,这三名王爷你认为谁更合适?”王源问道。
“颖王和前太子李亨交好,非合适之选。永王倒是有些才能,但他性格莽撞易怒,而且……而且宫中有些传言他的出身之事,纵然无法证实,但也绝不能让血统有疑之人继承皇位。丰王嘛,好高骛远,心比天高但才能不足。”
王源愕然道:“你这么一说岂非没一个合适?”
颜真卿叹道:“哎,要论将来执掌大唐,我确实都不看好他们。但目前情形之下,也只能矮子里拔长子,士兵里挑将军了。所有诸位皇子之中,丰王李珙稍稍好一些。虽然他好高骛远才能不足,但起码他态度积极,也没做什么荒唐事。特别是此次跟随相国出征,表现也还让人满意。今日北门赈济之时,他倒是说了几句震耳发聩的话。虽然那样的话说的过火,但起码比其他皇子不敢开口要好。”
王源忙问下午的时候李珙说了些什么,韦见素将午后北门赈济时李珙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王源听后倒也觉得惊讶。李珙那番话确实过火,难得他有这番勇气当众说出那些话来,倒也让人刮目相看。
兜兜转转半天,颜真卿还是点了李珙,王源和韦见素都甚是无语。特别是韦见素,本以为颜真卿有什么新的见解和人选,还正替他着急以为他不知道相国的心中的倾向,却原来大家想的都是一个人。
忽然间连韦见素都觉的这颜真卿是不是在耍心机,一本正经的分析了半天,才提出李珙合适的结论,似乎更不露痕迹些。比之自己刚才表态只要王源提出谁合适便支持谁的想法,这种行为似乎显得更为精明些。韦见素心中不禁感叹,原来大家都不是吃干饭的,看上去耿直的颜真卿,实际上也许是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
“韦左相,你对颜中书所言可有什么异议?对他所言丰王李珙可为太子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源的问话打断了韦见素的思绪,韦见素忙拱手笑道:“颜中书刚才所言甚是有道理,虽然对于诸位皇子的评价之言我不敢附和,但综合诸位皇子的德才品行,丰王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是各抒己见,有什么不能讲的?说便是。此事也并无定议。”王源道。
韦见素沉声道:“王相国,颜中书。立太子之事极为重大,此事实际上决定的权利在陛下手中。我等臣子其实也只是建议之权。当年李林甫属意寿王为太子,但陛下属意于李亨。李林甫多次上奏,陛下都没有准许。现在的情形是,陛下明显是有立寿王之意的,我等若是同陛下意见相左,然则会有什么样的情形发生?当此乱局之中,朝廷中再因为立太子之事而产生纷扰,是否于大局不利?本来立国本乃是为了提振军民士气安定军民之心,若是纷扰起来,岂非适得其反?”
王源暗自点头,别看这韦见素是个滑头,但这几句倒是老成持重之语。若是因为立太子之事而闹得的矛盾公开化,确实会雪上加霜带来更乱的乱局。自己是不怕的,但这样的事发生总归是不好的。
“左相所言有理。我跟你们说实话,我其实也是属意于丰王为太子的,咱们三个意见相同,那便说明丰王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但左相所言也不能不加以考虑,若陛下属意于寿王,不愿立丰王为太子的话,确实是件棘手之事。不过话说回来,当此乱局之中,我等需要担负国家未来中兴之则,陛下若以私心立寿王为太子,未必是大唐之幸。你我都是朝中重臣,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不能让陛下从私心做出错误的决定。你们说对么?”
“相国所言甚是,下官的意思是,不要造成太大纷扰,最好是君臣和谐,妥善解决分歧。”韦见素忙道。
“颜中书以为呢?”王源扭头问道。
颜真卿想了想道:“下官是这么想的,咱们做臣子的只尽臣子本分,我们只提出人选据理力争,若陛下真的不答应,我们也尽到了职责。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该摆的理由都摆出来,陛下不会无视臣下的意见。”
“若陛下就是不同意呢?”王源问道。
颜真卿皱眉道:“那……那也只能遵照陛下旨意了。陛下乃大唐之主,他有决断之权。”
王源吁了口气,颜真卿的回答印证了自己对颜真卿的判断,到最后关头,颜真卿还是会选择站在玄宗一边的。无论颜真卿多么直率和坦陈,多么敢于直言,他骨子里还是个忠臣孝子。所谓古往今来的诤臣直臣其实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出发点其实还是维护皇权和帝王的。
“这样吧,这件事咱们三个也不能定夺。本人认为,我们需要征询其他同僚的意见。正如颜中书所言,臣子之言陛下也是要慎重考虑的,若是百官达成一致意见,陛下更是会慎之又慎。所以,这件事咱们暂且不要公开宣扬,明日起咱们分别征询百官的意见,争取达成共识。不求所有人意见一致,起码需要大部分人的意见是一致的。取得百官共识,咱们才能正式提出奏议。陛下见百官意见大多一致,便会慎重考虑我们的意见。两位辛苦些,和同僚之间多沟通多讨论,但只是私底下的,不要闹得满城风雨。”王源微笑道。
颜真卿和韦见素心知肚明,王源的潜台词便是要他们去串联百官共同上奏,其实便是有逼迫玄宗之意。颜真卿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但一想到此举是为了阻挠寿王为太子,他便心中释然了。毕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自己也无愧于心。
几人谈谈说说,又喝了不少酒。颜真卿最终喝的大醉,被王源命人架上马车送回了住处。
……
次日上午,王源来到政事堂公房内刚刚坐下,便有小吏便来禀报说李宓将军求见。王源还以为李宓是来禀报安排兵马陪同罗威前往勘察木棉山岭的铁矿之事,然而一见到李宓急匆匆而来的样子和有些古怪的表情,王源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李宓带着一身冷风进了王源公房之中,回身顺手身关上公房的门。
“怎么了?关门作甚?阳光普照,我还想着正好晒晒太阳呢。”王源笑道。
李宓凑上前来沉声道:“相国,李瑁离开成都了,此事你知道么?”
王源一愣皱眉道:“李瑁离开成都?此话何意?”
李宓低声道:“昨日午后,陛下在北门出赈济百姓,李瑁在未时末带着几名随从出了北门而去,之后便再没回城来。”
王源皱眉道:“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李宓摇头道:“不知,陛下在赈济百姓的时候,他并未陪同,而是直接出城往北而去。我的手下起初并未在意,还以为他只是出城散散心或者是打打猎什么的,然而直到天黑也没见他回来。天黑后我得到了消息,但是老朽疏忽了些,并没有当回事,以为他或许是从别的城门回城了。然而今日一早我询问了四城守将,他们都说李瑁昨日并未进城。我觉得事情蹊跷,于是命人去李瑁宅前查看,发现李瑁根本不在家。平日李瑁都起的很早在院子里读书,今日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他家中的仆役也都懒懒散散的晒太阳,可见李瑁并不在家里。”
王源皱眉道:“他出成都作甚?招呼也不打一声?若是皇子出城,该提出要求,我们派兵护卫才是。”
“可不是么?所以老朽才觉得事有蹊跷。老朽已经下令我的长子贞元率骑兵沿途追去查看。从沿途各地州府的口中应该能得知他的去向。”李宓道。
王源想了想道:“你安排的很好,李瑁私自出成都有些让人生疑,这个时候,皇子私自离开陛下身边是不被允许的。我想其中必有名堂。”
李宓低声道:“鬼鬼祟祟的,必有阴谋。这件事也许是故意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晓。北门守军说他出城时骑着陛下的照夜狮子白的宝马,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话,他鬼祟出行怕是经过陛下同意了的。”
王源一惊道:“你是说他骑着陛下的座骑?”
李宓忙道:“此消息未经证实。未必白马便是照夜狮子白。”
王源冷声道:“那还不简单,去陛下的马厩中瞧一瞧不就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声张,等李贞元探明消息,回来禀报便是。若经陛下允许出城,那便不算不合规矩。他不需要我神策军的护卫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有权这么做。”
李宓点头道:“说的是,一有消息我便立刻来禀明相国。”
李宓拱手告退,拉开门举步要出门时,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还有件事要跟相国禀报。”
王源微笑道:“是护卫罗威去姚州大雪山的事么?”
李宓摇头道:“那件事还来烦扰相国么?今日一早我便派了二十名骑兵护送罗威出城了,此刻怕是都在二十里外了。卑职要说的是,早间东城门守将禀报我说,有两名从长安郊外神策军中来的士兵进了城,说是高仙芝高副元帅派来给相国送信的。被人领着去相国府上了,所以老朽知会相国一声,以免相国一会儿出门了,他们会找不到相国禀报。毕竟那是大军中来的消息,也许是什么重要的军情,万一来政事堂找不到相国,岂不耽搁了事情。”
王源忙起身道:“哦?有此事?那可要赶紧去瞧瞧。你要是没什么要务的跟我一起回府瞧瞧是什么事。”
李宓笑道:“老朽能有什么事,成都城中治安良好,我除了四处巡察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那好,随我一起去瞧瞧。莫不是高副元帅大发神威攻下了长安不成?”王源笑哈哈的道。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高副帅若攻城岂能不提前征求相国的意见。”李宓道。
“知道,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政事堂上了马,一行人冲上大街疾驰而去。
一行人奔出没多远,王源便看到了骑着马正在大街上小跑而来的黄三的身影。见到王源后黄三果然正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两名士兵因为连夜奔行而疲惫不堪,抵达王源府上时两人都累得面无人色。黄三知道不能耽搁,于是便命人安排两人吃喝恢复气力,自己骑马来找王源,不想半路上遇到了王源一行。
众人马不停蹄的赶回了王宅,进了院子,便看到院子里阳光之下两名风尘仆仆的士兵正捧着一只大海碗喝着热腾腾的米粥。吸的西里呼噜的正香。见王源一行进了门,两名士兵连忙起身来行礼。
王源认识这两人,这两位正是高仙芝的亲卫队的两名亲卫,是高仙芝的身边人。用他二人送信,可见送来的信必是重要之事了,否则平日信件消息往来都有专门的斥候骑兵,无需用亲卫送信。
“参见王元帅,小人等奉高大帅之命送来高大帅给王元帅的亲笔信。”两名亲卫齐齐跪下行礼道。
“辛苦二位了,信呢?”王源道。
一名亲卫士兵伸手入怀,从贴身的盔甲内的衬衣之中摸出了带着体温的信,双手呈交上来。赵青上前接过信来翻覆看了几遍后呈给王源。
王源检查了信封的封口处的印封,封口处完好无缺,这才撕开信封取出高仙芝的信来,在阳光中抖动打开,仔细观瞧。众人看着王源的脸色,想从王源的脸色来判断出信中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见王源看着那封信面色数变,说不清是喜是忧。
第九零七章 消息
片刻后王源移开目光看着李宓道:“你道是什么消息么?”
李宓抚须道:“老朽不知。”
王源沉声道:“安禄山死了。”
“什么?”“什么?”身边人尽皆错愕。
王源微笑将高仙芝的信递给李宓道:“你瞧瞧,高副元帅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动身回成都后的第五天,安禄山在洛阳暴毙的消息便流传了出来。高副元帅为了鉴别真伪。还特地派人打探了真假,确定消息是真这才写了这份信命人通知我。”
李宓接信迅速看了一遍,抚须哈哈大笑:“好个逆贼,居然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落得个寿终正寝。再挨个一年半载,怕是要被乱刀分尸。这厮倒也见机的很,干脆伸腿瞪眼了。哈哈哈。”
黄三在一旁喜道:“那岂非是叛军败了?二郎也不用去领军打仗了?”
谭平笑道:“妹夫,哪有那么容易?”
黄三诧异道:“安禄山都死了,叛军还敢作乱?”
王源呵呵笑道:“三郎,安禄山死了,还有他的儿子呢。还有史思明呢。岂会那么轻易投降?信里说,安禄山贼兵各部拥戴安庆绪继大燕国皇帝位,还定了新年号载初,大赦天下呢。”
黄三啐了一口道:“也是,贼儿子还没死,还是不得安生。”
王源呵呵而笑,李宓笑道:“无论如何,安禄山死了的消息总是个好消息,陛下知道了定然觉得欣喜若狂。”
王源笑道:“陛下当然会开心,待会咱们一起进宫禀报陛下去,叫陛下也开心开心。贼首死了,总是件值得庆贺之事。”
李宓笑道:“是啊是啊。”
众人也心情愉快,纷纷大笑谈论不已。
“大帅,高大帅还有一封信要交给元帅。”忽然间,另一名亲卫向王源开口道。
“还有一封信?”王源诧异道。
那亲卫点头,伸手入怀取出另一封信呈上,王源狐疑接过,展开阅读,忽然神情变得古怪之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第二封信中的内容正是高仙芝打探得知的安禄山之死的内情。安庆绪和严庄合谋杀了安禄山之后,没敢立刻发布安禄山死亡的消息,直到十天以后,才对外公布了安禄山殡天的消息。利用这十天时间,严庄将他的五万征南大军尽数调集进洛阳,控制了城中的局势。待一切尽在掌握,才敢公布安禄山死亡的消息。
这之后迅速颁布了安禄山的传位诏书,当然那是假冒的诏书。对于燕王安庆恩的死,严庄倒也给出了个甚是让人唏嘘的解释。严庄对外宣布说:安庆恩和安禄山父子情深,闻听圣武皇帝殡天,燕王悲痛欲绝,乘人不备自挂殉葬。其母德妃殷氏得知陛下殡天爱子自殉也悲痛欲绝,遂自缢而亡。活脱脱将这一对被安庆绪挥剑斩杀的母子塑造成了有情有义为爱献出生命的贞烈人物。
然而,关于安禄山和安庆恩以及殷氏的死,城中暗地里却早已流言纷纷。所谓纸包不住火,那日夜间的变故闹得沸沸扬扬,想掩人耳目当然是不可能的。再说安禄山和安庆恩的死有诸多的疑点,安禄山确实身上生着毒疮,眼睛也瞎了,很多臣子都认为陛下活不了多久。但决不至于这么快便驾崩了。而且自从天气变冷,以及从南方请来的几名名医抵达洛阳以来,安禄山的病情大为好转,肚子上的毒疮也不像夏天那样溃烂不堪,甚至有结疤愈合之象。安禄山甚至还接见过几次臣下,大臣们见安禄山除了目不能视物之外,精神倒是很好。怎么就忽然死了?结合十日前那天夜里的喧嚷,以及暗地里流传的消息和城中大批兵马的戒严和小规模的攻杀情形,明白人都心中肚明,应该是发生了宫闱之变,酿成了人伦惨剧。
安庆恩的死便更是疑点重重了。安庆恩只是个不通人事的孩童,他怎会如严庄宣布的那般,因为安禄山的死而上吊殉父?这简直是荒唐!小小孩童如何有这般孝义之举?这完全是瞎胡扯。结合安禄山一直以来毫不掩饰的对安庆恩的喜爱,不止一次的流露出要传位于他的意图,这件事的内情便昭然若揭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安庆恩的死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即便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安禄山已死,五万征南军尽数进入洛阳。在严庄的强势清扫和肃清之下,十余名大臣因为和安庆绪不和而被诛杀抄家,全城兵马兀兀人人自危的情形下,所有在洛阳的文武官员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宣誓效忠安庆绪。其实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他继位也是合情合理的。安禄山偏爱燕王,欲废长立幼,本就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事到如今的结局其实也是他自己埋下的隐患。而臣子们其实想的是,效忠燕王也是效忠,效忠晋王也是效忠,只要能保住脑袋,保住荣华富贵,那么效忠安家的任何一位即位者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唯一让他们不满的是安庆绪夺取皇位的方式而已。
安庆绪快速的登基为帝,大赦天下晋升百官以求安定民心稳定局势。此次最大的功臣严庄更是被安庆绪尊为兄长,出任大燕国大丞相一职,除此之外还兼着征南军大元帅,洛阳禁军大元帅的军职。安庆绪甚至封了他范阳王的王爵,以发迹之地范阳为名的王爵,这荣耀堪称绝品。
对宣誓效忠的文武百官,安庆绪也大派红利。除了肃清那些之前和安庆绪以及严庄不睦的官员,杀的杀抄的抄之外,其余的效忠之臣都得到了晋升。在外领军征战的各大将领也都派人宣旨加封官职,以安人心。安庆绪没有要求所有人武将都回洛阳参与安禄山的葬礼和自己的登基大典。理由是国事为重,好好的为大燕国征战便是最好的祭奠和道贺之礼。实际上这是严庄担心这些武将们归来后会生出事端来,发现安禄山的死因,那反而很是棘手。
就这样,和当初安禄山的仓促称帝一样,大燕国的第二个皇帝安庆绪也就这么马马虎虎的仓促登基,正式成为了大燕国的主人。
高仙芝得到安禄山死亡的消息是在王源离开大军回成都之后的数日。说来也巧,获得消息的途径是在某天晚上抓获了企图通过神策军封锁线进入长安的宣旨钦差。那是安庆绪派往告知史思明父皇去世,传位于己的宣旨之人。从截获的圣旨上高仙芝得知安禄山死去,安庆绪即位的消息。为了安史思明之心,那圣旨上还加封史思明为妫川王,封史思明之子史朝义为大将军,加了侯爵位爵位,勉励他父子坚守长安,伺机破敌。还告诉史思明,丞相之位严庄暂代,将来大唐覆灭之后,便封他为大丞相总揽军政事务云云。总而言之极尽勉励宽慰和褒奖,对史思明尊敬之极。
高仙芝对此甚是奇怪,安禄山岁数也不大,怎么就忽然死了?这事儿当真奇怪。这家伙才当了几个月的皇帝而已,怎地如此福薄。觉得蹊跷的高仙芝亲自对传旨的大燕国钦差进行详细审问,终于那钦差透露了城中的一些内情。高仙芝何等的精明,一点蛛丝马迹便会引发他的怀疑,故而立刻派出细作前往打探。细作们混入了洛阳城中,很快便在街头巷尾的蜚语流言之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回禀给了高仙芝知晓。
高仙芝得知真正的内情后大为惊愕,他虽然对这件事发生之后的战局情势有些想法,然而他不能独自做出决断,于是立刻写信通知王源。
至于为何写两份信给王源,那便是高仙芝的细心之处。第一封信可以说是公函,可以对外公开的。那信上只是客观描述了安禄山驾崩,安庆绪即位的消息。这封信王源可以看,别人也可以看。高仙芝知道,王源一定会禀报玄宗这个消息,那么这封信很可能玄宗也会过目,所以写的都是事实,并无任何的私人言语,也没有打探到的那些小道流言。而第二封信便不同了,信中详细叙述了他打探到的安禄山之死的内情,以及因此事而产生的一些后果的判断,对平叛的形势也阐述了他自己的观点,征询王源对此事的看法。信中的一些言语和内容涉及一些敏感的话题,那只能是王源自己才能看,却无法公开了。
庭院之中,王源大笑不已。众人甚是诧异,不知道王源因何而大笑。王源自然不能全盘告诉他们第二封信上的内容,不过安庆绪和安禄山之间的宫斗大戏倒是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的。闻听王源叙述了安庆绪杀父继位的传闻后,众人都错愕不已。这等事虽然凶险残忍,但发生在敌人身上便是一则最好的八卦新闻,难怪王源大笑不已了。
当下王源立刻动身前往散花楼觐见玄宗,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玄宗。无论和玄宗之间的关系僵到何种地步,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及时禀报并且和玄宗商谈此事所带来的后果的。
在路上,王源迅速的考虑着安禄山之死会带来什么影响,仔细的斟酌高仙芝在信中提及的一项大胆的建议。高仙芝的第二封信中提出了大军往西撤退作防守之态,不再围困长安城截断长安往东的通道的建议。高仙芝的理由很简单,若安禄山的死确实是安庆绪弑父夺位的后果,那么叛军之中必生内乱,得知这个消息的史思明是不会听从安庆绪的号令的。那么与其大军冒着严寒堵截在长安以东,还不如退守长安以西城池防守休整,坐看事态发展。或许可以坐看叛军内斗,坐收渔翁之利。
王源承认高仙芝的想法很大胆,但王源一点也没认为这个建议是荒唐的。事实上读了高仙芝的第二封信之后,王源便坚信安禄山被安庆绪弑杀这件事绝非虚假。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王源所知的安史之乱的历史史实。本来王源因为时间线的错乱和进程的加速而对所经历的一切和真实历史进程是否一致产生了极大的迷茫和怀疑。但这件事一出,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这充分说明,尽管有着很大的差异,历史的进程未必会尽如真实历史那般发展,但在部分细节上却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而行,并没有走上岔道。安禄山的死便是其中之一。
那么,安禄山死后,史思明和安庆绪反目成仇的事情也极有可能发生,因为安禄山死后的局势正是因为安禄山之死而引发,这一点上当有很大可能会和史实相同。然则高仙芝判断的事情的高明之处便是他预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王源没有理由不同意他的观点。所以王源做了决定,同意高仙芝的建议,将神策军从寒冷的野外军营之中撤回长安以西的城池休整过冬,坐看局势如何发展。
当然,这个大胆的想法和之前的平叛计划有很大的不同,退兵之举很可能引起玄宗的巨大不满,所以王源必须说服玄宗同意自己和高仙芝的决定。即便有着军务自专之权,在这样的事情上王源也不能不顾玄宗的感受,退兵意味着放弃攻击长安,这会给人以畏敌惧战败退而归的印象,很容易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但若玄宗同意,那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玄宗的书房之中,王源将高仙芝的第一封信呈给了玄宗,玄宗细细读信之后面露大喜之色。但其实玄宗早就知道了消息,几日前李光弼和郭子仪派人兼程送来的密信中便已经禀报了这个消息,当天晚上玄宗开心的都没睡着觉。虽然功能已经快要丧失,但玄宗那晚还是召了两名妃子不软不硬的折腾了一番。玄宗甚至诗兴大发,这几日写了好几首诗讽刺安禄山没有天命却逆天而行,结果当了皇帝几个月便死了。由此可证明自己才是真龙天子,除了自己,谁觊觎真龙之位都要遭到天谴。
此刻,王源将这个消息禀报上来,玄宗虽然早已知晓,但还是很高兴的。高仙芝的这封信进一步证实了安禄山的死讯,那个大逆不道的安禄山真的死了,妄图抢夺他的大唐江山的逆臣终于被老天给收了。于此同时,玄宗对王源也颇有些歉意。当李光弼的密信几日前抵达的时候,玄宗对王源是很愤怒的,因为他认为这件事王源一定是知道的,但王源却对自己隐瞒不报。但现在,王源接到了高仙芝的来信立刻来禀报的举动,才让玄宗明白,原来王源是真的不知情。他离开长安郊外时安禄山死去的消息并没有流传出来,所以王源其实也是在今天才刚刚知晓。这么看来,王源其实是被自己误会了,这个人并没有刻意的隐瞒消息。
“哈哈哈,好好好,安禄山这个逆臣,终于遭受天谴而亡,此乃我大唐中兴之兆。这等贼子,自有天收。这消息来得太好了。”玄宗朗声而笑,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如刚刚知道这个消息那般的兴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事当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叛贼贼首死了,于我平叛大局大大有利。”王源微笑道。
玄宗心中一凛,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件事会引发的影响。自己已经派了李瑁去和回纥大汗商谈借兵攻长安之事,现在王源也得知了安禄山死了的消息会不会也觉得可以立刻趁乱攻击长安。那样的话,岂非让神策军先攻入长安,那可不是玄宗所希望的。
“王源,你说安禄山这一死,我们是否可以改变既定计划,趁机收复长安呢?”玄宗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王源早知玄宗有此一问,在王源看来,玄宗自然是急迫的想要收复长安城。逢此大变,玄宗第一时间想要问的怕便是这个问题了。然而,王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自己的判断却和玄宗的想法背道而驰。玄宗要听到的不是自己积极响应改变既定计划即刻攻下长安这样的话语,他反而希望王源不会这么做。
“陛下,臣所言的安禄山这一死于平叛有利,并非是说叛军便会立刻土崩瓦解。陛下要知道,史思明所率的十余万兵马其实只听命于史思明。安禄山的生死其实对史思明所率兵马的实力影响不大。安禄山虽然死了,但长安城的史思明大军其实并不会混乱,因为他们听命于史思明。此时攻城,和之前攻城的结果其实差不了多少,我神策军并无胜算。”王源缓缓道。
玄宗的心里乐开了花,但他不能有丝毫的表露,反而面带愁容道:“原来如此,你说的在理,朕也是心急了些。其实朕也明白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要介意,朕只是询问这种可能性。既然无法利用安禄山之死收复长安,便还按照之前的计划,明年春天再攻长安便是。”
王源对玄宗的通情达理报以微笑,点头道:“陛下圣明,陛下的心情臣很理解,希望陛下再忍耐忍耐,明年夏天,陛下一定能回到长安,臣给陛下当面保证。”
玄宗笑道:“徐徐图之,徐徐图之便是,朕不想给你压力,反而坏了大事。那么依你之意,似乎安禄山这一死其实对平叛大事并无太大助益是么?”
王源笑道:“臣正要为陛下分说。臣刚才说了,安禄山一死,对平叛大业是有很大好处的,好处不在于立竿见影,而在于叛军内部的局势。安禄山活着的时候,无论其手下将领多么桀骜难驯,但他们却对安禄山服服帖帖。很简单,一则他们都是跟随安禄山多年的部下,受安禄山提拔重用之将,当然对安禄山敬畏有加。包括史思明,和安禄山是总角之交,又受安禄山举荐,这才从籍籍无名之人成为了平卢兵马使。安禄山放手让他统率平卢节度所属五万兵马同契丹人呢作战,可谓是成就了史思明。正因为如此,,史思明才对安禄山死心塌地,甘愿受他驱遣。”
“确然如此,当初安禄山曾多次向朕举荐史思明。朕甚至不知这史思明有何功绩,但朕基于对安禄山的信任,故而准许他对史思明加以提拔。哎,朕当初也是被安禄山蒙蔽了双眼,竟任由他提拔亲信,拿朕的恩宠作为他私人的笼络人心的筹码。朕悔之不及。”玄宗叹道。
第九零八章 遗愿
最近玄宗这种自我批评的话说的有点多,在王源面前就说过多次,王源知道这不过是玄宗的一种手段罢了。当真悔过的话便该向天下人悔过,而非私下里唠叨这些。当真悔过的话也不至于依旧暗地里玩出那么多的花样来,这样的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而已,其实他一直都没觉得自己是错的,错的都是别人而已。
“陛下不用自责,往事已矣来者可追,往前看便是,无需再想那些事。目前的情势是,安禄山死了,安庆绪即位为伪大燕国皇帝,情势便不同了。史思明会听命于安禄山是因为安禄山于他有恩,但安禄山一死,安庆绪怎能镇住史思明这等桀骜之人?臣所言安禄山之死于平叛有利的话便是基于此的判断。臣认为史思明这个人一定不会听命于安庆绪,他们之间必生嫌隙。史思明手握十余万大军,兵力几可占叛军兵马的一半,且都是精锐骁勇之兵,怎会将安庆绪放在眼里?”
“你是说……史思明和安庆绪会翻脸?他们会窝里斗?”玄宗皱眉道。
王源点头道:“很有可能。臣还有隐情禀报,陛下听了之后一定会和我有同感。”
“哦?何种隐情?”玄宗忙道。
“高仙芝的信中没有说明安禄山的死因,但他却让送信的兵士告诉了臣一个小道消息,关于安禄山死因的小道消息。”
“安禄山的死因?不是因为身上生了毒疮无治病死的么?难道还另有原因?”玄宗讶异道,他还真不知道会有隐情,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密信中也只说安禄山因身上生了毒疮不治而死,根本没有提及其他。
“也许只是病死的,但私下里的小道消息却说是安庆绪篡位弑父。因为安禄山想传位于幼子安庆恩,惹恼了安庆绪。所以安庆绪串通叛贼军师严庄,深夜入宫杀死了安禄山。”
“什么?”玄宗惊愕道。
王源沉声道:“此为小道消息流传,故而高仙芝并没有在信中写明,只是让送信的兵士告诉了臣。然臣来时思虑再三,反倒觉得这小道消息似乎更为可信。区区毒疮怎会让正值壮年的安禄山就这么死了?而且是这么的突然,事前毫无征兆。而且据闻严庄的五万征南兵马全部开进了洛阳城,这是极不正常的。臣分析,定和安禄山之死有关。”
玄宗沉默良久,微微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朕也觉得甚是蹊跷了。”
王源道:“即便小道消息不实,但陛下您想一想,这样的消息四处流传,身在长安的史思明听在耳中会怎么想?本来就对安庆绪不服,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如何?若是史思明和安庆绪之间乱了起来,岂非对我平叛大业极其有利?”
玄宗想了想道:“那又如何?史思明如今在长安被我大军困住,他就算想和安庆绪闹起来,怕也是鞭长莫及吧。”
王源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所以臣认为,在这个时候我们不但不能逼急了史思明,或许还应该放虎出笼。”
“怎么个放虎出笼?”玄宗道。
王源道:“臣决定将神策军撤离长安,退守长安以西邠州金州一带,给史思明造成我大军无力攻城的假象。”
“什么?你想撤兵?”玄宗又是一惊:“为何如此?”
“因为那样一来,也许便可坐山观虎斗了。”王源沉声道:“史思明因为安禄山之故而死守长安。若他怀疑安庆绪杀了安禄山继位,他又被我困在长安。我大军一旦撤离,他也许会立刻率军逃出长安,不会遵循安庆绪的命令死守。若他当真这么做的话,长安岂非唾手可得。这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若弃守长安,安庆绪必会严惩他,史思明手握重兵,搞不好他们便会窝里斗,这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玄宗皱眉道:“但史思明若是不按照你所想的逃离长安呢?你这大半年来大军好不容易形成的困守长安的态势岂非付之东流?若叛军再增兵长安,岂非更难攻打?”
王源摇头道:“他若执迷不悟,明年春天我大军再临城下发动攻城便是。至于陛下所担心的叛军增兵长安之事,臣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增兵长安反倒是好事,臣反而担心他们挥军南下攻我东南之地,那才是最要命的。”
玄宗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半晌道:“王源,朕担心,若此次撤兵情势不如你所预期的那样,怕是会让你背负骂名。你可要想清楚了。”
王源呵呵笑道:“骂名?臣怕什么骂名?臣只要能顺利平叛,其他的什么都不会管。臣又不是畏敌溃逃,只是战略撤离而已,不明其中之理的人才会乱骂人。臣只需对陛下解释,其余人臣却不用跟他们费口舌了。”
玄宗点头道:“既如此,你想做你就做,朕同意了便是。”
王源没想到玄宗这么轻易便同意了自己的建议,颇感意外。本来王源还以为需要跟玄宗费一番口舌解释,甚至拿出军务自专的话来堵住玄宗反对的话。但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
玄宗同意的很干脆,倒让王源甚是意外,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提议其实正中玄宗的下怀。玄宗并不相信王源所言的什么叛军会内乱,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的话,玄宗将王源此举一概视为糊弄自己的鬼话。
在玄宗看来,王源无非便是不想攻下长安,不想积极平叛罢了。因为一旦攻下长安,夺回洛阳,自己便将离开成都,脱离他王源的控制。而且一旦平叛结束,他王源还好意思当这个平叛大元帅么?他还能阻止禁军的重建,各地节度兵马的重建么?王源此举无非是想困住自己,以忠君之名,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实。
而玄宗不假思索的同意了王源这个近乎荒唐的建议的原因便是玄宗寄于厚望的借兵攻长安之事。本来若王源的大军在长安以东驻扎,即便李瑁和回纥人达成借兵的协议,郭子仪和李光弼有了足够的实力拿下长安,那也是一件棘手之事。王源的神策军就在长安旁边,一旦郭李攻城,神策军一定不会袖手。长安城攻下后,谁的兵马先占领长安城控制住长安城还是个未知数。而玄宗借兵的目的便是要郭子仪和李光弼先一步控制长安城,这样王源的兵马便不会被允许进入城中,从而达到自己回到长安之后摆脱王源的控制的目的。那么难题就在王源的神策军若一直在长安左近的话,这个计划是很难奏效的。
玄宗本来正在焦虑于借兵成功之后该如何找个理由让王源的神策军调离长安一线,从而给郭子仪和李光弼占领长安城的机会的事情。该以何种理由说服王源的兵马调离,而不至于让王源产生会怀疑。现在王源却自己上门来提出了退兵的想法,玄宗差点就没忍住笑出声来。老天开眼,否极泰来,自己是天子子,老天都会在关键的时候帮着自己解决难题,这充分说明自己受天之眷顾,大唐气数尚在,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王源离去后,玄宗在屋子里大笑出声,忽而诗兴大发,急命内侍铺纸磨墨,挥笔作诗一首:节变寒初尽,时和气已春。繁云先合寸,膏雨自依旬。飒飒飞平野,霏霏静暗尘。悬知花叶意,朝夕望中新。
看着墨迹森森的诗作,玄宗得意不已。‘悬知花叶意,朝夕望中新’这两句最是得意,一切正在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不正是中新之望么。玄宗命人将此诗装裱,挂在书房墙上,感叹自己很久没有作出这样的好诗了。
王源回府后写下书信交给两名送信的亲卫回复高仙芝,同意他的建议,将大军退守金州邠州一带休整过冬。这个决定作出后王源其实也松了口气。因为大军扎营于灞河两岸,虽然有所庇护。但长安的冬天之残酷是难以想象的,即便又充足的物资供应,但一到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之事,以灞河军营的那些过冬的庇护营地,也不免遭受风刀霜剑之苦。毕竟是野外军营,防寒设施是无法完备的,一个冬天下来,什么样的情形都会发生,很可能会在严寒之中士气消磨发生难以预料之事。能够退守城池之中过冬,对大军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以前是担心史思明离开长安,所以困住他和他的兵马,现在却是希望史思明离开长安,因为希望史思明和安庆绪之间会产生内讧。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风云变幻,情势迥异,王源也不得不感叹这大唐的世界其实也是变化快的很。对王源而言,他绝不想和对手硬碰硬的死拼,他更希望会渔利其中,避免神策军的过多伤亡,眼下的这个决定便是基于这种考虑。这也是他宁愿冒着史思明撤离长安后或和安庆绪团结一致合兵一处更加壮大的危险,也要这么做的原因。
……
次日午后,王源从政事堂回府后,黄三已经备好了车马等着他了。因为王源和黄三约定好了,今日要去城东拜祭黄老爹的墓。回成都数日,为各种事情所纠缠,王源一直想去拜祭一番。但拜祭扫墓需要合适的日子,王源其实不信这个,但也不愿坏了规矩引发不安,所以便忍耐了几日。直到昨晚黄三告诉王源说明日黄历上是适合扫墓祭祀的日子,王源便立刻答应明日午后去拜祭。
两辆马车并数十骑飞驰出东城门,沿着官道行了五六里,拐上一条通向龙尔山的土路。一路上寒风刺骨,四野萧索。短短数日之间,寒潮来袭,天气变的很是寒冷。即便冬阳高照,但其实也抵挡不住越发明显的刺骨的寒冷了。
一处小山之下,众人下马下车徒步步行上山。前来拜祭的除了王源和李欣儿之外,还有黄三和黄英黄杏兄妹以及谭妮儿几人。行到山腰处,一片向东的山坡平坦之处,一座坟墓孤零零的矗立在荒草之中,坟头的黄草都已经有了不少,在寒风中微微摇摆。
一到墓前,黄英和黄杏便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跪在坟前泣不成声了。
“二郎,这便是我爹的墓了。一个多月没来,坟头都长了这么多的草了。”黄三红着眼圈沉声道。
王源微微点头,上前去将携带的酒饭供果一一摆在坟前,点上三炷香插在坟前,跪在坟前磕头。黄老爹虽然和王源并无血缘关系,但王源其实和他的感情甚好。当年落魄为坊丁之时,王源经常便在黄家出入,黄老爹和自己甚是谈得来。和他的儿子黄三的木讷不同,黄老爹很是健谈,和王源谈天说地说些掌故见闻,爷俩甚是投缘。
在王源心目中,自己穿越而来的迷茫之时,挽救自己和给自己极大慰藉和温暖的便是黄家人。无论是黄三的仗义相助,还是黄家大小妹的体贴照顾,乃至从黄老爹身上得到的长辈的慈爱,都是王源能够走出迷茫发愤图强的一股极大的动力。内心之中,王源将这个穷困邋遢却朴实慈祥的黄老爹已经看着是自己父亲了。之后的颠沛岁月之中,无论何时,只要回到家中,王源总是不忘给黄老爹买些好酒好穿之物,也常常抽空陪着黄老爹喝上两杯。在王源看来,无论自己经历多少风雨,心情多么的糟糕,只要和黄老爹盘腿喝上几杯,听着他那些没什么道理的絮絮叨叨,心境便平和了许多。
“爹,二郎来看您了,您临去时走得急,都没来得及通知二郎一声。您临去时候还问二郎回来没,想在二郎来瞧您了。”黄三在旁烧着纸钱,低声道。
一提起当日黄老爹去世的情形,一旁的大小妹的哭声更大了。
“老爹,我来看您了。二郎陪您老再喝几杯酒。”王源低声说话,将带来的一坛子酒尽数洒在坟头。李欣儿也跪在一旁磕了几个头,低声的祷祝。
黄三道:“二郎,十二娘,起来吧,地上凉的很。我爹知道你们来看他一定很高兴的。”
王源缓缓起身,黄英也扶着李欣儿起来。王源站在坟前往四周张望,周围一片荒凉,草木荆棘横生,显得甚是杂乱,不觉皱了眉头。
“三郎,为何要将老爹葬在这里?这里只有老爹的坟在此处,为何不是葬在南边的坟地里?那里是成都百姓的葬场,埋在南坡不好么?”王源问道。
“二郎有所不知,这是我爹临去时要求的。他一直念叨着说想念长安老家,说活着不能回去,死了要葬在北坡那样可以看到通向东边的回长安的路。我没有办法,这才在北坡寻了这处平坦之地安葬了。”黄三沉声道。
王源沉默半晌道:“老爹是想落叶归根啊。先葬在这里,待收复了长安,咱们重新将老爹收殓,在长安城外的坟地安葬。也了了老人家的心愿,你看如何?”
黄三道:“甚好,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和我娘葬在一处。不然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成都,远隔千山万水,魂魄都难归一处。”
王源见他说的凄凉,心中甚是沉重。魂魄之说只是虚妄,但死后不能归家却是憾事,这事儿需得了了。
王源亲自动手,带着众人将坟墓周围的枯树杂草清理一番,将碎石土块也搬运一旁,收拾了一番。稍微看着整洁一番才稍稍心安一些。
“二郎,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离开之前,踌躇半晌的黄三忽然开口道。
王源微笑道:“三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
黄三憨憨的笑了笑道:“我是怕说出来二郎为难,但今日在我爹的坟前,我想问问这件事。也算是了一桩我爹的心愿。”
王源笑道:“说吧,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呢。”
黄三看了一眼李欣儿道:“十二娘,您莫见怪,这件事确实是我爹的心愿,着我跟二郎提一嘴。事儿成不成是一回事,但我若不说出来便是不孝了,我怕我爹会责怪我。”
李欣儿笑道:“黄三哥,有什么话就说便是,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你和二郎就像亲兄弟一般,咱们都是一家人,可莫见外。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心里噗通噗通的,好像真的是什么大事儿。”
王源拉着黄三坐在黄老爹坟前的石头上道:“三郎,说吧,老爹也在,有什么只管说。”
黄三咬咬牙道:“好,那我便说了。是这样,我爹这几年在成都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我一家老小托庇于二郎的照顾,我黄家能有今日也是二郎提携。我爹在世时常说,我黄家受你们王家两代的恩惠。当初我爹娘流落京城时,是你王家老大人夫妇收留了他们才活下来。现如今我们也托庇于二郎的照应。受你们王家两代恩惠甚多。”
王源皱眉道:“三郎,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这是把我当了外人了。”
黄三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爹是告诉我们,我黄家不会忘记王家的恩惠。”
王源摆手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要全是这样的话,我可要不爱听。”
黄三忙道:“二郎莫急,听我说便是。我爹说,这几年他过得舒心,但有一件事,他心里一直别扭的很。前两年他跟我说过,我没接他的话茬儿。但是他临去前又叮嘱我这件事,我翻来覆去的想,该跟二郎说说这事儿。”
第九零九章 遗愿(续)
“到底是什么事?黄三哥,瞧你这吞吞吐吐的劲儿。你平日可不这样。”李欣儿笑道。
黄三挠头道:“不是我吞吞吐吐,我是觉得不太好开口。罢了,我直说了便是,我爹一直牵挂的便是大小妹的事儿。”
一旁的黄英和黄杏儿一听,都有些发愣。黄老爹去世时她们不在床边,因为按照大唐民间的风俗,老人去世女子不可在床边,怕是阴气太重,犯了牛头马面。所以黄老爹去世的时候她们姐妹都在外间呆着,黄老爹临死前交代黄三的话她们也并不知道。
王源诧异道:“大小妹的事儿?她们怎么了?”
黄三叹了口气道:“二郎,大妹小妹今年几岁了你知道么?”
王源皱眉算了算道:“大妹好像是十九了吧,小妹也十八了吧。哎呀,你不说我都没在意,大小妹都是大姑娘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黄三苦着脸道:“二郎,寻常人家姑娘十五六岁便找婆家了,大小妹一个十九一个十八,眼看就要过了婚配的年纪了,还这么不成不就的,我爹都急的不行。我娘去世的早,也没人张罗此事。爹爹说了几回这事儿,大妹小妹嫌耐烦。我说话她们也不听,这不,眼看着便这么大了,你说怎么是好?”
黄英面色通红,低声叫道:“阿兄,你在瞎说些什么?不要说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这事儿,这可不是瞎说,这是正事儿。也怪我,一直瞎忙没在意此事。十二娘,这事儿你要张罗,回头跟阿萝惠儿她们商量商量帮着张罗。替大妹小妹寻个如意郎君,办了事儿。”
李欣儿笑道:“谁没张罗?我可是提了好机会。每回一提,大妹便扭头便走,我能有什么法子?”
王源道:“那是为何?大妹小妹,这事儿没什么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之事而已。”
黄英红着脸道:“王家阿兄,莫说了好么?我一辈子不嫁人,就在府里呆着。你们要是嫌弃我碍眼,我便去当尼姑去。”
王源愕然道:“净瞎说,当着你爹的坟前,怎可说这样的话。”
黄三摇头叹息道:“瞧见没?一说这事她便这般说话。二郎,你可知大妹为何不愿意提这些事?”
王源道:“为何?”
黄三长叹道:“我以前也不知道,我爹临去世前告诉了我,我才明白。原来这妮子……这妮子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王源忙道:“有人了?是谁?我出面撮合撮合便是,我王源的妹子,还有人嫌弃?生的也花容月貌,脾性也温柔,这谁这么不开眼?”
黄英捂脸叫道:“莫说了,莫说了。”
黄三不理她,看着王源道:“二郎,你莫嫌我唐突,我爹说,大妹心里的那个人便是二郎啊。”
王源呆了呆,愕然道:“莫瞎说。”
大妹黄英羞得无地自容,拔腿便跑,谭妮儿和黄杏忙追上去拉住。
“二郎,这等事我岂会瞎说?大妹一直心里便有你,我爹说,他早就知道这事儿了。我爹说,他早就发现大妹不对劲了。你记得么?在京城时,大妹替你浆洗衣服缝补衣衫,不让任何人动手,只她一个人动手。你那年卖镜子后不是给大妹扯了花布做了件素花袄么?这么多年,家里早就买得起好衣服了,大妹还是每年冬天都穿那件。瞧见没,身上穿着的还是这件素花袄。”黄三道。
王源和李欣儿不由自主的看向黄英,果见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洗的褪色的花袄。平日见惯了倒是没注意她的衣着,现在这么一看,很是扎眼,和周围人的穿着都格格不入了。
“求你了,阿兄你莫说了,再说我便没脸见人了,你要逼死妹子么?”黄英流泪哀求道。
“妹子啊,有些事埋在心里没有用啊,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爹爹替你着急,阿兄也替你着急。你不嫁人,小妹也不能嫁人,这事儿总是要了解的。不管怎么着,今日在爹爹坟前,这件事必须了结了。”黄三叹道。
王源心里不是滋味,他其实隐约有些感觉,但并没有深想。自己身边的女子太多,平日应付不暇,那里还去想这些?再说,黄英在自己心里像个妹妹一般,王源也没往那上面去想。
“二郎记得那年上元夜,咱们带着大小妹去看灯。你给大妹买了个簪子么?”
“记得,只是个普通的银簪子罢了,花了不到三百文。”王源点头道。
“那簪子一直压在大妹的箱子底呢,爹爹说他经常看到大妹拿着簪子自言自语的,爹爹无意间听到了几句,好像是跟你在说话,跟犯了痴似的。你说,若不是心里有你,怎么会这样?”黄三叹息道。
王源看着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倒的黄英,忽然心中无限的愧疚。黄英这么多年来在王家里里外外忙碌不休,在王家她已经是不可或缺之人,什么事大家都习惯于叫她。上到王源李欣儿下到里里外外的琐事,几乎你需要她的时候,她都默默的站在身边。然而自己眼里却根本没有重视她。只是习惯于她的存在,习惯于她在身边伺候。看着那张憔悴的俏脸,那朴素素净略带疲惫的面孔,王源的心开始绞痛。扪心自问,自己对黄英并没有太多的照顾,相反远黄英对自己才是真正的嘘寒问暖,贴心之极。
“二郎,今日我说这事儿,不是想要求二郎如何如何。我也知道,以大妹的身份是配不上二郎的。我只是当着爹的面将这件事挑明了,二郎亲口拒绝了她,教她死了这份心,也好赶紧找个人嫁了。爹爹也是这个心思,他说二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大妹是痴心妄想,爹不想大妹这么下去,要我跟你挑明此事。二郎,你告诉大妹,让她死了这份心吧。”黄三低声说道。
……
大妹黄英低垂着头,脸上一片煞白,手指绞着衣角站在那里,身子微微的颤抖。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秘密当着众人的面被揭开,她不知如何是好。又羞又怒又怕。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配不上王源的,王源就像是挺拔入云的一棵参天大树,接天而立遥不可及。而自己就像是地上的一根不起眼的小草,永远也不可能和大树相比,只能默默仰望。
然而,爱慕之心却难以遏制,几年前尚是豆蔻少女之时,黄英心中爱的种子便开始滋生发芽,不可遏制的爱上了王源。王家阿兄相貌俊美风趣可爱,而且非常的有本事有才能,这样的男子怎么不招人爱呢?然而,她无法开口,虽然王源对自己也很好,但黄英明白,那只是兄妹之爱,而非自己所期望的那种爱。
王源出人头地名声鹊起,官职迅速攀升。黄英一方面替王源高兴,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自己和王源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那个少女心中的梦已经遥不可及。有时候,她甚至私底下闪过这样的念头:要是王家阿兄没这么大的本事,没有出人头地当上大官那该多好啊。那样的话也许心中的梦还能有实现的可能。但她很快便骂自己龌蹉,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要王家阿兄一辈子碌碌无为么?自己怎能如此自私?
黄英只能默默的看着王源成婚,看着他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妻妾,她快羡慕死了王源身边的女子,为什么她们那么幸运,能得到王家阿兄的爱。而自己只能默默的陪伴在他左右,像一根不起眼的小草一般,引不起他更多的注意。
很多年来,黄英已经渐渐的习惯了,她默默的在王家忙碌着,将所有对王源的爱化作了做事的动力。她不再想能否有梦圆的那一天,她只想着,自己好歹还陪伴在他的左右,天天能看到他。王源笑了她便开心,王源怒了她便不开心,王源吃不下饭了,她想着法子让厨下做好吃的,王源冷了,她随时送上衣物给他御寒。王源的衣服是黄英亲手去清洗熨烫,虽然以她在王家的地位,她已经根本无需这么做。这过程中,哪怕王源对自己笑一笑,简单的说几句话,对黄英而言都是一种最大的欣喜,她就这么默默的守护在他的身旁。
背地里,黄英偶尔拿出来王源送给她的东西,回想着王源和她说的每一句话,痴痴的开心,痴痴的想。她将这份爱深深的埋在心里尘封起来,只偶尔拿出来回味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然而那尘封的心事今日被阿兄当着众人的面解开,黄英惊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倒不完全是害羞,而是她生恐此事一旦揭露,会让王源恼怒,会惹得王源不开心,惹得李欣儿不开心。那么哪怕是默默守护在王源身边的这个小小的愿望未必能成了。那才是黄英最担心的事情。所以,她身子微微发抖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似乎在等着命运的宣判。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自己连在王源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那自己便去出家当道士或者当尼姑,绝对不会如阿兄所愿去嫁人。自己心里的这个人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全部,无法再容得下任何一个其他的人了。
听完了黄三的一席话,黄老爹坟前的所有人都一片寂静。北风吹过周围的山树枯草,发出呜呜切切之声。风很冷,吹得人头脸手这些露在外边的部位生生发疼。
王源不知道如何回答黄三的话才好,但他对大妹的痴情极为感动。即便没有男女之爱,天下又有哪一个男子面对深爱自己的女子不被感动?特别是她为自己默默的奉献了那么多,像个沉默的乖巧的小白兔一般的在身旁守候着,这份坚守便足以让人动容了。但王源不得不考虑现状,自己明里暗里的妻妾和情人都已经快十多个了,而大妹跟她们相比,没有任何一处有优势。大妹或许会过得不开心,这是王源决不能同意的。
王源缓缓起身来,走到黄英面前。黄英低着头,看见了王源的双脚在自己面前的地面上,她更是身子颤抖,踌躇不已了。
王源叹了口气,解下披风来给黄英披上,沉声道:“大妹,天这么冷,你只穿中袄出来,冻坏了可怎么好。”
黄英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大妹,在我心里,还把你当成是当初永安坊中甩着两个小辫的小妹妹,却忘了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而且是个温柔可爱的好姑娘。你对我好,我只当做是你把我和三郎一样的看待,却不知你……对我有其他的心思。”王源低声道。
黄英不敢看王源,低声道:“王家阿兄莫生气,我……我没打算要说出来的,要不是阿兄说出来,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
王源苦笑道:“大妹,我替你找个好夫婿好不好?我手下青年才俊甚多,有阿兄做主,你嫁了之后一定风光的很。”
黄英缓缓抬头看着王源道:“王家阿兄,你不要赶我走,我没妄想要如何,只希望能在府里和从前一样。”
王源皱眉道:“我不是赶你走,我是为你好。”
黄英摇头低声道:“我不会嫁人的,再好的人也不嫁。如果阿兄不想看到我,我离开便是。”
黄三忍不住叫道:“妹子,你怎地如此倔强?”
黄英摇头道:“阿兄,妹子不是倔强,妹子心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了。妹子没想嫁给阿兄,妹子只想安安稳稳的在府里待着,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够么?”
黄三叹道:“傻妹子,你这是何苦。”
“阿兄,你还不知道妹子从小便是死心眼么?你从小便说我是死心眼,难道你忘了么?”黄英轻声道。
王源叹了口气不知如何是好,黄英仰头看着王源道:“王家阿兄,大妹不想你不开心,回府后我便收拾东西搬出去住,你们不用为我烦心。只要……只要允许我偶尔回来瞧瞧大小姐和两个小公子便好,我舍不得他们。”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欣儿忽然笑道:“这是做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何要闹成这样?大妹你喜欢二郎,叫二郎娶了你便是。反正也不多你一个,干什么要死要活的?这事儿我做主了,哪里也不许去,找个日子办酒席,直接填房便是。”
王源愕然叫道:“十二娘!”
李欣儿甩了他一个白眼道:“怎么?反正你也是一个个的往家里娶,还不知道要娶多少呢。与其如此,还如不娶了大妹。这么多年大妹在咱们家辛辛苦苦的伺候,难得又对你一往情深,你难道真要赶她走不成?这么好的女子你不要,偏偏去喜欢那些妖媚肮脏的女子,这事儿由不得你。大妹若走了,咱们姐妹都搬出去,叫你当和尚。”
王源被噎的翻白眼,李欣儿口中的所谓妖媚肮脏的女子,指的便是杨玉环和秦国夫人她们,对王源将她们公然接入府中,并且得知王源和杨玉环也勾搭上了的时候,李欣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大妹,你莫担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咱们王家少不得你。”李欣儿上前搂着黄英的胳膊道。
黄英面色绯红,羞愧的对李欣儿道:“欣儿姐姐,我……我……我没想这样。我配不上二郎。”
“莫说了莫说了,好心有好报。若论和二郎识得的时间,你比我们都早。咱们姐妹们论什么出身?若论出身,我不也是孤女一个,也不是什么公主贵女,二郎还不是娶了我为正妻?莫多想,此事我做主了。”李欣儿大大咧咧的道。
黄英抬头偷看王源的脸色,生恐王源不开心。事到如今,王源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来王源是想替黄英找个属下不错的官员嫁出去当正室,但既然黄英坚决不愿,也不能逼她。再说一想到以后黄英不在身边,王源便觉得心里别扭的很。
“二郎,你说句话啊。”李欣儿叫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那便这么办吧。你若不嫌弃委屈为妾的话,我便娶了你便是。我也不想身边没有你伺候。”
黄英心中被一股狂喜填满,眼泪喷薄而出,汩汩而流。没想到多年的梦想成了现实,虽然王源稍显勉强,那是因为他一时转不过来弯的缘故。将来自己加倍对他好,好好的伺候他,他一定会爱上自己的。
黄三闻言也是大喜过望,他今日提及此事本就是期望着一个圆满的结局。若大妹能嫁给王源,那将是黄家的一大幸事。虽然自己跟二郎之间情义甚笃,但毕竟只是朋友。若是能有姻缘关系为纽带,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爹,您听见了么?二郎答应娶大妹了,你九泉之下应该要笑的合不拢嘴了吧。”黄三朝着坟头磕头道。
王源吁了口气,也对着坟头行礼道:“老爹,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大妹的,你泉下有知,保佑我和三郎一切顺风顺水,万事顺遂吧。”
黄英激动的身子发抖,眼泪流的止不住。一旁的黄杏上前来抱着姐姐跟着哭泣,就连谭妮儿也在一旁抹眼泪。
李欣儿笑道:“都别哭啦,这不是喜事么?过几天咱们去扯些好布,做些衣裳准备办事儿。这花袄也不用穿啦,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破花袄穿着作甚?二郎也不知什么眼光,当年便给人家大妹买这样的花色,穿着显老。”
几个女子被李欣儿的话逗乐了,黄杏笑道:“王家阿兄,打今儿起,我便要叫你姐夫啦。”
王源挠头道:“还是叫阿兄吧,什么姐夫不姐夫的,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阿兄。”
黄杏捂嘴娇笑,李欣儿揶揄道:“杏儿,你是不是也偷偷喜欢你王家阿兄很多年了,一并说出来,姐妹一起嫁了得了。”
黄杏跺脚叫道:“瞎说什么?人家才不是呢。王家阿兄是天下最好的人,但我可是把他当兄长的。”
王源长吁了口气,还好黄杏不爱自己,否则岂非又是件麻烦事。
“杏儿也十八了,姐姐出嫁了,你便要赶紧找婆家了。我给你物色着。”李欣儿笑道。
王源拍手道:“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赵将军的夫人前年病故了,一直没有再娶。我瞧要不这样,我替你们撮合撮合。赵青人很踏实,又是我身边的人,知根知底。现在是我亲卫军的统领将军,也是个从三品的大官了,嫁了他一定不错。”
黄三喜道:“赵青么?人很不错,不知道小妹有没有这个福气。若是真能成了,那倒是好事一件呢。”
王源笑道:“待会我去问问他。但不知小妹中意不中意。”
黄杏捂着脸跺脚,赵青经常出入王宅,黄杏岂能不认识。赵青今年不到三十岁,人生的健壮俊美,又是很踏实的人,黄杏对他颇有好感。虽然他娶过妻,夫人两年前病故了,但并无子女。跟在王源身边这么多年,一路从校尉累官到了云麾将军之职,可谓前途无量。若是真能嫁给他,那绝对是一桩好姻缘。
“由不得她不愿意,这事儿摆脱二郎做媒,探探口风。哎呀,我黄家家门大幸,今年大小妹都能安定下来,爹爹彻底的安心了。”黄三呵呵憨笑道。
第九一零章 严冬
当晚,回到府中之后,李欣儿宣布了这个消息。众妻妾既诧异又高兴。其实大妹黄英对王源的态度细心人都看的出来,平日里的言行举止都让人生疑。不少人也都怀疑王源其实早已对黄英做了什么,毕竟是贴身伺候之人。从长安到成都,黄英都一路跟着,已经不是普通的身份,按理说,其实比王源身边的其他女子的资格都老。
众人都去向黄英道喜,黄英羞得根本不敢见人,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促狭的众女却不依不饶,叽叽喳喳的在旁取笑,闹腾不休。
前厅中,王源特意摆了酒宴请赵青留下吃酒,赵青经常陪王源喝酒,倒也没觉得异样。直到几杯下肚,王源提及了要将黄杏许配给赵青之事,赵青才恍然明白,为何下午大帅扫墓回来的时候,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异样。黄杏更是躲得自己远远的,偶尔从车里向自己偷偷的张望。
赵青当然千肯万肯,他夫人过世之后,赵青跟着王源东奔西跑忙碌不休,也一直没考虑到自己的事情,现在大帅主动关心自己的生活,而且要将和大帅关系最亲密的黄三的妹妹许配给自己,赵青当然求之不得。且不说黄杏和王源的这层关系,单单拿黄杏来说,这个十八岁的姑娘生的貌美,性子活泼可爱。自己已经年近三十,能取个黄花大闺女为妻,那可是福气。而且自己娶了黄杏,那便和大帅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听说大帅要纳了黄英为妾,那自己岂非和大帅是连襟兄弟了,这关系可铁的多了。
作为跟随王源多年的亲卫军的将领,赵青在王源身边的人脉关系其实最是薄弱。同为亲卫军将领的谭平据说和大帅在数年前有过渊源。谭平的父母为救大帅而死,谭平的妹妹又嫁给了黄三,这两层关系可见一斑。柳钧更不用说了,他是大帅的义子,这关系也是雷打不动。就算是刘德海,关系也比自己铁的多,这刘德海可是跟着大帅出生入死过的,大帅当年为黜陟使时去范阳,刘德海保护着大帅和奚族人血战数场,手下死的七七八八,这功劳也非他人可比。
而赵青当年遇到王源不过是被鲜于仲通随便派去保护王源入蜀地就任剑南节度副使。后来才逐渐走进了王源身边成为他的心腹,论起渊源来却几乎没有什么渊源了。好在王源倒也公道,即便谭平进入亲卫军之后,官职也一直在自己之下,到没有用渊源来亲疏,这也正是赵青对王源钦佩和感激的地方。但总而言之,能和王源攀上亲戚关系,对赵青而言无异于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
于是赵青当即跪地拜谢,表示一百二十分的愿意娶黄杏为妻,并且表示绝对对她好,一定不会辜负大帅的美意云云。王源当然也很高兴,让赵青回去准备聘礼请媒人来说合,按照结婚的习俗来办。赵青满口答应,两人喝到初更时分,赵青喜洋洋的去了。
晚饭后,王源在书房点烛看书,拿着本《太公兵法》细看,不久后看了进去,不由自主的在书桌上用书本和砚台当做地形兵马派兵布阵的研究。正看的入迷之时,忽然烛火一暗,烛台上的蜡烛灭了一根,光线顿时黯淡了下来。
王源并没有在意,凑近了继续看书,他知道会有人来更换蜡烛的,王源在书房读书时会有一名婢女随同伺候。脚步沙沙作响,有人进来悉悉索索的换了烛台,烛火大亮之后,又悄无声息的往外走去。王源无意间眼角一瞟,忽然愣了愣,他发现了那走出去的小小背影却正是黄英的背影。黄英悄无声息的进来换了蜡烛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一点也没打搅王源。
“大妹?怎么是你?不是小珠儿在此伺候么?”王源诧异道。
黄英低头过来,脸上发烧。今日事情挑明之后,黄英见到王源有种说不出的羞涩。
“哦……我……我刚好路过。”黄英低声道。
王源笑了:“这么巧,这么晚了,怎么会路过书房?怎不在后宅歇息?这里不是有小珠儿伺候么?”
“小珠儿身子不适,她去跟我说了,我怕你有什么需要伺候的,所以……我便来瞧瞧。我……我去烧一壶开水来给你沏茶,然后我便去睡了。”黄英忙道。
王源心想,大概不是小珠儿身子不适,而是黄英让小珠儿去休息,自己来这里伺候自己。于是微笑放下书本,朝黄英招手道:“你过来。”
黄英低头慢慢的走了过来,王源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那小手不似其他妻妾们的手那便的绵软,相反做多了洗衣做饭端茶送水这样的粗活,让她的手变得粗糙。而且一片冰凉,在王源手中微微发抖。
“怎么这么凉?”王源问道。
黄英低头不答,王源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是不是一直站在外边?否则手怎么这么凉?”
黄英低头不语。王源心中感激怜爱之情顿生。低声道:“就算你要来,也要在书房里待着,外边现在多冷,这岂非要冻得生病了。”
“我怕……我怕打搅你读书,还怕……被人看见了笑话。”黄英蚊子般的低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以前你倒是不怕,现在我要娶你了,你倒是怕了。你这小东西,来,让我替你暖暖。”
王源手上轻轻用力,将黄英拉向怀中。黄英立足不住,扑到了王源身上,王源伸手紧紧搂住她的身子。黄英身子抖得厉害,第一次在王源的怀中,简直就像是做梦,王家阿兄的怀里真是暖和,而且鼻子里还闻到他身上的那种好闻的气息。这气息自己熟悉的很,每次替王家阿兄清洗衣服时,那衣服上都是这种气息,嗅着让人心安。
王源将她的手拢在胸前,替她暖手。黄英整个人缩在在王源的怀里,颤抖的像是一片风中的树叶。王源伸手挑起黄英的下巴看着她,两人的脸相聚不足数寸,呼吸相闻。感觉到王源呼吸的热气吹在脸上,黄英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
王源看着眼前这张少女清秀的脸,不施粉黛的黄英有一种自然素净之美,眉弯如月,鼻直如菱,两片薄薄的嘴唇红的像是两片玫瑰花瓣。原来黄英居然是个极美的姑娘,只是自己从没有细细的端详过她。出身平民之家的女儿也不懂打扮招摇,在无人瞩目的寂寞里,她悄悄的成长为一朵娇美的鲜花。
王源缓缓俯身,伸嘴吻住那两片花瓣般的嘴唇,嘴唇接触的那一刹那,黄英紧张的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整个人几乎窒息。黄英是第一次被人亲吻,她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张嘴不知该张开还是闭上,贝齿硌的王源嘴巴和舌头生疼。王源耐心的慢慢的温柔的引导着黄英,教会她唇舌交缠的蜜吻之法。名师出高徒,不久后,黄英终于掌握了要领,渐入佳境。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嘴唇分开。王源低声笑道:“开心么?”
黄英羞得不敢抬头,埋首王源怀中微微喘息。王源再问:“现在身上还冷么?”
黄英这才发现,本来冰凉的身子现在已经滚烫的出汗,手脚身体都变得暖烘烘的。
“这是天底下最能取暖的法子,以后你冷了,便来找我。”王源厚颜无耻的道。
……
次日清晨,王源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备马去政事堂时,李宓却在晨光之中匆匆来到王宅求见王源。王源在前厅见了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长脸方口长得跟李宓酷似,那是李宓的长子李贞元。一见李贞元,王源知道定是有了李瑁的消息了。
“大帅,贞元刚刚回来,探知了李瑁的去向,故而不敢耽搁,特来禀报。贞元,快跟元帅说说情形。”
李贞元风尘仆仆,脸上和衣衫盔甲上满是灰尘,神情甚是疲惫,嘴唇都开了血口子,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显然刚刚长途跋涉而回,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启禀大帅,末将一路往北,查勘李瑁的踪迹,一直抵达原州境内,终于弄清楚了李瑁的动向……”
王源一愣,原州在陇右东部,靠近秦岭出山口一带,原州再往东百余里便出了陇右道的范围了,距离成都近三百里。原来李贞元两天两夜时间竟然抵达原州跑了个来回。难怪如此疲惫狼狈的样子,两天两夜时间跑这么远的路,恐怕是没有丝毫的时间歇息了。
“李将军辛苦了。你们跟到了原州么?李瑁走了那么远?那到底是去了何处?”王源皱眉道。
“禀大帅,李瑁等人往东北方向而去,去往秦岭北出山口。那条路只能通向朔方河西一带,故而可以断定他是去朔方河西一带去了。”李贞元道。
王源眉头紧皱道:“他跑去朔方河西作甚?”
李宓沉声道:“老朽猜测,他应该是去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军中。至于去干什么,老朽也猜不透。难道是去监军?这不太可能让李瑁去监军岂非是对郭子仪和李光弼的不信任。难道是去传旨?就算是传达陛下旨意,也不至于让李瑁亲自去。”
王源沉吟不语。他也没弄明白李瑁此去是做什么?但有一点,李瑁此行定是奉了玄宗之命而去,一定是秘密的谋划什么?
李宓忽然拉着王源走到一旁低声道:“大帅,老朽有个不该说的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源道:“说便是。”
“老朽觉得陛下让李瑁偷偷离开成都去往郭子仪李光弼的军中,是不是担心……咳咳……我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大帅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李宓捂着嘴低声道。
王源瞬间明白了李宓的意思,李宓的意思是说,是不是玄宗觉得成都太危险,所以提前让李瑁逃到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军中,以免成都生乱,李家皇族被全部铲除而后继无人。让李瑁去李光弼郭子仪的军中,便等于留下了一个种子,如果成都生乱,还有人能高举李唐大旗,不至于天下无主。
王源吸了口冷气,若当真如此的话,则说明自己在玄宗心中早已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信任。玄宗已经完完全全的把自己当成了他最大的威胁,两人之间其实已经势不两立了。然而王源自认为自己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玄宗的言行也并没有表现出这一点。
片刻的思考之后,王源否定了这个猜测。玄宗可不傻,若是他断定自己会有所行动于他不利,只会在此时跟自己虚与委蛇,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刺激自己。很明显,李瑁若是突然消失在成都久久不回,那便暴露玄宗对自己的防备和怀疑,若自己真的有不二之心的话,岂非立刻便被刺激的要动手。
“李老将军多虑了,陛下不可能这么想的。李老将军怎么想到那上头去了。”王源笑道。
李宓呵呵笑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不然陛下为何悄悄命李瑁离开?而且将自己的照夜狮子白都给了李瑁骑,也许老朽多虑了,但总是觉得甚是奇怪。”王源淡淡道:“是否当真如此,便看李瑁回不回来了,若是李瑁不回成都,恐怕陛下真的有那个心思了。若是如此,那可太让人吃惊了。我等为了大唐正殚精竭虑之时,陛下却在猜忌我们,当真……当真是教人无可奈何。”
李宓忙道:“老朽也只是瞎胡猜,或许并非如此。也许只是李瑁去传个口信什么的,或者是如大帅带着丰王殿下去军中历练一番一般,陛下是希望李瑁也能去历练一番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总是要告诉您一声的,否则岂非让众人胡思乱想。”
王源微笑道:“不去想这些了,此事到此为止。陛下若要猜忌我们也没法子,我等但求无愧于心。天气变冷了,这几日北风强劲,我估摸着第一场冬雪就要到了,百姓的安置之事需要加快了,我要去亲自坐镇指挥,否则恐怕来不及了。颜真卿他们有些力不从心了。李老将军,你去营中点兵三千随同维护治安,从今日起要做些强制措施,否则冬雪一下,便要死很多人了。”
李宓沉声应诺,带着李贞元匆匆而去。
得知的李瑁的去向,王源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添了堵。王源不断的问自己,现在这个玄宗和大唐王朝还值不值得自己去为他效力,为他操劳?不管李瑁离开成都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显然都是暗地里在搞什么勾当,玄宗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吐露,这说明他对自己已经是严防之态。王源不知道一旦形势逆转,自己会遭受什么样的反击,总之,一旦被玄宗怀疑和猜忌,下场一定很惨。
然而王源却又无暇去考虑这些。昨日便刮了一天的风,昨夜里风声更劲。王源昨夜睡在阿萝公主的房里,阿萝的院子里树木不少,夜里被北风刮得呼呼的鸣叫,让人更加有寒冷袭来之态。
清晨起来是,风还在刮。虽然看得出还是个大晴天,但王源知道一旦这风一停,便将要下雪。以往年的经验,十月中必有一场冬雪的,而现在已经到了十月中了,这场雪旦夕将至。昨夜听着呼呼的风声,王源就在为城中尚未安顿的百姓担心。清晨起来,看见阿萝连裘皮大氅都穿上了身了,王源便更是担心了。所以他决定今天什么事都不做,一定要去帮着颜真卿将城中的百姓安顿到位,否则大雪一下,怕是便要冻死很多人。成都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宓父子离去后,王源立刻上马奔赴政事堂。抵达政事堂中时,却发现颜真卿和韦见素都不在政事堂中,一问之下,才知道韦见素去了西城难民营地,而颜真卿压根就没到政事堂来。王源甚是疑惑,颜真卿每日来政事堂都很早,基本上天一亮就到了,处理杂务之后便去安顿难民,基本上有的人刚到政事堂中,他便已经要出门了。今日却没来政事堂,不知道是何缘故。
王源也没多想,当即直接赶往北城难民营地。韦见素去了西城,那么北城无人去安顿,也不知情形如何。
一行数十骑直奔北城。抵达北城广场内街时,远远便看见一排排简易的窝棚乱七八糟的横在眼前,北城难民营地占据了两条街区和大片的北城广场,近八万难民就蜗居在这一大片的区域之中。是成都城中六七座难民营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肮脏杂乱的一个。
在营地外下了马,众人跟随王源进入营地之中,但见破败的草棚低矮阴暗,一片片的紧紧相连,中间只有数尺的距离可供行走。窝棚中传来阵阵的咳嗽声和孩童的啼哭声。冷风呼呼的在窝棚之间的甬道猛吹而过,卷起枯草和灰尘让人睁不开眼睛。窝棚之中,有难民窝在破烂的被褥之中露着头朝外边看,眼神无助而哀伤,看着教人心情沉重。
行到深处,王源突然听到了一阵哀哀地哭泣之声,不觉心中紧缩了一下,忙快步前去看究竟。到了近前,只见一座草棚的门前围着十几名百姓,正七嘴八舌的低声说着什么。见王源等人到来,百姓们都纷纷退到一旁,露出了坐在草棚前的一个人来。
那是个衣衫单薄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童,正披头散发的埋首痛哭。王源缓步上前,仔细端详。那孩童双目紧闭面唇青紫直挺挺的躺在妇人的怀里,不知是死是活。王源缓缓伸手探那孩童鼻息,发现那孩童已然毫无气息了。
“大嫂。这孩子是什么了?”王源沉声问道。
“冻死了……狗儿冻死了……狗儿娘对不起你啊,娘对不起你啊。”妇人大哭道。
王源心头紧缩了一下,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夜的寒冷已经开始冻死人了。越是担心,坏事便越是发生了。老弱妇孺首当其中,他们是第一批严寒的受害者。
“这位官爷,救救我们吧,昨天一夜冻死了几十人,再不救救我们,大伙儿都要冻死了。”周围的十几名百姓见王源穿着打扮像个大官,都纷纷叫道。
“冻死了几十人么?”王源悚然动容道。
“是啊,一大早便抬出去几十个死了的人,尸首都在前面的粥厂空地里摆着呢。狗儿他妈不让人碰小狗儿的尸身,我们都在这里劝她呢。天太冷了,这草棚根本就挡不住寒气啊。昨夜里刮倒了好多草棚,看营的士兵不让生火取暖,在外边的便活活的冻死了。也不怪他们不让生火,如果一起火大伙儿都要死。哎,我们该怎么活啊,这才十月里呢。”百姓们哭诉道。
第九一一章 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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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沉声道:“大伙儿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找到安顿之处。粥场在何处?我去瞧瞧。”
“在前面不远。”百姓们指点着方向道。
王源蹲下身子,对着那妇人道:“这位大嫂,是我们的错,没有早做准备。你家中可还有其他的亲人么?”
那妇人哀哀的哭道:“还有两个孩儿,孩儿他爹被叛军抓丁了,我们娘儿几个好容易逃到成都。都说陛下在这里,不会让百姓们饿着冻着,可是我的狗儿还是冻死了。”
王源愧疚道:“大嫂,人已经死了,你要为另外两个孩儿着想。狗儿的尸身交给我们,我们一起安葬了去。你这么抱着他也不成啊,让他入土为安吧。”
那妇人抬头哭道:“可是我们娘儿三个又怎么活的成?那两个小的也快冻死了。”
王源一惊,忙问道:“在哪里?”
那妇人往窝棚里一指。王源对赵青道:“进去瞧瞧。”
赵青带着一名亲卫钻了进去,片刻后抱着两个冻得嘴唇青紫的孩童出来了,两个孩儿瑟瑟发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看上去半死不活,若是再不采取行动怕是便也要冻死了。
“大帅,怎么办?”赵青问道。
“立刻将他们送到我府中安顿,告诉十二娘一声,就说收留他们安顿在家里安顿。快去,这两个孩儿要赶紧取暖,不然性命有忧。”王源沉声喝道。
赵青忙和那名亲卫抱着两个孩儿往外跑,那妇人叫道:“翠儿、二毛。你们要把我的翠儿和二毛带到那里去?”
旁边一名百姓叫道:“狗儿他娘,还不赶紧去?这位官爷收留了你们娘儿三个呢,快跟着去啊。”
那妇人看着王源,忽然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王源上前将她怀中的死童抱过来,吩咐一名亲卫带着那妇人跟着赵青身后急追而去。
王源抱着那死去的孩童快步往粥场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谭平喝道:“立刻派人去找颜真卿,他到底在干什么?进展如此之慢,百姓们都快冻死了。”
谭平忙道:“禀报大帅,刚刚得到消息,颜真卿就在前方粥场。”
王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阔步朝前走去,众人紧紧追随身旁,不久后转过几片棚户,前方出现了一小片开阔的场地,搭着一溜排开的粥棚。不少人正在空地上忙忙碌碌走动着。
一见王源等人走来,几名跟随颜真卿办事的神策军的将领忙迎上前来,见王源面色铁青,怀中抱着一个冻死的孩童,便知道大帅正在发怒。
“大帅,您来啦。”将领们行礼道。
“颜真卿呢?他人在何处?”王源喝道。
“哦,颜中书在旁边的小棚子里喝茶呢。”一名将领忙道。
“喝茶?他还有心情喝茶?”王源暴怒了。将怀中的孩童递给了一名亲卫后,王源大踏步走向粥棚旁的一座小窝棚。那里是赈济之时专供官员和管事的人待着的地方,相当于临时的办事衙门。
众将领和亲卫忙跟在王源身后走来,但见王源行到那小棚门前,抬起脚来哐当一脚踹开了简陋的屋门。屋门打开,颜真卿正惊愕的从一张木榻上起身来,头上顶着的一块布巾滑落下来。但见颜真卿面色蜡黄煞白,眼窝深陷,整个人颓唐不堪,嘴角边一片血迹。
“相国。”颜真卿哑着嗓子叫道。
王源一看颜真卿的样子,当即吓了一跳。愕然道:“颜中书,你怎么了?”
颜真卿尚未开口,站在王源身旁的一名神策军将领低声道:“大帅,颜中书半夜里便来了,带着人忙活了一夜。刚才身子不适,吐了一大口血。我们让他回去休息,他硬是不肯。大伙儿没法子,便将他扶到这里歇息,让他喝几口茶水将息一番。”
王源呆了呆,迈步走进屋子,拱手道:“颜中书,本人失礼了。我听得有百姓冻死,心中着急的很。又不见你的踪迹,故而……哎,失礼失礼,惭愧惭愧。”
颜真卿撑着身子起来还礼,王源忙将他按住道:“你好生休息,怎地吐了血了?这可不是说笑,需得尽快找郎中来瞧瞧。”
颜真卿摆手喘息道:“不用不用,老毛病了,一累一急一上火便会吐血,在平原城中就已经如此了。歇一歇便好。”
王源道:“不成,谭平,立刻去找郎中来医治。”
谭平答应着,命人去找郎中。王源转头来看着颜真卿道:“你半夜里便来了?”
颜真卿道:“是啊,半夜里北风刮得实在令人不安,我担心百姓们抵受不住,便来此连夜安顿百姓。可是百姓们还是冻死了几十名。相国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我,我却辜负了相国的信任,当真汗颜无地。”
王源摆手道:“不要说这些,我知道时间太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的努力有目共睹。但大雪将至,严寒将临,以目前的速度是绝对不成的。一场大雪下来,那便不是冻死几十人的事情了,那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冻死。现在要做的便是加快进程,而非自责抱怨。”
颜真卿点头道:“大帅所言甚是,然而现在却困难重重。目前修建新房舍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往城里的住户之中安顿。但现在问题是,这件事遭受阻挠,进展缓慢。”
王源道:“哦?遭受什么样的阻挠?百姓们不愿意接受难民入住么?还是米粮的奖励措施不够有吸引力?”
颜真卿道:“不是成都百姓们不愿,而是有些大户人家明明有很多空宅院,却拒不同意安置难民。他们衣食无忧,又怎会在乎那些粮米的激励。不但如此,这些人还占据着道观寺庙等地,这些地方本可以大批安置难民,但在他们阻挠之下却无法进行。但百姓之家安顿毕竟有限,现在要想赶在雪前大批安顿难民,则需要动用道观寺庙馆驿官宅这等能够大量安置之地,然而却困难重重。”
王源皱眉道:“你有完全自主之权,我成都的公共之所全部归你安置,这话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谁敢阻挠?我给你的三千兵马是摆设么?”
颜真卿忙道:“相国,不是我不强硬,我是强硬不起来啊。譬如北城的天元观,那是一所大道观,里边有上百间空置的房舍。但现在此道观是被恒王李瑱所据。恒王迷恋道法天下皆知,来到成都后天元观便成为他静修之所,我去找他商议,恒王大发雷霆将我轰了出来,还扬言要去陛下那里禀报。其他几位王爷也都占据着各种公共之所,甚至……甚至陛下自己都占着平乐寺和青羊宫两处。说什么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这两处寺庙道观之中静修,你说说,我面对这样的情形该如何是好?”
王源赫然起身,冷声道:“简直是荒唐,时局糜烂至此,还有人只顾自己,不顾大局。颜中书,你莫担心,你组织百姓安顿,我来替你蹚路。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么横。谁敢在此事上仗势欺人,我便给他颜色看。”
“相国,那可都是陛下和王爷们啊,还有不少官员们都是王爷们的门下,都是朝中老臣呢。”颜真卿忙道。
王源冷声道:“颜真卿,你若不敢,我换人负责此事便是。我绝不勉强。”
颜真卿面色青红,咬咬牙沉声道:“相国都不怕,我颜某怕什么?相国,颜某为你马首是瞻,大不了完了这差事,我去陛下面前请罪自裁便是。”
王源冷声喝道:“这就对了,这点勇气都没有,我都要怀疑你颜真卿是不是那个在平原城坚守九个月的颜真卿了。我这便去办事,你待郎中来吃些药便安排百姓们搬家。你病体如此,本要让你休息,但现在可顾不得你的身体,时间不等人。”
颜真卿站起身来拱手道:“遵相国之命。”
……
王源带人迅速离开了北城难民营地,到了营门口时,李宓恰好率三千兵马抵达此处。王源二话不说,招呼李宓率领兵马跟着自己直奔相隔两条大街的天元道观而去。
成都城中有两大道观,青羊宫和天元观。青羊宫是最大的那一个,天元观规模略逊,但也是规模宏大。道观中有两座殿宇,十几处院落,精舍百余间。和青羊宫一样,是全真道教修炼圣地。自从玄宗入蜀之后,天元观便被酷爱修道的玄宗第二十七子恒王李瑱相中,除了在散花楼附近的一处恒王宅邸之外,他还占据了天元观作为静修之所,将此处变成了他的私有之地。
本来这也没什么,在京城时,恒王便拥有道观数座,不少还是玄宗亲自赐予他的修道之所。大唐佛道盛行,礼佛修道之风自上而下遍地开花。就连玄宗本人,不但崇尚佛教,而且也喜欢道家修炼之法,可称为佛道双修的奇葩人物。像玄宗这样的既礼佛又崇道的人在大唐可不少。不过这个恒王李瑱却是专心修道。据说李瑱出生时体弱多病,几欲夭折。其母郑才人急的要命,要去寺庙为其拜佛祈求。然而行到半路上,车驾却被一名游方道人拦阻,说求佛无用,须得道家解救。郑才人将信将疑,于是将那游方道人带进宫中,那道人给李瑱穿上了小小的道袍,脚上系上铜铃,还给了李瑱一把桃木剑。不知为何,李瑱居然便活蹦乱跳的痊愈了。
这之后,李瑱便道袍不离身,木剑不离腰,从小到大都是一副道士的打扮。而且从识文断字之时开始,他便对道家修炼极为沉迷,一心沉浸在他自己的修道世界之中,自称是列子转世,这一生都要献给光辉的道家事业。
到了成都之后,李瑱本想占据青羊宫的,因为那里才是成都道教的根源之地。但他可不敢跟父皇抢,所以退而求其次,便占据了这处天元观。
王源等人很快便抵达了天元观的山门前。和周围的喧嚣和杂乱相比,天元观这里倒是清幽静雅。偌大一个道观门可罗雀,里边松柏森森,寂寥无人。
大批兵马抵达山门前,顿时惊动了山门旁值守的几名仆役。这些仆役其实不是道士,但因为是恒王的仆役,也不得不扎了道士髻穿了道袍,投其主人所好。
“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一名伪道士蹬蹬蹬下了石阶来,朝着王源等人高声问道。
王源沉声道:“即刻去禀报道观中的人,立刻腾出精舍院落,此处将作为难民安置过冬之所。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收拾时间。”
“什么?你们怎么又来了?胆子上天了不成?天元观已为恒王殿下修道之地,岂能让你们安置难民?简直是笑话。”那伪道士叉腰叫道。
“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你面前站着的是当今相国,平叛大元帅王源。”谭平厉声喝道。
那道士吓了一条,王源之名如雷贯耳,他没见过王源可早就听说过王源。听说眼前之人便是王源,顿时气焰矮了三分。忙赔笑道:“原来是王相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但是王相国,这里是恒王爷修炼之所。前日和昨日颜真卿都曾经来谈及此事,被我家恒王殿下回绝了,相国应该知道此事吧。怎么又来说这件事?恒王爷可说了,再有人来说这些事,一律骂走。”
王源不愿跟这个奴仆多费口舌,沉声道:“你去请恒王殿下来说话,就说我王源拜见。”
“恒王爷在做早课呢,要到巳时末才会结束。要不,请王相国等一会儿?或者是稍后再来?”那仆役笑道。
“巳时末?”王源紧皱眉头,此刻辰时三刻刚过,巳时末岂非要等一个多时辰,自己怎可能浪费这么久的时间在这里干等。
“本相等不及,请你快去通禀。”王源冷声道。
“恒王爷的早课可耽搁不得,小人可不敢去鸹噪,没得受恒王爷一顿呵斥。”那仆役抱着胳膊吊儿郎当的道。
“好,你既不去禀报,那我便自己去跟恒王说。”王源一把推开站在面前的那道士仆役,踏步上了石阶。
“哎哎哎,就算你是相国,恒王爷的地方你也不能硬闯啊,还懂不懂规矩啊。”仆役叫道。
“懂你个大头鬼的规矩。”谭平横着膀子一撞,那仆役蹬蹬倒退几步坐在地上。
“有人要硬闯道观啦,要于王爷不利啦,快关上山门。”那仆役扯着嗓子叫喊起来。
几名山门旁的假道士忙奋力推动山门要关门。谭平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伸脚踹翻一名道士。几名亲卫也赶到门前,将山门全部打开。几名道士见势不妙,忙连滚带爬的往大殿跑,一边跑一边大叫。
王源按剑踏步进了山门,沿着宽阔的青石大道,穿过松柏遮蔽的庭院往大殿行去。刚刚行到大殿前的台阶下,但闻有人高声道:“无量寿佛,何人在此喧哗,这么不懂规矩。”
随着这一声不伦不类的话语,一个身着宽大道袍,满身仙风道骨的青年人出现在了大殿门前,满脸的怒气冲冲。
王源认得此人,他正是恒王李瑱。
“王源参见恒王殿下。”王源拱手道。
恒王李瑱稽首还礼,手中拂尘一摆,做足了架势、一双小眼看着王源沉声道:“原来是王相国,王相国不去处理政务,来我天元观作甚?而且还强行闯入,失了体统吧。”
王源微笑道:“恒王殿下见谅,我来见恒王殿下,他们不予通报,情急之下便自行进入了。”
李瑱道:“罢了,那么相国有何事要跟我说?本王乃方外之人,可不想管红尘之事。”
王源翻翻白眼,心道:装你.妈.的比,你是方外人?方外人还受封为恒王?方外人还兼着右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方外人还有妻妾十几个?
“本相是来跟恒王爷商议一件事情。如今天气转冷,成都尚有二十万百姓未能安置。昨夜北城难民营中冻死了几十名百姓,再不安置妥当的话,大雪一下,将冻死很多百姓。鉴于城中可安顿之处不多,故而本相决定征用城中道观寺庙等处房舍,快速安顿难民居住,抵挡严寒。”王源沉声道。
“又是这件事?颜真卿不是来过了么?本王跟他说的清清楚楚,这天元观是我的静修之所,让他去找别处安顿。他没告诉你么?”李瑱皱眉道。
“王爷,此举乃是为了百姓的生死着想,还请王爷担待。王爷已有宅邸,这天元观乃是成都公共之所,归朝廷所有。当此之时,朝廷征用也是情理之中的。”王源耐心道。
李瑱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无权呆在这里了?天下是我李唐的天下,朝廷的便是我李家的,我难道连一所道观都不能用?是何道理?”
王源皱眉道:“王爷,若是平时,自然无关紧要。但这是非常时期。城中可安顿百姓之地并不多,王爷为了百姓着想么?”
“不成。那我去何处静修?”李瑱摇头道。
“王爷不是有宅子么?在宅中静修便是。”
“宅中如何静修?岂非笑话。道观乃修道之处,只能在此修道方能悟道。说了你也不懂。你去吧,不要再来了。告诉颜真卿,让他也莫来烦我。”李瑱拂动拂尘道。
“道在心中,但有静修之心,何处不可静修?若王爷只能在道观中静修,那我只能说,王爷这修道之心还是不纯。”王源冷声道。
“大胆,你这话是亵渎天师,冒犯我崇道之心。王源,你是相国,我给你三分薄面。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我李瑱可不怕你。”李瑱怒道。
王源淡淡道:“恒王爷,我此举可都是为了朝廷着想。百姓的生死你竟然不顾么?”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有何干系?我李家养着你们这些臣子何用?事到临头却闹到我的头上来了。我李家的江山,却要你们来指手画脚。”李瑱拂袖道。
王源沉声道:“那么恒王爷是不肯搬出这道观咯?”
李瑱怒喝道:“那又如何?”
王源叹了口气,转头沉声下令道:“来人,封锁山门,将道观之中的人统统轰出去。将恒王爷也请出去,送回他的府邸之中。所有恒王爷的用品物事都统统丢到山门外去。”
“遵命。”谭平李宓等人沉声应诺。两人各自发号施令,片刻后山门外涌进来数百名兵士来。
第九一二章 群攻
“王源,你好大胆子,我看谁敢。”李瑱怒喝道。
王源转身不理,谭平上前对李瑱沉声道:“恒王爷请移步。”
“我不走,除非你们杀了我。”李瑱叫道。
“那便得罪了。”谭平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卫上前一边一个架起了李瑱往外便走。
李瑱脚不沾地大声叫嚷,口中大骂道:“王源,你好大胆子,我要去禀报父皇,你无法无天了。”
二三十名李瑱的仆役不知所措,也不敢造次。数百名士兵涌入大殿和后殿精舍,将李瑱带来的物事一一搬起丢出山门外。李瑱大叫大嚷道:“你们这些无法无天之徒,哎呀,这是我的紫金葫芦啊,被你们这么乱扔,哎呀这是我的紫檀木鱼……这是我的五色令旗啊,你们胆敢如此亵渎,你们会遭报应的。”
士兵们哪里对这些法器有半分的尊敬,乒乒乓乓的将这些法器丢了一地。直到所有东西都被丢出了山门外,谭平一声令下,众士兵将这些物事全部丢上了一辆大车。李瑱死活不愿离开,大叫大骂。王源丝毫不理,但也不想强迫扭送他回府,只命士兵们将山门贴上封条,留下几十名把守着,这才带着兵马离去。
李瑱想冲进道观,但门前士兵阻拦着他,让他无法进入。不久后,东边街口人声鼎沸,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们在颜真卿的带领下赶到了这里。颜真卿一看门前这架势,心中暗自吃惊,显然王相国是用了强了。颜真卿暗自佩服王源的胆量,用这样的手段,承担着太大的压力,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为了难民,王源也是豁出去了,颜真卿自问没有这样的气魄,吃惊之余,对王源也是钦佩不已。
颜真卿上前安慰李瑱,却被李瑱骂的狗血淋头,索性也不再去管李瑱。命人启了封条,带着百姓们进道观安顿。看着那些衣衫褴褛浑身臭气熏天的百姓们涌入了道观之中,李瑱心中愤怒不已。自己身为皇子,居然被如此对待,这王源那里还有半分将皇族放在眼里。李瑱知道,这天元观是没法再进去了,这些百姓这么一践踏,就算要回来自己也不会在这里静修了,这口恶气实在难以咽下,当即召集仆役牵马备车直奔散花楼去向玄宗告状去了。
……
王源清扫的脚步没有停下。几条大街上有不少被皇子官员们占据的园子和房舍。王源一律先礼后兵,先商议,商议不成便直接搬东西往外扔,再派士兵贴封监管。颜真卿便在后面带着难民们直接入住其中。
几位皇子占据的豪宅被收回,驸马公主占据的园林被收回,一些官员们占据的庭院仓库等处也被一一的清理。这些人那里会愿意让出这些地方,王源和他们商议时只有很少的人愿意主动搬走,大部分都是态度强横。但再强横,也强横不过王源。一旦王源得知他们不愿让出,便采用强力手段直接动手。这些皇族皇亲们一个个愤怒不已却毫无办法,于是纷纷去往散花楼处跟玄宗告状。散花楼中很快便聚集了几十名皇亲官员,这些人声泪俱下的控诉王源的强横无礼,控诉他横行无忌,不把皇族放在眼里。
玄宗很是无奈,一方面他觉得王源的行为是为了安顿难民着想,出发点是无可厚非的。但另一方面,他对王源行事的手段极为愤怒。王源带着兵马强行驱赶,眼里那里还有半分对皇族的尊敬。对皇子公主驸马皇亲们的不敬,便是对自己的不敬,这让玄宗实在难以忍受如此的轻慢。
几名皇子义愤填膺的要带着手下的护卫们和王源去拼命,口中说着什么:“宁愿死了也要跟这逆臣拼命”的豪言壮语,无非便是要激怒玄宗,让玄宗对王源进行责罚。玄宗当然很愤怒,但他比他的这些儿子女儿女婿和皇亲们可理智的多,他知道此时的愤怒毫无作用,自己能将王源如何?自己并不能对王源做出任何的处罚。
“召王源来见朕。”玄宗面沉如水的下达了命令。众皇子皇亲们一个个激动无比摩拳擦掌,待会陛下责骂王源时,自己等人一定在旁添油加醋,最好让父皇重责王源,叫他明白谁才是大唐天下的主人,谁才享有特权。要让他将那些贱民们都赶出来清扫干净地方,再乖乖的将自己等人请进去。
午前时分,王源率人在中街上清理了十间被侵占的原成都衙门的仓库。这些仓库原本都是对方粮食物资的。但府库早已空了,这些仓库便被一些皇族侵占,堆放逃难所携来的财物,和供他们存放落马大车等物。这些皇亲贵族们逃难出京的时候都恨不得将宅子都背在身上,所携的财物物资奴仆都极为庞大,来了成都后分派的宅邸他们又嫌弃太小,故而便疯狂侵占公用的房舍以供己用。宅子院子倒也罢了,甚至连公仓和一些分支衙门办公之所也不放过。之前房琯为相国时纵容他们,韦见素又是个滑头知道了不说,所以他们的行为被默认,他们自己也认为是理所当然。
一大堆的私人物事被丢在大街上,引来众多的百姓围观指点。人们早已知道王相国今日在清理被侵占的公用之所,不惜得罪皇子皇孙公主驸马们,他们都对王源的勇气表示钦佩。所以很多人一路跟随着,甚至还有的帮着往外搬东西。
一骑飞驰而来,大声吆喝着百姓们让开道路。人群散开,一名内侍滚鞍下马飞奔而至,来到王源面前拱手施礼,传达了玄宗召见王源的消息。
李宓等人闻听这个消息立刻便面色凝重起来,显然玄宗召见王源便是要责问正在发生的事情了,所有人都替王源捏了把汗。
王源倒是神色如常,笑道:“来的这么晚,早在一个时辰前陛下便该来召见我了,却到了现在才来宣旨召见。”
李宓翻翻白眼道:“大帅,跟陛下好好的解释,小心应对些。陛下想必是很愤怒了。可莫要闹得不可收拾。”
王源呵呵一笑道:“放心便是,我心里有分寸的。李老将军,你带着人继续清理,今天必须清扫全城。越多的百姓得到安顿便越好。瞧见没,风变小了,天变阴了,也许今晚便是一场大雪,不能有丝毫的耽搁。”
李宓忙道:“大帅放心便是。”
王源点头,翻身上马带着十余名亲卫飞奔向散花楼中。不久后,王源抵达散花楼一层的大厅之中,踏入大厅之中,一干皇子皇亲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王源,一个个恨不得用目光在王源的身上剜几个洞。王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阔步走到宝座前向玄宗行礼。
玄宗摆手让王源免礼起身,王源站起身来,这才环视四周拱手行礼道:“各位王爷公主驸马们好。嗬,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各位怎地都来见陛下了?”
李瑱怒道:“还不是被你给逼得。”
王源笑道:“恒王爷,你也在啊,怎不回宅静修去?”
李瑱被王源揶揄调笑的口气激怒,脸上涨得通红,冲上前来正要指着王源的鼻子喝骂,却听玄宗沉声开口道:“李瑱,退下。朝堂之上,不得喧嚷。面对相国,不得无礼。”
李瑱狠狠退下,恶狠狠的低声道:“你等着吧,父皇不会饶了你的。”
“王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朕听说你在安顿难民的住处,怎地闹得都来告你的状来了?朕想听听是怎么回事?”玄宗沉声开口道。
王源拱手道:“启奏陛下,臣今日协助颜真卿安顿难民。将城中的公用之地腾出来,一边尽快的将难民安顿下去。各位王爷公主驸马们有的占用了这些地方,故而臣不得不跟他们商议,请王爷公主梦腾出地方来。”
“商议?你跟我们商议了么?父皇,这王源派兵强迫我们搬出去,把我们的东西丢的满街都是。这简直是强盗之行,这天下还是我们李家的么?请父皇做主啊。”一名身材肥硕脸上满是脂粉的贵妇大声叫道。她是玄宗的长女永穆公主,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
“长公主,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和王鲧王驸马一家占了三座大园子,这可不太像话。现在成都人满为患,很多人都没住处,驸马公主的宅邸也都事前安排好了,另外又占用两座宅子,这可不太好。我好言相劝你不听,时间又紧迫,我便只能让人帮你们搬家了。”王源道。
“我呸,天下都是我李家的,慢说我占了三座园子,便是三十座园子,干你何事?你就是不把我李家皇族放在眼里。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永穆公主叫骂道。
王源摇头叹道:“长公主,我眼里自然有陛下,若非如此,我为何要做这些得罪你们的事?你们可知道,百姓们都要冻死了,再不安顿,一场大雪下来要死千千万万的人了。这些逃难的百姓可都是追随陛下而来的,难道要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冻死不成?”
“莫要危言耸听,那里便冻死了?百姓们不是有营地么?都搭了屋子好好的住着呢。听说伙食都很好。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一名面貌清隽的男子沉声道。王源也识得他,他是新昌公主的驸马萧衡,在礼部当左侍郎。
“萧驸马,你以为我王源在陛下面前危言耸听撒谎不成?建议你自己去北城难民营去瞧瞧。昨夜寒流来袭,冻死了四十八名百姓,尸体就摆在难民营里,你去瞧瞧便知我是不是危言耸听。现在北风变小,云层笼罩,气温有燥热之态,这是大雪将至的前兆。若今夜落下大雪,明早便冻殍满城。你说那些草棚可以御寒?那你可以自己去住一夜,若能捱过一夜,我便算你萧驸马厉害。”
“什么?昨夜冻死了人?”玄宗本冷言在旁倾听,闻听王源说昨夜冻死了人,惊诧问道。
“启禀陛下,昨夜北难民营冻死了四十八人。臣不久前得知,西城难民营冻死了十三人,其余营地也死了七八人。正因为如此,臣才不得不带兵清理房舍,安顿难民入住。这事儿已经不能耽搁了,臣知道行事的方式太过激烈,但这是干系百姓生死之事,干系陛下和朝廷声望之事,岂可儿戏?陛下爱民如子,岂能让这些追随陛下的百姓们活活冻死?陛下幸蜀之后,跟随而来的皇亲国戚和朝廷官员们都统一安置了居住之所,臣知道这些居所自然和他们在京城居住时的住所无法相比,但这是非常时期,焉能计较这些私欲小安而不顾大局?陛下若以为臣的举动不妥,冒犯了诸位皇子公主,陛下便请降罪,臣担着便是。但这安顿难民之事,那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王源沉声道。
玄宗抚须沉吟不语。王源所言确是正理,玄宗也不愿百姓们冻死饿死,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开创了一代辉煌盛世的玄宗当然懂的要安民爱民之理。玄宗所恼的是,王源以此冠冕理由践踏皇族的权威,这才是他不能接受的。但对于王源提及的百姓冻毙之事,玄宗还是极为关注的。
“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怎么不将你的相国府腾出来给难民住?凭什么跑来在我们头上动手?你这是藐视我们这些皇亲国戚。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么对我们,便是要给陛下难堪,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莫当我们不知道。”永穆公主尖声叫道。
众皇亲国戚纷纷乱翻白眼,长公主说话简直不过脑子,打的什么比方?什么打狗还要看主人,岂非说在座的各位都是狗了?这刁蛮泼辣的永穆公主当真粗鄙之极。就连玄宗听了这话也皱起了眉头。
王源沉声道:“我可以回答长公主的问题。其一,我王源除了南城的那座住宅可曾占用任何朝廷所有的房舍和园子?即便是我南城的那座住宅,也是当年我出任剑南节度副使时所购。数年来我未曾扩建一寸地皮,未曾休憩一砖一瓦。我王家上下七八十口人居住在那座宅子里都嫌挤得慌,按理说,我那宅子该扩建一倍方可合住。其二,即便住处拥挤,这一次我还是腾出了一座院子,安顿了十几名难民在我前宅西院之中安顿,此事你尽管去问颜真卿,看看是否属实?我所能做的便是尽一切可能去安顿百姓,哪怕家里人住的挤一点,也不能让百姓们冻死在街头。”
永穆公主哼了一声沉着脸不说话,她也没什么话好反驳的。
“另外,公主说我是冲着在场诸位皇亲国戚来的,说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居心。我倒要问问长公主,你说我是什么居心?”王源冷声问道。
“你自己的居心你心里清楚。也用不着我来说。”永穆公主嘟囔道。
“长公主,若论居心,我的居心便是让难民安顿过冬,让朝廷局势稳定,让陛下心中安稳。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为什么今日要对你们用这种手段?我难道不知道得罪了诸位的后果?但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为何没有去惹他人?因为他们没有像诸位那样侵占公共之处为私人所用。若诸位也能顾全大局,和其他人一样安分守己,我又为何要去招惹诸位?成都城中的居民都主动为朝廷分忧,腾出他们有限的房舍去安置难民,而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不但不愿意接纳安顿百姓,却还要侵占公共之所,你们心中还有没有为朝廷着想?你们若当真维护陛下的权威和声望,便不该在我和你们协商时百般阻挠。你们是陛下的亲眷,当此之时当为表率,而非绊脚之石。”
王源一番话义正辞严斩钉截铁,语气颇重。几乎就是在训斥堂上诸人了。众皇亲国戚们有的甚是羞愧,有的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有的低头无言,不敢和王源对视。他们当中有的人并非不知自己的行为是错的,但他们享受特权惯了,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所以才义愤填膺闹到玄宗这里来。此刻王源的一番话让他们忽然明白,原来这时候不是可以闹得时候,而是该乖乖的守规矩才是。
堂上雅雀无声之时,玄宗缓缓开口道:“王源,朕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朕也理解的你一片为朝廷为朕之心。但你也不能如此简单粗暴率性而为。在座的都是皇亲国戚,你这么做叫他们的面子上如何下得去?这样吧,这件事朕打个圆场,你跟他们道个歉,他们呢也积极配合安置难民之事,大家各退一步便好。”
皇亲国戚们喜形于色。王源义正辞严,陛下恐难对其惩罚,但如果能让他道歉认错,倒也是个扳回面子的好办法。今后便可告诉世人,是王源百般道歉和求肯,皇亲国戚们才腾出房舍给王源,既不失颜面,又对王源的气焰有所打击。
王源看着玄宗漠然的眼神心中暗叹,自己所为完全是为了朝廷着想,为了他玄宗着想,他该大力支持自己才是。然而他却让自己向眼前这些寄生虫道歉。若非是他真的老而昏聩,便是他根本就是偏袒这些寄生虫,对自己借机打压了。
“陛下,臣是不会道歉的。”王源沉声道。
“什么?”众皇亲国戚们惊愕道。
玄宗也惊讶的看着王源,他没想到王源的回绝是如此的干脆。
“臣若道歉,则说明臣之所为是错误的。陛下若认为臣安顿难民是错误的行为,那臣无话可说。”
“你想到那里去了,朕只是想让你们和好罢了,你做的是对的,朕给予肯定,但也要照顾一下众人的面子嘛。”玄宗皱眉道。
“面子?他们要面子,我王源便可以不要面子么?陛下既承认我做的是正确的,却又要我道歉,这岂非自相矛盾?从来都是错者道歉,没想到对了也要道歉,这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陛下可真叫臣大开眼界。”王源微笑道。
“哎,你怎么这么不开通呢?朕不过是替你们说和罢了。”玄宗搓着额头道。
“不必了,诸位皇子公主驸马爷们若对我王源不满的话,便保留你们的不满便是了。臣可不会在意这些。陛下这个和事佬也不用当。如果陛下要臣道歉的话,臣此刻便挂冠辞官,臣正心力交瘁,很希望能回归平淡。”王源道。
“大胆王源,天下只有你是能人么?离开了你,我大唐便要亡了不成?居然以此要挟陛下。”颖王李璬终于按耐不住,大声喝道。
王源沉声喝道:“颖王爷,我可不是要挟陛下,这是我的心里话。要我向你们道歉,我便辞官。天下能人多得是,大唐也不缺我王源一个,你也莫给我扣上大帽子。我王源一直以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是非功过自有公论,倒也轮不到颖王殿下来给我盖棺定论。”
第九一三章 父风
玄宗面色阴沉,他恨不得指着王源的鼻子大骂一顿,然后命人将他推出去砍了脑袋,但他却无法这么做。王源当然是在要挟,他知道自己并不敢下令免去他的官职,因为他手握重兵。撕破脸便是逼着王源造反,玄宗岂会这么蠢。他让王源道歉不过是想让王源稍微出下丑,以解心中对他的恼恨罢了。却没想到引起了王源如此剧烈的反感。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王源现在已经嚣张跋扈到了何种地步,根本就惹不得了。
“王源,何出此言?你是我大唐相国,怎地像个小孩子一般说这般赌气的话?你跟朕保证过要替朕平息叛乱,重振大唐荣光的,怎地三言两语便说出辞官这样的话来?”玄宗竭力让语气变得平和,微笑道。
王源道:“臣当然不想那么做,但陛下要臣向王爷们道歉,臣心中难平。此事若是错了,陛下直接治罪便是,道歉岂非太轻。臣若是对了,臣又怎能因为做对了事儿道歉?岂非荒唐?”
玄宗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你是个不懂变通的人,朕也懒得跟你缠杂不清。你不愿道歉便罢了,朕也不强迫于你。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了。”
王源拱手道:“多谢陛下体谅。”
玄宗摊手笑道:“好了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朕这一上午被你们弄得头晕脑胀的,朕想好好的静一静。”
众人虽然心中不忿,但陛下态度如此,看来这道歉也是别想了。众皇亲国戚一个个忍着怒气行礼告退。然而王源却站着不动,拱手对玄宗道:“陛下,臣还有件事要启奏陛下。”
玄宗道:“何事?”
王源道:“还是关于侵占公共之所的事。臣听说陛下占了青羊宫和平乐寺,不知道此事是否是真的。这两处可容近五千百姓存身,是个巨大的安置之所,所以若陛下果真占了那两处地方,还请陛下为了难民着想,将两处地方给腾出来安置百姓。”
“王源,你太过分了,你简直太无力。连陛下静修之所你都要夺去么?”颖王李璬怒喝道。
王源皱眉道:“再次请颖王爷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夺去?其一,我正在跟陛下商议,其二,这些地方是用来安置难民,可不是我王源霸占。”
玄宗皱眉道:“那朕何处静修佛法天道呢?”
王源沉声道:“陛下,天道便是人道,安顿难民,避免百姓冻死便是陛下修炼的道。心中有佛处处是佛,散花楼这么大,陛下还没有静修之处么?”
“又来这一套,王源,你太放肆了。”听着这几句话耳熟的恒王李瑱怒道,这话在上午王源便跟他说过一回了,叫他回家去清修。
众皇亲国戚们纷纷指责王源连陛下的静修之场都不放过,王源静静而立毫不理睬,只将双目看向玄宗。玄宗眼中的怒火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
“都不要吵了,王相国没有错,朕不该占着青羊宫和平乐寺,那里可以安顿大批的难民。王源,一会儿朕让内侍去收拾一下里边朕的常用之物,然后你便可以安置难民了。”玄宗淡淡道。
“多谢陛下,陛下一心为民,让人钦佩。臣替百姓们叩谢陛下之恩。”王源高声大呼,行下大礼。
“百姓是朕的子民,也不用你来替他们谢朕。朕爱惜他们是分内之事。平身吧。你还有要事在身,朕便不耽搁你了,你去吧。”玄宗沉声道。
王源道谢起身,团团一拱手,退出厅外。
王源离去后,众皇亲国戚们大声的喧哗起来。
“陛下,您怎能如此纵容王源?王源这厮已经目中无人跋扈嚣张到无人压制了,陛下您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父皇,这厮明显是个逆臣,我大唐皇族已经备受他欺凌了,父皇您不能纵容啊。”
“父皇,假以时日这王源就是第二个安禄山,陛下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儿臣愿意与之誓死搏斗,决不容他再对父皇无礼。”
“父皇……”
“陛下……”
玄宗猛然一拍桌子大喝道:“统统给朕住口!”
众人吓了一跳,立刻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玄宗。玄宗冷声道:“都给我安分些,谁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朕便重重的处罚他。王源是什么人,他想干什么,朕比你们都清楚。朕还没有老糊涂,还无需你们来提醒。”
众人忙纷纷点头称是。玄宗环视全场众人道:“你们不能替朕分忧,却来替朕惹麻烦。为了一点私利便跑来大吵大闹,成何体统?统统给我滚回去,从今日起安分守己些。朕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噤若寒蝉,心中不忿,但却也无可奈何。
玄宗语气放缓道:“你们都来跟朕闹,朕能如何?如今的情势,长着眼睛的都看的明白,你们便不好好的动动脑子么?”
“是,父皇(陛下)训斥的是,是儿臣(臣)等的不是。”众人纷纷自责。
玄宗叹了口气看着众人,这些都是自己的儿女女婿和国戚们,他也不好太责难他们。忽然间玄宗发现人群之中好像少了一个人的身影,皱眉细看了一番,沉声问道:“李珙呢?他怎么没来?难道他没占用成都的公宅么?”
“二十六弟么?他可见机的很,闻听王源在清理公宅,立刻便主动去找王源,将他占着的一座宅子腾空献出来了。陛下,您这个儿子跟王源是同气连枝了。”仪王李璲冷笑道。
玄宗眉头紧皱,怒气上脸。思量片刻后摆手道:“都退下吧,朕累了。”
……
午后时分,王源增派了人手加大清理的力度,近六七千人分为数路沿着成都的大街小巷清理腾空可供安置的住所。一天下来,成都城中数百座宅院园林和库房被腾空,三十多座寺庙和道观被征用。
一座宅子可安置数十人,一座道观和庙宇大者可安置数千人,虽然依旧显得逼仄紧凑,但比之草棚之中安身可谓好了不知多少。到掌灯时分,安置工作依旧在紧张的进行着。
灯笼火把照耀着长街之上,一队队的百姓在兵马的看护之下拖儿带女相互搀扶着入住安顿。颜真卿忙前忙后,嗓子眼都已经哑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直到二更时分,近十万难民的入住安置终于接近了尾声,随着东城华龙寺中的三百名百姓的入住,成都难民的安置工作终于接近尾声。剩下的一些工作可以由士兵和小吏们去安排。新的被褥的发放食物的提供也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完成不了,起码需要数日时间才能完成,但起码今晚百姓不要在简易的草棚之中瑟瑟发抖了。
王源站在华龙寺门前的大街上叉手而立,左右亲卫举着火把和灯笼照亮了左近的黑暗。颜真卿满身疲惫的冲寺门口走出来,过门槛时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左右的人扶了他一把才免于摔跤。
“相国,这件大事终于了了,多谢相国相助。若非相国助我,怕是这件事终难解决。”颜真卿来到王源面前嘶哑着喉咙拱手行礼,脸上神色虽然疲惫,但却满是笑意。
王源哈哈笑道:“今晚颜中书可睡个安稳觉了。昨天半夜便起床,直到现在水米未进,你也辛苦了。回头郎中开的药要喝起来,可不要倒下了,后面还有很多的事情要仰仗你来处理呢。”
“谢相国关心,颜某还不至于便倒下了。倒是相国你,今日好像惹了很多人不开心。回头怕是要一一的解释处理了。相国,颜某没你魄力大,很多事还是要仰仗相国出面才是。”颜真卿叹道。
王源呵呵笑道:“那便互相仰仗便是,咱们也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各自回去歇息吧。夜已经深了,你也累了,我本想和你喝几杯的,但还是改日吧。”
颜真卿呵呵而笑,刚要说话,忽然间一旁传来一名亲卫的轻呼之声:“咦,好像下雪了呢。”
众人一愣,忙仰头观瞧。但见火把和灯笼照亮的黑暗里,有白色的精灵一闪而过,飘飘然若柳絮般轻柔。王源伸手接住一片,凑近观瞧,果然是一片雪花融化在了手掌里,变成了一滩水渍。第一场冬雪终于来临了。
“果然下雪了,哎呀,幸亏咱们安顿了百姓,否则……这落雪之夜,百姓们可如何能熬得过啊。”颜真卿哑着喉咙惊喜的叹息道。
王源心中也庆幸不已,笑道:“终于赶在了老天之前,这叫做人定胜天。哈哈哈。”
说话间,雪便在这片刻之间变大了,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下来了。光线中的大雪显得更为密集。就像是有人揉碎了白色的花瓣往下倾洒一般。
王源抖抖身上的雪转身翻身上马大声笑道:“瑞雪兆丰年,来年是个好兆头。罢了,各自回吧。今晚大伙儿都能睡个好觉了。”
……
一夜鹅毛大雪,到天明时,屋顶树梢全是厚厚的积雪,可谓是满城缟素,像是给成都城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色棉衣。
王源在院子里的嬉笑叫闹之中醒来。爬起身来洗漱完毕来到廊下。廊下站着的黄英见王源走来,忙上前来行礼,抱歉的道:“把阿兄吵醒了吧,大小姐和两位小公子在打雪仗呢,我本打算带他们去后园玩耍,但是他们见到雪便跑出去了。”
王源微笑道:“无妨,我也该起了。三个小东西在何处?待我给他们个突然袭击。”
黄英还没明白王源是何意,只见王源蹑手蹑脚的从廊下踏进雪地里,猫着腰快速往院子西南角几个孩童嬉闹之处奔去。半路上在花坛上握了一把积雪团成一团。
院子西南角那那片平日作为练功之所的平地上,几个粉琢玉雕般的孩儿穿着厚厚的衣衫正在互相打闹。大小姐舜华穿着红色的长袄,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儿,像个天线宝宝一般。她正拉着王忆王平两个小家伙嘻嘻哈哈的在雪地上跑,不时的摔一跤,滚得满头满脸都是雪。
王源躲在一从冬青树旁,将手中的雪团丢出来,不偏不倚正中王平的额头。雪团散开,却在王平的额头留下一个小小的白色印记。王平被砸的一呆,捂着额头发愣。
大小姐舜华吓了一跳,忙替弟弟擦去脸上的雪粉,心疼的问道:“弟弟,疼么?”
“不疼。”王平吸溜着鼻子道。
大小姐舜华转过身来双手叉腰对着王源藏身的方向叫道:“是谁砸了我平弟?还不快出来道歉?”
王源躲在树丛后笑的发抖,舜华这么小的一个人,倒像是个大人一般的说话。看她拦在王平身前叉腰瞪眼的模样,未来倒是个不好惹的姑娘。她娘兰心蕙温柔可人,生个女儿倒有些女侠气度。
“还不出来是么?那我可要去找你了。”舜华大小姐奶声奶气的叫道。
“姐姐,好像躲在那里。穿着蓝袍子的。”王忆一直在旁观察着,忽然发现了王源躲藏之处,蓝乎乎的一团在雪地上甚是显眼。
“是爹爹。后宅只有爹爹是蓝袍子。”王平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点着。
舜华也明白过来,大叫道:“爹爹,我们看到你啦,别躲啦。”
王源大笑着起身来,旋风一般冲过来,下一刻,三个孩儿的头脸上都被洒了一把雪粉。王源在他们身旁一冲而过,大笑着跑到一旁。
“爹爹你耍赖。”大小姐叫道。
“姐姐,我们一起去抓爹爹,抓到他以后往他脖子里塞雪团。”王平吸溜着流出来的鼻涕道。
“好啊好啊。就这么办。”舜华和王忆都很赞同。三个孩童各抓了一把雪。猫着腰像三只雪地上的小猎狗朝着王源冲来。王源哈哈大笑着抓起雪团来朝他们砸去,三个孩童顶着攻击往前冲,快到王源身边时王源忙迈步逃开。就这样你追我赶笑闹成一团,孩童清脆的叫喊和喧闹声让后宅各院都变得热闹了起来。几名妻妾闻讯都跑来王源的院子里,一个个站在廊下笑吟吟的看着。
“哎,二郎难得有这么开心和孩儿们玩耍的时候。”李欣儿笑盈盈的道。
“让他放松放松心境也好。现在也只有在家里他才有些笑容。出了门之后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的压着他,他心情很不好。”公孙兰低声道。
众女微微点头,均将目光投向那雪地上嬉闹追逐的爷几个。
“娘,快来帮我们,爹爹跑的快,我们追不到他。”来回追逐着王源却抓不到王源的大小姐舜华对着廊下的兰心蕙气喘吁吁的叫道。
兰心蕙捂嘴笑道:“娘也抓不到爹爹呢,你自己想法子吧。”
舜华无奈,转而求助于王平道:“平弟,你娘有本事,爹爹都打不过他,你求你娘亲来帮我们。”
王平抹了一把冻出来的鼻涕摇头道:“不,我娘说了,要靠自己的本事。靠爹娘帮忙都是没本事的。”
大小姐无语,指着站在不远处一只只雪球砸过来的王源道:“可是我们追不上爹爹啊。”
“姐姐,我有个主意,不知道成不成。”王忆忽道。
“忆弟。什么主意,你说。”大小姐忙问道。
“姐姐你装作摔倒哭起来,骗爹爹过来。”王忆低声道。
“这办法好,爹爹一定会过来查看,我们便一起抓住他。”王平跳起来拍巴掌道。
“为什么是我?你们装哭不是更好?”舜华大小姐道。
“我们不成。”兄弟二人摇着红扑扑的脸蛋齐声道:“爹爹和几位娘亲都说了,我们是男儿,不能哭。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哭。男儿流血不流泪。我们若是哭了,是要挨罚的。”
舜华大小姐想了想道:“好吧,你们是男子汉不能哭,我的女孩儿,可以哭。便我来骗爹爹过来。”
三个孩儿头碰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议,王源不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兀自在雪地上像个大鸟一般的扑腾着叫道:“来抓爹爹啊,三个小笨蛋,快来啊。”
三个孩儿忽然散开,猛地朝王源冲来。王源冲雪地里爬起来大叫道:“哎呀,学会搞突然袭击了。那也不成。”说罢抬脚便跑。
大小姐舜华小腿蹬蹬蹬在雪地上跑动,忽然间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花坛侧面,她的身子小,摔倒之后花坛挡住了她的身子,王源看不清她的身体。但听哇的一声大哭声响了起来。王源一愣停步大声问道:“怎么了?舜华。”
“姐姐摔得流血了。”王平吸着鼻涕道。
“啊?”王源大惊,忙快步跑来。只见舜华爬在雪地里哇哇大哭,头脸埋在胳膊里看不清伤在了何处。
“怎么了?让爹瞧瞧,伤在了何处?”王源心疼的要命,忙上前一把抱住舜华,去检查她的头脸伤在何处。
‘蓬’,一团雪雾弥漫了王源的头脸,紧接着王源的脖子被大小姐舜华一把搂住,耳边传来了舜华的大叫声:“弟弟弟弟,抓住爹爹了,快来;快来。”
王源愕然,下一刻,王忆王安两兄弟像两只小豹子冲上前来,扑倒在王源身上,顿时一团团的雪塞进了王源的脖子里,冷冰刺骨。脸上却被一团团的雪雾弥漫的看不清东西。
王源哈哈大笑,躺在雪地上不动,任由三个小东西往身上泼洒着雪粉,笑的眼泪的都下来了。
“抓住爹爹了,爹爹投不投降?认不认输?”大小姐叫道。
“认输认输,投降投降。”王源喘息着笑道。
“哦,爹爹被我们打败咯。”三个孩童兴奋的大叫起来。
舜华大小姐的摔倒也让廊下的王家众妻妾信以为真,兰心蕙第一个便冲了过来,后面公孙兰李欣儿阿萝等人也都冲了过来。不过当她们发现这一切都是圈套,眼看着王源被三个孩儿掀翻在地的时候,一个个苦笑不得站在一旁无语。
兰心蕙斥道:“舜华,还不放爹爹起身?不要往爹爹脖子里塞雪团。”
李欣儿也笑骂道:“小混蛋们,谁教你们这主意的?”
“娘,是我。”王忆背着手站在雪地里低声道。
“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学着骗人了。你们三个,今天要受罚。”李欣儿嗔道。
王源从雪地里爬起来,像个落水狗一般抖着头脸上身,抖落了一团雪雾。笑道:“不要责怪他们,他们这是用计抓住了我,我输的心服口服。不愧是我王源的儿女,都懂的用计谋了。好,好。”
“你还夸他们,屁大一点的小人儿也会玩心计,这还了得?”李欣儿嗔道。
“哎,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父必有其女。二郎的脑子里全是花样,生出的儿女自然也是如此。要怪便怪他们的爹,心眼太多。”阿萝公主在旁抱着胳膊揶揄道。
王源腾地跃起身来,一把抱住阿萝公主倒在雪地里翻滚,抓雪团往她雪白的脖子里塞。阿萝一边抗拒一边反击,口中叫道:“欣儿姐姐,帮忙帮忙。”
李欣儿哈哈大笑,挽着袖子道:“来了来了。”上前来加入战团。
王源叫道:“青儿紫儿,还不来帮忙么?”
青云儿和紫云儿笑嘻嘻的上前来助力,兰心蕙高墨颜也被卷入其中,一时间雪雾纷飞笑声不断乱做一团。公孙兰笑着摇头道:“我可不和你们瞎胡闹,我回去写字去。”
“不许她走,抓住她。”王源在粉臂玉腿之中露出脸来大叫道。
李欣儿放了王源,扑过去将一只雪团塞进了公孙兰的后脖子里。
公孙兰啐道:“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转身抓了雪团加入战团,一时间秀发与雪团齐飞,娇嗔共喘息一色,闹纷纷乱成一团。
第九一四章 北境
一场大雪的突然降临,证明了王源雷厉风行安顿难民的重要性。大雪一下,气温急转之下降到了冰点以下。几座大型的难民营的窝棚在昨夜的大雪中坍塌了上千间。可想而知,若昨日没有及时的安顿百姓的话,在这种情形下,这样的低温之中,难民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在这种情形下,就连玄宗也不得不承认王源之前的举动挽救了大批难民的性命,避免了冻死太多百姓的悲剧。
虽然对于王源行为依旧难以释怀,但玄宗还是召见了王源,对他当机立断的处置给予赞赏。这当然一方面是为了昨日的争执降温,一方面也确实出自于真心。无论这个王源是多么的不敬和跋扈,但他的决策却是正确无比的。
其后数日,王源都忙于和颜真卿对已经安顿的难民进行调整安排,发放一些基本的物资保证他们能捱过严寒,事情很是繁琐杂乱,但于王源而言,这些都是比为之事。成都几十万的难民安顿,剑南和陇右河西三道的数百万难民的安顿是保证安定的决定因素,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出了差错。
因为这场大雪下来,诸多的事情需要忙碌,故而关于推举太子之位的奏议不得不往后顺延,王源也不希望仓促行事。这件事需要准备充分,联合足够多的朝臣一起发力保举,方可奏效。王源可不想一旦上奏此事,引来众多朝臣的反对,那可是件尴尬的事情。
四日后,顶着严寒和风雪的杜甫终于从军中赶到了成都。王源回成都的第二天便推荐了杜甫为政事堂户部房主事,作为颜真卿的副手协同其做好百姓的过冬安置和赈济之事。但因为杜甫尚在军中,故而派人去宣了旨意之后,杜甫立刻动身,还是过了十几日才抵达了成都。
但杜甫的到来却是雪中送炭之举。除成都之外,外地的赈济事宜需要有专人负责巡查,而颜真卿分身乏术而且身子也不太好,杜甫的到来正好可以弥补这方面人员的欠缺。见过玄宗后,杜甫干劲十足,多年不受重用,终于能够为朝廷效力而且负责关乎百姓的事务,正是杜甫心中所望。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其中,抵达成都的次日便带着人顶风冒雪去各地州府去视察赈济之事了。
十一月初六,高仙芝在此派人送信回成都。信中向王源禀报说,十一万神策军大军已经撤离灞河大营,在落雪之前撤到了邠州和金州一线驻守过冬。信中高仙芝庆幸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长安今年的大雪比成都大的多,连下了两天一夜,道路完全阻隔,连粮食补给都难以通行送达,差点出现了军中断粮食柴薪的情形。而且气温骤降至零下十几度,即便是退守到了两座城池之中御寒,军中也出现了大面积的冻伤和受风寒的现象。不敢想象,若是大军还在灞河大营驻扎,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王源庆幸不已,在大雪将临之前,既避免了百姓的冻毙惨剧,又避免了大军陷于困顿之中,可谓是冥冥之中老天庇佑。这年头以人力和自然相抗衡,那是绝对赢不了的。所谓人定胜天之说,也只是说给人听的,人是胜不了天的,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是。
十一月初七,另一封从南方送来的信也让王源兴奋不已。赶往姚州大雪山南麓木棉山岭考察铁矿的罗威送回了消息。罗威信中言道,大雪山南麓木棉山岭的那座铁矿矿场所产的铁矿正是当日铸炮所用的那种铁矿。虽然矿场数十年没有开采,但矿洞犹在,只需加以修缮支撑便可挖掘矿石,冶炼铁锭。信中罗列了需要的人手和置办之物,请王源定夺,早日开始开采铁矿。
王源欣喜万分,当即召来柳熏直商议置办。数十年前用来冶炼铁矿的炉子已经荒废,这一次要重新建造新的熔炼炉。还需要就地挖建煤窑,烧制焦炭供给熔炼铁矿石之用。再加上大批人力开进之后,需要大量的新建住所生活设施,乃至于将通向山外的道路重新修缮等事务,这都是需要前期进行之事。至于人力,王源倒是不用发愁,王源在十几天前便写了信给阁罗凤,信中王源告诉阁罗凤,希望他能提供大批的劳力用于开采铁矿。将来铁矿产出的铁锭可以分给他一些。
南诏国缺铁缺的严重,兵器盔甲都仰仗外来。这一次能有这样的机会,阁罗凤当然不会错过。罗威的信中也提及了,南诏国已经派来了人手与之接洽,愿意先提供五千劳力,之后根据需要再增加人手。所以王源对此并不担心。
和柳熏直商议妥当之后,王源让柳熏直亲自前往全权负责协调此事。柳熏直知道王源对此事的重视,当天便准备了几十车物资钱物,次日一早便在百余名士兵的押送下南下赶往姚州。会同罗威一起尽快将铁矿恢复开采。
送走了柳熏直王源大舒了一口气。虽然这一下又花了大批的物资和钱财,但能开采出能够直接铸造铁炮的精铁,其意义巨大。就算倾家荡产也要去做成这件事。
其实早在罗威的来信到来之前,关于木棉山岭的铁矿的真伪,王源做过调查研究。原剑南节度使的衙门中保存有不少古老的卷宗,数十年前木棉山岭的铁矿开采的记录也都能查的到,而且当时出产的铁锭多少,获利多少,因何而停工等等事略也都有记载。而且在官方的卷宗中,木棉山岭另有别名叫做攀枝花山。当看到这个称呼时,王源当时便有些发愣。于是王源问了当地的一些人,这才得知,所谓的木棉花的别称便叫做攀枝花,于是王源彻底的放心了。
后世,四川境内的一座大型铁矿就叫做攀枝花铁矿,种种迹象表明,这座铁矿便是后世攀枝花铁矿的前身。木棉就是攀枝花,木棉山岭就是攀枝花山岭,名字对上,也都是蜀地,那已经确定无疑了。
铁矿的开采和产出不可能一蹴而就,王源估摸着起码需要到明年春天才有可能正式的产出铁锭来,距离批量铸造铁铸炮便更为遥远了。王源期待着能在明年夏天之前铸造出百余门铁炮,只要这玩意成了规模,配合着能研制成功投入实用的手雷,那么平叛的日程便可大大的缩短。在这种划时代的热.兵.器登场之后,叛军将毫无抵抗能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关键的因素便是要在这一切都成型之前,抵挡住叛军有可能的反扑,让形势一直稳定在目前的情况下不至于恶化。另一个关键的因素便是,玄宗要能容忍这大半年的时间,而不会急于要自己采取行动,或者是私下里采取什么行动。
对王源而言,当一切准备就绪时,平叛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当然,要在一切没有横生枝节的情形下。
……
就在成都的第一场大雪纷扬而下,王源以及大唐朝廷上下都在为难民的御寒过冬的安置和赈济忙的不可开交之时。大唐北疆灵州,李光弼和郭子仪二人也在大雪弥漫的南城门外迎来了寿王李瑁的到来。
两个月以前,李光弼和郭子仪被玄宗寄予厚望,两人分任朔方河东两道节度使之职,被授命来朔方和河东收拾残部,募集兵马,重新建立一只除神策军之外的平叛大军。
郭子仪和李光弼心里都清楚的很,陛下对自己两人寄予的厚望可不仅仅是另建一只兵马加快平叛进程那么简单。在觐见陛下的私下里的交谈之中,两人都深深的感受到了陛下对目前处境的担忧。即便陛下没有挑明了来说,郭子仪和李光弼也明白,陛下对于王源大权独揽一人独大的局面是很担心的。
对于王源,郭子仪和李光弼都见识过他和他的部下的强势。特别是李光弼,当年和王源一起攻打吐蕃时便见识到了王源的强势和霸道,心中便已经积累了太多的不满。只不过,当初有哥舒翰这个直性子在前面作为挡箭牌,自己倒也没受过多的波及。但从那时起,李光弼便对王源已经失去了好感。
李光弼曾经自己问自己,到底自己为何对王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到底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无法同这个人交心共处。其实扪心自问,当初自己和哥舒翰在吐蕃兵败之后,王源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帮了自己和哥舒翰不少。甚至在陛下论罪时王源还帮他们说了好话,据说还引起了陛下的不满。按理说自己该对他抱有感激之情才是。然而李光弼心中却无半分的感激之情。
李光弼是个勇于面对内心的人,在很多个剖析自己的夜里,李光弼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最后,他得到的结论是,自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王源实在太成功了,实在运气太好手段太多,得到的太多也太快了。自己对这个人怀有着深深的嫉妒之心。
这个人就像天上的一团火,光芒耀眼夺目。而自己这些人在他的照耀下都黯淡无光。他王源越是成功,便越是衬托出其他人的无能。曾几何时,自己跟随王忠嗣在北疆纵横驰骋声名鹊起之时,这个王源还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小小坊丁。而后来,此人一发不可收拾的蹿升起来,自己的光芒完全被他掩盖。甚至沦为此人升官的垫脚石。
正因为感受到了此人的压力,自己才暗暗起了争胜之心。也正因为有了争胜之心,吐蕃之战时,自己才默认了哥舒翰率军极进攻击逻些城的行为。当时的想法虽然带着些侥幸,但若能够率先拿下逻些城,自己和哥舒翰便可以凌驾于王源之上,遏制此人蹿升之势。可惜的是,运气差了些,被吐蕃人围歼于纳木错湖,导致了后来的窘境。自己和哥舒翰被陛下斥责受罚,而王源却捡了个大便宜。战胜吐蕃,订立城下之盟的功劳大多为其所攫取,相较于他所得到的名声和嘉奖,他的那些廉价的示好和表面上的维护简直不值一提。在王源不经意间的眼神里,李光弼能感受到那种骨子里的轻蔑和不屑。
这种轻蔑和不屑的眼神在时隔两年的蒲州城中,李光弼再一次的感受到了。同样是自己兵败落魄之时,同样是被王源搭救到了他的大军之中。两件事相隔数年,但带给李光弼的是一样的无地自容和咬牙切齿。虽然王源从没有说过一句让自己难堪的话,但李光弼却觉得,那比说了难听的话还让人难堪。可是王源不说,依旧是那种笑容和眼光,让李光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之后的那次会议上,李光弼对王源舍弃大军要去救颜真卿的举动表示异议。然而不仅自己的话被王源无视,还引来了王源的部下的嘲笑和奚落。当年吐蕃兵败的事情、潼关兵败的事情一一被翻了出来。王源虽没说半句,但他部下的那些话显然是王源授意的,李光弼坚信如此。李光弼知道,自己和王源之间不可能有本分的交集了,自己不可能听命于王源,而王源也不可能信任自己。故而在王源离开之后,李光弼和郭子仪进行了一次长叹,将自己所认知的王源这个人的秉性尽数告诉了郭子仪。庆幸的是,郭子仪对王源也并无好感,觉得此人盛气凌人,所以两人决定离开王源的大军回到成都去。
到了成都后,陛下对两人的褒奖让两人受宠若惊。之后,从陛下口中,从一些官员口中,以及从寿王等几名王爷的口中,两人听到了太多关于王源的事情。房琯之死,王源对于兵权的强力把控,竭力阻挠重建禁军之举,乃至于对陛下的诸多不敬,等等等等的所作所为都让李光弼和郭子仪觉得房琯对王源的那句评语是不错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王源恐怕正是要这么干。
李光弼和郭子仪很快找到了该努力的方向。也明白了玄宗那些长吁短叹背后所要表达的意思。对二人而言,这将是个为陛下分忧的绝佳机会。当然,选择了这个机会,便等于同王源真正的对立,或许房琯的下场便会在自己二人身上重演。然而此时此刻,郭子仪和李光弼却已经不会去考虑这么多。于公而言,此举是为陛下尽忠,不能让陛下受制于王源的控制,于私而言,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借力同王源抗衡的机会,是成为陛下倚重的国之重臣的最佳途径。鉴于此,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两人向玄宗提出了去河东朔方两道收拾旧部募集兵马的提议,并且明确告诉玄宗,他二人愿意誓死为陛下效力,重整一只兵马完全听命于陛下之命。愿意在神策军逡巡不进之时挺身而出,为陛下夺回长安,迎接陛下回归京城。
玄宗当然大喜过望,他要的便是这个结果。玄宗之所以不敢太明白的表达此意,是担心这两人不敢这么做,不敢和王源对抗。现在两人立誓效忠,要踏上这一条路,玄宗当然求之不得。玄宗当即下旨,给二人分封官职,并且趁着王源尚在叛军腹地的这段空挡,下旨命高仙芝将那两万河东朔方的兵马归还给两人,作为他们建军的本钱。就这样,李光弼和郭子仪踏上回归河东朔方两道的征程,开始了他们积极募兵另起炉灶的艰辛之路。
回归陇右和朔方之初,可谓举步维艰。不过好在王源的神策军早已将河东和朔方的大部分城池收复。叛军兵马也自知神策军不好惹,纷纷退守太原朔州代州一线做防守之态,这给了李光弼和郭子仪腾挪的空间。二人率两万兵马立足于灵州,借着下方神策军的威慑之力快速的招募兵马扩大兵力。在朔方河东两道大部分收复之后,大量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也纷纷回归。得知灵州有朝廷兵马驻扎,大批百姓们聚集在灵州一带,这给了李光弼和郭子仪很好的募兵环境。为了吃饱穿暖,为了家人不被饿死,百姓们不得不参军寻求活路。郭子仪和李光弼也来者不拒,上至五十多岁,下到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都一概接纳。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李光弼和郭子仪便招募了四万多兵马,加上两万回归之兵,两人短时间内便建立了一只六万人的大军。
然而,虽然手握的兵马人数庞大,但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明白,手中的这只兵马其实战斗力并不强。若以这六万兵马攻坚作战,那是绝无胜算的。两人于九月底十月初试探性的率军攻击代州,然而那一仗打了一半。郭子仪和李光弼便下令停止进攻,撤离了代州。因为,那是一场糟糕的攻城战,六万多兵马攻打只有六千余守军的代州,却如同乱糟糟的一窝无头的苍蝇一般毫无章法。在避免更多的伤亡之前,两人只能下令撤退。
这一战也彻底让李光弼和郭子仪冷了心。他们意识到,新募的兵马若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是根本不堪用的,攻代州尚且如此,攻长安更是绝无可能。然而两人在玄宗面前夸了海口,数月时间招募兵马,可夺回长安,迎接陛下回京的话犹在耳边,现在眼看这一切是不可能了。兵马自然可以继续募集,甚至再募集数万也不是问题,但问题是这些兵马不能打仗,募集了又有何用?而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能夺回长安,将这个大功劳攫入囊中,完成对陛下的承诺,不让陛下失望,这将是个摆在两人之前的巨大难题。
当两人退守灵州愁眉相对的时候,从北方的受降城边境之地传来了一个消息。有一股突厥兵马突破了大唐边境冲入了大唐境内,并且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占了受降城。受降城中驻守的只有一千兵马,本就只是象征性的驻防于此,其实也是起到了监视突厥兵马的作用,若想守住城池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得到这个消息后,郭子仪和李光弼惊愕万分。这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事从来不单行。难道说突厥人要趁乱大举攻击大唐了么?那样一来,本来已经基本稳定住的和叛军的僵持局面便要被打破了,三家混战一处,形势将更加的糜烂和难以预料。
无论如何,突厥入侵,两人不能坐视。于是两人商议之后,由李光弼率两万精兵前往大唐北境,增援丰州,防止突厥人南下,并且伺机夺回被突厥人占领的受降城。然而,正当李光弼率军抵达了城丰州以南百余里的沙漠戈壁之地时,一个更让李光弼惊讶的消息传来。受降城下,另一股突厥兵马正在猛攻城池。突厥人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一天时间,攻城的那股突厥兵马便击溃了占据了受降城的那只突厥兵马。少量突厥残兵往南逃窜,攻城的突厥骑兵在戈壁沙漠上猛追,在距离李光弼大军三十里外,将逃跑的那几百名残兵追杀殆尽。李光弼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对方追击的兵马便派人送来了消息,李光弼也终于明白了眼前这让人犯迷糊的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第九一五章 沆瀣
原来,突厥人确实发生了内乱。事实上,突厥人的内乱从来没有停止过。草原上各部落汗王相互倾轧之战时有发生。自天宝元年开始,突厥可汗骨咄为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大部落击败之后,突厥便陷于各部内乱之中。大唐王朝趁机对其分化治之,先后册封了数位突厥部落的首领官职,便是要突厥内部不和,相互牵制。这也是天宝初年突厥一直无法对大唐北境形成巨大威胁的原因之一。
回纥部落的首领名叫骨力裴罗,本是回纥部落的叶护。叶护者,部落首领也。天宝初年的那场突厥内乱之中,骨力裴罗联合其他两个部落击杀了突厥大可汗骨咄,成为了突厥北方势力最为强大的部落。这之后玄宗不失时机的派人给了骨力裴罗以嘉奖,加封其为瀚海都督。天宝三年,骨力裴罗再接再厉,连灭突厥北方九大部落,势力范围几乎囊括了突厥北方的大片领地。玄宗再次送上大礼,分封其为怀仁可汗的称号。可汗之命一封,便暗示了骨力裴罗可以合法的成为突厥的新主人,也是暗示骨力裴罗可以挑战骨咄可汗死后继位的白眉可汗的地位。同时玄宗还让当时驻守在河东朔方的王忠嗣给予骨力裴罗私下里的承诺,告诉骨力裴罗,只要你跟白眉可汗对着干,大唐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有了大唐王朝明里暗里的暗示,再加上回纥部落实力的迅速提升,骨力裴罗便开始和末代突厥可汗白眉可汗真刀真.枪的干了起来。当初白眉可汗趁着大唐攻打吐蕃之后河东道兵力空虚之际攻占了受降城。但后来被唐军赶了出去,很大一方面的原因便是因为骨力裴罗在其腹背对他的进攻骚扰。本来大唐举数十万兵力攻打吐蕃,之后兵力耗损严重,正是突厥的最佳机会,却因为骨力裴罗的步步紧逼而没有敢大举进攻大唐。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骨力裴罗帮了大唐一个大忙。否则大唐在那时恐怕要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即便当时的王源手中,也只有不到五万的兵马可用。
当安禄山谋反之际,大唐境内烽烟四起。北方的突厥境内也狼烟四起。本来这又是一个能趁机攻打大唐的机会,但白眉可汗却无力南顾。因为回纥部落的怀仁可汗骨力裴罗在经过数年的准备后开始了大举统一突厥各部的征程。
这一年来,突厥内部战事不断,骨力裴罗和白眉可汗的兵马激战了几十仗,终于在八月初的鄂尔浑河之战中,十五万回纥骑兵大破白眉可汗的二十六万兵马,将白眉可汗彻底击败。白眉可汗率一万多残兵一路往南逃跑,骨力裴罗一路往南追杀,最后白眉可汗无处可逃,选择了逃往唐境。数日前的攻打受降城之举便是白眉可汗的无奈之举。他们不得不攻占大唐的受降城作为落脚之处,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骨力裴罗却带着兵马随后赶到,白眉可汗逃无可逃,只得据城而战。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城破后白眉可汗往南逃往大唐腹地,却被骨力裴罗率骑兵紧追而上,几乎是当着李光弼的两万兵马的面,在戈壁滩上宰杀了白眉可汗,彻底将突厥的勇武变成了历史。
骨力裴罗得知了唐军的两万兵马正朝丰州受降城开进的消息,他立刻派人来跟唐军将领李光弼解释这件事的缘由。并表示将立刻率军撤离大唐边境,将受降城归还给大唐兵马。还说,若是唐军领军的将领有兴趣的话,他愿意和领军的将领见一面,叙叙话,请他代为传达对大唐皇帝的问候。
李光弼大为惊喜,自己见证的正是回纥人征服突厥的最后一战。没想到给大唐带来诸多麻烦的白眉可汗便在眼前的沙漠戈壁上被回纥首领斩杀,今后大唐北境取而代之的便是这位回纥人的首领骨力裴罗了。
李光弼觉得自己应该接受骨力裴罗的邀请去见一见这位灭了突厥的怀仁可汗,尽管手下将领持反对意见,说这是骨力裴罗的诡计,要诱骗他去赴会然后诛杀他。但李光弼却知道,骨力裴罗杀自己毫无意义。自己所率的兵马根本不是回纥人的对手,不用诱杀主将,他们也能为所欲为。自己的两万兵马是根本抵挡不住他们南下的,如果他们当真打着南下的主意的话。还不如去和这位回纥可汗见个面,一来可探知其心意,二来还能和他套套近乎,毕竟自己驻守北境,难免和他们打交道。最让李光弼下定决定的是,他知道这位回纥的可汗是曾经受过陛下恩惠的,他的部落在突厥北方,不曾跟唐军有过任何的厮杀和恩怨,相反却一直处于友好交流的状态。
次日下午,双方在受降城中会了面。让李光弼感到高兴的是,回纥可汗对自己极为尊敬,完全没有任何的傲慢的无礼。言谈之中骨力裴罗对大唐的局势表示了担忧,并且隐晦的提出了一个建议,那便是,若大唐需要回纥人提供帮助的话,只要大唐的皇帝陛下一句话,他骨力裴罗会立刻发兵帮助大唐平叛。
李光弼闻听此言,无异于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自己和郭子仪正在忧心于兵马战力不足,难以完成对陛下的承诺。眼下兵强马壮的回纥人愿意协助平叛,那岂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李光弼也明白,引外兵入唐的后果很可能是毁灭性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这些家伙来了不走了,那自己将是大唐的罪人。于是乎李光弼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借兵的办法,便是请回纥人借出精锐的士兵归于自己麾下,这样避免了那些棘手的问题。唯一需要和回纥人商议的便是这借兵的代价和报酬,用雇佣的方式来解决兵马的问题。
骨力裴罗何等的精明,他当然知道李光弼的担心。但他却出乎意料的答应了李光弼的要求。不过骨力裴罗提出要和大唐朝廷正式的谈判此事,商谈条件,白纸黑字的给予明确。骨力裴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即便战败了突厥之后,所率之下也是满目苍夷,他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更多的报酬,以精锐士兵的能力转化为物资钱粮,让自己的回纥部落尽快从战后的颓败之中走出来。当然,内乱的大唐也像是一块巨大的而孱弱的猎物诱惑着回纥人,他们也在寻找着在大唐内乱之中获得更多的利益的机会。
就这样,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李光弼回到灵州后当即和郭子仪详细的商量了这件事情。郭子仪虽然觉得不太靠谱,但经不住李光弼的苦口劝说。再加上郭子仪也觉得若无外力相助,自己和李光弼无法完成攻下长安的承诺,所以也就点头同意了。而骨力裴罗也一直留在大唐边境等待消息,他希望在一个月内得到大唐的具体答复。一个月的时间若不能达成协议,他便要率军回头了,因为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他的大军不可能呆在野外营地里无限的等候下去。
这就是李光弼和郭子仪立刻写了密信去跟玄宗请示的原因,他两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朝廷的消息。他们担心等来的是玄宗的一顿训斥和怒骂,但显然他们多虑了。
灵州城外的大雪之中,李光弼和郭子仪看到了飞驰而来的李瑁的身影,二人对视一眼,均长舒了一口气。见到李瑁亲自前来,便说明陛下是应允了。李瑁此来,定是代表陛下和回纥人谈判的。
李瑁这一路翻越千山万水,崎岖坎坷之地,千里迢迢赶到灵州,尝尽了辛酸、吃尽了苦头。骑着马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之中赶路,那是他这个养尊处优之人所不曾经历的。当初逃离京城时,好歹也是大队人马护送,一路上有车驾代步,虽然辛苦,但还可忍受。而现在,轻骑简从从成都往灵州赶,和当时情形不可同日而语。
身体上疲劳艰辛,每天像是身在冰窖中一般的寒冷,乃至手脚都冻得红肿溃烂。但其实李瑁的心里却并不像他的身体那般感到煎熬难忍,事实上他的心里是很兴奋和高兴的。此番奉父皇之命前来灵州同回纥人接洽借兵事宜,怀中揣着父皇的宝印,胯下是父皇的座骑,此行自己便代表着父皇亲临,可以全权决断洽谈事宜,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在李瑁的人生经历里,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刻。这足以证明,此刻的自己是玄宗绝对信任的人,这也代表着一件事,自己也将是父皇心目中最佳的继位人选。
而且,能够离开成都那个地方,这让李瑁的心情更是雀跃。在成都,自己其实没什么腾挪的余地。父皇还罢了,那王源带给人的压迫感和恐慌感更是挥之不去。王源就像一朵巨大的乌云笼罩在头顶之上,不知何时便会电闪雷鸣天崩地裂。相较于其他人的迟钝和无感,李瑁在心里是绝对认为王源必将叛逆的。李瑁读了那么多的史书,每一本上都写着功高震主拥兵自重之人将会作出什么样的行为来,要让李瑁相信王源是忠心耿耿的为了李唐的江山效力而无二心,那是绝无可能的。况且马嵬坡上发生的那些事情虽无证据,但基本上昭然若揭,王源早已不值得信任。在做出如此欺天之行后,还相信王源会忠心耿耿,那便是愚蠢了。
所以,现在自己能脱离王源的控制,李瑁心中其实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愉悦。相较于成都的阴云密布和处处危机,脱离成都后呼吸着的自由的空气让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同自由相比,这路上的艰辛又算得了什么。
一路上,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一直在李瑁心中萦绕,那是个既让人兴奋,又让人激动,但又让人惊恐不安的想法。那是个危险的想法,李瑁深知弄不好便会背负大逆不道之名,但那念头却一直挥之不去,散发着一种让人飞蛾扑火一般的致命的诱惑力,让李瑁在一路上的严寒风霜之中依旧激动的身子发热流汗。但他还没有想清楚想明白,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敢这么做,他需要探听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口气,再决定是否进行此事,郭子仪和李光弼的支持是这件事成败的关键。
……
灵州南城外,漫天的鹅毛大雪之中,李瑁看到了在城外驻马而立迎接自己的李光弼和郭子仪的身影。看到两人驻马迎候,李瑁长舒了一口气,挥鞭疾驰而近。
李光弼和郭子仪策马上前齐声叫道:“来者可是寿王殿下?”
李瑁高声叫道:“李将军,郭将军,是我,我是李瑁。我奉父皇之命前来全权商洽借兵之事。”
李光弼和郭子仪忙滚鞍下马跪在雪地里拱手叫道:“臣李光弼(郭子仪)恭迎寿王殿下。”
李瑁哈哈大笑着翻身下马,本想以一个矫健的姿势稳健的落在地上,却没想到长时间骑马和寒冷让他的双腿血脉不通,两条腿麻木不堪,脚一落地便一个趔趄歪倒在了雪地里。
“寿王殿下,可无恙否?”郭子仪和李光弼忙上前查问,将李瑁从雪地里扶了起来。
“没事没事,想必是见到你们太开心的缘故。哈哈哈,终于到了灵州了。”李瑁勉力站稳身形,尴尬的笑道。
“得知寿王殿下到来的消息后,我和郭大帅便在此等候了。本打算去迎候殿下的,但又怕天降大雪方向不明错过了,所以便一直在城门外等候。殿下这一路可辛苦了,快回城歇息。喝些热茶,吃些热酒热菜暖暖身子。”李光弼忙道。
李瑁笑道:“甚好,我已经两餐未食了,你一说热酒热菜,我的肚子都饥肠辘辘的咕咕乱叫了。”
众人立刻打马回城,天色昏暗之时,李瑁已经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穿上了厚厚的裘氅坐在了灵州节度府后宅的花厅之中。
花厅内巨烛高烧,几只大火盆中的炭火烧的红通通的,热气灌满了整个屋子,让屋子里温暖如春。满座的酒菜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李瑁的脸红红的散发着红晕,整个人也精神焕发,看着满桌的酒菜他已经食指大动了。
“殿下请随便用,穷乡僻地,也没什么好招待寿王殿下的。”李光弼看出来李瑁已经饥肠辘辘,忙微笑道。
“好好好,那我便不客气了。”李瑁举起筷子便开始吃喝起来,李光弼和郭子仪在旁殷勤斟酒劝菜,李瑁吃了个满嘴流油。
几杯酒下肚,几根肥美的羊排入肚,李瑁忽然停住了筷子不食,低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李光弼和郭子仪大惊,郭子仪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酒菜不合殿下口味?这等穷乡僻壤之地,确实无法同成都相比。殿下若觉得酒菜不合口味,我等让厨下重新烹调便是。”
李瑁抬起头来,脸上居然泪痕宛然。李光弼和郭子仪更是大惊失色,慌忙询问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我二人招待不周,有失礼之处?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责罚。”。
李瑁缓缓摆手,掀起衣襟擦了擦眼泪,叹息道:“不干二位的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了父皇来。父皇在成都每日食粗茶淡饭,菜不过五盘,饮食寡淡之极。可以说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到,而我却在此吃着满座的酒菜,实在是……实在是心中难安。父皇这一辈子为我大唐江山社稷操劳。临老时却遭此大劫,连一顿像样的御膳都吃不到了。我这做儿子的,心中岂能安心?”
李光弼诧异道:“怎么会这样?陛下连这样的酒菜都吃不到了么?”
李瑁摇头道:“你们有所不知,那王源在成都发起什么节衣缩食的运动,说什么大唐上下要勒紧裤带渡过难关。他上奏父皇要求父皇节省宫中用度,裁减内官宫娥,减供用度,说什么饭菜吃饱便可,穿衣穿暖便好,不要耗费民财。他要父皇以身作则为民表率,父皇没法子,只得听从他的建议,每餐只食用糙米和几样简单的菜蔬,连肉食都很少有。你们说,身为万民之主,什么时候落得如此地步?我大唐子民,连给他们的陛下吃饱吃好的能力都没了么?”
李光弼闻言皱眉道:“王源这么做太过分了吧,天下人可饥寒交迫也要奉主饱食穿暖,此乃人臣之道。他怎么能这么做?”
“这个人心不正,他倒是让天下人节衣缩食,但据说他的府里倒是大鱼大肉锦衣玉食,每日歌舞升平,酒宴不断。”李瑁狠狠的道。
郭子仪浓眉紧锁,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王源岂能这么做?这也太不像话了。难道他当真将自己凌驾于陛下之上了么?这是大逆不道之举。”
李瑁忙道:“郭将军莫要恼怒,还不是因为他手中握有重兵,我大唐如今仪仗于他,否则岂容他如此?但目前无人与之抗衡,也只能忍气吞声了。想想父皇每日粗茶淡饭满面愁容,我便心中痛楚难当。”
“重兵又如何?他是大唐之臣,他的兵马都是大唐的兵马。难道便可拥兵自重么?岂有此理。”郭子仪怒喝道。
李光弼摆手道:“郭帅莫要生气,眼下的情形不是明摆着么?王源之心昭然若揭,他杀房琯的举动便是逼宫之举,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在成都他固然可以为所欲为,现在陛下在成都,我们便只能虚与委蛇。他的嘴脸你也不是没见识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二人受陛下之托重建兵马,让其不敢妄动。你我重任在肩啊。”
李瑁忙点头道:“李将军说的很是,你们两位现在才是父皇的希望。临来时父皇交代我带话给你们,说他现在受点委屈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二人要完成他的心愿。早日建立一支大军,与王源分庭抗礼。只要有人牵制他,让他不能只手遮天,他的气焰必然低落。父皇的安危某种程度上取决于二位将军的作为。二位将军一定要抢在王源之前收复长安,到那时王源拖延不收复长安的谎言便被戳破,必然声望大落。二位将军要明白父皇的一片苦心啊。”
李光弼和郭子仪均点头道:“请殿下放心,我二人从未敢忘记陛下的重托,现如今我兵马已有六万,已经不容小觑了。”
李瑁道:“怎么才六万?多多的招募兵马啊。”
第九一六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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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弼沉声道:“殿下有所不知,新募兵马战力不强,须得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方可作战。正因如此,我等才向陛下请求借回纥之兵攻长安,等兵马训练成型,怕是来不及了。不过招募兵马之事我们一直没有放松,现在每日都有很多新兵入伍,郭大帅亲自组织训练。”
李瑁点头道:“原来如此。二位将军尽管大胆的放手去干,兵马招募的越多越好。有朝一日,总是要对某些人动手的,到那时免不了要真刀真.枪的。对了,这段时间,兵粮物资供应可还顺畅?”
李光弼点头道:“一切如常,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李瑁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王源收回了政事堂的粮草分派之权,现在所有的粮草都归他调派。”
“什么?”李光弼个郭子仪大惊道:“怎可如此?陛下答应他的?”
李瑁道:“是啊,他逼着父皇答应了这件事。父皇也是无奈啊。”
“陛下好糊涂啊。这么一来,我大军粮草岂非难以保证?”郭子仪跺脚道。
“所以我才问两位,粮草的供应是否正常。父皇虽答应了他,但也是基于王源全力供应两位的军粮的保证之下。王源说他一定会保证河西朔方重建兵马的粮草供应的。”李瑁忙道。
“他做了如此保证?”郭子仪将信将疑道。
“是的,否则父皇怎肯让他接手。父皇这么做也是基于二位的考虑,偷偷的给二位调拨粮草物资,数量难以保证。若是王源履行承诺,那二位手下的兵马的粮草供应便可以得到充足的供应了,这对于二位扩充兵马也是有极大好处的。鉴于此,父皇便顺水推舟,同意了王源的请求。”李瑁道。
“王源当真会这么大度?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难道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郭子仪沉吟道。
李光弼冷笑道:“郭兄弟,不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这其中确实有猫腻。我想我倒是猜到了几分。”
“哦?愿闻其详。”郭子仪和李瑁均瞠目问道。
“在我看来,王源之所以答应陛下,他会全力供给我们粮草物资,那只是为了欺骗陛下罢了。他不这么说,陛下不会允许。常言道,粮草未动兵马先行,一只兵马断了粮草,那么再精锐的兵马也失去了作战的能力。王源显然是想以粮草控制我们的兵马。试想,一旦他断绝粮草供应,我们这只兵马还能撑的下去么?他看似大度,实则居心叵测。”李光弼沉声道。
郭子仪和李瑁倒吸一口冷气,均惊愕难言。郭子仪皱眉道:“若王源真的存着这个心思,此人心机之歹毒可谓天下之最了。”
李光弼冷笑道:“我并不想这般解读他的行为,毕竟他于我大唐是有大功劳之人,而且在朝廷最危难之时,正是他撑起了这片天。然而,据我对他的了解,再加上他一贯的作为,我敢肯定,他一定是这么想的。王源这个人一向利己则为,害己则除,陛下让我们两个重建河西军和朔方军,他焉能不知这是要与他分庭抗礼。这种情形下指望他心慈手软那真是笑话了。”
李瑁点头道:“李将军所言甚是,这个人已经烂了,自从父皇抵达成都之后,这个人便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王源的。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知二位,这样两位将军便更清楚王源的狼子之心了。”
“殿下,那是何事?”郭子仪和李光弼齐声问道。
“在我说出这件事之前,你们必须发誓严守秘密,不得在外宣扬。否则我们都将陷入巨大的不利之中,搞不好还会死于非命。”李瑁沉声道。
“这么严重?”郭李二人均惊愕道。
“立誓吧,不是不信二位,而是此事太过重大。”李瑁道。
郭子仪和李光弼对视一眼,郭子仪本想说‘既然是如此重大的秘密,那不听也罢。’,然而李光弼却胼指于天沉声道:“我李光弼在此立誓,殿下所言之事绝不泄露于他人,若违此誓,天地厌之。”
郭子仪无奈,只得也依样立誓。
李瑁待两人立誓之后,沉声将自己和玄宗怀疑马嵬坡上王源私自救了贵妃和杀死李亨陈玄礼等人灭口的事情说了一遍。郭子仪和李光弼惊的目瞪口呆,相视惊愕难言。
“二位将军,此事目前只有父皇和我,以及二位将军知晓。这件事虽然我没有查到实实在在的证据,但种种迹象表明,此事绝非妄测。我派人跟踪王源去往南城浣花溪的一处草庐。因为我怀疑王源将贵妃藏于此处。然而我的两名手下均消失无踪,连尸首也找不到。我想定是我的两名手下行踪败露,被王源杀了灭口。事后我派人偷偷去查勘那座草庐,又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那草庐之中虽然空无一人,但屋子里并无积尘,这说明那里有人长期居住。屋旁的空地上,有未烧尽的女子绫罗衣衫以及鞋袜等物,均非寻常女子之物。这更是说明这里曾经有女子住在此处。但自从那日之后,便空无一人了。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这件事我敢以性命起誓,王源定是杀了李亨陈玄礼,掩饰他救下贵妃的行为。此人早已犯下了欺天之罪,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李瑁继续道。
李光弼和郭子仪细细的将李瑁之言回想了一遍,关于马嵬坡上的事情他们早已得知当日细节,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太自然。毕竟李亨和陈玄礼在严寒大雪的旷野逃脱无踪,王源居然没找到他们,这便觉得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了。而贵妃死后这些细节,包括王源没让陛下亲自查看贵妃的遗体,这似乎都印证着里边必有内情。现在这些细节跟李瑁所言一一对照,顿时脉络清晰,一目了然了。
“这贼子胆大包天,居然犯下如此滔天之罪。这已经完全不把陛下和朝廷放在眼里了。”李光弼咬牙骂道。
“既然王源杀了你派去窥伺的两人灭口,那岂非说明他也知道此事已经败露?你派去的那两人也许会交代出是你派他们去查勘的事实。王源也可能联想到陛下也知道此事,然则陛下的处境岂非危在旦夕?若事情败露,王源恐怕要铤而走险了。寿王殿下,你派人跟踪的举动太过莽撞了,这不是打草惊蛇么?”郭子仪皱眉道。
李瑁咂嘴道:“父皇也训斥了我,我事后得知,却也迟了。所以父皇才决定让我离开成都来灵州,既和回纥人谈判借兵之事,也可以暂避风头。毕竟此事直接牵扯到我。而王源对父皇也一定有所怀疑,但父皇却无法离开成都。这便只能是寄望于二位能快些收复长安,迎接陛下回长安了。除非王源要造反,否则他绝不敢阻挠陛下回长安的,那样一来,他的野心便为世人所知,他也将遭受天下人的讨伐了。”
郭子仪道:“殿下说的是。越快收复长安,迎驾回京才是正理。照这么下去,陛下在成都多呆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李光弼看着李瑁道:“寿王殿下此来灵州,还打算回成都去么?”
李瑁咂嘴道:“若有可能的话,我想随着两位将军一起收复长安。”
“不成,这不合规矩。陛下在成都,殿下岂能在外?这岂非让人有所议论?另外殿下不回,王源岂非更加的怀疑?”郭子仪摆手道。
李瑁咂嘴无语,他路上打的正是这个算盘,他想留在灵州。那样的话,成都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甚至他想过,若是王源在成都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自己的父皇和皇兄弟们遭遇了不测,那自己岂非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了,也省了一番手脚。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没,他没敢深想。身为皇子,不回成都伴驾的举动实际上便给人以自立的遐想,故而郭子仪才说不合规矩。
李光弼看穿了李瑁的心思,不过他可不像郭子仪那般直言说出来,而是在旁沉声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便是和回纥人商议借兵之事。这件事才是重中之重。若借不到回纥兵马,收复长安便是一场空谈。我们还是来商议商议这件事才是。
……
关于同回纥人商谈借兵的话题其实乏善可陈,李光弼在得知李瑁前来之后,便将消息告知了回纥怀仁可汗骨力裴罗留驻在灵州的使者。这些使者为了等待和唐朝商谈的事宜,已经在灵州等候了月余之久了。而实际上,回纥人提出的条件,李光弼和郭子仪也略知一二,条件极为苛刻,这也是李光弼和郭子仪不敢擅自做主的原因。具体的条件还需要谈判之时讨价还价,而玄宗给李瑁的底线是怎样的,这一点李光弼和郭子仪还不太清楚,李瑁也没有挑明。
故而,三人关于同回纥人商谈的话题并未延续多久,李光弼只告诉李瑁,等待回纥使者将消息传往北边,数日后对方便会传来约见商谈的消息,具体的安排事宜在四五日内便可敲定。
三人边吃边喝边说话,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漆黑,这才酒宴散去。
郭子仪要去巡查城防,这是他一向的习惯。虽然大雪漫天天气严寒,但是每日三次的巡查兵营和城防的举动他从不懈怠。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天气寒冷,士兵们极容易懈怠偷懒,而这是郭子仪不能允许的。于是郭子仪当先告辞而去,留下了李光弼一人,陪着李瑁喝着酒饭之后的热茶。
灵州衙门后宅之中的院子甚是宽阔,两人坐在后堂花厅门口,捧着热茶看着廊下挂着的灯笼照耀之下的黑夜里密集落下的纷纷扬扬的大雪,都没有说话。
一阵冷风吹来,廊下的灯笼摇晃着,几朵雪花飘了进来,落在了李瑁的脸上。李瑁伸手一摸,雪花在指尖融化成湿漉漉的水渍。
“寿王殿下,如此大雪,蜀地河西等地的难民们可要遭罪了。但不知朝廷有无妥当的安顿措施。”李光弼缀了口茶,淡淡的开口道。
李瑁眼望廊下黑暗,沉声道:“王源一回成都便举荐了颜真卿为中书平章,全权负责赈济难民之事。这段时间他们天天忙的就是这件事。听说连王源自己府里都收容了十几名难民,还颁布了不少鼓励成都百姓收容难民的措施。但愿能让难民熬过这个严冬吧。”
李光弼眉梢一挑道:“颜真卿当了中书平章了?这官升的挺快啊。一个小小的平原太守,一下子便进入政事堂中枢之中了。厉害,厉害。”
“切,还不是王源竭力举荐?这颜真卿和王源是一伙的。到成都的时候在大街上便当面跟本王顶撞,有了王源做靠山一个小小的太守都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事儿别提,提了我便要生气。”李瑁恨恨的道。
李光弼微笑道:“殿下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见识,殿下将来是要登临大宝之人,颜真卿之辈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眼下王源用兵自重把持朝政,他当然可以嚣张了。”
李瑁摇头道:“本王岂有登临之心,本王只希望能助父皇和我大唐渡过眼前这个连环劫便好。至于将来父皇将大唐的江山社稷交给谁,那可不是我该想的了。”
“寿王殿下襟怀坦白,一片赤诚,臣甚是钦佩。说的也是,殿下未必能登临大宝。毕竟那个位置众多皇子都想做,就算陛下想要立殿下你为太子,怕是也不能够呢。”李光弼淡淡的说道,眼角的微光观察着李瑁的神色。
李瑁明显一惊,眉头皱起,转头看着李光弼道:“李光弼,你这话是何意?”
李光弼哈哈一笑,摆手道:“臣胡言乱语,寿王殿下莫放在心上。臣只是乱说罢了。”
“不不不,你这么说,一定有你的道理。本王希望你能对我坦陈而言。”李瑁忙道。
“殿下当真要听?”
“当然,你快给我说说,我真的不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好,既如此,臣便犯个忌讳,本来国本之事不可在私下交相私论,但此刻也顾不得了,我不能让殿下蒙在鼓里。殿下,据我所知。陛下一定是属意于殿下你来继承未来大唐的江山社稷的。是么?”李光弼道。
“这个……父皇……父皇倒是流露了些意思,但没有明言。”李瑁老老实实的道,玄宗确实不止一次的流露出话意,而且所有的行为也是表达了他的倾向,在李瑁看来,玄宗心中板上钉钉是属意自己为太子的。
“那就是了。所有皇子之中,也只有寿王殿下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臣不敢妄言其他王爷的优缺之处,但这一点当时我大唐上下心中的共识了。”李光弼低声道。
“本王……本王那里有那么好,你这是给本王脸上贴金了。”李瑁心中受用,口中却谦逊。
“但是,未必最合适的人选便能顺理成章的成为未来的大唐之主。即便天下人都以为寿王是合适的人选,但只要有一人反对,殿下便成不了事。这个人是谁,不用臣明说,殿下也当知晓吧。”李光弼肃容道。
“你是说……王源?”李瑁皱眉道。
“不是他还有谁?听说寿王和王源关系不睦,刚才你还说颜真卿和你当街争吵。他颜真卿敢这么做,还不是知道王源对你的态度?现在王源重兵在手把持朝政任用私人。朝廷文武官员哪一个敢不听他的话?若王源反对殿下为太子,满朝文武谁敢不符合?即便心中知道寿王是最合适的人选,怕也是无人敢言了。在这件事上,怕是陛下也无能为力。陛下自可力排众议,但那样一来,王源恐怕不会干休。殿下想过这些事么?”
“这个……本王……本王并没想当太子,倒也……倒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李瑁心中冰凉,但嘴上却还要嘴硬掩饰。
“王源和丰王爷的关系据说很好,丰王爷跟随王源走了那么一趟之后,回来后的态度有何不同么?”李光弼继续淡淡的问道。
“二十六弟么?他现在倒是倨傲的很。跟着王源去杀了几名叛军之后,那事儿便成天挂在嘴上,每日跟说书似的,天天宣扬他的功劳。态度自然是大不相同了。”李瑁皱眉道。
“我猜也是如此,这件事其实已经很明了了。即便所有人都认为寿王殿下是合适的继承大唐帝位的人选,即便连陛下也这么想,然而恐怕真正能得到帝位的不是寿王殿下,而是丰王爷。很简单,丰王是王源支持的人,而你寿王殿下却不是王源的人。”李光弼低声道。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李瑁面如死灰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其实并非不知道李光弼所言的一切,只是他不想去面对这种情形罢了。现在被李光弼血淋淋的撕开真相摊在面前,李瑁的心沉入了冰冷的潭底,浑身的气力仿佛被抽干,提不起半分气力。
是啊,目前的情形来看,即便父皇要传位于己,王源一旦反对,那也是枉然。这个人是一座大山,自己恐难以逾越。所有的一切努力恐怕在这个人的阻挠之下,便要成为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想到这里,李瑁心中便说不出的痛恨和怨愤,他心中那个一路上都在思量着的念头也不可遏制的开始膨胀和滋长起来。
冷风再次从门口灌入,李瑁缩了缩脖子,将自己缩进了大氅之中,像是一只遭遇到了危险的大王八。
“寿王殿下,您还会回到成都去么?”李光弼以极低的声音开口问道。这句话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询问了。第一次是在刚才的酒席之上,他问了这句话后,李瑁说他想和两位将军一起攻打长安,但却被郭子仪给顶了几句,说他的想法不合规矩。李瑁也没敢再多言。
但现在,李光弼再次询问这句话,这让李瑁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他诧异的回头看着李光弼。李光弼背着烛火坐着,他的脸完全被自己的身子挡住,浸没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那双锐目却闪闪发亮,似乎看穿了李瑁的内心。
“我……我……”李瑁转开目光嗫嚅道。
“殿下,不妨明言心中之意,这个时候遮遮掩掩毫无意义。我只想说,无论殿下心中如何想,我李光弼都会站在你的一边。因为眼下这个局势需要有破局之举,否则……大唐江山社稷,恐将落入权臣之手。”李光弼语气清淡,但却极为坚定。
“李将军,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寿王李瑁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热切的道。“正如你所言,眼下我大唐江山社稷已经被权臣所控。父皇受人挟持,若是二十六弟继位,依旧是权臣当国,我大唐名存实亡。这个时候我能做些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唐天下为权臣所控,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光弼长长吁了口气道:“殿下,破局之法只有一个,就看殿下有无胆量了。我李光弼愿意全力支持殿下,大唐江山社稷不能为权臣所窃取。殿下,臣的建议是,您不必回成都了。”
第九一七章 破局(续)
李瑁咽着吐沫颤声道:“李将军,你是说,我不回父皇身边了?可是郭将军说这是不合规矩的,也确实是不合规矩的。”
“很简单,殿下登基为帝,宣布奉当今陛下之旨意继承大唐皇帝之位,这便合规矩了。”李光弼森然道。
“啊?可是父皇那里……那我不是大逆不道么?”李瑁结结巴巴的道。
“殿下多虑了,在臣看来,陛下不但不会怪你,反而会支持你。臣不怕说句逆天之言,自安禄山叛乱以及马嵬坡之后,陛下的声望已然低落。天下百姓对陛下所为恐已有失望之心。当初陛下若非不听劝言执意宠信安禄山的话,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马嵬坡上,陛下为前太子李亨等人所胁迫,也重挫陛下威望。要想重振大唐昔日之威,陛下自己也知道恐怕已经难以回天了。”
李瑁吃惊的看着李光弼,他没想到李光弼会如此大胆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这些话听着刺耳,但倒也是事实。
李光弼不管不顾自顾继续道:“陛下入蜀之后,受权臣挟持,更令其声望低落。在这种情形下,既无破局的机会,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权臣当道,受人摆布,想必陛下心中也是自知的。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有人能站出来打破局面,否则我大唐永无恢复昔日荣光的可能。寿王殿下,此时你必须要站出来,这既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着想,也是天命所归之事。”
“我不明白李将军的意思,这种情形下,我能做什么?借回纥之兵夺回长安,迎父皇归京岂非是眼下我们正在做的事么?”李瑁咽着吐沫道。
“若夺回长安之后,王源不放陛下回京呢?那又当如何?”
“不放父皇回京?他敢这么做?那岂非是冒天下之大不玮?”
“王源会在乎这些么?安禄山造反的时候想过陛下对他之恩,想过天下人的舆论么?但凡狼子之臣,岂会拘泥于天下舆论?再说那王源善于收拢人心,到时候百姓们向着谁还说不准呢。我在成都时间虽然很短,但走在街上,双耳只闻王源和他的神策军之名,却不闻陛下和大唐之名,这还不足以证明那王源其实已经收拢了人心了么?难民重要还是我大唐京城重要?他坐拥精兵十几万,却不去收复长安孤军,却偏偏这时候偃旗息鼓跑去赈济百姓,此心昭然若揭,还需要多言么?他若执意扣着陛下不放,我等纵有与之抗衡之兵马,但投鼠忌器,却又无法对他讨伐,到那时你说该怎么办?”李光弼沉声道。
“这个……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可是,你要我不回成都,登基为帝,这件事怕也是不能做吧。父皇会怎么想?王源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李瑁思索道。
“殿下,你想的太多了,寿王殿下一旦宣布继承大位,尊陛下为太上皇,这样既可摆脱朝廷受制于权臣的局面,也可重振大唐军民士气。殿下想过没有,陛下之所以派殿下来灵州,恐怕便是心中有此意,只是陛下不想明说罢了。你想想,陛下为何不派其他人脱离成都来灵州?而却派了寿王殿下你前来?而且陛下将他最喜爱的座骑照夜狮子白赐予你,还将他的私人印玺交给了你这是何意?增座骑便是让座之意,交印玺更是让你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大唐之主,这是陛下的一片苦心呢。到时候殿下是我大唐的皇帝,王源手中挟持的不过是太上皇而已,他便失去了控制大唐朝廷的筹码,一夜之间他便输的精光了。到时候王源若臣服便罢,若是不臣服,殿下便可下旨命天下兵马共伐之,王源也无法拿太上皇来当挡箭牌。至于天下百姓们的想法,那便更无须多虑了。只要名正言顺,百姓们会向着殿下的。”
李瑁强自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激动,他虽然表现的唯唯诺诺犹豫不决,但经李光弼口中说出的这件事正是他一路上在思量的事情。他好不容易离开了成都,怎也不愿再回到成都去。而唯一的希望便在于自己的想法要得到李光弼和郭子仪的支持,没有他们的支持,那一切都是幻影。现在李光弼居然主动的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怎不叫李瑁兴奋的难以自抑。
“若此举当真是唯一破局之法,为了大唐江山社稷着想,我似乎也别无选择了。”李瑁哀哀的道。
“殿下,成大事者不必前瞻后顾,殿下难道甘心看着大唐江山落入权臣之手而从此没落么?此刻是陛下,陛下之后是丰王,丰王之后不管是谁成为大唐之主,我敢保证那一定是受王源所控制之人。也就是说,若无惊天破局之举,大唐名存实亡,皇族世世代代为权臣所控制,皇权永远沦落他人之手。而且寿王殿下你以及其他不愿依附权臣的皇族子弟的下场,都将是可以预见的悲惨结局。殿下,当断则断,不可犹豫啊。”李光弼沉声喝道。
李瑁握紧了拳头,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着李光弼道:“李光弼,我这么做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着想是么?”
“是的。”
“我并非是为了个人的私心,而是为了大唐的臣民是么?”
“是的殿下。”
“唯有此举才能摆脱权臣对父皇的控制,让我大唐重上正轨是么?”
“绝对如此。”
李瑁咬了咬后槽牙,目光盯着闪烁跳跃的烛火出了片刻的神,再沉声道:“李光弼,你会全力支持我,绝无二心是么?”
李光弼缓缓站起身来,缓缓的跪倒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沉声道:“臣李光弼誓死效忠寿王殿下,臣和手下将领兵马都将为殿下效死命。郭将军那里臣会说服他,若郭子仪不愿效忠殿下,臣将亲手杀了他。臣在此立誓,若臣有半分虚言,叫臣死无葬身之地,子子孙孙永受天谴。”
李瑁微微点头,目露精光道:“好,既如此,便依你所言。你我二人齐心协力,拯救我大唐于危难之际,解百姓于水火之中。李光弼,将来你便是我的相国和大元帅,本王会给你极大的荣宠,让你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李光弼长声道:“多谢殿下。”
……
成都城中,大雪之后,天气转为极寒,进入十一月之后,北风凌冽滴水成冰,一切都仿佛被冰封凝固了起来。
得益于王源的强力措施,难民们得以有御风避寒之所,有救济的粥粮和柴薪取暖,故而躲过了这要命的凛冬极寒。所有人都在庆幸,若不是王相国的强力举措,此刻怕是整个河西和剑南都将是冻殍满地,惨不忍睹了。
十一月初二,去各州府巡查安置难民措施的杜甫也回到了成都,禀报了各地安置难民的情形。大致的情形还算令人满意,当然也并非十全十美,还是有很多难民熬不过这严寒的天气而丧命,但比预想的情形好了何止千百倍。
难民的妥善安置之后,成都以及各地州府民心安定,朝政也稳定了许多。当然这一切建立在王源手中五座粮库的近百万石粮食被清空的代价之下,更是建立在因为安置难民之事同整个李唐皇族都闹翻了脸的情形之下。即便玄宗表面上说支持王源,但王源知道其实玄宗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了。当然王源也顾不得玄宗的感受了,这些人宁愿看着百姓冻死饿死也不会挑一挑眉毛,百姓在他们眼中如同草芥,王源可做不到这一点。
随着形势的稳定,王源统率下的政事堂将目标转移到了政局和平叛两件事上。平叛之事王源定下了时间表,明年初夏拿下长安,争取明年年底将叛乱平息。此事倒也罢了,毕竟平叛之事是王源和高仙芝做主说了算,王源在政事堂也只是例行公事的通报,此事没有可商议的余地。但眼下的一件紧急的政务在安置难民之事解决之后被正式的提上了政事堂的会议上,那便是上奏国本之事,立太子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十一月初三上午,政事堂的大厅之中高朋满座,政事堂三位大佬坐镇当堂,向在座的数十名文武官员表明了关于国本之事的政事堂中达成的一致意见。以征询众文武官员的意见为名,要求文武官员当堂做出决定。堂上的数十名官员之中的大部分其实都已经在私下里被韦见素和颜真卿接触过。韦见素和颜真卿也私底下征求了一些人的意见。
很多人不愿掺和此事,故而表达含糊,语气模棱,不愿意表达意见。因为稍有见识的精明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立新太子的事情并不寻常。陛下明显是属意于寿王李瑁的,而王相国要立丰王李珙为太子,站在哪一边显然都是不合适的。朝臣们当中有不少人经历过当年李林甫为相的时代,那时候李林甫支持寿王为太子,而陛下却选了李亨为太子,因为此事,当时站队的不少人没少遭受迫害,所以这一次很多人学精了,不愿意表达态度。
王源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于是把他们全部召集到了政事堂,当面要求他们表态,让他们无法推卸责任。因为王源知道,这一次既然要立李珙为太子,便需要联合绝大多数朝臣一起上奏,让玄宗不得不同意。而朝臣们当中的两面派其实最是坏事,如果任由他们模棱两可,回过头去他们便会在玄宗面前说三道四,会让事情变得很难办。所以王源不惜以这种方式逼着他们表态,哪怕这种行为会给人一种强迫霸道之感,王源也顾不得了。
三位政事堂的大佬的一致表达了要上奏议论国本之事,且人选圈定在丰王李珙身上。在表达完意见之后,颜真卿一个个的点着名要众人表态。虽然王源确实说了,不管同不同意都可直说,绝不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如何如何,但在这种情形下,谁敢提出反对的意见?这些老狐狸们也不得不表示丰王是合适的人选,特别在王源列举了八九条李珙适合为太子的条件之后,他们没敢有任何的反抗。
很多人心里都在想,此刻先附和着,过了这一关再说。然而不久后他们发现,这一关过不去了。在让所有人都表明了态度,一致通过之后,王源微笑起身说话。
“既然诸位和政事堂的意见一致,那么宜早不宜迟。国本早一日定夺,大唐上下早一日安宁。所以本相决定,咱们立刻前去觐见陛下,奏议此事。年前将此事定下,我们才可以心无旁骛的去平叛以及安排明年的春耕劳务等事务。走吧,咱们一起去散花楼见驾。”
众人傻了眼,无奈之下只得跟着王源等人出了政事堂。政事堂就在散花楼不远处,众人缩着脖子行了片刻便抵达了散花楼。王源带着众人在散花楼大厅之中坐下,他亲自操起鼓槌,锤响了立在楼前的一面大鼓。那大鼓是按照惯例摆在皇帝上殿的大殿门前的,平时不许敲,除非遇到特别大的事情,譬如祭祀登基立嗣拜相或者是重大军情等事务时才敲响。来成都后这大鼓还一次没被敲响过,王源拜相那次也没去敲打,因为那次其实很草率,也没有举行什么仪式。
玄宗正在一间暖阁之中听着几名宫女唱小曲儿,唱的是在长安时玄宗自己谱的旧曲。这段时间天气寒冷,玄宗缩在暖阁之中不出门,尚有闲心检视了以前在长安的那些爱好,整理了自己的一本诗集和一本曲谱。这几日正找了几名通晓音律的宫女窝在房里回味这些旧曲。
咚咚咚的鼓声冲散花楼传到了暖阁之中,让本陶醉在自己才情曲调之中的玄宗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之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要遣人去问,一名内侍匆忙而来,禀报了王源率数十名朝臣请求陛下临朝议事的消息。
玄宗吓了一跳,心中颇有些打鼓,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天气这么冷,全城臣民都呆在屋子里烤火龟缩,据说王源自己都偷懒了好多天,连政事堂都不去,成天猫在他的宅子里不出门。怎地突然带了这些朝臣来觐见,难不成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不成?
玄宗忙让内侍宫女们伺候自己穿上了厚厚的裘衣,沿着积雪之间的长廊赶到了散花楼大厅之中。坐上冰冷的宝座上,接受了众人的见礼之后,玄宗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怎地敲起殿鼓来了?”
王源拱手道:“启奏陛下,臣等今日有要事要奏议陛下,政事堂和各部官员碰了个头,都觉的此事甚是重要,需要在年前决断。故而臣等便一起来觐见陛下了。”
玄宗呵呵笑道:“哦?看样子倒是件大事了。不过朝中政务朕不是委托给了政事堂和各位了么?你们自己决断不就好了么?”
王源道:“这件事臣等无法做主,须得奏明陛下,请陛下定夺。”
玄宗一愣,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那便说给朕听听。”玄宗道。
王源朝颜真卿点点头,颜真卿上前一步拱手道:“启奏陛下,臣等需要陛下定夺之事便是我大唐国本之议。我等都认为,国本之事不能再拖了,关乎大唐存续的大事,当早做定议,以安万民之心。”
玄宗的心沉了下来,数日前便听到有人议论此事,还有的朝臣私下觐见自己,告知自己王源韦见素和颜真卿等人正在私底下征询群臣的意见,提出关于太子之位的奏议。没想到短短几日,这事儿便已经摆在自己的面前了。
不过玄宗因为早就得到了消息,关于这件事玄宗也私下里想过对策,倒也并不太慌张。
“原来是这件事,倒确实是件大事。朕其实也一直想找时间议一议此事,既然众卿提及此事,咱们便议一议。关于太子的人选,你们是怎么想的?王源,你心中属意的人选是谁?”玄宗微笑道。
王源的回答当然不出玄宗的意料之外:“陛下,臣觉得丰王李珙可堪大任。丰王爷跟随臣出征数月,一路上的表现很是果敢冷静,没给陛下丢脸。与敌对垒,肉搏厮杀,面不改色,胆色过人。遇事处理,每处一言必在要害之处,见事甚明。一路上,丰王爷安顿民心,带去陛下的问候和朝廷的慰问,深得百姓们的爱戴。而且丰王爷懂的时局大体,譬如前几日安顿难民之事,丰王爷便主动腾出侵占宅院,积极配合安顿,每日忙前忙后,甚得民心。”
“相国说的是,丰王爷不计较身份尊贵,那几日跟着臣忙前忙后,为了安置难民之事费劲心力。这一点臣可以证明。”颜真卿插口道。
王源续道:“所以,臣认为,丰王爷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故而提出奏议,请陛下定夺。”
玄宗微微点头,转头问韦见素道:“韦见素,你的意见呢?”
韦见素忙拱手道:“臣附相国之议,臣认为丰王爷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之一。”
滑头的韦见素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说的是丰王李珙是合适的人选之一,意思便是说,也还有其他的人也是合适的。
“颜真卿,你也是附议咯?”玄宗道。
“启奏陛下,臣附议。”颜真卿道。
“你们呢?你们的意见如何?”玄宗看向群臣。
“臣等附议。”群臣纷纷道。
玄宗早知是这样的回答,他知道这都是王源早已做好了准备,但他还是希望能听到不同的声音,但是他失望了。显然,这些臣子们已经完全屈服于王源的权势了。
第九一八章破局(续二)
“诸位卿家,立太子之事须得慎之又慎,朕当年已经犯下了个错误,故而朕现在对这件事可谓是斟酌再三。不瞒诸位说,朕心中对朕的几个皇子也做了考量,但朕对他们其实都不满意。然而我大唐国本之事干系到天下军民之心的安定,却也只能在朕的几名皇子之中择优而立。况且相国说李珙经过历练之后成长颇多,朕自然是相信相国的判断。”玄宗缓缓开口道。
王源倒是颇为意外,他本以为在立太子之事上,玄宗恐怕要和自己产生极大的分歧,甚至有可能发生不快。但没想到玄宗居然是这种顺从的口气和态度。难道说玄宗隐忍至此,决意不在跟自己产生任何的冲突,选择事事顺从自己的心意不成?但王源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判断。这可是立太子,干系大唐未来江山社稷的继承的大事,玄宗怎会如此轻易的让步?他属意于李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李珙根本就是他不喜欢的儿子,又怎会忍气吞声到如此地步?
“不过,这件事朕觉得是否往后放一放为好。立太子之事极为重大,不可草率从事。而且叛军未灭,国事不稳,此时立太子既不庄重也不合宜。加之朕还想听一听不在成都的重臣们的意见,譬如李光弼郭子仪等人都是朝中重臣,他们尚不知此议,这件事是否要听听他们的意见为好?还有高仙芝、南方各州府的官员等等,朕认为都需要听听他们的意见。朕不想重蹈覆辙,朕在此事上一定要极为谨慎。王源,你说呢?”玄宗用温和的商议的语气说道。
王源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玄宗不过是采用拖延之策,既不反对也不同意,将此事往后拖延罢了。果然是玩弄手段的高手,以柔克刚轻描淡写的化解目前的窘境。
“陛下,国本之事迫在眉睫。此乃安定军民之心,维稳社稷的重大举措。国本落定,民心方安。陛下不可再拖延了。”颜真卿沉声道。
玄宗面露不快之色道:“颜真卿,你这话说的朕好像在拖延似的,朕比你们都着急呢。朕已经老了,岂能不知立储之急?但朕不是说了么?越是急,越不能急。朕不想再铸下大错了。朕知道,现在天下百姓对朕颇有怨言,认为这场劫难因朕而起。希望朕能早日传位于新皇,重振天下军民之心。朕都明白。朕并非恋栈不去,朕只是希望能在平叛之后回到长安传位于合适的人选,朕只希望能谨慎的选择继位的人选,难道这也不成么?你们是否今日就要逼着朕退位,传位于李珙?若是你们有此意,朕照做便是。反正朕老了,糊涂了,做了蠢事,被你们像破鞋一般的扔了便是,朕认了。”
玄宗面带悲戚之色,这几句话说的苍老悲凉,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般说着这些赌气的话。
群臣默然,在他们的印象里,陛下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大唐陛下李隆基曾几何时是何等的英明神武,何等的让人敬仰。正是他,从威势熏天的武皇手中夺回了李唐王朝的皇位,在他的率领下,大唐自贞观之治后又达到了另一个繁华盛世,成为当世第一强国。谁能想到,创造了如此辉煌的李隆基,今日居然在百官面前赌气说话,像个撒泼卖乖的孩童一般。众人既唏嘘不已同时又心中升起恻隐之意。陛下头发花白,脸色干枯,整个人像是一块干枯的木头一般。仅仅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和长安城中那个风流倜傥英明神武的陛下便已经判若两人了。而自己这些人此刻却似乎正在逼迫这个可怜的老人,确实有些于心不忍。
颜真卿是最为感情用事的人,虽然他明白国本之事是迫在眉睫的,但此刻的情形却让他不忍在开口逼着玄宗表态。玄宗这些话一出口,颜真卿惶然跪倒在地,连声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等是为大唐江山社稷着想,陛下若当臣等是逼迫陛下之意,臣等岂非都是死罪?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颜真卿一跪下,大臣们也都跪了一地,纷纷自请恕罪,连声表明心迹,表白自己等人绝非是逼宫之举。
王源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眼前一干跪倒在地的大臣们,心中冷笑不已。颜真卿等人实在太单纯愚昧了,明显这是玄宗的手段,故意以退为进化解危机。利用的便是这些人的愚忠之心,利用的便是这些人心中的不敢逾越皇权的底线来绑架他们,很显然,这一招奏效了。
一些大臣见王源昂然不跪,他们也不知道该跟着颜真卿跪下,还是跟着王源站着。一时间僵立原地,尴尬不已。
“陛下,臣等议立太子之事乃是为大唐社稷着想,陛下方才此言岂非将臣等陷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议立太子乃是我等臣子分内之事,若我等不提此事,便是失职之行。陛下说那样的话,岂非教我们渎职尸位,不理分内之职么?若如此,要我等臣子何用?陛下干脆把我们都免了吧,因为我们无法履行作为臣子的职责。”王源冷声开口道。
玄宗暗自咬牙,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套手段被王源看的清清楚楚,王源果然不是好对付的。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王源和颜真卿他们不同,颜真卿他们对自己还是敬畏的,而自己在王源心里却轻如鸿毛一般。
“相国,朕不是那个意思。颜真卿你们也起来,朕不是不是责怪你们,朕只是希望能缓一缓再说。这样吧,朕先答应你们的建议,李珙作为太子的备选人选,朕发布圣旨,征求各地官员的意见。若均无异议,那么明年春天收复长安之后,朕回归京城后便正式册立李珙为太子。那样的话,考虑的也慎重些,礼仪上也完备些。总不能仓促行事,于礼制也是不合的。”玄宗温言道。
颜真卿忙道:“陛下此言倒也是个办法,只要此事在进行之中,倒也不在乎这几个月的时间。王相国,你看如何?我倒是认为可以这么办。”
王源皱眉道:“颜中书,吵着要立太子的也是你,同意拖延的也是你,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颜真卿忙道:“相国,是我考虑不周,这件事是我的过错。陛下的话让我汗颜无地,我觉得我们是否操之过急了些,是否需要重新商榷。”
王源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个耳光。这个人果然是不值得信任的。今日之事便搅黄在他的手里。事到如今,王源当然也不能太过强硬,否则便成了真正的逼宫了。那样的话,颜真卿便会第一个跳出来反水。王源并不想将事情弄得糟糕。玄宗此举是在拖延,王源不知道他在为了什么拖延,或许是在为李瑁成为太子争取时间。但王源自信,若自己全力反对,李瑁也别想当上太子。反正不怕玄宗玩花样,自己一定要立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太子,绝不会如了玄宗的意,倒也不在乎此刻一定要决定下来。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便依陛下所言便是。即日起送达公文至大唐各地州府,征询太守以上官员对于丰王为太子的意见,综合考量。但是这国本之事确实迫在眉睫,还望陛下多多考虑臣民之议,早早作出决断才是。”王源缓缓开口道。
“朕每天都在想着这件事呢,这是我大唐的大事,朕岂会不放在心上。”玄宗计划得逞,心情愉悦。他早想好了以退为进之计,今日故意示弱果见效果。从今日之事也能看出来,王源对于这些大臣的掌控还远远不够,大臣们对自己也并非完全背弃,这给了玄宗莫大的安慰。同时玄宗也再一次探明了王源的底线。王源确实没有做大事的狠劲,这种时候他没有利用他手中的权势兵马逼迫自己就范,只能说此人不够果敢。这样的王源将永远不是自己的对手,一旦自己脱离他的控制,必将他玩弄股掌之上。
王源心里恼火,却也很无奈。今日这件事轰轰烈烈的闹起来,没想到居然虎头蛇尾,被玄宗一出苦肉计罪己方便化解了。王源心中极为失望,颜真卿韦见素等人关键时候绝非良伴,从这件事上便可知道今后重大之事不可指望他们。自己是和这些人截然不同的人,所能依靠的便只是自己和手中的兵权而已。那些才是自己所能完全放心依靠的手段。
当然,王源也确实没有想着要逼迫玄宗做出决定,因为事情还没到那一步。王源并不想闹得朝廷分裂一片狼藉,而且是在叛乱未平的情形之下。王源一向认为,平叛乃头等大事,故而对于内部的纷争多做忍让。不到万不得已,王源不会去做那些在当世被人们看成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王源还是希望能让这个天朝历史上最辉煌的过度恢复昔日的强盛,不愿做历史的破坏者。而玄宗则聪明的利用了他的这个弱点。
……
十一月初六日,灵州北贺兰山东麓的一处叫做宁远的小城之中突然变得戒备森严起来。这座贺兰山下的小城原本只是一座县城,贫瘠而荒凉,人口也不多。就算叛军攻陷朔方时,对这座小城也没太大的兴趣,只是派兵劫掠一番了事,并没有派兵驻守于此。故而宁远小城虽然也受到了战争的摧残,但却设施完好,没有毁于战火之中。
上午时分,宁远小城中古老而坑洼不平的街道上便凭空多了不少穿着皮毛梳着小辫骑着战马的蛮族骑兵。这些骑兵都是前一天晚上从北边的受降城而来,数千回纥骑兵很快就将宁远小城的街道变得嘈杂而惶然。城中的数千名百姓们若不是前一天得到了县衙发布的消息,告知他们今日会有回纥人抵达此处同大唐寿王爷以及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并河东节度使郭子仪在此会商,怕是此刻全部都跑的光光的了。
回纥骑兵和来自李光弼郭子仪手下的骑兵将宁远小城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百姓们都被勒令呆在家里不得上街,不得随意围观走动。但巳时三刻之后,在雪后的冬阳照耀下,北城门街口的百姓们还是从门缝里和窗棂的缝隙之中看到了从北城门口鱼贯而入的一群相貌粗犷衣着杂乱的数百骑兵马。那些都是回纥人。
队伍前面策马而行的那名身材高大满脸胡须、环眼蒜鼻阔口头上戴着一个狼头皮帽的回纥人显然是他们的首领,因为数十名大唐将军和官员正站在城门内迎接此人,恭敬的朝此人行礼。其中一名玉带锦袍的青年人据说便是大唐的寿王爷。寿王爷都对那回纥人如此恭敬,足见那名回纥人的首领非同常人。至于大唐的官员为何要和回纥人在此见面这个问题,便不是百姓们所能明白的了。
城门口处,李瑁李光弼郭子仪三人同从受降城赶来商议会面的回纥首领怀仁可汗骨力裴罗。在耐心等候了近二十日后,正准备打退堂鼓的他得到了来自灵州的消息,大唐的皇帝陛下派了他最宠爱的皇子前来与自己会商借兵之事,双方约定在灵州北九十里,受降城南一百二十里的宁远小城展开会商。
“回纥大可汗,久仰威名,今日一见,果然雄伟英武,气势非凡。”李瑁文绉绉的上前拱手见礼。
在旁边人的低声介绍下,骨力裴罗得知了面前这个弱不禁风面色惨白的青年人正是大唐皇帝而儿子寿王李瑁,于是哈哈拱手笑道:“这位便是寿王爷吧,你久仰我的大名么?本汗在大唐之中名气也这么响么?”
李瑁翻翻白眼,心想:蛮人不知我是客套之语,久仰大名乃是客套话而已,居然当真了。若非今日有求于你们,谁知道你们这些蛮夷之人?
“是啊是啊,大汗在大唐的名气比你想象的还要响亮呢。”李瑁倒也乖巧,索性将高帽子再加高一截,只要骨力裴罗开心,没准一会儿商谈之时能更为顺利一些。
骨力裴罗果然大喜,声如洪钟一般的大笑数声。接下来便和李光弼郭子仪等人一一见面认识。骨力裴罗对李光弼和郭子仪倒是不陌生,虽然没和这两人见过面,但郭李二人曾经长期率军在北疆同突厥人作战,二人在突厥军中甚有威名。骨力裴罗虽也是突厥的敌对方,但对于郭李二人的自然也是素闻威名。
“久仰久仰。”骨力裴罗拱手对郭子仪和李光弼道,不过他口中的久仰乃是真的是久仰,而非客套了。
在李瑁李光弼等人的引领下,众人沿着狭窄的街道飞驰进城,一路奔行到了城中心的县衙之中。下马后众人进入被精心布置过的衙门大堂,这里便是今日会商之所。
火盆早已将大堂之中烧的温暖如春,一排桌案摆在屋子中间,两旁摆着七八张大椅。案上铺着青布,摆放着笔墨纸砚茶盅茶壶等物,中间一溜巨烛燃起,照得衙门大堂之中明火烛亮。
“大汗,请入座。来人,上茶。”李光弼一边礼让入座,一边高声呼唤仆役上茶来。骨力裴罗也不推辞,大刺刺的坐在中间一张大椅上,李瑁也被安排坐在他对面的位置,随后双方数名陪同商谈的官员以及负责记录的师爷文书也各自落座。仆役们上前斟上热茶来,躬身快速退去。
“大汗,一路奔波而来可辛苦了,喝几口热茶暖暖身子吧。”李瑁微笑道。
骨力裴罗一摆手道:“我可不是来喝茶的,为了这件事我大军已经困在受降城快二十天了,这场大雪下来,我的兵马可遭了罪了。咱们还是快些谈正事,谈的拢的话我的兵马可就要南下了,谈不拢的话我也要带着兄弟们回部落营地了,老这么耗着,我可耗不起。”
李瑁第一句话便碰了个钉子,心中不悦之极。这些粗鄙胡人不知自己只是话前的客套而已,倒显得自己不识时务一般,当真无礼。
“好好好,那咱们便谈正事。不过在谈咱们的正事之前,我谨代表我大唐朝廷上下恭贺大汗成功击溃突厥白眉汗王,灭了突厥国。从此以后,你便是北方草原上的主人了。大汗终于得偿所愿了。”
这番客套倒是没让骨力裴罗不开心,事实上这正是他必生最得意之事,灭突厥登顶北方各部落之主的位置,这可是巨大的丰功伟绩。
“哈哈哈,多谢多谢。本汗灭了突厥,也算是不负昔日大唐皇帝陛下的期望,自此以后,你们的北疆将恢复安宁,不再会有突厥人的威胁了。大唐皇帝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吧,哈哈哈。”
“父皇得知这个消息确实很是高兴,连称大汗勇武难当,回纥部落乃是草原上的雄鹰。父皇让我带话给大汗,莫忘了十几年前大唐对大汗的支援和帮助,自此之后要对我大唐保持友好,不可效突厥人那般滋扰我大唐边境。”李瑁微笑道。
“放心便是,我们回纥人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若不是感念当年皇帝陛下的援助和支持的恩德,今日本汗怎会坐在这里同你们商谈借兵事宜?昔日我回纥人有难,大唐皇帝陛下施于援手,现在大唐陷于纷争之中,我岂能坐视。对了,我有份礼物要送给大唐皇帝陛下,不管今日商谈是否成功,这份礼物都是要送的。”
骨力裴罗转身招手,身后一名回纥亲卫跨步上前来将一只圆鼓鼓的包裹递上来,骨力裴罗一把接过,顺手丢在桌面上。那包裹骨碌碌的滚到了李瑁面前,李瑁伸手按住,疑惑不已。
“这是什么?”
“打开瞧瞧便知。”骨力裴罗捻须道。
李瑁伸手解开包裹,下一刻他发出了一声尖叫,身子离席而起,差点连人带椅摔倒在地,脸色变得青白无血色。骨力裴罗和他身边的几名将领以及十几名站在身后的卫士们都捧腹狂笑起来,对李瑁的脓包样指指点点,叽里咕噜的奚落着。
李光弼皱眉探手将那包裹的布皮揭开,也吓了一条。只见包裹里包着的是一个圆滚滚的人头,那人头早已冻得如白蜡一般,血液早已凝固臣血冰,头发胡子都乱七八糟的,挂着白色的霜雪,早已死去多时了。
第九一九章 破局(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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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走拿走。”李瑁叫道。
李光弼皱眉道:“殿下,只是一个人头罢了。”
李瑁指着骨力裴罗叫道:“你这是何意?送的这叫什么礼物?”
骨力裴罗摊手道:“寿王殿下,这可是大唐皇帝陛下最痛恨的突厥白眉汗王的头颅,大唐皇帝陛下看到这个人头一定会很开心的。难道你看到白眉汗王的人头不开心么?”
李光弼和郭子仪闻言忙仔细打量那个人头,发现那死人头颅的眉毛果然是一片雪白。开始还以为是沾染了白雪,现在才知道毛色纯白,这正是突厥白眉汗王的标志性特征。
“殿下,确实是突厥白眉汗王的头颅,这可是一份大礼呢。”郭子仪兴奋的道。
李瑁道:“哦?是吗?那便收下吧,命人送到成都去给父皇便是,不要摆在桌上。”
郭子仪只得命人将人头拿走,李瑁这才心有余悸的回到座位上。骨力裴罗等人看着李瑁,眼中的鄙夷掩饰不住。一个死人头便将这位皇子吓个半死,这皇子也忒脓包了些。
“大汗,多谢你的这个礼物。我大唐皇帝陛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李光弼微笑道。
骨力裴罗呵呵笑道:“你们现在知道我回纥人的诚意了吧。那么咱们便来谈谈正事吧。”
李光弼转头看向李瑁,李瑁点头道:“好,那咱们便开门见山。本王爷不绕弯子,为了早日平息叛乱,我们需要你的兵马助我大唐一臂之力,我要十万回纥大军替我征战。”
“十万?”骨力裴罗一惊道:“这么多兵马,这几乎是我回纥大军的全部了。李光弼将军不是派使者说,只需要五六万兵马么?怎地忽然要这么多?”
李光弼沉声道:“大汗,情形有变,我们现在确实需要借兵十万。我手头的兵马只有五六万,且都为新募之兵不堪作战,要夺回叛军手中的长安城,怕是需要更多的兵马才是。”
骨力裴罗缓缓摇头道:“十万太多了。据我所知,你们大唐的精锐兵马数量不菲。我听说你们大唐的名帅王源和高仙芝统率着十余万精锐兵马,再加上你们手中的兵马的协助,夺回长安绰绰有余。要借十万兵马,怕是没这个必要。莫非……你们不想让那十余万兵马参与收复你们的京城?”
李瑁沉声道:“大汗,这是我大唐内部的事务,我们没必要和你解释清楚。”
骨力裴罗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大笑道:“哈哈哈,我明白了,你们想独取长安,想独吞功劳。我了解你们唐人,你们打仗总是相互提防,看中的功劳不想让他人染指是么?哈哈哈,我们回纥人则不同,我们打仗只求击败对手,功劳归谁倒是其次。呵呵,有趣的紧,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内部还不团结,还相互争功劳。”
众回纥人哈哈大笑不已。郭子仪沉声道:“怀仁大汗,我们是来商谈借兵事宜的,可不是来请你指谪我大唐内部事务的。我大唐内部之事如何运作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可用不着你来操心。”
骨力裴罗一愣,笑容收敛,神情立刻肃然。
李瑁沉声道:“一句话,是否有十万兵马借给我们。”
骨力裴罗想了想道:“十万兵马倒也可以借,但代价可不小。你要我的十万兵马替你攻长安去拼命,那么这借兵的代价咱们可要好好谈一谈了。”
李瑁沉声道:“那是当然,你给我们兵马,我们给你报酬。你想要什么条件直接说便是。”
骨力裴罗转头叽里咕噜的同身边几人商议了几句后开口道:“我们的条件很简单。第一,这十万兵马我们可以借,但可不能交给你们统领,我会派我的手下将领领军,听从你们的号令。但一旦你们违反我们的契约,我的将领便会立刻撤兵。”
郭子仪叫道:“那叫什么借兵?万一他们不听号令,我们指挥不动他们,借来何用?”
骨力裴罗冷声道:“郭将军,你这是对我回纥战士的侮辱,我回纥战士从不会不听号令,除非你们违约在先。”
郭子仪还待再说,李光弼低声打断道:“郭兄弟,且听他说完。”
骨力裴罗继续道:“其二,借兵之后,凡战后所得,城池土地归你们大唐,但物资战马兵刃粮草等一切战利品都归我们所有,包括俘虏的叛军士兵以及百姓。”
“不可能。物资战马粮草等战利品可归于你们,百姓俘虏不可归于你们。他们都是我大唐的人。”郭子仪叫道。
骨力裴罗摊手道:“是你们大唐的人,但他们都是你们的敌人。我要他们去替我放牧耕田而已,也不是要杀了他们。”
“那也不成,这件事绝不能同意。”郭子仪叫道。这年头人口是最宝贵的资源,战后重建需要大量的人力支持,北方胡人骚扰大唐往往便是为了劫掠百姓去作为苦力。平叛之后的大唐北境同样需要大量的劳力重建,这些人口比之物资还要宝贵,郭子仪深知这一点。而且站在大唐的角度而言,即便是叛军俘虏和敌占区的百姓,那也是大唐的子民,怎能轻易交付与人。
“郭将军,这里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李瑁不满的瞪了郭子仪一眼。转头朝骨力裴罗示意道:“你说下去,这条件我答应了。”
郭子仪惊愕无语,欲要辩驳,却被李光弼的目光制止了,只得闷头坐在一旁。
“好,寿王快人快语,很是干脆。第三个条件嘛,便是战事的真正报酬了。你们想用我回纥兵马攻长安,我知道长安城中有大股的叛军驻守,我的兵马定然损失惨重。要知道这可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兄弟,我这么做便是让他们去送死。唔……当然了,打仗嘛不免要死人的,但死了的兄弟不能白白的替你们死了,你们要支付抚恤的钱物的。这样吧,十万兵马,借兵的费用每月每名五十贯兵饷。另外,作战之中,每死一名回纥战士,你们需要交付二百贯的抚恤之财。每伤一名,给一百贯的钱财治疗养家。这不过分吧?”骨力裴罗沉声说道。
坐在李光弼身旁的一名师爷快速的计算出了可能要花费的钱财。十万兵马,每人五十贯兵饷,这便是五百万贯的钱财。若三成伤亡来计算战损,平均一百五十贯的抚恤和安家费用,便又是五百万贯左右的金额。二者相加,金额高达一千万贯。这几乎是战前大唐全年的财税收入的总和了。
看到了这个数字后,李光弼李瑁等人都沉默了。明显骨力裴罗是趁机大敲竹杠了。就算是精锐的大唐兵马,每月兵饷不过两三贯而已。而回纥兵每月的兵饷便要五十贯,这是正常兵饷的十几倍。这还是一个月的兵饷,战事绝不可能在一个月内结束,若打个几个月,岂非要倾家荡产。即便是现在,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慢说是一千万贯,便是十万贯他们也拿不出来。
“殿下,他们这是乘人之危。我看这件事就此作罢,他们绝无诚意。”郭子仪冷声道。
“郭将军,你这话便不对了,我们可是派出十万回纥精兵替你们去浴血拼杀的。你们也不想想,若是叛军战胜了你们,你们国灭身亡,那可什么都没有了。我这十万兵马勇猛不可挡,一定会替你们平息叛乱的,这些钱在我眼里不算什么,我若不是看在当年大唐于我回纥人有恩惠的情形下,怎也不会趟这趟浑水的。”骨力裴罗不满的道。
李瑁心如电转,他知道这是敲竹杠,但他不得不当这个冤大头。那个和李光弼商议好了的计划,便指望着这十万回纥兵马来替自己完成。没有这十万回纥兵马撑腰,那个计划也成了空谈。所以他谈判之前便已经做了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达成借兵的协议。
“我答应你。”李瑁沉声道:“不过我现在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这笔钱可否平息叛乱之后再付给你们。大汗,你也知道我大唐如今的处境。但我大唐一旦恢复过来,一年时间我便可还清这笔借兵之款。”
骨力裴罗挠头笑道:“寿王殿下,按说你这么一说我该相信你才是,毕竟你是大唐的皇子,据说你有很大的可能当皇帝的。你的话我不信,谁还能信?但是……你们大唐朝廷政局变幻,如果平叛之后你们的皇帝反悔不履行约定,我回纥人岂非被你们当猴儿耍了?寿王殿下如果现在是大唐的皇帝,那么我自然会立刻同意战后结账,但毕竟您还不是皇帝。将来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当皇帝,我怕这笔交易会被人赖账。”
李瑁沉声道:“你不信我也没法子,我大唐现在确实拿不出这么钱来。我们大唐人最重承诺,白纸黑字定下契约,盖上我父皇和我本人的印绶,你还不能信么?”
“哎,我们回纥人可不信什么契约,白纸黑字一把火便干干净净,抵赖也容易的紧。我们相信的只是实惠,到手之物才最实在。”
“那你说怎么办?”李瑁道。
“本来你们拿不出雇佣之资来,这笔交易便将告吹的。但毕竟本汗不忍见到你们被叛军打的节节败退,不忍见大唐被叛军灭了。我这里倒是有个替代之法,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同意。”骨力裴罗缓缓道。
“替代之法?不如说来听听。”李瑁喜道。
“很简单,为了防止你们将来反悔,你们需要抵押些东西在我们手里,将来你们给了钱,我们便还给你们抵押之物。这样才能叫我向部落上下有个交代。”
“抵押之物?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钱财你们没有,但你们有土地城池。丰州和受降城两座小城池虽然不值千万巨款,但我姑且当其可以作价千万作为抵押之物。我们暂且替你们保管着这两座城池。将来你们还了款项,我们便将城池交还给你们。寿王殿下你看如何?”骨力裴罗轻声道。
“什么?简直岂有此理!”郭子仪拍案而起,指着骨力裴罗的鼻子大声斥责道:“果然是蛮夷之族,狼子野心。原来你们果然不坏好心,打量着是来趁乱浑水摸鱼而来,你们借兵是假,夺我城池土地和百姓才是真实的目的。”
“你说谁是蛮夷?谁是狼子野心?注意你的言辞,你面前站着的是刚刚灭了突厥国,杀了白眉可汗,勇威冠绝天地的我回纥大可汗。你若不敬,休怪我们不客气。”坐在骨力裴罗侧首的一名回纥青年将领也拍案而起,一脚踩在椅子上指着郭子仪破口大骂。
郭子仪冷笑道:“在我大唐的土地上,还胆敢如此说话,我倒要领教领教你们敢如何不客气。”
那回纥将军沧浪一声抽出腰间长刀来,一瞬间,站立桌案双方会商人员身后的唐朝亲卫和回纥武士们纷纷抽出兵刃,沧浪浪兵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双方举刀霍霍,剑拔弩张,似乎立刻便要动手。
“住手,都住手,你们干什么?还不给我住手!”李瑁气急败坏的叫道。
李光弼也连声道:“都给我收了兵刃,这是作甚?怀仁可汗,叫你的人收了兵刃,我们是来商议大事的,可不是来火拼的。”
骨力裴罗端坐不动,见大唐士兵收了兵刃后也微微摆了摆手道:“乞扎纳力,还不让兄弟们收了兵刃?”
那名叫乞扎纳力的将领这才回刀入鞘,身后的回纥武士们也都收回了兵刃。
郭子仪沉声道:“寿王殿下,李将军,他们提出的这个条件决不能答应。我大唐的土地一寸也不能让胡人占了去。很明显他们是想要借机吞我土地城池,此事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骨力裴罗面带冷笑道:“郭将军,本汗敬你三分,但你可不要信口雌黄。我等是为了你们大唐着想,愿意派出回纥勇士助你们平叛,你却误会了我们的好意。”
郭子仪怒道:“这样的好意不要也罢。”
骨力裴罗尚未回话,却听李瑁冷冷开口道:“郭将军,今日你太放肆了。莫忘了,本王才是全权和回纥人商谈的使者,而不是你郭子仪。本王尚未决断,你倒是替本王做起主来了。”
郭子仪愕然道:“不是,殿下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回纥人的手段么?咱们不能上当啊。”
李瑁怫然道:“天底下只有你最聪明么?别人都是傻瓜瞎子聋子?你的想法太过偏激,本王倒是认为,在目前我大唐拿不出雇兵费用的前提之下,这个提议倒是可行的。”
郭子仪惊愕道:“殿下,万万不可啊,丰州和受降城一落入胡人之手,那便怎也不会回来了。这是他们的诡计啊。”
“住口,怎会如此?先做抵押,将来用钱赎回来便是。”李瑁不已为意的道。
“殿下,丰州和受降城可是几十年来无数大唐将士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才守住的边境重镇啊。失去了两处城池,那便门户大开了。殿下万万三思啊。”郭子仪高声叫道。
李瑁皱眉不理,郭子仪转向李光弼道:“李将军,殿下不知军事,不明白这两座城池的重要性,你是知道的,你快劝劝殿下。万万不能答应啊。”
李光弼咂嘴道:“郭老弟,不要这样。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过暂时抵押罢了。人家又不是不还给我们。”
郭子仪惊愕道:“真难以相信,你竟然也说这样的话。你我可都是大唐的重臣和将领啊,我们岂能将土地城池拱手想让?”
李瑁怒道:“郭子仪,你太放肆了,谁将土地城池拱手想让了?不过是解燃眉之急罢了。为了借兵平叛,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郭子仪面如死灰,喃喃摇头道:“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殿下,你为了你自己的目的已经不顾一切了。本来我是同意李光弼和我说的那件事的,没想到你要牺牲我大唐的土地和城池为代价达到你的目的,这是绝对不成的。不成,这件事我绝不同意,此事我要立刻上奏陛下,告知朝廷。朝廷和陛下也绝不会同意你们这么干的。”
郭子仪说罢起身抬脚便走。李瑁沉声喝道:“郭子仪,你到哪里去?”
郭子仪拱手道:“卑职要回灵州,卑职要上奏朝廷。”
李瑁一惊,看了一眼李光弼。李光弼面沉如水,冷声道:“郭老弟,莫冲动,此事从长计议。”
郭子仪举步朝衙门大堂外行去,口中道:“此事无可计议,除非你们立刻拒绝他们的要求。”
李光弼冷声喝道:“郭老弟,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你这是在意气用事。”
郭子仪停步高声道:“我承认我是个意气用事之人,我郭子仪从小就立下志向,要为朝廷戍守边疆,不教我大唐一寸土地沦落蛮夷的践踏。这么多年来,我坚守我的诺言,凡我能力所及,我定不让胡人夺我寸土之地,掳我一名百姓。然而现在倒好,我倒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将城池和土地拱手相送,我岂能坐视?”
李光弼冷声道:“你当真要如此么?”
郭子仪道:“李将军,你若和我还有一点点交情的话,便请不要阻拦我。”
李光弼叹息一声,沉声喝道:“来人,拿下郭子仪。”
郭子仪愕然一怔,叫道:“什么?”
“拿下郭子仪!”李光弼大声喝令,十几名呆若木鸡的唐军卫士如梦初醒,忙冲上前来,要拿郭子仪。
郭子仪手扶腰间剑柄沉声喝道:“谁敢!”
李光弼喝道:“郭子仪,你今日若是反抗,便是犯上作乱。我奉寿王殿下的命令,凡是对借兵事宜加以阻挠者,一律缉拿,违抗者视同犯上作乱。”
李瑁在旁也冷声道:“李光弼所言不错,但奉的不是我的命令,而是陛下的圣旨。父皇来时有口谕,凡阻挠借兵事宜的,一律缉拿关押。郭子仪,你今日之行便是阻挠借兵之事,拿下你也是应该的。”
郭子仪呆立良久,忽然长叹一声,伸手抽出腰间长剑掷于地上,伸手对一旁的十几名卫士道:“来吧,绑了我便是。”
十几名卫士上前绑了郭子仪,推了他出门去。郭子仪临去时站在门口道:“寿王殿下,李光弼李大帅,你们会后悔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李瑁喝道:“带他走,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当真气煞我也。”
士兵们推着五花大绑的郭子仪出衙门大堂而去。
第九二零章 破局(续四)
夜色如墨,寂静而深沉。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之后,天气鲜有放晴之时,这段时间风大云厚天气异常的阴寒。在这种天气下生活的人,心情也颇为压抑。
成都南城王宅二进的书房内,如豆的灯光之下,王源坐在桌案旁捧书而读。当然,王源的目的并非读书,他只是想在书房之中静一静,整理一下纷繁的思绪而已。
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让王源的心情很不开心。然而王源也甚是无奈,毕竟在这件事上百官只有举荐之责,而无决断之权。立太子的决定权还在玄宗手中。想当年李林甫权势熏天,不也在太子的人选上毫无办法么?即便是他无数次公开的表明寿王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故意喊话给玄宗听,玄宗也是充耳不闻。
捧着书坐在书房里想了许久,王源也想通了。今日玄宗所为,这是在竭力守住他最后的防线。在玄宗看来,自己已经是他的皇权的最大威胁,在立太子之事上,是玄宗最后的希望和底线。玄宗当然不容许在他之后的继位者也被控制在自己手里,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提出反对意见的。即便今日没有颜真卿等人的那些举动,到最后玄宗也一定会斩钉截铁的回绝的。而现在的拖延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王源没想到,自己一直竭力避免成为权臣的角色,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如今自己确实已经是大唐朝廷之中唯一的权臣了。也难怪玄宗对自己多方钳制,自己的地位确实已经影响到了皇族的权威,已经超出了臣子的范围。
然而王源自己也觉得有些冤枉,一路走来,王源所做的只是为了自保,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然而在追求这些的过程中,自己无形中便成了最高的那棵树,最出头的那只鸟。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这也是事情演变到今日地步的原因。这年头有他的规则,自己没能适应这规则,而是改变了他的规则,所以自己便成了那个不受欢迎的角色,成为了玄宗眼中的威胁。
王源之所以觉得冤枉的另一点是,自己其实真的没有想干什么。自己并没有其他的野心,但如今这话说出去恐怕大多数人都会嗤之以鼻。自己除了为了自保之外,也确实只想让大唐变得更好,让这个宇内最强盛的国家一直强盛下去,让这个天朝的黄金年代保持的更久,让百姓们生活的更好。骨子里王源其实是个宁愿安逸享乐也不愿打打杀杀的人,只是现实一步步的将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如今的情势下,王源没有丝毫的退路。虽然王源无数次的想着如果能抛下这些烦恼,带着妻妾儿女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人生。然而他也明白,这不过只是一种想法而已。事到如今,他早已回不了头。一旦自己稍有退缩,下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妻儿老小,亲眷朋友会一起遭殃。别看玄宗现在唯唯诺诺一脸的怂样,一旦他腾出手来,会毫不留情的下手。
而且,这么多年来,王源也几乎融入了这个时代,面对着百姓们的悲惨生活,面对着河山破碎胡人铁蹄践踏凌虐着土地和百姓的行为,王源也不能坐视。身居高位,手握重兵,那封沉甸甸的责任感挥之不去。王源无法想象,一旦自己抽身而退,大唐王朝会是什么样子。难道要和史书上所记载的那般,任由这场叛乱持续八年之久,让天下涂炭八年之久?那是绝对不成的。
现在的情形有些棘手,玄宗拖延立太子,自己又不能真的去逼宫。不是不能,而是不想。王源并不想让自己陷入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深渊之中。一旦进入,便再无回头的机会。而逼宫之举会招致天下人的反感,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而且即便到了必须要逼迫玄宗听从自己的意见的时候,那也不是现在。如今正是平叛的关键时候,如果一旦内讧,叛军将获得喘息之机,后果更是难料。还是那句话,一切还是要以平叛为前提。如果不顾大局的做出决定,大唐内部将四分五裂,天下将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还有一件事让王源很是疑惑,那便是李瑁的迟迟不归。王源一开始的判断是,李瑁不敢滞留不归,因为玄宗绝不会允许他那么做。然而十几天过去了,王源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动摇了。当初李瑁离去后,李宓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浮现在心中,现在看来,李宓的判断似乎更有道理。如果李宓所言成真,那可是自己的一大失算,形势也将变得扑朔迷离,不知走向何方。
灯下的寒夜里,王源的思绪乱成一团,越是想这些事情,他的脑子便越乱。因为越往深处想,王源越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越是理清思绪,便越是觉得玄宗的拖延和李瑁的迟迟不归是相关联的,便越是觉得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王源合上书本站起身来,在书房伺候的两名婢女忙从黑暗之中现身上前,行礼问道:“老爷有何吩咐?要喝茶还是要添香片?”
王源摆手道:“都不用,我出去走走,你们收拾了笔墨,吹熄了烛火自去睡吧。”
两名婢女轻轻的答应了,轻手轻脚的收拾着书桌。王源负手出了书房门来到廊下。沿着灯笼摇弋的回廊往后宅走,行到自己院门口,忽然想了想转而往东行去,去往公孙兰居住的梅园小院。
来到梅园小院,沿着石径走了几步绕过一从梅树便看到了公孙兰居住的小舍,然而那小舍的廊下灯火俱灭,窗棱中也是漆黑一片,显然公孙兰也已经睡下了。王源呆呆的站了一会,听着夜风吹过梅树的唿哨之声在耳边响起,轻叹一声转身回头出来。来到路上不知不觉往东再行数十步,那里是杏园,是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的居处。
王源本没打算进去,但无意间看着院子里的三间正房的东厢房中的窗棱之中亮着灯光,不由的觉得甚是好奇。东厢房中住着的是杨玉环,不知道为何她到现在还没睡。王源好奇心起,于是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来到廊下时,但听东厢房中隐约有叮叮咚咚的琴声传来,好像还有轻轻的哼唱之声。
王源伸出手去,轻轻敲打可几声窗棱,里边的琴声停止了,杨玉环低低的声音传来:“是谁?”
王源沉声道:“是我,我是王源。”
里边静默了片刻,不久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杨玉环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二郎。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半夜里来我这里了?”杨玉环诧异道。
王源笑道:“怎么?不欢迎么?刚才在书房看了会书,头晕脑胀之极,想出来随便走几步换换气。路过这里,看你的屋子里亮着灯,于是便来瞧瞧。”
杨玉环笑道:“怕是来瞧八姐的吧,八姐睡下了,要不要我替你去叫她?”
王源笑道:“何必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来瞧瞧你们为何没睡罢了,若不欢迎,我便离去便是。”
杨玉环咭的一笑道:“那我可不敢,回头岂非叫你的妻妾们闹上们来,怪我们不知好歹了。外边冷,进屋说话吧。”
王源道:“你出来,陪我在院子里走走便好。免得打搅夫人和其他人。”
杨玉环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请你稍候,我去穿件衣裳。”
杨玉环转身进房,片刻后穿着一件宽大的裘氅出来,手中还提着一盏点起的灯笼。两人出了门走到院子里,沿着院子东首数十棵高大的杏树之间的小道缓缓而行。
两人无声的走了片刻,在一棵杏树下站定,王源靠在杏树上轻轻吁了口气,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
“二郎似乎心情不畅?”杨玉环站在王源身前低声问道。
王源低头看着杨玉环,伸手过去将她手中的灯笼接过,挂在树枝上,左手轻揽,将杨玉环搂在胸前。杨玉环双手搭在王源的胸前,将头慢慢的靠在王源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缓缓闭上眼睛。
“人生烦恼太多,何时才能自由自在过逍遥如神仙的日子呢?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这般在乎身外之事,这些事除了带给我烦恼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处。”王源低声道。
杨玉环仰头低声道:“人活于世,难免是要经历这些的。不过这所有的经历不都是证明我们活着的证据么?若是无烦无恼,怕也是一种烦恼呢。”
王源笑道:“你何时变得这般豁达了?记得不久之前,你不还要当道士出家么?”
杨玉环嗔道:“莫取笑人家,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有所感悟。现在的我早已脱胎换骨啦。”
王源笑道:“你们在这里还住的开心么?”
杨玉环点头道:“我们很好,那时因为外界的风雨都被你遮挡了,你的烦心事多了,我们却安稳了。”
王源微笑道:“那就好,我反正烦恼的事太多,多那么一两件也没什么,只要你们开心快乐就好。将来,时机成熟,你们也不必蜗居于此,一定可以重新自由自在的生活的。暂且忍耐忍耐。”
杨玉环轻声道:“我明白。我不向往自由,我只向往平静,还有……有你在身边。”
王源凝视她的双眸,见杨玉环眼中真情流露,心中甚是感动。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了下去。杨玉环宛然而就,两人无声蜜吻良久,方才分开。
“刚才你弹奏什么曲子?”王源低声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琢磨着新曲罢了。白日里喧闹,不如晚上思绪清楚,故而趁着夜静时分,琢磨琢磨。”杨玉环轻声道。
王源笑道:“甚好,谱好了之后,我要第一个听。”
杨玉环笑道:“连曲词都没有呢,没有曲词之曲难以如意。我自己写的曲词总是觉得不满意。对了,你替我写一首曲词好不好?”
王源笑道:“我只随口一问,便惹祸上身了。我哪有心情写词?”
“求二郎恩赐一首,算我求你了好么?你替我写一首,我……我加倍的报答你还不成么?你要什么?尽管说。我送你个琥珀剑穗如何?或者我将珍藏的碧玉团扇送你?”杨玉环娇憨的道。
王源无声的笑了:“那倒是不必了,当下我确实没心情写诗,不过可以将几日前写的一首旧作赠与你。几日前我去锦江之畔,那里的河水已经结冰了,场面甚是壮美。于是我得了一首诗。”
“太好了,快吟来听听。”杨玉环喜道。
王源微一沉吟,曼声吟道:“千里长河初冻时,玉珂瑶佩响参差。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杨玉环怔怔的靠在王源胸前,口中喃喃道:“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好凄美的句子,这两句当可流传千古了。是啊,我们的生命就是在这样的无声无息之中流逝了,看不见,听不到,抓不住。待知晓时,已是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了。”
……
宁远城中,当着骨力裴罗的面上演的这场大唐内部意见不合的闹剧让骨力裴罗等人大开眼界。在李瑁和李光弼和郭子仪争论之时,骨力裴罗和他的手下们用蛮话叽里咕噜的低声交谈着。
“看到了没?大唐之所以落到今日的地步,便是因为他们喜欢窝里斗。咱们回纥人可万万不能学他们的模样,咱们要团结一致,齐心同力。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不像唐人这般各怀鬼胎,不久之后,我们回纥人便可以横扫南北八荒之地了。”骨力裴罗道。
“是啊,在大汗的率领下,我回纥人将可染指南方富庶之地,成为天下最大帝国的主人了。属下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乞扎纳力低声笑道。
骨力裴罗呵呵笑道:“那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目前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好。大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实力还是有的。所以我们不可轻举妄动,要和他们保持友谊。这也是我为何要借兵帮他们平叛的原因之一。虽然借兵给他们会让我们损失些兵马,但得到的要比失去的多得多。以他们大唐的话来说,这叫浑水摸鱼乘人之危,瞧着吧,这笔交易做下来,我回纥将白白得到两座城池,还将得到成千上万的唐人百姓。物资兵器盔甲战马将不计其数。”
“大汗的意思是,那两座城池到手之后,不会归还给他们了?”乞扎纳力低声道。
“笑话,你见过草原上的狼群吃下去的猎物却吐出来的道理么?那两座城池是大唐边境上的要塞,我们占据了之后,便可以随时南下。什么时候我想南下,便可长驱直入。那可不是区区千万贯钱所能比拟的。”
“大汗说的极是,若当真占据了那两座城池,便可屯重兵于此。南方数百里之地无唐人重镇可驻军,形势对我极为有利。可是大汗,说好了是抵押,若唐人交付钱款,我们若不归还,岂非要闹僵?”
“乞扎纳力,你还太嫩啊。我难道会无限期的容许唐人筹款么?一会儿我便跟他们订个三年之限。三年内若他们不能付清钱款,那这两座城池便归我所有。三年时间,你以为他们能平叛成功么?安禄山的叛军实力雄厚,虽然安禄山死了,但是猛将如云精兵数十万犹在,没个十年八年他们休想平叛成功。他们的钱粮打仗都不够,又怎会有钱归还我们?所以啊,这两座城便是我囊中之物了。对我回纥人而言,最有利的便是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这样我们才最有利可图。”
“大汗明鉴啊。可是属下还是有些不明白,咱们借十万精兵给他们平叛,岂非帮着他们加快平叛的进程?我十万精兵都是骁勇之兵,我恐怕要不了一年半载便扫清叛军,岂非是帮倒忙了?”
“呵呵呵,乞扎纳力,你的脑袋里全是羊粪么?你真以为我会将十万精兵借给他们?我们刚刚平定突厥各部,要稳定局面还需时日,手中无兵如何能成?若那些家伙趁机生乱,我们难道空着手去对付他们不成?我只会给他们五万兵马,剩下的五万我可要留着防止那些不服气的家伙们乱来。”
“可是,大汗不是答应了他们给他们十万兵马么?哪来这十万兵马?”乞扎纳力诧异道。
“哈哈哈,那还不简单?那些突厥部落的老弱残兵全部给他们编进去便是,凑足十万人马不就得了?至于能不能打仗,那可不是咱们考虑的事情。明白么?”骨力裴罗笑道。
“大汗高明!”乞扎纳力和几名将领高挑大指,佩服的五体投地。大汗这脑子就是好使,这下可把唐人坑出鼻血来了。
这边厢,郭子仪被五花大绑押出了衙门大堂之外。李瑁和李光弼均觉面子无光,郭子仪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不给面子,逼着李光弼采取断然手段绑了他。虽然事情平息,但家丑为外人得知,多少有些尴尬。
“实在抱歉,教大汗目睹了这一幕。郭子仪性子倔强目光短浅,只知维护小利而看不清大局,大汗不要介意。会商之事还轮不到他来做主,本王乃是全权负责之人。”李瑁对骨力裴罗拱手道。
“无妨无妨,总有人把好心当歹意,这也稀松寻常。话说我借兵给你们,我的部落之中也有人反对呢,他们也不明白我为何要让我的战士们来流血送死。这等事我们无需跟他们解释,但为大局行事,岂会在意他们这种人在旁风言风语?行大事者可不会被这些事情所牵绊。”骨力裴罗哈哈笑道。
李瑁点头微笑道:“大汗所言甚是。”
“那么,我说的这三条借兵的条件你们觉得如何?若你们同意的话,三日内我的十万兵马便开赴灵州,替你们平叛。若不同意也不要紧,咱们好说好散,本汗即刻率军撤出大唐北境回我的部落草原上,你们平叛的事情我也爱莫能助了。”骨力裴罗大声道。
李瑁和李光弼低声商议几句后,李瑁抬头道:“罢了,就这么办吧,即刻拟定协议签字画押。这件事速办速决,本王已经等不及要见到你们回纥人的雄兵了。”
骨力裴罗大手一拍笑道:“果然快人快语,跟寿王殿下谈事就是爽快。不过我丑话说在头里,我这十万兵马替你们卖命,你们答应的条件可分毫不能赖账。三年之内你们必须给足借兵之款,否则,我们可不会归还你们抵押的城池。”
“三年么?不是说平叛之后么?”李光弼皱眉道。
“李将军,你我都不是小孩子,这等事我岂能马马虎虎?我们借兵给你们平叛,你们平息叛乱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你们十年八年平不了叛乱,我们难道白白给你们兵马不成?期限是一定要有的。”
“可是,三年时间恐甚急迫。就算今年平叛成功,两年时间也给付不清借兵之款啊。朝廷要重建,需要大量钱物,总不能将财税全给了你们,我大唐上下都喝西北风不成?”李光弼皱眉道。
“这可不是我的事了,李将军这么说话,我可为难了。”骨力裴罗道。
“这样吧,宽限几年如何?咱们既是友邦,帮人便帮到底,我大唐恢复元气来,总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李瑁忙道。
骨力裴罗沉思片刻一拍桌子道:“罢了,既然王爷说话,怎能不卖王爷的面子。那便四年时间还清,四年还不清,丰州和受降城我们可占着不还了。”
李瑁翻翻白眼,摆手道:“罢了,就这么办吧。”
当下双方文书师爷拟定条约,双方各自签字盖章各持一份订立契约。条约订立,双方各得其所,均松了一口气。当天中午,李瑁和李光弼摆下酒宴招待骨力裴罗一行,宾主畅饮尽欢,气氛融洽热烈,胡汉一家,亲如兄弟一般。
第九二一章 破局(续五)
午后时分,喝的醉意薰薰的李光弼来到了衙门旁边的一座房舍里。这里,数十名士兵把守着院子,看守着被关押在此的郭子仪。
郭子仪正坐在简易的木凳子上垂头沉思,猛听得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一股冷风夹着满脸酒气的李光弼进了门,郭子仪缓缓站起身来,瞪着眼前站着的李光弼。
“郭老弟,委屈你了。”李光弼跺了跺脚上的积雪,笑呵呵的朝郭子仪行礼。
“不敢当。”郭子仪冷声道。
李光弼呵呵笑道:“还在生气么?罢了罢了,事儿都过去了,何必生气?寿王爷都没生气,你倒是生气了。这不,送走了客人,寿王爷便叫我来瞧你了,一会儿出去给寿王爷道个歉,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郭子仪冷声道:“骨力裴罗他们走了?”
“是啊,酒宴之后便带着人走了。”李光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笑道。
“借兵之事如何?”郭子仪道。
“谈妥了,三日内十万兵马便到手了,稍加整备,不久后我们便可兵发长安了。”李光弼道。
“然则……你们答应了以丰州和受降城为抵押是么?”郭子仪冷声道。
“哎……郭老弟,不要这么死心眼好么?这只是暂时的抵押罢了。要不然我们拿什么借兵?回纥人会心甘情愿无偿借给我们十万兵马?”李光弼干笑道。
郭子仪长叹一声道:“李大帅啊李大帅,你们这是自欺欺人啊。你明明知道回纥人不会轻易将城池归还,他们这是趁机乘人之危之举,你和寿王却装着不知道。这件事若是被朝廷得知,被天下百姓知晓,岂非招致众人之怒?你不加劝阻,却是为何?我真是看错了你了。本以为你李光弼是个忠心为国的忠臣良将,没想到你竟然做出了这种事。”
李光弼面色变寒,冷声道:“郭老弟,你这么说话便不对了,我李光弼今日所为完全是为了大唐着想,你怎可如此诋毁我?”
“将大唐的城池土地拱手相送,这便是为大唐着想?简直笑话。”郭子仪怒道。
李光弼脸上肌肉抖动,强自压抑怒火,沉声道:“郭老弟,你太不识时务了。如今我大唐风雨飘摇,不仅是这场叛乱,朝廷大权也为王源所攫取,陛下名为大唐皇帝,实际上在王源的控制之下。如此下去,大唐还有什么希望?你我在成都时面见陛下时,陛下怎么跟我们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陛下的?”
“我答应陛下要重建兵马和王源抗衡,但却没答应陛下要将城池和百姓拱手送给他人。说到底,王源之事乃是我大唐内务,却也不用将城池百姓拱手送给胡人来解决此事。”郭子仪喝道。
“幼稚,你来告诉我如何破解王源把持朝政挟持陛下之局?靠什么?靠着你我手中那几万新募之兵?简直笑话。慢说我们的兵马难以与之抗衡,便是现在,连我们的粮饷命脉都扣在王源手中了,他要对付我们易如反掌。你说,你如何破局?”李光弼厉声道。
郭子仪沉吟半晌道:“或许我们一开始便是错的,王源或许根本没有二心,起码目前为止,我没看出来他做的哪一件事是为了他自己专权。杀房琯是因为房琯挪用军粮,该杀。他任相国也是陛下亲自宣旨任命的,听说他还推辞不就……”
“住口,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在我们面前说谎是么?陛下难道是要栽赃王源是么?你怎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李光弼气急败坏的道。
“我没说陛下刻意说王源的坏话,王源大权独揽,确实有些过分。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为了大唐着想,起码他没有做危害朝廷的事情。陛下他们那样想,怕是有些反应过激。陛下是因为安禄山的前车之鉴,所以才对王源不放心。我这段时间思前想后,觉得定是如此。其实陛下根本不用担心,王源不是安禄山,他不会做出安禄山的反叛之事。王源要有二心,他早就有机会了,为何他迟迟不发动?”郭子仪沉声道。
“你是不可救药了。”李光弼怒喝道:“王源引而不发,一则可能是他没准备好,二则他怕惹怒天下人,故而只把持朝政,并不谋权篡位。有时候,这种人比安禄山那种扯旗而反的人更为可恨。既要装作一副忠君之相,干的确实欺君霸权之事。让皇权式微,帝星蒙尘,这是典型的伪君子的作为,最为可恨。”
郭子仪皱眉摇头道:“不,我并不这样想。我不认为王源是这样的人。”
李光弼长叹一声道:“我不跟你斗嘴,今日这件事木已成舟。前几日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也知晓,目前破局之法便是咱们二人齐心协力推举寿王在灵州继位登基,奉陛下为太上皇,这便是釜底抽薪之法。这样一来,王源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图谋便会落空,新皇极为,天下归心,咱们夺回长安,便足以削弱王源的影响。王源手中无凭,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郭子仪沉默不语。
李光弼皱眉再道:“你怎么这么倔强,眼下局势千钧一发,成大事不拘小节,你为了那两座边镇城池便要置大局于不顾么?我问你,现在回纥人若以十万大军趁机攻入我大唐,我们能抵挡么?到时候丢的何止是丰州和受降城?这次借兵行动是一石数鸟之计,其一能助我们收复长安,夺回主动权。其二,有这十万大军在手,寿王继位之后王源便不敢轻举妄动。其三,借走十万回纥兵马,让他们没有余力攻我大唐,丰州和受降城便是甜枣儿堵了他们的口,让他们放弃其他的想法。这不是一石数鸟之计是什么?”
郭子仪还是沉默不语,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出声。
李光弼急的跺脚,低声道:“郭老弟,我好话歹话可都说尽了,你还是执迷不悟我便没法子了。寿王因为你说要上奏朝廷公开此事都气的要命,你若不回心转意,怕是……怕是寿王不会饶你。”
郭子仪缓缓抬头道:“不会绕我?那是何意?”
李光弼冷声道:“破坏寿王大事者,杀之无赦。”
郭子仪身子一抖,面露惊愕之色。
李光弼轻声道:“郭老弟,听我的。去给寿王认个错,保证忠心耿耿辅佐寿王登基。寿王都应承了我,待大局一定,你我有从龙辅佐之功,到时候你我任左右相国,共理朝政,振兴我大唐,你说这不好么?”
郭子仪静静的看着李光弼道:“李大帅,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恕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我不能去和寿王殿下道歉,因为这件事我觉得我没有错。寿王要登基,这才是大逆不道之举,陛下只是让他来商议借兵之事,他却借机谋划这样的事情,你还在旁助他,你也是大逆不道之臣。你们想过在成都的陛下么?陛下本指望我们能救他出来,攻下长安迎他回长安,但现在,寿王若一登基,怕是他连长安都回不去了。说王源是狼子野心,你们的所作所为比王源更加的卑鄙。奉劝你一句,李大帅,收手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有了这十万兵马,加上我们的五六万兵马,我们夺回长安,迎接陛下回长安。这件事我也绝不会说出去的。”
李光弼目露凶光,拂袖而起,冷声淡淡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你还如此执迷不悟,我便没有法子了。郭子仪,我敬你是个汉子,所以才来劝你,但你让我太失望了。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好好想一想,若你还执迷不悟的话,休怪我不念交情了。”
郭子仪露齿呵呵而笑道:“执迷不悟的是你,你却来劝我。”
李光弼冷声啐了一口,起身大踏步朝门口行去,哗啦一把拉开屋门,一股冷风再次席卷而来,吹得郭子仪打了个寒颤。下一刻,屋门关闭,李光弼的脚步声远去,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郭子仪颓然坐下,面露苦笑,怅然若失。
……
十一月初六日,宁远借兵会商之后的第四日,十万回纥兵马浩浩荡荡穿越丰州以南的沙漠戈壁南下。初十日,一路疾行的大军抵达了灵州城外。
李瑁和李光弼从得到消息开始便在灵州城外翘首以盼,一直等到天黑时分,见到北方大道上一条长长的火龙蜿蜒而至的情形,李瑁激动的几乎要掉泪了。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回纥人按照约定借兵了。虽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几日,但终究还是来了。”李光弼拱手笑道。
李瑁兴奋道:“同喜同喜,这下好了,十六万大军在手,我们便什么都不怕了。”
二人率亲卫策马上前,迎接抵达的回纥兵马。回纥大军的领军将领是骨力裴罗的二儿子药罗葛耳麻,此子性格暴烈骁勇善战,是骨力裴罗的得力助手。如今在在回纥部落任叶护之职,等同于骨力裴罗的左右手。骨力裴罗派他前来统帅回纥兵马,足见对于回纥兵马的控制权极为看重。
众人寒暄已毕,李瑁和李光弼迎接大军进城安顿在早已准备好的军营之中。十万兵马从天黑时开始进城,一连数个时辰源源不断的涌入灵州城中,直到三更过半,才全部安顿消停了下来。
李瑁一夜未睡,但他毫无困意。在灵州节度使衙门中宴请了药罗葛耳麻极其属从,宾主尽欢,气氛融洽。为表诚意,在宴席之后,李瑁安排了几名美貌的大唐女子陪侍药罗葛耳麻。药罗葛耳麻开心不已,连挑大指赞扬李瑁和李光弼待客殷勤,其意甚诚。
在药罗葛耳麻搂着几名大唐女子回房折腾之后,李瑁和李光弼单独商议起下一步的动作来。李瑁的住处,炭火红红巨烛高烧,温暖如春。喝了酒加上心中的兴奋劲让李瑁满脸红光,眉飞色舞。
“光弼啊,你说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兵马到手,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你觉得咱们是先攻长安再办大事,还是先办大事再攻长安?”李瑁笑眯眯的道。
李光弼当然知道李瑁的心思,自从决定自立为帝之后,李瑁恨不得立刻便登基为帝。他这么问其实是多此一举,他当然是想立刻便宣布登基继位的消息。
“殿下,这两件事一样也不落下,同时进行便是。登基大事和整顿出兵都需要时间准备,臣会双管齐下,两边都不耽误。臣明日起便立刻派人赶制龙袍冠冕,命人准备登基大典的各项事宜。而军中的起兵准备也要同时进行。明日起臣便一刻不得闲了。”李光弼呵呵笑道。
李瑁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叫我说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只是拜祭天地昭告四方便是,无需繁文缛节。将来回归长安之后,有些事再补上也成。军务之事倒是只能辛苦你了,我现在能仰仗的只有你,你要多费心了。”
李光弼道:“臣份当所为。只可惜郭子仪不识时务,否则他倒是整军作战的好手,将来攻长安也可倚重,可惜了。”
李瑁摆手道:“莫提他,这个人冥顽不化,实在不识时务。本来他如此冒犯于我,应该诛杀九族的,我已经法外开恩,给他留了个全尸了,他在泉下也该感到庆幸了。我相信你一人便可独撑大局,待我登基之后,四方官员百姓定蜂拥而来,到时候你再挑选得力的官员协助于你。政务军务的人才随便你挑选。”
李光弼笑道:“殿下说的甚是。臣定会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大唐天宝九年十一月十二日,灵州城八名风水道士一致认为的黄道吉日。今日吉神高照六辰值日,诸事大吉不避凶忌。就在今日,便是寿王李瑁选择的登基之日。
上午辰时,阳光普照,小小的灵州城中钟鼓齐鸣礼乐悠扬,满城百姓都拥到灵州府南门城楼之下,十几万兵马齐列城下,放眼看去满城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辰时初刻,李瑁身着崭新龙袍,在李光弼等人的陪同下缓步登上了城楼,面对全城数十万军民,宣读诏书,拜祭天地,宣布即位为帝。
诏曰:王者继统承祧。所以嗣神器。顺承天意,所以宁万邦。顾历代之通规。谅旧章而可法。先皇帝勤劳治国。宵旰临朝。万几靡倦于躬亲。四海方成于繁盛。念农民之疾苦。知战士之辛勤。多垒尽平。生灵永逸。然天生淆乱。朝起逆臣。觊觎神器。天下纷乱。社稷频危。值此存亡之际,朕受命于先皇,临危继统,挽狂澜于既倒,受命于天,登临大统。可大赦天下。云云恭惟先皇帝推诚损己。焦思劳神。念将士之忠勤。知战伐之辛苦。衣粮禄赐。无非经手经心。土地官封。不惜酬功酬效。生灵是念。稼穑为忧。罢非理之差徭。去无名之侵耗。不贪钱货。尽去奢华。减后宫冗食之人。停诸司不急之务。方岳止甘鲜之贡。殿庭碎珠玉之珍。狱讼无冤。刑戮不滥。凡开物务。尽立规绳。予小子缵绍丕基。恭禀遗训。仰承法度。不敢踰违。更赖将相公卿。左右前后。恭遵先旨。同守成规。庶俾冲人。不坠鸿业。宣布遐迩。咸使闻知。
诏书的内容无非便是对玄宗歌功颂德一番,同时表明自己继位是受命于危难,得到玄宗的许可。在社稷危难之时出来拯救天下。同时说些冠冕客套的话语而已。
继位诏书之后,李瑁连下三道诏书,第一道改元至德,推尊玄宗为太上皇。第二道,诏令天下百官前来灵州侍奉新皇。第三道,授李光弼为讨逆大将军之职,并下达出兵长安的命令。
随后百官朝拜万民跪伏,高呼万岁,李瑁遂成大唐新帝。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誓师大会,十几万兵马接受李瑁的检阅,之后李光弼发表了直捣长安光复京城长安的军令,午后时分,号炮三声响起,十六万兵马浩浩荡荡开拔,奔赴长安城下。
……
四日后,一小队骑兵风尘仆仆抵达成都。在他们抵达之后不久,成都城中的街头巷尾之中,一个让人惊魂的流言便开始扩散。酒肆茶楼市井陋巷之中,无数的百姓在悄悄的交头接耳,惊骇而诡异的谈论着这个消息。
“听说了么?据说寿王李瑁在灵州登基继位了。”
“什么?有这等事?城里头不是有一个陛下么?怎地外边又冒出来个陛下来了?咱们大唐这是叛乱未平又要内乱么?”
“这我倒是不知道了,但据说是城里这位陛下偷偷让寿王逃出成都,在灵州继承皇位,说是特意退位让贤,自己当太上皇了。”
“偷偷逃出城?为什么是偷偷的?”
“咳,这你就不懂了,当今王相国希望立丰王为太子继承大位,而陛下属意于寿王。在这种情形之下,陛下为了让寿王即位,便只能让寿王偷偷离开成都去往灵州登基了。还不是怕王相国不同意,所以来个暗度陈仓,木已成舟。”
“嘶……照你这么说,岂非陛下和王相国之间的关系已经闹僵了?否则怎么这么干?”
“可不是么,那还有不闹僵的?告诉你吧,我远方的表叔在政事堂中当个小差事,他知道的消息很多。昨日我请他喝酒,希望他给我那不成器的犬子谋个职位混口饭吃,酒醉之后他跟我说了许多事儿,都是外边根本不知道的事儿。据说王相国和陛下之间早就闹僵了。就拿上次安置难民的事来说吧,王相国为了安置难民得罪了许多皇亲国戚,在散花楼中差点便撕破脸了。哎,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收场。”
“啧啧,这么说来,寿王登基之事倒是有可能确实是陛下瞒着王相国他们做的。你说我大唐都这个样子了,陛下和相国之间还闹别扭,这该如何是好?说句良心话,咱们王相国可是为了大唐鞠躬尽瘁的,若不是王相国力挽狂澜,陛下能有安生日子么?王相国是我大唐的中流砥柱啊,他做的事也都是为了百姓着想,就算和王相国意见不合,陛下也不能那么干啊?这样一来岂非是摆明了对王相国的防范和不信任么?这事儿闹得。”
“老弟,这你就不懂了。正因为王相国做了这么多事儿,手里也这么多兵,百姓们对他也爱戴的很,所以陛下才心里不痛快。你没听说过功高震主这句话么?王相国权势太大,做事也太不顾及陛下感受,所以……你懂得。这下好了,寿王跑到灵州登基,王相国怕是要气疯了。城里很快便要乱做一团了。咱们也别在这里乱说话了,没得惹一身的祸事。”
“老哥说的很是,咱们别聊了,我还得去市上买些物事,咱们各干各的事,回头有机会再说话。”
“……”
“……”
以上是两名百姓见面后交谈的部分内容,如此内容的谈话在城中随处可见,成都城中舆论沸腾,人心惶惶。
第九二二章 破局(终)
东城散花楼北,玄宗住处。数十名宫女内侍正垂手站在玄宗的书房门外的长廊之下,个个噤若寒蝉的聆听着冲书房之中传出的打砸之声。乒乒乓乓,稀里哗啦,花瓶碎裂,桌椅倾覆之声不绝于耳。这些声音中还夹杂着玄宗大声的怒骂和吼叫之声,正是玄宗在书房内疯狂的打砸摆设之物。
内侍和宫女们无人敢进去劝阻,廊下两名满头满脸鲜血的内侍就是因为刚才进去劝阻,然后被玄宗用砚台和压纸石砸的头破血流,将他们撵了出来,扬言说再有人敢进去烦扰,便用剑砍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中的打砸之声终于平息了下来。透过虚掩的房门,眼尖的内侍看到玄宗正呆坐在满地的狼藉之中,垂着头发髻散乱的坐在那里,口中喃喃自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呵呵呵,哈哈哈,朕的好儿子啊,真是好本事。转眼之间,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朕只是让你去灵州商谈借兵之事,你倒好,偷偷跑去灵州当皇帝,借朕之口夺了朕的位了。朕何曾传位于你?朕给了你的印绶不过是给你签定和回纥人的合约之用,朕对你如此信任,你便这么背叛朕么?你这个逆子,胆大包天的逆子。朕被你骗了,朕被你骗了。”
玄宗坐在杂乱的书籍之中,口中喃喃道。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自己眼中唯唯诺诺从不敢对自己有所违背的李瑁居然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之事。自己登基为帝,尊自己为太上皇。
“呵呵,太上皇?朕稀罕这个太上皇么?朕还能做很多年的皇帝,朕可不愿当什么太上皇,朕还不想享清福。李光弼郭子仪,你们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拥立新皇,你们辜负了朕对你们的信任,你们都该死。”
玄宗像是个神经错乱的疯子一般,一会儿呵呵而笑,一会儿咬牙切齿的咒骂。不时的将手中摸到的物事砸出老远。
不知过了多久,玄宗缓缓的站起身来,拍打着乱糟糟的衣物上的尘土和污垢,缓缓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那是李瑁派人送给他亲启的信,已经被撕裂了一半,那是玄宗刚才在盛怒之下的作为。但现在,玄宗冷静了许多,他要好好的看看这封信,看看李瑁是如何替他的所为辩解的。
“父皇在上,请恕儿臣滔天之罪。父皇享国日久,对祖宗江山殚精竭虑,费劲心力,儿臣甚是敬佩和敬仰。我大唐在父皇手中极盛繁荣,完全是父皇呕心沥血的心血所致。然安禄山贼子之乱,惊雷霹雳震惊天地,父皇的辛苦经营几乎丧失殆尽。马嵬坡之后,父皇当知,您的威望已经大不如前。百官百姓对父皇都是失望的,父皇你也明白是因为什么。儿臣之所以做出这个看似大逆不道的决定,其实也是儿臣一片保护江山社稷的苦心。”
“呸,你是什么样的苦心?朕怎么就威望扫地了?你这个逆子。”玄宗看到此处,口中咬牙怒骂,差一点便要将手中的信撕碎。然而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如今的局面,王源强权霸政,父皇委曲求全,何者如此?还不是王源手握重兵,挟陛下以令天下。长此以往,我大唐迟早沦入其手。儿臣洞悉此情,心中长忧难谴。那王源早已做下欺天之行,行欺世盗名之事,收买人心。父皇受他逼迫,不得不给予军务自专,朝政独揽之权。此人甚至当着父皇的面追杀房琯,口口声声说要平叛,却又放任十余万大军饱食空度,拒不收复长安。种种行为都表明他意图不轨,根本没为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也根本没有对父皇有半分的忠心。然而,自父皇入蜀之后,我大唐皇族尽数跟随迁入成都,尽在王源的控制之中。这种情形之下,一旦王源发动,我大唐皇族将尽数被他铲除,会让我大唐皇族就此断绝血脉之续。每每思及此事,儿臣夜不能寐,心寒胆颤。”
玄宗捧着纸张面色阴郁,即便他心中对李瑁恨之入骨,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李瑁所言之事,也正是自己常常担忧之事。所有的皇族血脉都在成都,一旦王源发动,确实会铲草除根断了血脉。
“儿臣之所以断然做出登基为帝的决定,其实是儿臣思虑再三的结果。儿臣若不继位,大唐便将受王源挟持,因为挟持了父皇便等于挟持了天下。儿臣一旦继位,父皇便为太上皇,此举便一举击碎王源通过挟持父皇号令天下的阴谋。父皇成了太上皇,儿臣为大唐皇帝,而且脱离了王源所控制的成都,王源便手中再无筹码。这便是儿臣做出这逆天举动的缘由,儿臣要以此举破局,让王源的阴谋落空。此举正是为了我大唐江山存续之想,不容其沦入权臣之手的考虑。请父皇深思明鉴。”
玄宗皱眉闭眼,仰天长叹一声,又缓缓的睁开眼睛。他不能不承认,李瑁的这个办法确实一下子便将王源挟持自己,把持朝政的局面击破。帝位易主,自己也将不再有价值,皇帝在哪里,朝廷便在哪里。成都此处的朝廷其实便已经算是烟消云散了。
“儿臣已经同回纥可汗骨力裴罗借兵十万,加上李光弼手中的六万大军,现在灵州精兵已至十六万,实力在王源之上。王源也绝不会因为这件事轻举妄动。儿臣写这封信时,我大军正在开赴长安的路上。不久后儿臣便将夺回长安城,迎接父皇回归京城。儿臣今日之举,或许父皇心中甚是怨愤,但儿臣只能这么做,待儿臣夺回长安后,迎接父皇回京之时,若父皇尚无法原谅儿臣此举,儿臣可当面谢罪,还位于父皇。然此时此刻,唯此举可破局,儿臣忠心期望父皇以江山社稷为望,在传位于儿臣之事上和儿臣保持口径一致。若父皇一旦否认传位于儿臣,那便给了王源和其他居心叵测之人起兵的口实。那样一来,必然天下大乱,平叛难成,祸起萧墙,社稷将凋零糜烂不可收拾。这件事上,儿臣跪求父皇与儿臣父子同心,为我大唐社稷之重振共同竭力,将是大唐之幸,社稷之幸。万望父皇烛照明鉴,深思而决。不肖儿臣李瑁顿首泣血。”
玄宗静静的呆立了半晌,面色忽晴忽阴,不知在想些什么。门外,一名内侍大着胆子靠近,颤抖着声音禀报道:“陛下,政事堂王相国韦左相颜中书等携文武百官前来求见。”
玄宗微微一怔,长吁一口气,伸手将那封信凑到烛火上点着。看着那封信在桌面上化为灰烬之后。
“儿啊,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会这么干么?朕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干,你没借到兵倒也罢了,一旦借到兵马,你一定会这么干。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他们在想什么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我让你去灵州就是知道你会来这么一手,即便没有你这封信来解释,我也会为了大唐而放手的。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但愿你能挽救我大唐于危难之中,但愿这件事是朕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玄宗呆立半晌,这才转身沉声对侍立一旁的内侍道:“去告诉他们,在散花楼大厅中候驾。马德忠,伺候朕更衣结发。”
……
散花楼一楼大厅之中,王源韦见素颜真卿以及数十名文武朝臣正肃然而立。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也得到了李瑁在灵州登基继位的消息,对这些人而言,这个消息犹如晴空霹雳一般的让人惊魂。在经过短暂的商议之后,他们当然需要就此事觐见玄宗,求证一些事情。
经过很长时间的等待后,群臣都已经焦躁难耐之时,内侍尖利刺耳的声音在侧厅响起。
“陛下驾到!”
群臣立刻肃然而立,纷纷整衣扶冠,目光齐刷刷看向侧首的帘幕入口之处。紫色的厚重的侧帘缓缓被拉开,一名内侍踮起脚尖将帘幕撩起,紧接着,玄宗缓步而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玄宗面色平静无波,只是有些颜色昏沉,消瘦的面庞上的皱纹像是道道沟壑一般,比往日更深更多了些。但他的脸上的表情却绝无众人想象之中的愤怒,平静的如一潭死水。群臣也迅速发现了玄宗今日的穿戴同平日不同。玄宗平日上朝基本上都着常服,戴通天冠或者翼善冠,脚上蹬着厚底靴。或者有时候更加的随意,比如骑马游猎或者宴饮之后他也不换衣服,随便穿着明黄大氅或者是武弁之服,头上甚至顶个寻常的方巾便来见臣下。显得不拘小节。
然而。今日的玄宗身上穿着的却是名副其实的一套帝王的华丽行头。头上戴的是冕旒冠,十二排玉珠如珠帘一般华彩精美,随着玄宗的缓步走动摇摇摆摆。他的身上穿着的是宽大华美的龙纹明黄大衮服,脚蹬千层犀皮黑缎官靴。腰间玉带宽达八寸,上面宝石镶嵌,金银镂花,精美之极。这一套服饰比之龙袍的规格还要贵重,这是大唐皇帝用来拜祭先祖祭祀天地之时才会穿着的大礼服。在很多老臣的印象之中,只有重大的节日或者祭祀的日子陛下才会穿着。当然,玄宗登基的那天,他穿的也是这套象征着最高礼仪和尊贵身份的大礼服。然而,今日玄宗却将这件礼服穿在了身上。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纷纷跪拜行礼,口中长声高呼。
玄宗静静的坐在宝座上,眼睛扫视下方跪伏于地的群臣,眼中闪烁着留恋和悲伤。这一幕他不知见了多少次,自从自己登基为帝之后,数十年来,群臣拜伏于面前高呼万岁的情景自己早已司空见惯。然而,今日这一场面,却让玄宗无比的留恋和伤感。因为这一次之后,自己此生恐再难看到这样的场面了。
“都起来吧。”玄宗嗓音黯哑的轻轻开口道。
群臣悉悉索索的起身来,按照位列各自分列两旁。玄宗的目光和王源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看到了王源嘴角的一丝冷笑,心中咯噔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众卿来见朕可是为了寿王于灵州登基继位之事么?玄宗沉声道。
王源缓步上前拱手,声音平静的道:“陛下看来已经得到消息了。政事堂半个时辰前接到了来自灵州的圣旨。那圣旨是于灵州登基为帝的寿王颁布的。寿王于灵州登基,改元至德。并尊陛下为太上皇。臣等闻听此消息均觉惊愕不已。特来见驾询问这件事。”
玄宗微微点头道:“朕知道你们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有什么话你们便问吧。”
王源尚未说话,颜真卿便抢先开口询问道:“陛下,臣等确实有诸多的疑问。但首先臣等想知道的是,关于陛下传位于寿王这件事是否属实。得知这件事的答案,臣等才有下文。”
玄宗静静的坐在宝座上,他看着面前张张疑惑而期盼的面孔,终于低低的开口道:“这件事……属实。确实是朕传位于寿王,他在灵州即位的事朕是知晓的。”
群臣哗然,像是一堂水鸭子一般的嗡嗡议论起来。原来这件事是真的,陛下当真是传位于李瑁,也就是说李瑁的登基是合法的,他的皇位是合法的,并非如大伙儿之前所猜测的李瑁是叛父自立之举。
只有一个人静静的没说话,那便是王源。王源从最初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之后,他马上便意识到这件事是这对父子玩的手段。对于群臣所判断的李瑁叛父自立的结论,王源嗤之以鼻。因为王源知道,无论李瑁的举动是否是玄宗的授意,在这件事上,他父子二人是一定会口径一致的。因为这是让大唐朝廷脱离自己控制的绝妙的一招,而自己却彻彻底底的被耍弄了。
“陛下,您是说,寿王登基之事是陛下早已安排好的?是陛下要他去灵州登基的?”颜真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沉声问道。
玄宗看了一眼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王源,缓缓道:“朕只是答应立他为太子,并在不久传位于他。但却并没有让他在灵州登基。不过这也没什么,早晚朕都是要传位的,他在灵州登基了也好,朕已经心力交瘁,也不想再多理政务了。一切交给他便是。”
玄宗只能用谎言为自己辩护,将部分责任推到李瑁头上,告诉王源,自己并非是瞒着他让李瑁登基,避免激怒王源。
“陛下,既然你早已答应传位于李瑁,为何前几日我们求见商议太子之位的人选的时候,陛下没有明言?不但没明言,陛下您还假意答应丰王为太子的人选之一,您何必如此耍弄我们?”颜真卿气的要命,以他的直性子恨不得骂人,但他毕竟还能克制住自己。
“朕……朕没打算瞒着你们。朕确实认为你们提出丰王为太子的人选是合适的,但朕在这之前也确实许诺让李瑁继位。正因如此,朕当时并没有应允你们的提议,而是希望能再斟酌一番。”玄宗咂嘴道。
颜真卿气的面色通红,他其实也看出玄宗的言不对心,这件事明显是玄宗隐瞒了内情,他根本不是要考虑考虑,或许只是拖延时间寻找对策。而李瑁的骤然继位,便可能是一种极端的对策了。
“王源,众卿家。事已至此,朕认为无需纠结此事了。你们不是一直都说,国本未立,难安天下臣民之心么?朕也听到很多的话,说朕已经失去民心,难以拯救大唐。现在新皇即位,朕也算是顺应天意民意了吧?现在开始,大唐江山社稷便要靠你们扶持新皇,恢复我大唐昔日之荣光了。朕老了,朕也该退了。”玄宗轻声道。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颜真卿看着王源道:“王相国,你说句话,这件事该怎么办?”
王源微笑摊手道:“怎么办?新皇已经登基,陛下已经首肯,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能违背圣意去兴兵问责于新皇不成?寿王登基之后便是我大唐新皇,从现在起,正如陛下所言,我们要齐心协力扶持新皇才是。”
玄宗抚掌道:“果然是识大体知大节的王源。朕将寿王便托付给你们了。我想数日后便再有旨意抵达成都,到时候必是要你们去灵州奉新皇之令。朝廷的建制不会变,政事堂还在,六部还在,各衙门还在,尔等不必担心。”
王源微笑摇头道:“臣等可不会担心这些,既然新皇即位,臣这个相国也该卸任了。臣本就不是理政的料,若非陛下您执意要臣担任此职,臣早就辞去了。现在陛下退位为太上皇,新皇或许有更好的人选,臣就此请辞相国之职。至于去灵州奉新皇之事,臣怕是去不了了。剑南河西数百万难民和百姓需要保护,再加上陛下您也还在成都,臣必须肩负起保护太上皇和百姓的职责。其余诸位同僚,你们可奉旨去灵州侍奉新皇,我自会写奏折向新皇解释的。”
王源此言一出,群臣尽皆嗡然。王源俨然已经是他们心目之中的主心骨和顶梁柱,现在王源要辞去相位,立刻便群龙无首,心乱如麻。然而很多人心里也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源和寿王以前便有嫌隙,寿王即位怎会再让王源当相国?而且王源和政事堂中的人事一旦更换了,会给其他人更多的机会。大臣们之中倒是有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见新皇,表忠心了。
玄宗看在眼里,心中甚是有些快意。此举一下子便将王源和依附于他的那些大臣们弄得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巴巴的,立见奇效。当然,王源虽然不当相国,但这个人手握重兵,倒也不能得罪的太狠,否则后果堪舆。现在看来,怀柔安抚稳住此人才是正理。自己必须要提醒李瑁,不能对王源太过无礼,要徐徐图之。
“王源啊,朕不希望你说这些丧气话。朕退位为太上皇,但你们还是我大唐的中流砥柱,还是肱骨之臣。新皇还是需要你们大力辅佐的。朕不会允许新皇准你辞相国之职。放眼天下,唯你可稳固朝廷局势。你上奏请辞,新皇也不会应允的。”玄宗缓缓道。
王源微笑道:“也罢,一切凭新皇裁夺便是。”
玄宗微微点头,沉吟片刻,沉声道:“诸位臣工,你们与朕共事多年,经历患难,今日朕要退位了,你们今后也要像对待朕的忠心一般对待新皇。朕登基三十余年,虽有建树,但也有疏忽之处。局势至此糜烂,朕是有责任的,朕很是惭愧。但朕真的老了,以后的重任便只能托付给新皇和你们了,朕希望你们能和新皇励精图治,弥补朕的过错。”
群臣这才想起眼前这个老皇帝今日要退位了,这也是一件大事。毕竟玄宗为帝多年,今日却黯然退位,不免心中升起悲戚之感。有的老臣甚至已经流下了浊泪来。
“来人,拟诏,朕宣布退位,从今以后,避居幽处,不问政事了。”
一名翰林院夫子上前执笔,玄宗亲自口述,写下退位诏书。在玄宗的口述之中,回顾了他继位以来的近四十年的帝王生涯,回顾了他所做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回顾了大唐帝国是如何从武氏专政到重回李家手中。如何从混乱变的繁华强盛等等的历程。
王源和众臣静静的站着,静静的听着。即便王源对玄宗已经毫无好感,但听着玄宗的自述,王源也不得不承认,玄宗这一生确实是精彩的一生,干了许多大事的一生。他能成为史上的圣明君主,开创了一代盛世繁华,一手将大唐建成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为此他也确实功勋卓著。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的一生蒙上了灰尘,让他辉煌的一生留下了巨大的遗憾和瑕疵,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退位诏书写罢,玄宗读了一遍后抬手交给内侍盖玉玺发布大唐各地。内侍捧着诏书离去后,玄宗长舒一口气,缓缓起身来,伸手捧下头上的冠冕,缓缓脱下身上的大礼袍。
内侍上前帮忙,却被玄宗摆手制止。玄宗将脱下的衣物叠好,用锦盒装进去衣帽礼服,想了想又让捧玉玺的内侍将玉玺也放进盒子里。盖上盒盖之后,玄宗沉默良久,终于沉声吩咐道:“将这些衣冠送往灵州,新皇登基仓促,怕是连衣冠也没准备。权当朕送他的礼物吧。”
就在这个阴冷的冬日,一代明皇唐玄宗退位。虽然他极为留恋他坐了几十年的皇帝之位,但在形势所迫之下,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得不说,玄宗最后的抉择还是抛弃了个人的欲望,为了大唐社稷江山,他奉献了最后一份心力。就像在马嵬坡上的做派一般,他挥刀割爱。
第九二三 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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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的身影消失在侧幕之后,满堂文武心情复杂,各怀心事。人是现实的,不少人跪送玄宗离开之后便立刻转身离去,他们要为了得到新主人的恩宠而去谋划。当然也有很多老臣垂泪长跪不起,哀哀哭泣如丧考妣。
王源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散花楼大厅。在台阶上,颜真卿韦见素追了上来,一路呼唤着王源的名字追到了假山之侧,他们已经六神无主了。
“相国留步,相国留步。”颜真卿和韦见素终于拉住了王源的衣角。
“二位有何事?”王源转头微笑问道。
颜真卿跑的气喘吁吁的问道:“相国意欲何往?”
王源笑道:“回家睡大觉去啊,还能何往?陛下成了太上皇,已经说了再不管朝廷政务,也不再接见我们。朝廷如今在灵州,这里已经不再是朝廷中枢所在了,咱们也不用忙活了。该回家的回家,该睡觉的睡觉。颜中书韦左相也多少天没好好的歇息了,这下好了,正好回去好好的休养一番。”
颜真卿跺脚叹道:“相国啊,你怎还有心情说这等话?下官认为这件事必有蹊跷啊。之前毫无征兆,怎地忽然便新皇继位了?陛下怕是有难言之隐啊。寿王此举恐是逼迫陛下退位,这是叛父之举呢。”
王源皱眉道:“先纠正你的称呼,寿王已经不是寿王了,该称呼陛下才是。陛下也不是陛下了,该称呼太上皇才是。你的话也是大逆不道之言,太上皇亲口承认传位于寿王,寿王即位便是天经地义合乎规矩的登基,他便是我大唐的合法之君,你现在还说这些,岂非是大逆之言?”
颜真卿皱眉道:“罢了罢了,我承认我有些口不择言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难道你没有疑惑么?”
王源呵呵笑道:“木已成舟,米已成炊,还说那些作甚?”
颜真卿叹息一声道:“罢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新皇圣旨未下,我们何去何从?”
王源想了想道:“罢了,颜中书,咱们该做的事继续去做,太上皇说了,圣旨到来之前,我等还在其位,便需履其职。你安置难民的事情难道便不管了么?无论谁继位为帝,平叛要不要去做?难民要不要赈济?这些事和谁继位登基无干,都是必为之事。我说过我要辞去相位,但只要我一天还没辞去相位,我便会履行我的职责。咱们都该如此,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自己慌乱,事情还是要做的。至于此处的机构和衙门的存续,人员的职位如何调整,新皇必会有圣意指示。届时按照圣意去办便是。这几天肯定有些乱,成都肯定有很多大臣要往灵州去侍奉新皇。你们要去的话我也不拦着,需要车驾护送尽管来找我便是。但我是不会去的,我也决意要辞了相位,安心平叛。”
颜真卿连连摇头道:“我可不走。相国所言甚是,越是这时候越要坚守于此,赈济百姓的事情是大事,平叛也是要务。无论谁继位为帝,这些事都是要做的。罢了,相国自便,下官等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做,政事堂还是政事堂,凡属官敢玩忽职守者,我一样严厉惩处他们。”
韦见素也点头道:“下官和颜中书想法相同,下官要去约束属官,不准他们随意离开。规矩就是规矩,岂容他们抬脚就走。”
王源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不过若有难处,可来寻我。告辞了。”
王源微一拱手,阔步而去。
颜真卿和韦见素呆呆的站在冷风之中,看着王源的身影在一干亲卫的簇拥下上马离去,良久无言。
半晌后颜真卿轻声叹息道:“相国心里定是窝着怒火,我真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陛下……不,事情怎么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太上皇事前一点也没露口风。我们倒也罢了,王相国多么心高气傲之人,岂能容得下这般隐瞒和侮辱?”
韦见素低声道:“是啊,这件事明显是太上皇故意隐瞒。寿王当初偷偷离开成都的举动便很可疑了。王相国早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相国毕竟还是尊重太上皇,并没有挑明。不过我和你想法相反,我倒是觉得相国没那么生气。唔……以相国才智,不该任由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颜真卿愕然道:“你是说……相国知道事情会如此到今日的地步,却丝毫不干涉,任凭形势变坏?”
韦见素微笑道:“我可没这么说,这都是你自己胡乱猜测的。我只是觉得,以相国之能,不至于如此疏忽。”
颜真卿沉思半晌,咂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经你这么一点拨,我也好像咂摸出些味道来。剑南陇右尽在相国掌握,成都城更是密不透风,太上皇和诸位皇子的一举一动恐都在相国的眼皮底下,相国人又在成都,怎么可能连寿王偷偷离开成都都不知晓?若相国想掌控这些消息,怕是根本不费气力便可洞悉。可是相国竟然显得极为迟钝,任由李瑁离开成都。那日去觐见陛下议定立国本之事,相国也并未坚持己见。陛下说推后议定,相国几乎没有作出任何的激烈反对。这可不是相国的性格。当初房琯之事,相国可是当着陛下的面都要击杀房琯的,怎地现在变得如此畏缩行事?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太对劲啊。”
韦见素微微一笑道:“别想了,相国的心思如海,你我是揣摩不到他心中所想的。”
颜真卿浑若未闻,兀自思索道:“可是若说相国故意不去干涉这些事,那也说不通啊。新皇即位,对相国并无益处。新陛下和相国之间颇有嫌隙,这么做对相国有何好处?反而是平增了诸多的混乱和变数,相国难道不知道这一点?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韦见素叹了口气,看了看呆呆发愣的颜真卿摇了摇头,拱手道:“颜中书,老夫先走了,你也莫胡思乱想了。如相国所言,咱们居位一日便履其职,现在人心惶惶,老夫要回政事堂坐镇去。形势已然如此,想那么多作甚?你我都是边缘人物,还是不要去想那么多的好。哎,我大唐如今千疮百孔,风雨侵袭层出不穷,你我之能是无法左右形势的,还是省心为上。告辞了。”
韦见素弹弹衣冠,举步快速离去,留下兀自疑惑不解垂首喃喃自语的颜真卿站在冷风之中。
……
王源离开散花楼径直回府。数十骑抵达王宅门前,王源翻身下马正将马缰交给身边的亲卫准备进府,忽然间,门前大树之后,几条人影现出身形,快步朝王源走来。
亲卫们立刻有了反应,三名亲卫手按刀柄迎上前去,口中大声喝问:“什么人鬼鬼祟祟?相国府邸门前,闲杂人等远离此处,违者杀无赦。”
“相国,是我。相国,是本王啊。”走来的人中有人高声叫道。
王源定睛一看,脸上露出了笑意,原来来的是丰王李珙和他的两名随从。不知为何,丰王李珙穿着普通人的服饰,发髻蓬乱,脸上胡子拉碴显得甚是颓唐。
王源忙拱手笑道:“原来是丰王爷,什么风把王爷吹到我这里来了?王爷怎生这副打扮?”
李珙大步上前,一把挽住王源的胳膊,左右看了看,拉着王源便往院门里走,口中道:“相国,现在本王哪里有心情和你说笑客套,咱们快进去说话,我在这门口等你半天了,快要冻死我了。”
王源被李珙拖着进了院子。见王源归来,几名府中仆役忙上前伺候,王源吩咐仆役上热茶,领着李珙进了前厅就座。李珙站在火盆旁暖着身子,又喝了一盏热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王源一直坐在旁边等着李珙暖和身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李珙,李珙的来意不言自明,从他的脸上懊恼和焦躁的表情便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丰王爷,现在可否告知我你这一身打扮在我府门前等候的原缘由了?”王源吐出一小片绿色的茶叶,微笑问道。
“哎呀,相国啊,你还这般气定神闲么?我都快疯了。李瑁在灵州登基继位了,那岂非没我什么事了?您不是说要推举我为太子么?现在可怎么办?我们怕是要大祸临头了。你要我不要和你过多的接触,我依言照办了。但今日之事我是怎么也在府中坐不住了,所以穿了寻常百姓的衣衫在你府门前等你。王相国,你说这事儿现在该怎么办?”李珙唉声叹息一脸的晦气,言语中满是埋怨之意。
王源待他抱怨完,这才缓缓开口道:“丰王爷,你该知道这件事上我是尽了心的。十余日前,我率群臣觐见陛下,正式推举你为太子。你的父皇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但也同意将你作为重点考察的太子人选。政事堂征询各地官员意见的行文也发放下去了,我并没有食言。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这件事事发突然,我也如闻惊雷一般。你父皇又自承是让位于李瑁,刚刚才颁布的退位诏书。新皇既立,木已成舟了。”
李珙叫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就只能认命了么?李瑁当了皇帝,我怎么办?他岂能容我?我岂非就要命丧他手了?王相国,这件事必有蹊跷,一定是他和父皇串通好的,您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毫无办法么?他当皇帝对你也没有丝毫的好处吧。”
王源静静看着李珙道:“丰王殿下,你是明白人。事到如今,除了认命之外,别无他法。难道你要公然反对李瑁为帝么?那样的话,你怕是立刻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我不认命,我绝不认命。我李珙当不成皇帝,他李瑁凭什么当?他算什么东西?自己的女人都送出去献媚于父皇,他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他算什么东西?”李珙大声叫骂道。
王源皱眉看着他跳脚如市井田舍汉的样子,心中暗叹。什么叫气急败坏,眼前的李珙便完美演绎了这个词的意思。甚至口不择言大声辱骂。李瑁是乌龟王八蛋,玄宗岂非便也是乌龟王八了,李家皇族岂非也是一群乌龟王八蛋么?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王源皱眉沉声道。
王源话语中的威严让李珙冷静了下来,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在王源面前,他不该如此失态,也不能这么失态。
“王相国,事情难道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难道我们便眼睁睁的看着他当上皇帝,却只能忍气吞声么?将来他要杀我,我难道便将脖子伸着给他砍么?”
王源沉思片刻,低声道:“事情倒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寿王虽然继位,但宝座可以坐上去,也未必便能坐的安稳。那位置可不是好坐的。”
李珙眼睛一亮,喜道:“难道相国还有回天之术?”
王源轻叹一声,微微招手道:“附耳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
午后的梅园静谧安详。一缕琴音从堂屋之中流出,琴声如水,缓缓流淌,沁人心脾。伴随着琴音悠然,一曲笛声缠绵其中,绵细悠长,婉转隽永。
堂屋一角,一炉檀香冒着淡淡的青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中间的毡毯上,一方长几上摆着一具瑶琴,身着素色宽袍,云鬓整洁,面目如画的公孙兰正用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清冽的琴音便从她兰花般的指间跳跃而出。她的身后站着横笛而吹的王源,那管从京城时便一直带在身边的湘妃竹笛此刻也正发出悠远之声,伴随着琴音,奏出一曲婉转清宜之曲。
一曲奏罢,公孙兰转过身来看着王源,两人四目相投,嘴角都溢出了笑意来。
“二郎,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你的笛艺尚未荒废,当真教人意外。”
王源微笑坐在小几旁的蒲团上,轻轻把玩竹笛上的流苏,沉声道:“怎敢荒废?这管竹笛是表姐亲赠于我,也算是我们的定情之物呢。这么多年来风里雨里,刀光剑影之中,我也没片刻让它离开我的身畔。表姐不在我身边,我只要拿出竹笛一吹,便感觉表姐就在身旁,感受到表姐的柔情蜜意。”
公孙兰微笑啐道:“好不要脸,谁给你的定情信物?那时你未经我的许可便取了我的竹笛吹奏。被你吹奏了的竹笛我怎还能用?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了?可不是什么定情信物。”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你是嫌我脏,我倒是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从那时起,表姐便对我一见钟情,难以自拔呢。”
“呸,谁对你一见钟情了?这话也说得出口,脸皮也太厚了。还不是你死缠烂打,误了我的清修。”公孙兰面色微红啐道,虽然已经是夫妻多年,但面对王源的调笑之语,公孙兰有时还是吃不消。
王源哈哈笑道:“一见王郎终身误,表姐是不是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公孙兰轻轻摇头道:“二郎,我并没有那么想,其实我很开心。这一生遇到了你,让我的人生变了方向。虽然和我的初衷大不相同,但我却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幸福。现在的我很满足,有平儿和你,还有身边的这么多亲近之人,我觉得很开心,很快活。如果是我有觉得遗憾之事的话,那便是当初没有劝阻你踏足朝廷的洪流之中。当初我跟你说过一句话不知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说朝廷风雨比之山野之间的风雨要猛烈百倍,山野风雨或许只是打湿衣衫将你变得狼狈,让你受风寒侵袭之苦,而朝廷的风雨却刀锋箭雨,会让你粉身碎骨,化为齑粉。”
王源将竹笛藏进怀中,沉声道:“我当然记得,然而你也知道,我是个激进实际的人。我不愿意一辈子藏匿于山林之间,过那种与世无争不问世事的日子。我无法忍受对自己的命运无法掌控的感觉,我也无法对天下人的痛苦熟视无睹。如果说当初我受李适之之邀还是为了自保的话,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觉得自己有责任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力,让他们拥有安定幸福的生活了。”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我明白,小我到大我,你早已脱胎换骨了。以前你是自私的,只为了自己和身边的亲人着想,现在你确实有悲天悯人之怀了。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看得出的。然则世上的事却总难如愿,如今的情形怕是你极为懊悔了吧。”
王源长叹一声道:“是啊,当下的局势让我心乱如麻,所以我才来你这里找些安慰。一到你这里,我的心便会静下来。谢谢你给我弹琴,陪我说话,我感觉好受的多了。”
公孙兰微微一笑,嗔道:“你我之间,却来谈什么谢字?”
王源伸手拉住公孙兰的手掌,放在唇边吻了一口笑道:“当然要谢,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嘛。”
公孙兰噗嗤一笑,抽出手来道:“然则现在的形势你打算如何应对?也许你不愿和我说这些,但我还是想和你说说这件事。当初是我建议你以推举新太子的方式缓解未来的危机,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这件事我有责任。”
王源摆手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的失误却要你来担责么?你这么说并不能让我心里好受。计划是对的,只是因为我的疏忽大意。事实上,李瑁偷偷离开成都之后,老将军李宓曾经提醒过我,要我小心李瑁一去不回,然而我却当做了耳旁风。事情之所以演变到了今日的情形,责任完全在我。”
公孙兰沉吟道:“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李瑁居然如此果决,到了灵州立刻便登基称帝了。依你看,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陛下和李瑁事前商议好的计划?不得不说这一手确实高明,李瑁这一登基,你便无法再掌控全局了。说到底,这一手针对的就是你。”
王源点头道:“当然是针对我,他们父子为了摆脱我的控制也算是殚精竭虑了,这一手高明之极。此事当然是陛下和李瑁商量好的。即便不是事前的商量,陛下也一定是默许的,陛下当即宣布退位的举动便说明了这一点。”
公孙兰缓缓点头道:“定是如此,陛下如此恋栈皇位,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退位?要退位的话,当初马嵬坡之时情势那般恶劣他却坚决不退,反倒到了现在平叛有望大局趋稳时宣布退位,这显然是难以让人信服的。”
王源呵呵笑道:“你说的很对。陛下此刻的退位显然是深思熟虑不得不为之举,你也说了,他们父子唱的这出戏的目的便是针对我。陛下对我已经毫无信任,借用这一手让朝廷脱离我的控制。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会这么做。说起来,陛下的牺牲可是不小,心里恐怕已经恨死我了。”
公孙兰蹙眉道:“没想到事情闹到了如此的地步,现在可真的棘手了。二郎,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王源轻搂公孙兰腰身,笑道:“有什么话但问便是。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公孙兰怔怔看着王源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瞒着我?”
王源愣了愣道:“为何有此一问?”
公孙兰道:“因为你给我的感觉是,任由事情发展而不加约束,按理说事情完全可掌控在你的手中。但我却没见到你有任何的防范和作为。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让事情演变至此?李瑁离开成都的意图你是不是早已猜到?你是不是明知李瑁一去不回头,甚至会在灵州称帝而不加阻拦?”
王源静静的站在那里,并没有回答这样的问话。
公孙兰淡淡道:“罢了,既然你不愿回答,我也不逼你。你有你的考虑,也不用跟我说。”
王源摇头道:“我不是不愿回答,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也正想着和你坦陈心迹,因为有些秘密自己一个人守着实在是难受的很。这样吧,今晚我来你这里,这些事适合你我夫妻二人躲在被窝里说,有些事可见不得光。裸裎相对时我也好坦诚相告。”
公孙兰红晕上脸,啐道:“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第九二四章 睨墙
成都城中,从午前李隆基颁布退位诏书之后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这混乱不仅是可见的混乱,更多的是内心中的迷茫和慌乱。全城近两百万百姓和难民一下子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的晕头转向。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还一切如常,怎地今日忽然大唐便多了个新皇,老皇帝便宣布退位成为太上皇了?事前竟无一丝征兆,事情变化之快叫人难以接受。
无论如何,在众多百姓心中,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的玄宗早已在他们心中生了根。不管玄宗近年来多么的昏聩,做了多少荒唐事,导致大唐陷入了如今的混乱局面之中,但他毕竟是大唐几十年来坐在宝座上的那个人,百姓们也习惯了那个人坐在宝座上。而现在,老皇帝忽然间便让位了,传位的还是那个在民间名声极不好的寿王李瑁,这让很多人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李瑁在民间的名声可差的很,当然原因便在于他被玄宗夺了女人的缘故。因为此事,这位寿王在民间被看做是懦弱和无能的代名词,市井汉田舍奴们相互间吵嘴辱骂对方的时候,甚至都有以寿王这件屈辱之事衍生出的骂人的话相互攻击侮辱对方。映射对方家里发生了不伦之事,而对方却无能为力。可想而知,百姓们对于寿王的印象差到了何等的地步。
相反,人们对于玄宗却没有过多的指谪,一方面那是当今陛下,他们也不敢放肆调笑,另一方面玄宗在这件事上是胜利者,而胜利者总是让人崇拜的。大唐是个民风开放的时代,这年头父亲抢了儿媳妇虽然是丑事,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被抢了老婆的那个人懦弱无能,甚至主动献上自己的老婆献媚于玄宗,这才是让人不齿之处。
而现在,正是这个让人不齿的人当了皇帝了,人们心中的别扭劲可想而知。
当然,很大一部分人并不在意谁坐上了那个宝座。普通百姓只关心乱世之中的苟全,只关心家人的生计,谁当皇帝于己无干。但这件事发生的突然而蹊跷,人们总是要猜忌是否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本就在乱世之中,再来一场萧墙内乱,这日子还过不过?
另外一部分的精明的投机者已经开始想着后路,既然老皇帝退位,新皇帝在灵州登基,那么理所应当抛弃太上皇去效忠新皇。没准在太上皇这里得不到的东西会在新皇那里得到。所以这部分人把这件事看成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谓乱世出豪杰,乱局机会多,在成都半死不活,还不如去灵州碰碰运气。
抱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城中舆论如沸,人心浮动。街市之中百姓们相互打探着消息,议论着这件事的来论去脉。各种版本的消息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在成都城的大街小巷之中流传变味和滋生扭曲。
几处城门口更是从午后时分便开始有人离开,特别是一些抱有投机心理的官员和文人们,他们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灵州,匍匐在新皇的脚下表达效忠之心。因为他们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继位老皇帝任命的官员大多数都将被更替,这时候若是早一些去觐见新皇表示效忠,说不定便能得到丰厚的奖赏以及梦寐以求的职位。
在这些人的带动下,就连城中的一些小吏乡绅乃至部分百姓们都开始收拾物事意欲出城奔赴灵州去,一时间几处城门口人马喧嚣拥挤纷扰,闹得人心惶惶。
李宓率神策军维持着城中的秩序,他早已接到王源的命令,一定维护城中的安定。至于那些要离开成都的官员和百姓们,王源的命令是:一律放行!王源巴不得他们滚蛋,因为他们留在成都也是负担,王源也绝不愿强留一人在成都城中。
当然,绝大多数百姓虽然心中慌乱迷惘,但他们还是清醒的。特别是剑南成都本地的百姓,他们只会盯着王源。只要王大帅在成都,打死他们都不会离开。因为他们这么多年来已经在大帅的荫蔽之下过着安定的日子,他们相信只要大帅在成都,一切便无大碍。天塌下来自有大帅替他们撑着,地陷下去自有大帅替他们堵着,王源便是他们心中的那根定海神针。谁当皇帝他们不关心,只关心大帅是否离开成都。
一片混乱之中,散花楼左近的皇亲国戚们的住处却静悄悄的。在散花楼西的一座大宅院之中,一个由李珙召集的,几名王爷参加的会议正在进行。上午从王源的宅中告辞回府之后,李珙便立刻派人将在成都的几位皇子们请来聚集一处。虽然对于这位二十六皇子的最近的作为很是不满,但现在这个时候,众皇子们早已放下了对李珙的成见,欣然赴约了。因为当皇帝的不是李珙,而是李瑁。对于几名有意染指皇位的王爷们而言,现在李珙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大家都是同为天涯沦落人,都是失败失意者。
四方大桌的四周,坐着十三皇子颖王李璬、十六皇子永王李璘、十二皇子仪王李璲、以及二十七皇子恒王李瑱。丰王李珙坐在东首主位上,正指手画脚说着话。
“诸位皇兄皇弟,我请你们来是有件事要和你们商议。今日之事你们应该已经全部知道了,寿王在灵州登基为帝了,父皇退位为太上皇了,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此事和咱们兄弟大有干系,我不得不请你们过来议一议对策。今日之后时局便大不同了,各位皇兄皇弟对此有何高见,可以畅所欲言。”
诸皇子沉默着,无仁愿意率先说话,虽然他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肚子的怒气要发泄,但他们不愿轻易开口。
“十二哥,你是在座兄弟们的长兄,可否请十二哥率先说一说关于此事的看法。”李珙看着垂首沉思的李璲道。
李璲抬起头来,见众兄弟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倒有些紧张。他是个谨慎之人,轻易不愿表露心迹,虽然对于寿王李瑁的登基他也感到震惊和愤怒,毕竟他是在世皇子之中最年长的一个,本来是最有资格获得皇位的,他自己也一直这么想。可是现在,事情到了如此的地步,他也不愿再去说些话来导致将来成为把柄。
“我没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咱们便该顺应天意便是。既然是父皇传位于十八弟,我是坚决拥护父皇的决定的。总之我大唐皇位在自家兄弟手中,无论是寿王还是在座各位兄弟继位,当兄长的都是赞成的。”
李璲的话收获了一片白眼,性子火爆的十三皇子李璬当即冷笑道:“十二皇兄倒是大度。但为何我听说不久之前,你在府中私下饮酒之时,还和你的府中幕僚们说自己是长兄,太子立长乃是规制,你才是太子的人选?怎地现在变得这么大度了?”
李璲怒道:“十三弟,我私下里的话你怎知晓?莫非你还在我府中安插有眼线不成?”
李璬冷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隐瞒的?不错,你府里我确实有眼线,不仅是你,在座的几位弟弟的府里我都有眼线。我也不矫情,我也是想当太子的,所以我安插眼线在你们的府里,便是希望知己知彼,随时掌握于我有利的消息。我不怕跟你们明说。”
此言一出,众皇子们面色大变,十六皇子永王李璘指着李璬的鼻子骂道:“你混账,这等事你也干得出来,当真是昏了头了。居然在我们府里安插眼线窥伺于我们。简直令人发指。”
李璬冷笑道:“十六弟,莫装的这么无辜,你以为我不知你的勾当?我府中幕僚张文生不是你的眼线么?莫以为我不知道。二十六弟府中的仆役李球儿也是你安插在他府中的眼线。大伙儿都不干净,我敢承认,你们却不敢。”
永王李璘面目涨红,指着李璬说不出话来。仪王李璲冷声道:“十三弟,你太过分了。咱们是兄弟,你怎么能这么做?这件事若是禀报给父皇,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李璬反唇相讥道:“十二哥,你也莫装好人。你在府里做戏,让婢女们叫你陛下的事若是我告知了父皇,你又是什么下场?”
李璲愕然张口,满脸震惊。
“我敢说出来是因为我宁当真小人不当伪君子。不像你们,又想当太子,想坐那个宝座却嘴上还要说不想。想便是想,咱们都一样。现在说开了有什么不好?现在那些眼线也没用了,因为现在皇位已经被咱们那个闷声不响发大财的寿王兄弟攫取了。我们这些人也正是可怜,一个个争的头破血流,最后还是让别人不声不响的得了。哈哈,真是可笑可悲的很。”李璬苦笑着大声道。
众人无言以对,李璬的话说的不错,都已经这时候了,还计较那些小节有何用?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还说什么?一切已经毫无意义了。
众人沉默无言,一想到再无努力的动力,盼望之物被被人得到,众人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都不愿说话了。
李璬转向李珙道:“二十六弟,你今日叫我们来的用意是什么?如果你希望我们因为失望恼怒而相互争吵的话,那么你做到了。倒是你,攀上了王源这棵大树。那王源十几日前还率领群臣向父皇举荐你为太子。在座众兄弟们之中,你应该是最接近皇位的那一个,现在你也应该是最失望的那一个吧。我们这些人虽然有心,但却都机会不大,我想你才对这件事最有感触才是。何不当着兄弟们的面说说你心中所想?”
众皇子纷纷点头道:“是啊,二十六弟,你怎么不说?叫我们来到底有何意图,我们也都不知道。”
李珙忙拱手道:“诸位兄弟,今日请你们来自然是有原因的。关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其实我知道一些惊人的内情,但我不知该说不该说,毕竟现在木已成舟,寿王登基父皇退位,一切都已定局了。”
“哦?二十六弟,你知道什么内情?说出来给兄弟们听听。”李璬等人忙问道。
李珙咂嘴道:“我怕这时候说出那些事来,会惹上一身的麻烦。我说可以,但是在座的各位兄弟若是散发出去,说是从我口中而出,那我可不认账。”
永王李璘大声道:“二十六弟,你但说便是。今日之事只在今日,事后谁要是出卖自家兄弟,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众皇子大翻白眼,永王恐怕真的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否则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怪父皇不喜欢他,他长得也完全不像父皇。
“我倒也不是要兄弟们赌咒发誓什么的,只是这件事干系到寿王登基为帝之事,极为重大,所以我才不敢随便说出口。”李珙继续吊着众人的胃口。
李璬大声道:“二十六弟,你知道什么便说,这般磨蹭作甚?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李瑁当了皇帝,咱们兄弟的日子都不好过,你还遮遮掩掩作甚?”
李珙咳嗽一声,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直言了。我在邀请兄弟们来我府中之前刚刚从王相国的府中回来,王相国在不经意间透漏了一个消息,我听后惊愕不已。王相国告诫我万万不能传出去,但我岂会理会他的话,我觉得应该和兄弟们说清楚,免得兄弟们都蒙在鼓里。”
“快说快说,可急死我们了。”众皇子催促道。
“是这样,父皇自称传位于李瑁之事其实另有蹊跷。李瑁在灵州登基之事根本就不是父皇的授意,父皇只是派他去灵州办事,但他勾结了李光弼和郭子仪冒充说是父皇传位于他,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是强行登基,叛父自立。”李珙声音低沉的说出这番话来。
“什么?”
“此话当真?”
“这事可有凭据?”
李珙的这番话像是惊动了一池水鸭子,几位皇子目光之中精光四射,脖子伸得老长,纷纷惊愕发问。
“诸位兄长,我说了,这件事是王源无意间说漏了嘴被我知晓的。我当时也惊的一身冷汗。事后我也追问了缘由,王源实在拗不过我,便说了内情。”
“他是什么说的?他又是如何知晓的?”李璬连声问道。
“王源说,这是父皇亲口对他说的。在王源他们觐见之前,父皇召见了王源,告诉他李瑁叛父自立登基的消息。政事堂得到的消息比父皇得到的消息晚了许多,父皇得知此事后又气又恼,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召见王源对他说了实情。父皇担心此事隐瞒不住,于是便要王源答应他,替他弹压群臣,保守这个秘密。因为父皇担心,一旦此事曝光,李瑁变成万夫所指。但李瑁有李光弼和郭子仪的支持,拥兵六七万。此时若是事情曝光,势必引起公愤,朝廷便不得不派兵去讨伐他这个逆子。那样一来,我大唐比自己内乱,叛军便可趁虚而入,形势必将糜烂。鉴于此,父皇才忍气吞声对外宣称确实是传位于李瑁之事,便是为了息事宁人,顾全大局。”李珙低声快速的道。
“这个混蛋,这还了得?想不到他成天不声不响,却是个咬人不出声的毒蛇。竟然趁着我大唐危局之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攫取了大唐的皇位。”李璬大声怒骂道。
永王李璘也拍了桌子大骂道:“果然是奸恶的很,父皇怎会容他如此?就这么忍气吞声将皇位给了他?这对我们公平么?父皇怎地如此糊涂?”
一身道士袍打扮的恒王李瑱忙道:“父皇不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么?二十六哥说的很明白,父皇是不想在这时候弄得刀兵相向。现在叛乱未平,咱们内部再自己打起来,岂非亲者痛仇者快?父皇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啊。”
“屁的江山社稷着想,我看就是偏心。父皇不是早就想立李瑁为太子么?李瑁强行登基为帝,岂非正好遂了他的心愿?要是换做我们几个,父皇怕是立刻便下旨,让王源领兵讨伐了。偏心的父皇,居然容忍下这等事情。”李璬怒道。
“嘿,谁叫我们没有个倾城倾国的王妃呢?要是也有这样的王妃,献给父皇去,父皇怕也是会对我们偏心些。”李璘冷笑道,言语刁毒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几名皇子你一言我一语义愤填膺,纷纷怒骂不已。仪王李璲一直保持着沉默,待众人叫骂发泄一番之后,他皱眉开口问道:“二十六弟,这些话是王源亲口告诉你的么?”
李珙点头道:“确然如此。虽非原话转述,但也差不了多少。”
李璲想了想道:“诸位兄弟,咱们可不要上了别人的当啊,我越想这件事越是不对劲,这当中有些疑点呢。”
“有何疑点?”李璬问道。
“父皇怎会对王源吐露这件事的真相?王源和寿王不睦,父皇这么做岂非是火上浇油?那王源知道寿王叛父自立,怎还会无动于衷?其中必有蹊跷。这个王源或许在打什么鬼主意。二十六弟,你和他关系好便罢了,我们对他可没什么好感。”李璲皱眉道。
众皇子闻言也都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来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李珙转了转眼珠子低声道:“十二哥,既然你这么说,今日咱们便将话说开了。我绝非是为王源辩护,但我觉得,咱们对王源的评判实在是苛刻了些。各位扪心自问,我大唐岌岌可危之时,是谁力挽狂澜,稳定住目前的局面的?若无王源发兵救驾,我们此刻的处境如何?外界传言的那些什么王源挟天子令诸侯,什么心怀野心意图不轨云云,那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推敲起来,却是站不住脚的。确实,王源这个人行事有些强硬,有时候伤及我皇家威严和面子。但咱们不能看表面啊。杀房琯,那是因为房琯在背地里挪用军饷,严重威胁平叛大军的存亡,你们说难道不该杀么?前段时间王源为了安置难民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平心而论,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将难民安置下去,免得严冬降临,冻死百姓?若是上百万难民乱了起来,咱们在成都还能呆么?平息难民内乱怕是都要焦头烂额,还有精力去收复京城?所以王源做的这些事情其实都是为了我大唐着想,咱们不能因为他行事强硬便硬是给人家扣上有野心的帽子是不是?”
李珙的一席话让众皇子频频点头,实际上几位皇子对于王源的印象本来并不差。从京城悲悲戚戚随驾逃离,马嵬坡上的惊魂之事让众人人人自危。若非王源搭救,能否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来成都后,王源也并没有对皇子们太过苛刻。虽然并没有嘘寒问暖,但起码保持着该有的礼节和尊敬。在全城物资匮乏用度贫瘠的情形下,皇子们的生活也能够得到保障。若非因为强行清理皇族侵占宅院公房的事情,皇子们对王源本是毫无怨言的。
“外边流传的什么王源是什么第二个安禄山,又说他如何如何的野心昭然这样的流言,还不是因为王源手中握着重兵?但其实你们想想,王源要是有野心的话,咱们还能活着在这里说话么?包括父皇在内,我李唐皇族一脉尽在成都,他王源若有野心,早就把我们一锅端了,还容我们在此逍遥?那些谣言都是别人造出来的,无非便是因为嫉妒王源的权势罢了。话说回来,神策军的十几万兵马若不是王源统率,能够在通州大破十八万叛军么?只有王源有退敌的本事,兵马不给他率领给谁率领?洛阳,潼关,京城,三次大战,都非王源率军。我大唐曾经拥兵五六十万,结果如何?还不是一败涂地?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把叛军打的屁滚尿流的人站出来,却要受众人猜忌,受流言中伤,你们说还怎么叫人对我大唐效忠?”
李珙一席话侃侃而谈,说的入情入理,众皇子纷纷点头。细细想来,王源确实有些冤。这个人是大唐的脊柱之臣,几乎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大唐的天空,却落得被人猜忌。任谁也把心凉透了。
第九二五章 图穷
“二十六弟说的甚有道理。王源确实为我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照这么看来,王源也是无奈而答应了父皇的要求,怕也是为了大唐的大局,为了对陛下的忠心。”仪王李璲捻须道。
“是啊,他也挺不容易的。这件事还是他无意间说漏了嘴,被我追问之下才说出来的。父皇要求他保守秘密,那是要将这件事掩饰起来,把我们全部蒙在鼓里。”李珙道。
永王李璘大声道:“不成。父皇这么做对我们是不公平的。我李璘是无源染指皇位的,但我对在座诸位皇兄皇弟不值。凭什么父皇便要隐瞒此事,让李瑁当了皇帝?还有天理么?就算他李瑁有资格继位,也要规规矩矩的来,他这么做是趁我大唐之危,我第一个不服他。”
李璬道:“对,我也不服。这事儿不能罢休,我们去找父皇评理去。不能任他乘人之危,这也太狡猾奸诈了。”
众皇子纷纷叫嚷,气愤之极。冲动如永王李璘立刻便要拍桌子起身走人,要去散花楼找玄宗对质。李珙忙起身道:“各位皇兄,稍安勿躁。这么去找父皇评理是不成的。如今父皇退位诏书已下,又昭告天下说他是传位于李瑁的,咱们这么一闹便有大逆不道之嫌了。”
“那怎么办?难道忍气吞声不成?”李璘怒道。
“这件事要讨个公道,嘴上的吵闹是没用的,也得不到大家的支持。别人还以为我们觊觎皇位,不服新皇即位,故而出来闹腾。要我说,咱们不能这么闹,首先咱们要揭露李瑁的奸猾勾当,将这个内幕消息放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李瑁这个皇帝位置不正,不合规矩。揭露他利用大唐处于危难之际,以大局胁迫父皇和朝廷的卑劣行径。天下舆论于我有利,都知道他的皇位不合法,将来若我们有所行动,便名正言顺了。其次,我认为,我们应该拥有实力。靠着嘴皮子说是没用的,将来要让李瑁让出皇位,需要的是实力。咱们兄弟谁继位都可以,但首先要同仇敌忾,让攫取皇位之人让出皇位。寿王和我们都不睦,这次他又用卑劣手段攫取皇位,我们若无对策,将来必受其害。别到时候兄弟们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李珙侃侃道。
“二十六弟说的极是,果然是长进不少,这番对策甚是中肯可为。我赞成。”李璬第一个点头赞道。
“二十六弟说的确实有道理,放出消息揭露李瑁的卑劣行径固然不难,但你说我们要有实力与之对抗,那该如何去做?”永王李璘皱眉道。
“二十六弟和王源关系不是不错么?能否争取王源站在我们一边。若王源肯帮我们,还怕李光弼和郭子仪么?”李璬叫道。
几位王爷逗充满期待的看着李珙,希望他能表态去说服王源。然而李珙却微微摇头道:“王源未必肯掺和此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般紧密。事实上他对我并无好感,只不过因为他和寿王之间的成见更深,所以才随便选择了一名皇子举荐为太子。若不是因为难民安置之事上,几位兄长做的有点过了,我恐非他想要举荐的第一人选。”
李珙的心机是越来越深了,事情越是进行下去,李珙便越是要打消众皇子的疑虑。因为若是表现的跟王源关系紧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即便让李瑁让出皇位,也只是为李珙做嫁衣裳,那样的话几位王爷怕是都不愿出头了。既要利用王爷们对于李瑁的不满来行事,又要让他们打消疑虑,这可是个技术活。长这么大以来,这是李珙遇到的最大的挑战,今天他的表现可谓是达到了他人生中智商上的最高峰。在他小心翼翼的掌控下,事情正在按着制定好的方向在发展。
“这件事求人不如求己,王源肯定不愿公开违抗父皇之命,也不愿背上反叛新皇的名声。与其求他,不如我们自己干。反正现在父皇也退位了,在成都咱们也无人约束,只要王源不反对,咱们可以就地募兵。一旦咱们手头有兵马,还怕什么?将来要文的咱们来文的,文的不成咱们便来武的。你们看如何?”李珙继续道。
“好好好,这办法好。只要王源不反对,咱们就地募兵便是。成都难民数十万,兵源不是问题。只要有钱有粮,怕是十万八万大军一蹴而就。咱们手中有兵,谁也奈何不得咱们。”李璘抚掌大笑道。
“然则募兵的钱粮何来?”十二皇子李璲皱眉问道。
李珙道:“这件事无须担心。我曾向王源透露过募兵平叛的想法。王源并没有反对。他还说会大力支持。其实他早就深感兵力不足,但他又不能贸然募兵,因为他的神策军兵力已经庞大,再募兵马扩充便会招致更多的非议。这件事我想他不会反对。顺便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王源手头有大量钱粮,他在成都有二十余座大粮仓,都是他在剑南这几年来囤积的粮食。到现在不过用掉了七八座粮仓的屯粮罢了。全天下人都没饭吃,王源也不会没饭吃。”
“我的天,原来传言是真。这家伙难道早知会有今日?前几年听说他屯粮筑城忙的不亦乐乎,现在全部派上用场了。”李璬惊愕道。
“所以说这个人是很有眼光的。实在不成,咱们写借条借他粮草,将来还给他便是。这件事我觉得不难。咱们这几日都去拜访他,跟他商议此事,他一定不会拒绝。”李珙道。
“好,就这么办。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子他岂能不给?”李璘拍着大腿道。
一场纷乱之中的会谈终于达成了一致的决议。几名失落愤怒和担心的皇子终于在共同的利益驱使之下完成了力量的整合。
……
梅园静舍之中,蚀骨销魂般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响起。两具完美的身体在锦被之中赤裸相对,进行着最原始最激烈的律动。虽然床上的人儿极度的压抑着极乐的快意,但喘息呻吟之声还是无法控制,特别是律动加剧,动作猛烈之时,女子的娇.吟之声更是犹如溺水之人发出的最后的叫喊。但这最后的叫喊带给人的不是恐怖和惊惧,反而是一种极度的鼓励和诱惑。
终于,伴随着男子凶狠的冲刺和女子犹如断气般的喘息之后,惊涛骇浪平息了下来。两人精疲力竭相拥剧烈喘息。
王源全身的精力几乎都被抽干,伏在公孙兰柔软丰满的身体上闭目喘息恢复。黑暗的幽光之中,公孙兰发丝湿透,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上带着极乐之后的红晕,闭目调匀呼吸。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王源的发髻之中无意识的轻轻抓挠着。
“表姐,感觉如何?”王源睁开一只眼,穿过眼前耸立的两颗蓓蕾之间的山谷看着公孙兰端丽的脸庞。
公孙兰轻轻的嗯了一声,低声叹道:“一见王郎终身误。我迟早要毁在你的手里,我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沉溺于这件事了。我是不是已经堕落了?”
王源呵呵轻笑,撑起身子来,脱离了紧密相连的身体,俯身看着身下那张绝美的面孔笑道:“这不是堕落,闺房之乐乃人间至乐之事。表姐越来越懂得享受和配合了。表姐符合人妻的完美标准。”
“呸,人妻还有什么完美的标准?”
“当然有标准,男人最爱的女子便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床下是淑女,床上是荡妇。这样的女子人前有面子,满足男人的虚荣心,人后又能满足男子无穷的欲望。”
公孙兰啐道:“呸,你们这些人心里简直太龌蹉了。你敢说我是荡妇,看我不给你些厉害瞧瞧。”
王源呵呵笑道:“只是个比方罢了。荡妇无妨,只要对我一个人荡,那便是贤妻。当年那个虢国夫人的淫.荡是对百千面首,那才是真正的荡妇。”
公孙兰啐了一口,伸手拉过锦被,将裸露在外的双峰遮掩起来。王源眼看着那一双蓓蕾消失在视野之中,咽了口吐沫,满脸的色相。
公孙兰抬手在王源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嗔道:“纵欲无度,荒淫无节,说的便是你。”
王源仰面躺下,呵呵笑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家有娇妻美妾,难道要暴殄天物不成?”
公孙兰轻叹一声,侧过身来抱住王源的胳膊低声道:“你不要自暴自弃,及时行乐这样的话可不要随便说。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你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今晚……你一点也不怜惜人,就跟疯了一般。刚才我见你面目狰狞,都把我吓了一跳。”
王源一愣,轻抚公孙兰的发髻道:“我有么?也许是刚才走了神,想起了今日之事了。抱歉的很。”
公孙兰低声道:“看来你心中确实有许多隐藏之事了。”
王源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道:“我跟你坦白了吧。唔……先跟你说件事,今日上午陛下宣布退位之后,丰王李珙气急败坏的见我,李珙快要气疯了。”
公孙兰轻声道:“那当然,他本来距离皇位如此之近,几乎都要触摸到宝座了,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碎美梦,任谁也不能淡定了。”
王源点头道:“是啊是啊。我知道他心中的愤怒和不满,也知道这件事可不止是李珙一人不满,有很多人都会愤怒和不满。但对我而言,这是件好事,是我可以利用的这一点。我告诉李珙,新皇的登基是没有得到陛下的允许的,他是叛父自立之举。我告诉他,其实李瑁的登基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他的皇位是利用大唐的时局之危而攫取到手的。陛下承认传位的表态也是被迫无奈的,我的按兵不动也是陛下授意的。”
公孙兰惊讶道:“你对他说这些作甚?这些都是没有证据的猜测啊。”
王源道:“确实没有证据,还有些是我编造的谎言。但就算是谎言,谎言重复千百遍也会成为事实。况且我说的话也并非全是假话,难道李瑁的登基是合乎规矩的么?他甚至都没被立为太子,在陛下尚在位之际便登基为帝。陛下也没有下圣旨传位于他,不过是他自说自话,陛下后来配合他行事罢了。”
公孙兰沉默半晌,皱眉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王源静静道:“很简单,借用皇子们之口,将李瑁篡夺皇位的消息散布出去。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也让李瑁的登基变成不让人信服,让他的皇位不那么稳固。”
公孙兰愕然道:“你这么做岂非是要其他皇子与之争夺皇位?这岂非是挑起大唐的混乱?”
王源点头道:“我正是要这么做,我不用动手,自然有人去找他算账。他这个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其他皇子有权利将他拉下皇位,。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道理,你应该是明白的。”
公孙兰吸了口冷气轻声道:“可是难道你真打算挑起大唐内部的混乱么?在叛军未灭的情形下,这么做是否明智?现在李瑁有李光弼他们的支持,要想将他拉下宝座,怕是只有武力可为。此举造成的后果你想过么?也许比现在更加的混乱。”
王源静静道:“我当然想过,我就是要让局势越乱越好。当然,你也不必担心,短时间内,李瑁的皇位不可动摇,甚至我也已经上贺表承认他的登基的事实。短时间内,他也不会对我不利,他还没那个实力。而且在平息叛乱之前我也不允许内乱,否则岂非给了叛军机会了。安内先攘外,真正的好戏是在平叛之后。”
公孙兰怔怔道:“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动手,假借的是其余皇子之手。难道你是想暗中资助皇子们兵马,让他们去和李瑁争夺皇位?”
王源微笑道:“表姐当真聪慧过人,我正是这么想的。我告诉李珙,我会给他钱粮,支持他们以平叛的名义募集兵马加以训练。这些兵马平叛怕是指望不上,但将来和李瑁叫板,才是大有用场。我不出面,但我可以支持别人出面。为了皇位,皇子们之间会毫不留情。这是他们李家的传统。从太宗到当今太上皇,他们谁不是骨肉相残的老手。”
公孙兰想了想道:“二郎,我没有责问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一句,若当真他们内乱起来,对大唐有何好处?岂非又是天下大乱,又是生灵涂炭?”王源转头看着公孙兰,黑夜中公孙兰的双眸熠熠生辉,温馨的呼吸清晰可闻。
“表姐,今我说了,今日我将对你坦陈心迹。其实我早已经对大唐不抱任何希望,我心中已经无一丝一毫对大唐忠诚。陛下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对他失去了信心,而且我和陛下之间的矛盾也不可调和。数月之前,我还下不了这个决心,直到那一次,李瑁派暗探去浣花溪窥伺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的住处,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没有了丝毫的退路。我有十成把握揣度,陛下和李瑁已经知道了马嵬坡上的真相。外界流传的流言,说我杀了前太子李亨,救了贵妃私藏的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这件事已经无法保守秘密。而李瑁的举动则恰恰说明了他们已经确信了这件事。虽然之前我和他们父子之间有些嫌隙,但在我看来,那都还是可以弥合的矛盾。然而这件事却让我毫无退路,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了。虽然他们从未问过这件事,甚至公开私下里都没谈及此事,但在我看来,越是闭口不谈,则越是有蹊跷。你是知道我的,当我退无可退的时候,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公孙兰呆呆的看着王源,喃喃道:“然则,难道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局?李瑁是你故意放出成都的?他在灵州登基之事你也预料到了?你故意装糊涂,即便李宓将军向你指出了这一点,你也并未有什么反应?”
王源微微点头道:“是的,这都是我故意为之。剑南陇右河西三道是我的地盘,李瑁能轻易的离开成都抵达朔方,我不放行他能走得了么?李瑁去灵州的目的我也很清楚,陛下身边的新近提拔的马德忠是我的人。马嵬坡上时,他便效忠于我。原本他只是地位低下的内侍,但陛下自来成都时格外小心,将身边贴身的内侍换了一茬,马德忠因为地位低下,反而不受怀疑,被提拔为贴身内侍。正是他偷听到了陛下和李瑁的谈话,我才知道李瑁此去灵州是同回纥人商谈借兵事宜。”
“什么?借兵?他们要向回纥人借兵?”公孙兰惊愕不断,从王源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她不知道的秘密,都是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这让她也失去了平日的淡定。
“是的,他们要向回纥人借兵。李光弼和郭子仪在灵州同回纥人接触,回纥人已经击败了突厥白眉可汗占领了北方草原。李光弼欲引回纥人兵马进大唐平叛,说是平叛,其实也是壮大李光弼等人的实力,足以和我相抗衡。”王源静静道。
“疯了,都疯了。引回纥人进来,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是怎么想的?陛下居然也答应了?简直都疯了。”公孙兰轻呼道。
“上天要他灭亡,必先让其疯狂。恰恰是陛下同意了,所以才偷偷派李瑁去代表他前去同回纥人商谈。借外力以制我,可见其对我其实早已视若虎狼。既如此,我还有何顾忌可言?”王源沉声道。
“既如此,你为何要放李瑁去借兵?那样一来,岂非正如他们的心意?岂非成为压制你的力量?于你有何好处?”
王源微笑道:“既然我已无退路,我所考虑的便是如何破此乱局。我知道李瑁一旦借兵成功,他是绝不肯再回到成都,在我控制之下的。我算准了他会做出惊人的举动。果不其然,他悍然登基为帝。陛下显然是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以陛下之精明,他不会不知道李瑁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糊弄我们,在他看来,李瑁登基也比皇权被我所控制要好。他要做的便是表示认可,然后退位,这样的话便可成功的将被我控制的局面破解,这便是他们父子的如意算盘。而李瑁的登基却也是我所希望的,他一登基,便是众矢之的。我便可乱中获益。他的如意算盘是,将来坐稳皇位之后,便跟我翻脸。我要么任他宰割,要么便被他讨伐。我岂能让他如愿,我要让他首先面对的是众皇子们的讨伐,让他们自己先打的不可开交。”
公孙兰轻声道:“我不明白的是,如果你早已对陛下和大唐失去了信心,既然已有他意,为何……为何不……”
“为何不索性在成都将皇族血脉一网打尽是么?”王源接着她的话道。
“……我正是……正是此意。”公孙兰低声道。
“表姐,你怎么也糊涂了,我能这么做么?你要我跟安禄山一样成为天下公敌么?你忘了你曾跟我说过的那些事么?早在几年前,还在长安时,你便曾经跟我说过大唐天下五姓七族的世家大族的事情了。我若动手,便是逆贼。天下共诛之。就像安禄山的叛军一样,我会失去所有的人心,失去所有的支持。那样的话,我还有成功的可能么?即便我能成功,能得人心么?”王源沉声问道。
公孙兰醒悟过来,吁了口气道:“我实在太震惊了,故而问出这等愚蠢的问题来。确实不能动手。世家大族控制着东南之地,他们财力雄厚,物资充沛。一旦皇权危难,他们的利益无所保障,便会联合起来殊死于你为敌。百姓们也会因为你那么做而背弃你,那样和安禄山叛乱便毫无差别了。而世家大族对于皇子之间的皇权的争夺是不会插手的,无论李家谁做皇帝,他们都是坐享其成之人。所以他们才会袖手旁观。”
王源点头道:“正是如此。以前我不相信你说的南方豪门大族的势力。直到这一年时间,我才知道他们的实力之雄厚。他们虽然远离北地,但东南各道州府皆为这些家族所控制,东南的钱粮财税也均为他们所控制。在如此艰难的情形下,他们尚有余力将钱粮物资源源不断送往成都。他们维护的便是李唐皇权,一旦有人威胁皇权,便等于威胁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便会不遗余力的支持皇族剿灭叛乱者。就在今日午后,最后一批粮草物资运抵成都,押运粮草的官员正式通知我,即日起所有钱粮都将运往灵州新皇军中,将不再供给成都。由此可见,他们对于帝位上坐的是谁不感兴趣,只要是李家皇族之人,他们便给予大力的支持。”
公孙兰微微点头不语。
第九二六章 匕现
王源轻声续道:“皇子之间的夺权是皇族内部之事,他们或可袖手。而外人夺位,他们便不会袖手。以我如今的实力,我绝不想去惹恼他们。我需要时间,我需要大量的时间,因为我还没准备好。我支持李珙等人和李瑁争夺皇位,便是为自己争取时间。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李珙等人夺回皇位,那样的话,也许我能和朝廷和平共处,虽然我觉得这不太可能,但毕竟有一线希望。但无论如何,我需要时间。两年或者一年的时间,我会让神策军成为一只不可战胜的军队,到那时才有资本做我想做的事情。”
公孙兰忽然仰头道:“最好他们都互相残杀而死,那么你便名正言顺的出来收拾局面。到那时没有皇族血脉可为帝,谁的实力强大天下便是谁的。南方世家也失去了可以支持的对象,到那时如果给予足够的利益,他们或可倒向你一方,成为你一统天下的助力,是么?”
王源静静的坐在黑暗里,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轻轻吐出几个字来:“是的,如果上天选择了我,我不会拒绝出来收拾局面。我原只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并没有想着要如何如何。然而,现实逼着我一步步的走向这条路,那么我也无怨无悔。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表姐,你会怎么想?”
公孙兰静静的看着王源,那俊美的面庞的轮廓在黑暗之中线条分明,年轻健硕的身体在黯淡中闪着黝光。这个自己深深爱上的男子虽然依旧年轻,但他的身上已经散发出了一种让人不可逼视的威严。其实这几年从王源的所作所为之中她已经看出了一些苗头,王源的心态正在急剧的变化之中。二郎其实是有野心的,而且是个极大的野心。当然,其实他并没有完全的考虑周全,因为他还有所顾虑。但现在,形势已经逼得他无路可走,他内心的那棵种子开始疯狂的发芽长大,开始变得蓬勃.起来。
公孙兰虽然并不愿意王源走上这条路,但她也明白,王源其实选择无多。本来有千万条路在王源面前延伸,但随着王源一步步走到今天,他面前的路其实只剩下了两条。一条是通向死亡的绝路,一条是荆棘遍布的危险之路。而以王源的性格,无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一条。
“表姐,这不是我主动的选择,这是我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也是个不忠之人。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小人而已。正因如此,谁动了我的利益,谁要置我于死地,我便会毫不留情的与之死命相搏。这一路走来,你是看的最清楚的,我不会对任何人侵害我的人留手。如果为了我和身边的人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万夫所指之事,我一定会去做。”王源轻声而坚定的道。
“你是当真要当皇帝么?”公孙兰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如果天意使然,我无法拒绝。”王源沉声答道。
黑暗中,公孙兰沉默良久,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起来。王源伸手过去摸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
“表姐,你怎么了?”
“你……你吓着我了。”公孙兰颤声道。
“表姐,我对你毫无保留,这都是我的心里话,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心声。你要明白,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能走回头路,也不能将命运寄托在他人的仁慈上。这世界上仁慈是最廉价的。我不能让你们,让舜华,忆儿,安儿他们受到伤害。这是我的责任。不能让你们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王源生而何用?”
“莫说了,你不用担心我们如何想,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的身旁,这话我很久以前便说过。但我说不清是希望你成功,还是不希望你成功。我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公孙兰轻声道。
“我明白,确实是一场噩梦。我希望能早日结束这场噩梦。表姐,你可以放心,无论何时,我还是我。就像当年偷看你练剑的那个我,和现在的这个我,我确实变了不少,但我的心没变。”
“是的,是的。二郎,你抱抱我,我有些冷。你抱紧我。”公孙兰声音如蚊蝇般的低微。
王源探手过去,紧紧将那个颤抖的身子搂在怀里。
……
阳光普照的清晨,成都城东的官道上,寒冷的晨雾之中,数十骑破雾而出飞驰而来。听到动静的城门守军听到动静,立刻冲城垛上探头出来往下张望,但见城门数十步外,数十骑喷着白气的骑士和战马已经冲到了城门前。
当先一人身着黑色盔甲,银色披风犹如一道白光在他的身后飘动。他身旁是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马上人银盔银甲,黑色的披风迎风招展。
“什么人?禁止靠近城门,否则放箭了。”城门守军大声喝问道。
白马骑士飞驰而近,仰头高声朝城头喝骂:“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打开城门。大唐天下兵马副元帅高仙芝高大帅在此,还不快开城门。”
守城门的将领吓了一跳,原来是高仙芝高大帅从军中回到了成都,哪里还敢怠慢。于是立刻下令迅速打开城门。而眼尖的城头士兵也认出了那白马骑士是谁。那正是王源的义子,纸张神策军骑兵的柳钧。
城门打开,高仙芝和柳钧带着数十骑如风一般的卷进城中,城门守军反应过来时,这数十骑已经沿着东城大街飞驰而远,只看见他们的背影了。
高仙芝和柳钧回成都的消息刚刚送达王源府中,刚刚起床正在公孙兰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帽发髻的王源闻听消息立刻飞奔至前宅。尚未出院门相迎,但听马蹄杂沓之声已经到了门前。下一刻,风尘仆仆的高仙芝和柳钧便已经带着一股凌冽的寒气阔步进了院门来。
王源惊喜交加,快步上前哈哈大笑着拱手行礼:“兄长,是你么?你怎么亲自回来了。”
高仙芝俊美的脸上虽然有风尘之色,但神色却淡然自若,嘴角也带着笑容,眼中也满是笑意。
“贤弟,让你惊讶了吧。可不是我么?哈哈哈,贤弟你倒是好福气,看起来你是刚刚从热被窝里起来的不久吧。”高仙芝拱手哈哈笑道。
王源哈哈大笑,放下拱手的手掌,张开双臂。高仙芝略一犹豫,上前来一把抱住王源,两人互捶着后背大笑不已。
“义父,柳钧给您见礼了。”一旁柳钧的声音响起。
王源忙扭头看去,只见柳钧单膝跪地抱拳于顶,正朝着自己行礼。王源忙走去扶起柳钧来笑道:“快起来快起来,让义父瞧瞧你。”
柳钧站起身来,他的身量已经高出王源不少,整个人健壮高大,威风凛凛。脸上虽然还有些稚气,但气度沉稳面露风霜之色,唇边也有了毛茸茸的胡子。正处于凶猛发育之中的柳钧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化着。数月没见,已经变化巨大,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沉稳冷静的青年模样了。
“很好,很好,有那么一副未来名帅的样子。你回来了正好,你娘亲这几日念叨着你,没想到真把你念叨回来了。”王源拍着柳钧厚实的肩膀笑道。
“我娘亲还在城南么?我也很想他。孩儿不孝,教她挂心了。”柳钧忙道。
“你娘不在城南,她在……”王源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的厅中一片嘈杂,片刻后厅门前得知消息的后宅众人便涌到了厅前。倒也不是全部都跑来的,领头的便只是秦国夫人和高墨颜二人,后面跟着的是一大帮子婢女婆子。
“钧儿……”秦国夫人面色急切,颤声叫道。
柳钧呆呆而立,看清楚真的是自己的娘亲就在眼前时,他也顾不得去想为何娘亲已经住在了义父的府中,阔步飞奔过去,在阶下跪倒磕头。
“娘亲,不孝儿回来看您了,您受苦了。”柳钧叫道。
秦国夫人三步两步下了台阶,一把将柳钧揽在怀里,心儿肝儿肉儿的哭泣起来。
王源甚是无语,秦国夫人当年是何等的冷静大度,轻易不会如寻常女子那般的做派。而现在,也变得和寻常妇人一般无法控制情感了。不过王源到不介意这些,只是看着周围几十人都看着这场面觉得有些不太好。毕竟秦国夫人在自己府中还是秘密之时,秦国夫人这么一跑出来见人,抱着儿子哭哭啼啼的,岂非是公开了她在府中的身份,这可不是王源希望看到的。
“夫人,还是回内宅说话吧。”王源上前低声提醒道。
秦国夫人醒悟过来,忙抹泪笑道:“对对,钧儿,跟娘去后宅说话,这里说话不方便。”
柳钧忙道:“娘,孩儿还要和义父他们商议事情呢,孩儿陪着高副帅回来便是有急务要和义父商议的。”
“商议什么?让他们两个商议便是,你跟娘走。还有一个人等着见你呢。娘给你亲手缝了几件衣服,还亲手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饼儿,快跟娘去。”秦国夫人拉着柳钧不松手。
柳钧无奈的看着王源,王源微笑道:“你去吧,事情回头再说,陪你娘去说说话。”
柳钧忙道:“多谢义父。”
话犹未了,人已经被秦国夫人拉着胳膊进了前厅,往后宅去了。王源吁了口气,转过身来却又头皮发麻。因为身后,高家兄妹已经相对泪眼,高墨颜口中连叫‘阿兄阿兄。’。早在王源和柳钧母子说话的时候,高墨颜已经提着裙据飞奔下了台阶,一头扑在了高仙芝的怀里哭开了。
高仙芝见到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子,也高兴的眼眶湿润,轻拍高墨颜后背,连声安慰。
“咳咳。这个……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要哭哭啼啼的好。你阿兄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一口茶都没喝呢。墨颜,让你阿兄喝口茶喘口气吧。”王源上前咂嘴道。
高墨颜把头从高仙芝的怀里挪开,撅着嘴眼睛红红的娇声道:“阿兄,夫君他欺负我。”
高仙芝脸色瞬间变了,皱眉道:“他欺负你?如何欺负法?”
王源忙摆手道:“墨颜,可不要乱说话。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当着你阿兄你可不能说瞎话,你阿兄会吃了我的。”
高墨颜噗嗤一笑道:“你就是欺负我,阿兄,我要去军中看你,他便是不依。我打算不理他自己去,他便威胁我说,要是我敢私自出门便休了我。你说,这是不是欺负我?”
高仙芝苦笑道:“妹子,你这是胡闹嘛,你怎可去军中找我?王源这不是欺负你,这是保护你。”
高墨颜跺脚道:“一丘之貉,原来你也是帮着他的。我要去还不是见天气寒冷又下了大雪,想着你没什么御寒的衣物,所以和嫂子一起做了衣服鞋帽想亲自送给你。阿兄,嫂子们可想你了,埋怨你在外半年多信也很少,也不回来看看。我主要是想陪嫂子们去见你。我不去的话,嫂子们也不敢去。”
高仙芝呵呵笑道:“妇人之见,军中岂是家眷随意能去的?这事儿我支持王源。不过说来也是,我自离开成都已经快八个月了,哎,确实有愧于她们。”
王源笑道:“这不是回来了么?这回你在成都多呆几日,我去军中坐镇。让你们一家老小多团聚几日。”
高仙芝苦笑道:“贤弟,怕是不能够了。局势大变,我怕是不能呆在成都了,这一次我便是亲自来接你回军的。你想睡暖被窝享福,怕也是不成了。”
王源心知肚明,高仙芝和柳钧亲自回成都,那可不是随随便便便能回来的。大军交于高仙芝统帅,柳钧也是骑兵统领,这二人离开军中,军中岂非无首。若非事情重大,信件已经说不清楚或者是不能通过信件来往交流,高仙芝怎会亲自归来。
“墨颜,去吩咐人沏香茶,烧火盆。你阿兄怕是早饭都没吃吧?”王源道。
“那里还有时间吃早饭?从金州出发,三天三夜几乎没敢停留,只睡了不到八九个时辰,饭也只吃了三四顿。肚子里除了冷风寒气,怕是什么都没有了。”高仙芝笑道。
“墨颜,听到没?赶紧命人准备饭食。对了,让黄三哥给随行的兄弟们热茶吃食,帮他们喂马,带着他们去休息。”王源一边说话,一边拉着高仙芝往厅中走。
高墨颜闻言连声答应着,一叠声的吩咐婢女们去准备茶水茶点。不久后,王源的安静的书房之中的小几旁,喝了热茶吃了些茶点的高仙芝终于满意的打着饱嗝,被寒风吹得发白发紧的脸色也开始变得红润,疲惫的神态也得以缓解。
“兄长,你亲自回成都,军中之务可交代好了。”王源沉声开口道。
“你放心,大军我交代了宋建功将军和刘德海将军坐镇,没有战事,只是屯兵固守金州和邠州两城,他们二人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叛军也没有什么异动,史思明的兵马依旧龟缩长安不出,也没有我们期待的那般趁机往东.突围之举,一切如常。”高仙芝道。
王源点头道:“那就好。兄长上次的信件才来三五日,没想到你又亲自回来了。朝中的变故你已经知晓了吧,新皇在灵州登基了,昨日,陛下宣布退位,当他的太上皇了。”
高仙芝皱眉道:“陛下退位之事我有所耳闻,在路上路过通州梓州等地,到处议论如沸。朝廷的诏书要抵达金州怕是需要好几日,恰好我归来,路上便知晓了。不过寿王在灵州登基之事,我却比你们都早知道。你知道,我们在李光弼军中的眼线颇多,消息比成都知道这个消息怕是起码要早个两三天。”
王源点头道:“你怎么看?”
高仙芝沉默片刻道:“这是陛下和李瑁共同玩的把戏,此事针对的是你。新皇登基,陛下退位,便是为了让朝廷摆脱神策军的控制。这一手高明狠辣,不得不说是极为精妙的一手。”
王源笑道:“果然人人都看出这是针对我的。我难道便真的给人以把持朝政控制陛下的印象么?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招致了这么大的猜忌。”
“贤弟啊,你没有做什么,但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正因为你为大唐做了太多,功劳太大,声望太高。这才是导致今日之事的原因。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怎能任由李瑁离开成都而不加阻拦。李瑁离开成都的时候你难道没想过他要干什么么?你人在成都难道便没有去查明他离开成都的动机么?”高仙芝皱眉问道。
王源微笑不语,只叹息道:“这确实是我的疏忽,我只是不想事事插手,已经和陛下关系紧张了,再去逼迫的更紧,会招致更多的流言蜚语。当局者迷,我疏忽了这一点。”
高仙芝点头道:“罢了,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但你要明白,新皇登基,于你大为不利。将来对你的清算恐怕是无休无止了。平静日子不会长久了。”
“我明白。”王源沉声道。
高仙芝叹了口气,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轻声道:“罢了,这件事暂且搁下,毕竟目前还无人敢动你。你应该上表恭贺新皇登基,看看能否缓和一下关系。虽然我也知道那可能是一厢情愿,但作为臣子该有的礼节还是要的,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
王源笑道:“兄长觉得我是那种不知礼节之人么?我早已上表恭贺了,而且是以你我联名的名义。你我是神策军的正副元帅,上表联名也是应该的。”
高仙芝笑道:“那是自然,还好我没写贺表。我本也想写联名贺表上奏,但担心你也会这么干。若是新皇陛下受到两份我们联名的贺表,那可就是显得矫情了。”
王源微笑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兄长和我总是想到一处了。两份联名贺表,新皇怕是没那么大的面子。”
高仙芝哈哈而笑,笑罢正色道:“贤弟,你可知道李瑁去灵州到底是去干什么了么?”
王源微笑道:“是否是向回纥借兵了呢?”
高仙芝惊愕的张大嘴巴,看着王源道:“原来你竟然知道这件事了,我还以为你不知此事呢。”
王源微笑道:“我当然知道,我虽非手眼通天,但我可也不是瞎子。李光弼郭子仪欲借回纥兵马,密奏陛下。陛下派寿王去灵州同回纥人商谈此事,这些事我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也没有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不用我写信告知你,咱们在朔方军中的耳目也必会很快的将消息禀报于你。”
高仙芝皱眉道:“你既知此事,为何不加以阻止?引回纥兵马入唐,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后患无穷。”
王源摇头道:“兄长,你以为我说的话会有用么?陛下偷偷的让寿王去商谈此事,便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干便是引回纥兵马扩充兵力,达到制衡我的目的,你以为我知道了此事还能出来阻止么?”
高仙芝愣了愣,终于长叹一声道:“说的是,陛下这么做便是针对你的。他已经对你毫无信任了。神策军在他看来,也不是大唐的兵马,而是威胁大唐的力量了。”
王源道:“是啊,所以我无法阻止,我也不能阻止。他们父子要怎么干便怎么干吧,我越描越黑,索性眼不见为净。”
高仙芝沉思片刻道:“贤弟,如此看来,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太上皇和新皇早有默契,新皇于灵州登基之事怕是也早有预谋了。借了十万回纥兵撑腰,登基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王源点头道:“兄长明白这个道理,我便不多赘言了。”
第九二七章 倾力
高仙芝长叹一声,沉声道:“还有一个极为重大的消息要告诉你,李瑁在灵州登基之后便立刻下旨,朔方军和十万回纥联军已经大举南下,我来时他们已经抵达蒲州,距离长安一步之遥。看这架势,是要进攻长安了。”
“进攻长安?”王源惊愕叫道:“开什么玩笑。”
“我岂会和你开这种玩笑。”高仙芝咂嘴道:“这就是我亲自回来见你的原因。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源思索片刻,呵呵冷笑连声“这是真的疯了,居然要攻打长安么?就凭那十万回纥兵和那六万新募的朔方河西联军?长安城若是这么轻易便能被攻下,我们又何必要拖延至今。我明白了,他们是想要抢在我们之前拿下长安,平叛的功劳他们不想让给我们神策军。他们要证明没有我神策军他们一样能收复长安平息叛乱。呵呵呵,我真是服了这父子两个。李光弼和郭子仪也疯了么?他们不知道即便攻下长安,代价将是他们难以承受的么?”
“郭子仪死了。”高仙芝道:“我们的内线传来消息,郭子仪不知为何同李光弼意见相左,在宁远城中,有人看到李光弼亲手命人斩杀了郭子仪。”
“什么?”王源再次惊愕。历史上著名的平叛将领郭子仪居然就这么被杀了。他还没有为平叛做出任何的贡献,就这么死在了李光弼的手中。历史的细节还是最终走上了另外的方向,这个人就这么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了。不用说,要么是在李瑁登基之事上或者是借兵之事上和李光弼和李瑁意见相左,而已经一心要借外力充实实力,实现登基的李瑁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李光弼这个人也彻底的暴露了,此人可不像他外表那般的儒雅。
“可惜了。郭子仪和我也有些交情,当年他还率军在巨石关外救过我们。没想到就这么便死了。”王源叹道。
高仙芝沉声道:“是啊,世事难料,由此可见新皇手段之果决。你似乎对他们攻长安的举动很是不屑,但在我看来,他们或许真的能得手。毕竟十万回纥人的战力还是有的,加上现在叛军内部并不和睦。安庆绪杀父自立后,史思明已成孤军。叛军人心惶惶,很难说结果如何。只是即便攻下城池,兵马损失一定极为惨重。我之所以回来见你,便是想当面和你商议,目前这局面,我们该如何应对。神策军要不要参与进攻长安,毕竟眼睁睁看着李瑁攻城受损,于平叛大局不利。”
王源看着高仙芝道:“兄长,你认为该如何?”
高仙芝道:“于情而言,我是不愿出兵的。但于理而言,若是我们协助攻城,或可一举破城。”
王源沉思不语。高仙芝道:“你的想法呢?”
王源抬头道:“兄长,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说句真心话。”
“你问便是,我对你从不说虚言。”高仙芝道。
王源道:“兄长,你认为大唐还有可为么?平叛之后李瑁帝位稳固之后,你我的下场,你我家人的下场,神策军的下场会如何?你认为李瑁会仁慈的不计较之前所有的一切么?”
高仙芝沉思片刻,缓缓道:“贤弟,要我说真心话么?一旦局势稳定,李瑁第一个便会拿你我开刀。我们一个也跑不了。特别是你,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你死了,我也跑不了,我们的家人兄弟一个也跑不了。至于大唐是否还有可为,我不知道。我只是记着你当初的话,为了百姓过安居乐业的日子,我才答应出山领军。否则当初我便不会出来领军作战了。”
王源点头道:“感谢你说的真心话。那么平叛之后,若李瑁要杀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高仙芝沉吟不答,王源静静道:“兄长,你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坦陈回答。我不会将命运交在任何人的手中,我不会允许家人兄弟受任何的伤害,无论他是谁,我都不会任人宰割。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高仙芝默默看着王源道:“我当然明白,你说的再清楚不过了。我虽然不希望有这一天,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未必会帮你,但我一定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王源微笑道:“好,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我不强迫你帮我,只需要你不要成为我的敌人。那么回到攻长安之事上来,你应该知道我的立场了。”
高仙芝道:“你的意思是,神策军按兵不动是么?”
王源点头道:“这本就不是我们的计划,我们还是平叛征伐大军的正副元帅,我们有军务自专之权。这时候攻长安代价太大,我绝不会让神策军遭受无妄之损。况且,攻城的主力是回纥人,我想他们一定也达成了秘密的协议,获取了丰厚的回报。既然拿了东西,他们就要去拼命。我可不会对他们的损失皱半分眉头。回纥人不可靠,我倒是希望他们死的越多越好。况且你真的以为我们想帮忙便能帮的上么?李瑁摆明了要独自攻下长安,不会让我们染指分毫的,即便我们想帮,他也不会允许的。”
高仙芝点头道:“好,既然你已下了决定,我也同意你的想法。但这样一来,一旦他们攻下长安,我们便成了笑柄了。”
王源呵呵笑道:“我倒是希望他们收复长安。毕竟长安早就该收复了。他们收复长安之后,我打算送给李瑁一个礼物。让天下人看看李瑁是个什么样的人。”
“礼物?什么礼物?”高仙芝诧异问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我会亲自命人将太上皇送到长安去。到那时便有好戏看了。”
高仙芝瞬间明白了王源的用意,嘴角露出惊愕之色,沉声道:“看来你是真的下了决定了。”
王源微笑道:“兄长,你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还是希望能和平共处。但恐怕这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首要之务还是平叛,叛乱平息之后,再来处理这些龌龊事便是。”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是。”
王源起身道:“兄长该回家和妻儿们一聚了,在家中好好的将息两日,两日后我们一起离开成都回军中。我要亲眼看着新皇是如何率领他的威武之师拿下长安的。”
高仙芝起身拱手道:“好,那我便告辞了。小妹说要陪我回家,你可允许?”
王源笑道:“当然允许,只是我怕她缠着你,让你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妾们生厌。毕竟她们盼你盼的望穿秋水了。回头我命人送几根虎鞭去给你补补,不然怕是这两日你要被榨干了。”
高仙芝大笑连声,啐骂几句,转身阔步出屋,告辞而去。
……
送走高仙芝,王源沉思片刻,起身前往后宅杏园。杏园房舍之中,柳钧正侍坐于秦国夫人和杨玉环面前,恭恭敬敬的听着两女说着什么。见王源进来,三人忙起身上前行礼迎候。
王源看着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人的脸上似乎有泪痕,诧异问道:“这是都怎么了?柳钧,怎么惹了你的娘亲和和姨母生气了?”
秦国夫人忙道:“不关他的事,钧儿不知我和小妹为何住在府里,我们正在将前段时间的凶险之事告诉柳钧。说着心里有些难受,所以便落了泪。”
王源微微点头,杨家家破人亡,现在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唯一可以称作血缘之亲的人便是柳钧了。柳钧又是家中唯一的男子,两个女子见了他当然会倾诉心中的悲戚,流些眼泪倒也是人之常情。
柳钧上前给王源跪下磕头,沉声道:“多谢义父保全我娘亲和小姨。否则若是被李瑁发现娘亲和小姨的踪迹,后果不堪设想。”
王源微笑扶起他道:“你这是作甚?我还是外人么?都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有我在,谁也休想动她们的一根手指头。坐,都坐下说话。”
众人重新落座,秦国夫人亲自替王源斟了杯茶,王源微笑致谢。
秦国夫人待王源坐下身子,欠身问道:“二郎,对于目前的局势,二郎该知道是怎样一种情形了吧。本来轮不到我们多言,我相信二郎必有计较,但情势恶劣如此,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王源微笑道:“对于这接踵而来的变故,夫人是怎么想的?”
秦国夫人垂头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来时面色一片沉静,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冷静和干练。
“二郎,我想了想,这些事并不难解读。其一,寿王登基必有预谋,陛下与之必有默契。其二,这件事明显是针对你而来,这是要朝廷脱离你的掌控。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王源呵呵笑道:“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个秦国夫人,依旧头脑清晰,看的清楚明白。”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还笑得出来么?一待形势稳定,新皇第一个便要拿你开刀了。他父子对你已经视同威胁,否则他们怎会这么做?”
王源笑道:“我不笑难道还哭不成?事已至此,夫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秦国夫人白了王源一眼,冷声道:“二郎,我是妇人之言,说话可能有些不中听。但你任由此事发展至此,实在是教人难以置信。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王源侧首道:“愿闻其详。”
“第一条路便是宣誓效忠新皇,向他示好。”秦国夫人道。
王源呵呵笑道:“这条路走得通么?”
秦国夫人道:“我也知道也许走不通,寿王格局不大,心小刻薄,或许容不下你。但我认为,或许可以一试。咱们手中也并非没有筹码,有一个筹码可以一用,就看你舍得不舍得了。”
王源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秦国夫人在说些什么,满脸的困惑不解。但奇怪的是,秦国夫人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杨玉环忽然垂下头去,呼吸急促起来。
“这几日我和小妹夜不能寐,每天都在商议此事。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一方面你要放低姿态宣誓效忠新皇,另一方面,再有人在新皇耳边吹风保你,也许会有转机。”
王源皱眉道:“你说的在新皇耳边吹风之人是谁?我可不知道新皇身边有替我说话的人。”
秦国夫人轻轻朝杨玉环一指道:“小妹不是最好的人选么?我和小妹合计过了,这时候要想渡过此劫,或许只能牺牲小妹了。李瑁对小妹爱到了骨子里,若是小妹能回到他身边,他必然欣喜若狂宠爱备至。小妹的话他一定会听。再加上你宣誓效忠,里外一起用力,有很大的可能能让你度过此劫,让李瑁不再对你敌视。李瑁或许还会感激你马嵬坡上保全小妹之举呢……”
王源面色愠怒厉声打断秦国夫人的话语,喝道:“夫人,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莫非我倒要靠牺牲身边的女子来保全自己么?简直岂有此理。”
秦国夫人静静道:“倒也不全是为了二郎,也是为了我儿柳钧。他虽不姓杨,但也是我杨家唯一骨血。你只要不倒,便能保全柳钧。这也是无奈之举。”
王源摇头冷笑道:“夫人呐夫人,你真是太糊涂了。玉环才获新生,你又要将她推入火坑之中么?我王源会让身边人为我做出如此牺牲么?靠着这个办法保全自己,那我活着还有何滋味?”
“小妹也是同意这么做的。”秦国夫人静静道。
王源瞪着杨玉环,杨玉环缓缓抬头,面色煞白低声道:“是的,我愿意这么做。只要能让二郎和钧儿渡过此劫,我什么都愿意做。”
王源厉声道:“你愿意,倒要问问我愿不愿意。你问问柳钧,他愿意以这种方式苟活下去么?”
一旁的柳钧高声道:“钧儿宁愿死了,也不愿这般苟活。义父,钧儿和你想的一样。”
秦国夫人冷声呵斥道:“钧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柳钧被母亲呵斥,只得讪讪住口,但脸上的神色却是极为倔强。
王源摇头道:“夫人,你怎么想出了这样的主意,你这完全是在羞辱我。我堂堂七尺男儿,倒要以这种方式渡过危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秦国夫人看着王源气的发白的脸,知道王源动了真怒,于是低声道:“二郎,莫生气,你若觉得不妥,此事便作罢便是。”
王源怒道:“当然不妥,这是什么馊主意。”
秦国夫人还是第一次被王源连番呵斥,不免有些尴尬。杨玉环低声道:“不关八姐的事,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我……我了解寿王这个人,我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所以我便……”
王源怒气冲冲的打断道:“一对糊涂虫,亏你们能想的出来,气死我了。”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对视一眼,虽然被王源如此训斥有些尴尬,但两姐妹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二郎息怒,喝口茶消消气,这件事我们再也不提了好么?”秦国夫人把壶给王源沏茶。
王源怒道:“不喝了,气得肚子都饱了。”
秦国夫人抿嘴一笑,叹了口气道:“既然这个办法二郎不同意,那么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王源沉默不语,但听秦国夫人静静道:“第二条路便是……一不做,二不休,二郎扯旗造反,代唐而立。从此便不用去跟他们勾心斗角。胜者王侯败者贼,夺了大唐的江山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王源身子一震,诧异的看向秦国夫人。但见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双妙目都盯着自己,神色郑重而平静,没有丝毫的玩笑的感觉。
“二郎不用这般看着我,我没有胡说。虽然听起来惊世骇俗,但这却是唯一的出路。不想委曲求全,便要和他们真刀真.枪的火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条出路,指望着他们的仁慈是不可能的。李家皇族对自己的血脉族人都无仁慈可言,更何况你这个在他们眼中已经被视为敌对之臣。”秦国夫人沉声道。
王源凝视着秦国夫人,他忽然明白了。刚才秦国夫人说什么把杨玉环送给李瑁,借以保全自己的主意其实只是激将法而已。她知道自己不会同意,只是借此激发自己的血性。她真正想要提出的其实便是这个想法。秦国夫人不愧是女中豪杰,要知道身在大唐之中的人,能决意说出这样的话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不像自己,本来就不是大唐的人,所以自己所言所说也没有什么思想的桎梏。而作为一个生于大唐长于大唐,一直受忠君爱国思想熏陶的大唐人而言,这种想法便是另类了。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你即便没有此心,将来也恐怕要被迫与他们真刀真.枪的动手。除非你愿意引颈受戮,甘愿你和你的身边人都被他们杀光。但显然你并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与其知道将来躲不过与之为敌,何不先下手为强,早做准备。这件事我和小妹商议过,我们杨家虽然破落,但我们姐妹还有不少积蓄,我们愿意将全部身家拿出来供你扩充实力。钧儿,去我房中将那三只红漆雕凤的大木箱子搬出来。”秦国夫人沉声道。
柳钧忙起身去往西厢房中,不久后脚步趔趄的连续搬出三个精美的大木箱来,依次摆在空处。
“打开来。”秦国夫人道。
柳钧依言从第一个木箱开始打开箱子盖。第一只箱子盖掀开的一瞬间,屋子里都似乎亮堂了几分。因为箱子里堆放的是满满的一箱子珠宝首饰。有大如鸽蛋般的珠宝,有成串的晶莹剔透的宝石,有造型精美的各色黄金美玉的首饰。王源虽非行家,但他也知道,这里边的每一件物事都价值不菲。满满一大箱子的珠宝首饰,那是巨大的一笔钱财。数目暂时难以估计。
“这里边是的东西都是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物事。有很多名贵珍宝是小妹的,小妹当年得了不少的赏赐,都是价值连城之物,这一次她全部拿了出来。剩下的便是我多年的积攒的首饰玉石,还有一部分是马嵬坡中堂兄和大街死后留下的十几车财物中挑选出来的。堂兄死后,财物被禁军哄抢了一些,后来找回了部分,便全在这里了。”秦国夫人静静道。
王源静静无语,他是知道杨家的财物还剩下不少的,杨家当年豪奢无敌,杨家姐妹敛财无数。虽然遭遇变乱,遗失了大部分的财物房产,但即便如此,剩下来的也是极为丰厚的。
第二只箱子继续打开,这只箱子里没有珠宝,里边摆着的都是一卷卷整整齐齐的卷轴。这些卷轴的纸色都已发黄陈旧,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书墨之香。
“这里是三十七卷书画书帖。其中有王羲之的《兰亭阁序》真迹,有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桂阳王美人图》,有谢安的《凄闷帖》。还有张僧繇的《五星二十八宿真形图》。还有许多我也记不太清,我于书画之道也不甚精通,但我知道这些都是珍贵之物,我也不知价值几何,便全交于你变卖充作军饷。”秦国夫人淡淡道。
王源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秦国夫人轻描淡写说出的几卷画轴之名都是无价之宝,这些东西居然全部落在了杨家手中。这一箱子书画,比之第一只箱子里的东西不知贵重了多少。
柳钧打开了第三只箱子,王源心中满怀期待。第一只第二只箱子里都已经如此,这第三只箱子里的宝物岂非是惊天动地了。
然而第三只箱子打开,里边空空荡荡,一只小小的锦盒摆在箱子底部,孤零零平平无奇。
秦国夫人缓缓起身走到箱子边,探身将那只小锦盒拿在手里,摩挲片刻,转头看着柳钧道:“钧儿可记得这个小盒子么?”
柳钧点头道:“记得。”
秦国夫人一笑,转向王源低声道:“这小盒子里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古玩字画,而是钧儿的生辰八字和幼时佩戴的长命锁。我将他的性命交给你,便是将钧儿交给了你。我们妇道人家,无法替你征战沙场,钧儿便替我们去做。这里已经是我们的全部,钧儿更是我的命,希望二郎能明白我们的心意,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全部事情了。”
第九二八章 豪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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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心中的感激无法形容,秦国夫人将她所能拿出的全部力量都奉献了出来,甚至包括了她的儿子的性命,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面对如此沉甸甸的馈赠,王源不知道该如何承受。
“夫人,玉环小姐。这……”王源轻声开口道。
“不必再说了,你若推辞,便是轻视了我们的一番心意。我们杨家和你王家早已连为一体,若不能渡过此劫,这些东西也会沦入他人之手,我们也都将命丧他人之手。所以你不要有顾虑,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秦国夫人摆手道。
王源无言以对,话虽如秦国夫人所言,帮自己便是帮她们渡过劫难,但毕竟她们奉献出了全部。王源心中还是难以平静。
“钧儿,跪下。”秦国夫人朝一旁呆呆而立的柳钧喝道。
柳钧不明所以,略一发愣,旋即跪倒在地。秦国夫人道:“你向你义父发个毒誓,从今往后,对你义父全力尽忠。就算是你娘和你的小姨遇到了危难,你也要先尽忠再尽孝。忠孝不能两全之时,你要尽忠为先。你义父如举兵征伐,你必须是第一个替你义父冲锋陷阵之人。”
柳钧立刻明白了秦国夫人之意,若王源决意逐鹿天下的话,自己必须要表态尽忠于他。毕竟以前自己还是大唐的将领,宣誓效忠之后,自己便抛弃了大唐,只效忠王源一人了。无论成败,王源都将是自己唯一的效忠对象。
“柳钧在此立誓,从此以后,唯义父马首是瞻。义父剑之所指,便是柳钧冲锋之向。从此效忠义父,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柳钧拱手向天,沉声立誓。
王源忙伸手扶他起来,口中道:“这是作甚?这还用发毒誓么?哎,夫人呐,你这是逼着我要做逆天之事啊。”
秦国夫人静静道:“或许是逆天,但或许也是顺应天意。兴亡更替,古来有之。大唐代隋而立,难道也是逆天之行么?于公于私,你都别无选择。”
王源叹了口沉吟道:“夫人,玉环小姐,我知道我别无选择。然而你也知道,这件事一旦决定下来,便再无回头之路。但当真做大事,却也不那么简单。我如果一旦决定行事,便不会去考虑失败的可能,我也不允许自己失败。所以在此之前,我需要考虑的清清楚楚。李瑁虽不足为虑,然而一旦起事,我面对的可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与整个大唐为敌。”
秦国夫人微微点头道:“我懂,你无非是担心民意所向,还有便是担心我大唐中的豪门世家大族站在李瑁一方。民心我不懂,但世家大族一旦站在李唐皇族一边,即便李瑁倒了,任何一名皇子即位,他们都会全力支持他。你若得不到他们的支持,怕是很难成功。”
王源一怔道:“夫人也明白这当中的内情?”
秦国夫人微笑道:“我岂会不知?你当我这个秦国夫人白当的么?别的不说,我夫家柳家便是大唐一姓豪族。大唐五姓七族,皆是财力物力雄厚之家。大家族联手之下,无人可与之匹敌。”
王源双目放光道:“这么说来,夫人对此倒是很是熟悉咯?何妨说来听听?”
秦国夫人微笑道:“二郎,看来你心中早就有了准备,今日我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倒是多余的了。若你没有起事之心,又怎会关心这些事情。我本以为你会深思熟虑不会轻易下决定,但现在看来,你却是早有此心了。”
王源微笑道:“夫人,我还有退路可走么?或者如你所言,要让玉环小姐重回李瑁身边为我们续命?你那激将之法倒也不甚高明。”
秦国夫人横了王源一眼笑道:“然而你还是被激将了,你怒气冲天,就差掀桌子骂人了。哦,我明白了,你是舍不得小……小……”
秦国夫人话说了半截,忽然发现有柳钧在场,不该当着柳钧的面说这些话,于是连忙将话头咽下。那边杨玉环却已红晕满脸,起身道:“你们两个聊,这些事我也不懂,也插不上话。钧儿,陪小姨出去走走,小姨好久没见你,想跟你说说话。”
柳钧忙沉声应诺,杨玉环站起身来,伸手搭着柳钧的胳膊,脚步轻移,到院子里去了。
屋子里只有王源和秦国夫人两人时,王源可不再客气。上前一把抱住秦国夫人,对着她的小嘴便狠狠亲了上去。秦国夫人呜呜连声闷得透不过气来。香舌被王源吸得吐出,连舌根都被扯得发麻。感觉到王源完全是在作践自己,动作剧烈而粗暴,弄得嘴巴舌头一起生疼。头晕目眩之际,心一狠咬了王源一口。王源吃痛,哎呦一声松开了秦国夫人的嘴巴。
“你真粗鲁。”秦国夫人嗔道。掏出手帕擦着被王源弄得乱系八糟的纯红。
王源抚摸着被差点咬破的下唇嘿嘿笑道:“叫你以后还敢随便的激将我,故意惹我发火是么?”
秦国夫人啐了一口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杨玉蓉什么都给了你,你还来怪我。我浑身上下哪一根毫毛不是向着你的?我不过是想激起你的血性罢了,否则任谁听到我建议举兵造反的话不吓得尿了裤子?我也是多虑了,你早就有了僭越之心了。”
王源叹道:“莫这么说我,若我有第二条路走,我会走这条路么?”
秦国夫人轻叹道:“是啊,世事弄人,身不由己。罢了,不说这些了,还是那句话,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搏一把大的。赢了通吃,输了也不过是那个结果罢了。”
王源点头笑道:“还是和夫人说话干脆利落,夫人若是个男子,必是个果敢利落干大事的。”
秦国夫人一笑道:“莫跟我闲话,你还要不要听豪门士族那些事了?你若不想听,我可要陪钧儿去了,我们娘儿两好容易才见一面。”
王源忙道:“听听,当然要听。快详细的跟我说说。”
秦国夫人整理衣服坐下,恢复端庄之象。仰头微微想了想开口道:“我大唐开国之处,士族大户之间林立。其中实力最大的便是七家。这七家中两个姓李,两个姓崔,故而称作五姓七家。他们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其中陇西李氏,便是当今皇族之家。高祖太宗便是陇西世家之人,而陇西李氏之所以能夺得天下,其余几大士族也出力不少。钱粮兵马都支援了不少。”
王源道:“原来如此。一个士族之家能建立大唐,光是这一点我便明白士族大家的力量了。”
秦国夫人微微点头道:“那是自然。五姓七族皆为豪族世家,其家族渊源可追溯至魏晋南北朝甚至汉朝之时。以清河崔氏为例,其家族渊源可追溯至春秋之时。崔氏祖先便是齐国公卿之一,至汉代已成山东望族,南北朝时,北魏开国更是一等大姓,位列五大豪族之中。直至我大唐立国,依旧绵延蓬勃,势力不减。大唐以前之事且不谈,光是清河崔氏在我大唐立国之后,便有数百余人为官,官至宰相者二十余人。大唐开国之初,有官员修订《氏族志》,曾将崔氏列为第一。后太宗帝下旨说:李氏贵为皇族,怎可以崔氏为首,难道崔氏比皇族还高贵不成?这才将陇西李氏立为第一,皇后长孙氏立为第二,崔氏等诸豪族在其后排列。由此可见,崔氏豪族实力之强。”
王源听的津津有味,赞道:“原来这当中竟有这么多的掌故。夫人当真博古通今,无所不知。”
秦国夫人轻拢发丝,微笑道:“你也莫夸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这些不过是我听亡夫谈论时得知罢了。亡夫是个书呆子,醉心于这些掌故,闲暇时喜欢和我说这些事情。我其实不爱听这些,但久而久之不想知道倒也耳濡目染知道了些大概。”
王源笑道:“原来如此。”
秦国夫人继续道:“其余几家也都是渊源颇深的豪族,家族势力在我大唐也是根深蒂固。家族众人为官入仕者不知多少,倒也不用一一赘述了。”
王源皱眉问道:“但为何我鲜少听到这些豪族的消息,朝中那些官员出自这些豪族大姓之家呢?为何怎么都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
秦国夫人点头微笑道:“他们确实销声匿迹了,这里边是有原因的。大唐立国之后,五姓七族除了陇西李氏为皇族之外,其余各家势力庞大,家族子弟遍布朝野。朝政几乎为均为他们所掌控。且豪族之间相互通婚勾连,关系越发的紧密。有此对身为皇族的李氏产生了极大的威胁。世家大族出身的皇族李氏虽得其余各家支持而坐拥江山,但大唐建立之后,这些世家大族便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了。这个道理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王源点头道:“我懂。同为豪族出身,一族夺得天下,自然是担心其他豪族也有争夺的可能。再说,天下已归李氏,其余豪族也尽了力,该到了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时候了。”
秦国夫人微笑道:“兔死狗烹倒是不至于,但豪族大家越发的掌握朝政,他们的家族成员入朝为高官,很多事情上一起相互呼应,已经威胁到了皇权的威严。所以打压豪族是一定要做的,但还不至于敢对他们赶尽杀绝。因为即便坐拥天下的皇族李氏,也不敢公开的对这些世家大族发动剿灭之事,而且也剿灭不了。这么多年下来,五姓七族之间早已利益与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泥水交融一般,根本就分不开了。但虽然无法灭族,但限制他们的权力,打压其他豪族确实必须要做的,否则皇族岂非要沦为其他豪族操控之下。”
王源思索道:“确实如此。只能打压而无法斩绝。这也是保持稳定维护皇权的唯一办法。”
秦国夫人点头道:“是啊,他们这些事情太复杂,我也说不大清楚。总之,随着豪族的势力不断壮大,皇族终于出手。高宗时便开始颁布了旨意,限制其余豪族之间私自姻亲相结姻亲,但凡豪族之间想要通婚,必须经过皇族批准。”
王源微笑道:“这倒是绝妙的一手。虽然看似不是什么激烈手段,但绝对是很有效的阻止世家豪族之间私相结盟的手段。短时间内恐无效果,但十年二十年时间内,便割裂了世家子弟之间本该建立的姻亲联系。这是温柔的一刀。”
秦国夫人微笑道:“温柔的一刀,这说法倒也新奇贴切。高宗在位三十四年,共下达过三次针对世家豪族的限制之令。限制姻亲之令后更有限制世家子弟入朝为官的命令,规定了世家大族入朝为中枢官员的数目,平衡各方势力。现在看来,这都是驱逐世家大族把持朝政之举。”
王源深以为然,高宗治下的永徽之治是贞观之后的另一个和平盛世,高宗这个人虽然是个烂好人,但在这件事上倒是颇有策略,循序渐进。
“武帝临朝之时,对于世家大族更为苛刻。武帝手段凌厉决绝,对于五姓七族大肆压制。分而治之。各大世家为了自保,曾暗中支持李氏诸王起兵。但因为各自为保,又被武帝分化治之,力量难以集中。故而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等人的起兵均告失败。武帝由此展开大清洗,对世家大族李氏一族展开雷霆手段。然毕竟豪族实力犹在,武帝亦知若逼得豪族世家联手反抗,后果堪舆。据说神功元年,武帝同豪族世家达成妥协之议。从此后,几大豪族迁移东南,不在干涉政务。家族子弟为官不至三品。而朝廷许以怀柔之策,不再对豪族世家进行清洗打压,并许以东南茶粮盐铁经营之权。硬生生将几大豪门世家从朝廷剥离。但豪门世家从此失去进入朝廷中枢之机。以朝廷给予经营财富之利换取了相安无事。”秦国夫人轻声道。
王源呆呆道:“原来这当中竟有如此隐情。虽然这是传说之言,但却也不无道理。世家大族拱手让出权力,换取避居东南各道经营财富之权,倒也是一种不错的交换。否则便是两败俱伤之局。但总体而言,世家大族吃了大亏,恐怕便就此没落了。难怪我入朝这么多年,没有太多关于世家豪族的声息。”
秦国夫人点头道:“是啊,虽然是吃了亏,但总比灭族了好。武帝之后,当今太上皇即位为帝,也绝不永许这些豪族之家再次渗透入朝,不过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几姓豪族得太上皇赐婚联姻,为官之限也有所放松。据说陛下曾召见几姓大族族主,施以恩惠。几姓大族也表示全力支持李氏皇族,财力物力上给予全力支持。因有武帝荼毒之威,几姓豪族倒也不愿再冒险,遂成双方和解共处之局。这便是我所知的大唐豪族的一些掌故了,有些事只是道听途说,倒也无确凿证据。至于豪族同皇族之间有些什么约定,具体有些什么勾连,那我却是一无所知了。”
王源点头道:“多谢夫人,这些事叫我大开眼界。我便像是井底之蛙,今日之后方知另有天地。无论如何,这些豪族世家和李氏的联系是割裂不断的,这也是他们死命支持李氏的原因。在这种情形下,若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贸然起事的话,怕是会遭到巨大的打击。开元天宝这数十年的盛世太平期间,这些大姓士族得朝廷特权,在东南恐已经遍地开花盘根错节。东南之地财物丰饶,若不能斩断其支持李氏皇族的这条线,那便是大麻烦。”
秦国夫人点头道:“我同意你所说的,即便他们衰落了,但他们联手支持一方,力量将是可怕的。天下财富之地为他们所占据,数家之财力恐要占天下财富三成,若他们决意支持李氏,天下间恐无人撼动。莫看安禄山之乱风生水起,但他们若不能夺得东南之地,那便注定要失败。”
王源重重点头,沉默思索了片刻道:“夫人,你方才说,你夫家柳氏也是世家大族,为何不在五姓七族之列?”
秦国夫人笑道:“我夫家柳氏乃河东望族,河东三望族柳氏裴氏薛氏乃是大唐立国之后才新近崛起之世家望族。三望族之崛起一部分原因也是皇族刻意为之之结果。要知道,大唐立国以来,河东三族子弟光是成为大唐驸马的人数便达五十余人,由此可见李氏皇族便是以姻亲之约扶持三族崛起。这三族均为皇亲。裴氏一族更是出将入相之人不少。近年来还有韦氏崛起。以我浅见,朝廷并不想让五姓七族中的皇族外姓坐大,便以扶持忠于李氏的外姓豪族崛起而抗之。然而实际是,河东三族以及韦氏等大唐新贵虽然崛起迅速,但和东南几大豪族相比,却是不可同日而语。那几族经营数百年,有的甚至达千年绵延之久,无论其底蕴气度乃至家族枝叶都不可比肩。”
王源笑道:“我明白了,李氏是想借新贵崛起而摆脱几大豪族的控制。毕竟虽然形势有所好转,但几大豪族家底殷厚,源远流长,无人与之比肩。若有新贵与之抗衡,倒也可以相互钳制,活着是分化治之。”
秦国夫人点头道:“你说的应该不错,我记得亡夫曾经跟我说过,我夫家柳氏曾经同如今居于钱塘郡的五姓七族之中的崔氏联姻。亡夫上一辈仅有我公公一名男丁,其余皆为女子。其中两名便嫁给崔氏旁支子弟。据说是当时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准于联姻。你方才一说,我猜想,朝廷是否是想以新贵和世家联姻之方式,从而拉拢一家,分化崔氏和其余各家的联系。毕竟姻亲是最为快速的拉近双方关系的办法。”
王源抚掌道:“恐怕正是如此。五姓七族之间内部已经不准联姻,以外族与之联姻,正是能起到加速分化他们之间关系的作用。此事无可怀疑。我只能说,李氏皇族为了这件事已经想尽了办法了。他们对这些豪族世家既是倚重又是忌惮,这就叫做又爱又恨。然则,你夫家柳氏和崔氏之间必有联系咯?”
秦国夫人想了想道:“那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情,我夫家一脉自上一辈开始便人丁凋零。亡夫兄弟姐妹十一人,本有两个哥哥。然而都在少年时夭折而死。全族仅余亡夫一名男丁成年,其余皆为女子。亡夫身子孱弱,且也命薄的很,也只留下钧儿这根独苗便撒手归西。柳家其实已经败落了。和崔氏也早已断了联系,也不知嫁过去的那两位长辈是否健在。若是在的话,怕也是过花甲之年了。自从亡夫死后,我其实也和夫家来往不多。他们不喜我杨家之名,我也懒得去搭理他们。柳钧的几位姑母大乱之后也都轶失了消息。”
王源皱眉道:“可惜了,我倒是想见一见东南世家豪族,和他们聊一聊。”
秦国夫人诧异道:“你想和他们见面作甚?”
王源道:“若我起事,能割裂他们和李氏皇族之间的联系,那才是关键之举。若有机会和他们见面,我倒是想去试一试。”
秦国夫人微微摇头道:“你这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不过你若真想见他们,我倒是可以以柳氏一门的身份去探访一番。毕竟两位姑母嫁给了崔氏,我也有理由去探望。但愿她们还渐在。只要她们有一人渐在,此举便不唐突。然后或可替你牵线搭桥,见上他们一见。”
王源大喜道:“若真能如此,那可就太好了。这样吧,年后天气回暖春暖花开之时,我命人护送你们去南方。你也正好去散散心。能够接引见面那是最好,若不能也没关系。我可以另想他法。”
第九二九章 夺城
两天时间,成都城中纷乱逐渐平息。两天时间里,除了一百多名官员为了他们的前途而投机离开成都前往新皇所在之地外,便只有约莫三万多百姓也离开了成都。王源没有做任何的劝阻,因为毫无必要。
虽然纷乱平息,但是城中的消息却更是混乱。话题从新皇即位之事变成了新皇帝位的合法性的议论。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的消息在街面上流传,说李瑁的帝位并未得到太上皇的许可,而是李瑁叛父自立之举。说太上皇因为不想大唐内部在此时内乱,所以便只能忍气吞声的宣布退位。这样一来,李瑁立刻变成了人们暗中唾骂的对象,虽然玄宗威望大减,但李瑁此举犯了大忌讳,背叛君父,趁着大唐纷乱之时攫取皇位之举显然是一种卑鄙之极的行为。
这些流言自然是出自于众皇子的刻意散布,不仅民间流传这些流言,连皇亲国戚,官员衙门之中也开始私底下议论纷纷。联系到李瑁登基前的毫无征兆。联系到李瑁登基当日陛下的举动,这种消息很快便被众人认为是事实的真相。流言传播的速度之快让人咂舌,数日之内,蜀地河西陇右等地都已经纷纷扬扬。就连退位后深居不出的太上皇李隆基也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只是他已经是太上皇,对此也无能为力,只在一日召见众皇子和皇亲国戚们进行了一次内部的澄清。但这样的澄清其实是苍白无力的。
满城绯绯之中,李瑁的另一份圣旨抵达成都。这份圣旨中对于成都旧朝各机构的人事没有任何的变动,反而以安抚众官员安于政务,要求他们不必急着前往灵州见驾,一切等待朝廷的圣旨。也就是说,成都的政事堂六部官员没有遭到任何的替换,那么王源便还是相国,所有的其他官员也一概在原来的职位上呆着。这让许多官员觉得很是意外。毕竟新皇即位,官员们是一定会换了一茬的,却不知为何李瑁为何没有这么做。
王源却是心中明白的。此刻李瑁正准备攻下长安,在长安没拿下之前,他是不会做出朝廷机构官员的任免调整的。一来他无暇考虑这些,二来也是为了稳住人心。特别是自己,手中握有重兵,此刻无论李瑁心中是如何想将自己的相国之职免除,他也要考虑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有过激的反应。但如果他拿下长安,一切稳定之后,那便会毫不犹豫的对旧朝官员们进行撤换了。而且唯有拿下长安,他才能稳坐宝座,真正的成为大唐的主人。长安是京城,他收复的长安便收复了人心,到那时事情便好办多了。
王源没有理会这些纷扰,这两日他抓紧做了些安排的工作,重点是木棉山岭的铁矿开采的落实,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能尽快开采出足够的铁锭,铸造出大量的铁炮来。这些东西才是未来火拼的保证。同时,针对盐湖开采已近干涸之事,王源也火速做了安排。
一个月前,王源得知野牛城盐湖已经快要告罄的情形后,便立刻下令野牛城的守将派出人力在野牛城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进行寻找替代之处。终于在野牛城辖区之外的吐蕃境内发现了一处小型的盐湖。虽然储量不大,不到原来的盐湖的三分之一,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足够了。
但那盐湖是属于吐蕃国的领地,强行开采是不成的。王源命人与吐蕃人协商,准许开采盐湖。吐蕃人在经历了几年前被大唐兵马打遍全境,差点兵临逻些城的剧变。之后大丞相倚祥叶乐和王源达成了和议,辅佐新赞普赤德松赞即位。又集全国之力平息了苏毗王没陵赞的叛乱。这番折腾,让原本强大的吐蕃国衰弱之极。这几年正在休养生息恢复国力。若是在以前,大唐内乱正是他们绝佳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然而现在他们却根本没有余力参与其中。不仅如此,每年他们还要按照和议供给大唐的三百万贯的赔款,这对他们也是极为沉重的负担。
当野牛城的神策军守将代表王源提出要将那座小盐湖归于大唐开采的时候,倚祥叶乐敏锐的感觉到这盐湖对于王源一定很重要。如今的王源已经是大唐相国,他有权利作出一些决定,于是倚祥叶乐便以此为由提出减免赔款的条件。
开始王源嗤之以鼻,对于吐蕃这种敲竹杠的行为王源不予理睬。但现在形势剧变,李瑁登基之后,王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减免这三百万贯的赔款损害了大唐的利益,王源也不会在乎了。而且现在王源得到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的倾力资助,于财力上已经摆脱拮据,自然不会在乎这区区三百万贯了。
所以,王源在这两日时间召见了吐蕃在成都的使者,迅速与之签订了减免赔款的协定,换取了野牛城西北那座小盐湖的开采之权。王源下令野牛城的守将率领开采盐湖的军民立刻开始着手开采小盐湖,这件事一落实,王源也彻底的放下心来。能保证火药的炼制,也是战力的保证。
秦国夫人献出的大批财物正当时,虽然在成都,钱财远远没有粮食物资重要,甚至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到粮食物资。但宝物便是宝物,一旦形势稳定,天灾结束,这些便是大笔的物资和军饷。而且在东南各地,形势稳定的地区里,这些宝物依旧价值不菲,可换取大批急需物资。
王源当然也不会推辞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献出的这些财务,他命柳熏直携带部分财务去东南变卖换取急需的物资,缓解已经逐渐短缺的各种物资。后面花钱的地方多得是,筑造大炮,以及手雷的研制和装备都需要大笔的资金,王源手头的钱财已近枯竭,这正是一大笔雪中送炭般的捐献。
还有一件事便是王源承诺给李珙等人的以平叛之名募兵的许可和支持。为了不让这件事弄的太大,王源要求李珙等人远离剑南,去河西道和陇右道去办这件事。河西道陇右道也安置了数十万的难民,兵源也不成问题。而且在偏僻的戈壁滩上有数处军营,可以作为训练兵马之所。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珙李璲等人率三千兵马,押解着王源调拨给他们的三十万石粮草和大量的军械物资离开成都,一路往西北河西陇右两道交接之地的偏僻的戈壁滩上而去。他们要在那里招募兵马训练兵马,将来作为他们争夺皇位的筹码。
事情基本安排妥当之后,王源和高仙芝柳钧等人便准备前往军中,因为李瑁攻打长安之战便要开始了。王源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十一月二十三日,在高仙芝回到成都后的第五天清晨,王源携一千亲卫骑兵,和高仙芝柳钧等人离开成都奔赴金州。
……
长安城北九十里外的蒲州城。十余日前,这座长安北边的门户城池便被来自灵州的十六万回纥大军和唐军的联军挤得爆满。好在数月之前,神策军曾经从叛军手中夺回蒲州,并对城池进行了简单的修缮,在城中也设有几处容量巨大的军营,这才勉强将兵马尽数安顿于此休整。
抵达蒲州之后,李瑁便迫不及待的和李光弼商议要猛攻长安。然而抵达的这几日时间天公不作美,刮了好几天凌冽的寒风,天气也阴沉的下了几场冰雹,这种天气下攻城是绝对不成的,所以便只能往后推延等待云开日出的好天气。这让李瑁很是不开心。
但对李光弼而言,这种推延是必要的,即便天气晴好,攻长安也不是说攻就攻的,而要做大量的准备。长安城的城防坚固,需要有大量的攻城器械相助,而白手起家的李光弼的兵马以及靠着骑兵作战的回纥兵马是根本无法强行攻城的。所以,必须要在战前临时制造大量的攻城器械。投石车弩车云梯攻城冲车这些攻城必备器械多多益善。于是在这段时间里,大军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伐木造器之中。蒲州左近的几处山头上的木料都被砍了精光,在工匠的带领下全力打造器械。
然而回纥兵马是绝不会参与动手的,伐木造物这些事情都落在了六万唐军的身上。回纥的十万兵马躲在营地里大吃大喝大睡,根本不会伸一个手指尖儿。李光弼曾要求十万回纥兵的领军将领乞扎纳力派兵协助。乞扎纳力的回答差点让李光弼气歪了鼻子。
“我们是来打仗的,可不是来做苦役的。这些事我们可不会去做。我的兵马要养精蓄锐。再者说了,造这些有个屁用。攻城便攻城,一窝蜂猛冲到城下,搭上梯子攻上去占领城池便罢了,搞这些东西有个鸟用。”
李光弼翻着白眼心想:这帮回纥人只会骑马冲锋射箭砍杀,那里经历过攻击大城的作战?他们北方的草原上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城池,都是些木石简单搭建的城堡围墙,里边都是毡帐草棚的住处。他们打仗固然是可以骑马纵横,但却不知道大唐的城池有多坚固。要是让他们看看长安城的城墙有多高,护城河有多深的话,他才会明白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光弼也不想跟他磨嘴皮子,他们不愿动手便拉倒,反正六万唐军的人数制造器械也够了。这六万兵马大多为新募之兵,只有不到一半可以作战,攻城主力还是要靠回纥人,李光弼可不想在这时候和乞扎纳力闹得不愉快。
然而,这些闲着不干活的回纥人偏偏还不安分,闲得无聊还跑到打造的工地上招惹唐军,辱骂戏谑唐军士兵。唐军士兵们气不过,闹出了几场风波来,双方还小规模的火拼了几场架,死了上百唐军士兵。于是唐军士兵们纷纷要求严惩闹事者,搞得怨愤甚大。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李光弼可不干了。于是李瑁召见乞扎纳力,很不客气的训斥了他一顿。乞扎纳力虽然嚣张跋扈,但也知道不能闹得太过分,否则会坏了双方的协议,骨力裴罗也不会饶了自己。乞扎纳力将为首的几名回纥士兵绑了,当众砍了脑袋,才将此事平息了下来。
器械的制造还算顺利,六万唐军一起动手,一天数百架的器械成型。虽然歪瓜裂枣一般不太好看,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临时所用,倒也不在乎卖相。利用准备攻城器械的空隙时间,李光弼亲自去长安周边进行了一次实地的侦察。
这不是李光弼第一次侦察在叛军盘踞下的长安城防,几个月前,李光弼和郭子仪在被王源的兵马救出丰州抵达蒲州神策军军营之中后,李光弼便曾经亲自去长安查看叛军城防。所以李光弼才会对攻长安如此的慎重,便是因为当时看到了长安城在叛军的经营下城防坚固,难以攻破。然而,这一次侦察之后,李光弼更是惊的目瞪口呆。几个月的时间过去,长安城的城防已经比数月前更为坚固。城墙高了数尺,城墙上的箭塔多了不计其数。护城河也拓宽了几丈。城外开阔地上遍布密密麻麻肉眼可见的陷马坑和陷阱。整座长安城像是一座怪兽一般被武装到了牙齿。
李光弼心都凉了,要想攻下长安,恐怕是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了。凭着这十万回纥兵马以及六万战力孱弱的唐军,恐怕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难怪以王源百战百胜的能力也不敢轻易进攻长安,怕也是担心一世英名毁于此处吧。
侦察了城防之后,忧心忡忡的李光弼立刻回到蒲州,当晚,李光弼在李瑁的寝处觐见李瑁,将长安城的情形一五一十的禀报给李瑁听。闪亮的巨烛之下,李瑁身着华衣神清气爽的坐在软榻上,听着李光弼描述长安城的城防状况。越是听李光弼的叙述,李瑁脸上的表情便越是凝重,他从李光弼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胆怯之意。
“李光弼,你跟朕说这些作甚?现在大军已经箭在弦上,你却跟朕说长安固若金汤,难以攻克。难道说你要建议朕放弃攻长安之举不成?”李瑁终于忍不住皱眉打断李光弼的滔滔不绝。
李光弼忙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将真实的情形奏于陛下知晓。此次攻长安怕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坚固的城防加上城中史思明的十几万叛军兵马,这次攻城怕是一场苦战。臣只是想跟陛下探究一番,若付出巨大的伤亡,攻长安还是否值得?”
李瑁怫然道:“现在这个时候你却打退堂鼓?就算长安城是铁浇铜铸的,这一次也一定要收复京城。你该知道收复长安意味着什么,不但可以大振朕的威名,而且可以让天下臣民就此对朕归心。朕之所以要借兵,之所以要赶在王源明春攻城之前拿下长安,便是因为其重要之处。你难道不明白么?”
李光弼忙道:“陛下息怒,臣当然明白,臣可没说退兵,臣只是希望能有更好的策略罢了。”
“有何策略?你倒是说来听听。”李瑁沉声问道。
李光弼道:“臣在想,如果攻城消耗我大量兵马,岂非让王源坐收渔翁之利。咱们的兵马死的太多,那不是件好事。不如陛下下旨,命王源的神策军协助攻城,令其为攻城先锋,这样既可攻下城池,又可避免我大军死伤过大。”
李瑁皱眉道:“你难道觉得王源会同意出兵帮朕攻下长安么?”
李光弼道:“臣觉得可以一试。陛下旨意他若违背,便是他王源之过。他同意便罢,若是不同意的话,将来他便多了个罪名。天下人便知道他的狼子野心。”
李瑁想了想摇头道:“不成。朕若是下旨,王源若不遵旨,这对朕的威望将是一大打击。朕不想碰这个运气,因为朕刚刚登基,还不想立足未稳便被天下人轻视。你忘了么?父皇曾经给了王源以军务自专之权,他若不出兵却是有理有节。除非朕下旨夺了他平叛大元帅之职,并去了他军务自专之权。否则他不出兵便无理由指谪于他。但那么做的话,岂非是立刻招致他的不满。朕还不想立足未稳便和他翻脸,你觉得那对朕有益么?”
李光弼捻须不语,不得不承认,李瑁的话是有道理的。之前是自己建议李瑁不要搞大动作和王源闹翻,先稳定局势。故而才有宣往成都的一切照旧抚慰圣旨。而现在如果再来一次相反的建议,怕是连李瑁都会认为自己出尔反尔,对自己产生不快。
“不能让王源出兵帮我,此事不容他染指。即便他同意出兵攻城,那也绝对不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王源出兵协助夺下长安,他的神策军若是抢先控制长安的话,朕还进不进长安?朕不回长安,岂非是白白给王源得了长安。朕若进长安的话,岂非是又将入他控制之中?李光弼,想过这个可能没有?”李瑁继续道。
李光弼一愣,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一点李光弼倒是给忘了。本来借兵攻长安便有着出其不意抢在王源之前控制长安的意图,若是引狼入室,让王源控制了长安的话,那岂非白忙活了一场。看来是因为看到长安的城防实在是太坚固了,自己实在没有把握攻下,自己实在过于忧心忡忡,都有些犯糊涂了。
“陛下说的是,是臣考虑不周,臣的错,请陛下恕罪。”李光弼忙道。
“那也言重了,朕只希望你能够考虑周祥些。朕倚仗于你,你也要替朕小心的谋划,不要出昏招。朕还是相信你的,你也是为大局着想,毕竟攻长安若损失大量兵马,也是不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此事而畏手畏脚。我已经派人去了东南,向崔氏郑氏王氏等大家族宣旨。他们避居东南,这么多年来过得安逸自在,赚的盆满钵满。如今我李氏遭遇危机,他们岂能逍遥自在?我李氏倒了,他们也完了。光光送些钱粮就够了么?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李瑁沉声道。
“陛下已经派人去东南宣旨了?圣意是想要崔氏等人做些什么?”李光弼惊讶道。
“还能是什么?除了要钱要粮,朕还要他们立刻招募聚集一只大军北上。朕已经任命崔道远为江南道巡察使兼杭州刺史,加御史中丞。命他即刻组织招募兵马北上参与平叛。这帮老家伙们隔岸观火,朕岂能容他们逍遥。”李瑁冷声道。
李光弼皱眉道:“陛下,为何事前不跟臣商量一下。东南大族可是一向被禁止担任要职,更何况是给予招募兵马领军之权?”
李瑁摆手道:“这事儿你别管了,这是朕自己的决定。”
李光弼咂嘴道:“臣不是要管这件事,臣也觉得现在该是让这些人出力的时候了。不过既要拉拢他们出力,光是授予官职以朝廷之命压迫是不成的。还需给予以怀柔示好之策。”
“怎么说?”李瑁皱眉道。
李光弼思索片刻,沉声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陛下再派人宣旨江南崔氏,告诉他们陛下要同他们联姻。让几大豪族选出适龄女子入宫,陛下册封她们为妃。这正是几大豪族一直梦寐以求之事。既然联姻,陛下的事情他们便要尽心尽力了,因为已经是一家人了。或者陛下再给他们些甜头,准许平叛安定之后他们北迁入朝,担任朝廷要职,那便更有吸引力了。”
第九三零章 夺城(续一)
李瑁沉吟半晌,点头道:“此策可行,便这么办。朕立刻派人再去宣旨。”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圣明。只是有件事要跟陛下说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便是。将来豪族或者又将入朝为官,又要恢复以前相互争权的情形,或许陛下也难弹压。”
李瑁想了想道:“眼下才是紧要之时。朕若无他们的支持,叛军还有那个王源朕都无法应付,朕的帝位不安,还谈什么以后的事情?待天下太平,他们该从那里来滚到哪里去。他们要敢有什么想法,朕便将他们几大豪族都铲平了。”
李光弼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眼下就算是饮鸩止渴,也要闭着眼走下去。但他们即便是奉旨招募兵马,也帮不了眼下的事情。眼下这场攻长安之战,咱们最好还是减少伤亡。为了攻下长安损失了手中的大部分兵马的话,那也是件危险的事。臣左思右想分析局面,臣觉得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莫卖关子,但说便是。”李瑁忙道。
“陛下,臣的这个想法是,咱们大可不必和史思明死磕,咱们也可以对史思明行怀柔之策,咱们可以招降史思明,从而达到不战而夺城的效果。”李光弼沉声道。
“招降史思明?此贼和安禄山狼狈为奸,他肯归降么?”
李光弼道:“陛下听臣分析给您听,安禄山死后,安庆绪即位。据臣所知,史思明这个人除了安禄山谁都不服气。要他屈服于安庆绪之下,史思明肯定心中不服。此刻长安已成孤城,史思明在长安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只是他没有退路,这才选择死守长安。陛下想想,明明东路洞开,史思明有撤兵至潼关以东的机会,为何他没有选择撤兵?臣估摸着是安庆绪下了死命令不准他撤离。史思明不会不知道,就算长安城防再坚固,也会有被攻破的一天。他们的粮草物资也会告罄。只是他暂时没有脱身之法。若此时陛下给予抚慰招降,给予优厚的待遇,史思明或许会弃暗投明,献城以降。那样的话,咱们岂非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夺得长安,还能得到史思明手中的十多万兵马。”
“说的颇有一番道理,若能达成此计,那倒也是两全其美之策。只是史思明肯不肯归降呢?此人倔强凶狠而且狡诈的很,焉知他心中不是做着和我大唐为死敌之念?”李瑁沉声道。
李光弼低声道:“无论如何,总是可以一试的。若他不识抬举,便猛攻长安给他点颜色看看。而且这里边也有文章可做。史思明应该知道,现在长安边上除了咱们的十六万大军,还有王源的十多万神策军。虽然王源的兵马咱们不许他参与攻城,但这可是一大威慑作用。史思明又不知道王源的兵马是不会参与攻城的,利用这一点可以威慑逼迫其同意投降。陛下再给予高官厚爵之赐,答应他的一些条件,没准此事可成。”
李瑁一拍巴掌道:“说的好,这叫做借力打力,狐假虎威。”
李光弼尴尬咂嘴道:“陛下,王源才是狐,我们才是虎。借力打力是不错的,或者叫借势而为。”
李瑁呵呵笑道:“好一个借势而为,不妨为之。”
李光弼道:“既然陛下同意,臣便去着手办此事。不过臣觉得,还是兵临城下之时再行此计。我十六万大军密布城下,旌旗如云,气势如虎。那种情形下的威压会让史思明更加的感到恐慌和紧张。效果也更好。”
李瑁哈哈笑道:“说的对,光弼啊,朕没有看错你,你是朕可以倚仗之人。朕觉得,你的才智能力比之王源不遑多让。只是你一直低调行事罢了。”
李光弼躬身道:“陛下谬赞,然臣虽不才,但却也从未将王源看的很重。请陛下将来不要将臣和王源作比。臣认为那是对臣的侮辱。”
李瑁愕然,忙笑道:“好好,是朕说错话了。”
……
十二月初二日初更时分,长安城北城守军听到了城下嘈杂的动静。他们纷纷起身站在城头朝城下观望。但见黑夜之中,远处渭水北岸密密麻麻犹如繁星一般的火把铺天盖地而来,十余里方圆之地蔓延覆盖犹如海潮一般。
守军将领立刻敲响警钟,并禀报史思明史朝义父子。史思明和史朝义赶忙起身,率领数十名叛军将领登上北城城头观望,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从蒲州而来的李瑁的十六万攻城大军。李瑁的兵马从灵州抵达蒲州的消息史思明早已知晓。每日都有探马斥候前去探查,他们对于敌军军情也了解的足够多了。这十六万回纥和唐军的联军正是为了攻长安而来,而现在,正是他们抵达北城之外的战场了。
“从现在起,全体戒备,准备迎战。我有坚城之固,教他们有来无回。”看着城下黑暗中的遍地的火把,史思明并未胆寒,他知道自己有资本一战,故而沉声下达了命令。
但除了史思明之外,史朝义和其余部分将领却面露忧色。因为很多人并不抱乐观态度,因为叛军自己的虽然也有十余万兵马,但其实也正深陷困顿之中。
城下的喧嚣持续了一整夜的时间,到了天明时分终于稍微安静了下来。朝阳升起,冬阳的微热驱散了城下地面上的水汽和白雾之后,在城头的叛军守军终于看见了城下的全貌。当他们看清楚城下的情形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情沉到了谷地。
城下,距城两里之外的空地上,一座蔓延至天际的营寨黑压压的坐落在那里。营寨之中旌旗如云帐篷密布,横跨渭水两岸的一座巨大的军营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野兽一般盘踞在城下战场。远看渭水之北,数条横跨渭水的桥梁清晰可见,无数的骑兵正源源不断冲浮桥上蚂蚁般的移动,朝着营地之中汇集。
除此之外,敌营前,数千架攻城器械密密麻麻的排列于前,数千唐军正分成百余队,用战马拉拽和人力推动的方式将这些攻城器械推到城下千步的距离一字排开。虽然那距离并不是有效射程,但这正是为战前做出的准备,一旦开战,便可将攻城器械快速推进数百步进入攻击的范围。这些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喊着号子发力,声音响彻天空。
城头的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大战的阴云在每个人的心中笼罩着,沉甸甸的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自从退守长安之后,这些叛军士兵已经半年时间被困守于此,每日要做的便是加强城防为死守城池做准备。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们却又心情沉重之极。所有人都明白,也许接下来的几日便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日子。以攻城唐军的态势,这场大战将是空前猛烈而血腥。身边的大部分甚至包括自己,或许都逃不过这场劫难了。
午后时分,城下唐军大营正在忙碌进行攻城前的准备的时候,位于长安皇城太极宫中,史思明召集文武官员五十余人也正在做战前的动员。原本史思明为了避嫌,占领长安之后从不踏入朱雀门内皇城半步,表示自己不会有半分的逾矩之想。但自从安禄山死后,史思明便直接住进了皇宫里。太极殿也成了他召集会议召见属下将领的公开场所。没有了安禄山压制,史思明不在乎任何人,只是在太极殿宝座之前他单独放了一张帅案,并没敢公开坐在太极殿那张面南背北的宝座上,行为稍微收敛了些。
“各位将军,各位同僚。你们都已经看到了,李瑁借回纥十万大军以及李光弼的兵马数万,总数十六万的兵马已经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诸位,这是一场血战。但我们有资格一战。因为我们有最坚固的城墙,最深最宽的护城河以及无数防御措施。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十多万精锐守军和在座诸位勇武无敌的将军们。数月以来,我们困守长安,诸位怕是早已经急不可耐了吧。那么眼下,你们为大燕国效忠的机会到了。只要我们击溃李瑁的兵马,我们便掌握了主动。这是我们翻身的一战,此战获胜,长安将永不可破。”史思明挥舞着手臂,口中喷着吐沫星子,进行着他战前的极具煽动性的动员。
然而,除了十几名将领的神情激动,叫嚷附和之外。大多数的将领并没有兴奋的表情。反而他们的脸上阴云密布,眉宇之间满是焦虑和忧愁。
史思明住了口,他对将领们的反应很不满意。他用尽量温和的口气询问道:“诸位将军,对于此战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尽管畅所欲言。只要于战事有利的建议,我都可以接受。打仗最重要的是战前的谋划,每个人都要尽一份力,这样才能集中众人的才智,制定最佳的迎敌之策。”
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他们不愿意说出些煞风景的话,因为他们知道,史思明不爱听泄气的话。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田承嗣,你有话说么?”史思明开始点名了。
大将田承嗣是从叛乱开始便是叛军的主要领军将领,只是领军攻虎牢关一战中,他和安忠志,张孝.忠三人的前锋军被封常清打的大败,还被安禄山打了板子。这之后,田承嗣因为担心安禄山对他有看法,便一直跟随史思明作战。而史思明也趁着机会拉拢他,让田承嗣成为他帐下的一员猛将。此时的田承嗣已经是史思明授命的前锋大将军之职了。
“元帅,卑职确有些想法,不过卑职怕说出来惹得元帅不开心。”田承嗣开口道。
“但说无妨。”史思明沉声道。
“那卑职可就说了哈。不对的地方请元帅莫要怪罪,卑职也是为了此战着想。”
“说。”史思明皱眉道。
“元帅。这一战关乎生死,胜了固然可以大挫唐军士气,让唐军再不敢染指长安。但若败了,我们可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了。大燕国新皇可是下了严旨的,要我们死守长安。说一旦长安失守,我们所有人都将军法严惩。所以我们连退路都没有。就算战事不利,我们连撤退都不能撤退,潼关都进不去。可见我们处于有死无生之地。”田承嗣大声道。
一干将领纷纷点头附和着,就在不久之前,大燕国皇帝安庆绪下达了让史思明死守长安的命令。长安一失,潼关是无论如何抵挡不住唐军的进攻的,那便将很快威胁到洛阳的安全,所以安庆绪在圣旨上说,如果长安失守,所有长安将领和官员都将遭到严惩。安庆绪自然是为了洛阳的安危着想,但这道圣旨却让长安叛军大为不满,特别是在直到安庆绪是杀了安禄山才登临燕国皇帝宝座的情形下,此举更是让长安的叛军上下一片咒骂之声。史思明虽然没有公开表态,但显然他心里也是不会开心的。
史思明眉头紧锁,他讨厌听到这样的话:“田承嗣,大战未起,你倒是不思胜,先虑败,这岂非是在战前动摇军心?我长安城防固若金汤,十余万将士龙精虎猛,你难道认为这十六万唐军便可攻破我长安么?你身为军中重要将领,这番话说的可不恰当。”
田承嗣拱手道:“元帅,卑职不是动摇军心,只是此战太多重大,所以才要全面考虑。元帅莫忘了,李瑁的兵马虽然只有十六万,这十六万兵马虽然未必能攻破我长安城,但大帅可别忘了,长安周边还有一头恶狼虎视眈眈呢。王源和高仙芝的十一万神策军就在邠州和金州一带,一旦开战,他们岂肯袖手旁观?元帅不是没和王源交手过,当知他的十一万神策军可是比这十六万李瑁大军更为棘手的。元帅有把握对付十六万李瑁的大军,那么加上王源的十一万神策军呢?元帅还有把握么?”
史思明脸色铁青,田承嗣此言无异于揭自己的伤疤了。当初自己十八万大军攻蜀。在通州小城被王源用六七万兵马便打的大败,这是他毕生的耻辱。那一战之后,鲜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再提及那次战事。这段伤疤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所以没人敢揭开这道伤疤。而现在,田承嗣居然敢当面说出这种话来,史思明气的气孔冒烟,当即便要发飙。
“田承嗣,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当面给我父帅难堪是么?”没等史思明开口,史朝义便高声喝骂道:“也就是我父帅胸襟广阔,不计较这些言语。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史朝义的话看似呵斥,其实却是维护田承嗣,用胸襟开阔开堵住史思明的嘴,同时为田承嗣找个台阶下。田承嗣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躬身朝史思明致歉道:“元帅莫怪,卑职绝非此意,卑职只是点明王源的神策军也在侧,这次攻长安之敌绝非李瑁一军。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元帅海涵。”
史思明冷哼一声,也不好再揪着不放。沉声问道:“还有谁和田承嗣有同样的担心?”
一名黑袍老者上前拱手道:“元帅,老朽觉得田将军所言有理。那王源的兵马也在左近,岂肯袖手旁观?元帅一定要考虑到这一点,不可忽视此事。”
史思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这位老者名叫周挚,本是一名隐士。史思明深知自己谋略不够,于是便效仿安禄山在身边配备了一名军师。来长安后命人去终南山探访,请了这个名叫周挚的隐士来当军师。这周挚倒也有些本事,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史思明很是敬重他。他的话史思明倒是听三分。
“还有谁有话说?曹集、骆悦,你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作甚?有话便说,有屁便放。”史思明喝道。
曹集和骆悦都是史思明帐下的将领,这骆悦一直都负责长安城的城防建设,长安城的城墙箭塔护城河的重新加固都是他带着兵士驱赶百姓们完成的。曹集则是协助史朝义负责军中后勤供应的粮草官,都是史思明帐下的重要人物。
骆悦拱手道:“元帅,卑职确同田将军有一样的担忧。咱们不是在和十六万敌军作战,而是在同二十七万敌军作战。王源的兵马怕是很快便要抵达长安城下,若同时发动攻城,情势恐大为危急。”
曹集也躬身道:“元帅,卑职还想提出另一个隐忧,便是城中的粮草之事。大帅,城中的粮草经过七八月的消耗,满城数十万军民人吃马嚼,囤积的大量粮草已经所剩不多了。若战事激烈,拖延时间太长,而粮道再被切断的话,就连潼关十日一次的一点点粮草的供给再断绝的话,那可真的麻烦了。”
“粮草之事?这件事为何没有早早禀报?现在却来说?”史思明怒喝道。
曹集偷偷看了史朝义一眼,史朝义负责粮草物资的供应,这事儿只有他出面才能解释。
史朝义知道躲不过,忙上前拱手道:“父帅,儿子是怕您操心太多,这才让曹集他们没有禀报的。本来已经让朝廷调集粮草支援,但敌军迫近,有骑兵封锁粮道,粮草现在滞留于潼关,暂时无法送达。”
史思明气的脸色发白,喝问道:“现在城中粮草还可支撑多久?”
“这个……尚有大概八万石,可用八九日。”史朝义低声道。
“蠢材,蠢材!一事无成,坏我大事者便是你这个蠢材了!本帅早就告诉过你,粮草起码储备一月只需,以防粮道被断。神策军撤离灞河大营之后,更是绝佳的屯粮时机,你这蠢材都干了什么?”史思明厉声怒骂。
“这个……这个……那段时间……雪下得很大,道路不畅。潼关守军推三阻四的不肯运粮。儿子……儿子……”
“住口。他们不运,你不会带兵去接粮?道路不畅你不会带人去疏通?成天就知道喝酒听曲玩女人,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在做些什么。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材。罢了,若粮草不够,你爬也要爬去潼关把粮食给我运来,否则我必杀你这蠢材。你这样的蠢子,我要你何用?”史思明指着史朝义的鼻子骂道。
“父帅!可是道路被敌军骑兵已经封锁了啊。我如何去运粮?”史朝义叫道。
史思明踏步上前,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史朝义耳晕目眩,脸上起了五道血痕。“你还敢顶嘴,若非战前杀人不祥,我立刻便一剑砍了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粮道被敌军封锁,那你便去杀出一条路来,不然你就死在他们的手里。反正粮草无法供应上来,你便是死路一条。”
史朝义捂着脸低头不敢说话,身子瑟瑟发抖。
史思明余怒未消,转身对曹集道:“曹集,即日起,全力保证兵马粮食供应,城中百姓的粮食不再供给。八万石粮食,够大军吃个二十多天的了。能撑住二十天,长安城便保住了。”
曹集惊愕道:“可是元帅,百姓们一旦断粮,岂非都要饿死。”
“那也管不了了。我们已经养了他们七八个月,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便去自己想法子吧。兵马必须保证有饭吃,不然如何打仗?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刚才你们说的那些话我只当没有听到,再让我听到一句畏难之言,动摇军心之言,便军法严惩绝不姑息。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拼死守城。唯有击退攻城之敌,我们才有活路。谁敢再多一句嘴,我便亲手宰了他。”史思明厉声怒喝道。
所有将领均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史思明说的倒也是实话,困难摆的再多又有何用?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谁还有异议?”史思明喝道。
众将谁还会再自讨没趣,全场静默无语。史思明冷声喝道:“都无异议的话,便各自回营准备迎战,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攻城了。天气如此寒冷,他们在野地里扎营定然无法坚持太久,他们想速战速决,我们便拖住他们。本帅相信,此战我们必胜。”
第九三一章 夺城(续二)
唐军大营中,李瑁李光弼以及回纥大军的统领乞扎纳力正在商议进攻事宜。李光弼的想法是,先给叛军守军一些颜色看看,重压之下再展开心理攻势,对史思明招降。但前提是,第一次攻击一定要猛烈而凶狠,要让史思明承受巨大的压力,觉得城池很快便会被攻破,这样便为招降增加了巨大的砝码。鉴于此,关于第一次进攻的安排,李光弼需要和乞扎纳力做出说明和沟通。
“乞扎纳力将军,此次攻城,你的回纥大军是为主力。我拟以手下兵马为辅,替你们填埋陷坑,搭建渡过护城河的桥梁,以利于你的部下骑兵快速抵近城墙攻击。不知乞扎纳力将军可有疑义?”
“李大帅,这我可不同意。我回纥大军确实勇猛善战,也是此战主力。但你不觉得一开始便动用主力攻城,会让大军遭受重大的损失么?敌军第一波的反击是极为凶猛的,你难道要留着你的那些无用之兵在后,却叫我回纥勇士前去送死么?这可不妥。”乞扎纳力摆着手晃着满头的小辫道。
李光弼皱眉道:“乞扎纳力将军,你似乎没有明白陛下和我定下的谋略,我们想第一波猛攻对手,造成压力,这才利于招降对手。而你的回纥骑兵能做到快速攻到城下给予对手巨大压力,所以才会这么决定。”
乞扎纳力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在我们那里,只有你死我活,哪有什么招降的办法。敌人若能招降,便可能会背叛,那这样的人招降何用?迟早会反受其害。你们的计谋恕我不太赞成。”
李光弼沉下脸来道:“乞扎纳力将军,你可莫要搞错了自己的身份。咱们两家是签了约定的,你们只是借兵于我平叛,仅此而已。你若以为于战事大略上也有指手画脚的余地,那你便错了。这件事上可不是你所能决定的。”
乞扎纳力叫道:“我没兴趣管你们的事,但我要对我的回纥勇士们的性命负责,我不能让他们被你们用来去送死。”
李光弼冷声喝道:“乞扎纳力将军,你这话可没道理。借兵平叛,本就会死伤士兵,难道你还指望着十万回纥兵马完好无缺的回去不成?我大唐和你们回纥人有协议,伤亡兵马皆有赔偿,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何道理?”
“赔偿?你们那点钱财便可让我回纥人去替你们送命么?我回纥勇士可都是无价之宝。”
“放肆!”李光弼怒喝道:“乞扎纳力,你这么说,我们还要借你们的兵马何用?我们难道借的不是兵,倒是请了一帮祖宗老爷回来供着不成?简直荒唐!”
乞扎纳力也赫然站起,针锋相对的道:“这事你跟我叫嚷也是无用,我回纥大汗交代了我要珍惜回纥勇士的性命,我便按照大汗的意思去做。你要我们去送死,我绝不会同意。”
李光弼怒道:“那便请你的大汗来咱们再确认一下双方的协议,不然这借你们的兵马何用?”
乞扎纳力毫不客气的回敬道:“轻便,要不要我即刻带着大军离开此处?”
李光弼气的身子发抖,正欲反唇相驳,一旁的李瑁忙开口道:“二位,二位,怎么就吵起来了?这不是商量事情么?”
李光弼指着乞扎纳力道:“陛下您也听到了,他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公然撕毁协议么?他的兵马不听调度,咱们借来这些老爷兵有何用?”
李瑁点头道:“稍安勿躁,这是话赶话呛上了而已。乞扎纳力将军,你可不能上头。朕和你们的大汗是定了协议的,协议签订,双方便要遵守。你说你率兵离去,朕相信你这是气话。若当真这么做了,便是撕毁了双方的协定,朕从此对你们回纥人便没有任何信任了。你们莫看我大唐如今生乱便对我大唐不敬,若是真的翻了脸,朕可也不怕你们。朕坐拥大唐天下,平息叛乱之后数年内便可恢复元气,到时候你们回纥人想和我大唐再拉上关系,朕是决然不准的。我天朝之人最重信用,无信则不立,无信则失德。你明白朕的话么?”
乞扎纳力当然明白,他也根本不敢真的撕毁协议。
“尊敬的大唐陛下,我不是真的要那么做,但你们这个计划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你们的人更熟悉攻城战,我们回纥人更适合马战。叫我们第一批攻城实在不妥。这样吧,我出三万兵马,加上你们的五万兵马,八万人进行第一梯队的攻击。我再给你们三万匹战马,这样便可解决冲锋速度的问题。贵朝大军和我回纥大军携手同攻,取长补短,相信定可见奇效。”
李瑁扭头看着李光弼,李光弼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李瑁这才笑道:“瞧瞧,这不就解决了么?什么事都可商议,为了大局大伙儿都要做些让步才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乞扎纳力将军,你就留在朕的大帐中吃饭,一会儿和李元帅喝杯酒,这事儿便过去了。这叫做杯酒泯恩仇。哈哈哈。”
……
十二月初三清晨时分,雾霭散尽之后的长安北城芳林门外,大唐官军和回纥联军密密麻麻结阵而立。
长安北城城门七座,东侧是皇城和大明宫的四座城门,但因为是宫城城门,城高墙厚且受地势所限,另外李瑁也不想因为攻城而毁了两座宫城。故而此次攻城的重点集中在西侧的芳林、景耀、光化三座城门。光化门在最西边的靠近长安西城墙,地势逼仄。景耀门在芳林门和光化中间,地势开阔,倒是一处合适的进攻地点。但是因为有永安渠穿城而出,导致地形割裂,也不是个好的攻城之处,故而芳林门便成了唯一的地势开阔适合突破的城门。
清晨的朝阳洒在营前的几面龙旗上,龙旗在寒冷的北风之中泼喇喇飞舞招展。龙旗下方,李瑁骑着一匹白马策马而立,他的左右骑着黄骠马全副武装面貌清俊的是李光弼,另一匹矮脚粗壮的马匹上坐着的是须发卷曲满头小辫穿着宽大皮袍的回纥军领军将领乞扎纳力。
“陛下,辰时已到,臣请命下令攻城。”李光弼马上拱手,对着李瑁沉声道。
李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摆着纤细的手掌道:“准!”
李光弼沉声道:“遵旨!”转过头去,挺直了马背上的身子,沉声下令道:“擂鼓,下令进攻。”
片刻后,十八面一丈多高的大鼓在两侧被咚咚敲响,随着这震慑魂魄的隆隆鼓声的响起,大唐自安禄山叛乱以来的第一次收复京城长安的战役正式拉开序幕。
鼓声之中,上万名唐军步兵背负着泥包沙袋扛着木板长杆等物开始从前阵之中冲出。在奔行道距离城池数百步之外时,他们纷纷用背负之物对距离城下数百步范围内叛军挖掘的马坑和陷阱进行填充搭建。随着这些陷阱陷马坑被一一的填平,上千架投石车在唐军士兵的推动下缓缓前移,一步步的接近射程之内。
长安北城城楼上,史思明站在城垛旁紧紧盯着下方的唐军的动静,他的眉头紧锁着,但拳头却紧握着。
“传令各军,不要慌乱。待他们进入射程之后再行攻击,不要浪费箭支和气力。这一次要给他们个教训,连王源都不敢这么贸然攻城,李瑁却想来夺回长安,简直白日做梦。告诉所有领军将领,谁要是敢怯战畏敌,让敌军攻上城墙的话,我便唯他是问。”史思明沉声喝道。
“遵命!”身旁的史朝义田承嗣等众将领沉声应诺,传令兵将史思明的命令迅速传遍城头守军。
城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攻城大军一步步的接近城下。在进入两百步距离之内时,长安城头高高的箭塔和城墙上的弩箭如瓢泼大雨一般的倾泻而至。这还不是城头的弓箭手们射出的箭支,城头弓箭手的射程只在城下一百五十步范围内,这还是在居高零下的情形下的最远射程。发动第一轮打击的是箭塔上的强弓手和城墙上的三百余架床弩。强弓和床弩的射程在两百步到三百余步之间,史思明硬是在放唐军攻城兵马进入两百步范围内后才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长安的城墙上的箭塔在这数月之间被史思明从三十五座扩建到了八十五座。长安北城墙东西全长十八里,也就是说,每一里的城墙便建有箭塔八座箭塔,相隔不到数十步便有一座高达八九丈的箭塔。加上加高加固后的城墙高达四丈,箭塔的总高度达到了十五六丈。远望还没觉得什么,近看几乎直插天际一般。
每座箭塔上都配备五十名强弓手,光是这八十五座箭塔上的强弓手便有近五千人。这五千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往城下发泄着他们的火力,在三百步范围内可以肆意的将箭支射向任何一处。
和箭塔上射下的一蓬蓬箭雨相比,城头的床弩给人带来的感觉更为恐怖。床弩射出的弩箭粗大而沉重,飞行之中带着低沉的风雷啸叫之声。就算没有射中,当你听到它们带着低沉的嗡嗡声冲耳边掠过的声音,胆小的怕是立刻便要屁滚尿流瘫软在地。更别说当弩箭射中人体之后的恐怖景象了。巨大的劲道可以将人像是稻草人一般的穿透,并且带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往后翻滚数丈,直至成血肉模糊姿势扭曲的一团。床弩的杀伤之敌远没有弓箭带来的杀伤多,但它却带给人更大的恐惧感。
短短小半个时辰内,宽约十余里,纵深数里的城北战场上,一万唐军敢死队便付出了三成的死伤。战场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和蠕动呻吟的受伤士兵,情形惨不忍睹。
然而,这三千多人的伤亡也带来了受益,距离城墙两百步之外的大片陷坑和陷阱被填平,这让后方的投石车得以缓慢的进入了射程之内。当数百架投石车开始向城头投掷石块之后,形势立刻得到了缓解。更多的投石机开始发动攻击,千余架投石车全部投入对城头的轰炸之后,长安北城门城头上顿时陷入了一片烟尘笼罩之中。
“第二梯队,立刻进攻。”后方策马而立的李光弼沉声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随着命令的下达,六千唐军步兵扛着长长的横梯和木板,背着一卷卷的草绳狂奔向城下。前方的敢死队已经冲到了距离城墙五十步之外的护城河边。接下来便是以长梯木板和绳索在护城河上的十几个不同的地点同时开始搭建浮桥。
上千架投石车投掷石块的的场面蔚为壮观,碎石如雨而下落在城头,将城墙上的数万守军压制在城垛下方。然而,高耸入云的箭塔占据绝对的高度优势,投石车在能将石块在两百步开外投掷到城墙上已经是尽了全力。然而他们却对高高的箭塔无能为力。石头基座的箭塔在碎石横飞之中岿然不动。
这些仓促间建造的投石车不能称之为粗制滥造,但也并非精工制作之物。它们的投石能力并不强,为了能将石块投掷到城墙上,它们不得不进入三百步范围内的距离,有的因为结构的不合理甚至要推进到两百步左右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让它们也暴露在箭塔和床弩的射程之内。
一时间城墙上下你来我往,石块横飞箭矢纵横,城头的叛军守军阵亡不少的同时,投石车也哑火不少。箭支对投石车没有杀伤力,但对操作的士兵却可杀伤。而且箭塔上的叛军弓箭手对于居高临下对于战场的态势了如执掌。他们将唐军正拥堵在护城河边搭建浮桥的消息以旗语的方式告知城墙上守军,守军们更是冒着石块雨冒出头来,在烟尘之中向着城下护城河对岸的方向的大致位置猛射数轮。
在付出巨大的伤亡之后,护城河上的十几座浮桥终于搭建成型。而两梯队一万六千名唐军敢死队已经伤亡六千余人。到处是他们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汇聚如小溪一般在地面上横流。城头上的守军也受损不少,为了阻止唐军搭建浮桥,他们不得不强行冒头攻击,被铺天盖地的石块砸的死伤惨重。不少人被石块砸晕倒地,之后更是活活被石块活埋起来。
半个多时辰的投石机轰炸终于接近尾声,一千多架投石车虽然损坏了两三百架,但他们成功的将小山般的石弹抛上的长安城头。在这种高强度的轰炸下,即便是坚固的城墙和牢固的箭塔基座也受到严重的损伤。石块雨将部分城垛夷为平地,更让十几座基座稍显薄弱的箭塔哄然倒塌。而投石车所用的石弹也终于全部耗尽。没驾投石车准备了三大车的碎石块,重逾千斤。这半个时辰内,一千多架投石车硬生生将十余万斤的石块抛上了城头。
城头烟尘弥漫未散,城下李光弼已经沉声下达了第三道命令。
“第三梯队,全体骑兵准备冲锋。”李光弼猛地挥动手臂,唐军三万骑兵以及三万回纥骑兵在战鼓声中缓缓出阵。在密集的鼓点声中,六万骑兵开始加速,散兵阵型铺满了整个战场,像是一道巨大的扑向城墙的黑色海浪,朝着长安北城墙下冲锋而至。
与此同时,三十余架硕大沉重的冲车也在数十名壮汉的推动下朝着北城门方向推进,他们的任务便是在大军攻城是撞开城门或者是薄弱处的城墙,打开通向城内的通道。
六万骑兵如潮奔涌而至,以骑兵攻城实在是一种另类的战法,但攻城兵马需要的是快速推进到城下,直接进入攻城肉搏战。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短短的十几息时间,他们已经冲至城墙下方两百步的范围内。
城头上,被投石车轰炸的晕头转向的叛军守军们刚刚探出身子来,在逐渐消散的烟尘之中,他们便看到了奔涌而至的密密麻麻的攻城骑兵快速接近的身影。
“放箭!”史思明的额头流着血,那是一块小石块在崩到他的额头留下的记号,不过他并没有显得慌张,从容的下达了命令。
城头数万守军齐齐起身,手中弓箭拉如满月。下一刻,城头和城下之间的空中像是被一层乌云所笼罩,那是密密麻麻的数万只飞向城下骑兵的箭支。弓弦的振动声犹如滚过的惊雷,箭支的破空之声犹如刮起了一阵狂风。无数只箭支带着强劲的气流像是一条巨大的黑色阴云铺在了城下百步左右的距离。城下密密麻麻的唐军和回纥骑兵的冲锋阵型像是忽然被人从中间抹去了一段,在箭矢覆盖的带状范围内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一轮箭雨瞬间带走了一千多名骑兵的生命,受伤的士兵高达两千余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蓬蓬一轮轮的激射,生命随着这些箭矢的无情击杀而快速的流失。每一刻都有无数的灵魂从人体的躯壳之中升腾而起,留下的是如刺猬一般插满箭矢的尸体。战场上人仰马翻血浪翻腾,在箭支的风雷声中,连临死前的凄厉的哀嚎声都被掩盖的无影无踪。
即便承受着如此大的伤亡,但骑兵攻城的唯一好处便体现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穿越箭矢横行的战场,快速抵近城下正是骑兵攻城的真谛。短短数十息的时间,骑术精妙的回纥骑兵以最简洁的方式穿越了战场,抵达护城河边。他们跃下战马,冲十几座宽阔的浮桥上飞奔而过,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抵达了城头守军弓箭的死角。
然后一只只的云梯竖了起来,沿着城墙排成了一溜。回纥士兵开始迅速的沿着云梯往城墙上方攀爬而去。
由于攻城者已抵达城墙下开始攻击城墙,守军们再不能好整以暇的射杀冲向城下的士兵,他们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的兵力对城墙下的士兵进行攻击。这便给了后续跟进的骑兵更好的活命机会。短短盏茶时间,无数攻城士兵便穿越了两百步范围内的死亡地带,突破到了城墙下方。更多的云梯搭上城墙,更多的士兵开始朝城头攀爬,战事正式进入了攻城肉搏阶段。
面对蜂拥在城墙下方的攻城敌军,城头的叛军忙而不乱。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滚滚而下,将无数缘云梯攀爬的士兵砸的惨叫跌落。巨大的滚木和沉重的石块也在城下拥挤的士兵群中造成巨大的伤亡。城下不计其数的攻城士兵被砸死砸伤,他们的尸体被其他人堆积在一起搭建成人肉掩体。每一根滚木砸下来来,砸到尸体堆上都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断裂之声。尸体堆中也同时因为这些重物的抛砸而如榨油一般的流出紫黑的血浆来。血肉的血腥味和屎尿的臭味充斥了每个人的鼻孔。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数百架云梯上的攻城山包成功的攀爬到了云梯的尽头。然而,攻城的士兵很快便惊愕的发现,他们的云梯太短了。虽然制作的云梯已经超出了规制的三丈,这已经是大部分城池的城墙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但面对这超高超厚的长安城墙,距离墙顶还相差半丈高。看着就在眼前却无法企及的墙头,冒死爬上云梯顶端的攻城士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守军士兵带着狰狞的表情将巨大的石块砸到自己的脸上。
一片绝望的大骂声中,百余架云梯上的一串串的唐军士兵如破口袋一般的从空中摔落。数百名士兵在地面上摔得筋断骨折。而令人惊讶的是,和他们一起摔落的竟然有不少城头的守军。片刻后,唐军士兵们发现了惊人的秘密,这些摔落城头的叛军守军的尸体正是回纥人的杰作。
回纥人攀援的云梯也一样的没能抵达城墙边缘,但回纥士兵们却似乎并不慌乱,上方的七八名回纥士兵一个个解下腰间的绳索在半空中舞动,然后嘿然抛出。这些抛出的绳索的顶端带有铁制的抓钩,在密集的城墙边缘的叛军守军的人群之中很轻易便可抓到一名敌军,然后便是大力扯动,这些毫无防备探着身子往下砸石头或者射箭的守军便像是一捆干草一般被扯下城来,摔成肉泥。这些回纥士兵的手法都很精妙,动作熟练而准确,这正是得益于他们生长于北方草原之上,放牧牛羊马匹时,他们仅凭一根绳索便能在快速奔跑的马背上圈住狂奔的牲畜,这也是所有草原上的男子必备的生存绝技。
而这一绝技被他们运用在作战之中,这些绳索挠钩便是特制的作战之物,无论是在骑兵战中用来拖拽对手下马或者是用在攻城之战中,都有奇效。刚才回纥士兵将七八架云梯并排靠在一起同时攻城的时候,有唐军士兵还骂他们愚蠢,这岂非给了守军一根滚木横扫七八架云梯的机会。而现在他们才明白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第九三二章 夺城(三)
七八架云梯靠的很近,爬到顶端上方的数十名回纥士兵以钩索相互协作配合,一瞬间便可将上方防守的叛军士兵抓下几十人人,形成短暂的防守真空。下一刻,抓钩抓住城垛边缘,几十名回纥士兵就这么如猿猴般的爬过五六尺的短短距离,登上了城头。这无疑是一次精妙的配合,一个小小的抓钩便解决了敌军的防守以及无法登上城头的难题。
回纥人的抓钩对守城士兵造成极大的心理震慑。之前他们肆无忌惮的往下扔滚木礌石,而现在,他们目睹身边的同伴被活生生的扯下城墙摔下城头之后,他们再不敢毫无顾忌。靠近城墙边缘都小心提防,生恐有失。此消彼长之下,攻城兵马受到的压力骤减。不计其数的守城士兵被扯下城墙,大批的回纥士兵率先攻上城头,留下的悬挂在城墙上的抓钩也正给了束手无策的唐军士兵们攀上城墙的助力。短短顿饭时间,竟然被攻城方突破几十处城墙,上去了数千攻城士兵。
史思明目睹此况,气的咬牙大骂,亲自带着亲卫士兵不顾拦阻冲上城墙,一面和一小股攻上来的士兵厮杀,一面大声下令:“传令田承嗣,今日他若不能将攻上来的敌军清除,保住城墙不失的话,我将军法从事。”
田承嗣无可奈何,这次守城是史思明亲自指挥,自己只是副手而已,现在出了事却要自己承担,当真百口莫辩。但眼下形势确实危机,若是不能迅速将攻上来的敌军杀光,便会给更多的敌军登城的机会。于是他也无暇辩驳,高声传令,亲自带人绞杀攻上来的敌军。
双方在城头拉锯般的展开了厮杀,面对蜂拥登城的攻城敌军,田承嗣不得不下令动用城下的预备兵马。一万名生力军被调集上城,专门绞杀攻上城墙的敌军。其余的守军在田承嗣挥刀砍杀十几名畏缩不前的士兵之后,也不得不拼死守城。终于在经历了近一个时辰的厮杀后,才将城头敌军清理干净,堪堪挡住了敌军的源源上城。
史思明正欲下令全力防守,不能掉以轻心之时,互听城下锣声大作,响彻战场。随着锣声响起,城下攻城的敌军如潮水般的撤退而回,不久后尽数撤出战场回到敌军营中。唐军和回纥联军的第一次攻城在经历两个时辰的鏖战后终于告一段路。
史思明率领众将喘着气看着潮水般涌回的敌军兵马,他们也长舒一口气。史思明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按理说该出一身热汗才是,毕竟亲自与敌厮杀了很久,但出了却是冷汗。史思明知道,这是因为城池差一点便被攻破了。唐军攻城之力如此强劲,若是再继续攻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想想都有些后怕。转头看着众将领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史思明知道他们也有同样的感受,心中暗叫侥幸。
“田承嗣,你过来。”史思明沉声喝道。
田承嗣满身血污快步走来,抱拳沉声道:“史元帅,有何吩咐。”
史思明面沉如水道:“你可知罪么?这仗怎么打的?城头五万守军,居然一个时辰便被突破城墙。你平日不是夸口三万兵马可守住一面城墙,可挡十万大军么?敌军攻城兵马不到七八万人,这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田承嗣皱眉道:“史元帅,卑职已然尽力而为了。那回纥人攻城手段极为古怪,士兵们猝不及防有畏敌之举,故而着了他们的道儿。”
“住口,兵士怯懦乃将领之过,这便是你们平日治军不严的后果。成天吃吃喝喝高枕无忧,不干正事。我瞧你在妇人的肚皮上倒是龙精虎猛,一到战场上却怂的不像个男人。”史思明怒骂道。
田承嗣心中气愤之极,梗着脖子道:“史元帅,此次守城是你全权指挥,跟卑职有何干系?兵士训练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怎地全部怪到卑职头上了?若非卑职最后浴血奋战,今日城池便破了,史元帅不加褒奖倒罢了,倒来训斥卑职,卑职不服。”
史思明大怒道:“你敢跟本帅顶嘴?来人,拖下去重责四十军棍。莫以为你在军中资格老便可如此对我不敬。长安要是破了,我们都要死,谁敢不尽力,便军法惩处。”
几名亲卫上前抓住田承嗣的胳膊便往下拖,一旁众将领见状忙纷纷上前劝解。史朝义低声道:“父帅,田将军作战勇武,瞧瞧他全身上下多出受伤,他已然尽力了。您不能全怪他。再说后面还有恶仗要打,四十军棍下去,田将军还如何率军作战?”
史思明斜眼看着史朝义骂道:“你还有脸来说话?军粮之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我要你即刻率军打通粮道,你做到了么?瞧瞧你这个样子,一场仗打下来你身上连个血点都没有,你这叫做打仗?看着你这窝囊样子就生气,我史思明一世英名,怎地生出你这么个无能之辈。”
史朝义嘟囔道:“再窝囊不还是你的种。”
史思明听的真切,甩手一个巴掌扇过去骂道:“滚下城去,粮食之事若不解决,我亲手宰了你。长安城比你可重要,谁要是敢在守城之事上松懈,别说是你这个不肖子,天王老子我也要宰了他。”
史朝义被这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昨日刚刚挨了一巴掌,脸上的肿胀还没消去,牙齿松动了几颗还没长稳固,这一巴掌下来,脸上更见青紫,牙齿也掉了两颗,混着血水吐了出来。史思明捂着嘴巴子哎吆吆的叫着,眼泪都下来了。
史思明看也不看他一眼,指着田承嗣和众将喝道:“今日这四十军棍暂且记下。下次守城再有差池,我定亲手宰了不出力之人。我说了,平日无事咱们都是好兄弟,但长安城是咱们的命,你们不全力守城,便是在谋我之命,我岂会对你们客气。来人,打扫战场,轮换兵马,准备物资,防备敌军再攻。”
史思明怒气冲冲的下城而去,剩下田承嗣和众将咬牙切齿的站在那里。田承嗣强压怒火,上前扶起还趴在地上哀哀呻吟的史朝义安慰几句。命人扶着他下城。这才回身布置下一轮的守城之事。
唐军的第二轮进攻并未到来,午后的阳光照耀在战场上,战场上一片狼藉,无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在地上。血浆将地面染得一片片的紫黑发红。寒风吹过,血液凝结成薄冰,死亡的尸体也很快被冻得硬邦邦的。
战场上,上千名唐军士兵在城下搬运着尸体。上百辆牛车载着堆叠在一起的尸首,沉重的尸体压得大车车轮发出吱呀呀的单调刺耳的摩擦声,拉车的牛伸着脖子死命的挪动四蹄,将一车车的丧失了灵魂的尸体拉到远处的大土坑中像垃圾一般的倾倒进去。虽然阳光普照,战场上却鬼气森森一片阴寒。
下午未时末,十几骑盔甲鲜明的唐军士兵从唐军大营飞驰而出,抵达了长安城下。城头的守军立刻严阵以待。虽然只有十几名骑兵,但他们抵近窥伺,这和打扫战场的敌军不同。打扫战场的老兵,城头守军甚至可以容忍他们抵达城下百步之内也不会射箭,但这十几名士兵明显是唐军的作战兵士,那便不同了。
“城头莫放箭,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前来给史思明传达圣旨。请容我等抵近宣旨。”城下骑兵中一人高声叫道。
“宣旨?”城头守军甚是疑惑,忙命人请来正在城楼中休息的田承嗣和几名将领。田承嗣正和几名将领在城楼上的一间石室内喝茶发牢骚。闻言也甚是疑惑。
“宣旨?宣什么旨?大唐皇帝也不是咱们大燕皇帝,怎地跑来对史元帅宣旨了?”田承嗣皱眉道。
“是啊,搞什么鬼。”众将领也疑惑道。
“不管了,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再说。咱们去瞧瞧。”田承嗣站起身来,戴上盔甲,带着众人来到城墙上。
“我大燕国田承嗣大将军在此,准许你们靠近说话。”叛军守军高声喊话道。
城下十几名骑兵缓缓抵近场下,驻马于护城河对岸。领头的骑兵仰头朝城头高声呼喊道:“哪一位是田承嗣?”
田承嗣叉腰站在城头,挥着手道:“你家田爷爷在此。”
那骑兵也不搭理他的言语无礼,自顾叫道:“田将军,我大唐皇帝陛下有圣旨颁宣,请田将军禀报史思明,允许我们进城宣旨。”
田承嗣皱眉高叫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又非我大燕国陛下,跑来宣哪门子旨?当真是笑话。你们难道忘了,上午我们才进行了一场恶战,现在倒跑来宣什么狗屁圣旨了。”
“田将军,我等确实奉命宣旨,圣旨上是关乎长安存亡,关乎各位生死的大事,还请田将军即刻通禀史元帅。我们只有十几人,放我们进城难道你们还害怕不成?”城下骑兵叫道。
“怕个屁!只是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迷魂药罢了。两军对垒,你们只管来攻城便是,咱们真刀真.枪的交手,却跑来宣什么圣旨。是不是你们的皇帝想要投降了?若是的话,直接叫你们的陛下自己来便是,我立刻开门让他进城。”田承嗣大声奚落道。
城头将领一片轰然大笑。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低声道:“田将军,没准真是什么大事,还是通知史元帅,放他们进城为好。上午史元帅已经对您不满,要是他拿此事再怪罪你,岂非不值得?”
田承嗣骂道:“我怕什么?老子行得正站得稳,怕得谁来?”
话虽如此,田承嗣心中也自发毛。史思明今日放了狠话,自己差点就挨了军棍,可不敢再去招惹他。于是对身旁的一名将领道:“陈将军,你去禀报元帅,请元帅示下。”
那将军拱手应诺,匆匆下城,上马飞奔皇城,去回禀史思明。有人告知城下唐军骑兵耐心等候消息,双方城下城头遥遥相望,都大眼瞪着小眼。田承嗣心中合计着唐军这时候要进城宣旨是何用意,双方刚刚打了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唐军和己方都伤亡惨重,唐军甚至都差点攻破城池。这个时候,唐军要进城宣旨是什么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芳林门内大街上蹄声踏踏,几名骑兵飞驰而来,在城门内勒马高声叫道:“田将军,史元帅有令,放他们进城。”
田承嗣不再犹豫,即刻下了城墙来到城门内,吩咐守城士兵放下吊桥,将城门开了一条缝隙。城外唐军十几名骑兵飞驰而入后,城门被迅速关上。
在田承嗣带着百余名士兵严密护送之下,十几名唐军士兵沿着芳林门内大街往南,不久后左拐上了朱雀门大街,进了朱雀门入了皇城之中。
皇城承天门外,史思明早已在此等候,他的身旁站着史朝义和几名亲近的将领。见到众人到来,史思明快步下阶,站在大道中间负手而立,双目冷冷扫视抵近的十几名唐军骑士。
“敢问史思明史元帅是哪一位?”一名三十余岁的唐军骑士沉声问道。
“本人便是史思明。”史思明冷声喝道。
那骑士忙下马拱手,不卑不亢的道:“久仰久仰,在下大唐禁军中郎将马振山,给史元帅见礼。”他身后一群唐军骑兵纷纷下马拱手。
史思明淡淡一拱手道:“原来是马将军,但不知你们要见本元帅有何贵干。我们是死敌,正处于交战之中,你们的大唐皇帝陛下却要你们进城来见我,却无这个必要了吧。”
马振山微笑拱手道:“史元帅所言不错,你我双方正在交战。今日之战,史元帅当知我大唐兵马只勇武了吧。”
史思明冷声道:“恕我愚钝,没看出你们有何勇武之处。你们攻破长安城了么?没有吧。再说了,你们的兵马之中,我怎么看到了不少散发胡服的胡人兵马?何时大唐军队成了胡兵的天下了?”
马振山冷声道:“史元帅,胡人对我大唐效忠,愿意助力我官军平叛,这有何奇怪?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史思明冷笑道:“那叫做病急乱投医吧,怕是无兵可用,借胡人之兵狐假虎威吧。呵呵呵。”
周围众叛军将领和士兵都跟着大笑起来,虽然有人的人并不觉的有什么好笑的,但元帅和对方斗嘴,怎也要壮一壮声势,做出蔑视讥讽之态。
马振山皱眉道:“史元帅,在下不跟你斗嘴,我此来是有正事的。”
史思明道:“本帅也知道你是有时而来的,绝不是来跟本帅斗嘴的。因为你若是惹毛了本帅,本帅便立刻下令将你们统统砍了脑袋丢出城去。”
马振山怒不可遏,但终于压抑住心中之怒,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毕竟自己还有正事要办。
“史元帅,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前来见你,是要宣读我大唐陛下的一份圣旨。请史元帅接旨。”
史思明呵呵而笑道:“你们皇帝向我宣旨,这可奇了。不过听听倒也无妨。”
马振山也跟他多言,从怀中掏出圣旨来展开,对着史思明开始朗声宣读。
“……朕得天意,继承大统。社稷之兴衰,天下之安定,朕负大任,责无旁贷。今天下大乱,朕当平定大乱,收复大唐,解百姓战乱之苦,救万民水火之灾。自去岁而来,安禄山辜负朝廷圣恩眷顾,悍然作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贼乱臣贼子,本野心昭昭,无所遁形。然其惩蛊惑之能,蒙蔽军民之心目,以清君侧之名行谋逆之实。其心其行至今日已无可遁形。……”
“朕今即位,立誓横扫逆贼,安定天下。故而朕亲自领军讨贼,收复失地。不日便可还天下之安定,还社稷之清平。讨逆之举,便从收复长安为始。然朕深知,天下之乱始于逆贼安氏,安氏一门固罪无可恕,然其襄助之人,大多为其蛊惑蒙蔽。朕得知史元帅驻守长安,今日有心腹之言同元帅言之。”
“史元帅本为我大唐功勋之臣,先皇在位时驻守平卢,屡破契丹,名扬天下。但如今,跟随安氏逆贼为反,天下百姓闻之惊愕,唏嘘叹息。朕深知,安氏谋逆之初,史元帅受其蒙蔽蛊惑,直至如今,虽洞悉其狼子野心,但因恐朝廷不容,故而不得已供逆贼驱使。朕不忍见昔日忠臣良将沦为逆贼之驱,故而朕得知史元帅率兵驻守于此,乃使马振山传此旨意,劝史元帅浪子回头,迷途知返。”
“朕在此承诺于你,若史元帅能献城纳降,你过往所行,朕既往不咎。非但不咎,若史元帅能悬崖勒马,免于刀兵涂炭,实乃大功一件。朕将重赐史元帅,以示敬重。一旦史元帅授城以降,朕将正式册封史元帅为平阳王,世袭罔替,永享尊荣。并且,原安禄山所辖范阳平卢地,交于史元帅之手,替朕永守东北边镇。史元帅手下将领,也将全部免罪,官升一级,俸加一倍,绝无追究。”
“朕期望史元帅慎重考虑朕今日之言,生死攸关,青史功过,在此一念之间。朕也希望史元帅明白,无论史元帅是否纳降,朕都将攻克长安。朕平定天下之心无可阻挡,朕的兵马也无人可挡。今日午前之战,想必史元帅也见识到我大军之威。朕若非有恩惠之心,不愿造过多杀孽,今日便可一举而破之。如若史元帅执迷不悟,朕也无可奈何。朕破城之日,便是尔等灭族之时。不日朕将命神策军王源率兵协助攻城,破城便在旦夕,史元帅需把握机会,万不可辜负朕之美意,葬送万千性命,徒留千古之恨。……”
承天门前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听明白了,这哪里是一份圣旨,根本就是一封洋洋洒洒的劝降信。不得不说,李瑁还是有几分文采的,这旨意之中,先是大骂一顿安禄山,再告诉史思明,我知道你是被蒙蔽的,我原谅你。只要你献城投降,我既往不咎,还给你封王,给你世代荣华。最后再来个赤裸裸的威胁,你要是不降的话,今天上午的攻城你也看到了,而且我会叫上王源的兵马一起攻城。攻下长安后,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典型的一封劝降信。
在场众将领各怀心事,不得不说,这封信对他们很有诱惑力。当大军攻蜀受挫之后,叛军将领们便心生悔意了。安禄山匆匆忙忙的登基,那是最后过一把皇帝的瘾,实际上没人相信叛军还能谁能打的过王源。坐拥兵力优势,却也只能龟缩长安城中,任由王源的神策军在长安左近横行无阻,这都大大的打击了叛军上下的士气。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丝毫未见好转。安庆绪杀了安禄山登基的事情,又让叛军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都预见到了叛军灭亡的命运。只是因为没有退路,他们不得不死命的想苟延残喘。
在长安城这几个月中,他们已经放弃了自己,将领们每日醉生梦死,只想着在死前能快活且快活。然而,现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曙光,他们似乎看到了救赎的希望,看到了一个可以解脱的机会,怎不让他们觉得诱惑力十足。
“史元帅,这便是我大唐皇帝陛下命我宣读的旨意,请史元帅接旨吧。”马振山缓缓将满是蝇头小楷的圣旨卷起,双手捧在身前。
史思明皱着眉头,不得不说这上面的话对他也有很大的诱惑和压力,若真能如李瑁所言,投降后能封王驻守东北,从此自己便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诱惑力着实不小。然而史思明担心的是,这条件实在太好,太好的条件便是谎言,李瑁不过是诱骗自己投降罢了。自己和安禄山联合起兵,虽然安禄山是罪魁祸首,但自己其实也比安禄山好不了多少。除了安禄山便是自己了。朝廷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不过是他们的计策罢了。别人可降,自己可不能降。
思索良久,史思明沉声道:“马将军,请回去转告李瑁,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史思明既然跟随安大帅起兵,起兵当日,后果便已经想的清清楚楚。生死荣辱对我而言已经不算什么,李瑁要想我投降,那是绝无可能的。他要有本事便攻破我的长安城,我若败了,也要败得心服口服。”
马振山皱眉道:“史元帅,请你三思。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了跟着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人着想,为了你的子孙后代着想。”
史思明冷声喝道:“不必多言,趁着我没改变主意杀了你们之前,请你们立刻出城。田承嗣,将他们驱逐出城,从今日起,但凡有人在城下劝降,一律射杀。”
田承嗣无奈,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向马振山等人,沉声道:“请吧。”
马振山叹了口气,挥手命随行之人翻身上马,挥鞭疾驰离开。
第九三三章 夺城(四)
王源一行于十二月初一抵达金州。休息一日后,次日午后便接到了斥候送来的李瑁率大军从蒲州抵达长安北城外的消息。王源当即决定,立刻率少量骑兵去凑凑热闹。无论自己和李瑁之间有多么大的恩怨,但面对的是收复长安这样的平叛大事,须得全面掌握战况。虽然自己一定不会去掺和这趟浑水,但如果李瑁攻城失败,自己可是要去坐收渔翁之利的。
十二月初四日,当长安城下展开激烈的攻城战的时候,王源和高仙芝柳钧等人率一千骑兵就在距离长安以西十里之外的西灵山余脉的一座小山上全程目睹。激烈的战况净收眼底,让众人惊讶的是,李瑁的兵马竟然在攻城一个多时辰后便攻上了城头,而且缠斗了一个多时辰在最可能突破的点上却鸣金收兵了,这教人着实不解。
晚间,在山谷中的野营帐篷里,众人聚拢在一起分析情形。对于上去的战况,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分析着,却也没人能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预测。
王源在火盆上烤着一串树枝串起的肉干,拷到焦脆流油时,放在嘴边刺溜一声全部进了嘴巴,吃的满口冒油。众将领都知道大帅这吃法叫什么,大帅喜欢把肉干这么串起来烤,然后一下子撸进嘴巴里,美其名曰撸串。有一次大帅还说,要是有点啤酒就好了,众人不知啤酒为何物,问了半天大帅也不说。
“贤弟,你今日对李瑁攻长安之战一言不发,不知你以为此战胜负如何?”高仙芝待王源鼓鼓的腮帮子消减了不少后,微笑问道。
王源将满口的烤肉咽下肚子里,一面继续穿着肉块在细枝上,一面微笑道:“这种攻城之法是不顾兵士死活的办法。他这是拿人命当草芥。或许是新募的兵马,没什么战斗力,死了新皇也不心疼。又或者是借的回纥兵马,死了更是不心疼。总之,这种攻城手段,我是做不到的。今日这一战,怕是攻城兵马起码要死伤两三万,守城方我估计起码也要损失一万多兵马。”
“然而他确确实实奏效了啊,一个多时辰,兵马便攻上城头了。若是加把劲的话,或许今日能破城了。不知道他为何要鸣金退兵。”特意从邠州赶到金州见王源的刘德海此次说什么也不回邠州了,跟着王源一起跑来侦察情形,闻听王源此言,刘德海皱眉不解道。
王源摇头笑道:“刘将军,你想的太想当然了。今日攻城兵马能攻上城头,在我看来,那完全是得益于出其不意。在上千架投石车的掩护下,以骑兵冲锋的方式快速接近城下,会让对手措手不及。且今日城头叛军有些轻敌,他们在北城的守军恐不到五万,又分布在十几里长的城墙上,人数明显不足。他们是担心攻城兵马全面进攻北城墙。岂不知东边的几道城门是皇城和大明宫的后院,地形又逼仄起伏,不利于进攻。而无论谁攻打长安,都不会去想着要破坏两座宫城,并且从地形逼仄之处进攻的。史思明漏算了这一点。他若将兵力防守的重点集中在西面的光化景耀芳林三座城门上方的八里城墙上,攻城兵马绝对无法攻上城墙。”
众人沉思点头,将心比心,北面七座城门,四座是皇城和大明宫的后城门。地形居高临下,且宫墙就在城墙之后数十步。即便攻破了城墙,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比城墙还高的宫墙,谁会蠢到去在这种地形去攻城?分散大量兵力去守东边的城门和宫墙,确实有些浪费兵力。
“其实李光弼攻城的选择我觉得也只得商榷。他们选择重点攻击的是芳林门。不错,芳林门外是开阔地带,有利于大军强攻。光化门地处偏西北角。兵马施展不开,这也是实情。但他们为何不选择从景耀门突破?”王源摇头道。
“大概是觉得,永安渠穿景耀门而过,地形分割不利于攻城吧。”高仙芝沉吟道。
王源笑道:“永安渠宽不过八十步,人工挖掘的沟渠水面平静,也不是什么激流。虽然可分割地形,但在这样的沟渠上搭建浮桥不是什么难事吧。而且景耀门临水而立,如果是我的话,我正好利用永安渠传过景耀门的便利,从渠上进攻。在我看来,从永安渠上进攻比之从地面进攻要好了不知多少倍。只要扎上几百艘竹排,用稻草枯木堆满,浇上火油。顺着北风往城门靠近,只要有个几十艘能靠近,点起火来,对城门城墙进行火攻,便可见奇效。即便无法烧毁城门,火势撩逼之下,城门两侧便是突破之处,因为城头兵马无法立足,不是么?”
众将吸了口凉气,这办法可毒辣的很。这火攻之法若是真的实行起来,也许未必能建功破城,但绝对是个突破口。连续火攻数日,花不了多少代价,定能将景耀门焚毁突破。即便永安渠城外建有拦阻船只靠近的设施,但清理那些沟渠中的设施可比攻城简单许多。
“确实是个好办法。景耀门临水而建,用来控制的是从渭水驶入京城进入西市的商船。所以其实并不能经受强力攻击。这么说来,他们的攻击方向倒确实值得商榷。”高仙芝点头道。
“可他们明明攻上了城头,却为何半途而废?”柳钧不解的道。
王源道:“这话问的,他们能破城怎会鸣金收兵?我们在山顶看的真切。叛军增兵之后,攻城兵马已经无法登城,他们的退兵看似是故意放弃,但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要攻破城池,应该在大批兵马攻上城头时便要增兵增援。而攻城兵马并没有那么做。我们都看的很清楚,他们只是派出了七八万兵马攻城,在突破城头之后并未及时增兵,所以待到叛军清理城头的攻城兵马之后,便已经来不及了。我不知道李光弼是怎么想的,确实是有机会的,但他却坐视机会白白溜走了。”
高仙芝默默的看着篝火沉思,忽然道:“我认为有些不对劲。正如贤弟刚才所言,既然要攻城,为何不倾巢而动。反而还留下八九万兵马在后观望?难道说,这是一场佯攻?”
“佯攻?不可能吧,都打的这么激烈了,怎么是佯攻?”刘德海道。
王源怔怔的看着高仙芝,他知道高仙芝可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他能说出佯攻这么可笑的判断,定是因为他心里觉得,这其中有些让他觉得难以索解的地方。
“若说佯攻,他们的目的何在?打的这么激烈,死伤如此惨烈的一场佯攻,那是为了什么?一方面不惜兵士死伤猛攻,一方面又畏首畏尾,岂非自相矛盾?兄长这么一说,我也有所怀疑了。”王源皱眉道。
高仙芝咂嘴摇头道:“搞不懂,搞不懂。今日午后没有进攻,若是明日还不攻城,我便只能断定,这当真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意图。”
王源笑道:“罢了,咱们在这里操碎了心也没用。咱们只看好戏便是。一切总归是会水落石出的。我倒觉得,如果这种攻城继续下去,或许我们该下令神策军立刻开拔,准备接手攻城了。”
……
唐军大营,李瑁的大帐内,一场激烈的争吵正在展开。白天的那场攻城战,在大批攻城兵马攻上城头的那一刻,李光弼看到了胜利的机会。身经百战的他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将这场带着示威性质的攻城变成真正的一场攻破城池之战。
然而,他的军令遭受到了乞扎纳力的拒绝。乞扎纳力拒绝下令手下七万回纥大军全线攻击,没有他的配合,李光弼便无兵可用。乞扎纳力的理由很简单,事前只说此战是佯攻,给对手一个下马威。回纥人只出兵三万,唐军出兵五万,八万大军攻城。半途变卦可不成。乞扎纳力看到了攻城的惨烈,他可不愿将自己的兵马大部分葬送在攻城上。这也是他一开始便受到骨力裴罗谆谆叮嘱的一点。骨力裴罗要他慢慢的来,最好将平叛拖个几年,大唐越乱越好,自己才好从中牟得最大的受益。
李光弼无可奈何,大战之时,他也无暇跟乞扎纳力理论,于是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好的时机错过,从而不得不在败退之前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从午后开始,李光弼便一直在李瑁的大帐里。因为按照计划,在此战之后,便需起早招降诏书,送达长安城中招降史思明。所以李光弼也一直没有机会找乞扎纳力算账。直到天黑之后,当传旨的马振山回来禀报,史思明断然拒绝了招降之事后,李光弼才痛心于上午丧失的那稍纵即逝的短暂的机会。新仇旧怨累积在一起,李光弼要求李瑁召乞扎纳力前来,要和他算算这笔账。
乞扎纳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翘着穿着脏兮兮皮靴的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闪亮的银匕首,在面前的一只羊腿上往下片着烤肉往嘴里塞。李光弼则一脸怒气的站在他的面前,指着乞扎纳力滔滔不绝的指责。
“乞扎纳力,你太过分了。你们回纥人怎地如此不讲信义?本人严重怀疑你们的诚意,你们不是诚心诚意助我大唐平叛,而是来趁浑水摸鱼来了。乞扎纳力,今日你必须解释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乞扎纳力放下银色餐刀,抬眼看着李光弼道:“李大元帅,一头雾水的是我才是。今日攻城,我回纥大军损失上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拼死攻城,你却在这里指责我。怎么?要过河拆桥么?”
李光弼喝道:“为何今日有破城的机会,你却拒不派兵猛攻?数千兵马攻上城头之际,正是最佳的猛攻时机。而你做了什么?抗拒我的命令,坐视良机丧失。你可知我大唐军法中拒不受命该当何罪么?那可是要枭首示众的。”
乞扎纳力冷笑起身道:“怎么?李元帅还要治我的罪要我的命不成?我回纥兵马可不受你大唐节制。你们的军法也惩治不到我的头上。再说了,昨日攻城之前怎么商议的?说好了今日之战只是给个下马威,为的是让你们定的什么招降之策铺路。我遵照事前的约定给了你们三万大军和数万马匹攻城,我可是完完全全的按履行的协议。你们倒好,现在史思明拒绝了你们的招降,你们便想栽赃到我的头上么?那可不成,我乞扎纳力是好欺负的么?”
李光弼怒道:“用兵之道当随机应变,岂能拘泥于事前的计划,出现了攻破城池的机会,本人才下令全面攻城的,而你却拒不出兵,这不是你的过错是什么?”
乞扎纳力晒道:“快别提什么破城的机会了,我是给你们留面子才不揭你们的老底。你们唐军攻的什么城?连对方城防的高度都不清楚,云梯还差着城墙五六尺高,连城墙边都摸不到,你们也去攻城?若不是我回纥勇士们佩有钩索套索的话,今日之战就是个光挨打没还手余地的局面。若无我回纥兵马猛攻上城,哪来什么破城的机会?你不来感谢我,却来数落我。若无我回纥兵马参与,今日何止伤亡两三万,怕是要多一倍的伤亡也未可知。李大帅,在找我乞扎纳力的麻烦之前,先想想自己这个领军的元帅合格不合格吧。”
李光弼气的胡子抖动,大喝道:“负责扎造云梯的两名将领已经被我斩首示众,他们的错他们自然会付出代价。但你的错呢?你该如何解释?”
乞扎纳力冷笑道:“那两个替死鬼你杀的倒是爽快,但这件事该追究的是你主帅之责。就算我抗拒了你的命令,但先有错的是你。你要罚我,便先罚你自己。你想砍我的头是么?除非你先砍了自己的脑袋,那我便无话可说。”
李光弼咬牙无声,忽然间伸手抽出腰间的森森长剑,冷声道:“好,既然你把话撂在这了,我便先惩自己,免得你说嘴。大战正酣,我还不能死,所以我不能自刎以谢。所以先以指代命,断指如断头。”
话犹未了,李光弼伸出手掌搭在桌案边缘处,右手高举长剑猛力挥下。
“李光弼,不可如此。”坐在远处阴沉着脸听着两人争辩的李瑁大声叫道。然而这一声呼喊已然太迟了,但见寒光一闪,血光迸现,李光弼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齐根而断。血水噗噗噗往外涌出,瞬间便将他的整个手掌染红。大帐的地面上也滴了一大滩的鲜血。
“快,快传郎中来包扎伤口上药。光弼啊,你这是作甚?”李瑁惊慌的冲过来,一面大叫,一面埋怨。
李光弼沉声道:“陛下,今日之战臣有罪责,臣不能以死谢罪,臣只能断指以代。”
李瑁咂嘴道:“朕又没怪你,你何苦如此。哎,你这性子,太刚烈了些。”
两名军中军医飞快跑进帐内,给李光弼的左手断指处洒药止血包扎。李光弼自始至终面不改色,任凭两名郎中在断手处折腾,只面带冷笑看着惊愕的坐在那里的乞扎纳力。
乞扎纳力极为震惊,他没想到,看似儒雅文弱的李光弼竟然会做出这种有血性的举动。自己不过是一句激将之语,李光弼便真的自己对自己下了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一剑断了两指,这份骨气和血性倒是真令人敬佩。回纥人一向敬重这种血性汉子,但此刻敬重归敬重,一个严峻的问题也摆在了眼前。李光弼断指了,现在轮到自己了。自己说过的话犹在耳边,总不能认怂不做吧。
李光弼也不说话,只冷笑看着乞扎纳力,眼中满是讥讽之色。似乎在嘲讽乞扎纳力是个胆小怯懦之辈。乞扎纳力受不了了,腾地起身来,抽出腰间弯刀道:“罢了,我服了,你断两指,我也断两指便是。我回纥人说话是算数的,可不会耍赖。”
说罢乞扎纳力一咬牙,挥动弯刀也向自己的手指砍去。李瑁忙抢上前去叫道:“住手,何须如此。”
乞扎纳力道:“陛下请让开,莫溅了你一身血。”
李瑁跺脚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大敌当前,你们两位却在这里斗气。朕真的要被你们气死了。”
李光弼沉声道:“乞扎纳力将军,既然陛下不喜我们这么做,那么你这两根手指暂且留下。但我李某有个要求,从现在起,你回纥兵马需听从我们的号令,不得推诿拒绝。若是你们回纥人根本没有真心诚意为我大唐平叛效力,那么你们尽可带着兵马离去,咱们之间的协议便也作罢。只是从此以后,你们回纥人再不是我大唐的友邦,我们也会永远记住你们今日所为。如何决断,你自己选择。”
乞扎纳力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道:“好,我敬你是条好汉。从今日起,我回纥兵马必全力配合你们作战。除非超出我能力之外,否则我绝不推诿。”
李光弼呵呵而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们便一笔勾销前账。我这两个手指头也断的值得了。”
李瑁抚掌笑道:“对嘛,这才对嘛,什么事不好商议而决?非要剑拔弩张?弄得血肉横飞的?”
李光弼沉声道:“陛下受惊了,臣之过也。”
李瑁摆摆手道:“你是忠臣,朕明白你的心思。”
说话间,郎中将李光弼的左手已经包扎完毕,一名郎中指着桌上的两根血糊糊的断指颤声问道:“李大帅,这两根手指怎么处置?”
李光弼摆手道:“既离我身,便只是两块肉而已,你们拿出去埋了亦或是丢了喂狗都成,跟我有何干系。”
两名郎中惊愕无言。
第九三四章 夺城(五)
由于招降计划遭到拒绝,次日,唐军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发动了攻城战。因为前一晚的断指震慑之举,乞扎纳力没有再推三阻四的保存实力。在重新经过周密的部署之后,唐军于次日午后再次发动凶狠的攻城战。
这一次,唐军将云梯加长至四丈,确保不会出现昨日的尴尬。在八百余架投石机的轰炸掩护下,四万唐军和回纥军的混编攻城兵马猛扑向芳林门极其左近的城墙。
城头守军吸取了昨日的教训,他们重兵屯集于芳林门景耀门光化门一带,三处城门连接起的短短八里多的城墙上聚集了近四万守军。若非城墙宽度所限,史思明甚至可能要将防守的兵力再加上一倍。
双方这一次的鏖战比之昨日战事激烈了百倍。虽然守军的数量增加,但回纥兵的一万骑兵神射手在攻城时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他们在护城河对岸列队,以精准的箭支射杀城墙上的守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而且攻城的士兵也是以回纥人为首,他们的钩索发挥了巨大的威力,不但勾杀了大量的守军,而且还能以钩索固定云梯,让守军以长杆推翻云梯的守城手段难以奏效。
激战至申时末时,攻城兵马再次攻上城头。而守军以大量的援军源源不断的增援城头,双方在城头展开了激烈万分的拉锯战。每一断城墙的争夺都极为惨烈,双方死亡的士兵不计其数。直到天黑时分,在城头箭塔的无差别的猛烈射杀下,攻城的兵马才不得不无奈的收兵回营。因为天光所限,他们虽然出动了近十万兵力全面猛攻,但在天黑后想攻上城头,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天黑之后,双方偃旗息鼓。各自清点死伤兵马,两方大军都咂舌惊悚,痛心不已。
攻城方兵马死伤近三万六千余,损失战马两万匹。又有两百多架投石车损毁。其中回纥士兵战死八千人,伤五千余人。唐军战死一万一千人,伤一万余人。守城方的死伤兵马近两万,战死一万六千余,其余皆为伤者。综合两天下来,攻城方损兵近六万,守城方损兵近四万。短短两天时间,长安北城这片战场便吞噬了五万多条鲜活的生命,另有五万余人遭受不同程度的受伤,失去战斗能力。
……
夜晚的寒风吹过芳林门外的战场,呼啸哀号着掠过那些僵卧于野地里的尸体。寒风中夹杂着的血腥恶臭的气味一股脑的吹向长安城中,那种挥之不去的尸臭味在城中弥漫,将整座长安城吞噬。这种臭味无论用什么办法都难以消除,紧闭门窗,烧起最浓烈的香片也无法让这股死亡的气息冲淡。
皇城太极殿中,史思明居中而坐,十几名将领在烛火摇弋之中列于下方。史思明面色阴郁,眉宇之中的焦灼显而易见。虽然今日再一次击退了攻城的兵马,但两日来的伤亡让史思明难以接受。城中的守军只有十余万,两天的攻城便已经死伤了四万多,史思明手中的可用之兵已经不足七万了。而这七万兵马之中还有一万多人是在被严庄调兵十万后临时招募的新兵。这一万新兵只是作为后勤的兵马,完全派不上用场。
形势严峻,史思明万没料到,在凭借如此坚固的城防守城的情形下,在如此多的兵力守城的情况下,己方的死伤人数还如此惨重。惨重到让他难以接受。
攻城兵马的悍不畏死不惜以命相搏是一方面的原因。以命搏命的战法确实让守方难以招架。但攻城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他们是大唐新皇御驾亲率的兵马,他们只能向前不能退后。另外他们拥有十六万大军,两次攻城死伤六万在他们看来是值得的。为了夺回长安都城,他们可能会宁愿葬送全部的十六万大军,也要夺回这座城池。而自己却经受不住这样的兵力的兑换。
但史思明认为,出现如此巨大伤亡的另一方面原因却是出在自己的兵马本身。特别是自己手下的几名将领,守城时明显有懈怠畏惧之感。将领畏缩,兵士怎么可能有斗志。这才是让攻城兵马两度攻城,两度攻上城墙的原因。若不是幸运的话,今日城池便被攻破了。
“诸位,对于今日之战,本帅极为不满。今日之战比昨日更为糟糕,若非天黑敌军无法再攻,此刻我们已经陷入城破之后的巷战了。各位扪心自问,你们是否尽力了。”
史思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所有的将领都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这些人浴血奋战之后,满以为能得到元帅的褒奖,没想到劈头盖脸而来的便是抱怨,便是怀疑,便是斥责。所有将领都眉头紧皱,心中不满。
“元帅,末将认为,今日作战各位将军都已浴血拼杀,士兵们也悍不畏死。打退了唐军空前猛烈的攻城,重挫了唐军士气。末将认为,众将士已然尽力,此战是成功的。”田承嗣拱手上前道。
众将领朝田承嗣投去感激的目光,田大将军还是敢说话的,这番话也让众人觉得自己的努力还是有人看在眼里的。但他们也有些担心,田承嗣这么说话,会不会惹恼了史元帅。史元帅这两天可是对田大将军不太满意的。
“此战是成功的?田承嗣,你倒是爱当好人。如此成功之战,我军伤亡过两万,你如何解释?两天时间,我军损失了四万精兵,你告诉我守城是成功的?咱们手头只剩下七万兵马,你说说,长安城还能守住么?田承嗣,你来告诉本帅。”史思明冷笑道。
田承嗣皱眉道:“史元帅,我军伤亡四万,敌军伤亡更惨重。他们拿命来拼,我们成功的抵挡住了,在末将看来,这便是成功的。至于元帅问的问题,末将只能说,是否能守住长安城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士们已经尽力而为了。”
“尽力而为?你这是什么话?本帅要的是守住长安城。你也不想想,长安城丢了,我们能去哪里安身?我们必须守住长安城,绝对不能丢掉城池。田承嗣,本帅不允许再说这样的话。”
田承嗣皱眉沉思片刻道:“史元帅,卑职理解您的心情,但元帅也不能如此急躁。卑职不妨跟元帅说句心里话,若是以如今的局势发展,无论我们如何尽力,长安城恐都难以守住。”
“胡说!田承嗣,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动摇军心,说出这样的话来。若非因为你是军中老将,又曾经立下功劳,本帅便以动摇军心之罪将你斩首。”史思明大怒道。
田承嗣静静道:“元帅,随便你怎么想,你想杀了卑职也行,但有些话卑职觉得还是明说了的好。卑职说完这些话后,元帅可随意处置卑职。”
史思明怒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田承嗣拱手道:“卑职也是为了元帅着想,卑职当初得元帅赏识救助,便立誓一心一意效忠元帅。所以这些衷心之言,卑职觉得应该推心置腹的说出来。埋在心里不说,反倒是对元帅的不忠了。”
史思明满脸愠怒,狠狠的瞪着田承嗣。
田承嗣自顾道:“史元帅,如今的局势,您也心知肚明。若无奇迹出现,长安城是必失的。现在朝廷坐视不管,咱们要求他们派兵来增援他们也毫无反应。大燕国新皇即位,严庄把持朝政,您也知道,严庄对您是极不友善的。他不会派兵来救援的。此为其一。其二,北城这十六万攻城兵马我们或可能抵挡住,我们损失了不少兵马,他们损失的更为巨大。就算打光了兵马,他们也未必能攻入长安城。然而元帅莫忘了,王源的十一万神策军在金州和邠州虎视眈眈。他们才是唐军的精锐。我们和李瑁打的两败俱伤之际,他的神策军会袖手旁观么?定然不会。李瑁一定会下旨让王源参与攻城的。其三便是,现在城中粮草告急,所存粮草只够兵马十余日之用,而且还是在百姓断粮的情形下。百姓们三天没饭吃便要生乱,咱们的麻烦不仅在城外,城内的麻烦更大。城里一乱,城外一攻,城还能守住么?根本不可能。这三点便注定了长安守不住,无论城防再坚固也守不住,所以卑职才说尽力而为之,大不了与城俱亡便是,也算是我们为大燕国最后尽忠了。”
史思明面色铁青,若田承嗣所言没有道理便也罢了,但偏偏田承嗣所说三条正是他心中最大的担心,所以他才心中焦灼,对战事的进程不满。但虽然田承嗣所言甚有道理,这也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岂能容忍田承嗣当着众将的面如此动摇军心。
“田承嗣,难怪作战时畏缩不前,原来你早就失去了斗志。你的这些话都是一派胡言,都是动摇军心之言。本帅今日若是饶了你,岂非军心涣散,再难收拾。来人,将田承嗣拖下去,重打六十军棍。”史思明大声喝道。
亲卫冲上前来,抓住脸色铁青的田承嗣便往下拖。众将忙上前求情。史思明沉声道:“谁敢求情,便军法从事。”
众将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田承嗣呵呵笑道:“诸位不要替我求情了,若我挨了这五十军棍能让长安城能守住的话,我也认了。可惜,我挨了这五十军棍也是无济于事啊。元帅,卑职劝您不要自欺欺人了。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昨日李瑁派人来宣旨,那是最好的出路。不仅元帅您本人,所有的将士们也将都获得宽恕。大帅您何必一意孤行。”
“一百军棍!”史思明厉声喝道。
亲卫们将田承嗣拖拽下去,按倒在太极殿外的台阶上,军棍噼里啪啦的开始挥舞,对田承嗣开始动刑。
一百军棍的惩罚,谁也熬不过的。慢说一百军棍,便是五十军棍,体弱者也会被活活打死。骆悦朝曹集连使眼色,曹集会意,忙慢慢的往殿门口挪去,他想去跟行刑的士兵打个招呼,要他们手下留情。但他们的举动被史思明发现。
“骆悦,曹集,你们鬼鬼祟祟作甚?是否你们也认为田承嗣的话是对的,本元帅的话是错的?”
骆悦忙道:“卑职岂敢,元帅万莫会错意。卑职只是想要如厕,想问曹将军去不去。”
“呸,莫以为本帅不知道你们的心意,你们二人和田承嗣私下交好,是否想要为他求情?”
“卑职不敢,卑职无此意。但是元帅,明日恐又是一场大战,这一百军棍打下去,田大将军恐性命难保。大敌当前,自损大将,如何是好?”骆悦沉声道。
“还说不敢,这不是开口替他求情了么?你们三个不是私相交好么?好,本帅便让你们有难同当。你们怕田承嗣被打死,那便各替他领三十军棍去。”史思明冷笑道。
骆悦和曹集心中大骂,但却也无可奈何。两人被亲卫架出去,摁在田承嗣身边两旁,扒了裤子开始打板子。田承嗣左右看着两人,目露感激之情,欲言又止。三人苦苦咬牙支撑着,任凭军棍打的自己皮开肉绽,不发一言。
“史朝义,明日给你最后一天期限,若不能将粮道打通,冲潼关运回粮食来,你也逃不掉。还有,陈万年,今夜你负责在城中拉丁入伍,明日一早我要看到两万生力军。若是不能完成任务,你也将受军法严惩。本帅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本帅要有兵有粮,本帅一定要守住长安城。本帅是绝不会投降的。谁再敢说一句投降之语,本帅定斩不饶。”史思明阴沉着脸说完这几句话,起身怒气冲冲的离去。
……
长安城西十里之外,王源高仙芝等人同样目睹了第二日的惨烈攻城战。虽然没有亲历此战,但远处战事的场景同样让人触目惊心。在战事结束之后,王源和高仙芝两人对坐在一小堆篝火旁,低声的交谈着。
在王源将一根枯枝丢入篝火中之后,篝火的火苗窜了起来,王源对着火苗搓着手,低声问高仙芝道:“兄长,今日下来,你对这场战事有何看法?”
高仙芝英俊的面容上一片沉静之色,眼睛盯着跳动的火苗开口道:“攻守双方如此拼命的打法,必是两败俱伤之局。今日之战可以看出,攻城兵马已经开始尽全力攻城。守军也在全力守城。单论今日之战,双方势均力敌,就看谁能撑的下去了。这时候谁先顶不住,谁便是失败者。但其实无论谁最后获胜,也都是输家,因为他们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时候的胜者怕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王源微笑道:“兄长的意思……胜者是谁?”
高仙芝微微一笑道:“贤弟,难道你还想着在此观摩两虎相争么?该是下令调集神策军大军来此,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后两日如此惨烈的攻城战还要继续,到那时神策军只要一冒头,长安城中的守军便垮了。我想你一定不想置身事外。”
王源摇头道:“兄长,这回你可猜错了我的心思,我仔细的想了想,这时候我们似乎不该有所动作。”
“那是为何?你不是很想坐收渔翁之利么?”高仙芝诧异道。
王源沉吟道:“我当然想,但正如兄长所言,此刻两方紧咬难舍难分之际,一旦我神策军大军现身,便打破了这种平衡。如果史思明看到我神策军大军出现在长安城边,他会怎么想?”
高仙芝皱眉道:“他应该是会心灰意冷,丧失斗志了。因为他无法承受我神策军加入攻城之战中。”
王源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这种情形下,他可能会直接放弃长安。然则我们难道可以光明正大的抢在李瑁面前攻入长安么?李瑁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而我们要是强行这么做的话,岂非是公然抗旨,告诉天下人,我们已经反了?”
高仙芝皱眉道:“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难道咱们便这般按兵不动么?毕竟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新皇也没表现出对你的敌意。你也曾同意平叛是第一要务,先平叛,再视新皇的态度再决定下一步。这时候我们怎能坐视攻城兵马败于城下?”
王源静静的看着高仙芝,他忽然明白了。高仙芝的内心之中还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真正扯旗造反的。对他而言,他更希望平息叛乱之后自己和李瑁能够和平共处。虽然那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但在李瑁没翻脸之前,自己不能有反叛的行为,否则在高仙芝心中会有抵触情绪。王源当然不想高仙芝有抵触的情绪,他宁愿帮李瑁一把,也不愿让高仙芝心中有疙瘩。只有当平叛之后,李瑁对自己的清算成为事实,他恐怕才会真正的站到自己的一方来。在此之前,高仙芝还是会抱着一丝和解的希望。
王源理解高仙芝的这些想法,毕竟作为一个曾经忠于大唐的大唐之臣,很难一下子让他摆脱忠君之念。虽然高仙芝表达了很多次对朝廷的不满,也表示过认可自己的不会为一人尽忠的理念。但是王源看得出他内心中的挣扎。谁都不愿被人称之为乱臣贼子,谁都不愿做出背叛自己曾经拥护着的一切的举动,这是每一个被这个时代滋养熏陶长大的人的局限性。要真正的让他们摆脱这些想法,怕只有用残酷的事实来改变了。
王源决定尊重高仙芝的内心,高仙芝是他在这年代少有的能交心的人之一,王源不希望他心中有芥蒂。虽然以高仙芝的涵养,他也不会激烈的说出观点来,然而自己必须给予高仙芝足够的尊重,毕竟自己和高仙芝之间已经密不可分,不可忽视他的感受。
“兄长,你说的很对。平叛为先,先解决叛军的问题,再看形势发展而决。我确实有些自私了。那么咱们即刻调兵前来,给予史思明压力,让他彻底崩溃?或者是等新皇的圣旨再决定?毕竟李瑁并未下旨要我们逼近长安,我怕我们私自调兵前来,会被他误解和怪罪。”王源道。
高仙芝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他很高兴王源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内心里他其实并不希望王源和李瑁之间闹成必须要反叛的局面,他还是希望两人之间能够和谐共处。他所能做的便是尽量劝解王源不要激进行事,那是他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贤弟,大军迟早是要调集出动的,长安一旦拿下,我们不必进入长安城,但也要立刻进攻潼关,准备收复洛阳。难道你真的打算一直等到明年春天再进攻么?长安一旦收复,形势便将逆转,我们大可不必等待天气转暖,而该一鼓作气往前推进,早一日收复失地,平息这场叛乱为好。至于新皇未下旨的事情,我想大可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我们既意不在长安,便冲长安南边穿插而过,那样既可逼近潼关,也可威慑长安城,可谓一举两得。”
王源沉吟片刻道:“好,便依兄长之言。一切为了平叛着想,其余的暂时搁下便是。但愿李瑁将来不会将这一条当作我的罪名之一。”
高仙芝呵呵笑道:“贤弟,不要老把事情往坏处想。我不是替新皇说话,你想想,你若是获罪,我不也脱不了干系么?你我兄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然叛军未平,怎能先去考虑那些事情?我说过,无论将来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我是绝不会站在你的对面的。”
王源摆手道:“兄长无需多言,我相信兄长胸怀坦荡,我对兄长没有任何的疑虑,你心中的想法我也很是理解。咱们这边启辰回头,我去金州调集兵马,你去邠州调集兵马,两天后,我们在长安城东南三十里外合兵便是。”
第九三五章 夺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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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进入第三日。第三日的攻城更为猛烈,李光弼几乎派上了全部的兵马从上午巳时起便开始猛攻长安。近十万攻城兵马轮番不断,潮水般的不断冲击着城墙和城门。
午后时分,芳林门一度被攻破城门,但在叛军悍不畏死的猛烈反击下,城门被夺回。数万新募的长安百姓被逼着用肉体堵住了城门缺口,然后以泥包沙袋石块将整座芳林门的城门洞全部堵塞,让攻城兵马无功而返。
城墙也数度被攻破,回纥士兵和唐军登上城墙,叛军在史思明的严令下拼了老命的死战,芳林门西侧的城墙几度易手,但终于被叛军抵挡住了凶狠的攻击而夺回。攻城方因为投石车的损耗严重,士兵的伤亡实在太过惨重,所以即便李光弼红着眼睛要不间断的继续攻城,但遭到了李瑁和乞扎纳力的一致反对。终于在傍晚时分鸣金收兵。持续了四五个时辰的第三日的攻城战也宣告失败。
第三日的攻城战之惨烈远甚前两日的攻城,死伤的人数也甚至超过了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总和。攻城方的死伤人数超过了四万余人,守城方的死伤人数也超过三万人。整场战事从一开始便是不断的死伤人数的兑换,战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一般隆隆吞噬着血肉和生命。战事结束后的黄昏,如血残阳照耀之下,城上城下遍地是尸首,几无立足之处。在长八里纵深三百步的战场上,人马的尸体堆叠,地面上的冻土都成了红黑色。冷风呼啸而过,让血液都凝结成了血冰,在夕阳下反射出晕红炫目之光。
即便是红了眼的李光弼,也面对如此巨大的伤亡而瞠目结舌。三日攻城,十六万兵马阵亡近四万人,伤者六万,其中近一半的伤者恐怕难以康复或者沦为残废。伤兵营地里人满为患,被拖回来的伤兵满地都是,到处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呻吟声。
李瑁大帐中,李光弼和乞扎纳力又争吵了起来。而李瑁则脸色苍白的呆呆坐在椅子上,听着两人的互相指责。
“李光弼,没见过你这样攻城的,你这是完全不拿我回纥兵马的性命不当回事。莫以为你们和我们签订了借兵的协议,你们便可如此不拿我回纥兵马的性命当回事。我回纥的每一名勇士都是千金难买的战士。你们那两座城全部抵给我们,也难以弥补我们的损失。我的士兵只剩下了五万能战,你告诉我,我如何交代?”
乞扎纳力头上的小辫子飞舞着,手臂挥舞着,口中喷着吐沫,高声怒吼道。他已经顾不得礼仪,顾不得大唐的皇帝陛下在场,他只想大骂李光弼的无能。他后悔的要死,悔不该在那天被李光弼的断指行为所感动,当时自己应该自断二指和他对着来,这样便刻意不必答应他回纥兵马全部听从他的差遣全力攻城了。现在十万兵马死伤过半,自己恐怕没法跟骨力裴罗交代了。现在可不是两根手指的问题,而是头上的脑袋的问题了。
李光弼却也不甘示弱,他也正心情焦躁的很,闻听乞扎纳力又在耍横,毫不客气的便怼了回去:“乞扎纳力将军,你回纥兵马死伤惨重,我大唐兵马便安然无恙不成?我六万兵马如今只剩下了一万余。这一万人还是陛下的亲卫兵马,也就是说,五万参战兵马几乎全军覆没,你还跟我算这笔账?你们回纥人是人,我大唐士兵便不是人么?我还告诉你,今日之局面便是你导致的。前日攻城你若听我军令,第一日便攻破城池了,怎还有这后两日的惨烈?”
乞扎纳力怒道:“你又来旧事重提,那还不是你们要招降史思明,才导致第一日攻城不力?要怪便怪你的计谋不力。怪你事前根本没有谋划得当。”
李光弼反唇相讥道:“你倒是会推卸责任,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回纥人的伎俩。你们说了借我们十万雄兵,然而你摸着良心告诉本帅,你的十万兵马全是精锐么?本帅领军多年,什么样的兵马我一目了然,你回纥借给我们的十万兵马中有一半是滥竽充数之辈。都是老弱残兵和吐蕃降兵。战场上贪生怕死乱跑乱叫搅乱局势的便是你们这些废物士兵。我们都知道,只是没有点名罢了。你还在这里蹦高骂低的胡闹,你们回纥人的信用低下,心怀鬼胎,不可与谋。”
乞扎纳力被戳破了真相恼羞成怒,高声怒道:“我们回纥人好心助你们平叛,却被你们如此诋毁。不可与谋是么?那好,咱们一拍两散,我马上带着我的五万兵马离开,你们的事情自己去办去。”
“你敢!”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两人的身后响起。
李光弼和乞扎纳力回过头来,见李瑁面如寒冰,脸色阴沉如墨,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凌厉之感。和平日李瑁的温和平静的外表迥异。两人感觉到了李瑁身上散发出的愤怒和阴沉,均吸了口凉气。
“当着朕的面,你们已经吵了无数次了,你们还把朕放在眼里么?朕是大唐天子,在朕面前的不庄重便是死罪,你们是不是觉得朕根本就是个摆设?嗯?”李瑁缓步走来,一字一句的说道。
“臣不敢!”李光弼赶忙跪地磕头,连声告罪道:“臣失礼死罪,请陛下惩处。”
李瑁皱眉看了一眼李光弼,转头又瞟了一眼依旧梗着脖子抱臂而立的乞扎纳力,脸上怒气升腾。忽然间李瑁厉声喝道:“乞扎纳力,你这蛮夷,还敢对朕无礼么?还不跪下。”
乞扎纳力惊愕不知所措,他确实没把李瑁放在眼里,事实上整个回纥人都没把李瑁放在眼里。然而李瑁毕竟是大唐帝国的皇帝陛下,其身上自有天子之威。作为域外野邦之民,对于实力雄厚的大唐帝国的威严和崇拜一直存于心间,此刻竟然有些腿脚发抖,喉咙发干。
“你回纥人受我大唐恩惠多年,否则你们早已被突厥所灭。现在我大唐有难,本拟你们是因为心怀感激才出兵助我。却没想到,你们并无感恩之心。若不知感恩,跟禽兽何异?朕对你们已经百般容让,甚至愿意以两座城池为交换条件,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么?朕只是不愿对你们太过苛刻罢了。而你们却非真心助我,十万兵马半数老弱,而且还不听我大唐将帅号令。现在死了点人,便要吵着闹着要带兵离开。朕只警告你一句,今日你敢率兵离开,你们回纥人便是我大唐之敌。待朕平叛之后,第一个灭的便是你回纥人,叫你们知道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代价便是全族皆灭。朕也不拦你,你要领军离开,那么现在便给朕滚。”
李瑁一番训斥,骂的乞扎纳力不敢抬头。他有心抬脚便走,但他也知道,面前这个大唐皇帝的话绝不是说着玩的,大唐一旦稳定下来,怕是回纥人真的会遭殃。回纥人若是实力强劲可抵挡大唐未来的报复倒也罢了,偏偏和吐蕃大战之后,北方草原上死伤惨重,损毁严重。回纥部落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根本没法跟实力强大的大唐周旋。即便大唐现在千疮百孔,但也绝不是回纥人所能抗衡的。这个后果可不是他乞扎纳力所能负责的。
见乞扎纳力低头不语,李瑁的语气缓和了些。今日他心中也极为的愤怒和焦躁,听到李光弼和乞扎纳力又在争吵,终于忍不住暴起斥责。但他可并不希望乞扎纳力真的跑了,那攻长安之战便无疾而终,而且他也成了光杆皇帝,手中也没什么实力了。
“这三天来连番攻城,虽然大军损失惨重,但还未到胜负之时。叛军的损失便很小么?朕看到的是,叛军同样伤亡惨重。跟我们相比,叛军应该更难承受才是。因为史思明现在是孤军,他的兵马死一个便少一个,根本无从补充。今日之战,他已经被迫驱使百姓作战,这表明他已经兵力严重不足。他的十余万叛军恐也剩下不足五成了。在如此情形下,谁能咬牙挺住,谁便是胜利的一方。况且,朕已经有了决定,给史思明施加最后的压力,逼着他向朕投降。在这个时候,你二人却乱了阵脚,教朕着实失望。”
李光弼叩首道:“陛下明鉴,是臣的过错,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李瑁摆手道:“你们的心情朕能理解,你们也想尽快拿下长安,这也是朕心中迫切希望看到的。朕不怪你们心情迫切,朕只是不希望你们因为受挫便互相指责,大吵大闹。朕无退路,你们同样没有退路,史思明也没有退路。但是跟史思明相比,朕还有另外的手段。李光弼,你起来吧,朕要和你商议一件事。”
李光弼谢恩起身,垂手站在一旁。乞扎纳力也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还是第一次,他对眼前这个大唐皇帝有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之感。大唐的新皇帝这份处惊不变的气度,便昭显了他的威严,他很想知道大唐皇帝有什么新的办法能打破僵局。
“二位,朕认为,在如此情形下,攻城之战可以暂停一日。我大军能战之兵不足七万,朕不想将他们全部葬送在这里。李光弼,你再派人去送劝降信进城,告诉史思明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朕会立刻下旨,命王源的神策军立刻逼近长安。当此之时,史思明一旦发现神策军抵近长安的消息,那将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光弼,你认为朕的主意如何?”李瑁缓缓道。
李光弼冷静的想了想,开口道:“陛下圣明,此法可行。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王源趁机攻城夺取长安。陛下在圣旨中一定要严令王源不得攻城,不能让王源趁火打劫。臣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所以才迟迟没请陛下下旨。”
李瑁点头沉思道:“朕明白你的担心,朕其实也很担心。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朕料那王源也不敢公然抗旨,朕会在措辞上小心些,多加宽慰王源。他不是和高仙芝联名上贺表恭贺朕登基了么?我想,王源他对朕还是忌惮的,朕只要给他些甜头,他恐怕便不会有何异动。此事若是你无异议,便立刻去办,以免夜长梦多。”
李光弼躬身道:“臣遵旨。”
……
清晨的长安城从清冷的晨雾之中醒来。已经很久没有顺天门的钟鼓之声入耳了,城中的的数十万百姓反而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以前傍晚和清晨的钟鼓声是最让人痛恨的声响,一旦响起,人们便仓皇往居住的民坊中狂奔,否则便要被武侯抓捕鞭打。清晨的钟声也会让酣睡的百姓心中焦躁的醒来,迎接这严酷的求生的现实。若论长安城何事最令人厌恶,怕便是这晨钟暮鼓之声了。
然而,在被叛军占据的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逃离长安的百姓们却无比的怀念起晨钟暮鼓之声来。叛军在长安城中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无比怀念一年前的日子。虽然那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比起现在的日子,那时候的日子便是天堂一般。
在被叛军占领的这一年中,长安城中的百姓经历了无数次的洗劫和抢夺,经历了被叛军和胡人支配的恐惧。虽无晨钟暮鼓武侯当街的恐惧,但他们经历的恐惧比之那些东西存在的时候更为巨大。叛军士兵在长安城中胡作非为,每日都有百姓被枉杀,都有女子被奸.淫侮辱,都有财物被抢夺。人们战战兢兢的活着,均有朝不保夕之感。
而且,叛军在城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拉丁入伍,城中的青壮男子几乎都被搜刮干净了,以至于十三四岁的垂髫少年,五六十岁的老年男子都难以幸免。
在叛军严酷的政策下,所有的财物粮食都被搜刮一空,叛军实行了配给制,每日一家七八口人,只能有半升米粮的配额。而且为了这半升米粮,还要被驱赶着去加固城墙,挖掘工事,筑建箭塔等等苦重的劳役。全城百姓如猪狗一般的活着,苟延残喘,不知这场灾难何时才是尽头。
而现在,就连最基本的糊口的粮食配额也被停止了,在朝廷兵马开始攻城的前一天,城中几十万百姓断粮了。叛军不再发给百姓粮食,这让全城百姓一下子进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断粮已经三天了,除了那些以前偷偷藏匿起粮食的人家还能勉强支持之外,大部分百姓之家已经无法支撑。饿了三天,连大人都受不了,更别提那些孩子和老人了。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叛军为了补充消耗的兵马,在城中连续再此驱赶百姓参与守城之战。让那些皮包骨头的老人和妇孺都参与到战斗之中,更是无异于将百姓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在这种时候,百姓们内心中最后的一丝怒火终于在生死之际被逼迫的蓬勃而出。左右是个死,他们开始意识到,再不能当沉默的.羔羊了。
事情的起因源于凌晨的一次强行征兵之事。昨日之战,叛军守军伤亡惨重,死伤兵马逾三万五千余。面对这种情形,史思明再一次下令手下将领在城中强行征兵。长安城中经过很多次的征兵之后,虽然百姓的人数还有数十万,但大多为老弱妇孺病残之人。被篦子般的篦了十几次之后,能够充军为兵的已经少了的可怜。
面对这种情形,叛军们只能将就行事,但凡还能动弹的男子,无论老幼一律拖拽抓走充军。永安坊西边的永平坊不过是长安西城的一个普通的民坊。这里和永安坊一样,住着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正因如此,大难来临之时,他们和其他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一样没有机会逃离京城。在经过多次的征兵之后,永平坊中也只剩下了大多数的老弱病残之人。
凌晨时分,饥饿寒冷和惊惶中的永平坊中又迎来了如狼似虎征兵的叛军士兵们。坊北李家是一户普通的百姓人家,住在北坊街口第一家。家里只有老夫妻两个和一个死了丈夫在娘家居住的女儿。老翁年近七十,之前在长安城中给人帮工做苦力,倒也身子尚算硬朗。但因为年纪太大,之前的几次征兵都没有被拉去充军,而这一次,他躲不过了。
老翁这几天饿着肚子,身子虚弱的厉害,夜里又受了凉咳嗽了一整夜。老妪伺候着老翁喝了一碗热水,希望老伴儿能快些好起来。就在此时,叛军破门而入。他们掀开被子,将老翁抢拉下炕,要拉他参军。老妪忙上前求肯,告知叛军老翁年迈,且这几日身子生病虚弱的很。叛军那里肯理,执意拖着老翁出门。拉扯之间,老妪被叛军士兵踹倒于地,一头撞到了墙角,顿时一命呜呼。
老翁见数十年的老妻死在眼前,心中悲愤难当。奋起余力抢过士兵腰间的佩刀斩杀了一名叛军士兵。叛军士兵们惊骇怒骂,顿时抽出兵刃将老翁斩成数段。这一切都被躲在偏房中的老翁的女儿看在眼里。眼看老父老母惨死在眼前,妇人翻院墙出门,大声呼叫救命。
左近相邻们闻听哭诉尽皆骇然,一听到叛军连七十岁的老翁都不放过,联想到家中的幼儿和老者,恐尽皆难逃被征兵的命运。一名老者气急了,怒声道:“左右是个死,与其被这些吃人的恶狼拉去和朝廷兵马对抗,还不如和他们拼了。宰了一个是一个,朝廷兵马也少一个对手。”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引起了极大的共鸣。已经被逼到绝境,觉得了无生路的百姓们纷纷叫嚷起来。一时间老者幼.童妇人老妪纷纷响应,莫说人无志气,蝼蚁尚且有反抗之力,更何况是被逼到了绝境的百姓。很快便有数十名百姓拿着草叉扁担捣衣木棒赶到了李家院门前。七八名杀了人的叛军士兵正抬着同伴的尸首往外走,见到气势汹汹冲来的众百姓,他们兀自恐吓斥骂耍横。百姓们一涌而上,在被叛军士兵们杀了五六个人的情形下,将七八名叛军尽数杀死。
这之后,全坊都震动了,百姓们越聚越多,他们在坊内扫荡而行,将进入永平坊中的两百余名征兵的叛军士兵尽数杀死。然后他们关上了四面坊门,拒守于民坊之中。
此事迅速震动了全城,永平坊中的百姓的举动让全城百姓内心中的火苗腾腾而起。不久后,左近的永安坊、延福坊、嘉会坊纷纷效仿。进入这三坊之中的数百叛军被愤怒的百姓们所击杀,他们同样将坊门关闭,依靠着高大的坊墙拒守于此。
消息很快传到了史思明的耳朵,史思明怒不可遏。先是大骂负责征兵的将领一番,然后下达了立刻镇压惩办百姓的命令。民坊坊墙虽高,但毕竟只是一道墙。百姓虽愤怒,但毕竟只是百姓,他们是无法和全副武装的兵马抗衡的。叛军调集了数千兵马前来攻打,很快便将四座民坊攻破,同时血洗了四座民坊,杀了六千多人。所有参与其中的百姓几乎无一幸免,统统被杀死。
史思明就是要以这种残酷的手段震慑百姓,因为他已经明白过来,城中百姓已经民心浮动,压制不住了。
民变虽然暂时被弹压下去,但史思明心里清楚,若不赶紧解决一些基本的问题,百姓们的变乱还会发生。百姓们断粮三四天了,这时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而这时候能够抚慰百姓,让他们的愤怒稍微平息的,无外乎便是停止征兵行动,而且要迅速的给他们分发粮食。
为此,史思明再一次将史朝义叫过来臭骂一顿,告诉他,今日必须打通粮道,就算是死,也要快些弄些粮食进城来再死。史朝义无可奈何,他只得带着三千兵马偷偷开了南城门出城,打算偷偷前往潼关方向去运些粮食来救急。然而他的三千兵马刚刚出城不到两个时辰,便在长安西南三十里处被唐军的五千骑兵追上。负责封锁粮道的唐军骑兵冲杀过来,史朝义吓得拨马便逃,惊慌失措的逃回了长安。手下的三千兵马也损失了一大半,只剩下数百人惊魂逃脱。
史思明几乎要气的吐血。不但粮食一粒没见到,还折损了宝贵的三千兵马。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史思明亲自动手,用皮鞭将史朝义打的皮开肉绽,死去活来。若不是身边的人劝阻,史思明几乎要将他活活打死。天黑之后,屁股和脊背上没一块好肉的史朝义被抬回府中,趴在炕上哀哀地哭泣。这顿鞭子挨的虽然痛彻心扉,但更让人担心的事情还在后面,那便是自己被抬下来时,史思明指着史朝义的鼻子说:明日我要你第一个去城头迎敌,要你第一个去死。
史朝义看得出,史思明在说这句话时眼中毫无父子之情,残酷决绝。史朝义知道,父帅不是在开玩笑。在如此严酷的情形下,父帅是不会考虑自己的生死的,他更在乎的是城池的得失以及他自己的处境。史朝义越想越怕,趴在床上痛哭不已。
第九三六章 夺城(七)
这一天虽然城里乱七八糟,但也并非全无好消息。北城的攻城唐军直到天黑也没有发动进攻,这让史思明长长舒了一口气。天黑之后唐军是无法攻城的,那么今日的偃旗息鼓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唐军也吃不消了。
自己的守军虽然已经到了极限,唐军的情形恐怕也比自己没好多少。夜里极度寒冷,他们的兵马在城外野营之中恐怕正在遭罪。而且三天的攻城,唐军和回纥联军损失惨重,死伤人数粗略估计恐达八九万之多,他们的手头也没有多少兵力了。在这个时候,他们怎还有心力去继续攻城。也许……也许再坚持几日,长安之围便可解了。
唯一让史思明担心的便是王源的神策军兵马。然而,神策军到现在也没看到影子,这说明什么?一直以来史思明都在思索着一个难以索解的问题。为何李瑁借回纥兵马来攻,却没有和王源的神策军合兵一处?为何李瑁跑去灵州即位,而没有在成都继位?那么结合现在的形势,史思明觉得他得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李瑁的登基其实并没有得到大唐其他人的认可,甚至是有可能在没有得到玄宗的允许下悍然登基。之所以如此,李瑁才不得不借用回纥之兵扩大实力,这也能解释为何王源的神策军一直没有出现在长安城左近参与攻城的原因。
如此看来,其实大唐内部已经分崩离析,玄宗和李瑁这对父子已经反目成仇。而李瑁如此凶狠的攻击长安,怕便是要夺回大唐京城之地,以昭显他的皇位的合法性。而这一点或许并未得到王源等人的支持。
想通了这一点,让史思明极为兴奋。这件事想通了之后便意味着,其实李瑁上次劝降圣旨所言的什么神策军将参与攻城的话都是讹诈自己,其实他根本调动不了神策军。甚至有可能神策军和他李瑁的兵马还是敌手。那这样一来,根本就没人帮李瑁攻城,这场危机或许很快就要过去。这之后粮道通畅,危机解除。自己再措辞严厉的去跟朝廷要一些兵马补充兵力,这长安城便永远是自己的。三大宫随便自己住,皇帝的宝座自己随便坐,自己便是这长安城中实际上的皇帝。
想着这些,史思明心情好了很多,他甚至有心情命人上了酒菜,自斟自饮了几杯。这之前他可是滴酒不敢沾,生恐坏了守城大事的。
一壶酒见底的时候,门外脚步急促,有卫士在门外沉声禀报:“禀报元帅,城外唐军营中射上来一封书信,请元帅过目。”
喝的醉眼惺忪的史思明大笑道:“呈进来。这李瑁莫不是又要来诓骗我么?他却不知他的底细已经被我识破了。”
卫士将信送入,史思明撕开信封看了几眼,笑声声振屋瓦:“李瑁啊李瑁,你越是劝我归降,便越说明你心虚。你说王源的兵马即将攻城,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归降,我只能说,你这些讹诈的话留着去吓唬三岁孩儿吧。”
史思明笑罢,伸手将信丢入火盆中烧成灰烬。卫士拱手道:“元帅,如何回复?”
史思明喝光杯中酒笑道:“回复什么?无需回复,命城头士兵射杀送信之人,这便是我给他们的回复。”
卫士领命而去,史思明兀自低声冷笑不已。
……
史朝义匍匐在床上,身上的疼痛让他难以入睡。几名伺候的女子都被他骂了出去,这些女子们的眼里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史朝义看的清清楚楚。若是在往常,她们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史朝义会揪着她们的头发一顿拳打脚踢。然而今日,史朝义却只能骂骂她们罢了,因为他实在起不了身,而且他也没心情去和这些贱人怄气。
二更更漏之声响过,史朝义也有些倦了,正欲昏昏睡去之事,忽然贴身奴仆老.胡挑了帘子进来,吹进来的冷风让迷迷糊糊的史朝义打了个冷战。史朝义张嘴欲骂,老.胡却抢先开口了。
“大公子,有客来访。”
“有客来访?大半夜的来的哪门子客?给我轰出去,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史朝义怒道。
“是田承嗣、曹集、骆悦几位将军要求见您,田将军说无论如何要请您见他们。”老.胡忙道。
“他们来作甚?”史朝义皱眉想了想,摆手道:“叫他们来见,不过我只能趴着见他们。”
“无妨,他们几位也都趴着被人抬着来的。”老.胡道。
史朝义这才想起,昨晚这三人均摊了一百军棍,屁股都开了花,怕是也还没法子站着。
不久后,从门外依次抬进来三张软榻来,榻上田承嗣等三名将军都趴在榻上,鱼贯被抬进史朝义的卧房之中。三张软榻被依次对着史朝义的床头摆好,榻上三名将军倒还不忘撅着屁股拱手行礼。
“参见大公子。”
史朝义也撅着屁股回礼:“三位将军有礼。”
一名仆役看这这四人对趴,撅屁股拱手的场景实在是没忍住,捂着嘴巴笑了一声。史朝义怒骂道:“滚出去,再笑便撬了你满嘴的牙。”
仆役们灰溜溜的逃了个干净,史朝义这才对三人拱手道:“家奴不懂规矩,回头我收拾他们。”
田承嗣拱手笑道:“无妨无妨,闻听大公子今日受罚,我等便想来探望一番。大公子无恙否?”
史朝义闻言悲从中来,哭丧着脸道:“无恙个屁,我的背和屁股都被打烂了。父帅把我往死里打,若不是有人拉住了,我今日便成了一具尸首了。”
田承嗣叹道:“史元帅也太狠了,人说虎毒不食儿,元帅怎能对大公子下如此毒手?那粮草的事情摆明不是大公子一人的过错,干什么拿这件事来责罚大公子?”
史朝义摆手道:“田大将军,快别提了。这一关我还不知熬不熬得过去你,父帅说了,明日要我上城守城,要我第一个去送死,哎,过了明日,你们几位怕是便要替我收尸了。”
田承嗣和曹集骆悦对视一眼,均微微点头。骆悦沉声道:“大公子莫要担心,或许元帅只是气话。元帅怎么会那么做?”
史朝义叹息道:“哎,你们不知道,父帅最近对我越发看不顺眼。他说我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个窝囊废。我瞧他不像是说假话。罢了,死就死吧,反正就这条命,他给的,拿回去便是。”
田承嗣低声道:“大公子莫要说这些丧气话。我等来见大公子是想跟大公子商议一件事的。”
史朝义睁着满是愁云的双目道:“跟我商议?那是什么事?”
“大公子知道么?外边又来劝降信了,刚刚我得到的消息,唐军冲城头射上了劝降信给史元帅。史元帅烧了信,连送信的唐军也射杀了。”田承嗣皱眉道。
史朝义呆呆的张着嘴巴道:“啊?有这事么?我却不知。这也不稀奇,父帅怎肯归降?父帅说了,他绝不会投降的。”
田承嗣轻声道:“大公子,这可是唐军的最后一次劝降,元帅彻底拒绝了他们,这之后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史朝义愕然道:“难道……难道你们竟然有投降之意么?”
田承嗣看了身边趴着的曹集和骆悦一眼,回头道:“大公子误会了,我们可并没有这想法。我们只是为大公子着想罢了。史元帅为报先帝知遇之恩,为大楚尽忠的想法我们是极为敬佩的,然而史元帅似乎并没有考虑周全呢。”
史朝义有些发愣,皱眉道:“你们的话,我怎么没听明白?”
田承嗣想了想道:“罢了,咱们把话挑明了说吧。大公子认为长安城还能守住么?”
史朝义摇头道:“我怎知道?咱们现在只剩下不足四万兵马,怕是很难守住了。但这又有什么法子?这事儿父帅做主,我说的顶个屁用。”
“大公子,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形势,觉得根本就守不住了。大公子说的对,我们只有四万守军了,而且已经无兵源补充。今日城中便因为拉夫征兵起了大乱子,老百姓都要起来造反了。咱们的粮食也没有,兵源也没有。朝廷也不管咱们,根本没有派兵来援。而且很快王源的神策军便将要加入攻城之战了。今日晚间,我的人已经回来禀报,说金州邠州方向有了动静,神策军正大举调动往长安进发。这种情势下,如何能守得住?”田承嗣道。
史朝义呆呆道:“这么说的话,那里还能守住?可是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田承嗣道:“大公子,现在只有你有法子了。您一出面,或许大伙儿还都有救。否则,我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了。一个也别想活。”
史朝义愕然道:“我能有什么法子?莫非你要我去劝父帅献城投降么?那不是叫我去死么?我一说出这样的话,父帅当即便会砍了我。”
田承嗣道:“当然不是要大公子去劝元帅。元帅心意已决,他连唐军送信的都射杀了,这已经是和唐人决绝了。”
“那你说怎么办?”史朝义道。
田承嗣叹道:“大公子啊,不知道你看明白情势没有,朝廷根本就已经放弃了我们了,他们既不主动送粮,也不增兵救援,就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死在这里。我们现在是四面楚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史朝义咬牙骂道:“说起安庆绪这个混蛋我就来气。反正我们要死了,我也不想称呼他是什么皇帝陛下了。这狗贼弑父登基,重用严庄那个狗贼。他们两个本来就对我史家不满,我们要死,他们怕是要额手相庆呢。安庆绪最担心的便是我史家找他算账,为先皇讨公道,他怎会救我们?这话我跟父帅说过,父帅却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呢。”
田承嗣挑指赞道:“还是大公子是明白人,这些事很多人都看不明白,大公子却一目了然。安庆绪干的那些事冷了多少人的心,他做贼心虚,最怕的便是有人不服他的皇位。而所有人之中,他最忌惮的便是史元帅。史元帅可是跟先皇一起揭竿而起夺得天下的功勋老臣,他当然恨不得史元帅死了才能安心。这些事史元帅其实也明白,但史元帅恐怕是为了先皇的拳拳之意而装作不知罢了。”
史朝义怒道:“所以我们才有今日,大伙儿都死了,安庆绪也高兴了,唐人也开心了,我们却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田承嗣轻声道:“所以,我们才来见大公子,事情或有可为。只要大公子肯做,那么咱们非但不会死在这里,而且会活的更好。”
史朝义愕然道:“此话怎讲?”
田承嗣低低的道:“大公子,唐人的招降书咱们都听到了。大唐皇帝说,只要我们献城投降,他便封你们史家为平阳王,让你们史家镇守东北两镇,那便是个土皇帝了,何等的自在荣光?咱们这些跟着史家的将领们也都会被饶恕,这是多么优厚的条件?可惜史元帅就是不同意。”
史朝义皱眉道:“是啊,我也觉得条件很好,但父帅不同意有什么法子?你不是说他刚刚还拒绝了最后一次劝降,还杀了对方的信使么?这么一来,唐人还怎会容我们活着?城破后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田承嗣道:“未必如此,大公子可以出面接受大唐的条件啊。”
“我?”史朝义撑起身子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道。
“是啊,大公子一定要说,史元帅不肯答应,你无能为力。但其实大公子你忘了,朝廷招降的便是你史家,大公子也是史家一员。大公子若是出面同意献城投降,朝廷也定是准许的。就看大公子有没有这个胆量了。”田承嗣道。
史朝义身上开始冒汗,他听明白了。虽然田承嗣一直没有明说,但史朝义听懂了。田承嗣是要自己出面代替父帅接受招降。如何代替,父帅是不听劝的,那只能是弑父一途了。
“不成不成,那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怎能跟安庆绪那样的狗贼一般,做出禽兽不如之事。不成不成,绝对不成。”史朝义头摇的像拨浪鼓。
“大公子想到哪里去了,我们的意思是,只需控制住史元帅,我等拥戴大公子领军,然后大公子出面接受招降便可。绝不会去做出什么不伦之事的。大公子你好好想想,咱们有必要全部死在这里么?朝廷也不待见我们,我们又要成为大唐的眼中钉。我们在这里死了,他们那些人还在看热闹。史元帅是不能背叛先帝的知遇之恩,您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将来朝廷封了你为平阳王,咱们还到西北逍遥去,这不是美的很么?造反的是安家,他们要当皇帝,倒要你史家去送死,这事儿说的过去么?”田承嗣静静道。
史朝义眼珠子乱转,脑子里激烈的思考斗争着。
田承嗣等了半晌,见史朝义难做决定,终于叹了口气道:“罢了,也不为难大公子了,既然大公子难下决定,此事便作罢便是。大公子若是觉得我等今日之言唐突,可以去跟元帅告密杀了我等,反正大伙儿也活不了几日了,早死几日也自无妨。等王源的兵马抵达,城破身死之日,希望大公子不要后悔今日没能果决明断。我等几人既是为了救自己和几万兄弟,也更是为了大公子着想。对了,大公子恐怕也活不到城破之日了,明日大公子就要被元帅逼着上城去守城了,明日咱们奈何桥上或许还能遇到。言尽于此,大公子,我等告辞了。”
田承嗣欠起身子拱手,曹集和骆悦也都撅着屁股拱手。田承嗣吸了口气,张口欲呼外边等候的仆役来抬走软榻走人,却见史朝义突然欠身道:“几位且慢。”
田承嗣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一丝微笑,沉声道:“大公子还有何吩咐?”
史朝义咽着吐沫低声道:“你们当真不会伤了我父帅的性命么?我不想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田承嗣等人连声道:“那是当然,我等可对天立誓。”
史朝义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低声道:“罢了,我信你们。你们说说打算怎么干?我想详细听听。
……
夜半时分,刺骨的北风在黑漆漆的长安城上空呼啸而过,天地间严寒冰冷,像是一座没有生气的鬼城一般。长安北城景耀门上,叛军守军们蜷缩在城垛下方,冻得缩起脖子蜷缩成一团,偶尔奋力舒展着冻得麻木的身子,嘴巴里喃喃的咒骂几声,希望这漫长严寒的冬夜早些结束。哪怕是天亮后再次陷入血与火的搏斗之中,那也比在凌冽的夜风中慢慢的被严寒吞噬要好。
寂静之中城下的永安渠一侧的街道上传来了马蹄之声,三四名骑士从黑暗中小跑而来,在清冷的风灯下拖拽出长长的影子。城头的叛军守军被惊动了,他们纷纷探出头去朝城门内侧张望,但见那三四名骑士下了马,沿着石阶缓缓下到了永安渠旁的小码头上,那里有几艘小舟静静的横在码头边。
“什么人,干什么的?”有人高声喝问道。
骑士中一人快步回到大道上,朝着城门方向走来,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我是田承嗣,张文冲呢?叫他来见我。”城下那人沉声喝道。
“原来是田大将军,小人告罪。张将军在城楼里歇息呢,小人这便去叫他。”城头喝问的士兵忙道。
不久后,负责景耀门城门守卫的副将张文冲睡眼惺忪缩着身子急匆匆的从城墙上陡峭的石阶上下来,快步来到正在大道上的田承嗣面前,拱手行礼道:“田大将军,您怎么来了?这大半夜的,听说您还有伤,怎不在住处将养?”
张文冲特意朝着田承嗣的屁股瞧了两眼,全军上下都知道田大将军被史元帅打了屁股板子,这才一日时间,恐难以愈合,故而觉得有些奇怪。
“去去去,少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四十军棍便能把老子打趴下了?挨了棍子便不管城防,不管你们这些龟孙子了么?”田承嗣啐道。
“是是是。卑职不是那个意思。”张文冲嬉皮笑脸的道:“大将军是来查夜的?您放心,我张文冲可丝毫不敢偷懒,兄弟们眼睛瞪得溜圆的盯着唐军呢,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兄弟们便立刻会知晓。”
田承嗣笑道:“很好,你办事我能不放心么?莫忘了,可是我一直竭力举荐你独当一面的。否则军中副将一大箩筐,轮也轮不到你。”
“多谢田大将军提携,卑职铭记于心。但不知田大将军来此有何吩咐?”张文冲拱手道。
田承嗣轻声道:“我要出城,你开了水闸门,让我坐船出去。”
张文冲吓了一跳,低声道:“田大将军这是要干什么去?史元帅可是严令禁止开城门的。昨晚光化门跑了一百多士兵投诚唐军,光化门守将万大宝都被史元帅给革职拿问了。卑职……”
“呸,你难道以为我是要出城投降唐军么?混账东西。我恰恰是奉元帅之命出城的。这是机密之事,告知你也自无妨,但你不可到处宣扬。元帅认为,我们死守城中恐难以退敌,故而命我乘船冲永安渠出城窥伺敌营布局,若是机会合适,我们可以主动出击袭击唐军营地。明白了么?”田承嗣低声道。
“哦。原来如此。”张文冲恍然大悟,点头道:“确实该想些办法了,不然再来几场攻城战,咱们可顶不住了。若是能找到机会偷袭敌营,那倒是个好主意。”
“嘘,噤声。这事儿是机密,可不要大声宣扬。弄得尽人皆知,那还是偷袭么?唐军也许在城里也有眼线的,若是唐军有所防备,我们岂非自投罗网?莫说了,时间紧迫,天亮前我还要赶回来,快命人开了水闸门,我们要出城去。”田承嗣低声道。
“卑职这便去办,大将军千万小心。”张文冲拱手道。
田承嗣拱了拱手,转身快步下到永安渠码头边,三名士兵已经上了一艘小舟,正操桨在手等候着。田承嗣一跃上船,摆了摆手。士兵们轻轻划桨,小舟离开码头,缓缓向城门下方的弧形桥洞无声滑去。
来到桥洞下方是,黑乎乎的一道屏障横在面前,将永安渠一分为二隔绝开来。那是控制永安渠进出长安城的一道铁闸。城楼中一阵骚动,数十名士兵推动机轴转动,粗大的铁链拉拽着厚重的水闸从淤泥之中缓缓升起,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阵沉积在河底腐烂的树枝树叶和淤泥的腐败气味。水面翻腾之际,水闸离开水面,向上悬起丈许高停在空中。
“出城。”田承嗣低声催促道。几名亲卫奋力划桨,从恻刀一般悬在头顶的铁闸下方快速通过,穿越圆弧形的数丈长的桥洞,在后方铁闸落水的巨大轰鸣声中,小舟顺利的出了景耀门。
迎面一股寒风凌冽强劲,吹得小船几乎停滞不前,但田承嗣也顾不得了,亲自操起一只船桨帮着划船,小舟迎风顺着水渠往北而去,不久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九三七章 夺城(终)
唐军大营中,李瑁正在温暖的大帐中酣睡,忽然间他被一阵喧闹嘈杂之声惊醒,李瑁一骨碌爬起身来,见帐外人影瞳瞳火把闪耀,李瑁吓了一跳,连声召唤内侍。
“李进忠,李进忠,发生了什么事?快去瞧瞧。”
李进忠是李瑁的贴身内侍,闻言衣衫不整的奔出帐外打探,不久后飞奔而回,喘息禀报道:“启禀陛下,听说是抓到了长安城中跑来窥伺的叛军奸细,李光弼正在带人审问,所以有些纷扰。”
“哦。”李瑁松了口气,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李瑁重新钻进被窝里打算继续睡,这等事也范不着去过问。但很快,帐外再有人声响起,李瑁听的清清楚楚,那是李光弼的声音。
“李内侍,快去禀报陛下,就说臣有要事求见。”
李进忠的声音传来:“李大帅,这大半夜的求见什么?陛下刚才都被你们吵醒了一次了。”
“废什么话。快去禀报,我说了有要事求见。”李光弼喝道。
李瑁一骨碌爬起身来,在李进忠刚刚回头禀报完毕时,他已经穿戴整齐出了内帐来到外间大帐之中。大帐中灯火通明,李光弼去全副武装站在帐内,他的身旁数十名亲卫押着四名五花大绑的人站在那里。见李瑁出来,李光弼和众亲卫忙跪拜行礼。
李瑁揉着眼睛道:“怎么回事?李光弼,发生什么事了?”
李光弼沉声道:“我值守士兵抓到了四名从永安渠偷出城的叛军细作,臣刚才已经做了询问,特来禀报陛下。请允许城先给陛下道喜了。”
“道喜?何喜之有?”李瑁不解道。
“给田将军他们松绑。田将军,你自己跟我大唐皇帝陛下说吧。”李光弼微笑道。
士兵们迅速给四名五花大绑的叛军细作松了绑,四人立刻跪下给李瑁磕头。其中一名黑脸阔口身材高大的叛军沉声道:“罪人田承嗣叩见大唐圣主皇帝陛下。”
“怎么回事?”李瑁尚自没弄明白。
田承嗣立刻开始说明来意,滔滔不绝的说了盏茶功夫,李瑁脸上的神色从惊讶变成了惊喜,兴奋之色难以抑制。
“快,来人赐座上茶。田将军原来是为此而来,朕要好好的听你说说。”李瑁叫道。
“陛下,罪臣不敢坐,罪臣的时间也有限,天亮之前必须赶回去,否则为史思明知晓,事情便败露了。罪臣只希望皇帝陛下能给个答复,罪臣刚才提出的条件,皇帝陛下和李光弼大帅能否应允。若是能应允这几个条件,罪臣便可回去告知众人,明日便按照计划实行了。”田承嗣咽着吐沫道。
李瑁看了李光弼一眼,李光弼会意,两人走到内帐之中。李瑁低声道:“你觉得如何?”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这不是我们一开始便希望的么?若能成事,长安便到手了,还能白得四五万叛军投诚,我军实力大增啊。”
“嗯……就怕有诈啊。万一被他们坑一次,损失一些兵马,岂非攻城无望?”李瑁道。
李光弼呵呵笑道:“陛下多虑了,这田承嗣所言之事毫无破绽和漏洞,编也编不出这么完善的理由来。据他所说,城中现在已经粮食告罄,百姓们也起了暴乱,这两件事我们不都是得到消息了么?白天城里乱成一团,瞭望哨说城中似乎有多处打斗,那不是民变是什么?还有,昨日东南方封锁粮道的骑兵击溃了偷偷出城的三千叛军,那不就是田承嗣口中说的要去运粮的兵马么?这两件事都对上号了,足见田承嗣所言不假。可见城中现在已经危机四伏,史思明还执迷不悟,他手下的人自然不肯等死。咱们本来就是要封他为平阳王,让他镇守东北的,替代安禄山原来的位置的,现在给他儿子还不是一样?”
李瑁沉吟道:“你说的很对,既如此,咱们便应允了他,按照他所说的计划配合行动便是。只是,朕昨日刚下旨命王源的兵马赶来,是否要下旨让王源的兵马停止前来?”
李光弼想了想道:“那倒是不必了,咱们拿下长安也需要休整,索性陛下下旨命王源的兵马去攻潼关去。让他啃了潼关这硬骨头,之后臣休整完毕,再领军去攻下洛阳,让王源他们去清扫周边的小城池。总之,大功劳不能让他染指,叫天下人知道,没有他王源,陛下一样可以平息叛乱。让天下人都明白,平叛并不是只有他王源才能做到,他的拖延只是另有企图。”
李瑁点头道:“好,便这么办。打了潼关后,让他撤回金州待命,不准他的兵马踏入长安境内。哎,朕现在开始担心,这厮手中这十多万兵马该怎么应付了,朕有心要夺他兵权,又怕他造反。”
李光弼抚须道:“不可操之过急,眼下要务便是一步步的平息叛乱,稳固陛下的皇位。待天下安定,再回头收拾他不迟。”
……
清晨清冷的薄雾尚未散去,史思明已经早早的起床,洗漱之后在亲卫的伺候下披挂盔甲。史思明知道。今天是关键的一天,若今天唐军依旧没有攻城行动的话,若是王源的兵马还未出现在长安西城外的话,那么自己昨日的预测便是事实,李瑁调动不了王源的兵马,而且唐军也无力再发动攻城作战了。
然而,史思明刚刚披挂完毕,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热腾腾的早饭的时候,坏消息便传到了皇城之中。城头守将飞马来报,唐军营中正在整顿兵马准备攻城了。
史思明很是诧异,再三确定了王源的兵马并非出现在京城左近的消息后,史思明将唐军的行动定以为这是最后一次的尝试。也就是说,只要顶住这一次的攻击,唐军必退。
史思明立刻上马,带着贴身的亲卫赶赴芳林门城楼。在一片杂乱的号令和嘈杂声中,史思明登上了城墙。让他意外的是,手下将领均已经齐刷刷的披挂完毕,正列队在城墙上等候着他。其中竟然有昨日被自己打的皮开肉绽的史朝义以及前日挨了板子的田承嗣骆悦曹集等人。
“参见史元帅。”众将齐齐拱手见礼。
史思明微微点头,投去赞许的眼光。在他看来,即便自己对将领们苛刻的很,他们还是会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的。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了守住城池,而非是私人恩怨。
史思明缓步走到史朝义面前,史朝义面色惨白,眼神有些游移,但史思明没有多想,微笑道:“朝义,身子还挺得住么?”
史朝义看了一眼田承嗣,低声道:“父帅,儿子还挺得住。”
史思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莫怪父帅狠心,当此之时,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对你严厉,如何服众?”
史朝义咬着下唇低声道:“孩儿明白。”
史思明看着史朝义的样子觉得他和平日有些不同,但一想,恐怕是身上的伤势和第一次在城头参与守城的胆怯所致,故而也没往深处想。史思明再缓步走到田承嗣面前,沉声道:“田承嗣,本帅没有看错你,你还是来了。”
田承嗣沉声喝道:“卑职怎会缺席任何一场战斗,卑职是一定会在的。”
“好!这话听着提气。田承嗣,本帅之前确实急躁了些,希望你不要计较这些。”
“元帅说哪里话,元帅待我等有若父子,我等得元帅提携眷顾,焉能因为元帅的责罚便心生怨怼。”田承嗣大声道。
“很好,你们都很好。”史思明呵呵而笑,转过身来对着城下涌涌而动正准备组织攻城的唐军观察了一会,回身对着众将士喝道:“诸位挺好了,今日之战是关乎胜败的一战,但今日能守城成功,唐军便无力再战。所以今日我们要齐心协力,打的他们落花流水,叫唐军知道,长安城在我们的手中,便是天皇老子也别想夺回去。此战胜利之后,本帅会替你们向朝廷请功邀赏。今日之战,人人需戮力死战,不得有半分退缩。死战者重赏,萎缩者,本帅将率亲卫督战执法,当场格杀。都听明白了么?”
城头上叛军将士齐声喝道:“明白了。”
“好,各司其职,准备迎战。”史思明喝道。
众将领齐声拱手称诺,之后飞快的散开,各自回到自己戍守的城墙方位布置守城,城头上顿时一片忙乱。
史思明来到田承嗣面前道:“田承嗣,今日之战定然极为激烈,你和曹集骆悦朝义几个身上都有伤势,能吃的消么?若是觉得吃不消的话,可以去光化门和景耀门处守城,这里本帅亲自指挥。”
田承嗣摇头道:“元帅,我们不会走的,我们就在这里守城。元帅在哪里,我们便在哪里。我等要誓死保护元帅的安全。”
史思明笑道:“不是保护我,而是保护城池不失。既然你如此悍勇,那你们便还在这里跟本帅一起拒敌。但本帅眼皮底下可揉不得沙子,打起来可顾不得你们身上的伤势,若是动作慢了,少不得还是呵斥怒骂的。”
田承嗣微笑道:“无妨,元帅不必顾忌。”
城头守军忙乱准备之事,城下的唐军也在迅速的做着攻城的准备。唐军几乎全军出动,除了留下三千人护卫李瑁的亲卫兵马之外,其余六万兵马以及一万多受了轻伤但还可参加战斗的兵马倾巢出动,在营前组成了密密麻麻的攻城态势。李瑁和李光弼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即便今日若情势没有按照昨夜田承嗣口中所言的那般进行,这场攻城战也会按部就班的进行。今日要不惜一切代价,给叛军最后一击。
辰时后,号角长鸣鼓声震天,唐军的攻城战正式开始。这一次唐军没用动用投石车的轰炸,而是直接便开始了对城墙的冲锋。数万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到距离城墙百步以内的距离,然后顶着盾牌疯狂的越过护城河冲到城下。没有任何的前.戏,攻城肉搏战便正式打响。
城上的守军和城下的攻城兵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开始了残酷的短兵相接。很短的时间内,双方便产生了大量的伤亡。
城头上,史思明带着百余名亲卫在城墙上游走,他们手中的兵刃不是用来对付攻城兵马的,而是对付那些萎缩不前,不敢拼命的守军士兵的。史思明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在箭矢和刀光之中来回穿行,亲手斩杀了五六名怯战的士兵。
在这种强力的督战之下,守城叛军发挥了巨大的潜力,他们死死的将攻城兵马压在城墙下,半个时辰过去,唐军硬是没摸到长安城头残破的城砖。
打退了唐军在芳林门东侧一股汹涌的攻击后的间隙,史思明感到口干舌燥,身上汗水淋漓。心中感叹毕竟年纪不饶人,再不复当年年轻力壮之时,可以连续战斗几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元帅,来喝口水吧。”站在城垛旁的田承嗣举着一个水囊朝着史思明挥手。史思明虽然不明白为何田承嗣打仗的时候身上还挂着水囊,但他刚才目睹了田承嗣守城时的勇武,心中甚是欣慰,不疑有他,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大帅,喝口水歇口气,今日之战还有的打,需要保存气力。大帅若是累倒了,对士气大损。”田承嗣龇牙笑着,史思明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强,似乎掩盖着什么东西。但他还是毫无怀疑的点头拿起了水囊。
水囊中的水清凉可口,一股冰凉入候,让史思明燥热的身子变得冷静。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咽喉处的冰凉中似乎带着一丝刺痛。他惊愕的一低头,喉咙一侧刺痛无比,下一刻田承嗣的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史元帅,请你莫要妄动。否则刺穿了喉咙可莫要怪我。”
史思明大惊之余,看清了眼前的形势,一柄匕首正顶在自己的喉咙上,拿着匕首的人正是田承嗣。
“田承嗣,你作甚么?狗贼,你好大胆。”史思明怒道。
“史元帅,请你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守城,即刻献城投降。”田承嗣冷声道。
“狗贼,原来你是唐军的奸细。”史思明怒骂道。
“元帅,我可不是奸细,我只是为了兄弟们着想。你一意孤行,已经葬送了数万弟兄的性命,我是为剩下的数万弟兄们考虑。唐人给的条件如此优厚,你却执意不肯,非要为了安庆绪卖命。安庆绪视你如敌,你却还要为他效力,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田承嗣冷笑道。
“狗贼,本帅的事要你来问。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来给我剁了这狗贼?”史思明无视喉头利刃,厉声对着周围的亲卫和几名将领喝道:“他不敢杀我,他杀了我你们便将他碎尸万段。”
呆呆站在一旁的一干亲卫闻言缓缓靠近,一旁的曹集骆悦等人也似乎举着刀剑靠近。忽然间刀光闪动,几名靠近的亲卫身首异处,曹集骆悦二人手中的兵刃上鲜血宛然,正是他们两人突然出手,将逼近的几名亲卫斩杀。
“原来你们……你们串通一气。你们这些狗贼。”史思明大怒道。
“元帅,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此执迷不悟,不就是想霸占着长安城不走么?为了能偷偷的坐在那个宝座上,你甘愿我们十多万兄弟为你陪葬?你倒是自私的很,每天睡在皇宫里,抱着宫里的嫔妃宫女们快活,我们这些人在城里抢一两个女子乐一乐都要被你呵斥。我们为你卖命,你是怎么对我们的?被你打的皮开肉绽。你的亲儿子你都不放过,差点把他打死。你以为大伙儿对你还心服么?早就已经对你失望了。这等情形下,你还不愿意献城投降,可见你根本不拿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当回事。所以我们只能出此下策。”骆悦咬牙狞笑道。
“一群狗贼,你们胆敢如此。”史思明怒骂道。
“莫要乱骂,我们是狗贼,你的亲儿子算什么?”田承嗣笑道。
“你是说……此事朝义也有份?朝义……朝义,你这逆子,你给我滚出来。”史思明骂道。
史朝义面色惨白的从曹集身后的士兵群中走出来,不敢直视史思明的眼睛。
“父帅,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呸,你这逆子,你敢算计你的父亲。”
“父帅!我也是为了我们史家好,我们史家……”
“住口,你这逆子,跟着外人来算计我,你畜生,早知今日,当初你生出来便该将你溺死在尿桶里。”史思明怒骂道。
“父帅,你是该这么做,否则我也不用昨日差点被你活活打死。或者是今日死在这城楼上。父帅,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们和唐朝皇帝已经议定,但献城投降,之前的条件全部兑现。形势若此,父帅你为何还要固执。”史朝义静静道。
“休想我如你们的愿,本帅最恼你们这些逆贼。现在磕头认错还来得及,我或许还会绕你们一命。”史思明怒喝道。
田承嗣失去了耐心了,在这么下去,城头左近的兵马都要赶过来了,要是被他们全部知道情形,几名忠于史思明的将领是绝对不肯罢休的,会坏了大事。
“史元帅,再问你一遍,你下不下令?”田承嗣狞笑问道。
“呸。”史思明一口浓痰啐在田承嗣的脸上,他觉不相信田承嗣敢对自己不利,自己对他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这个人跟条狗一样被自己收养,他绝对不敢对自己如何。
田承嗣伸手擦去脸上的浓痰,沉声道:“最后一次问你,下不下令。”
“休想!”史思明倔强的像个不知进退的懵懂少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倔强,明明他已经看到了田承嗣目光中的凶光闪烁,但他还是不能在这个人面前低头。
“那我便对不住了,史元帅,为了数万将士的性命,卑职只能这么做了。”田承嗣狞笑道。
“别动手,田将军,说好了不伤我父帅性命的……说好了……”史朝义感觉不对劲,大声叫道。然而,他的叫喊声在半路上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从史思明脖子里喷出的一股热血,直冲冲的击打在田承嗣的脸上。接下来,史思明的身子像是一个木偶一般的翻倒,头朝下摔落到城墙之下。
“田承嗣,事前说好了的啊。你为何要这么做啊。”史朝义痛哭流涕的叫道。
田承嗣满脸血污,状极恐怖,手中握着滴血的匕首沉声道:“大公子,你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换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大公子,莫要妇人之仁了,赶快下令投降吧。”
在史朝义哀哀地哭泣之声中,田承嗣骆悦曹集等人迅速宣布了拥戴史朝义为元帅的命令。部分目睹了刚才那一幕的将领和士兵们迫于形势只得俯首。不久后,史元帅阵亡的消息传遍全军,全军上下一片惊愕,士气大落。史思明死了,最后那根绷紧了的弦就断了,没有了史思明的强力督促,守城便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事已至此,他们只能拥戴史朝义为元帅。
不久后,他们得到了史朝义宣布为了保全众将士献城投降的命令。这个命令让所有人松了口气,因为史元帅一死,这便是唯一的出路了。史朝义之举倒也识时务知大局,知道事不可为的正确选择。
一时间城上早已准备好的投降的白旗在城楼上开始舞动,十几面白旗在阳光下白花花的刺眼,守城士兵开始停止抵抗,而攻城唐军阵中也响起了停止攻击的鸣金之声。
唐军阵前,本来还眉头紧锁的李瑁和李光弼等人看到了城头竖起的白旗喜出望外。他们也长长松了口气。田承嗣昨日所言没有说假话,他说今日在城头胁迫史思明投降,现在看来他兑现了他的承诺。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长安城终于被我们攻下了。陛下可以堂堂正正的在京城皇宫之中统率万民,治理大唐了。”李光弼第一时间向李瑁送上道贺。
李瑁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强自镇定道:“这只是朕恢复大唐繁盛的第一步,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李光弼笑道:“确实有很多事要做,但陛下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登上龙辇风风光光的进京,长安城中的百姓将会夹道欢迎陛下的到来。臣这便去接受史朝义田承嗣等人的投降,让他们为陛下打开长安的城门,迎接陛下进城。”
一个时辰后,唐军和回纥联军从已经洞开的芳林门鱼贯而入。城中四万多叛军已经尽数下城列队,他们按照李光弼的要求将兵刃全部解下堆成三座小山一般,空着手站在城门内广场上。唐军进入后,将四万多叛军纷纷押解至几处广场看押,骑兵迅速穿插全城,将零星抵抗的叛军消灭干净,控制了长安城的角角落落。
第九三八章 方向
(月初了,免费月票可以给了。)
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得知消息欢声雷动,他们从家中涌上街头,扶额相庆。得知皇帝即将进城,百姓们拥挤在北城门到皇城的道路两旁,无比期待着李瑁的到来。李光弼派出大量兵马维持街道上的秩序,命人将街道上的杂物和尸首清理干净,准备迎接李瑁的到来。
中午时分,冬阳高照之下,鼓乐齐鸣之中。早已等的心焦的李瑁身着盛装登上龙辇,在数千名唐军亲卫军长长的队伍的护卫下,从北城大营之中缓缓向芳林门前进。芳林门城楼上下,龙旗招展,士兵肃立,静候龙辇的到来。
进了城门踏入长安大街之上,龙辇所到之处百姓军民跪拜高呼万岁,声震天际。
李瑁坐在崭新的龙辇上,透过阳光下照得明媚华美的明黄华盖伞下的金色流苏看着周围的一切,微笑挥手之余,心情畅美难言,志得圆满。
自己终于夺回长安了,终于能够和父皇一样坐拥天下了,这才不久前还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情,而自己居然做到了这一点。多年来,自己蜷缩于父皇的威严之下,忍受着人们背后的指指点点,独自将屈辱和痛苦吞进肚子里。而现在,自己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自己已经是大唐的新主人,之前所受的痛苦要百倍的讨还回来,父皇曾经带给自己的屈辱自己也要洗刷干净。将来,谁要是在替一句以前的事情,自己将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的头砍掉。谁要是再对自己有轻蔑之态,自己也将让他明白轻视自己的代价。谁也不能在对自己无礼,对自己指手画脚。父皇也不行,虽然他默许了传位给自己的事情,但那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而已,但有可能,他是绝不会让自己登基的。父皇对皇位的留恋甚于任何人。只能说时势造就了机会,而自己抓住了机会。自己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自己的宝座,自己要牢牢控制住大唐,不能让任何人有觊觎的可能。
虽然心中的激动和兴奋难以形容,但李瑁心中却有着一丝遗憾。如此甚大的场景,自己只能独自享受,并无可分享之人。若是那个自己一直都无法忘记,无数个夜里带给自己痛苦和思念自责的那个人儿此刻陪着自己,那一切便完美了。而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她一定没有死,自己百分百的肯定她在马嵬坡上被王源救下了,之后的一切调查行动也确定了她一定在王源的手里。王源这个狗贼,不仅野心昭昭,甚至连自己心爱的人也霸占在身边。一想到杨玉环有可能成为王源的枕边人,李瑁心中的痛恨便无比强烈,他恨不得将王源撕成肉片。
长街上,长安军民为他们的皇帝的到来而跪地磕头高声欢呼,却不知他们的皇帝正在为了一个女人而纠结痛苦,恨得咬牙切齿。
龙辇直奔皇城,李瑁迫不及待的在太极殿上朝,当他的屁股终于坐在太极殿那张宝座上的时候,面对着殿中跪了一地的大小文武官员叩首朝贺的时候,李瑁才真正的安下心来。掐了一把大腿,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自己真正是大唐的皇帝陛下了。
接下来,不少从成都跑来投奔的官员们最为期盼的时刻来临了,李瑁开始封赏群臣,几乎人人高升,皆大欢喜。封赏完毕,李瑁率群臣至庙社拜祭天地祭祀先祖,闹腾的一时不休。随行文人记下了这一刻的情形,诗曰:钟鼓旌旗引六飞,玉皇初著画龙衣。泰坛烟尽星河晓,万国心随彩仗归。
……
就在李瑁热热闹闹的封赏群臣,祭祀天地祖先,尽情庆祝他真正成为大唐之主的时候。长安西南四十里外,王源和高仙芝率神策军于一处名叫枣林镇的小镇会师。
对于长安城中情形,王源已经得到了禀报,李瑁在今日上午已经进了长安,神策军的到来已经迟了一步了。
神策军将领之中弥漫着一种沮丧的情绪,没想到李瑁真的拿下了长安了,守长安的叛军居然投降了,这简直难以置信。这件事多少有些让人尴尬,神策军本来有实力拿下长安的,可是大帅并没有选择强攻长安,现在倒好,让李瑁攻下了长安,这岂非说神策军无能么?这件事大帅也一定是极为懊悔的,恐怕他也会懊悔之前没有痛下决心攻打长安,以至于现在情况窘迫。
然而,众将从王源的脸上却没看到任何的沮丧和失落,王源身边的人当然知道王源的真实想法。神策军并非没有夺回长安的实力,而只是王源不愿以这种肉搏换命的方式来夺回长安。要将这十多万精锐兵马尽数投入长安之战的绞肉机中损失大半,这代价对王源而言是无法承受的。当然,王源平静的外表下其实也掩盖着他惊讶的心思。千算万算没算到叛军会投降。虽然事前自己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而且自己记得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后期,史思明确实曾经归降朝廷,但现在历史的走向轨迹已经无迹可寻,自己也尽量不会按照历史的走向来预测事情的结局。然而,这一幕还是发生了。
王源认为,这并不能说明历史上了正轨,因为消息称史思明为其子史朝义和部将所杀,史朝义和田承嗣的主导下献城投降,而非史思明本人。这说明历史的走向还是混乱无序的。
现在的情形是,李瑁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他抢先一步夺回了长安,而自己的神策军便也没有机会进入长安了。两天时间,李瑁给自己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圣旨是要自己领军逼近长安,随时准备支援他的攻城。第二道圣旨是让自己的兵马不准进入长安,而借道长安南郊的官道去攻打潼关。两道圣旨是自相矛盾,王源读懂了两道圣旨背后的转变。第一道圣旨和第二道圣旨之间可能便发生了叛军准备投降这件事,所以本来处于攻城窘境中的李瑁便立刻下达了第二道圣旨,不许自己染指分毫。
当晚,在和高仙芝的商议之中,高仙芝也确认了王源的想法。事已至此,王源倒也没有多少沮丧。反正自己并没有打算付出巨大代价死攻长安城,那么李瑁付出八九万人的代价夺下了长安,也是他应该得到的成果。只能说自己没他这么心狠手辣,没他这么把人命当成草芥的魄力。自己终究还不是一个能为了目的不惜一切之人,跟这位大唐新皇帝比,这方面倒是一大弱点。然而,在王源看来,李瑁夺回长安也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王源倒是很像看一出好戏。
现在的问题是,是否要遵照李瑁的旨意率兵攻打潼关。明显经过长安大战之后,李瑁暂时无力攻击潼关。而若不夺回潼关和洛阳,长安其实还处在随时被叛军攻击的位置上,李瑁也不会安稳。李瑁此举便是利用自己的神策军替他稳固局面。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即便如此,王源和高仙芝还是决定兵发潼关,这倒不是因为李瑁的圣旨的要求,而是这原本就是王源和高仙芝定下的计划。无论如何,先平叛后解决其他问题已经是两人的共识,哪怕就算被李瑁有所利用,那也只能先让李瑁偷着乐去。
决定下来后,次日上午,大军从枣林镇开拔。从长安城南三十里外浩浩荡荡的开过,直奔长安以东的潼关而去。在神策军大军通过长安境内之时,数万回纥骑兵在十里外进行着严密的警戒,王源和高仙芝知道,那是用来防备自己的。两人嗤之以鼻,神策军丝毫没有因为他们而做什么应对,施施然途径而过。
……
十二月二十一日,神策军抵达潼关,稍加休整,便开始了对潼关的猛攻。
潼关的地势,从西往东攻击,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但从东往西攻击,那却容易的多了。潼关以东地势平缓,这座关隘本就是为了保护关中之地的都城长安而建,所以这样的地形也不足为奇。虽然守关的叛军在潼关东面修建了不少工事和防御设施,守关的兵马人数也有六万之众,但在面对神策军的强大攻击面前,这些都土崩瓦解。
神策军的神威炮一发威,霹雳弹数百颗一落进潼关内外的工事和城防内一开花,叛军便立刻知道这关隘守不得了。这么小的关隘,兵马又多,被神威炮这么堵在里边轰炸,那岂非活活挨打。于是攻城战开始的第二天,神策军甚至没有进行像样的进攻,潼关守军便分崩离析,守将带着六万兵马逃之夭夭。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王源的大军正式占领了潼关。此关收复,预示着长安城的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证,而且通向洛阳城的最后一道障碍被一脚踢开。东边的大楚国都城洛阳城就像是被拔了衣衫的女人赤裸裸的暴露在攻击之下。
腊月二十五日,李瑁派人前来宣旨。嘉奖了王源和高仙芝一番后,圣旨下达了让王源和高仙芝暂缓进攻洛阳的命令。说什么年近年关,且待年后进攻,让将士们安稳过个新年云云。在王源和高仙芝看来,这道圣旨是很奇怪的,攻破潼关后岂能不一鼓作气攻击洛阳,此刻停兵于此,岂非是给了叛军准备的机会。而且很有可能会节外生枝。
两人商议下来,得出了唯一的可能,那便是李瑁根本不希望神策军攻下洛阳,也不希望神策军收复任何一座大城池。因为每收复一寸土地,王源的威望便高一分,功劳便大一分,民心便向一分,这恐怕是李瑁最不愿看到的。
王源倒是不在乎什么军功和夺城,王源只是忧心于事情有变。叛军现在被逼到了墙角,很难说他们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趁势追击,哪怕便是将叛军尽数逼在洛阳城中,也比呆在潼关让他们自由自在的乱来要好。
然而,李瑁既然下旨了,自己既然还不想在这时候和他撕破脸皮,那这圣旨便不能违背。王源只得下令兵马在潼关驻守休整,一方面密切派人注意叛军的动向。
新年很快到来。除夕之夜,王源邀请了军中将领聚集一堂,以简陋的酒菜设宴,权当是新年的年夜饭。众人喝的薰薰然,都已经有些失态的时候,有亲卫匆匆而来,向喝的醉眼惺忪的王源禀报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一下子便让王源的醉意顿消。
……
长安失守的消息在二十多日前便传到了洛阳,得知史朝义杀父献城投降的消息后,安庆绪怒不可遏,在寝宫中打砸怒骂一番后,急急忙忙召来严庄商议对策。
近几个月来,严庄过得很滋润。自从协助安庆绪即位之后,严庄变成了大燕国的实际掌权者。不但身任丞相之职,还手握着大燕国除了史思明所部的十几万兵马。安庆绪对严庄以兄长称呼,对严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严庄知道,只要能让安庆绪吃好玩好乐好,安庆绪便什么都不会想,所以严庄投其所好,让安庆绪尽情享乐,军国大事甚至都不去禀报安庆绪。因为安庆绪也不会怪罪他,去上奏了,也不过是一句:“兄长见事为之便可,兄长办事,朕岂有不满意之理。”。这种情形下,大燕国的皇帝与其说是安庆绪,还不如说是严庄来的准确。
但严庄确实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他可比安庆绪清醒了不知多少倍。安庆绪可以花天酒地的享乐,他严庄可不能这么干,否则大燕国便完了。
李瑁登基的消息传来时,严庄着实高兴了一番。因为他觉得,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李瑁来继承,李瑁跑去灵州登基,却不在成都登基,这说明里边是有猫腻的。严庄觉得,大唐内部一定会因为皇位的争夺而起纷争,这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严庄甚是惊讶。大唐内部非但没有内乱,而且传来消息说,玄宗竟然退位为太上皇了,也就是说李瑁的继位竟然是合法的继承,而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复杂。
那么问题来了,李瑁继位后立刻联合了回纥十万兵马攻打长安,这问题可就严重了。虽然在严庄看来,史思明迟早是要翻脸的,但他毕竟驻守在长安,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他现在是众矢之的,所以洛阳才能这么安稳。长安若失,下一步也就轮到洛阳了。
大唐猛攻长安的时候,严庄本来是有心去命潼关的兵马救援的。但考虑再三,严庄还是放弃了。因为在严庄看来,光是一个王源的神策军便让人头痛不已,在加上李瑁的十六万兵马,长安城是必失的。自己与其命潼关的兵马去救援,还不如保存实力,早做打算。
长安陷落的消息传来,严庄正在府中同几位幕宾喝酒聊天。消息传来,几位幕宾惊的面无人色,而严庄却面不改色若无其事,端着酒杯的手连抖都没抖一下,因为这件事他早就预料到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严庄喝干了杯中酒。
“严公,这可如何是好?长安失守,屏障丢失,唐军恐要反扑潼关洛阳了。如此时候,严公焉能若无其事?史元帅怎么会连手下人的反叛都没有察觉,这下完了,我大燕国危矣。”幕僚们惊慌道。
严庄拂袖道:“你们懂什么?该来的终究要来。史思明确实死的冤枉,但即便史朝义和田承嗣他们不作乱,长安也是保不住的。这件事早在我意料之内了。”
众门客呆呆的看着严庄,一名幕僚伶俐的很,拱手笑道:“原来严公早已预料到了,那便好了。严公既早有预料,那便必有对策了。”
众幕僚也反应过来,纷纷笑道:“那是那是,严公有前晋谢公之风,大事临头处变不惊谈笑自若,原来是心有丘壑之故。”
严庄淡淡道:“我可没有谢安那么有本事,不过这件事倒确实在我意料之中。诸位,再喝一杯酒,陛下恐要宣我觐见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严庄走进安庆绪寝宫的时候,安庆绪正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红着脸来回乱走,见严庄进来,安庆绪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三步两步上前来抓住严庄衣袖叫道:“兄长,大事不好了。”
严庄拱手道:“臣严庄参见陛下。”
“哎呀,这时候还行什么礼?长安城丢了。该死的史朝义,这狗贼居然杀了史思明,献城投降了。这不仁不义猪狗不如的狗贼。”安庆绪怒骂道。
史思明神色古怪的看着安庆绪,安庆绪愣了愣,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脸色通红。史朝义固然不仁不义猪狗不如,自己不也是杀了自己的父皇安禄山夺了皇位么?自己可没权利骂史朝义,因为自己和他是一路人。
严庄没有让安庆绪尴尬下去,沉声道:“陛下,长安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陛下不必担心。臣早有对策了。”
安庆绪喜道:“原来兄长早有对策了,那可太好了。朕就说兄长无所不能,怎会没考虑长安失守之后的善后?让朕猜猜,是不是兄长决定死守潼关?将唐军阻击于潼关之西?”
“陛下,潼关也是守不住的,别看现在有六万大军驻守,但这六万兵马只是做做样子。若是唐人大举来攻,潼关旦夕便破。”
安庆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愕然道:“潼关要是也丢了,洛阳岂不完了么?朕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该考虑离开洛阳了,这里很快也要大军压境了。”
严庄带着淡淡的鄙夷看了安庆绪一眼,微笑道:“陛下,洛阳是我大燕都城,岂能说走就走。陛下要是离开洛阳,岂非军心大散?”
“那怎么办?难道等着唐军压境不成?离开这里回范阳去,起码还能拖得一时。”
严庄皱眉道:“陛下,回范阳又当如何?洛阳若失,回范阳不是让他们瓮中捉鳖么?他们会一路北上,将我们压缩在幽州妫州,再往北便是契丹的地方了,你以为契丹人会允许我们去他们的地盘称帝?”
安庆绪面色煞白,呆呆道:“兄长这话岂不是说,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我大燕兵马和他们可以一战么?咱们还有十几万兵马呢。”
严庄摇头道:“死战可不是好主意,陛下不要担心,臣说了,臣已经有应对之策了。这个局面,臣在几个月前便已经预料到了。臣也早就开始了准备。”
安庆绪喜道:“那你快说给朕听听,不然朕今晚是没法睡觉了,朕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是揣了头野猫一般抓挠的难受。”
严庄微笑道:“陛下安心,容臣奏禀便是。”
君臣落座,在安庆绪期待的眼神中,严庄缓缓开口道:“陛下,我大燕国如今的不利局面,其实始于去年史思明攻蜀地为王源所败之事。从那一战开始,我大燕便处于守势了。若当初史思明能攻陷蜀地,我大燕国早已灭了大唐,高枕无忧了。此时之局,祸根便在当日。”
安庆绪皱眉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朕问的是眼下的局面该如何应对。”
“陛下莫要如此心急,容臣慢慢的说便是。当日攻蜀失败后,臣说服了先皇同意我领军南征。因为臣看的清清楚楚,我大燕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必须要夺取东南之地。一则,东南之地地域广阔物产丰饶,非北地所能比。夺了东南半壁江山,则无论财力兵力都得保障。昔日我大燕国兵马势如破竹攻陷长安,将李隆基压迫在蜀地一隅,本来可以一举而破之,但却为何让他们缓过劲来的原因是什么?陛下可知道么?”
“那不是因为王源这个家伙太厉害,史思明太愚蠢么?十六万大军攻蜀,在通州被王源以六万兵马打的大败,这不是转折之处么?”安庆绪咬牙道。
“非也,陛下所言只是原因之一。王源和他的神策军确实悍勇,但也不能全怪史思明用兵不力。王源派了高仙芝从北路突袭长安,史思明即便尚有余力再战,也不得不回兵而救。只能说王源狡诈精明,用兵有谋略。但其实若无东南州府的财税钱粮的支援,陛下想想,剑南河西陇右之地聚集了数百万的难民,如何能支撑的下去?我大军夺取长安之后本就不该攻蜀,而是派兵坚守长安,同时集中兵力渡河南攻,夺取东南之地,断其钱粮物资的供应,那才是最正确的方略。以我大军当日之威,全力南征的话,现在怕是已经将东南诸府尽数收入囊中了。一旦断了李隆基的钱粮,蜀地数百万难民百姓,王源和他手下的十几万兵马便不攻自破了。进攻方略的错误,才是导致今日之局的根本原因。”
安庆绪听的清楚,微微点头道:“兄长所言有理,看来确实不该攻蜀。当初你怎么没有向父皇建议?”
严庄苦笑摇头道:“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起兵之后,臣劝谏了几次先皇,让他不要登基称帝。先皇对我甚为不满,我的话他根本不会听。史思明等人说什么大军直捣蜀地,将李隆基擒来献给陛下,一举灭了大唐。此言正合先皇心意,臣人微言轻,说的话在先皇耳边都成了耳边风了。”
第九三九章 疑惑
“说到底还不是史思明愚蠢。他好大喜功,生恐别人抢去了他的功劳。当初攻长安时,父皇夸奖我的功劳,他都很是不满。攻蜀时执意不要我跟他一起,可见他心胸之狭窄。我大燕国坏就坏在他的手里。”安庆绪恶狠狠的道。
严庄摆手道:“以前的事情也莫提了,史思明也死了,死者为大,倒也不必叙其过错。臣的意思陛下应该明白,攻击东南断其钱粮是当时最好的选择,那个时机已经错过了。但无论何时,占领东南之地都是我大燕国能够存续的关键。且不说东南物产人力可为所用,在目前的局势下,拿下东南州府,更是势在必为。若不能突破黄河南岸的州府防线,不久之后唐军大举反扑,我们便只能被迫往北撤离。唐军会把我们压迫在冰天雪地的北境,等待我们的便只有一条死路。但若是能突破黄河南岸,夺取东南州府之地,对我大燕而言将是起死回生的机会。不但我们有大片纵深回旋之地,而且可以在南方就地募兵,增加实力,补充军需。到那时天地宽大,任我纵横,可将形势拖入残局之中。只要我们牢牢控制住南方州府,将来或许会以江淮为界,行南北分治之局,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安庆绪听的双目放光,本来已经对局面甚为绝望,被严庄三言两语几句话点拨之后,一下子拨开乌云见青天,瞬间前景一片光明起来。
“好啊,若真能如此,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兄长,这等蓝图,你怎么不早跟朕说?咱们也好早做准备啊。”安庆绪叫道。
严庄微笑道:“陛下,臣早就跟你说过啊。三个月前,臣曾经奏请陛下准许臣调集人力在洛阳新修码头,开工造船之事么?当时陛下在后园饮酒赏秋,和后宫嫔妃宫女们嬉闹呢。陛下当时便答应了臣说‘你想去做什么尽管去做。’。臣从那时起,便开始准备此事了。”
安庆绪脸上一红,三个月前,自己刚刚篡位成功当上了大燕国的皇帝,每天花天酒地忙的一刻不闲,国事都交给了严庄处理。严庄来奏事,自己都嫌他打搅,一般都是他说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挥手让他自己决定。看来这件事也是当初严庄提及,但自己根本就没听进去的一件事。当时自己或许正喝的醉意薰薰,严庄说的什么事自己可是半点都记不起来了。
不过虽然自己记不起来,但严庄若是当时提及,自己也应允了,那么这件事看来严庄已经早有准备了。
“臣在三个月前,征发了十余万民夫在洛阳以北黄河岸边新修了一处码头。并开始制造大船,训练水军。虽然时间紧迫,但我们的人力充沛,故而三个月时间,臣建造了大船三十八条,加上征集的小型舟船数百条,可一次性装载兵马七万六千人。昨日臣去巡查过,已经接近尾声了。”严庄抚须微笑道。
安庆绪皱眉不解道:“兄长,朕有些不明白了,你方才说了南下的重要性,朕深以为然。但我洛阳本就在黄河之南,也无需渡河才能南下,咱们直接往南攻击,从汴州往东南攻击睢阳一带一路南下便是了。何须费尽心力,造这么多船只?”
严庄哈哈笑道:“陛下,用兵的事情臣倒是要好好跟你说说。诚如陛下所言,我们可从洛阳直接增兵汴州,然后攻下睢阳直捣江淮。但陛下想过没有,若是攻睢阳受阻怎么办?据臣所知,数月前王源从白马渡逃脱之后,沿着黄河南岸州府走了一圈,对南岸州府的防务定有布置。睢阳虽是小城,但据说已经有三四万兵马驻扎,而且守城的将领张巡便是曾经将令狐潮打的抱头鼠窜的那人。此人甚有谋略。我大燕兵马虽然可集中优势兵力猛攻睢阳,但只要被他拖住几日,便将大大的不利。若唐军攻克潼关,从后追击而至,我们岂非要被迫与之死战?被唐军纠缠上了,还如何夺取南方?”
安庆绪咽着吐沫道:“那兄长的意思是?”
严庄沉声道:“分兵两路,水陆并进。臣拟放弃潼关,将兵马抽调回洛阳。命令狐潮领军六万从汴州经陆路攻击睢阳南下。而臣则率七万大军登船沿河往东,经京杭运河一路南下,直奔南方州府腹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淮扬之地。”
安庆绪惊喜道:“原来,原来兄长是如此计划的。朕真的没想到。”
严庄冷声道:“东南州府虽然兵马不多,但钱粮充足。一旦让他们组织起来,募兵反抗,那将很难短时间内占领东南。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加快速度,因为时间实在太过宝贵。索性跟陛下明言我的方略。那陆路的令狐潮其实只是个诱饵,即便无所建树也没什么,只要能吸引唐军的主力跟在令狐潮的兵马屁股后面跑便可为我精锐大军南下争取时间。我们顺运河南下,大约十五日便可抵达淮扬之地。而唐军主力从陆路南下增援,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令狐潮的兵马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并且能阻挡拖延他们,给臣再争取一个月的时间,那么两个月之内,臣便可将江南之地尽数纳入我大燕囊中。到那时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再有淮水大江为壑,唐军能奈我何?”
安庆绪呆呆的看着严庄,忽然起身拱手深深作揖道:“兄长雄才大略,朕有兄长辅佐,大燕可存矣。”
严庄忙起身回礼道:“陛下不可,臣惶恐不已。陛下要是同意此方略,臣便准备这么做了。洛阳将留少量兵马防守,河北之地也基本上放弃了,实际上便等同于重起炉灶,陛下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可以让陛下安心的是,南方的扬州苏州江宁府等诸州府,繁华富庶比之洛阳不逊,到时候陛下爱定都何处都可。”
安庆绪沉声道:“朕决定了,不破不立,破釜沉舟。反正死守着洛阳这片死地也是等死,便听先生之言,咱们剑指东南重新开始,再展大业。”
……
除夕夜传来的惊人消息正是从睢阳传来的消息。四日前,叛军大将令狐潮率六万大军进攻雍丘,雍丘只是一座小县城,虽然张巡打造了石炮等守城设施,但终因城防薄弱不堪攻击而不得不放弃雍丘,三万多兵马退守睢阳拒守。
眼看着叛军来势汹汹,张巡知道凭借这三万兵马恐难以守住睢阳。睢阳一失,江淮门户大开,后果堪舆。于是便命人星夜奔赴潼关向王源求援,请求王源立刻发兵救援。
得此消息,新年夜的酒宴立刻变成了商议对策的军事会议。酒菜被挪去之后,众将领围坐桌旁,听王源叙述了刚刚得到的消息。众将领均感到甚是吃惊。
“奇怪了。我大军攻克潼关之后,叛军理应收缩洛阳死守,这时候怎敢分兵六万去攻雍睢?这有些不合情理啊。”高仙芝率先提出了这个疑问,这也是很多人觉得诧异的地方。
王源沉思片刻,皱眉道:“我大军攻克潼关已经十余日,但未能快速进逼洛阳给他们压力,这正给了叛军喘息之机。叛军这时候敢于攻击雍睢,恐怕是他们想打开通往东南的通道。万一洛阳城破,他们将不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往东北收缩,而是会直接往东南流窜。这件事有些棘手了。早知如此,我们便不该在此停留,直接进逼洛阳城下,让他们不敢分兵的。”
刘德海喷着酒气道:“这还不是朝廷的旨意,怕我们拿下洛阳夺了某些人的功劳,硬是逼着我们逗留于此。叫我说,咱们不要管那么多了,大帅干脆立刻下令出兵,咱们去救援睢阳。否则睢阳怕是支撑不了多少天。”
“说的对,咱们即刻发兵救援,不能让叛军流窜东南的计划得逞。”宋建功也叫道。
高仙芝沉吟道:“救睢阳必须先取洛阳,除非绕行救援,但那样的话所花时间太多。绕过洛阳恐要耽搁五六日,加上正常行军,起码需要十日方可抵达。张巡能抵挡住十日么?恐怕很难。实际上十日时间还不止,消息轻骑送达此处,路上便已经耽搁了三日,那便是十三日了。但若是直接攻击洛阳的话,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叛军敢于分兵攻雍睢,那么洛阳城中必有足够兵力支撑。我怕我们攻洛阳未克的时候,睢阳便已经顶不住了。但有一点,猛攻洛阳有可能逼得攻雍睢之兵回援,那便要看我们的攻击是否够猛烈,是否能逼得他们回援了。”
王源点头道:“绕行是不可能的,官道只有一条,绕行洛阳势必舍弃官道行军,我大军辎重车辆众多,别说十日,十五日也未必能到,那是绝对不成的。攻洛阳逼其回援是唯一的选择,此乃围魏救赵之法。此去洛阳大军五日便到,猛攻洛阳或可奏效。即便他们不回援,以睢阳换洛阳,那也是一笔赚钱的买卖。况且我认为他们不会不救,洛阳一失,安庆绪在黄河以南便再无立足之地。他怎敢将宝全压在东南方向,因为他们将面临被我大军追击流窜的窘迫境地。所以,我决定即刻出兵进攻洛阳。”
众将连声称好,摩拳擦掌议论纷纷。高仙芝低声对王源道:“攻洛阳可是违背了朝廷旨意的,朝廷并未允许我们进兵的。”
王源道:“兄长,顾不得了。平叛到了关键时候,这时候再犹豫,真的被突破东南,叛军占据江淮之地,那回旋余地便大的多了,再想快速剿灭他们,可就难了。我们已经犯了个错误,不能再继续任形势恶化了。”
高仙芝点头道:“也罢,但这件事需得上奏朝廷说明原委,我可不希望咱们又被冠以抗旨之命。”
王源笑道:“那是自然,兄长待会去写奏折,我和你联名上奏便是。”
高仙芝微笑道:“我知道你对此很是不屑,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迁就,我很感谢你。但我这么做也是不想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总想着将来有回旋的余地。”
王源哈哈大笑起身道:“兄长不必在意,我都明白。”
当下王源下达命令,要求各将领各自回营准备明日的开拔。
次日清晨,王源留下三千兵马驻守潼关,其余十万大军即刻开拔,沿着黄河南岸的官道直扑洛阳。次日午后,天气骤变。原本晴好的天气变得阴沉,风也变得极为强劲。王源知道,另一场大雪将至,必须赶在这场大雪落下之前抵达洛阳甚至攻下洛阳。大雪一旦再次降临,情形将会变得极为严峻。因为大军的行动力和补给都将受到限制,若在洛阳城下耽搁几日未能攻克的话,会酿成毁灭性的后果。神策军和对对战都不怕,但却绝对斗不过天气,这也是当初王源放弃攻击长安的原因。带着这种紧迫严峻的心情,王源不断的催促兵马加快速度,甚至宁愿让粮车和攻城车神威炮这等辎重车辆落在后方,也要先让步骑兵马抵达洛阳城下。因为必须要在雪落下之前扎好营盘,这样才能让兵马得到庇护。一旦雪落下来,到时候连扎营都不可能了。
就这样,顶着严寒北风,神策军跟大雪赛跑,原本预计四天的行程,只花了三天半的时间,步骑兵便抵达了洛阳城西边的旷野上。
当晚,一座巨大的营盘在城西扎起,一直到半夜时分,筋疲力尽的士兵们才得以吃些东西休息。就在他们睡下不久,风停了,漫天的大雪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下,很短时间内,天地间便一片洁白。
王源心中忧虑,他最不愿让神策军陷于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作战,但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了如此境地。他睡不着,起身来站在营帐外看着洛阳城的方向。但见洛阳城头黑乎乎的一片,只有一些零星的灯光在城头闪烁,完全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这让王源觉得甚是疑惑。王源思索了许久不得其解,只得回营迷迷糊糊的睡下,待天明时再做计较。
次日清晨,后方辎重队传来消息,一夜大雪,道路难行。原定于今日抵达的攻城器械恐怕要推迟抵达了。因为他们都深陷在积雪和泥泞的路上。要前进需得派人先清理道路才能勉强前行。这个消息让王源更是心焦,这么一耽搁,睢阳之危怕是真的难以解救了。
王源和高仙芝率领众将和亲卫踏着皑皑白雪策马奔赴洛阳城下,他们要侦察一番洛阳的城防。洛阳的城防倒是一般,并没有像长安那样被武装到了牙齿。只是稍微增加了些防守的箭塔和工事,看上去倒也寻常。不过毕竟是大唐东都,城墙甚是高厚,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众将纷纷指点商议的时候,王源却对着城头沉默不语。赵青在旁问道:“大帅在想什么呢?”
王源沉吟片刻,指着城头的士兵道:“你们发现没有,城头兵马虽多,但看上去却有些怪怪的。你们瞧,他们的穿着怎么那么奇怪?好像并不是盔甲呢。那些全身黑色的是叛军的制式盔甲,但是大多数人身材臃肿,好像不是盔甲。”
众人定睛细看,果然发现有些蹊跷。柳钧二话不说,策马冲入城下弓箭射程范围内兜了一圈,在城头稀稀落落的箭支射中之前无恙而回。
“义父,那些不是士兵,手里拿着张破弓,射箭射的毫无准头。我估计只是一些百姓罢了。”柳钧大声道。
“百姓?”王源等人都疑惑了。
“洛阳城不是应该有大量的叛军驻守么?怎地会驱赶百姓来守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城中叛军人数有限?”刘德海咂嘴道。
王源沉声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愿这不是事实。要知道城里的守军有多少,办法只有一个,咱们即刻攻城。”
“攻城?可是我们的攻城器械还没到达啊,如何攻城?”宋建功刘德海等人诧异道。
王源道:“不能再等了,也许并不需要这些攻城器械了。若城中无兵,还需要等攻城器械么?各位即刻准备,咱们立刻攻城。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马,一攻便知。”
众将有些无奈,大帅这是要干什么?面对如此大城,岂能在没有攻城器械协助的情形下攻城?神策军将士们早已习惯了先神威炮轰击一轮,投石车轰炸一轮,然后兵马蜂拥而上轻易攻破对手城池的模式,现在居然要直接肉搏,当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大帅的命令不可违背,大帅决定的事情连高副帅都知趣的不会阻拦,众将也只能遵命。于是各自迅速回营。片刻后号角长鸣战鼓咚咚,神策军八万马步兵序列出城,在洛阳城下排成十余个梯队等待命令。
王源一声令下,一万步兵组成的前锋兵马立刻开始往城下冲锋。一万余名骑射手跟随在他们身后,以弓箭对城头进行简单的压制。这简直是神策军成立以来最为粗陋的一次进攻的配合。
进入城头弓箭射程后,城头的箭支射了下来。然而奇怪的是,城头射下来的箭支对攻城神策军造成的伤害却很寥寥。不是他们的弓箭不密集,而是这些箭支的射击方向有问题,有的斜斜的射向天空,有的歪歪斜斜的射在城下的空地上,有的在空中还转着圈儿。根本就不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兵马射出的箭支。
更有甚者,那些落在地上的箭支,有的没有尾羽,有的箭头秃秃的,根本就是一些可以当柴火烧了的废弃的箭支。这种报废的箭支大多只是在训练弓箭手的时候作为消耗,用来正式战斗是绝对不成的。
这一切彻底暴露了城头守军的孱弱和无能,也证明了城头的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恐怕没有多少是真正的叛军,他们就是被逼着上城防守的百姓。在这种情形下,神策军的攻城变得肆无忌惮。很快,城门吊桥铁索被劲弩射断,吊桥轰然落下。临时制作的几座冲车堂而皇之的进入城门前,在铁盾的掩护下轰开了城门。
这之后,神策军蜂拥进城,前前后后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便将城中叛军肃清,将这座大唐东都攻克。
第九四零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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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没有花费太大的代价便拿下洛阳,这当然是值得庆贺之事。面对满城欢呼雀跃的百姓以及士气高昂的神策军兵马,王源虽然笑容满面,但心中却有极大的隐忧。
高仙芝也对这唾手而来的胜利感到不可思议,凭什么叛军会如此孱弱,因为据情报所知,叛军兵马尚有近十五万布防在潼关和洛阳。除了攻打睢阳的六万兵马,这洛阳城中起码至少有八万以上的兵马防守才是,然而攻城时守城的叛军士兵似乎连一万都不到,绝大部分是被强迫驱赶上城的百姓,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奇怪。
午后的洛阳皇宫之中,王源和高仙芝等人提审了被俘的六名叛军守城将领。这六名将领在城破时意图从洛阳北门骑马逃走,被柳钧率骑兵一路追赶到黄河边上,将他们抓获归来。虽然他们都穿着普通兵士的盔甲,但他们佩戴的兵器和战马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兵器都是青钢长剑,战马都是高头大马,显然非寻常骑兵所有。
六名被识破身份的叛军逃将被五花大绑的推搡了进来,这六个家伙还很强硬,在谭平呵斥他们跪下的时候,六人还昂然不跪,昂首望天。谭平心头火起,抬脚猛踹其中一名态度最为倨傲的叛军将领的腿弯,将他硬生生的踹的跪倒于地。
“可杀不可辱!败了便败了,我们认栽便是。但我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其余人我一律不跪。”那身材胖硕的叛军军官扭动身子往起爬,口中大叫道。
“还嘴硬。打断你的腿骨,瞧你还嘴硬。”谭平骂道。
王源摆手制止,上前来微笑道:“这位将军,刚才你说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其余人一律不跪。你这话说的有些毛病呢。你们大燕国的皇帝安庆绪你见了难道不跪么?”
“呸!安庆绪这个弑父篡位之徒,休想本将军给他跪拜。”那叛军将领骂道。
王源笑道:“那可奇了,你是安庆绪手下的将领,怎地说出这种话来?”
“我只忠于圣武帝,这个弑父篡位的败类怎经受的本人一拜?”
王源呵呵笑道:“有意思,敢问你尊姓大名?在你们大燕国官拜何职?”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归仁是也。我乃大燕国圣武帝钦命的禁军大将军。虽然安庆绪篡位之后,本人被他排挤,任命了一个洛阳太守的官职,但本人却只认先皇任命。”那叛将沉声道。
王源觉得甚是有趣,这位名叫李归仁的叛将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不满安庆绪杀父篡位之举,竟然连安庆绪任命的官职也不认。
“原来是李归仁李大将军。失敬失敬。本人王源有礼了。”王源抱拳道。
“你就是王源?”李归仁和他旁边的几名叛将均惊讶的看着王源。
王源笑道:“怎么?不像么?”
李归仁咂舌摇头道:“莫要骗我们,听说那王源五大三粗身高八尺,口如血盆,眼如铜铃,说起话来像是炸雷一般。您这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怎么可能是那个王源。莫要说笑。”
此言一出,殿中神策军诸将笑的前仰后合。原来在叛军眼中,大帅竟然是一副魔鬼夜叉的样子。大帅最在意自己的相貌,这下可要郁闷了。
“闭嘴,你面前的就是我家王元帅,你有眼不识泰山倒也罢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赵青喝骂道。
王源摆手微笑道:“李归仁,我不知道你们竟然以为我是那般模样。按理说不应该啊,安禄山和安庆绪乃至严庄等人都和我见过多次面。当年本帅出任河北黜陟使的时候在范阳妫州一带盘桓过数日。和你们的安大帅以及安二公子在长安也同席喝过酒的。他们难道没跟你说过我的样貌么?”
李归仁挠头道:“便是先帝告知我王源长得那副模样的啊。还说那王源贪.淫好色,只要是女子,不论老少年幼只要被他看上了通通收罗府中供他享乐。还说那王源喜吃人心,曾剜出三朝未满婴儿,食其心以增气力。还说……”
“莫说了莫说了。”王源忙摆手打断他的胡言乱语。心中甚是恼怒。原来自己被叛军宣传成了这般不堪。看来安禄山倒也深谙舆论引领之道。这番反动的宣传把自己在叛军心目中变成了一个残暴无良好色的食人魔了。
周围众将一片捂嘴咳嗽之声,想笑却又不敢笑,不敢笑却又憋不住。甚少见大帅如此窘迫,今日倒是大饱眼福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便是王源。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证明。麻烦你们看清楚了,我王源可不是你们口中的那种人。”
“难道先帝骗了我?先帝怎么会骗我?这不可能啊。”李归仁挠头道。
王源不想再跟他磨叽,沉声道:“李将军,本人问你几件事,你如实回答的话,本人可从轻发落于你们。希望你能老实回答,为自己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李归仁皱眉道:“我可不怕死,但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事已至此,我大燕国已经完了,我还有什么可指望的。你饶便饶了我,不饶我也无妨。”
王源忍不住微笑。这李归仁虽然有些愚蠢,但倒也不失为一个直性子的人。难怪安禄山让他当禁军大将军,这样一根筋的人作为自己的贴身保护之人是最放心的。若有可能,将这个人招降过来,怕是会有些用处。只不知道他的武技和本事如何。“好,李将军快人快语。来人,给他们松绑。”王源吩咐道。
亲卫们上前要给李归仁等人松绑,李归仁却扭着身子不肯,口中道:“你先问,若是我回答不出你的问题,回头你又要命人绑我去砍头,反倒麻烦。”
王源哑然失笑,只得点头道:“罢了,便依你。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何这洛阳城中只有万余兵马驻守?不是应该重兵守城的么?据我们估计,你们守城的兵马起码在七八万之众,怎会是这种情形?”
李归仁一听这个问题,当即脸上涨得通红,破口大骂道:“这帮败家子,先皇拼命打下的江山,这帮败家子说丢便丢了。长安被攻,他们死活不愿出兵去救援。潼关失守,他们也不想着去救援,轮到洛阳了,他们连守都不敢守,拍拍屁股便跑了。先皇有灵,在泉下怕是也难以瞑目了。若是他们全力守城,你们岂能半日便下洛阳?”
刘德海怒骂道:“你个龟孙子还出言不逊。就算你们全部来守城,我神策军还是照样打的你们落花流水。还在这里胡吹大气。”
李归仁怒目欲反驳,王源皱眉打断道:“李将军,你刚才说他们拍拍屁股就跑了,是不是这洛阳城中的兵马都主动撤离了?”
“严庄带着安庆绪几天前便跑了,见我我坚决不走,他们便只给我一万兵马让我守城。我没有办法,只能驱赶了些百姓上城防守,给了他们一些破旧的盔甲兵刃,我也知道根本无用,但我总算是尽了我一份心力了。我也问心无愧了。”
王源无心听他标榜自己,皱眉问道:“他们几日前便撤离长安了?是去了睢阳方向往东南攻击了么?”
“狗屁,他们要是有那个胆子倒也好了,他们在五天前都在洛阳北城码头登船离开了。我问严庄,这老小子就是不跟我说他们要去哪里。我估计他们是想沿河往东,然后回北岸撤回太原幽州一带。这帮胆小鬼,回到幽州又如何?唐军还不是要打到幽州去?还不是终要面对决一死战?既如此何不在洛阳一战?”李归仁兀自愤愤不平的叫骂道。
王源再问:“你是说安庆绪和严庄带着洛阳城的兵马登船沿河逃走了?”
“是啊。这群胆小鬼,败家子。几个月前就在打造船只,原来早就做好了坐船逃走的准备,我呸!”李归仁翻着白眼道。
王源心中雪亮,自己在攻城前便一直在心中的一个隐忧忽然间变得明朗了起来,心头也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来人,将他们押下去。”王源摆手道。
亲卫上前将李归仁等人往下押,李归仁叫道:“王源,你打算拿我们怎样?要杀要剐都可以,但希望给我们个全尸。”
王源冷笑道:“你会如愿的。”
叛军将领带出去之后,众将领议论纷纷。李归仁的交代他们都听在耳中,原来洛阳城中的叛军兵马几日前便被严庄和安庆绪带着撤离此处了。
“安庆绪和严庄真是胆小鬼,战都不敢战就跑了。一定是从水路撤往白马渡登岸往北逃回太原幽州一带了。大帅,咱们也渡河北上,去端了他们的老窝去。”刘德海大声道。
“是啊是啊,叛军气候已尽,龟缩北地便是等着我们去宰了他们。大帅,事不宜迟,咱们该北上去攻打太原,直捣幽州才是。”一干将领也纷纷道。
王源皱眉摆手,待众人静了下来,这才看着眉头紧锁的高仙芝道:“兄长,你怎么看?”
高仙芝缓缓开口道:“事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了,他们数月前便开始造船,这显然不是为了渡河北上。仅仅是撤回幽州的话,他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里边定有蹊跷。贤弟以为如何?”
王源点头道:“兄长所言不差,若我揣度无误的话,他们并非撤回黄河以北,而是……而是重兵南下,长驱直入了。”
“南下?”
“长驱直入?”
“……?”
众将领纷纷惊愕不已,他们压根也没想到有这种可能。
“诸位,本帅做出如此判断基于以下几点。其一,若叛军撤回幽州太原一带,他们根本无需在数月之前便开始打造船只。当初我们渡河的时候,仅凭简陋船只便可在数日内将数万军民渡过黄河。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去利用小舟渡河北上,根本无需耗费财力人力打造船只,这岂非多此一举?”
众将微微点头,似乎特意为了渡河而造船有些太费周章,让人不解。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造船是为了能够及时的撤离,譬如若和我们在洛阳大战一场,战事不利时可以及时撤离。”宋建功道。
王源道:“然而他们并未和我们一战,五天前他们便撤离了,所以你的推断是不成立的。第二点疑问便是,若他们决意撤往北方盘踞,那么为何又要拍令狐潮发兵六万攻打雍丘睢阳?既要收缩防守,应该是全军撤离,兵马保存的越多越好。何必又来让令狐潮一只孤军往东南攻击?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这一点一提出,众人顿时恍然。叛军决意收缩回北方的话,他们根本没有必要留下这么多的兵马来孤军南下。因为洛阳一旦失守,南北之间的通道便很快将会被切断。那么令狐潮这一只六万人的兵马会很快陷入唐军的围追堵截之中。这显然是不合用兵常识的。
“潼关的守军未做太多的抵抗,我们夺取潼关之后十余日雍丘便被攻击。潼关兵马撤回洛阳需要四天。抵达雍丘需要两日。再三日我们得到了张巡的求救。刚才那李归仁说五天前叛军撤离,时间上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在潼关守军撤回洛阳后,安庆绪和严庄便下令令狐潮率六万兵马攻雍丘,而洛阳城中的剩余兵马也在同时登船撤离。”
众将脑子跟着飞速的运转,很快就弄明白了这先后的关联。
“义父,叛军既要往东南攻击,为何不集中全部兵力全力攻击雍睢一带?那样的话,他们岂非势如破竹早已攻下睢阳了?”柳钧不解的问道。
王源点头道:“你算是问道点子上了。试问,眼下我们攻下了洛阳后,发现叛军主力消失,而睢阳正在遭受攻击的话,我们该何去何从?正常的判断是,安庆绪和严庄逃回了黄河以北,我们此刻最应该做的是不是即刻大军赶往睢阳追剿令狐潮的兵马解睢阳之围?”
“是啊,我们一定会这么做啊。”柳钧道。
王源微笑道:“那么如果安庆绪和严庄率着叛军主力并非撤回黄河以北,而是沿着运河南下的话,待我们剿灭令狐潮的兵马之后,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哪里?”
柳钧一愣,旋即睁大了眼睛,惊愕的叫道:“剿灭令狐潮的六万大军起码也要花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加上叛军主力已经早出发了五天时间,这近二十天的时间,叛军若是沿着运河南下的话,怕是早已抵达东南腹地了。令狐潮的兵马其实只是诱饵,混淆我们的视听,让我们在令狐潮身上耽搁时间,掩护叛军主力抵达东南腹地。这打的一盘好算盘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哪怕是最为愚钝的人,也立刻明白此事的可怕之处了。
高仙芝缓缓开口道:“柳小将军,纠正你一个谬误。沿大运河南下,抵达扬州只需十几日,抵达江宁一带只需二十日。我大军抵赶赴睢阳剿灭叛军之时,叛军主力恐已抵达扬州。另外,我们剿灭令狐潮再挥军南下,这当中起码耽搁一个多月的时间,到那时扬州江宁一带的东南州府恐已经尽数落入叛军手中了。严庄此人果然有计谋,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会让叛军在东南打开局面,占领东南大片城池,得到兵力和物资的补充。绝妙的一手。”
王源点头道:“兄长此言正是我心中所想,这便是我认定叛军主力会沿着大运河南下的几点原因。无论从谋划到实施乃至掩人耳目之举,都是经过精心的设计。而且从大局上而言,叛军退回幽州太原也是自取灭亡,只能被瓮中捉鳖。只有挥军东南,快速占据东南之地,方有大片的纵深可迂回。而东南州府的兵力薄弱,是很难抵抗叛军的攻击的。”
到此时,无人怀疑王源的判断。整件事前后联系起来,再加上冲局势和谋略上的剖析,让叛军的意图一览无余。
“大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救不救睢阳了?叛军主力沿河南下了,我们该怎么办?还能追的上么?”刘德海高声问道。
王源沉声道:“当然要救睢阳。难道眼睁睁的看着睢阳被攻破,任由令狐潮进入两淮之地不成?至于南下的叛军主力,时间已经过去了五日,他们乘船南下,可昼夜而行,大军此刻追赶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那可如何是好?”众将焦急问道。
王源走向高仙芝拱手道:“兄长,如今之际,可能只有一个办法了。”
高仙芝微笑道:“贤弟,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否需要率骑兵急速南下,而希望我领大军剿灭令狐潮的兵马,解睢阳之围呢?”
王源哈哈笑道:“知我者高仙芝也,我正是这么打算的。安庆绪和严庄虽然早走了五日,但他们要沿着大运河南下,需得先沿着黄河往东行两百余里,才能抵达大运河和黄河的交叉河口。之后他们才能顺风南下。进入了大运河他们才能舟行甚速,而在黄河这一段,水流湍急又有冬日浮冰,他们的行动会慢很多。此刻我率少量骑兵从洛阳直插东南,所行路线比他们要短,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在他们抵达扬州之前拦住他们。”
高仙芝道:“如此短的时间,能赶上么?”
王源道:“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高仙芝道:“你欲带多少骑兵前往?”
王源想了想道:“我只带我的三千亲卫军前往,其余的兵马一概不动。此去机动为先,我不想徒增累赘。”
高仙芝皱眉道:“只带三千兵马,即便赶上叛军又能如何?”
王源摇头道:“我目前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先做后想。若我能赶在叛军之前,起码能够通知南方各地州府做好准备。哪怕是拖延住叛军一两日,也能为大军南下争取时间。”
高仙芝点头道:“好,我会即刻上奏朝廷,请朝廷兵马出击协助。”
王源叹道:“请他们协助怕是来不及了。他们最大的可能是会趁机收复河北诸地。”
高仙芝笑道:“那也比他们一动不动为好,我大军一旦南下,河北之地便即太原幽州等十余处州府尚在叛军手中,总不能容他们趁着空虚之时再生波澜吧。”
王源点头笑道:“你说的对,大功劳留给他们,我们只做苦差事罢了。但愿某些人能看到我们为平叛所做的努力,将来不要砍了我们的脑袋。”
高仙芝张口欲言,却见王源已经回身对赵青谭平吩咐,要他们即刻从五千亲卫军中挑选三千精干亲卫骑兵打点形状准备出发。
一个时辰后,三千禁卫骑兵准备完毕,物资兵器准备齐全。在洛阳东城外,王源和三千禁卫骑兵在高仙芝等人的目送下,沿着白雪皑皑的官道上挥鞭疾驰,直奔东南。
第九四一章 单骑
王源之所以敢于从陆路追赶叛军的步伐,并非冲动之举。大运河自南而北,在淮水一带分为两支,一支直接往北连接黄河通向幽州。另一支则是由淮水往西北方向经汴水抵达洛阳东北的黄河。若是叛军经汴水直接往东南的话,便无需从黄河往东抵达滑县的另一条大运河入口再往南。那样的话,王源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叛军沿水而下的步伐的。
然而,刚刚过去的这一年本是大旱之年,这虽然是场灾难,但在这件事上,却冥冥中自有天意。汴水在去年夏天便干涸见底,王源今年夏天从北海郡回来的路上便路过汴水,那时候人马便直接从已经从一条大河变成浅水沟的汴水河道直接穿行而过,根本连渡船也不需要。而且那时候还在下了一场暴雨的前提下。
虽然去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但这时候的汴水是肯定无法通航的,特别是王源在出发前特意询问了参与造船的洛阳百姓,得知了叛军制造的那些大船的形制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即便汴水水涨,那种可载兵马两三千人的大船也是无法通行的。
所以,那些大型的船只想要直接南下,唯一的通道便是沿着黄河往东,从滑县境内进入南北纵向的运河主航道,从那里往南开进。而这样一来,王源此刻追击的路线,便好比沿着直角三角形的斜线直插东南。而叛军行走的路线则是沿着两条直角的边线而行,说行距离要比王源多行近三百里。况且年后大雪,天气极寒,黄河上一定浮冰参差,航行困难。这也是王源认为能够拖慢叛军速度的一个重要原因。
故而虽然叛军多行五日,王源还是要赌一赌谁的速度快。哪怕是没能赶在叛军的前面,那也恐怕比他们晚不了太多。只要看到叛军的影子,王源认为便可紧紧跟着他们的脚步,随时准备有所行动。
王源一行从洛阳出发,一路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为了追赶时间,吃饭喝水都在马背上。晚上行到目不见物,清晨第一缕曙光初现时,便又已经飞驰在路上。
前两日因为大雪初下的缘故让众人吃尽了苦头,道路上的积雪泥泞经常让人马滑倒,摔断骨头。从洛阳到宋州这数百里的道路上,亲卫骑兵因为战马失蹄而导致的伤者竟有一百六七十人之多。这些人毫无例外的被王源要求原地返回,王源可没法让他们拖延大队骑兵的步伐。
好在进入宋州境内后,王源惊奇的发现,数百里外的大雪在宋州一带成了分界线。宋州以南竟然只是在数日前下了一场细细的小雪便停了,所以道路在风吹日抚之下已经早已没了任何积雪。随着往南推进的这几百里路,连气温也增高了许多。很多亲卫骑兵也终于能够松了一口气,喘过一口气来。
经宋州继续向东南方向飞驰,三天三夜后,王源一行终于抵达了徐州境内。徐州坐落在运河西岸,隶属河南道,是运河沿岸的一处重镇。徐州往上五百里外便是黄河,南边约四百里便是楚州。上下近千里范围内,徐州承上启下是往来商贾航船的停歇中转之处,故而得天独厚有地理优势。
王源几乎是算着路程赶往徐州的,满以为在徐州能够赶上叛军的步伐,然而在抵达徐州城西十五里处之后,王源和众亲卫看到的是远处地平线上冒着滚滚浓烟的徐州城。众人的心一沉,看来已经迟来一步了。王源即刻命人先行前往侦察,得知城中并无叛军的踪迹,这才下令快速接近。
王源一行从洞开的西门冲入城中时,一些正在残垣断壁之间掩埋死尸收拾残局的百姓们吓得如鸟兽散,以为又是杀人的兵马回来了。赵青忙策马沿着街道边追边喊:“诸位乡亲,莫要害怕,我等是朝廷兵马,并非叛军。勿要惊慌。”
王源策马站在西城内广场看着眼前的城池,心中一片阴郁。徐州城虽然不大,但也有十几万人口。因为南北商贾集散的缘故,这里本也是商家林立,繁华富庶之地。然而此刻眼前的徐州城却是满目疮痍瓦砾。街道旁的的楼宇冒着烟火,满城残垣断壁,废墟中死尸横斜,街道上血迹宛然,到处是一片被战火蹂躏后的景象。
赵青的喊话起到了效果,惊骇奔逃的百姓们停下了脚步,一些胆大的开始回身缓缓靠近。在赵青的进一步的解释之下,百姓们终于弄明白眼前的兵马并非叛军兵马,而是朝廷的骑兵。
数百名百姓快速聚拢,围在骑兵的左近,人人痛苦流涕,哭声震天。
王源翻身下马,缓缓走到正在痛哭流涕的百姓们面前,沉声道:“乡亲们受苦了,我等来迟了一步。”
百姓的哭声更大了,一名白发老者上前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军爷是从何而来?”
王源拱手还礼道:“老丈,我等是从洛阳而来。得知叛军乘船南下,本人立刻率了骑兵星夜赶来,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那老者喜道:“军爷们从洛阳来?那么洛阳已经被收复了?”
王源点头道:“是啊,不但洛阳,长安也早就收复了。叛军无路可逃,这才铤而走险乘舟南下。”
老者连声道:“好,好。这帮天杀的,也没几天蹦跶了。不过军爷这么点兵马,就算追上了叛军又能如何?叛军大小数百条船只,装载兵马无数。咱们徐州城被他们一个时辰便攻破了,朝廷难道只派了你们这几千人来和他们打么?”
王源忙道:“我等是先头兵马,不久后朝廷大军便将大举前来,到时候叛军便不能作恶了。”
老者失望道:“我还当是王相国率领的神策军呢。除了神策军,恐怕没人能剿灭这帮天杀的。哎,看来运河一路上,叛军不知道要做多少恶了。”
王源无言以对,正欲询问叛军是何时抵达徐州,徐州为何会被攻击,以及叛军何时离开的这些问题的时候,忽听得街道上一片嘈杂之声,有人快步往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还有人大声叫喊。
“让开让开,司兵刘参军来了。”
众百姓纷纷让开道路,只见一名身着盔甲满身灰尘血污的高个子将领带着二三十名盔甲破烂,缠头吊臂的士兵飞奔而来。那高个子将领飞奔到王源等人面前,拱手道:“在下刘大川。敢问是朝廷哪一路兵马赶到?”
赵青沉声道:“我等是神策军骑兵,这是我家王元帅,大唐当今相国。”
那刘参军一愣,诧异的看着王源,脸上将信将疑。
“这位是当今王相国?率领神策军的王相国?”
“如假包换。”王源微笑道。
那刘参军兀自不信,赵青摘下腰牌递到他面前道:“看清楚,我叫赵青,是我家大帅手下亲卫军统领。”
刘大川看清了腰牌上的字,猛然噗通跪倒在地,高声道:“小人当真是眼瞎了,果真是王相国亲临了。兄弟们,乡亲们,这一位正是我大唐王相国啊。”
周围的士兵和百姓们闻言均大为惊讶,纷纷跪倒在地咚咚磕头。王源之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这位王大帅当年平南诏伐吐蕃之时便名满天下。后来天下大乱之时,王源力挽狂澜马嵬坡迎驾护主入蜀之事早已天下知晓。再后来率军击败叛军攻蜀大军,又率数千骑兵奔袭平原城从八九万叛军的手下救出了平原城军民数万,这些事在民间都已经引为传奇。南方州府的军民虽未见过王源,但却早就闻其大名了。此刻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就在眼前,怎不教他们顶礼膜拜。
“王相国,救救我们啊。让神策军快些南下,将那些贼兵们都剿灭了吧。”百姓们纷纷叫喊道。
王源忙高声叫道:“诸位快请起,诸位快请起来。王某不才,正是为了剿灭叛军而来。诸位先赶紧清理城池,我要问问情形,再做决定。”
当下王源命赵青谭平等人率亲卫骑兵帮着清理街道,在徐州衙门前广场上扎下简易的营盘,帮着百姓们搭建夜晚的临时住处。这时候的夜晚依旧严寒,若不能做好百姓的安置,一夜过来恐又要新添不少尸首。
士兵们和百姓们趁着夕阳未落的短暂时间忙碌开来,王源则向刘大川详细询问了叛军途径徐州发生的事情。原来,叛军的船队于清晨抵达了徐州以东的运河上。徐州太守韦瑾身得知了消息,下令关闭城门做好防范。但城中的兵马着实有限,只有一千三百名刘大川所领的徐州团练士兵为主力,韦太守便聚集了城中的狱卒衙役小吏以及不少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乌七杂八的聚拢了约莫三千人的兵马上城守城。他们唯一希望的便是叛军能沿运河南下,不要来攻打徐州。然而怕什么什么来。约莫两万叛军在徐州运河码头下了船,其余的叛军都呆在船上等候。这两万叛军来到徐州城下,要求守城的大唐军民开城投降,他们要在此补充粮草物资和饮水。
韦太守当然不肯投降,于是叛军便开始攻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徐州脆弱的城防和少的可怜的守城力量便被击破,叛军蜂拥进城。韦瑾身战死,守城的三千多杂牌军也几乎全部阵亡。刘大川带着百余人拼死杀敌,从北城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直到叛军离开才带着剩下的二十几名兄弟回城。
可能是对徐州军民的抵抗不满,叛军攻破城池后便开始了大肆的烧杀抢掠。粮食物资被抢劫一空,统统搬运上了大船,然后点火烧了每一座房子,让逃出城池的百姓们没有存身之处。若不是城破之时韦太守早早让百姓们逃出城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饶是如此,徐州城破之后,死伤的军民也达到了六七千人之众,可谓是一场浩劫。
王源听完了刘大川的叙述,心情甚是沉重。叛军攻徐州是肯定的,徐州是上下千里运河河道上的唯一中转之处。经过十日航行,叛军显然需要在此补充给养,所以徐州是一定会被攻击的。自己没能在他们到来前赶到徐州,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甚是让人沮丧。自己这三千兵马或许无法守住徐州城,但自己若是能早些赶到徐州,便可以通过疏散百姓,坚壁清野的方式让百姓们躲过这一劫,而且还能让叛军无法得到物资粮草的补充。
“他们有多少艘船,约莫多少兵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王源皱眉问道。
“船只很不少,龙头大船有几十条,还有中等和小船不计其数,从河面上驶来的时候绵延五六里之长。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兵马,粗略估计一下恐怕有七八万人之多。他们是午后时分上船离开的,徐州码头上的十几条大船也被他们抢了,他们装上了抢的粮食物资后便继续往南了。请恕小人没能去别处报信,因为城中已经无官员,小人只能留在城中组织百姓们渡过难关。再说他们乘船南下,小人也追不上他们的步伐。”刘大川道。
王源道:“你做的很对,从现在起,你便暂代徐州太守之责。你负责在此安抚赈济百姓,组织百姓重建家园。记住,一定不要让百姓生乱。坚持几天,我会想办法从别处给你们调集一些粮食和物资让你们渡过难关,但关键还是要靠自己。”
刘大川激动叩首道:“相国放心,卑职一定不辱使命。”
王源点头道:“运河此去往南最近的城池是哪里?”
刘大川道:“徐州往南沿河小镇不少,但大城池便是南边淮水之畔的清江县和山阳县了。清江距此三百八十余里,山阳县是楚州治所,和清江县仅数十里之远。以叛军的舟行速度,估摸着要不到四五天便到了这两县了。相国,得赶紧告知清江和山阳两县的军民早做准备,否则怕是和徐州一样惨了。”
王源面色阴沉,点头道:“我明白。”
当晚,王源召集了赵青谭平以及亲卫军中的中级将领们聚集在篝火旁,王源告知了他们自己的计划。
“诸位兄弟。我们没能赶在叛军之前抵达徐州,而且以目前情形来看,徐州而下,运河宽广,水道迅捷,我们恐怕也无法再追上他们了,只能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了。这样一来,我们的行动便毫无意义。因为我们无法阻止七八万叛军的任何行动,我们无力去阻止他们。”
“大帅,我们明日一早便往南追击,或许还有赶上的机会。”谭平低声道。
王源缓缓摇头道:“赶不上了,这五天来,咱们昼夜疾驰,人马都已经受不了了。再这么跑下去,人能受得了,战马是肯定熬不住的。越追只能被落下的越远。”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掉头回去和大军汇合不成?”谭平皱眉问道。
王源道:“当然不成,无功而返我是绝不甘心的。我刚刚仔细的想了想,为今之计,只能让兄弟们和战马在徐州休整半日,帮着徐州百姓们做些事情,同时也让战马歇息歇息恢复气力。追赶的事情,只能我独自前往了。”
“什么?这怎么成?”
“绝对不成?怎能让大帅一人涉险?”
“大帅不可。”
众亲卫将领纷纷叫道。
王源摆手道:“听我说。我的座骑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虽然一样奔行了五日,但其实对它来说只不过是稍费气力而已。没见一路上它都憋着劲么?那是因为你们的马匹跑的太慢,它无法恣意奔跑之故。你们瞧瞧,此刻其余的战马都沮丧无力,而它却依旧神采奕奕。”
众人扭头去看不远处拴着的一群马匹,但见王源的那匹踏雪乌骓马神采奕奕的站在黑暗之中,双眸烁烁的四处张望,丝毫没有疲倦之态。但在它旁边的那些战马,都一个个的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看上去像是脱了力一般。
“我的座骑可日行数百里,跟着你们一起只能拖慢行程,无法追上叛军的船队。但我单人独骑奔行的话,便可后来居上提前抵达南边运河岸边的清江县。起码要比叛军抵达早个一两日。那样我便可以提前通知当地的官员百姓做好准备。这正是我们此来的目的。”王源继续道。
“话虽如此,可大帅一个人前往,安危如何保证?若大帅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可万事莫辞了。”赵青急促的道。
“是啊是啊,大帅一人前往路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我们如何交代?”众将领也纷纷道。
王源哈哈笑道:“我能出什么事?你们以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么?这么多年来,我干了多少冒险的事情,哪一次不是全身而退?要是出事的话,我早就出事了,还等到今日?再说我只是提前去接洽当地官员,并不是要去单枪匹马和叛军作战。你们也将随后赶来,又能出什么事儿?我想来想去,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否则我们便只能打道回府无功而返了。”
众将沉默不语,王源笑道:“都别愁眉苦脸了,你们这样,岂非是咒我出事么?我意已决,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明日清晨我便提前出发。你们休整到午后再出发,路上无需急赶,十日内赶到扬州便可。我估摸着,扬州必有一场恶战。”
众将无奈,知道大帅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基本上别无更改,劝了也是白劝。况且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够把消息赶在叛军之前传递到前方城池,让他们做好准备。虽然大家都心存担忧,但也只能遵命了。
次日清晨,王源拜别众亲卫,在他们担忧的眼神中飞驰离开徐州城。胯下的乌骓马得到了纵情飞奔的机会,这一路飞驰如电,快捷无比。王源坐在马上,只觉寒风扑面,身边的景色飞快的后退,像是坐在疾驰的火车上一般。
宝马之所以是宝马,可不仅仅是因为它跑的快,而且还因为它耐力持久。古有千里马之称,或许是夸张之言。但即便不能日行千里,打个对折也有五百里。这样长的路可不是靠速度快便行,还要有持久的耐力。王源的乌骓马虽然未必能日行五百里,但若是卯足了劲跑,一日行个三百里还是有可能的。但马吃的消,人吃不消,王源在马背上除了受劲风侵体之寒,还要遭受断肠般的颠簸,这才是最要命的。所以王源不得不控制速度和行动的时间,让马儿不至于太疲乏,自己也不至于被颠簸的翻江倒海。
一日下来,奔行了近二百里。而且在傍晚时分,王源看到了前方河道中黑压压的一片船只,如林的桅杆和闪烁的灯光。王源知道,自己一天时间已经追上了叛军的船队。即便如此,王源也惊讶于叛军船队所行的速度。他们居然也已经离开徐州二百里了。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比自己早出发半天时间,而且即便是夜间,他们也是能够航行的,只不过速度会受到限制罢了。照这个速度,再有一天一夜,他们便要抵达清江县了。
但既然已经追上了船队,王源便放下心来,自己是一定能提前起码一天抵达清江的,便有了一天的时间去为叛军的到来做好准备。所以王源没有连夜赶路,而是找了一处荫蔽处歇息了一夜。次日一早,王源再次出发,在巳时时分再次追赶上了叛军的船队。
王源特意策马从运河河岸上飞驰而过,河道上那一长溜绵延数里的数百条大小船只,以及船上密密麻麻的兵马,正如之前所得知的那般,这正是叛军的主力兵马。河道中间那几十艘暂新的龙头巨船上彩旗飘扬,气势雄伟。这也一定是洛阳的那位叛军将领李归仁口中所言的,严庄花了三个月时间驱赶了十余万百姓加紧建造的运兵大船。
王源没敢太过靠近,也没敢和他们并行,因为船上的叛军也看到了岸上奔行的自己,王源担心会被严庄和安庆绪认出来自己,虽然自己穿着普通的盔甲,但王源并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追着他们来到南方。最好是让他们毫无防备,以为他们的计策已经得逞,以为自己还率领着神策军被令狐潮的兵马吸引不知他们的意图,这样也许会在前面能对他们实施出其不意的打击。故而王源很快便下了河堤,沿着河堤下方的枯草小径超越叛军的船队往南奔去。
第九四二章 清江
王源于半夜时分抵达了楚州清江县境内。虽然人困马乏,但能够提前赶在叛军的船只之前抵达清江,王源也松了口气。夜里,清江县城门紧闭,王源也无法进城。再加上人马疲乏,王源只得决定在北城外官道旁的夜店凑合一晚,待明日天明时再进县城找到当地官员表明身份商议对策。虽然时间紧迫,但叛军的船队起码要到明日晚间才会抵达清江,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准备,倒也并非火烧眉毛。
一夜无话,次日鸡鸣时分,王源便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后牵马出店。骑着马行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大亮时,王源已经抵达了清江县北城门外。但让王源诧异的是,清江县北城门紧紧的关闭着,城门口也见不到进城百姓的人影。连城楼上也空无一人,几面旗帜懒洋洋的在城头飘扬着。
王源朝城头喊了几嗓子,城头上连半点人影也不见出来。正焦躁间,忽听吱吱扭扭的木轮转动之声从城下的小道上传来,放眼看去,却是一名百姓推着太平车从城下的阡陌小道自西往东而来。
王源忙策马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大哥,敢问一声,这北城门怎地不开门啊?”
那推车的百姓上下打量着王源,抹着汗道:“你是外乡人吧。不知道今日北城门不开的事情么?不但今日,明后两日也不开城门呢。”
王源忙道:“我确非本地人,我从北边徐州城来。但不知为何北城门不开啊。”
“从今日起,东门码头处,崔家的粮船在码头上平价放粮,清江县的官吏和士兵都去码头维持秩序了,人人都忙的团团转,哪里还有人手开北城门?放粮这三天时间,只开东城门,其余三城城门都关了呢。这不,我也是要码头领粮食的呢。”那百姓解释道。
王源虽不太明白他说些什么,但显然北城门是不会开门了,东城门倒是开着的,只能绕行东城门进城了。
王源有心询问一番内情,当下招手对那百姓道:“兄弟,你上马来,我载你一程,你替我带路。都是小河小道的,我怕我走岔了道。”
那百姓忙摆手道:“可不敢,我可没骑过马,没得摔断了骨头。再说我这太平车难道丢了去?”
王源笑道:“放心,我的马儿可稳当的很。太平车嘛,很简单,挂在马屁股后面便是。”
说罢王源马上弯腰探手,一把抓住太平车的车帮子,单手将小车提起来,朝着战马侧后的钩索上一挂,用绳索稍加固定,倒也稳当的很。
那百姓欲带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只站在地下咂舌道:“这位兄弟看着瘦筋筋的,怎地气力这般大。这太平车我一个人都搬不动。这匹大马也是厉害,屁股后面挂着这个重东西,居然纹丝不动。”
王源呵呵笑道:“莫看我瘦,骨头里都是肉。上马来吧。”
那百姓笨拙的爬上马背,坐在王源身后,王源一提缰绳,马儿往前便走,那人吓得一把抱住王源的腰。王源虽觉得有些古怪,倒也只能忍耐了。
下了官道沿着城墙外的阡陌小道往东而行,虽然王源很想节省时间快点到达东门,但这一路上都是小道和池塘湖泊,小路像蛛网一般的密布,想快却快不起来。而且若非那百姓在后指点方向,告诉王源那条路是通向河边无桥可行,那条路上有小桥相连,这才避免的走很多冤枉路。
虽然耽搁了些时间,但路上王源倒也问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去年的大灾也波及到了东南各地。虽然南方的水源充足,但因为北方大旱又大乱的缘故,南方的粮价也直线飙升。不法商贾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百姓们却被迫以低价粮食纳税,导致连当地百姓们都买不起粮食了。
面对如此局面,居于扬州的豪族崔氏主动表示愿意拿出巨量的粮食以平价出售,用意自然是为了救济百姓。此举自然是得到了百姓们的大为欢迎。从去年秋后开始,每隔两个月,崔家便从扬州调运好多船粮食来楚州。清江县也分到了三船。所以到了平价分粮食的日子,清江县的县令和官员衙役团练兵卒们都去东门码头协助分粮。故而其他几处城门因为人手所限便不开城门了。百姓们也都聚集到东门码头去按照户头买平价粮食。这位住在西边小村里的名叫赵六的百姓今日睡的迟了些,所以直到此时才抄北城小路往东门赶。
“你说,这是扬州的崔家?哪个崔家?”王源问道。
“崔家啊,这你都不知道?”赵六看着王源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谁不知道崔家?江南的大豪族?据说武帝时从清河搬来江南。家里良田万顷,家私亿万,富得流油。据说他们家和当今皇家都关系密切着呢。祖上有好几位公主嫁到崔家,还出了好多大官呢。”
王源恍然,这个崔家正是五姓七族迁居南方的清河崔氏,正是秦国夫人口中所言的那个可称之为大唐第一豪族的崔家。没想到这崔家居然这么会来事,这时候粮价贵如金的时候,愿意拿出大批的粮食出来平价售出,这可不是一般的阔气。要知道这清江县只是个小县城,这里都能得到救济,更别提南方的大大小小的各处城池了,那该是多大的手笔。不过在王源看来,大豪族这么做自然是有他们的目的。花了钱得了人心,这恐怕才是他们此时站出来的原因。
谈谈说说,大半个时辰后,两人突破蛛网般的阡陌小道上了一条大道。此时朝阳初升,前面的平畴之地一片雾气蒸腾,像是平地上起了一道白色的飘带一般。白色的雾气之中传来巨大的喧哗声,一波波的传了过来。
“快到了,这位兄弟看你很着急进城的样子,你放我下马来,我自己推着车走吧。也不耽误你进城。前面便是运河边的码头了。不过你要是进城找人的话,恐怕还要先探听探听,现在城里的大部分人都在码头上领粮食,你进城了未必能找的见你要找的人。”赵六道。
王源答应了,让赵六下了马,接下太平车给他,自己催马往前快跑。不久后,在越过一道小小的坡地之后,王源看到了在蒸腾的白雾之中显现出来的巨大而繁忙的。但见县城东门外一片巨大的开阔地上,无数的人头涌涌而动。无数的人在四处的走动。吵闹声、叫喊声、呵斥声、大笑声、骡马的嘶鸣声、车轮的吱呀声、孩童的啼哭声,就像一阵扑面而来的巨浪将王源包围。目光更远处,水汽蒸腾的宽阔河道上,高高耸立的船只的桅杆清晰可见,巨大的风帆在朝阳下翻着白色的光晕。码头上,来来往往如蚂蚁一般的民夫搬运着粮包一队队的从船头到码头穿梭着。
此情此景,让王源大为赞叹。
天分日夜,地分南北。自古以来,淮水是一道南北分界线。大唐也不例外。淮水横亘在黄河和长江之间,成为一条分界大唐南北的地域界限。自淮水往南,便可称之为南方富庶之地和商贾流通繁盛之所。原因很简单,淮水长江流域土地肥沃富庶,湖泊众多水网交织,比之路上交通而言,水路四通八达,绵密畅通,往来交互毫无障碍,这便是根本原因。
在这个陆上交通颇受阻碍的年代,有无数的河流河网可以新船,这自然是极大的便利。而眼前的清江县,不过是淮水北岸的一处小小的县城而已,但从码头的规模和停泊的船只的密集程度来看,这里显然也是受惠者之一。这座县城中的大部分人的生活恐怕都仰仗着这座码头和这条途径的运河。
虽然眼前的景象让人振奋,但王源却也有着深深的担忧。很显然,这里的人们并不知道灾难即将临近,叛军的船队就在距此一百多里的运河河道上,正在快速的迫近这里。
王源无暇多想,策马冲下土坡直奔码头而去。抵达人群的外围时,胯下的神骏坐骑和马上人的英俊英武都引起了百姓们的注意。通体乌黑的骏马上坐着一名英俊不凡器宇轩昂的年轻人,这等人物在清江县城中还从未见过。
“你是何人?不得骑马乱闯。”几名维持秩序的团练士兵身上穿着破旧的盔甲,见到马上骑士身上的也穿着盔甲,但显然比自己身上的好的多,顿时有些自惭形秽。这也引发了他们的嫉妒之心,明明王源的马儿还在外围逡巡,他们也跑过来呵斥了。
“几位兄弟,敢问本县县令可在此处?”王源抱拳问道。
“你是什么人?找我家马县令作甚?他可没工夫见你。”一名团练道。
另一名团练士兵上下打量着王源道:“你这身盔甲从哪得到的?还有这马儿是哪来的?瞧你这样子,盔甲和战马都是偷来的吧?还不从实招来。”
“对,从实招来。你这盔甲样式和这匹战马我们清江县可没有?快说,从那里偷来的?”其余团练士兵一起喝问。
王源笑道:“几位开什么玩笑,本人从北边来,有要事要见你们的县令,速速带我去见他。”
“呸呸呸,谁跟你开玩笑?快滚下马来交代清楚。你有要事?我们也有要事,我们的要事便是搞清楚你这身行头从那里偷的。”一名团练士兵大声道。
王源皱眉道:“休得无礼。耽误了要事,你们几个可要倒霉了。”
“吆嗬,还挺横。哥几个,揪他下马。先给几个耳光子尝尝,叫他嘴巴硬。”一名团练士兵叫嚷着,率先上前来便要抓王源的马缰。
王源冷声喝道:“找死。”手中缰绳一提,黑马昂首而起,前蹄在空中飞舞,擦着那团练士兵的耳边划过。那团练士兵吓得半死,乱滚带爬的逃开来。其余几名团练见状大怒,蜂拥而上便要来抓王源的腿拉扯他下马。
王源怒骂一声,一脚踹在一名团练的头盔上,将他踹了个跟头,紧接着弯腰探手,一把抓住一名团练的胳膊,手上用力,将他扯上马背。同时手腕一翻,一柄匕首横在他喉间。那士兵吓得哇哇大叫。
“别动,动一动我要你的狗命。”王源喝道。
其余几人见状大叫道:“有贼人,有贼人。快来人。李三儿被他拿了。”
这一叫顿时惊动全场,百姓们吓的纷纷后退,团练们唿哨连连,不久数十名团练衙役大声叫骂着冲了过来。
王源冷声骂道:“一群狗东西,也不问青红皂白。我也懒得跟你们啰嗦。带我去见你们县令。”
县令根本不用叫,这么一闹,正在陪着崔家放粮的人员说话的清江县县令马鹏举立刻便得到了禀报,赶忙在十几名衙役的簇拥下也奔了过来。
“怎么回事?那人,你是何人?怎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马鹏举高声喝道。
王源道:“你是何人?我要见本县县令,可这几人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便说我是盗跖,便要拿我。”
马鹏举道:“本官便是本县县令,你是何人,要见本官为何?”
王源皱眉道:“你便是本县县令?”
“正是,你要来于我不利么?那也先放了你挟持之人,本官就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倒也有些骨气。”王源微笑着一把将那团练士兵推下马背,那士兵死里逃生,不顾屁股摔得生疼,忙连滚带爬的逃开。
“马县令,有礼了。”王源拱手道。
“先告诉我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挟持公人,意图行凶,你知罪么?”马鹏举冷声道。
王源一跃下马,十几名衙役团练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王源往马县令面前走了几步,衙役团练们举着兵刃喝道:“退后退后。”
王源一笑,伸手入怀,掏出一片黑魆魆的铁牌道:“马县令不是要知道我是谁么?我不上前给他这腰牌,他岂能知道我的身份。”
“丢过来便是,不许上前。”一名衙役叫道。
王源冷笑道:“胆小如鼠之辈。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怕我行凶不成?”
马鹏举闻听此言昂然上前来,衙役团练们忙道:“马县令小心。”
马鹏举皱眉喝道:“怕什么?他能吃了我不成?”
王源笑道:“马县令还像个样子。”
马鹏举哼了一声,伸手接过腰牌来仔细看那上面的字,忽然间他神色大变,抬头看着王源面露惊愕之色,口中结结巴巴道:“你……你是……”
王源点头道:“正是。”
马鹏举连声道:“该死该死,下官该死。居然不知大驾光临,这可失礼了。”
说着话,马鹏举撩起袍子便要跪下行礼。
王源忙制止道:“不必多礼,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想露了身份,请你替我保密。”
马鹏举站立不安连声自责,周围众衙役团练不知所以,均诧异的看着马县令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马县令,这人是谁啊?”一名团练伸着脖子问道。
“你们这些作死的,还不滚去维持秩序。大伙儿都围在这里作甚?船上的粮食不用往下搬么?不用派人看守计数么?快去。”马鹏举喝道。众衙役团练顿时灰溜溜的四散离开,心里兀自百般不解,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连马县令都对他这般恭敬。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身上穿着也是普通的士兵装束,也不像个贵胄王孙啊,这是怎么回事?
“王相国,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手下这些人也是些多事之辈,冒犯了相国大驾,还请相国恕罪。”马县令连声道。
王源微笑道:“不要放在心上,说起来他们还是负责的,见到陌生人盘问一番也是应该的,只是过于蛮横无理了些,直接便把我当做盗跖之徒了。”
马县令无地自容,连声道:“回头便处置他们。”
王源摆手道:“倒也不必了。”
马鹏举道:“相国怎么一个人到了本县?没见随从人员,也没事前通知本县啊。”
王源道:“若是能通知倒是好了。事情紧急,我这匹马脚力快,所以便一个人先行来此了。我的三千骑兵亲卫正在赶来的路上。”
马鹏举更是疑惑,紧张的道:“什么事情,劳动相国亲临?”
王源道:“咱们找个地方说话,这里人多眼杂,不宜谈话。”
“好好好,下官这便安排一下,然后陪着相国进城说话。下官这里正在运粮下船,这是扬州崔家提供的平价赈济粮。下官去和崔家的运粮的人打个招呼,让县丞陪着他们交接。不知可否?”
王源点头道:“也不必进城去,事情紧急,你打声招呼,我们寻个僻静处说话便是。”
“好好好,相国随我来。”马鹏举拱手行礼,引着王源往码头边行去。王源看到在码头旁边,搭着一座棚子,棚子四周挂着青花帘幕,几名衣着整洁的护院模样的人负手站在棚子周围,目光炯炯似乎在护卫着什么人。整个竹棚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相国稍候,下官去去就来。”马鹏举拱手道。
“请便。”王源微笑道。但见马鹏举提着袍子下摆快步走到那竹棚帘幕之前,拱手躬身似乎朝着棚子里人说着什么话,点头赔笑态度甚是恭敬。不久后再躬身行礼,转身走了回来。
“相国久等了,跟崔家的人打了声招呼,现在咱们去那边僻静处说话吧。那里是茶棚,相国正好歇歇脚。”马鹏举赔笑道。
王源点头笑道:“甚好。”
马鹏举伸手请引,王源迈步朝不远处的另一处简陋的茶棚行去,走了几步,王源鬼使神差的回过头来,正好看见那竹棚帘幕后掀开了一个小角,里边一双秋水妙目正朝着自己看。见王源也正看来,那人立刻放下帘幕,隔断了目光的交接。
王源心中疑惑:“难道崔家派了个女子来运粮?难怪弄个帘幕遮着……”
“请相国就坐,下官给您沏杯热茶。”马鹏举的话打断了王源的思绪,王源微笑点头坐下,马鹏举殷勤给王源沏了一碗茶。
“劣茶淡水,请相国解解渴。”马县令笑道。
王源端起茶碗来,一股葱蒜姜醋的气味扑鼻而来,王源赶忙放下茶盅。这是煮茶,正是王源无法入口的那种吃法。
“马县令,咱们长话短说吧。我此来是为了一件事而来。不久前我们收复了洛阳,但安庆绪和严庄带着七八万大军乘船沿着运河南下,意图攻占东南之地。我带人追到徐州,徐州却已经被他们洗劫一空。现在他们的数百艘大小船只载着七八万兵马已经在距此百里的北边河道上了。最迟今天夜里便要抵达清江。我仗着宝马的脚力超过了他们,特意赶到他们头里通报消息,做好对策。”
王源的话刚刚说完,正在给自己倒茶的马鹏举身子剧震,手一抖,茶壶摔落,桌上的茶碗也被砸碎,热茶四处飞溅,一片狼藉。
“什么?您说的是真的么?叛军……七八万叛军正在赶往此处而来?”马鹏举面色煞白的问道。
王源皱眉擦拭着衣袖上被溅上的碎茶末,沉声道:“当然是真的,莫非你以为我说的是假话不成?”
“不是不是,下官……下官是太震惊了,下官失礼了,下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相国,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才好。”马鹏举慌了手脚,又是跺脚又是搓手,脸上紧张的都冒汗了。
王源皱眉道:“恐怕马县令要立刻做好迎敌的准备了。”
马鹏举忙道:“对对对,需得赶紧准备。这个……下官没了周章,请相国指点。”
王源想了想问道:“清江县有多少兵马驻扎?”
“兵马?清江县哪里有兵马?山阳县倒是有三千兵马,那里楚州治所。本县只是小县,只有两百名团练,加上衙役捕头一些小吏们在一起,下官能凑足三百五十人。够么?”
这一句‘够么’,差点问的王源吐血。人家来的是七八万大军,你三百五十人还问够不够,这位马县令怕是吓糊涂了。
“听着,三件事立刻要办,你听好了。日落之前必须全部办妥,否则便来不及了。”王源肃容道。
“好好,请相国吩咐,下官立刻照办。”马县令抹着汗道。
第九四三章 贵女
“第一件事便是,请你立刻派人去通知楚州太守以及主要官员来此见我,越快越好。我要同他们当面商议拒敌之事。”
“好好,下官立刻派人快马去通知,山阳县距此不远,午前必能赶到。”马鹏举道。
王源点头道:“甚好,第二件事,立刻停止码头上的分粮,通知百姓立刻回城准备,天黑之前必须全部撤离清江县城。”
马鹏举愕然道:“怎么?要百姓全部撤离么?这可怎么是好?”
王源沉声道:“不但要全部撤离,而且要将粮食物资尽数坚壁清野,不能留下一个人和一粒粮。”
马鹏举咽着吐沫道:“这……相国,这一条可否有待商榷?咱们就这么离开清江县,我清江县不就完了么?”
“马县令,你可莫要犯糊涂。徐州十余万人的大城都没抵得住叛军一个时辰的进攻。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清江县几万人的小城,却连一丁点的防守兵马都没有,你还指望着能守住清江么?百姓若不撤离,便要遭受屠戮之灾了。城池可以被他们占领,但百姓们只要保得周全,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房子烧了,城塌了都不打紧,将来可以重建。百姓若是被叛军杀了,或者被拉丁入叛军,那可是无法弥补之过错。”
马鹏举悚然而惊,垂手道:“相国说的是,下官糊涂了。下官马上下令去办。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王源想了想道:“你且去安排这两件事。特别是第二件事,刻不容缓。百姓定不愿意离开家园,所以要做好大量的劝说解释工作,同时也要避免恐,避免生乱。至于第三件事,我先去码头上瞧瞧。回头再跟你细说。”
马鹏举拱手道:“好,下官这便去办。相国稍坐。”
马鹏举快速离开茶棚朝马头行去。不久后,码头上传来巨大的骚动之声,百姓们的吵闹叫喊之声甚是喧嚷,乱糟糟的乱成一团。显然马鹏举已经宣布了消息和命令了。
王源喝了一碗白开水稍减焦渴,起身朝着乱成一团的码头上行去。但见马鹏举正站在那帘幕竹棚前隔着帘子解释着什么。一群团练和衙役们开始驱赶百姓回城,码头上的卸粮的民夫却还在往下搬运粮包。码头上到处是一片恐慌和混乱。
“马县令,怎地如此混乱?怎不亲自带人组织百姓们的撤离行动?还有,那码头上的民夫怎地还在往下搬运粮食?”王源沉声喝道。
马鹏举忙小跑而来,抹着汗拱手道:“崔家询问原因,下官正在对崔家人解释原委。”
王源皱眉道:“有何解释的?叫他们拔锚离开便是。”
马鹏举忙道:“可不能这样,崔家好意为我清江百姓供应粮食,原委是要跟他们解释的。”
王源刚欲说话,便听竹棚之旁一名崔家的护院打扮的汉子高声叫道:“马县令,怎地说了一半不清不白的便又走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将我崔家放在眼里不成?如此的不知礼数。”
马鹏举左支右拙,抹着汗对王源道:“相国还是稍候,下官跟崔家人解释清楚了再说,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王源心头大怒,冷哼一声喝道:“岂有此理,你一个堂堂朝廷县令,反被他们呼喝来去。正事不干,却要先跟他们解释。要解释是么?我亲自去跟他们解释去,你去做你的事。”
马鹏举愕然间,但见王源已经大踏步走到竹棚帘幕之前,正欲撩开帘幕进去。马鹏举叫了声糟糕,忙快步奔去。但见几名崔家护院已经在瞬间将王源团团围住。
“什么人如此大胆。立刻退后,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一名身材强壮的护院厉声喝道。
王源冷声道:“马县令没空跟你们解释,所以我特来跟你们解释原委。”
“那你便站在帘幕外说话,不得靠近。”护院喝道。
“笑话,面对面说话便是,这般躲躲藏藏神神秘秘作甚?我还从没跟人隔着帘子说话。你们要听便听,不听我可走了。”王源冷声道。
“嗬,好大的口气,你是何人?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护院们冷声呵斥道。
“我是何人你们不要管,我也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眼下现在时间紧迫,我没时间跟你们磨蹭。请你们立刻停止卸粮,开着你们的船离开。”王源喝道。
“哪里来的愣头青,找打么?兄弟几个,撵他滚蛋。”崔家护院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一名护院头目大声喝道。其余几名护院立刻鸹噪起来,朝着王源逼近而来。
“都住手,误会,都是误会。几位切莫动手。哎呀,可不能动手啊。”马县令摆着手冲过来,高声叫道。
“马县令,这人是哪里来的愣头青?你不教训他,我们可要替你教训他了。”护院头目喝道。
“马县令,我让你立刻去做正事,你跑来作甚?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么?”王源也瞪眼喝道。
马鹏举两头不是人,两边被呵斥,手足无措,头上热汗滚滚而下,张口结舌。
正在此时,互听帘幕之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道:“薛三,小姐有命,让那人进来说话。”
那护院头目闻听此言,忙拱手朝着帘幕笑道:“小怜姐姐,这人甚是不懂规矩,惊扰了大小姐了吧。我等这便将他驱赶离开。”
“薛三,小姐让他进来说话,你没听明白么?赶什么赶?让他进来。”那娇滴滴的女声中带着明显的不满。
“好吧,遵命便是。”护院头目薛三只得答应了,狠狠的瞪了王源一眼道:“进去说话吧,莫要乱看乱动乱说话,否则,哥几个将你丢到运河里喂鱼。”
王源嘴角边带着冷笑,回身对马鹏举道:“马县令,还不去做你自己的事?还要我说几遍?”
马鹏举忙躬身道:“是是是,下官这便去。一会再来同相……这个……您禀报。”
王源目视马鹏举离去,转身来稍微整理一下衣冠。听刚才帘幕中的说话,已经证明了之前的猜测,帘幕中的崔家押粮之人原来真的是个女子,难怪要以帘幕隔开。崔家大户人家的女子,固然不能在数万百姓乱糟糟的码头上抛头露面,被别人随便的窥伺观瞧。自己刚才要是硬闯进去,却也是无礼的行为。
帘幕掀开,王源跨步而入。一进竹棚之中,顿时鼻端被一股淡淡的清香侵袭,顿时精神一振。竹棚内虽然和外边一帘之隔,但外边的嘈杂喧闹之声顿时变得小了许多。面前站着一名相貌娇憨可爱的双寰少女,正用好奇的双目看着自己。见王源抬头看她,那少女忙低头微微一礼。王源也报之以微微一鞠。
王源抬眼四顾,竹棚中甚是简陋,只地面上铺着一张薄薄的棉毯,角落里摆着一只小几,上面摆着精致雕花的铜茶壶和白色的茶碗。旁边一只小小的熏香炉中冒着淡淡的青烟。靠近东边的一角,一张小小的长几摆在地上,长几旁,一个婀娜美好的背影正背对王源而坐,对着帘幕外透过的阳光的朦胧的光线,手中拿着一卷书翻看着。
“小姐,那人来了。”那双寰少女轻轻走向那看书女子的身后,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嗯。”那女子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娇嫩绵软,让人心中舒坦。
王源垂首拱手道:“这位小姐,王某有礼了。”
那女子放下书本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微微的福了一福,王源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女子的面庞,忽然眼睛发亮,目光居然逡巡不去。
这女子生的极是美貌,眉如远山之黛,目似秋水含情。琼鼻小巧如玉胆,菱口嫩红似樱桃。下巴尖尖小巧,面庞白皙如瓷,云鬓融融若青瀑,裙钗灿灿而生华。上身穿着一件鹅黄锦袄,下身是紫红长裙,身若弱柳扶风摆,面似桃花沐春风。
以王源阅人之多,身边的公孙兰阿萝公主秦国夫人杨玉环等人,无不是人间极品,美人之中的美人。因为身边有着这么多的极品美女,王源对于其他女子早已有了极大的免疫力。很多女子在寻常人眼中看来是美若天仙,但在王源眼里看来,那也只是一般。任何事物一旦有了参照和比较,便立见高下。而面前这女子容颜之美竟然让王源都惊为天人,若说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姐妹之美堪称艳若桃李,阿萝的美貌在于野性自然,如山间野花。公孙兰的美貌则可用冰雪晶莹,冷若冰霜的雪莲花来形容。而眼前的这女子之美,可集其大成,明明美艳不可方物,给人以艳若春花之感,但其眉宇之间却又散发住一种芝兰之芳,淡雅脱俗之感。
面对王源的不礼貌的瞩目礼,显然那女子甚是不快。脸上也有了愠怒之色。旁边的那双寰少女连声咳嗽,这才让王源惊醒过来,不觉心中惭愧不已。自己阅人无数,居然今日这般的失态,实在是有失体统,有失身份。
“抱歉抱歉,在下失礼了。”王源再次拱手道:“见到小姐容貌,我还以为见到了一位故人。故而失态了。”
王源只能拿这种老套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哦?是么?这位公子的故人跟我长得很像么?”那女子嘴角边带着轻蔑的笑,问道。
王源摆手笑道:“倒也不是,眉宇间有些相似罢了。”
女子哼了一声,伸出纤纤小手朝着一张凳子一指道:“公子请坐,小怜上茶。”
王源忙道:“不必劳烦,我还有不少事要去做,三言两语解释了原委便走。”
女子皱了下可爱的眉头,点头道:“好吧,那你便跟我说说,外边是怎么回事。怎么马县令下令停止卸粮,让百姓们都离开码头回城里。还说什么有危险的大事要发生?我崔家从扬州调运了五万石粮食,行船六百多里来此,却要我们原路返回么?”
王源沉声道:“崔家仗义救助百姓之举是值得褒奖的,但现在确实无法再进行下去了。清江县的百姓要立刻撤离,因为最迟在今晚三更,安庆绪的叛军船队将满载七八万叛军抵达此处。清江县将遭受叛军攻击,所以不得不如此。”
那女子一愣,皱眉道:“安庆绪的叛军要来?你怎么知道?”
王源道:“因为我从徐州而来,徐州已经被叛军夷为平地,百姓死伤惨重。本人骑着快马沿着运河追着叛军的船队而来。昨日上午我超越了叛军的船队赶到了他们的前面,提前一天多抵达了清江县,便是要提前通知清江官员百姓做好准备。恰逢你们在此分平价粮。现在必须要立刻让百姓撤离,那么你们的船也只能赶紧离开这里了。”
那女子皱眉听完王源的话,沉默片刻道:“你是谁?为何只你一人前来报信?”
王源道:“我是神策军中的一员。神策军得知叛军动向,但大军马步兵和辎重车辆众多,无法赶上叛军的船队。故而只能以小股骑兵追赶叛军。我的马儿脚力快,所以能提前赶来。”
“神策军?是那个王源领军的神策军么?”那女子轻声问道。
“是他。”王源道。
“好,那你告诉我,那王源长得什么样?我见过王源,你一说,我便知道你是不是撒谎。”女子沉声道。
王源哑然失笑,这女子倒也谨慎,生恐自己是故意来蛊惑人心造成恐慌的人,所以谎称见过自己。而自己若是真的和这样的美貌女子见过面,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没有印象的。谁见了这倾国倾城之貌会不深深印在脑海中呢?
“我家王大帅么?他的相貌我自然是认识的,我是他帐下一名兵士,岂会不知他的相貌。不过说句老实话,我家王大帅相貌寻常,或可称为丑陋。个子不高,面色黑瘦,一双小眼睛,而且还生着两只大龅牙。”王源笑道。
那女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那王源名满天下,诗文冠绝天下,且领军打仗未尝一败,和高仙芝并称大唐双壁。虽在东南,但也家喻户晓。没见过王源的人凭着想象都认为王源定然是个相貌堂堂文武双全的儒帅,这女子也抱着同样的想象。但被眼前这俊美青年一番描述,顿时心中幻想的形象开始崩塌,碎成一片片的瓦砾。
“不过我家王大帅说了,男人不要生的好看,而是要有本事有内涵。所以我家王大帅虽然相貌丑陋,家中娇妻美妾个个美如天仙,足见男人靠的是本事,并非长相。”王源嘴花花的心口开河起来。
那女子听到王源说出那位王大帅家中娇妻美妾一大堆的话来,眼中的失望之色更甚。不过正在调戏的快感中不能自拔的王源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怎样,我说的可一点没错吧。小姐既然见过我家大帅,当知道我的话都是真的。”王源笑眯眯的道。
那女子点头道:“算你说的对,但你的身份恐怕不止是一名普通兵士这么简单吧。我见那马县令见到你都毕恭毕敬呢。”
王源笑道:“我是王大帅帐下一名小校尉罢了,论官职可不及马县令。马县令对我恭敬,那是因为我家大帅之故罢了。可不是因为我。”
女子点头道:“罢了,我信你便是。小怜儿,立刻出去告诉他们,准备开船回扬州。粮食也原路带回。”
那婢女答应一声,匆匆出去传话。
王源拱手道:“多谢小姐,原委已经说得清楚了,我也该去忙活了。数万百姓要撤离,还有很多事要做。马县令的人手又不多,我需得去搭把手。”
那女子微微点头,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王源也不答话,转身便往外走。那女子忽然在身后叫道:“王校尉请留步,我有话想请教。”
王源转身道:“小姐客气,有话但问。”
女子道:“敢问王校尉,叛军既然大举来袭,清江县百姓撤离只是权宜之计。南边的楚州治所山阳县城的兵马也不多,岂非也要撤离?叛军岂非在数日之间便要打到扬州了么?扬州之后怕便是要攻打江宁了吧。”
王源正色道:“小姐说的很对,所以形势才很紧张。运河沿路的城池的兵马恐都不足以抵挡叛军的进攻。不仅是江宁扬州,东南各州府恐都要遭受涂炭了。叛军的意图便是要放弃北方,占据东南富庶之地。那么他们的兵员粮草都有了保证,和朝廷顽抗到底了。”
女子紧皱着可爱的眉头,搓着白玉般的手指道:“那可如何是好?朝廷大军几时能到?”
王源道:“神策军起码要一个月才能抵达。至于其他兵马,恐怕根本不可能来。这里只能靠东南诸州府自己的努力了。支撑到神策军抵达,才可解脱困境。”
那女子抬头看着王源道:“若召集南方诸府兵力,集结于扬州城死守,阻挡住叛军南下的脚步,应该可以让江南各州府不受袭扰是么?”
王源点头道:“正是,若真能阻止叛军的船抵达大江之上,便可让形势不至于恶化。一旦从运河入长江,叛军便可沿着长江东西纵横,那便防不胜防了。或者他们可以继续沿运河南下,直至苏杭之地。故而若是在扬州能钳住其去路,便是绝佳之策。”
女子微微点头道:“那么需要多少兵马方能守住扬州城?”
王源想了想道:“扬州是大城池,城防应该还算坚固。据城而守的话,起码需要三四万兵力。当然,兵马越多自然越好。但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不是兵力的问题,而是时间的问题。叛军若是不受阻碍顺运河而下的话,我估计五天之内必抵扬州。那么五天的时间,扬州城要调集兵力人力守城,时间上是肯定来不及的。而且正如你所言,此处的清江县和下游数十里的楚州治所山阳县城都难挡其锋芒。所以这两处的百姓最好都能撤离才好。而两地的百姓恐有数十万之众,撤离是个难题,安顿也是个难题,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才行。”
那女子眉头紧皱,缓缓点头道:“百姓撤离安置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全部撤往大江南岸江宁城中也能安置的下。而且南边的州府也能安置。粮食衣物什么的也不用担心,官府无粮的话,我崔家倒是可以和其余几家人出粮出衣救助百姓。至于扬州的防务,我相信一旦消息传到扬州,扬州军民一定会誓死守城。但如何阻止叛军的南下,拖延出足够的时间来,倒是一件为难之事。没有兵马拦阻,数日内他们便到了扬州了,若无足够的准备时间,怕是便措手不及了。”
王源点头道:“小姐说的甚是,所以我正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阻止叛军的南下,拖延他们的时间。”
那女子睁着秋水双眸看着王源道:“王校尉想出办法了么?”
王源想了想道:“我大致考虑了一下。想以武力阻止叛军拖延他们,因无足够兵马,恐是空谈。所以,正面的阻止难以奏效,便只能以智取之。”
“如何以智取之?”女子轻声问道。
“我拟去问问马县令他们,上游可有什么堤坝之类的设施,或者是有狭窄的河段。那样的话,便有可能在河道上设置障碍之物,捣毁堤坝以泥石封堵航道,或可阻止叛军南下的脚步。能挡住一时是一时。”王源沉声道。
女子皱眉道:“据我所知,上游数十里范围河道宽阔,并无你所言的可阻挡之处。”
王源问道:“你怎知道?”
女子道:“我崔家在南方到江淮一带行舟各地,家族生意遍布此处。这里的每一处城池和航道我都了若指掌,怎会不知?不瞒你说,前年我崔家牵头出资,还对此处的河道进行过疏浚。这一带河道深阔,可行十几丈长的大船。所以我知道你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王源沉思半晌,咂嘴道:“这样的话便麻烦了,或许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女子问道:“那又是什么办法?”
王源道:“阻塞航道可不一定是靠堤坝才可行。若以大船装满泥石凿沉于河道之中,可起到奇效。虽然不能永久阻塞航道,但叛军若想移开沉船疏通航道,恐要花费甚多时日和气力。”
“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呢。”女子脸上露出笑容来。这一笑宛如百花绽放,整个竹棚之中都似乎变得明媚了起来。王源再一次看呆了。
“王校尉,你继续说下去啊。”女子似乎对王源的无礼注视没有太多的责怪,娇声催促道。
第九四四章 献船
王源咽了口吐沫,收回目光继续道:“可是这办法恐也难实行,刚才我看了码头边的船只,虽然数量不少,但都是中小船只。据你所言,这里的航道既宽且深,这样的船恐怕无用。另外,百姓们须得快速撤离,也没有人手去搬运泥包上船。船无泥石压住,轻易便会被他们移走。”
那女子微微点头,轻移莲步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停步沉声道:“我崔家的运粮的三艘大船可合用么?”
王源一惊道:“小姐之意是?”
那女子沉声道:“我崔家大船长十三丈,宽三丈三,高度也有三丈多。深水河道最深处不过三四丈,可择一处稍窄河道,三船凿沉堵塞河道。三艘船上还有大量的粮包和货物,正好可以当做压船的泥石之用。”
王源惊讶道:“小姐竟然肯这么做么?那可是你崔家的财产,船上的粮食和货物可值一大批的钱呢。”
“粮食和货物的损失虽然可惜,但若能挡住叛军的船队,拖延他们的时间,争取足够的时间的话,倒也值了。否则叛军长驱直入,进入江南之地,遍地涂炭,要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女子轻声道。
王源大喜过望,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女子的手抖动道:“小姐深明大义,王某感激不尽。这下可好了,真能如此,必能拖延叛军的步伐。”
王源也是太激动了,居然忘了这里是大唐,可不能轻易的去和女人握手。那女子面红耳赤,忙将绵软的手掌从王源的手中抽走,皱眉道:“王校尉自重。”
王源忙缩手道歉,但脸上却毫无歉意,笑容满面的掀开帘子冲了出去。女子捂着被王源捏的有些微痛的手掌,暗忖此人孟浪。但一想此人是因为有办法阻挡叛军的进攻而高兴,怕也是无心之失。女子本就是豁达大方之人,片刻后便也不再介怀。
双寰婢女从帘幕外进来,诧异问道:“小姐,这个人怎么了?差点把小婢撞了跟头。一路笑咪咪的就跑了。小姐给他什么好处了?瞧把他高兴的。”
女子白了婢女一眼,沉声道:“谁给他好处了?替我拿披风来,咱们到码头上去。”
码头上的混乱正在加剧,闻听叛军即将到来,必须立刻撤离的消息,数万百姓们四处奔走乱成一团。马县令带着人手勉力维持着秩序,声嘶力竭的喊着话要百姓们不要慌张,以免踩踏死伤。但因为人手太少,根本无法平息混乱的情形。马县令满头大汗,忙的手足无措。
王源从竹棚出来,见此混乱情景眉头大皱,快步奔向马鹏举所在之处。马鹏举看见王源忙迎了上来,高声道:“相……那个……王将军,可怎么办,百姓们都乱了,也不听指挥。”
王源皱眉道:“没你这么笨的县令,哪有将造成恐慌的消息直接宣布的,这可不大乱了么?”
马鹏举嗫嚅道:“那现在怎么办?”
王源看了一眼四周,三步两步跑上卸下来堆积在一起的高高的粮堆上。顺便伸手从一名师爷手中将一本大大的账簿抢到手里,卷成一个喇叭筒,站在粮堆上方,将喇叭筒凑在口边,运足中气大声叫道:“诸位乡亲,我乃神策军王相国派来协助百姓们撤离的官员,神策军旦夕便至,诸位父老乡亲切莫惊慌。”
王源中气充沛的声音扩散出去,左近慌乱奔跑的百姓们听的真切,一听朝廷的兵马很快就要到达,顿时心中稍安,也平静了下来。
王源连喊三声,百姓们纷纷停下了忙乱的脚步迷茫的看着粮堆上站着的王源。
“诸位父老乡亲,神策军兵马追着叛军的身后已经赶来了,叛军不是神策军的对手,你们不要惊慌,听从指挥。你们听清楚了,因为叛军在前,我们怕他们会攻击清江县,故而请父老乡亲们有序撤离此城,以免遭受涂炭。叛军抵达这里还有七八个时辰,诸位撤离的时间还足够。请父老乡亲们听从马县令的指挥,有序回城,收拾贵重物品,统一按照指挥往南撤离。大伙儿注意,只带贵重物品便可,特别是别失散了孩子家人。其余的粮食被褥什么的都不用带,全部藏起来别被叛军得到便好。乡亲们放心,你们都会得到妥善的安置,不要慌乱。”王源高声大叫道。
“那军爷,咱们还能回来么?”有百姓高声问道。
“当然,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不久便可回来。所以你们一定要听从指挥,你们一乱,更耽误时间。所以千万别乱。有序撤离,听从指挥。”王源扯着嗓子叫道。
“好好,我们听官府的,听神策军军爷的。”百姓们大叫道。
“多谢了!你们放心,神策军不会让你们遭受叛军屠戮的。”王源攻拱手,跳下粮堆来,快步来到马鹏举身边。
马鹏举忙拱手道:“多谢多谢,还是您也办法。”
王源摆手道:“快安排百姓有序进城,一片片的从南城撤离,不要拥堵踩踏。让衙役团练们维持秩序。天黑前百姓要全部撤离。”
马鹏举连声道:“下官遵命。相国您呢,不跟下官进城么?”
王源摇头道:“我已经跟崔家人商议好了,他们答应将三艘运粮大船作为填塞河道之用,我一会儿便跟他们一起上船,沉船塞绝河道去。”
马鹏举愕然道:“崔家大小姐同意你这么做?”
王源道:“当然,否则我说这个作甚?”
马鹏举一挑大指道:“还是相国面子大。”
“莫废话了,各自办事去。抓紧时间。”王源道。
马鹏举忙连声答应,转身便走。王源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崔大小姐?是那竹棚中的那个女子么?”
马鹏举忙转身答道:“是啊,崔家老爷子崔道远的长孙女,闺名叫崔若瑂,是崔家家主崔道远的长子之女,被崔道远视为掌上明珠。崔家的生意和各项事务都是她在打理处置。小小年纪,比男子还要精明厉害呢。”
王源点头摆手,马鹏举拱手而去。
王源到了拴马的地方牵了马匹快步行往码头上去。来到码头上,但见几名崔家护院正抬着从竹棚之中搬出的茶几物事等物上船。王源抬脚便要往一条靠近码头大船上去,却见船头一名艄公摆手叫道:“王校尉是么?我家大小姐请王校尉上后面的那条船。”
王源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南边数十步外的码头边靠着一艘精美的楼船,虽然船只不大,但这船明显比这些运粮的大船豪华华美了不知多少倍。那搬着茶几桌案等物的护院们也正朝那艘船上行去。
王源忙牵马行去,沿着颤颠颠的跳板走上了那艘船的船头,有护院上前来牵走马匹。王源整了整衣衫,往船中的船舱中行去,但见雕花落地木门之外,那双寰小婢正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王校尉,我家小姐请你进厅说话。”
王源拱手道谢,迈步进了船楼大厅。船厅中空无一人,阳光从一侧的落地彩花雕窗的镂空之处射进来,在船厅的地上投下斑驳明暗的影子。阳光照射之下,船厅中显得明亮干净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之气。
“王校尉请坐,这是新沏的茶水,王校尉请随便用。”双寰小婢小怜跟随王源进来,笑嘻嘻说着。
王源拱手道谢,那婢女小怜径自从厅旁的帘幕后消失,显然这船厅的另一侧别有天地。王源百无聊赖的四下里看了几眼,船厅中倒也没什么好的摆设,王源倒也明白,这毕竟是一条船,行船颠簸,也摆不了什么名贵瓷器,古董花盆什么的点缀。喝了几口茶水,王源走到红木案几旁,伸手翻看摆在桌案上的一本线装书。
那是一本《商训》。王源想起了马县令的话,码头上竹棚中的那位崔家大小姐崔若瑂是崔家家主崔道远的长孙女,崔家的家族生意以及门中一般事务都是她在掌管。看这女子看的书本,便可得到印证。确实是在时刻钻研商道。
王源随手翻了几页,忽听一个美好的声音在厅中响起:“王校尉,怎么不坐下喝茶?”
王源忙抬头看去,但见那名叫崔若瑂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船厅之中。厅中光线明亮,此刻王源看的更是真切。眼前这崔家大小姐的容貌当真美貌绝伦,明亮的光线照耀下,更显得肤白如玉,无一丝一毫的瑕疵。此刻她长身玉立,披着紫红滚金边的尾地丝绒披风,更显得雍容华美,气质不凡。
“哦,崔小姐,在下有礼了。茶我已喝了,多谢招待。”王源拱手笑道。
崔若瑂的目光落到了案上被王源翻来的书本上,缓步而来,伸手将那本《商训》拿了起来,微笑道:“王校尉见笑了,这是我平日有暇随便翻看的书本。王校尉定觉得很是无趣吧。”
王源摇头道:“我并不这样认为。这本《商训》是春秋时的巨贾陶朱公的心血之作,于商道一门有精辟的见解。据说已经失传了,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本。”
崔若瑂睁大美目诧异道:“哦?想不到王校尉居然对商道也有见识?想你们这样的人不是应该看兵法作战之类的书籍么?”
王源笑道:“小姐说的是,我们这些行伍之人,是该熟读兵法的。不过世间万物其理相通,不该画地为牢各自禁锢。商道兵道乃至其他诸方面都时触类旁通相互关联的。小姐当知这位写《商训》的陶朱公的原名叫什么吧。”
崔若瑂微笑道:“不是范蠡么?春秋是越王勾践手下的第一谋臣么?”
王源笑道:“正是他。助越王勾践灭吴之后,范蠡便退隐化名陶朱公经商,成一代巨贾。世人尊其为‘商圣’。然而,这范蠡当年可不仅仅是一名勾践手下的谋臣而已。他可是权谋兵事尽皆精通。越女西施的美人计,勾践的卧薪尝胆坚忍之计都出于他的谋划。越王出兵吴国,他也是领军的将领。这个人还精于道家之术,可算是个全才呢。我认为,他之所以后来可以成为富甲天下的陶朱公,正是因为他精通各道,融会贯通。将之用在经商上,自然是如鱼得水,水到渠成了。这个人也是有情有义的,相传他后来救走了西施,还娶了她,也算是弥补自己的计策给西施带来的伤害了。倒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崔若瑂眼中的惊讶掩饰不住,面前这个校尉居然能说出这一番道理来,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番道理在家里的时候,她的爷爷崔家家主崔道远也有过类似的训诫。自己的爷爷崔道远自然是博学多智,说出这些话来也不足为奇。但这个年轻的校尉凭什么说出这些话来?
“王校尉,看来你颇不简单啊。”崔若瑂美丽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王源忙摆手道:“惭愧惭愧,你莫听我胡说八道,我这个人就是容易胡说八道。经商我是一窍不通。对了,崔大小姐,咱们是不是该起锚动身了。时间紧迫,可耽搁不得。”
崔若瑂明眸闪烁,点头道:“正该如此,不过刚才你的话可不是胡说八道,改日有暇,倒要讨教一番。”
王源后脖子流汗,忙哈哈带过,崔若瑂举步出了船厅,王源在后跟上。两人上了船头甲板上,但见码头上人头涌动,但已经不再是一片混乱,百姓们排着队有序的进城去。王源松了口气。
“王校尉,咱们应该往北边而去,寻找一处合适之处是么?”崔若瑂问道。
王源点头道:“往北去,越远越好。越远便越能将叛军阻隔在远处,给下游百姓撤离和防守准备争取更多的时间。”
崔若瑂微微点头,低声嘱咐身边的婢女几句,婢女立刻向几名护院传达了崔若瑂的命令。一名护院朝着几艘停泊在前的大船挥手示意。不久后几艘大船缓缓离岸,艄公桨手们一起划船,将大船掉头往北,沿着运河河道溯流而上。
……
三艘大船由慢而快往北而行,王源所在的楼船紧紧跟随。看的出来,崔家的划船桨手和船夫都是好手,几艘大船行的速度飞快,一路沿着运河宽阔的水面迅捷而行。
王源站在船头看着河面,果然这运河河道宽阔深广,河水清澈,但河水之下黑黝黝一片,目力难及河底。一路上的河道几乎没什么变化,这不免让王源眉头紧锁。因为这么宽的河道,三艘大船也未必能将河道阻塞住,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地点恐怕这堵塞航道的办法也是无功而返的。
不知不觉中日上中天,已经到了午时。船上的厨房准备了饭食,崔若瑂和婢女自去楼船仓内用饭,王源倒是单人独桌在船厅之中吃饭。虽然菜式精美,味道也不错,但王源心中焦灼,也没什么胃口,简单的吃了几口便推箸不食。
起身后再次来到船头往河道前方眺望。初春的日光之下,河道上碧波粼粼,河岸两旁的垂柳枝条在风中飞舞,也犯出隐隐的嫩绿色来,这才发现,原来河道两旁的景色原来是如此之美,可惜自己的没有心情欣赏。
“王校尉,是否饭菜不合口味么?我听人说,你只吃了一小碗便不吃了。王校尉喜欢何种口味的饭菜,我让厨下给你重新做过。”崔若瑂用了饭后也带着婢女来到了甲板上。
“多谢崔大小姐,饭菜很好,比我在军中吃到的不知好了多少倍。只是我没有胃口罢了。”王源闻声忙回头行礼。
崔若瑂笑道:“王校尉是在映射我们太过铺张浪费是么?”
王源忙摆手道:“崔小姐多心了。虽然北地艰苦,缺衣少食,但也未必要让天下人都受那样的苦。难道天下一人饥寒,其余人便都要跟着挨冻受饿不成?”
崔若瑂点头道:“你这话倒是说的实在,不瞒你说,我们江南一些人成天叫嚷着说,北边在打仗,陛下和军民们在受苦,我们应该节衣缩食,和他们同甘共苦。然而他们自己却不肯脱了锦缎,每日三餐无肉便不喜,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伪君子。朝廷遭难这是事实,南方钱粮富足理应支援,但也不能看见人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便拿大帽子压人。我崔家和江南其余几家大族为朝廷也尽了不少力,我们虽然家道殷实,但那也不是我们的过错。”
王源笑道:“听起来,小姐好像甚是不忿。”
崔若瑂摆手道:“倒也不是不忿,而是朝廷其实对我们这些大族太过苛刻。有些事……哎!不说也罢。对了,王校尉因何而愁眉不展,我们这不正在实施阻挡叛军的计划了么?”
王源指着河道道:“这河道如此宽阔,我担心计划难以奏效。三艘大船也未必能堵塞航道。”
崔若瑂看了看北边蜿蜒的运河河道,点头道:“我说过,这一段数十里的河道都经过疏浚,确实不是好的堵塞之处。不过再行四五十里水道,河道便会变狭窄了些。王校尉放心,事儿是一定能成功的。”
王源皱眉道:“再行四五十里么?”
“是啊,有何不妥么?”崔若瑂觉察有异。
王源沉声问道:“四五十里水道,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要行多少时辰?”
崔若瑂想了想道:“大约四五个时辰吧。这是往北逆行,故而船快不起来。”
王源皱眉道:“四五个时辰么?再加上凿船所费时间,恐要六个时辰。不好。”
“怎么?”崔若瑂吓了一条,一双美目惊讶的盯着王源的脸瞧。
“我们和叛军的船只相向而行,他们是杨帆顺流而下,我们是逆流而上。叛军按照正常速度大约七八个时辰便抵达清江。刨去咱们行的这数十里的溯流路程,我们抵达合适的地点,他们岂非也将要抵达那里?万一要是碰上了,那可是麻烦事。”
崔若瑂一愣,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蹙眉道:“可是这里的河道也堵不严实,堵了也没用啊。就算把我这艘楼船凿沉了,也是不成的。”
王源沉思片刻,咬牙道:“罢了,小姐靠近前船,我去前面大船上去,小姐掉头回去。我带着这三条大船往前去。”
崔若瑂皱眉道:“你是怕出了事我逃不脱是么?”
王源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只是猜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小姐已经献出了三艘大船,已经尽了心力了。岂能让你再涉险。这险我可以冒,小姐没必要跟着冒险了。”
崔若瑂摇头道:“不可。我之所以跟来,可不是为了看热闹。三艘大船上船夫桨夫四五十人,我跟着来便是船凿沉之后让他们能安然脱身的。我若是回头,他们怎么办?你们难道要跟着船一起沉下去不成?不成。船可以沉,我崔家的人不能死,我崔家可是仁义之家,不会看着他们没命而不管的。”
王源盯着崔若瑂诧异的看了几眼,心中对崔氏家族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从这崔若瑂的言行之中,可知崔氏家族自有其一套行事之道。王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些大家豪族之所以渊源千年,发枝散叶屹立不倒,便可从其行事之道中得见一斑。
第九四五章 沉舟
四艘船继续前行,那崔若瑂自去舱中休息,王源则一直没离开船头,一直观察着水道的情形。崔若瑂倒是命那婢女送了好几次茶点来给王源,但几碟茶点丝毫未动,每一回那婢女小怜来时总是诧异的看着王源一动不动凝视水面的情形,回去后如实的禀报那崔若瑂小姐。崔若瑂每回都是轻轻的嗯一声,然后继续拿着书卷看书,也不作什么表示。过一会却又让婢女小怜送去一壶茶和一碟点心。
王源站在船头,看着太阳从头顶划过天际,慢慢的坠落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本来夕阳西下,山野尽染,晚霞如火,树林水面色彩斑斓之景甚是美极,但他岂有一丁点的心思去欣赏。
终于,前方的河道出现了变化,河堤收窄,水流也变得强劲起来,船只溯流的速度也变慢了许多。前方也出现了一处葫芦腰一般的河口,王源仔细观察着河道的宽度,觉得已经差不多了,这段河道两艘大船横着便能堵个严实,于是大声叫道:“崔大小姐,请你来瞧瞧。”
崔若瑂其实早已注意到了河流的变化,王源话音刚落,她便已经缓缓走上了船头。
“崔小姐,你瞧瞧这里的河道,应该是绝佳之处了。”王源指着河岸两侧道。
崔若瑂仔细看着河面,微微点头道:“此处河道狭窄,深不足三丈,应该是个合用之处。那么王校尉,便在此处了?”
王源点头道:“就是这里。已经行了快四个时辰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咱们还是立刻动手为好。”
崔若瑂点头应了,命人传令前面的三艘大船停船,桨夫船夫们慢慢的调整位置,将三艘大船一字排开并排横在河道上。王源和崔若瑂从跳板上了西首第一条船,那条船上满仓的粮食码的整整齐齐。船上还有不少其他的货物。
“凿船。”崔若瑂沉声下令道。
十几名桨夫也不问为什么,纷纷拿着斧凿去到船舱下方,开始大船的底部进行砍凿。这大船极为坚固,船底甚是厚实。全部是上了桐油的弹性和韧性极好的木料拼接而成。木头和木头之间还有榫卯和铁铆钉相互连接,手臂粗龙骨密密麻麻。这帮人忙活了半天只凿出了几个小小的缺口。河水虽然迅速的灌进来,但是大船进水的速度实在太慢。第一艘船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让它慢慢的沉入河水中。一阵骨碌碌的气泡和漩涡之后,整艘大船和船上的几千石粮食尽数沉了下去。沉船顶部的桅杆露出水面,大部分船身在水下半尺深处。这正是船只通过的最佳深度。
第二艘船沉下之时,天已经全黑了。众船工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才将它弄沉。一名船夫还不慎落水,差点被沉船的漩涡绞进水底。若非王源眼疾手快抛出一根绳索让他抓住,把他硬生生的从漩涡中拉出来,怕是就要被困在仓底了。
第三艘船继续开始凿穿船底,同样是漫长的半个多时辰,船底凿穿开始进水。然而因为光线昏暗,船工们没能统一行动。结果三处凿孔只通了一处。河水汩汩而入,强劲的水流将船底几名船工冲的东倒西歪,再起身时已经找不到凿穿的地方,无法扩大洞口了。故而水流虽劲,但进水的速度却慢了不少。
众人无奈,只得慢慢的等待。然而就在不久之后,眼尖的一名船工突然看到了北边河道拐弯处的河面上的一点闪烁的灯火。那船工指出来之后,众人凝目细看的短短片刻时间,那一点灯火便成了满天繁星一般密密麻麻的灯火。
王源倒吸一口凉气道:“叛军,那是叛军的船队到了。”
众船工一片惊惶。远处的船队以飞快的速度接近着。借着水流快速和风帆之力,短短盏茶时间,便已经到了两三里之外。前面首当其冲的那艘大船上叛军来回移动的身影便都已经清晰可见了。
“快准备起帆离开。”王源喝道。
众人连忙沿着跳板往楼船上撤离,但王源却没有动身,反而搬起一块跳板一头搭在缓缓下沉的那艘大船上,起身便要往沉船上去。崔若瑂蹙眉叫道:“王校尉,你做什么?”
王源道:“这船沉的太慢,叛军抵达此处怕是也沉不到底。那样的话叛军的船只一撞便撞开了缺口,我要让它加快速度下沉。”
“可是你如何能做到?”崔若瑂叫道。
王源露齿一笑道:“我有我的手段,之前只是不肯下水罢了,现在我不得不下水了。”
王源说罢三步两步上了倾斜的大船甲板,右手沧浪一声抽出破军剑来,左手抓住甲板上的粗绳索挽了几圈,身子腾空跃起,‘噗通’一声跃进黑乎乎的河水之中。
崔若瑂和众人惊呼连声,纷纷从船头探首往水下看。但见水面黑乎乎一片,满目都是水流漩涡之声,还有全是船体下沉的沉闷的异常声响。既看不见王源的影子,也听不见他的丝毫声息。
众人焦急的等待着,时间过得极为漫长,远处叛军的船只飞速而来,逐渐抵达数百步之外。船上叛军也已经发现了挂着灯笼的这艘楼船,他们开始严阵以待高声叫嚷起来。
众人心急如焚,但崔若瑂不下令开船,船夫们也不敢行动。正在不知所措之时,但见黑乎乎的水面冒起浪花,王源湿淋淋的头从水面冒了出来,他一边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一边飞速的挥臂往楼船游来。而他的身后,那艘大船正以极快的速度下沉下去,水面上的漩涡汹涌,水流涌动之声沉闷而恐怖。
“快,快救他上船。”崔若瑂大声叫道。
船工抛下绳索,王源抓着绳索被拉上了船。众人正询问间,只听‘笃’的一声爆响,一只羽箭擦着一名船工的头皮钉在船尾的立柱上,箭尾颤动,发出嗡然之声。
下一刻,无数的羽箭破空之声传来,王源大叫一声:“快躲!叛军放箭了!”说罢,伸出湿漉漉的双臂,一边一个抱住崔若瑂和怜儿主仆,脚下用力弹起,三人连滚带爬滚入船厅之中。
……
“笃笃笃笃笃”箭支射中船身之声入雨点一般的稠密,船尾桅杆上挂着的几串风灯被密集的箭雨射的落在船尾甲板上,瞬间腾起了几串火球。嘈杂之中,有船工的惨叫之声传来,显然是有人中箭了。
王源大声喝道:“快开船,快开船。”
几十名船工慌忙开始行动,撑船的撑船,划桨的划桨,楼船开始飞快的往南撤退。后方叛军的船只飞速接近,箭支愈发密集的对着楼船施射。“蓬蓬”数声响过,楼船船厅后方的精美长窗被射的木屑纷飞碎裂成一块一块的。几只带着闷雷般风声的劲弩从洞开之处射进船厅,深深的扎在地面上。
王源知道,这是床弩发射的弩箭,叛军的船上配备有床弩,这玩意虽然威力并不强,但对这些木结构的船只还是很有威慑之力的。片刻之后,船厅后面的这扇木墙便将粉碎。那么船厅也就失去了庇护之用。想到这里,王源一手一个将崔若瑂和小怜搂在怀里,身子窜起来飞步冲到一根粗大的木柱之后。就在他刚刚躲好身子,刚才藏身处的木墙便轰然洞开,整座船厅后部的一面满是雕窗的木墙已经荡然无存。无数箭支直接从洞开之处射进来,三人藏身的木柱上如雨打荷叶一般一阵爆豆般的爆响。木柱瞬间变成了一根插满羽箭的豪猪。三人耸肩紧紧搂在一起,耳听箭支嗖嗖弩箭嗡嗡飞过,将船厅中射的木屑迸裂,乱七八糟。
崔家船工拼死划船撑篙,加之三面风帆被升起,笼罩在箭支之中的楼船迅速往南脱离。后方的叛军大船却速度不减猛冲过来。箭支施射的越来越猛烈。然而,忽然间,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响彻运河河道。叛军的大船猛然间像是撞上了一堵墙,甲板上的数百名叛军士兵随着惯性纷纷成了滚地葫芦,不少人惨叫着滚入冰冷的河水之中。而还有一些人被高高抛起,张牙舞爪的叫喊着落入河中。在撞击声传来的一瞬间,所有的箭支都消失了,一切都戛然而止。
王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从廊柱后闪身出来,看着洞开的船厅后方的河面上,叛军的大船上人影晃动,灯火摇弋。无数惊慌的叫喊和惨叫声正清晰的传来。
“哈哈哈,撞上了,撞上了。”王源大声笑道:“崔小姐,瞧见没?叛军的船只撞上了沉船了。”
崔若瑂低声嗔道:“你先放开我。”
王源此时才赫然发现,自己正一边一个将崔若瑂主仆搂在怀里没放手,自己的手还紧紧的搂着崔若瑂柔软弹性的腰肢,两具温香的身体正被自己紧紧的搂在胸前。馨香的体味直冲鼻端。
王源哎呀一声连忙放手,尴尬的道:“失礼失礼,两位莫要怪罪,在下并非故意非礼。”
崔若瑂背过身去,整理者散乱的发髻和衣物,轻声道:“莫说了,没说你故意如此。”
众人来到楼船尾甲板上,远远看着那艘撞到了沉船的叛军大船。那艘叛军的大船已经横了过来,船上船下,水上水下一片混乱嘈杂,呵斥声叫骂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灯光摇晃,人影杂乱,一片乱七八糟的景象。大船后方的河面上,无数的船只拥堵在一起,乱七八糟的船影横斜着,已经都停泊了下来。显然他们是不敢硬闯过来了。
“果然奏效了,不枉我们冒这一趟险。”崔若瑂低声道。
王源微笑点头道:“是啊,花了三艘大船,数万石的粮食以及你崔家那么多的货物都沉下去了,这本钱花的这么大,总是有所收获的。”
崔若瑂道:“这些倒是不算什么,但能挡住他们的脚步,也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能挡得几时。”
王源沉声道:“小姐放心,他们想疏通航道起码需要花费一两天。现在天这么黑,他们肯定是无计可施的。明天天亮后他们才能拖拽移动沉船。船上那么多的粮食和货物压着,他们想移动开也要费一番功夫的。而且,据我看,这艘叛军的大船也保不住了,你们瞧,船身已经倾斜了,显然是船底撞破了,已经进水了。”
众人凝神看去,果然见那横过来的叛军大船已经头低尾高有下沉的趋势。众人纷纷大喜议论。几名被箭支射伤的船工更是解气,连伤痛也顾不得了,大声的叫好。
“这船也太不经撞了。看起来高大威猛,怎地撞到了咱们的粮船都受不住。”一名崔家护院奚落道。
王源呵呵笑道:“安庆绪和严庄造了这些大船只是为了运兵的,可不是用来打水站的。三个多月的时间能造出什么好船来?这些个大船只是样子威武,其实都是快速拼凑而成。能不漏水便算他们幸运了。这样的船如何经受的住猛烈的碰撞?不过都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罢了。”
众船工和护院都知道银样镴枪头的另一层意思,纷纷轰然大笑起来。刚才的一番经过,让众人忽然间对这个王校尉增添了很多的好感。刚才那箭支袭来,若不是他反应快,将大小姐和婢女怜儿迅速的保护了起来,恐要出大差错。当时大伙儿都懵了,经他指挥才赶紧的躲避。才知道升帆划船离开,否则再停留片刻,后果不堪设想。
“王校尉,你刚才下水做了什么?可急死我们了。还以为你上不来了呢。”婢女怜儿轻声问道。
王源笑道:“那艘船沉的太慢,我下水用长剑给它开了几个洞罢了。”
众船工愕然以对,王源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道:“我可没什么厉害的本事,不过是水性还行,水下能憋一会气罢了。关键是要靠我这柄宝剑削铁如泥。”
王源抽出长剑来,随手一挥,一根粗大的木柱像是豆腐一般被切掉半截。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咂舌赞叹。虽然这位王校尉说的谦逊,但其实深入水下在下沉的大船旁边开洞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且不说船旁水中杂乱的绳索和风帆很有可能缠住手脚,把人活活淹死。大船下沉时的强大吸力也是有经验的船工们所知的致命威胁,王校尉的行为可不是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咱们要抓紧时间回头,不知道清江县的百姓们撤离的如何了?还有楚州治所山阳县的官员们是否已经得到消息了。总之,咱们的事情还多的是。”王源微笑道。
众船工连忙答应着,各自回去划桨开船。王源和崔若瑂也离开船尾往船头行去。其实已经无需走船两侧的长廊,船厅已经洞开,只靠十几根柱子支撑着上面的两层木楼。整座船楼已经摇摇欲坠,像一座空中楼阁一般。
看着满目的狼藉,王源苦笑道:“崔小姐,真是抱歉的很,将你你的座船也基本上毁了,这船怕是修复好了。这船楼撑不了多久。天明后怕是要拆了,否则砸下来便会造成死伤了。”
崔若瑂微笑道:“也不必修了,到了清江县便直接点火烧了便是,这船只千疮百孔,修缮它还不如重新造一条。”
王源笑道:“说的也是,破船如何能配的上崔家大小姐的身份。”
崔若瑂嗔道:“莫要取笑我。对了,多谢你救命之恩,刚才那箭支袭来,我都吓懵了。若不是你救了我和怜儿,我们两个怕是都要被射杀了。”
王源呵呵笑道:“大小姐,本人可是行伍之人,还是神策军的一名校尉。若是连你们两个都不能保护,我还有脸说自己是神策军中的人么?”
崔若瑂微笑道:“看来你们神策军中的士兵和将领个个都如你这般的勇武无畏了。我看你的神色,似乎颇为引以自豪呢。”
王源点头道:“崔大小姐,神策军中哪怕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都是当今天下最勇武的士兵。而且,神策军从不欺压百姓,从不为虎作伥。神策军的使命便是解百姓之苦,还天下之太平。”
崔若瑂歪着头沉思了片刻,轻声道:“我明白了,这恐怕就是他们百战百胜的原因吧。王校尉,我要去休息片刻了,到现在我腿脚还有些发软。王校尉恕我失礼,我先去了。”
王源拱手道:“崔大小姐自便。往南顺风顺水,但也需两个时辰才可抵达清江。你最好去睡一会,因为今天晚上,恐难有休息的时候。”
崔若瑂点头称是,微微一福转身往甲板船舱口行去,王源欣赏着着她婀娜的背影,心中升起异样之感。忽然间崔若瑂停步回身来,王源目光躲避不及,和她灿星般的双眸对视了片刻。崔若瑂脸上一阵娇羞之色,沉声道:“有件事告知王校尉,我闺字若瑂,请王校尉莫要崔大小姐崔大小姐的叫了。今后叫我若瑂便是。”
崔若瑂说罢,嫣然一笑,缓步进舱而去。
……
楼船沿着河道迅速往南,虽然破损严重,但在数十名船工的操纵之下,还是没有出什么差错。船帆吃慢了风,再加上船工们的奋力划桨,两个时辰后,但见前方灯火阑珊闪烁,却已经抵达清江城东门码头了。
船靠码头,王源欲向崔若瑂告辞,但却并没见崔若瑂露面。王源只得和众船工护院打了个招呼,牵着马儿沿着搭好的跳板下了船。
码头上已经冷冷清清,虽然亮着不少灯火,但是人影寥寥。远处的清江县城中也没有多少声响,城头的灯光也是寥寥。王源牵着马行了数步,忽然从粮堆旁闪出两个身影,王源吓了一跳,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楚了两人的打扮,原来是两名清江县的衙役。
“敢问是随同崔家大船而去的王将军么?”一名衙役问道。
王源点头道:“正是。”
“哎呀,您可回来了。张大,快去禀报马县令,王将军回来了。”一名衙役连忙对身边另一名衙役道。
另一名衙役答应一声,撒丫子往城门方向跑去。剩下那名衙役陪着王源往城门方向走。路上,王源这才知道,楚州太守和部分官员中午时分便抵达了清江县。自己随着崔家大船北上了,所以他们便一直等着自己回来,一直等到此刻。王源挠头心想,自己倒把这茬给忘了,让这些人等了八九个时辰。
城门口脚步嘈杂,一群人提着灯笼匆匆而来,来到近前时,马鹏举快步上前叫道:“哎呀,您可算是回来了。我们等得心焦,生恐您出什么事情。”
王源微笑道:“叫你们久等了。楚州的官员都到了么?”
“中午便到了,您去办事了,陈太守便带着人帮着下官疏散百姓,忙到天黑才歇了。陈太守,赵别驾,洪参军。快来见礼。”马鹏举闪开身子,对着后面的一群人叫道。
七八名官员快步上前,来到王源面前长鞠行礼。中间一名黑袍中年男子沉声道:“楚州太守陈邦彦携楚州别驾赵成,司曹参军洪文定以及楚州各司官员人等见过王相国。不知相国大驾而来,未能迎接相国大驾,还请原宥。”
王源忙拱手道:“陈太守,赵别驾,辛苦辛苦。有礼了。”
周围十几名衙役和团练士兵知道此刻才知道今日骑马冲来之人竟然是当朝相国,其中有几人便是今日和王源耍横的士兵,更是吓得腿脚发软面无人色。
众人寒暄已毕,陈邦彦拱手问道:“听说相国是去用崔家的粮船堵塞河道去了,但不知可成功了么?”
王源便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快速说了一遍,众官员惊愕无语,又惊又喜。惊的是叛军已经在数十里之外,而且今晚相国等人差点被他们给射杀。喜的是相国之计奏效,叛军的船只都被阻隔在沉船一侧,天明之前都无法通行了。
“相国好计策,这下咱们又多了一夜和明天起码半天的疏散百姓的时间。相国,下官已经擅自做主,命山阳县百姓也开始疏散撤离,未经相国许可,还请相国恕罪。”陈邦彦沉声道。
第九四六章 共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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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笑道:“陈太守做的很对,本人责怪你作甚?但不知现在疏散撤离之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禀相国,清江县的百姓已经在天黑前撤离完毕,山阳县的百姓正在撤离之中。下官估计一夜时间能够尽数撤离。但这些百姓的安置可是大问题,现在只能让他们连夜往南去,离开叛军越远越好。但这天气,晚间百姓们恐是煎熬,这十几万百姓如何安置还要请相国示下。”陈邦彦道。
王源道:“尽数撤入江宁城中。唯有江宁城可容纳十几万百姓。速速派人去通知江宁城官员,江南道的主官们恐还不知情形危机,需得抓紧时间将消息传递下去。”
陈邦彦皱眉道:“撤入江宁城么?那可需要很多的船只协助百姓们渡河呢。今日清江县撤离之时,下官已经调集了一百多艘民船帮他们渡过淮水。但那些船渡江可不成。”
马县令插话道:“何不求助崔家和其他江南几族大家。他们手头有大船。只需调动几十艘,很快便可将百姓们全数运过大江去。听说崔道远新被任命为江南道监察使兼杭州刺史。这件事他理由出面解决。”
陈邦彦皱眉道:“此事恐需要相国出面,崔家的事情我们都没有说话的余地。我楚州也非江南道所属。我和江南的几大豪族也无交往。”
王源点头道:“罢了,此事我来出面。崔家人还是明理的,今日若非崔家大小姐深明大义献出了崔家粮船,我那沉船堵塞之策便无法实施,那么情形便糟糕的多。从这一点来看,崔家人也不是那么难说话。况且崔道远如今被朝廷新授官职,他岂能不为大局着想。这样吧,咱们都抓紧时间。陈太守,赵别驾,马县令,还有诸位同僚。你们也不要呆在清江了,连夜回山阳县,带着所有的百姓们去往长江边上的江宁渡口。务必保证百姓们的安全。我会请崔家调集船只帮助百姓们渡江。我们分头行动,今夜我便要赶到扬州。叛军下一步一定要攻扬州,扬州城百姓近三十万,那是没有时间撤离的。所以我必须赶到扬州,准备守城事宜。你们抵达江宁后便协助当地官员准备守城事宜,一旦扬州守不住,下一个要守的便是江宁了。”
“遵相国之命,下官等这便去办。下官等协助百姓抵达江宁后,便带楚州三千兵马去扬州协助相国守城。”陈邦彦拱手道。
王源点头道:“也好,若是能将叛军挡在扬州,不让他们抵达江南,那便更好了。最好能拖到我神策军抵达,将他们歼灭在长江以北,便可让江南免于涂炭。”
众人齐声称是,王源拱手和他们道别,转身往码头边走去,忽然间只见江面上一团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正是来时乘坐的那艘楼船。王源迎着火光走去,只见崔若瑂主仆站在岸边,周围数十名船工护院正在打点从船上搬下来的行装准备搬上另一艘船。
王源牵着马走来,笑道:“若瑂小姐真是说到做到,这便一把火烧了。”
崔若瑂笑道:“留着作甚?王校尉乘我们的船一起走么?”
王源道:“我倒是想早日抵达扬州,但夜间骑马还不如坐船,只能再次叨扰小姐了。”
崔若瑂微笑道:“谈何叨扰。请上船吧。”
王源点头答应了,忽然回身从一名护院手中取过一只火把,快步行到码头上的那堆粮包处,用火把点了数处火头。不久后,粮食开始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王源这才将火把掷入火中,转身牵马上船。
这艘船本是随着粮船一起来的装载着补给物品的小船,几十人挤在上面显得甚是狭小。但此刻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王源和黑马在船尾的小舱中寻了一席之地。崔若瑂主仆自然是在稍微宽敞一点的中仓中休息。王源靠在舱壁坐下,舒展着酸痛的腰腿,脑海中想着接下来的打断。但闻耳边水声湍急,船工们挥桨击水之声急促嘈杂,更增心中的焦灼之感。不知过了多久,王源撑不住眼皮,沉沉的睡了过去。
船行不止,一夜疾行。当王源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王源揉着眼睛爬起身来,从船舱上方探出头来。但见东方破晓,彩霞如带,正是清晨时分。船上的船工们依旧在不知疲倦的划桨。虽然他们是分为三班轮流划桨,但这一夜下来,他们也都面无人色,精疲力竭。
“王校尉,你醒啦?我家小姐吩咐我打水来给您洗漱。”婢女怜儿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热水来到王源的仓口,居高临下笑吟吟的道。
王源忙笑道:“岂敢劳动。”
“洗漱吧,要不要我替您结发髻?”怜儿眼神闪烁的问道。
王源摆手道:“不敢不敢,擦一把脸就好。”
热水洗漱之后,王源清醒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站在船尾,放眼望去。河岸两旁青山如黛,绵延起伏。景色甚是让人神清气爽。忽然间王源嗅到了食物的香味,顿时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此时,婢女怜儿适时的从中舱中探出头叫道:“王校尉,我家小姐请您来用早饭呢。”
王源顾不上客气,三步两步进了中舱,只见崔若瑂早已打扮的齐齐整整,坐在一张小几旁。小几上摆着几碗冒着热气的米粥,还有几碟香喷喷的蒸好的热饼。
“饿了么?请王校尉用早饭。”崔若瑂起身行礼道。
王源拱了拱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小几旁,伸手抓了一只热饼便狼吞虎咽起来。崔若瑂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王源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露出迷茫沉思的神色来。
吃饱喝足,王源身心舒泰。去后舱喂了马,回到船头时崔若瑂也已经披着披风站在船头。王源走到她身旁,手扶船栏望着四周的的景物道:“若瑂小姐,扬州还有多远。我们行了一夜的船,怎地前方还未见扬州城的影子。”
崔若瑂轻声道:“扬州距楚州三百八十里,哪有这么容易便到了。虽然顺风顺水,但恐也要两日两夜才能抵达。此刻行了不过百里之途,还早着呢。”
王源大皱眉头道:“还要行两日么?那可来不及了。这样吧,可否寻觅一处靠岸,我上岸骑马而行,两天时间,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耽搁这么久的。”
崔若瑂诧异道:“你要上岸骑马而行么?那能快得了多少?”
王源道:“我的座骑甚是神骏,一日可行两百里。快马加鞭的话,我估计今天夜里便可抵达扬州。此刻时间紧迫,能省下一天一夜的时间,便又多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准备。”
崔若瑂蹙眉想了想道:“王校尉说的对,那我便命船靠岸,咱们从陆上骑马而行。”
王源愕然道:“咱们?若瑂小姐是何意?”
崔若瑂道:“我必须和你一起抵达扬州,否则恐怕你的话无人会信。你不是需要我崔家的船只去往江浦码头运送百姓过江么?我崔家人未必会如你所愿。但我若同往,不但可为你证明叛军将至的消息,也可亲自为你调集船只。另外,你要集结兵力守扬州城,也需要得到我崔家的帮助。”
王源皱眉道:“据我所知,你们崔家不是在钱塘一带居住么?”
崔若瑂道:“我崔家确实家业均在钱塘,然扬州乃十里烟花之地,繁盛不逊江南。近十余年,我崔家于扬州置业甚多,在扬州也经营了大宗的生意产业。我父兄皆在扬州为官,即便是我的爷爷,虽然被朝廷任命为江南道监察使以及杭州刺史的职务,但他老人家也长居扬州呢。也许此刻他老人家便在扬州城中也未可知。我非贬低王校尉,以王校尉的身份,抵达扬州后若得不到我崔家的支持,恐也难以调动兵马,难以让扬州官员信服。你要节省时间,便只能和我一起抵达扬州,我为你证明,他们才会信。”
王源微微点头,崔若瑂的意思是说,自己一个小小的神策军校尉,单骑跑到扬州要调集船只调兵遣将,那是肯定没人搭理的。王源有心告诉崔若瑂的身份,但一想,即便自己去扬州表明自己是相国和神策军大元帅的身份,那崔家也未必会搭理自己。崔家势力之大从江南影响到楚州之地,强龙难降地头蛇,自己的话或许没有这位崔家的大小姐的话管用。在这个争分夺秒的时刻,让崔若瑂帮助自己,或许是个最佳的选择。
“若瑂小姐所言甚是,但若瑂小姐如何跟我同往?我没看见你的座骑呢。莫非这岸上某处有你崔家产业,可以取得马匹?即便是有马代步,若是一般的马匹,跟不上我神骏的步伐,那还不如坐船呢。”王源道。
崔若瑂摇头道:“我并无座骑,荒山野地里哪有我崔家的产业,要买马也要到八十里外的高邮县方可,而且市集所买皆为劣马,如何能日行数百里?再说,我其实并不会骑马,就算有宝马座骑,我也难以驾驭。”
王源摊手道:“那怎么办?”
崔若瑂面色微红,咬着下唇道:“没办法,只能……只能和你骑一匹马了。我身量很轻,你的马儿应该能经受的住。”
王源愕然半晌,看着崔若瑂呆呆不语。崔若瑂皱眉嗔道:“你莫要想歪了,我并非不知男女之防,只是事急从权罢了。我一个女子都不怕,你怕什么?”
王源哈哈笑道:“是啊,我怕什么?我也并没有想歪,只是担心小姐经受不住这一路的颠簸风寒罢了。大小姐若是真的决定了,事不宜迟,那便立刻上路吧。”
崔若瑂咬咬牙道:“请你稍候片刻。”
崔若瑂转身进了船舱,不知做什么去了。王源去后舱将黑马拉到船头,请船工将船减速缓缓靠向一处平缓的堤岸。船只靠岸,王源拉着马儿上了岸,翻身上马立于岸上等候崔若瑂。但见船舱出口处,一个身影缓缓而出,王源定睛细看,不禁哑然失笑。
但见崔若瑂换了一身男装,身着锦袄,头束金冠脚蹬黑靴,活脱脱便是个公子哥儿的模样。只是脸上的肌肤太过细嫩,身形太过娇俏,难免一眼便被人识破。
崔若瑂身后,婢女小怜一边扶着她走一边皱眉道:“小姐真要骑马走么?这可怎么好?还是不要了吧。”
崔若瑂不答,径直沿着跳板往岸上走。几名护院也大挠其头,他们是负责保护大小姐的跟班,现在大小姐要跟着那王校尉骑马走,他们也无法跟着去,这要是出了事,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大小姐,三思而行啊。那个人……咱们对他也不是很了解。万一他有不轨企图……”
“住口。王校尉所言所行你们皆有目共睹,他能有何不轨企图?莫要多言,你们从水路去扬州,路过高邮时告知高邮崔家粮盐布匹等铺面的掌柜们,要他们立刻关闭店铺,将粮食物资藏匿好,到乡下躲避叛军。记住了没?”崔若瑂沉声道。
“好吧,大小姐一路小心啊。”众护院无可奈何,只得连声答应。
崔若瑂快步上岸,来到王源的马旁,见王源满面笑容的看着自己,面色微红道:“这身装扮如何?”
王源拱手正色道:“崔公子你好,在下有礼了。”
崔若瑂咭的一笑,拱手正色道:“王兄你好。”
王源哈哈笑道:“那里来的这套公子哥儿的衣服。”
崔若瑂道:“我经常在外边跑来跑去,随身带着男子衣服,有时候穿着男装抛头露面也方便些。”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请上马吧。”
崔若瑂皱眉道:“我上不去。”
王源轻声道:“得罪了。”说罢俯身下来,伸手一把揽住崔若瑂的腰身,将她轻巧巧的抱上了马背,坐在自己的身后。崔若瑂面色羞红,贴着王源的后面坐着,手足无措不知往何处放。
“做好了,一会儿跑起来若是颠簸的厉害,你可以抱住我的腰,反正你现在是男子装扮,也不要那么矜持。安全第一。”王源沉声道。
崔若瑂红着脸嗯了一声。王源轻拍马头,一提缰绳,大黑马发出一声嘶鸣,旋即四蹄发力,如箭一般窜出。崔若瑂惊叫一声,身子后仰差点摔下,只觉一只手臂反手搂住自己的腰身,这才稳住身形。当下再不犹豫,双臂紧紧的抱着王源的腰身,身子紧紧的贴在王源的后背上,只觉耳边生风,风驰电掣一般的冲了出去。
两人一骑一路飞驰南下,幸而大唐经历了百年盛世,官道修建的标准很高。运河这条纵贯南北的水道两侧都有官道伴行,水陆交通畅行无阻。虽然是江淮河流湖泊纵横之地,官道逢水有桥遇湖有道,倒也对行程没有太大的耽搁。
王源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而行,他习惯于行军走马倒是没什么感觉,但那可苦了同乘一骑的崔若瑂。虽然崔若瑂也是在外行船走车惯了的了,不似寻常大户闺秀那般的娇弱。但骑马和乘船坐车可不同,光是马背上的颠簸便足以让人骨头酸痛,更别提双腿在马鞍上的摩擦,会让初骑马的人痛苦难当了。然而崔若瑂虽然痛苦难当,但她却是个倔强之人,一路上没有半点的抱怨之语,只静静的忍受着颠簸之苦。
一口气跑了六十余里,时近中午,王源这才停下马来,在一处清水池塘旁下马歇息。当王源翻身下马,欲扶崔若瑂下马时,看到崔若瑂煞白的面孔时,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自己竟然没有考虑到崔若瑂没骑过马,这一路上居然没有顾忌到这一点。王源倒是经常和公孙兰同乘一骑,和公孙兰共骑一马的时候王源根本无需顾忌这些,因为以公孙兰的武功,她比王源还扛得住颠簸,在马背上也无丝毫的不适,但这个崔若瑂可经受不住。
“哎呀,我的错我的错,我忘了初骑马之人会经受不住马儿的颠簸,若瑂小姐,对不住了。”王源自责道。
崔若瑂勉力一笑道:“无妨,赶路要紧。”
王源道:“万分抱歉,快下马来歇息一会儿。”
崔若瑂点头,抬起腿来下马,却发现两条腿酸痛无比,用力一抬起,痛的惊呼出声,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我……我的腿麻了。”崔若瑂低头红着脸道。
王源轻声道:“得罪了。”伸手上前,抱住崔若瑂的腰身,将她抱下马来。崔若瑂面红如血,不敢看王源的脸。王源抱着他走到湖边的草地上,将她放在地上。崔若瑂哎呦一声摔倒在草地上,两条腿竟然因为酸麻疼痛而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王源连声自责,赶忙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湖边的草垄旁。取出干粮和清水来递过去,让她吃些干粮清水恢复气力。崔若瑂也甚是羞愧。她本是个要强的人,本以为自己能应付一切困难,但没想到光是骑了半天的马儿,自己便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两人默默的喝了清水,吃了些肉脯干粮等物,崔若瑂的双腿酸麻渐消,只是被马鞍摩擦处甚是疼痛,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了。
“若瑂小姐,这么下去你是撑不到扬州的,得想个办法才成。”王源之慢慢的嚼着肉脯,轻轻说道。
“我可以的,莫要担心我,我能撑得住。”崔若瑂连声道。
王源微笑道:“若瑂小姐,我可不想你变成残废。我曾在军中见过骑兵新兵训练骑术,新骑兵一天骑马训练下来,两条腿都几乎要废了。不少人因为这样导致了双腿损伤,以后下马走路都是罗锅腿的样子。男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女子。若瑂小姐不希望抵达扬州之后要躺在床上休养十几天才能痊愈吧,更不希望以后走路的姿势是个罗圈腿吧。”
崔若瑂吓了一跳,若是今后成了罗锅腿走路的样子,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那可怎么办?早知如此,我该抽空学会骑马的。难道我要留在这里不成?”
王源笑道:“当然不会,但恐怕要委屈若瑂小姐了。一会儿上马后,你只能以侧坐之姿坐在马背上。那样的话便可解决马鞍对腿部的伤害。只是,侧坐于马上,马儿速度太快的话你容易摔落下马,所以我很是为难。”
“那怎么办?”崔若瑂道。
王源道:“办法倒是有,一是我拿根绳子把你绑在我背上,这样你便不会摔下马去。不过这办法好像有限古怪,倒像是我绑架了你一般。而且需要绑的紧紧的,你也难受的很。我怕你同样吃不消。”
崔若瑂红着脸道:“不成不成,如何能绑在你身上。”
王源道:“那么只有第二个办法了,便是请你侧身坐在我身前,这样我可以保护你不摔下马。但这么做,似乎……似乎不雅。似乎唐突了你。”
崔若瑂脸上通红,咬着下唇思量了片刻,毅然道:“就用第二个法子,为了不耽误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
王源咂嘴道:“若瑂小姐。可不是我故意孟浪要占你的便宜,实在是事出无奈。”
“莫说了,就这么办。到了扬州城外,我便下马便是。路上纵有人看见,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崔若瑂低声道。
王源将最后几块肉脯丢入口中道:“那好,咱们这便出发了。”
王源起身拍拍手,走过去牵马过来,先将崔若瑂抱上马鞍坐好,然后纵身上马坐在马鞍上,双臂提起缰绳来时,恰如将崔若瑂搂在怀中一般。
崔若瑂红着脸低着头不敢说话,王源看着她细嫩白皙的脖颈,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咽了口吐沫沉声道:“坐稳了,要出发了。”
说罢,王源一抖缰绳,马儿飞驰而出。崔若瑂身子后仰,一下子倒在了王源的胸口。手儿连撑想要离开时,却又摸到了王源结实的大腿,顿时惊的魂飞魄散。
“不要乱摸。”王源笑道。
“我没有。”崔若瑂无力的争辩道。
王源单手搂住她的腰肢往胸前靠了靠道:“借给你胸膛一用,我可要加速了。”
王源大声呵斥,黑马四蹄翻飞提速飞奔,崔若瑂身子僵硬的靠在王源胸前,不久后终于身子放松下来,紧紧的蜷缩在王源的胸口,手臂也穿过王源的腰身紧紧搂住他,像只依人的小鸟一般一动不动了。
第九四七章 扬州
一路飞奔,再无耽搁。饥渴之时只是放慢马儿在马背上河水吃东西。路途上经过了隶属扬州的高邮县和数处市镇,但见这些城镇的百姓们似乎都在忙着往南逃走。显然叛军将至的消息已经传达了这些地方。应该昨日上午从清江县送出的消息已经随着大唐发达的驿站系统快速的往南传递了。
只是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行人,他们看着马上的两个男人相互依偎着飞驰而过,引发了一些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议论。经受了一些厌恶惊愕的异样目光。
两人一骑从日上中天,一直奔行到玉兔东升。即便是晚间,也只能继续赶路。好在天空有月亮悬挂,虽有薄云遮蔽,但也有些朦胧的光线可以赶路。只是月色昏暗不能纵马飞驰,速度降了不少。但已经快接近扬州城,且得知消息已经传到了南方,王源的心情也不那么焦躁了。
月光下,马儿清脆的马蹄声踏着官道的硬地‘噼里啪啦’的作响。四周景色朦胧,颇有一些月光下漫行的情调。只是夜风寒冷,马背上的人抵受不住,王源都觉得有些身上发寒,崔若瑂更是整个身子几乎要嵌入王源的身体里,在王源的身上吸取着温暖。
王源尽量放慢了马速,他知道风寒之苦对一个弱女子而言是如何的难以忍受,何况是个娇贵的大小姐。所以他大着胆子将身后的披风撩到胸前来,紧紧的将崔若瑂包裹在怀里,如此一来,两人更像是一对蜜里调油的情侣了。
崔若瑂的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崔若瑂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和一名陌生男子如此接近。自己能嗅到他身上的迷人气味,能感受到他胸膛中强劲跳动的心脏,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甚至,自己的臀部和大腿也密密的和他的大腿紧贴在一起,这是一种让人既慌乱又迷醉的感受。
虽然身为大唐豪族崔家的长孙女,她的身份高贵无比,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和崔家攀亲。但已经快双十年华的崔若瑂却从未和任何一个男子有过这样的接触,从未对任何对自己仰慕的男子高看一眼。
父兄不止一次的要强行给自己定下婚事,选择的对象自然也是江南豪族之家的贵介公子。有的也人才风流,名声不差。但崔若瑂总是觉得一个从没见过面,从没接触过的男子共渡一生是件不可思议之事。好在自己的爷爷崔道远对她爱若珍宝,不愿违背她的意愿,所以父兄们的强迫倒也没有什么作用。
久而久之,人们便传出各种流言,说崔家的大小姐恐是石女这些难听的话来。而现在,不知道崔家上下和所有关注她的那些人知道此刻自己正和一个相识了仅仅两日的男子共乘一骑,而且是以一种极为羞人的姿势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崔若瑂一路上不知道偷眼瞧了王源多少次,这个青年有着俊美坚毅的面庞,有着匀称健硕的身材。更重要的是,他的一言一行有着谜一样的吸引力。虽然是个小小的校尉,但是他身上散发出的自信倒像是个领军的大将军一般。他既风趣又守礼,既大胆又节制,说话行事有条有理,根本不像是个行伍出身的粗鄙之人。
总之,第一次有人在崔若瑂的心中起了异样的波澜。第一次有人让崔若瑂觉得,原来男人的胸口是这般的温暖,这般让人迷醉。
“那是扬州城么?”王源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正埋首在王源怀中似睡非睡的崔若瑂忙坐直了身子。但见前方远处,朦胧的月色之下,一片灯火璀璨,绚烂迷离。
“是的,那里便是扬州了。”崔若瑂低声道。
王源皱眉看着周围的地形,沉声道:“大运河是穿城而过么?怎地直奔扬州便去了。”
崔若瑂道:“是的,大运河正是穿城而过,扬州被分为东西两城。城门建于运河之侧。东西分流水道形成护城河,于南城交汇注入长江。”
王源更是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话,叛军的船队岂非可以直接从运河河道上攻击北城门了。而且这运河两侧地势平坦,也不利于夹击他们。这地势可太不利了。”
崔若瑂轻声道:“我不懂地势,不过扬州城确实城内高城外低平。城池建在蜀岗之上,据说是当年为了防止大江泛滥之故。怎么?这地势很不利于防御么?”
王源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不利于防御,而是叛军七八万之众,若是完全靠防守城池,那是不明智的。最好有合适的地形在城外给予重创。罢了,还是进城后和城中官员商议而决吧。此刻也不必太操心了。”
崔若瑂点头应了。马儿在月色中继续往前,越是接近扬州城,官道也是宽阔。从土石官道已经变成了青砖铺地的平整宽阔的大道。道路两旁树木葱郁,黑魆魆的连绵起伏不尽。运河河道渐宽至数十丈,水深渐弱,显然已经是极为平缓的水流了。
随着马儿的前行,前方那座灯火辉煌的城池越来越近,五彩的灯火像是梦幻一般照亮了城北的雄伟城楼。那座繁华如梦,无数人梦想中的城市就在眼前了。
高大的扬州北城门临水而立,大运河像一条莽莽巨龙从城门东侧钻入城中。王源也看不清城北的防御格局,因为天色太过昏暗。再加上现在要做的是赶紧进城去,倒也暂时来不及考察扬州北城的的防御体系和地形。
两人一骑缓缓抵近城门口,远远看见城门紧紧的关闭着。城头上倒是风灯摇弋,似乎有不少人影在晃动。
“怎么回事?现在才二更天左右,扬州城三更之前可是不闭城门的。怎么现在就已经城门紧闭了。”崔若瑂觉得有些奇怪。
王源明白,扬州这样的城池处于水路交通要道,来往货物商贾多如牛毛,又是一座极为繁华的城池,晚上很晚关城门也是情理之中。
“或许是得到了叛军将至的消息了吧。”王源低声道。
“也许是吧,咱们靠近些叫开城门吧。”崔若瑂轻声道。
王源点头,催马缓缓靠近城门前,忽然间,风灯摇弋的城头上一阵鸹噪之声,还没等王源开口叫喊,城头上便‘嗖嗖嗖’的射下数支羽箭来。那些箭支‘噗噗噗’射在王源的马头两旁,显然并非是要射杀人,而是警告之意。果然,箭支射下,城头传来守军的大声呵斥。
“什么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作甚?快快离开,否则射杀无赦。”
王源勒马仰头朝着城头喊道:“请你们打开城门,我们要进城去。”
“进城?扬州府衙有令,即日起日落时分关闭城门,日出时方可进城。晚间一律不准进城,快快离开,否则可莫怪我们不客气了。”城头士兵喝道。
王源皱眉还待再和他们商量,却听崔若瑂轻声道:“我来叫他们开城吧。”
崔若瑂说罢,从王源怀中跳下马来,慢慢的向前走了几步,让自己暴露在城头洒下的灯光之中,娇声叫道:“城头的将军们,我们是扬州城的居民,因事耽搁了,所以进城晚了。还请你们通融则个。”
“那可不成?规矩就是规矩,命令就是命令,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可不管。快快离开,再不走,我们可真的不客气了。”城头守军叫道。
王源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来崔家大小姐出面也并不管用。崔若瑂听到了王源的笑声,回过头来瞪了王源一眼,转身过去朗声朝城头叫道:“城头那一位将军守城?是王有道还是钱高志还是曾国忠当值?”
城头上静默了片刻,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城头传来:“本人曾国忠,你是哪一位?怎知我扬州守城将军的姓名?”
崔若瑂朗声道:“原来是曾国忠将军,我是崔家的崔若瑂,从北边的楚州赶回扬州,烦请曾将军开城门放我进城。若曾将军为难的话,便烦请你去通禀一声沈太守,问他准不准许开城门放我进城。我可以等。”
“哎呀,卑职该死,原来是崔大小姐回城。卑职当真瞎了眼,怎么敢把崔大小姐堵在了城门口,您进城还用去禀报太守么?来人,快开城门,快开城门。请崔大小姐进城。”城头守将大声叫道。
城头上一阵忙乱,片刻后吊桥缓缓放下,厚重的城门也缓缓的打开来。崔若瑂回头看了一眼王源,王源在马上朝她挑起了大指。可以想象,崔家的势力在扬州城如何庞大,连崔若瑂这样的崔家大小姐,对扬州城守城的军官都如数家珍。可见崔家平日和扬州城的官员们之间的联系有多么紧密了。
崔若瑂缓步走上吊桥,王源也下了马牵着马跟在她身后,但见城门洞中数十名士兵提着灯笼出来。一名身材矮胖的头目模样的将领笑容可掬的快步上前来,朝着崔若瑂躬身行礼。
“崔大小姐,卑职这可瞎了眼了,您可莫要生气。今日刚刚接到的命令,说叛军往南边打来,所以早早便关了城门。刚才城头那几个狗东西瞎了眼,居然没认出崔大小姐来,还往下射了几箭。还好没有伤着大小姐,不然我们这些人全部掉了脑袋,也抵不住大小姐一根毫毛。”
崔若瑂回礼道:“曾将军不要这么说,你们也是公务在身。叛军确实已经快到扬州了,严防城池也是应该的。再说我穿了男装,你们没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那名叫曾国忠的守将兀自连声告罪,脸上的笑容堆在一起,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显然因为刚才没认出来是崔家大小姐的身份而极为惶恐。
“大小姐大人大量,快请进城。听说崔家老爷子今日抵达了扬州,崔大小姐替卑职传达对老爷子的问候。改日有幸,卑职当去拜访他老人家。”
“爷爷也来扬州了?这可太好了。”崔若瑂惊喜道。
“是啊,听说是今日傍晚抵达的,卑职也没去拜见,实在是失礼的很。”曾国忠陪笑道。
崔若瑂微笑点头,回身招呼王源道:“快,咱们快进城。我爷爷也来扬州了,这下好了。他老人家来了,必是为了守住扬州而来。我替你去引见他。”
王源微笑道:“那可太好了,看来消息确实已经完全传到这里了。”
崔若瑂点头道:“上马上马,走回去太久,咱们还是骑马走的好。”
王源点头,飞身上了马匹,伸手搂着崔若瑂的腰身将她抱上马背,这回不好坐在身前,便让她坐在身后。王源一催马,两人沿着城内灯火辉煌的大道飞驰而去。
城门口曾国忠和几十名兵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半晌后,曾国忠才咽着吐沫道:“那小子是谁?怎地跟崔家大小姐如此亲近?”
“不认识,不清楚。”众士兵摇头如拨浪鼓。
“看装束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兵罢了。这小子他娘的走了桃花运了么?崔家大小姐怎地看上了个普通士兵了?这可不是笑话么?崔家大小姐可是多少富贵高官之家的公子哥儿们都想攀亲的对象,怎地居然和一个普通的小子打的火热?”曾国忠呆呆道。
“曾将军,崔家的事操心作甚?崔家大小姐的事更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再说,您跟我们说这些,我们也一屁不通啊。您不是和崔家有交情么?明日去问问不就是了?”士兵们一边关城门一边道。
“说的轻巧,我去问崔家人?我倒是认识他们,他们谁搭理我啊?”曾国忠怫然道。
“刚才将军不还说什么崔家老爷子来了,你还要去拜访什么的么?难道这还不算和崔家有交情?”
“呸,老子就是那么一说,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崔家老爷子是我能见到的?咱们沈太守要见他还要看人家的心情。”曾国忠翻着白眼道。
士兵们窃笑不已,自家这位曾副将倒也实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真心话都说出来了。
曾国忠骂道:“笑个叼毛。刚才你们这帮孙子差点射到了崔家大小姐,回头找你们算账。要是擦伤了她一根毫毛,你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都不够抵账的。快关城门,拉起吊桥来。都给我眼睛放亮些,叛军要来攻扬州了,都精神些。”……
一骑两人沿着扬州城宽阔的大街上奔行,王源放眼四顾,但见两旁的街市彩灯如昼华美无限。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夜市的摊贩还在做生意,小吃摊上冒着白气和香味。街道两旁不少店铺中还明火彻亮,几处精美的楼宇挂满了红灯笼,从里边传来丝竹之乐,传来男人的喧哗和女子的嬉笑之声。整座扬州城就如同一座不夜之城一般。
王源还是第一次真正领略到大唐南方繁华城池的景象。说来惭愧,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六年了,王源的活动轨迹只在北方的城池之中。虽然长安是比大唐任何一座城池都要庞大数倍的城市,但长安的繁华是圈养之下的繁华。一到夜晚,那里便是一座巨大的监狱,如扬州城这般自由自在的夜生活,那是想也别想的。所以那样的生活是一种沉重的受禁锢的生活。是失去大部分自由的生活。
成都虽然比长安要好些,但和扬州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虽然王源在成都这几年,废除了夜禁和民坊的一些制度,让成都的夜生活也变得丰富了起来。但和南方城池这种繁盛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成都和京城的百姓们或许是因为被禁锢太久,即便给他们自由的空间,他们恐怕也是难以很快的信任。他们就像是胆小的鸟儿们一般,一到夜晚便下意识的归巢去,不想惹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奔行在这样的街市之中,王源第一次领略到了因为自由而带来的百姓的幸福生活。这才是王源心目中的那种繁华盛世,而非表面上的强大,但却建立在对百姓们的禁锢之上。那样的幸福只是属于少数人而非普通百姓。然而,这一切却将接受考验,扬州城中的百姓们恐怕并不知道,巨大的危险正在向他们逼近。只为了这眼前的繁华和安宁,王源也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扬州城西的保障湖是扬州城中的盛景之处,湖畔风光冠绝,秀美无伦。正因风光绝佳,湖畔之地也是寸土寸金,非达官贵人之家是无法在湖畔有一席之地的。对于大唐第一豪族崔氏家族而言,这当然不是问题。在保障湖西侧一片绿柳宴饮的湖边静谧之地,一条专门铺就的青砖大道便直通崔家大宅。
马蹄得得清脆作响,在崔若瑂的指点下,王源策马抵达了湖畔的这座豪宅左近。距宅子数百步远处,崔若瑂便下了马。王源当然知道原因,崔若瑂不愿让家里人看到她和自己共乘一骑归来。
王源也下了马,牵着马和崔若瑂并肩往挂着巨大红灯笼,面朝碧波湖水的崔家大宅的庭院豪门行去。尚未靠近百步距离,便见十几条黑影从树木之间的快速逼近。王源一惊,下意识的将手按在剑柄上。
“莫要担心,那是我崔家的护院。看来爷爷他老人家确实到了,否则我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手在外巡弋。平时夜里也只有七八人在外巡查。”崔若瑂解释道。
王源放下了按在剑柄上的手,他明白,对于崔氏这样的豪族而言,家宅的防卫一定做得很周密。大户人家的护院家丁的人数也相当可观,像崔氏这样的豪族,家里恐怕养着一只人数相当可观的小型军队规模的护院了。
“来着是谁?这里是崔氏私人宅邸,方圆百步内禁止靠近。”十几条黑影迅速的将两人包围,四面八方的突出路线都被封死,这些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护院。
“柳师傅,是你么?”崔若瑂叫道。
一名黑影诧异道:“你是……大小姐?”
崔若瑂快步上前笑道:“柳师傅,真的是你。你来了,那么爷爷他老人家一定来了。”
那黑影快步上前来,拱手向崔若瑂行礼道:“果真是大小姐回来了,老爷睡前还在念叨说,你人在楚州,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要我明日一早带人去接应你回来呢。”
崔若瑂笑道:“没想到我这便回来了,一会儿我去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那黑影呵呵笑道:“那一定会给老爷惊喜的,老爷怕是要高兴坏了。”
崔若瑂笑着点头,回身招呼王源道:“王校尉,来见过柳师傅。他是我爷爷身边的护院统领,跟了我爷爷四十年了。”
王源牵马上前,拱手行礼:“柳师傅好。”
那柳师傅是个六旬老者,身材瘦削,但双目精光闪烁,即便在这样的昏暗的光线下,王源依旧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灼灼之威压。
“这位是?”柳师傅沉声道。
“哦,忘了替柳师傅介绍了,这一位是王校尉。他是从北边的神策军中来的。叛军抵达的消息便是他带来的。我这一路回来,也是王校尉保护我的。”崔若瑂忙道。
“哦?神策军中来的?是当今王相国统率的神策军么?”柳师傅沉声道。
王源再次拱手沉声道:“正是,柳师傅也知道王相国么?”
柳师傅轻笑两声道:“王相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神策军威名满天下,妇孺皆知。王校尉是神策军中的人,到让人肃然起敬了。”
王源笑道:“不敢不敢。”
崔若瑂笑道:“咱们回家说话吧,我们骑马走了一整天,身上都快散了架了。肚子也饿的咕咕叫。再说我也等不及要见爷爷了。”
“是是是,瞧我这老糊涂,堵在路上作甚?大小姐快请,王校尉快请。”柳师傅一摆手,身后的十几条黑影迅速散开,片刻后消失在暗影之中。
柳师傅在前面领路,三人很快到了挂着红灯笼的大门口。但见红漆铜钉的大门高达丈许。门前巨大的台阶上一左一右蹲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张牙舞爪相貌威武。大门两侧的围墙也高逾七八尺,上方尖锐之物清晰可见。光看这宅子的院门,便知崔家气派之大。
柳师傅拍了门环,片刻后又家丁应门,得知大小姐归来后,忙将大门打开,七八名仆役迅速提着灯笼赶到门前,牵马的牵马照亮的照亮,将三人让进院子里。
第九四八章 豪族
(谢:攸攸子禾的打赏。谢:漳州银狐数码、神奇的金甲虫、可乐加点冰、胡斌robin、爱若彤、未洗染尘缨等兄弟的票。)
进入前院之中,王源偷眼观瞧院内景象,但见院门内的前庭宽阔敞亮,地势开阔,气象不凡。虽是夜间,但院子里灯火明亮,彩灯高悬,颇有富贵之气。光亮中,依稀可见后进的楼台亭阁,长廊掩映。显然是一处极为庞大的大宅院。
一条宽阔的大道从庭院出直通数十步外灯火通明的大厅。那大厅飞檐翘壁,虽看不清具体的装饰,但光是看着夜色下的轮廓,便知道一定精美无比。因为那造型和北方的庭院正厅格局不同,更多的是带着东南特有的精致和典雅。故而虽然格局甚大,但却并无威压之感。
崔若瑂回到家中,显然自在了许多,带着王源到大厅之中就坐,以主人的姿态吩咐仆役给王源上茶。
“王校尉请宽坐喝茶,我去去便来。一会儿厨下会上饭食,王校尉尽管用饭便是。”崔若瑂微笑道。
王源笑道:“崔大小姐自便,我坐坐便要走。大小姐安然归家,我也放了心。但我的事才刚刚开始,我须得连夜去衙门拜见扬州太守。”
崔若瑂皱眉道:“干什么便走?你要见扬州太守,也得先见见我爷爷。你不是还有事要我崔家相助么?一会儿我让爷爷来见见你,你也好跟他说说情形。不许你走。”
王源笑道:“已经是深夜了,此时不好叨扰崔公。明日一早我自会来登门拜访。”
崔若瑂摇头道:“事情如此紧急,焉能等到明日?再说了,你现在去太守衙门也未必能见到沈太守。晚上你又在何处歇息?既来我崔家,当然是要住在这里了。我不准你走,你听到了没?你若走了,我会生气的。”
王源挠头想了想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叨扰了。”
崔若瑂开心的笑了,往厅后门走了几步后,还是不放心的回头对柳师傅道:“柳师傅,替我陪陪王校尉,不许他离开。我们还有要紧事要商议。”
柳师傅点头笑道:“知道了大小姐。”
崔若瑂这才放了心,飞快的瞟了王源一眼去后宅了。
仆役送上茶水来,柳师傅坐在王源对面伸手笑道:“王校尉请用茶。”
王源微笑道谢,端起茶水慢慢的喝着。那柳师傅双目炯炯的上下打量着王源,王源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微笑问道:“柳师傅在看什么?在下这一路奔波确实身上污秽,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柳师傅微笑道:“王校尉莫怪,我这个人不太懂得礼数。听大小姐之言,你们是从楚州一路骑马赶到了扬州是么?”
王源点头道:“正是。”
柳师傅哦了一声道:“这近四百里的路程,你们一天便到了。你的座骑一定是匹好马。”
王源笑道:“倒也算不上什么好马,不过脚力还不错。实际上也只有三百余里路。前一夜我们从楚州登船行了一夜,天明后才为了节省时间不得不骑马的。”
柳师傅点点头道:“那也是匹好马了。然则……我崔家大小姐这一路都是跟你一起骑马的?只有一匹马,你们两个人是怎么骑行的?”
王源挠头道:“这个……在下唐突,大小姐是跟我共乘一骑的。”
柳师傅面色沉静,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听王校尉口音似乎是京城人氏,不知老朽猜的对不对。”
王源道:“在下确实是京城人氏。”
柳师傅道:“我听说神策军中的兵马大多是蜀地的子弟?怎地王校尉确实京城人氏?”
王源微笑道:“神策军中蜀中子弟居多,不过也有别处的士兵,倒也并非全是蜀中之人。在下是从京城为叛军攻破之后逃往蜀地,后加入神策军的。”
柳师傅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王校尉加入神策军的时间并不长了,但此次却肩负重任南来,想必王校尉深得王相国的信任了。”
王源不动声色的道:“王相国对于神策军的将士们都是信任的。我只职责只是奉命而行,王相国如何想,我却不得而知了。柳师傅似乎对我的身份和我神策军中的事情很有兴趣嘛。”
柳师傅哈哈一笑,起身拱手道:“这不是陪你说说话解闷么?王校尉既不喜人打搅,老朽这便告退。老朽还有差事要做,王校尉自便。”
王源微笑起身拱手,柳师傅转身快速离去。
王源喝着茶,吃着崔家仆役送上来的点心,心里思索着这个柳师傅的神态和言语,感觉这个姓柳的似乎在试探自己的口风。似乎怀疑自己的身份似的。王源不知道自己何处露了破绽,被这个姓柳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王源暂时并不打算公开身份,本来王源并不惮于公开自己的身份,但自从在清江县听到了马鹏举说的一件事后,王源便长了个心眼。那件事便是关于李瑁继位后下旨授予了崔道远江南道监察使并杭州刺史的职位。这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命,但在王源看来,这个任命却极不寻常。
以前,王源对大唐的五姓七族了解不多倒也罢了,但自从和秦国夫人深谈了之后,王源对于大唐几大豪族的地位有了清醒的认识。这几家豪族有着雄厚的财力和人脉,甚至有左右时局的能力,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的。而在这个时候,李瑁做出了违背从武帝以来几大豪族中人不得当四品以上官员的承诺,下旨给了豪族之中影响力最大的崔氏授予了一道首官之职。这在王源看来显然是李瑁已经早先一步开始拉拢江南的豪族之家们。
鉴于此,王源决定暂时不暴露身份,因为他无法预测李瑁和豪族之家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自己孤身前来,若是崔氏等豪族知道自己的身份对自己不利的话,那么自己将会有大麻烦。这绝非是杞人忧天,如果豪族之家对李瑁效忠,那自己一定是他们的目标,而且是单枪匹马送上门来的目标。王源不得不多加小心。自己的身份或许不能隐藏多久,但等待自己的亲卫军抵达扬州,或者当神策军南下之后,到那时便不虞有他。但在此之前,王源还是决定继续当这个普普通通的王校尉为好。
时间过了很漫长,王源已经续了几杯茶水,吃光了面前两个碟子中的精美糕点,还是没有任何人来厅中和自己见面。崔大小姐也不见踪迹。王源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打算结束这漫长的等待。于是乎他站起身来,正欲朝外走,猛听得后厅处脚步急促,帘幕掀起,一名身着黑袍的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出现在厅中。
“王校尉,等急了吧。在下崔七,是这宅子里的管事。”那任拱手赔笑道。
王源还礼道:“崔管家有礼了,我确实等的有些心焦。”
那崔七笑道:“莫急莫急,请随我来。我家老爷请您去书房说话,他老人家刚刚起床。请跟我来。”
王源笑道:“有劳了。”
那崔七一笑转身,撩开帘幕躬身道:“请。”
王源点头致意,举步出了前厅后门。但见厅后又是一出院落,不过和前院不同,这厅后的院子清爽利落,没有繁杂的花树假山。一道红色回廊直接连接着后厅门口,曲曲折折通向二进的垂门处。回廊上挂着红红绿绿的宫灯,显得甚为喜气。
王源随着那管家上了回廊一路往二进行去,进了二进垂门后转而往东,经过了不知几道垂门花树,不知几处雕梁画栋的院落,终于进了一处素雅的小院。
这小院只有三间精舍,院子里种着些竹子冬青。通向廊下的路旁,几树老梅开的正艳,虬枝上星星点点的全是绽放的梅花,鼻端暗香浮动很是舒心。
两人来到廊下,堂屋的门紧紧的关着,里边透出明亮的灯光来,还有人似乎在交谈说什么。
“老爷,王校尉到了。”管家崔七在门前沉声说话。
“哗啦”一声,门开了。明亮的灯光一下子照了出来,王源眯了眯眼睛,他看到了屋子里高高低低或坐或立的五六个人。在眼睛适应亮光之前,王源听到了崔若瑂熟悉的声音。
“王校尉,快进来,我爷爷要和你商议守城抗敌之事呢。”
王源举步进了屋子,身后的门‘哐当’一声被紧紧的关上了。王源的眼睛适应了屋内明亮光线,眯眼看去。但见上首一张红木大椅上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那老者面容枯瘦,脸上皱纹交错如斧凿刀刻一般,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太多风雨的痕迹,乍一看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然而让王源印象深刻的不是这老者脸上的这些岁月的痕迹,而是那一双如鹰隼般的灼灼双目。那目光如利刃一般的尖利,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的看透。
老者的椅子旁边,崔若瑂亭亭而立,她已经换了一身女装,发髻高挽,翠服婀娜,披着一条鹅黄的披肩,整个人美到毫巅。一双美目正带着温润的笑意看着自己。在看到了老者的锐利鹰目之后,再看到这双秋水双瞳,让王源心里舒坦了不少。
老者的身旁摆着几张椅子,自上而下坐着三名身材富态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他们年纪相仿,身着华贵锦袍,长相也有些相像。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轻慢之意。
一名中年男子的身后站着一位和王源年纪相仿的青年。那青年长身玉立相貌堂堂,不过看着王源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善。
“王校尉,容我替你引见引见。”身侧一人沉声开口道。
王源这才注意到身旁站着的黑袍人便是刚才在前厅陪着自己的柳师傅。看来离开前厅之后,这姓柳的便直接来后宅了。
“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一位神采奕奕堪比仙长的老人家便是我大唐第一豪族的家主崔老爷子了吧。神策军骑兵左卫第二营校尉王方给崔翁见礼了。”王源不等柳师傅开口,便微笑上前,对着那鹰目老者拱手行礼。
那老者一愣,爆发出一阵大笑,站起身来拱手道:“不敢当,王校尉,老夫有礼了。”
崔若瑂抿着嘴轻笑,她对王源的表现很是满意。话说这天下人谁见了自己的爷爷不是蹩手蹩脚不敢稍有异动,在自己的爷爷面前,即便是王孙贵族朝廷高官也不敢造次。更多人的人甚至会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而王源却神态自若丝毫未见胆怯,这可真叫人意外。
而且王校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说了一句最让爷爷开心的话,那便是尊称崔氏为天下第一豪族这个称呼。须知大唐开国之后,清河崔氏本就是天下第一豪族,太宗皇帝硬是将他李家定为天下第一豪族,将长孙氏定为第二,而原本公认为第一豪族的崔氏却被列为第三,这让崔氏后人心怀不满,耿耿于怀直至今日。王源这句话算是说到爷爷的心坎里了,所以爷爷笑的那么开心,还起身回礼,这可真是少见。
崔若瑂偷看着王源心里甜丝丝的,但忽然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为何王源能得到爷爷的欢心自己这么欢喜?难道说……。崔若瑂忽然脸上有些发烧,连忙责骂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将目光再投向王源身上。
“王校尉,这是我家大爷,若瑂大小姐的父亲。老爷子的长公子子元博。这一位是二公子元平,这是三公子元戎。”柳师傅一一介绍三位中年人。
王源上前一一见礼,以世伯相称。当然是给崔若瑂面子,也为了表示谦逊,否则以王源的身份,即便年纪相差几十岁,也不必自居晚辈。这三人微微欠身还礼。
“这一位是孙少爷耀祖。大小姐的兄长。你们亲近亲近。”柳师傅介绍着那位青年人。
王源微笑拱手道:“崔兄有礼了。崔兄果然一表人才,崔家一门个个都是锦绣人物,果然是名门之后,不同凡响。”
那崔耀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神态极为倨傲,显然是对面前这个小小的校尉甚是不屑。不但不屑,他还要找王源的麻烦。
“这位王校尉,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样的错事了么?”崔耀祖冷声喝道。
“崔兄,恕我愚钝,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王源有些讶异。
“莫要崔兄崔兄的叫的亲热。我可不和你称兄道弟。你少拿那一套阿谀之词来和我套近乎。我问你,听说是你带着我妹妹回扬州的?”崔耀祖冷声喝道。
王源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你和我妹妹共乘一骑走了一天一夜是么?”崔耀祖喝道。
王源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这件事的缘故,崔耀祖定是责怪自己行事唐突了。
“阿兄,你要干什么?你问这些作甚?”崔若瑂蹙眉斥道。
崔耀祖瞪了崔若瑂一眼道:“我不能问么?你一个单身姑娘家,怎能和这个低贱的士兵共乘一骑单独行了一天一夜的路?这要是传出去,我崔家岂非教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么?”
崔若瑂怒道:“阿兄你这是什么话?莫不是要污损我的名誉不成?事情紧急,我急着回来禀报叛军到来的消息,王校尉的马儿快,我便央求他带我一起回来,这又有什么?”
崔耀祖冷笑道:“有什么?你不知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崔家的大小姐,怎可如此?而且……而且你很快身份便大大不同了,怎还如此任性?这要是传到北边……”
“耀祖,你住口!”崔元博沉声喝道,及时打断了崔耀祖的话头。
崔若瑂皱眉道:“阿兄你在说什么?什么我的身份便将大大不同了?什么传到北边什么的,把话说清楚。”
“若瑂,你也不要说了,你阿兄是为了我崔家的名誉着想。你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虽然事情紧急,但也不可如此随便。这位王校尉是个正人君子倒也罢了,若他是个心怀歹意之人,岂非……。罢了,都不要再提此事了,此事到此为止。”崔元博沉声道。
父亲开口喝止,崔家兄妹二人不敢再多言,崔若瑂只狠狠的瞪了崔耀祖一眼,便将歉疚的目光投向王源。
王源面色如常,静静的站在那里。崔家兄妹父子之间刚才的争执他都看在眼里,但这些对于久经世故的王源而言并无丝毫的尴尬。像崔耀祖这种出身名门的贵介公子,王源见的太多了,也领教过比崔耀祖更为恶劣的蔑视,这一切王源早就已经无视了。王源只是在咂摸着崔耀祖被崔元博喝断的话语。什么身份不同,什么北边知道了如何如何,好像当中有些猫腻。好像这崔耀祖似乎差点暴露了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耀祖,你回去歇息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崔道远眉头紧皱,神色甚是不悦。
“爷爷。”崔耀祖叫道。
“还不去?”崔道远喝道。
崔耀祖不敢多言,低低的答应了一声,狠狠的瞪了王源一眼,阔步离开。
“王校尉,叫你见笑了。不过这事儿他倒也没说错,毕竟你们共乘一骑同行一日,难免教人议论。我崔家门户清白,又树大招风,若是此时为人知晓,难免遭人私下里乱说话。不过老夫却并无责怪你之意,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崔道远微笑道。
王源点头道:“是在下考虑不周,早知如此便不会这么做了。”
崔道远微微一笑道:“莫提此事了,我们还是谈谈正事要紧。老柳,给王校尉搬个凳子来,让他坐下说话。”
柳师傅答应一声搬来一张木凳请王源落座,王源道了谢坐在崔道远对面。但听崔道远道:“王校尉,请你来之前,老夫听若瑂说了清江发生的事情。你们的处置是很得当的,那沉船堵塞河道之举甚是果断,给清江县的百姓争取了撤离的时间,那是非常重要的举动。王校尉行事如此得当,这可算是立了一功了。”
王源看了崔若瑂一眼,拱手对崔道远道:“崔翁谬赞。说起来此事我还要感谢你们崔家呢。若非若瑂小姐提供了崔家的几艘粮船,这个办法是无法实施的。你们崔家损失了三艘……不……应该是四艘大船,外加粮食数万石和货物无数,这损失着实不小。我担心若瑂小姐要受你们责怪呢。嗯……崔家的这些损失,将来会得到补偿的。”
崔道远抚须呵呵笑道:“补偿么?王校尉说话算数么?你一个校尉居然能答应给我们补偿,这叫老夫有些意外呢。”
王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解释道:“在下官微职低,自然是做不了这个主的。把我连骨头卖了也补偿不了。在下的意思是说,在下会禀报王相国此事,王相国或许会酌情给予补偿的。”
崔道远微笑摆手道:“我崔家还不至于损失了几艘船和几万石粮食以及一些货物便要向朝廷上伸手要补偿。王校尉未免忒小瞧了我崔家了。叛军南渡,我崔家为抗叛军义不容辞。哪怕是全部家业为了抗击叛军而奉献出来,我崔氏一族也绝对是不皱半点眉头的。”
王源忙拱手道:“崔翁此言激励人心,是在下狭隘了。我想,东南军民若是听到崔翁这几句话,定会群情激昂,奋不顾身的抗击叛军。”
崔道远呵呵笑道:“那倒也不必宣扬,但做该做之事,不计名利得失,这是我崔氏家训之一。”
王源点头道:“受教了。”
崔若瑂在旁调皮的道:“这么说,爷爷你不会怪我了?我还有些担心呢。”
崔道远呵呵笑道:“傻丫头,慢说这是我崔家该做之事,就算这件事做的不该,爷爷又怎会怪你。你只要一句话,哪怕要了爷爷这把老骨头,爷爷也会将这身老骨头交给你处置。”
崔若瑂感动的将头靠在崔道远的臂膀上,满脸幸福之色。
一旁坐着的崔元博赔笑道:“阿爷,莫这么宠着若瑂,要宠坏了她的。”
崔道远喝道:“不宠她难道宠你们?我崔家几代人,有谁能有若瑂丫头这般行事精当。家里的生意和大小事情若无她帮衬着能成么?你们谁比他处事更得当?”
崔元博赶忙住口,他身旁的两个兄弟也面带尴尬之色。
第九四九章 厮磨
“崔翁。关于叛军进袭之事,若瑂小姐既然已经禀报于您知晓,那么在下斗胆请求崔翁能出手相助。事态很快便将变得急迫,否则我也不至于星夜飞驰赶来扬州。还望崔翁能够主持大局。”王源沉声道。
崔道远微笑道:“老朽从江宁星夜赶来扬州,你以为所为何事?你的请求若瑂丫头已经跟我说了。无非是集结船只,于江浦码头运送楚州数县的百姓抵达江宁安置之事。”
王源喜道:“正是如此。崔翁可有难处?”
崔道远眯眼看着王源道:“我崔家面前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百姓们抵达江浦码头时,必有船只运送他们去江宁安置便是。这一点王校尉不必担心了。我会命人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王源站起身来恭敬拱手道:“在下提楚州数县百姓感谢崔翁仗义援手。”
崔道远皱眉道:“王校尉,你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我崔氏立足东南,东南百姓的事情我崔家理应出力,倒要你来替他们感谢我。你以为我崔氏一族是为富不仁么?光是今年,我崔家便拿出了数十万石粮食半卖半送给百姓们救济,你难道不知道么?”
王源忙道:“崔翁莫怪,在下只是表达感激之情,并无他意。”
崔道远摆手道:“罢了。那么第二件事无非便是如何御敌之事了。王校尉是怎么想的?”
王源道:“在下认为,必须要在扬州阻挡住叛军南下的脚步,无论如何要守住扬州。否则一旦叛军进入长江之中,则他们可以沿江东西而攻,或者继续南下危害苏杭等地。到那时便不可收拾。扬州在运河和长江交汇之处,扼守于此可将他们逼停在江北,对大局极为有利。”
崔道远呵呵笑道:“虽然你只是个校尉,但你的计划却很得当。扼守扬州确实可将事态控制住。但是,据闻叛军七八万之众,你以为扬州能守得住么?”
王源沉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扬州有多少兵马,也没去看扬州的城防如何,更不知道崔翁和扬州军民的态度。但在下认为,扬州必须守住,而且要不计代价的守住。否则南方将受涂炭,这是我们承受不起的。一旦叛军进入江南,便会横行无忌,到那时便将不可收拾。”
崔道远道:“你不用再三告诉我江南沦陷的危害,老朽比你更清楚。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现在扬州城中的兵马不足七千。城防也就是那个样子,也不见得多么坚固,你告诉我如何守的住?”
王源紧皱眉头道:“七千人确实人太少了,面对十倍之敌,恐怕很难很难。但再难也要守,拼了性命也要守。至于如何守,要明日视察城防之后再商议而决。但若无坚守的决心,便什么都是空谈。”
“你这个小小的校尉口气倒是不小。七千人你也要守,你以为你是武曲星下凡不成?扬州百姓二三十万,你拿扬州为赌注,拿这数十万人命为赌注不成?一旦城破,扬州二三十万百姓的性命你负责么?你付得起这个责任么?”崔道远的二儿子崔元平实在忍不住插嘴道,他对这个小小校尉的大言不惭已经厌恶之极了。
王源拱手道:“世伯,我并非要拿扬州百姓当赌注,只是当前局势不容我们后退。守城之战在下经历过不少,大多数城池并非破在军力悬殊,而是在于守城者意志不坚。所谓众志成城,最怕的便是守将畏首畏尾前瞻后顾。平原太守颜真卿守平原小城八个月而屹立不倒,此事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靠的便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崔元博缓缓摇头道:“想当然耳,想当然耳。此次守城跟颜真卿守城的时机和兵力对比可相差太多。”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在实力太过悬殊的情形下,城破也是必然的。但守城战并不拘泥于困城而守,还包括许多特殊的手段。譬如主动袭营,譬如利用地势地形给予骚扰蚕食。去年叛军攻蜀之战,通州城下,十八万叛军面对的六万神策军守军,结果如何?谁都以为通州必破,但神策军还是用种种手段将其击溃。眼下的叛军兵马虽多,但莫忘了,他们仓促乘船而至,无法携带大型攻城器械,所以他们并无足够的手段在短时间内破城。而我们只要坚守半个月左右,神策军大军便将南下,到那时叛军必破。我们要做的便是无论如何坚守到神策军大军的到来。”
座上悄无声息,崔家几人被王源说这番话的时候的语气和气势所震慑,仿佛面前站着的并不是个小小的校尉,倒像是个睥睨天下的大将军一般。经他这么一说,似乎守城之事并非毫无希望。崔若瑂双眸闪闪的看着王源,她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王校尉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自信和霸气,带着一股凌厉的锋芒。整个人就像是一柄雪亮的标枪一般的锋芒毕露。
“王校尉,不得不说,你这番话打动了老夫。老夫忽然觉得事有可为了。但愿你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你要想清楚,这件事关系着扬州全城百姓的安危,若是扬州根本无法守住,现在撤离百姓还来得及。”崔道远抚须道。
王源微笑道:“任何事都有风险,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守到神策军到来。但任何事都需要去做方知道结果,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我只能说,即便扬州被叛军攻破了,我和扬州军民一起死在这里便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保证。”
崔元平沉声喝道:“你死了顶个什么用?扬州军民岂非全陪着你死了。简直荒谬。”王源沉声道:“我的命当然不值钱,但坚守扬州的意义在于保护更多的南方百姓。南方千万百姓之地,大唐半壁富庶江山,若被叛军攫取到手,那该是怎样的局面。这之后还要死多少人才能平叛?相较之下,扬州城即便城破,死个几万军民,那也是值得的。无论如何,我们总是能拖住叛军南下的脚步,给神策军更多的时间追上叛军。那么即便与城谐亡,那也是有意义的。”
“说的好!”崔道远长声大笑道:“这话从一个校尉口中说出来,当真教老夫对你刮目相看。神策军中竟有你这样的人物,而且是个小小的校尉,老夫现在真的相信传闻中神策军军纪严明战无不胜的事情了。”
王源微笑道:“然则崔翁的意思是答应我的建议了?”
崔道远哈哈大笑道:“老夫早就做好了死守扬州的准备了,否则你以为老夫从江宁赶到这里来作甚?明日老夫同你去见扬州太守,共同商议御敌大计。但求问心无愧,何须管结局成败。王校尉,你放心。扬州的守军远远不止七千呢。明日你便可以看到从江南来的增兵了。”
……
从崔道远的书房出来,已经是残月西斜。静夜之中竟有鸡鸣之声传来,应该已经是四更天以后了。一名仆役带着王源去客房歇息,王源其实并无睡意,但他还是要去迷瞪一会儿,虽然精神上亢奋,但一天的奔波加上一夜的折腾,王源的身体实在是疲倦的很。
到达客房之处,有仆役贴心的准备了热水给王源沐浴,王源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钻进了被窝里,片刻后便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被外边的动静惊醒了过来。窗外曙光初现,窗棱发白。天已经亮了。王源忙坐起身来穿衣,赫然发现自己的衣服盔甲都不翼而飞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王源伸手将自己的腰牌和长剑抓在手里,这两样东西是枕在枕下睡着的,故而没有丢失。
王源跳起身来,裹着床单出了房门,手中握着长剑来到廊下。忽见廊下挂着几件湿淋淋的衣服,正是自己的衣物,顿时满头雾水。
一名仆役听到动静过来,看到王源裹着床单的拿着剑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王校尉,您这是?”
王源皱眉指着湿淋淋的衣物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衣服怎地跑到这里来了?”
那仆役恍然笑道:“哦?原来是因为这个。是这样,一大早大小姐命人给王校尉送来了新棉衣和盔甲来,命我们帮您将脏衣服浆洗了晾晒。小人便去取了您的脏衣服,见您睡的打呼噜,便没有打搅您。干净衣物不是摆在您的床头小几上不么?”
王源无语道:“是你家大小姐送来的衣服?”
“是啊。我家大小姐对王校尉可真好,还没见过她对哪个客人这么好呢。王校尉快去穿好衣服吧,客房里婆子婢女来往的,看到您光着身子的样子岂非不妥?”仆役捂嘴笑道。
王源低头一看,自己露着大腿和胳膊,确实不成体统。赶忙三步两步窜回房中,果然见床头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堆衣物。还有一副崭新的锁子甲搭在衣帽架上。
王源拿起衣服来,上面幽香扑鼻,倒像是崔若瑂身上的香味。不禁心中疑惑这衣服是崔若瑂穿过的衣物。崔若瑂不是说她经常穿男装么?也许这便是她穿过的衣物。胡思乱想了一会,将衣服穿上了身,崭新的中衣中裤,夹衣小袄,外边再将盔甲穿上,顿时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将长剑悬在腰间,将腰牌揣在怀里,随便将发髻整理了一番,王源便大踏步的出了客房,直奔前厅而来。
崔家前宅之中,几名仆役正在大厅中擦拭桌椅,院子里也有不少仆役在洒扫庭院忙碌不休。王源径直上前,叫来一名仆役,要求他将自己的座骑牵来,打算趁着崔家人尚未起来的这段时间去城北看看扬州城的城防。
仆役们牵出黑马来,王源正在院子里检查马鞍缰绳准备上马时,互听大厅门口有人娇声笑道:“王校尉打算不辞而别么?”
王源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男装的崔若瑂正笑盈盈的站在厅门台阶上,叉着腰看着自己。
王源忙上前行礼道:“若瑂小姐怎么这早便起床了?”
崔若瑂道:“你不也挺早的么?这是要去哪儿?”
王源道:“我估摸着你们还有一会儿才会起床,故而想去北城瞧瞧地形和城防。时间紧迫,看看城防也好心里有数。”
崔若瑂微笑道:“你很勤勉,怕是一夜都没睡好吧。”
王源笑道:“我是急性子,心里有事可睡不踏实。本想请你家仆役留个口信的,既然若瑂小姐来了,我便当面向你告辞了。请转告你爷爷和崔家几位世伯一声,便说在下先去北城了。看了城防格局之后,我便去扬州府衙恭候他们大驾,共商守城大计。”
崔若瑂微笑道:“这话还是让管家转达吧,我陪你一起去北城。”
王源忙道:“那又何必?昨日一天奔波,若瑂小姐怕是也疲惫的很,大可不必跟着折腾。”
崔若瑂微笑不答,径直下了台阶来到王源身旁,看着王源身上穿着的崭新的盔甲道:“衣物可还合身么?”
王源这才想起此事,忙拱手道谢:“很舒服,很暖和。多谢大小姐费心了。”
崔若瑂点头道:“那便好,我还担心你不合身呢。那么我们走吧。来人,给我牵一匹马来。”
王源忙道:“大小姐还是要去么?”
崔若瑂道:“扬州城这么大,你认得路么?你要去北城观察城防,城头的守军会让你上去么?另外扬州府衙门在何处你知道么?”
王源挠头道:“这……”
崔若瑂嫣然笑道:“所以呀,我今日当你的向导。有我给你引路,也省的你跑冤枉路,磨嘴皮子。”
王源想了想道:“也罢,那便有劳大小姐了。不过大小姐要骑马么?你不是不会骑马么?”
崔若瑂道:“昨日一天下来,便是不会也会三分了。咱们又不是如昨日那般的急着赶路,慢慢的走还是无妨的。我叫他们给我一匹走路稳当的好马便是。”
王源点头微笑,他其实也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多做纠缠。而且有崔若瑂跟在身旁,扬州城中怕是轻车熟路畅通无阻了。再者说来,自己对崔若瑂也颇有好感,有她作伴,倒也是件美事。
片刻后,仆役们牵来一匹通体枣红的高头大马。看样子是匹顺服的好马,而且马鞍宽大松软甚是华贵。崔若瑂踩着仆役搬来的矮凳上了马。在王源的指点下,有些紧张的崔若瑂很快便掌握了骑马的基本要领,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后崔若瑂已经能够独自操控马匹漫步了。王源挑指夸赞了几句,崔若瑂抿嘴微笑,很是开心。
两人出了崔家大宅,顺着湖畔大道缓缓往东而去。不久后到了湖堤尽头拐上了一条宽阔的长街转而往北缓缓而行。清晨时分,街上百姓稀少,长街空旷笔直。街道两旁的楼宇和店铺门前的灯笼还亮着,只是因为天光大亮的缘故而显得不甚辉煌。晨雾之中,很多店铺正在准备开门,小伙计们打开门板的声音‘咔咔’作响。几处小吃店铺中冒着腾腾的热气,弥漫着食物的淡淡香气。
“王校尉应该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要吃些东西?那边街角的一家馎饦汤不错,面饼也挺好吃的。”崔若瑂用马鞭指着前方热气腾腾之处道。
王源也确实有些饿了,于是点头笑道:“好,便吃一碗。我来请客。这几日多承照顾。”
崔若瑂微笑看了王源一眼道:“也罢,你请客便是。”
王源点头微笑,心想:这崔若瑂倒也善解人意,虽是豪族贵女,但却并不霸道跋扈,颇懂的分寸。故意不跟自己抢着请客,倒也给足了自己这个小小校尉的面子。
两人策马抵达那处早点店,店铺里居然已经挤满了人。王源下马去要了两碗热腾腾的馎饦汤和几只面饼,两人便捧着汤碗拿着面饼站在一间尚未开门的店铺门口吃了起来。
馎饦汤甚是美味,面饼也甚是可口,王源埋着头片刻功夫便吃光了三只饼,喝完了一碗汤。再看崔若瑂时,她只咬了几小口的面饼,喝了几小口的馎饦汤而已。
“好吃,当真是好吃。和我在京城住处左近的文大娘的馎饦汤有的一拼。”王源抹着嘴道。
崔若瑂抿嘴一笑道:“瞧你这样子,倒像是三天没吃东西一般。”
王源笑道:“以前我们行军打仗的时候,有时候好几天吃不到一口热食。所以我每次能吃到热饭热汤,都要吃的干干净净,都觉的来之不易。去年一年,北方的百姓们挨冻受饿,很多人几天都无一粒米粮进口,经历过那情形的人,都知道食物的可贵呢。”
崔若瑂盯着自己手里的大半碗馎饦汤和没吃完的面饼道:“看来我这是太铺张浪费了。”
王源呵呵笑道:“我可不是怪罪你的意思,若因为有人挨饿便责怪天下饱食之人,那便是矫枉过正,太过严苛了。越是知道有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么生活在和平安宁富足之中的人便该珍惜眼前的一切,这便是我的态度。难道大伙儿都跟着挨冻受饿便是有良心么?那可不对。”
崔若瑂双眸发亮看着王源,轻声道:“你说的话真的很有道理,你好像读过好多书,懂的好多道理的样子。我都有些怀疑你是不是个小小的校尉了。”
王源哈哈笑道:“可莫要这么说,我会无地自容的。刚才那些话都是我家王大帅说的,我只是拿来一用罢了。”
崔若瑂沉吟道:“看来你们的王大帅真是个奇人。”
王源点头道:“是啊是啊,可惜生的太丑,矮个子黑皮肤还有两只大龅牙。大小姐见了他一定会吓得晚上睡不着觉。”
崔若瑂啐道:“瞎说八道,怎会如此?不过刚才听你那么一说,这馎饦汤和面饼也不能浪费了。但是我吃不下了。”
王源伸手过来道:“我吃了吧,我还有肚子。”
崔若瑂蹙眉道:“可是……”
“可是什么?我不嫌弃你。”王源一把抓过那半碗馎饦汤大口吃喝起来,将几只面饼也风卷残云的吃了个干净,拍拍肚子笑道:“这下好了,全进了肚子了,这可再无负担了。”
崔若瑂面色微红,见王源又要伸手擦嘴,忙取出一方白色丝巾递过去道:“用这个。”
王源摆手道:“不必了。”
崔若瑂将丝巾丢到王源脸上,径直翻身上马向前行去。王源愣了愣,将丝巾攥在手里凑在鼻子上嗅了嗅,那丝巾上的香味清雅淡薄,甚是好闻。带着崔若瑂身上固有的香味。王源不忍让这方丝巾粘上油污,伸出袖子擦了擦嘴,顺手将丝巾揣在怀里,翻身上马追着崔若瑂去了。
第九五零章 城防
两人两骑小跑着沿着大街往北走,不久后前方路上的百姓突然之间多了起来。很多挑着担子,赶着牛车,背着箩筐的百姓们像是变戏法一般的填满了街道。街道上一下子嘈杂熙攘起来。
“城门开了,这是进城的乡下百姓们。每日清晨都有数万百姓进城,变卖菜蔬柴薪,还有的来城中码头当苦力挣钱养家。北城门如此,其他几处城门处也是如此。”崔若瑂低声向王源解释道。
王源微微点头,扬州城虽然繁华如梦,但这些梦都是在这些百姓的辛勤劳作之下建立的。在外人看来,住在扬州城宛如天堂一般,但这里的精彩和这些普通的市民和百姓们恐怕关系不大。说到底,这里是富贵人家的天堂,少数人的梦境罢了。
长街逐渐和运河靠拢,终于在北城入口之处,长街和运河的堤岸形成一体。运河茫茫如巨龙一般从城外钻入城中,将扬州城一分为二。运河河道上,一条条船只缓缓从河道中驶入城中,这些船上面堆满了货物和商品。它们有的直接停在河下的码头上,从船舱中钻出的船家招呼着岸上的民夫们搬运货物。有的则长驱直入进入扬州城中心地带的其余码头上卸货。
目睹这一切,王源终于明白扬州城鼎盛繁华的原因了。处于长江和运河交叉的要道,在这个水路交通远远比路上交通便捷的年代,地理位置的得天独厚足可早就一座城池的繁荣。南北通衢东西交汇的扬州城便拥有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从而成就了扬州城。
让王源赶到好奇的是,这些进城的船只之中有不少是船体巨大的大船,这些大船中有的高达两三丈高,长度也达十余丈。那么他们是如何驶入城中来的,却不知扬州北城墙是个什么样的格局。京城长安的城北景耀门也是永安渠穿城而过的格局,但那是在城门下方修建有供船只进出的涵洞。然而景耀门那么高大的一座城门,城门下的涵洞其实只能通行小船。高过五六尺的船只便只能在城外码头卸货。而这里,几丈高的大船都可以进来,这显然不可能是城墙上的涵洞通道,唯一的可能是,北城墙并没有闭合,开了一道供船只进出的豁口。如果是那样的格局的话,对于御敌而言,那可是大麻烦了。
带着这样的疑虑,王源和崔若瑂并骑抵达扬州北城门内。但见城门口熙熙攘攘的百姓们从城门中络绎不绝的涌入城中,守城的士兵们大声呵斥着维护着秩序。面对众多的人流的涌入,王源和崔若瑂只得下马步行。两人牵着马儿顺着街道的边缘往城墙靠近,不久后便抵达城门旁边上城的石阶处。
“干什么的?此处不准停留,快走快走。”一名守军士兵挥手喝道。
崔若瑂走上前去,递过去一张名帖,那士兵瞟了一眼,忙躬身行礼。
“原来是崔家大小姐,小人该死,小人没认出来。”
“我们要上城去瞧瞧,你们自便吧。”崔若瑂摆手道。
那士兵忙让开身子,崔若瑂转头对王源一笑道:“上城墙吧。”
王源笑道:“果然还是崔家的名头管用,否则我磨破嘴皮恐怕都上不去。”
崔若瑂笑道:“莫要拈酸,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你怎么说也是无用。”
王源一笑不答,迈步沿着城墙石阶往城头行去。不久后,王源和崔若瑂两人便置身于城墙顶端了。王源默默的算了一下上城的步数以及目测了一下城墙的宽度,发现扬州城的城墙还算是高大坚固。城墙高度两丈多,城头的宽度也有丈许,这种城防比之大部分城池的城防要厚实的多。即便和当年自己拒守史思明十八万大军时所在的通州城相比,也是不逊多少的。
当初通州的城墙低矮的很,自己在剑南几年间发动了百姓们加固了不少,才达到两丈多的高度。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扬州城墙或许可堪防守之用,只需用沙袋略略的增高城垛,将薄弱处加固一番便可。
站在城墙上,王源放眼往城外看去,看到了昨夜自己和崔若瑂骑马而来的那条城外大道。城外的地势甚是低平,大运河从北边莽莽而来,河道开阔,水流平静。河面上白帆点点,数十条船只正缓缓的由远及近,从东首某处进入城中。
“这城墙和地势可能拒敌?”崔若瑂在旁低声问道。
王源道:“单以城墙而论,倒是还堪守御之用。但这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我担心的是这些船只是如何进城的,莫不是说河道之上没有城墙么?城墙有豁口不成?”
崔若瑂道:“你去瞧瞧不就明白了么?”
王源点头,两人沿着城墙往东而去,距离城门东边百步之外,那里正是运河进城的方位。当王源一眼看到此处的格局时,顿时脸上愁云顿生。
正如王源所担心的那样,此处的运河因为太过宽阔,所以无法在运河上方建造拱形涵洞或者桥梁以连接东西城墙。故而,城墙运河两岸便戛然而止。为了巡城方便,运河两侧的城墙顶端以绳索和木板搭建了连接在一起的类似悬桥的桥梁。但这仅仅是为了两侧城墙通行的方便,根本就不是城墙。难怪那些数丈高的大船可以轻松通行入城,因为他们根本无需考虑船体的高度,直接便从悬桥下方的河道进城了。城墙顶端的吊桥高达两丈余,一般的大型船只都可以轻松通行,根本就毫无障碍。
然而,这种格局在王源看来简直是一场灾难,有了这道运河上的巨大通道,扬州城其实便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叛军的船只可以畅通无阻的冲入城中。
王源眉头紧皱的走上了悬于半空之中连接运河东西两岸的悬桥桥头,晃悠悠的吊桥发出咯吱吱的声响。风一吹摇摇晃晃。桥上还有许多的破损之处,显然这吊桥多年没有加固,这上面慢说摆上防守的器械或檑木滚石之类的东西,便是全部站满了弓箭手怕是也会倒塌下去。
“你担心这里无法守御是么?”崔若瑂低声问道。王源点头沉声道:“是啊,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本以为这里会有水闸之类的物事可以阻挡。然而现在才发现这里居然一无所有。我很纳闷,扬州城如此格局还要城门作甚?什么人都可以从水路直接进城的。”
崔若瑂道:“那也不是,扬州有一千水军,十几艘兵船便是专门封锁水面,盘查船只的。他们进城之前都要接受盘查呢。”
崔若瑂指着水面上的几艘挂着旗帜的船只道:“瞧见没,那便是兵船,他们负责盘查水面进城的船只,若无兵船允许,他们是不被允许驶入城中的。”
王源皱眉道:“那顶个屁用!”
崔若瑂皱眉不语,王源惊觉失言,忙道:“对不住,我不是冲你发火,我是心焦于目前的形势。这样的城防,想要挡住叛军恐怕是一句空谈。扬州城的守城兵力又不多,一旦被叛军攻入城内,那便一切都完了。”
崔若瑂低声安慰道:“应该还有防御的措施的,据我所知,扬州城官员对于河道入口的防御还有对策,只是我不太关心这个,也不清楚还有什么办法。你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再说我爷爷和沈太守他们也一定会想出应对之策的。”
王源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若瑂小姐且在此等候,我去对面瞧瞧去。”
崔若瑂忙道:“这悬桥很危险,你不要上去。”
王源笑道:“不用担心,这还难不倒我。”
崔若瑂还待阻止,却见王源已踏上了晃晃悠悠的悬桥朝对面走去。崔若瑂紧张的透不过气来,她可不敢在这种晃动失修的悬桥上走动,只得站在西岸城墙上紧张的看着王源晃动的背影。风很大,王源的发髻在风中飞舞着,整个人都随着吊桥摆动着,像是走在悬空的绳索上一般。崔若瑂不敢再叫喊,生恐一不小心让王源分神了,害的他摔落下去。
直到此时,崔若瑂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王校尉竟然如此的关切。她也才忽然发现,原来这个王校尉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居然如此牵动自己的心。当王校尉眉头紧锁时,她崔若瑂的心里也同样感到了忧愁和焦虑。当王校尉说笑时,自己也感到心情愉快。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和这个人可只认识了几天时间而已,不知为何却有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
王源在悬桥上走走停停,观察着周围的地势和情形,检查着悬桥的坚固程度。越是如此,王源越是觉得这悬桥下方的河道是难以守御的,必须要采取措施,彻底的将此处航道堵塞的严严实实,否则这里必是突破口。
不知过了多久,呼呼的风声中似乎传来了喊叫之声。王源抬头循声看去,只见西侧的城墙上,崔若瑂正挥舞着手臂朝自己叫喊。远处的城楼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群人正朝城墙豁口之处快步走来。
王源忙从摇摇晃晃的悬桥上走回来,当他脚步踏上城墙的那一刻,崔若瑂轻拍胸口低声叫道:“谢天谢地。”
王源对她报以感激的一笑。崔若瑂指着后方走来的一群人道:“爷爷和沈太守他们来了。”
王源看向那迎面而来的一群人,他看见了在众人簇拥之下的银发银须的崔道远以及崔道远的三个儿子。还有一堆穿着官服的官员。每个人都毕恭毕敬的跟在崔道远身后,陪着笑脸说着话。
“爷爷,你们来啦。”崔若瑂快步上前见礼。
崔道远笑道:“丫头,怎么一大早便出来疯跑了?”
崔若瑂笑道:“王校尉心急,要来看城防。我怕他不认识路,便来给他当向导。”
崔元博沉声道:“简直胡闹,你便是任性。家里随便找个下人陪着不就成了?你却跟着乱跑。你娘亲一大早便派人去寻你说话,你却已经不在家中了。”
崔若瑂低了头轻声道:“爹爹莫生气,女儿知道错了。”
崔道远摆手道:“又训斥她作甚?若瑂做的也不是坏事,给王校尉带路,不也是为了扬州的拒敌之事么?”
崔元宝拱手躬身道:“父亲大人教训的是。”
崔道远点点头转向王源。王源上前拱手行礼。崔道远呵呵笑道:“王校尉,看来你也是个急性子。老夫准备了早茶想和你一起喝茶的,没想到你倒已经走了。害的老夫连早茶也没喝。”
王源笑道:“崔翁恕罪,在下实在是心急如焚,所以便先来一步了。本拟一会儿在州衙见面的,没想到崔翁亲自前来了。”
崔道远道:“当然要来城防处实地商议才好,否则岂非纸上谈兵么?王校尉,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便是扬州沈太守,你们还没照面吧。你前脚刚走,沈太守后脚便去我宅中了,正好便一起上城来了。”
王源看向站在崔道远身旁的那名身材略微发福的官员,那官员虽然微胖,但相貌清俊,美髯飘逸,倒也有些风度。
“沈太守,卑职有礼了。”
沈太守拱手还礼道:“王校尉有礼。听说王校尉是从神策军中而来?行了上千里路赶来送信的?这可辛苦了。”
王源笑道:“不辛苦,都是为了平叛大事。叛军气势汹汹扑向东南而来,故而我家王相国命我前来协同东南各地官员做好防御之事。”
沈太守抚须笑道:“王相国不派大军前来,只派了你王校尉一人前来,倒也有意思的紧。”
王源沉声道:“神策军正在剿灭攻击睢阳的令狐潮的六万叛军。王大帅说了,剿灭令狐潮后,神策军便将大举南下。此事我已同崔翁禀明了。”
沈太守淡淡道:“原来如此。”
王源从沈太守的言语中感觉到了一丝不满和不屑,这沈太守显然是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当然,站在他的角度,自己是个小小的神策军校尉,他也没必要看重自己。
但听崔道远沉声开口道:“王校尉,你一大早便来了,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扬州北城城防可作守御之用么?”
王源拱了拱手道:“崔翁,恕我直言,扬州城的城防格局出乎我的意料。昨晚我还信心满满,然而现在,我不得不说,扬州城的城防局势险恶无比了。”
“哦?你是这么想的?”崔道远皱眉问道。
王源指着不远处晃悠悠悬桥道:“在下没想到扬州北城城墙居然没有闭合,运河河道上也没有防御船只攻入的措施。叛军大军可是乘船而来的,这种局面他们可强攻入城。为此,我深感忧虑。”
崔道远抚须沉思不语。
沈太守突然发话道:“王校尉,你这话可不对,运河之上我们是有防守措施的。你是新来扬州,并不知我扬州防务之事。这般便妄下结论可不太妥当。”
王源讶异道:“哦?愿闻其详。”
沈太守似乎不屑于跟王源解释,转头对着崔道远拱手道:“崔翁,这运河虽然直通入城,但战时我们是有防御手段的。城墙下方我们安装有巨型闸门,平日并不动用闸门,只是派水军兵船游弋盘查,这也是为了方便商船进出的方便。但当此之时,两岸的大闸便可动用,封锁住整个河道了。”
崔道远笑道:“老夫早听元博说过,扬州沈太守为运河设计安装了一道巨型闸门,耗资巨大,气势恢宏,只是老夫久在江南,并未曾亲眼得见。今日正好开开眼界,瞧瞧那是个什么样的铜墙铁壁。”
沈太守躬身道:“崔翁见笑了。原来这件事崔别驾已经告知崔翁知晓了,那倒也不用下官多费唇舌了。这道大闸可不是下官一人的主意,那是我扬州官员共同想出来的办法,崔别驾也提了不少好的意见呢。”
“哦?是么?元博来扬州当别驾还不到两个月,这闸门他居然也出了主意?”崔道远淡淡的戳破了沈太守的马屁。
沈太守尴尬笑道:“并非元博兄在别驾任上的事。元博兄久居扬州,这几年我们也是多有交往的,关于此事自然也有所谈及。”
“原来如此。那么沈太守便让我们开开眼界吧,也让这位急性子的王校尉不至于那么着急。”崔道远微笑道。
“下官遵命!来人,传令水军魏将军,即刻启动大闸,关闭河道,从现在起,禁止所有船只进出扬州。”沈太守沉声下令道。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不久后,运河河面上立刻热闹了起来,十几艘扬州水军的船只迅速集结于河岸两侧。那些军船抛下粗大的缆绳在河岸一侧的城墙上拴住了几处环扣,不久后所有的船只一起朝河道中间拉拽用力,岸上也有百余名士兵发力推动。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从城墙两侧竟然如抽风箱一般抽出一堵墙来。
沈太守得意的指点着,解释道:“崔翁,这便是封锁河道的大闸,平日被伪装成城墙的模样贴着城墙收回。要用时直接以人力和船只拉动,便可从下方的滑槽滑出来。城墙内外东西两侧各有一道,每一闸长逾二十丈。高一丈六尺。四道木闸拉出,中间以锁链绞环相扣,恰好形成两道内外大闸们。闸门内侧后后方有原木横撑,尽数固定之后,固若金汤。下官让人试过,以五丈船只满载土石快速冲撞闸门,闸门纹丝不动。有了这道闸门,还怕叛军从运河进城么?作战之时,上方的吊桥上,两侧的城墙上配备大量弓箭手,叛军船只若意图从此处突破,便可以弓箭大量杀伤之。看似是薄弱之处,却是敌军丧身之地。”
随着他的叙述,下边的四道闸门在船只的拉动下缓缓的合拢。索环扣上之后却是形成了两道高大的屏障,完全封锁住了河道。河水滔滔,从闸门下滚滚流过,但闸门和河水之间自由数寸高的缝隙,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的。不久后,水军兵马开始从船上的梯子攀上闸门顶端,开始用绞索将一根根的原木吊上去,横撑在两道闸门之间作为加固之用了。
“好气派,这般铁锁横江,叛军的船只便望尘莫及了。”崔元平抚须大声赞道。
沈太守和一干官员连连自谦,却神态傲然。这是他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封锁扬州运河河道,加强城防的手段。如此大手笔的精妙设计,在沈太守他们看来自以为是巧夺天工之举。今日又在崔道远和成千上万的军民面前展示出来,其得意之情可想而知。
崔道远的脸上却带着滑稽的表情,捻须看着下方忙碌的士兵们乒乒乓乓的安装着这道横跨运河东西的大闸门,忽然转头斜眼看着崔元博轻声道:“元博,这便是你在我面前吹嘘固若金汤的运河大闸么?你也参与其中了?”
崔元博还以为父亲是在赞许自己,躬身谦逊道:“是的,儿子确实参与了大闸的设计讨论。但主要还是沈太守他们的想法好,儿子其实没帮什么大忙。”
崔道远缓缓摇头,轻叹一声转向王源道:“王校尉,有了这道闸门,你觉得如何?”
王源面带苦笑,从这道闸门被拉出来时,王源便很是无语了。他之前还以为是什么鬼斧神工的大手笔,原来竟然是这么个东西。他实在很无奈,这位沈太守难道不知道这道巨大闸门的明显缺陷么?
“崔翁,恕我直言,这道闸门毫无作用。如此劳师动众搞出这么个闸门来,怕也只是能挡一挡偷偷进城的船只罢了。”王源沉声道。
“什么话?你这小校尉怎敢如此大言不惭?”
“莫以为你是王相国手下的神策军的校尉便自以为了不起。这道闸门固若金汤,耗费了巨大财力人力打造而成,竟被你说的如此不堪。”
“这校尉把自己当大将军了吧,说话忒也无礼。没上没下的。便是神策军又如何?难道神策军中任何一人都可以指手画脚的胡乱说话么?岂有此理。”
“……”
王源的一句话顿时引来一阵斥责,一干官员纷纷对王源横眉怒目。
第九五一章 备战
沈太守面露冷笑道:“嗬?诸位王校尉好大的口气,这道闸门在你眼中便如此不堪么?本官倒要请王校尉从水路攻进来瞧瞧。”
王源咂嘴道:“沈太守打过仗么?”
沈太守冷笑道:“莫非王校尉以为,天下间只有你们神策军懂的打仗么?”
王源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但凡稍懂军事的都明白,这道闸门是起不了作用的。我承认这闸门确实设计的够精巧也够坚固也够宏大,破费了一番人力物力。但它却有着致命的弱点。闸门都是原木打造,那么请问,叛军以火攻之策,这闸门能挡得住么?”
“这个……”
沈太守有些发虚了,建造这道闸门的时候,他并非没有考虑过放火的问题。但闸门建造的初衷只是为了封锁河面,闭合河道,解决的只是扬州城基本的防务的缺陷而已。他那里会意识扬州会迎来大规模叛军的攻击。现在这道闸门的致命弱点却被这位王校尉一句话便点到了痛处,沈太守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叛军未必便会用火攻吧,叛军有那么厉害的计谋么?”官员中有人低声嘀咕道。
王源冷笑道:“到现在还有这种想法么?那可真是不应该了。有人始终带着傲慢之态看待安禄山的叛乱,总以为他们都是一群无能之辈。然而我大唐数月时间便两京沦落,北方大片城池落于敌手,连太上皇也被迫避难蜀地,难道这样的教训还不够么?这充分说明,叛军可并不是纸糊的。难道要等我大唐江山尽入叛军之手,大唐亡国了,才会收敛你们的傲慢和无知么?打仗便要将一切主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难道我们倒要抱着侥幸心理,寄希望于叛军不会用火攻之计么?那可真是拿扬州的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当草芥了。”
一干官员哑口无言,虽然个个都觉得,被一个小小的校尉这么当面训斥,有些不太对劲。但似乎没什么理由可以反驳的。
“说得好!”崔道远缓缓鼓起掌来:“这番话从一个校尉口中说出,老夫是又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这些道理连一个小小校尉都懂,但我们大唐的上下官员就是不懂。沈太守,你建造这道闸门的时候恐怕便抱着侥幸的心理吧。老夫不信没人跟你说这闸门的缺陷之处。”
“是是是,子芳考虑不周,惭愧惭愧。”沈太守垂首道。
“你不是考虑不周,你造此闸门怕是另有隐情吧。”
沈子芳吓了一跳,忙低声道:“崔翁莫要说笑,子芳虽考虑不周,但造这道闸门也是为了扬州的防务,也是子芳和上下官员以及扬州百姓辛辛苦苦的绞尽脑汁的成果。子芳确实有些侥幸心理,我大唐升平日久,谁能想到会有面临数万大军攻城的一日。”
崔道远冷哼一声,摆手道:“你随老夫来,咱们僻静处说话。”
崔道远缓步走到远处的城垛旁,沈子芳和崔元博对视一眼,忙匆匆而去。其余人未得允许,只得站在原地等候。
“崔翁有何指教?”沈子芳来到崔道远身旁躬身道。
崔道远冷声道:“沈太守,老夫是照顾你的面子,所以这些话不能在那些人面前说,否则你这太守可就身败名裂了。关于这道闸门修建的过程,以及其中的一切勾当,你莫非真的以为老夫一无所知么?你和元博以及淮南道巡察使杜之成之间的那些勾当当真以为天衣无缝么?”
沈太守惊愕瞠目,汗如雨下,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崔元博。他怀疑崔元博将内情禀报了崔道远。崔元博也惊愕不已,忙摆手道:“沈太守,可不干我的事,我可是只字未吐。”
崔道远怒声骂道:“逆子,你还好意思说话。你连我都敢隐瞒,背地里跟这些地方官员干了多少的勾当,你当我不知么?”
崔元博忙道:“老爷子息怒,您莫要嚷嚷。这么多人在这里,您当真要嚷嚷的世人皆知么?”
崔道远啐了一口道:“你还要脸么?我崔家何时需要用这种手段来敛聚家财了?你们和官员们交往,老夫并不反对。但你们也做的过了分了。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的勾当。沆瀣一气,相互勾搭包庇,贪墨朝廷的款项。你以为我不知?我只是懒得说罢了。东南官员都糜烂成什么样子了,都在为自己考虑,哪一个考虑了朝廷?考虑了百姓?扬州府三年前便得了朝廷的五十万贯拨款,要你们在运河城墙之间修建石桥,建造铁闸,弥补扬州的防务缺陷,并且建造足够的船只交于扬州水军使用。你们把这五十万贯钱用到那里去了?就修了这道破闸门么?这闸门五万贯都不值。给了扬州水军十几条船,那船只从那里来的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们胆大包天,财迷心窍了。气死我了。”
崔元博那里敢再说话,若他清清白白倒也罢了,但实际上这件事正是他和沈太守之间的勾当。上面拨了五十万贯钱给扬州府,本拟是要在运河东西修建拱桥连接东西城墙,并建造铁闸,建造兵船交付扬州水军,将扬州城的防务缺陷尽数弥补的。然而沈子芳一向刻意的和崔家交往,和崔元博之间素有交情。钱款拨下来之后,沈子芳找到了崔元博跟他商议,愿意以高价购买崔家的十几条破旧的大船充作兵船。那十几艘破船价值不足五万贯,但沈太守作价二十万贯尽数收买。简单的翻新之后便以旧充新交付了扬州水军,崔元博转手之间便得了十五万贯的巨款。
这其实便是沈太守巴结崔元博的举动。这之后,沈子芳又将本该建成石桥铁闸的城防换成了这种木闸门。这木闸门造价不到四万贯,又有二十余万贯钱被截留了下来。沈子芳知道崔元博和淮南道巡察使杜之成之间素有勾连。为防事情败露,于是便请崔元博出面私底下给杜之成十万贯的好处,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欺瞒朝廷。就这样,天宝六年朝廷拨下来的专门对扬州城防和为长江运河的水军增强实力的五十万贯钱便只花了不到十万贯在正事上,剩下的四十余万贯被崔元博沈子芳已经淮南道巡察使杜之成三人瓜分的干干净净。所以这道木闸门倒不是沈子芳不知其缺陷,而是他根本就没考虑那么多,只为了捞钱所以糊弄出来的措施罢了。
此时此刻,崔道远将此事挑明出来,沈子芳和崔元博顿时手足无措,气氛尴尬之极。沈子芳脑子嗡嗡的,他不知道面对自己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崔道远的倔强是人所共知的,这老爷子家法如山,而且脾气暴烈。即便是有崔元博参与其中,他也未必便会高抬贵手。
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之中,崔道远长叹一声沉声开口道:“沈子芳,你给老夫听好了。”
“是是,崔翁尽管吩咐,下官愧疚难当。”沈太守颤声道。
“你当真愧疚倒也好了。哎!但这件事也并非你一人之过,毕竟我崔家人也参与其中。若非他出面,拿老夫当挡箭牌,你也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我甚至怀疑这主意便是元博出的。”
“不不不,这不是世兄的主意,是卑职财迷心窍。元博兄是被卑职拉下水的。崔翁若要怪罪,便只处罚我一人便是。您放心,无论如何,这件事我都不会提崔家一个字。卑职一人做事一人当。”沈太守低声道。
“你以为你这么说老夫便对你感恩戴德么?事情牵扯我崔家又如何?元博做的不法之事,便是他坐牢砍头那又如何?你以为老夫会皱一下眉头么?那都是他自找的。”崔道远沉声喝道。
崔元博面色难堪,咂嘴不已。虽然他知道老爷子未必会这么干,但老爷子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说,自己还是觉得尴尬不已。
沈子芳忙道:“不不不,卑职不是那个意思,卑职只是觉得要去承担罪责罢了。”
“儿子也愿意承担罪责。但求父亲大人莫要生气。”崔元博也道。
崔道远摆摆手道:“罢了,你们也莫在我面前做戏了。沈子芳,其实在老夫看来,若不是你们的行为影响了扬州此次防守叛军攻城的大事,老夫根本觉得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五十万贯钱罢了,那又算得了什么?然而因为你们的行为导致了扬州城防的巨大缺陷,导致扬州陷入危机之中,老夫便不得不戳穿你们。免得你们还装的若无其事,以为你们的勾当无人知晓。”
“是是是,崔翁教训的事,卑职该死,万死莫辞。”沈子芳垂首连连自责。
“罢了,你死了又有何用?现在可不是你要死要活的时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老夫在此撂下话来,只要这次你能全力守住扬州城,这件事老夫便当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事后我崔家会拿出五十万贯钱来替你堵这个窟窿。老夫也可以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影响到你的仕途。”
沈子芳双目放光,大喜道:“真的么?崔翁,您可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沈子芳从今往后便是你崔家的奴婢,您要卑职做什么,卑职便做什么。”
“崔家可用不起你这个太守当奴婢。沈太守,咱们还是来谈谈正事的好。老夫知道,你在扬州任职十余年,扬州百姓还是对你颇为信任的。扬州是你的城池,这里你最熟悉,所以防守城池的事情还是要你去安排。这一次叛军大举南来,扬州城的存亡是比天还大的事情。不仅是干系扬州数十万军民的安危,也干系到江南之地千万百姓的安危。能在扬州阻挡叛军南下,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若能达成目的,你沈子芳便是我大唐的功勋之臣了。希望你明白老夫的意思。抛弃一切杂念,全身心投入抗敌大计之中,其余的事情老夫会替你担当的。你可明白老夫之意么?”崔道远缓缓道。
沈太守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如何不知道崔道远的意思。崔道远之意是,只要自己协助他守住扬州,所有的事情都将一笔勾销。崔家一出面,那可没什么摆不平的,东南各地,哪一位官员不给崔家的面子。
而且据可靠消息,新皇即位后,已经对崔家示好。崔道远本人也已经被任命为江南道巡察使和杭州刺史,崔元博也是在两个月前被任命为扬州别驾的。这充分说明,他崔家将要再次入主朝廷,执掌大权了,这对自己而言可是个巨大的机会。而且崔元博曾经私下里透露过一个更为重大的秘密,那便是新皇有意纳崔家大小姐崔若瑂为妃子。这件事若是成了,崔家便是皇亲国戚,执掌朝政大权指日可待了。
“崔翁,您如此照顾栽培卑职,卑职再不尽心竭力,那还是人么?您放心,扬州城自卑职而下,全部听崔翁调遣,如何守城,崔翁但发话便是。要人要物,全力供给。”沈子芳拍着胸脯道。
崔道远微微点头,他其实对沈子芳并无兴师问罪之意,今日点出那件事,其实便是要沈子芳对自己死心塌地。崔家虽然是豪族大家,但沈子芳这一类人毕竟是朝廷官员,扬州城也不再自己所属的江南道所辖。要想在扬州挡住叛军,不让叛军去祸害江南道的众多城池,便只能仰仗沈子芳的合作。江南之地才是崔家的根基所在,崔道远绝不愿意战火烧到江南的土地上。
崔道远和沈子芳崔元博等人缓步而回,王源上前拱手道:“几位可商议出了御敌之策了?”
沈子芳嗫嚅不答,崔道远微笑道:“王校尉,老夫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出身神策军中,跟随王相国经历过多次实战。我们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没有你的作战经验强。东南之地已经百年未历战火,老夫想,你的意见应该是最实用中肯的。”
王源点头道:“在下其实也没什么妙策,目前看来,扬州城防的缺陷之处是很明显的,便是这河道之上如何封锁的问题。木闸门是肯定不成的,需的另想办法。而如今时间紧迫,叛军恐在两日内便将抵达,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出特别之策。我想目前唯一能用的办法恐怕还是要用最简捷快速的办法。”
“何为简捷快速之法?”崔道远抚须道。
王源道:“还是以沉船堵塞之计。”
“运河河道宽逾三十余丈,且此处河道水深达十丈余,如何堵塞?那要多少艘大船才成?”沈子芳皱眉道。
王源道:“目前只能调动所有的船只来堵塞住城墙缺口了。民船官船一律征调过来,一条船不成便两条,两条不够便十条二十条。大船不够便以小船用锁链链接成大船。船上多堆土石沙包,必须将进城河道堵塞住,堵得越严实越好,不能给叛军大船冲进城中的机会。”
“这……怕是不妥吧。征调民船,岂非要引起百姓的抗议?再说一旦全城所有船只都被用来堵塞河道,便没有退路了。”沈子芳沉吟道。
崔道远哼了一声道:“退路?这时候还想什么退路?道理老夫没跟你说明白么?为了守住扬州,付出怎样的代价也值得。况且扬州的百姓也未必便没有这个觉悟。城一破家都没了,要船何用?若瑂丫头,我崔家在扬州有多少艘船?”
崔若瑂快速的想了想道:“爷爷,大小船应该有十二条。”
崔道远道:“全部用上,全部沉入河道之中堵塞河道。”
崔若瑂眉也不皱脆声道:“好,我这便去叫他们把船都开来。”
沈子芳见状也沉吟道:“崔翁,那这样的话,下官便命人即刻去征集民船。民船虽然大船不多,但十几条总是有的,那些太小的船只便没什么用处了。”
王源插话道:“沈太守,官船也要征用。河下那十几艘兵船也全部用上。”
沈子芳道:“那怎么可以?那样一来,水军岂非无船迎敌?”
王源皱眉道:“沈太守,扬州这几千水军十几艘船如何迎敌?莫非沈太守还有意同七八万叛军来一场水战不成?守住扬州的唯一办法便是依据城墙守御。”
沈子芳看了一眼崔道远,点头道:“好吧。本官这便下令。”
王源提醒道:“沈太守,你也该发布叛军将至的消息了。在下见城中百姓大部分似乎都不知道形势之严峻,沈太守该发布告示,且征集大量青壮百姓协助守城。别的不说,一会儿这些船只上搬运土石沙包便需要大量的人力。另外,城中的所有士兵也要集结待命,箭支土石,守城器械也需要立刻搬运上城。”
崔道远呵呵笑道:“看得出来,王校尉确实是身经百战,处变不惊。这样吧,此次守城事务由你来全权指挥如何?包括老夫在内的所有人都给你当后勤调度,你说怎么办我们便怎么办。”
王源忙道:“在下岂敢。”
崔道远摆手道:“这时候了,还推辞什么?除非你也没什么信心。”
王源想了想道:“罢了,在下最怕人激将,我当然是有信心的,只是怕我一个小小校尉又是新来乍到的便指手画脚的,惹人不快。”
崔道远呵呵笑道:“老夫都甘愿受你驱遣,你还怕什么?我相信在场诸位都不会有异议的。诸位觉得如何?”
城上大小官员只能点头应和。沈子芳张了张口,但却没说出话来。被一个小小校尉指导着办事,沈子芳是不开心的,但想起崔道远的话来,他便也只能忍气吞声了。况且自己确实有些迷茫,不知从何处下手。既然如此,又何必去争辩什么。这样一来,城破了自己也有回旋的余地。
王源当仁不让的成为了调度扬州防御之事的总指挥官,对于守城事宜,王源自然是轻车熟路。午前时分,城中水陆兵士共计一万余兵马尽数集结。王源指派了几名将领各自率队各带一队兵马,开始加固城墙垛口,搬运檑木巨石以及床弩.弓箭等守城物资上城墙。士兵们有了人指导,便不再乱成一锅粥,几名扬州城的将领一开始是不服气的,但看到王源的命令条理分明面面俱到,便也收了对这校尉的轻视之心。再加上面临着叛军攻城的巨大压力,大家也没心思在一些琐事上计较了。
到了午后,整个扬州城中的百姓已经全部知晓了叛军将要攻击扬州的消息。恐慌是一定的,当即便有不少百姓和商贾富户开始打点细软打算从南门乘船逃往江南。然而扬州城的大船几乎全部被官兵征收。剩下的小船也不足以让他们抵挡长江的风浪,所以这些人只得无奈返回。但大多数扬州的百姓却选择了响应官府的号召,为守城出一份力。
扬州虽处东南,升平日久。但这里的百姓们却并非外人所想的那般孱弱和怯懦。地处南北交界之所,自古以来便战事不断,遗留下的民风也颇为彪悍。虽然在大唐百年繁盛之中,这种彪悍的民风泯灭了不少,但却绝不似外人认为的那般贪图享受胆小怯懦。这一点从沈子芳发布告示,征集青壮百姓协守扬州之后的反应便可得知。短短几个时辰,城中青壮百姓响应号召者达五六千之众。这些青壮百姓们握着自家的刀叉棍棒等物聚集于北城广场上,誓为保护扬州城的安宁出一份力。
王源见此情景大为赞叹。百姓们其实很简单,他们的行为并不是为了维护某一方的势力,而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安宁生活。说白了,百姓们只想要安定幸福的生活,谁要是打破他们的这种生活,他们便会与之为敌。所谓民心所向,其实便是看谁能关心百姓的疾苦,看谁能让百姓过上安稳饱暖的生活罢了。安禄山的叛军最大的失误之处便是对百姓太过严苛。叛军祸害百姓的恶行已经传遍天下,没有人愿意让叛军占领城池,遭受他们的奴役,所以积极参与奋起抗争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九五二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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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时分,城门口的大运河的河道上已经聚集了四五十艘大船和上百只小船。河堤两侧的百姓们也已达万人。王源下达了装运土石沉船堵塞航道的命令。一时间上万百姓往来于河堤上下,无数的太平车从城里城外推着土石泥包进进出出,将一艘艘的大船装满了土石沙包,压得船舷离水只有数寸。
按照既定的方位,在有经验的知道水道深浅的船工们的指点下,一艘艘的大船沉入河水之中,腾起的巨浪和漩涡声势惊人。东西城墙之间宽达三十余丈的河道之中,数个时辰之内便吞没了几十条大船。太阳落山之前,百余艘小船也以锁链链接,载满土石沙包在河道之中沉了几排。待一切平息之后,城墙之间的水道已经形成了一道突出水面尺许的沉船隔离堤坝。如此浩大的工程,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见到效果了。
然而王源还不满足,他命人携带原木,在沉船带上打下了数排横斜不一的巨大的木桩,这些大木桩穿透泥石船只将它们紧紧的串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这样一来,即便冲击力再大的船只也无法冲破水面下的屏障进入城内。
此情此景,就连一开始对此抱有怀疑和抵触态度的沈子芳以及部分扬州的官员都不得不承认,这位王校尉的笨办法确实是奏效了。这种沉船屏障既不怕火攻,也不怕强力冲撞,足以保证这开阔的入城河道不会被叛军的大型船只冲破。
然而王源觉得还远远不够,他知道,要想挡住叛军七八万大军的进攻,这些措施还远远不够。即便是已经被阻断的河道入城口,若不以重兵加以封锁,叛军还是有办法驾轻舟穿行而过。毕竟沉船屏障防的是吃水深载兵多的大船,对于泅渡或者是轻舟穿行还是防御力不足,这大的城墙豁口也注定了这里将是叛军攻击的重点。
于是王源下达了加固上方悬桥,便于弓箭手驻守上方的并且可以堆放大量防守物资的命令。数千军民从城墙两侧开始,搬运粗索和原木,开始对两墙之间水道上方的悬桥加以拓宽和加固。这项工作的难度极大,因为这些悬索并无着力之处,完全靠着两侧的拉伸之力而固定,效果很是不好。
但好在王源曾有过搭建悬索桥的经验,此刻也派上了用场。在城墙两头搭建数丈高的壁垒,用绳索一根根将悬桥连接于堡垒之上,形成一道道斜拉索桥的格局。保证了悬桥的稳定性。在此基础之上,再以绳索和原木以及木板加固索桥。这样一来,悬桥的牢固程度大大的提高。当然,这索桥的缺陷也很明显,因为不得不采用绳索和原木搭建,若被叛军火攻,怕也难逃被焚毁的命运。
这个难题也一时难以完全解决,王源也没时间去解决。王源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去进行防火,那便是将索桥的绳索都以河中淤泥包裹,用浸泡过的吸足了水的原木作为加固的支撑。同时在城头准备水龙水桶等物,以便及时的熄灭火势。
夜色已深,月色当空。扬州城中依旧是万家灯火璀璨,宛如天上的城市一般。灯红酒绿之间,任旧有丝竹声声,歌声恹恹入耳。即便是面临大敌压境,也不能让这座烟花之城改变了它的特制。
然而,在一些人追究醉生梦死的享乐之外,城北门的城墙上下却是另一番情景。数万军民依旧披星戴月的完成着一项项防御的准备。有人追求醉生梦死,有人追求享乐奢侈,也有的人追求的是另外的东西。譬如积极乐观的面对,譬如勇敢无畏的担当。譬如用自己的行动来保卫自己所珍惜的一切。人之不同,由此可见。
北城城墙下,崔若瑂再一次乘车来到城下,她悄声命跟随的婢女拧着一盒饭菜上城去送给王源吃。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到城下来给王源送吃的了。虽然她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这般频繁的来这里给王源送饭,似乎会招惹非议。但她总是无法安静的呆在自己宅子里,总是想要借机来瞧瞧这个从上午便一直坚守在城头的王校尉。
透过掀起的车帘,崔若瑂看到了在城墙上站立着的那个挺拔的身影。月色当空,那身影在天空的衬托下如一道风景,挺拔坚毅,傲然凌风。
……
二更时分,王源终于走下北城城墙。一天下来,王源为了协调指挥各项行动,已经精疲力竭,连嗓子都嘶哑了。
城门下方,值夜的守军见到王源下城而来,都起身行礼。虽然这个王校尉并非是他们的上司,但今日一天,扬州水陆兵马都见识到了这个来自神策军的校尉的能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指挥下井井有条的进行着,事无巨细尽数安排的妥妥当当。数万军民在他一人的调度下各有分工忙而不乱,这份镇定自若谋划自如的本事着实折服了很多人。
“诸位辛苦了,夜间还要当值,诸位还要瞪大眼睛盯着。”王源朝他们点头示意,用嘶哑的嗓音嘱咐道。
“我等不辛苦,辛苦的是王校尉。王校尉快回去歇息吧。”士兵们纷纷道。
王源点点头,牵过马来翻身而上,沿着河堤街道缓缓往城里行去。出了广场数百步远,王源开始催动马匹加快脚步。突然间,路边树荫暗影之处,有人轻声叫道:“王校尉,请留步。”
王源一愣,扭头看去,但见街道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之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正朝着自己挥手。
王源立刻认出了那是谁,忙策马奔过去,微笑道:“崔大小姐,这么晚了,怎地还在这里?”
那正是崔若瑂的马车,她从天黑时便一直停在这类等着王源下城,终于等了几个时辰后等到了王源。
“你不也刚刚下城头么?我刚好路过此处,没想到正好遇到了王校尉。这是要回我家里去休息了么?”崔若瑂撒了个谎。
王源笑道:“只能再去叨扰你崔家了,忙了一天,我竟忘了问扬州城的馆驿在何处。现在找怕也是来不及了。”
崔若瑂微笑道:“那也不必去馆驿了,馆驿怕是已经关门了。”
王源点头道:“说的也是,馆驿也没你家的客房睡着舒坦。若瑂小姐还有事情要办么?”
崔若瑂道:“没事了,一起回吧。”
车夫赶着马车掉头而行,王源策马缓缓的跟在崔若瑂的马车旁。崔若瑂将车窗打开,掀起车帘,将一张美貌的面庞露在车窗里,和王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街市上早已经静悄悄的没有什么行人了,可能是受到叛军要来的消息所影响,本来是个不夜城的扬州城也破天荒的安静了下来。只是街道两旁店铺酒楼前的彩灯依旧通明闪烁,将整条街道照耀的美轮美奂。
“扬州的百姓还真是爱美的很。倒也不吝啬灯烛,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灯笼。还都精美漂亮的很。”王源看着这满街的灯火笑道。
崔若瑂‘噗嗤’一笑道:“瞧你糊涂的,这不是上元节刚过去没几天么?上元节自然是要挂灯笼的,扬州城每年的上元节最是热闹,今年的上元节刚过去没几天,有些灯笼还没撤下来呢,所以你才能看到这满城的灯火。平日里倒也没这么多灯笼。”
王源一愣,旋即苦笑起来。算算日子,上元节在自己南下的路上便已经渡过了,可怜自己还不知今夕何夕。
“原来上元节都过去了,日子过的真快。今日怕已经是正月二十了吧。”王源叹道。
“二十一了。”崔若瑂抿嘴笑道:“原来你没过上元节,真是可怜。”
王源笑道:“也没什么可怜的,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和家里人过个像样的节日了。什么重阳端午元日上元,几乎都在军中渡过。还有几次节日里我们还正和敌军在战场上厮杀呢。”
崔若瑂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怜爱的表情来:“其实也就是个日子罢了,也莫在意。譬如上元节,不就是看看灯笼,猜猜灯谜么?看着满城的灯火,不还是上元节的气氛么?你好好观赏观赏,就当今日是上元节好了。”
王源笑道:“你这么说倒是有几分道理。我便自欺欺人一番,就当今日是上元节,而且还有个崔家大小姐陪着我逛街赏灯,可是让人羡慕的紧呢。”
崔若瑂‘噗嗤’一笑道:“你想的美,我可不陪你赏灯,我今年上元节也和小怜在船上过得,比你也好不了多少。”
王源见她笑的明媚,心中大动,笑道:“那就当是我陪着你便是。在下鞍前马后伺候着崔大小姐赏灯,但求崔大小姐开心,回去能给点赏钱。”
“赏你一顿鞭子。”崔若瑂轻笑道。
王源笑道:“一顿笋炒肉也是好的。”
赶车的马车夫本泥塑木雕一般的不说话,闻听此言忍不住抖着肩膀咕噜笑了一声。
崔若瑂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和王源打情骂俏,而且是当着车夫的面,顿时大羞。王源也赶忙住口,暗自责怪自己喜欢撩拨人,这位崔家大小姐可不是能随便撩拨的。待会这车夫回去跟崔道远一禀报,自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都有些尴尬,空气突然沉默了下来,只听得马车的车轮骨碌碌的响动,大黑马的蹄声哒哒的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我打个灯谜给你猜好不好?”崔若瑂忽然开口道:“咱们不是在赏灯么?赏灯时岂能无灯谜?”
王源笑道:“好,你打一个我猜。”
崔若瑂想了想道:“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王源仰头思索了片刻,看着崔若瑂发笑。崔若瑂蹙眉道:“看着我作甚?猜谜啊。这个谜语你肯定猜不出来。”
王源呵呵笑道:“若瑂小姐不愧是崔家的管事之人,听说崔家的大小事务生意货物都是若瑂小姐在掌管调度是么?”
“说这些作甚?咱们是猜谜,又不是聊家常。”崔若瑂嗔道。
王源微笑道:“我说的便是谜底啊,崔大小姐成天跟钱财货物打交道,每日必用之物不就是这个谜底么?果然是三句不离本行,连出个灯谜都跟你们崔家的生意有关。谜底便是‘算盘。’”
崔若瑂噗嗤一笑,叹道:“果然被你猜中了。”
王源笑道:“承让承认,不知有没有赏。”
崔若瑂笑道:“你出一个我猜,我若也猜出来了不就两清了么?”
王源挑指赞道:“果然是生意人,精明的紧。”
崔若瑂以丝帕掩口,笑的花枝乱颤。
王源皱眉想了想,叹道:“我肚子里的货色实在不多,想不出谜语来,便算你猜出来罢了。咱们两清了。”
崔若瑂嗔道:“好无趣,不成不成。”
王源无奈道:“确实没什么谜语,要不我给你吟一首关于上元节的曲词吧。”
“曲词么?也行。我倒不知道你也会舞文弄墨,喜欢这些东西。”崔若瑂取笑道。
王源一笑不答,眼望满城灯火,心中浮现出一首词来,于是哑声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崔若瑂静静无语,半晌才轻声道:“这曲词是你所作么?”
王源笑而不答,只道:“这曲词好不好?应不应景?”
崔若瑂轻声道:“岂是一个好字可以形容。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好美的意境,好伤感的回眸。虽我于诗词之道并不精通,但这也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曲词了。”
王源笑道:“你说的没错,求而不得,舍而不能,错过的遗憾即便凄凉伤感,却也是一种美。”
崔若瑂怔怔看着王源道:“你到底是谁?我不信你是一名军中的校尉。你是不是隐瞒了身份?我总觉得你没有坦陈相告。”
王源微笑道:“若瑂小姐想多了,这词不是我写的,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我这样一个行伍之人,又怎会写出这么好的曲词来。若这首曲词引起了你诸多的疑问的话,若瑂小姐便当没听到这首曲词便是。夜深了,我也倦了。我看我们该加快脚步了。”
……
崔宅二进,虽然已经是深夜时分,崔道远的书房里依旧烛火摇弋。崔道远坐在一张红木大椅上,他的三个儿子依次站在他的身旁。他的身后站着的是身材削瘦的柳潭,他是跟随了崔道远几十年的贴身护卫,崔若瑂口中的柳师傅。
在崔道远面前,站着一名身着黑衣的中年人。若是王源此刻在场,定会识得此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州太守陈邦彦。
“崔翁,邦彦来看您了,你的身子还好么?”陈邦彦恭敬的行着礼,对崔道远极为恭敬的道。
“呵呵,邦彦,你怎么来扬州了?不是听说你正带着楚州十几万百姓往南撤离么?怎不随行安排?百姓们现在撤到何处了?”崔道远微笑道。
“哦,崔翁所言不错,邦彦确实带着百姓们在往南撤,前日已经全部渡过了淮水。现在有几位属官带着百姓们继续往南撤离,数日后便将抵江浦渡口。邦彦本来自然也是要跟着百姓们一起南撤的,但邦彦听说崔翁亲自坐镇扬州城,准备在扬州同叛军一决高下,邦彦岂能不赶来见见崔翁。崔翁放心,百姓们撤离的事情我已经交代安排妥当了。”陈邦彦微笑道。
崔道远呵呵一笑,摆手道:“算你还有心,还知道来看看我。但这个时候,你该亲自护送楚州百姓前往江宁,安顿好他们才是。特意跑来看望我,这心意我领了,但事儿办的不妥。坐吧坐吧,坐下说话。”
陈邦彦连声称是,转头朝着崔元博崔元平崔元戎三兄弟恭敬行礼,崔元博等三人也拱手还礼。双方其实都已经很熟悉了。崔氏家族因为有朝廷的禁令之故,这么多年来虽然扎根东南实力巨大,但崔氏家族中却无四品以上的官员,因为朝廷不允许。当然这并不影响崔氏家族将渗透东南官场,崔道远成为家主之后,采取了迂回之策。崔家人不能为四品官员,他便利用崔家的影响力和财力让不是崔家的读书人涉足官场,成为地方大员。通过这些代理人,崔家一样可以对东南官场随意操控。
这位楚州太守陈邦彦,便是这样一个人。当年陈邦彦穷困潦倒,生计无着。虽小有文才,但苦无门路。崔道远相中了他,给予陈邦彦极大的支持,最终一步步将他扶上了楚州太守的位置上。陈邦彦对崔家自然是感恩戴德。双方自然紧紧的黏合在了一起。类似陈邦彦这样的人着实不少,譬如台州太守万鹏程、越州太守周荣、建州、衢州以及温州等州府的几名主要官员,也都是被崔道远扶上了官职宝座,成为崔家在官场上的代理人。当然,好听点说是互相利用,说的难听些,陈邦彦这一类人,其实便等同于崔家的高级家奴一般。
众人纷纷落座,陈邦彦陪着笑脸道:“崔翁,您老人家刚才教训的是,邦彦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扬州。但您有所不知,邦彦此来是有一件极为秘密之事要禀报崔翁和几位公子的。邦彦不能不来。”
“哦?那是什么事?”崔道远端起茶盏,慢慢的用盖子刮擦去茶水上层的泡沫,稀溜溜的喝了一口。
“这事儿可了不得,说出来您老人家一定吓一跳,几位公子也一定吓一跳。”陈邦彦呵呵笑道。
崔元戎皱眉道:“陈邦彦,你卖个什么关子?这么晚把老爷子折腾起来,你还在这里卖关子。”
陈邦彦忙道:“好好好,是邦彦的不是,这便说。”陈邦彦的脖子伸得如同长颈鹿一般,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压低声音道:“老爷子,几位公子,听说有一位神策军中来的王校尉随同大小姐一道回了扬州是么?”
崔元博皱眉道:“是啊,你要说什么?你可莫胡说八道,败坏若瑂的名声。”
陈邦彦忙道:“大公子想到哪里去了,邦彦不是那个意思。邦彦是想问问诸位,你们可知道这个王校尉是什么人么?”
“他不是神策军的校尉王方么?是神策军派来通知叛军南下消息之人。怎么?你在楚州难道没见过他?”二公子崔元平皱眉道。
陈邦彦嘿嘿一笑道:“看来我这一趟来的对了,果然你们都被他蒙骗过去了。我在楚州当然见过他,但在楚州,他可不是王校尉。他的身份说出来诸位怕是要大吃一惊。”
崔家父子面面相觑,崔元博道:“陈邦彦,这个姓王的难道不是神策军的校尉?是个假冒的?”
陈邦彦低声笑道:“确实是神策军中的人,但却不是什么校尉。他的真实身份便是,当今大唐的王相国,平叛征伐大元帅,剑南陇右河西三道节度使、神策军的统率王源是也。”
“什么?”
“怎么可能?”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众人像是施了定身咒一般,所有人都泥塑木雕一般的瞠目结舌,面容惊愕。但崔道远还在慢慢的喝着茶水,只是听到王源的名字的时候,枯瘦的手指抖了一抖,但脸上却毫无表情。
“此话当真?真的是王源本人?”崔元博沉声问道。
“那还有假?他在清江县便跟清江县令马鹏举自爆了身份,马鹏举还看了他的大元帅腰牌,那还能有假?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要马鹏举不要泄露他的身份,但马鹏举却不敢对我隐瞒,我楚州几名主要官员皆知他的身份。他得知我们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还似乎有些不高兴呢。不知为何他却还要继续隐瞒身份,跟着崔大小姐一起来扬州,依旧以校尉身份自处。”陈邦彦沉声道。
“我早就看出这家伙不太对劲,就觉得他不想是个校尉。哪有校尉见了我崔家人泰然自若的,哪有一个小小的校尉居然可以调度数万军民有条不紊的。”崔元平咂嘴道。
第九五三章 家族
“二哥,你这马后炮有什么用?看出来你怎么不说?”崔元戎晒道。
崔元平皱眉道:“只是怀疑罢了,又没有什么证据,如何说出来?”
“你们两个瞎闹什么。”崔元博喝道。崔元戎和崔元平互相瞪了一眼停止了拌嘴。
“他真是王源的话,若瑂难道不知他身份?难道说若瑂也在替他遮掩?”崔元博皱眉道。
“大小姐一定不知道他的身份,这事儿只有楚州的几名官员知道,其余人都不知晓。王源既要隐瞒身份,也不会告诉大小姐真相的。邦彦也不敢轻易和大小姐见面,免得被人知道邦彦和崔家的关系。这一点元博兄可不要冤枉大小姐。她也一定被蒙在鼓里。”陈邦彦道。
“就是,若瑂若是知道他的身份,怎会不告诉我们?你这当爹的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的女儿么?”崔元平笑道。
崔元博皱眉道:“我可不是信不过若瑂,只是,我心里觉得不太踏实。瞧若瑂的样子,好像对王源颇有好感,我有些担心罢了。”
“老爷子,您怎么没有表示啊,这王校尉是王源啊,当今相国王源呢。神策军的统率王源呢。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崔元戎对着崔道远沉声道。
众人这才意识到道现在为止老爷子似乎对这个消息没有做任何的评价,依旧在慢丝条理的喝着茶,按理说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会让老爷子震惊才是。
崔道远将茶盅慢慢的摆放在小几上,取过小几上的一方布帕擦了擦嘴,抬眼扫视了面前几张惊惶兴奋的眼神,缓缓开口道:“有什么好说的?王校尉成了王相国,这事儿有那么奇怪么?”
“不是,老爷子,您这是什么意思?”陈邦彦崔元博等人都哭笑不得。
崔道远摆手制止了众人的话头,沉声道:“老柳,告诉他们昨晚你对我说的话吧。”
身后的柳潭躬身道:“遵命。”说罢缓缓走到崔道远身侧,沉声道:“三位公子,陈太守,这个王校尉的身份,其实昨天晚上家主便已经知晓了。”
“啊?老爷子早就知道了?”
“这……这怎么可能?”
“老爷子,您怎么知道的?”
几人七嘴八舌惊讶无比。
柳潭微笑道:“容我把话说完,昨晚大小姐和那位王校尉抵达府里之时,老朽在前厅试探了他几句。他虽然回答的没有什么破绽,但老朽还是从他身上发现了不少疑点。疑点之一,便是他身上佩戴的那柄剑。老朽是爱剑之人,对于天下名剑了若指掌。老朽一眼便看出了那王校尉腰间悬着的那柄剑是破军剑。破军剑可是天下十大名.器之一,据老朽所知,这柄剑可是在京城皇宫之中收藏着的。当年这柄剑在一名隐士手中,我大唐立国之后,此隐士将之献给了太宗皇帝。自此以后,此剑便一直在长安皇宫之中保存着。”
崔元博皱眉道:“你便是根据这一点知道这个王校尉是王源的?”
柳潭道:“老朽可不敢肯定,但这柄名.器居然挂在一个小小的校尉身上,这未免也太让人觉得奇怪了些。此外另外一个疑点便是,这王校尉的坐骑是踏雪乌骓马。那也是极为名贵的马匹。一个小小的校尉,骑着名贵的马匹,腰间挂着的是破军剑,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陈邦彦道:“是呢,他骑的那匹马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甚是名贵。我在清江县见到了那匹马,甚是神骏。”
“可是,距此也不能判断王校尉便是王源啊,只能说明他身份存疑罢了。”崔元戎道。
柳潭点头道:“是的,这些自然不能证明他的身份。老朽还和他闲聊了几句,他的口音是京城口音,虽然他说是京城陷落时逃往剑南参加的剑南军,但这显然也是一个疑点之处。昨晚那我那王校尉来书房见了家主之后,我便将心中的疑点都告知了家主。没想到家主一言便点名了这个人很可能便是当今相国王源。因为家主知道那柄破军剑最后落在了什么人的手里。数年前,当时的陛下,便是如今的太上皇将此剑赏赐给了一个人,要他拿着这柄剑去教训吐蕃人的挑衅行为。而这个人便是当时还是剑南节度使的王源。据此,王源的身份便基本确定了下来。老朽也是听了家主这番话才知道破军剑现在落到了王源的手里。”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凭着这柄剑的下落,王源的身份便在抵达扬州的当晚被洞悉了。
“为了进一步证实他的身份,昨晚老朽曾试图进入客房查看他的腰牌。可是这个人很是谨慎,他将腰牌和宝剑压在枕下睡觉,老朽不想惊动他,便放弃了冒险。但这柄剑既然落在他的手里,那么基本上他的身份便无所遁形了,因为那是太上皇御赐的宝剑,王源是绝无可能将宝剑转增他人的。这便是事情的全部。”柳潭沉声说完,拱了拱手,躬身退回崔道远身侧。
“崔翁当真是眼光老辣,看来我这一趟却是多此一举了,崔翁早就看穿了王源的底细。”陈邦彦挑指赞道。
崔道远缓缓开口道:“是老柳眼光好,他看出了破绽,否则老夫怕也是蒙在鼓里。不过昨晚见他之时,老夫便觉得不太对劲了,当今世上有那个校尉见到老夫还谈笑自若的?见了老夫不打哆嗦的,只能说若非是初生牛犊不知世务,那便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了。王源虽然隐藏的很好,但他身上那种久居高位的气势却是掩藏不住了。”
“是啊是啊,老爷子高明,儿子们都被这厮给蒙在鼓里了。惭愧惭愧。”崔元博道。
崔元平不服气的道:“我可是看出来他不对劲。”
崔元博皱眉道:“二弟,你又来了。”
崔元平翻个白眼闭了嘴。
崔道远呵呵笑道:“你们可以回忆一下昨晚会面的细节,他称自己叫做王方。方圆方圆,天方地圆,呵呵,跟我们打起哑谜来了。打量着我崔家没人能识破他的身份么?未免小瞧了咱们了。”
众人再次恍然,想想昨晚那王校尉确实自称名叫王方的,现在联系起来,王方不就是王源么?不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个谜语给大伙儿猜么?这厮可跳脱的很。
“邦彦,辛苦你赶了几百里路来告诉我们这个秘密。你这趟可不是多此一举。之前的一切都是猜测,即便老夫有九成九的肯定他是王源,但也有那么一点点的谬误。你今日一来,便坐实了他的身份了。王校尉便是王相国,便也再无怀疑了。所以你来的很是时候。既然你和王源照过面,那么我也不好留你在这里,我希望你最好连夜出城回去带着楚州百姓过江安顿。一定不能引发混乱。若有什么需求,大可去向正在江宁府的我的二弟去请求,他会帮你的。”崔道远微笑道。
陈邦彦知道自己该离开了,起身来躬身行礼道:“邦彦知道了,崔翁保重,邦彦这便告辞了。几位公子,柳师傅保重。”
崔元博等人起身来拱手相送,陈邦彦躬身后退,到门口时转身急匆匆的去了。
陈邦彦离去后,书房中忽然静了下来,崔家父子都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案头的烛火跳跃闪动,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的炸裂声。柳潭快步上前伸出手指在火中快速的捻动开花的灯芯,将灯芯摘去一小截之后,烛火迅速的恢复了稳定而明亮的状态。
“关于这件事,你们都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崔道远靠在椅背上,双目半闭,手指轻轻的在扶手上敲打着,发出单调的啪啪之声。
“老爷子,这还不好办么?这个王源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叫做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闯进来。这个是个出手除掉他的好机会。趁着他孤身一人,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他。”崔元平沉声道。
“二哥说的对,这正是个好机会。咱们可以趁着这个绝好的机会,替陛下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然则陛下必龙颜大悦,对我崔家也一定感恩戴德。老爷子,这个机会不能错过啊。”崔元戎也低声附和道。
崔道远面沉如水,不置可否。半晌后看着崔元博道:“元博,你是怎么想的?”
崔元博沉吟道:“父亲大人,元博倒觉得应该斟酌斟酌再做决定。若贸然动手,未必对我崔家有好处。”
“兄长,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如今新皇即位,摆明了要我崔家出山,对我崔家极为倚重。那两道新皇的秘旨你难道不知道么?陛下打破禁忌,任命老爷子为江南道巡察使兼杭州刺史,并且要和我崔家联姻,这正是我崔家回归朝堂的最佳机会。这个时候我们若是能替陛下除了这眼中钉肉中刺的话,陛下对我崔家岂不是感恩戴德?将来若瑂再入宫为贵妃,我崔家便是皇亲国戚,大哥你便是国丈了。我崔家从此尊荣无限,谁人能比?你怎么还说和于我崔家没好处?”崔元平立刻出言反驳道。
崔元博道:“二弟,理是这么个理。我崔家一直被迫立足东南之地,回归朝堂,重新成为大唐第一豪族也是祖上的愿望。谁愿意在这东南之地当行商之贾。虽然钱财如山,但我崔家看重的可不是钱财,而是地位呢。这种商贾之家的地位便是对我崔家的侮辱。但是,事情是否就是咱们所想的那么简单呢?杀王源或者可行,但这之后如何善后,形势是否又会如我们所愿的那般发展呢?这当然需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阿兄,你怎地如此优柔,这么好的机会怎能打退堂鼓?老爷子,您说是不是?阿兄他想的太多了。您评评理。”崔元平叫道。
崔道远缓缓开口道:“元平,这件事上,我恐怕要站在元博这一边了。事情并非是你和元戎想的那么简单。咱们确实需要斟酌斟酌。”
崔元平和崔元戎都发愣道:“老爷子难道也不赞成对王源下手?眼睁睁看着这个让新皇对我崔家倚重的机会错过?”
崔道远叹道:“到底是不是个机会还两说,搞不好是个火坑也未可知。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杀王源的机会,那老夫问你们,他的十万神策军将要南下,王源死了,神策军会怎样?若是知道王源死在我崔家手里,我崔家上上下下几百口,还能有一个活着么?”
崔元平吸了口凉气无言以对,崔元戎却皱眉道:“老爷子,王源是乔装身份而来,并没有表明他的真实身份。这便给了我们最好的借口。他若死了,不过是死了一名小小的校尉罢了,我崔家只管装糊涂便是。再说咱们又不是正大光明的杀他,叛军攻城之际,趁着混乱的时候命人用冷箭将他射杀,事后推在叛军头上便是。只要做的毫无痕迹,神策军又能如何?他们也不能怪我们保护不力,因为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啊,难道一个小小的神策军校尉,我们也要对他的人身安全负责么?”
“对对对,一推干净便是,他们也抓不到把柄。我也是这个意思。”崔元平道。
崔道远叹息一声道:“你们啊,太想当然了。我来问你们,这王源为何要乔装身份来到扬州?这个问题你们考虑过么?他大可正大光明的以相国的身份前来,却为何要乔装一个小小校尉的身份?”
“这个……我们倒是没有想过,或者他只是一时兴起,想过过当普通校尉的瘾头,就像老爷子喜欢穿着普通老头的衣衫在杭州的街头闲逛一般,或许只是一种乐趣罢了。”崔元平道。
“胡说八道。你这个理由太牵强了。王源是什么人?他从一名普通坊丁一路到今天的位置,其间经历了多少风雨磨难,怎会如此的随意?你们也不想想,那王源先是和李适之交好,后依附于杨国忠。李林甫王珙杨慎矜他们谁不想置他于死地?但是最终如何?李适之死于非命,杨国忠死于非命,李林甫王珙杨慎矜他们谁有好下场?只有这个王源在几大势力之间游刃有余,而且一飞冲天。你若是小瞧这个王源,那便是瞎了眼。这个人绝不是我们能够掉以轻心的对待的。”崔道远斥道。
崔元平被训斥的面上无光,但还是忍不住回嘴道:“老爷子把这个王源吹上天了,那您说他乔装的目的何在?儿子也跟着长长见识。”
崔道远冷哼一声道:“据我推测,王源此举必是对我崔家怀有戒心了。新皇下旨拉拢我崔家,要我们为他募集兵马北上的消息或许王源早已知晓。王源既和新皇之间有过节,而我崔家现在帮着新皇办事,在他看来,我崔家便是他的敌人了。所以他一定早就抱着戒备之心,故而隐藏自己的身份,便是为了防止我崔家对他下手。”
崔元博等人微微点头,崔道远这个假设是完全说得通的,虽然新皇给崔家送来的两道密旨无人知晓,但崔道远突然被任命为江南道主官的事情是无法保密的。这件事在东南各州府其实也引起了不少的猜测,几家大族也派人来探问了好几回。
“可是老爷子,难道便因为他有所防备,我们便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么?这件事若是成了,岂非替陛下除却了最大的威胁,那可是通天大功一件啊。”崔元平不死心的道。
崔道远沉声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有些道理你们至今还没想明白,今日借此机会,我便给你们三个好好的说一说。将来我死了,崔家的门户要靠着你们撑起来的,到那时你们可别像是没头苍蝇一般的乱撞。你们自己闯了祸,死了也就罢了。若是连累全族上下数百口人,直系旁系的崔家老小都跟们倒霉,那你们便是千古的罪人。九泉之下也无颜来见我和崔家历代祖先。”
“父亲大人,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什么死不死,祸不祸的。”崔元博忙咂嘴道。
“好好听着。今日我之言,你们都给我牢牢记住。”崔道远斥道。
“是是是,您莫发怒,我们都听着呢。”崔元博兄弟三人忙俯首帖耳,生恐老爷子发威。老爷子发起火来,别看他们兄弟三人已经都四十多岁了,照样会被老爷子用拐杖劈头盖脸的像是小时候那般的暴打,可一点也不会给面子。
崔道远这才面色稍霁,缓缓开口道:“你们兄弟三个恐怕都以为这次李瑁突然对我崔家示好是一件大好事吧。我来告诉你们,你们可莫要想的太简单了。这当中的内情你们又知道多少?李瑁是如何登基为帝的?为何事前朝廷没有任何的旨意?按照正常程序,李瑁该被先立为太子,然后才能登基。然而事实如何?李瑁直接跑到了灵州,然后便突然宣布登基了。而在成都的陛下却在其登基之后宣布退位,这当中发生了什么?”
“父亲大人是说,新皇的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么?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太上皇会宣布退位,不是应该下旨斥责,并讨伐他这种叛父自立的行为么?”崔元博皱眉道。
崔道远摆手道:“我不想费脑筋去想这当中的猫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瑁这个皇位来的有些不明不白。虽然对我崔家和江南几大家族而言,不管李家谁登基,只要对我们的利益没有太大的妨害,我们也不会去干涉他们李家的事。但你们要明白,李瑁的皇位如果来的不明不白,我几大家族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便支持李瑁,恐怕会召来无妄之灾。”
顿了顿,崔道远续道:“现在的局面是,诸位皇子都保持沉默。李瑁虽登基为帝,但长安城中却只有他一人。包括太上皇和诸位皇子却都呆在成都,局势平静的有些奇怪。越是这般平静,便越是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大唐还从未有过新皇登基的如此仓促,却又如此平静的事情。所以还是那句话,我们现在可不能轻易的表态支持谁反对谁,否则我崔家便处于不利的位置,要审时度势,见机行事。”
“可是……新皇的两道密旨,老爷子不是都接受了么?您不也赴任了江南道巡察使和杭州刺史之职了么?您不也积极的开始募集兵马,按照圣旨行事了么?还有,您不也打算找个机会跟若瑂丫头说一说新皇有意和我崔家联姻的事了么?”崔元平低声问道。
“不错,我确实接了旨,也赴任了李瑁授命的官职。但那又如何?这并不表示我便要完全按照李瑁的圣旨去做。难道你们要我拒绝圣旨的任命抗旨不成?至于招兵买马之事,我可不是要带着募集的兵马北上,我是防止叛军侵占东南罢了。之前我没有理由,现在圣旨来了,我自然可以正大光明的这么干。况且我崔家若要招兵买马,数月之内恐便可募集十万大军,然而两个多月我才募集了一万人,难道你们看不出我这是故意拖延时间么?至于联姻的事情,那也要看形势的发展。老夫之所以让你们不要提及此事,不要让若瑂知道此事,便是想让此事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老爷子,您这么拖延,新皇迟早会明白过来,到那时岂非惹恼了他么?这会对我崔家不利的。”崔元平道。
“对我崔家不利?那也要看他有没有本事坐稳皇位再说。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李瑁之所以想起我们崔家,那是因为他觉察到了他的皇位并不稳固,意图借助我们的力量替他坐稳皇位。他要跟我崔家联姻,无非是给我们一个定心丸,像我们传达他将对我崔家施于恩惠的意图。你们几个便立刻以为捡到了金疙瘩,高兴的了不得,殊不知他李瑁不过是此刻需要利用我崔氏罢了。”崔道远冷声道。
“可是这对我们崔家也是一次复兴的机会啊,他利用咱们,咱们正好顺着这机会回归朝堂。难道这不也是祖宗们一直想着的要振兴家族的契机么?”崔元平再道。
“复兴家族当然是我崔家历代先人的期望,但也要看如何复兴,机会是否是机会。他李家对我们五姓七族干的那些事,你们不知道,但我可是亲身经历了的。武帝当政时,那时我还年轻的很,我的父亲你们的祖父尚未西归。武帝下令我五姓七族所有人都必须离开长安,所有人都被夺去官职,统统把我们赶到南方。虽然给了我们经营盐铁粮米之权,但那是对我崔氏和其他几家大族何其大的侮辱。我崔氏发源于春秋之时,先祖之辈能人贤者无数,哪一代不涌现无数的立足庙堂之上受天下人尊敬的贤达能臣?到了武帝一朝,居然全部被罢官赶往东南,不得不成为商贾之家。这是何等的屈辱?”
崔道远回忆着往事,心中兀自愤愤不平,枯瘦的手指紧紧的抓着扶手,指甲在红木扶手上刮擦出白色的痕迹来。
第九五四章 就绪
“你们尚未出生,不知那时的情形。当时我崔氏举族南下,抛乡弃土,何其悲戚?我崔氏一门十几位叔伯,便是因为不堪此辱,选择了以死抗争。数日之内,家中丧者十几人,连寿材都无法备齐。那情形你们如何能想象的到?可即便如此,武帝无动于衷,无视我崔氏对大唐之功,在规定时间内催着我们南下。这便是他们李家对我们崔家干的好事。你们的祖父南渡之后,每想起此事都涕泪如雨,他老人家时常告诫我,要我看清楚李家的真面目。时至今日,他李家又要我崔家替他们卖命,但将来又会对我们怎样?无人知晓。我对他们怀有深深的戒心,所以对于李瑁的旨意,我绝不可能喜出望外,更不可能趋之若鹜。”崔道远一字一句的道。
这段家族的历史,崔元博等人并非没有耳闻。但只言片语的从家中其他长辈口中听到过一些,而且崔氏南迁时他们还未出生,也难以感同身受。但此刻听到父亲亲口讲述那段故事,看着崔道远痛苦的表情,他们才算是真正理解到了一些那时候形势的险恶和绝望。
“老爷子的意思是,我们崔家要对新皇的旨意阳奉阴违了?”崔元戎道。
崔道远摇头道:“我崔家可以表面上答应,但却不要做出违背圣旨的事情。不是阳奉阴违,而是不奉不为,静待局势明朗。”
“连王源这样的被认为将来要祸乱天下之人,我们也不能动手?”崔元平道。
崔道远冷声道:“不能。王源是否有谋逆之心,谁能知晓?起码目前决不能招惹他。这王源并无劣行,实际上没有他,大唐朝不可能支撑道今日。应该说他对大唐的功劳无人能比。至于说他有谋逆之心,这件事可没什么依据,老夫看来,不过是王源此人太过强势,手中兵马太过强大,所以招人忌惮罢了。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李家忌惮的是他们的睡榻之畔有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想除了这个心头之结罢了。但他们有本事便自己除了王源,我崔家何必趟这趟浑水?我崔家要保持中立,现在我们谁也不得罪,谁也不相帮。王源或许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李瑁又能好到那里去?利用了我崔家之后,谁能保证他李家会不会像以前那般对待我崔家。须知,我崔家壮大,可也是他们李家眼中的威胁呢。”
崔元博沉声道:“父亲大人所言极是,我们大可不必趟这趟浑水。我们该静待形势发展,形势明朗之后,我们再出手也不迟。反正无论是李家兄弟之间的夺位之争,还是这王源将来有谋逆之举,我们江南几大家族总是能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只要一出手,必将扭转局面。那时我们才占据绝对主动。”
“元博说的好,元博你终于开窍了,老夫甚是欣慰。元平元戎,你们要多向你们的兄长学一学,虽然他在小事上有些犯糊涂,但大事上可是一点也不糊涂。今日我说的话你们都要记住,都不许胡来。特别是在目前这种情形下,叛军不日便抵扬州,再不济这王源也是来替我们守扬州,保卫我江南几大家族的根基和产业的。就冲这一点,我们也不能对他动手。”崔道远抚须沉声道。
“扬州能守得住么?我不信他王源有这样的本事。老爷子对他未免抱着太大的信心了。”崔元平嘀咕道。
“闭嘴,你以为老夫把防守扬州之事交给王源是心血来潮么?我知道他的身份后当即便决定让他全权负责扬州的守城事宜,那可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是百战百胜的王源。无论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我想不出扬州城还有谁能比他更有资格负责守城之事。老夫都自忖不能,更别说你们几个了。”崔道远喝道。
“好吧好吧,老爷子怎么说都是对的,我们不说话了成么?”崔元戎咂嘴道。
“青石碾子,怎么说都说不通你们,我也没精力跟你们费口舌,但你们给我记住一点,目前情形下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否则瞧我饶不得饶得了你们。罢了,都回去歇息吧,我也累了。”崔道远重重往椅背上一靠,疲倦的摆手道。
崔元博等人只得起身来行礼告辞,退出书房。崔元博正走到门口,忽听崔道远开口道:“元博,你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崔元博忙转身回来,恭敬的站在崔道远面前行礼道:“父亲大人有何吩咐?”
崔道远沉吟半晌道:“若瑂丫头今天一天都等在城门下,还给王源送了好几次饭,晚间也一直等着王源一起回府。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啊。莫不是她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王源?”
崔元博忙道:“有这等事?儿子倒不知晓。”
崔道远叹道:“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知道成天在闹腾些什么?自己的女儿心里想什么,你怕是什么都不知道。成天就跟着那些官员们鬼混,成天泡在扬州城的烟花柳巷之中花天酒地。”
崔元博红着脸道:“儿子……儿子知错了。”
崔道远皱眉道:“你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我还能为这些事教训你么?但你也莫要过分了,心思也要用到家族事务上,否则哪一天我一蹬腿走了,崔家上下几百口的一切事务都要压在你的肩上,到那时你如何决断?若你处置不周,毁了我崔家的将来,岂非要我死不瞑目?时局迷乱,将来的天下还不知如何动荡,要掌住崔家这条大船,那可不是靠着吃花酒听曲儿便能学会的。”
“父亲大人,儿子明白了,儿子一定痛改前非。”崔元博额头冒汗,连声赔罪。
“罢了,这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我也不多说了。但眼下这件事你必须要办。若瑂丫头若是真的跟这个王源不明不白,那可不是件好事。虽然我未必会答应李瑁让若瑂成为他的妃子,但也也不能让若瑂丫头闹出什么笑话来。王源这个人心计很深,若是被他给污了若媚丫头的清白,这事儿传出去可不仅是我崔家名声受损那么简单,传到李瑁耳中,那便是欺君之行。你要明白这其中的过节。”
崔元博一惊道:“儿子明白了,儿子这便去责斥若瑂,禁止她跟着王源接触。这王源,儿子也打算让他搬出府去,安排到北城左近的烟云阁去住,您老人家以为如何?”
“也好。让他搬出去也好。不过你要好好的跟若瑂说,不要说得太露骨,只需点到为止。若瑂丫头聪明的很,她会明白我们的意思的。”崔道远轻声道。
……
次日天蒙蒙亮,王源便去了北城门上率领扬州军民准备守城事宜。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且物资和人力极其有限,这给了王源极大的挑战。王源这几年也是大手大脚惯了,统帅之下的神策军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兵器盔甲守城攻城的器械都是一等一的,数量也庞大的很。
当初守通州时,虽然兵马比史思明的少,强力守城器械可绝对不少。不仅有床弩伏远弩等可在城头架设的守城器械,而且还有数目众多的神威炮在城中架设,在阻挡叛军攻城上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更别说还有数百头可以冲锋陷阵出城屠杀的象骑兵了。
就算没有这些攻城器械,神策军手中的武器盔甲也是一等一的。别的不说,光说守城必备的弓弩。神策军守军人人装备弓箭,强弩和强弓更是有数万只,守城之时,在两百步范围内,强弩强弓均可射击。进入更近的距离,更是可以全军射箭,火力强悍之极。
城头的防御也做的很充足,箭塔工事一应俱全,士兵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兵。各种因素累积起来,才有了通州大破叛军的大胜仗。
然而,眼下的情形却让王源颇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感。就像是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穿惯了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一下子进入了家徒四壁的极贫之家一般,身上穿的是破衣烂衫难以蔽体,吃的是糠秕馊饭,这种落差感让人难以接受。这扬州城的兵备实在差劲的很,凑起来只有万余兵马不说,武器盔甲还落后了神策军不知多少。
他们的弓箭都是些木制的普通弓箭,拉满了弦射程也不到百步。即便如此,数量还少的可怜。整个扬州城的兵马,配备弓箭的只有三千人。这对守城而言简直是一场灾难。除此之外,士兵们的素质也堪忧。身在花花世界之中的扬州士兵们,不免也沾染了烟花之地的一些坏习气。平日里出没于烟花柳巷之间,干些苟且享乐之事。久而久之,于士气自然极有影响。温柔乡中走一遭,战场上的勇悍之气便少一分。所以在王源看来,很多士兵有气无力,眼中充满了恐惧,绝对是不合格的士兵。
然而,手头就这么些材料,怨天尤人也是无用。王源能做的便是尽量鼓舞他们的士气,同时想办法弥补这些缺陷之处。王源花了一上午时间,带着几百名士兵跑遍了扬州府的八座库房,终于从犄角旮旯之中翻出了三千多柄弓箭来。多了这三千柄弓箭,那便多了一倍的守城火力。另外在府衙兵器库中,王源还翻出来二十多架拆散了的床弩配件。就连扬州太守沈子芳都不知道自己的库房里还有这些东西。王源庆幸于他们没有将这些当了柴火烧火了,他带着人七拼八凑的组装起来十三架床弩来。有了这十三架床弩,又给守城成功增添了些许的机会。
城头没有箭塔,王源便只能让人用泥石临时的搭建一些高出城墙丈许的平台。这么做既是增加城墙的火力,也是为了能充分的利用城墙的空间。万余人挤在狭窄的扬州城墙上是不现实的,更何况叛军很可能只在围绕城楼和运河河道这一带的四五百步的距离内攻击,那样的话兵力是无法全部投入守御的。那么这些临时搭建的平台便可以将有限的兵力充分利用起来。
至于扬州这些士兵们是否能经受住这场注定惨烈的战斗的考验,王源却也无法有速成的办法。但王源相信,好的士兵都是战场上锻炼出来的。一旦上了战场,不是吓得尿裤子,便是成为血性的汉子,只有这两种可能。王源知道会有人吓得尿裤子,但他也知道,必然有人会成为血性之人。有勇士便有懦夫,这是一定的。王源不需要所有人都是勇士,他只需要一半人是勇士,便有希望支撑数日。
紧张忙碌的一天过去,到了傍晚,夕阳余晖之下,城上城下已经变了模样。城头上已经用沙包加高了原本低矮的垛口,一人高的掩体足可让士兵们躲避叛军密集的箭支。无数的滚木礌石都被搬上了城墙,一堆堆堆成了小山的模样。城墙上,每隔二三十步便有一座简易的箭塔耸立。所谓箭塔,便是临时用土石垒就的铺着厚实木板的平台。上面可以立足数十名弓箭手,作为城墙防守力量的补充。
在运河入城的巨大豁口上,用泥巴包裹的粗绳将那座悬桥加固成了一道巨大的悬索桥。铺着木板的桥面上堆积着大量的石块和滚木。朝外一侧悬挂着不少门板作为盾掩体,这同时也是一种防火措施,一旦火箭射上来,这些门板便可阻挡火箭,而且在门板燃烧起来之后,隔断绳索,让插满火箭的门板坠入河中。
总而言之,整个北城墙城头的防御王源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致,在有限的资源和时间里,王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剩下来的事情,便只有实战来检验,或者是交给老天的眷顾了。
王源并不期望这样的城防能永远阻挡住叛军的进攻,王源心里的最低期待是在攻城战打响之后能坚守三天时间。因为在叛军抵达扬州三天之后,自己的三千亲卫骑兵便应该会到了。虽然这三千骑兵不能扭转战局,但这三千人的到来绝对会对叛军腹背造成巨大威胁,这会对于局势的扭转起到巨大的作用。而且这三千人足可抵得上扬州城的万余守军,无论是作战经验还是武器装备,那都是判若云泥。
日落之前,崔道远和沈子芳以及崔元博等一干扬州的官员来到城头。在夕阳余晖照耀之下,所有人都目睹了城墙上下悬桥上下河道左右的巨大变化。这些人无不惊叹不已。仅仅两日时间,在王源的调度下,城北防务便已经大变模样,这简直不可思议。
见到王源的手笔之后,众人之前对于崔道远将扬州城防之事交于王源之手的担忧顿时消失殆尽,不过他们却并不觉得王源如何的有本事,反倒对崔道远的眼光也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校尉,没想到你能做到如此地步,老夫甚是钦佩。扬州城久未经战乱之事,所缺不是一星半点。然你能短短两日便见此成效,足见王校尉之能。”崔道远当然毫不吝啬夸奖之言,对着王源呵呵笑道。
王源摇头道:“崔翁莫要这么说,此间的准备甚是粗鄙局促,我还不知能否经受住叛军的攻击。但在下能力所限,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王校尉的本事固然是让人惊讶,但本官更佩服的是崔翁的眼光。说实话,崔翁昨日要将守城之事交给王校尉处置,下官和各位同僚还是不放心的。但现在下官却不得不佩服崔翁的眼光老辣。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沈子芳不失时机的上前,恰到好处的送上一顶高帽。众官员也在旁连声附和,纷纷夸赞崔道远眼光老辣,知人善用。
崔道远摆手道:“你们该夸奖王校尉才是,怎么成了老夫的功劳了?老夫只是觉得王校尉是神策军中之人,经历过多次实战,比我们这些人更知道如何守城罢了。果然王校尉没有教我们失望。”
众官员忙纷纷道:“王校尉自然也是不错的,我等也很佩服。”
王源觉得甚是无趣,这帮人显然对自己还是排斥的,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校尉罢了。拍自己的马屁也没什么意义。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怕是早已经开始指谪了。不过王源倒也并不在意这些,经历了太多的惊涛骇浪,王源又怎会在意这些人的势利眼。
“诸位,在下可受不起你们的夸奖,能在两日内做好这样的准备,那也是所有人齐心协力之功。可不是我的本事。再说,目前所做的还远远不够呢。”王源摆手笑道。
崔道远道:“已经做的很好了,比老夫预想的不知好了多少倍。难怪人说王相国所领神策军百战百胜,王校尉一名神策军中的校尉都能有如此之能,更遑论神策军中的中高级将领了。那王相国的本事老夫更是不敢想象,怕是有通天彻地之能,方可统帅你们这些有才能的将领们了。呵呵呵。”
崔道远呵呵而笑,一旁的崔元博等知道王源身份的人也在旁目光闪烁,心照不宣的跟着干笑不已。
王源微笑道:“崔翁说笑了,我家王大帅也非神人,不过是有些智谋罢了,我们这些人也只是跟他后面学了些作战的皮毛。”
崔道远抚须笑道:“皮毛么?皮毛便这么厉害,要是王相国亲临,那还了得?呵呵,总而言之,王校尉证明了老夫的眼光是不错的,老夫将城防交于你调度,看来是做对了。无论如何,不管扬州城能否守得住,你王校尉也是尽了全力了。”
王源道:“崔翁,扬州城是一定要守住的,这一点必须要坚信。我正要跟崔翁商议,能否从左近调集些兵马过来增强扬州城的防守力量。譬如从江宁调兵前来,两三日便可沿水路抵达。哪怕只是三五千兵,也聊胜于无。若实在不成,便只能从城中的青壮百姓之中挑选出些有血性的补充兵员了。一旦攻城战打响,恐怕伤亡会很惨重,到时候必须要有兵源的补充。”
崔道远微笑道:“还用你说么?王校尉,实不相瞒,老夫午后已经派人去江宁调兵。江宁城中兵马其实也不多,但有个五六千兵马驰援,可缓解此地之急。”
王源大喜道:“那可多谢崔翁了。”
崔道远哈哈笑道:“为我东南守城,倒要你来谢我。应该是老夫来谢你才是。”
王源也呵呵而笑。
沈子芳凑上来道:“王校尉,你说这一战能赢么?”
王源道:“沈太守,这问题我可不能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结果。不过论信心的话,我还是有的。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战一定会死很多人,肯定会很惨烈。”
沈子芳咽着吐沫道:“那作战时,怕还是要王校尉坐镇指挥了,本官只能替你调度后勤,指挥作战本官可不太懂。”
王源呵呵笑道:“放心便是,在下自然是在城头指挥作战的,便不劳诸位上城来了。能替我保证后勤,保证守城物资的供应,那便是最大的支持了。”
沈子芳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生恐自己要在城头指挥,到时候刀剑无眼,箭矢无情,搞不好会送了小命。而且他早已和崔元博商议好了,崔家有艘大船藏在保障湖的河道中,一旦形势不利,崔元博答应带了他的家小一起出南门逃走。他可不想死在这里。
“王校尉,现在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叛军怕是也快到了吧。”崔道远道。
王源点头道:“估摸着明日叛军必至,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准备充足的守城物资等着他们来便是了。今晚也不用熬夜了,该准备的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与其再劳动士兵和百姓们,还不如让他们今晚好好睡个好觉,明日可以精神抖擞的迎战叛军。今晚沈太守可派斥候小队出城探查叛军的位置。锁定叛军抵达的时间,我们便可做好充分的准备。”
崔道远点头道:“好,一切便按照你的安排便是。沈太守,今晚明早要准备好的饭食让守城士兵们吃的饱饱的,好有力气跟叛军拼命。我崔家捐献五百头猪羊,犒劳兄弟们。”
当晚,守城的扬州军民得到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大餐的犒赏。牛羊酒肉的酒宴摆满了城上城下,所有人其实都明白,这有可能是他们吃的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所以一个个狂吃海喝,尽情享受。
第九五五章 前夜
城北军民大摆筵席之际,位于扬州城中运河东岸的一家华美精致的酒楼二楼中,一桌比城北的宴席豪奢百倍的酒宴也正在开席。酒席旁坐着的崔家叔侄三人,崔元平崔元戎以及崔元博的儿子崔耀祖。
包厢里,一名怀抱琵琶的歌女正素手轻拨,娇音婉转的唱着一首曲子,那叔侄三人正目不转睛的摇头晃脑听着曲儿。
“蝴蝶儿,当春时。阿娇初著淡黄衣,倚窗学画伊。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无端和泪拭胭脂,惹教双翅垂。”琵琶叮咚,歌声婉约,配合着琵琶女幽怨的表情。红唇翕动之间,让人生出无限的怜爱和遐思。
“好!”一曲既罢,崔耀祖抚掌高声叫好,双目灼灼放光,恨不得穿透那琵琶女单薄的衣衫,看到她高耸茁壮的衣领里去。
“这小曲儿,听的人心里像是鸡毛在挠痒痒,舒坦到毛孔里去了。二叔三叔,这小妞儿是那家红馆中的歌女?怎地侄儿从没见过?”崔耀祖大声问道。
崔元戎呵呵笑道:“耀祖啊,你见的世面还不多啊,扬州城这么大,很多好地方你还没去过呢。莫以为扬州城只有鸿宾楼秋水阁这样的大地方的歌女才有好的歌喉,瞧瞧这一位,虽然没什么名气,但唱的比鸿宾楼的苏媚儿秋水阁中张巧巧唱的可一点都不差。如何?开了眼界了吧。”
崔耀祖连连点头,眼睛死盯着那琵琶女的身子,咽着吐沫道:“那是,二叔走的路比侄儿过的桥都多。二叔阅人无数,侄儿岂能相比?侄儿可比不得你们,爷爷天天盯着我,要我读书习武写字学画什么的,我哪有时间天天在外边逛啊。扬州城这好地方,爷爷也不让我常住的,说什么‘扬州城烟花柳巷之地,最是消磨人的意志’还说要是看到我在扬州城里乱来,便要用竹条.子抽我呢。”
崔元平和崔元戎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崔耀祖委屈的道:“你们还笑,侄儿这么惨,你们还笑的出来?外边都说我崔家如何如何,以为我们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谁能知道我这个崔家长孙,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呸,怎么说话呢?你称自己是狗,那我和你三叔是什么?找打么?”崔元平啐道。
崔耀祖赔笑道:“侄儿说错话了,自罚三杯成了吧?话说二叔三叔,这歌女是谁啊?介绍介绍给侄儿认识呗。”
崔元戎啐骂道:“瞧你这德行。你自己不会问她么?”
崔耀祖嘿嘿笑道:“我怕是她是两位叔叔的人,侄儿问了岂不唐突?”
崔元平笑骂道:“今儿便是为你请她来的,一会儿你可以带她去快活去。”
“当真么?”崔耀祖大喜道。
崔元平骂道:“二叔还骗你不成?”
崔耀祖大喜过望,离席来到那歌女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歌女抛了个媚眼,娇滴滴的道:“奴不是唱了么?阿娇初著淡黄衣,倚窗学画伊。奴叫阿娇。”
崔耀祖心里痒的不行,嘿嘿笑道:“哎呦呦,那是我的不是了。阿娇阿娇,好娇滴滴的名字。一会儿本少爷带你去‘双双对对飞’好么?”
琵琶女娇声不依道:“小公子说话好教人害羞。”
崔耀祖喜的直搓手,俯身便要亲嘴。崔元戎咳嗽一声道:“耀祖,这么不长进,猴急作甚?今晚她是你的,但你也不要这么不知礼数。”
崔耀祖忙松了手,回到席上,端起酒杯连喝三大杯道:“侄儿又错了,再罚三杯。”
崔元戎一摆手,那琵琶女起身离去,崔耀祖盯着她浑圆的屁股消失在门外帘幕之后,这才回过神来。
“二叔三叔,今日怎么会请侄儿出来喝酒?还送这么个尤物给侄儿享用,侄儿怎当得起这等荣幸?”崔耀祖终于想起了心里的疑惑,赔笑问道。
崔元平呵呵笑道:“你这没良心的,平日二叔三叔对你不好么?隔三差五的偷偷带你出来逍遥,为了这事儿没少受老爷子骂。你刚才不还在诉苦说日子过得不开心么?我和你三叔都看在眼里呢,所以趁着这几日城里乱哄哄的,你爷爷也无暇去管你,便带你出来享受享受。”
“二叔三叔,还是你们对我好。侄儿记在心里呢。来来,耀祖敬你们二老一杯。”崔耀祖殷勤给崔元平和崔元戎敬酒,三人干了一杯。
崔元平擦了擦嘴边的酒水,继续道:“另外呢,有件大事我和你三叔想了想,要跟你商议商议。你是我崔家未来的家主,我们觉得有些事该让你知晓。”
崔耀祖忙道:“二叔三叔尽管说。”
崔元平道:“好,那我们便开门见山了。你可知道那位王校尉是什么人?”
崔耀祖皱眉道:“他是什么人?不就是神策军的一个校尉么?”
崔元平摇头道:“傻侄儿,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人可不是什么校尉,他便是当今相国,神策军的大元帅王源啊。”
“什么?”崔耀祖惊的将筷子上夹着的一条鸭舌都掉了下来,面色惊愕道:“他是王源?那个小校尉是王源?开什么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事情千真万确。你爷爷早就识破了他的身份,昨晚楚州太守陈邦彦也特意赶来禀报此事,他在楚州便自爆了身份,陈邦彦便是来通知咱们他的身份的。”崔元戎沉声道。
崔耀祖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低声道:“二叔三叔,这家伙是王源么?那我崔家可捡到宝了。这王源不是当今陛下想除掉的人么?咱们要是替陛下杀了王源,或者擒了他交给陛下,我崔家可就要立下大功了。”
崔元平点头道:“果然是我崔家的人,一语便道破天机。这对我崔家而言是个绝好的效忠新皇的机会。若是能杀了王源,那可将立下大功。陛下对我崔家必全力倚重,我崔家家门复兴之日便在眼前了。”
“那还犹豫什么?赶紧安排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的干掉他啊。”崔耀祖叫道。
崔元平叹了口气道:“说的简单,可是,有人不让我们这么做。”“谁?若瑂么?我就知道她和那小子之间不简单。这事儿还能由着她不成?”崔耀祖叫道。
崔元平皱眉道:“你也知道若瑂侄女儿和那王源之间有些不对劲?”
崔耀祖叫道:“我怎会不知?这丫头眼高于顶,平日将谁看在眼里?但这次回扬州,居然跟个陌生男子同骑而归,这显然不太正常。说不定两人之间已经有了苟且之事,这王源据说好色的很,说不定已经勾引了若瑂上手了。若瑂鬼迷心窍,怎是那王源的对手?说不定她早知王源的身份,却瞒着我们大伙儿。否则以一个小小的校尉的身份,若瑂怎会对她青眼有加?这几日我都看不下去了,天天盯着那王源,眼睛里的意思瞎子都能看得出,简直败坏门风。”
崔元戎皱眉道:“怕也没到那个地步。意思是有一些的,这一点我们都看出来了。”
崔耀祖道:“怎么没到那地步?今日午后,我爹还叫我将杨花楼腾出来,要将那王校尉,不……是王源安排到杨花楼去住。我问爹爹为什么这么做,爹爹说要让若瑂和他保持距离。你们瞧,我爹爹都起疑心了,这难道还有假么?”
崔元平皱眉道:“此言当真?”
崔耀祖道:“二叔,侄儿还能骗你么?我爹爹也叫我离那小子远一些,不要和他多说话。我还当是什么意思,却原来他便是王源。爹爹一定是担心我被他套了话去。殊不知我第一眼看到这小子便莫名的厌恶他,怎会跟他多言。”
崔元平微微点头,沉声道:“这件事暂且稍后再说,不过这次反对我们对王源动手的却不是你妹子,你妹子也未必知道王源的真实身份。这次反对我们动手的是你爷爷。你爹也持反对意见。”
“爷爷反对?爷爷是不是老糊涂了。”崔耀祖冲口而出道。
“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爷爷。”崔元戎斥道。
崔耀祖抓着酒杯便喝,又要自罚三杯,崔元平皱眉道:“莫要喝了,说正事呢。”
崔耀祖忙讪讪放下酒杯道:“二叔三叔,爷爷和我爹是什么意思啊,这么大好的机会怎能不抓住?咱们崔家不是要回归朝堂之上,不是要复兴祖业么?怎地事到临头却不敢动手了?谁都知道这王源是当今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崔家这时候帮陛下除了这祸害,陛下还不开心死了。陛下一高兴,咱们崔家岂有不飞黄腾达的?我可是做梦都想当官的。”
崔元平叹道:“耀祖啊,我们何尝不是如此想?当官不当官倒也罢了,但这可是让我崔家再回朝堂,成为大唐第一豪族的绝好机会呢。陛下虽然给我们崔家下了旨意,要和我崔家联姻。给我们崔家极大的恩遇。但我崔家若无大功于朝廷,将来也在朝堂站不住脚啊。杀王源正是一件天大的功劳,陛下要我崔家募兵北上,不就是要替他对付王源么?现在王源送上门来了,却又不让动手了。这算怎么回事?非但不准动手,你爷爷还说,咱们要礼遇王源,不要得罪他。叫我说,干脆将若瑂送给王源当礼物罢了,咱们崔家也不要和皇家联姻了,将来大伙儿等着被陛下砍头吧。”
崔耀祖跺脚道:“二叔三叔,这个道理你们怎么不跟爷爷说清楚?”
“谁说没说?说了无用啊。你爷爷铁了心不让动手,你爹爹在旁一声不吭唯唯诺诺,我们有什么法子?”崔元戎道。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崔耀祖叫道。
崔元平轻声道:“耀祖,你也不要着急。我和你三叔正是因为此事来找你商议的,毕竟你是未来崔家家主,崔家的未来在你手里。此事你要拿出未来家主的担当来。你爹行事犹豫,但你便不同了。这件事还需跟你商议决定。”
崔耀祖皱眉不语。崔元平继续道:“我和你三叔想了很久,我们都决定要动手,不管老爷子同不同意,不管你爹反不反对。这事儿也是要干的。这是为了我崔家的未来着想,就算是要被老爷子家法处置,我们也认了。我和你三叔宁愿被老爷子家法打死,也绝不容这么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决不能将来让陛下因为此事灭了我们全族。这时候我崔家总要有人出面的。”
崔耀祖怔怔道:“二叔三叔,你们当真动手么?爷爷要是用家法,那可是要死人的。爷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崔元平点头道:“是的,为了崔家的将来,我们认了。”
崔元戎也道:“我们不怕,我们为崔家的将来就算被打杀了也不打紧。耀祖,你是崔家未来家主,到时候你既是国舅又要在朝中当大官的时候,莫忘了提携你的堂兄弟们。也莫忘了你的两位叔叔今日做出的牺牲。这件事你知道便可,但你便不要参与其中了,便装作不知便是。”
崔耀祖热血上涌道:“二叔三叔,你们都有此担当,耀祖怎能置身事外?这事儿我去做比较合适,爷爷绝不会用家法打杀了我的,我可是我爹的独苗儿,崔家未来的接班人。”
崔元平眼中的喜色一闪而过,眉头紧皱道:“不成不成,这事儿怎么能让你出面?我和你三叔去做便好。”
崔元戎也道:“是啊,耀祖你不要冲动,再说你未必能杀的了王源,听说这家伙有所戒备了呢。”
崔耀祖跳起来道:“什么?他孤身一人在我崔家的地盘,我却杀不了他?他便是三头六臂,我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宰了他。他不是要搬到杨花楼么?我带人趁他睡着了时候连人带楼烧成焦炭,瞧他活的成活不成?”
崔元平缓缓点头道:“这倒是好办法,事后便说是走了水了。老爷子即便怀疑也毫无证据。还是耀祖脑子好使,比我们的主意好多了,我们还打算在街上直接阻杀呢。”
崔耀祖摆手道:“那是什么办法?那岂不闹得沸反盈天,那厮有匹宝马,他若逃走,你们甚至未必能追的上他。”
“是啊是啊,还是耀祖的法子好。三弟,我觉得耀祖说的颇有道理,耀祖即便事情败露了,老爷子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更何况耀祖的办法可靠的多。要不便让耀祖去办?我们在旁协助?”崔元平道。
“好是好,可是本来是我们要做的事,怎么让耀祖去做了,这可有点不太好。耀祖,还是二叔三叔去办吧。我们还是不想你去冒险。觉得不太妥当。”崔元戎皱眉道。
崔耀祖摆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已经决定了。这王源我叫他活不过今晚。他不是在城头和那些兵士们喝酒么?叫他多喝些,晚上睡得死死的,我便一把火把他烧成焦炭。”
……
初更时分,北城的宴席结束了。宴席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明日可能便要迎来残酷的战事,所以这场最后的狂欢当然需要有所节制。总不能众人都喝的烂醉如泥,次日一个个手酸脚软昏头昏脑无法作战吧。
王源也喝了不少酒,但只到微醺,远没到醉酒的地步。带着微醺之意,王源下了城墙。夜风虽依旧寒冷,但吹在发烫的脸上,却有着一丝清凉的惬意。
王源上了马,沿着城门广场通向的街道缓缓行去。来到路口时,王源下意识的朝路边的暗影处瞧了几眼。王源心中希望还能看到那辆停在路边的马车,看到崔若瑂坐在马车里朝自己微笑。然而路旁空无一物,几盏昏黄的风灯在街道旁的店铺门口随风轻轻的摇摆着,将树木的影子拉到长长的,投射在街道上。
王源心中微微的失落,但很快便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否认自己对崔若瑂是有好感的,崔若瑂对自己似乎也有那么点意思,但那又如何?崔氏和自己敌我不明,也许将来便是帮着李瑁对付自己的敌人,那么自己和崔若瑂只间恐怕也仅限于这几日的缘分了。而且即便崔氏不是自己的敌人,自己家中已有众多娇妻美妾,想要纳崔家的贵女为妾,那也是不可能的。崔家怎会允许家族中的女子与人为妾室,所以这注定是无言的结局。
眼下自己要集中精力做的事便是要全力守住扬州,拖到神策军到来之时,将叛军彻底歼灭,平息这场旷日持久的叛乱。至于和崔若瑂之间的这一些小小的波澜,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趁着相互之间还没达到更深一步的境地之前,早早的挣脱这段微妙吸引为好。
走过北街数百步的距离,一条幽暗的横街通向西首。王源拨转马头上了横街之中。这条横街幽暗寂静,街道狭窄,路旁树木高大,没有叶子的树枝一根根犹如利箭般插向天空,树枝浓密,同样将朦胧的月色和路旁风灯的光线阻断,让这条街道变得颇为有些阴森。
今日上午,崔家管家来城北告诉自己,说自己住在崔家距离北城甚远,而且住在客房之中也甚是简陋不恭,所以腾出了崔家在北城横街尽头的杨花楼给自己居住。王源当然是没什么意见,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但王源并没有多想。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和崔家大小姐接触的太多的缘故,崔家人不想出什么纰漏,故而让自己搬出崔家大宅。否则为何从上午开始,崔若瑂便再没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了呢?
马蹄清脆的敲打着砖石街道,街道上空无一人。行了不久,前方的街道尽头,一座挂着红灯笼的宅院出现在了眼前。王源上午和崔家的管家来了一趟,知道那便是杨花楼,于是催动马匹快速来到宅院前。门内有看门人听到动静,吱呀一声小门打开,露出了一张阴暗的面孔来,一看到王源,顿时那张脸上堆起了笑意。
“呀,是王校尉回来了,您稍候,小人这便给您开门。”
王源微笑点头,翻身下马来牵马走到门口,大门哐当打开,一名身材瘦削的仆役躬身出了门,从王源手中牵过了马儿,赔笑道:“王校尉请进,小的去拴马,一会儿便来替您引路。”
“有劳了。”王源点点头走进院子里。这杨花楼其实便是一座园林。一座四面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子,里边有一方池塘,池塘边遍植杨柳,几处亭台假山点缀其间。一座三层小楼便是这庭院里的唯一的建筑,小楼雕梁画栋,倒也颇为精致。白日里来时,管家崔七曾介绍了这杨花楼的得名,原来得名于庭院楼畔前后池塘周围种植的百余棵杨柳。据说每年春三月之后,杨花吐絮,随风飘舞,宛如漫天的大雪一般,景色甚是美妙。故而此处得名为杨花楼。这里本是崔家孙少爷崔耀祖读书居住之所,这次是崔耀祖特意腾出来给自己居住的。
夜晚光线暗淡,庭院里的景色也看不清楚,只是在楼前昏暗的灯光照耀下,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庭院中假山的黑影张牙舞爪,柳树的轮廓模模糊糊,枝条在风中舞动,颇有些鬼魅之感。
“王校尉请随小人来,您的住处在三楼。新换的床单棉被,希望你好好的睡一觉,明日带着我们扬州兵马打一场大胜仗。”看门的仆役提着一柄灯笼摇摇晃晃的走来,笑眯眯的道。
王源笑道:“怎么?这杨花楼中只有你一人么?”
那仆役忙道:“是啊,本来有七八个,但都是耀祖少爷的贴身奴婢,都跟着去伺候了。小人就是个看门的,所以便被管家吩咐着留下伺候您。王校尉放心,小人手脚挺麻利的,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人定伺候的妥妥当当的便是。”
王源笑道:“我只是这么一问罢了。上楼吧,我有些困了。”
“好好,请随小人来。”仆役连声应了,打着灯笼头前引路,两人沿着假山林木之间的小径很快便来到了杨花楼前。那仆役推开了楼门,引着王源沿着厅侧的楼梯一步步的往楼上行去,不久后便到了三楼上,仆役引王源进了一间屋子,点起了烛台。
“就是这里了,您瞧还满意么?”仆役笑道。
王源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果然是华贵无比。里外各有一间,以珠帘门相通。置身在的这间外屋显然是读书休息之处。墙角摆着精美的家具。桌椅书案一应俱全,看得出都是名贵的木料所造。屋子中间摆着一个长几,长几上还有一具古琴摆在上面。
拨开珠帘行到里边,里屋更是华贵,地上铺着地毯,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上去也不像是赝品。宽大的牙床上铺着素花的松软被褥,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屋子的角落处一盆盛开的梅花正静静的绽放,满室都是淡淡的香味。
第九五六章 长夜(二)
(谢:callme丶yan、秋风无尘、神奇的金甲虫三位兄弟的打赏。)
“这屋子倒像是女子的闺房一般。”王源打趣道。
“好眼力。”那仆役挑指赞道:“这间屋子原来是我们崔家大小姐住着的,大小姐春天里也喜欢来这里住几日看杨花。不过这两三年杨花楼给孙少爷住着,大小姐便不再来了。只是这屋子还保留着,以防大小姐还来住。”
王源哦了一声微微点头。一听仆役提及崔若瑂,王源的脑海里便闪现出崔若瑂明眸善睐的绝美面容来,一想到这屋子是崔若瑂住过的闺房,王源心里便升腾起异样的感觉来。
“那么,王校尉还有什么吩咐么?茶水都在外间的桌上了,您要是渴了便劳烦您自己动手,若是没有什么吩咐的话,小人便先告退了,王校尉也早些歇息。”仆役笑道。
王源点头道:“辛苦兄弟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那仆役躬身行了一礼,快步出了屋子,随手将屋门关上。
王源来到外间,在椅子上坐了会,感到有些口渴。于是拿起桌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他发现那茶水竟然是大唐流行的熬制茶水,一股葱蒜之味冲鼻而来。王源不喜这样的茶水,便全部倒进渣斗里。有心要拿仆役送一壶清茶来,但想到又要折腾那仆役上楼跑一趟,于是便作罢了。
于是进了里屋,吹了烛火和衣躺在床头,想了一会明日该如何迎敌的事情,不一会酒意朦胧,睡意渐起,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源忽然被一阵阵战马的嘶鸣之声惊醒了过来。那是自己的大黑马发出的嘶鸣声,黑马的嘶鸣声在王源看来再熟悉不过了。王源从床上坐起身来,仔细倾听,那黑马的嘶鸣声再次清晰的传到耳边。王源不知道黑马在闹腾什么,于是穿了靴子起身来走到门口欲下楼去照看。可是伸手一拉房门,房门纹丝未动。
王源一惊,他记得自己睡前并未拴上房门,但为何此刻房门拉不开。用力拉了两下,才意识到原来房门被人从外边锁上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王源的精神立刻紧张了起来。伸手沧浪一声拔出宝剑来,插进门缝之中只轻轻一撩,‘啪嗒’一声,外边传来物事断裂之声。王源再拉房门,房门应手而开。
王源闪身出了房门,但见楼梯回廊处一片漆黑,四周静悄悄的。王源一步步沿着楼梯缓缓下楼,行到一楼大厅处时,但听周围脚步杂沓之声清晰可闻,似乎有很多人在杨花楼周围走动,还不时有哗啦哗啦的奇怪的声响。
王源瞧瞧来到楼门处,从门缝之中往外观瞧。这一看让王源惊的浑身冒汗,但见楼外数十名黑衣人正来回的奔走,每个人都抱着一大捆柴薪将这些柴火堆在楼门前。王源快速前往杨花楼后门处,情形一般无异,一大堆黑乎乎的小山般高大的柴草已经将后门堵得严严实实。到此时王源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有人要在杨花楼纵火,要纵火烧死的对象无疑便是自己了。那楼前楼后的几大堆柴草便是防止火起之时有人逃出的,火起时整座楼的出路封死,楼中的自己的便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王源的脑子急促的思索着,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崔家针对自己的一次行动。上午要自己搬到这杨花楼中,怕便是为了晚上可以纵火杀死自己的缘故。这一切都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行动。那么崔家要烧死自己的原因也自然昭然若揭,自己的身份一定是被崔家人洞悉了,而崔家也一定已经和李瑁达成了默契,得知自己身份后替李瑁除掉自己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瞬间,王源身上冷汗骤起,心脏扑通通的跳的厉害。此刻冲出楼去自然是可以的,但自己悍然冲出,崔家人见纵火烧死自己的计策不成,怕是便要翻脸硬来了。这里是扬州,是崔家的地盘,满城都是他崔家的人,自己逃出此处也未必能逃过崔家的追杀,所以闯出去是不明智的。为今之计还不如将计就计,想办法偷偷逃离此处,让崔家人纵火烧楼,那样他们会以为自己葬身在火海之中,自己隐藏在暗处,会更有逃脱的机会。
王源打定主意,迅速转身上楼,心中大骂连声。崔家人竟然如此狡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而且他们居然不顾叛军大敌将至的局面,悍然对自己发动暗杀,这岂是大家豪族之所为?还有那个崔若瑂,这个女子隐藏的够好,这几日自己被她弄得神魂颠倒,却不料她正是迷惑自己,为他崔家的卑鄙手段而掩饰。搞不好自己的身份便是她泄露的,她在楚州时怕是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只是她假装不知道罢了。王源啊王源,你可真是够蠢的,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但其实早入他人縠中。什么时候你才能不被美色所迷惑,能够不要如此怜香惜玉呢。
王源一边自责一边冲上楼去,猫着腰沿着小楼的回廊走了一圈。楼高三丈多,周围的树木虽多,但最高的也只有丈许高。竟无脱身之处。情急之下,王源瞥见了屋子里的帐幔和被褥,伸手连撕,将它们撕扯成一条条连接在一起背在身上来到二楼。猫着腰从二楼外廊再绕一圈,看准了楼西侧一处背光的暗影处,将布条绳索的一头廊柱上,伸手抓着布条滑了下去。布条的长度不够,但王源看准了一棵柳树的纸条落了上去。
刚刚落在柳树上,便见几条黑影从旁边窜行而过,还好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柳树上的王源,只是抱着一大捆的柴薪飞奔而过,围在小楼旁边的木窗旁。看样子他们不仅是要将楼门堵住,还要在小楼旁围上一圈的柴薪,确保大火全面烧起来,让自己绝对无法逃生。
待他们摆好了柴薪再次离开,王源忙跃下柳树,借着假山树木的掩映之处慢慢的移动。很快他便迂回到了前方院墙的角落处。从一处小山般的假山上王源探头瞧瞧观瞧,只见庭院门前站着十几个人影。王源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人,那人长身玉立相貌堂堂,正是崔家的孙少爷崔耀祖。见到崔耀祖的这一刻,王源心中的揣测尽数成了现实,恨得牙齿咬的咯咯响。
崔耀祖正挺胸叠肚的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他旁边一名仆役牵着一匹四蹄雪白浑身乌黑的马儿,那便是王源的大黑马。牵着马的那仆役正是刚才伺候王源的那名看门人。
“孙少爷,这马儿乱跳乱叫的,莫不要惊动楼中的那人么?干脆一刀捅了算了。这马虽好,但也不要坏了咱们的事儿。”一名护院沉声道。
“哎,赵小五,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啊。我都跟孙少爷说了,那厮已经喝了那壶茶水,里边可是烈性的麻药,他恐怕早已睡的人事不省了,还如何听的到?麻沸散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药力,要不你赵小五尝一口试试。”那看门的仆役叫道。
崔耀祖皱眉道:“崔九,你确信他喝了那麻药茶水么?”
“孙少爷,小人亲自去查看了。那厮躺在床上睡的香甜,我假装上去查看,那壶中的茶少了一杯,茶盅里还有残茶呢。那玩意喝一口便够了,何况他喝了一杯?若不是孙少爷说要烧死他,我当时便可以一刀剁了他的脑袋。”看门仆役忙道。
崔耀祖斥道:“你懂个屁。麻翻了烧死,仵作是验不出来的。砍死了他再烧死,尸首不全便露陷了。要让人以为他是小楼走水烧死的,而不是被杀死的,明白么?”
“都烧成炭了,还能看出什么?”
“屁话,你以为那么容易便烧成焦炭?把你丢到火里试试?尸首是烧不完的,仵作一检查,胸肺之中没有飞灰,那便知道是在火烧之前便已经死了了,跟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懂。”崔耀祖斥道。
“用的着这么小心么?”崔九咂嘴道。
“你懂个屁,你知道他是谁么?说出来吓尿了你们,他是当今相国,神策军的大元帅。他手下十万大军呢。若是知道他是被咱们给杀死的,那十万神策军会饶了咱们么?若是失火烧死的,那便怪不得别人了。懂么?”崔耀祖骂道。
那几名护院吓的呆在原地,崔耀祖皱眉道:“怎么?都尿裤子了?没出息的东西,小爷都不怕,你们倒怕了。刚才的话谁都不许嘴贱说出去,否则我杀你们全家。”
“是是是。孙少爷放心便是,我们怎会说出去?那不是找死么?”几名护院连声道。
王源在假山之后听的真切,心中暗叫侥幸。若不是自己因为不喜那些葱姜蒜醋熬煮的茶水,自己喝了酒后口渴,是一定会喝水的。或许是因为茶中有药物,为了掩盖药物的味道他们不得不用这味道浓烈的熬茶掩盖,却冥冥之中救了自己一命。否则自己被麻痹了之后,那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马嘶之声的。这看门人在自己睡熟后进了屋子查看了茶盅茶壶,确定自己喝了茶水,这才敢不怕弄出声响来。
不过这看门人胡吹大气,他是进的外屋,王源酒后酣眠自然是没有察觉。但他若是真的敢进入里屋挥刀砍杀的话,王源是一定会知道的。因为王源进入扬州后便谨慎的很,睡前便在床头用细线拉一道绳索,一头拴在手指上。一旦有人靠近,自己便立刻会被惊醒。这是李欣儿教给王源的办法。当年李欣儿身为卧底在李林甫府中潜伏,可谓处处杀机四伏,所以她便是以此为防御的手段,便是睡梦中也要随时警惕的。
崔耀祖手里拿着鞭子对着马臀抽打着,黑马乱踢乱跳,不时的嘶鸣着。“畜生,今日非将你打的服帖了不成。若不是看你是匹好马,我也甚是喜欢,我便一剑砍下你的马头,叫你这畜生又踢又咬的,差点咬破了我的胳膊。”
大黑马嘶鸣跳动,不肯屈服。王源心疼不已,但又不能现身出来。不久后,崔耀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纵火之事上来了,于是停止了抽打马匹,对着一名赶来禀报的护院喝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禀少主人,柴禾都堆好了,也都淋了火油了,少主人下令吧。”
“好,马上点火,然后大伙儿立刻离开,过一会来几个人假装来救火便是。”崔耀祖喝道。
“遵命。”
几条黑影窜向杨花楼下,不久后火头升腾而起,浇了火油的柴薪哔哔啵啵的烧了起来。仅仅片刻时间,火苗便将木楼烧着了,不久后火苗蹿升数丈高,整座小楼瞬间被熊熊烈火吞没。
“可惜了这座楼了。”崔耀祖看着火头砸砸嘴,一摆手喝道:“走。”
众护院跟在崔耀祖身后蜂拥出了庭院。王源翻出了院墙,沿着街道暗影出疾走。小楼燃烧升腾的火头熊熊剧烈,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周围居住的百姓们都慌忙起身来,不一会传来了铜锣声响,有人高声叫喊:“失火啦,失火啦,救火啊。”
不久后横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纷纷从家中出来,沿着狭窄的横街涌向失火之处。王源逆着人流往前走,走出百步之后,将嘈杂和火光甩在了身后。他的目光牢牢锁定着在前面牵着自己的大黑马快速离开的崔耀祖一行的身影。他们躲在暗处观察着火势,但却不知道黑暗中另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你们回头去假装救火,不要让这些百姓真的把火给灭了,一定要全部烧成白地才成。我先回府,免得被人照了面以后多生口舌。”崔耀祖沉声吩咐着手下。
几十名手下点头答应,纷纷回头混在人群中往火场中去。崔耀祖翻身上了黑马,那黑马蹦跳不休,崔耀祖一边咒骂一边抽打,一人一马别扭着沿着横街往东行去。王源紧紧跟上,那崔耀祖因为黑马的不配合无法快速离开,还差一点被掀下马背,不得已只能再下马拉着黑马走路。王源不紧不慢的赶在他身后,逐渐慢慢的接近。
在树荫浓密之处,黑马又死活不走,崔耀祖满身大汗的拉扯着,正此僵持之际,王源觉得时机到了,快步上前正准备动手。猛然间听的前方蹄声急促,一骑马从横街入口飞驰而来。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那马上人的装扮,王源惊愕的停下脚步,他看清了马上的人是谁?策马而来的竟然是衣衫不整长发飘飘的的崔若瑂。在王源认出崔若瑂的那一刻,崔若瑂也看到了路中间的崔耀祖。她猛拉缰绳,马儿腾空而起,崔若瑂直接从马背上摔落了下来。
崔若瑂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来冲向崔耀祖,口中带着哭腔叫道:“哥哥,你们做了什么?你们把王校尉怎么了?他的马怎么在你手里,他人在何处?”
崔耀祖看着妹妹忽然骑马冲来,顿时吓了一跳。妹妹什么时候会骑马了?崔若瑂摔落马下的那一刻,崔耀祖吓得叫出了声。待见妹妹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妹子,你怎么来了?大半夜的你怎地一个人骑着马到处乱闯?”崔耀祖忙道。
“哥哥,你且告诉我,你们到底把王校尉怎么了?杨花楼那里火光冲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崔若瑂焦急叫道。
“什么王校尉王校尉的,我怎会把他怎么了?你是被这个王校尉迷昏了头了么?大半夜的偷偷跑出来找他么?成何体统?快跟我回去。”崔耀祖冷声道。
崔若瑂见崔耀祖不愿回答他的问题,转身便朝马儿一瘸一拐的奔去。崔耀祖皱眉喝道:“妹子,你干什么去?”
崔若瑂咬牙娇叱道:“我去找王校尉去。”
崔耀祖快步上前拉住崔若瑂的胳膊喝道:“不许你去。”
崔若瑂冷声道:“你倒来管起我来了。”说罢甩着胳膊挣脱,抓着马鞍便往马背上爬。
崔耀祖不敢用强,自己这个妹子可得罪不得。只得柔声道:“妹子,不要去了吧,跟哥哥一起回去。回去后我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情形。”
崔若瑂冷哼一声不说话,咬着牙爬上了马背,抖动缰绳便要离开。崔耀祖低声喝道:“妹子,你去了也是无用。那姓王的已经跟杨花楼一起烧成灰烬了。你去了也救不活他。”
崔若瑂面色惨白,愣愣道:“什么?你说什么?”
崔耀祖柔声道:“妹子,那姓王的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崔若瑂哇的一声哭了起了,凄然叫道:“他是谁我不管,他千里迢迢跑到扬州来,帮咱们守着扬州,你怎能杀了他?”
“糊涂妹子哎!他便是王源呢,神策军的王元帅,当今的王相国呢。你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吧。此人是朝廷的逆贼,当今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今日便是替当今陛下除了他了。”崔耀祖跺脚道。
崔若瑂泪如雨下,沉声道:“我早知他的身份,要你来告诉我?他怎么成了朝廷的逆贼了?他的神策军救了大唐,打了多少胜仗,你们凭什么说他是逆贼?当今的陛下又是谁?王源是朝廷的重臣,怎么又是他的眼中钉了?”
崔耀祖咂嘴道:“妹子,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这个人确实是当今陛下说忌惮之人。当今陛下给我崔家下了旨意,要我们崔家效忠于他。这样我崔家便能回归朝廷,重振我崔家门楣。这可是我崔家的大事,这是崔家祖宗们梦寐以求的大事啊。”
崔若瑂呜呜哭泣道:“我不管什么崔家的门楣大事,我只知道,你们这么做是何等的卑鄙无耻。你们怎么有脸做出这等事来。你让开,不然我便让马儿从你身上踏过去。”
崔耀祖怒道:“妹子,你可不要不知大体。崔家的事怎么于你无干?你不是崔家的人么?告诉你,这王源之所以有今日,可也是拜你所赐。你若不跟他耳鬓厮磨勾勾搭搭的,我又怎会对他下手?你可知道,当今陛下下旨要纳你入宫为贵妃,你将来是要当贵妃娘娘的人,却跟着这个王源勾勾连连。你这不是要害我崔家上下灭族么?妹子,听话,跟哥哥回去。将来我崔家还要仰仗于你呢,将来你当了贵妃娘娘,我崔家将来还要靠着你哄好当今陛下,咱们崔家宫里宫外一起用力,便可执掌朝纲呢。”
崔若瑂在马上抖作一团,这件事她一直蒙在鼓里,从未有任何人跟她提及。今日被崔耀祖说了出来,崔若瑂顿时明白了前后因果,也明白了这几个月来为何经常听爹娘叔叔们口中偶尔冒出来的那些难以解释的言辞。原来便是因为这件事。
“住口,原来如此,原来你们一直瞒着我这件事。明明是你们以卑鄙手段害人,却将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我死也不会去当什么贵妃。要当你去当去。”崔若瑂斥道。
“妹子,我也想啊,可惜我是个男的。”崔耀祖嬉皮笑脸的道。
崔若瑂不再搭理他,一提马缰便要冲出。崔耀祖怒道:“说了半天你怎么还执迷不悟?难道这王源比爷爷爹娘哥哥都要重要么?比崔家都重要么?”
崔若瑂冷笑道:“你不是说是我害死他的么?那么我便陪他一起去死,我可不愿欠他一条命,跟不愿将来被你们送去进宫当什么贵妃。让开,不然我可真的要从你身上踏过去了。”
崔耀祖见妹妹无法劝服,眼珠子转了转道:“好好,我陪你一起去看,叫你也死了心。”
说罢,崔耀祖往旁边一闪,崔若瑂催马便走,崔耀祖猛地一伸手,抱住了崔若瑂的一条腿,用力一拉。崔若瑂哎呦一声摔下马来。
崔耀祖一把将她抱起,不顾崔若瑂的挣扎,用马鞍上的绳子开始捆绑崔若瑂的手臂。
崔若瑂大声怒斥,崔耀祖边绑着她的手边道:“妹子,不要怪我,我不能容你胡闹。得罪莫怪。”
崔若瑂怒斥道:“你会遭报应的,我真以有你这个哥哥为耻辱。”
崔耀祖冷笑道:“随便你怎么骂,哥哥受着便是。”
崔耀祖绑了崔若瑂的双手,又要绑她的双脚。崔若瑂是个娇弱女子,虽竭力挣扎,但又怎能挣脱。崔耀祖的意图便是要将崔若瑂绑起来放在马背上一起带走,让她不能去寻死觅活的胡闹,但这对崔若瑂而言,那是何等的侮辱。
崔耀祖气喘吁吁的绑好了崔若瑂的手脚,蹲下身子正要扛着崔若瑂上马背。忽然间,他发现崔若瑂不挣扎了,也不叫了。一愣之下,崔耀祖站起身来看着崔若瑂的脸,生恐发生了什么意外。然而他发现崔若瑂的表情古怪,正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身后。
第九五七章 长夜(三)
“妹子,你怎么了?你莫吓我,你要是有事,爷爷可饶不了我。”崔耀祖叫道。
崔若瑂根本连正眼都没看他,忽然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来,轻声道:“你……没死?”
“妹子,你莫吓我,你失心疯了么?跟谁说话呢。”崔耀祖骇然道。
“我当然没死,我岂会那么容易便死了。”一个声音在崔耀祖的脑后响起。
崔耀祖一听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筛糠般的抖动。
“你……你……是何人?你怎么……还活着?你是人是鬼?”崔耀祖声音都变了。
“你转过头来不就知道了。”身后那声音道。
崔耀祖缓缓转过头去,然后他看到自己鼻尖处顶着一点寒芒。那位本该死去的王相国正笑眯眯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怎么可能?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我是精钢不坏之身,区区一把火能耐我何?”王源冷笑道。
崔耀祖猛然醒悟过来,这王源定是逃脱了那场大火,眼见事情败露,崔耀祖自忖不是对手,猛然间身子弹起,以极快的速度脱离王源的剑尖,以难以置信的敏捷窜上了马背催马便走。
王源嘬唇发出一声唿哨,崔耀祖的马稀溜溜跃起,将崔耀祖掀翻在地。崔耀祖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王源来到他面前微笑道:“崔少爷,你上错马了。”
崔耀祖刚要挣扎起身,只觉的颈部遭受了重重的一击,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王源一掌切在崔耀祖的颈侧动脉上将其击昏,这才快步走回崔若瑂身旁,挥剑将崔若瑂被捆住的手脚上的绳索割断。崔若瑂又惊又喜早已哆嗦的说不出话来,手脚得到自由后情难自禁,一把搂住王源,紧紧的抱住他不撒手。
王源轻拍崔若瑂的后背,沉声道:“若瑂小姐,我不能在此久留,我要走了。”
崔若瑂叫道:“你要到那里去?”
王源冷声道:“你们崔家要置我于死地,我只能先避其锋芒。我没想到你们崔家竟然会如此对我。”
崔若瑂脸色苍白,低声道:“我没有想置你于师弟,我怎会这么做。”
王源轻叹道:“你没有,可是你的爷爷,你的父亲叔叔哥哥都要我死,若不是老天保佑,我此刻已经在杨花楼中被烧成齑粉了。罢了,多说无益,告辞了。”
王源一把推开崔若瑂,转身走到崔耀祖身旁,一把将昏迷不醒的崔耀祖扛了起来,将他横放在黑马的马鞍上,飞身上了马。
崔若瑂叫道:“我哥哥被你杀了么?”
王源冷笑道:“我怎会杀他,他现在是我的护身符,我必须带着他一起走。若是你们崔家逼人太甚的话,那我只能让他陪着我死。”
崔若瑂轻声道:“多谢你没有杀我哥哥。可是你现在又能去哪里呢?你也出不了城,若是他们当真要搜捕你,你哪里也是藏不住的。”
王源冷笑道:“大不了便玉石俱焚便是。”
崔若瑂咬着下唇道:“王……公子,你若是信任我的话,便随我来。我有地方让你藏身。”
王源皱眉看着崔若瑂,崔若瑂也仰头看着王源的眼睛,眼神中满是真诚的祈求。
“你放心,我崔若瑂再此立誓,若是有害王公子之心,叫我崔若瑂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崔若瑂知道王源在怀疑自己的动机,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是自己崔家要杀王源,王源有理由怀疑自己。
“你为何要帮我?你不也是崔家之人么?”王源道。
崔若瑂轻声道:“帮你就是帮我崔家。这件事是我崔家不仁义,不是你的错。你孤身来扬州,为了保卫扬州尽心尽力,他们不该这么对你。我救你便是避免崔家犯下大错,希望能为崔家挽回一些过错。再说……这也是帮我自己。刚才我哥哥的话不知道你听到没有。那新皇……要……和我崔家联姻……我……是决不能答应的。”
王源当然听到了之前兄妹之间的争执对话,正因如此,他才明白了今晚崔家要杀了自己的动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而崔家为了向李瑁效忠,杀自己显然是最大的功劳。李瑁要纳崔若瑂为妃的事情王源自然也听到了,但那已经不是王源说要考虑的事情了。
王源沉吟片刻,眼见四周街道上人声嘈杂之声越来越大,不远处冲天的大火已经惊动了包括巡城兵马在内的半个城池之人。再耽搁下去,怕是真的无法脱身了。
“罢了,我信你一回。咱们去何处躲藏?”
崔若瑂大喜过望,连声道:“保障湖中我有一艘画舫停泊,那是我平时在湖中游玩的船只,只有我能使用。咱们便去画舫中躲藏,你看如何?”
王源皱眉道:“保障湖么?岂非在你崔家左近?”
崔若瑂道:“放心,另有道路通向保障湖西南的二十四桥,画舫便停泊在二十四桥下的码头旁。你信我,我是绝不会害你的。”
王源点头道:“好,咱们便去那船上去。”
崔若瑂展露笑颜,忙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坐骑,吃力的上了马背,娇声道:“跟我来。”
崔若瑂催马往东而行,王源抓着昏迷的崔耀祖的腰带策马跟上,两骑在抵达主街之前拐入小巷之中。小巷往西南曲折而行,不久后出了小巷抵达了另一条横街。崔若瑂加快速度策马飞驰一路往西绕了个大圈子,终于再出横街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林木茂密之地,穿过林木,便是月色下波光闪闪的保障湖了。
崔若瑂伸手指着方向低声道:“那便是二十四桥了,瞧,那画舫还停在那里呢。”
王源放眼望去,只见一座拱桥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横在波光之上,连接着狭窄的两岸湖水。看上去甚是普通的一座拱桥,原来便是大名鼎鼎的二十四桥了。桥旁的水面上,一艘不大的楼船正停泊在那里。船头还隐隐透出灯光来。“船上有人?”王源皱眉道。
“不妨事,只有一名又聋又哑的老船工,是专门看守这艘船,并且帮我撑船的。”崔若瑂道。
王源点头,此时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去往船上躲藏。于是当先策马驰向石桥。在石桥旁边下了马,两人牵马下了码头,崔若瑂当先上船叫醒了老船工,之后王源抱着崔耀祖也上了船。老船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崔若瑂打手势吩咐他开船,他便拿了竹篙撑了船只离开码头。当王源和崔若瑂进入船厅中刚落脚之时,画舫已经离岸十几丈,荡悠悠驶向湖心了。
王源迅速的楼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船上再无其他人,这才放心的回到船厅之中。船厅中,崔若瑂正点着了烛火,王源见状忙踏步上前一口吹熄了烛火。崔若瑂愣了愣,旋即明白王源是怕点起灯火会吸引他人的注意力。
“对不住,我没考虑这么多。”崔若瑂低声道。
王源淡淡道:“拉上帘幕再点灯,小心为上。虽然这里是隐秘之处,但却也是无路可逃的绝地。”
“知道了。”崔若瑂轻声道。随后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悉悉索索的拉上厚厚的落地窗帘,又将船厅的门紧紧关闭,这才摸索着点亮了烛火。
烛火亮起,王源长长吁了口气,坐在一张椅子上。崔若瑂捧着烛火走向歪倒在地上的崔耀祖身旁,仔细的检查了崔耀祖的样子,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显然是很担心崔耀祖的生死。但见崔耀祖面色红润,呼吸正常的很,这才放下心来。
抬起头来时,见王源正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己,忙低下头来轻声道:“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王源沉声道:“放心吧,他死不了。再过一会他就要醒来了,到时候我还是要给他一掌,让他继续昏睡去。”
崔若瑂咬着下唇道:“你若不放心的话,绑了他便是,不要……不要伤害他。”
王源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崔若瑂轻轻叹了口气,将烛台摆在案上,捧了一只茶壶出了船厅,不久后回来,那茶壶中已经热气腾腾了。显然是从老船工那里弄来了些茶水。
崔若瑂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摆在王源面前,自己也缓缓的坐在王源身前,低声道:“喝口热茶吧。”
王源点点头道:“多谢了。”
崔若瑂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当真是王源么?”
王源淡淡道:“你不是说你早已识破了我的身份了么?”
崔若瑂脸色微红道:“我确实怀疑你就是王源,在楚州我便怀疑你的身份了。我的随从看到了楚州太守和一干官员对你毕恭毕敬的样子,虽然没听到你们的对话,但神策军中谁能让太守这样的官员毕恭毕敬?那也只能猜测你便是王源了。而且我听说王源的年纪和你相仿,再说你的言谈举止也根本不像个校尉啊,所以我便猜你故意隐瞒了身份,你便是王源本人。当然我也不敢完全确定。”
王源皱眉道:“然则你便将你的猜测告知了你们崔家人是么?”
“你错了,对你的猜测我只字未提。一来我并不确定你的身份是谁,二来,我也不是那种多嘴多事之人。我爷爷他们怎么得知你的身份的,我可半点也不知道。他们有很多事都是瞒着我的,譬如……那道圣旨要我进宫的事情,我便直到今晚才知晓。”崔若瑂垂头道。
王源轻轻点头道:“我信你,可能是我自己大意了,暴露了身份还不自知。今晚我能逃过一劫也是天命使然了,你哥哥命人在我的茶水里下了麻药,还好我没喝茶水,否则现在我可没命还坐在这里。”
崔若瑂心中惊惧不已,暗自为王源欣喜。忽见王源盯着面前的这杯茶水,崔若瑂忙道:“这茶水里可没有麻药。不信我喝一口你再喝。”
崔若瑂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捧起茶盅便喝了一口,因为喝的太快而呛了自己,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
“何必如此,我说了,我是信你的。我喝便是。”王源轻声说话,伸手捧起茶盅来,然而却愣在了那里半天没动作。
崔若瑂觉得奇怪,忙偷眼看去。只见王源正愣愣的看着茶盅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崔若瑂的脸腾地再次血红。原来那茶杯的边缘处一道淡淡的唇印宛然在目,正是刚在自己喝水时留下的唇印。刚才情急之下的举动确是是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喝过的茶水王源又怎能喝?这可不是证明清白,而是暧昧传情了。
“我……我给你换一杯。”崔若瑂忙伸手去夺杯子。然而王源却已经将茶盅递到口边一口喝干了。
“好香。”王源咂咂嘴,不知道是说茶水香还是美人的口水香。听到这句话,崔若瑂更是无地自容了。
“若瑂小姐,我有几点疑问想要得到你的解答。”王源的声音瞬间将崔若瑂从羞涩的情绪中拉回了现实,此时此刻,怕不是自己表达情感的时候。眼前的这个王源怕也没心思去想别的。
“你但问便是。”崔若瑂道。
王源双目灼灼的盯着崔若瑂道:“你说你对你们崔家欲对我不利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今晚你怎会半夜三更的骑马往杨花楼赶?”
崔若瑂蹙眉道:“我知道你肯定会问这件事,我也正打算跟你说一说此事。今日上午,我爹爹来找我说话,他的言语之中似乎有责怪我……责怪我跟你走的太近的意思。他说要安排你住在杨花楼中,让你搬出我崔家大宅。还严厉的警告我,要我不要去找你,不许和你接触。”
王源皱眉道:“你是说,我搬到杨花楼中,是因为和你交往过密之故?你爹爹的意思是说,怕我败坏了你的名声?”
崔若瑂红着脸道:“我爹爹也没这么说。当时我也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爹爹他们一定是因为新皇要和我崔家联姻之事,生恐……生恐我会犯下错事。他们是担心无法交代。”
王源皱眉不语,他有些疑惑崔若瑂所言。在王源看来,崔家让自己搬到杨花楼的原因便是便于除掉自己,但从崔若瑂的叙述中,显然这是另外一个版本。
“当时我有些不解,但毕竟我爹爹开了口,我也不能违拗他的意思。所以白天我便没有再去看你,晚上也没去找你。我……我自己也觉得……似乎和你来往的确实密切了些。在外人看来,这或者是另外一种想法。”崔若瑂低声道。
王源微笑道:“是啊,崔家大小姐跟个陌生男子腻在一起,外边是有很多风言风语的,也怪我没注意。我是男子不打紧,但你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小姐,那可不能这样。但其实我们之间可什么都没发生。”
崔若瑂心中微觉失望,她似乎从王源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冷漠。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崔若瑂觉得很扎心。当真什么都没发生么?那么同骑共行,耳鬓厮磨怎么说?共喝一碗馎饦汤,共饮一杯茶水怎么说?然而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似乎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王源并未察觉崔若瑂心中的波澜,只自顾问道:“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杨花楼有难,又怎么半夜里跑了出来?”
崔若瑂轻声道:“其实今晚我很早就睡了,但是因为爹爹白天的一席话让我心中甚是不开心,所以我一直没有睡着。于是我便起身来打算去爷爷的书房去读一会书。我路过二叔的院子时见二叔的堂屋里亮着灯光,本来我只是路过,但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的进了二叔的宅子,然后我从廊下看到了二叔和三叔正在屋子里喝酒说话。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而且样子有些鬼祟,这让我很是好奇。于是我便躲在门口偷偷的听他们说话。没想到的是,我听到了二叔和三叔正在说什么‘今晚希望耀祖能得手,杀了那姓王了,一切便一了百了了。’这样的话。我当然是惊诧不已,联想到今日你搬出了我家大宅的事情,我怀疑哥哥要对你不利,于是我便骑了马跑出来,打算去杨花楼提醒你提防着。可没想到那时候已经迟了。幸而老天保佑,你吉人天相没有被烧死在杨花楼中,否则我们崔家便是干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了。”
王源吸了口气,沉声道:“原来如此,原来你是打算来向我通风报信的。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可知你这么做便是破坏了你崔家的计划。你们崔氏家族可是已经和新皇达成了协议的,而我确实和新皇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你这行为也算是背叛崔家了。你没想过后果么?”
崔若瑂沉吟半晌,低声道:“我不懂什么争权夺利,也不想知道朝廷里的那些事情。我只是认为,你不是坏人。你为大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救了那么多的百姓,又怎会是坏人?陛下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我只是按照我内心的想法行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这里而无动于衷。我……我做不到。就算是这件事是背叛了我崔家,那便让爷爷爹爹惩罚我好了,我甘愿承受。”
王源静静的看着崔若瑂,烛光下,崔若瑂身子单薄,形容憔悴,发髻散乱。这一晚她已经经受了不少的惊吓和苦楚,经受了内心之中的煎熬。和自己虽然才相识了几天,她却如此的信任自己,维护自己。甚至甘愿做出背叛崔氏的事情,若非是对自己生了情义,又怎会这么做。
王源当然知道崔若瑂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在男女之事上王源显然比崔若瑂要高明的多。从崔若瑂对自己的言行和眼神中,王源早就看出了她对自己已经生出了情愫。只是王源不愿招惹太多的情债,所以适当的敬而远之罢了。但即便如此,王源不能否认自己对崔若瑂也是很有好感的,这个单纯美丽的女子对王源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所以王源才会偶有孟浪调戏之行。此时此刻,看着崔若瑂可怜楚楚的样子,王源怎能不生出怜爱之心。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这些事本不该让你来承担的,这对你很不公平。你今晚能踏上去杨花楼的路的那一刻,便已经为你们崔家做了一件大好事。杨花楼起火的那一刻,我便已经下了决定,只要我脱身而出,便会让你们崔家所有人都付出代价。但你的举动拯救了他们,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再对你们崔家任何一人下杀手。”王源沉声道。
崔若瑂身子一怔,抬头看着王源道:“王公子,我总觉得爷爷并不知情。我总觉得这件事另有蹊跷。二叔和三叔偷偷说话的样子甚是古怪。若是我崔家的一致决定,今晚这么大的事情,我爷爷他们怎么会不一起等候消息。而且这样的事为何不是柳师傅出面解决,而是我哥哥前去?我哥哥何曾做过这等事情?爷爷很早就睡下了,吃晚饭的时候还叮嘱我们早早安睡,因为明日要去准备迎接叛军的攻城。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爷爷又怎会在此时下令杀你,让扬州军民人心惶惶?而且爷爷也说了,没有你坐镇指挥,谁也守不住扬州。难道爷爷会糊涂到连扬州也不要了么?连扬州的几十万百姓都不顾。连阻止叛军南下的大计都不顾了么?”
王源吸了口气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崔若瑂说的话确实让人生疑。若当真是崔家上下的一致决定要杀死自己,那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对自己下手。既要杀自己,为何又要让自己搬出崔宅惹来自己的怀疑?在崔宅之中应该更容易下手,因为自己之前在饮食方面毫无防备,只需给自己下药,便可将自己剪除。
让自己搬出崔宅,又兴师动众的放上一场大火,闹得满城震动人人皆知,这显然不是个最佳的策略。就算他们想伪装成同自己的死无干,将来不会让神策军的愤怒之火烧到他们头上,那也完全有其他合适的办法可用,而无需用这种不恰当的办法。况且从大局上而言,扬州城干系着江南的大片州府,那是崔家的根基所在之地,这么一场大火烧死了自己,无论从行事的方式还是从民心的恐慌的角度都是不明智的。
“这件事要想知道真相,其实很简单。”王源沉声道。
崔若瑂道:“怎么知道真相?”
王源照昏迷在船厅一角的崔耀祖看了一眼道:“问他便知。”
第九五八章 长夜(四)
崔若瑂恍然道:“是啊,问我哥哥啊,我怎么忘了这件事了。那我们便把哥哥救醒。问问他到底他为何要这么做。”
王源点头道:“好,便问问他。但愿他不会嘴硬不说,否则我可要来硬的了。我怕你会心疼。”
崔若瑂咬牙道:“你尽管问,但请你不要伤他性命,也不要对他太凶狠,我哥哥从小到大没受过皮肉之苦。”
王源微笑道:“多谢你深明大义,他没受过皮肉之苦,那便好办了。相信他很快便会如实交代的。”
崔若瑂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向帘幕一侧,王源看她走路的样子甚是痛苦,皱眉问道:“你受伤了么?刚才摔下马来那一下甚是不轻,是否伤了筋骨?”
崔若瑂心中一暖,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一晚上终于听到王源一句暖心的话了。她确实身上疼痛难忍,马上摔下来那一下甚重,之后又被崔耀祖从马背上硬拉下来再摔了一次,她的半边身子都极为疼痛。
王源起身快步上前,一把将崔若瑂拉住,沉声道:“看来伤的不轻,我来瞧瞧。”
崔若瑂忙道:“不妨事。”
王源伸手一抄,将她横着抱起,走到桌案旁,一把将桌案上的东西拨开,让她躺在上面。
崔若瑂羞不自抑,连声道:“莫管我,我没事。”
王源低声道:“莫要乱动,若是伤了骨头,不及时的治好,将来会成长短脚的。”
崔若瑂吓了一跳,长短脚和罗圈腿同样可怕,之前为了不成为罗圈腿,她同意坐在王源的怀里共骑同行,现在为了不成为长短脚也只能让王源替自己检查身体了。
“得罪了。”王源低声说话,伸手便将崔若瑂的长裙撩起来,露出了穿着绸裤的长腿。崔若瑂羞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正欲挣扎时,却觉得腿上一凉,王源已经将她的绸裤往上撸起,一直撸到了腿根。
崔若瑂不知如何是好,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正彷徨不安之际,便听王源道:“相当的严重,你自己瞧瞧。”
崔若瑂欠起身子往自己的腿上看去,但见自己的雪白的左腿上一片乌青的颜色甚是醒目。雪白晶莹的肌肤上多了一片乌青,看上去让人生出惊恐之感。
“啊,这……这可怎么办?”崔若瑂已经忘记了羞涩,转为惊恐了。
“莫动,我瞧瞧伤了骨头没有。”王源轻轻伸手,在崔若瑂雪白修长的大腿上轻轻的按压,一边按压一边问崔若瑂疼不疼。崔若瑂蚊子哼哼般的回答着王源的问题,脸上火热羞红。终于,王源收回了手。
“还好,骨头没伤,只是摔伤了肌肤。这便好办了。我替你上些药,揉一揉疏散血瘀之处。这样将来恢复之后才会不留疤痕。”
王源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跌打伤药,倒出一些来敷在崔若瑂腿上的青紫之处,用手掌压住缓缓的搓揉起来。崔若瑂身子紧缩,羞得恨不得找个地钻进去。然而见到王源一脸的平静,宛如正人君子模样,却又心中自责起来:“他只是帮我敷药罢了,我却在想些什么?人家可是正人君子,倒是我……。”
那位正人君子面不改色的用手掌在崔若瑂柔软弹性如绸缎一般的肌肤上揉着,其实心中早已蠢动不休。这样摸着美丽的崔大小姐的大腿,心里不起念头是不可能的,何况是王源这种并非守身如玉之人。若不是此时此刻实在不宜,王源怀疑自己怕是忍不住要干些什么了。
船舱里静悄悄的,外边传来轻轻的水波之声,两人都不敢看着对方,也不敢不说话,呼吸都变得急促怪异。场面一度极为暧昧和尴尬。终于,王源用极大的毅力将手掌从崔若瑂的大腿上拿走,小心翼翼的将崔若瑂的绸裤放下,遮盖住雪白修长的美腿。
王源咽了口吐沫哑声道:“好了,淤血已经散了不少了。”
崔若瑂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感觉摔伤之处微微发热,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王源手掌残留的温度。但确实疼痛也减少了许多,那药物确实起了效果。
见王源面色发红,额头微微见汗,崔若瑂低低的道:“多谢你了。”
王源沉声道:“如此搓揉几次,再吃些三七丸,很快便可恢复正常。将来也不会留下淤青之伤。我这伤药是特制的外伤药,很是灵验。”
崔若瑂点头道:“嗯,知道了。”
王源的眼睛瞟向了崔若瑂的上身。咽着吐沫道:“除了腿上,你可有其他地方疼痛?”
崔若瑂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王源正色道:“可不要骗我,肋骨极容易摔断,而且断了你自己还不一定知道。那可是很严重的,会成为鸡胸驼背的。”
崔若瑂死活捂着衣襟道:“真的不痛,我说的是真话,只是胳膊和腿脚摔的疼痛。”
王源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将药递过去道:“这药你拿着,何处受伤便何处擦。我替你擦也不不方便。”
崔若瑂心里嘀咕:“你现在却来说不方便么?你刚才都摸了我半天大腿了。”
王源横身将崔若瑂抱起来走到帘幕后将她放下,还贴心的垫了两只靠枕,起身后挥手拉起帘幕将崔若瑂隔在里边,然后缓步走向躺在地上的崔耀祖。
崔耀祖兀自昏迷不醒,王源却知道他是无碍的,于是从桌案上提起一只水壶来,对着崔耀祖的脸上泼起了冷水。冷水的刺激之下,崔耀祖哦哦连声,缓缓醒转了过来。
崔耀祖睁开眼来,尚未搞清楚状况,眼前晃动的青芒便迅速让他记起了自己昏倒前的情形。
“这是哪里?你想干什么,不要杀我。”崔耀祖连声叫道。
“闭嘴,不要吵闹。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回答我的问题,若是多一句嘴,我便先一剑砍了你。”王源冷声喝道。随手一挥,破军剑将一张椅子劈成了两半,哗啦啦倒塌在旁。
崔耀祖吓的面色发白,欲要开口求饶,忽然想起不能多话,忙用手捂着嘴巴连连点头。
“很好,你很识相。我也不想杀你,但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但有一句虚言,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崔耀祖从小到大都是在蜜罐子里活着的人,仗势欺人的事情倒是干的痛快,但可从未遭遇如此险境。此刻他其实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若非王源语气温和,恐怕他都要尿裤子了。
“嗯嗯嗯。”崔耀祖猛力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如实交代。
王源点头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崔耀祖放下嘴巴上的手,颤声道:“是我二叔三叔告诉我的,我并不知你便是王相国。不要杀我,饶命饶命。”
“你二叔三叔又是如何识破我的身份的?”
“……是柳师傅识破了你的身份,说你身上配着的剑和骑着的马和身份不符,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后来……后来……”
“吞吞吐吐什么?快说。”王源喝道。
“我说我说,后来楚州太守陈邦彦赶来扬州,他证明了你的身份,所以才确定了你便是王相国。”崔耀祖忙道。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宝剑和战马确实和身份不符,但自己实在是离不了这两样东西,没想到崔家人心思细密,一下子便看出了破绽。难怪那天刚到崔宅的夜里,那位柳师傅有一句没一句的试探了半天。看来从见面的第一眼自己便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了。
但其实就算装备上面没有破绽,自己的身份也难以隐藏。那位楚州太守陈邦彦看来是崔家的人,他跑来一证明,自己的身份其实便毫无保留了。
“好,第二个问题。我王源跟你们又无冤仇,我来扬州是帮着你们守城的,你崔家为何要杀我?”王源喝问道。
崔耀祖挠头不语,王源道:“怎么,想死么?倒也容易。”
崔耀祖抬头盯着王源道:“罢了,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什么了,索性跟你全说了便是。王相国,有件事好叫你知晓,当今陛下两个多月前给我崔家下了两道旨意。第一道旨意是解除前朝对我崔家的不得入朝的禁锢,授予我爷爷江南道巡察使,杭州刺史的官职。我爹爹也被授予扬州别驾的官职。陛下要求我崔家联合江南大族募集兵马北上,助他平叛除逆,稳固皇位。第二道旨意是,陛下欲和我崔家联姻,纳我妹妹若瑂为贵妃。这两道圣旨都是对我崔家的恩宠,我崔家蛰居东南数十年,这是崔家崛起的大好机会。”
王源冷笑道:“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相国莫不是装糊涂?天下人谁不知道你和当今陛下关系不睦?新皇登基怕不是你王相国所愿吧。而且你王相国手握重兵,也不受陛下调度,你便是新皇眼中的叛逆。陛下为何要我崔家募大军北上,便是防着你叛乱的。而你却在这个时候来到扬州,又被我们识破了身份,你说,我崔家能不对你下手么?”崔耀祖叫道。
王源冷笑道:“我却不知,在陛下眼中我竟然和逆贼一般了。这也是陛下旨意里说的原话?”
崔耀祖摇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两道明旨上虽然没说这样的话,但听说有一道给爷爷的密旨。我也没见到密旨写的什么,你想知道,去问我爷爷便是。”
王源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去问你爷爷的。那么杀我的计划是你崔家上下共同商议而决定的是么?”
崔耀祖愣了愣,摇头道:“那也不是,是二叔和三叔和我一起商议决定的。我爷爷和爹爹他们是不赞成杀你的,他们觉得需要观望一番局势。二叔三叔和我却觉得这是个替陛下立下大功的好机会,我们不能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所以这件事是我们私下里决定的。恰好你搬到了杨花楼中居住,放火烧死你的计策也是我提出来的。”
王源冷笑道:“你是说,这一切跟你爷爷和你爹爹无干?我搬到杨花楼不是你们事前为了除掉我而定下的步骤?”
崔耀祖叫道:“当然跟我爷爷和爹爹无干?我爷爷老糊涂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却还要说观望,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至于你搬到杨花楼的事情,那可不是什么步骤,而是你和我妹子来往的太亲密了,瞎子也能看得出我妹子对你有意。我妹子将来是要当贵妃的,我们崔家将来能否执掌朝廷权柄,这可是关键的一步棋,岂能让她跟你厮混?所以只能让你搬出去,隔断你们之间的关系。”
王源恍然点头,崔耀祖的口供看来是可信的,这和刚才崔若瑂的话有了印证。如此看来,今晚的事情倒确实有可能只是崔耀祖和崔元平和崔元戎私底下的行动。这样一来,局面便缓和的多了。崔家家主并未授意对自己下手,那么事情还没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相国,我知道的都说了,都是实话。这回你可不会杀我了吧。你放了我吧,我保证让你平安离开扬州城。你若是杀了我,对你也没好处,杀了我的话,我爷爷不会让你活着离开扬州城的。”崔耀祖沉声道。
王源道:“我怎知你说的都是实情,怎知你不是信口开河?今晚我差点命丧你手,我又怎能相信你的承诺?反正我逃不出去,还不如一剑砍了你,临死拉个垫背的。”
崔耀祖吓了一跳,赌咒发誓道:“老天在上,我说的句句实话,若有虚假,便叫我崔家断子绝孙,代代为奴。”
王源心中暗笑,这个崔耀祖当真不学无术,发个毒誓都不通。既然断子绝孙了,又怎么代代为奴?简直前后矛盾。
“哥哥,我真对你失望之极。”崔若瑂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崔耀祖惊愕的循声看去,他看见崔若瑂正从船厅帘幕之后缓缓走了出来。
崔耀祖惊讶道:“妹子,你怎么在这里?”
崔若瑂冷声道:“我和王公子把你带来这里的,你刚才一直昏迷不醒。”
崔耀祖喜道:“那便好,你快跟王相国求求情,让他不要杀我。你不是和他相好么?为兄再不反对你们了,你跟了他便是,哥哥一定不会再多一句嘴。王相国,你收了我妹子便是,咱们便也是亲戚了,你总不能杀了你的大舅子吧。”
崔若瑂面色羞红啐骂道:“呸,你在瞎说什么?快住口,你要再说一句,我都要杀了你了。”
崔耀祖摆手道:“好好,我不说了,你害羞是不是?我不说便是。话说嫁给王相国也是不错的,他倒也配得上咱们崔家。妹子,快替哥哥求求情。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还在胡说?亏你还是我崔家未来的家主,你刚才的举动可丢尽了我崔家的脸。”崔若瑂脸色转白,娇声斥道。“王公子,你爱怎么处置他便怎么处置他,这个人不是我哥哥,我不认识他。”
崔耀祖吓了一跳,忙叫道:“妹子,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是同胞兄妹啊。”
崔若瑂转身不答,崔耀祖忙朝着王源拱手道:“王相国,你可莫听我妹子说的气话,你可不能对我下毒手。你要娶我妹子是可以的,但你杀了我,你肯定是不能如愿了,我爷爷会活活撕了你。你可要三思而行啊。”
王源眉头紧皱,起身抬手啪的一掌击打在崔耀祖的脖子上,崔耀祖双目上翻,再次软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你……你把他怎么了?”崔若瑂听到崔耀祖倒地的声音转过头来惊问道。
“你这哥哥实在太招人厌烦了,让他再睡一会,省的我听他说话心里冒火,搞不好便压制不住怒火一剑砍了他。那可违背了答应你不杀崔家人的承诺了。”王源苦笑道。
崔若瑂轻声道:“谢谢你,他毕竟是我哥哥,我虽恨他胡言乱语,但也不能真的容你杀了他。你要杀了他,我也只能去死了。”
王源笑道:“我怎舍得你去死。”
崔若瑂惊愕的看着王源,脸上羞红。王源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调戏自己了。刚才哥哥的话说的已经很露骨了,难道他心中对自己也有意么?若是他真的有意娶自己,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他对自己好像若即若离,他自己也说家里娇妻美妾一大堆,我在他眼里怕是没什么吸引力吧。爷爷爹爹他们会同意这件事么?恐怕很难的吧,毕竟他已经有那么多妻妾了,我崔家的大小姐去给他当妾室?爷爷怕是会断然不应的。
崔若瑂脑子里思潮翻涌,一瞬间想了不知道多少个问题。越想越是不敢抬头去看王源。既希望王源多说说这些无礼的话,却又担心王源说出这些话来,心中矛盾纠结不已。然而当她抬眼偷瞄王源一眼后,却发现王源根本就没有在意自己,此刻他正皱着眉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若瑂暗骂自己爱胡思乱想,人家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自己便纠结了半天。这几天他的玩笑话还少么?可见他只是个爱胡说却有口无心的人。这么一想,心中虽然松了口气,却也有这说不出的淡淡失落。
“王公子,眼下你打算怎么办?”崔若瑂定了定神,轻声问道。
王源皱眉道:“若是你哥哥的话是真的,那么今夜之事便是你二叔和三叔和你哥哥三人瞒着你爷爷所为。若当真如此的话,我恐怕需要去见一见你爷爷了。反正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索性大家敞开了来谈。只是……”
王源沉吟不语。崔若瑂道:“你是担心我爷爷会于你不利?因为出了这件事,我们崔家和陛下之间的协议为你所知,你怕我爷爷会索性对你下手么?”
王源咂嘴道:“我不能不防。你们崔家和陛下之间已有默契,那么我此刻现身便是极为危险之事。特别是在你们崔家和陛下之间的事情被我所知之后,便容不得我了。”
崔若瑂沉默不语,她无言反驳。确实如王源所言,崔家和陛下之间达成了一笔交易,这交易的内容便有可能是以崔家全力对新皇的襄助来换取将来崔氏回归朝堂,解除前朝禁锢的条件。那么对新皇的全力辅助,便势必要和王源为敌,因为王源是陛下心目中的敌人。这种情形下,爷爷索性下手杀了王源,也未必没有可能。
“可是……这件事总归要解决,我躲在这里也是不成的。暂时或许是安全的,但迟早会暴露行迹。况且明日叛军便要抵达扬州,一场血战将至。这时候若还在内部倾轧,不能协作的话,怕将是大祸将至,连累东南千万百姓。”王源眉头紧锁,心中甚忧。
崔若瑂吸了口气低声道:“你说的对,今晚必须解决此事。我想我爷爷也不会希望发生那样的严重后果,我相信我爷爷不会对你如何的。”
王源微笑道:“你能保证?”
崔若瑂轻声道:“我没有任何可以说服你的理由,有的只是对我爷爷的信任。我知道我爷爷是个怎样的人。我爷爷不是那种不顾大局之人。况且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件事的主谋是我的二叔和三叔和我哥哥。他们是瞒着我爷爷和爹爹干出这件荒唐事的。”
王源微笑不语。
崔若瑂道:“我知道我的话没有说服力,但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作为担保。若我爷爷对你不利的话,你但有三长两短,我会陪你去死。”
王源愕然道:“这话是何意?”
崔若瑂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来,轻声道:“我以自己的命来胁迫他们,若是他们敢对你不利,我便自刎向你谢罪。来世我当牛做马继续向你还债。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我相信我爷爷和你之间可以达成和解,今夜这件事可以得到妥善的解决。”
王源怔怔的看着崔若瑂,心中思潮起伏。崔家上下,目前自己能信任的便是崔若瑂一人,此女已经证明了她和崔家人并非一路人,现在她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提出这样的办法来,不惜以性命为担保,显然是很想解决今夜的纷争。这也是王源目前最迫切希望能解决的问题。
自己固然可以胁迫着崔耀祖一走了之,但扬州城怎么办?东南千万百姓,大片土地怎么办?况且如果今晚的事无法得到解决,那么其实在自己一走了之之后,便是将崔家和江南大族推到李瑁的怀抱,这也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便想要和东南豪族接触,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的初衷。眼下的情形虽然不是最佳的时机,但这时候若不冒险,拍拍屁股走人的话,那自己将永远无法和崔氏以及江南豪族之间取得谅解了。
“若瑂小姐,你也无需用性命担保,我决定去见你爷爷。今晚的事情必须要得到解决。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不能退缩,因为今晚不仅是我个人的生死之事,而是大局的关键之时。我相信你爷爷不会看不懂局面,我相信他不会为了杀我一人而导致局势崩坏,让叛军盘踞江南之地。这个险我不得不冒。”王源沉声道。
崔若瑂美目深注在王源的脸上,嫣然笑道:“果然是大英雄大豪杰,直到此时,我才真正相信你便是那个传说中的王源。如此胸襟如此气度如此担待,如此坦然面对危险,天下还有谁能如你这般。”
王源笑道:“你这么夸我,我会骄傲的。崔小姐也很不错,人美心善而且深明大义,也是当世少有的奇女子。我也是很钦佩的。”
崔若瑂红着脸道:“我自认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幸而我还知道什么是对是错。王公子,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刚才的话是算数的,我绝对不会让爷爷和爹爹他们对你不利。我也相信他们不会如此不顾大局,我相信我爷爷的智慧和眼光。”
王源笑道:“好,那我们还等什么?已经四更天了,咱们这便去见你爷爷,是死是活,就在今晚了。”
第九八九章 长夜(五)
傍晚时在城北的大宴上喝了几杯酒,所以崔道远睡的很早。也是为了明日即将和叛军作战,崔道远老当益壮尚有雄心,也想要好好的睡一觉,明日上城头拒敌。
然而,半夜里睡的正香的崔道远被管家崔七急促的呼唤声吵醒了,崔道远恼火的坐起身子骂道:“崔七,叫魂么?大半夜的你做什么?”
管家崔七的声音有些颤抖:“家主,请您快起床,出了大事了。”
“什么大事?叛军攻到了么?”崔道远一愣,忙问道。
崔七尚未说话,门外另外一人开口道:“父亲大人,请您老人家快起来,确实出了大事了,但却不是叛军攻来的消息。而是……而是另外的大事。”
崔道远听出了是崔元博的声音,崔元博的声音显然也是极为慌张的,但一听到不是叛军抵达,崔道远松了口气,这才是他目前最为关注和紧张的事情。
“罢了罢了,你们去书房等我。”崔道远无奈,只得掀被子起床。两名陪床婢女忙伺候他穿衣梳发,整理一番后,崔道远出了卧房。
外边崔七早已带着几名仆役打着灯笼候着。
“走,去书房。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你们都起来了?天塌下来了么?”崔道远嘀咕道。
“家主,到书房再说吧,三位公子都在书房候着呢。”崔七赔笑道。
崔道远皱眉骂道:“若是一些琐事,我得用家法处罚你们。元博他们几个白活了几十岁,一点小事也处置不了。”
“是是是。家主莫急,当心脚下。”崔七连声道。
崔道远一行来到书房前,书房内早已灯火通明,崔元博崔元平崔元戎三兄弟都坐在书房里,见崔道远到来,三兄弟赶忙起身上前迎候。
崔道远走到自己的座椅前一屁股坐下,捧起面前的一杯已经沏好的热茶往嘴边送,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事啊,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们这么折腾你们的爹?”
兄弟三人对视一眼,崔元博皱眉沉声道:“老爷子先沉住气,可千万莫要着急上火。”
“我着急上火个屁!快说。”崔道远骂道。
“是是。老爷子,刚刚得到的消息,城北的杨花楼着火了,整座楼烧成了白地。”崔元博低声道。
“哦。”崔道远哦了一声,手中的茶盅还在往口中送,但下一刻,整只茶盅哐当落在地上,热茶溅的兄弟三人一脸。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崔道远大惊失色的问道。
崔元博抹着脸上的点滴热茶,躬身道:“杨花楼起火了,烧的一塌糊涂,府里的仆役回来禀报说,整座楼烧成白地了。”
崔道远腾地站起身来,惊问道:“杨花楼么?那个王源搬过去住的杨花楼?”
“是。”
“那王源人呢?他没在楼里吧。”崔道远骇然道。
“老爷子,那个王源今晚正在杨花楼中。杨花楼的仆役崔九说,起火时王源正在三楼中熟睡,没人见他跑出来。”崔元博沉声道。
“什么?你的意思是,他烧死在里边了?”崔道远大声问道。
“恐怕……恐怕是无幸了。”崔元博摇头道。
崔道远脸色发白,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喃喃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明日便是叛军攻城之日了,这当口怎么出了这档子事?这可有了大麻烦了。”
“老爷子,还有不好的消息呢。耀祖和若瑂丫头都不见了,宅子里到处都找不到他们兄妹的踪迹。”崔元博颤声道。
崔道远再次愣住了,皱眉道:“怎么可能,睡前他们不还在家中么?怎地半夜不见了?府里都找遍了?”
“府里没有踪迹,儿子问了他们两个房里的婢女和仆役。他们说耀祖是二更前出了门,若瑂是快三更出了门。这两个混账半夜里也不知去哪里了?”崔元博跺脚道。
“找啊,快派人到城里去找啊。你们都在这里愣着作甚?”崔道远叫道。
“老爷子莫要发怒,已经派人去找了。柳潭半个时辰前便已经带人四处去找了。到现在还没消息呢。”崔元戎低声道。
崔道远皱眉思索道:“要说耀祖半夜里偷偷出去找乐子,这还能理解。若瑂半夜你出门作甚?那杨花楼为何起的火?这天气也不是干燥的天气,杨花楼也一向紧致,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了?谁能给我个回答?”
崔元平沉声道:“老爷子莫要着急。耀祖可能真的是出去找乐子了。至于若瑂丫头嘛。我估摸着她是不是去杨花楼去找那王源去了?今日要王源搬到杨花楼时,若瑂丫头便不是很高兴。我担心她是不是……”
“住口,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亏你还是若瑂的二叔,有你这么诋毁自家侄女儿,败坏她声誉的么?”崔元博斥道。
“大哥莫要生气,这不是在猜测她的去向么?再说若瑂丫头被那王源迷得晕头转向的样子,你又不是看不见。女大不中留,她心里怎么想,你这当爹的也未必能知道。这不也是一种可能么?”崔元平道。
“啪!”一只拐杖打在崔元平的头上,崔元平疼得大叫一声,捂着头看去,只见崔道远怒气冲冲的举着拐杖兀自打来。
“你和混账,还振振有词。你这是咒若瑂去杨花楼一起被烧死么?混账东西。”崔道远兀自挥打,崔元博和崔元戎忙在旁拉住。
“找,都给我派人去找。满城的找。另外,把那崔九叫来,问问他杨花楼是怎么起火的。”崔道远咆哮道。
“是是是。”崔元博等三人连声答应着,一时间纷纷出门招呼人手准备去找人。
就在众人一片乱哄哄的时候,忽见柳潭带着数名护院大踏步的从外边走了进来。崔元博等人忙围了上来,柳潭脚步不停进了书房,众人也忙跟着进来。
崔道远正满面怒容的来回踱步,见到柳潭进来,忙驻足问道:“老柳,找到了若瑂耀祖他们么?情形如何?”
柳潭抱拳行礼道:“家主,老朽无能,没能找孙少爷和大小姐。”
崔道远面露失望之色,却听柳潭道:“虽然没找到孙少爷和大小姐的人,但属下探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踪迹。”
“哦?快说快说。”崔道远惊喜道。
柳潭道:“属下走访了横街的百姓,他们说,杨花楼火起前后,见到过耀祖少爷。时间大约是在二更过半时分,有百姓见到耀祖少爷出现在杨花楼中,还带着数十名护院。”
崔道远惊愕道:“二更过半?杨花楼火起是几时?”
“约莫三更天。”柳潭道。
崔道远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沉声道:“耀祖火起之前带着人去杨花楼作甚?他不是应该在家中睡觉么?他已经搬离杨花楼,却又去哪里做什么?莫非杨花楼的起火跟他有干系不成?”
众人尽皆愕然,崔元平忙沉声道:“老爷子,您不要乱猜测,耀祖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莫不是那些百姓们眼花了,看错了人了吧。”
崔道远喝道:“耀祖二更后偷偷的出了府,二更过半出现在杨花楼,时间上难道不是吻合的么?他住在杨花楼那么久,左近的百姓怎会不认识他?他出来进去都是前呼后拥,生恐人家不知道他是崔家长孙的身份,别人怎会认错?”
崔元平咂嘴道:“这个……我便不知道了。”
崔道远喝道:“不知道便别乱说话。老柳,你继续说。还发现了什么?”
柳潭忙道:“家主,老朽探知,杨花楼起火之后,耀祖少爷便离开了杨花楼。在横街牌楼处,有周围的百姓看到了一名年轻女子骑马赶到,和耀祖在街道上发生过争执。之后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打昏了耀祖少爷,和那女子骑着马走了。”
崔道远惊愕道:“什么年轻女子?怎么又出来个陌生人?到底怎么回事?””
柳潭沉声道:“由于横街上光线暗淡,百姓们距离的也很远,他们也没看清楚样貌,更没听清楚他们之间的对话。但我估摸着,这骑马的女子怕便是大小姐了。刚才我问了前院,大小姐的马匹不见了,前院的仆役说她是骑着马出门的,这岂非正好吻合?而且她还和耀祖少爷在横街牌楼处发生了争执。这说明她和耀祖少爷是认识的,几下里一比较,我断定她便是大小姐。”
崔道远微微点头,沉声问道:“那后面出来的那个陌生人又是怎么回事?”
柳潭道:“家主,这个人的身份我却不知了,但目击百姓说他只是打倒了耀祖少爷将他带走了,并没有说他对大小姐不利。那么大小姐却主动骑马和他一起离去,这说明此人跟大小姐也是熟悉的,而且是大小姐心甘情愿的跟他离开。那这个人的身份……老朽不敢妄言。”
“是王源,一定是王源。”崔元博忽然叫道。
“你怎知是他?”崔道远皱眉道。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肯定是他。”崔元博道。
崔道远皱眉沉思,其实他心中也怀疑那人便是王源。而且崔道远已经对事情有了初步的判断。耀祖在杨花楼火起前后出现在那里,很可能杨花楼的起火跟耀祖有关。否则无法解释他半夜三更出现在杨花楼的动机。如果王源逃脱了那场大火,站在王源的角度上一定知道火便是耀祖放的,所以他必会采取报复措施,在横街上掳走耀祖便是他的报复措施。至于若瑂跑去杨花楼便更好理解了,若瑂定是得知了耀祖要在杨花楼于王源不利,这妮子定是要赶去阻止。然而她迟了一步,赶到横街时火势已起,所以和耀祖争执了起来。
现在的情形是,若火真的是耀祖放的,那么在王源的心里,定是以为这是崔家要对他下手,所以王源掳走了耀祖和若瑂作为人质,恐怕是要借此保护自己。也就是说,现在王源定已经将崔家视为仇敌了。
在心中默默勾画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后,崔道远既惊又喜又担心。喜的是王源没有被烧死,那么事情并没有变得最糟糕。惊的是,自己明明下令不得对王源动手,耀祖居然还是动了手。这件事带来的后果极为严重。而担心的是,那兄妹二人落到了满心仇恨的王源的手中,不知道王源会不会对他们进行残酷的报复和残害。
“家主,我已经派人和城门守军打了招呼,四城已经完全封锁,是否需要展开全城搜查,寻找耀祖少爷和大小姐的下落。”柳潭沉声问道。
崔道远沉思片刻,摆手道:“不用了,只需守住城门便可。耀祖和若瑂在他手里,不可逼他太甚。我想,不管此人是不是王源,他也该明白,他是出不了城的。那么他手中有耀祖和若瑂,应该会以此为胁,跟我们做交易。老夫想,他应该很快便会主动献身的。”
柳潭沉声道:“家主言之有理。”
崔道远缓缓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屋子里的众人都不敢说话,各自低头想着心思。崔元博固然满脸焦急,崔元平和崔元戎两人却不是的交换着眼色,惶恐不安。
终于,崔道远停下了脚步,双目如电扫过崔家三兄弟的身上,冷声喝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杨花楼起火之事恐怕和耀祖脱不了干系,昨日我一再严令不得对王源采取行动,只过了一天,便出了这档子事,这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家主……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耀祖少爷所为。他昨日并不知老爷子的命令,也不知道那王源的真实身份,他没有理由这么做。若当真是他所为,那么其中必有隐情。”柳潭低声道。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我也不信耀祖有这么大的胆子,所以我估摸着是有人背地里捣鬼,透露了王源的身份,怂恿他这么干的。”崔道远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面前的三个儿子,崔元平和崔元戎噤若寒蝉,脊背后冷汗嗖嗖,连头也不敢抬,生恐和老爷子目光对视被发现心中发虚。
“我告诉你们,我还没死呢,崔家还轮不到你们翻天。若是被我知道你们谁在背后主使了此事,我便要请家法严惩你们。我劝你们若是做了此事的话便有担当些,自己出来说清楚。妄图隐瞒,罪加一等。”崔道远将拐杖的一头在低声杵的咚咚响,语气甚是严厉。
崔元博开口道:“父亲大人,这件事后面再说吧,先想办法解救耀祖和若瑂要紧。我这心里已经急的要冒火了。”
崔道远怒道:“你急,我不急么?你教养的好儿子,干出这等事来,这一次最好给他长个教训,否则他不知天高地厚。”
崔元博叹息一声,只得压抑心中的焦急,不再开口说话了。
沉重窒息的气氛之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四更初刻的更漏之声敲过,书房里的众人更是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外边的消息很快传来,杨花楼的大火已经被扑灭,确切的说不是被扑灭,而是整座楼烧光了,火势也就自然的灭了。在废墟之中并没有找到烧焦的尸首,没有任何人死于大火之中。得知这个消息,更让崔道远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同时心中也稍微放下心来。王源没死便是好事,以王源的身份和智商,他应该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来。崔道远相信,崔若瑂和崔耀祖的性命应该是无忧的。
但这个消息的到来,却让崔元平和崔元戎二人如坐针毡。王源没死,那么两人的目的没有达到不说,还平白惹了一身骚。若王源真的擒了耀祖为人质,想必现在耀祖已经把他们两个人给供出来了。如果王源现身出来,这件事便将水落石出,自己两人怕便要接受家法的惩处了。
崔元平以如厕的借口溜了出来,崔元戎也立刻以同样的借口溜了出来,两人躲在僻静处低声一商议,都觉得应该做些什么。老爷子选择不搜捕王源的下落,便是担心王源狗急跳墙害了耀祖和崔若瑂,所以两人一致决定带人去搜捕王源,最好是能趁混乱杀了王源,或者哪怕是逼着王源做出过激的举动。那样的话,崔道远便只能对王源采取断然措施了。逼着事情激化,才是此时两人要做的事。
两人商议已决,偷偷往前庭去,准备召集人手去满城搜捕王源的下落,然而就在他们到了前院时,只见一名仆役从门口飞奔而入,急慌慌的往后面跑。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崔元平叫住他喝问道。
“二公子,是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仆役连声道。
“什么?”崔元平和崔元戎吓了一跳。“还有谁?只大小姐一人么?耀祖少爷呢?”
“都回来了,就在门前湖中的船上呢。小人得赶紧去禀报,二公子三公子自己去门口瞧瞧吧。”仆役飞奔而去。
崔元平和崔元戎面色煞白,心中都觉得事情要糟糕了。二人忙招呼十几名护院跟着,急急忙忙的出了门,沿着面前青砖大道穿过浓密的树荫直奔湖边。
离岸不愿的湖中,一艘楼船静静的横在离岸数丈的湖面上,船头站着三人。船首的灯笼照耀下,王源负手站在中间,左边是垂头丧气的崔耀祖,右边是亭亭而立的崔若瑂。
“二哥,怎么办?事情八成是要泄露了。”崔元戎低声道。
崔元平心里也发慌,勉力保持镇定道:“莫慌,先试探试探。”
崔元平朝着船上高声喊道:“姓王的,你好大胆,胆敢挟持我崔家的人,你是活腻了么?亏得我崔家人如此信任你。”
船头的王源看也没看两人一眼,崔若瑂也一言不发。
“耀祖,你没事吧,你放心。这姓王的若是敢动你一根毫毛,二叔三叔拼死也要将他碎尸万段。你要挺住,千万莫听他吓唬。他不敢将你怎样的。”崔元戎也叫道。
垂头丧气的崔耀祖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叫道:“二叔三叔,你们别费力气了,我已经把事情全告诉他们了。事儿我没办好,我认了。”
崔元平和崔元戎的心冷到了脚底板,强自叫道:“耀祖,莫要乱说话,我们知道你是被姓王的胁迫的,那种情形下说的话都是不作数的。你挺住,我们来救你。”
崔耀祖叹息道:“二叔三叔,省省气力吧。我都认了,你们也认了吧。这事儿我想了想,确实做得有欠考虑。爷爷要责罚便由他责罚吧。”
崔元平和崔元戎又急又怒,崔元戎道:“二哥,事儿怕是瞒不过去了。”
崔元平跺脚道:“要你说?你说怎么办?”
崔元戎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让护院把人抢过来,把那王源给宰了。”
崔元平愕然道:“这……这可不成。”
崔元戎道:“二哥,事儿败露了,我们两个可就要吃家法了。老爷子肯定不肯罢休,若是挖出我们的那件事来,可不是吃家法便可了事的了。”
崔元平跺脚道:“罢了,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崔元戎点头对身边的十几名护院喝道:“你们几个听着,谁能杀了那姓王的,抢回来耀祖和大小姐,我重重有赏。”
护院们傻了眼,一人咽着吐沫道:“三爷,要动手,那姓王的岂非要伤了少爷和小姐。”
“叫你动手便动手,顾不得许多了。”崔元戎骂道。
护院们不再多言,七八名护院纷纷擎出弓箭来弯弓搭箭往船上瞄准,另有七八分别登上了湖边的两条小船准备靠近楼船。
崔元戎叫道:“姓王的,你束手就擒便罢了,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
王源见此情形也甚是惊愕,这崔家的两位爷是疯了么?居然要动武用强?难道不顾崔若瑂和崔耀祖的安危么?
“二叔三叔,你们这是疯了么?我和妹子都在船上呢。”崔耀祖大叫道。
“耀祖莫担心,不会伤到你的,我们定要将你和若瑂救出来。”崔元戎兀自叫道。
王源呵呵冷笑道:“崔大少爷,你这两位叔叔可没安什么好心啊。”
崔若瑂冷声道:“爷爷饶不了他们。我去让船工开船离开。”
王源道:“划船也来不及了,你们两个进舱去,我在这里抵挡着不让他们上船。”
崔若瑂摇头道:“我不走,我们一走,他们便要乱放箭了。我站在你身旁,他们起码不敢乱射箭。我倒是不信他们敢对我射箭。”
崔耀祖叫道:“妹子,你不走我可走了。”
崔若瑂皱眉不答,崔耀祖转身刺溜钻进船厅,躲在隔板之侧。崔若瑂纹丝不动,反而将身子移动到王源的身前,替他挡住半边身子。
王源看在眼里,心中感激。低声道:“若瑂小姐,你为何对我如此的好。”
崔若瑂面色微红,不知为何忽然鼓足勇气轻声道:“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你是我千百度要找的人,我……我愿意用性命守护你,不想错过留下遗憾。”
王源微笑道:“好,就凭你今日之言,我王源便绝不会负你。”
崔若瑂心中狂喜,身子激动的微微发抖。王源探手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第九九零章 长夜(六)
两艘小船快速接近楼船,王源岂能容他们上船来,于是缓缓的抽出长剑来,准备动手。岸上的护院们用弓箭瞄准王源的身体,打算一旦接到号令便不管不顾的放箭。崔元平和崔元戎的面孔扭曲着,他们自己也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一条人影以飞快的速度冲上前来,眨眼之间,七八名护院手中的弓箭被夺走,并且被打翻在地。哗啦一声,七八柄弓箭被掷于地上,柳潭的身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柳潭,你作什么?你好大胆。”崔元戎喝道。
“大胆的是你们。混账东西,要反了天不成?”沉闷而恼怒的喝骂声从后方传来,紧接着脚步杂沓,崔道远带着一大群人赶到了河边。因为赶的急,崔道远都有些气喘吁吁。
“老爷子,我们是想抢回耀祖和若瑂,不能容他们被王源挟持,不能让王源拿他们当人质谈条件。”崔元平忙上前解释道。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崔元平的脸上,崔元平被打的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崔道远虽然年近七旬,但手上的劲道依旧不小,这一耳光堪比壮年汉子的力道,崔元平差点被打晕过去。
“混账东西,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捣鬼。你们两个一处书房,我便知道你们有猫腻。老柳就跟在你们两个屁股后面,你们还想抵赖。来人,绑了这两个畜生。刚才我们要是迟来一步,你们怕是要逼着王源杀了若瑂和耀祖了,狼心狗肺的东西。”崔道远骂道。
“爹爹,我们没有。”崔元平和崔元戎大惊失色,连声叫嚷道。
“我说了,你们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我是你们的爹,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德行么?你们干的事我哪一件不知道?只是一直等着你们自己承认罢了。可是你们越发的变本加厉了。滚开一旁,回头找你们算账。”崔道远怒骂连声不再搭理两人。
崔元戎和崔元平面如死灰,几名护院用麻绳将两人捆了起来,粽子般的站在一旁。
“爷爷。”楼船上的崔若瑂娇声叫喊着,朝岸上挥手。崔耀祖也忙从船厅中跑出来,大声喊叫着,因为激动之故,不由自主的嗷嗷哭叫起来。
崔道远忙叫道:“丫头,耀祖,你们两个没事吧。”
崔耀祖只是呜呜大哭,崔若瑂叫道:“没事没事。”
崔道远连连点头,目光和静静站在船头的王源碰到一起,崔道远缓缓拱手,遥遥一礼。王源也拱手微微还了一礼。
楼船快速靠岸,踏板搭上了岸边,崔耀祖抬脚便往踏板上走,想赶快上岸。王源冷哼一声道:“我让你下船了么?”
崔耀祖愕然道:“你不是说了要放我走么?”
王源道:“不该谢谢我么?你要杀我,我却没宰了你,你就这么一走了之?”
“哦,多谢多谢。”崔耀祖忙朝王源拱手道谢。
王源微一摆手道:“滚吧。”崔耀祖连滚带爬的从跳板上冲下船去,崔元博上前一把拉住,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儿子毛都没少一根,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崔若瑂却一直站在王源身边没有下船,崔元博大声道:“若瑂,你怎不下船?快下来。离开那里。”
崔若瑂摇头道:“爹爹,我不下去。”
崔元博愕然道:“为何?”
崔若瑂道:“我要爷爷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便留在船上。”
崔元博怒道:“什么话,柳师傅,去拉她下来。”
柳潭举步欲行,崔若瑂叫道:“莫上来,否则我便杀了自己。”话音落下,崔若瑂手腕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擎出,抵住自己的喉咙。柳潭忙后退数步,不敢轻举妄动。
崔元博皱眉喝道:“丫头,你傻了么?这是作甚?王源,你莫胁迫她,你这么做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源皱眉退后数步,和崔若瑂离开数尺的距离道:“崔世伯,我可没胁迫若瑂小姐。她不过是有几句话要说罢了。”
崔元博还待说话,崔道远缓缓开口道:“元博,退下。我来问她。”
崔元博灰着脸退下,崔道远沉声开口道:“丫头,莫要乱来,你要做什么跟爷爷说便是,爷爷都答应你便是。”
崔若瑂道:“爷爷,王公子没有胁迫我,这是我自己要说的话。是我劝王公子来见你们的,但如果你们若是要伤害王公子,我便只能陪着他一起死了。”
崔元博忍不住怒道:“你这妮子,说的什么话。”
崔道远沉声道:“住口,若瑂丫头有情有义,这话说的有什么错?”
崔元博无言住口,崔道远转头对着崔若瑂笑道:“丫头,原来是这个条件,爷爷当然会答应你。此事是我崔家人对他不敬,是我崔家的过错,爷爷怎会一错再错。你放心,就凭他对你们毫发无伤,爷爷也绝对不会对他不利。”
崔若瑂道:“真的?爷爷你发誓。”
崔道远一愣,王源微笑开口道:“若瑂小姐,发誓便免了吧。崔翁一诺千金之人,还需要发什么誓。咱们下船吧。”
崔若瑂这才放下匕首,王源缓缓迈步,沿着跳板走到岸上。一干护院如临大敌,虎视眈眈凝神待命,一旦崔道远下令,这帮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擒拿王源。
崔道远目视王源来到岸上,缓步迎上前去,在王源身前丈许处站定,双目如电瞪视王源。王源面带微笑与之对视,目光毫不示弱。两人斗鸡般的对视良久,崔道远忽然微笑拱手,沉声道:“江南道巡察使崔道远见过王相国。之前老夫不识庐山真面目,失礼之极了。”
王源微笑还礼道:“不知自然不怪,崔翁是不知还是故作不知呢?”
崔道远抚须呵呵笑道:“故作不知也是因为相国自己不愿让我们知道罢了。然而不瞒相国说,在我东南之地,没有人能在我崔氏面前藏住秘密。”
王源也笑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
崔家大厅之中,巨烛高擎亮如白昼。
崔道远稳稳的坐在桌案旁,目光如鹰隼一般扫视着被捆绑的像粽子一般的崔元平崔元戎以及崔耀祖三人。崔耀祖上岸后不久便被崔道远下令捆了个结实,和他的两个叔叔一起跪在崔道远面前。
王源并不在场,因为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他在场,所以崔道远让崔若瑂陪着王源在自己的书房喝茶歇息,告诉王源稍后再来和他会面。王源当然明白,在和自己交锋之前,崔道远需要处理他家族内部的纷争。那崔氏叔侄三人干的事情是瞒着崔道远做的,挑战崔道远家主权威的行为自然是不能容忍的。况且崔道远和自己深谈之前,也需要摸一摸自己的底细,从崔耀祖的口中问一问自己都知道他崔家的哪些秘密。
“你们好大的胆子,把我的话当做放狗屁是么?我已经严令你们不得轻举妄动,你们还是背着我干出了这种事,你们眼里还有我么?”崔道远沉声喝问道。
“爹爹息怒,儿子一时糊涂,请爹爹恕罪。”崔元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儿子们也是为了我崔家着想,杀了王源是天大的功劳,我崔家要回归朝堂,得到新皇的赏识,这正是一次绝佳的机会。爹爹下不了决心,我们便私自做主了。您老人家看在我们也是为崔家着想的份上,便饶了我们吧。”崔元戎也哭丧着脸道。
“住口,你们还觉得自己有理了什么?我说的很清楚,此事不是除王源的时机。扬州正临大敌,王源坐镇守城,扬州可有守住的机会。扬州一破,什么都完了。这轻重缓急的大局你们难道不明白么?蠢材。”崔道远喝骂道。
“是是是,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崔元平和崔元戎连连磕头道。
崔道远冷哼一声,转向崔耀祖道:“耀祖,你太让我失望了。爷爷对你报以巨大的期望,但没想到你也是蠢材一个。为了怕你冲动,我都没让你知道王源的身份,没想到你还是做了蠢事。”
崔耀祖叫道:“爷爷,都是二叔三叔叫我干的。我被他们骗了。孩儿一时糊涂便上了二叔三叔的当了。”
崔元平转头道:“耀祖,你可不要睁眼说瞎话啊,我和你三叔可没骗你这么干,是你自己主动要这么干的,我和你三叔劝都劝不住。你怎么现在说起这样的话来,你不亏心么?”
崔耀祖叫道:“二叔,你现在来说这样的话。你们虽然假装说要拦着我,其实你们巴不得我去干。我起先想不明白,后来我想明白了。不然二叔三叔你们已经决定要杀王源,便自己去带人做便是了,为何还要请我去喝酒,跟我商议此事?这不就是摆明了要怂恿我去做么?事后可以推到我的头上。侄儿可不蠢,只是被你们灌了迷魂汤罢了。”
崔元戎喝道:“耀祖,你这么说话对的起良心么?我们是把你看着崔家未来的家主,觉得有些事要和你商议才好,你现在反而来这么说。当真教人寒心。”
崔耀祖还待反唇相讥。崔道远早已听不下去了,怒吼一声道:“都给我住口!你们还有脸在这里争吵?同为崔家一脉,出了事便相互推诿互相指责,你们还有长幼之伦,亲族之情么?简直败坏我崔家家风,猪狗不如。今日若不重重的惩罚你们,难消我心头之恨。来人,请家法。”
一听请家法,崔氏叔侄三人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般的求饶道:“饶命饶命,再也不敢了,我们知错了。”
崔氏的家法可和普通的家法不同,一般人家的家法只是打屁股罚跪之类的简单惩罚,而崔氏的家法从祖上起便严苛无比。体罚之狠,手段之毒辣令人发指,堪比酷刑刑罚一般。别人的家法是荆条抽打,崔氏的家法常用的是桑木棍。崔家的祖先大多为官,所以将官府打犯人的桑木棍也引入了崔氏家法之中。一些对付作奸犯科之人的严刑也顺理成章的被应用。
崔氏的家法对于崔氏子弟的惩罚毫不留情,把他们当做阶级敌人一般完全不给活路。或许正因为有如此严酷的家法,所以崔氏一族中的子弟才能一直保持良好的家风,崔氏一门才生生不息才德之士辈出。这家法也许便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股催他们奋进的威慑之力。
虽然如此严苛的家法很少会动用,特别是近百年来,崔氏家族子弟都知家法之严,但却很少有人真正的捱过家法。近一次崔家动用家法,那还是在十年之前。当时崔氏旁支的一名子弟和兄嫂勾搭为奸,那一次崔道远动用了家法,当着全族子弟的面将那一对通奸男女活活打死在祠堂前。
当时崔家三兄弟也在场目睹,就连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崔耀祖也现场目睹。粗如儿臂的桑木棍十几棍子打下去,挨打之人口喷鲜血,惨叫嘶嚎的景象记忆犹新。
可以这么说,崔家的家法一旦动用,基本上就是要断送性命的举动,这也是这家法不轻易动用的原因。崔氏族人自然也都非纯良之辈,但只要不做出败坏门风丧心病狂的行为,却也无缘见识家法的厉害。崔元平和崔元戎喜欢逛馆子包红妓,但这些行为却远远不够被家法惩处。而现在,崔道远喊出了用家法,那便是要送了这三人性命的意思,不但是他们三个闻风丧胆,周围的众人也都惊愕变色。
“老爷子,消消气,毕竟是一家人,他们虽有错,但可不能动家法啊。重重的惩罚他们也就是了。”崔元博第一个上前跪倒求情,他一跪,周围的仆役护院跪倒了一片,纷纷求情。
崔道远喝道:“干什么?都给我起来。这等犯上的畜生,不仁不义的东西,还留着作甚?”
崔元博叫道:“老爷子,要用家法,便连我也一起打死吧。我也有过,耀祖这畜生的过错也是我这当爹的教子无方啊。”
崔道远气的发抖,怒道:“你是说,我对你们三个教子无方么?我也该受家法?”
“不是不是,儿子不是那意思。父亲请想一想,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咱们崔家这一代人丁也不是很兴旺。儿子也快五十了,打杀了耀祖,我也生不出来儿子了,我崔家将来岂非无人可继?”崔元博流泪道。
“无人可继也比让个无德之人继承为好。”崔道远嘴上骂着,心里却是软了。当真打杀了耀祖,确实下一辈便无人了。崔元平和崔元戎虽各有一子,但那两个孙儿顽劣不堪,比之耀祖远远不及,根本难堪大任。耀祖虽然也是纨绔,到哪比起他们两个来还算是好的了。
“父亲,望您开恩啊。再说耀祖也是……也是受人蛊惑怂恿,他其实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元平和元戎蛊惑之下,耀祖如何有自主之力?您要是执意用家法,元平和元戎受罚我没话说,可耀祖不该受家法严惩啊。”见崔道远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为了救儿子,崔元博也顾不得许多了,索性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虽然这样的话说出来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但崔元博那里还考虑这么多。
崔元平和崔元戎惊愕的张大了嘴巴。崔元平冷笑道:“大哥,你为了救你的儿子便要让我们去死么?你也太狠心了吧。”
崔元博沉默不语,崔元戎也道:“大哥,我们好歹也是你的同胞兄弟,难道我们在你心中便一点地位也没有么?”
崔元博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做错了事情,父亲大人要惩罚你们也是应该的。但耀祖可是你们设计他的。你们怂恿他去杀王源,自己倒躲在后面,现在害的耀祖要你们一起死,这公平么?”
崔元平张口呵呵而笑道:“公平?大哥。你跟我们谈公平么?那我们兄弟便当着老爷子的面来谈谈公平。老爷子,儿子也不求情了,你要家法惩处我很元戎也由得你。我和元戎的命也是您给的,您要拿走便拿走,我们也不说什么了。但有些事我临死前要问问清楚。”
崔道远已经被眼前的局面气的要晕厥过去,他已经面如白纸一般,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怒。生死关头,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互相攀咬指责,完全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气节,崔道远忽然意识到,崔氏一族是无法振兴了,再也没法回到往日的辉煌之时了。因为崔氏一族的血脉已经糜烂了。
“好,你说。今日你们有什么话便全说出来。我知道你们平日心怀不满,索性全部说出来做个了断。”崔道远怒喝道。
崔元平挺直了身子,沉声道:“好,那儿子便全说出来了。老爷子,儿子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我和大哥还有元戎,我们兄弟三人,谁才是你最看重的人?”
崔道远冷目看着崔元平不语,崔元平道:“老爷子,你不好开口,我来替你回答。在您心中,最看重的肯定是大哥吧。您看重他,不是因为他的学识本领比我和元戎强,不是因为他多么有本事,多么能够为崔家争光效力,而只是因为他是长子的缘故吧。我和元戎哪一点比不上大哥?小时候读书,我一口气能背诵论语整本,大哥呢,十篇都背不熟。学武时,元戎一套伏虎拳半天便学会了,连教拳脚的师傅都夸赞他聪明,是个好苗子。而大哥呢?一套五禽戏学了一年都不会。然而,那又如何?我和元戎再努力又如何?我们在您的眼里永远都是被呵斥的对象,您连正眼都不看我们一眼。为什么?因为他是长子,嫡出的长子,而我和元戎是庶出之子,我们便只能永远匍匐在下,永远得不到您的青睐。”
崔道远皱眉道:“说完了么?”
崔元平昂然道:“没完。我还没说完。您一直骂我们是废物,只知道吃喝玩乐难当大任。但您想过没有,我们努力了有什么用?您会给我们机会么?我能背整本论语何用,还是得不到您一句夸赞。元戎会十套拳又有何用,您看都不看一眼。我和元戎还学什么文,习什么武?我们索性便什么都不学,天天吃喝玩乐罢了。大哥又比我们好到那里么?他做了多少荒唐事?他做哪一件事情成功了?可是您还不是照样宠他?只是因为他是您嫡出的长子罢了。”
“老爷子,我们也是您的骨血啊,我和元戎怎么做什么都不能让您满意呢?当官的事情我们是轮不上的,当然是您和大哥。我们却连家业都沾不上手,我们甚至连若瑂都不了。您宁愿将家业交给若瑂打理,也不容我们沾边。人家外边的人都说,我们崔家的二爷和三爷多么悠闲自在,活的多么舒坦。他们可曾知道,我们两个崔家家主的亲生儿子,连喝酒听曲的钱都要经过侄女儿的批准,否则便只能拿着每月的月钱度日。我崔家富可敌国,然而钱是您的,是大哥的,是耀祖的,是若瑂的,其他人有什么?我们只是旁支庶出,几代之后我们便和那些旁支子弟一般,过得潦倒落魄,您想过我们的感受么?”
“刚才大哥说公平,大哥,我就问你一句,这是公平么?同为老爷子的儿子,你说这公平么?我们倒也罢了,下一辈同样如此。我儿子耀宗,元戎的儿子耀庭,他们可曾得到老爷子的宠爱?他们犯了错便是天大的错,耀祖犯了错便大事化小,所有人都包庇过去。大哥,你是未来的崔家家主,耀祖也是再下一代的家主。你们一脉以后都风光无限,我很元戎呢?我们便不能是家主?我们的儿女后代便注定是旁支?凭什么?公平何在?你回答我?”
崔元平一番激烈的言辞如暴风雨般的瓢泼而下,将这么多年他心中的愤懑尽数倾泻.出来。疾风骤雨一般,让崔元博无言以对。崔元博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他只觉得自己的地位和自己儿子的地位是天经地义的,却没想过两位弟弟的感受。
崔道远静静的坐着,他也甚是震惊,他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在自己眼里纨绔不成器的儿子,居然内心之中埋藏着这么多的愤懑。
“长幼有序,此乃伦常之序。崔家家主一向为嫡长子继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并非是我刻意为之。我清河崔氏从千年前春秋之时便已经如此传承家主之位了。你们现在来质疑此事,不觉得毫无道理么?”崔道远沉声道。
“可是这公平么?为何便是嫡长?我和元戎不是你的儿子么?”崔元平叫道。
“天下不公平的事情多了,你生在我崔家,锦衣玉食,饱暖不愁。你怎么不去问问和那些市井讨生活的普通百姓去比一比公平?”崔道远冷声道。
“呵呵,但能选择,我倒是情愿生在寻常市井百姓之家,起码能落得个自己做主。可惜我不能自己选择。您说什么长幼有序,当今皇上是嫡长子么?若论排序,即位的该是还在世的最长的皇子仪王李璲才是,可如今的皇上是十八子李瑁。您又怎么说?朝廷都在改规矩,您还跟我们说什么长幼有序?”崔元平冷笑道。
第九九一章 长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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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道远瞪着崔元平道:“元平,看来我倒是真的小瞧了你,你的志气不小啊,你原来是想要当家主是么?”
崔元平呵呵笑道:“老爷子,您掌着崔家的大舵,我们岂有机会?”
崔道远喝道:“你知道就好,就凭你不知大局,干出今夜这件事情来,你便当不了这个家主。”
崔元平冷笑道:“老爷子,你是真的小瞧了我们。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今夜的事情做的不当么?但我和元戎就是要这么做,因为……因为我们别有原因。反正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了,我索性跟您全部说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崔元戎忽然大叫道:“二哥,你不能说。”
崔元平笑道:“三弟,有什么不能说的,索性说出来,让老爷子知道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叫老爷子明白,他的两个庶出的儿子也不是脓包。”
崔元戎怔怔的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要说便说罢,反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了。”
崔元平苦笑道:“老三,你也终于认命了了。”
崔元戎低头沉默不语,崔元平转头来看着崔道远道:“老爷子,您还记得袁明远这个人么?”
崔道远皱眉道:“袁明远?当然记得,那不是两个月前从北边来传旨的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监么?”
崔元平点头道:“老爷子记性甚好,便是那位袁内监。老爷子知道袁明远来江南传了几道旨意么?”
崔道远不解道:“我如何不知?前后传了新皇两道旨意,这还用问么?”
崔元平微笑摇头道:“老爷子,您错了。袁明远传了三道旨意呢。”
“三道旨意?那第三道旨意老夫怎未见到?”崔道远诧异道。
“老爷子,第三道旨意是一道密旨,那是给我的旨意,老爷子当然不知道了。既是密旨,袁明远在私底下交给了我,老爷子又岂会知晓?”
“什么?给你的旨意?新皇怎会给你下密旨?”崔道远皱眉道。
“老爷子一定是不信的,因为在您眼里,儿子一无是处,又怎会有此殊遇?不管您信不信,这件事却是发生了。那密旨元戎亲眼所见,不信您可以问元戎。”崔元平沉声道。
崔道远疑惑的目光转到崔元戎脸上,崔元戎轻声道:“老爷子,此事是真。二哥将那道圣旨给我瞧了,确实是新皇颁给二哥的密旨。”
崔道远脸上的惊愕之情难以形容,沉声道:“那密旨呢?内容是什么?”
崔元平道:“密旨已经焚毁了,因为我不能将那道密旨带在身上。至于内容么?儿子倒是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不过这内容老爷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怕老爷子听了受不了。”
崔道远沉声道:“看来你是在诓骗我罢了,既无密旨,也无内容,你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陛下怎会给你单独下密旨,当真笑话的很。新皇怕是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崔元平叹道:“老爷子,你永远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儿子和当今陛下早有交往,这件事你居然都一点也不知情。当今陛下即位前是寿王李瑁,儿子这几年去了京城多少趟?到京城跟什么人结交?和哪些人关系亲密?这些事怕是您一点也不知道吧,因为您对我毫不关心,我和寿王几年前便有了交往的事情,您恐怕也是一点也不知道吧。”
崔道远甚是惊讶,元平的意思是他早就和尚未登上皇位时的寿王李瑁之间有了来往。这几年崔元平确实去了几趟京城,不过在崔道远看来,自己这个二儿子不过是去京城找乐子去罢了。他爱游手好闲,爱四处晃荡,崔道远倒也没心情去关注他。难道他去京城竟然不是去逛馆子吃喝玩乐,而是去结交皇亲高官们去了不成?
“您一定很意外吧。事实上我自己也没想到,当年的寿王会成为现在的陛下。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是觉得诧异的很。那几年,我到京城去,想给自己找条路子,想结识一些大人物。那时候的寿王可谓潦倒之极。儿子本来也不想跟他结交,因为儿子觉得他没什么本事。但后来,儿子也没什么其他的门路,便经人引荐结识了寿王,想通过寿王能认识更多的皇亲国戚。可没想到,我和他居然很是投缘,交往之际也是颇有共同的话题。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都生在豪族之家,但却都地位尴尬的缘故吧。总之,我和那时候的寿王可称为一见如故。之后每年我去京城时都住在寿王府,我把他当做朋友,他应该也是把我当做了朋友了。”
崔元平面露微笑,眼神中流露出回忆之色,似乎回想起当年和寿王结交的一些美好的往事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灵州登基为帝了。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兴奋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有预感,我的机会要来了。果然,那袁明远给我崔家传旨之后,专门给我传了一道密旨。正是当今陛下特意给我的旨意。陛下知道我的心思,几年的交往,他对我的处境和心境都很了解。所以他的这道密旨便是专门为了我而颁布,专门为了给我机会而颁布的。”崔元平说到此处面露惊喜之色,若非被五花大绑,他甚至都要手舞足蹈起来。
不仅崔道远震惊不已,崔元博柳潭崔七等人也惊的目瞪口呆。这位在崔家众人眼中一无是处边缘化的崔家二爷,竟然和当今陛下之间有过这么一段交情。说起来有些让人不可思议,然而他们心里却明白,这恐怕正是事实。
“元平,你说这些,是否是要自抬身份,是要以抬出陛下来给你开脱,让我饶了你不成?”崔道远沉声喝道。
“呵呵呵,老爷子,你总是这样。您总是以为我说什么都是有所企图,都是要骗你的。若不是那密旨被我焚毁,我真的希望能拿出来给您瞧瞧。但这都不重要,老爷子您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您不会屈服于任何的压力,儿子又怎会抬出新皇来压您。”崔元平苦笑道。
“好,那你告诉我,那密旨上写的是什么?难道说你今夜的举动,和那密旨有关不成?难道是陛下密旨要你除掉王源么?”崔道远沉声道。
“陛下怎知王源会来扬州?陛下的密旨里可没有让我杀了王源。老爷子想知道密旨的内容,儿子便告诉你罢了。陛下的密旨让我务必要说服老爷子同意募兵北上,帮助陛下稳固皇位。”
崔道远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拼了命的在我耳旁吹风,生恐我不遵新皇旨意。直到我同意了募兵北上你才作罢。原来新皇是怕我不答应,让你来当说客。”
“正是如此,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不仅在老爷子面前,我在大哥面前,在柳潭面前,在崔家叔伯长辈面前也吹了不少风。还有卢家,郑家,王家那里,我也亲自登门,告诉他们我崔家有意募兵北上。后来老爷子征求他们意见的时候,他们都众口一词的表示同意。老爷子恐怕也觉得奇怪,这几家居然都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来。”
“哼,原来是你在暗中捣鬼。我说怎么郑家王家卢家都一口答应了此事,原来你打着我的名头去跟他透了口风,让他们觉得我崔家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所以他们只能跟随了。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崔道远怒道。
崔元平苦笑道:“老爷子,我不能不这么做,因为我也不能一辈子寄人篱下啊。陛下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怎能不出力?”
崔道远冷声道:“老夫想知道的是,新皇答应给你什么样的好处?新皇若是没给你什么许诺,怕是你也不会这么卖力。”
崔元平吁了口气轻声道:“老爷子说的对。陛下确实给了我承诺。老爷子希望知道这个许诺,儿子便告诉你。那许诺便是,待尘埃落定,陛下将以皇命下旨,让我继承崔家家主之位。除此之外,崔家在朝中将可担任重要的官职,人员推举由我说了算。”
此言一出,满堂轰然。
“原来如此,原来你还是不甘心自己没有机会,还是想要当崔家家主。陛下定是知道你对此心有不甘,这个条件可真是打中你的要害了。”崔道远身子微微的发抖,冷声喝道。
崔元平什么都说了出来,此刻反而轻松了许多。像是卸去了重负一般,脸上的神情也平静了许多。
“老爷子,为何我便不能成为家主?为何便是大哥才有资格?大哥之后是耀祖,而我和元戎毫无机会?耀宗耀庭也毫无机会?您不给我们丝毫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去抢。所以,得知王源的身份后,我和三弟下决心要杀了王源。您不愿杀王源,便是不想选边站队。但对我而言,王源必须死。我必须为陛下的皇位着想,相对于叛军而言,更可怕的便是这个王源。我相信陛下心里也一定这么想。所以我便和三弟诓骗了耀祖去动手。”
“好,很好,我生的好儿子。好心机,好本事。”崔道远脸色煞白,浑身抖得的厉害。
崔元平浑然不顾,兀自转头对身边的崔耀祖道:“耀祖,二叔对不住你,二叔确实是利用了你,可是那也没法子。你生下来便是要当家主的,你的两位堂兄弟耀宗和耀庭却只能在家族的生意之中跑腿办事,这是多么的不公平。所以你不要怪二叔利用了你。而且二叔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也根本不配当家主,因为二叔只三言两语你便上当了,可见你并不精明。但正是你这个资质平平之人,却被老爷子视为掌上明珠一般,称为崔家未来的家主,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可惜的是此事居然还没能成功,说起来那倒是我的过错。我不该让你去动手的。你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这等事你又怎能胜任?这是我走错的一步。哎,悔之晚矣。”
面对崔元平的尽情奚落,崔耀祖面如死灰,有心反驳,但却因为震惊和胆怯而抖索着说不出话来。
崔道远终于怒喝道:“住口,我不准你再说下去,不准你再说一个字。我崔家出了中山之狼,给祖宗蒙羞。你们这两个畜生,当真罪不可恕。”
崔元博也早已气的咬牙切齿,点头道:“父亲大人,二弟实在是太过分了,算计到自家人头上了,这可比违抗您的命令更为恶劣。此等行径不惩处,崔家还如何立足?”
崔道远点头喝道:“柳潭,命人将他们二人关押起来,待扬州之事了解后,一并押回杭州。我要当着全族人的面,对他们行家法严惩。”
柳潭沉声道:“遵命,家主。”
几名护院上前来拖了崔元平和崔元戎便走,崔元平和崔元戎一言不发,只是露齿冷笑不已。待两人被拖出大厅之中,崔道远像是全身脱力一般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手揉额头,痛心不已。
……
崔宅二进崔道远的书房之中,崔道远和王源相对而坐。屋子只有他们二人,所有人等均已被屏退屋外,因为崔道远和王源的这场谈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这是一场相互摊牌的谈话。
屋子里的静的可怕,烛火的灯芯发出的轻微爆裂之声清晰可闻。火焰跳动之际,屋子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将对坐的两人的面孔也照得忽明忽暗,甚至有些阴森恐怖。
崔道远的脸上带着倦怠之色,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苍老的身体甚是疲惫。他的双目中也带着丝丝的血丝,银色的头发和胡子也显得有些散乱。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双眸依旧如鹰隼一般的锐利。
“王相国,今晚的事情,老夫已经查的清清楚楚。整件事都是我那两个不肖之子怂恿耀祖所为。三人我已经全部捆绑看押,请相国示下,该如何处置?”崔道远嗓音黯哑缓缓开口道。
“崔翁,我已经说了,此事我已经说了,不再追究责任。您的两位公子和孙少爷的处罚便免了吧。”王源微笑道。
崔道远摇头道:“那怎么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焉能做错了事情不受惩罚?况且,他们三个冒犯的是当今相国。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责。老朽已经决定了,对元平元戎二人处以家法,清理门户。但耀祖嘛。鉴于他被人蒙蔽之故,罪不至死,但我也打算给他严加惩戒,将他送回老家禁足五年。不知相国觉得这般处置是否恰当。”
王源吓了一跳,崔家家法竟然如此严厉。做苦差倒也罢了,清理门户是什么鬼?这崔道远当真要为了这件事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不成?王源表示怀疑。或许这只是个姿态罢了,自己聪明的便给他个台阶下,那么一切都将和和气气。若是自己当真点头同意让崔元平和崔元戎死于家法,那可就太蠢了。
“崔翁,我替两位公子和耀祖求个情,他们虽然今晚做了对我不利之事,但毕竟我安然无恙,他们也没造成很大的损害,不过是让我受到了些惊吓罢了。我知道崔翁家律甚严。但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了他们这一遭,酌情给些惩罚便是。否则我岂非心中难安,我在扬州那可是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
崔道远沉思片刻,点头道:“相国宽宏大量,老朽万分感谢。老朽也实在惭愧之极,我教子无方,差点害的相国送命,这罪责老朽也是难辞其咎。相国还替这几个畜生求情,更是让老朽羞愧不已。他们三个若是知道相国反而替他们求情的话,该羞愧而死才是。哎!罢了,相国既然开口了,老朽岂敢不依,天亮之后我便命人将元平元戎送回余杭老家。我要他们二人看守家祠十年,不准离开半步。相国你看如何。”
王源微微点头道:“这是崔翁的家事,崔翁自己决定便好。”
“好,那便这么定了,元平元戎看守家祠十年,每日忏悔其行,至于耀祖嘛,五年改为三年,每日挑水劈柴,做活赎罪。”崔道远道。
王源心中舒坦了许多,按照王源的脾气,谁敢要自己的性命,那自己肯定是要以牙还牙的。但自己还想和崔家达成一些有利于自己的协议,故而是决不能把事情做绝的。但这三人所受处罚也自不轻。若是当真如崔道远所言的话,这三人当真,崔耀祖便是判了三年的劳动改造,而崔元平和崔元戎便是被判处了十年的圈禁了。这可也算是罪有应得。
“虽然在我看来,无需如此兴师动众。但崔翁自有家法,若不惩处他们三人,恐难齐家服众。那么,崔翁便自己决定吧,但只希望不要让我难以为人,让我背负愧疚之心便是。”
“相国当真是胸怀如海,而且还善解人意,老朽佩服之至。老朽再次给相国行礼道谢,感谢相国的宽宏大量。”崔道远缓缓起身,抱拳长鞠一礼。王源忙起身还礼,连道不必。
二人重新落座,气氛稍微缓和了些,毕竟今晚这件棘手的事情得到了满意的解决。崔道远心情也好了不少,今晚的事情可大可小,若得不到王源的谅解,谋杀相国之罪足可株连九族。若是王源不依不饶执意要严惩崔家叔侄三人的话,明面上崔道远却也根本无法辩驳。那么事情便尴尬了,崔道远要么便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要么便直接把王源给宰了。但偏偏这两件事都不能做。
就算元平和元戎再有错,总是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杀儿子杀孙子的事情崔道远怎么可能会去做。即便崔元平和崔元戎暗地里接受李瑁的密旨,有向外之心,但崔道远也还是不会去杀他们。监禁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杀了王源则更不可能了。且不说扬州马上就要迎来叛军的攻城,有了王源坐镇,扬州城防守住的概率大了许多。就算不为了扬州城,崔道远也绝不可能为了讨好李瑁而杀王源。崔道远是绝不肯干出没有退路的事情的,更何况在刚才还得知了李瑁背地里离间崔元平的这件事。况且王源的十万大军正在南下的路上,若自己杀了王源,那十万大军便会将崔家的一切摧毁。崔道远又怎会蠢到这么干。
好在王源显然是个聪明人,知趣且识大体。他对此事的宽容,让双方都轻松的下了台,这让崔道远对他生出不少好感来。虽然从未和王源真正的打过交道,之前也都是听说了王源的一些事迹,对他本人并未有太多直观的了解。但现在,崔道远终于明白,王源能从市井之中走到今天的地位,靠的绝不是运气,也不完全是能力,而是在运气和能力之外,他这个人具备的一种恰如其分的处世之道。
但虽然关于崔家叔侄的处置看似圆满解决,但其实横在两人之间还有更棘手和尴尬的话题要挑明。那便是崔家叔侄谋杀王源的动机。或者说事关那两道陛下下达给崔家的两道圣旨,必须要做出合理的解释。否则,之前的一切谅解都是枉然。
崔道远明白,这才是真正的麻烦所在。但事到如今,崔道远只能选择坦陈此事,因为这对于王源而言已经不是秘密。在此之前的问询之中,崔道远已经得知自己的好孙儿已经跟王源全部都坦白了。
“王相国,今夜之事,老朽有必要向你解释原委。相信王相国冲耀祖口中已经得知了一些情形,老朽便也开诚布公了。不错,新皇即位之后,确实给我崔家下了两道圣旨。陛下在圣旨之中要我崔氏带头,联合东南几大豪族出钱出力,募集兵马北上协助朝廷平叛。而且陛下对我崔家也甚是恩宠,提出和我崔家联姻。唔……也就是要纳若瑂入宫,封为贵妃娘娘,并允诺在皇族中择一位公主下嫁我崔氏。这些事想必王相国在耀祖口中已经尽数得知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我确已经全部知道了,恭喜崔翁了,这恐怕是你崔氏和东南几姓豪族梦寐以求之事吧。终于能得到朝廷的倚重并重回朝堂之上,此事可喜可贺啊。”
崔道远咂嘴道:“相国莫要揶揄老夫了,以相国之才智,岂能不知此事背后的真实情形?老朽要说的是,正是因为陛下的这两道圣旨,让我崔氏家族中的不少人昏了头,今夜针对王相国的不轨行为,便也跟此事有关。”
王源明知顾问道:“哦?今晚的事情居然跟陛下的圣旨有关联?恕我愚钝,我倒是真的不太明白了。”
崔道远摇头道:“相国何必装糊涂,老朽都坦陈以待了,相国便不必遮遮掩掩了吧。因陛下旨意下达,故而我崔氏中不少人认为我们该趁机大力协助陛下平息叛乱稳固帝位,将来我崔家便可凭此立足朝堂之上。故而……故而他们听信了一些关于相国的流言,于是便导致了今夜之事的发生。”
王源依旧带着无辜的表情问道:“但不知是关于我的什么流言。”
崔道远翻翻白眼,沉声道:“相国非要老夫明言么?罢了,老夫便索性再坦陈些。相国和陛下之间素有嫌隙的流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传言说,相国和当今陛下之间势成水火,还说……相国有……篡逆之心呢。”
第九九二章 长夜(八)
崔道远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的观察王源的脸色。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王源会勃然大怒,然而,王源连眉毛都没跳一下,脸上的表情竟然丝毫没变。
“原来是这件事,所以您的两位公子便想杀了我向陛下邀功,以加重你崔家回归朝堂的份量是么?我倒是成了你们向陛下邀功的投名状了。你要这么说,他们要杀我的动机我倒是可以理解了。没什么毛病。”王源微笑道。
崔道远甚是不解,王源怎么能这么平静?任谁被人当面说出有篡逆之心时,怕都是竭力辩解甚至暴跳如雷,这一位难道是不知道这罪名之重,影响之大么?当然不是。
“相国听到这样诋毁之言怎能还如此平静?老朽当真佩服相国的涵养之深。便是老朽年纪大相国数轮,怕是听到这样的诋毁之言也是不堪忍受的。”崔道远沉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关于本人的流言你还知道多少?”
崔道远摇头道:“不多,老朽对此并不热衷,这些事都是旁人谈论时我才知晓的。”
王源笑道:“崔翁,关于我的流言不知有多少。从我走出京城永安坊的那一天,我便各种流言缠身,崔翁若是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择几件和崔翁分享分享。”
崔道远咂嘴道:“这个……倒也不必了。”
王源微笑道:“崔翁不愿听便罢了,总之,关于我的流言不知多少,而且一件比一件离奇。开始只是诟病我的诗文是抄袭,诟病我的人品。到后来近乎疯狂可笑。最近一件可笑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说出来博崔翁一笑。半个多月前我率军攻克洛阳是,俘获了一群叛军的将领得知我便是王源时都不肯相信,因为在叛军之中流传的关于本人的形象是青面獠牙状如厉鬼的形象。崔翁您给评评理,我生的当真是青面獠牙如厉鬼一般么?”
崔道远也忍俊不禁,抚须笑道:“相国一表人才,面貌俊美。虽不能说貌若潘安,面如宋玉,但也堪称是美男子了,怎么可能是青面獠牙?”
王源一拍巴掌道:“说的好,还是崔翁实在。所以,你说这些流言多么的荒唐可笑。对于这些荒唐可笑的流言,我还会在意么?还会为这些发怒么?崔翁问我为何不暴跳如雷,我若在意的话,怕是早就气死了。”
崔道远沉吟片刻,低声道:“这么说来,相国和陛下之间并无嫌隙,关于相国的这些流言也都是荒唐的假话了?”
王源微笑道:“那倒也不是。有些事是真的,但其中另有别情罢了。”
崔道远一愣,沉声道:“老朽斗胆发问,相国和陛下之间到底有无嫌隙。”
王源收敛笑容,直直的看着崔道远道:“崔翁看来很想知道这件事,我便如您的愿。我和陛下之间确实有嫌隙,虽不能说如同流言所言的势如水火,但也可称是一时之间难以调和。”
崔道远没料到王源如此直率,诧异道:“老朽可否听一听其中详情?相国为何会和新皇之间生出嫌隙来?”
王源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数月之前说起。数月之前,朝臣们提出要落实国本之事,本人正好也因为严冬不能进军之故回到成都安排百姓过冬事宜。本人既忝居相国之职,众同僚提出要落实国本之事,本人自然是责无旁贷。于是我率政事堂众同僚广泛征集群臣意见,最后一致决定推举丰王为太子,未来接替大唐皇帝之位。这件事想必崔翁也知晓的。陛下已经同意将丰王为太子人选的行文发放各地州府,征询意见。东南各州府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的。然而就在此时,寿王奉陛下之命离开成都去灵州同回纥人商谈借兵平叛之事。且不谈跟回纥人借兵这件事是否合适,光是寿王抵达灵州后不久便宣布登基为帝,此时便让朝野天下尽皆震惊了。陛下虽宣布退位传位于寿王,等于肯定了寿王登基的合法性。然而寿王此举明显是违背常规,说的严重些,这是悍然篡夺帝位之举。而在此之前,包括我在内的成都百官均不知情,这件事之荒唐可见一斑了。”
崔道远心惊肉跳,虽然关于新皇登基的不少内情也有所耳闻,崔道远自己也判断出这其中的某些猫腻。现在听王源说出真相来,崔道远还是觉得惊愕无比。
“这……这也太教人难以接受了,难怪相国会不满,这件事确实让人诧异的很。”崔道远沉声道。
王源咂嘴道:“本人也不是说寿王无继承皇位的资格,毕竟他也是皇族血脉,也有登基为帝的资格。但他如此称帝,虽得太上皇认可,但却是不合规制的。其余众皇子议论纷纷,表示极度的不满。其如此夺位的方式显然在未来会引发众多的纷争。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大局于不顾,这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行为。在我这里,我虽上表道贺,那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太上皇退位承认他的帝位,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因为总不能在叛军未灭的情形下咱们内部首先自己征伐了起来。但这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他的皇位。我可以跟崔翁明言,我便是不认同他的皇位的,还有诸多皇子和文武群臣也是不认同的。所以,要说我和陛下之间有嫌隙的话,这怕便是最大的嫌隙了吧。”
崔道远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相国为何当初不推举寿王为太子呢?看起来正是因为相国推举丰王为太子,所以才刺激了寿王跑去灵州登基为帝。而且……似乎太上皇也并不属意于丰王呢。否则以相国率百官进言,太上皇怎么还会犹豫不决,导致了寿王在灵州抢先登基。”
王源挑起大指道:“崔翁果然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隐情。关于太上皇的行为,我并不想多说什么。太上皇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也不好置评。但关于为何推举丰王而非寿王为太子的人选的问题,我倒是可以跟崔翁解释解释。推举太子,自然是举贤为先。诸位皇子谁合适谁不合适,政事堂和文武百官也是经过认真的计议的。几位皇子之中第一个被排除资格的便是寿王。原因么倒也简单。自入成都之后,寿王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情。譬如他曾和房琯勾结,挪用我大军粮饷,差点导致平叛大军断粮,引发严重的后果。房琯便是因此事被陛下下令诛杀,而寿王因为陛下的庇护而免于责罚。但由此可见,寿王不识大局轻重,恣意妄为的行为,是根本不能成为未来的大唐之主的。从这些事上来考虑人选的话,他被第一个被排除在外也是无可厚非的。”
崔道远微微点头,房琯被杀的大事他岂能不知,其中的一些缘由也略有耳闻。当然大多数的言论都说王源专权跋扈,逼迫陛下杀了房琯,自己攫取了相国之位。房琯死前评论王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言论也广为流传。今日听王源谈及此事,崔道远也算是首次正式从当事人口中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描述。崔道远虽不完全相信王源的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房琯确实是该死的。即便王源为了攫取相位而杀了房琯,那也是房琯自己给了王源杀他的忌讳。至于李瑁也在其中掺和之事,崔道远倒是第一次听说。
“相国,老朽没想到新皇登基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隐情,相国是认为新皇的帝位来路不正,所以才和新皇之间并不和睦是么?”
“表面上看,新皇登基是得到了太上皇的支持的,但前后关系是有出入的。所以说新皇的登基有夺权之嫌。这会引发后续的纷乱。我斗胆预言,在平息叛乱之后,便有皇子站出来挑战他的帝位。大唐的麻烦远远没有结束。况且其引外族虎狼之兵入中原,此举也是让人侧目的。明明我神策军就在长安,他却要借回纥十万兵马攻长安,而且是瞒着我神策军攻打长安,可见他对我神策军成见有多深。我可以这么说,传言说我和新皇之间矛盾重重,可以说都是因为新皇这种种不当之举而导致的。身为当朝相国,我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至于说我有什么篡逆之心,倒不如说是有人刻意诋毁我的名誉,为将来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造声势罢了。”王源沉声道。
崔道远身子缓缓后仰,陷入了沉思之中。越是和王源的谈话渐入艰深之处,崔道远便越是觉得心惊肉跳。大唐时局如此千头万绪迷乱纷繁,崔道远完全看不到方向,也不知未来大唐将走向何方。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的募兵北上,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若是竭尽全力的话,早已起码募集了五六万的兵马,也早已可以将这些兵马开赴长安了。然而如果那么做了的话,便彻底断了后路。在如此迷乱的时局之下,将来谁为大唐天下之主,那可难说的很。他崔氏若是轻易涉足其中,怕将来也会深陷泥潭。
“相国,老朽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为大唐的未来深感担忧。相国可否给老朽指出一条明路。在此情形之下,我崔家该何去何从,应不应该遵旨募兵北上。”崔道远缓缓问道。
王源笑了,这崔道远真是个老狐狸,无时无刻不希望探听自己的口风。
“崔翁,你何必问我答案,你崔家早已用行动做出了选择了。恕我直言,崔翁是想观望时局再做决定是么?否则崔翁怎会一方面接受了朝廷的圣旨,却又并不积极的募兵。以崔家的声望和财力,圣旨下达到今天已经逾两个月的时间,崔家登高一呼,起码也已经有了五六万兵马在手。然则此番叛军南来,崔翁却只有几千兵马可支援,这充分说明崔翁根本没有遵旨去做罢了。”
崔道远老脸一红,咂嘴辩道:“募兵北上岂有那么简单,南方富足,无人肯参军打仗,有了粮食钱财又有何用?天下升平日久,百姓们谁愿意去战场拼命?相国这可是冤枉老夫了。”
王源摆手笑道:“我也不跟你辩驳此事,你遵不遵旨于我无关,我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崔翁指手画脚。我自己都一身的麻烦,可管不了别人。”
崔道远沉吟片刻道:“相国,老朽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王源微笑道:“崔翁但问,我今日便是来替崔翁释疑解惑的,总是要叫崔翁满意的。”
崔道远点头道:“好,那老朽便斗胆再问。相国既然承认很陛下关系不睦,也认为当今陛下的皇位不正,那么将来皇子之间若爆发夺位之争,相国会站在那一边呢?”
王源呵呵笑道:“这是个好问题,若将来爆发夺位之争的话,按理说我应该帮着陛下弹压皇子们,不至于天下再次陷入混乱之中。但我考虑过此事,觉得应该两不相帮为好。”
“两不相帮?那岂非任由皇子们之间内乱?”崔道远皱眉道。
王源摇头道:“话不能那么说,这叫做公平竞争。皇子们都有继位的权力,若新皇的皇位是通过正当的途径获得,那便既合理又合法。那样的话,谁若起来争夺,便是谋逆之举。但在目前的情形下,我会两不相帮,给他们公平争夺的机会。”
崔道远脊背后冒汗,他隐隐觉察到了王源的意图,感觉到了王源内心之中的极大的邪恶。
“我不懂相国是何意,难道当真要坐视皇族相残之事发生么?这对大唐有何好处?大唐还经得起这番折腾么?”崔道远沉声问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皇位的合法性可是关于大唐稳定的根本大事,这件事不解决,朝廷便免不了动荡不安。总是要有个了结的。咱们身为臣子既不能为他们做决定,那么便遵循胜者为王败者贼的原则,让他们自己竞争便是。”
崔道远的心中咚咚乱跳,王源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便是放纵皇子们之间自相残杀。这可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想法。
“既然相国认为当今陛下的皇位不正,何不干脆支持丰王夺回皇位,岂非少了许多纷争?”崔道远沉声问道。
王源摆手道:“我怎能掺和此事?那是他们李家的事情,我可不会插手。都是皇族血脉,我能说谁是正统谁不是正统么?当今陛下皇位确实不正,但那是对于其余皇子们而言。对于我等臣子,李家谁当皇帝不是当?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崔道远无言以对,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王源英俊的面孔看起来那么的不舒坦,或者说这张英俊的面孔下面隐藏的是一张凶恶的面孔。或许叛军们的流言是对的,这个人正是青面獠牙如厉鬼一般的人物。刚才他的这几句话其实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他是一定会篡位夺权的,这一点已经被崔道远洞悉的清清楚楚。皇家相残,谁将得利?当然是面前这个野心家。
崔道远深深的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平息下来。他的脑子里迅速的思索着,面对眼前这个野心昭然之人,自己该如何应对。是立刻诛杀王源为大唐除却后患,还是冷静的思索得失,找准崔家应该在的位置呢?
“崔翁,看起来你似乎脸色不好呢,你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王源当然知道崔道远心里正在经受着煎熬,事实上王源正是要在今晚跟崔道远摊牌。他要知道崔道远的真实态度,最好是能和崔道远达成交易,让他崔家支持自己或者最起码是两不相帮。一旦崔氏和江南豪族支持李瑁,事情将会变得很棘手。他要彻底瓦解这个可能建起的联盟。
“无妨无妨,老朽并无不适,喝几口热茶便可恢复。”崔道远摆手道,伸手捧起茶盅来喝茶。
“相国,老夫不知说什么才好,老夫没想到相国竟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如此一来,我大唐岂非在叛乱平息之后还要遭受更大的纷乱?百姓们岂非还是要遭受苦难么?这和相国刚才口口声声说为了天下百姓的言论似乎相悖呢。”崔道远哑声道。
“我知道,但是毒疮总要出头,大乱之后便是大治。若无此磨难,天下岂能太平。勉强粉饰太平,其实便是掩盖住了矛盾。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难道便是一种好的局面么?”王源笑道。
“请恕老夫还是不能接受相国的言论,老夫觉得,相国此举……此举甚是不妥,大大的不妥。相国让老夫觉得你……似乎……似乎……另有所图。”崔道远咬咬牙终于说出了心中想说的话。
王源静静的看着崔道远道:“崔翁,非我王源另有所图,我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崔翁,你不在我的位置上,你便不知道我的处境。你也知道,现在遍天下都在传言我有谋逆篡位之心,到处都在流传我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何把持朝政,如何拥兵自重。你告诉我,若是换做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如何想?”
崔道远皱眉道:“老朽不知,相国不是自称将无视这些流言么?”
王源叹道:“我可以无视,但有人能无视么?而且这当中有些话便是出自某些人的口中,是他们硬是给我泼上这么多的脏水,让我永远洗不清。想我王源,自从入仕以来,不敢称对大唐有多么大的功劳。但我王源平南诏,伐吐蕃,马嵬坡救驾,力敌数十万叛军稳定形势。这些事情就算不是功劳,也是苦劳吧。然而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是这一瓢瓢的脏水往身上泼,承受的是这天下到处流传的关于我的诋毁的流言。你说,换做谁,得到这样的结果,心不是凉透了的?”
崔道远沉吟点头,确实,没有王源,大唐今日不知是何种情形。此人为大唐立下莫大功勋,而现在,针对他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对王源确实不太公平。换作自己是王源,怕早就心灰意冷了。而此人顶着这些压力依旧在为平叛奔波,可谓内心强大。
“相国,为臣者受些诋毁也是在所难免,只要朝廷知道你的苦衷和功劳,终究会有澄清的一日。况且这些流言也只是流言而已,很多人像老朽一样,是根本不信的。”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啊崔翁,你这话怕是你自己都不信吧。你刚才执意追问我的真实想法,不就是你相信这些流言的表现么?况且你说什么朝廷会替我澄清,朝廷会么?这些流言蜚语恰恰是朝廷中的某些人散布出来的,为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时机一到,便将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拔除。我才是某些人坐卧不宁的原因呢。”
崔道远不知如何回答,只安慰道:“相国身正不怕影子斜,世间自有公论。”
王源笑道:“公论么?那恐怕是等我死了之后才有了。但我却还不想死。我这个人就是有些倔强,你想害我,我偏偏不让你如意,反而会让你付出代价。我本无害,但你若逼得我无路可走,那便休怪我翻脸无情。有人希望我死,因为我的存在会让他寝食难安。但我的性命又岂是什么人想拿便拿的。”
崔道远道:“相国既无异心,又怎会有人来逼你,相国恐怕是偏激了。”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你崔家当年怀有异心么?”
崔道远愕然道:“我崔氏如何会有异心?”
王源道:“那你告诉我,为何你们被驱赶出朝,僻居东南呢?崔家本是世家大族,如今却成为了江南商贾大族。钱是有了,但这份羞辱恐怕你们崔氏子孙永远挥之不去吧。所以你们才对回归朝堂如此看重,那是恢复你们崔氏名誉,重振你们崔氏门楣的绝佳机会。”
崔道远不悦道:“相国这是要羞辱我崔家么?”
王源道:“当然不是羞辱,我只是想告诉崔翁,不管你崔氏有没有异心,只要有人觉得你们有异心,那么你们便只能僻居江南。因为你们无论怎么解释分辩都是无用。原因便是你们崔氏和其他几族太过强大,有你们在朝中,有人便睡不著觉。这便是你们崔氏和其他几族无端被驱逐出朝的缘由。”
崔道远沉默不语,他承认王源的解释。当初崔氏和其他几族实在是太强大了,足以影响朝政格局,足以左右朝廷的决策,正因如此,才有了南迁之祸。这一点后来被驱逐的几大豪族私底下都是这么认为的。
“而我现在的处境便跟你们崔氏当年差不多,或者说更为恶劣。因为我和当今陛下交恶,所以,你们崔氏和其余几大豪族起码还可以忍辱求生,得以避居东南。而我连退隐的机会都没有。除非我死了,否则便无法善罢甘休。但我绝不会给他们杀我的机会,所以这便是难以和解之局了。”
崔道远皱眉道:“照这么说来,岂非是个死局?若朝廷执意要相国放弃兵权,你又不肯的话,那结果恐怕只能是……”
崔道远没敢再说下去。
王源替他说了下去:“结果只能是……鱼死网破。”
崔道远浑身冒汗,沉声道:“相国,你若当真这么做了,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你本是我大唐功臣,这一点无论他人怎么诋毁,公道也在人心之中。一旦你反抗,那可就同安禄山一样,是叛乱的反贼了。”
王源冷笑道:“崔翁,为何反抗便是反贼?若大唐气数已尽,取而代之难道不是顺应天意么?”
崔道远几乎要跳起身来,嗓子眼发干,说不出话来。
“当年大唐代隋而立,难道高祖李渊便是反贼么?高祖建立大唐便是顺应天意,大唐难道便是万世不灭之朝,万年不倒之基业么?人有生老病死,国有兴衰盛亡,此乃天道循环之理,崔翁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王源沉声道。
崔道远哑声道:“相国……相国怎敢说这样的话。”
王源沉声道:“有何不敢?咱们且走着瞧,若大唐气数未尽,若陛下有德,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我安稳待在剑南过我的安稳日子。没人招惹我,我也不会去招惹别人。若是大唐气数将尽,有人非要要我的脑袋,那便说明有人不顾一切执意要毁了大唐,那么我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崔道远猛然起身,手指着王源喝道:“原来,原来你果真是有篡逆之心。你想当皇帝么?”
王源沉声道:“崔翁,我还是那句话,若大唐气数未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若天意使然,何不顺应天意。”
崔道远冷笑道:“谋逆便是谋逆,造反便是造反,偏偏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王源也缓缓起身,双目瞪视崔道远道:“崔翁,本人并不需要跟你解释什么,我王某行事,从来就无需跟任何人解释什么。”
崔道远喝道:“那便无需解释,老夫却也不想听。”
王源冷声喝道:“好,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言尽于此。我只希望你崔家站好你自己的位置,可莫要站错了队,招致弥天大祸。”
“什么,你还敢威胁老夫?”崔道远瞠目怒斥,一扬手,“砰!”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盅摔落在地上,顿时片片碎裂,茶水淋漓。
第九九三章 长夜(终)
屋子里的巨大动静惊动了屋外廊下众人,听到茶杯碎裂的刹那,柳潭便以极快的速度破门而入,冲入书房之中。崔家众人也在第一时间涌入屋内。然后所有人都看到崔道远和王源面对面瞪视而立,像是两只正欲相斗的大公鸡一般,互相恶狠狠的看着对方。两人都面红耳赤,显然正在争吵。
“家主,发生了何事?您没有受伤吧。”柳潭闪身来到崔道远身旁,手指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爷爷,王公子,你们怎么了?好好的说话,怎么吵闹起来了?”崔若瑂也冲了上来叫道。
崔道远狠狠的瞪着王源,王源毫不相让的也盯着崔道远,两人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不言不动。王源全身已经绷紧了力道,做好了一旦崔道远下令动手,自己便立刻出手挟持崔道远的准备。但他也明白,如果一旦动起来来,自己将是死路一条。从柳潭的身手来看,自己绝不是对手,更别说还有其他大量的护院了。而且王源也不希望事情到了那一步,说到底,自己的目的是要说服崔家,而非和他们闹翻脸。
“你们……都退下。”崔道远缓缓开口道。
“家主……”柳潭叫道。
崔道远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头,沉声喝道:“都给我出去,我和王相国的话还没有说完。”
柳潭无奈看了看崔元博,崔元博轻轻的摆了摆手,柳潭只得朝护院们打个手势,众人缓缓退出。
崔若瑂蹙眉上前搂着崔道远的胳膊轻声道:“爷爷,你们好好的说话,千万莫要动气。不要发脾气好么?”
崔道远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拍了拍崔若瑂的胳膊,崔若瑂看向王源,眼中满是幽怨和祈求:“王公子,我爷爷年纪大了,你也不要惹他生气。你们有话好好说,若是我爷爷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我替爷爷向你赔罪便是。不要吵,好么?”
王源微微点了点头。崔元博实在看不下去了,在门口转身喝道:“若瑂,还不出来。”崔若瑂这才低头转身,匆匆出门而去。
书房门带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黯淡的烛火摇弋着,两人的身影在烛火的照射下投射出两个古怪的黑影,在窗棱上伸伸缩缩摇摇摆摆。两人都沉默的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崔道远缓缓的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王相国,老夫万没料到,你居然真的有篡逆之心。你可是我大唐上下推崇备至的朝廷脊柱,怎能学安禄山这样的反贼,居然要篡夺大唐的江山。这……这太让人震惊了。”崔道远叹道。
王源也缓缓的坐下,沉声道:“崔翁,说了半天,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有谁愿意去打打杀杀,谁不愿战乱之后过安稳的日子。可是安稳的日子能过得了么?若有人非要杀你的头,非要杀了你的家人朋友,你是选择引颈就戮,还是选择与之对抗?我曾一心一意为大唐,可大唐是如何待我的?”
崔道远沉声道:“相国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大唐给的么?”
王源冷笑道:“大唐是给了我恩惠。但我为大唐做的还不够偿还么?我得太上皇恩惠,进了翰林院为学士,此乃我仕途之始。但也经此而已。从那以后,我的哪一次任命不是刀尖上跳舞?陛下命我为河北黜陟使,听起来是升官,但河北黜陟使那官儿是人做的么?那是个没有人敢做的官职,因为任此职者无一善终。我当了这个黜陟使后,差点便命丧妫州,安禄山勾结了奚族人设伏袭击我,若不是我命大,我早已是一杯黄土了。我去剑南为副节度,那是对我的恩惠么?其时朝廷和南诏作战,剑南军节节败退。我去了是当替罪羊,当救火队的。你能想象,我若无法用竟有的数万兵马降服南诏的话,如今的我还活在世上么?更不用说伐吐蕃之战了,直到如今,还有人说我在讨伐吐蕃人的时候抗旨不遵,说我要挟朝廷和吐蕃私下达成和议。他们也不想想,吐蕃之战险之又险,差一点便全军崩溃。安禄山作乱,我率军迎驾于马嵬坡,粉碎了前太子李亨篡位的企图,将陛下平安迎接到成都。然而我落得什么样的下场?落得了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恶名。”
崔道远皱着眉头听着王源的这些经历,这些事他都有所耳闻。但之前并未多想,此时此地,听王源历数心路历程,不免也心中戚戚。这王源确实是靠着自己扭转了命运,很多事若不是他个人的能力超绝的话,怕是早已大浪淘沙,泯灭浪潮之中了。
“崔翁,我王源可不是如怨妇一般的爱抱怨。但忍耐是有限的。崔翁,我还是希望你能看清楚形势。一旦陛下不容于我,我必不会引颈受戮,到那时希望崔翁你不要站错了队,因为那样的话后果很严重。”王源沉声道。
崔道远心中怒气又起,王源这话还是透着威胁之意,这让崔道远难以接受。
“我倒想知道,若我助陛下于你为你,你能拿我东南豪族如何?”崔道远冷声道。
王源摇头道:“崔翁,我不是威胁你,而是在指点你一条明路。一旦陛下逼我造反,我的神策军将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打败他的兵马。即便他有百万兵马也难逃失败的命运。你或许会以为我在吹牛,但当你看到我神策军的实力之后,你便不会觉得我是在吓唬人。你们东南豪族之家要么选择中立,要么选择支持我,否则到最后你们会后悔莫及。我可以容忍今夜的谋杀,但我决不能容忍第二次的于我为敌。”
崔道远气往上涌,呵呵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的兵马能以一当十?别人的兵马便是纸糊泥塑的不成?我东南各族若是铁了心和什么人为敌的话,手中钱粮可养百万兵马。以我江南几族的号召力,一呼万应,招兵买马如喝水吃饭那么简单。”
王源微微摇头道:“没用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人再多也是炮灰。我根本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我只是把话摊开了来说罢了。你们若执意支持陛下,我也无话可说。诚然,你们的支持会让我的胜利来得迟一些,付出的代价更大一些。旦结果是不会改变的。而你们因为战错了队的下场将会极为惨重,你们江南几大豪族将会被诛杀殆尽,一个也活不了。”
崔道远又忍不住了,活这么大,被人当面如此威胁还是第一次。他的脸色又红涨激动起来。但王源在他再次发怒摔杯子之前制止住了他。
“崔翁,你也莫要激动,我知道我刚才的话大有不敬,但我这个人说话就是这么直率。咱们也不用做口舌之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们的帮助能让陛下打败了我,然则你真的认为你们崔氏和江南几大豪族便能回归朝堂,恢复往日的荣光么?崔翁,你风里雨里这么多年,这一点不会看不透吧。大家族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崔氏能在东南安稳这几十年,便是因为你们早已不在朝堂之上不参与朝政,你们已经不是朝廷的威胁罢了。一旦回归朝堂,你们便和我一样,成了别人睡榻旁的猛虎。回归朝堂之日,便是你们几大豪族的灾难之时。而这一次,怕是便没有武帝时的那么幸运了。”
王源的话若是在今夜之前说出来,崔道远定会嗤之以鼻。但刚才在得知李瑁暗地里给崔元平下旨,蓄意分化挑拨崔家内部的关系之后,崔道远对李瑁其实已经印象差到了极点。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李瑁是个靠不住的人,所以对王源的话倒也颇为认同。
但即便如此,崔道远还是冷声道:“我可不信你的这番鬼话,当今陛下未必便是你所说的那样的人,你刚才说的这一切都是假设。无非便是为你意图造反找借口罢了。”
王源摇头笑道:“你执意不信,我也不能逼着你相信。但其实你要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我倒是有个小小的办法让你看清楚真相。崔翁愿不愿意看一场好戏?”
崔道远道:“什么好戏?”
王源沉声道:“我拟将太上皇送回长安,您猜当今陛下会如何应对?”
崔道远皱眉道:“长安收复,太上皇回京不是理所当然的么?陛下当然会接太上皇回京。”
王源呵呵一笑道:“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才当今陛下会拒绝太上皇回京城。”
崔道远皱眉道:“怎么可能。陛下怎会做出这等事?”
王源微笑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为何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的皇位来路不正,迎太上皇回京,他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皇位的威胁。所以我肯定他绝不会同意太上皇回京。”
崔道远沉思摇头道:“不至于,不至于。当真如此的话,岂非不孝不义?陛下怎会这么做,你的话我不敢信。”
王源冷笑道:“那这样,我们赌上一局。我赌陛下会拒迎太上皇回京,你赌陛下会允许太上皇回京。咱们弄些彩头,赌上一赌。”
“胡闹,这等事有什么好赌的。”崔道远怫然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是怕输么?那便是说明崔翁对我的话是相信的,只是口头上不愿同意罢了。”
崔道远瞪眼道:“笑话,老夫会怕输给你?赌便赌,赌什么?”
王源道:“咱们都是有头脸的人物,赌注自然不能太小,不妨赌的大些。嗯……若是我赢了,一旦陛下要对我动手,崔翁你便答应不提供钱粮兵马帮着陛下,我也不寄希望你会帮我,你只需两不相帮。”
崔道远嘿嘿笑道:“看来你还是忌惮我崔氏和其余几家大族的力量。何不明说了,你怕我们帮了陛下你就要落败了。”
王源微笑道:“确实,你们插手,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就算我怕了你们便是。赌不赌?”
崔道远抚须道:“若是老夫赢了呢?”
王源道:“崔翁划下道儿来便是。”
崔道远沉声道:“我划的道儿你可未必接的住。若老夫赢了,我希望王相国改弦更张不得再有非分之想。同时需听从朝廷的命令,不得拥兵自重。”
王源哈哈笑道:“崔翁倒是用心良苦,为了李家也是尽心尽力的维护他们。崔氏果然是大唐的忠臣,可惜明珠投暗,朝廷却辜负了崔氏的一片忠心。””
崔道远摇头道:“你错了,老夫只是不希望你这一个天纵之才走上歧途,变成遗臭万年的逆贼罢了。”
王源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自己若输赌局,他崔家便等于替李瑁不费刀兵除了心头之患,那自然是大功一件了。
王源点头微笑道:“罢了,便跟崔翁赌了这一局。若我输了这赌局,说明我看错了陛下的为人,那么我也认赌服输。”
崔道远笑道:“咱们今日这赌局可真是大了去了。老夫没想到会和你定下这天下大势的赌局来。老夫是不是疯了。”
王源笑道:“不是崔翁疯了,是我疯了。我这可是将身家性命和亲人兄弟的命都交到了崔翁手上。其实在我心中,即便我赌局输了,我也是不信李瑁会饶过我的。但我王源就是要赌上这么一把,看看是我的眼光准,还是崔翁的眼光毒辣。”
崔道远微笑道:“王相国,我知道这赌局对你不利。你的筹码比我的大多了。这样吧。老夫不能欺负你这个后辈,老夫或许可以加大些筹码。唔……若你赢了,老夫不但会遵守承诺不会帮着陛下出力,老夫还答应你,若你当真胜了陛下,老夫愿意将若瑂嫁给你。老夫看得出,若瑂对你似乎颇有情义,你似乎对她也有些爱慕之心,那么老夫便成全了你们。若瑂丫头可是我崔家的无价之宝,加上这个条件,你该满意了吧。”
王源一愣,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来。这崔道远真是个老狐狸,他这是两头不吃亏,如果自己胜了,天下便是自己的了。他崔家将崔若瑂嫁给自己,那便是成为皇亲国戚了。这主意打的真是精明的很。这赌局无论输赢,他崔氏都会是得利者,绝不会吃亏。
但换个角度而言,王源也听懂了崔道远的另一层意思。那便是,若此赌局自己赢了,崔家便将站在自己的一边,那将是巨大的助力。即便王源有击败李瑁的信心,但之后稳定大局还需利用道崔氏和几大豪族的名望和财力,这可是极大的裨益。
况且虽然王源大言不惭的吹牛说,即便有了几大豪族的的帮助,自己也能横扫李瑁的兵马。但王源其实是很担心此事的。崔氏和其余几大豪族的势力巨大,只是目前看不出来罢了。打仗打的是钱粮物资,那才是战胜的保证。自己的神策军虽然勇猛,但只要战事拖延下去,自己那点财力是绝对撑不住的。这也是王源在此之前曾打算让秦国夫人前来认亲,从而打通和崔家的关系,达到说服他们支持自己的目的的原因。
“好,那便一言为定。能得若瑂小姐为妻,那也是我梦寐以求之事。”王源呵呵笑道。
“能不能娶到若瑂丫头,那要看你的造化了。先说好,咱们都不能在赌局上做手脚,谁也不能透露出消息影响赌局。一旦被老夫知道你暗中使诈,老夫把丑话说在头里,我崔氏和江南四大豪族必会全力募兵捐钱粮帮助陛下剿灭你。到时候可莫怪我不客气。老夫要知道是陛下的真实性情,知道他的真实为人,这才是这个赌局的意义。”崔道远道。
王源笑道:“原该如此,谁若使诈,便不是个男人。”
崔道远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高声喝道:“来人,上酒。”
屋外众人听到叫声不明所以,管家崔七倒是反应快速,立刻命人取了一壶酒来。崔道远将众人叫进屋子里,端着酒杯道:“老夫跟王相国订了个赌局,你们在座诸位都来当个见证。”
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崔道远举杯对着王源道:“王相国,饮下这杯酒,这赌局便定了。这么多人做见证,愿赌服输,绝不抵赖。若违此誓,天地厌之。”说话崔道远举杯一饮而尽。
王源微笑举杯道:“若违此誓天地厌之。”一扬脖子,也将酒喝得干干净净。
两人互相亮着杯底,四目相对大笑不已。旁边众人满头雾水,眼珠子掉了一地,不明白这两人为何刚才还剑拔弩张摔杯子斗鸡,此刻却又变得如此融洽了。
……
王源的心情很好,这一夜的折腾虽然惊险紧张,但终归是有惊无险。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和崔道远这一番交锋之后,达成了一个看似荒唐的赌局。这恰恰完成了王源之前便设想的拉拢东南豪族的计划。
虽然赌局的胜负很难预料,但王源其实一点也不担心。以王源对李隆基父子的了解,李隆基被迫放弃皇位退居太上皇的位置,那是和李瑁演的一出针对自己的双簧。以李隆基对皇位的渴望,当他重回长安之际,很有可能便会重燃对皇位的渴望。李瑁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危险,所以如果李瑁不是傻子的话,他怎么可能让到手的皇位得而复失。
论威望,虽然玄宗声望早已不复以前,但数十年叱咤风云之威,在朝臣之中的威望依旧强大。李瑁显然差之甚远。玄宗回京,便给李瑁出了个大大的难题,不杀玄宗,可能会丢了帝位。若杀了玄宗,则落下个弑父的罪名,所以玄宗若回京便是个烫手的山芋,站在李瑁的立场上,他是绝不愿看到这一幕发生的。
正是鉴于这种考虑,王源才会想出这么一招损招来为难李瑁。王源虽然对此并无一定的把握,也并不知道李瑁到底是什么态度。但王源却可以举一反三的揣摩出在李瑁这个位置的人的心境。王源记得学过这段历史,此后数百年后的大明朝皇帝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之战中被俘,他的弟弟明代宗继位,尊其为太上皇。后来明英宗被敌人放回,事情变得很尴尬。明代宗不能杀了明英宗,但又不想让位,只能将明英宗囚禁起来。然而七年之后,明英宗还是在旧部的支持下发动政变,成功的夺回了皇位。一个月后,明代宗暴毙,显然是被杀了。明代宗一念之仁,不但丢了皇位还丢了性命,这便是此事的教训。
虽然这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李瑁也绝不会知道这前车之鉴,但以此推彼,王源相信,这种难题摆在李瑁的面前时,李瑁肯定会做出最利于他自己的选择。李瑁这种人,为了自己能把王妃都献给父亲的人,他可绝不是孝心,那是讨好玄宗谋求皇位的行为。现在他得到了皇位,怎还容许皇位得而复失。
退一万来说,即便这场赌局王源失算了,那也没什么。王源可不会蠢到去遵守这个赌局的诺言,愚蠢到甘心情愿的受他人摆布。王源可不是什么君子,他也绝不会被这誓言所禁锢拘束,到那时就算惹怒崔氏,王源也在所不惜。所以崔道远以为他是双赢,怎么着都是对崔家有利,而在王源的心里其实也打着对自己有利便遵守诺言,对自己不利便悍然撕毁协议的无耻主意。老狐狸遇到了小狐狸,虽然年纪相差,但道行却一点也不差。
在众人的簇拥下,王源和崔道远出了书房来到院子里。远处雄鸡报晓,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不知不觉,一夜已经过去。清冷的空气让王源精神一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呵呵笑道:“这一夜可真是漫长的很。”
崔道远呵呵笑道:“是啊,漫长的一夜。煎熬的一夜。”
王源道:“但总算是过去了。我想,我们怕是没时间去补个觉了。今日叛军必至。我也应该去城头布置一番了。昨夜派出去的斥候应该也快回来了。崔翁,您老可以歇着,我却要告辞了。”
崔道远拱手道:“相国,扬州城只能拜托你了,老朽确实困顿的很,可能要眯一会才有精神。但叛军抵达时,老朽必在城头督战。另外,午前会有八千援兵抵达,所有的兵力人力物资都归相国调度便是。咱们的首要之务便是守住扬州,守不住扬州,其余的一切也都不用谈了。”
王源点头笑道:“崔翁所言极是,那么本人便告辞了。”
崔道远拱手道:“相国辛苦。柳潭,你带着护院人手负责保护相国的安全。元博,你负责跟着相国身旁以便差遣。那个……若瑂丫头,你也跟着王相国去,若王相国需要什么物资船只钱粮什么的,你也可以帮着料理。总之,从现在起。所有人必须心里想着一件事,便是全力守城,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众人齐声遵命,崔道远攻拱手,在两名护院的搀扶下缓缓回内宅去了。以他近七十岁的高龄,这一夜的折腾确实经受不住。他必须去休息一会,否则他的血管怕是都要爆了。
第九九四章 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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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混乱,让扬州城的百姓和军民们惶惶不安。城北杨花楼的大火烧的红透了半边天,全城都知道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所有人都知道杨花楼是崔家的产业,在临战之前的夜里,崔家的杨花楼突然起火,这让很多人产生了不详的联想。难道是叛军的细作混入城中,开始肆意破坏?崔家住在杨花楼的人生死如何?是否会影响道守城之事?所有这些疑问和担心都笼罩在众人的心头,流言也如瘟疫一般在百姓们之中流传,所有人都显得忧心忡忡。
然而,当东方的天空升腾起日出时的彩霞之时,城北的数万军民看到了策马而来的王校尉和崔家众人的身影。看着这些人的神色平静如常谈笑自若的样子,守城军民顿是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头。看样子,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杨花楼的起火也没有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特别是看到这几日已经成为军民心中依赖的对象的王校尉精神抖擞的样子,更是让众人心中安稳。
王源等人下了马登上城楼,王源放眼向城外看去。但见清晨的薄雾之中,城北的景色一片安详。树木连绵,大道空阔,举目可见到北边连绵起伏的小山的淡淡轮廓。青天郎朗之下,城北如玉带一般蜿蜒入城的大运河上,水汽蒸腾而上,如一条喷着白烟的巨蟒。此情此景,让心旷神怡,耳目如沐。
“昨夜出去探听消息的斥候骑兵可回来了?”王源手扶城垛沉声问道。
站在王源身旁的崔元博忙道:“相国稍候,下官去问问。”
“崔别驾不用问了,两队斥候骑兵刚刚回来,卑职这便去叫他们上来回禀情形。”扬州领军将领曾国忠闻听众人到来,大踏步的从城墙另一头走来。
“那还不快去?这等事也能耽搁。”崔元博皱眉道。
“崔别驾,卑职不是要耽搁,而是他们刚刚回来,冻得鼻青脸肿站立不住,卑职弄了些热汤让他们喝点暖暖身子。再说沈太守也正问着话呢。”曾国忠忙道。
“你去告诉沈太守,叫他立刻把人带来,向王相国禀报。”崔元博道。
“王相国?哪个是王相国?”曾国忠楞道。
崔元博指着王源道:“曾将军,你还不知道吧,这一位便是神策军统帅,当朝的王相国呢,之前并没有透露身份。”
曾国忠惊愕的张大了嘴巴,指着王源结结巴巴的道:“你是……你是……”
王源微笑点头道:“曾将军,本人正是王源。”
“哎呀,卑职这可是眼睛瞎了,居然不知道您便是王相国。我的老天爷,哎呦,这可怎么好。要知道您是王相国本人,扬州城的军民还不都惊的掉了下巴。王相国。卑职最佩服您了,不仅是我,我扬州军中议论的最多的话题便是王相国您。您可是我大唐将士们心目中的神呢。”曾国忠惊喜叫道。
王源微笑道:“多谢了,我可不是什么神。曾将军咱们还是先做事,再叙话。去将斥候骑兵带来,我要问他们的话。”
“哎哎,好好,卑职这便去。”曾国忠大声的答应着,抬脚便走。情急之际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崔元博低声笑道:“没想到相国之名在我扬州也是人人皆知,看起来,这些人都对相国钦佩的很呢。”
崔若瑂在旁笑道:“爹,那还用说么?王相国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的大事,军民百姓自然是赞誉有加的。”
王源听到为国为民四个字脸上有些发烧,心道:之前我确实为国为民,但现在为国到也罢了,这个国我已经不再效忠了。
“那是那是,王相国,我在想,要不干脆便将相国在扬州的消息散布出去,或许可鼓舞士气,增加信心,对守城或许有利。”崔元博笑道。
王源皱眉道:“有这个必要么?”
崔元博道:“当然有必要,我扬州守军数量不多,靠的便是死战的勇气。若知道王相国和他们并肩杀敌,那一定勇气倍增,杀敌也更有劲头。”
王源微笑道:“好吧,只要对守城有利便可。”
崔元博喜道:“那一会儿我请相国对军民们训话,宣布身份的同时相国也可勉力军民的奋勇杀敌。”
王源微笑点头道:“也好。”
正说着话,城下阶梯上沈子芳爬上了城头。一上城头,沈子芳便拎着袍角小跑起来,来到王源面前,气喘吁吁的沈子芳噗通便跪在地上,磕头行礼道:“下官沈子芳参见相国,之前不知相国真容,言语多有轻慢,请相国恕罪则个。”
王源忙扶起他道:“沈太守,这是作甚?快起来,不知者不罪。”
沈子芳满面笑容的起身来,上下打量着王源,脸上一片赤诚之色,咂嘴赞道:“果然是仪度非凡,人中龙凤。下官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校尉有如此调度有方,举止威赫之姿?原来是王相国亲临。这下好了,我扬州城这次是绝对不担心了,有王相国坐镇,慢说是七八万叛军,便是七十万八十万,那也必定铩羽而归。”
周围众人面露古怪之色,沈太守这马屁拍的未免太过分了些。王源也闲心听他拍马屁,于是微笑道:“沈太守,咱们还是先做正事吧,昨夜探查敌踪的斥候骑兵何在?”
沈子芳忙转身对着城墙上走来的几人招手叫道:“你们还不快些来禀报,磨磨蹭蹭作甚?”
那几人加快脚步而至,几名士兵搀扶着两名士兵来到近前,齐齐拱手向王源等人行礼。王源看那两名士兵面色苍白,身上的盔甲衣物也凌乱的很,于是微笑道:“你二人便是昨夜去探查敌踪的斥候?”
“正是,小人等是昨夜最早出发的一组。”两名士兵忙回答道。
沈子芳在旁插话道:“除了他们两个,昨夜我们连续派出去八组斥候,后续也将陆续回来禀报消息。”
王源点点头道:“二位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沈子芳又插话道:“下官已经问明白了……”
崔元博忙道:“沈太守,让相国自己听斥候的禀报便是,太守听着便是。”
沈子芳忙尴尬的住了口,但听其中一名面色黑瘦的士兵回禀道:“禀报王相国,昨天傍晚小人两个骑马沿着运河往北探查敌踪,三更时分在高邮湖南的平阿湖口遭遇了叛军的船队。”
王源皱眉思索道:“平阿湖口?距离扬州多远?”
“约莫九十里。小人等看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船只,数量恐有几百艘之多。他们聚集在湖口停泊,正一艘艘的通过狭窄的湖口水道。小人等不敢多耽搁,于是立刻飞马赶回来禀报。”那斥候道。
“九十里?”王源吸了口冷气,九十里的水路,又是昨夜三更时分的位置,以叛军从水路而下的速度,抵达扬州的时间应该在午后时分。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了。
“相国,今日无风。叛军无风帆借力,午前是肯定到不了的。最早在午后抵达。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曾国忠的话也证明了王源的揣度。
王源点头道:“是啊,从现在起两个时辰内,守城兵马要全部到位,防守准备要完全做好。我估摸着,叛军从水路而来,抵达城北后根本不会停留,直接便会发动进攻。因为虽然他们远道而来,但叛军却并无跋涉之辛劳,也无需扎营休息。”
“相国所言极是。”曾国忠道。
王源朝那两名斥候点点头道:“辛苦二位了,下去休息吧。”
两名斥候道谢后被几名兵士缓缓扶着离开,王源转头对身边的众人道:“诸位,我们不能耽搁时间了,立刻各司其职行动起来。所有守军即刻到位,组织好的青壮百姓也在城门内待命,所有物资都要准备完善,做好调运准备。各位立刻行动吧。”
众人齐声应诺,分头下城而去。片刻之后,城中锣鼓震天而起,整座城池瞬间像是掀起了浪涛一般的汹涌热闹起来。一队队的守城士兵开始从各处阶梯上城,在城墙上,悬桥上,城头的箭塔平台等各处位置有序的到位。各种物资也源源不断的被运抵防守地点。城中的百姓也从四面八方涌到城北区域,只有七八千可参与守城的青壮百姓们被允许进入城墙里许区域内的街道。其余的百姓们黑压压的拥挤在远处的街道张望着。这一场守城之战关乎所有人的生死,所以也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两个时辰后,太阳已经高悬天空,运河上的薄雾早已散尽。阳光洒满北城上下。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准备工作均已就绪。起码在王源看来,能做的一切已经尽力做到完美了。
休息了几个时辰后,崔道远也乘车赶到城北。老狐狸神采奕奕的上了城头。
“崔翁,何不在府中休息?城头无需崔翁操心,本人坐镇便可。”王源笑眯眯的迎上去道。
“老夫怎么睡得着?王相国都亲力亲为,老夫却在睡大觉,岂有此理?”崔道远笑着拱手道。
王源道:“也好,崔翁现身,军民们心里也都安定些。”
崔道远道:“罢了,老朽可不顶事,不过刚才元博跟我说,要老朽向全城军民宣布相国在此镇守的消息以激励军民士气,老朽倒是觉得很有必要。那么相国赏个脸,随老夫去城楼跟我扬州军民正式见面,给他们打打气涨涨士气吧,如何?”
王源笑道:“敢不从命。”
片刻后,众人簇拥着王源和崔道远来到北城门高高的城楼之上。军鼓咚咚敲起,闹哄哄喧嚷不休的城楼上很快安静了下来。无数只眼睛看向城楼上方。但见崔道远笑眯眯的在城楼上现身出来。
“各位父老乡亲,扬州的官员将士们。”崔道远高声说话,别看是年近七十的老者,声音依旧中气十足,洪亮震耳。
“那是崔家家主,还以为他早就离开扬州了呢,没想到居然还在扬州。崔家这一次也是铁了心要死守扬州了。”百姓们窃窃私语着,看到崔道远现身,不少惶恐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但听崔道远继续说道:“老朽崔道远在此向扬州的父老乡亲们表示感谢。老朽为扬州上下同仇敌忾之心所感动。叛军大军将至,相信你们和老朽一样,既同仇敌忾誓死守城,又担心叛军强大,我们难以守住城池。但现在老朽告诉你们,扬州城一定能守得住,因为不仅是我们誓死守城,朝廷也没有忘了我们。老朽在此隆重的向诸位介绍一位我大唐的传奇人物,他便是朝廷派来坐镇扬州,帮助我们守住扬州的。诸位,这一位便是我大唐的当今相国,天下兵马大元帅,百战百胜的神策军统帅王源王相国。”
崔道远伸手朝旁边一指,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站在一旁身着黑色普通盔甲的王源身上。
“什么?他是王源?当今的王相国?那是率领神策军未尝一败的王源?”城上城下一片错愕之声。除了少数已经知道王源身份的将士们之外,绝大多数扬州军民根本不知道王源的身份。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诸位,有请王相国训诫。”崔道远高声道。
“哗!”城上城下爆发出惊雷般的掌声和骚动声。这个人果真是王源的话,那可真是了不得。这个人创造了无数的奇迹,名声响彻大唐南北,尽管褒贬不一,但说他是传奇人物一点也不为过。
呐喊声中还夹杂着不少让人侧目的莺声燕语的娇.啼之声,那是扬州各大青馆之中的烟柳行业的从业人员。扬州最大最发达的娱乐行业莫过于扬州的青楼红馆。而王源之名在这些场所之中的流传却不是因为他的丰功伟绩,而是王源曾经写下的诗篇和填写流传的各种曲词。王源的诗文曲词在京城红极一时。京城流行之际,扬州城也很快便开始流行起来。王源的诗文和曲词被谱成各种曲调,成为扬州青馆之中的一道风景。正因为王源不断的创造着奇迹,他的诗文曲词才久唱不衰,最为炙热。
而这些正是王源在扬州青楼之中闻名的最大缘由。故而这些红妓艺姬歌女舞姬们一听到王源的名字,见到王源现身于扬州,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满脸小星星的娇呼呐喊也不足为奇了。若王源知道他拥有者这么一批拥趸们,不知作何感想。
城楼上,王源拱手向崔道远道谢,面带微笑的踏前数步朝这城下军民挥手。
鼓声响起,军民们也安静了下来,王源缓缓开口道:“诸位父老乡亲,扬州的将士们。没错,我便是王源。”
“哗!”
城下喧嚷之声又起,叫嚷之声入山呼海啸一般。王源双手下压,片刻后人群都静了下来。
“三天前,我崔家大小姐一起来到扬州,便是为了此次叛军攻击扬州之事而来。请原谅我无法率领我的神策军及时赶到扬州帮助你们守城,因为神策军还在剿灭另一股叛军兵马,要赶到扬州起码也在一个月之后。但本人亲自前来,便是要让诸位明白,扬州城不容有失,扬州城必须要守住。因为这不仅干系到扬州的几十万父老乡亲的身家性命,更干系到江南之地的众多州府和数千万的百姓的性命。所以,王某不得不来,必须要来。”
“此次叛军的兵马沿运河南下,数量有近八万之众,不得不说这是一场巨大的危机。我扬州守军只有万余,加上午后抵达的崔翁从江南调集而来的五千援军,我们的兵马只有一万五千人。以一万五千人拒八万之敌,形势之严峻诸位应该心中都很清楚。但是,即便如此,我对守住扬州充满了信心。”
“很多人或许以为我在说大话,那么本人跟你们说几个真实的故事你们便知道我所言不虚。去年叛军横扫河北之地,占据了几乎全部的河北之地的州府城池,但有一座城,在重兵围剿之下却安然无恙。相信你们很多人都已经听说了。没错,那便是平原城。平原太守颜真卿,手下的兵马不足一万五千人,被叛军五万之众围困了八九个月。诸位想一想,被围城八九个月是种什么样的情形?平原城的守军数量能有多少?城防又能有多坚固?粮草物资又能有多少?然而正是在这种情形下,他们牢牢的守住了城池,保住了平原数万百姓的性命,一直坚持到了我率军去救了他们出来。他们靠的是什么?靠的便是必胜的信念和众志成城的死守之心。我们扬州的情形可比平原城好太多了,我们不愁粮草物资,还有江南的增援陆续到达,所以我们扬州军民难道比不上平原城的军民么?”王源大声道。
“比得上,比得上。咱们不会输给他们。”百姓们高声叫喊着。
王源微笑打着手势,百姓们再次安静了下来。
“平原城的事例告诉我们,要有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之心,此为守城的首要条件。本人再跟你们分享一下在剑南通州城下的那场大战。那一战叛军元帅史思明率十八万大军攻蜀。本人率六万兵马拒守通州。十八万对六万,兵力不可谓不悬殊。然而那一战我大军损失不足八千,而叛军十八万大军被我歼灭五万人,不得不灰溜溜退回长安。那一战之后,我大唐由守转功,成功的遏制了叛军的嚣张之势。那一战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我来告诉你们,那一战成功的秘诀便是计谋得当,耍的叛军团团转。不怕你们笑话我,那也是本人最为得意的一战。那么现在,本人就在扬州,本人脑子里有千万条对付叛军的计谋,我要在扬州打出比通州更为精彩的战役,因为有我在,叛军休想战胜我,永远也别想。”
“王相国,王相国。”
“王大帅,王大帅。”
军民振臂高呼,大声呼喊着王源的名字。这霸气的宣言虽然有些口气太大,也似乎太过自信。但此时此地,王源正是要利用自己往昔积累的声威给扬州军民吃个定心丸。虽然通州之战可不是王源所说的那般,那是和高仙芝协力调度,并且运用手中的全部家当死战而胜,但王源不愿那么说。忽悠也是一种激励。
“这是本人认为扬州必能守住的两大条件,其一便是众志成城,其二便是我王源坐镇。两个条件都满足了,有何理由失败?你们说是不是。”王源大声笑道。
“对,必胜!必胜!必胜!”
军民们都快疯狂了,这等煽动性的语言在这时候最能蛊惑人心,王源深知这一点。没有人去质疑他话语中的漏洞和逻辑的错谬。每个人都宁愿相信王源的话是真的,因为他们需要给自己一歌必胜的理由。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正是百战百胜的大唐名帅,他说能胜,则必能胜。这一点无人有资格质疑。
“胜利是肯定的,但这场胜利注定要付出代价。我知道,可能很多人在这场战事中受伤甚至失去了性命。但是想想吧,你们的受伤甚至是死亡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家人不受叛军荼毒之苦,你们的付出便是值得的。有一句我神策军中训诫,我愿在此同诸位分享: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你愿意在敌人的铁蹄下悲惨的死去,还是愿意在战场上轰轰烈烈的死去以换取妻儿的安定。你可以死如鸿毛之轻,亦可死如泰山之重,让后世缅怀纪念。这样的选择相信人人能做得出。”
王源的声音在城头上空回荡着:“本人无法保证你们能活着,但我可以做出的保证是,无论你受伤或者战死,你都将受到全城百姓永远的尊敬。伤者余生会由朝廷供养,死者的妻儿父母将会得到最好的照顾,不必担心他们无所依靠。这便是我能给你们的承诺。还有最后一个承诺便是,本人王源,大唐相国,神策军统帅,将同你们同生共死。扬州的大小官员,军中的将领也都将身先士卒。要死我们一起死,要活我们一起活。诸位乡亲父老,请你们相信我,扬州城是叛军无法攻破的,因为我们不可战胜。”
王源铿锵有力的话语在众人的耳边回荡,后世的职业给了王源很好的口才,这年代的人如何经受住如此的洗脑,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坚守城池,哪怕是死了也值了。
崔道远默默的站在一旁,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极大的敬畏感。这一点即便在直到王源是当朝相国之后也没有过,却在王源这一番话入耳中之后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这个人是可怕的,他是可以蛊惑人心笼络民心的,难怪他的神策军百战百胜。在这种人的激励之下,连自己都热血沸腾要上战场杀敌,更何况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士兵们。可以想象,神策军的将士们对王源一定是五体投地的敬畏和信任,所以才能一次次的创造奇迹。
崔道远的眼光从城上城下疯狂的人群上扫过,扫过一群兴奋的双目冒光的将领和官员,扫过眼神痴迷的看着王源的崔若瑂,一直看到头顶上的碧蓝的天空中悄然聚集的乌云。崔道远心想:“要变天了。”
第九九五章 进攻
(明日有事,请假一天,见谅。)
天确实变了,巳时末开始,本来万里无云的晴空便不知何时悄然聚集了低沉的云层。风也在不知何时吹了起来,先是微微的北风,不久后风势越来越大。站在城头之上,风吹旌旗猎猎作响,天低云暗,颇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清晨开始,斥候骑兵便每隔一段时间归来一队,及时禀报着叛军船只的动向。原本按照众人的估计,叛军抵达的时间当在午后未时左右。但突变的天气显然会让叛军的抵达更加的提前。因为在猛烈北风的吹动下,叛军船只借着风势会速度更快,按照王源的估计,应该在午时中便将到达。
最新一队斥候骑兵的禀报证明了王源的预期,午时初刻时分,叛军已经抵达扬州城北二十里外的运河河面上,以船只借风的速度,午时三刻左右必至扬州城下。
王源紧急调整对策,吩咐所有士兵立刻提前用饭,在一刻钟之内吃饱肚子做好迎接叛军的准备。负责后勤供应的沈子芳立刻下令准备开饭,不久后热腾腾的热汤可白面馒头大米饭被一桶桶的运到城头。士兵们开始饱食备战。
王源端了一碗汤和几只馒头来到城楼中专门为他准备的指挥室,趴在一张简陋的桌案上大嚼。刚咬了半个馒头正鼓着腮帮子猛嚼时,忽见门前人影一闪,不久前下城去的崔若瑂拎着一个食盒出现在门前。
王源口里塞着馒头,话也说不出来,站起身来忙将馒头往下吞。崔若瑂见王源伸着脖子往下咽着馒头的样子抿嘴一笑,快步来到王源面前,将食盒摆在桌案上,一边往外取食物,一边笑道:“你怎么都吃上了?堂堂大元帅大相国,怎么也啃着馒头?来,这是我刚刚从家里带来的饭食,快趁热吃吧。”
王源好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馒头,看着桌上变戏法般摆上的七八盘精美的菜肴,笑道:“怎么?你还特意回家帮我带来饭食,这是要我开小灶么?”
崔若瑂微笑道:“也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这是家常饭菜。爷爷叫我送些来给你和爹爹,还有柳师傅他们。总不能让你们也吃馒头吧。快吃吧。”
王源挨个看着这些菜肴,每盘都是珍馐美味色香俱全,闻着味道便知道一定很好吃。但王源并没有动手开吃,反而又在手中的馒头上咬了一口。
崔若瑂诧异道:“你怎么又啃上馒头了?”
王源咽下口中的馒头笑道:“若瑂小姐,我不能吃这些。”
“为什么?难道我还会放毒药在里边不成?”崔若瑂撅着嘴道。
王源低声道:“哪里是这个意思。若瑂小姐,你对我照顾我是明白的,我也领情。若不是今天,我一定乐于享受若瑂小姐带来的美味佳肴。但现在不成。你去外面瞧瞧,城上城下数万军民吃的都是馒头和米饭,喝得都是大桶的菜肉熬汤,我怎么能独自享用美食?刚刚才告诉他们,将领将身先士卒,一视同仁,现在又来搞特殊化,这叫他们怎么想?”
崔若瑂恍然大悟,红着脸道:“哎呀,我竟然没想到这些。我可真是蠢的很,这不是要让人指谪你言而无信么?对不起,是我的错。”
王源笑道:“那也不是什么过错,这些都是凝聚军心的细节,你也不是领军之人,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了。”
“那我把这些菜肴都倒了去。”崔若瑂连忙伸手收拾着桌上的菜肴。
王源笑道:“倒了作甚?岂不暴殄天物?”
“那怎么办?他们会以为你正在吃这些东西呢。”崔若瑂懊恼的道。
王源微笑起身来到外边,对着城墙上正一窝窝蹲在地上吃饭的士兵们道:“我这里有几盘好菜,可惜我还是觉得馒头好吃,便便宜了你们了。你们替我去吃了去。”
这些士兵们是看着崔若瑂提着食盒进去的,心里知道王相国肯定在吃独食,忽见王源嚼着馒头出来,要大伙儿去帮着他吃美食,一个个喜笑颜开,忙不迭的起身往里冲。
王源笑道:“有一样,你们记好了。谁吃了一口好菜,待会便给我多杀一个敌人,否则我可不依。”
士兵们连声答应着,十几人抢进屋里去,瞬间风卷残云一般,将七八盘菜肴吃的干干净净,连汤水都一滴不剩。
崔若瑂愕然看着这群饕餮士兵瞬间将菜肴吃的精光,愣愣的道:“你不能吃,他们便能吃了?”
王源微笑道:“是啊,是不是很没道理?”
“是啊,真的没道理。我也饿着肚子呢,本想……本想陪你一起吃的,可现在……不过没关系,给我一个馒头,我也和你吃的一样。”崔若瑂笑道。
王源哈哈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吃饭,这下好了,连盘子差点都啃掉半边了。馒头么?给你一个,就怕你吃不惯。”
王源伸手递过去一只馒头,崔若瑂像是证明什么似的,张口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便往下咽,然而馒头顿时立刻噎在喉咙里,脸色涨得通红。
王源低声轻笑,伸手轻拍她的脊背,又将汤碗递过去,崔若瑂喝了几口汤,才终于将馒头咽了下去。
“这馒头原来这么难吃。”崔若瑂红着脸道。
王源笑道:“当然,军中之粮大多为粗粮。你以为真是白面馒头么?这里边少量白面,掺了玉米棒子面,还有些其他的粗粮。可并不好吃。扬州军粮还算好的,我神策军当年吃过面麸馒头,咽下去嗓子都划得疼。你要是不习惯,便不要吃了,没必要受这个罪。”
崔若瑂摇头道:“你能受这个苦,我为何不成?”
在王源的注视下,这倔强的女子一口口的咬着馒头,很快便吃光了一个馒头。崔若瑂拍着手道:“如何?”
王源笑道:“女汉子。佩服佩服。”
吃完饭之后,两人坐在墙角的木凳上喝水,尚未见到叛军抵达的踪迹,王源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崔若瑂不是的看着王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王源本眯着眼养神,见她的神色异样,于是微笑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崔若瑂脸上有些发红,鼓足勇气道:“昨晚你在船上说的话算不算数?”
王源眯眼笑道:“我说了什么话?”
崔若瑂嗔道:“你说……你绝不会负我……”
王源哦了一声没说话,崔若瑂皱眉道:“怎么?这就已经变卦了么?”
王源叹息一声道:“若瑂小姐,你该知道我是有妻妾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以你的出身和条件,实在不必受这个委屈。”
崔若瑂咬着下唇道:“那是我的事,你只说你的想法,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好?”
王源笑道:“怎么会?若瑂小姐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美貌端庄,而且出身也好。谁要是觉得你不好,那可真是瞎了眼了。我能得到小姐青睐,也是心里美滋滋的。”
崔若瑂红着脸道:“我没你说的那么好,但我自知自己也不差。我的终身大事要自己做主,我可不想去嫁给那些公子哥儿,看着甚是无趣。见了你之后,才知道我想要嫁给什么样的男子。”
王源笑道:“你可以去当贵妃啊,那可是大大的荣耀呢。”
崔若瑂变色道:“谁稀罕当什么贵妃?你怎可用此事取笑我。”
崔若瑂起身提起食盒便走,显然是真的发怒了。王源跳起身来一把拉住崔若瑂,用力一扯,将崔若瑂拉到怀里。崔若瑂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王源将她抵在墙角,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当真想要嫁给我么?”
崔若瑂咬牙道:“现在不想了。”
王源微笑道:“那却也迟了,你当不成贵妃了,你是我的了。”
崔若瑂刚要说话,猛然间被一双温热的嘴唇堵住了小嘴,顿时惊的手足无措,全身都僵硬了。
王源轻松撬开崔若瑂的唇齿,将她的丁香小舌擒在口中,崔若瑂呜呜连声,眼中落下泪来。王源感觉到脸上的温热,忙离开她的嘴唇,低声道:“对不住,你莫哭。”
崔若瑂美目含泪看着王源,猛然一把搂住王源的头,吻住王源的嘴巴,这一次无需任何的强迫,崔若瑂自己便探出雀舌和王源唇齿交缠起来。两人挤压在墙角吻得昏天黑地。
“你是个坏人。难怪我二叔三叔他们要杀了你。”唇分后,崔若瑂眯着眼喃喃道。
王源轻抚她娇嫩的面庞,笑道:“你是不是后悔没做他们的同谋?”
崔若瑂嗔道:“你这样对我,我便是你的人了,你若负我,我便从这城楼跳下去。”
王源低声道:“你放心,我怎会辜负你?你知道昨晚我和你爷爷打了一个什么样的赌么?”
崔若瑂忽闪着大眼睛道:“我也正想问你,可是没敢问。问爷爷他也不说。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赌局?”
王源微笑道:“有些事暂时你不用知道,但这赌局中的一项便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崔若瑂睁大眼睛道。
“这场赌局若是我赢了,你爷爷便会将你嫁给我。”王源笑道。
“什么?”崔若瑂惊讶道。
王源笑道:“你不介意成为这赌局的一份子吧,你也不介意我赢得这场赌局吧。”
崔若瑂咬着下唇道:“你们这些人,怎能瞒着人家将人家当做赌注?这件事我非要跟爷爷评评理去。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然后又拿我当赌注。哼,我定不依。”
王源愕然道:“你可不要去闹,这赌局之事可是绝对保密的。”
崔若瑂嗔道:“我可不管。”
王源笑道:“好吧,你去闹吧,反正我也不想娶你。”
崔若瑂娇嗔道:“你敢。”
王源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我当然不敢。”
崔若瑂面红似火,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你赢了爷爷便将我嫁给你,但要是你输了呢?”
王源皱眉道:“这倒是件麻烦事,你说该怎么办?”
崔若瑂咬牙道:“输了便耍赖不承认便是,我经常跟爷爷这么干。”
王源哈哈大笑,挑指赞道:“好主意,跟我是一路人,不愧是我王家未来的夫人。”
……
午饭之后,城头迎来了战前最紧张的时候。所有的士兵都知道叛军很快便要抵达,一场大战即将开始,所以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的盯着城北方向的河道远处,每个人都神色肃穆,心中各有所思。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除了运河汤汤的流水声,呼呼的北风呼啸之声以及城上数十面旌旗的猎猎飘扬之声外,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的声响。甚至连城内数百步外的街道上拥挤观战的密密麻麻的扬州百姓们也都屏息凝神的等待着,没有人在此时发出任何的声音。
一片静寂之中,城外运河两侧的宽大官道上,杂沓响亮的马蹄声骤然响起,远处两队数十骑兵马沿着运河两侧的大道飞驰而至。于此同时,马上的骑兵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凄厉的叫喊声。
“敌至!敌至!敌至!”
这叫喊声随风飘向四方,城上城下的守城兵马,甚至连城内街道上的百姓们都听到了这让人胆战心惊的呐喊声。“来了!”这是所有人心中立刻闪过的两个字,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一场血与火的鏖战,生与死的洗礼,勇敢和懦弱的试炼。
王源静静的看着远处雾蒙蒙的运河河道,在他的视野里,远处运河小小的弯道之处出现了第一只战船高耸的桅杆和宽大的风帆。随即,王源的耳边传来一阵阵的骚动声,城头的将士们也都看到了船只的影子,很多人惊讶的大叫了起来。
几乎在一瞬之间,之前的那一副白帆之后便出现了无数黑压压的船只,高高的桅杆和白帆如林而立,船只上黑压压的叛军士兵如蝼蚁一般的密集,双方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初时还只能看到一片雾蒙蒙的轮廓,但盏茶时间后,对方士兵手中的兵刃的形状,盔甲黯淡的光芒都净收眼底。
河道上蔓延数里之远的区域,密密麻麻几乎全被船只覆盖,让整个河道上像是笼罩了一层黑云一般。敌军船上隆隆的战鼓之声也随风送入城头,那战鼓咚咚作响,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里,让人胆颤心寒,双股站站。
“王相国,怎么办?”崔元博略显慌张的在王源身旁问道,虽然王源已经说过无数遍如何迎敌的对策,但在见到叛军的庞大气势之后,崔元博已经惊的将一切都忘了。
“紧闭城门,堆实沙包。”王源高声喝道。
“紧闭城门,堆实沙包!”传令兵将命令迅速传达。
“悬桥处弓箭手做好迎敌准备。内河水军弓箭手准备!”王源高声喝道。
“悬桥处弓箭手做好迎敌准备。内河水军弓箭手准备!”传令兵高声重复着命令,将命令传达下去。
王源一口气连下七八条命令,最后一道命令是:“将士们,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本人将和你们同生共死,誓与扬州共存亡。”
这最后一句话自然不是军令,但这句话让城上城下的军民燃起斗志,所有人都滚动着喉结,嘶吼着叫喊出这一句誓言。
叛军的船队抵近城北五百步之外的河道上,城北的运河河道甚是宽阔,这正给了叛军摆开阵型的机会。数十条小船迅速靠近两岸,各数千叛军士兵蜂拥冲到了河道两岸的官道上,迅速两岸的官道上形成陆上屏障。
十几条大船缓缓移动,一字排开横在河面上,一艘金碧辉煌的龙头大船缓缓从中间驶出,那正是安庆绪的巨型龙舟。
安庆绪穿着宽大的龙袍坐在船头的宝座上,周围数百名身材高大的禁卫士兵如铁塔一般的守卫在旁。他的身边,严庄等数十名臣属分列在旁战站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眼前这座扬州城不高的城墙。
叛军这一路南来,除了在徐州得手,劫掠了不少物资粮食和船只之外,从进入楚州开始,一路上虽途径不少城镇,但每一次上岸攻击都扑了个空。每一座城池几乎都成为了一座空城。这让安庆绪和严庄极为恼火。
他们知道,大军南来的消息一定已经被东南各地所知,这些百姓和官员们都弃城而逃了。于是严庄向安庆绪进言,既然如此,便不必管沿途的城镇了,而应该直奔扬州,攻下扬州后夺取进入长江的通道,之后直捣江南。
好消息是,虽然大军南来的消息已经被东南各自州府知晓,但以大军的兵力和东南州府的守御能力而言,就算他们提前知道了消息也不影响大局。后方的神策军被远远的甩在了北方,没有丝毫南下的迹象。这说明令狐潮的兵马成功的吸引了神策军的注意力,神策军应该还在和令狐潮的兵马纠缠着,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南下。
可以说,即便路上有些小小的挫折,例如在楚州以北被沉船所阻,撞破了一艘大船的船底,导致了数百士兵溺水而亡。例如这一路上没有如预期那般劫掠到足够的粮食物资的补充。但总体而言,计划还是顺利的。在离开洛阳十八天之后,扬州城终于在眼前了。夺下此城,前方便是一片坦途,江宁杭州苏州这些富庶的城池都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的美女横陈在前,只等大军去践踏收服了。
“兄长,看样子他们是准备拒守扬州城了。瞧见没,城头上似乎有不少守军呢。”安庆绪手搭凉棚朝城头张望,侧头对身边的严庄道。
严庄笑道:“他们当然要在扬州碰碰运气,事实上臣等早已预料到在扬州必有一战,因为扬州若破,我们便可纵横无阻了。只不过他们不自量力,扬州的城防是最不适合防守的,陛下您看,那一道巨大的运河入城的豁口,从水路进攻,扬州城毫无反抗的能力。”
安庆绪呵呵笑道:“兄长看来胸有成竹了,那么朕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你说今天晚上咱们能进入扬州城歇息么?听说扬州城的精致不错,风月场所也很多,告诉大伙儿,今日若是能攻破扬州,朕准许他们尽情享乐一夜。”
严庄呵呵笑道:“今晚能否进扬州城,臣可不敢说。虽然臣心里认为扬州城不堪一击,但却也不能把话说满了。臣不主张让兵士们纵情恣乐,这对军纪没什么好处。但若是今天能夺下扬州,臣也同意让兵士们享受享受。毕竟一路南来,吃了不少苦头。船上呆着,也让很多兵士天天骂娘,该给他们放松放松了。”
安庆绪呵呵笑道:“好,那朕便等着兄长的好消息了。这里风大,吹得朕都有些冷了,朕打算去船楼上观瞧,看着兄长大显神通,替朕夺下此城。”
严庄躬身行礼道:“臣遵旨。”
众文武躬身相送,安庆绪连人带椅被抬进了船楼中,不久后在帐幔飘飘的船楼二楼献出身形来。船首处,严庄开始了调兵遣将。
“史进忠,赵世贤,钱仑三位将军,目前的情形来看,扬州守军似乎没有封锁住运河的河道,那么三位将军,我看不用什么其他的花哨了,陛下急着要进扬州,以大船硬闯进城,三位看如何?”
“严丞相,虽然硬闯会遭受城头守军的杀伤,伤亡必然不小。但目前看来这是最为简捷的办法。卑职愿意率三艘大船猛冲进城。三艘船兵马五千余,哪怕伤亡过半,只要那两三千人进了城,上岸之后便可大肆行动,搅他个天翻地覆。”史进忠沉声道。
“严丞相,河道正是薄弱处,猛攻此处是必然的,但卑职总觉得奇怪。明知此处薄弱,为何未见河道拦索工事阻拦?哪怕是扬州的水军船只在河面阻挡也是基本的对应之策。然而这些都未见到,卑职怀疑这当真似乎有诈呢。”钱仑捏着下巴皱眉道。
“钱仑,瞧你吓得那个样子。这么宽的河道他们拿什么拦阻?扬州水军?快别说出来惹人笑了。扬州确实有守军,前年我来扬州还见过,不过是十几艘破船罢了,那能顶什么事?照你的意思,难道扬州守军还会玩空城计不成?空城计对付的便是你这样的傻子。”史进忠冷笑道。
“史将军,你干什么骂人?这不是在商议进攻之策么?”钱仑怒道。
“商议个屁,你不敢我敢,这头功是我的了。你也不必叽叽歪歪,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看你史爷爷如何破敌。”史进忠拍着胸脯道。
钱仑还待反唇相讥,严庄微笑阻止了两人笑道:“史进忠,你还来过扬州么?”
史进忠拱手笑道:“丞相,当年我来扬州玩过几天。嘿嘿,谁不想来扬州走一遭?只是来花销的,并非公务。”
严庄笑道:“好,那便让你立这首功。不过钱将军说的不无道理,确实有些感觉怪怪的。不过即便是有诈,咱们也只能从这里进攻,难不成还上岸攻城门不成?有诈无诈攻了便知,史将军长个心眼便是。”
“丞相放心,卑职定冲进城去,给他搅个天翻地覆。”史进忠拍着胸脯叫道。
“好,本丞相给你压阵。钱仑、赵世贤,你二人各率两船抵近,以弓箭压制城头敌军,给史将军进攻河口助力。”
“遵命!”三人拱手应诺,迅速回到各自的战船上。
严庄轻抚胡须,眼望前方高高的城池,从容挥手喝道:“擂鼓,进攻!”
第九九六章 屏障
震慑心神的战鼓声咚咚敲响,叛军船阵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伴随着这让人心惊肉跳的鼓声和喊杀声,七艘巨大的战船缓缓出列,在宽阔的河面上呈一字排开之阵,朝着扬州城下迅速靠近。
在抵达运河入城河道口两百余步之外,中间的三艘大船齐刷刷升起了风帆。在猛烈的北风之下,船帆吃满了风,速度顿时加快。三艘大船由缓慢变得迅捷,劈波斩浪,以极快的速度朝吊桥下的豁口处猛冲而至。
于此同时,两侧的四周大船也进入了弓箭的射程,船上数千弓箭手射出首轮箭雨。猛烈的北风不仅对战船突击极为有利,更对箭支的射程颇有助力。飞蝗般的羽箭和弩箭顺风射的又高又远,横跨一百多步的距离笼罩在悬桥左右上下,织成了一张箭网。下一刻,悬桥两侧的城头,悬桥上的数千守军便被笼罩在这箭网之中。随着悬桥上的一名扬州守军中箭落入水中,扬州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叛军的箭雨猛烈密集,箭支划破阴郁的天空落在城头上下,有的直接越过城墙落在城墙后方的河面上,箭支入水的啾啾声不绝于耳。第一轮打击虽然只带来了百余名城头守军的的伤亡。但射杀城头守军并非目的,叛军的目的是压制城头的守军,让那三艘正扬帆疾进的叛军的大船顺利冲破开阔的河道入口,那才是真正的目的。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全面的压制,因为,在所有船只抵近到百步之内的时候,城头的守军竟未发一箭。他们似乎全部被密集的箭雨压制在城垛和沙包工事之后无法抬头。
悬桥西侧,王源站在半人高的城垛之后,双目紧紧盯着河道上的七艘进攻的船只。无数箭支迎面射来,从他的头顶和左右呼啸而过,有的甚至擦着他的头盔红缨呜呜而过,但王源一动不动,宛如铜浇铁铸的雕像一般,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王源当然并非是要当活靶子,他知道,这种仰射并无目的性,而且从上往下的抛射其实是没有什么准头的。在这种乱箭之中胡乱躲避被射中的几率跟站着不动的几率几乎没什么两样。再说以自己的身手,完全可以在箭支迎面射中自己之前挥剑格挡。
而正是王源的这种冷静无畏的举动,却让在箭支突袭后变得混乱惊恐的城头的气氛得以迅速的平息下来。扬州的官兵何时真正经历过这种阵仗?战前即便热血沸腾,群情激奋。一旦上了战场,面临城下黑压压如云的敌军,面临如飞蝗般密集的箭雨,目睹身边人中箭倒下的惨状。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战斗的扬州士兵们还是吓得屁滚尿流惊慌失措。然而当他们看到王源坦然站立在箭雨之中的身影时,他们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愧。那可是王相国啊,神策军的大元帅啊。身份地位如此高贵,他都不怕死,自己这些人倒怕的要命。在这种微妙的心理之下,城头的混乱很快便变得平静。
王源并不知道他的行为会起到安定军心的作用,他之所以紧盯着敌军的动向,那是为了寻找最佳的打击时机。因为王源心里明白,以扬州城守军手中的六千余副普通的弓箭的射程,居高临下也不过是一百二十步的射程。在顶着烈风的情形下,箭支的射程和威力都会打个折扣。所以必须要到合适的位置和距离才能下达攻击的命令。
“王相国,还不下令放箭么?那三艘大船已经快冲到河道口了。”在旁边缩着身子靠在城垛之后的崔元博面色紧张的问道。他的身旁,崔家的护院统领柳潭正挥着兵刃乒乒乓乓的替他将周围射来的弓箭击落,说起来柳潭是来保护王源的,但还不如说他是来保护崔元博的。
“莫慌,再等一等。”王源沉声道。
河道上的七艘战船已经明显分为两个队形,三艘升起风帆的战船一字排开朝河道入口猛冲而至,速度迅若奔马。船尾后方留下三道白色的水浪的轨迹,可见速度之快。后方的四艘战船速度稍慢,在百步之外缓缓的靠近,船上的弓箭一波又一波的射向船头,显然他们的目标只是为了压制城头的火力。
终于,当后方四艘战船进入百步距离之内时,王源沉声下达了攻击的命令:“目标!后方四艘战船,放箭!”
传令兵挥舞红色令旗,城头战鼓震天之中,六千余弓箭手从工事城垛之后探出头来,手中攥的早已出了汗的弓箭一只只的张开,下一刻如一道黑幕从城头笼罩向河面,一蓬密集的箭雨落在了后方的四艘大船上。
笃笃笃!嘭嘭嘭!箭支像是雨点般落在四艘叛军大船的甲板内外,水面上激起了无数的水花,那是落入水中的羽箭。大船上也被箭支所笼罩,宽大的甲板上正肆无忌惮射箭的叛军士兵顿时纷纷中箭,一片人仰马翻。
“射!”
“射!”
令旗一次次的挥动,箭雨一蓬蓬的洒下,便如夏日的暴雨一般,一阵阵的袭来却又忽然的平静,教人猝不及防。在箭支的打击下,四艘负责压制打击的大船上钉满了箭支,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豪猪一般。他们也迅速做出了应对,无数的大盾竖起在船头,抵挡住了城头的密集箭雨。成功的让城头的突然攻击徒劳无功。但即便如此,在三四轮箭雨的突袭之中,大船上的叛军被射杀数百。
但就在此时,三艘突前的叛军大船也冲到入城河口三十步外,速度已经快的惊人。城头士兵开始放箭时,这三艘大船上的叛军士兵们也早已人人顶盾。他们预料到会遭受凶猛的弓箭攻击,所以早已做好的防护的准备。他们的目标便是直接冲进城中,上岸后进行屠杀,所以在此时,防护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已经接近了入城的河口。
然而,期待中的弓箭打击并没有到来,反倒是后方的四艘船遭受到了打击,这多少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就在他们诧异的冲盾牌缝隙里往外张望的时候,眼尖的士兵忽然看到了前方三十步之外悬桥下方的河道水面上露出的一排露出水面的粗大的木桩。
“不好,水底下有暗桩。”有人惊惶的大叫道。
“什么?为何之前没有发觉?”船上将领骇然叫道。
“不知道啊。或许是木桩露出水面太少,所以没有发现。”
“……”
针对这木桩的讨论已经太迟了,想要避让或者掉头减速也同样的来不及了。战船在数息之内便如一头猛兽一般撞上了那些水底的沉船和之前王源命人砸下的将沉船串成一体的巨大原木木桩。这一撞,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三艘大船体型庞大,载人众多,本就沉重且吃水.很深。此刻他们沉重的体型带来了更大的惯性,就在三艘战船撞上的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带来的惯性让船上的士兵如滚地葫芦一般的顺着甲板下饺子一般的滚落水中。还有不少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起抛向空中,然后重重的砸在水面上。
巨大的撞击带来的沉闷的声响让人头晕目弦,巨大的浪花轰然而起,如微型海啸一般的迅速扩散,冲击到两侧的河岸和城墙侧面发出巨大的撞击之声。船的冲击力虽强,但毕竟抵不过满是泥沙石块的沉船的障碍,水面的数排木桩就像是冰山的一角,虽然被硬生生的撞断了六七根,但它们却足以让整艘船以一种怪异的响声和姿态开始横向横扫。
三艘船本就相聚不到十余步,因为毕竟入城口的河道宽度有限。他们不得不靠近距离以便从中间的深水河道冲入城中。但此刻,如此近的距离带来了更大的灾难。三艘战船迅速打横,长达三十余步的巨大船身瞬间在巨大的浪花之中碰撞到了一起。船体和船体之间像是两个巨大的巴掌拍在一起。在令人牙酸的轰鸣和摩擦声中,木屑翻飞,人影飞腾,水花如喷泉一般喷上半空,上方悬桥上的守军都被下方飞溅的水花和拍碎的木屑打的站立不定。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场面,包括城上城下的扬州军民以及在远处河面上翘首以盼的安庆绪严庄等人。眼前的景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扬州守军们也没料到,这数道水下暗桩居然会产生如此巨大的作用。
王源倒并不奇怪。从看到对方船只凶猛而至的那时起,王源便知道他们冲的越猛,下场便越是惨烈。所以王源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三艘意图冲破河道的战船,而是下令对后方的四艘船只放箭。因为在王源看来,那四艘船给城头带来的杀伤力反而更大些,这三艘莽撞冲来的船只反倒是根本就无需担心。
“都愣着作甚?射杀落水叛军,难道让他们游上岸不成?”王源大声的呵斥惊醒了悬桥左右的所有守军。他们顿时调转弓箭居高零下对着下方水面上和大船上的叛军们怒射。落水的叛军们被冻得全身僵硬在水面上沉浮着扑腾说,他们便是近在咫尺的活靶子。就算是再蹩脚的弓手,也能在水面上轻易的找到目标。没有落水的叛军士兵也不能称作幸运,巨大的撞击和接踵而至的船只之间的互相碰撞已经让他们晕头转向。聪明的赶忙躲进船舱船楼里,晕了头的自然会被上方的羽箭尽数射杀。
短短片刻之后,河道水面上血水翻涌,将河道都染成红色,无数被射杀的尸首浮在水面,身上横七竖八的插着羽箭的箭杆。少数幸存者扑腾着往两侧岸边游。然而后方十几条小船上的扬州数百名水军围拢上来,将他们尽数射杀。
三艘大船的船底都被撞破,冰冷的河水往里汹涌的灌入。而因为相互撞击而破烂的船身也早已失去平衡,在河水灌入之后,三艘船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沉没。躲入船舱中的叛军士兵么哭爹喊娘的攀附在即将沉没的船身上。绝大多数人在船只沉没之前便被逐一射杀。
后方四艘战船上的叛军也顾不得其他,意图抵近救援落水的士兵,然而城头的箭支和弩箭压得他们不得不后退,只能用弓箭加以还击。他们也不敢过于靠近,越是接近狭窄的河道入口,水流越是湍急。他们担心被风力和水流带着冲向那片死亡之地,那么便再也无法脱离了。
仅仅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三艘叛军大船便成为了扬州运河河道口的新的障碍物。因为下方的大量沉船导致三艘大船只能沉下半截,歪倒的船身还露出一小半在水面上,倾斜的桅杆和破损的风帆斜斜指向天空,难以想象,就在刚才,这还是三艘凶猛而至张牙舞爪的巨大战船。而此刻他们已成残骸,且三艘船上五千余名叛军士兵伤亡殆尽。
风呼呼的吹着,远处河道上,叛军的船队中一片死寂。不知何时起,躁动的战鼓声已经停息,叛军上下目睹着眼前的惨状,一个个呆若木鸡。严庄面色惨白,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他忽然意识到,扬州城恐怕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便能攻破的了,守城兵马的手段似乎井然有序,应该有善守之人坐镇指挥。而这河口的情形其实便是一座陷阱,如此宽阔的河道之中,已经被沉入了障碍物。看似可以轻松突进的河口之地,却是死亡的陷阱。
“传令钱仑赵世贤,立刻停止进攻,掉头归队。传令全军,下锚扎营。等待命令。”
严庄匆匆的下达着命令,转身奔向二楼的船楼。那里满脸失望的安庆绪正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他需要上去安抚一下这个怕是被刚才的场面惊到了的皇帝陛下了。
……
四艘大船掉头仓皇而退,城头的守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叛军就这么偃旗息鼓了。战事进行了才一个多时辰,难道便真的将叛军的第一次攻城击退了不成?直到亲眼看着四艘船只回到敌军阵中,并且敌军的船只全部后撤,摆出一副防守的阵型的时候,扬州守军这才意识到确实是击退了敌军了。
巨大的欢呼声从城墙上响起,士兵们高举手中的武器跳跃欢呼起来。城头的欢呼也迅速蔓延到城下观战的扬州百姓的人群之中。顿时整个城北的街道之中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人人喜笑颜开,弹冠相庆。绷紧了的神经顿时放松,僵硬的面孔也很快舒展,悬在嗓子眼里的心也落到了肚子里。这第一战打得如此轻松,这着实让人意想不到。所有的纠结担忧一扫而空。
“谈笑间灰飞烟灭,叛军不过如此。哈哈哈,当浮一大白。”文士们道。
“这帮狗杂碎还妄想攻下咱们扬州,做梦吧。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百姓们道。
“王相国好厉害啊,果然文武全才,人中龙凤。战事之后,能请到王相国去我们楼里一见,那该是多么荣幸之事。”青馆的红妓们如是道。
“……”
乐观庆祝的气氛充斥北城上下,王源虽然并不觉得这一战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他也不忍让众人扫兴。这一战确实干净利落,以两百余人伤亡的代价歼敌五千余,这当然是一场提气的巨大胜利。即便对战局起不到决定性的影响,但此战让士气提振,让扬州军民意识到叛军是可以战胜的,这一点至关重要。
崔道远在崔若瑂和沈子芳等官员的簇拥下上了城墙,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崔若瑂更是激动的凤眸灿灿,面色粉红,手扶着崔道远,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王源的身子。
“哈哈哈,相国果然好手段,轻松挫败叛军的攻城,老夫真是服气了。老朽代表全城军民向王相国道谢,并恭贺相国旗开得胜。”崔道远哈哈笑着拱手道。
王源拱手还礼道:“同喜同喜,这可不是我的本事,是大伙儿齐心协力的结果。还是那句话,众志成城,坚不可摧。崔翁要感谢便去感谢全城的军民。”
沈子芳笑道:“下官就说嘛,相国百战百胜之威名,岂会在扬州葬送?叛军这下可踢到铁板了。相信不久之后,他们便知难而退了。”
王源微笑道:“沈太守,此话言之过早。我不是要煞风景,但此战只是开了个头而已,苦战在后面呢。”
崔道远点头道:“相国所言极是,相国果然是名帅风度,胜不骄败不馁,宠辱不惊。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战打的漂亮,百姓们悬着的心也都放下了。如此漂亮的胜仗,怎也要让大伙儿开心开心。”
王源笑道:“那是自然,只是莫开心的过了头了。八万叛军只歼一成不足,正如崔翁的名字一般,任重而道远。”
崔翁鼓着眼道:“老夫就是要高兴一番,你却偏来说这等话,老夫不跟你说了,我去问候将士们去。告诉他们,今晚宰杀两百头肥羊,让他们吃个痛快。”
崔道远哈哈大笑着拱手而去,沿着城墙跟众将士打招呼说话,士兵们平日哪有机会跟崔家家主如此亲近,一个个争着和崔道远说话,热闹非凡。
沈子芳凑在王源耳边笑道:“王相国,你知道城下的老百姓们怎么说你么?他们一个个把你当成神了,对您崇拜的不得了。本城萃芳楼的头牌姜巧巧姑娘托下官给您带个话,说请您赏脸,今晚请您去萃芳楼一聚呢。”
王源愕然道:“姜巧巧?那是谁?”
沈子芳愕然道:“姜巧巧啊,我扬州第一红伶,在京城也颇有名气呢。人美歌甜,更难得的是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多少人想见一见她都不可得。多少人从各地而来,欲一睹其芳容,却最多只能隔帘听声,登堂入室者一个没有。更何况是亲自相邀了。她可是我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的关门弟子呢。相国不会是连许和子也不知道是谁吧。”
王源当然知道许和子是谁,当年在长安,自己扬名的那场梨花诗会上,这位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曾经惊鸿而来,唱了一首惊鸿曲之后又飘然而去,给王源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听说她来了江南,没想到便在扬州收了关门弟子了。
“当然认识,当年我还有幸听过许和子的歌声呢,当真是美妙的紧。”王源笑道。
“那就是了,相国,今晚下官替您引路,下官也蹭相国的光,去聆听姜巧巧的清音。下官只有听曲的福气,但相国您可不同,姜巧巧亲自相约,恐是要以身相许了。”沈子芳窃声笑道。
王源无语,这沈子芳拍马屁也不分时候,当此之时,自己怎么可能去干那些事情。王源正欲开口拒绝,忽然旁边一人冷声道:“沈太守,这是什么时候,你居然还要王相国去那些风月之所?大敌当前,你这个扬州太守还在想这些事?当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王源和沈子芳均是一愣,扭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俏脸。不知何时,崔家大小姐崔若瑂正站在身旁,刚才两人的谈话显然都被她听在耳中了。
沈子芳尴尬欲死,忙咳嗽一声负手若无其事的走开。
“若瑂,你怎么没陪着你爷爷?”王源尴尬的打着哈哈。
“你今晚当真要去见那个什么姜巧巧么?”崔若瑂垂着头问道。
王源挠头道:“我怎么会去?我可不认识什么姜巧巧。”
崔若瑂抬起头来,眼圈儿似乎都红了。
“那姜巧巧确实歌喉很美,人也很美。你要去,我也……我也不拦着你。只是……只是……”崔若瑂眼泪都要出来了。
王源忙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这是作甚?我何时说要去见他了?沈子芳不识时务,你怎么也信了他的话了?”
崔若瑂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那姜巧巧确实很美,她主动来找你,这……我……”
王源低声安慰道:“你真是傻,我问你,山珍海味好吃,还是粗茶淡饭好吃?”
崔若瑂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山珍海味好吃了。”
王源笑道:“那就是了。你去照照镜子,扬州城还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么?我有了你还会去找什么姜巧巧何巧巧?这不是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偏偏去吃粗茶淡饭,我不是犯贱么?”
崔若瑂顿时破涕为笑,低声道:“你莫骗我开心,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王源低声道:“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我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可惜暂时我还不敢。你如此豁达大方之人,怎地忽然这么小心眼了?”
崔若瑂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忽然我就不想让任何女人打你的主意了。”
王源无语,只得安慰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好说话。你且陪着崔翁去,一会儿确定叛军不会再攻城,我便下去找你。咱们中午有些事还没做完。”
“什么事没做完?”崔若瑂不解道。
王源摸摸嘴唇,低声笑道:“你中午咬破了我的舌头,我现在都还疼呢。这种事要多加练习才能熟练,待会便去教教你。”
崔若瑂面色通红,嗔道:“你活该。”转头飞也似的跑向簇拥着崔道远的人群去了。
王源咂咂嘴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还没进门也学会吃飞醋了,这可不好,我得好好的调教调教你。此风绝不可长,宜趁早扼杀之。”
第九九七章 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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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首次攻城遭遇重创,整个船队偃旗息鼓静静的停泊在运河河面上,所有的船只都下了锚,后方不少叛军也纷纷的上了岸,在河岸两侧的地面上搭建简易的工事营地,做好过夜的准备。
船队中间,安庆绪所乘的巨型龙舟的船厅之中光线昏暗。安庆绪苦着脸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面前,严庄面目平静的坐着,手里还捧了一杯茶水正缓缓的喝茶。
“兄长,现在可怎么办?本来以为扬州城可轻易攻下,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啊。这一出手便损失了三条大船,死伤了五六千兵马,这可如何是好?兄长,你快快想点对策啊,朕可一刻都不想呆在船上了,每天呆在船上,朕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安庆绪皱眉道。
“陛下稍安勿躁。”严庄放下茶盅拱手沉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咱们只是稍受挫折,胜负尚且未知。我八万大军,伤了五六千而已,根本就是个皮毛罢了。今日之战,其实臣也知道未必便能一战建功,也想到会遭受挫败,这都在臣的意料之中。这小小的挫折可改变不了大局。”
安庆绪皱眉道:“朕对兄长是有信心的,可是朕总是心里不放心。你不是说扬州城中的兵马都是些乌合之众,他们很久没有打过仗,一见大军抵达,便会弃城逃跑么?怎地今日朕看他们一点也没有弃城的意思,反而似乎有坚守不弃之心呢?若是不能快速拿下扬州,兄长,拖延的越久,对我们可越不利。神策军若是南下,我们若还不能占领大片城池,沿大江布置防御,那可就全完了。”
严庄点头道:“臣知道陛下之忧,臣何尝不急,但有些事急不得。现在看来,扬州城中显然有懂的守城的将领坐镇指挥,从今日之战便可看出,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便做好了准备了。从手段来看,他们在河道沉船拦阻,这倒和在楚州沉船拦阻我们的手段差不多,臣怀疑是同一个人所为。不过无论坐镇的是谁,扬州城中的兵马有限,城防薄弱这是肯定的,我大军破扬州城是早晚的事。”
安庆绪沉吟不语,眼睛盯着窗外的昏暗天光出神。
“陛下莫要担心,臣已经定下了攻城的计策,今晚便将再次组织攻城。”
“哦?你又有了攻城的计策了?跟朕说说。”安庆绪高兴的转头问道。
严庄抚须微笑道:“当然,臣当然不会束手无策。先让扬州的守军们高兴着,一会儿到了晚上,可够他们喝一壶的。臣拟定了攻击的计策,给他们个狠狠的教训。”
……
天黑之前的昏暗天色的笼罩下,距离扬州北城城楼不远处的一间被清空的民居之中,两个紧紧搂抱在一起的身影正吻得难解难分。那是晚饭后便腻到一起的王源和崔若瑂。
说来奇怪,男女之间只要戳破了那最初的一层纸之后,关系便立刻会突飞猛进,进入蜜里调油干柴烈火的疯狂。中午时王源强吻崔若瑂的时候,崔若瑂还害羞的挣扎,但此刻的崔若瑂却已经不再矜持,生涩的吻技也突飞猛进,婉转相就配合的天衣无缝了。
王源还好些,毕竟阅人良多,身边美女无数。虽然猎艳之心依旧炽热,见到极品美女总是想要据为己有。但显然,在他的人生里,这些事早已不是他追求的目标。当初那种拥有娇妻美妾当个富家翁的想法早已被另外的目标所替代,故而在情感上显得冷静的多。
但对于崔若瑂而言,本是待字闺中的贵女,又是从不知情爱为何物一张白纸,一旦开了头,便如同洪流倾泻一般的不可收拾。食髓知味,意乱情迷,就像是吸食了某种药物那般的很快便割舍不开。可以说,现在的王源已经占据了她心中的几乎全部位置。在她的眼里,只有王源一人。甚至连家人都暂时抛在一边了。这便是常言所说的‘女大不中留’的道理。恋爱中的女子,正处在一种被完全占据心神的状态,这时候是毫无理智而且愚蠢的。
黑暗中,两人唇齿交缠,蜜吻不休。崔若瑂的双臂紧紧搂着王源的脖子,恨不得将身子嵌入王源的身体里去,热情的让人发指。王源被她弄得有些情动,心里升腾起一股火焰来。本来搂着崔若瑂腰身的大手乱摸乱动起来,直至摸到了崔若瑂胸前,握住了那饱满柔软的肉蕾轻轻揉捏起来。
崔若瑂那里经受过这样的轻露薄,整个人身子瘫软在王源怀里,口中抽着气,像是要昏迷了一般。任凭王源将她衣衫撩开,将她闪耀着光泽一双颤颤玉.乳剥出衣衫,肆意的把玩咂摸。崔若瑂的身子若水蛇一般的扭动着,全身喷薄着热气和香味,就像是一盘美味佳肴横陈在面前,任君采撷任君饕餮。此情此景王源也有些把持不住,手掌不由自主的顺着光滑的小腹往下探去,在接触到蜜处的一刹那,崔若瑂忽然惊醒了过来。
“啊。”崔若瑂身子弹起,猛地从王源的怀中跳开,脱离了王源的掌握。
“不能,我们还不能这样。”崔若瑂慌乱的整理着散乱的衣服,掩盖住暴露在空气之中的一双鸽乳,脸上热像是要烧起了火。
王源不无遗憾的捻动着手指上残余的温热,一屁股坐在一张破凳子上叹了口气。
崔若瑂喘息着匆匆整理好衣服,见王源坐在黯淡的光线中不出声,于是怯怯的问道:“怎么?你……不高兴了?”
王源摇头道:“没有,是我孟浪了,我不该如此。”
崔若瑂轻轻走到王源面前,俯身捧起王源的头在他唇上印了一吻,柔声道:“到你娶了我的那天,我什么都是你的。只是现在不成,我崔家是世家大族,我们要是做出有辱门风的事,不仅坏了我崔家的声誉,也会叫你看轻我。”
王源呵呵笑道:“你说的很是,我跟你爷爷可是有约定的,不能还没分出胜负便先坏了规矩。你很好,我差点便做错了事了。”
崔若瑂轻笑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恐怕很不开心了。以后……以后我再加倍的补偿你。莫要不开心,你还要守城呢。我不能让你分心。待守城成功……你若还是想……那么我也豁出去了……遂了你的意便是。”
王源呵呵而笑,伸手搂住他坐在膝盖上,低声道袄:“那也不必了,我可不会强迫你,待你我成亲之时,你便是逃也逃不掉了。”
崔若瑂羞的缩在王源的怀里,两人又亲吻缠绵了片刻,崔若瑂看着天色道:“天已经全黑了,你不用上城去么?”
王源热烘烘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看着外边黑乎乎的天色,王源沉声道:“我当然要上城去。今晚最是危险,叛军十之八九晚上会进攻。夜袭对他们而言更加容易。”
崔若瑂也一惊道:“你是说他们会趁着天黑进攻么?”
王源道:“以我的经验来看,必会如此。若瑂,我得上城去守着,不能掉以轻心,此刻守城才是头等大事。你回府去美美的睡个好觉,明天早上再来看我。”
崔若瑂抚摸着王源的脸低声道:“真可怜,你这一夜怕是又不能睡觉了。”
王源伸手捏了捏她的俏脸道:“你睡的安稳便好,放心,这些我早已习惯了,几天几夜不睡觉我也顶得住。”
崔若瑂叹道:“你这么多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以后你可要慢慢跟我说。”
王源笑道:“当然,以后跟你慢慢说,说到牙齿都掉了,头发都白了,只要你不嫌我啰嗦。”
……
城头上一片寂静,天黑之后北风略微变小,但城头上依旧旌旗猎猎作响,初春的风依旧往人的盔甲衣服里钻。守城的士兵们都蜷缩在城垛之后横七竖八的眯眼休息。按照王源的命令,今晚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城头,他们只能抓紧时间休息一会。
王源站在一方城垛旁,看着城下远处河道上的一片灯火灿烂的叛军船只眉头紧锁。虽然看似一切平静,但王源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眼下对于自己和叛军而言,时间都极为宝贵。自己必须起码要熬到三千亲卫军的到来,再往后要熬到神策军大军的到来,而对于叛军而言,他们必须立刻夺下扬州南下,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凭借长江天险建立防线,让神策军无法渡江。在这种局势下,王源是绝不信今夜是个平安夜的。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切都平静的不可思议。城头上不少瞪着眼睛紧盯着敌军的守军将士们也都有些无聊到困倦,不少人已经歪在城垛旁打了瞌睡。而那些坚守在悬桥上的千余名弓箭手,也因为悬桥之上无遮无拦,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而选择了撤下悬桥躲到两侧的城垛旁烤火取暖。
王源也有些倦意袭来,昨夜就一夜没睡,今天白天又是紧张激烈的一天,突然的大片空闲和安逸的时间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去睡一会。但王源也只能和其余士兵一样坐在冰冷的城垛下简单的打个盹,稍微的消解些疲乏和无聊的时间。
金灿灿的酒盏,满桌美味佳肴琳琅满目,温暖的屋子。巨大的桌案旁,公孙兰李欣儿阿萝兰心蕙秦国夫人杨玉环青云儿紫云儿还有大妹黄英,众妻妾笑颜如花一个比一个的艳美,都坐在桌案旁给自己敬酒。众人说话笑闹着,一片祥和的其乐融融。王源志得圆满,笑的合不拢嘴,一口口的喝着美酒,左拥右抱开怀大笑,心里乐开了花。突然间华美的厅门大开,冷风猛吹进来,一大群黑衣甲士冲了进来,手中拿着雪亮的兵刃大声吼叫着:“擒拿逆贼王源!擒拿逆贼王源!”王源吓的大惊失色,伸手去摸长剑,却发现腰间空空。急的王源浑身冒汗,顺手抄起一只凳子便打在一名冲上来的黑衣甲士身上。
“哎呦,王相国别打别打,您怎么了?”一个人的叫喊声将王源惊醒,睁眼时才发现刚才是南柯一梦,身上兀自汗津津的发冷。
一名守军校尉站在一旁,捂着脸怔怔的看着王源,周围数名将领也都诧异的看着王源。
“怎么了?”王源一骨碌爬起身来。
“相国,张校尉要叫醒您,您抬手便打了张校尉一巴掌,差点把他打晕过去。”守将曾国忠在旁赔笑道。
王源愣了愣,意识到刚才自己在梦里打了人,忙拱手道:“对不住,我失手了,刚才做了个梦。”
众人恍然,心道:“果然身在高位者都很小心,睡着了也很警觉,仇家肯定不少。”
“叫醒我何事?”王源整理了一下盔甲和兵刃,又恢复了身板笔直的俊朗之态。
“哦,好像叛军阵中有动静,所以我们便来按照相国的吩咐叫醒您。”曾国忠指着城下的敌营道。
王源一愣,忙扭头看去,只见远处的敌营之中似乎有灯火在移动,细细一看,发现有两艘亮着灯火的大船正徐徐的离开敌阵往城下逼近。
“传令,全体戒备。”王源急促的喝道。
“遵命!”众将领忙答应了,立刻开始吆喝城头正横七竖八休息的守军起身。守军们一听道敌军要进攻忙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一时间叫喊吆喝跑动之声不绝于耳。
王源眯眼死死的盯着那两艘缓缓靠近城下的船只。那两艘船行的速度不快,在出了敌军阵型之后,船上的灯火便尽数熄灭了,只剩下黑乎乎的两个庞大的影子直愣愣的朝着城头而来。从造型来看,这也是两艘巨型大船,和午后三艘搁浅在悬桥下的大船是一个类型。两艘船上起码可载三千多名士兵。这让王源觉得有些纳闷,叛军派出两艘大船悄悄接近这是要干什么?冲入河道入城口么?这显然不太可能,白天他们才吃了大亏。偷偷往城头放箭,造成出其不意的杀伤?那大可多派些船来,这样火力才足够猛。光是这两艘船,恐无大用。
正疑惑之时,那两艘船已经慢慢的来到了百步之外,缓缓进入了城头的箭支射击范围。
“放箭!”曾国忠一声令下,城头的士兵们朝两艘大船开始射箭。箭支黑压压的笼罩了两艘大船,射的船身船甲板笃笃笃作响。然而奇怪的是大船上竟然一点点的动静也没有,没有中箭后的惨叫和惊惶的奔跑,没有任何的遭遇袭击后该有的动静。
“怎么回事?空船么?”曾国忠和众将领也有些纳闷。
王源紧锁眉头思索着,突然间王源急促问道:“悬桥上的弓箭手均已就位了么?”
“早就就位了,相国。现在大伙儿可不敢稍有怠慢。一千五百名弓箭手严阵以待。他们敢闯河道口,必将他们全部射杀,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活着上岸。”曾国忠大声道。
王源脸色一沉,喝道:“立刻传令,悬桥上所有士兵即刻撤离。”
“什么?”曾国忠楞道。
“没听到么?立刻撤离,立刻马上。”王源喝道。
曾国忠满脸懵懂,但见王源语气急迫,也不敢问缘由,忙带着人飞奔往悬桥处传令。就在此时,城下两艘战船上忽然亮起了灯火,每艘船上有几十只火把被点燃,顿时照亮了战船上的形势。但见两艘战船上堆满了黑乎乎的不明物事,如小山一般堆得高高的。前后甲板乃至船楼上方均有。在火把的照耀下,两艘船桅杆上的风帆迅速升了起来,船速陡然加快,直奔悬桥下方的沉船处猛冲而来。下一刻,两艘大船上冒起了火头,几乎在眨眼之间,火势升腾而起,瞬间便演变成了熊熊的大火。
到此时,所有人才明白,这两艘大船上根本就没有多少士兵,有的只是满船浇满油脂的柴草。两艘船升腾起的火光将周围的河面照耀成了白昼。火借风势,船借风势。两艘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河道口。穿上的叛军士兵在火起之时纷纷跃入水中拼命的往后方游去。
王源大喝一声起身冲向了悬桥处,他刚才便意识到叛军要用火攻。虽然两艘船并不能冲入城中,但当他们卡在悬桥下燃烧之时,熊熊烈火会将上方的悬桥点燃。悬桥上的大批弓箭手便将遭受灭顶之灾。但即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似乎也太迟了。
两艘火船在很短的时间内撞上了白日里倾覆在河道口的三艘大船倾斜的船身。随着这凶猛的撞击,像是在方圆数十步内下了一场火焰之雨。熊熊烈焰飞起在半空之中,向着四面八方落下。就像是有人用火球砸在了墙壁上,迸裂出无数的火焰和火星。那场面既壮观瑰丽又让人心惊胆寒,仿佛置身末日的火雨之中。
蹿升达数丈高的火势很快便将悬桥烧着了,虽然王源在悬桥上做了不少防火的措施,譬如用泥浆将绳索木板什么的都涂满,例如在悬桥上挂满了水桶。但那只是用来防止敌军的火箭攻击。向这种以自上而下的熊熊烈火的火攻之势,悬桥连一丝一毫的防备之力也没有。
悬桥上接到撤离命令的士兵们在看到火船攻击而至时便已经开始蜂拥往两侧的城墙上奔跑。然而,敌船来的太快,火势也来的太猛,悬桥也太过狭窄拥挤,仅仅有五六百人来得及跑到两侧的城墙上,剩下的人根本来不及。
悬桥的中间起了火,短短数息之后,噼啪之声连响,粗大的绳索相继迸裂,悬桥从中间断为两截。近八九百名正在奔逃的弓箭手顿时踏空,像是下饺子一般纷纷落入水中。很多人直接落在了火焰之中,顿时被火焰吞没,还有很多人摔在沉船的木头上,摔在木桩上,或者被空中掉落的铺设悬桥的木头砸进水里。一时间惨叫声,哭号声,求救声,落水声,火焰的呼呼燃烧之声,船体爆裂发出的骇人的噼啪身交织在一起,让所有人都惊骇的魂飞魄散。
火势之大,让两侧城墙上的战立的士兵们都经受不住炙烤,他们只能往后退出数丈,以避免被极高的温度灼伤。在这种情形下,想要援救落入水中的士兵也成为不可能。后方十几艘水军小船根本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的看那些落入水中的受伤士兵在被火光映红的水面上扑腾着。
王源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自责不已。最近其实考虑过提防这种攻击方式,但还是让敌军得了手。悬桥是必须要架设的,因为若无悬桥,叛军从河道进攻时,光靠两侧城墙上仅仅能战力的几百名弓箭的阻击是绝无可能阻止的。悬桥的目的便是阻击他们从河道上泅渡。王源也认为,叛军若是打算用火攻的方式烧毁悬桥,应该事前便能被察觉,士兵们撤离悬桥便可。不至于造成如此大的伤亡。可今晚,偏偏未能及时的察觉此事,造成了这一幕悲剧。
估计起码有五六百人死于其中,另外还有数百人会受伤。虽然这些伤亡在王源看来并不算什么。王源见识了许多尸横遍野的战斗,指挥过众多死伤过数万的大战,这几百人的伤亡其实对王源而言根本就没在眼里。但在扬州目前的情形下,损失了这七八百弓箭手便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了。而且悬桥被烧了,下一步要守住河道便极其困难了。
“相国,都是卑职的错,卑职不该着急让他们全部上桥的。您说过,悬桥上的弓箭手最后一刻到位,卑职却没记住您的话。卑职该死啊。”曾国忠跺脚道。
王源喝道:“说这些作甚?打仗还能不死人么?有什么好自责的?即刻传令,全体将士做好迎战准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
“什么?叛军会大举进攻么?”
“废话,悬桥被破,这正是他们大举进攻的机会,你以为他们只是放一把火玩玩的么?”王源喝道。
曾国忠连声答应着,带着人四下传令。由于悬桥断裂,东西城墙之间难以通行联络,曾国忠授命赶去东城墙上稳住局势,准备迎战。
河道上的大火烧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渐渐的熄灭。两艘船和三艘露出半截的大船都烧的散了架。无数的船板木块飘落在水面上,以及数百具死去的守军的尸体也飘在水面上,沿着水流缓缓流向城中。城内河道上,十几艘水军船只和几十艘百姓的小船在河面上打捞尸体。岸上闻讯赶来观瞧的百姓哭声震天。
就在此时,叛军阵中战鼓身划破夜空。随着战鼓的咚咚声,数十艘中小船只黑压压的驶出了叛军船阵。这些船只上密密麻麻都是叛军士兵,船上并未升起风帆,只靠着水流之速缓缓朝城下逼来。
叛军显然吸取了教训,对于河道入口处的暗桩,小船反而比大船更为有效突破这些障碍。因为小船重量轻,而且吃水浅,且在不立风帆的情形下,速度不会太快。这一切都会让这些小船在遭受暗桩撞击时不至于发生太大的损伤和颠覆。叛军在烧掉悬桥之后,已经要用这种正面突破的方式攻破河道了。船过不去不要紧,只要能冲到河口,即便下河泅渡也是可以攻入城中的。严庄正是要以这种拼人命拼运气的方式强行的让兵马攻入城中。这不是笨办法,而是最有效快速的办法。况且他有足够的人力资本这么做。
第九九八章 鏖战
五六十艘中小型船只,上面载着近四万叛军士兵,将河道铺的满满的。这已经是叛军的一半兵马了。这还不算,除了安庆绪的巨型龙舟之外,剩下的七艘巨型大船也在这些满载士兵的中小型船只后方出动。七艘大船上有近一万名弓箭手,他们的任务是为小型船只的进攻做掩护。
严庄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强弓和弩箭,所有可以压制的远程器械,他要彻底的压制住河道两侧的城墙上的守军,借以掩护数十艘小型船只顺利突破河道口。
在震天的鼓声之中,河道上黑压压而来的数十艘敌军船只快速接近。王源眉头紧锁,他意识到形势的紧迫。失去了悬桥上位置绝佳的射击位置后,仅凭河道两侧城墙上的少量弓箭手是难以拒敌的。因为射程和角度的原因,城墙上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可以让弓箭手站立射箭,就算挤满了弓箭手也不会超过两千人。其余的弓箭手便只能在后方干着急,因为他们距离河道太远,无法攻击敌船。
而且王源也无法让所有人都挤在这里,因为这样的话便无法躲避对方密集射上城头的箭支,会造成巨大的伤亡。
“柳师傅,看来需要劳动您了。城头暂时分不开身。”王源转头对身边的柳潭道。
柳潭拱手道:“王相国请吩咐便是。柳某就是来协助相国的。”
王源点头道:“好,请柳师傅和王将军即刻率两千兵马于河岸东侧的码头准备接敌。”
柳潭和守城将领王有道均愕然道:“怎么?相国认为他们会攻进城来?”
王源沉声道:“明显他们是要硬闯河口。他们的船进不来,但他们的士兵可以在河口入水泅渡。这几十艘船上有数万士兵,而我们的防守地形不利,无法拦住他们,他们的企图便是要利用人数的优势,不计伤亡的代价冲入城中。但不用担心,他们只会选择从最近的码头上岸,因为河水寒冷,他们无法在水中支撑太长时间。我们要做的便是在河中阻杀他们,不能让他们快速的上岸。一旦在逼得他们在河水里多泡上一会,冰冷的河水便会要了他们的命。叛军虽然气势汹汹,但这一战必是他们损失惨重的一战。前提是,你们要死守堤岸工事,绝不能让他们轻易登岸。”
“明白了。王将军,咱们快走吧。”柳潭也不啰嗦,挥手带着几十名崔家护院下城而去。王有道也拱了拱手,转身吆喝着带着两千名士兵迅速下城。
“钱将军。你也立刻去对面通知曾国忠,你二人一人守城墙一人率两千兵马守住东岸的码头。决不能让任何一名叛军士兵上岸,明白了么?”王源再下令道。
守将钱高志沉声应诺,匆匆下城而去。
数十艘小船以不紧不慢的速度缓缓的逼近,他们需要控制住速度,因为速度太快的话进入河道障碍之处会造成剧烈的冲击,这会造成巨大的伤亡。船上的叛军士兵们一个个神色紧张的蜷缩在一起,用巨大的木盾顶在头顶,像是缩在壳里的乌龟一般。没有人去控制船只,只任凭船只顺着水流缓缓而来。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八十步。距离一步步的接近城头箭支的施射距离,叛军士兵们蜷缩的更紧,盾牌遮掩的更加的严实,他们知道,很快便是疾风骤雨般的羽箭的袭击,是死是活便看天意了。
“呜呜呜,嗡嗡嗡。”空气中响起了弓弦震动的低沉的轰鸣以及羽箭破空的风声。最前方的四艘小船上率先遭受到了攻击。一只粗大的弩箭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射中了一艘小船。弩箭在头顶的盾牌上爆裂来开,然而显然这弩箭的穿透力不强,顶着的盾牌碎裂成片,但下边的叛军士兵们却安然无恙。
而且,似乎只有寥寥的几只弩箭射击而来,声势虽然骇人,但大部分却只射到了水中。
“这是什么?”被射中的小船上的叛军士兵们忽然感觉到一股滑溜溜的汁液从盾牌破裂处流了下来,十几名士兵被流的满脖子都是。
“是油脂!他娘的,这帮人要干什么?弩箭上抹了油脂么?”有人骂道。
说话间,左近的另一条小船也被弩箭射中,弩箭并未带来伤亡,但同样有油腻的液体在弩箭射中的时候爆裂,流了满地的油脂。
“呜呜呜,嘭嘭嘭。”
守军寥寥无几的床弩执拗的射击着,并没有带来太大的伤亡,但弩箭箭头上拴着的皮囊一只只的爆裂,油腻腻的油脂流满了这些船只。
“这些人是什么意思?”脑子愚钝的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但已经有很多人忽然意识到敌军的意图。
“这难道是要用火攻?”几名士兵骇然的话语刚刚说出口,但见黑魆魆的城头上无数只带着火光的箭支划破夜空,如流星一般的倾泻而来。那场面既好看,又让人胆寒。
接近城墙百步的五艘小船遭受到了火箭的打击,虽然大多数箭支都落入了水中,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需十几只火箭落在船上,遇到油脂的火苗立刻便开始蹿升燃烧。火苗最初还是小小的,但很快在油脂和风的作用下,五艘小船很快便成了五个熊熊燃烧的火球。那些身上沾了油脂的士兵身上冒起了火焰,哭喊大叫着跳入河水之中。没有被烧到的叛军士兵也只能选择同样的方式跳入水中,因为船上全是火,根本无容身之处。
五艘小船在被城头挂着油囊的床弩的弩箭射中之后,成了第一批藏身火海的目标。这正是王源用来拒敌的手段之一。当日在拼凑出十几架床弩之后,王源意识到这些床弩用来杀敌恐怕是没什么大用,但若是发挥其力道强劲的特点,可以将扬州城中充足的油脂当做火油射向敌船,那便可以用火攻之法拒敌。稍加改造之后,这些床弩的弩箭便成了射发油囊的载体,虽然射程短了近百步,但对王源而言,这些也足够了。能让进入一百五十步范围内的船只浇上油脂起火燃烧,这已经是这些床弩能发挥的最大效用。
叛军的其余船只被前方燃烧的五艘船只惊的发呆,但很快他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然目睹前船成了火球,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继续前进。七艘负责掩护的船只快速冲上前来,开始对城头进行密集的箭支压制。顿时城上河下箭矢横飞弓弩轰鸣,城上中箭的士兵惨叫连连,城下河面上,熊熊的烈火照耀着河面,冲入弓箭射程的船只也遭受了城头密集羽箭的还击。
十二架床弩顶着箭雨射出一轮轮的油囊,负责发射的士兵因为必须在突出的平台之上,所以几乎毫无防护。他们被射杀了数茬,而且每中箭必是从平台上摔落河堤和河水之中,绝无生还之望。然而即便如此,倒下一名士兵,必有一人挺身而出补上空挡,将一只只悬挂着油囊的弩箭射发出去。
河道上,很快又有十几艘船只被点燃,变成了烈火之船,船上的叛军士兵们不得不跳下水中躲避。火光照耀的河面上,几乎到处都是沉浮着的士兵的头,他们举着手高声叫着救命,或者在冰冷的河水中死命的扑腾着游向最近的船只。
然而没有人去搭理他们,一艘艘叛军的船只迅速冲向河道口,浑然不顾水中沉浮呼救的叛军士兵,甚至船身如轧路机一般碾压过满是人头的河面,将他们碾压在船底,撞击到河底。
严庄在战前便下达了死命令,不计代价,不计损失,此番必须冲破河道。加上掩护的一万多人,严庄付出了近五万的兵力发动了这场夜间的猛攻。哪怕只有一半人成功上岸,扬州城便破了。这时候可不是去心疼计较损失的时候。
在这种不顾一切的计划之下,虽然河面上起火的船只多大十几艘,四五千士兵在河水之中挣扎,但还是有二十余艘满载叛军的船只冲到了河道口。在遭遇沉船拦阻之后,他们纷纷跃下小船,穿越沉船障碍带,顺着水流往城内游去。
城头的箭支如雨点一般落在河面上,丧生在水中的叛军不计其数。然而因为悬桥被烧毁,两侧城墙上的弓箭的数量和角度受到制约,他们无法将河道上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尽数射杀。强劲的水流带着这些士兵冲破障碍,只需数十步的距离,黑暗的天色便将他们和河水融合在一起,城头的士兵也只能朝着河面无目标的乱射,根本无法有效射杀。
就这样,第一批约莫六千人的士兵成功突破障碍来到运河之中。下一步,他们纷纷朝两侧的岸上游动。冰冷的河水冻得他们身体僵硬,他们只能选择尽快的上岸。好在城内的河道宽不足四十余步,只要脱离水流的牵引便可抵达两岸的码头。然而在他们抵近河岸十几步的距离时,河岸上无数的箭支呼啸而至。在两侧岸边严阵以待的扬州守军们站在河岸上对河水中的叛军展开了屠杀。
这群好容易突破鬼门关的叛军士兵们欲哭无泪,除了少部分选择了继续顺流而下之外,大部分人选择了硬着头皮往河岸上游。六千叛军士兵被射杀了一千多人,两千人于西岸冲上河堤,和柳潭王有道率领的两千多守军厮杀在一起。一千多人在东岸登陆,但立刻遭受了曾国忠亲自率领的两千多扬州守军的拦阻。
河中尚有一千多人顺流而下,他们很快便庆幸于这个决定,因为他们发现随着往南去的越远,岸上便不见了守军喊杀的声音。这显然是因为守军的人数太少,根本无法布置足够的人力守着河岸之故。坏消息是,河水冷的他们手脚僵硬,再不上岸便要全部冻死在河中了。于是在距离城北里许之处,这一千多人拼了老命的往西岸游过去。
然而,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似乎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西边的河岸上,百余名百姓正在远远的翘首观望北城的战事,突然他们发现河道中有很多人朝岸边游来,顿时吓了一跳。
“是贼兵,他们冲进来了,要上岸了。”一名百姓大声叫嚷道。
众人顿时乱做一团,一人高声叫道:“快敲锣叫人,不能教他们上岸。”
“对对对,不能教他们上岸,敲锣叫人。”众人顿时醒悟了过来。
咣咣咣铜锣响起,本就根本不敢上床睡觉的百姓都和衣而卧的呆在家里,铜锣一响,百姓们就像是从地底下冒上来的一般,顷刻间东岸的河堤上聚集了数千百姓。
“砸,砸死他们。”有人叫道。
石头砖块草叉木棒从河岸上如雨点一般的落进河里,那千余名叛军士兵本已经距离河岸不足十几步,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乱砸顿时砸死了上百。他们手脚僵硬精疲力竭,有心赶快冲上河岸痛宰这群百姓,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百姓们越聚越多,石块砖头也越来越密集。数百名叛军士兵好不容易上了岸,沿着石阶往上冲时,遭遇了更多的石头和砖块的袭击。百余人被活活砸死在石阶上。剩余的直到根本无法爬到堤岸码头上,于是沿着河岸往南疾跑。岸上数千百姓怒吼着沿着街道猛追,前方又有百姓赶来增援堵截,这数百名侥幸登岸的叛军士兵竟然全部被百姓们活活的砸死当场。河水中数百名精疲力竭的叛军士兵还怎敢上岸,他们只能随波逐流继续往南。然而他们绝望的看到,河堤两岸灯火亮如白昼,密密麻麻的百姓在河岸两侧虎视眈眈,根本没有任何上岸的机会。绝望之中,一个个的叛军士兵因为太过寒冷而身子僵硬的沉入水中。不久后这数百名叛军尽数溺死冻死在冰冷的河水里。
……
城头上,激烈的战事仍在继续。在七艘大船密集的箭支掩护之下,第二批二十余艘小船也突破箭雨和火海抵达河道口。七八千名叛军士兵跃入冰冷的河水中往城中泅渡。城内两岸,杀声震天。河道两侧,扬州军民百姓和突破城防的叛军展开了殊死的厮杀。
王源心急如焚,如果任由对方这么源源不断的冲入城里,即便他们死伤惨重,但他们会以绝对的人数优势突破河岸,到那时便无可挽救了。
但王源也没有什么阻止的好办法,他紧紧盯着河面上的七艘叛军大船,他们因为占据绝对的优势而靠的越来越近,对城头的弓箭压制也越来越凶猛。城头的弓箭手因为既要射杀河中之敌,又要对其进行反压制,人数和弓箭的数量上都远远不如。照着这样下去,他们都要抵近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了。
王源的目光看到了卡在河口的几艘兀自在燃烧的小船上,因为船小,它们起火后一路燃烧,抵达河口卡在那里时已经大多成了残骸,火势也不大。但王源忽然灵光一闪,指着七艘耀武扬威抵近的大船大声下令。
“火箭攻击大船。烧着它们。”
他亲自操纵一柄床弩冒着箭雨往河面上的一艘大船上射油脂囊弩箭。数架床弩立刻集中开始射向大船。所有的弓箭手也都调转箭支向大船上射出一轮火箭。只见两艘大船上升腾起了火苗,很快便烧成了熊熊烈火。
船上的叛军弓箭手开始纷纷跳水逃生。在王源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两艘烧成火球的无人操控的大船顺着水流一路横扫,很快便抵近河口。他们横在城墙之间的障碍物上烧成了一道火墙。
王源哈哈大笑道:“看你们还如何进来,这下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这才明白了王源的意图,原来他是要让这两艘起火的大船当做一道屏障,阻挡后续冲来的小船上的士兵进入城中。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一道火墙封锁了河道口,后方数十条小船顿时傻了眼,他们当然不能冲向火中,也不能停在河面上挨打,于是乎他们纷纷调转船头开始逃离弓箭的射程。
两艘大船起火之后,其余的五艘大船也意识到了危险,他们赶忙后撤脱离守军的射程。这一道火墙居然不得不迫的对方偃旗息鼓的停止了后续的进攻。
他们这一退,城头的压力顿减,士兵们顿时可以从容的朝河下射击。
王源哈哈大笑道:“他娘的,倒要感谢你们教了我一个火墙防御的办法。来人,命城下民夫搬运柴薪用小船载去添柴加火,不要教大火熄灭了。这一道火墙要保持燃烧,便可阻止敌军攻击。弓箭手继续在城上射杀,其余所有人跟随本人去河岸上杀敌,下边恐怕抵挡不住了。”
王源带着千余名士兵冲下城墙,穿过宽阔的广场之后直奔码头。那里早已经杀的难解难分。两批近万名叛军泅水进城,第二批更是全部从西岸上岸,利用人数的优势推进到了河堤上的码头。柳潭和王有道率领的两千名守军虽然开始占据着地利之利,但是毕竟对方人数太多,此刻已经只剩下数百人死命抵挡。随着河中越来越多的叛军上岸,他们已经抵挡不住了。
“杀!”王源率着两千余守军冲杀而至,喊杀声震天而起。柳潭正自苦战,见到援军抵达大喜过望。在他的目光里,一人骑着一匹黑马从码头上方的斜坡猛冲而下,手中长剑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径直直冲入叛军的人群之中。随着剑光闪烁,他马前身后的叛军像稻草一般的片片倒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
“那是谁?如此凶悍。”柳潭愕然道。
“是王相国啊,好厉害啊。”几名士兵高声叫道。
柳潭看看手中握着的长枪,啐了口吐沫,猛地将身上的盔甲脱掉扔到一旁,一言不发的冲入了敌军之中。他平素自诩武技高强,但今日在面对众多敌军时却有些缩手缩脚。所以刚才一直只保持着队形和叛军交战,甚至连盔甲也穿上了身。但此刻看到王源一人一马冲入敌群之中,他才意识到,就算自己武技再高,在冲锋杀敌的胆略上也被这个王相国给比了下去。王相国的举动才叫身先士卒有死无生的猛冲,这样的行为才能鼓舞士兵的士气。看看周围这些士兵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样子,便知道他的行为有多大的鼓舞作用了。
柳潭不再犹豫,仗剑也冲入敌群之中。士兵们士气高涨,喊杀着沿着斜坡往下压制冲杀。
本以为即将攻上河堤的数千叛军,突然遭遇到了守城援军的凶狠的猛扑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他们便被迫压缩到了码头斜坡之下。不久后更是在守城兵马悍不畏死的猛攻下退下河堤。但到了河堤之下便是绝地,这里退无可退,更是地形的劣势。这之后便免不了被屠戮的命运。
王源本人杀的兴起。策马在河堤上来回冲杀,手中长剑若砍瓜切菜一般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待最后一个站着的叛军倒下之后,王源已经浑身浴血,满头满脸都是血肉残渣,整个人像个嗜血的鬼魅一般。大黑马也成了大红马,马身上全是鲜血。
当士兵们的欢呼之声响起时,王源才意识到战事已经结束。冷风吹来,发热的脑子也情形了许多。放眼周围,河滩码头上全是尸体,惨状惊人。
刚才那番冲杀,那些湿淋淋的从河中爬上来的叛军士兵在王源的眼里就像是木桩草芥一般,砍了一个又一个,根本不必多想。很多叛军其实是在王源面前举手投降的,但王源杀的疯狂,也挥剑给砍了。这一举动也起了示范作用。后来很多叛军士兵其实也是丢了武器大喊饶命的,但也被其他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砍了脑袋。
刚才战斗之时,沿河往下,两岸的百姓们也几近疯狂。很多叛军沿着河水漂流而下,他们不敢上岸。百姓们便举着火把木棍草叉沿着河岸猛追,上岸的便统统砸死杀死,最终这些人在冰冷的河水之中冻毙溺毙,没有一个人能在满城的愤怒的百姓的眼皮下得到善终。
扬州城依旧是一座不夜城,只不过,以往的扬州城中灯红酒绿笙歌处处。人们彻夜不眠是为了寻欢取乐,享受生活。而今天,这座不夜城中的人们却是彻夜在杀人,而且一个个杀的兴高采烈,杀的肆无忌惮。
第九九九章 转战
今夜之战从二更天开始交战,一直到五更过半之时,战事才终于暂时结束。对叛军而言,这一战可谓是亏到了姥姥家了,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和代价。一万三千人的死伤,数十条船的代价,这便是今晚叛军说付出的损失。若不是后来大船将河面上落水的士兵救上来不少,让死亡的人数减少了数千,这一战便几乎要折损掉两万兵马。
守城方的损失也自不少。守城方在悬桥被烧断时死伤了七八百人。被叛军的弓箭射杀了五百多人。最大的伤亡便是被叛军攻入城中,在两岸河堤码头上的厮杀。扬州守军确实战力不强,肉搏战中一千多士兵战死,另有一千多人受伤。总共也付出了近四千的伤亡。但这些和叛军的损失比较,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严庄本是要以不计代价的方式攻入城中,但现在的结果却是,他确实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要获得的结果却没有得到。
战事进行到一半时,却被自己的着火的战船挡住了通向城内的通道,从而导致还有数十条船上的士兵无法靠近入城的河口,这让严庄不得不终止了进攻。计划唯一的漏洞导致了战事进行到一半却难以进行下去,这让严庄说不出的愤怒和难受。就好比房事进行到一半,正欲生欲死之时,对方却爬起身来拍拍屁股跑了,那种感觉当真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体验。
严庄抱着一种期望,期望那冲进城中的两拨兵马能够在城中做出些事情来。但站在船头眺望良久,只听得城内喊杀之声震天,但最后终于归于平息。而城北的城门安然无恙,城头的守军也毫无动静,严庄知道,那两拨兵马已经全军覆没了。
黑暗的船头上,严庄浑身无力的站在那里,身上被风吹得发冷。若说之前他对攻下扬州还信心满满的话,到现在为之,严庄已经意识到,这座扬州城恐怕要成为自己的梦魇。而一个更让严庄心情低落的消息,在刚才被严庄所知。那是一名逃回来的副将说的话,他说他在小船上看到了城楼上有一个人,因为曾经在白马渡口见过那个人,所以这副将大致认出了那个人。那人便是王源。
严庄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本该在北方神策军中的王源怎么会出现在扬州城中,他是不肯相信的。但那副将赌咒发誓说没有看错,虽然是夜里,但火光亮如白昼,他看的见那人的面孔和神态,绝对不会错。严庄见他说的郑重,加之细细想想,这扬州城的守军所用的手段精妙,而且丝毫也不慌乱,正是有高人在坐镇此间。而今晚战事之中,能够灵机应变,以火攻之法逼迫出自己计划中的漏洞的手法,显然并未一般人能为之。跟王源打过数次交道的严庄觉得,似乎除了王源,没有人能有如此手段。
如果真的是王源坐镇扬州,那么事情怕是棘手了。严庄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窖之中。
“严丞相,陛下请您去问话。”一名内侍低声在严庄耳边道。
严庄皱紧了眉头,他知道,安庆绪定又要烦自己了。本来自己想静下心来想想如何破城的,但现在却不得不花费时间跟他解释今日的败因。或许还要听他看似委婉但句句阴损的指责。严庄长叹一口气,仰头望天。天山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像个黑锅底。
“这大燕国看来是没什么气数的,我严庄也许走错了路了。”严庄心底里冒出这个念头来。
“但无论如何,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是死路,也只能走到黑了。”心底的另外一个声音又告诉自己。
严庄甩甩头,定定心神,踩着虚浮的步伐朝灯火通明的船厅中走去。那里,满脸愁容哭丧着脸的安庆绪正摊在宝座上,像是一只被抽去了筋骨的赖皮蛇一般。
……
王源从酣睡之中醒来,睁眼时满室阳光,四周一片静谧。木楞花窗外树影婆娑,清风摇弋,鸟儿清脆的叫声此起彼伏。
王源甩甩头,想起了昨夜战后的情形。昨天大战之后,王源本来指挥众人打扫战场的。但因为太过疲惫,不知不觉便在城楼中睡着了。崔道远沈子芳等人上城道贺时,自己还正睡的鼾声大作。
后来在崔道远等人的强烈要求下,自己才下城回到崔家沐浴休息。考虑到叛军新近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挫败,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动作,所以王源倒也不太担心。
想起昨晚回到崔宅中沐浴的情形,王源便苦笑不已。自己全身都是血污,连洗了三大桶的热水才洗了个干净。据说前两次倾倒出去的洗澡水都是血红色的,腥臭难闻。但这都是别人的血,王源沐浴时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连一处伤疤也没有,不禁甚是得意。
看窗外阳光明媚的样子,似乎时辰不早了。王源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心中挂念城头防务之事,于是赶忙掀衣起床。然而他发现除了身上的内衣裤之外,他没有衣服可穿。自己身上的夹衣和盔甲应该在昨晚沐浴之后便被崔家的仆役全部给扔掉了,那上面全是血肉污垢,也确实穿不得了。
“有人吗?”王源缩回被窝里扬起脖子朝外边叫道。
廊下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帘掀开时,崔若瑂俊俏的脸庞出现在了门口。
“你醒了么?怎不多睡一会儿?”崔若瑂笑颜如花,眼睛里满是爱意。
王源笑道:“若瑂小姐若是补给给我弄套衣服来,我可要光着屁股跳出来了。”
崔若瑂吓了一跳,嗔道:“衣衫早已替你准备好了。你可莫要乱来。”
王源呵呵大笑,崔若瑂红着脸出去,片刻后抱着一叠新衣服进来,放在王源的床头,转身便要出去。王源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怎能在此睡大觉?”
崔若瑂回身道:“你只睡了三四个时辰而已。现在才是巳时。爷爷嘱咐我告诉你,让你不要担心。他在城头亲自坐镇,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会命人来通知你。你只管睡个好觉便是。”
王源笑道:“那可不成,我不是不信你爷爷,我是担心叛军会狗急跳墙。昨晚打的他们痛了,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崔若瑂轻声道:“昨晚的战事可真叫人后怕。没想到你还是打退了他们。昨天晚上你回到这里时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满身是血,像是受了很重的伤的样子。后来听伺候你的仆役说你毫发无损,我才长舒了一口气,也觉得不可思议。你当真没受伤么?”
王源见崔若瑂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心中感动不已。要说扬州城中谁真正关心自己的安危的话,怕只有这个崔若瑂了。
“过来。”王源招手道。
崔若瑂愣了愣,还是举步朝床边走去。王源欠身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扯,崔若瑂便哎呦一声扑倒在被褥上,挣扎着要起身时,却被王源一把搂住身子。
“你……别……别。你要做什么?”崔若瑂红着脸挣扎着。
王源拉着她的手探入自己的身上,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自己检查一下我是否受伤了,免得说我骗你。”
崔若瑂的手触碰到了王源身上结实火热的肌肉,羞得往外缩手。王源拉住她的手不放,硬是逼着她用小手在自己身上抚摸,笑道:“那天在船上我替你检查伤势,现在你可以以牙还牙了。”
崔若瑂红着脸不说话,王源见她娇羞的样子甚是诱人,忍不住凑上唇去亲吻。崔若瑂红着脸吐着舌迎接王源的侵犯,口中发出剧烈的喘息声。不久后,崔若瑂在王源身上的手便开始主动的轻轻抚摸了起来,在王源结实的肌肉上来回游走,颇有些爱不释手。王源当然也毫不客气,你摸我,我也摸你。手掌探入崔若瑂的衣襟中恣意游走揉捏,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团。
王源有些难以抑制自己,很多天没近女色,身体里的能量积攒的太多。此番一番折腾,更是雄壮巍峨,坚硬火热。加之穿的只是内衣裤,顿时丑态毕露。崔若瑂虽未经人道,但焉能不知那在自己身上硌的人难受的东西是何物。如此纠缠之下,几乎要丧失底线,任君采撷之时,却发现王源突然停止了侵犯,离开了崔若瑂的身子。
崔若瑂也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弄出一塌糊涂。上身的抹胸早已被扯开,两只雪乳整个露在外边,上面还有牙痕和口水。下边的裙子不知何时被扯褪到了腿弯,露出雪白的两条大腿。
崔若瑂惊呼一声,忙跃起身来,转身快速的整理衣衫,脸上红的滴血。
王源笑盈盈的看着崔若瑂道:“还好我把持的住。”
崔若瑂跺脚嗔道:“你这个坏人。”
王源微笑道:“这便是坏人么?那你可不知道我坏起来是什么样子了。你的发髻也要整理整理,全乱了。”
崔若瑂跌跌撞撞的冲到梳妆台前,揽镜自顾,发现自己发髻横斜,脸上一片通红,妆容也全部乱了。眉心贴的花钿,脸上的粉黛,唇上的玫彩都一塌糊涂,样子简直不能直视。
“不要看我。我去补妆了。你起来后便去前厅,我命人准备了吃的。恕我不能陪你了。”崔若瑂急促的说着话,话音消失时人已经冲出房去。自己这副鬼样子被王源全部看在眼里,简直要死了。
王源苦笑摇头,收拾心情慢慢的穿衣起床,脑海里回忆着刚才的一番缠绵,唇齿鼻头手掌上的温热和香腻挥之不去,身体上的反应久久难以消退。若不是此时此地并不合适,王源岂会放过这到嘴边的美味。但这是在崔家客房,人员密集。而且是在守城的关键时候,不能造次。无论多么想将她正法,也只能咬牙忍住了。
好容易穿戴完毕起床,自己将发髻梳理齐整,迈步出了房门。外边空无一人,崔若瑂不知所踪,院子里阳光满地,清风吹拂着几棵已经发绿的垂柳,柳条摇弋多姿。空气中带着一股甜甜的气息,清新而又温煦。王源心情大好,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让这春天的气息充满心肺之中。
……
昨夜的失利后,严庄和安庆绪起了一点小小的冲突。安庆绪抱怨说死伤这么多兵马却未能有丝毫的建树,虽然并没有明说是严庄的指挥有误,但在严庄听来,这明显就是在指责自己的无能了。
严庄当然不会客气,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在严庄看来,安庆绪不过是坐享其成之人,在攻城上丝毫帮不上任何的忙。甚至他这个皇位都是自己帮他谋划而来的,他现在说这些话,显然是对自己的冒犯。特别在此时,严庄自己都因为昨日的大败而心急火燎心气不顺之际,安庆绪不来安慰自己,却在旁说三道四,即便涵养再好,严庄也憋不住了。
“陛下,战事失利,臣也心急如焚。但陛下言下之意对臣的讥讽,臣不能接受。若陛下觉得臣无法胜任的话,大可免了臣的职务,陛下亲自上阵指挥好了。臣以为,以陛下经天纬地之才,必可天威震慑一举攻破扬州,臣便等着看陛下大显神威便是。”
这是严庄的原话,严庄是个有教养的人,骂人也不带脏字。这番话极尽讽刺之意,大意便是,你就一张嘴巴厉害,有本事你别依靠我,你行你上,不行别比比。
安庆绪顿时偃旗息鼓了,他可不想得罪严庄。安庆绪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知道,抱紧了严庄的大腿才是自己最该做的。严庄的本事比自己可大了不知多少倍,难得的是这个人并没有什么野心。他都不行的话,自己更不行了。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惹毛了严庄,他要一撂挑子,那可全完了。
安庆绪当即便做了诚恳的自我批评,自责自己太心急,反过来安抚严庄起来。严庄倒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君臣之间也很快恢复如常。两人冷静下来之后,开始商讨眼下最急迫的问题。之前这个问题并不存在,之前担心的不是拿不拿的下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拿下的问题,但现在却不得不考虑,如何才能拿下的问题了。
“陛下,你可知道我们昨日失利的原因么?”严庄问道。
安庆绪想了片刻,他本想说‘是不是没有事前谋划得当’,但他还是硬生生的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兵士不出力?将领贪生怕死?”安庆绪道。
严庄摇头道:“昨日之战将士们都已经尽力了,死伤了那么多士兵,还叫他们怎么出力?”
“那朕便不知道原因了。”安庆绪不想再猜了,以为再猜下去,不免涉及谋略不当的原因。
“陛下,这一战之所以失利,不是将士不用命,也不是臣的计划出了问题,更不是对方多么强悍,问题只出在一个人的身上。”严庄皱眉沉声道。
“一个人?此言何意?”安庆绪惊讶道。
“陛下怕还不知道扬州城中谁在领军坐镇吧。”严庄道。
“不是那个叫沈子芳的太守么?”安庆绪道。
严庄摇头叹道:“要真是他就好了,这个沈子芳籍籍无名,也没什么本事。若是他坐镇指挥,昨夜城便破了。可惜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个让我都头大的人坐镇于此,所以才会让我们进展艰难,付出巨大的代价却毫无建树。”
“那是谁?谁有这么大本事?”安庆绪诧异道。
“陛下,那个人便是神策军的统帅王源。”严庄沉声道。
“什么?王源?”安庆绪吸了口凉气,惊道:“怎么可能是他?他的神策军不是还在雍睢一带么?他长了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臣开始也根本不相信是他,但手下好几名将领都在城头看到了他的身影。根据描述来看,正是王源无疑。另外臣也想过,除了王源又有谁能有这般手段?将一个城防薄弱,守军无力的扬州变得如此难以攻克?当世之中,恐也只有他了。臣不讳言,昨日攻城的计策确实有些纰漏,但一般人根本不会找到其中的漏洞的。但若是守城的是王源,便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了。”严庄叹了口气道。
安庆绪怔怔发愣道:“若是王源坐镇的话,那可麻烦了。此人一直是我大燕兵马的梦魇。我大燕将领恐无人能胜他。史思明败于他手,兄长你也曾经……”
安庆绪闭了嘴,他不想刺激严庄。但严庄却并不为意,沉声道:“陛下不用顾忌臣的面子,臣确实在白马渡受他耍弄。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话说在王源面前吃亏的也不是我一个。南诏国吐蕃国差点被他灭国,史思明十八万大军被他几万兵马打的惨败,我严庄自认也不如他。”
“哎,那可怎么办?他若在扬州坐镇,便无异于多了十万雄兵在此驻守啊。难怪会败的这么惨,他在扬州,这一切便解释的通了。”安庆绪情绪极其低落了。
“陛下也莫太担心,即便王源在此,他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目前看来,扬州的守军的战力其实并不强悍,神策军也并未跟王源一起赶来。这王源必是轻骑赶来扬州,意图凭借一己之力守住扬州,阻止我大军南下的。只是他一人的话,他又无三头六臂,也没什么可怕之处。”
安庆绪心里嘀咕道:“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可怕之处。那要怎样才算可怕。”
但听严庄继续道:“昨日之战之所以被王源钻了空子,臣刚才细细的思量了一番,找到了原因所在。陛下,王源此人善用谋略,我们顺水南下,急于攻下扬州,故而采用了最为简单快速的从水道攻入扬州的办法。殊不知,正是这种做法,反而给了王源以可乘之机。他提前针对水道做的种种布置,包括沉船封锁水道,包括以油脂火箭拒敌之法,都是针对我们从水面上进攻而设计的。那道看似可以轻松突破的水道,其实便是我们的魔障和陷阱,我们便一头栽了进去,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安庆绪微微点头道:“有道理。我们仗着兵马船只众多,总是以为能从水道突破进去,殊不知正中他的下怀。”
“陛下所言极是,正因如此,我们才经历了大败。但其实,我们根本就不该硬着头皮往他们准备好的陷阱里钻。他们在北城投入了全部的兵力和设施,我们这么做太不明智了。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应该摒弃速胜的想法,而应该老老实实的攻城才是。越是用最简单常见的办法攻城,虽然显得太过愚笨,但却可以让王源找不到我们的破绽,反倒让他束手无策。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给对方太多的腾挪空间,他便可以绕的我们晕头转向。但若限制在一个笼子里,两人面对面的你开我往的动手,根本没有腾挪空间的话。那么实力强的一方必然获胜。”严庄抚须沉声道。
“兄长的意思是……我们该怎样进攻?”安庆绪咽着吐沫兴奋问道。
“摒弃水路进攻,我们直接登陆,从扬州西城开阔之地直接攻城。”严庄道。
“可是……我们没有攻城器械,如何攻城?”
“无需什么重型攻城器械,只需造些云梯便可。我们便是要以人数的优势,以最原始直接的攻城之法攻城。那王源再厉害,他也只能靠他手下的那些少量的扬州兵马守城。他什么计谋都用不上,他浑身是铁,却又能打几根钉?让他没有腾挪的余地,便可让他毫无办法。”严庄道。
“好。”安庆绪抚掌道:“兄长的智谋无双,未必输给了王源。这一次要是破了扬州,兄长之名便可在王源之上了。”
严庄抚须道:“虚名于我如浮云,臣可不在乎这些事,臣的目的便是要拿下扬州。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拿下扬州才有活路。”
第一千章 西城
(明日清明节,要去乡下一趟,尽量赶回来更新。另:一千章了,嚯嚯嚯!)
王源骑着大黑马行走在扬州城的大街上,身边跟着几名崔家的护院陪同。吃饱了肚子,沐浴更衣又睡了个好觉之后,王源整个人神清气爽,精神奕奕。
通向城北的大街上,百姓们着实不少。昨夜大战的兴奋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上午,整个扬州城都为昨夜的那场胜利所鼓舞,每个人的嘴里都在说着昨夜的战事。很多参与杀敌的百姓们口沫横飞的讲述着昨晚自己的勇武,吸引的周围百姓带着羡慕崇拜的眼神围观着。
“嗨,可带劲了。就在西码头上,我和陈家八郎李家四郎他们正在观战,那河水中飘来无数个叛军。他们都想往岸上爬,我和陈八郎李四郎看的真切,顿时便叫喊了起来。顿时这一片大伙儿都涌了出来。老子回家取了一柄鱼叉过来时,贼兵们正要游到岸边,老子一鱼叉掷过去,正中一个天灵盖。顿时便将他闷在了水里,带着老子的鱼叉便沉了下去。他娘的,真是过瘾的很。我那一掷可真称得上的是稳准狠,老子王小五这么多年叉鱼的手艺可不是吃白饭的。江里的江龙我都能叉得死,何况是这些贼兵?”
“嘿,小五哥可真是厉害。可是你鱼叉没了之后,岂不是无所作为了?”
“呸,什么话?鱼叉没了还有石头砖块,我那一叉子叉死了一人后,大伙儿便都不怕了,棍棒石头一顿乱砸,砸的那些贼兵哭爹叫娘。咱家屋后六十岁的老太婆马大娘都用捣衣棍砸晕了一名贼兵呢。她也是运气,恰好砸到那贼兵的太阳穴,当即那贼兵便翻了白眼,顺着河水流下去了。不是冻死便是被淹死,总之江里的江龙和鱼鳖们又多了一餐好食料。”
“啧啧,当真是羡慕的紧。昨晚我本也是要来瞧的,我那婆娘死活不肯放我出来,哭哭啼啼的甚是烦人。倒教我错失了这大好的机会。他娘的。回头定要好生的教训教训这个婆娘,全城的百姓都在为守城出力,老子却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想想就窝囊的紧。”
“哈哈哈,老弟,莫灰心。也许后面还有机会呢。不过照这么打下去,估莫着贼兵是不敢再攻了,怕是你再没机会了。那王相国太厉害了,昨晚他单枪匹马杀入贼兵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他一个人便杀了几十人,大伙儿都看傻了。今天早上,军中的秃老三说,昨夜杀了一万多贼兵。你想想,有了王相国这么厉害的人坐镇,昨天一天便毁了贼兵几十条船,杀了近两万贼兵,贼兵还敢再攻?老弟啊,我替你难过,搞不好你便真没机会了。哈哈哈。”
“热娘的,真是郁闷的紧。回头必狠狠骂一顿我那婆娘,这不是叫我以后抬不起头来么?”
“……”
街道上议论纷纷舆论如沸,说的都是关于昨夜杀敌之事,以及各种关于王源的传言。王源策马从街道上走过,初时还没人认出来,但很快便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王源。
“遮么不是王相国么?你们快瞧瞧,是不是我眼睛花了。”一名百姓指着王源一行的背影道。
“好像真的是,对对,是他。那宝剑,那大黑马,不是他还是谁?”其余的百姓立刻便证实了他的猜测,一时间街道上一片骚动,百姓们纷纷追着王源的马后跑来。片刻时间,王源一行便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王相国,王相国。”百姓们叫道。
王源微笑拱手道:“乡亲们辛苦了。”
“真是王相国,哈哈哈,王相国昨日打的漂亮,杀的贼兵屁滚尿流,王相国当真是我大唐百战百胜的名帅。贼兵遇到王相国可是倒了血霉了,哈哈。”
王源呵呵笑道:“不是我的功劳,是大伙儿的功劳。昨夜百姓们也杀敌数千,此事我会传令嘉奖。扬州的百姓们功不可没。王源在此感谢大伙儿了。”
“哈哈哈,听见没,要嘉奖咱们了。”昨夜参加退敌的百姓们更是欢声雷动,没有赶上的百姓们更是懊悔不已。
“王相国,贼兵还敢进攻么?贼兵怕是要逃了吧。”有人叫道。
王源朗声道:“他们不会跑,诸位莫要轻敌。他们无路可退,后面还有苦战。大伙儿养好精神,搞不好今晚又有苦战。总是,咱们军民一心,无论贼兵是进攻还是撤退,咱们扬州一定要岿然不动,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便是。”
“说的很是,有王相国在此,我们可什么都不怕。”百姓们叫嚷道,那些没赶上昨晚之战的百姓们一听说还有可能参与杀敌,顿时一个个来了精神,叫的比什么都来劲。
王源微笑一路拱手,在满街百姓的簇拥下赶到了北城卡口,百姓们不能进入街道关卡内,只拥堵在关卡之后乱纷纷叫个不停。王源哈哈大笑着策马奔到城门之下。
城楼上下的扬州守军们看到王源到来,纷纷肃立行礼。昨夜这一战真正展示了王相国的能力。昨晚很多人其实已经觉得城池必破,已经心灰意冷。但在王源的指挥下,战事有了戏剧性的转折。不但城池未破,反而歼灭大批敌军,这让所有人对王源佩服的五体投地。
倒不是因为王源的身先士卒冲入敌群之中奋勇杀敌的行为,那确实鼓舞士气,但体现王源的智慧的,其实是利用敌方起火大船堵住河道入口的决策。正是那急中生智的灵光一闪,才让敌军无法继续进入城中,才能彻底的扭转战局。而这看似简单的灵光一闪,却是需要多年征战的经验和审时度势才能办到。
在众将士的瞩目下,王源登上城楼。崔道远和沈子芳等人都在城墙上,见王源上城来,崔道远从大椅上起身拱手笑道:“王相国,怎么就来了?怎不多休息一会?午后再来也不迟,你可需要多休息才是,搞不好今晚还有通宵恶战呢。”
王源微笑道:“崔翁,这种情形下你叫我怎么睡的着?我的心可没那么大。”
崔道远抚须笑道:“说的也是。”
沈子芳凑上前来笑道:“相国昨夜之战可真是惊世骇俗,全城百姓都在议论纷纷。王相国现在可是我扬州城中家喻户晓之人了,没有你坐镇,后果可不堪设想。下官代表扬州百姓给相国行个大礼感谢。”
沈子芳说着就要行大礼,王源忙摆手制止。他懒得跟这家伙啰嗦,简单敷衍几句后走到城垛旁。口中问道:“敌军有何动静?”
“禀相国,并无太多异动。似乎从早晨起都在弃舟登岸。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曾国忠禀报道。
王源哦了一声眯眼往城下河面上看去,果见远处敌方船阵似乎正靠近西岸。一艘艘的大小船只上有一队队的兵马正往岸上去,各种物资也都往岸上在搬运。
“相国,可知他们在做什么?难道是不打算攻城,准备撤离不成?”崔道远沉声问道。
王源皱眉尚未开口,沈子芳笑道:“定是要逃了,他们不能逆风逆流从河道逃走,只能从陆路撤离。下官看,十之八九他们是要逃了。昨日一天时间,他们便损失了战船五十多艘,阵亡两万兵马,任谁也吓破胆子了。”
王源沉声喝道:“沈太守,不要信口开河。”
沈子芳一愣,尴尬道:“怎么?难道下官判断的不对?”
王源皱眉道:“他们怎么会逃?他们能逃往何处?叛军孤注一掷放弃北方直捣东南,便是要在东南开辟局面。现在他们要逃走,岂非前功尽弃?他们南下不成,北边又尽失,已经退无可退。唯一能扭转局面的便是拿下扬州城,有怎么会轻易撤退?你不要胡乱说话,以免扰乱军民之心。”
“正是,沈太守,你便不要乱说话了。话说昨夜死伤的兄弟是否安置了?从河中打捞的敌军尸首可安葬了?这才是你该去做的事情,便不要在这里掺和守城之事了。”崔道远也皱眉道。
沈子芳面色羞愧,他何尝不知道该去做那些事情,但总是陪在相国和崔道远身边觉得开心些。跟着两个人混个脸熟,将来可是大有用处的。一门心思的去做事,那可不是他沈子芳的风格。沈子芳默默退到一旁,不敢再说话了,那些事他早已安排了别人去做,他可不愿就此离开。
“相国,依你看来,叛军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崔道远问道。
王源想了想道:“崔翁,你那五千援军怎地还没到?不是说昨晚便该到了么?”
崔道远道:“午前必到,因为船只被征用运送百姓过江浦渡口,所以他们晚到了半日,老夫已经派人去催促了。领军的是我崔家子弟,定不会有差池。”
王源点头道:“那就好,一定要尽快。昨日看似大胜,但我守军损失也很严重,死伤了四千多人。总共才有一万余兵马,这一战便损了四成,实难说昨夜之战是胜战啊。叛军尚有六万多人,六千人防守六万,那还是不成的。你那五千兵马今日必须到,否则今晚定挨不过去。”
崔道远点头道:“相国所言极是,午前必到。”
王源道:“那五千兵马到了之后,直接便去西城守卫。”
崔道远愕然道:“你是说,叛军要攻西门?”
王源道:“叛军昨日连吃大亏,船也损毁了几十艘,他们要是再从水面进攻,那可就太蠢了。所以他们的兵马才大举弃舟上岸,自然是要转陆路进攻了。他们从运河西岸上岸,自然是要攻击西城门。西城门外地势平坦,确实是进攻的好地方。实际上我最担心的便是他们从陆路进攻,因为那可以发挥他们兵力大优的优势。而从水面进攻的话,实际上他们是自己局限了自己的进攻能力。陆路进攻多一个人便多一个人的压力,数万兵马一举进攻的,我们兵力少,弓箭少的劣势便暴露无遗了。”
崔道远眉头紧锁道:“相国可有良策?”
王源摇头道:“我并无太好的办法,唯有死守一途罢了。若他们从西城进攻,守城的物资和城防恐怕要立刻加强了。崔翁,我们需得立刻着手准备,否则恐要措手不及。”
崔道远咂嘴道:“看来相国是很担心了,但现在还来得及么?”
王源道:“加固一分是一分,叛军也不会立刻进攻,他们从水路而来,并无攻城器械。他们起码要花个半天时间造些云梯冲车之类的物事,这才能够开始攻城。我们还有那么点时间准备。事不宜迟,咱们还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立刻调集人手开始准备为好。”
崔道远连连点头,立刻招手叫来沈子芳。沈子芳喜滋滋的跑来,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听崔道远复述了刚才王源的一番话后,沈子芳面色发白。“不至于吧,他们好好的怎么会攻西门?”
崔道远皱眉斥道:“沈太守,这不是和你商议,这是要你即刻征调民夫去做,可不是要听你的意见。快去。”
沈子芳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午后时分,被密切监视之下的叛军以行动证明了王源的判断并非杞人忧天。大批的叛军兵马从舟上上岸之后,开始整顿兵马开赴扬州西城外。未时末,约莫五万余叛军在西城外的名为功德山的小山旁扎下了营盘,随后数万士兵便开始如蝗虫一般的四处砍伐树木,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
虽然江淮之地并无太多合用的树木,都是些柳树槐树等不合造物的树木,但有一样东西却给了叛军太多的便利,那便是山林之间遍地皆是的毛竹。竹子虽不能作为大型攻城器械的原料,但作为攻城云梯的打造材料却简直是完美的,而且采伐竹子也不用花费太多的气力。
那些又高又直的毛竹被一捆捆的拖下山来,士兵们无需有多么好的建造手艺,用毛竹制作云梯实在是太简单太便捷了。人多力量大,天黑之前,叛军很轻松的便制作了五六百架云梯,并且制作了用来搭建攻城浮桥的竹排。
面对叛军如此积极的攻城准备,扬州军民当然也没闲着。而午后开始,扬州西城墙上也开始了加固城墙的行动。开始只有部分民夫和士兵们参与其中,但很快,叛军将攻击西城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随后数万百姓自发投入加固城墙的劳作之中。在经历了昨日的大胜之后,扬州军民士气高涨,干劲十足,他们认为这一次叛军在陆上的进攻也必被挫败,他们相信在王源的率领下,扬州城必将稳如泰山。所以,他们不仅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劳力,还将自家的门板床板卸下来作为加固城墙的夹板,将自家渔猎时用的弓箭武器等捐献出来,给扬州守军作为守城的武器。不仅如此,数千名壮丁自发的要求加入军中参与守城。
面对百姓的热情,王源也甚为鼓舞和感激。但王源也知道,守城可不是靠百姓的热情这么简单。此次防守和北城的水面防守大大不同。水面上的防守可以用各种非常的手段,但陆地上的攻城往往变数甚少。除了城墙高大坚固的硬件之外,便需要有足够的守城兵力和精良的守城器械。而这两条在目前看来都不具备。扬州城太久没经历过战事了,这座城池的繁华和昌盛和城防无关,它是靠着得天独厚的的地理位置,综合了便捷的水陆交通才得以有今日的繁华的。但这些优点并不能掩饰它在城防上的弱点。就好比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固然身份高贵气质超群,但那些并不能让她在遭遇强人时保住自己的贞操。因为她没有身披甲胄,手持利刃,更没有御敌的武技。
百姓们虽然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众多的人力加固城墙,但扬州城也实在太大,方圆十余里的大城城墙,可不是靠着半天的时间便能将低矮的城墙加高到什么样的程度。鉴于此,王源之能退而求其次,他要求百姓们在西城墙上加固了低矮之处,重点在于城门两侧的防御工事。另外和北城门上一样,王源要求百姓们在城墙各段修建了可以居高临下的类似箭塔平台的东西。这些高于城墙之上丈许的平台可以作为守城时的堡垒,起到一定的强力阻击的作用。
城防不够强大倒也罢了,在守军的人力上,更是捉襟见肘的问题。原本只有七拼八凑起来的一万多扬州守军,在经过昨日战事之后更是减员四千多人,剩下可用的守军便只剩下了六千人。这六千人必须最少要留三千人在北城防御,因为那里还有一万多虎视眈眈的叛军,为防止叛军冲北城再发动进攻,必须有最基本的人手保证北城不出问题。那么便只有三千人手可被调到西城防守,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好消息是,从江南来的五千名援军终于在中午抵达,再加上临时征召的三千多名入伍的壮丁,如此勉强组成了一万多人的的守城兵力。但即便这一万多守城的兵力,手中合用的守城必须的弓箭也只有不到三千柄。这也大大的削弱了守城士兵的防守能力。
王源别无办法,他只能让人多运礌石滚木到城头上,虽然在王源的心目中,这些原始的守城手段他早已不屑于用,但此时,却也不得不用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但扬州西城内外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扬州军民还在利用最后的时间抓紧修筑工事搬运守城物资,城下的叛军却已经来时调度列阵,那是要连夜攻城了。
酉时末。叛军阵中数十骑兵马出列,高举火把缓缓靠近城下。在进入城头弓箭射程之前,十几人齐声朝城头喊话。
“城上之人听着,在我大燕国大军攻城之前,我大燕国严丞相想和城上守将说几句话。请城头守将前来说话。”
城上的士兵们听的真切,忙禀报给王源。王源赶到城楼之上,命人对下边喊话,同意他们近前说话。
数十骑缓缓靠近,抵近了城下百步之内。严庄一袭黑袍纶巾,骑在一片高头大马上,缓缓排众而出。身边几名叛军亲卫骑兵举着盾牌护在他周围,生恐城头放箭突袭。
“王源,你我也算是故交,见了故人,何不现身出来叙旧?躲躲闪闪的不来见故人,这有些小家子气吧。”严庄仰头朝城上叫道。城头虽然一片火把通明,但他人老眼花,却并没有看清楚王源就站在城楼上。
“严先生,本人王源在此,我可没有躲躲闪闪,严先生是眼神不济了吧。王源有礼了。”王源挥着手高声叫道。
严庄虽然看不清王源的容貌,但王源一开口,他便听出了这正是王源的声音。于是微笑拱手行礼道:“你果然在扬州,之前听他人说起,老夫还不太相信。王源,别来无恙。”
王源笑道:“严先生对我如此关注,看来对我王源是念念不忘啊。你我的交情有那么深么?”
严庄呵呵冷笑道:“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对王相国,严庄岂会忘记。但我可不是对你念念不忘。只是王相国到哪里,哪里便是不得安生,老夫只是没想到,在扬州又遇到了你。你又挡了严某的路了。”
王源哈哈笑道:“天涯何处不相逢。看来严先生对在扬州又见到我这个故人很不开心呢。那也没法子,我王源本就不是讨喜之人。严先生此来扬州带着这么多的兵马,这是要干什么呀?去江南打秋风么?去江南之地,可要先经过本人和扬州军民的同意。你们这么到处乱跑,让我也很是心烦呢。”
严庄冷声道:“王相国,你也莫要得意的太早。莫以为凭着你那点小能耐,便能阻挡我大军的脚步。昨日之战虽然我们损失了些兵马,但那又算得了什么?扬州城我们是一定要拿下的。”
王源摊手笑道:“严先生,我当然知道你们势在必得。因为拿不下扬州你们便完蛋了。但你们夺扬州之心甚坚,我们守扬州之心也甚坚。咱们也不用多言,真刀真.枪的干便是。”
严庄冷声喝道:“你以为老夫是来向你示弱的么?老夫今晚便要猛攻扬州,不拿下扬州城便不会罢休。只不过看在咱们曾是旧相识,老夫有几句内心之言要跟你说一说罢了。长夜漫漫,时辰尚早,倒也耽搁不了多久的功夫。”
王源大笑叫道:“好,既如此,我也不能失了礼数。不能摆茶相敬,便只能洗耳恭听了。请讲。”
第一千零一章 血战
严庄昂首城头,高声叫道:“王相国。你从北方赶到扬州来,便是要为了守住扬州城,阻止我大军南下的吧。但据老夫所知,你是孤身前来,你的兵马尚在千里之外,莫非你真的以为,靠着扬州这点兵马,便可以挡住我大军的脚步么?”
王源呵呵笑道:“严先生,起码到目前为止,扬州城还在我们手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明白不过了。”
严庄冷笑道:“王相国,老夫知道你是旷世奇才,每有惊人之举。你领军至今,尚未尝败绩。但万事总有第一次,而这一次怕便是你王源也无力回天了。王相国,不要太过于自信,因为那不仅干系到你个人,也干系到扬州城中的十几万百姓。”
王源皱眉道:“我不同你做口舌之争,你想要我放弃守城么?那是休想。”
严庄摇头道:“王源,你这么固执可是会害了很多人的。你知道对我大燕国君臣而言,我们早已没有退路。拿下扬州去江南使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怎会让你夺了我们的生路。你可知道,你的行为已经让我大燕国上下极为愤怒。本来我们只是要拿下扬州,借道去往江南之地,并没打算对扬州的十几万百姓做些什么。但若你执迷不悟,城破之后,你可知道我们要怎么做?”
王源皱眉道:“你们要如何?”
严庄森然道:“屠城!”
王源一怔,城上的扬州军民听的真切,也都吓得面色煞白。若当真扬州固若金汤倒也把这话当做耳旁风,可惜扬州城并非固若金汤,能否守得住谁也不知道。
“上至耄耋老者,下到总角幼.童,我们将一个不留,尽数诛杀。这便是你们顽抗的代价。王源,你便是为了扬州十几万百姓着想,也不该逼得我们这么做。若真发生了这样的惨剧,那便是你王源之过,你便是害的他们丧命的罪人。”严庄的声音冷冷的在夜空中回荡着。
“哈哈哈哈哈。”王源仰天大笑起来。“严先生,你这是什么道理|?听说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地你们造的孽,却来怪罪别人?这般歪理你也说的出,当真贻笑大方。”
“老夫可没跟你说笑,屠城确实是造孽,但起因却是你带着人不自量力的反抗,不怪你怪谁?”严庄冷声喝道。
王源摇头冷笑道:“我可没闲工夫跟你胡扯,本来我以为你严庄也算是个头脑清醒理智的人,没想到你却是个疯子。你可想过,为何你们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么?那便是因为你们从来便没把百姓当人,从来便只会屠戮百姓,掠夺百姓,而从未得到过民心。但凡你们稍微对百姓好一些,又怎会落得如今的山穷水尽的境地?你用屠城来威胁扬州军民么?那是最愚蠢的恐吓手段了。我们放弃抵抗,你们便会善待百姓么?想想洛阳城陷落时的惨剧,想想长安陷落后的惨剧。就在不久之前,你们南下的路上攻下了徐州,徐州城中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所以无论反抗不反抗,你们都是那副德行,不要再花言巧语的骗人了。我扬州军民若是信了你们的鬼话开城门让你们进城的话,那便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与其如此,还不如和你们死拼一场。你的那些话去吓唬三岁孩儿吧,可吓不着我们。”
“对,吓不着我们,全是放狗屁。射死这狗丞相。”城头的士兵将领们怒吼着,有人立刻便要弯弓搭箭,射杀严庄。
王源立刻阻止道:“打仗有打仗的规矩,咱们可不能不顾规矩,那岂非和叛军一个德行。”
城下的严庄被王源一顿夹枪带棒的数落给顶了回来,面色顿时铁青。严庄并非不知道叛军的失误所在。叛军之所以有今日,其实便是失去了民心所导致的。当初起兵时,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们夹道欢迎表示拥护。但叛军所做的不是得到他们的心,而是烧杀劫掠无所不为,硬是将那些细微的好感丧失殆尽。这之后,叛军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逃亡,让叛军失去了物资和人员的补充基础。若非安禄山之前在雄武城为造反囤积了大量的物资粮草兵器战马,那将是何等的局面。
当然,以严庄的能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当时安禄山只能纵容那些胡人兵马和手下的兵马胡作非为。这样可以激起士兵们攻城掠地的士气。这就好比是饮鸩止渴,明知道这么做不长久,却也只能纵容他们胡作非为。等到严庄能真正接手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士兵们已经习惯了烧杀抢掠,约束已经很难了。而且此时物资粮草的供应其实已经很成问题了,这时候也只能用这种快速暴力的手段来夺取物资粮草了。
严庄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威胁之言实在是龌蹉的很。不过他也是没法子。若是当真有百分百的信心能攻下扬州,自己又何必来这里废话。总是要先做一番努力,期待着能够说服王源。梦想总是要有,万一成功了呢?
“王相国,既然如此,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可真是可惜了,王相国天纵之才,然而却目光短浅的很。你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了大唐卖命,大唐会给你什么呢?你虽是大唐相国,但你可知道你未来的路在何方?连我这个局外之人都能看得出,你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算你成功的守住了扬州,在退一万步而言,我大燕国被你给灭了,你以为你便可以高枕无忧,享受大唐朝廷对你的百般礼遇了么?老夫可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关于你和李家父子的恩怨,关于大唐朝廷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老夫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王相国,你便不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么?若王相国肯为我大燕效力,我严庄可以保证你得到最高的礼遇。我这个丞相也可以让位于你。或者你有其他任何的要求,甚至裂地封王,严某也可以代表我大燕国皇帝同意你的要求。你又何必苦苦的守着李唐天下,将来不得善终呢?”严庄叹息道。
王源有些钦佩严庄的眼力,他确实有些本事。能够嗅到以后即将发生的一些事情的趋势,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严庄是个明白人。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说出来,让人觉得有些尴尬。这么做岂非是在公然的挑拨离间了。或许严庄也知道,这种劝自己为他效力的办法是不奏效的,不过是要给自己挖个坑罢了。
“严先生,你我虽然是敌对两方,但我对你还是有一丝敬意的。希望你不要让我这一丁点的敬意也消失殆尽。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动摇我坚守扬州的想法。你来劝降的这个举动便已经不明智了,既降低了你在我心中的印象,也对我是一种轻视。我王源何等样人?岂会和安氏逆贼同流合污?严先生,我对你倒是有一句忠告:你这样人根本不必为安氏卖命,那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益处,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若弃暗投明,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言尽于此,严先生请回吧。”王源朗声道。
严庄叹息一声,微微点头,朝城上一拱手,叫道:“那好,王相国,咱们便战场上见真章吧。严某在此立誓,若今晚城破,必屠尽扬州所有军民,包括你王相国。”
王源呵呵笑道:“我也在此立誓,若你严庄落在我手里,我必保你一命,不会杀你。”
严庄冷声道:“你也莫要故意显示你的大度,我严庄倒要你来饶我?”
王源冷笑道:“我可不是显示大度,我只是饶你不死罢了。很久以前,你便曾算计过我,要谋我性命,这笔账我可从没忘记。你放心,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严庄冷笑一声,拂袖拨马,在骑兵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
鼓号响起,攻城战开始了。叛军前军两万余步兵以排列成十余座方阵的阵型整齐划一的开始推进。整齐的阵型,齐刷刷的脚步,一声声整齐的呐喊,都更加增添了这种从容推进阵型的威势。
阵型推进到两百步外,方阵外围的叛军齐刷刷擎出盾牌组成盾墙,后方的叛军士兵们将抬着的云梯举到头顶,发出震天的呐喊,开始踏入守军的弓箭攻击范围。
王源紧闭嘴唇一动不动的站在城楼上,他能感受到身边的守城士兵们的急促的呼吸,面对这大规模大面积的攻城,守城的将士们心中是丝毫也没有底的。这时候自己不能流露出任何的怯意,否则将会引起他们极大的恐慌。
“放近了打,瞄准了射。待他们抵达护城河边开始搭竹筏浮桥的时候动手,不要浪费了气力。”王源沉声喝道。
命令迅速在城墙上传达出去,所有的守军都咽着吐沫瞪着眼,看着城下那一堵堵墙壁般的叛军队伍逐渐的挺进。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叛军的方阵抵达了护城河边。扬州的护城河是引运河之水而开凿的河道,水流湍急且宽达十余丈,就像是一条奔腾的大河一般。针对这样的护城河,搭建浮桥甚为不易。叛军扎好了竹排,想用绳索连接十几张竹排,在水面上布下浮桥。这方法当然是简单实用,但搭建竹排的人需要脱离盾牌的保护,而这便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时候。
果然,十余处浮桥开始搭建,每一处各有百余名士兵抬着竹排脱离了方阵来到河边连接绳索搭建桥梁。此时,城头上传来了清晰可闻的命令声“放箭。”
一瞬间,墙头数十处爆发出一蓬蓬的箭雨,只一瞬间,正在搭建浮桥的叛军士兵便倒下了数百。像是被割韭菜一般的倒在护城河的边缘。无数的箭支如雨点般落在河水中,发出秋秋之声。显然城头守军的目标便是这些搭桥的士兵,因为他们毫无防护。杀伤搭桥的士兵显然也是最有效的阻止叛军攻城的手段。
“放箭!”叛军阵中也响起了军令。方阵中间是数百名弓箭手,他们听到军令立刻开始弯弓搭箭朝着城头射箭压制。十余只方阵中的弓箭手一起向城头反击,箭支的密集程度反而超过了城头的火力。但城头的弓箭并未被压制,他们也决不能被压制。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城头的弓箭手任旧凶狠的居高临下放箭。一时间城上城下箭矢横飞,到处都是飞蝗破空之声,到处都是弓弦震动之声,到处都是中箭者的悲鸣和叫喊,垂死者的挣扎和绝望之声。
双方的死伤人数急速的飙升,城头上的守军不断的惨叫倒地,城下的叛军的损失更大。城头的守军在短短一刻钟内便死伤了五六百人,而叛军倒下的人数则是这个数字的三倍之多。更让叛军觉得惶恐的是,护城河上的浮桥一直没有搭建成功,因为城头的守军似乎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朝着浮桥搭建处射箭,导致了搭建浮桥的士兵几乎尽数阵亡,其他士兵也根本无法继续他们的任务。
叛军阵中鼓角再响,忍受不了如此缓慢的搭建浮桥的严庄派出了剩余的全部五千名弓箭手。这五千名弓箭手抵达之后,顿时显示出了强大的压制力。如乌云般一蓬蓬的箭雨的密集攒射,可将城墙上下的所有区域都尽数笼罩。虽然是自上而下的抛射,但却能够将所有不在死角中的守军尽数清空。
强弓铁簇箭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每一段遭受攻击的城墙上都石屑横飞,迎面的城墙上都被射出坑坑洼洼密密麻麻的坑洞。新建的城墙工事上,沙包门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箭支。所有敢从工事和垛口冒头的守军几乎都被射杀。这便是密集攒射的威力。
便是利用这五千弓箭手的强行掩护,并且是一处处搭建浮桥处的单独掩护,开战半个时辰后,三座浮桥搭建完毕。三只方阵的攻城士兵沿着浮桥冲向城下。随着这三处的突破,其余各处的浮桥也相继的搭建完毕。天堑变通途,一万七千余步兵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尽数冲过护城河。似乎是故意为了拉扯战线,摊薄守城的兵力,叛军攻城兵马在数里长的城墙下搭建起了五六百架云梯,开始全面攻城。
云梯上,叛军士兵们鱼贯而上,朝这城头迅速攀爬。城头的守军展开了拼死的守城作战,他们用石头砸,用滚木往下抛,用长木杆抵住云梯将之推离城墙,用尽了各种手段,堪堪抵挡住数轮进攻。
而与此同时,叛军的第二梯队一万五千兵马也冲到了城下,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云梯,也带来了更多的突破城墙的机会。在增加了一百多出攻城云梯之后,明显城头的守军数量严重不足。攻城战进行到一个时辰不到的时候,第一名叛军士兵爬上了城头。虽然他很快就被守城的士兵砍杀,但他的突破城墙之举标志说守城方已经无力守住城墙。
王源自始至终身形笔挺的站在城楼上,他的目光将城上城下的一切情形尽收眼底。第一个士兵攻上城头便是一个标志,那意味着要立刻采取强力行动打退这一波进攻,否则不久后便有越来越多的士兵们攻上城墙,形势将变得不可控制。而且看着这些密密麻麻如蚂蚁般往城墙上爬的士兵,这也正是动用秘密武器的时候。
“传令,让他们尝尝大棒追的滋味。”王源沉声下令道。
传令兵急速将命令传遍城头,但见王源亲自起身来到一处城垛上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寒光一闪,拴在一座城垛上的一条粗大的缆绳被隔断。与此同时,沿着城墙传来巨大的刮擦之声,一根原本悬挂在城墙外壁,以两根绳索拴住两头横在城垛上方的粗如磨盘,长约丈许的大木桩如同钟摆一般的沿着城墙外壁开始横扫。
就像是一柄巨大的木锤,巨木摆动之力横扫所在范围内的所有搭在墙头的云梯,将几架虱子般爬满攻城叛军的云梯横扫开去,上面的士兵纷纷惨叫着飞向空中。直接被巨木撞击的在空中便筋断骨折丢了性命,没有被击中的也随着云梯的滑落而重重的摔落城下,摔入人群之中。
钟摆般的巨木可不止王源面前的一根。外城城墙城垛上悬挂着数百根这样的巨木,在王源斩断一根巨木的绳索之后,各处的绳索纷纷被砍断。顿时城墙上数百根巨木先后开始坠落,数百只重锤一般的钟摆在城墙的外壁上横扫摆动。接下来便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刻。这些巨木横向击飞了数百架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让数千名攻城士兵成了没有落脚之处的空中飞人。下一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数千名士兵如泥丸一般飞起,直接从云梯上坠落城下,砸的下边攻城的士兵一片轰然呐喊,数千人筋断骨折,数百人瞬间殒命。
这短短的片刻时间,城墙上蠕动爬行的攻城兵马和无数的云梯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统统抹去,瞬间让城墙上变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只有零星躲过一劫的十几架云梯上的攻城士兵们站云梯上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瑟瑟发抖。
伤亡倒在其次,关键是正在攻城要得手的重要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钟摆一般的大木锤一下子将几乎所有的云梯都给砸倒,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而城头的守军趁着城下的混乱疯狂的砸下一轮滚木礌石,砸的下边乱了阵脚的叛军士兵们鬼哭狼嚎抱头鼠窜。本来危急的形势,瞬间得到了缓和。叛军要再一次组织攻城,起码需要小半个时辰的重新组织了。
由于时间有限,这些巨木的威力其实还不够强劲,实际上按照王源的设想,是要在这些巨木上钉满铁钉做成巨大的狼牙棒的形状的。那样一来,只要接触到巨木的士兵便无一能够活命,身上会多出深深的血洞。而且钉上尖头铁钉之后,还可以让这些巨木在城墙外缘形成一道荆棘的屏障,让攻城士兵难以逾越。这一切设想都因为时间的关系而未能如愿,但即便如此,巨木钟摆带来的恐怖的效果还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因为城墙即将告破而激发的叛军蜂拥登城的激情之火被这些怪物无情的扑灭,剩下来的便是满地筋断骨折的士兵和无尽的惶恐。
“砸死这帮狗杂种。”城头的守军士气大振,他们怒吼呐喊着将石块檑木往城下砸。
城墙下方的叛军被砸的无处存身抱头鼠窜,有部分攻城士兵胆战心裂开始掉头往回跑,这一跑让叛军的军心更加的动摇。众多士兵不知所措的站在城下,不知道该跟着往回跑还是继续攻城。
护城河对岸,数千弓箭手列阵而立,面对迎面溃逃而来的部分攻城士兵,他们用手中的弓箭告诉了他们这一战是不允许有逃兵的。箭矢呜呜作响,溃逃的叛军士兵被迎面而来的箭矢尽数射杀,他们逃过了城头的滚木礌石的灭顶之灾,却逃不过自己人弓箭。
“严丞相有令,今日攻城有进无退,敢后退者,格杀勿论。”一名率领弓箭手的叛军将领厉声喝道。
叛军们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们知道今日之战要么死,要么攻入扬州,再没有第三个选择。这数千弓箭手不仅仅是压制敌军的强大力量,也是督战的索命鬼,任何投机取巧贪生怕死的行为都将遭受惩罚,在别无选择之下,他们只能选择掉头再战。
叛军阵中,战鼓声再次隆隆响起。在目睹了攻城遭受巨大挫败之后,严庄孤注一掷,下令将最后一万兵马投入到攻城之中。此举既是加强全面攻城的力量,也向所有人传递此战必须取胜的决心。
一万名叛军兵马扛着云梯蜂拥而至,也无需保持什么方形的阵型来唬人了,现在要做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城下,和城下的两万多兵马重新组织攻城。十几辆冲城车也轰隆隆的被推向了城门处,数十架床弩也抵近城门处开始朝城楼上下猛烈攒射。在被叛军的巨木钟摆的手段横扫了攻城兵马之后的大半个时辰之后,叛军成功的组织起了更为凶猛的进攻。
第一千零二章 血战(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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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云梯被重新架设到了城墙上,无数的士兵再一次开始如蝼蚁般沿着云梯往上攀爬。城楼上下,巨大的弩箭带着呼呼的啸叫之声刺破夜空,击打在城楼的木柱木窗上,破碎的木屑砖石四处飞溅。城楼上所有的木质部分都被洞穿撕裂,声势着实骇人。
下方的城门洞内,床弩对着城门吊桥一顿猛轰,城门被击打的支离破碎。若非战前王源下令在城门后方新增了六道铁栓,并堆积了大量的沙包土石封锁城门的话,此刻的城门怕是已经洞开了。但城门虽然依旧紧紧的关闭,上方的吊桥却经受不住叛军疯狂的攒射。要命的是,扬州城的城防不知多少年没有检修过,悬挂吊桥的铁链虽然粗大,但早已锈迹斑斑,风吹雨打的锈蚀让它早已不再坚固。在床弩的铁头弩箭的攻击之下,铁链根部嵌入城墙之中的固定的铁环已经不堪重击。在连番的铁弩猛击下,铁链松脱,吊桥像一张巨大的网轰然落下,漫天的尘土之中,吊桥落下后在城门和河岸之间形成一道宽阔的大道。四辆冲车在铁盾的掩护下迅速冲入了城门洞中,然后轰隆隆攻打城门的声音便响彻夜空。
城墙上也早已陷入了一片苦战之中。叛军增加了众多的兵马悍不畏死的往城墙上攀爬,城头的守军再一次陷入了人力不济的窘境。他们奋力坚持了一个时辰后,城墙最南端的城墙上,叛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烟尘之中。城墙再一次被突破了。
从城墙南端的缺口出鱼贯般的涌上了百余攻城叛军,他们一旦上城,立刻对左近的守城士兵展开攻击。左近的守城士兵不得不分心同他们展开肉搏,这样一来下方的攻城叛军便得以更加轻易的突破城墙,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几乎在眨眼之间,城头上便多处被突破,城墙上叛军兵马已经增加到了四五百人,他们形成一股巨大的牵制力量,让城墙上的守军不得不率先处理他们。由此,守城方更是被动,人员更是捉襟见肘。
城门和数段城墙被同时突破,守城方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
“王相国,叛军突破吊桥正在攻门,南边的城墙也被突破,城快守不住了。相国,该怎么办?您快哪个主意吧。”浑身是血的曾国忠喘着粗气冲到城楼上,焦急的向王源禀报。
“小心。”王源一声大喝,伸手抓住曾国忠的身子一拉。一只弩箭轰然从曾国忠的耳边飞过,儿臂粗的铁弩轰在了后方的木柱上,木屑炸裂纷飞,气势摄人。
曾国忠吓得脸都白了,这要是被射在身上,还不直接被打个血洞。
王源沉声道:“我都知道了,曾将军,你即刻下城,率城下百姓用泥石沙包封堵城门洞。要赶在城门被破之前封死城门。我没有人手给你,你须得动员城内的百姓参与。”
曾国忠拱手道:“卑职遵命,可是攻上城头的敌人怎么办?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便守不住了。”
王源整整盔甲微笑道:“没有机动的兵力可用,只能是本人亲自上阵了。好在还有柳师傅和崔家的几十名护院。柳师傅,听说昨晚之战你没尽全力,心中甚是懊悔。现在机会来了。你我来个比赛,看此战结束后谁杀敌最多如何?”
柳潭抽出长剑沉声道:“相国有命,岂敢不尊。这一次老朽不会输给你。”
王源哈哈大笑道:“那咱们便走着瞧。”话犹未了,王源已经仗剑冲出城楼沿着城墙飞奔往南,柳潭挥剑高喝一声:“跟我来。”崔家数十名武技高强的护院紧跟而上,追着王源的背影冲了下去。
南城墙已经被突破多出,蜂拥而上的叛军士兵如潮水般席卷南端百步步的城墙。守御此处的守城兵马已经无奈往北收缩,一部分士兵奋力阻止下方攻城的敌军,另一部分则死命抵挡着沿着城墙冲杀而至的叛军士兵。见此情景,王源心中凛然。虽然早知道城墙难守,但还是低估了叛军的实力,攻城战才进行了三个多时辰,便已经是如此局面了。
“杀!”王源举剑高呼冲上前去,此时时刻任何言语都是无用,只有拼命杀敌,不顾一切的将这些家伙赶下城去方才能解决问题。
剑光如匹练般的闪烁,耀眼夺目。王源一马当先杀入叛军之中,长剑连挥,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本来被逼的连连后退的守军士兵见相国冲杀入敌阵之中,顿时奋起余勇呐喊着紧紧跟上。柳潭更是一言不发,一柄长剑在手中如毒龙一般的上下翻飞,当者披靡。
叛军登城的兵马已经逾千之众,然而人数多固然是实力强,但也要看在什么地方。扬州城头宽不足丈,而且堆放着大量的石块木头等守城物资,这种情形下,人再多,也只能被迫成为一条长长的队形。真正能够与敌交战的接战面不过丈许,最多只有十余人能够和对方近身肉搏。这也就是为何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句话的原因。地形的狭窄让人数的优势无法施展,便只能被迫和对手小股交锋。在这种情形下,武技高强之人便尽可施展。
王源虽不是什么武技高手,但他毕竟受公孙兰指点,且实战经验丰富。而柳潭则不必说了,身为崔氏护院统领,保护崔道远数十年,本就是个武技高手。他欠缺的便是王源那种狠劲。但当此之时,两人并肩冲入敌阵之中却正是互补互利,配合无间。这两人如虎入羊群一般一路砍杀,盏茶时间竟将对手砍杀数十,将叛军冲锋的势头硬生生的顶住。
后方的守军也跟着两人冲锋,将两人冲杀后漏在后方的叛军一一砍杀,将整个叛军阵型往南压缩了数十步。
但即便如此,叛军猛冲的势头不减,因为他们也没法后退。后方源源不断的叛军登城成功,人流密集退无可退,明知前方有两个恶魔拦着索命,他们也只能往前猛冲。哪怕是死于对方刀下,那也无可奈何。
如此一来,王源和柳潭看似轻松,其实压力巨大。叛军们杀之不尽斩之不绝,这么杀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而人的气力毕竟有限,在经历了这几日的辛劳之后,又有谁能够在这种高度紧张和疲劳之中保持着长久的气力。
在不知杀了多少人之后,王源挥剑的手已经酸麻,身上也被垂死的叛军士兵弄出了好几处伤口。虽然不在要害,但疼痛和疲劳让这一切变得如噩梦般的漫长。此时此刻,王源多么希望公孙兰李欣儿她们能在身边,以公孙兰的武技,这满城墙的敌军早就已经被她杀的崩溃的。她可不像自己这般只能堵住敌军砍杀,她会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杀到尽头再杀个来回,那种屠杀的手段会让叛军士兵再无勇气冲锋,而自己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挥剑砍翻一名冲到面前的叛军士兵后,终于不得不退后喘息,柳潭也面色煞白的退到王源身边。几十名守城士兵冲上前去,抵挡住前方的叛军,让两人稍作歇息。
“相国还是杀的比老朽的多。老朽甘拜下风。看来我真的老了,手脚酸麻气力不济了。”柳潭在旁喘的像偷了一头牛。
王源也喘息的像个破风箱:“柳师傅还记着数目么?我早就已经没气力再数了。没想到杀人也这么累,我也没气力了。”
柳潭苦笑道:“头一回杀人杀的手脚酸麻,杀的自己没气力。这帮人是疯了么?被我们杀了这么多还要往前冲。你我二人已经合力击杀了一百二十九人。你杀了六十五人,老朽却只杀了六十四人。”
王源笑道:“只多一个而已,这般杀法累死我们也是不成的。咱们歇息片刻,让护院和士兵们冲杀一番。”
两人杵剑喘息,眼望着前方混乱的战场。几十名护院和士兵和叛军士兵纠缠在一起,双方互有伤亡,场面混乱不堪。不时有人被砍翻在地,喷着鲜血的残肢和身体往城下摔落。城头上的血流淌的如小溪一般,地面上全是湿漉漉黏糊糊的血肉。
就在两人喘息恢复气力之时,猛听得后方一阵骚动。王源转头看去,顿时头皮发麻。但见后方好几处城墙也已经被突破。叛军嗷嗷叫着冲上城来,瞬间将守军分割。王源所在之处骤然间变成了被切割分离的一部分。南北都被叛军的登城士兵所包围。形势骤然间变得恶劣起来。
于此同时,更远处的城墙上人影闪动喊杀震天,显然城墙已经有多处被突破。王源心情沉到了谷地。看来今晚扬州不保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源手头资源有限人力有限,时间也有限的很,他也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极致了。
扬州城头陷入了全面的被动,几十处被突破之后,叛军登城兵马开始源源不断的登上城墙。守城兵马已经无法再进行防守,他们被分割成十几段,在城墙上和叛军展开攻杀。
庆幸的是,在攻城战开始之前,王源下令将除了城楼左近的三条上城阶梯保留之外,其余各处的上城阶梯尽数捣毁。为的便是防止出现城墙被攻破的局面,让叛军无法直接从阶梯进入城中。而且为了让叛军无法用云梯进城,王源命百姓取沙土装泥包时就在城墙内侧铲土。将城墙内侧挖出了一条深达三四尺的壕沟。这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让内侧的城墙距离地面高上三四尺,让对方的云梯够不到底。以防城墙被突破时,被叛军大举涌入城中,变得不可收拾。
王源这么做可不是异想天开,若是有备而来的攻城兵马倒也罢了,偏偏叛军攻城连攻城的云梯都是临时用竹子制作的。而王源询问了城中百姓,城西山上的竹子最高不过两丈许,堪堪可以从外边攻城,因为城墙高度只有两丈多。这一点暂时无法改变。但王源知道,毛竹虽然制作云梯简便实用,但局限于竹子的高度,却无法像木头制作的云梯那般可以用榫卯加长。唯一的办法便是捆绑。但竹子想要捆绑坚固却是极为不易的,叛军时间有限,他们绝对不会在竹子长度足够登城的时候还要费心思去接上一截。这一点小小的细密心思,却派上了大用场。
事实上在南边的城墙被占领之后,叛军便要用云梯直接下城,可惜云梯放下之后居然够不到地面。勉强放下之后梯子距离城头还有一人多高,这让他们都傻了眼。所以他们被迫沿着城墙猛冲,意图占据整座城墙。从而打开城门,从城门攻入城中。
长期的领军作战中,王源已经养成了多动脑子,注意细节的优点。这一点也确实在今日之战中起到了些作用。起码到目前为止,叛军即便已经攻上城墙,但却并没有进入城中。因为城楼左近是王源派了重兵把守的地点,此刻为止,城楼两侧的城墙依旧在守军手中。但王源知道,这种情形将维持不了多久。叛军全面登上城墙之后,城门两侧的城墙迟早要失守,到那时便大势已去了。
然而王源现在该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个严峻的问题。叛军全面攻上城墙之后,城头守军已经被分割包围,不得不抱团死撑。自己所处的城墙位置的两侧也已经被堵住,南北两面都有敌军开始猛攻夹击,自己似乎也脱不了身了。此时此刻,放眼望去,左近都是叛军的身影,一切都已经陷入了。王源还是第一次陷入了混乱的绝境之中,王源似乎还是第一次陷入如此无力回天的境地之中。
“难道。今日我当真便要栽在这扬州城么?”王源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个让他身上发冷的可怕念头。
“王相国,你带人往城楼处冲杀,和城楼兵马汇合,老朽替你断后。”柳潭大声喝道。
王源略一思索,点头沉声道:“好,柳师傅多加小心。”
此时此刻除了往城楼处冲杀倒也别无他途,王源转身高举长剑剑朝来路冲去。他的身后,数百守军也知形势危急,纷纷呐喊着跟随其后冲杀过去。
柳潭站在原地,伸手将长袍掖在腰间,啐了口吐沫搓了搓手,沉声对身边的几十名护院道:“你们去跟随保护王相国,拼死也要让王相国脱险。”
“柳师傅,你怎么办?”护院们叫道。
柳潭看着南边不远处冲来的叛军士兵冷声道:“老夫还没把这帮兔崽子放在眼里。你们莫要管我,快去。”众护院无奈,只得拱手应诺,几十名转身往北冲去。柳潭横剑于胸立在城墙中间,瞠目朝着蜂拥而来的叛军士兵怒喝一声,蹂身而上。剑光闪动如虹,身形矫健如龙,竟然以一人之力独自挡住冲来的叛军。
王源带着人往北凶狠冲杀,因为知道必须要打破被叛军分割的境地,所以冲杀的异常凶猛。破军剑削铁如泥挡者披靡,数百人跟在王源身后猛冲猛打,在悍不畏死的冲杀之下,北边一股数百叛军被成功冲散,前方数百名被分割的守军和王源手下的数百人汇合,守军人数达到六七百人。众人信心倍增,继续往北冲杀。然而他们却惊愕的发现,前方的城墙上已经尽数被叛军占领,数千叛军堵截在前方,密密麻麻的拦住去路。
当此之时,王源别无选择。举剑高呼道:“杀!”率先冲杀过去。
双方兵马在狭窄的城墙上猛冲到一起,纠缠在一处展开殊死搏杀。
这种狭窄地形中的肉搏最是残酷,腾挪的空间小的可怜,所以也显得异常的惨烈。往往你刚刚砍翻一人,便不知从何处挥来一刀将你砍翻。有时候两人照面挥刀对砍,砍中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被砍中,于是双双倒毙于地。惨烈的肉搏将狭小的城头变成了地狱一般。不断有人惨叫着摔落城墙。更有人只是受伤倒地,但接下来便被双方兵马踩踏的不能起身,直至活活的踩的筋断骨折。
天色昏暗,目视不清,虽然王源比之普通士兵更懂技击之术。但这种地形和光线让王源也难以躲闪规避不明之处的刀剑。冲杀数十步之后,王源的腰肋处连中两刀,痛彻心扉。见王源受伤,身旁的十几名士兵奋勇冲上猛砍猛杀,这才掩护王源退到后方安全之处。
王源怒骂连声,扯开盔甲检视伤口,发现腰肋之处两道血淋淋的伤口正汩汩的冒血。幸而是在盔甲的防护下,这伤口并不深,只是被划破了皮肤入肉少许并没有伤及内腹,这才放下心来。王源伸手入怀,摸到了一方柔软的纱巾,于是一撕两半打了个结,缠在腰间紧紧的将伤口包扎起来。
“相国,相国。”有人在耳边大叫,声音甚是惨烈。
“什么?”王源抬头喝问。
一名护院指着后方,双目尽赤,大叫道:“柳师傅……柳师傅……”
王源皱眉抬头看去,只见后方数十步昏暗的城墙上,断后的柳潭状若疯虎一般挥剑乱砍乱杀。黯淡的光线下,王源看的真切,柳潭的身上竟然插了几柄钢刀,脚步也虚浮无力,身子摇摇欲倒。
“快去救他。”王源大惊叫道。
然而却已经太迟了。王源话音出口的刹那,柳潭手中的长剑不知为何飞上了半空之中。与此同时,几柄叛军士兵的兵刃同时插进他的胸腹之间。只听到柳潭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怒吼,下一刻,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但见柳潭怒吼着伸出双手各扼住一名叛军的咽喉,口中发出临死前的咆哮,硬拖着两名叛军跃下高高的城墙。
“柳师傅。”
“柳统领。”
众人高声悲呼,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潭拖着两名叛军士兵摔下城墙。
“老子跟你们拼了。”柳潭的死出动了目睹的士兵和护院们。他们像疯了一般往前冲去,混不顾生死乱砍乱杀。他们采取的竟然也是柳潭的搏命方式,一旦身上中了刀剑知道必死,便抱着对方一起跳下城墙,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面对这种换命的打法,叛军士兵明显是被震慑到了。他们手忙脚乱,在双方各死伤数百人之后,被守军往北又冲杀了数十步远。但终归这种换命的打法并不能解决问题,叛军的兵马人数更多,反倒是王源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五六百人的队伍在冲出数十步之后,跟在王源身后的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了。而叛军也重新缓过劲来,稳住了后退的阵型。
南北两面的叛军的士兵缓缓的压制过来。前方是黑压压的叛军,后方追上来的同样是黑压压的叛军。他们将王源和身边的这两百余人压缩在三十步不到的一小段城墙上。这一群凶悍的守军早已引起了叛军领军将领的主意,人群中有叛军的将领也认出了王源的身形。所以在将领的指挥下叛军们缓缓的围拢过来。
王源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身上也增添了数处伤口。但个人的武力在这种情形下实在是微不足道。实力的悬殊让这场守城之战不可避免的走向失败。看着两侧逼近的叛军,王源心情晦暗,心中不是滋味。没想到这扬州城真的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了。想自己经历过那么多的艰险和磨难,从来便没有丧失过信心,但此刻王源是真的万念俱灰,心中冰凉了。
“投降吧,我知道你便是王源。我家严丞相说了,可以饶你一命。放下兵刃投降,下令扬州守军不得反抗。否则,定将你乱刀分尸。”北边的叛军之中一名身高马大的叛军将领排众而出,对着王源一拱手,呵呵笑道。
王源露齿冷笑道:“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那将领傲然道:“我乃大燕国羽林禁卫右统领常万山。王相国败于我常万山之手也不丢人,本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王源点头道:“常万山,名字不错,可惜你要死了。”
“什么?”常万山愣道。
王源身子暴起,如风般突破两丈距离,手中长剑破空而出。众叛军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常万山头颅飞起半空,无头的脖颈中喷出一腔热血。
斩杀常万山之后,王源身子急速后撤,在叛军反应过来之前退到了丈许之外,然而却脚下一软‘砰’的一声摔倒在城墙上。刚才的奋力一击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这是一招轻身进击之术,名为‘燕回翔’。是公孙兰剑器舞中的一招突进杀敌之招。王源本来学的并不熟练,因为这一招是配合着高深的内力方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盈进退。而此刻,王源却鬼使神差般的用了出来,当然用的是自己的蛮力和最后的一丝气力。故而一剑砍杀敌将后,自己也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第一千零二章 解围
敌我双方的士兵们都惊呆了。他们怎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王源还敢暴起杀人,而且是一击毙命,简直让人惊骇不已。面对惊愕的叛军士兵,王源坐在地上哈哈大笑不已。
短暂的惊讶之后,叛军士兵们缓过神来,见王源正杵着剑起身退后,他们岂容王源离开。十几人冲上前来举起兵刃便招呼。王源全身无力,边踉跄后退边笑道:“捡便宜么?怕是没那么容易。”
后方十几名士兵冲上前来,护住王源的身子,逼退对方的士兵的追杀,扶着摇摇欲倒的王源回到守军人群之中。
在常万山被杀之后,叛军中的将领再无劝降之心。活捉王源固然好,杀了他同样是大功,倒也不用多费口舌。
“杀光他们。”
南北两侧的叛军几乎同时接到了这样的命令。于是叛军们从鼓噪而上,便要将这数百人斩为肉酱。王源勉力提起长剑,下达了死拼的命令。王源也知道,这一次在劫难逃,这两三百人怕是支撑不到盏茶时间便要全部阵亡了。
然而就在双方将要接战的瞬间,从城楼方向突然传来更大的呐喊声,像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呼喊声响彻夜空。那似乎是无数男女老幼一起叫喊的声音,竟然将城头上的所有的声音都遮掩了下去。
敌我双方的人均错愕不已,不由自主的转头朝城楼方向看去。但见北边城墙上的叛军一阵骚乱,好像正在遭受强力的攻击。很快,众人的目光便被城门内侧广场街道上奔腾的人流所吸引。那里无数的灯火照耀之下,一股庞大人流如潮水般正从街道涌往城内广场,在从上城阶梯涌上城墙。他们手中举着的形形色色的物事,不像是兵器,更像是一些棍棒鱼叉甚至是铁锤铁铲等奇形怪状的用具。
“这……怎么回事?”众守军面面相觑。
“难道是援军到了?可是扬州城中那里来的援军?”有人低声问道。
王源皱眉摇头道:“那不是援军,那是城中的百姓。扬州的百姓们冲上城来了。”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那些呐喊着冲上来的正是扬州的普通百姓。
王源说的没错,冲上来的正是无数的扬州百姓们。他们本只是在城中观战,眼睁睁的看着城头被叛军攻占,城头上的凶残的厮杀也让所有百姓胆战心惊。很多人已经意识到城池将要被攻占,不少人已经慌忙逃离,准备回家收拾东西逃走了。恐慌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然而就在此时,一群百余人的队伍举着兵刃从街道上冲了过来,众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很快认出了领头的那人居然是崔家的大小姐。那位崔大小姐穿着男装,手里举着一把宝剑带着一群崔家的伙计和仆役往城头猛冲上去。
“崔家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上城送死么?”百姓们愕然议论道。
不知是谁叫道:“扬州城要破了,连崔家的大小姐都知道上城杀敌,我们这些人却在这里袖手旁观,当真是不应该。扬州城被攻破了,我们一个也活不了。没听说么,贼兵破城之后要屠城的。”
“是啊,咱们岂能袖手旁观,到头来咱们都得死,大伙儿干脆跟贼兵们拼了。咱们也上城去帮着守军杀敌去。”有人醒悟过来,大声叫嚷道。
“对对,不能袖手,咱们也去帮忙。可是咱们没兵器啊。”
“要什么兵刃?棍棒石块不都可以么?实在不成咱们用牙咬,用头撞。总之,咱们临死也要拉贼兵垫背便是。”
“对对对,就是这个话。左右是个死,死了也要拉这帮天杀的贼兵垫背。”
“……”
议论之中,群情激奋,空气像是火焰般的燃烧了起来。百姓们豁出去了,十几名扬州屠夫提着尖刀领头,后方无数的百姓们拿着棍棒草叉等物开始从城门处涌上城头。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一旦群情激奋,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汇成了抗敌的大军。
城门两侧的扬州守军本已经在苦苦的支撑,他们死守着扬州城门两侧的百余步之内的城墙,因为那里一旦被突破便城池告破。但兵力的悬殊让他们已经节节败退无力支撑。但突然间,无数的百姓冲上城头,就像是巨浪一般冲破两侧叛军的阵型,和叛军们搏杀在一处。
叛军们先是错愕不已,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些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他们当然不怕老百姓,手中的兵刃毫不留情的屠戮着冲上来的百姓们。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这些老百姓简直像是疯了一般根本不怕死。他们冲上前来,哪怕是挨了刀剑也要用棍棒在自己的身上敲打几下,用草叉在自己身上刺一下。这些倒也罢了,这些家伙一旦近身便像是八爪鱼一般的抱住自己,用头撞,用牙咬,用指甲掐。总之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即便是被自己用刀剑砍死刺死,他们也死活不放手。
更要命的是,当十几名百姓抱着十几名叛军硬拖着他们跳下城墙的时候,百姓们纷纷如法炮制。
你能想象道白发苍苍的老妪老翁张着没牙的嘴巴抱着自己猛啃的情景么?你能想象到身体被砍断半边的百姓还死活抱着你的身子,把你往城墙外拖的情景么?这些让人震惊的惨烈的一幕幕都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的眼前时,带给人的是何等的震撼和恐惧。
面对着这么一群毫无章法但却不顾生死的百姓的攻击,叛军们心中的惊恐可想而知。一个又一个的叛军被百姓拖着摔落城墙之下,像是下饺子一般。摔落下方后骨骼碎裂,皮囊破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让人毛骨悚然。叛军们谁也不愿意被这些百姓们抓到身体的任何部位,所以在百姓们猛冲之时,他们反而胆怯的纷纷往后撤退,导致前后挤压阵型大乱。
百姓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在兵刃利器之下,十个人中能有两三个能冲过去抓住叛军的士兵身体便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大多数都在未近身之前便被砍杀扑地。在被百姓们夺回的短短数十步的城墙上,百姓们的尸首堆积如山,血水沿着城墙的砖石汩汩流淌成小溪一般。
……
南边的城墙上,王源身边的两百多名守军欢呼雀跃,本来自忖必死,但现在却好像突然有了一丝希望。然而王源却面色凝重。战事开始之前,王源确实考虑过人海战术。但王源明白,若要当真发动百姓全民守城,百姓们的伤亡一定是巨大的。这可是数万叛军精锐兵马,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那将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扬州的百姓虽然有几十万之多,但在武装齐备的叛军面前,人数再多也不是敌手。故而王源在战前摒弃了这种想法,他告诉崔道远沈子芳等人,若一旦城池失守,要他们立刻下令百姓撤离。然而此时,百姓们不但没有撤离,却冲上城来作战,王源即便没有看到远处的战场,但也明白,百姓们正承受着巨大的伤亡。
事已至此,王源也无法阻止,他只能利用这个机会率领手下突围。
“援军到了,杀啊。”王源振臂大喊,带着人往北冲杀。他要混淆视听,让正错愕不明情形的叛军们心慌意乱,或可有突围的机会。
众士兵也随着王源大声呐喊,鼓足余勇往北冲杀。叛军们初时确实有些混乱,但很快他们便明白那些不是援军,而是扬州的百姓而已,于是定下心来开始抵抗。一旦他们稳住阵脚,王源的等人便再无冲击的机会,只冲出了十几步,斩杀了几十名叛军,他们便被叛军凶猛的反扑给顶了回来。
叛军们从两侧猛攻而来,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先将这小股人马尽数格杀。顷刻间,两侧接敌,十几名守军浴血倒地。阵型在此被压缩十余步,两百人拥挤在二十余步的狭小空间里。王源心中暗叹,倒地还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突然间,西边漆黑的天空之中冉冉升起了三颗红色的焰火弹,这红色的焰火在黑夜之中异常的夺目。城头的敌我双方都被吸引了目光,这突如其来的焰火出现的甚是诡异,而且方向就在叛军的营地左近。所有人都很疑惑,但当王源看到这红色的焰火时,却激动的差点跳了起来。
来了,终于来了。那红色的焰火弹正是神策军用来通报讯息的一种手段。这才是真正的援军。在落后近五天的时间之后,赵青谭平率领三千神策军亲卫骑兵从徐州赶到了扬州城下。王源本以为他们最快也要在天亮之后抵达,但很显然赵青谭平一路上没有耽搁,硬是提前了几个时辰。而此时到达,却正是时候。正是山穷水尽之时,突然间便柳暗花明了。
看样子他们一定是刚刚抵达扬州,看到叛军正在攻城,他们率军向着敌营冲杀了。这正是釜底抽薪之策,此刻空虚的叛军大营正是这三千兵马攻击的绝佳对象。一旦大营遭受攻击,严庄和安庆绪必会下令撤兵回救。这是这三千骑兵在此时性价比最合算的举动。
“兄弟们,援军到了。援军真的到了,我神策军大军真的到了,大伙儿坚持住,一会儿叛军便要撤退了。因为他们的大营正在遭受攻击。”王源大声笑道,激动的声音都变了。
“真的是神策军?我的老天爷,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士兵们大声叫嚷着。
消息很快便在城头蔓延开来,城头剩余的数千守军和不计其数的百姓们都欢呼雀跃起来。神策军大军到了,扬州城得救了。
城头的数万叛军们面如死灰,他们有的人并不愿意相信,几名将领大声叫骂道:“哪来的援军,莫听他们虚张声势。夺下城楼,攻入扬州是正经。”
然而,接下来的大营中的冲天火光让他们闭了嘴。很显然,已经派出了全部兵马攻城而空虚的军营正在遭受神策军的攻击,大营已经被点火烧着了。在火光和烈焰之中,无数的骑兵正在大营南侧如洪流般的涌入大营之中。片刻之后,刺耳的铜锣声响起,那是城下叛军发出的鸣金收兵之声。要停止攻城,回头救援了。
所有的叛军士兵都面如死灰,明明已经可以攻破扬州,但却不得不放弃攻城回头救援。大营正在遭受攻击,陛下和严丞相的安危显然比扬州更重要,他们别无选择。领军将领们咬牙跺脚,下达了下城撤离的命令。
好在还有数百架云梯可让他们下城,只不过,下城和攻城几乎同样的困难,也要付出同样惨重的代价,城头的守军岂会容他们从容撤退。一时间箭矢横飞石块如雨,连城头的尸体都被当做滚木投下。叛军们在付出数千人的伤亡之后,终于灰溜溜冲过护城河,隐没在黑暗之中。
城头上下一片欢腾。人们尽情欢呼着,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所有经历了这一夜苦战的军民都知道这一战有多么的惨烈。在一片庆祝欢呼声中,有人开始大哭。于是很快,城头的欢呼便成了哭声一片。
王源杵着剑浑身无力的站在城头,看着放声大哭的数万军民,他的眼睛也湿润了。在朦胧的黎明的晨光和泪幕之中,王源看到了飞奔而来的一张笑脸,那是崔若瑂正沿着城墙飞奔而来。王源心神一松,身子一歪,轰然倒地。
……
王源像是置身于沙漠之中,身体焦灼干渴,嗓子眼里像是冒了火。这种感觉和几年前王源进入沙漠去往野牛城时的经历很像,身体像是被人抽干了水分一般,干枯的像一段木头。
“水……水……”王源哑声叫道。
“来了,水来了。”温柔的声音响起,柔软的手掌将自己的头抬起,靠在了软绵绵香喷喷温热热弹性十足的一处地方。接下来便是一股清凉的甘泉注入口中,王源顿时如饮琼浆,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慢些喝,莫呛着。”温柔的女声在耳边爱怜的絮语,温柔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王源喝光了一大杯水,终于焦渴消失,沉重的眼皮也终于能撑了开来。然后他看到了崔若瑂绝美的面容就在自己的眼前,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爱怜。
“你醒啦。”崔若瑂笑颜如花,轻声道。
王源的耳朵里尚且回荡着城头的厮杀声和惨叫声,他甩了甩头,这些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四周一片寂静。阳光从窗棱中洒了下来,屋外树叶刷刷作响,几只鸟儿叫的正欢。
“我这是……怎么了?”王源挣扎起身。然后他感到了身上的剧痛,全身上下几乎无处不痛。
“莫乱动,莫扯裂了伤口。”崔若瑂忙道。
王源伸手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腰肋肩膀手臂上全是包扎的布条。
“你身上受了十几处伤。腰肋处两道伤口流了好多血。再加上用力过度,所以你才晕倒在城头。你已经睡了一上午了。好在没什么大碍,郎中说只需休养休养便可恢复。”崔若瑂柔声道。
王源哦了一声,重重的靠在枕头上,他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
“郎中脱下你的盔甲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你……身上全是伤口,血把衣衫都染红了。我差点以为你就……”崔若瑂说不下去了。
王源微笑道:“放心,我哪里那么容易死。我知道自己受伤了,我还自己包扎了伤口呢。我可死不了。正如郎中所言,我是用力过度,而且失血过多之故。”
崔若瑂微笑点头,伸手从旁边的椅背上取过两条颜色淡红的丝布,轻声问道:“这便是你包扎伤口的丝巾是么?”
王源笑道:“你留着这东西作甚?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丝巾还是那天咱们喝馎饦汤吃面饼的时候你给我的呢,哎呀,被我撕碎了当做包扎伤口之用了。我可不是故意不珍视你的东西的,莫要见怪。”
崔若瑂柔声道:“你还记得便好。我有什么见怪的,不过这丝巾现在我要收回了。我另外送你一块丝帕便是。”
王源笑道:“这已经撕裂了,还被血污了,你收回作甚?扔了便是。”
崔若瑂不答,轻轻将两根丝帕并拢起来,在发髻上绕了几圈,打了个鸳鸯结,笑道:“正好拿来扎我的发髻。我要永远保存着它,因为这上面有你为扬州流的血。所以我要留着它,做个见证。”
王源呵呵笑道:“你的口味可真重,血染的纱巾你来扎发髻,也不嫌腌臜。唔……这纱巾颜色淡了些,要不要我再割些血来染一染,颜色也鲜艳些。”
“净胡说。”崔若瑂笑的花枝乱颤,王源也跟着呵呵笑了几声,但笑容很快便成了苦笑,因为笑起来全身都疼,实在是种折磨。
“战事如何了?叛军退了么?”王源问道。
崔若瑂收起笑容,点头道:“他们没再进攻了,全部撤到了西边十余里之外。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我一上午都在这里照顾你了。”
王源点头道:“我的三千亲卫骑兵进城了么?赵青和谭平呢?怎没来见我?”
“你说的是赵将军和谭将军吧,他们在前厅跟我爷爷爹爹还有沈太守他们叙话呢。你昏睡之时他们来见过你。”崔若瑂忙道。
王源点头道:“烦请你去叫他们来见我,我问问情形。”
崔若瑂皱眉道:“你要多静养,虽无性命之忧,但也是要好好将养身子的。特别是你现在很疲倦的情形下。”
王源微笑道:“你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我又没起床,只是叫他们来说话罢了。去请他们来,乖乖听话。”
崔若瑂叹了口气点头答应,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忽然间却又折返身来,凑近王源的嘴唇轻轻一吻,然后便飞也般的逃出门去。
王源咂摸着嘴唇上的清香,看着人去后摇弋的珠帘,脸上露出微笑来。
第一千零三章 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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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脚步杂沓响起,杂乱的说话声中夹杂着崔道远苍老的笑声传来,珠帘晃动之际,一群人鱼贯进入卧房之中。
“卑职赵青,卑职谭平,给大帅见礼了。”赵青和谭平抢步上前单膝跪地给王源行礼。
王源拥被而坐,笑着摆手道:“免礼免礼。”
崔道远沈子芳等人也上前见礼,崔道远呵呵笑道:“相国感觉如何?身子可恢复些?”
王源微笑道:“本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其实我都可以起来了。”
崔道远忙道:“不可不可,虽然是皮外伤,但相国可知你身上受了多少处伤?大大小小十五六处之多,可真是了不得。想想就让人后怕。”
王源微笑摆手,赵青拱手沉声道:“大帅,卑职等救援来迟,让大帅陷于危险之地,卑职等罪无可恕,请大帅责罚。”
谭平也低声告罪。
王源摆手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大意了。我估摸着你们天亮后一定会抵达,心里想着怎么也能够坚持这一夜确保城墙不失。然而竟然连一夜都没坚持住。若不是你们比我预计的时间早了几个时辰抵达,那可真是麻烦大了。你们的应对做的很好,釜底抽薪袭击叛军大营,恰好中了他们的软肋。你二人此战有功,这一点毋庸置疑。”
赵青和谭平连道惭愧,见大帅并不责怪,倒也释然了。
崔道远笑道:“相国,不是你大意了,而是叛军这次进攻实在是太凶狠了。他们倾巢而出,五万兵马尽数投入攻城之中,我守军只有一万余人,且装备简陋,如何能与之为敌?话说回来,若不是他孤注一掷的话,两位将军率骑兵前来,倒也无法顺利攻入其大营,逼得他下令收兵救援。这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王源笑道:“崔翁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此战双方死伤人数多少,我却还不知道呢。”
崔道远呵呵笑道:“这还用说么?一场大胜呢。外边街道上百姓们敲锣打鼓闹翻了天了。相国你去大街上便知道了,百姓们正在欢天喜地的庆祝大胜呢。此战歼敌两万六千余,我扬州守军死伤八千余,硬是没有让叛军踏足城内半步,相国你说是不是一场大胜?”
王源微笑道:“这个结果我倒还是满意的。但不知百姓们死伤多少?”
崔道远愣了愣,沉声道:“百姓们死伤了有七千多,哎,这也是没法子。百姓们守城之心甚坚,但他们毕竟手无寸铁。虽有一腔勇气,但冲上城墙和贼兵肉搏实在是以卵击石。不过也正因为百姓们的支援,才在关键时候延缓了叛军对城楼两侧的攻击。总之,百姓们功不可没。”
王源轻叹道:“是啊,若说此战是守城兵马之功,还不如说是百姓之功。无论战前的筑造工事搬运物资,以及不畏生死上城与强敌肉搏,扬州百姓才是能守住此城的首席功臣。可惜的是,柳师傅他……哎,为了给我断后,与城谐亡。崔翁,柳师傅是你几十年的老友了,没想到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崔翁定然心痛如割吧。”
崔道远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长叹道:“老柳跟我数十年的交情,在我崔家勤勤恳恳几十年,没得到什么好处,却命丧于此,着实叫老夫心中悲戚。他的尸首在城下找到了,还紧紧抱着两名贼兵的尸首。想到那场景,老朽便心如刀绞一般。”
崔道远面色悲戚,眼睛里泪花闪烁,显然对柳潭的死极为悲痛。
王源点头道:“崔翁节哀顺变,柳师傅是为了扬州军民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还有守城的军民,他们的死也都死得其所。崔翁,本人建议过几日咱们举行一个拜祭的仪式,超度他们的英灵。阵亡伤残者的抚恤和善后的事情也要抓紧去做,不能让他们的英灵有所牵挂。早日魂归轮回,永登极乐为好。”
崔道远点头道:“相国仁义,此言甚是。此事包在老夫身上便是。你不说,老朽也会出资厚恤他们的。这祭奠的仪式,老夫立刻安排。待相国伤势好些,咱们一起召集百姓拜祭他们。”
王源点头道:“那太好了。有劳崔翁了。”
崔道远摆手道:“咱们是一起的,还说什么客气话。说起来百姓们上城激战的事情,王相国知道不知道,那还是若瑂丫头带的头呢。这妮子居然会有如此胆气,叫老夫大为惊讶。”
王源愕然道:“是若瑂小姐带的头?”
“是啊,说来惭愧,老夫和元博还大加阻拦,本以为城要破了,所以命女眷们上船准备从南门撤走。可若瑂丫头说:此时要是撤走,便将民心崩溃。崔家人该身先士卒,以身为榜样才是。呵呵,老夫活了六七十年,见识居然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妮子。惭愧之极。”崔道远叹息道。
王源笑道:“崔翁能坦然说出此事,足见崔翁之坦陈。其实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对于若瑂小姐此举,崔翁理应赶到高兴才是。你崔家有此女,正是你崔氏家训庄重,明理知事的结果。”
崔道远哈哈大笑,对王源这个评价倒也心安理得,深以为然。
“叛军尚有三万七千余兵马,但此战之后他们当无余力攻扬州。不过他们的动向要及时的掌握。你们可派人去摸清楚他们退兵的方向了?”王源转向赵青谭平二人道。
赵青拱手道:“大帅,卑职等早已派了斥候紧盯住他们的行动。目前他们正在扬州西十五里外的一处市镇休整。但不知他们下一步会往何处流窜,总之,卑职等一定会紧紧的盯着他们。”
王源蹙眉点头道:“诸位,虽然他们暂无力攻扬州,扬州之围算是解了。但我们现在也没有能力剿灭他们。而即便他们没有夺下扬州,他们也还是可以避开扬州往西流窜。江淮之地恐怕便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了。滁州当涂庐州巢州一带恐都将遭到他们的袭扰,因为他们无处可去,只能选择在江淮之地流窜。这种袭扰带来的危害也是巨大的,所以必须要及早剿灭之。”
赵青点头道:“大帅所言甚是,请大帅明示计谋。”
王源垂头想了片刻,抬头沉声道:“大军的动向你们可有消息了?”
谭平道:“禀大帅,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高仙芝大帅率领十万神策军已经剿灭了令狐潮的兵马。休整之后正在南下,估摸着要半个月时间抵达江淮之地。”
王源喜道:“高兄果然不负所望,令狐潮的兵马被剿灭,叛军便再无回头之路了。但半个月时间实在太长。赵青谭平,你们派人即刻回去传令高副帅,请他派出柳钧的骑兵率先南下,不必往扬州赶,沿着寿春庐州一线南下,直接堵截叛军流窜之路。另外,你们在扬州休整一日后须得出城紧盯敌军,不要与之交战,盯着他们便是。若是他们敢打主意从其他地方渡江,或者是攻击大的州府,你们便从旁滋扰。反正要打要走都在于我们,谁叫我们是骑兵呢?”
赵青谭平忙拱手齐声道:“谨遵大帅之命。”
谭平道:“大帅,卑职率两千多兄弟去滋扰盯梢便可,赵将军带几百人留在扬州保护大帅。大帅身子须得将养,可受不得颠沛之苦。”
王源笑道:“我没说要跟着一起去啊,好吧,便按照你说的办。不让你们留下人手来保护我,你们怕是不会愿意。但其实,在扬州崔翁把我照顾的好的很,崔家上下对我不知多么客气呢。崔翁你说是么?”
崔道远干咳数声,抚须打着哈哈道:“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哈哈。”
……
王源身上的伤好的飞快。他的身体底子本就很好,受的伤又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再加上崔家人的精心照料,各种名贵药材应有尽有,补得王源红光满脸。从余杭将领等地请来的名医也汇聚于此,据说其中有一位是医圣张仲景的传人,被崔家人重金请到了扬州。但其实这位医圣的后人也不过是开了一张补血补气的普通方子而已。因为王源其实只不过是失血过多气血空亏而已,倒也是对症下药。
五天后,在王源的强烈要求下,众人终于同意他下床走动。实际上完全没有必要休养五天之久,两天前王源的伤口便结疤好转,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崔道远包括赵青等人不让王源下床,最多只让王源在院子里走一走,这几乎要了王源的命。
好在,有崔若瑂在旁陪伴,倒也不算太枯燥。这两人这几日偷偷干了不少禁忌之事。亲嘴摸.乳耳鬓厮磨好的蜜里调油,倒像一对小夫妻一般。即便在人前,两人眼神中传达出来的热烈情愫也无所遁形,将周围众人都看的心惊肉跳。然而崔道远和崔元博都装作没看见,只是暗中让崔元博的正妻王氏提醒崔若瑂,万不可做出出格之事。赵青等留下来保护王源的亲卫们自然是见怪不怪,显然,大帅的后宅之中又要多一个绝代佳人了。大帅是桃花命,这一点是羡慕不来的。
伤势初愈之后,王源第一件事便是去城里转转,这几日憋得够呛,据说城中热闹非凡,但也只能通过他人之口。二月二十,风和日丽,王源和崔若瑂带着赵青等十几名亲卫出崔府游玩。时近三月,扬州和江南之地只有一江之隔,其实气候和江南相差无几。这里的春天也和南方的春天一样早早的便到来了。
走在扬州城宽阔的大街上,和风拂面,绿意婆娑,百姓熙攘而行,一派祥和之景。王源心情甚是舒畅难言。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总是让这座美丽富饶的城池没有遭受叛军的涂炭,百姓们的生活也很快恢复了正常,光是凭这一点,此次身上受伤也算是值得了。
第一千零四章 相邀
一行人本是便装出行游历扬州。但很快,他们便被街头的百姓们认了出来。本来王源受了伤的事情全城百姓均已知晓,他们对此也是极为担心。在王源卧床的数日里,不断有百姓来崔宅前打探消息,更有很多百姓送来鸡鸭鱼肉蛋等物前来慰问,这些东西几乎堆满了崔家的一座屋子。普通百姓也没什么贵重之物,只能用他们能够拿的出的自产之物来表达对王源的关切之意。对这位不顾安危守住了扬州城的王相国,百姓们表示了极大的崇敬之情。
而现在,当王源现身于街市之间,并且被众人认出的时候,顿时便轰动了街市。消息传开之后,街市上各自忙碌的百姓们纷纷聚拢来,将王源等人围的水泄不通。
“王相国,身子安好了么?”
“感谢王相国替我们守住了扬州,王相国,你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王相国,大伙儿给您磕头道谢了。”
“……”
街道上一片乱哄哄,叫喊鼓掌的,跪在地上磕头的,百姓们都希望能挤到王源身边,能跟王源亲近亲近说说话。赵青等十几人如临大敌,奋力保护王源,不让他们近身,以免发生意外。
王源微笑拱手,朝着四方示意。他心中也甚是感动,实际上此次守城自己做的其实并不完美,若不是运气还不错,加上扬州百姓们的奋不顾身,恐怕是另外一个结局。然而百姓们却还是将所有的功劳都算在自己头上,王源有些受之有愧。但王源明白,百姓们其实便是这般的淳朴,但凡上位者为了他们做一些事情,带来的回报其实比付出要多得多。特别是眼前这汹涌的民意,这正是王源最为在意的东西。
“诸位父老乡亲,王某感激不尽。此次扬州城能安然无恙,是军民共同努力的结果,非我王某一人之功。诸位对我王源如此厚爱,王某深感愧疚。我知道,此次你们损失巨大,也有不少百姓为了扬州而献身。但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予丰厚的抚恤。另外明日是阵亡将士的头七,王某和崔翁沈太守等人已经商议决定,明日在城西大校场举行祭奠仪式,请了江南古刹高僧前来超度,届时父老乡亲们可参与祭拜。”王源跳上路旁的一块青石,拱手叫道。
“多谢相国体恤,我等明日一定前往。”众百姓纷纷叫道。
王源微笑点头,摆手道:“众乡亲父老也不必跟着我了,我本是趁着春光正美时游历扬州城的,诸位放下手中的事务跟着我,岂非耽搁了各自的生计。若是大伙儿这么围着,那我只能打道回府了。”
众百姓忙纷纷摆手,几名老者高声道:“相国难得有雅兴在我扬州城游玩,大伙儿便不要打搅相国了。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忙活去吧。反正相国一时也不会走,还有机会见到王相国。”
众百姓纷纷点头道:“散了散了。莫打搅相国雅兴。都散了吧。”
百姓们散去大半,虽然还有不少人跟在王源等人的队伍旁边远远跟随围观,但却也并不拥堵街市,也不上前来打搅。王源一行得以施施然沿着街市而行。众人踏上扬州城中心的连接运河东西两岸的一处石桥,王源在桥上驻足观景。但见运河两岸的美景净收眼底。
这么多天的时间,王源其实并没有真正注意到季节的变化,但此刻站在运河的石桥之上,再看两岸风物,顿觉春光逼人。时近三春,两岸的绿柳早已婆娑如舞,运河城中这一段水流舒缓,河水碧绿。几只花鸭荡游水上,红掌碧波甚是惬意。再看两岸景物,朱旗凌风,红楼绿瓦,人来如织,当得是一副和平盛景。硝烟散尽才数日光景,扬州城便很快恢复了他的繁华之象。
“扬州城真是美的很,此处景物当得东南之甚。”王源扶栏赞道。
崔若瑂抿嘴笑道:“你才知道扬州城很美么?难道这么多天,你都没欣赏保障湖的美景么?那可是在我崔家大宅前面呢。”
王源笑道:“保障湖的美是景色美,但此处之美是安宁之美,那是不同的。话说扬州景物虽美,但我觉得最美的还是人。扬州的百姓淳朴良善,还有你这样的大美人儿。正所谓山美水美不如人美呢。”
崔若瑂红了脸瞟了一眼周围,生恐王源这番露骨的赞扬引起周围人的笑话,好在王源身边的亲卫和赵青都在十余步之外,而且他们似乎也眼睛盯着周围警戒,似乎并没有听到王源的话。或者是他们听到了,但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正指点风物之间,从石桥东边匆匆走来了一名中年妇人。那妇人穿着春装,相貌清秀,笑意盈盈,正朝着王源等人走来。
那妇人来到十几步处,两名亲卫并上前伸手拦住:“干什么的?请勿靠近。”
“两位军爷,敢问那一位便是王相国是么?”那妇人笑盈盈颔首行礼道。
“你是何人?”赵青上前问道。
“奴叫黄四娘,在桥对面开了个小小的馆子,诺,挂着匾额的便是。”那夫人伸出染着凤仙花指甲的手指朝桥东大街上一指。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但见嫩绿掩映之间,一座精致的红楼的露出前庭一角。隐约可见楼宇的门楣上挂着红底金子的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萃芳楼”
见到这三个字,崔若瑂顿时皱起了眉头,噘嘴不语。
“你要干什么?”赵青沉声问道。
那妇人看着王源笑道:“王相国,不知沈太守可曾跟您提及我萃芳楼的姜巧巧姑娘?”
王源先前还没想起来,一听这姜巧巧之名,顿时响起了那日沈子芳在自己耳边嘀咕的话语。这姜巧巧便是许和子的亲传弟子,那日托沈子芳带话邀请自己晚间去萃芳楼一聚。明白之后,王源瞟了一眼崔若瑂,见她面色愠怒,不免心中发笑。
“奴刚才就听说王相国正在游扬州城,不想如此机缘,王相国来到我萃芳楼门前了,岂能不请相国进去坐一坐,喝一口新茶?这不,奴便奉姜巧巧姑娘之命前来想请了。还请王相国赏个薄面。”那妇人笑道。
王源微微点头,转头笑着对崔若瑂道:“若瑂小姐,咱们能去么?”
崔若瑂哼了一声道:“为何不能去?倒要瞧瞧这姜巧巧生的多美,唱的曲儿有多么好听。走,一起去。”
王源呵呵笑道:“当真去么?”
崔若瑂道:“当然是真的,我可没开玩笑。”
王源尚未答话,那妇人突然开口道:“这一位是崔家的大小姐吧。您要进我们萃芳楼自然是我萃芳楼的荣幸。只不过这些楼子女子不太好进去,怕污了崔大小姐的名声。这干系我们可担当不起。崔大小姐还是在外边稍候便是。”
崔若瑂皱眉道:“你说我进不得?”
妇人赔笑道:“不是进不得,是怕污了您的声誉。您崔家是豪族大户,我们可惹不起。让您进了楼子,之后传出来难听的话来,您崔家岂非要砸了我这萃芳楼么?还望姑娘包涵。”
王源哈哈笑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去了。崔大小姐是陪我游城的,我岂能丢她在一旁。这位姑娘,您请回吧。”
那妇人皱眉想了想,摆手道:“罢了罢了,一起去便是,反正崔大小姐穿的是男装,倒也没什么。各位请跟我来。”
妇人微微一福,袅袅婷婷转身下桥。王源笑道:“走吧,一起去瞧瞧。”
崔若瑂低声道:“你就那么想见姜巧巧么?”
王源微笑道:“我不是想见姜巧巧,是想听一听她的歌喉。她师从许和子,那许和子的歌喉我曾在京城有幸耳闻过一会,当真毕生难忘。若她得许和子真传,歌技一定不差。不知道此事便罢了,知道了岂能不来领略一番。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我很期待能在看到许和子前辈。这等传奇人物,若能当面讨教,那可是三生有幸了。若瑂,你莫要多想,我可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若当真不愿我去,咱们便不去也罢。那其实也没什么。”
崔若瑂想了想道:“原来你是想见到那位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你骨子里倒还真是一个风雅之人。你一个在大唐被人顶礼膜拜的人居然也会对这些人如此看重?”
王源呵呵笑道:“莫非你以为我只会打打杀杀?我其实也是个文人呢。文人好雅事,无论诗文书法绘画歌舞,这些人当中拔尖的人物,我都想与之结交。”
崔若瑂笑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走吧。”
一行人跟着那妇人下了石桥,穿过绿荫掩映的街道,直奔萃芳楼前。门前几名女子翘首以盼,见到那妇人后急忙问道:“请的来了么?”
那妇人笑道:“我黄四娘出面,可没失手过。快去二楼禀报姜巧巧姑娘,就说王相国大驾光临了。”
几名女子顿时惊喜过望,惊喜的上楼去禀报,不久后整个萃芳楼中消息传遍,当妇人将王源等人请入楼中时,楼上楼下的红栏雕窗之中,十几名萃芳楼中的红牌都已经探出头来。这些珠光宝翠的女子们以团扇掩面,遮遮掩掩似大胆又羞涩的目光在王源等人身上来回逡巡。
“都别没规矩,快各自回房去。一个个蓬头垢面的,都刚睡醒是么?也不知道梳洗打扮打扮,丢萃芳楼的脸么?”黄四娘挥着手斥道。
窗棱啪啪乱响,女子们嘻嘻哈哈的掩去身形,几句窃窃赞叹之言却穿透窗棱轻飘飘传入众人耳中。
“王相国生的好俊,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是啊,若能得他青睐,这辈子做牛做马也值了。”
“做梦去吧,王相国怎会看上我们这样的。听说他的妻妾都美的很呢,没看见么?他身旁那个是崔家的大小姐呢,都是这种人才配跟王相国在一起呢。”
“……”
第一千零五章 执拗
众人甚是尴尬,王源也有些尴尬。那黄四娘回身对王源报以歉意的笑容道:“王相国不要介意,姑娘们不懂规矩胡言乱语的。一个个也不知道打扮的周整,蓬头垢面的。”
王源摆手笑道:“理解理解,青馆红楼都是夜间红火,难免都是夜猫子。早上自然是要多睡一会的。倒是本人前来,打搅了各位姑娘的春眠了。”
黄四娘连连咂嘴道:“瞧瞧,这才是大人物呢,既没有架子,又善解人意。王相国这等人物,天下可真是少见的很。”
王源微笑道:“咱们就站在院子里说话么?”
“哎呦,瞧奴这失礼的,快请,快请,二楼上请。姜巧巧姑娘住在二楼东首的春阁。快请。”黄四娘忙道。
众人进了萃芳楼大厅之中,但见这萃芳楼中一尘不染摆设华丽,几张红木圆桌摆在厅中,旁边摆着雕花圆凳。帐幔尾地,金钩轻挽,几盆盆景摆在墙角,其中一树开满粉红桃花的大盆景甚是好看。满树桃花点点,粉花红蕾,香艳热闹。地面上是一水的石纹打磨的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油光可鉴。几根廊柱上悬挂几盏精致的宫灯,正中心的天花板顶上,一盏画满侍女花枝的八角宫灯悬在空中。金色的流苏轻轻摇摆,气派无比。
“嗬。好大的气派。”王源赞道。
“不值一提,鄙楼岂能入王相国这等见过大场面的贵人法眼。不过这盏八角宫灯倒是有来头的,这盏灯倒确实是从宫里得的。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一位贵客来扬州游玩,到了我们萃芳楼后,说我们这里缺点什么东西,于是不久后便派人送了这盏大灯笼前来了。”黄四娘热情的介绍道。
王源好奇问道:“不知是哪一位?不知我可认识。”
黄四娘叹息道:“看王相国这年纪,大概是不认识他的。不过定知道他。他便是我大唐前任相国张九龄张相公。”
王源愕然道:“原来是他。那我倒确实是没见过,不过张相的名字人人知晓,却不知道,原来他也曾来过此楼。”
黄四娘轻声叹道:“是啊,可不是来过么?二十年了,当年奴还只有二八年纪,张相公他……哎不说了。我萃芳楼也是荣幸之至,二十年前有张相公来我萃芳楼,二十年后有王相国来此。都是我大唐顶尖的人物,可真是我萃芳楼之幸呢。”
王源看她脸色,特别是她提及张九龄的名字的时候的眼神之中,居然透露出少女般的神采来。八卦如王源心中不免极尽猜想。眼前这黄四娘虽然徐娘半老,但依旧可以看得出她的面容周正,五官精美。此时看来依旧别有风韵。遥想二十年前,这黄四娘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时,那一定是个大美人了。那位张九龄张相公来到萃芳楼游玩,见到这位黄四娘的话,是否会发生一段佳话?是否会产生一段故事?否则张九龄回京后为何又派人送了这盏大宫灯来给萃芳楼挂上。虽然未必真有什么事,但想想倒也是很有趣的。
十几名亲卫只能留在楼下厅中等候,赵青带着另一名校尉陪着王源上楼。众人上了东侧的红木楼梯扶阶而上。那楼梯宽大平整,扶手雕花精美。栏杆扶手磨得雪亮,可见有多少人曾扶梯上此楼。若说青馆红楼也有什么老字号的话,这萃芳楼绝对是个老子号老招牌了。这一代一代,也不知多少红牌来来往往,此处也不知发生过多少魂牵梦绕或者是悲伤凄婉的故事来。
二楼宽敞的长廊上铺着细细的红毯,精美的雕花阑干上挂着流苏风铃和一串美轮美奂的小小宫灯。左侧紧闭的门窗内传来刚才探身窥伺的那些女子们的窃窃私语。可以想象,在门窗的缝隙之中,她们窥伺的眼神正跟着王源等人的身形转动。
长廊尽头,一道珠帘被两名梳着双寰的婢女轻轻撩开,可看到对着门的一道山水屏风。王源见这架势,心中甚是赞叹,这位姜巧巧所受的待遇竟如大家闺秀一般。
“王相国里边请。”妇人站在门前敛裾行礼。
王源点点头,低头穿过珠帘进了门。过了屏风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面积颇大的房间,里边摆着一些桌椅茶几,地上摆着素色蒲团。在靠近东首处,几道帐幔高挽。帐幔深处,一只红木长几摆在地上,长几上摆着一具瑶琴。后方的墙壁上挂着琵琶胡笳笛子排箫等乐器。
“王相国,崔大小姐,几位贵客请宽坐。奴去请姜巧巧姑娘出来见礼。”黄四娘赔笑道。
王源颔首点头,在两名小婢的引导下和崔若瑂并排坐在蒲团上。赵青等人坐在斜后。两名婢女轻轻走动着沏上香茶。黄四娘进了帐幔挽起的地方,拐弯不见了身形。
“嘿嘿,架子还真不小。”赵青嘀咕道。
王源呵呵笑道:“咱们是来散心的,不要计较太多。”
赵青点头称是。
不久后帐幔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黄四娘面带笑容出来,身后却空无一人。
“王相国,姜巧巧姑娘没料到你带了这么多人上来,她不想见外人,所以能否请王相国进去说话?”黄四娘满带歉意的道。
“什么话?好大的架子。”赵青火了:“一个歌妓怎地如此派头?”
黄四娘皱眉道:“军爷莫发火,我家姜巧巧姑娘是有些脾气的。您难道没听说,在扬州要见姜巧巧姑娘可是比见到太守还难么?歌妓又如何?军爷说话可不太中听了。”
赵青翻着白眼要斗嘴,王源忙摆手道:“罢了罢了,何必为这些事争吵?黄四娘,我等本就没起意要来,既来了,姜巧巧姑娘便不该如此。这岂是待客之道?这一位虽是我下属,但我们也可称之为朋友,既然多有不便,我们告辞便是。”
黄四娘忙道:“且慢,这又是为何?好容易来了,怎能就走?姜巧巧姑娘确实只想见相国一人,但既然相国这么说了,那么奴再进去问问。”
黄四娘转身入内,不久后再次回来,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王相国,抱歉的很,我家姑娘也是个执拗脾气,她是不肯见外人的。她执意要请相国进去相见。相国您看,可否……哎,我这可是两头为难的很。”黄四娘满脸愁容道。
王源甚是无语,不过看来这位姜巧巧倒也是个有性格的人,这倒激起了王源的兴趣。
王源笑道:“好吧,既如此,客随主变,我便单独去见姜姑娘便是。”
王源转头对崔若瑂道:“我进去见一见,问几句话便出来。”
崔若瑂笑道:“你去便是,何必问我。”
赵青提醒道:“大帅,当心有诈。可莫轻易进去。”
王源笑道:“你也是小心的过头了,这是扬州城,可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这等地方又有什么危险的。”
赵青想想觉得也是,咂嘴道:“这女子真是怪脾气,这脾气怎么做生意?这楼子也不知如何经营下去的,对客人竟然如此。”
黄四娘脸带冷笑不想和他理论,很明显,在这位王相国的随从心里,这萃芳楼便如同其他烟花之地一般,是客人们恣意妄为的地方。他岂会知道,萃芳楼可不是靠这些营生支撑,而姜巧巧更是从来卖艺不卖身的。一曲可得缠头红绡金银无数,人人欣赏的是她的技艺,这一切又怎是这粗鄙武夫所能懂的。
王源振衣而起,跟随黄四娘身后往帐幔之中行去。入了帐幔之中,这才发现里边别有天地。帐幔遮掩的右首边是一道通向隔壁房间的垂门,一道珠帘微微晃动着,将外间和内间隔绝开来。
“王相国,请。”黄四娘撩起珠帘垂首相请。
王源微笑点头,缓步走入里间。里间光线暗淡,靠外侧的长窗被薄薄的纱幔遮掩,外边明媚的春光和春阳不得入内,只在乳白色的纱幔上投下摇弋的树影。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茉莉檀香的气味,摆设极为简单,唯一床一案一凳一柜而已。
王源的眼睛适应了这黯淡的光线,之后他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
“巧巧姑娘,王相国来了。”黄四娘上前低声道。
那背影轻轻一动,轻柔的嗯了一声。黄四娘转身回到王源身边,低声笑道:“奴先出去了,王相国您和巧巧姑娘说说话吧。”
王源微笑点头,黄四娘轻轻一福,悄无声息的出垂门而去。
“王相国,您请坐。”姜巧巧不知何时已经回过头来,但背着光线,王源看不清她的面容。
“多谢姑娘。”王源拱手笑道。但凳子只有一只,王源也没法坐下。总不能自己坐着,别人站着。
姜巧巧缓步走近,王源这才发现,原来姜巧巧面蒙轻纱,只露出秋水双瞳,依旧不知长相。王源努力想从她五官的轮廓去判断她的长相,但这直愣愣的目光却又显得太过无礼。
第一千零六章 精益
“王相国请恕我适才的无礼。非我故意慢待你的朋友,只是我确实不便见外人。”姜巧巧轻声道。
王源笑道:“那也没什么?姑娘有姑娘的自由,他人无权强迫。”
姜巧巧微微点头道:“多谢王相国体谅。王相国确实是个善解人意之人。王相国可知道为何我要请你来萃芳楼么?”
王源笑道:“我也想知道。莫非如沈子芳所言,因我守住扬州,姜姑娘对我有好感,故而……哈哈哈。”
姜巧巧皱眉道:“那沈子芳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只是请他替我传个话邀请相国来此罢了,他说了些什么龌蹉之言?”
王源哈哈一笑道:“这个嘛,我倒是不便转述。姜姑娘想知道,以后你自己问他便是。”
姜巧巧沉声道:“问他?倒也不必了,这等人假作斯文,其实一肚子龌蹉念头,跟他多说一句话我都嫌脏。”
王源呵呵笑道:“姜姑娘倒是孤傲的很,那姑娘为何要邀我来见?焉知我不知满肚子龌蹉之人?”
姜巧巧直视王源道:“你当然不同。”
王源笑道:“那我便不明白了,你我很熟悉么?”
姜巧巧想了想道:“你我从未见过面,但我想,我对你很是熟悉了。”
王源咂嘴摇头道:“这话我可真不明白了。”
姜巧巧怔怔的站了片刻,忽然走向一侧的一面被布幔遮挡的墙壁,伸手用力一扯,整幅布幔呼啦一声落在地上。但见露出的白色墙壁上,一幅幅写在墙上的字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王源诧异道。
“请王相国自行过目。”姜巧巧轻声道。
王源走过去,只扫了一眼,顿时惊的目瞪口呆。那墙壁上写的正是自己写过的一首首诗词。从‘离离原上草’到‘墙角数枝梅’。从‘相见时难别亦难’到‘抽刀断水水更流’。自己之前所有搬运或者说是盗版之作均一一罗列其上,一首首墨迹森森。
“这……怎么回事?”王源诧异道。看那墙上字迹,端正清丽,起落有序,字如簪花,点撇如兰,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王相国,这都是你的诗作吧。你问我为何知道你的为人,诗如其人文如其人,你的诗文我都曾拜读,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故而我相信你当然不是沈子芳那种人。这个理由足够么?”姜巧巧静静道。
王源咂舌道:“这都是你写的?”
姜巧巧一笑摇头道:“不是,这是别人写的,不过我曾在旁磨墨伺候。是一位前辈所写。”
王源更是满头雾水,皱眉道:“我都被绕糊涂了,到底你请我来是何意?”
姜巧巧转身从床头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过来道:“王相国再看看这个。”
王源狐疑的接过小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几行字:“奴之生平,酷爱音律。音律之道,不为偏正,不为奇诡,不为艳靡、不为惊异。音律之道乃词曲相谐可也。词以曲传意,曲以词达情,相符相谐,可达中正。正因此痴,每遇好词而心动,欲为之谱曲相和,但又恐误其诗,每每踟躇。故叮嘱之,非得作诗者首肯,不得公然传唱之,免误诗文之意。”
王源皱眉想了想,意思明白了个大概。往后翻去,整本小册子上都是曲谱,豌豆蝌蚪怪模怪样的符号满目,王源却一个不识。但曲谱下所附的诗文却都是王源的所写的诗文,那正是为王源曾经写过的诗文所谱的曲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源越发的诧异。
“王相国,你可知我师从何人?”姜巧巧静静问道。
“不是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前辈么?”王源道。
姜巧巧一笑道:“不错,奴正是她的关门弟子。王相国居然知道此事。”
王源道:“我当然知道,数年前在京城,我曾有幸聆听许和子前辈一曲惊鸿曲。当即惊为天人至今念念不忘。今日我之所以受邀前来,便是知道姜姑娘师从于许大家。”
姜巧巧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是恩师的面子,王相国才肯屈尊而来。我还以为是我姜巧巧之名吸引了王相国呢,看来是自视太高了。”
王源笑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毕竟我并不喜欢出入这等场合,并无轻视姜姑娘之意。姜姑娘之名据说冠绝东南,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姜巧巧摆手道:“王相国倒也不用照顾我的面子,我和恩师比自然是天差地远。相国听过恩师清音,自然天下任何人的歌声都没有吸引力了。我并不在意此事。”
王源笑道:“姜姑娘倒是豁达之人。但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否解释一番,被让我满头雾水。”
姜巧巧点头道:“好,奴便从头说起。那还是七年前,恩师从京城来到扬州城。当时我萃芳楼老楼主尚在人世,她和我的恩师是闺中密友,恩师便落足于萃芳楼中。当时奴才十岁,恩师见我嗓音资质甚佳,闲来无事便收了我为关门弟子,指点我歌唱之技。正如这曲谱扉页上所言,恩师醉心于音律歌艺,每有好词好诗,不免技痒欲谱曲与之相和。那时,王相国在京城名声鹊起,写下的诗文流传大唐各地,恩师对王相国的诗文赞不绝口,几近痴迷。为了给王相国的诗文谱上好曲,她便在墙壁上亲笔录下王相国的诗文,以供起居之间随时鉴赏琢磨诗意,好为之谱曲。这便是你看见的那些诗文写在墙上的原因。”
王源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惭愧惭愧,我的诗文能入许大家法眼,当真三生有幸。”
姜巧巧微笑道:“王相国何必自谦,你知道你的这些诗文冠绝天下的。只不过,恩师说,你的诗文风格不一,时分奔放豪迈,时而平淡直白,时而细腻隽永,时而沉重晦涩。故而她揣摩不准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弄不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她便无法完全理解诗文的意味,也就无法准确的合乎诗文之意谱上曲子。可以说,为了给您的诗句谱曲,耗尽了我恩师最后几年的精力。”
王源脸上微微发烫,心想自己这些诗都是搬运几位名家的名作,当然风格各异。许和子钻研自己的诗文,自然是有所疑惑。同样的疑惑恐怕其他精通诗文的大家都会有。自己这么胡乱的欺世盗名,当真是心中有愧。王源发誓,从现在开始,自己绝对不再乱搬运他人的诗文冠于己身,因为这太无耻了。
“但不知许大家现在人在何处?若能见前辈一面,我可当面向她解释。”王源道。
姜巧巧看着王源沉声一叹,道:“可惜王相国见不到她了,三年前恩师便驾鹤东去了。”
王源一愣,皱眉叹息道:“可惜了,可惜了,世间再无许和子了。岁月当真无情的很。”
姜巧巧道:“好在我恩师最后时光还是安逸的,也终于在临终之前完成了王相国诗文的谱曲。这本曲谱便是她最后的心血。只是,这上面的曲子一首也没有公开唱过。”
王源皱眉道:“那是为何?”
姜巧巧道:“扉页上的字王相国难道没认真的看么?恩师之所以成为大唐第一歌姬,便是因为她对音律之事不仅痴迷其中,而且态度审慎。但凡没有切合曲词之意,她便绝不会去随便的演唱出来。虽然她耗尽了几年的时间谱了这几首曲子,然而,若不能得到诗文作者的首肯,便不算是契合诗意。故而虽曲成谱,但恩师临终之时嘱咐于奴,要奴一定要找机会见到王相国本人,并且当着王相国的面将曲子唱给你听,直到你觉首肯了,这些曲子才可以公开唱诵。身为恩师的关门弟子,奴岂敢不尊。故而这几年来,我从未唱过一首此曲谱上的歌曲。因为我必须要得到王相国的首肯,完成我恩师的临终遗愿。这便是我为何要请王相国来此的真正原因。”
王源错愕难言,这事儿听起来甚是有些无厘头,但王源很快便能理解了其中意味。但如许和子这般,将歌唱已经演绎到了无人可及的巅峰技艺之人。无不对自己的事业极度痴迷而且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换句话说,正因为有这样的态度,才会达到无人企及的巅峰。正因为不能忍受瑕疵和随意,才能成为传奇人物。这一点许和子也是,王源身边的公孙兰也是如此。公孙兰本是剑器舞大师,但她终于能从剑器舞之中悟出了剑术之道,那也是许多年心无旁骛精心钻研的结果。若不是自己将她拉下了云端,公孙兰或许将会成为缥缈云端不食烟火的人物,谁知道呢?但即便已经从云端仙子成为了自己身边的孩子他娘,在公孙兰身上,王源还是能看到在武技上的吹毛求疵和精益求精,不能容忍任何的瑕疵的特制。这便是无论书画音律舞武之技,乃至到各行各业顶尖之人所共有的一种态度。
许和子之所以成为许和子,可不仅是她的嗓音旷世难寻,而是她的气度嗓音曲调曲词的综合大成。细想当初,之所以对许和子的惊鸿曲念念不忘,难道真的是因为许和子的嗓音的缘故么?那是不确切的,确切的说是对她整个出场演唱离去的整体表演而留下的整体影响,才让人产生一种直达心灵,永志难忘的感觉。
第一千零七章 痴狂
“奴跟随恩师数年,本来对诗文无感,但侍奉左右之时,却也对王相国的诗文烂熟于胸。这几年来,唱诵王相国的诗文之曲不啻成千上万,扬州城中到处都是以相国诗文谱写之曲。各大乐坊乐师倾力而作,当真是人人皆唱个个爱听。然而在我萃芳楼中,王相国的诗文却从未有过一首唱出。很多客人花重金欲求一曲,但我谨遵恩师之命,不得王相国首肯之曲,绝不能拿出来唱出。虽然我对曲调早已烂熟于胸,这几年来也不知哼唱过多少遍了。”姜巧巧轻声道。
王源道:“其实也不用如此,我对此并不在意。”
姜巧巧皱眉道:“即便你不在意,对于我而言岂能违背恩师之训?这件事是恩师遗训,我又怎能轻易背弃?当得知你到了扬州之后,我便不顾其他请沈太守代为传话,邀王相国见面。前几日战事正酣,我知道时候不太合适,故而王相国没有回应,我也知道原因。后来得知王相国守城受伤,在崔宅之中养伤。我也曾派人三次送去名帖,向王相国发出邀请。但相国依旧置之不理,情急之下,得知今日相国游城,我才请楼主去当街相邀,没想到相国居然应允了。或许正是因为相国曾见过恩师一面,才会有此机缘吧。”
王源不知道自己卧病期间,姜巧巧曾经三次送去名帖,那些名帖自己可一张也没见到。相必是被崔家给半路拦截了。想想也好理解,崔道远定有私心,他定是不希望自己和这些烟花之地的女子有什么纠葛,或许是因为自己和他有个关于崔若瑂的赌约吧。
“我明白了,原来这当中竟有如此曲折之事。许大家甚是执着,或许这也是她成为大唐第一歌姬的原因吧。说实话,若不是今日左右无事,我或许永远不会前来。若无法见到我,得到我的首肯的话,这些曲子你当如何处置?”王源微笑道。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便让它们永久尘封于此便是。只是这些都是恩师心血,若不能见诸天日,恩师泉下必引以为憾。但对我而言,我能做的便是守候着,等待着,有朝一日能见到王相国罢了。”姜巧巧淡淡道。
王源呵呵笑道:“幸而不必如此,许大家的心血岂能埋没,这也是我王源的荣幸之事。今日我也来了,便聆姜姑娘清音吧。我想,许大家所谱之曲,我定然是满意的。”
姜巧巧微微一笑道:“多谢王相国成全。那么便请王相国宽坐,奴便去焚香净手,调好琴音,一一为相国唱来。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事要告知王相国。”
王源点头道:“但请说来。”
姜巧巧双目注视着王源道:“王相国是愿意坐在这里听,还是愿意在外边听?”
王源笑道:“这有什么区别么?”
姜巧巧静静道:“坐在这里听的话,自然是可听到曲调细微之处,在外间听,或许便听不出一些细节了。”
王源道:“那当然是在这里听了,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
姜巧巧沉声道:“我自然是方便的,就怕王相国觉得不方便。”
王源笑道:“我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只坐在这里听曲,难道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姜巧巧沉声道:“因为唱曲之时,我是要取下遮脸的纱帘的,因为那会影响我唱曲。但我取下之后,我怕王相国见到我的面容,会影响听曲的心情。”
王源惊愕的张大嘴巴,呆呆的道:“你是说,你的相貌……相貌……”
姜巧巧轻声道:“正是,我相貌丑陋无比,恐污王相国双目。这样吧,相国若执意要留在房里听的话,便背过身去听也可。”
王源看着那面幕之外露出的一双翦水秋瞳发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拥有这双美目的女子会相貌丑陋。
“可是……沈子芳不是说过,你相貌很美么?”
姜巧巧轻声一笑道:“没人见过我真面目,他们听我的曲子都是隔着帘幕的,我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即便萃芳楼中,也只有四娘知道我的容貌。还有便是已经故去的老楼主和我的恩师知晓了。”
王源摇头表示绝不相信,姜巧巧轻叹一声,背过身去解开了面纱,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王源一眼看到姜巧巧的脸,惊的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除了上半部分的黛眉美目之外,下方的鼻子和嘴巴竟然翻卷开裂,整张脸像是被刀剑横七竖八的割伤了一般。皮肉翻卷,颜色赤红,简直惨不忍睹。
姜巧巧微微一笑,这笑容在王源看来更加的恐怖,王源整个脊背都开始发麻起来。虽然人人都说,人之美贵在心灵贵在内在,但当面对一个相貌可怖,让人恶心的要吐的人时,总不免心生厌恶,不论他如何的心灵美,也不会生出好感来。此刻的王源便是如此感受,听姜巧巧谈吐,觉得此女甚是有性格而且有吸引力,看身材体态,也让人生出遐想。但一见面前这张夜叉脸,王源顿时生出要逃走的冲动。
“王相国吓到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姜巧巧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快,将面纱重新覆在面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源冒着冷汗道。
“说来王相国可能不信,我原来的面貌虽不能称作为美,但也算能看的过去。我脸上的伤痕都是我自己所为。”姜巧巧轻声道。
“为何如此?人人爱美,为何姑娘要自己摧残自己的脸?”王源咽着吐沫道。
“很简单,我要成为恩师的传人,便不得不如此。我是恩师关门弟子,也是她唯一的弟子,但我若不能得恩师歌艺精髓,便是辱没了恩师的名头,也辜负了自己。然我天生有嗓音缺陷。跟随恩师第二年,恩师便告诉我,我的鼻子过长,唱曲之时声音过于空洞飘荡。加之我的嘴巴太小,声息气流均显不足。天生条件所限,恐难有大成。我听了恩师的话心中悲戚,偏偏我对歌唱痴迷,如无法成为恩师那样人人敬仰的歌姬,那我将终生不得快乐。于是我便自己动手,用刀削去了一截鼻子,消除鼻音空洞之感。又用剪刀将两侧的嘴角豁开了半寸,这样便更利于气息进出和发音。天可怜见,经过这般动作之后,我便在不受口鼻所限了。”
王源听的心惊肉跳,看着姜巧巧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般。竟然有人为了能达到理想的唱歌条件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来。这般痴迷怕是已经接近疯狂了。
“王相国不必这么惊讶,奴这一辈子只痴迷一件事,便是唱歌。除此之外,任何事我都没兴趣。为此我可以不顾一切。其实天下人为了痴迷之事都很疯狂,倒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很多人为了争权夺利连妻儿兄弟都残杀,我只伤害我自己的身体,到底谁更疯狂?不辩自明。”
王源无言以对,姜巧巧说的很对,这世间本就是个疯狂的世界,很多事比之眼前之事更为疯狂。姜巧巧为了自己痴迷的歌艺如此,其实看似疯狂,但却与人无害。
“姜姑娘,我佩服你的勇气。只要自己觉得无妨,又无害于他人,何必管他人眼光。姜姑娘是奇女子,我相信姜姑娘必能超越乃师,成为天下第一歌姬。”
“多承吉言。我只希望能不辱恩师名头,若能青出于蓝,那便更好了。那么王相国是在这里听呢?还是在外边听呢?”姜巧巧笑问道。
王源轻声道:“我还是在外间聆听清音吧。”
姜巧巧发出悦耳的笑声,点头道:“我猜也是如此。”
王源落荒而逃,姜巧巧在身后静静道:“我的秘密,还请相国保密。东南之地都知我姜巧巧容貌甚美,那是因为他们见过我几年前的样子。我虽不以为意,但世俗眼光却非我能改变。我会永远只将歌声示人,那么在他们的心目中,我便不仅是歌声悦耳,而且也相貌不俗。这也是为了此楼着想,为了楼主着想。几十名苦命女子把这里当做家,若没有此楼,所有人便将颠沛流离了。”
王源停步转身拱手道:“姜姑娘放心便是,这件事会烂在我肚子里,永远都不会说出去。”
“多谢了。”姜巧巧对着王源的背影深深一福。
第一千零八章 将行
王源等人在午后时分方离开萃芳楼。离开时众人都很沉默。就连原本对诗文歌舞毫不感兴趣的赵青也收起了他混不吝的表情,变得如姑娘的文静起来,就更别说崔若瑂了。
出了萃芳楼,但见春阳满地,绿荫摇弋,温煦的清风吹拂着面孔,面对眼前这草长莺飞的无限春光,众人无论身心,均感愉悦。他们都知道,这愉悦幸福的感觉不仅是因为面对满目春光,也是因为刚刚经受了姜巧巧那天籁般的歌曲的洗礼。心中的愉悦感久久不能消退。
“哎,我算是知道,为何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来捧姜巧巧的场了。这姜巧巧确实是个中高手,到此刻,我耳边还余音绕梁,恨不得再回去听一曲呢。”崔若瑂发出由衷的叹息。
“关键是我家大帅的诗文做得好,若无我家大帅诗文相配,倒也一般。”赵青违心的拍着马屁。
王源手中攥着姜巧巧临行是赠送的手抄曲谱微笑不答,上了石桥后回过头去朝着萃芳楼二楼上张望,但见绿荫掩映之中,二楼东首那处楼阁长窗之内,一个凝立不动的身影似乎正在朝自己张望。王源转头的瞬间,窗幕拉上,人影消失不见。
“你打听到了许和子前辈的下落了么?她的弟子都是这般的高明,许和子的歌声还不知道美妙到何种地步,我简直难以想象。”崔若瑂轻声道。
王源轻叹一声道:“许和子前辈已经在几年前仙去了,世间再无许和子啦。再也没有福气听到她的歌声了。”
“可惜了,可惜了。当真是件遗憾之事。”崔若瑂沉吟道。
王源笑道:“也没什么遗憾的,没有什么是永存于世的,她来过这人世,留下了曾经的美好,这便够了。”
崔若瑂眼神迷离的看着王源点头道:“说的很是,来过便够了,何必强求太多。”
王源笑道:“更何况,她也并非什么都没留下。许和子不再,更有姜巧巧在。我相信姜巧巧将来的修为不在其师之下。世间没有了许和子,但多了个姜巧巧,也不能算是遗憾吧。”
崔若瑂楞道:“你是说,姜巧巧的歌艺已经能和许和子前辈比肩了么?”
王源摇头道:“现在还不如,但我相信她将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崔若瑂皱眉道:“你怎知她能青出于蓝?”
王源笑而不答,心想:一个肯为歌艺舍弃容貌的人,她的未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走火入魔毁了自己,一种便是大放异彩成为天下第一歌姬。而从和姜巧巧短短的接触时间来看,此女虽然看似疯狂,但却极为理性。她的路只可能是后者。
“肚子饿的咕咕叫了。歌声虽美但却不能填饱肚子。若瑂,扬州哪一家的酒菜最好吃,咱们去饕餮一番如何?”王源笑道。
崔若瑂展颜笑道:“我也饿了呢,要说最好吃的菜肴么?当属富春楼了。走吧,我请客,咱们大吃一顿。”
……
叛军兵马在扬州大败之后一路往西逃窜,他们给养短缺,一路上劫掠不休。连续攻占了三座县城,还一度逼近了江浦渡口,试图绕过扬州渡过长江。然而沿江各地的州县均已经提前做好了坚壁清野的准备,百姓们也大多逃离家园。船只什么的更是能烧的烧,能沉的沉,根本不会留给叛军一艘船只。
况且长江南岸,江宁府纠集了不少兵马失守江浦南岸渡口,调派民力在南岸渡口修建了不少工事防御,也让叛军望而却步。他们又不能如在洛阳那般好整以暇的花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去临时建造船只,因为人力和时间上都不允许。而谭平率领的三千骑兵又不断的在他们旁边袭扰,逼着他们一路往西,试图摆脱骑兵的跟踪找寻一个可以落脚之处。
由于扬州的大败,叛军的近八万兵力只剩下四万余,军中士气低落,很多人意识到大燕国大势已去。于是这一路上叛军士兵们逃走无数。每到夜晚时,趁着黑夜的掩护,便有一群群的士兵脱了盔甲扔了武器逃离叛军,短短数日,逃走的兵马超过四五千人。
气急败坏的严庄虽然下了最严厉的军令,但凡意图逃走的士兵被抓到之后便即凌迟处死,甚至割鼻剜心等酷刑。但这一切还是无法阻止士兵们溃逃之心。人心是最难挽回的东西,当时局至此,已经是穷途末路,剩下的便只是垂死挣扎苟延残喘,这一点其实严庄比谁都明白。但他却只能硬撑下去,即便没有明天,他也要善始善终。而那位大燕国的皇帝安庆绪,这些日子已经是每日颓废之极,每日喃喃自语自怨自艾,晚间他的大帐之中经常能听到他痛苦的嚎叫之声。更有人听到他夜里大哭大叫,似乎在对死去的雄武帝安禄山求饶告罪。总而言之,叛军之中处处弥漫着末日将至的压抑和绝望。
在扬州安逸渡过七日时光的王源,终于等到了谭平命人送回的消息。第一个消息是,沿着长江北岸一路往西,如今已经抵达了滁州境内,进逼滁州城下。看叛军的架势,是想要夺取当涂进逼芜湖乃至西边的巢州庐州一带。而这几州虽在江北,但却是鱼米肥足之地,旱涝保收的富庶之所。因为距离扬州甚远,这里的百姓们也没有做相应的疏散应对,所以若是被他们攻破当涂一路打过去占领这些地方的话,倒是一件麻烦事。
鉴于此,谭平率三千骑兵率先抵达了滁州城左近,协助滁州乃至其余州府调集来的两千多兵马拒守当涂。
第二个消息便是神策军大军的消息。在传达王源的命令之后,柳钧率四万骑兵已经星夜南下。截止谭平送达消息的两天前为止,骑兵大队兵马已经抵达淮北之地。再有两三日左右,便要赶到长江边上了。
接到这两个消息,王源知道,自己在扬州的安逸时光便将结束了。他要立刻赶到滁州境内,一场针对叛军的最后的围剿即将展开。此战的结果当无悬念,此战之后,安禄山的判乱便将彻底平息了。
二月二十一日午后时分,一场盛大的送别宴在崔宅大厅之中进行。扬州主要官员,崔道远和崔元博以及近日从江南赶来的江南其他三大豪族的家主悉数在列。酒宴上,众人推杯换盏逸兴横飞,口水共吐沫横飞,恭维同马屁齐鸣,气氛极其热烈。一直喝干了十几坛美酒,菜肴上了数轮,才结束了这场盛大的宴会。
王源因为伤病初愈,加之很快就要出发,也没敢喝多少酒。在酒席散去,崔道远拉着王源去书房说话。
王源自然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话,两人之间的赌局需要再次确认,而且还有另外一些话需要挑明了说。所以两人都心照不宣。
香茗沏上之后,满面红光的崔道远和王源对坐在那天晚上对坐的两张太师椅上。书房中景物如昨,但气氛早已大不相同。当日一灯如豆两心猜疑,但现在却是春光明媚,气氛融洽了。
“一晃相国都来我扬州十多日了,叛军也被打败了,相国也要走了。老夫对相国还真是依依不舍呢。”崔道远轻声叹道。
王源笑道:“崔翁,我来扬州这十多日,承蒙崔翁照应有加,或说这十几日其实给崔翁带来甚多的困扰。这段时间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崔翁海涵。”
崔道远摆手笑道:“若说不当之处,老夫的不当之处更多,我崔家的不当之处更多。这些话便不要再提了。”
王源微笑点头,崔道远续道:“相国此番离去,剿灭贼兵指日可待。那么相国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王源笑道:“崔翁何必来问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辞去相国和兵马大元帅的职务,率神策军归于剑南。第二件要做的事,便是将太上皇送回京城。”
崔道远沉吟道:“相国其实不必这么急于下决定。平叛之后,相国还是大用武之地的。陛下对相国或者也是极为倚重的。”
王源笑道:“崔翁,你我心知肚明会发生什么。我早已说过,我不会去主动的做什么,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将会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料。我只希望陛下能明白,我辞去相位回到剑南,那便是向他传达一种善意。至于他怎么选择,那便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崔道远微微点头,沉默片刻道:“然则,我们之间的赌局还有效么?”
王源笑道:“崔翁想反悔?怕是也迟了吧。”
崔道远摇头道:“老夫岂是反悔之人。赌局依旧有效。若当真你赢了,老夫也会践守诺言。”
王源道:“我也会践守诺言的。希望相国也要约束其他几家,切莫做出不当之行。我只希望,一旦到了那种地步,你们江南豪族不要随意的插手,以免到头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第一千零九章 离别
崔道远再没有因为王源这种说话的口气和用词而变得愤怒,反而面带微笑道:“相国,在你离开扬州之前,老夫想问一个假设性的问题,不知可否?”
王源点头道:“崔翁但问便是。”
崔道远沉吟片刻,缓缓道:“假如,老夫说的是假如……事情真的超最坏的方向发展,当今陛下不容于相国,相国也必不会坐以待毙。而我江南豪族若愿意站在相国这一边,助相国一臂之力夺取天下的话。相国将来会如何待我江南几大豪族?”
王源愣了愣,旋即呵呵笑了起来:“崔翁想通了么?决定要将宝押在我身上了么?”
崔道远咂嘴道:“只是假设罢了,相国就当老夫说的是酒话。”
王源微笑道:“酒后的话可未必都是假话,相反酒话其实最出自衷心。”
崔道远打着哈哈道:“相国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么?”
王源微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崔翁说了酒话,我也说几句酒话。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江南几大豪族必生之想无非是回归朝堂,恢复昔日门楣荣光罢了。你们想要的无非是将来能够家族荣耀,能在朝堂上有左右时局之力。我本可以告诉你们,若有那么一天,我会倚重于你崔氏和几大豪族,让你们拥有高位重权,满足你们的愿望。但这样的话却并非出自我的衷心。我说出来也只是欺骗你们罢了。”
崔道远皱眉道:“相国的意思是……”
王源收起笑容沉声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崔翁其实也明白。几大豪族之所以蛰居江南,便是曾经他们拥有的权力和地位太大太高,以至于威胁到了皇权,左右了朝廷的局势。时到今日,崔翁该不会不明白这正是症结所在么?无论谁夺了天下,怎会愿意受豪族左右,受豪门大族钳制?王与马共天下的事情早已过去几百年了,豪族左右朝堂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谁还想做着这样的梦,谁便为未来的覆灭埋下祸根。我只能说,回归朝堂自然是可以的,毕竟几大豪族人才济济,为朝廷效力正需要这些人才。然要想把持朝政根植各处,控制朝堂之想,那是绝不能够的。于地位爵禄自然可以尊荣偏袒,但豪族之家也该知道进退分寸,这才是豪族存身之道。”
这番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崔道远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源的意思是说,你们想以协助我夺取天下为筹码,换来将来几大豪族把持朝政的回报是不可能的。我可以给你们地位和荣耀,但你们自己要懂得节制,你们应该摆正位置,不要得寸进尺。否则便是大祸临头。
崔道远虽然有些失望,但他却不得不佩服王源的坦陈。王源大可以在此时一口答应他们将来会如何如何的倚重他们,换取眼前众豪族的支持,先利用几大豪族再说。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事实上崔道远在问这个假设的问题之前便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只是以此为试探,看看王源是不是个心口不一之人。因为崔道远深知豪门被贬的原因,也知道任何人成为天下之主都不可能任由豪族把持朝政。若王源一口答应了下来,崔道远反而会心中担心不已。而现在王源的回答虽然不让人满意,但起码此人并没有虚伪的隐瞒心思,起码做到了坦陈相告。
况且王源说的话还是留有余地的,豪族回归朝堂的请求被允许,且答应会给予特殊的尊荣和照顾,这也正是豪族们希望摆脱不可为官只能作为商贾存在的尴尬和羞辱,起码从面子上来说,这达到了崔道远心中的要求。至于将来如何发展,是否能够位重于朝,那其实也是未知之数。
站在崔道远的角度上来说,如果将来王源真的夺取了天下,崔氏要做的便是从现在开始经营同王源的关系。虽则把持朝政是不可以的,但共存共荣成为共同的利益获得者是可以的,这其实也是崔氏能够重新站起来的基础。
“多谢相国的坦陈,这只是个假设罢了,哈哈哈,将来如何,谁也不知。甚至于相国和老夫的这个赌局都未必是相国能赢呢。不过,不管将来如何,在扬州这十余日,相国的风采倒是叫老夫钦佩之极了。老夫也不想多耽搁相国的行程,相国好像还要跟其他人告别,那么相国便请便吧。老夫不胜酒力,恐不能送相国出城了。”崔道远微笑道。
王源微笑起身,拱手告辞。崔道远也拱手相送,送王源到书房门口,便不再相送了。王源对于崔道远的态度很是满意,虽然看似崔道远有些不高兴,态度也有些冷淡的样子,但他这暗示自己要跟崔若瑂去道别的话却暴露了他的内心。或许在崔道远心里对那场赌局已经有必输的觉悟了,所以他才会用上崔若瑂这根纽带,让自己和他崔氏之间的关系得到加强。
对王源而言,此次扬州之行可谓大获成功,阻止了叛军南下的同时,也成功的和崔氏之间建立了某种微妙的联系。更妙的是,即便自己几乎将自己心中的秘密尽数告知了崔氏,也没有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当然不是什么运气,而是因为利益使然。崔道远无疑是经过认真的权衡的,在权衡了如今的大唐和自己之间谁会成为他最大的得益者之后,他明显已经站队到了自己一方。只是作为一只老狐狸,他依旧希望能够脚踩两只船,将来无论谁占上风,他崔氏都将保持不败之地。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王源希望的结果便是,崔氏以及江南几大豪族,起码能做到不插手将来的纷争。这一点无疑是得到了王源想要的结果。
其实无需崔道远的提醒,王源当然要去和崔若瑂去告辞。自从上午得知王源即将离去后,崔若瑂便不见了踪影。王源忙于迎来送往,接待前来请求见面的官员乡绅们,也没时间去找她。中午的宴会,崔若瑂也没有出现。那可绝不是女眷不能抛头露面的缘故,而是别有委屈之故了。
后宅之中并无崔若瑂的身影,管家崔七告诉王源,大小姐午前便带着婢女小怜出门了。王源想了想,便知崔若瑂去了何处。于是独自一人出了崔宅前门来到了保障湖边。站在湖岸旁的柳堤上,远远望去,那艘崔若瑂独有的红船出现在视野之中。船头上又聋又哑的老艄公缓缓的摇动橹桨,漫无目的让红船在湖中游荡。
王源缓步沿着河堤走去,那红船似乎也知道王源正在追寻它,于是也缓缓的滑行而来。直到王源走到了那座著名的二十四桥上方,那艘船也正行到桥洞下方。
船穿过桥洞的一刹那,王源纵身一跃,从桥上落到船头。重重的撞击让船只剧烈的摇晃起来。船舱里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声。然后船厅的门帘掀开,婢女小怜一张惊慌的脸露了出来。
“怎么回事,撞到什么物事了么?”小怜叫道。
当他看到王源站在船头时,惊愕的面容顿时变得惊喜。
王源竖起手指在嘴唇上,打着手势问小怜崔若瑂在何处,小怜吐着粉舌指了指船厅,低声道:“王公子可算来了,大小姐都静坐许久了,中午饭都没吃。”
王源微微点头,移步进了船厅之中。船厅之中,静悄悄的无声。一道帘幕隔绝了王源的视线,帘幕那一边,一个身影正静静的坐在窗边。
“小怜,船撞到了岸边么?”崔若瑂幽幽的声音传来。王源不答,悄悄的走到她身后,崔若瑂惊觉有异,正转过身来时,王源俯身上前,准确的吻住了两瓣冰凉的红唇。
崔若瑂惊的呜呜作声,但很快便从熟悉的气息和感觉之中知道来者是谁,略微挣扎了数下,便被王源紧拥的双臂征服。两人蜜吻良久,直到王源唇齿间觉察到了一丝苦涩的味道,王源才离开了她的双唇。
“怎么哭了?”王源低声问道:“为了躲我,藏到这里来了。可惜我一猜便猜到了。”
崔若瑂泪水缓缓的从眼中流下来,流过美丽白皙的面庞,双目泪汪汪你给的看着王源哽咽道:“你要走了,还来找我作甚?”
王源呵呵笑道:“你便是因为这个不开心么?我是要走了,扬州虽好,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永远呆在这里。”
“那你走了便是,又来见我作甚?”崔若瑂嗔道。
王源微笑道:“我怎能不来向你道别,而且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呢。”
“你有什么话要说?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崔若瑂道。
王源笑道:“我来告诉你,暂时的离别不是痛苦,每一次别离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畅美的相聚。虽然我不能带你走,但不久之后,我便会来迎娶你。所以,你不要难过,我说了,我不会负你。”
崔若瑂泪水更加的止不住,将头依偎在王源胸前道:“你不要骗我,我在这里等着你,无论如何你都要来娶我。我不管你和爷爷之间有什么赌局,若瑂此生非你不嫁。”
王源呵呵笑道:“你当然非我不嫁,你要是敢嫁给别人,那你这辈子注定要当个寡妇。”
“什么意思?”崔若瑂皱眉道。
“因为你不管嫁给谁,我都会杀了那个人。所以你只能当寡妇。”王源笑道。
“呸,说的什么话?你怎么如此霸道。可是……我就喜欢你的霸道。”崔若瑂面红如血道。
“还有,那个赌局你不用在意,无论输赢,你都是我的。赢了更好,输了……”
“便耍赖。”崔若瑂道。
王源哈哈笑道:“正是,耍赖便是,又有什么?”
崔若瑂伸臂搂住王源的头颈,送上香糯一吻。低声在王源耳边道:“我真想跟你一起走,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爷爷爹爹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可是,我又舍不得你。一想到不知何日再相见,我……我便心痛如割。”
王源柔声道:“不要这样,很快我们便会再相见。”
崔若瑂怔怔的看着王源,忽然身子发烫,眼神迷离起来。
“要不……我将身子给了你吧。”
王源吓了一跳道:“现在?这里?”
崔若瑂脸上火烫,低声道:“不行么?”
王源轻轻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番情义,但我不能这么做。这让我有乘人之危之嫌。而且这也是对你的不尊重。那件事留待你我洞房花烛之夜再做,会更加的甜蜜畅怀。我也不能图一时之快而让你在此后的日子里遭受你爷爷和爹爹的盘诘。你知道,那是隐瞒不了的。”
崔若瑂冷静下来,吁了口气道:“多谢你为我着想,你说的很是,我娘和几位姨母几乎天天都暗中的查探我,她们一定会知道的。是我冲动了,你不会认为我是个轻贱女子吧。”
王源呵呵笑道:“将来你我成亲后,你在我面前越是轻贱越好,我可不喜欢古板的人。”
崔若瑂羞涩轻啐一口,送上火热的双唇,二人缠绵蜜吻,无休无止。
第一零一零章 赠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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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扬州城的大街上,春阳照耀下的街道显得甚是安静平和,并无平日的喧嚣。但这平静却并不是因为街道上没有熙来攘往的人群。相反,通向北城门外的主街上,百姓们拥挤在街道两旁静静站立着,人数多达数万之众。
王相国要离开扬州的消息早就已经全城皆知,百姓们打听到了王源将从北城出城,便自发的在街道两旁聚集,他们要送别这个保住了扬州城的王相国,表达他们的崇敬感激之情。
在崔道远沈子芳等一干官员的簇拥之下,王源骑着大黑马缓缓的出现在了长街道口。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拥挤着伸着脖子朝着王源等人的来处看。当王源等人踏足长街之时,百姓们纷纷叫喊起来。
“王相国,您慢走啊。”
“感谢王相国为我扬州城尽心竭力,王相国要常回来看看咱们扬州啊。”
“王相国,我等百姓给你磕头送行了。祝愿王相国长命百岁,一生安康。”
“……”
王源的马儿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跪倒了一片,无数只装着鸡鸭鱼蛋的篮子举在空中,那时他们要送给王源的行前礼物。男女老少们叫着王源的名字,挥着他们的手臂,说着他们心中的感激之言。
王源骑在马上,一路拱手行礼,心中甚是感动。自己做的其实很少,但百姓们却给了自己极大的尊重和爱戴,这是这几日在扬州城中给王源极大的感受。王源甚至有时候会觉得羞愧无地,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大部分都是从自己的私利出发,只是在结果上给百姓们带来了益处,受到如此隆重的尊敬和爱戴,是有些惭愧的。可事实便是如此,百姓们是淳朴而且良善的,但只要为他们带来了些好处,他们便会报以最大的尊敬。
“瞧瞧这些百姓们,相国深得民心啊。这场面老夫都很少见到过。我崔家在东南也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赈济救助利民之事也干了不少,可今日之场面,老夫都没享受过如此礼遇。”崔道远半开玩笑的抚须笑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这是眼红了么?其实崔翁自知,若论民心民意,论号召百姓的威望,崔氏和江南几族才是最有影响力的。百姓们对我只是感谢。若论信任和依赖,非崔翁莫属。崔翁又何必来跟我争这个面子,我都要离开扬州了,让我心情高兴些不好么?”
崔道远哈哈笑道:“王相国这么一说,老朽倒像是心胸狭小之辈了。罢了罢了,我说不过相国,老朽闭嘴了。”
虽是玩笑话,但崔道远对王源刚才的那番话却很赞同。王源毕竟是王源,他还是看得懂局面的。百姓们对王源虽然爱戴,但论在东南的影响力和名望,任谁也超不过崔氏去。崔氏这么多年来经营民意,那可不是因为一个人来守住了一座城便能抹去的,百姓们对于崔氏和其余几族的信任和依赖确实已经深入骨髓了。
随着一行人一路沿着街道往北,人群山呼海啸般的跟随王源等数百骑兵的身后涌动着,一直将王源送出了城外数里,目送着王源的骑兵消失在官道旁的绿荫之中,人们这才慢慢转身回城。他们兀自感叹着扬州城这十几日以来的凶险和经历,感叹着这位年轻的相国在扬州城中做的一切,感叹着他的智谋和勇猛。这些话题一时是不会消失的,注定要在扬州城成为很长时间的一个重要的谈资了。
运河城东,绿荫掩映下的萃芳楼二楼东首的阁楼之上,一个脸罩面纱的女子站在窗前朝着运河西边的长街上张望着。当大街上的人群涌动喧嚣之时起,她便站在这里张望着了。远远的王源骑马穿过街道的身影她也看的真切,直到王源的身影消失不见,街上的百姓们也纷纷散去之后,那女子依旧站在那里凝立不动。
珠帘沙沙作响,有人拨帘而入。脚步悉索之中,萃芳楼楼主黄四娘的声音在身后轻轻传来。
“巧巧,坐下歇一会吧。”
“王相国离开扬州了么?”姜巧巧没有回头,轻轻问道。
“走了,据说神策军大军已抵滁州,王相国要和他们汇合,在滁州城下要将从扬州逃窜而去的贼兵彻底剿灭。然后王相国他们便要回京城了。”黄四娘道。
“恩。挺好的,叛乱终于要平息了,一切终于能上正途了。咱们也不用在担心天下大乱了。四娘,王相国首肯了那几首师傅谱的曲子,咱们可以发布消息开唱这些新曲了。这一次我萃芳楼一定会名声大噪的,这几首曲子定会传唱天下。四娘,你开心么?”姜巧巧转身看着黄四娘道。
黄四娘微笑道:“只要你开心便好。其实我倒无所谓。只要在我手里,萃芳楼不要倒闭了我便对得起老楼主了。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让我开心的事情。开心的事情已经早已和我无缘了。”
姜巧巧微笑道:“四娘又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了么?四娘当年和张相公如此相爱,为何不抛下一切随他去呢?”
黄四娘苦笑摇头道:“一些都是命,若我能自己选择,又何至有今日之憾?他当年是朝中相国,名声高隆,持身又正,我只是烟花女子,焉能让他名声受损?所以我拒绝了他。虽然我后来后悔不已,但却也迟了。他已经故去这么多年了,往事如烟而散,不提也罢了。”
姜巧巧叹道:“四娘,你好傻啊。为一时之忌,徒留终身之憾。我是绝不会重蹈你的覆辙的,所以我自毁容貌,让自己静心钻研音律,再无他事烦扰。人会负心,歌却不会。我这一辈子只信歌,只爱歌,而绝不会去爱任何人。当然,任何人看了我的容貌,也绝不会爱上我。我只要他们记住我的歌声便好了。”
黄四娘叹道:“我算是对你服气了,你的心志之坚胜于常人,你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歌姬的。这一点我坚信。”“我也信。”姜巧巧笑道。
黄四娘微微一笑,忽然扶额道:“差点忘了,那王相国派人来送了一封信笺给你,跟你在这里感叹,我都差点忘了交给你了。”
“哦?他送来一封信笺?那是何意?”姜巧巧诧异道。
“没准这位王相国是喜欢上了你了。没准写来的是情书呢。”黄四娘捂嘴笑道。
姜巧巧白了黄四娘一眼道:“他才不会。那天他看到我的面容,吓得差点没叫出来。他岂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丑八怪。再说,我对男人可没兴趣。信笺在哪?拿来我瞧瞧。”
黄四娘从翠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过来,姜巧巧伸手接过,拆开拴着的丝线展开来。那信笺上字体方正横平,写的竟然是一首曲词。姜巧巧快速读完,呆呆的凝立不动,若有所思。
“写的什么?”黄四娘道。
姜巧巧默默的将信笺递过去,黄四娘接过去小声念道:“那日与姜大家一面之缘,心中深有感慨。夜静时草拟此曲词,赠与姜大家共勉。惟愿天下人之所求均有所得,愿天下人所付出均有回报。王源拜别!”
下方是一首曲词,词曰: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好句啊,好词啊。”黄四娘惊叹道:“这王相国果然是才华横溢之人。看这词句的意思,还说不是喜欢你了么?这都为你消得人憔悴了。看来这位王相国不是个计较容颜之人。”
姜巧巧苦笑摇头道:“四娘,看不懂就别瞎说,他可不是向我表白,没见他写在前面的话么?”
黄四娘笑道:“我可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那天你们又聊了什么。这首曲词写的极好,若非是那种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姜巧巧转目窗外,看着绿柳如烟如雾一般的岸堤春色,悠悠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追求自己所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无怨无悔。我毁容为歌艺之事,便是我做的无怨无悔之事。他理解了我的举动,所以写了此词送给我。看来,他算是我人生的第二个知己了。第一个是师傅,第二个便是他。四娘,我要闭门一月,为这首曲词谱曲,我有预感,这将是我姜巧巧的歌艺上的一件大事,是踏上巅峰的转折之处。”
“对对对,如此好曲词,当然要谱曲传唱。我赞成,我出个红榜,告诉客人,你要闭关十天不唱曲,潜行谱曲。”黄四娘抚掌笑道。
姜巧巧微笑点头,轻轻转身眼望窗外春光盛处,那里运河如带,烟柳如霞,青天白云,春光正美。
“王公子,希望你也能所求有所得,所愿有所报。虽然我不知道你所求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定是和我一样,心中也是有所求的东西的吧。”
第一零一一章 条件
三日后的黄昏时分,王源一行快马加鞭抵达了滁州境内。在距离滁州城城五十余里的桥头集,率骑兵大队兵马已经抵达两日的柳钧和先一步抵达此处的谭平等人在此迎候王源。
见了柳钧,王源当然甚是高兴。柳钧也高兴的很,参拜之后便开始埋怨起来:“义父,您这次可吓得我们不轻,我听了谭大哥说的扬州守城的经过,可是惊的我出了一身冷汗。您怎么能老是这么孤身犯险呢?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们可怎么办?成都的家里可怎么办?”
王源呵呵笑道:“莫要大惊小怪的,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谭平添油加醋都说了什么?哪有什么危险?”
谭平翻着白眼道:“卑职可没添油加醋。大帅从徐州执意单骑南下扬州,我们怎么劝都拦不住。这次守城的时候,身上伤了十几处。几处伤口均在要害,深及几分便是性命之忧。这还不算危险?”
王源摆手道:“就你多嘴,那不是形势所迫么?让叛军攻克了扬州的后果你们不是不知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扬州城上下对我都客气的很,守城那一战确实有些危险,但不是也化险为夷了么?总之,结果一切完美,这事儿还提作甚?”
“扬州城上下对您客气?大帅,您可瞒不了我们。我们可都知道,那崔家人放了把火,差点害了您呢。”谭平咂嘴道。
“什么?有这等事?义父去帮他们守城,他们反倒要害了义父?崔家这帮狗东西是不想活了么?回头剿灭了叛军之后,我便带人去扬州找他们算账去,将他们崔家杀的鸡犬不留。活腻了不是?”柳钧大骂道。
“统统住口?那件事是场误会,我早已解决了此事。崔家可不是你我想动便能动的,目前咱们可不能得罪他们。再说我和崔氏也达成了和解,你以为凭我一人之力便可守住扬州么?那是他们崔家从中协力的结果。那件事另有隐情,以后在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坏了我的大事。”王源喝道。
“是啊,大帅就要和崔家结亲了,柳小将军,你就要多一位义母了,是一家人了。”赵青嘀咕道。
“就你多嘴。”王源骂道。
赵青吐吐舌头赶忙闭嘴,柳钧不明其意还待再问,却被谭平连使眼色阻止。
“柳钧,说一说北边的情形吧,我还不知道北边现在是什么情形呢。”王源不愿他们将话题集中在扬州的事情上,于是沉声问道。
柳钧忙拱手道:“义父,我正要跟您禀报呢。话说朝廷真是不仗义,高副帅正率领我们和令狐潮的六万大军决战的时候,朝廷没出一兵一卒相助,反而趁着洛阳空虚派兵接管了洛阳。李光弼真不是东西,他带着五万大军沿着洛阳一线往北收复了太原等地,看样子是要捡便宜收复河北道全境了。河北道叛军已经所剩无几,他这五万兵马很快便会收复河北道。这下可好,我们忙着平叛,他们忙着捡便宜立功,当真不是东西。”
王源皱眉点头,这些事其实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自己决定大军南下时,其实便是将北方大部分地区的收复之权拱手交给了李光弼。李光弼岂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睢阳之战呢?我军民损失的大么?张巡他们怎样了?”王源问道。
柳钧沉声道:“损失不小,不是我神策军的损失,而是睢阳的军民损失不小。我神策军抵达睢阳时,令狐潮已经猛攻睢阳多日了。张巡带着不到一万守城兵马,以及睢阳的几万百姓们死守城池,死了很多的人。而且睢阳城中断粮断食,本来只够几千人吃的粮食,因为左近的州县的百姓们都被迫退守睢阳,所以根本不够吃。叛军围困攻城的第三天他们便断粮了。我们大军抵达时,已经是第十日了。”
王源诧异道:“断粮七天,睢阳没被攻破?”
柳钧低声道:“说来义父肯定不信,这张巡真是个狠角色。你知道他怎么做的么?他杀了儿子和妻妾煮了他们的肉给士兵们吃。和他一起守城的许远也杀了自己的妻儿煮肉给士兵们吃。关在牢里的死囚犯人也被他下令杀了煮熟了肉给士兵们吃。士兵们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吃的是人肉,还是有人在肉汤里吃出了指甲头发牙齿之类的东西,才知道他们吃的是人肉。七天时间,令狐潮攻城五十二次,次次被张巡给打了回去。张巡身上中了九只箭,但却从未离开城头半步。这等人当真是狠角色,我们听说了这些事后都惊呆了。高帅都惊的没话说。”
王源也惊的发呆,没想到这张巡居然狠厉到如此地步。为了守城,连妻妾儿女都杀了给士兵们充饥,当真不可思议。
“怕是道听途说吧,当真吃人么?”赵青也不信。
“是不是真的,我们便没人去考证了,但百姓们都说是真的。解了睢阳之围后,据说城里食人之风盛行。百姓们因为没得吃,也都杀儿杀女互食,真是惨的很。我骑兵的一名偏将亲眼看见一户人家的锅里煮着一个孩童。哎……想想都让人难以释怀。”
王源皱眉不语,沉声道:“张巡是死是活?”
“说来义父定觉惊愕,我们击溃令狐潮解了睢阳之围的那天,张巡从城头跳下去摔死了。大家都说,他是心中有愧。杀了妻妾儿女为了守城,虽为朝廷尽忠,但却失了人伦之义,所以他跳楼殉身,便是向妻妾儿女们赔罪。”
王源长长的吁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张巡那黑瘦精干的形象来。这张巡堪称是烈士,王源无法评价他的行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张巡在睢阳阻止了令狐潮的兵马挺进江淮之地,避免了一场巨大的浩劫。若令狐潮突破东南,和南下的严庄的大军遥相呼应。东南将成涂炭之地。叛军起兵直到如今,张巡在雍睢一带所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战局有着左右的作用。至于他杀人食用的事情,王源虽然难以苟同。但如果事情是真的,张巡选择跳楼自殉,也算是一种刚烈之行,足以洗刷他的疯狂行为带来的耻辱了。
“睢阳城下的战事进行的还算顺利是么?”王源道。
“摧枯拉朽。”柳钧笑道:“我大军抵达时,令狐潮的兵马已经因为攻城损失了小半。我大军与之激战一日一夜,将四万余贼兵尽数击溃,毙敌三万人,俘虏一万三千人。我军仅死伤不足四千人。”
王源点头道:“打的漂亮。你这次带了多少骑兵赶来?”
柳钧道:“四万骑兵。”
王源点头问道:“叛军兵马还在滁州城下?”
“正是,他们本打算攻击滁州城,但我大军赶到后,他们不敢攻城,正在城东一片山谷之中构筑工事,意图顽抗。我四万骑兵已经将他们的前后路尽皆堵截,就等着义父前来下令绞杀他们。”
王源点头道:“做的好,虽然可以困死他们,但我们却也不必等待了。柳钧,你不是一直希望能有一场扬名之战么?眼下这一战便是你扬名天下的一战,剿灭眼前这最后的三万多叛军,这场叛乱便告终结。所以,我命你明日上午率骑兵发动猛攻,将他们全部剿灭在当涂城东,绝不能让他们有任何脱逃的机会。”
柳钧大喜过望,他焉能不知这是义父给自己的一个极好的机会。叛军剿灭在即,这最后一战更是最大的荣耀。其实柳钧率军抵达之时便可发动进攻,但他知道这最后一战的意义太大,他绝不敢轻易动手,只能等待王源抵达才能动手。而现在王源将这个荣耀交给了自己,既是对自己的宠爱又是对自己的提携和信任。此战之后,他柳钧的名字便将扬名天下,成为一个震耳欲馈的名字了。
“多谢义父,孩儿,感激不尽。”柳钧跪地磕头,差点都哽咽了。
王源缓缓道:“你这么多年跟着我东奔西跑,以前你年纪小,很多事我也不敢委以重任。但你现在已经是个身经百战之人了,理应该得到这样的机会。这一战就算是你的成名之战,你要胜的干净利落。就算是义父送给你的成人礼吧。”
“多谢义父,孩儿定胜的干净利落。不辜负义父的期望。”柳钧沉声道。
王源摆手道:“先莫忙着谢,我是有条件的。目前情形下,叛军已如丧家之犬,就算毫无谋划,四万骑兵也能一举破敌。那这次战斗对你而言毫无裨益,我也会被人背后议论,说我为了让你立功而给你机会,这显然是不能服众的。所以,我要给你加点难度,要你此战胜的不仅干净利落,而且要让人心服口服,不至于以后说我偏袒你。”
“这……义父要提什么条件?”柳钧挠头道。
王源微笑道:“三个条件,第一,我不希望战事拖延过长,所以我要你快速结束战事。明日上午巳时进攻,太阳落山前解决战斗。四个时辰的时间,你能做到么?”
柳钧松了口气,这算什么难题?四个时辰足够结束战斗了,甚至连四个时辰都用不到。
“能做到。义父放心。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伤亡,所以我给你定个伤亡两千人马的限制,哪怕多死伤一人,你此战就算是败了。”王源道。
“这……”柳钧挠头不已,控制死伤人数,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有时候死伤人数根本就无法控制住。
“这个条件看似苛刻,但控制己方死伤人数的目的不是刁难你,而是要你明白士兵生命的可贵。而且身为领军之将,不能蛮干硬拼,否则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帅。控制伤亡便是逼着你动用你的谋略智慧,以最小伤亡获得最大的战果。能做到这一点,才是合格将帅的标准。你明白我的用意么?”王源缓缓道。
柳钧和旁边惊讶的赵青和谭平恍然大悟,原来大帅是这种意图。显然,加上了这个条件后,这场战斗再不是一场简单的战斗,而是一次真正的历练了。
“义父放心,孩儿一定办到。”柳钧大声道。
“好,那么第三个条件,你听清楚了。你只能以一万骑兵破敌,其余三万骑兵只能在后方给你掠阵,替你呐喊助威。这一万骑兵若是破不了敌,需要其他骑兵解决战事的时候,便是你此战失败之时。”
第一零一二章 挣扎
“啊?”柳钧头都大了。放着优势兵力不用,只能用一万骑兵对三万之敌,这也太苛刻了。这弄不好可不是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很可能会成为一场大败。虽然骑兵对步兵号称以一当十,但那只是说说而已。此处的地形并不适合骑兵作战,山地丘陵沟壑纵横,骑兵的作用其实很有限。搞不好怕是要栽在这里。
“大帅,这……有必要如此么?”赵青忍不住向王源求情了:“这三个条件限制之下,这仗还能打赢么?”
“是啊,大帅不要这样对柳小将军吧。”谭平也低声道。
王源不搭理他们,对着柳钧道:“你要是觉得没把握便说出来,我会亲自领军进攻。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一旦应诺,便等同于立下军令状,军中可无戏言。另外我还要告诉你,虽然这三万多叛军已经如丧家之犬,但莫忘了,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当他们毫无生路的时候,便会破釜沉舟,反而会激发出他们的士气。所以,在你面前的也许不是三万多头绵羊,而是三万多头恶狼。”
柳钧皱眉不语,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义父给的不是个机会,而是个巨大的挑战。单独一个条件已经让人极难接受,更何况是三个条件综合在一起。以有限的兵力在有限的伤亡之下在有限的时间里击败对手,这绝对是柳钧遇到的最大挑战。但柳钧也明白,自己一旦过了这一关,便彻底赢得了义父的心,从此后义父便可放心的让自己独当一面,成为义父的臂膀。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义父。”柳钧沉声开口:“孩儿接受这个挑战,孩儿定会让你满意的。”
王源微笑道:“你想清楚了?”
柳钧重重点头。
王源哈哈笑道:“好,那我便等着看你的表现。走,咱们去喝几杯酒,预祝你此战马到成功。”
……
滁州城城东十五里处有一座小山。说是山,其实只是几座海拔只有一百多米的小山包。江淮之地本就是丘陵纵横之所,高山其实没几座,大多数的山都是海拔在五百米以下的一些小山。譬如滁州城左近,往东南是马鞍山,西边是琅琊山,大多也只是海拔不高的小山。只是东南之地的小山大多树林茂密风景秀丽,所以即便山不高,却也颇有些名气。
但滁州城东这几座小山却籍籍无名,在滁州当地人的口中,这三座土山包有个不显眼的名字叫做东关山。这名字起得随意,大概是因为地处滁州东关而得名。三座山包呈品字形排列在滁州城东之地,是滁州城东边的一道小小的屏障。
此时此刻,这东关山三座山包形成的低洼的峡谷之中,安庆绪和严庄带着三万五千名最后的叛军便聚集在这里,将狭小山谷塞得水泄不通。
五日前,安庆绪和严庄率军抵达了滁州城下,他们本打算攻下滁州城打通通向巢州庐州的通道,他们希望能占据巢州庐州一带,利用当地鱼米之乡的资源落足。
但是,攻下滁州可不是说说而已,特别是在目前这种人心惶惶士气低落的情形之下。滁州的城防虽不坚固,但还是完整的。城中的守军显然也有了防范。所以虽然时间很紧急,急于要攻下滁州东去,但叛军还是要事前做好准备。他们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只能就地取材重新造云梯等攻城的器械。
然而滁州城东的这座小山虽然树木苍翠郁郁葱葱,但却并无适合制作攻城器械的材料。这里也有竹子,但却并非是那种高大挺拔的毛竹,而是一些细细小小一丛丛像是灌木一般的罗汉竹。这些竹子粗不过拇指,高不过一丈,根本就不能取用。用做观赏编织倒是不错,用来造器械却是痴心妄想。所以叛军不得不舍弃竹子这种最廉价合用的材料,转而砍伐树木。但江淮之地的树木却又低矮的很,树木腐朽生虫扭曲无形的居多,刺槐枣木之类的木材潮湿坚硬,根本不利于打造器械。正因如此,大大的拖慢了进攻的时间。
耽搁了两天后,好容易打造了五百架云梯,打算次日一早攻击滁州。然而天亮之后,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到了军中,四万神策军骑兵如神兵天降,抵达了滁州城下。一只一万多人的骑兵兵马像是一柄利剑切进了叛军和滁州城之间,彻底将叛军进攻滁州城的通道切断。品字形的三处山谷的出口也各有一万骑兵驻扎在山口外,叛军的三万五千兵马一夜之间陷入了天罗地网之中,成为了瓮中之鳖。
得知大军被围困于此之后,安庆绪惊慌失措,他预感到了自己末日的来临,当天上午,他叫来严庄商议对策,严庄又能给出什么样的对策。安庆绪见严庄也没有任何脱困的办法,他彻底失望了。终于,所有对于严庄的信任和依赖变成了埋怨的怒火,安庆绪爆发了。
“严庄,朕对你太失望了。朕对你寄予厚望,军政大事均交于你手,让你全权负责。然而你给朕带来了什么?你将朕陷入了绝境之中。当初是你不愿救援长安,是你要放弃潼关,是你要放弃洛阳。说什么挥军东南,可开辟新的局面,可以划江而治。现在如何?我们被困在这个小山沟里动弹不得。我们很快就要完蛋了,我大燕国要灭了,朕要死在这里了。早知如此,当初朕便不该听你的。十几万大军死守洛阳城,他们未必能攻的下洛阳。就算洛阳不保,北边还有大片的城池合格土地。太原城可守,幽州城可守,雄武城妫州城均可守,那都是我安家苦心经营之地,我们大可拒守东北之地。可是现在呢?我们一无所有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完了。你说说,你给朕带来了什么?”
严庄垂手而立,他沉默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安庆绪是绝对听不下去的。进军东南的决定是没错的,往东北退却是死路一条,那是一定的。往东南是绝对有机会开辟一个新局面的。但这一切都在攻扬州失败之后化为泡影。他不怪安庆绪的埋怨,他只恨一个人,那便是王源。正是此人跟疯狗一样盯着自己咬,正是此人竟然孤身一人赶在大军之前抵达扬州,率扬州军民断了自己大军的去路,那也是断了大燕国的生路。严庄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陛下,臣有罪,臣无话可说。我大燕国或许真的气数已尽了。请陛下降罪于臣,臣愿赴死,以恕其罪。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万望息怒。”严庄沉声道。
“保重个屁!这时候保重身子有什么用?你愿意去死?你倒是想的美,你死了能改变局面么?朕要的是解决之道。朕不想被困死在这里,你明白么?你给朕想办法,快想办法,必须想出办法来。”安庆绪脸色青白骂道。
严庄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低声道:“陛下,臣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眼下的局势已非臣能力所及。这四万神策军骑兵,我们绝非对手。”
“住口!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给朕想,狠狠的想,朕不想死在这里。”安庆绪尖声叫道。
“为今之计,或可有一个办法可以保全陛下。”严庄沉声道。
“什么办法,快说。”安庆绪忙道。
“投诚!向王源投诚吧,这或许是最后一个能保全陛下性命的法子了。我们尚有三万五千兵马,真打起来,他神策军也将死伤惨重,以此为筹码,或许王源能同意我们投诚。我们提出保全陛下的条件,他或许会答应。”严庄道。
“投降?你想的便是这个鬼主意?我呸!”安庆绪大失所望,一口吐沫啐在严庄的脸上。
“朕乃堂堂大燕国皇帝,朕岂能向王源投降?你也说过,王源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当年他去河北道时,你我曾差点害他丢了性命。你现在要我向他投降?任他摆布?朕明白了,你要朕投降便是要保全你自己的性命,朕才是大唐所不容之人,而你或可得到饶恕,或者还能在大唐得到高官厚禄,而朕便是死路一条了。严庄啊严庄,你好狠的心,你便这般对朕么?你便是这般回报朕对你的依赖和宠信么?天哪,我安庆绪怎么就瞎了眼,将一切托付给了你这样的人。”安庆绪大吼道。
严庄噗通跪倒在地,眼中浊泪涌出,摇头叹道:“陛下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臣岂有这样的心思?陛下对我有活命之恩,臣对陛下的忠心陛下难道不知?是谁冒着不忠之命为陛下谋划?是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替陛下谋得皇位?臣之心天日可表,日月可鉴啊。”
安庆绪也泪流满面,捶胸顿足道:“你还敢以此表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朕当初被父皇杀了也就罢了,正是你怂恿朕做出弑父夺位的不伦之行,你可知道,朕当了这半年的皇帝,可曾有一日安寝?朕一闭眼便见到父皇浑身是血的样子。朕后悔死了,朕不该那么做的。朕若不干出那禽兽之行,我大燕国也不至于有今日。”
严庄面如死灰,帮助安庆绪夺位,那可是他最大的功劳,但现在这功劳竟成罪过了。
“陛下此言,教臣无言以对。以前的事情咱们也不说了,既然陛下不愿投降,臣也尊重陛下的意思。便让臣为陛下死战,臣愿以一死谢陛下。臣无论如何也要保全陛下。”严庄爬起身来缓缓道。
“你有办法保全朕?”安庆绪擦泪问道。
“我们尚有三万五千兵马,并非无一战之力。此处是山地,神策军的四万骑兵也无法施展开来,臣会即刻下令于三处谷口修建防御工事。神策军的骑兵冲不进来。我们这一路上也抢了些粮草,起码可以坚守十余日。待时机一到,臣便领军猛冲一处谷口,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样陛下便可从其薄弱之处突围出去。臣会死命拖着他们,让陛下逃出死地。”严庄沉声道。
“这……可行么?我们真能突围出去?”安庆绪咽着吐沫道。
严庄面沉如水道:“能,一定能,请陛下相信我。他们很快就要发动进攻,臣要先布置修建防御工事,阻止他们的骑兵冲进山谷之中。待他们吃了大亏不敢往里冲的时候,便是臣率军反扑之时,到那时陛下便可从反方向突围了。”
安庆绪吁了口气点头道:“好吧,朕便再信你一次。朕若突围出去便即刻北上回到幽州,幽州平卢等地都是我安家旧部,百姓们也拥戴,雄武城中还有不少物资战马兵器,朕会东山再起的。你放心,你若战死在此处,朕将追封你为王,给予你最高的荣誉。你的两个儿子听说在幽州为小官,朕也会重用他们,对他们厚恤优待的。”
严庄面色沉静,低声道:“臣多谢陛下了。”
第一零一三章 穷途
王源对柳钧提出了三个致胜的苛刻的条件,柳钧表面上斩钉截铁的答应了,但其实内心中还是打着鼓的。虽然征战多年,也积累了不少作战的经验,跟着王源也学了许多作战的谋略。但以前那些战事都在王源的指引之下。这一次,一切都要自己运筹帷幄,这显然是不同的。
但柳钧从小便立下志愿,要成为像楚霸王那般世人敬仰的大英雄。在跟随王源之后,他的志向又多了一条,便是要成为像义父那样的百战百胜的名帅。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些志向越来越坚定,实现自我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所以,虽然心中紧张,但他却并不害怕。
在王源的住处吃了晚饭后,柳钧连夜赶回了神策军骑兵大军位于东关山以东的谷口外的神策军大营中,连夜召集手下的将领商议明日如何作战。一干骑兵将领听了柳钧叙述的情形之后都抽了口凉气,大帅这是在刁难柳小将军啊,而小将军居然会接下这个军令,这下可麻烦了。本来四万骑兵从三道山口碾压进去,嘁哩喀喳的一顿猛冲,很快便可解决战斗。但现在却是想也别想了。
面对众人的唉声叹气,柳钧眉头紧皱甚是不悦:“叫你们来是商议对策的,可不是来看你们脸色的。义父将这最后一战交给我们,那是莫大的荣耀。无论如何,这一次必须要按照义父的要求干净利落的剿灭叛军,你们谁都不许说丧气话。”
骑兵前营将军何大壮开口道:“柳大将军,不是卑职等说丧气话,这条件也太苛刻了。咱们一来便开始进攻的话,早就剿灭叛军了。现在等了三日,叛军这几天天天在几道山口修筑工事,四万骑兵同时冲锋尚且要花一番功夫,更何况只准用一万兵马?这确实是有些难度了。”
柳钧摆手喝道:“何大壮,你的前营一万兵马将不被允许参加此次攻击。就凭你说的这些话,你便不配参加这最后一战。你可以出去了。”
“这……”何大壮傻了眼了。
“出去。”柳钧喝道。
何大壮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行礼退下。其余众将面面相觑,何大壮是骑兵中最勇猛的将领,一步步从校官爬上了现在的位置,深得柳小将军的器重,这次他也卯足了劲要大干一场,却没想到一句话便被排斥在外了,搞不好后面还要遭到降职的处罚。这说明柳大将军这一次是铁了心的不许别人说三道四了。
“你们有没有良策,可以提出来。但不许任何人再提及困难。义父这次是考验我独当一面,在困难的情形下领军的能力。我若不能按照他的要求打好这一仗,便会让他失望。所以,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柳钧冷声喝道。
众将沉默着,众人绞尽脑汁的想着办法,但却都没什么好办法。
“好吧,既然大家都没好主意,那么我来说两句。”柳钧沉声道:“此战不能硬打硬冲,只能以谋略取胜。义父今日说的话提醒了我,三万多叛军陷于死地之中,他们若是无丝毫生还之望,反而会激发他们的斗志。狗急了也会跳墙,所以我们不能逼的他们拼命,那样的话即便胜了,也死伤太多,超过了两千人马的死伤,那便是败了。且叛军在山谷之中固守,山谷地形逼仄狭小,也不利于我骑兵冲锋作战。故而要想发挥我骑兵的作战优势,便只有一个办法……”
“引他们出来,在山谷外的平坦之处作战。”左军领军将军齐秀山突然插嘴道。
“齐将军说的对,正是要引他们出来。在平坦之处与之作战,一旦容我骑兵纵横冲杀,慢说是三万多兵马,便是再多一些,我一万骑兵也足够应付。且死伤不会太多。”柳钧点头道。
众将纷纷点头,后军骑兵统将马鸣问道:“可是大将军,如何才能引他们出来呢?他们怎肯出来交战?”
柳钧道:“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咱们现在是四面围困的水泄不通,他们不敢冲出来,只能龟缩死守。这山谷便像是一座城池一般,三面通道修建工事后更是难以攻入,但他们其实也明白,困在山谷之中也是死路一条。这便跟围城一般,要想迫的他们出来,便只能采用围城之法中的围三阙一之策。只要给他们一线生机,他们便不会全力死战,会伺机突围逃脱。所以,我们要当着他们的面撤走一面围困的兵马,让他们知道有一条生路可逃。”
“高明,好一个围三阙一之法。柳大将军此计甚妙。”众将领纷纷叫道。
柳钧摆手道:“静一静。但这个办法能否奏效,其实取决于他们是否相信那条路真的是条生路。所以,这一切都要经过周密的布置。从地形上看,南边的山口外地势不平,不利于我骑兵冲杀。西边的出口是滁州城下,那是一条死路,叛军是绝不肯从西边出口逃走的,所以北边的山口最为合适。鉴于若一旦叛军逃出山谷,一万参战兵力需要全部部署在北便山谷外,那么关键的问题便是,如何能让叛军主动的从北山谷逃出,而无需动用其余的兵力去迫使他们逃走。围三阙一的精髓在于其余各处需要猛攻敌手,迫其不得不逃,但目前看来,我们却无此条件。因为我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参战。”
众人也是挠破了头皮,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有什么比手中兵马足够,但却无法调用更尴尬的事情?就像是饿了几天几夜,看到满座的鸡鸭鱼肉却只能喝稀饭吃窝头充饥一般,这简直太折磨人了。
柳钧眉头紧锁,王源一直教诲的话响起在耳边。
“打仗并非只是斗勇,谋略在某种时候比交战本身更为重要。譬如赤壁之战,大战之前的谋划是取胜的关键,当一些谋略都得到落实后,战事的结果便已注定。所以一场战事胜败与否,战前的准备乃是重中之重。多动脑子,不仅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还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知己知彼,便可游刃有余。”
柳钧忽然沉声开口道:“这几日叛军士兵叛逃投降的有很多是么?”
“那是,这几日每天都有几百叛军士兵叛逃投降咱们呢。”后军统将马鸣点头道。柳钧道:“有没有问他们叛军营中的情形?”
“问了,叛军营中现在人心惶惶,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听说安庆绪那小子天天晚上嚎啕大哭,跟丢了魂似的。严庄那老小子倒是有些气度,若不是他压着,叛军早就乱了。他们还说,安庆绪和严庄现在都快反目了,安庆绪责怪严庄把他带上了死路,差点杀了严庄呢。”马鸣沉声道。
柳钧微微点头,沉声再问道:“逃过来的人当中都有些什么人?”
马鸣道:“上到将军,下到士兵都有。对了,还有两个是太监呢,是那个安庆绪身边的太监。”
柳钧眼睛一亮,沉声道:“太监?安庆绪身边的?”
“是啊。一个叫叶德章,一个叫杨德好。两个家伙满身的尿骚气,跑过来的时候尿了一裤子。所以我对他们印象很深。”马鸣道。
柳钧一拍桌子道:“立刻带他们来见我。”
……
夜黑如墨,山风吹过山谷上方,几座小山上的树木发出呜呜的怪叫之声,活像鬼哭狼嚎之声。山谷之中,叛军的营地中央,安庆绪的营帐里还亮着灯。但这一路前来,排场东西已经丢了不少,营帐里照亮的也只是几根白烛罢了。
安庆绪面色惨白的托着腮坐在黯淡的烛火之下,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块冰凉的面饼和一碗浑浊的水。兵马困死在山谷之中,连饮水都成了问题,幸而山谷之中有个池塘,虽然水很浑浊,但总算是有了可饮用的水,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安庆绪哪有半点胃口,事实上今天一天他只吃了几口东西,这晚饭时送来的面饼他一口都吃不下。耳听着山风在周围的小山上呼啸,树木发出奇怪的叫啸声,给人感觉像是周围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在游荡,让他如惊弓之鸟,惊恐万分。
“陛下,这面饼太难吃了,这水也太难喝了,一股臭味,喝到嘴里还是满嘴沙子。陛下,咱们可怎么办啊。”女子的声音响起,安庆绪皱起了眉头,说话的是安庆绪的爱妃梅妃,这女子已经抱怨几天了。
“陛下,你倒是说话啊,咱们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不成?叫严庄想想法子,咱们离开这里吧。”梅妃娇滴滴的声音在此响起。
“住口,有的吃喝便不错了,过几日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你这女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为吃穿不适吵闹不满。滚,给朕滚得远远的。”安庆绪暴怒起身,转身怒骂道。
梅妃站在内帐门口,呆呆的看着安庆绪,忽然捂着脸哭着跑进了内帐之中,紧接着要死要活的哭号之声响了起来。
“叶德章,去告诉她,再嚎丧的话,朕便一剑砍了她。”安庆绪怒骂道。
“陛下,叶内侍他……已经找不着了。”黑暗之中,一名小内侍怯生生的道。
安庆绪这才想起,今天一早,自己贴身的两名内侍叶德章和杨德好便消失不见了。找了全营也没找到,很显然,这两个家伙昨夜逃走了。
第一零一四章 复返
(谢:面若桃花、moshaocong、踏雪无痕hjj三位兄弟的打赏。)
“两个狗东西,朕迟早会抓到他们,将他们身上的肉一条条的割下来喂狗,叫他们知道背叛朕的下场。”安庆绪咬牙切齿的骂道。小内侍在旁噤若寒蝉。
时间流逝,夜色已深。发着呆的安庆绪也有了困意,后帐里的哭声也早已停息了,安庆绪也有了些睡意。不论如何,总是要睡觉的,哪怕明日便要死去,硬撑着不睡觉也无改大局的,自己也想不出任何脱困的办法。
“伺候朕,安歇了吧。”安庆绪哑声道。
“是,陛下。”小内侍揉了揉站麻的双腿,上前来扶安庆绪。
就在此时,大帐的门帘不知何时呼的开了,一阵清冷的夜风吹了进来,顿时帐中的几根白烛被吹得火焰歪斜,眼看就要熄灭了。小内侍忙冲到帐篷门口去压住帐幕,突然间,他惊讶的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安庆绪皱眉看过去,然后他的脸色也瞬间的变了。只见帐篷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他在熟悉不过了,正是消失不见了的两名贴身内侍。矮胖子是叶德章,高瘦子是杨德好。
“陛下,奴婢们向您请罪了。”叶德章和杨德好两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被撕的一条条的,散乱的发髻中还沾着青草和树叶,显得极为狼狈。两人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你们这两个大胆的畜生,还敢回来见朕?朕宰了你们。”安庆绪勃然大怒,怒目圆睁,伸手从桌案上抓起宝剑来,一把抽出剑身便冲了过来。
“陛下,您杀了我们吧,奴婢死罪,奴婢不忠不义死不足惜。奴婢们不该抛下陛下逃走。陛下要杀了奴婢们,奴婢两个毫无怨言。可是总得容奴婢说了话再死,也不枉奴婢们连夜跑了回来。”叶德章边磕头便叫道。
“是啊陛下,求陛下容奴婢们把话说完,您再杀了我们。”杨德好也道。
“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竟然背叛朕,就这么逃走了,朕还容的了你们么?你这两个混账东西。”安庆绪怒骂道。
“奴婢该死,奴婢们实在是怕的狠了,所以才逃走了。但奴婢们为了实在放不下陛下,所以还是回来了。陛下,容奴婢们说几句话吧。”叶德章哭叫道。
“呸,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安庆绪抬脚踹了叶德章一个跟头,叶德章仰天摔倒,忙又爬起来跪地磕头。
“有什么临死前的话便快说,说完了朕便杀了你们。你们可莫指望朕会饶了你们。”
安庆绪虽然话说的狠巴巴的,但语气明显软了。叶德章杨德好两人一直是安庆绪的贴身内侍,最知道安庆绪的心思,伺候的服服帖帖的,办事也利落的很。安庆绪对他们也很器重。也正因如此,这两人忽然逃走,安庆绪才更加的生气。但看到两人一副平日犯了错时苦苦哀求的样子,安庆绪的心却又软了。毕竟自己身边的贴心人已经不多了,在这个穷途末路的时候,安庆绪很希望能有人在身边给予慰藉,平复心中的恐慌。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叶德章杨德好两人连连磕头,以他们对安庆绪的了解,安庆绪多半是不会杀了自己了。
“朕可没开恩,你们有屁便放,说完了话朕再砍了你们。”安庆绪冷哼道。
“好好,听凭陛下发落便是。陛下息怒,且坐下听奴婢们慢慢说。”叶德章爬起身来,上前欲搀扶安庆绪。安庆绪冷哼一声怒道:“别碰朕。”
叶德章并不缩手,依旧搀住了安庆绪的臂膀,安庆绪抖动了一下胳膊没有甩脱,口中骂了几句,也并不固执,被叶德章和杨德好一边一个扶到案后的椅子上坐下。
“陛下您坐,您喝口水消消气。”叶德章端起桌案上的茶碗来,一眼瞟见茶碗之中浑浊的白水,顿时皱眉道:“小毛子,我们只离开了一天,你就给陛下喝这个?你这个蠢材,不知道好好伺候陛下,我打死了你。”
那小内侍忙道:“不是我故意如此,只有这种水了。”
“蠢材,蠢材,这不是苦了我家陛下了么?陛下您受苦了,奴婢们该死啊。”叶德章眼泪都出来几滴,朝着安庆绪叹道。
安庆绪摆手道:“这不干他的事,现在所有人都只能喝池塘里的水了,那有什么法子。”
叶德章道:“水是浑水,但是奴婢用心,总是能让陛下能喝到好水的。陛下稍等,奴婢给你沏杯好茶。”
“你又如何能给朕弄杯好茶?”安庆绪诧异道。
叶德章赔笑道:“陛下稍等,看奴婢给您弄杯好茶来。”说罢转身命小毛子取了烧着浑浊的山水的水壶来,伸手提了水壶,用一块白布蒙在水壶口上,顺着白布将热水倒了出来。几次过滤后,茶碗中的水变得清澈了许多,倒回壶中重新烧开了之后,再无泥沙沉淀。
“奴婢记得咱们还有些茶包的,奴婢找找。”叶德章径自走到帐篷角落,在一直牛皮袋里摸索了一番,果然找出了一小袋茶包。取了一包放进茶碗里,用烧开的滚水冲入,很快便飘出香喷喷的茶香味来。
“陛下,请用茶。”叶德章捧起了茶碗,恭恭敬敬的送到安庆绪面前。
“哎呀,小叶子,还得是你们伺候朕啊,朕这一天净喝些泥沙水,梅妃都跟朕吵了几回了。你们一回来,朕立刻便喝上热茶了。”安庆绪叹道。
“是奴婢们的不是,不该离开陛下的,奴婢们该死。陛下,看这样子,您也没吃饭吧。小毛子,去将这面饼烤一烤,让陛下就着热茶吃两只。你这混账东西,陛下不吃不喝你也不管,要你何用?”叶德章道。
那小内侍连声答应了,端了面饼去热烤,回头看着凑在安庆绪身边的两人,皱眉嘀咕道:“他娘的,两个家伙逃走了又回来,居然这么快便让陛下饶了他们,当真是没有天理了。回来便指使老子,我啐你全家的姥姥。”
安庆绪喝了几口热茶,情绪稳定了许多,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就这热茶吃起了热面饼。咬了几大口之后,忽然想起身边这两位垂手侍立的家伙是逃走了之后又逃回来的,于是放下面饼,沉着脸开了口。
“两个混账东西,打算就这么便一笔勾销么?朕对你们不够好么?为何要背叛朕逃走?混账玩意儿。”
叶德章和杨德好忙又重新下跪磕头,叶德章连声道:“陛下恕罪,奴婢们实在是怕的很了。军中人心惶惶,奴婢两个打熬不住便跟着跑了。奴婢们实在是该死,陛下砍了我们两个也是应该的。”
安庆绪冷哼道:“哼,既跑了,又回来作甚?”
叶德章道:“陛下,奴婢们虽然胆子小,但却不是没有心的人。对陛下奴婢们是忠心不二的。”
“呸,还敢说忠心,你们还要脸么?”安庆绪骂道。
“是是是,奴婢们没脸说这样的话,但我和杨德好这次摸回来,确实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的。”叶德章忙道。
“说的好听,朕会信你们才怪。”安庆绪重重的咬了一口面饼,瓮声瓮气的骂道。
“陛下,叶德章说的是真的,奴婢们这次回来是有重大隐情禀报的。此事干系到陛下的安危,奴婢两个想了想,决定冒死回来禀报陛下。陛下待我们两个如同再生父母,我二人岂能得知陛下有危险却视如不见?所以我们两个商量了,便连夜跑回来了。”杨德好磕头道。
安庆绪愕然道:“什么隐情?干系到朕的安危?你们在说什么?”
叶德章道:“陛下且听奴婢们细细分说。昨天晚上,奴婢们一时糊涂跟着亲卫军的十几名士兵偷偷的跑出大营去向唐军投降……”
安庆绪冷哼了一声,叶德章挥起巴掌在自己的脸上啪啪连打,口中骂道:“打死你这乌龟儿子王八蛋,陛下待你这么好,你还要逃走,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杨德好见状也自扇耳光,帐内顿时啪啪啪之声大作。
安庆绪摆手喝道:“继续说下去,不用再打了。”
“是是,多谢陛下疼惜。”
第一零一五章 惊情
叶德章停止了自扇耳光,伸着被打的红彤彤的脸轻声道:“奴婢两个逃到了唐军军营中后,便被他们给关了起来。今日一天,不断有人来问我们我大燕国兵马的情形,奴婢两个自然不可能昧着良心去说什么。今天晚上,也不知是谁透露了奴婢们是陛下身边的人,于是晚饭后我们便被提到了神策军的骑兵大将军的大帐里审问。”
“是王源么?”安庆绪插话问道。
“回禀陛下,不是王源。是骑兵的大将军,听说是王源的义子,姓柳的一个半大小子。”叶德章道。
安庆绪点点头,他知道那是柳钧,不过是出言试探一下这二人是否在信口开河罢了。
“继续说。”
“遵命。那姓柳的大将军问东问西,我和杨德好装聋作哑跟他推诿。为此我们挨了不少拳脚,但奴婢两个岂会因为挨打便透露陛下和军中的秘密。正僵持时,忽然有兵士来帐中向那姓柳的禀报军情。兵士开口说了句:那边送信的人到了。只听了这一句,那姓柳的将军便摆手制止他说话,说道:带他们去侧帐回话。
我和杨德好觉得甚是好奇,他们的表现鬼鬼祟祟甚是机密,又说什么那边送信之类的话,奴婢便长了个心眼。于是那姓柳的便带着那兵士去隔壁问话的时候,我和杨德好趁着帐里无人便挨到帐幕旁去偷听,这一听,吓得奴婢两个屁滚尿流,惊的一身的汗。”
“你们听到什么了?”安庆绪皱眉问道。
“奴婢们也没听清楚全部的内容,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陛下知道,奴婢的耳朵灵的很,只隔着一层帐幕,倒也能听到一些。那士兵向那位柳将军禀报的话里出现了好几次严丞相的名字,还说什么‘敌营来人’‘一切准备就绪’‘一举攻破’之类的话,话语中还说到了陛下的名讳,还说送来什么信件之类的话。总之,断断续续的都似乎和陛下以及严丞相有关。”
“这是何意?他们谈及朕作甚?还有严丞相作甚?”安庆绪惊愕道。
“奴婢们也不太明白啊。但奴婢们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便长了个心眼。那柳将军不久过后回来了,心情似乎很高兴,说不久后便可以攻破我们大燕国的大营了。他也不问我们什么事了。他说,既然我们两个伺候过陛下,那么一定很会伺候人,他要我们留在他的大帐里伺候他起居,说他帐下就缺人伺候。还说大燕国和大唐的事情跟我们这些人无干,要我们不许有二心,好生的伺候他,将来会给我们出路。我们当然求之不得,总比关在栅栏里强多了吧。更何况奴婢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正苦于无法下手。”叶德章道。
安庆绪喜道:“你们正好可以接近敌将,趁他睡着了宰了他。”
叶德章哭丧着脸道:“陛下,您也太高看我们两个了,我两个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再说了那柳将军的帐外卫士数百,那柳将军自己也武功高强,我们能有什么本事?杀只鸡鸭我们都不敢,又怎敢去干刺杀的营生。”
安庆绪情绪瞬间低落,骂道:“两个蠢材,无能之辈。”
“是是是,奴婢两个是蠢材,但奴婢两个却利用这个机会探听到了天大的秘密。”叶德章道。
“什么意思?”安庆绪的脑子明显不太好使,他尚未转过弯来。
“就是刚才奴婢们偷听到的那件事啊,奴婢们认为,此事一定跟陛下还有严丞相有关。那姓柳的根本不知道奴婢二人已经偷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于是乎我和杨德好便假作驯服,精心的伺候那柳将军。咱们两个的手艺陛下您不是不知道,杨内侍的捶背捏脚的手艺那可是一绝,奴婢自己伺候人的手段陛下也应该知道。那柳将军很快便被我们伺候的眉开眼笑,还出言夸赞我们呢。”叶德章道。
安庆绪骂道:“两个狗东西,认贼作父。你们怎么不留在那里永远伺候他?”
叶德章挠头道:“陛下,奴婢们是假装的啊。伺候的那柳将军服帖了,他很快便进帐熟睡了。奴婢两个便在旁边的小帐篷里迷瞪着。二更天的时候,奴婢们见所有人都睡了,于是悄悄起身来。我们说要为柳将军准备明早的肉糜,须得半夜便焖在锅里,那些卫士们也不疑有他,便让我们进了大帐之中。我和杨德好便摸进了大帐里边隔起来的侧帐,在案头上果然发现了一封信。我们两个偷偷看了那封信后,都吓得魂飞魄散。陛下啊,还好奴婢们长了心眼,偷听到了谈话,偷看到了那封信,不然陛下可要被人蒙在鼓里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安庆绪惊愕道:“那信里写的什么?什么样的信?”
叶德章沉声道:“陛下,您知道那信是从那里送到唐军军营的么?”
“哪里?快说。摸卖关子。”安庆绪焦躁道。
“是是是,说出来您肯定不信,那信是从咱们大营送去唐军大营的。写心得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大燕国的严丞相啊。”叶德章低低的在安庆绪的耳边道。
安庆绪的耳边不啻于响起一道晴天霹雳,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信上写的是什么?”安庆绪咬牙问道。
“信上写的是,严丞相和唐军约定,明日引唐军攻营,让唐军一举攻破大营。还说,要将陛下绑了献给唐军作为礼物。”叶德章道。
“什么?反了反了,反了天了。狗贼严庄,竟敢吃里扒外。”安庆绪大骂道。
“嘘,陛下万万莫要大叫大嚷,以免走漏风声。那可对陛下不利。”
安庆绪喘着粗气点头,沉声道:“你确定那是严庄写的信?信呢?带来了么?”
叶德章低声道:“奴婢亲眼看到了严丞相的署名。奴婢终日在陛下身边,严丞相送上来给陛下看的那些奏章也看了不少,焉能认错严丞相的签名?那封信我本打算带在身上作为证明,但一想,若是拿走了信,一旦被他们发现,岂非打草惊蛇了?所以便没有拿走。但那封信的内容却是千真万确,奴婢两个以脑袋担保。”
“对对对,不能拿信。那信里还说了什么?”安庆绪抖着手问道。
“那信里,严丞相和唐人定了个计划,他要唐军兵马明日集中从西面山谷攻击。他会将西边的兵马撤离,放唐军攻入大营。他会派人在明日唐军攻城时便拿了陛下献给唐人。以此为代价,他要求唐军将北边山谷外的骑兵撤出一条生路,让他明日能率小股兵马从北边山谷轻松逃走。”叶德章道。
“好狠毒,好个严庄,难怪他那日劝朕投降。原来他早就打着自保的主意。朕不答应投降,他怕自己会死在这里,于是便跟唐人定下了卖主求生的奸计。狗东西,这个狗东西,该死的东西。”安庆绪像只咆哮的狮子一般的来回踱步,不停的咒骂。
“奴婢们见到了这封信之后,岂敢有半点怠慢。陛下待奴婢二人恩重如山,奴婢们死活也要通报这个消息给陛下。于是我们两个便连夜逃出了唐军大营,也不敢走谷中大道,翻着东山头一路翻滚而来。您瞧瞧,我们身上的衣服都被刮破了,杨德好的脚都扭了,现在都肿的老高了。陛下,奴婢二人虽然该死,但那是我们害怕胆小,奴婢们对陛下还是忠心耿耿的。”叶德章哭诉道。
“好,你们两个很好,朕既往不咎了。这件事现在该怎么办?你们给朕拿个主意。朕现在该怎么办?”安庆绪面色煞白道。
“陛下,奴婢的意思是,咱们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现在兵马都在严丞相手里攥着,一旦事情败露,反倒会逼着他铤而走险。咱们现在应该去证实此事是否为真,再作计较。”
“如何证实,难道去问严庄么?还是等到明天事情发生了,朕被他严庄给绑了献给唐人之时才算证实?”安庆绪喝道。
“当然不能问严庄,也不能等到明天。那信里,严庄要唐人今晚撤走北边山谷外的兵马,让他明天能顺利逃走。我们只需要去探查一番北边的唐军是否今晚撤离,不就可以证明这件事的真伪么?现在已经快四更天了,唐军撤军的话肯定现在开始了,正是去查探的好机会。”
“说的对,朕派人去瞧瞧。朕即刻派人去瞧瞧。”安庆绪忙道。
“陛下,莫要大张旗鼓,让小毛子偷偷去北边山头上瞧瞧便是。经过了兵士,搞不好会让严庄知晓,引起他的怀疑。”叶德章道。
“很是,那便让小毛子去瞧一瞧。神不知鬼不觉的探听一下情形。”安庆绪连连点头。
第一零一六章 莫名
半个时辰后,内侍小毛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大帐之中,向早已等的心情焦躁的安庆绪回禀了他探查到的情形。
“陛下,奴婢爬上了北山山坡观瞧,唐军确实正在撤军。似乎正朝这西边山口撤去。奴婢爬在那里看了半天,想着要早点回来禀报,便没有多待。”
“你确定看清楚了?”安庆绪问道。
“火把像长龙一样,瞎子也看的清楚。山头上放哨的士兵们也一定看得见。他们没来禀报么?”小毛子道。
“一定是严庄这老小子把消息给拦截了,嘿嘿,朕的兵马成了他姓严的了。德章,德好,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事实证明你们探听到的事情是真的,朕该如何应对?”安庆绪沉声道。
叶德章低声道:“陛下,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奴婢的意思是,趁着严庄尚不知阴谋败露,咱们该先下手为强。”
“怎么个先下手为强?现在兵马可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一个不慎,咱们可都完了。”安庆绪犹豫道。
“陛下,据奴婢看,严庄此举必是瞒着军中将领的,否则他为何不直接率大军投降?反倒自己要逃走?这说明他并不能控制所有的兵马,也就是说大燕大军大部分还是听命于陛下的。罪魁祸首便是严庄,咱们只要宰了严庄,召集众将公布他的阴谋,斩杀了他的党羽,大军便重新回到陛下手中了。”叶德章道。
安庆绪缓缓点头道:“说的是,兵马大多是我安家的旧部,他严庄又有几个人效忠于他。若不是朕给他权力,他如何能有今日的地位。可是如何能除了他呢?逼着他铤而走险可不好。”
“陛下,这事儿好办,陛下召他来见,陛下趁他不备宰了他便是。杀了他后掌握了兵马,咱们正好从北边突围。严庄千算万算,没想到他为自己留下的逃生之路恰好成了陛下逃出此地的通道。北边唐军撤离后,陛下带着大军冲出去一路往北,岂非正好逃出生天?”
“好,就这么办。严庄聪明反被聪明误,却正好为朕开了条生路。严庄啊严庄,虽然你曾为朕出力不少,但你不该背叛朕。你不仁朕不义,可怪不得朕了。”
……
严庄从睡梦之中被人叫醒,说是陛下要见他商议事情。严庄心情甚是不悦,自己忙活了几天指挥兵马修建工事防止敌军进攻山谷,累得骨头都生疼。陛下天天不干正事,白天睡大觉,晚上一宿一宿的不睡觉,折腾不休,实在是让人厌烦。
但严庄又不能不去见,只得唉声叹气的起床穿衣,命亲卫提了灯笼引路,前往陛下的龙帐。
进了门之后,严庄一眼瞥见安庆绪正满面阴沉的坐在灯火下,帐篷里的气氛让人感觉有些异样。不过这段时间,安庆绪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严庄倒也没加理会。
“臣参见陛下。怎么,陛下又睡不着么?陛下宽心,三面山谷的入口工事均已完工。神策军骑兵定难突破,地形于我有利,他们定讨不了好去。”严庄微笑着在安庆绪面前坐下。
安庆绪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严庄,沉声道:“严丞相,朕让你坐下了么?见了朕不行叩拜之礼,光是作个揖便过了么?在你眼里,朕是不是没什么威严?是不是可以随意的轻慢?”
严庄一愣,忙起身道:“陛下,臣岂敢。臣只是……”
安庆绪皱眉摆手道:“罢了……朕也不计较这些了。朕叫你来,是因为朕得到了一个消息。北边山口的唐军似乎在撤退,这事儿你知道么?”
严庄愣了愣,恍然道:“原来陛下是为此事召臣前来。这事儿臣已经知道了。”
安庆绪斜眼看着严庄道:“你对此是怎么看的?唐军撤离北边的山谷作甚?给咱们留一条生路么?”
严庄微笑道:“陛下,莫要多想此事,这是唐人的诡计罢了。所谓围三阙一,他们知道难以攻入山谷之中,所以故意造出退兵的假象,骗我们从北边突围。唐人的大军恐正埋伏在山谷之外呢。这等雕虫小技如何能骗得过臣。陛下不用多想此事,有臣一力担当呢,陛下只管放宽心便是。”
安庆绪冷声道:“这么说来,北边唐人撤兵是假象了?”
严庄点头道:“当然。老臣不会上他们的当。明日是第五日,唐人已经按耐不住了,必会发动进攻。臣的想法是,明日唐军攻击受挫之时,臣率军发动反扑。唐人定不会想到我们居然敢主动反扑,所以一定会调集兵马增援。到那时陛下可率五千亲卫往西谷口突围。他们定不会预料到陛下居然会往西边滁州城下突围,我们就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陛下突围之后可直接往北冲出,之后一头扎入城西琅琊山中,他们便无可奈何了。琅琊山虽然不高,但山势深广,沟壑纵横密林处处,便是有百万大军,也休想将整座山中搜索个遍。山中走兽果蔬皆有,也不担心会饿肚子。起码在冬天到来之前,陛下可以安全的呆在山林之中。将来有机会便出山攻城,总之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在我。”
“呵呵,那朕岂不成了山大王了。严庄,你想的倒是蛮周到啊。”安庆绪冷声道。
“臣岂敢不考虑周全,陛下的安危干系着我大燕的存亡,臣无论如何也要保全陛下。陛下为了大局,只能先进山林受些困顿委屈了。”严庄诚恳的道。
安庆绪哈哈大笑。“严丞相真是朕忠心耿耿的臣子。朕简直不知道怎么谢你了。朕赐你一样东西吧,以表朕对严丞相的谢意。”
“不敢不敢,陛下无需如此,这是臣子的本分。”严庄忙道。
“哎。那可不成,朕一定要赏赐。朕身边也没什么好赏赐的,这柄青龙剑跟着朕好多年了,朕便赏给严丞相吧。诺,接着。”
安庆绪拿起案角摆着的一柄宝剑,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递了过去。严庄只得伸手去接剑。口中连声道:“臣谢陛下隆恩。”“不用谢。”安庆绪咬牙说出了这三个字,沧浪一声,青龙剑出鞘,闪着一道寒光。下一刻,捧着剑鞘的严庄的胸口被这柄青龙剑一刺而入,透背而出,剑尖一滴滴的滴下黑血来。
严庄惊愕的僵立原地,满脸都是惊愕之色,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面孔扭曲着,俊逸的面容变得如同鬼魅般的可怖。
“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你还来问朕?你勾结唐人,想把朕献给王源,换取你从北谷口逃出。朕对你如此器重,你竟然敢背叛朕。朕岂能容你。”安庆绪喝道。
“臣……没有啊,臣没有啊。”严庄的身子扭曲着,口边流出血来。他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在看到旁边暗影里两名昨夜逃走却又出现在安庆绪身边的内侍叶德章和杨德好阴测测的笑容之后,严庄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这醒悟来的太迟了些。
“陛下……你冤枉臣了。臣……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哎,罢了……臣这一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便是辅佐了你啊。陛下,你太让人失望了,大燕国,完啦!”严庄断断续续的说着话,他已经感觉到死亡的阴影正在将他笼罩。
安庆绪一把抽出长剑,严庄胸前后背的创口之中鲜血迸流。片刻后噗通一声,尸首横陈于地。此人也算是才华横溢老谋机变,但可惜走错了路,跟错了人,最后竟然没死在唐人手中,却死在了他一力辅佐的安庆绪的手上。
诛杀严庄之后,安庆绪即刻召集众臣将领入帐,文武众臣见到严庄的尸体均觉诧异之极,安庆绪当即将两名内侍探听到的严庄背叛自己的阴谋说了出来,一时间群臣瞠目结舌,各自无语。
“众卿家,朕知道现在情势危急,但越是此时,越是显现诸位对大燕国的忠诚之时。严庄这狗贼通敌叛主,当有此报。你们当中有人和他交好,但朕却并不打算追究此事。朕希望朕的仁慈能让这些人醒悟悔改。”安庆绪大声道。
文武官员之中虽有和严庄关系交好的,但其实人数并不多。严庄这个人平日大群独揽,却又有些刚愎自用,其实得罪了不少了。他死了,很多人其实心中很是畅快。唯一可忧的便是严庄死了,谁来主持大局。目前形势如此险恶,谁都没本事能扭转局势。不过安庆绪接下来的话倒是让他们颇为高兴。
“严庄这厮和唐人串通。意图卖主保命。他和唐人约好,让唐人撤走北山谷外的兵马供他逃走,此举却让我们有了突围的机会。趁着他们阴谋败露的消息尚未为唐人所知,朕决定,即刻整顿兵马准备往北突围。刚才朕命人探查了北边山谷外的情形,唐军骑兵正在撤离。所以这正是我们脱困的机会。”
众文武闻言大喜,没想到严庄虽然死了,却为突围指明了一条生路,这机会焉能放过。于是乎纷纷表示同意。安庆绪当即传旨各军回营准备,待唐军兵马撤离之后,即刻从北谷口冲出山谷突围。
第一零一七章 末路
(二合一)
天色微明时分,东关山山谷之中的叛军开始集中朝北山谷口撤离。为了不引起唐军的怀疑,山谷大营之中的帐篷物资车马等物尽皆不动,以免动静太大引起唐军的注意。甚至连数千名驻扎于东南两座山头上监视唐军行动的兵马也没有通知他们,便是为了避免引起怀疑。
抵近北山谷口时,为了谨慎起见,安庆绪派了小股兵马先行出谷口先行试探。不久后他们传来消息,北边的谷口之外果真无唐军骑兵一兵一卒。唐军本在此围困驻扎的一万骑兵已经在昨晚全部撤走。
安庆绪大喜过望,当即下旨快速撤离。数万兵马鱼贯从北山谷口冲出谷地,半个时辰后,东方天露拂晓之时,安庆绪的三万余兵马已经在距离东关山北山五里之外的起伏的山地上了。
安庆绪的心情别提有多么高兴了,看后方山谷之中静悄悄的动静,显然此次撤离行动唐军并未发觉。一想到他们此刻正死死的围着一座空谷,安庆绪便止不住的得意。鉴于此刻还未脱离危险,安庆绪也不敢稍作停留,下令兵马急速往北。这金蝉脱壳之策终究会被发现,要保证在被唐军发现之前远远离开此地,最好是能星夜抵达北边的淮河岸边,那样便可渡过淮河往北,以大河阻挡唐军骑兵的追击步伐。
一个时辰后,朝阳初升之时,叛军大队兵马已经距离滁州城三十里,再往北数十里便是招义县了,招义县隶属寿州,而寿州正是坐落在淮水之畔,抵达招义县便表明距离寿州不远了。安庆绪心中打着如意算盘,今天不眠不休的行军,也要在晚上赶到淮水边,然后搜罗船只渡河。一想到今晚便可脱离神策军骑兵的追击抵达淮北安全之所,安庆绪便激动万分。谁能想到,前几日自己还困在死地,穷途末路。然而现在却前方一片光明。只能说自己受天庇佑,大燕国气数未尽。待抵达淮北之地后,自己可以攻下几座城池,重新招募兵马扩大兵备,重新东山再起。总之,一切都将呈现出新的面貌来。
在安庆绪的激越畅想之中,大军不知不觉抵达了一片平畴之地。这里地势平坦,和南边的丘陵小山纵横的地貌截然不同。这是个好兆头,因为地貌的改变预示着越靠近北方。淮河两岸可是平原之地,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便已经离淮河越来越近了。看着满目青绿的平畴之野,安庆绪心情舒畅,忽然间他想起了不知道从那里听到的一首诗来,于是随口念了出来。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哈哈,咱们不正是野火烧不尽,又迎来了新的局面么?”
随行的一名文臣皱眉提醒他道:“陛下,您颂的这首诗可是那个王源写的诗。他可是咱们大燕国的仇敌。”
“哈哈哈,这厮的诗写的倒是不错,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读过了,居然还记下了,当真是怪事。罢了,朕不念了便是。不过这王源今日发现我们金蝉脱壳不知所踪的样子,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可惜,朕却看不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安庆绪哈哈笑道。
跟随一旁的群臣均哈哈大笑起来。
“最好气的他吐血而亡。”有人道。
“气的他不能人道,让他全家妻妾守活寡。”更有促狭之人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就在大燕国君臣俯仰大笑,尽情奚落王源的时候。突然间,前方的叛军前军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安庆绪怒骂连声,派人去责问前军将领。不久后,十几名前军将领飞奔而来,脸上带着惊惶之色。
“启奏陛下,大事不好。”
“怎么?”安庆绪吓了一大跳,他现在可经不起惊吓。
“前面一大群骑兵拦住了去路,是……是神策军的骑兵。”叛军将领们用颤抖的嗓音说出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启奏陛下,后面出现了唐军骑兵。”
“启奏陛下,左翼有唐军骑兵出没。”
“启奏陛下,右翼有唐军骑兵出现。”
还没等安庆绪反应过来,气喘吁吁赶来的左右后三军的领军将领纷纷赶到,连珠炮般的禀报了这一个个的坏消息。
安庆绪的脑子嗡嗡连响,瞬间一片空白。
“招魂一般的还念王源的诗,还在背后奚落那王源。这下好了,真把人给招魂召来了。这一下,全完了。”一名大臣低低的埋怨话语传入安庆绪的耳朵里,安庆绪头昏眼花,却早已无法计较这些话了。
……
这些骑兵正是柳钧率领的一万主攻骑兵。两千名昆仑奴重骑兵兵团横在前方,左右两侧各有三千名骑兵在侧伏击,后方则是柳钧亲自率领的两千名精锐骑兵。
昨晚的一切都是柳钧设计的计谋,昨夜当柳钧得知两名安庆绪的贴身内侍逃到军中之后,柳钧便立刻提审了二人。在柳钧的威逼利诱之下,两名内侍不得不按照柳钧的剧本去演戏。他们向安庆绪说的那些话都是编好的故事,都是设计好的台词,便是要诓骗安庆绪相信,从而达到陷害严庄引诱安庆绪从北山谷逃走而精心设计的。
不得不说,叶德章杨德好是两位好演员,一旦入戏之后,说的那些话连他们自己几乎都相信了。话说这些内侍太监们本就有一种特殊的本领,他们和正常人相比虽然少了些东西,但却赋予了他们另外的本事。特别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更是练就了拍马溜须撒谎扯谈的特殊本领。这其实也很好理解,他们伴君便如伴虎一般,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不得不练就了一套撒谎不脸红,扯谈如事实的本事才能活命,而叶德章和杨德好虽然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但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两位好演员为了能活命也是使出了全身解数,整个过程堪称毫无破绽,即便有些小小的破绽,但以安庆绪的智商却是根本无法发现。譬如,为何那柳钧会对他们毫无防备的留下他们伺候自己,为何严庄既然和唐军做交易却只是提出能安全逃走的条件作为交换,却不是直接要求投诚唐军换取高官厚禄。这些都是破绽之处,但安庆绪却丝毫也没有怀疑。他也根本想不到这么深这么详细。说起来,有些细节其实柳钧设计的并不完美,这两位好演员却自由发挥,让整个计谋流畅合理了许多。
安庆绪率军偷偷逃出北山谷的行为尽在柳钧的掌握之中,叛军一动身,柳钧的骑兵便早早赶到了三十里外等着他们了。之所以选择在三十里外等着安庆绪,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安排,仅仅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平坦利于骑兵冲锋罢了。鉴于尽量减少伤亡的条件约束,柳钧不能在滁州左近的丘陵山地作战,那样不利于骑兵发挥,仅此而已。
柳钧也不怕安庆绪不往埋伏的地点走,因为他率两千骑兵远远的跟在叛军身后,一旦他们改变方向,他便要率骑兵现身,赶着他们前往埋伏的地点。好在安庆绪的叛军几乎没有让柳钧多费一丁点的气力,多费一丁点的脑筋,径直往北,直接进入了这片伏击之地。
“发令,进攻。”
骑在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一身银色盔甲的柳钧高举手中的长枪沉声下令。
“嘭嘭嘭。”三颗红色的焰火弹升上天空,蓝天白云之下,甚是绚烂缤纷。与此同时,东西北三处的神策军骑兵阵中也发射焰火弹给予回应,那便是同时发动进攻的信号。
两千昆仑奴重甲骑兵从前方如海潮般的奔涌而来,身高马大肤黑如炭面孔凶恶的昆仑奴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更别说他们是披着重甲拿着重兵刃的重骑兵了。
本已经毫无士气的叛军兵马,焉能抵挡住这般凶狠的冲击,昆仑奴重甲兵一冲入叛军前阵之中,顿时便是一场单方面的践踏和屠杀。即便叛军的人数再多,又怎能抵挡住这钢铁洪流。
随着东面西面和南边的三只骑兵精锐从后侧和两翼的冲锋而至,三万余叛军几乎一触即溃,根本就没有半点反抗之力。连番遭受打击,终日惶惶不安的叛军兵马那里还有心思去抵抗这凶悍的骑兵冲锋。本来以为逃出了生天,现在又重陷死地,这种心理的落差已经让所有人都毫无斗志。
战事进行的超乎寻常的快,如狼入羊群般的神策军骑兵冲入敌阵之后不久,甚至没有遭受任何像样的抵抗过程,叛军士兵们便抛下兵刃漫山遍野的开始四散逃窜。瞬间便成了单方面的屠戮和追杀。
步兵的脚步又如何能跑得过骑兵,他们不断的被骑兵追上,陌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白光,每一次挥砍都有叛军士兵被砍成两段。不少叛军士兵识趣的趴在地上,高举双手求饶,这是最有效的保命方式,因为任何站立着或者奔逃的叛军士兵都难逃被追杀的命运。
安庆绪呆呆的站在叛军中间,他被眼前的情形惊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怎么办。怎么一下子便一头扎入了叛军的包围圈之中了?
“陛下,快逃吧,再不逃就全完了。”一名老臣颤抖着叫道。
“对对对,来人,护驾。护着朕离开这里。”安庆绪高叫道。
“来人,保护陛下撤离。钱将军,快下马来,将你的战马给陛下骑。哎哎!钱将军,你做什么?你这个混账。”一名大臣叫道。
负责保护安庆绪的禁军大将军钱坤骑着一匹马儿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压根不理会那名大臣的呼喊。这个时候马儿就是命,全军不过几百匹马儿,给了陛下,那自己岂非要丧命了么?
“逆臣,逆臣啊,钱坤,朕要诛你全族。你这个不忠不义的逆臣。”安庆绪捶胸顿足的叫骂道。
“陛下快上马,这时候就别管钱坤这个混蛋了,臣护着你离开。”禁军千卫统领刘谦在旁叫道。他已命人牵了几匹马儿伺候在旁。
“好好好,刘谦,还是你忠心。朕脱困后提拔你为禁军大将军,封你为侯爵。”安庆绪道。
“陛下,先莫管以后的事了,快上马离开,敌军已经冲过来了。”刘谦连声催促道。
“好好好。”安庆绪手忙脚乱的上马,还不忘回头找一找叶德章也杨德好道:“德章德好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叶德章也杨德好早已不见了踪迹,战事一开始,两人便偷偷的消失了。
“莫管他们了。快走。兄弟们,护着陛下往东北方向冲。”刘谦大喝道,顺手在安庆绪的马臀上抽了一鞭子。安庆绪的马儿飞窜而出,安庆绪差点摔下马来,忙伏身马背上双手紧紧的抓住马鬃。
身后,五六百名骑着马的禁卫跟随安庆绪和刘谦身后朝着东北方向飞驰而去。
柳钧挺着银枪冲杀在叛军从中,一杆银枪上下翻飞杀敌无数。眼前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蹲在草丛之中,柳钧杀的兴起,挺枪刺去。
“饶命啊,柳大将军,是我们啊,是我们啊。哎呦喂,可见到柳大将军了。”
柳钧定睛看去,原来地上蹲着的是叶德章和杨德好二人。柳钧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
“大将军。我二人这可立功了吧,我们可完全按照大将军的命令去办事的,瞧瞧现在,一切如大将军的愿了。”叶德章赶忙来到柳钧的马头前叫道。
“哈哈哈,不错,干的不错,回头重重的赏你们。安庆绪呢?他在何处?你们怎么丢下他跑了?”柳钧笑道。
“我的柳大将军,看到了伏兵,陛下还不明白我们骗了他么?我们再留在他身边不是找死么?所以我们两个便溜了。他们就在那边的小树林旁,诺,就是那里。”叶德章朝远处一指。
柳钧点头道:“好,咱们杀过去,活捉了安庆绪。来人,给他们两匹马骑着。叶德章,我们不认识安庆绪,你们两个替我指认,防止他乔装打扮趁着混乱溜了。”
“好好,遵命遵命。”叶德章和杨德好连声答应。有人给两人牵来两匹马儿,两人翻身上马跟在柳钧身后,柳钧带着数百亲卫骑兵一路朝远处的小树林冲杀过去。
冲杀到半路上时,叶德章指着前面叫道:“柳将军,他们跑了。快看。那个穿黄衣服的便是安庆绪。他们要跑。”
柳钧看的真切,大喝道:“追。”数百骑兵风驰电掣便从叛军聚集的侧翼追了下去。
安庆绪骑在马上埋头逃窜,惊慌之中不忘回头张望,发现有敌军跟在后面追来,于是趴在马背上哭丧着脸叫道:“他们怎么追来了啊,他们怎么发现了?”
“陛下,您这时候还穿着龙袍作甚?这不是给他们指明了目标么?”刘谦叹道。
“是是是,你说的是。朕脱了这劳什子。”安庆绪不顾颠簸,三下两下将黄袍脱下,团吧团吧扔在草地上。后边的骑兵飞驰而过,马蹄将黄袍踩进了泥水之中。
后方的追兵越来越近,安庆绪哭丧着脸再问道:“他们怎么还追来啊。”
刘谦道:“想必是陛下头上戴着的金冠吸引了他们注意力。要不陛下将金冠也扔了吧。”
“好好好。”安庆绪不假思索,伸手扯掉头上的紫金冠丢在地上,这一扯,满头长发飘散而下,被风吹得狂飞乱舞,整个人如同疯子一般。
然而,这一切依旧没能让后面的唐军骑兵撤退,他们依旧飞骑追来,已经到了身后百步之后。
“陛下,打马啊,快些啊,您太慢了。拖累的大家都跑不快了。”刘谦焦急的叫道。
“我也不想啊,朕没怎么练习过骑马啊。早知今日,以前我便多练练骑马了。”安庆绪哭丧着脸道。
刘谦长叹一声,甚是无语。他知道今日是逃不掉的了,带着安庆绪这个累赘,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敌军的追击的。
“陛下,看来只能拼命了,臣只能以死报效陛下了。逃不了了。”刘谦叫道。
“怎么,要打么?打的过么?”安庆绪颤声叫道。
刘谦不答,猛勒马缰,战马仰天长啸人立而起,转了几个圈停了下来。数百名禁卫也纷纷勒马站定。刘谦高声道:“兄弟们,今日走不脱啦,咱们死战吧。左右是个死,杀一个算一个。陛下,恕臣不能保护陛下脱险了,陛下,您若不想被俘,臣可以冒天大的忌讳送您一程,免教陛下受唐人之辱。”
安庆绪面色惨白,见刘谦的手摸上了剑柄,忙摆手道:“不不不,朕自己来。朕给你们助阵,万一你们不敌,朕自刎便是。万一……你们赢了呢。他们人数也并不多。”
刘谦长叹道:“好吧,遵陛下旨意便是。”
说话间,追兵已到眼前,刘谦伸手从马鞍上取下兵刃,那是一柄长柄大关刀。刘谦横刀于胸前,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柳钧策马而立,手握银枪侧目而立:“小爷乃神策军骑兵统帅柳钧。你又是何人?”
刘谦喝道:“原来你便是柳钧,我乃大燕国右禁卫将军刘谦。”
“大燕国?”柳钧笑道:“这天下那里还有什么大燕国,告诉我,你们大燕所辖何处?都城在那里?”
众唐军骑兵哈哈大笑起来。刘谦面沉如水,低喝道:“柳将军,我大燕国确实没了,但胜败乃天数,兴亡自有天意,柳将军何必出言奚落。”
柳钧收起笑容道:“说的也是,尔等已经穷途末路了,为何还不下马受降。”
刘谦道:“柳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已然大败,你又何必赶尽杀绝,穷追不舍。放了我等离去,于你毫无损害,却可让我等感激你的恩情。山不转水转,也许将来我等会有报答柳将军的时候。”
柳钧摆手道:“我可不是为了你而来。咱们都是领军之将,当然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我并不责怪你为了你的燕国而战。但安禄山父子作乱,他们是罪魁祸首,平叛岂能饶过祸首,那岂非放虎归山,将来再生事端么?”
刘谦沉声道:“我这里都是我手下的兄弟,没有其他人。”
王源呵呵笑道:“你说了不算,你欺负我不认识安庆绪么?叶德章,杨德好,你二人出来瞧瞧,看看安庆绪在不在这里。若当真不在的话,你们丢下兵刃盔甲马匹,我放你们一条生路也自无妨。”
叶德章和杨德好本来躲在骑兵后面不愿面对旧主,此刻却也不得不现身出来。二人无可奈何来到阵前,向柳钧行礼。
“去瞧瞧,看仔细了,可别漏了。”柳钧笑道。
“这个……将军不派人保护我们两个么?”叶德章期期艾艾的道。
“保护什么?他们还敢对你动手不成?快去。”柳钧喝道。
“可是……”
柳钧怒喝道:“别磨蹭了,想抗命么?”
“不敢不敢。”叶德章和杨德好一脑门子汗,却也不敢违背柳钧的命令。两人鼓足勇气骑着马缓缓靠近叛军的马队。
刘谦冷笑盯着两人道:“原来你两个狗东西是你们两个捣鬼,今日这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了?是你们设计陷害了严丞相?”
柳钧在远处笑道:“刘将军,莫抬举了他们,他们只是奉我之命用了反间计罢了。”
刘谦冷哼一声,对着经过身旁的叶德章和杨德好低声道:“两位若有良心的话,便不要做出丧尽天良之举。希望你们的眼睛看的清楚些,不要认错了人。”
叶德章和杨德好不敢与之对视,也不敢太过靠近叛军兵马,只催着马匹绕着数百名叛军禁卫挨个的寻找。不久后,穿着一身内衣,披头散发的躲在几名士兵马后的安庆绪落入了眼帘。安庆绪不敢现身,正躲在后面用眼睛偷偷的往外窥伺,一下子和叶德章杨德好两人的眼神对上了。
叶德章杨德好心中发虚,安庆绪更是发虚,眼里流露出恳求之色。
叶德章咽了口吐沫,忽然拨马便走,口中高叫道:“在这里了,安庆绪就在这里。”
刘谦怒骂一声,策马猛冲上前,口中骂道:“两个狗贼,忘恩负义的东西。今日先宰了你们再说。”
叶德章和杨德好策马便逃,口中叫道:“柳大将军,救命,救命。”
柳钧和身边众人岿然不动,没有一个人去救援叶德章和杨德好。全部冷目旁观,面带冷笑。
叶德章惊骇叫道:“柳大将军,不是说好了小人立下大功,你会赏赐我们,还让我们做官的么?你们不能言而无信啊。”
杨德好在旁骂道:“你这个蠢货,明显人家变卦了,还有什么好求的。都怪你猪肉蒙了心,信了他们的鬼话。要是依我,昨晚我们直接逃了不就好了,偏偏你不听我的话。我们这样的人,又有谁拿我们当人了?”
叶德章惊愕无言,欲要说话,却已经没了机会。那刘谦已经横刀跃马冲到面前来,只见半空中一道寒光闪耀,叶德章无处可躲,大叫声中被刘谦的大关刀砍成两截。刘谦手下不停,反手再一刀,将杨德好斩落马下。
第一零一八章 覆灭
“呸!老子平生最恨的便是你们这种人。老子跟安大帅确实反了,那是老子从来就没对朝廷有过忠心。老子从参军之后便只效忠安帅一人,现在也只效忠大燕国,你们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见一个杀一个。”刘谦冷声啐道。
柳钧微微点头,这刘谦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安庆绪,出来受降吧,你们逃不掉的。你瞧瞧四面八方,就知道你已经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了。爽快些,免得让我们多造杀戮。”柳钧叫道。
安庆绪披散着头发缓缓从队伍中间策马而出,面色凄苦的对着柳钧拱手道:“柳将军,便不能求那王源放我一条生路么?朕……我此后隐居山林,在无非分之想了,可以么?”
柳钧呵呵笑道:“安庆绪,你也太没种了。这种时候你说这话有用么?你想活着,可是被你安家父子造反,涂炭残害的万千百姓们何尝不想活命?你知道你们造了多大的孽么?不瞒你说,我家王元帅说过,谁都可以活,但你安家父子不能活。安禄山死得早算他运气,你可是活不成的。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呢。我给你个面子,你自己自尽吧,免受凌迟之苦。”
安庆绪面如死灰,转脸看着刘谦道:“刘将军,这……怎么办?”
刘谦叹道:“陛下,你瞧瞧四周,成千上万的敌军围上来了,今日只有死路一条了。陛下放心,臣陪着你死便是。陛下,请上路吧。”
刘谦说罢,伸手将腰上的长剑抽出,递向安庆绪。
安庆绪脸色煞白,看着刘谦手中的长剑,像是看着一条要咬人的蛇一般,不敢伸手去接。他呜呜的哭泣着,口中喃喃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到了如此的地步?一切不是好好的么?我安家做了天下啊,我大燕国要传万世基业的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柳钧冷声喝道:“还在做你的白日梦。你安家起兵之日起,便注定有今日。”
刘谦叹道:“陛下,莫多想了,眼一闭心一横,一切都过去了。下辈子陛下投个太平盛世,安心的当个升斗小民便是。臣下辈子也宁愿当个百姓。”
安庆绪颤抖着接过长剑,横在脖子上。眼睛哀怨的看着周围绝望之极。剑锋磨着他颈上细嫩肥腻的皮肤,冰冷而刺痛。手腕微抖,剑锋划破了皮肤,疼得安庆绪叫了起来。他有心用力一抹一了百了。但就是下不去这个决心。
“刘将军,帮帮朕,朕下不了狠心。”安庆绪叫道。
刘谦叹息一声,伸手接过长剑,轻声道:“陛下,臣无礼了。”
“你……轻点,朕……怕痛。”安庆绪眼泪滚滚叫道。
刘谦更不答话,用力一挥,剑锋到处,安庆绪头颅飞起,旋转着落在草地上,微张的口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叹息之声。
刘谦将滴血的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对柳钧道:“柳将军,本人不想和你们做最后的抵抗,我将横剑自刎,求你放过我的这些兄弟,他们其实也是农家子弟,也都是迫不得已。”
柳钧道:“你可以不死,我说过话,你们全部下马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刘谦道:“多谢了,他们能活着就成,我却活的厌烦了。陛下,臣追随你来了。”
刘谦手臂一横,拖动剑锋。但见一腔紫血喷出喉管,片刻后身子从马上重重摔落地上,气绝身亡。
……
滁州城东门外,王源率领军中众将迎接柳钧的凯旋。王源是今天早晨才知道柳钧已经动手了,从知情的将领口中得知柳钧昨夜用了反间之计后,王源大为赞赏。这计策虽非柳钧独创,但他用在此处显然是合适的。叛军果然被骗出山谷后,那么这场战役的胜负其实已经可以预料了。
见到王源亲自迎接,柳钧拍马飞奔而来,满脸都是笑意。
“好小子,这一仗打的漂亮啊,给我长脸了。柳钧,你真的长大了。”王源哈哈笑道。
柳钧滚鞍下马来到王源面前跪拜行礼,王源下马扶起了他。
“好一个反间计,让我猜猜,是不是用的群英会周瑜戏弄蒋干的那一招?”王源笑道。
“岂能瞒过义父法眼。义父给我定了那三条规矩之后,我头都大了。本来无计可施,忽然得知有两名安庆绪的贴身内侍逃到军中,于是我便想起以前义父跟我说过的赤壁之战中周瑜用的反间计来。本来只是想试一试而已,没想到还真成了。都是义父平日的教诲,我才能想出这个计谋来。”柳钧嘻嘻笑道。
王源点头道:“孺子可教,后生可畏。此战之后,你可天下扬名了。我对你可以放心了。将来去当个节度使,做个节度一方的封疆大吏,也是没有问题的。”
柳钧激动道:“多谢义父这么多年来悉心教导,否则柳钧焉有今日。”
王源摆手道:“是你自己聪慧好学,加之有些天赋罢了,我可没教你什么。那么,可否禀报具体的战况了?”
柳钧挺身拱手道:“启禀大帅,此战毙敌一万一千名,俘敌两万余。我骑兵伤亡九百六十七人。而且在午后未时便结束了战斗。完全符合大帅提出的三个条件。”
王源哈哈笑道:“岂止是符合,简直是完美的达到了我的要求。安庆绪呢?是死是活。”
柳钧忙道:“安庆绪死了。”说罢转身挥手,一匹马拉着一辆大车上前来,车上用芦席盖着一具尸体,只露出一双僵硬的脚在外边。
“义父,这便是安庆绪的尸体。”柳钧沉声道。
王源微微点头,缓步走到大车旁,伸手掀开了芦席。入目处是一片乱糟糟的头发。头发上满是血污,污泥和草叶缠在乱糟糟的头发上。安庆绪的整张脸都被这团乱发遮盖着。王源伸手撩开乱发,一张满是血污的恐怖面孔出现在面前。不是安庆绪还是谁?安庆绪整个头颅扭曲成奇怪的角度,王源看出来了,那是被砍了脑袋了。
“他被他的属下砍了头,不过是他本人要求的,他自知必死,却又没有勇气自刎。”柳钧见王源盯着安庆绪断裂的颈部看,于是在旁低声解释道。
王源微微点头,愁眉轻叹一声道:“这个安庆绪,当年我和他见过几面,那时候便是个心比天高之人。他安家父子有今日下场,那也是咎由自取。不过,人已死,毕竟也是一号人物,不能太过轻慢。一会儿进了城后,你命人寻一副棺木收殓他,把他的头缝上,身子也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明日命人带着棺木和我的奏折送到京城去。”
柳钧忙道:“送到京城去作甚?”
王源笑道:“请功啊,我们留着它何用?送给当今陛下,让他安心的当他的皇帝,叛军已经彻底的被我们剿灭了。”
柳钧咂嘴道:“他倒是坐享其成。”
王源呵呵一笑,摆手道:“莫说了,进城去,滁州太守陈长乐已经摆好了庆功宴了。告诉兄弟们,今日犒赏三军,酒肉管够,判乱已平,大伙儿也高兴高兴热闹热闹。”
……
五日后,高仙芝率领的六万马步兵和大批辎重抵达了滁州。小小的滁州城顿时人满为患,不过神策军纪律严明,对百姓倒也没有什么滋扰。而分别月余之后,王源和高仙芝兄弟二人再次会师聚首,两人均非常的高兴。
午后酒足饭饱之后,王源和高仙芝两人坐在滁州府衙后宅的大院子里品着新茶说话。
清风吹拂着生出新叶的树木,周围的几丛竹子飒飒作响。院子角落里,懂的享受生活的滁州太守亲手种了不少花草,已经开了不少。东边的围墙外,几颗桃李开的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温煦的花香的味道,蜜蜂蝴蝶也已经在阳光下飞舞了。此情此景,让高仙芝和王源心中惬意无比。
“哎,终于能歇口气了。一年多来,这场叛乱弄得天怒人怨,死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家庭,多少人因为这场叛乱而失去了一切。这场叛乱改变了多少事情,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哎,现在终于结束了。”高仙芝品着茶水,轻声叹道。
王源微笑道:“兄长何时变得如此感叹起来了?是不是要吟诗一首以表心意了?”
高仙芝哈哈笑道:“在你面前,我岂敢班门弄斧。我感叹是因为我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对我们而言或许还冲击不大,但对其他人而言,怕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一般。你知道么?得知叛乱平息,安庆绪授首的消息后,这一路上我都看到了什么了么?百姓们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奔走相告着这个好消息,可谓是欣喜若狂。你们歼灭最后的叛军兵马当天晚上,我的兵马尚在颍州,你派人给我送信的人还没到,便已经全部闹翻天了。颍州距此怎也有个三百里吧,这半天时间,消息便传过去了,跟生了翅膀似的。”
王源呵呵笑道:“是啊,消息传得是快的很。我估摸着,这五天时间,大江南北河南河北恐怕都知道了消息了。送信的马再快,也快不过老百姓的嘴巴。江南道巡察使崔道远都派人送信来道贺了呢。瞧,消息都到了杭州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崔道远么?听说你去扬州和他崔家拉上了关系。那崔家的大小姐生的美么?”
王源诧异道:“你怎知道?”
高仙芝哈哈笑道:“你能瞒过我么?”
王源骂道:“赵青谭平这两个混蛋,非要给我弄得满城风雨。定是这两个混蛋嘴巴快。”
高仙芝笑道:“怎么?倒要防着我不成?”
王源尴尬道:“怎么敢防着兄长,这事儿告诉兄长岂非不太合适,毕竟……毕竟你是墨颜的阿兄。这件事也没有落定,说出来岂非不太好。”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是怕我怪你又纳一房夫人,委屈了墨颜么?我哪有闲工夫管你这等事?再说,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是在使美男计吧。娶了崔家小姐,便等于拉拢了崔家,这个道理我还看不出么?”
王源忙道:“兄长,这件事也不全是如此。我确实有意拉拢崔家,但你以为崔家会因为这件事便受我拉拢不成?他们可精明的很,跟着谁对他们有利,他们便会接受谁的拉拢。这中间还有许多事你不知道,回头我慢慢的跟你说,你便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了。”
高仙芝笑道:“也好,回头咱们再聊此事。叛乱平息了,安庆绪也死了,下一步你如何打算?似乎日子并不能安宁呢。长安那个人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王源微笑道:“我不管他怎么想,但我自己的打算已经想好了。辞去相国之位的奏折我已经写好,跟着安庆绪的尸首一起送往长安了。这个相国我是干不成的。我已经派人去跟崔家借船了。弄个几百条船来,咱们从长江溯流回剑南去。趁着这几日闲暇,咱们好好的在滁州游玩几日,城西的琅琊山据说景致不错,明日咱们去游山玩水去。”
高仙芝微笑道:“你倒是有兴致,你想安守一方当一方诸侯,怕是有人不许呢。你想过田园牧歌的日子,但这安宁又能保的几时?丰王爷他们练兵数月,正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一场火拼在所难免。咱们手握十万重兵,有的人又怎能安眠。还有,太上皇还在成都,你待如何处置此事?总之,看似春光明媚,却是山雨欲来,狂风暴雨将至呢。”
王源呵呵一笑道:“兄长,车到山前必有路。狂风暴雨要来便来,我们又何曾怕过?我们经历的风雨难道还少么?你说的这些事我都明白,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你是不愿意再生事端的。但你也明白,这可由不得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只想安稳的和妻儿兄弟们过日子,但若别人非要来杀我,我也不能束手就擒不是么?所以,咱们大可不必多想。若有风雨,便让这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高仙芝微微点头,沉声道:“但愿这风雨不要来,但你说的对,若要来,那也没法子,只能面对。你知道我是不希望发生一些我不愿看到的事情的,但为兄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我都不是站在你对面的那个人。”
王源微微一笑,举杯道:“喝茶,喝茶,今年的新茶。崔道远特意从杭州送来的雨后龙井茶呢。”
……
七日后,从扬州江宁杭州等地集合而来的船只纷纷沿江抵达。两百余艘大小船只尽数抵达滁州西南沿江的乌江镇的乌江渡口。得此消息,王源即刻下令全军开拔,五万步兵押着两万俘虏,带着辎重物资开赴乌江渡口。
柳钧率四万骑兵将从陆路并行往西,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有座骑,无需从水路而行。另一方面,骑兵于陆路并行,也好沿江探路,免受袭扰。
三月十二日,王源和高仙芝率七万多兵马和俘虏抵达乌江渡口。抵达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见整座乌江渡口白帆点点桅杆如林,夕阳之下,彩云如霞,白帆映日。江水滔滔,鱼鸟翻飞,场景简直壮美如画。
率领船队而来的是崔家的大管家崔七,他早已在码头迎候,双方也都认识。
“王相国,小人奉家主之命,这一次纠集船只二百六十九艘,可运载兵八万人。不知道可堪用么?”崔七指着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笑问道。
王源暗自咂舌,崔家的实力可见一斑,短短半个月便集合了这么多的船只,这便是江南豪族的实力。虽然未必是他崔家一家的船只,但他有此号召力,便足见实力。
“崔管家,足够了,两百艘其实便够了。崔管家,有劳你回去后替我向崔翁道谢。崔翁如此支持我神策军,王某感激不尽。”王源笑道。
“嗨,说这些作甚?这么说话可就见外了。都是自家人,这算什么?”崔七抚须笑道。
王源呵呵一笑不便回答,这崔七是崔家核心人物,自己和崔若瑂的事情他是肯定知道的,故而才有此言。
“对了。我这里有封信。写信人要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王相国。”崔七笑眯眯的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来。
王源笑道:“是崔翁的信么?他前几日不是来信道贺了么?”
崔七笑道:“难道只是崔翁关心你么?罢了,是谁的信相国一看便知。对了,这里还有一样东西也是给相国你的。随信一并奉上了,相国请笑纳。”
崔七从身旁的随从手中取出一只锦盒来交到王源手上,笑道:“相国慢慢的瞧信看物,小人安排军爷们登船。这几万人怕是要连夜登船了。”
高仙芝在旁笑道:“无妨,连夜登船便连夜登船,反正上了船可以睡大觉。崔管家,本帅陪你一起安排登船,至于王相国嘛,让他独自一人看信观物便是。”
崔七呵呵笑道:“说的是,高大帅请,请。”
两人呵呵笑着离开,当即下令开始登船,随即码头上万头攒动,人喊马嘶热闹成一团。兵士们按照顺序一队队的登船,一车车的物资以及神威炮等重型器械也排着队往船上运。叫嚷声,号子声,呵斥声响彻乌江渡口。
王源独自走到江边一处僻静处,拿出了那只锦盒和那封信。王源其实已经从崔七的口气中知道了这信和物是谁送来的,那必是崔若瑂无疑了。
王源先打来了那只锦盒,打开盒盖之后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香味熟悉的很,正是崔若瑂身上的清香温馨的味道。定睛看盒中物事,只见一方白丝巾包裹着鼓鼓囊囊的一条物事躺在盒子里。王源伸手拿起,轻轻打开丝巾包裹,但见里边包着的是用红线扎着的一缕长长的青丝。王源微笑上脸,伸手拿起那缕青丝送到鼻子下,一股香味沁入鼻端,王源闭上双目,仿佛看见崔若瑂笑语嫣然的面容在眼前晃动。
将秀发重新包裹好放入怀中之后,王源取出信笺细读崔若瑂写来的信,但见娟娟细笔清清秀秀的写着一页字。
“公子见字如晤。一晃数日,不觉和君分别已半月有余。未知公子身体康健,心境愉悦否?奴这十余日却过得不好,虽只有十余日,却如同十年一般。诗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妾方体会其中之意。闻君大破贼于滁州城下,奴欣喜若狂,恨不得赶赴滁州当面向君道贺,然而却又知不能。虽相隔仅数百里之遥,但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一般,这一步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的。幸而崔管家率船前往会君,我便让他替我带这封信去向你道贺。”
王源深深的吸了口气,继续的看下去:“听爷爷说,这最后一战便是平叛之战。而击溃贼兵之后,你便将要率军回到剑南。剑南之地和江南真的是相隔千山万水了,你我之间越来越远了。奴真怕从此以后再不能见到你。一想到这件事,我便夜不能寐,心痛如割。我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但我却明白,世事有事无奈的很。虽然你对我也有山盟海誓之约,你也非负义之人,但世事难料,我总是心中难安的很。但我也没法子啊,只能等着你的好消息了,我急也是没有用的,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做。我能做的便只是在这里为你祈祷祷祝,祝愿你一切顺遂,平安喜乐了。那日你受了伤,拿了我的白丝巾也包扎了伤口了,所以我这次给你捎去丝巾一方。还有那青丝一缕,也赠于公子。若将来能得相见,那青丝便是你我定情信物。若将来不能相谐,也可留作纪念之物。三千青丝本就是为君而留,为君而断,这便是我此刻的心意。”
王源轻叹一声,缓缓摇头。脑海里浮现出崔若瑂的面容来。从这信中的情绪来看,崔若瑂显然正在饱受相思之苦,对于一个陷入爱河之中的女子而言,这种情绪也很寻常。这时候的崔若瑂一定是多思多虑,对什么都敏感不安的。
“公子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大英雄,我这信中全是絮絮叨叨的小儿女之言,公子想必看的甚是烦躁了,也必要笑话奴了。罢了,就此搁笔便是,祝愿公子此去一路顺风,永远安康喜乐。希望公子闲暇之时能想起奴来,想起还有个崔若瑂在杭州等着你。巾短情长,满腹之言不知该写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公子莫怪。若瑂闺字,万福以拜。”
王源缓缓的将信笺折叠好,珍而重之的放在怀里,长长的吁了口气。抬眼望去,眼前江水漫漫,夜雾微起,渺茫难言。水拍岸边,宛若轻声絮语一般在耳边回响,心中如积块垒。最难消受美人恩,越是得到越多的情义,王源便越是有一种辜负之感。
“你深情若此,我又怎会辜负你。放心吧,我会去接你的,娶你进我王家,无论谁都阻拦不了。”王源喃喃道。
数万人和无数辎重物资登船完毕已经是半夜时分。王源和高仙芝上了大船,但见满江灯火璀璨若白昼一般。一轮明月照耀之下,江面上影影绰绰白帆竖立,甚有千帆竞渡之感。
“王相国,高大帅,咱们开船吧。”崔七请示道。
“好,开船。”王源点头道。
(本卷终请看下卷:谁主沉浮)
第一零一九章 凯旋
数颗焰火弹划破天际,缤纷的光芒消失之后,数百艘船纷纷起锚升帆次第出发,向着西边茫茫的大江之中开去。
这一路虽然是逆流而上,但三春时节,东风劲吹,船帆吃满了东风逆流而上,速度自是不慢。而且船上兵马人数众多,特别是俘虏的两万叛军兵马,此刻更可在某些河段作为拉纤的纤夫使用,倒也可以克服激流浅滩之处。
从乌江渡口出发,一路往西,顺江而上。因为也不太着急赶路,所以这一路也并不太着急。沿途经过沿江各大州府之地,当地官员得知平息叛乱之后的王相国率神策军途径此处,更是热情迎接。王源和高仙芝盛情难却,在这些州府之地逗留盘桓。这一路走走停停如游山玩水一般,抵达戎州时,竟然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戎州往上,江水湍急峡谷纵横,船只便无法西进了。当然也不需要西进了,因为戎州上岸之后,往正北四百里远便是成都了。于是兵马在戎州码头下船改为步行。崔七则率领船队返航,临行前王源交给崔七一封写给崔若瑂的信,并且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请崔七转交崔若瑂。信中王源告诉崔若瑂,不要胡思乱想,自己一定会去娶她的,绝不会辜负她的情义。
弃舟登岸后,王源命宋建功和刘德海率步兵和辎重兵马慢慢行军,他自和高仙芝也无需跟步兵兵马一起前行了,在柳钧的四万骑兵的簇拥之下,王源和高仙芝骑马北上。这一路再无耽搁,七日后,在一片繁华似锦的暮春盛景之中,王源和高仙芝终于回到了成都。
……
午后时分,成都南城之外人山人海。在得知王源等人归来的消息之后,成都城中上至政事堂官员,下到平民百姓都蜂拥至南门外迎接王源和高仙芝的归来。南城外从南大街口到万里桥头,数十万百姓挨挨挤挤,人人兴高采烈翘首以盼。
当王源和高仙芝以及柳钧等人策马的身影出现在柳荫掩映的官道上时,官员百姓们像是炸了锅一般的叫嚷起来,声浪直冲云霄,惊天动地。
王源和高仙芝策马驰近,抵达万里廊桥的南端时,左相韦见素平章颜真卿老将军李宓等领头,上百文武官员齐齐迎上前来,纷纷拱手行礼,齐齐恭贺。
王源笑哈哈的翻身下马,和高仙芝一同拱手走上前来,连连作揖还礼。
“我等在此恭迎相国高大帅凯旋而归。相国剿灭叛军的消息半个月前便传到了成都了,我等无时无刻不在翘首盼望相国归来的这一天。等的都心焦了。相国和高帅终于回来了,哈哈哈。”韦见素大笑道。
王源呵呵笑道:“辛苦辛苦,我们从水路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倒也不是故意的耽搁。”
李宓笑道:“亏得是走水路,要是走陆路,这么多兵马辎重拖累,起码得三个月才能从东南归来。我跟韦左相他们这么说了,可是他们都不信。哈哈,颜平章还说你们必定是先会长安城见陛下呢,颜平章,现在怎样?没话说了吧。”
颜真卿咂嘴道:“确实没话说,还是李老将军了解相国。我本以为相国平叛之后必先回长安见陛下的。话说相国啊,您怎么没先去长安见陛下呢?怎么直接便率军回剑南了。”
王源微笑道:“怎么,颜平章似乎不太希望我早会剑南呢。”
颜真卿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您是当朝相国,平叛之后该先去见陛下才是。您直接回剑南,岂非都没去见陛下么?”
王源微笑道:“颜平章说我该去先见陛下,原该如此。但现在百废待兴,陛下也刚刚收复长安和洛阳以及河北之地,现在也挺忙的,也不必去打搅他了。况且我归心似箭,手下兄弟们也出征这么久,我只想带着他们早日回到剑南,让他们和家人团聚,享受平叛之后的安乐,颜平章不会觉得我此举不应该吧?”
颜真卿忙道:“应该应该,王相国……”
王源摆手道:“从现在开始,诸位莫要叫我相国了。我已经奏请朝廷,辞去相国和平叛兵马大元帅之位。我本非相才,何必占着这个位置。叛乱平息了,我这个平叛大元帅的职位也该卸任了。陛下的圣旨一旦批复,我便不再是相国了。也许颜平章和韦左相可以胜任这个位置,不久后你二人倒是要赶紧去长安觐见陛下,目前的时局,正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呢。”
“什么?相国辞去相国之位了?这怎么可以?相国,没有您坐镇,天下如何安定。谁当相国也没您能服众啊。”颜真卿惊诧叫道。
王源皱眉道:“我说了,不要再叫我相国了。当我亲近便叫一声二郎,若是觉得这个称呼不合适,便直呼其名也可。什么离开我无人能服众这样话再也休提,离了谁也照样秋去春来日升日落,天也塌不下来。”
颜真卿还待再说话,韦见素察言观色立刻抢前笑道:“今日是迎接相国凯旋的好日子,那些事回头再说好了。来来来,相国,咱们给您备了凯旋酒,去彩棚之中坐饮畅谈一番再说。”
王源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廊桥东侧的一片空地上搭着一座彩棚,里边摆着七八桌酒席,显然韦见素他们早已准备好了这些在此迎候自己。
“哈哈哈,好,正好也饿。兄长,咱们一起入席吧。”王源笑着向高仙芝道。
高仙芝笑道:“我早就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午时本该吃些干粮的,但你急于赶路,怕是知道会有这么一顿丰盛的宴席吧。”
王源笑道:“你当我生着狗鼻子么?能嗅到到酒菜的味道么?”
众官员轰然大笑起来。韦见素伸手道:“相国请入席,高大帅请入席。”
王源皱眉道:“韦左相,我说什么来着?不要再叫我相国了。”
韦见素笑道:“圣旨不是没下来么?相国说辞,陛下恩准与否还不得而知呢。待陛下真的恩准了,下官便不这么叫了。一日圣旨未下,您不都是相国么?”
“是啊是啊,还是韦左相说的在理。”众官纷纷道。
王源翻翻白眼道:“好像我竟然无言反驳了。”
“呵呵,入席入席,我等还等着听相国力守扬州,滁州城下剿灭叛军的故事呢。”韦见素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点头,举步欲行时又转过身来,朝着桥头缓步而去。
万里廊桥的北边,处于安全考虑被限制在桥北的百姓们熙熙攘攘的拥挤着,一个个踮着脚尖往桥南观瞧,希望能看到王相国的身影。但距离太远,视线又被官员们所阻挡,只知道王源已经到了桥头,却看不见他。百姓们都有些失望。
忽然间,有人看到了王源正从廊桥南岸上桥往北边走来,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
“王相国,王相国。是他,没错。”
“给王相国请安,王相国您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王相国是咱们的救星,王相国是大好人。”
百姓们欣喜若狂,大声的叫嚷着。桥头守卫的神策军士兵忙严阵以待,以防百姓们冲上桥面造成混乱。
“咱们大伙儿给王相国磕头,王相国平了叛乱,咱们很多人都能回家了。”有人大声的叫喊着趴在地上给王源磕头,顿时其余百姓纷纷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人群像山崩地裂一般的跪倒了一大片,人人磕头如捣蒜一般,给王源跪拜行大礼。
王源站在桥北一段,面对此景此景,心中激动万分。这种场面王源虽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每一次面对百姓们跪拜感谢的场面,王源总不免唏嘘感慨。这不仅仅是一种身居高位者所享受的尊崇,更是一种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认可。后者便是王源希望能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百姓们的跪拜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自己帮了他们,解救了他们。这和被强权压迫下的跪拜是完全不同的,这种跪拜是发自于他们内心的感激和崇拜。
王源站立片刻,忽然缓缓的跪在地上。身后众官员大惊,忙欲上前拦阻,高仙芝伸手拦住了他们。
“诸位,咱们不必去管,相国是性情中人,视百姓为父母兄弟,他不愿受百姓如此大礼。”
“相国真是爱民之人,我还从未见过给百姓下跪的官员。特别是相国这等天下敬仰的人物。实在让人敬佩。”韦见素沉声叹道。
众官员纷纷点头,但有人心里想的是:这王源真的会来事儿,这般作秀给世人看,可谓心机深沉。年纪轻轻便这般心机,这一点才是他厉害的地方。
但见王源跪在地上,朝着百姓们磕了三个头。百姓们更是沸腾起来,已经站起身来却又赶忙跪下磕头不止。王源缓缓起身来挥手叫道:“乡亲父老,快起来吧,莫要这样。否则我又要给你们还礼了,咱们这么磕头来磕头去,还有个休么?”
众百姓轰然大笑,有人叫道:“咱们给相国磕头一整天也是心甘情愿。”
王源笑道:“那我可受不了,我刚刚下马,身子疲乏肚子饿的咕咕叫,磕一天头,那怕是比平叛杀敌还累,我可吃不消。”
众百姓再次轰然大笑。
韦见素上前来高声叫道:“百姓们,相国刚刚抵达,身子疲乏的很,诸位要表示尊崇之意,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还是放相国去吃些饭食,恢复些气力如何?不然相国累倒了,谁给咱们做主办事去?乡亲们,没事的都散了吧,让相国安生安生如何?”
众百姓纷纷叫道:“相国自去,不用管我等,我等就在这里等着相国吃饱喝足,跟着相国进城去。”
王源高声笑道:“诸位,何必如此?你们瞧,我的妻儿都没来迎接我呢,那是我要求他们不要来迎接。大好春光,正是干事的时候。诸位,叛乱已平百废待兴,要想过好日子,便要抓紧大好时光去做事。你们的心意我王源感激不尽,过几日我会在街上走走,到时候再和乡亲父老们叙叙家常。”
众百姓闻言纷纷道:“既然如此,相国的话我们岂敢不遵。大伙儿便都散了吧。”
“散了吧散了吧。”众百姓哈哈笑着纷纷道。
第一零二零章 攫取
(谢:moshaocong、swdj127、踏雪无痕hjj三位兄弟的赏。)
百姓们熙攘着慢慢散去,也有很多不愿意离开的百姓依旧在路旁等待着,王源却也不好相劝,攻拱手跟随韦见素等人回到桥南入席喝酒。接下来王源逸兴豪飞,和众官员一边喝酒一边跟他们说些出征之事,酒席宴上不时传来众官员惊骇呼叫之声,那是被王源所经历的那些惊险时刻所惊诧。王源口才本就出众,此刻更是说的惊险刺激,宛如说书先生一般,让众官员代入其中,宛如身临其境一般。
一场酒喝了一个多时辰。彩棚之中推杯换盏之际,四万骑兵从身旁鱼贯入城,绵绵不绝。
未时末,盛装打扮等候在宅前的王家妻妾人等得到禀报,王源已经到了前街上。众妻妾忙相互再整理一番已经完美的不能再完美的装束,将头上的钗簪首饰再动一动,保证它们以最优美的姿态插在云鬓上。花钿也重新审视一番,站立的姿势也更加的优雅一些,等待着王源的出现。
而这一切,却在见到王源策马飞驰而来的身影后都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一看到王源策马飞驰而来的身影,众妻妾早已抛弃一切矜持和优雅。李欣儿第一个提着长裙飞奔迎上去,高墨颜跟随其后,接着阿萝公主紫云儿黄英也奔了出去。稳重沉静如公孙兰青云儿兰心蕙三女虽然努力保持着矜持,但也双目闪闪,情绪激动了。
……
王源回到成都,和家人团聚之事暂且不提。时间回溯到半个月之前,正当王源率军登船扬帆西进航行在大江之上的时候,安庆绪的尸首和王源的报捷奏折一并送抵长安城。
第一个接到禀报的是李光弼,他刚刚从幽州赶回长安主持大局。在神策军南下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李光弼见缝插针,率五万回纥骑兵接手了王源攻下的洛阳城,并且率军北上,迅速收复了太原幽州平卢等地。
叛军守御这些地方的兵马寥寥无几,正如他们夺得这些城池时一样,此刻他们的丢失也和取得一样的快速。当李光弼率大军一路猛攻而来时,他们望风而逃,不敢稍有抵抗。让李光弼势如破竹的攻到了安氏老巢幽州城和平卢。
收复过程中,最激烈的一场战斗发生在幽州以北的雄武城。这座城是安禄山亲手所建,城池虽小,但防御坚固,而且有近五千名奚族精锐兵马。雄武城之所以死战不逃的原因,在死伤了一万六千兵马花了五日攻下雄武城后才被众人所理解。当雄武城破之后,李光弼看到的是城中满是盔甲物资粮草兵器的仓库。这里正是安禄山多年以来为了叛乱而准备的大量物资的聚集之地。可惜这些物资还只消耗了不到一半,他的叛乱便已经停息了。
发现这么多物资,李光弼却一点开心不起来。开心的反而是率军跟随他一起夺回失地的回纥兵马领军将领乞扎纳力。按照和回纥人的借兵约定,此战所有战利品均归回纥兵马所有,乞扎纳力见到这成堆的物资钱粮开心的差点笑断了气。
李光弼心中的郁闷就别提了,眼睁睁的看着乞扎纳力将这些物资据为己有,一车车的装车运往北边边境之外的回纥部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李光弼不免心中埋怨李瑁当初答应的这个条件。这些物资盔甲兵刃和钱粮也是大唐现在极需要的东西啊,平叛之后天下未必太平,李光弼知道还需扩充兵马,那可是需要无数的钱粮物资的。但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回纥人将这些物资搜刮干净,自己只说了几句,便被乞扎纳力硬生生的顶了回来,毫无商量的余地。
李光弼不想再留在雄武城受气,眼不见心不烦,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反悔是绝对不成的,且不说回纥人这次确实帮了大忙,十万回纥骑兵死伤六成,代价也自不少。况且目前的形势,可不宜跟回纥人闹翻脸,因为后面还需要借用回纥人的兵马之力。目前自己手中掌握的兵力不足八万,那还是大部分收编了投降的叛军才有这么多。这八万兵马实在是少的可怜,所以需要忍耐。
李光弼留下了几名将领继续清理收编城池,并命乞扎纳力率三万回纥骑兵北上剿灭协同叛乱的奚族人。乞扎纳力欣然应允。倒不是因为他拿人手短,而是奚族一直是他们回纥人想要剿灭的部落。之前因为奚族依附于大唐而没法动手,现在得了李光弼的许可,当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剿灭他们。征服他们之后,他们的地盘百姓牛羊等自然是不可能归还大唐的,都归回纥人所有了。
其实李光弼的心情也没那么糟糕,自从攻占长安之后,一切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本来担心王源的神策军会跟自己抢功劳,但王源居然舍弃了北上收复失地而选择了南下追击叛军,那么北边这收复大片失地的功劳便白白的落在了自己的手里。正因为如此,李光弼现在的名声日隆,所到之处百姓欢呼相迎,官员们恭恭敬敬,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已经是大唐新朝廷中的重要人物了。
李光弼并没有被这些事实冲昏头脑,他知道,明白人都知道,王源才是定海神针。此次平叛不过是自己运气好钻了空子罢了。而自己的声望和功绩到了王源面前还是矮了一截。这也正是李光弼不服气的地方。自己出道比王源早了不知道多少,但却被王源快速蹿升上来掩盖了光芒。这么多年来,这个王源运气极好,百战而无一败,也让所有人都认可他的功绩。而自己却曾经遭受过连番的惨败。特别是在和吐蕃作战和潼关一战之中,自己失分不少,以至于似乎永远难望王源之项背。
但李光弼也不是自轻自贱之人。他知道,自己的优势相较于王源而言还是巨大的。王源确实有本事,但他却没有自己这么果断干脆,这么善于审时度势。推李瑁登基便是自己最得意的一手,而王源坐拥那么好的形势,却连一个丰王都无法推举为太子,这便是王源的最大弱点。这个人在某些时候太过妇人之仁,所以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自己的优势比王源大的多。自己的身后站着新皇李瑁,而王源却和太上皇和新皇都关系不睦,这注定了王源将会被自己超越,被远远的甩在自己的身后。
回到京城后,李光弼在李瑁的首肯之下恢复了长安政事堂。虽然他没敢以相国自居,只是以中书平章的身份暂理政务,但其实他已经是实际上的相国。从各地投奔新皇而来的官员们纷纷聚集于此,跟在李光弼身后嘘寒问暖恭敬迎送,李光弼享受到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这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可即便如此,王源依旧如一根刺一般的横在心中,扎的李光弼生疼。
王源的兵马在滁州城下歼灭叛军的消息其实很早便传到了京城之中。李瑁和李光弼都一直在等待着王源的奏折。直到消息抵达京城后的第五天,也就是滁州最后一战后的十二天之后,王源的奏折和安庆绪的尸首才姗姗来迟。无论如何,总还是来了,拿到王源奏折的那一刻,李光弼觉得手中这薄薄的一封奏折似乎重如千钧一般。虽然奏折先送到了政事堂这里,但李光弼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不拆封,拿着奏折进宫去见李瑁。
……
李瑁进长安之后便一直住在皇城太极宫中。他不喜欢大明宫,虽然那里比皇城更加的气派,殿宇更加的辉煌秀丽,但那里流过太多的血。高宗之后,武帝之朝,不知有多少姓李的皇家子孙死在那里,李瑁宁愿呆在这前朝建造的隋宫之中,也不愿去大明宫中理政居住。兴庆宫便更不是适合之所了。那是父皇之前居住之地,虽然兴庆宫的景色美不胜收,但李瑁一想到百花园沉香亭这些地方,便想起了曾经自己深爱的女子便是在这些地方和父皇双宿双飞的情形,那是他心头最痛的一处伤疤。若不是怕招致非议,他甚至都想下令将兴庆宫拆掉,让这处地方永远的消失在京城之中。
第一零二一章 对策
阳光明媚的太极宫万春殿后殿的院子里,殿宇高大的阴影下,李瑁坐在廊下正在观鱼。胜春之时,春水碧绿,水面上的睡莲也起了花苞,远处水阁下的荷叶田田,景色甚美。李瑁不喜欢在阳光灿烂处坐着,他喜欢在廊下的阴影之中看着远处春阳灿烂下的精致。他觉得这种角度看起来景色更美,就像是自己躲在暗处窥伺美景一般,既可看到美景,又似乎不引人注意。李瑁并不知道,这是多年来压抑低调的生活所形成的后遗症。他总是担心自己暴露在灿烂的光线之下,会被周围人看清楚自己的一切。
脚步轻响,贴身内侍黄安弓着背的身影从回廊尽头走来,来到李瑁身旁,黄安哑声开口道:“陛下,李光弼求见。”
李瑁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忙道:“快请。”
黄安躬身而去,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的传来,李瑁知道这是李光弼的脚步声,他从军惯了,走路的动静很大。
李光弼拿着奏折匆匆而来,来到李瑁面前欲行大礼,李瑁摆手笑道:“无须多礼,黄安,去拿个凳子来给李光弼坐。”
黄安答应一声,命小内侍去端来凳子,李光弼道谢落座。李瑁微笑道:“见朕有事么?是不是又来跟朕说官员的安排之事?那些事朕不是说了,你拿主意便是。朕暂时不想管这些琐事,朕想清静几天。”
李光弼忙道:“启禀陛下,不是那些事,今日是大事。这是王源写来的奏折,贼首安庆绪的尸首也送到了,臣接到奏折第一时间赶来见陛下,不敢稍有耽搁。”
李瑁喜道:“安庆绪这贼子的尸首送到了?放在何处?”
李光弼道:“棺木停在万安寺中,路上行了十几天,尸首都变味了,不能停放太久。陛下说如何处置?”
李瑁道:“示众三日,挫骨扬灰便是。对了,出道诏书昭告天下,告诉百姓们,叛乱已平。虽然百姓们都知道这个消息了,但贼首的尸首到了,咱们这道诏书也能颁布了。”
“遵旨。臣出宫后即刻颁布。”
李瑁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可惜是王源最后做成了这件事,诏书上不得不写明此事,让朕有些不快。”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不必如此,功是功,过是过。在平叛这件事上,王源是有功的,倒也不用去隐晦这一点。虽然他有投机取巧之嫌,不经禀报便率军南下追敌,但总归是他的神策军灭了叛军最后的十几万大军。”
李瑁冷笑道:“你倒是坦荡,还来替他说话。功劳是他的么?这得朕说了算。神策军是他的么?神策军是我大唐的兵马,什么时候成了他王源的了?”
“是是是,臣说错话了。”李光弼忙道。
李瑁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神策军确实是他的,不是朕的。神策军只听他王源的号令,朕一兵一卒也未必能指挥的动。”
李光弼不知如何接话,只得保持沉默。
清风呼呼吹过,远处的荷叶哗啦啦的作响,水波荡漾之际,水中的红色锦鲤受了惊吓,翻着水花逃散远去,不久后水波平静之时,它们又聚集在睡莲圆圆的叶子旁边扎堆游来游去。
“奏折上写的什么?”沉默之中,李瑁忽然开口问道。
“这奏折臣还没拆封,这是王源呈奏给陛下的,臣岂敢私自拆封阅览。”李光弼忙道。
李瑁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自己放权给李光弼,但李瑁绝不希望看到李光弼恃宠生娇,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父皇手里,李林甫安禄山杨国忠都是恃宠生娇的反面典型,也正因如此才天下大乱,自己可不能让手下大臣玩弄于股掌之上。李光弼虽有从龙之功,但自己也绝不允许他有出格的举动。
李瑁慢慢的将密封着的奏折打开,眼神无意识的瞟了一眼火漆封印,果然完好如初。展开奏折后,李瑁眯着眼仔仔细细的将奏折看了一遍,忽然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来。
“王源到底还是服软了。嘿嘿,他到底还是忌惮朕。”李瑁吐出一口浊气,微笑道。
“奏折上写的什么?”李光弼不明所以,忙问道。
“你瞧瞧。”李瑁将奏折递给李光弼,伸手在身旁的木盒里抓了一把鱼食洒进栏杆外的池塘里。一群彩色的锦鲤蜂拥而至,争抢着食物,闹腾的水花翻腾。
李光弼仔细的看着奏折,但他的眉头却慢慢的紧皱起来,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光弼,你怎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王源要辞去相国之位,这不是给你腾出了位置么?朕知道你想当相国,朕也答应了你。朕又不能直接下旨免了王源的相国之位,他主动请辞,这不是顺理成章么?算王源有自知之明,奏折上说他于政务不善,请辞相国之位。他也是知道,朕是不会让他呆在相国这个位置的。跟朕作对能有好下场么?”李瑁沉声道。
“陛下,您的意思是……”李光弼皱眉问道。
“他要辞相,朕便准了便是。是他主动辞相,可不是朕要免他,外间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李瑁冷声道。
李光弼眉头紧锁,缓缓摇头道:“陛下,不可如此啊。”
李瑁皱眉道:“怎么?你是何意?”
李光弼道:“陛下,王源此举可不是示弱之举,他是抽身而退啊。陛下请想想,王源的哪一种身份让我们最头疼?是他的相国之位,还是平叛兵马大元帅,还是他的神策军统帅之职?”
李瑁皱眉道:“你是说,他虽辞了相位,但他还是神策军的统帅,而我们忌惮的其实是他手中的十万神策军兵马。他自己其实也根本不在意什么相国之位是么?”
“正是,平叛兵马大元帅的职位那是肯定要辞的,因为叛军已平,这个职位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拿掉此职顺理成章。但他自辞相国之位,其实是无奈之举。因为他知道,相国之职他是当不成的,他请辞相国,不但可以显示他功成身退的高风亮节,若陛下准了他辞相,天下人反而会责怪陛下对平叛功臣如此苛刻。他这是要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啊。”
“有那么严重么?”李瑁愕然道。
李光弼沉声道:“陛下,王源此人心机似海,莫看他年纪轻轻,那可是老谋深算之人。臣和他交往过一段时间,对他了如指掌。此人干了那么多不可告人之事,他知道陛下不会饶了他,所以便辞相带着兵马回剑南。这是以退为进之策。他若真想示弱,为何不交出兵权,辞了剑南河西陇右三大节度使的之职?他这是要一门心思的盘踞西境,让咱们拿他没有办法呢。”
李瑁皱眉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如此。他打了胜仗不来京城见朕,反倒带着兵马直接回剑南,这是不想跟朕见面啊。不过他即便要领军来长安,朕也不会准许。朕可不希望他带着十万大军兵临长安城下。”
李光弼道:“陛下,他这么做其实便是对咱们有所防范。他是相国,平叛后当然要来长安,否则便是他的不是。而且以相国身份归朝,他可不能带着他的兵马来。他是怕相国身份反而会让他有所拘束。他若不辞相位,便必须要来长安。一旦来到长安,他岂非任由我们处置?这便是他一石数鸟之计。辞了相国之职,既可摆脱朝廷的约束,又可为一方诸侯呢。”
李瑁脸上肌肉抖动,咬牙骂道:“该死的东西,居然如此居心,朕饶不了他。朕恨不得立刻便公布他的几条大罪,将他擒来长安凌迟。”
李光弼忙道:“陛下息怒,眼下可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陛下对他再痛恨不已,却也不能现在翻脸。不仅不能翻脸,现在反而要稳住他。”
李瑁吁了口气道:“朕知道,此刻不是时候。现在朕要考虑的是稳定局面。朕那几位皇兄皇弟都在蠢蠢欲动,他们对朕的皇位还抱有幻想。你上次说,探知丰王他们在私下募兵训练的事情可查实了?”
李光弼沉声道:“确有此事,丰王等人在河西陇右交接之处的戈壁滩石头城军营处训练兵马,似乎募集有四五万之兵。他们打的旗号是募兵平叛。”
“平叛?现在叛乱已平,还平什么叛?摆明就是冲着朕来的。这些家伙总是不死心,朕的皇位可是太上皇下旨传位的。”李瑁怒喝道。
“陛下息怒,所以咱们现在不能跟王源撕破脸,万一这厮支持李珙李璲他们,咱们反而棘手的很。”李光弼道。
“难道不是他在暗中支持?李珙和李璲他们哪来的兵马粮草?哪来的武器盔甲战马这些物资?河西陇右两道都属王源管辖,他们在他的眼皮底下募兵训练,王源会不知道?”李瑁怒道。
“当然是王源的暗中支持,但这是暗中行事,起码没有明里出兵。咱们便是不能激的王源明里出兵相助,那可于我们大大不利。所以,咱们现在要稳住王源,待稳定了局势,再找他算账不迟。反正迟早要取他性命,不必急在一时。”李光弼道。
李瑁吁了口气沉声道:“那你说怎么办?如何回应这份奏折?”
第一零二二章 荒唐
李光弼道:“陛下,臣想过了,陛下可下旨成都嘉奖王源平叛之功,准予其于成都休养,但却不准其辞相之请。告诉王源,什么时候他休息够了,便来京城履职。在此期间,朝廷事务由他人代为处理便是。另外陛下加封他的官爵,示以莫大恩宠。这当然是做给别人看的,他王源会收买人心,陛下也会。教天下人知道陛下是个宽容仁义之君。这样一来,他王源若是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便会被天下人唾骂了。不论王源请辞多少次,陛下都不准他辞相,总之必须将相国这个职位套在他头上。”
李瑁看着李光弼叹道:“光弼啊,那岂非委屈你了么?朕答应了你,平叛之后便拜你为相的,这不是食言了么?”
李光弼躬身道:“臣不在意这些,臣的前途怎能跟大局相比,为了陛下,臣哪怕是粉身碎骨,那又算得了什么?”
李瑁感动的伸手拍着李光弼的肩膀道:“忠臣啊,光弼你是朕的肱股之臣,你放心,朕会给你个交代的。这次你平叛也有功,朕也会好好的嘉奖你,决不能让你输给了那王源。”
李光弼沉声道:“多谢陛下夸奖。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自然需肝脑涂地忠心耿耿。”
李瑁点点头道:“那么,李珙李璲他们的事该怎么办?”
李光弼想了想道:“今叛军已平,他们没有理由再以平叛名义训练兵马。陛下可下旨召诸位王爷回京见驾。一旦他们来到京城,便在陛下的掌控之下,再无异动的机会。”
“可是他们怎肯来长安?你这可有些想当然耳。”李瑁皱眉道。
“不来便是公然抗旨,陛下可就占据主动了。陛下大可对他们兴师问罪,甚至可以下令王源对他们进行讨伐,给王源出个难题。王源若不遵旨,便坐实了他和李珙等人勾结的企图,也给他自己增加了一条违抗皇命的罪名。天下人的眼睛都雪亮的,王源的狼子野心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之后,谁还敢与之同流合污?将来陛下要讨伐于他,便没有人再说陛下什么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闲话了,反而会支持陛下的决定。”
李瑁缓缓点头道:“说的有道理,可是,王源可不是好惹的,他手下的十万神策军可如何应付。现在朕要兵没兵要钱没钱,朕真的担心他会突然翻脸。”
李光弼摇头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对王源的心思了如指掌。此人和安禄山是不同的,即便有谋逆之心,他也怕担负骂名,怕天下人不服他。陛下的皇位是太上皇下旨传位的,皇位得来名正言顺,他没有任何的理由此刻反叛,除非我们逼得他太狠。他这个人讲究谋定而后动,没有十足把握,没有十足的理由他是不会公然反叛的,既要男盗女娼,却又要当圣人,这便是他的心思。咱们只要不给他反叛的理由,他便动不了手。”
李瑁皱眉道:“他真的是你所说的那样么?”
李光弼道:“陛下请相信我,他就是这种人。咱们要做的是,抓紧时间增强实力,兵强马壮之时,便在无需跟他客气了。”
李瑁皱眉道:“可是我们拿什么来增强实力?募兵倒是不难,兵器盔甲物资粮草怎么办?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钱,朕真不知如何是好。崔道远这个老东西,朕去年便下了旨意给他,半年时间了,除了送来些钱粮之外,他连一兵一卒都没给朕带来。现在只有他们手中有大笔的钱粮物资,南方兵员也充足,朕看来要下严旨了。”
李光弼沉思道:“陛下,臣对此也颇有疑惑。按理说,以崔氏和几大豪族在东南的影响力和财力,募集个五六万兵马易如反掌。这崔道远是不是另有想法?”
李瑁皱眉道:“你是何意?”
李光弼道:“臣有些担心,这次王源去扬州守住了城池,听说崔道远也从中协助了,让王源能孤身一人在扬州大展身手。那崔道远定知陛下和王源之间的事情,他若心向陛下,完全有机会在扬州采取手段。就算是为了守住扬州考虑,他也该事后上奏朝廷解释清楚。臣担心的是,崔道远是不是和王源之间有所默契了,所以才推诿不遵陛下的旨意。陛下要纳其长孙女为贵妃,他也没有上奏谢恩。陛下难道不觉的奇怪么?”
李瑁怒道:“这老东西难道是要帮着王源么?混账东西,这是活腻了么?朕即刻下旨斥责,责令他限日募兵北上。”
李光弼忙道:“陛下不可。事情现在还没弄清楚,不好轻易做出决断。臣觉得,崔道远尚不至于和王源沆瀣一气。他或许只是在观望罢了。他崔氏和江南几族总是站在他们自己的利益上考虑,如今的局势迷离,他们观望倒也能理解。这帮豪族总是做对他们有利的事情,鉴于目前我们需要他们的财力,陛下不该去推他们,而是应该拉他们过来。陛下可下旨嘉奖崔氏和守扬州的有功之人,做出高姿态安抚他们。同时可从几大豪族内部入手,加以分化拉拢。臣和郑氏家主郑秋山有些曾经有些交情,当年他荥阳郑氏曾有求于臣,臣也略帮了他们一些小忙。崔氏不听话,咱们便让郑氏取而代之。郑氏早就对崔氏独霸东南粮道颇有微词,必可利用之。”
李瑁点头道:“好,你便派人携朕旨意去东南宣旨抚慰,同时接触郑秋山。要做到既不将崔氏等人推向王源,稳住他们,同时也要想办法分化他们,让郑氏出钱出人为朝廷效力。另外,朕觉得咱们不能只寄希望于这一头,光弼,朕觉得你要再派人去跟回纥可汗骨力裴罗商议借兵。再借个五万精锐骑兵来。条件么,只要他肯借兵,朕什么条件都可以满足他。朕现在不能想太多,需得立刻增强实力,除却心头之患才是。”
李光弼沉声拱手道:“臣遵旨。”
……
春阳普照的成都王宅后宅之中,王源伸着懒腰浑身舒泰的从大床上醒来。睁眼一看,枕边空空,房中空无一人。窗帘外的院子里,有女子的嬉笑打闹之声传来。还可听到廊下的画眉鸟正一声声的叫着,四下里一片安静祥和。
王源坐起身来,鼻端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看身边的枕头上,还残留着几丝秀发。伸手捻起对着光线细瞧,发丝乌黑柔软,略微有些卷曲,这一定是阿萝的头发,因为阿萝的发丝带有天然的些许卷曲。
起身时腰肋略有些酸痛之感,这让王源想起昨夜的一番征伐狂乱来。昨夜先是伺候好了小老虎一般的李欣儿之后,王源又去了高墨颜的房里折腾了一番,后半夜王源转战阿萝公主房里。战到酣时,又叫了青云儿和紫云儿来助兴。这一夜折腾的几乎一夜没睡,鱼水交融酣畅淋漓疯狂迷乱。天明时分,才搂着阿萝公主和青云儿紫云儿四人大被同眠睡了个昏天黑地。
搓揉着有些酸痛的腰背,王源不禁苦笑感叹。娇妻美妾众多固然是人生乐事,可要雨露均沾都喂饱了他们,有时候也是一件苦差事。昨夜这番折腾,比一路骑马颠簸不遑多让。骑马也是骑,骑人也是骑,不同的是骑马的时候不必在意马儿的感受,骑人的时候却要让身下的人心满意足,这便难了。
难怪当今大户豪门帝王将相都热衷于修炼房中.之术,热衷于炼制金枪不倒之药,那便是既要享受御女之乐,又能游刃有余应付自如。看来自己恐怕也要去跟张正一聊一聊,请他帮自己弄些这玩意儿了。不过目前看来还是不需要的,一来年轻力壮能力超群,二来王源的手段多样,花样十足,往往有事半功倍之效,倒也并不担心驾驭不了家中的这几匹烈马。
王源慢吞吞的掀被起床,穿上内衣遮掩住裸露的身体,却找不到自己的衣衫了,于是高声叫道:“人来。”
外边的说话声停歇了,片刻后珠帘挑动,阿萝公主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
“二郎,你醒啦。”阿萝公主笑嘻嘻的道。
王源笑道:“是啊,几时了?”
“午时没到呢,还以为二郎要睡到午后呢。”阿萝笑嘻嘻的道。
王源恶狠狠的盯着她饱满的胸部道:“就你昨夜那点道行,还想让为夫昏睡到午后?”
阿萝红着脸啐道:“人家哪里是那个意思?”
王源咬牙道:“今晚再战,好好整治你。”
阿萝啐道:“今晚?可不敢了,岂敢霸占你,昨夜都没想到你会来,还以为你去梅园了呢。今晚可绝不敢要你来了,梅园还有杏园那几位你可都还没伺候呢。你便是敢来,我也不敢留了,没得被人恨得牙痒痒的。”
王源上前一把搂住阿萝,大力搓揉她的胸部,咬牙喝道:“你敢说这等酸溜溜的话,这又是跟谁学的?”
阿萝被搓揉的身子发软,娇声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我只是说笑罢了。热水都烧好了,你去泡个热水澡,我替你拿干净衣服去。”
王源扳过她的臻首来,在她唇上滋儿亲了一口,这才放开她道:“这还差不多。”
第一零二三章 杏园
洗了个澡,换上喷香干净的衣服,王源浑身舒泰。阿萝替他结好发髻,哄小孩一般的将王源送出了院门。阿萝知道,这第一晚王源便留宿于此,而且快到午时还不离开,回头自己必受言语。别人不说,李欣儿必然要夹枪带棒的挖苦几句了。她是大妇,虽然昨晚王源是从她那里出来的,但总归是不合适的。
王源施施然沿着后宅小道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李欣儿正在廊下逗鸟儿,见王源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
“二郎,你可起来了,都等你等得心急了。”李欣儿埋怨道。
王源呵呵笑道:“什么事啊,等得心急?”
李欣儿道:“来见你的人排了队的来,黄三哥都进来好机会通禀了,知道你睡着,也没敢叫醒你。阿萝她们也真是的,刚回来,身子还没恢复过来呢,便跟虎狼似的,这么没规矩。这事儿回头我可要好好的敲打敲打她们。家里总有个规矩,这算什么?传出去成何体统?”
王源知道李欣儿在借题发挥,忙拉着她进屋,柔声道:“罢了罢了,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昨夜疯过头了,你何必当着下人的面这么咋咋呼呼的。我这不也是几个月没见你们,在外边跟个苦行僧似的,回了家自然也就放纵了些。你要是老这么说话,我可无地自容了。”
李欣儿见王源说的可怜,叹道:“我可不是吃醋,这后宅确实要定个规矩了。不能老这么没规矩没方寸的。罢了,要吃些点心么?我命人去给你弄些来吃点再去见客?”
王源摆手道:“见什么客?今日我什么人也不见,我只想安生的在家呆一天。这帮家伙也不知道体谅人,我这刚回来,明显是要和家人聚一聚的,却跑来鸹噪。”
李欣儿道:“都不见么?我可是听说了,丰王爷回成都了,等着要见你呢。还有韦见素他们,有些大事需要你决定呢。”
王源楞了愣道:“李珙回成都了?他倒是鼻子灵,这么快便知道我回来了。怕是早就在成都等着我了。不过此刻我暂时不想见他,让人去前宅告诉黄三,今日我一概不见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我也不吃茶点了,我去梅园找表姐去,她那里定有好吃的。”
李欣儿咂嘴道:“你还知道去见表姐啊,也是,昨夜你够忙的,表姐也抛到脑后了。”
王源皱眉道:“又来了,看来我倒是回来的不是了,我该在外边永远不回来。”
李欣儿见王源已经脸色不悦,忙语气放缓道:“罢了,算我多嘴,又惹你不开心了。我只是作为你的正妻,规劝你一番罢了。我也不想惹你烦。这后宅人越来越多,没个规矩将来还不乱成一锅粥么?”
王源诧异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话了?”
李欣儿转身朝外走,口中道:“我知道什么?你在扬州勾搭上崔家大小姐的事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王源愕然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摇头苦笑。此时才算明白为何李欣儿有些不对劲,看来在扬州和崔若瑂的事儿又被身边多嘴的人通风报信了。不是谭平就是赵青,赵青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他和黄杏的事情需要李欣儿给张罗做主,定是拍马屁拍到李欣儿这儿来了。
“赵青啊赵青,回头好生的收拾你。这还了得,快成长舌妇了都。”王源恶狠狠的骂道,抬脚出门往东,去往梅园。
……
梅园之中依旧如往昔那般静谧安宁,王源走近宅院来到廊下,见廊下整齐的摆着一盆盆花木,修剪的整整齐齐。几盆花草已经开花,却非艳丽绚烂之花,而是一些素色的花朵,这些连王源也叫不出来名字来,看起来像是一些野花而已。这也正是公孙兰的风格。
屋子里静悄悄的,王源举步进入,没发现公孙兰的身影。见东首竹帘卷起,房门开着,王源蹑手蹑脚的走去,探头往里观瞧。但见阳光斑驳的长窗下方,公孙兰正盘膝坐在一片蒲团上,双目低垂,指如兰花,正自静坐自修。
王源顽心顿起,悄悄走近公孙兰身旁,伸出双手宛如虎爪,朝着公孙兰高耸的胸口抓去。猛然间寒光一闪,王源佝偻着身子僵立在原地,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不知何时抵在王源的胸前。
公孙兰慢慢睁开双眼,吐出一口芳香之气,淡淡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耍弄。”手腕一翻,匕首消失不见。
王源哈哈笑道:“这等伎俩在表姐面前怎能奏效,哎,表姐便不能假装不知我到来么?当真无趣。”
公孙兰微微一笑,缓缓起身来,看着王源道:“有趣的事自有别人,我这里可没什么有趣的事。”
王源笑道:“表姐话里有话啊,是不是埋怨我昨晚没来表姐这里呢?听这语气,倒有些旷妇之怨呢。”
公孙兰脸上一红,啐道:“没个正经的,你不来我落得清静,谁稀罕你来。”
王源呵呵而笑,上前伸手揽住公孙兰的纤腰,目视公孙兰美目低声道:“表姐,你可知我多想你么?”
公孙兰微微一笑道:“莫来哄我。”
王源不答,凑上嘴去。公孙兰叹了口气,任凭王源吻上自己。唇齿交缠了许久,见王源手脚乱摸,公孙兰推开王源嗔道:“大白天的,可不要乱来。平儿去前院玩去了,一会儿便要回来的。”
王源呵呵笑道:“我说怎么没见到这小子。”
公孙兰冷哼道:“还说呢,早晨平儿去给你请安,你却还呼呼大睡呢。平儿回来跟我说,爹爹昨晚答应了今早陪他练剑的,却睡着未起。你说你这当爹爹的,昨晚答应了他的事,怕是一夜的疯狂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王源扶额愕然道:“哎呀,我真的给忘了,回头可要跟他道个歉。咱们当爹娘的要言出必行才是,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这才像话。”公孙兰白了王源一眼,缓步走到堂屋里,用白布擦了擦椅子道:“二郎坐,我给你沏茶。”
王源一屁股坐下,笑道:“你说你好歹也是我王源的夫人,家中仆役无数,为何偏偏什么事都要自己做。找几个奴婢来伺候你多好。”
公孙兰伸出纤细的手指从竹筒里取出茶包来,给王源沏上一辈清茶,口中道:“我喜欢清静,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什么事我自己都能做,却又何必要别人伺候,我没手没脚么?”
王源一时无言,说起来自己现在倒是习惯了这时代的尊卑等级,觉得有仆役伺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倒是公孙兰,虽然她就是这时代的人,却能保持本色,从一开始便自己一人生活,不肯让人伺候。看来自己确实已经堕落了,已经忘了从前的那些什么人人平等,什么生而无贵贱的那些想法了。
“好茶。我还没吃早饭呢,叨扰表姐给些吃的。”王源不笑道。
公孙兰白了他一眼,移步入内,片刻后取了点心盒子出来,摆在王源面前。王源伸手拈了点心丢在嘴里大嚼,就着茶水吃了好几块美味的点心,口中大赞不已。
公孙兰见王源吃的香甜,心中也自开心。在旁微笑问道:“听说前宅一堆人等着见你,你怎么不去见人?”
王源笑道:“我要来见表姐,他们算什么?”
公孙兰呸了一口道:“休来耍嘴,说正经的。昨晚听赵青谭平他们说,这次南下作战多有凶险是么?那崔氏似乎还差点要了你的命是么?听说你守城还受了十几处伤是么?”
王源皱眉道:“谭平和赵青越发的多嘴了,这两个家伙真是大嘴巴。”
公孙兰道:“昨晚你和欣儿睡去之后,是心蕙妹子拉着两位将军问话的,他们当然不敢隐瞒。你忙的不可开交,他人如何敢打搅?又想知道你所经历的事情,便只有问两位将军了。”
王源嬉皮笑脸的道:“表姐说话酸溜溜的,什么叫忙的不可开交?今晚我也来跟表姐忙个不可开交好么?”
公孙兰啐骂道:“你就是不肯好好的说话。身上的伤如何了?我瞧瞧。”
王源摆手道:“都好利落了,没什么好看的。守扬州那一役确实凶险,当时我几乎都绝望了。叛军攻上城头,手头又无人能阻拦。我那时特别想表姐,后悔没带表姐一起去。表姐要是在那里,定能杀的他们屁滚尿流。”
公孙兰佯怒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想起我。”
王源忙道:“不是不是,其他时候也响起你。白天也想晚上更想。”
“跟那崔小姐在一起厮混的时候也想我么?”公孙兰似笑非笑的问道。
王源尴尬无语,知道这件事是肯定瞒不过的。
公孙兰见王源发窘,微笑道:“我可不是吃醋,你和那崔家大小姐结交,是不是想借此拉拢崔家?搞好和东南豪族的关系?”
王源喝了口茶,沉声道:“也不全是,但这也是原因之一。我这么做你会不会觉得不太应该?”
公孙兰静静的看着王源道:“你有你的想法,我却不想说三道四。若真能拉拢崔氏,倒也不妨为之。只是……人家是清白女子,你不能辜负人家。若不喜欢人家,或者只是为了利益使然,那岂非太不公平了。”
王源笑道:“还是表姐明理,刚才欣儿便给我言语脸色看,我估摸着便是知道了这件事。其实开始我并没有想这么干,直到我知道了李瑁早已下旨给崔氏诸多许诺,还要纳崔家小姐为贵妃,借以巩固和崔家的关系之后,我才决定要横刀夺爱的。要说这位崔家小姐嘛,其实也是个明理大义的好姑娘,我也挺喜欢她的。”
公孙兰惊讶道:“李瑁居然这么干了,他出手很快啊。”
王源点头道:“是啊,李瑁可不傻,他知道拉拢了江南几大豪族,便有了钱粮的保证。只不过他聪明的过了分,居然想挑起崔家内部生乱,免得将来被崔家控制了朝堂。他想的也太远了,反而适得其反。事情败露之后,崔道远气的要命,反而跟我达成了初步约定。”
公孙兰不明所以,王源三言两语将扬州城中发生的那些事都告诉了公孙兰,公孙兰听完之后静静道:“这可不是李瑁的主意,这应该是李光弼的主意。李光弼是生恐引崔家入朝之后,他的地位不保,所以才事先埋个刺。没想到却适得其反。老天保佑,那晚你没喝那茶水,否则便葬身火海了。早知如此,我是该陪你一起去的,那便无此凶险了。”
王源点头道:“确实是天意,我事后也是惊出一身冷汗的。那晚大火之后,我便跟崔道远摊牌了,崔道远得知朝廷在他崔家捣鬼,也是很愤怒。他虽未必会帮我,但他起码答应了我两不相帮。这已经达到我的目的了。”
公孙兰沉吟道:“不要太相信崔道远,对这些豪族之家,永远保持警惕才好。他们只为自己着想,随时可能变卦。不过从目前来看,崔道远暂时不会全力协助李瑁,因为他在观望。然则,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叛乱虽平,怕是时局更加的混乱呢。”
王源沉声道:“我知道,我虽想过安生日子,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恐怕难以如愿。与其等李瑁羽翼丰满讨伐我,不如我主动出击。”
公孙兰蹙眉道:“如何出击?起兵造反么?”
王源摇头道:“我倒是想,但不能这么做。此刻起兵,师出无名。必须要有个能交代过去的理由。莫看我现在被人颂扬,万民拜服。一旦我起兵造反,便是另一番舆论另一番景象。我不能跟安禄山学。而且,就算起兵,也轮不到我先起兵,我要让李瑁先起兵攻我,我才能反击。那样背负舆论的是他,不是我。”
公孙兰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先让李珙他们起兵反叛?”
王源静静的看着公孙兰道:“正是,李珙李璲他们起兵更有理由,因为他们姓李,皇位他们有资格争夺。”
公孙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要动用太上皇这颗棋子了吧。”
王源微笑道:“知我者,表姐也。”
……
午间,王源在梅园吃了午饭,公孙兰午后习惯小憩,王源却无睡意。大白天的也不便纠缠公孙兰,于是便告诉公孙兰自己晚上在来,告辞而出。
王源出了梅园便往东边的杏园而来,昨日归家直到现在,王源都还没和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姐妹见面,那是因为人多眼杂不太方便之故。现在要再不去,秦国夫人怕是要生气了。
院门虚掩,王源轻叩数声无人应答,于是便伸手推门走了进去。一进院子,一股馥郁之气扑鼻而来,眼前一片杏花花海,阳光下蝶舞蜂闹,热烈非凡。虽已是四月中,杏园之中的杏花已经过了盛开的花期,但枝头依旧红蕊满枝,缤纷如霞。杏树之下的地面上更是铺了一层缤纷的花瓣地毯,那是落下的杏花花瓣。此情此景,让王源大为赞叹。
王源沿着花树之间的小路朝正屋方向缓步而行,忽然间似乎听到花海之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王源甚是奇怪,于是猫着腰钻入花海之中,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逶迤而去。
不久后,在东首密集的花枝从中,王源看到了一个美好的身影正俯首在花树之下忙碌着。王源所对的方向正是她的背影,碎花长裙下一对完美的臀部正对着自己,轮廓丰美之极。王源忽然知道这是谁了。
“玉环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王源走到女子身后丈许处,隔着一棵杏树成串的花朵问道。
那女子吓的一抖,猛然直起身子来,愕然回头看来。美丽精致的脸庞上全是惊恐之色。那女子正是杨玉环。
“二郎,怎么是你?”杨玉环小嘴微张,惊讶问道。
王源微笑走近,笑道:“怎么?不能是我么?”
杨玉环手忙脚乱的垂首行礼,忽然惊呼一声,伸手去取搭在花枝上的白色披肩,慌乱的往身上披着。王源这才发现,杨玉环上身只穿着一件红色抹胸,丰满雪白的肩膀和大片的胸肌都露在了外边,画面香艳诱人。
“很热么?”王源笑道。
杨玉环红红的脸上挂着几滴香汗,低声道:“春阳太过炙热,这里又没什么风,我打量着没人会来这里,所以便……”
王源呵呵笑道:“没事,这里除了我,也确实无人会来。玉环便是光着膀子也无妨。”
杨玉环面红耳赤,王源这话露骨挑逗,杨玉环除了红脸不语之外,无法接话。
王源看着美人儿的欲嗔还休的样子心中大乐,上前去探首看着杨玉环刚才忙碌的地方,发现在杏花树下倒着一柄小巧的花锄,树根附近被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
“你这是在做什么?埋宝贝么?”王源笑道。
杨玉环噗嗤笑道:“瞎说八道,哪有什么宝贝可埋。我是见这些杏花花瓣落在地上看着可惜,所以便想将它们收拢了埋在数下当花肥。”
王源这才注意到旁边一块青花布铺在地上,上面堆着一小堆粉红色的杏花花瓣,原来杨玉环正在这里葬花呢。
“好主意,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王源笑道。
杨玉环抿嘴一笑道:“二郎出口成章,这正是我的意思。尘归尘土归土,花瓣是从树上落下的,再化作花肥滋养花树,从哪里来,便再回哪里去。”
王源笑道:“你比我更是出口成章呢。可是这等事怎让你来做?绿叶儿呢?红豆儿呢?她们两个怎么不来帮你?倒叫你一人在这里忙的满头大汗。”
杨玉环摇头道:“左右无事,我慢慢的做便是,权当打发时光。她们大手大脚的,要用大扫帚清扫,我却不依。那么一扫,岂非花瓣都被扫的乱七八糟了,折断萎靡了。所以我不让她们来。”
王源心中大动,怔怔的看着杨玉环道:“看来你们在这里很是寂寞了,哎,都怪我,把你们圈在这里,你们也不能出门。”
杨玉环忙摆手道:“不不不,你莫这么说,我和八姐在这里很安心。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后宅里的几位夫人也常来攀谈聊天,我们很舒服。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王源静静的看着杨玉环,忽然伸手拉住杨玉环的手臂轻轻一带,杨玉环整个身子便扑在在王源的怀里。
“我现在才来见你们,你们不会怪我吧。”
杨玉环面红似火,靠在王源的胸前,低声道:“不怪,你也是迫不得已。我们也无法现身走动,昨日你回来后,我们有心去迎接你,但却知道那是不合适的。”
王源心中怜爱,挑起杨玉环下巴,吻上那两瓣红唇。杨玉环轻叹一声,伸手勾住王源的脖子,两人无声蜜吻起来。杨玉环身上的白色披肩滑落在地,皓白如玉的臂膀裸露在外,但杨玉环已经浑然不觉了。不久后,当红色抹胸也被摘下,茁壮的双峰暴露在空气之中时,杨玉环才惊慌发觉,掩胸娇呼道:“二郎,你……”
王源鼻息粗重,也不答话,伸手抄起杨玉环的身子,大步走到树荫下一片厚厚的花瓣地毯上,将杨玉环放在地上,起身来便快速的宽衣解带。杨玉环掩胸低声叫道:“二郎,你要在这里么?咱们回屋去吧。”
王源俯身上马,哑声道:“就在这里,杏林花海,可比房中床铺好的多了。来,让我慰藉你多日的寂寞吧。”
杨玉环银牙紧咬,缓缓闭上双目。王源缓缓迫近,在杨玉环压抑的娇.吟声中缓缓嵌入,两人合二为一之时,杨玉环蹙眉发出满足的轻叹声。
花枝无风而摇弋,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树下二人的动作归于平静,两人闭目相拥,回味不已。
第一零二四章 大礼
“二郎……咱们进屋去吧,八姐很想你。每天都念叨几次。昨日你回来后,八姐晚上一夜没睡,责怪你为何不来见她。还好钧儿来陪着她说话。刚才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在问你呢。”杨玉环脸上红潮慢慢消退,在埋首胸前的王源耳边低声道。
王源从她雪白的双峰之间抬起脸来,笑道:“好啊,但我现在怕是无法应付她了。”
杨玉环红脸啐道:“也未必见面便要做这些事,只要来见我们,陪我们说说话,那便是我们最喜欢的。”
王源挤眼笑道:“哎,你这话怎么不早说,刚才怎么不说?”
杨玉环娇嗔不已,推开王源的身子穿上衣衫,又伺候王源将衣衫穿好,提着花锄,拉着王源的手从杏林中走出,来到中间的小道上。两人并肩朝着正房前行去。
到了正房廊前的空地上,杨玉环娇声叫道:“八姐,你瞧谁来了?”
东侧的厢房内红豆儿和绿叶儿飞步奔出,一眼看到王源,均转身喜道:“夫人夫人,大帅来了。夫人快起床。”
正在午间小憩的秦国夫人人猛然惊醒,闻言从榻上赶忙起身,连绣花鞋都来不及穿好便冲出房来。见廊下站着的不是王源还有谁?顿时纵身扑上去,抱住王源落下泪来。
王源轻拍她脊背微笑道:“夫人夫人,莫要悲伤,是我不对,昨日便该来看你的。”
秦国夫人脸上笑着,眼中却挂着泪,连声道:“不怪你,不怪你,你不得方便罢了。快进屋,红豆儿,沏好茶。”
说罢挽着王源的手臂便不松开,进了堂屋坐定,秦国夫人这才发现王源和杨玉环衣衫不整,两人的发髻身上还挂着些杏花的花瓣,衣服也都皱巴巴的。
“二郎,小妹,你们这是……”
杨玉环脸色一红,垂首不语。
王源皮厚,忙遮掩道:“刚才和玉环一起给杏花树挖坑埋肥,所以……”
秦国夫人啐道:“呸,骗谁呢,坏东西。定是欺负小妹了。”
王源红着脸要辩解,秦国夫人摆手道:“罢了,有什么好说的,我姐妹命苦,天生便受你欺负的,还说什么?”
王源哈哈干笑,顾左右而言他。
午后闲暇时光,王源和杨家两姐妹畅叙别来之事。此次南下的诸多事情秦国夫人和杨玉环都已经知晓,那自然是柳钧回来后向她们姐妹禀报的。王源倒也省了不少口舌。秦国夫人关心的话题和公孙兰相差无几,两人对于局势都有一定的判断力,所以话题聚焦于接下来王源的动作。
两姐妹对于王源接下来的打算也没什么更好的意见,私底下秦国夫人早已跟杨玉环分析了局面,所以两姐妹也都明白,波澜又将再起。但她们此刻早已全心维护王源,唯希望王源考虑周全,小心在意。在谈及平叛最后一战时,对于王源让柳钧完成这最后一战的举动,秦国夫人感激万分。虽然王源设置了障碍,但这明显是为柳钧的扬名天下加分。秦国夫人自然知道王源的用意所在。自己的儿子有今日的成就,那均是王源悉心栽培之功。
盘桓到晚饭后,天刚黑下来,杏园之中便黑了灯。姐妹二人极尽温柔伺候王源,翻江倒海,相思如洪水泛滥成灾。二更后,王源离开杏园,摸到了梅园之中,又钻进了公孙兰的被窝里去。虽明知这种事过度伤身,但王源却也英雄难过美人关,拼的全身气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
次日上午,吃过早饭时,黄三便来禀报,前厅已经客满。朝中大臣,各色人等都在等着见王源。王源甚是无语。这些家伙怎么就不让人消停,实际上真正有急事的也没几个,这些人便是要来凑热闹。哪怕是只是见上一面说几句废话,他们也会心满意足的离去。若是王源不见,他们会心中留有块垒,总觉得不太安生。
当然也有确实急着见自己的,那位丰王李珙便是其中的一位。王源得知昨天李珙没见到自己后死活赖着不走,扬言宁愿跟仆役们睡在一起,也要等到王源见他。在黄三低三下四的劝说下,总算是将他给劝走了,一大早,他便又来了。今日若再不见,便太怠慢他了,那李珙恐怕要不管不顾冲到后宅来把自己从被窝里拉起来了。
王源把他排到了一个。在二进装饰整洁的书房之中,王源见到了火急火燎的李珙。李珙瘦了些,但精干了些,脸上颇有些风尘之色,皮肤也不像以前那般细嫩,脸上多了不少的皱纹。王源知道,那是戈壁上的风霜让这个曾经面团一般的丰王变了样子。但除了外表,李珙其他方面倒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急躁,并且没什么脑子。
“相国啊,您可算是见我了。得知你率军回剑南,我从戈壁军营连忙赶回来,在成都都等了十天了。我又不敢现身,也不敢去见父皇,天天躲在小客栈里消磨。好容易等到相国归来,相国又躲着不见我。相国可知道我们多着急么?”
王源皱眉道:“丰王爷,干什么那么火急火燎的?我刚刚平叛归来,难道歇息两日都不成么?你们便连这点让我和家人团军的时间都不给么?”
“哎呀,相国啊,不是本王想来打搅,而是形势逼人啊。现在您帮李瑁将叛乱给平了,李瑁岂非要坐稳皇位了?您不是不知道,我和几位皇兄们训练的兵马是打着平叛的旗号的,现在可好,没叛军了,这叫我们拿什么理由出兵?仪王兄说。叛乱已平,我们这只兵马一定会被勒令解散,你说若李瑁真的要我们解散兵马,我们是遵旨还是不遵旨?还是说,我们不管不顾立刻出兵讨伐李瑁?”李珙大声道。
王源皱眉道:“你们等不及要出兵了?你们练好了兵马么?募集了多少兵马?”
“我们有四万多兵马了。十二哥领一万兵马,十三哥领一万兵马,十六哥领一万兵马,剩下的一万多兵马由我统领。我们打算即刻出兵,先占朔方河东,再以此为地盘围困长安,逼迫李瑁退位。”李珙沉声道。
王源长叹一声道:“丰王爷,不是我泄你的气,就凭你们这四万兵马,便想逼迫李瑁退位?这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吧。”
李珙皱眉道:“不是……还有相国的十万神策军么?难道相国不打算帮我们?”
王源皱眉道:“我何时说过要动用神策军帮你们夺位?既可动用神策军,还要你们练什么兵?这是你们李家内部纷争,我能做的只是在暗处支持你们,我怎可公然出兵?”
李珙跺脚道:“相国不出兵,那我们可怎么办?我们的兵力怕不是李瑁的对手啊。”
王源看着李珙道:“丰王爷,你太急了。即便要出兵,也要有合适的理由。就算你们手头有足以和李瑁抗衡的兵马,你们此刻出兵便是反叛。你们有出兵的理由么?李瑁的皇位是太上皇下旨传位,这一点千真万确吧?”
李珙叫道:“谁管有没有理由,父皇的传位根本不合规矩,李瑁跑去灵州先登基了,父皇才下的旨意退位传位,莫非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王源沉声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太上皇传的皇位。你们这么出兵便是反叛。我若帮你们出兵也是反叛。反叛便会为天下百姓所责骂唾弃,你可明白这道理?”
“怕百姓们作甚?他们说便说,只要赶了李瑁下台,谁多说话便砍了他们的脑袋。难道还在乎这些百姓们的言语么?”李珙甚是不以为然。
王源无法跟他多做解释,想了想沉声道:“丰王爷,耐心些。师出有名方为仁义之师。你们若急于出兵,请恕我不能帮你们分毫。”
李珙急道:“相国不帮我们,我们还怎么出兵?即便神策军不出,兵马粮草盔甲武器我们也还是要的。没有这些我们也不成啊。”
王源耐下性子低声道:“丰王爷,你那四万兵马就算一切物资齐备也不是李瑁的敌手。李瑁现在手头有近八万兵马,这还不算他向回纥人借的数万骑兵兵马。听着,我听说了不少回纥人侵占我大唐城池劫掠百姓的传闻。一旦我证实了这些传言,我便有理由将派出神策军去对回纥人动手。那便是我出兵的理由。神策军驱逐了回纥兵马,你们才有机会逼迫李瑁退位,才有可能与之一战,你可明白?”
李珙大喜道:“我明白了,相国是要找个出兵打击回纥人的理由,虽不是直接帮我们,但却是釜底抽薪之计。让李瑁只能以手下兵马跟我们作战,失去了强悍的回纥骑兵帮忙,他的兵马战力有限的很。”
王源道:“你可算是想明白了。但你们的兵马也太少了些。不过我给你们带了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李珙伸着脖子问道。
“平叛最后一战,我们俘虏了两万余叛军兵马,这次我全部将他们带回剑南了,估摸着三五日便将随步兵抵达成都。这些人虽然是俘虏,但他们可曾经都是跟随安禄山的精锐士兵,个个都是老兵。作战经验丰富。我打算将他们都交给你,这样你的兵马实力便可大大的提升。有了这两万兵马,你们才有跟李瑁叫板的实力。”
第一零二五章 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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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珙闻言,大喜过望,差一点要跪下给王源磕头了。这可真是一份最大的礼物。李珙当然知道现在训练的那四万兵马的素质如何。那四万兵马只有三千是王源给的神策军为底子,剩下的都是募集的流民百姓。虽然训练了四五个月,但真正的精锐可不是训练便能训练出来的,要上战场历练才成。现在王源给的这两万俘虏,那可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士兵。他们的到来毕竟给整个兵马提升战力数倍,这不啻于是一场及时雨。
“我会命李宓宋建功再给你三万套盔甲兵刃,给你五千匹战马。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极限了。回头等宋建功的步兵和俘虏押解到了,你便一并带走吧。”王源道。
李珙终于膝头发软,噗通跪倒在地。虽然知道此举于礼制不合,但不跪不足以表达心意,所以跪便跪了。
“多谢相国,多谢相国。我就说相国不会坐视不管的。相国您放心,将来无论我们当中谁做了那个宝座,都将遵您为朝廷砥柱,对您必尊敬有加……”
王源微笑扶起李珙道:“丰王爷,你这么着,岂非折煞我了?我可不是为了将来如何如何?我只是希望大唐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皇帝,天下早日恢复太平盛世,大唐早日恢复往昔的繁盛。”
“对对对,这两万兵马到手,我们便可和李瑁一较上下了。”李珙爬起身来笑道。
王源皱眉道:“你们千万莫着急,我出兵打回纥都需要找出兵的理由,你们出兵便更需要理由了。”
“可是,马上他便要下旨要我们解散兵马了,还怎么能等的下去?”李珙皱眉道。
王源沉声道:“放心,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出兵的理由的,而且很快。李瑁若是下旨要你们解散兵马,一来一回也是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决定的。在此之前,这个理由一定会有的。你们若愿意听我的,便按照我说的做。若是一意孤行,将来吃了亏走投无路,可莫来找我,莫怪我言之不预也。”
李珙听王源话中有话,似乎早已有所谋划,当即拱手道:“相国既如此说,我岂能违背相国的意思。我们便等着相国给我们找到出兵的理由便是。”
王源微笑点头道:“这才对嘛。耐心些,总是不会吃亏的。好事多磨嘛。”
李珙连声称是,两人又闲聊几句,李珙也知道一大堆人等着见王源,所以不待王源端茶送客,便主动的告辞离去。王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冷笑不已。
韦见素和颜真卿在不久后联袂而来。落座后颜真卿先是埋怨王源回来后不去觐见太上皇,毕竟太上皇尚在成都,不去见他是失礼的行为,所以颜真卿是来要王源去散花楼见陛下的。
王源当即自责一番,起身道:“二位原来是因为此事而来,我也正要去见太上皇,那么咱们也不要耽搁了,现在就去吧?”
韦见素和颜真卿对视一眼坐着不动。王源诧异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韦见素不说话,颜真卿开口道:“相国,我二人是来问问相国,关于太上皇的安置,相国是怎么想的?”
王源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懂。”
颜真卿道:“实话跟相国说了吧,太上皇得知叛军平定之后很是高兴,消息抵达的那天,他叫了我们两个去喝酒。言谈之中,他说,相国回来后一定会要把他送回长安去,而他现在只想呆在成都,成都的气候适合养病终老,所以太上皇希望我们不要送他回长安。”
王源一愣,心中冷笑。玄宗毕竟老辣,他居然提前便猜到了自己要干什么。而他的用意,自然也昭然若揭。玄宗天天呆在散花楼中苦思冥想,应该是洞悉了目前的局势了。
“相国,您的意见是?”颜真卿问道。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也真是的,我还没回来,他怎么就知道我会建议送他回京?我倒是想听听二位的意见。”
颜真卿道:“我的意见是尊重太上皇的心思,太上皇既然不愿回长安,那便让他老人家住在成都便是。”
王源转向韦见素道:“韦左相的意见呢?”
韦见素咂咂嘴道:“我听相国的,相国说怎么着便怎么着?”
颜真卿愕然道:“左相,您在陛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变卦了?”
韦见素抚须道:“颜平章,你操心太多了。这件事必须相国拿主意。太上皇说留在成都便留在成都么?这于礼制也不合啊。如今叛乱平定了,太上皇理应回长安,在皇宫之中颐养天年。你说,呆在成都算什么?太上皇回长安了,人心也都定了,文武百官也都能回京城去,否则这东一摊子西一摊子,也不合规矩啊。”
颜真卿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王源呵呵笑道:“二位且莫争执。咱们还是先去见陛下,回头再商议这件事如何?”
……
东城散花楼中,阳光洒满院落。阳光下,花树繁茂生机勃勃,假山亭阁依旧如故,观月池水依旧碧绿清澈,整个散花楼周围的景致一如从前一般的美轮美奂。然而,此时的散花楼前后的院子里,总是给人一种寂寥空旷冷冷清清的感觉。
昔日,即便是偏安于此,但散花楼的院落里也是热闹非凡。内侍宫女们人来人往,文武官员们也是川流不息,皇亲国戚,皇子公主驸马们也是来往不断。而现在,这一切都不见了。寂寥的院落中,偶尔有几名洒扫的内侍和宫女出现在假山回廊花树从中,除此之外,百年只有哗哗的风吹花树之声以及肆无忌惮落在地面上啄食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李隆基坐在一丛盛开的牡丹花坛旁,瞪着苍老无神的双目盯着肥美娇艳的花朵出神。这一丛牡丹花是正月里有人从京城来时带来移植在散花楼下这处花坛中的。那时候长安刚刚被收复不久,一个人携带着一封信和这一丛牡丹花来到成都,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永远忘记不了那封信的内容,那是自己的儿子,当即的大唐陛下李瑁的亲笔信。李瑁的信上写着这么几句话。
“……儿臣未辜负父皇的期望,儿臣夺回了京城。自此之后,儿臣再不会让京城沦为他人之手。父皇身在成都,闻此消息必定为儿臣高兴。儿臣知道父皇也一定希望早日回到京城来颐养天年。但此时天寒地冻,不宜迎父皇回京。另外叛军尚未剿灭,长安恐有战事,也并不太平。故而所以儿臣不能让父皇受颠沛寒冻之苦,也不能容父皇的安危受到任何的威胁,所以暂时不能接父皇归京。儿臣也知道父皇定思念京城心切,为解父皇相思之苦,儿臣特命人从兴庆宫百花园沉香亭畔掘了一株牡丹送往成都给父皇栽植。虽经过兵火,但百花园沉香亭并未损毁,昔年所植之花也俱繁茂,儿臣所掘这一株乃父皇亲手所植的那一本‘富贵万年’。父皇最喜欢这一本牡丹,儿臣便送给父皇种植在成都,那样父皇便可安心在成都赏玩牡丹,聊减思京之意了……”
李瑁信中的这几句话,玄宗几乎都能背的滚瓜烂熟了。那是因为这几个月来,玄宗读了不知有多少遍,咂摸了不知有多少遍。这封孝心拳拳的信,字里行间充满了谦卑和崇敬,充满了感恩和孝顺,若外人读了,怕是要感动的掉泪。然而,在李隆基看来,这封信的表象之下,李瑁已经传达给自己一个隐晦的提醒。
挖了自己亲手所植的那本‘富贵万年’的牡丹花送来成都,那可不是什么孝心,那是一种暗示。那是李瑁在隐晦的告诉自己,自己不要想着回到京城了。那一株牡丹花在成都扎了根,自己这最后的时光也要在成都渡过了。李瑁说的那些理由没有一条能够成立,所谓风寒冰冻之苦,那又算得了什么?自己离开京城逃往蜀地时,正是大雪纷飞极寒之时,自己也没怎么样。所谓京城不安全的话更是胡说八道,李瑁身为大唐皇帝都能呆在长安,又怎会不安全?这一切都是李瑁的借口罢了。
第一零二六章 泡影
李隆基读懂了信中之意,他本就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李瑁担心的是什么。他是担心自己回到京城后,可能会夺回皇位。因为从声望上而言,自己这个儿子可没自己高。而且自己这个儿子其实没有什么真本事,若是自己真的想要夺回皇位,他绝对不是对手。
李隆基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他痛恨李瑁的这种举动。但夜深梦回之时,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回到京城后会不会从李瑁手中夺回皇位呢?答案居然是肯定的。因为从一开始,自己退位的决定便不是自愿而为,而是迫于形势。而自己对于皇位的渴望之火一直没有停息。特别是在经历了自己退位之后,散花楼中从热闹非凡变得冷冷清清,就像一个为自己准备的坟墓一般,这让玄宗更感到皇位便是自己的生命。没有了皇位,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所忽视,所怠慢,这是一辈子叱咤风云的自己所难以接受的。
但现在,李瑁隐晦的警告让自己这个梦彻底破碎了,李瑁说他绝不会让人夺走长安,那便是说给自己听的。自己若是执意要回到京城,李瑁恐怕会真的翻脸不认人。也许自己前脚踏入京城之中,后脚便会被李瑁软禁关押起来。与其如此,自己还不如呆在成都,不要去多想。即便自己不服气,但现在看来,自己真的已经无关轻重了,真的已经被人所遗忘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政治经验丰富的李隆基很担心这件事为他人所用。如果有人就是要把自己送回长安,让李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那么便会引起轩然大波。如果有人利用此事浑水摸鱼,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该如何?
鉴于此,李隆基想了许多,想的很深。反正终日无事可干,一片清净之中反倒有助于他的思考。可以说,李隆基几乎将这件事想的透透彻彻的,想清楚了诸多的利害关联。后来,他彻底的想通了。
他命人将这株‘富贵万年’的牡丹花栽在了散花楼下的花坛里。每日替它修剪打理,悉心照料。这株牡丹似乎挺适合成都的气候的,并未因为移植而受损,反而蓬勃勃发,生机盎然。四月里,牡丹花开了,开的如火如荼开的热情绚烂,比在百花园中那时开的还好。玄宗心中暗叹,这或许是天意使然,这便是要自己终老于此的天意。
从牡丹花期开始的时候起,每天上午,玄宗都要在花坛旁消磨一两个时辰。有时候替这丛牡丹捉捉虫,修修枝。有时候便什么也不做,只盯着肥美娇艳的花朵出神。看着这娇艳欲滴的花朵,他总是会响起以前的事情来。那时候每年的牡丹花开的时节,自己都会带着众人游园赏花饮酒。在霓裳羽衣曲华美的乐曲之中,他带着杨家的姐妹们,还有那个自己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女子徜徉在花海之中。无尽的欢笑,无尽的快乐,美酒,歌舞,美人,权力,那时候自己还拥有着一切。但那一切终究如梦幻般的泡影,碎裂成一片片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每次玄宗都在这丛牡丹花前伤心落泪,感怀万千,也会让自己心情变得阴郁。但他还是每天来花坛边呆坐,因为除了这些回忆,他又能有什么事可做呢?美好的回忆虽然带给自己无尽的伤感,但在回忆的时候,起码自己还能重温昔日的美好,带给自己些许的慰藉。
今日,玄宗坐在花前想起的是李白进宫作诗的那一次。那李太白喝醉了酒,硬是逼着高力士帮他脱靴子。力士当时的神态差点让自己笑破了肚子。这李白当真是狂傲之徒,不过他的诗文写的是真的好。清平调三首写的雍容华美,给贵妃写诗的人那么多,唯独这三首写的最好。
一想起清平调,玄宗又想起了后来王源为清平调谱的新曲来。这王源也是真的有才学,太白的词经他谱曲之后美轮美奂,简直珠联璧合。可惜这个人太难以捉摸,现在成了大唐最让人忌惮的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那曲子谱的确实好。玄宗想着这些,嘴巴里不觉哼哼起王源谱曲的清平调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玄宗忽然被廊下的脚步声惊醒,转过头去看时,见贴身内侍张德全正匆匆沿着廊下行来。玄宗见他走路的样子甚是急促,忙站起身来。
“太上皇,太上皇,王源韦见素他们在外求见。”张德全来到小木亭中,蹬蹬蹬的下了亭子,不待玄宗问话,便急忙回禀道。
玄宗一愣,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皱眉道:“你说的是王源么?”
“是王相国。”张德全忙道。
“快请他们进来。”玄宗大声道。
内侍吓了一跳,这么多天来还没见太上皇这么大声的说话,震得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遵旨,奴婢这便去传。”内侍转身便走。
“慢着。”玄宗又叫道。
“太上皇还有何旨意?”
“张德全,你瞧瞧,朕的样子,还可见客么?”玄宗整理着衣物,摸了摸发髻道。
“太上皇,就是脸色不太好,发髻嘛有些松散。头上的簪子也有些旧了。衣服也有些皱。”张德全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缺点,他还没敢说玄宗的眼角还有白色污浊之物,还没敢说玄宗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像个吊死鬼,这其实是他心里一直嘀咕的地方。
“那还不替朕宽衣装扮?换个簪子,就换朕五十大寿时,西域诸国进贡给朕的金龙簪。给朕换上新黄袍。”玄宗忙道。
“是是,奴婢立刻替陛下整扮。”张德全忙道。
……
王源和韦见素颜真卿等人在散花楼一楼的大厅之中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后,内侍高亢的叫声才在厅后响起。
“太上皇驾到!”
王源等人忙站起身来,只见后厅屏风之后,装扮一新的玄宗满面笑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玄宗的装扮甚至比当皇帝时还要夸张,那时的玄宗穿着还有些随意,有时候见臣下时甚至只随意梳着发髻,插着简单的木簪,身上也时常穿着在内宫之中的便服。而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穿着崭新的黄袍,脸上还敷着粉,掩盖着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头上的发簪也是金光闪闪,簪子一头的金龙的嘴巴张开着,里边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珠散发着润泽的光芒。还别说,这么一打扮,玄宗整个人倒像是年轻了十几岁,显得精神奕奕。
“臣王源参见太上皇。”王源无暇去考虑为何玄宗这般装束,忙沉声高喝上前行礼。
“臣韦见素、颜真卿参见太上皇。”韦见素和颜真卿也忙跪拜行礼。
“免礼免礼,哈哈哈哈,王源,你可回来了。朕想见你都想疯了。你可终于来了。”玄宗哈哈笑着,示意众人平身。只不过这特意放大的笑声显得很是做作。
王源谢恩起身,微笑道:“太上皇请恕臣没能第一时间便来觐见,前日归来后,承蒙韦左相颜平章和众同僚热情相迎,在南门外万里桥边设宴为臣接风。臣一时高兴便喝多了几杯。或许是路途上受了些困顿,身子不胜酒力,前天晚上便大醉不醒。昨日起来后便觉得身子不对劲,只得卧床休息了一日。还望太上皇不要见怪。”
“呵呵,不怪不怪,你劳苦功高,风餐露宿,原该休养几日才是。朕也没叫人去要你来觐见,便是考虑着你这几个月来的辛劳。来来,都坐下,咱们好好的说说话。”玄宗笑呵呵的道。
众人谢恩落座,内侍上了茶水。此刻玄宗已然退位,礼节上也宽松了不少,众人也都比较放松,喝茶落座倒也不受拘束。
“太上皇一向可好?身子可还康健?”王源微笑问道。
玄宗微微笑道:“你瞧朕身子如何?朕现在是吃得下睡的着,一觉便到大天亮。身子什么毛病都没有。”
王源笑道:“那便好,太上皇身子康健,乃是我大唐社稷之福。”
玄宗摆手道:“这都是拜你们所赐呢,有你们这些忠臣将领替大唐操心,朕当然无需操心了。王源啊,你果然兑现了对朕的诺言,夏天还没到便平息了叛乱了,果然说得到,做得到。不愧是我大唐中流砥柱。”
王源忙道:“这都是朝廷之功,众将之功。臣只是出一份力罢了。叛乱早就该平了,若不是去年冬天被安置灾民的事情拖累了,去年冬天便可平息叛乱了。”
玄宗点头道:“多事掣肘,那也是没法子,都是重要之事。好在现在叛乱已平,天下终于太平啦。给朕讲讲东南的战事吧。”
王源拱手应命,简单的将在东南的几场战事都说了一遍,王源也无意在玄宗面前炫耀本事,扬州之战,滁州之战都说的极为简略。但即便如此,李隆基韦见素颜真卿等人也都知道,这次东南战事其实是不太容易的。当初得知叛军弃北地沿着运河南下的消息后,众人都担心不已。但王源居然单枪匹马杀到扬州,凭借着扬州本地的兵力便将叛军堵截在长江口,这显然非常人所能做到的,那一战也必是凶险无比了。
第一零二七章 缘由
“不容易啊,不容易啊。王源,朕当初用你,只是因为你有诗才。没想到朕的无心之举,居然成就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名帅。这一次你和高仙芝都为大唐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啊。咦,高仙芝呢?怎么没见?”玄宗东张西望的找寻高仙芝的身影。到现在他才发现高仙芝不在。
王源笑道:“哦,高仙芝身子也不太舒服,本来他要来觐见太上皇,但臣见他身子不适,便劝说他休息。他要臣替他向太上皇请安问好。”
实际上高仙芝可不是什么身子不适,而是他根本不愿来见玄宗。高仙芝对玄宗早已有了偏见,潼关之战后高仙芝便决意不再出山,后来若非王源相邀,他根本就不会出山领军。来见玄宗之前,王源是命人通知了高仙芝的,高仙芝一口便回绝了。王源当然知道他的想法,所以也没有勉强。
“哦,好好,身子不适原该休养,高仙芝也立下了大功劳。朕当初对他有亏,朕惭愧的很。”玄宗笑道。
王源微笑道:“都过去的事了,高仙芝不会放在心里的。”
玄宗点点头,沉吟片刻侧首问道:“王源,如今天下太平了,我大唐可算是平息了这场浩劫。接下来你有何打算?你这个相国是不是该去京城主持事务了。百废待兴,少了你可不成。你们政事堂的左右相都在成都,这恐不太好吧。”
王源笑道:“太上皇抬举臣了,臣打打杀杀的或许还有点用,治理国政可不是好手。太上皇当初要我当这个相国,那是赶鸭子上架,臣也没什么建树。不瞒太上皇说,臣已经上奏朝廷,请辞相国之职了。臣只想在剑南带着,这里也待习惯了。”
玄宗愣了愣道:“你上奏辞相了?”
王源笑道:“那还能有假?太上皇面前,臣岂敢有虚言。”
玄宗皱眉道:“王源啊,朕虽已退位不问政事,但朕却也想说你几句。正是朝廷需要你之时,你岂能急流勇退?你还这么年轻,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怎么能贪图安逸呢?新皇即位,正需要你们去扶持他才成啊。”
“可不是么?臣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相国他就是不听。”颜真卿插嘴道。
王源皱眉看了颜真卿一样,韦见素微笑不语,看着颜真卿的眼神中满是鄙夷。
“瞧瞧,颜真卿都这么说了,你怎么能甩手不管?你在剑南呆着,岂非大材小用么?”玄宗微笑道。
王源笑道:“太上皇太抬举臣了。臣说了,对于政务没什么能力,倒是颜平章韦左相他们善于处置政务。能者上庸者下,臣又何必占着相国的位置恋栈不去?”
颜真卿忙摆手道:“相国,您不当相国,我哪有资格去当相国?韦左相也没那个资格。”
韦见素抚须道:“颜平章,我是当不了了,你颜平章却是有相国之才的。若王相国决意辞相,我看你还是可以胜任的。”
颜真卿愕然道:“韦左相,你这话是何意?这不是在取笑我么?”
韦见素道:“不是取笑,是心里话。”
王源笑着摆手道:“二位莫要争执,我这个相国是一定不当的,你们能否胜任也不是你二位说了算,要朝廷陛下做决定的。或许太上皇心里也清楚你们二人的能力。太上皇,你说是么?”
玄宗微笑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王源说的对,朝廷会下决定的。我相信瑁儿也不会让王源辞相的,所以倒也不用去多想这件事。总之不论谁为相,那也不是什么好差事,都是要为大唐鞠躬尽瘁操劳的。”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王源喝了口茶,沉声问道:“太上皇,臣倒是有件事要跟陛下商议商议。”
玄宗笑道:“但说便是。”
王源道:“臣听韦左相和颜平章说,太上皇希望一直住在成都不愿回京城,敢问太上皇,这是何故?”
玄宗愣了愣,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原因倒也简单,朕觉得成都的气候很好,四季分明,山空水秀。长安的冬天太冷,夏天又太热,朕老了,想在成都颐养天年了。”
王源道:“原来如此,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臣还以为有什么其他的考虑呢。但太上皇可想过,如今天下太平了,两京也都光复了,太上皇理应回京城才是。成都再好,那也不是京城啊。太上皇回京对天下臣民的心也是一种安定。”
玄宗摆手道:“有瑁儿主持大局,朕在那里也无所谓。”
王源摇头道:“太上皇,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太上皇不归京城,这于礼制大大的不合啊。知道的自然明白是太上皇自己的决定,不知道还以为是陛下不让您回京城呢,这不是让陛下背负骂名么?这可不好。太上皇还应该照应大局,不要让陛下难为不是么?”
玄宗心明如镜,果然王源要在此事上做文章,这一切都被自己预料到了。但玄宗岂肯让步,摆手道:“王源,你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但未免太夸大了。朕已经是退位之君,在那里都无关大局。你若觉得朕这么做会让新皇难堪,朕便命人送道诏书去长安便是,让瑁儿将诏书颁布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是朕自愿留在成都养老的,这样不就解决此事了么?”
王源微笑道:“这也是个办法。但太上皇不觉的这么做太任性了么?”
玄宗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源笑道:“太上皇执意不回京城,难免会被人误以为有什么隐情。即便陛下那里澄清了,事情却也难以平息。此事可还干系到他人呢。太上皇便不为他人考虑考虑么?”
玄宗楞道:“朕不明白你此言何意?此事干系到什么人呢?”
王源叹道:“陛下,此事可还干系到臣的声誉呢。”
玄宗讶异道:“干系到你的声誉?朕真的如坠云里雾里了,朕不回京城跟你有何干系?莫非你不希望朕留在成都?嫌朕碍着你的事情了?”
颜真卿也皱眉道:“相国,你这话可不成体统了,太上皇面前怎能这般说话?”
王源冷目瞪了颜真卿一眼,沉声道:“颜平章,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和你无干,你自然不知缘由。但对我而言,太上皇是必须要回京的,否则我便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颜真卿惊愕无语。王源对他一向还算是客气的,也不曾有过这般露骨的言语。但现在,他发现王源的语气之中透着冰寒之气,当着太上皇的面毫不留情的训斥他,叫他惊讶无比。颜真卿其实并无私心,他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就像当年他和王源绝交一样,他本质上其实是个迂腐耿直之人。
在玄宗回京的问题上,他想的是,既然身为臣子,便该遵照太上皇的意志行事,而不应违背太上皇的意思。这便是做臣子的本分。他对大局分析不多,心里也没太多的想法。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插言,终于激起了王源的厌恶。王源本对他敬重,但在这个问题上,王源岂容他多嘴。
“王源,可否把话说清楚些,朕回不回京,跟你的声誉竟有如此大的干系么?朕却不太明白。”玄宗终于意识到,今日王源来者不善。他试图问清楚王源的想法,从而给自己思考和反驳的时间。
王源沉声道:“太上皇,安禄山起兵之后,东都京城接连丢失,太上皇被迫西幸。臣率军于马嵬坡迎接太上皇入蜀。这些事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
“朕当然记得啊,若非你出兵接朕入蜀,朕不知后果如何?你在此事上立下了大功,朕岂会忘记你救驾之功?”玄宗忙道。
王源沉声道:“功劳什么的倒也罢了,太上皇既然记得以前的事,那么想必也记得,臣迎陛下入蜀之后发生的事情吧。臣自问行为无有不当,或者有些冒犯天威之处,但那也是情急之中,并非针对太上皇。譬如那次当着陛下的面追杀房琯,便被人诟病为藐视太上皇。但其实太上皇知道臣为何那么激动。”
玄宗连连点头道:“朕知道,朕没怪你啊。”
王源摇头道:“太上皇没怪我,那可不表示所有人都不怪我。从那时起,天下舆论沸然,说臣是权臣,横行霸道,甚至说臣挟天子以令诸侯,限制太上皇的自由,逼迫太上皇做出不愿意做出的决定。将臣活生生的说成是狼子野心之人。太上皇难道不知道么?”
玄宗愕然道:“这些事你又当什么真?只要朕相信你,朝廷相信你,又管别人说什么?”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说的轻松,臣却背负了这么多的骂名,心中又怎能释怀?有人说臣要杀房琯是为了夺相国之位,那好,现在叛乱平息,臣便辞去相国之位,以为自己正名。但最严厉的指责便是,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话语。臣也要为自己正名。太上皇虽自愿留在成都,明白人都知道这并非是臣强迫,然而这么一来,不知有多少人又要说是臣限制了太上皇的自由,不准太上皇回京。反而坐实了他们之前对臣的所谓挟天子令诸侯的言论。故而,臣此次不得不送太上皇回京,这也是为臣正名之举。臣不愿背负着世人的谩骂和诬陷过日子,还请太上皇成全。”
第一零二八章 视察
玄宗愕然瞠目,半晌无语。颜真卿也是呆呆的无言以对。原来王源要太上皇回京竟然是因为这个理由。细想一想,这件事不无道理。关于王源的传言一直沸沸扬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传言也一直没消停。虽然王源从未做过澄清和解释,但这在外人看来便是一种默认。其实在玄宗和许多大臣心中,对这种说法也是认可的。现在看来,王源并不是不在乎,而是无暇在乎。现在叛乱平息,王源要一件件的为自己正名了。站在王源的角度上,似乎无可厚非。
“太上皇,相国所言极是啊。相国为我大唐平叛竭尽全力忍辱负重,天下人却对相国百般诋毁。太上皇此次若不回京,不知道那些人又会如何的变本加厉。太上皇便是为了相国着想,也应该回京城去才是。否则大功臣遭受众口诬陷,岂非对相国太不公平。”韦见素不失时机的轻声插言。
颜真卿终于明白了,这韦见素当初当着太上皇的面答应太上皇留在成都,只不过是权宜之言罢了。韦见素明看似摇摆不定,但其实他是站在王源一边的。王源一回成都,他马上便变卦了。颜真卿也觉得王源的理由似乎成立,但他却又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所以他眉头紧锁,沉默思索。
玄宗吁了口气,皱眉开口道:“王源,你受的委屈朕都知道,但朕认为你其实无需如此在意。你王源一向是不在乎这些的,怎么突然这么计较这些外界的言语了?而且,朕实在是不想回京城去。要不这样,朕下道诏书,告诉天下人,是朕自愿留在成都,而非被迫留在成都。”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你这是哄三岁孩儿么?你下这道旨意,岂非是越描越黑,教天下人更加的怀疑臣限制了您的自由?太上皇,你难道不能为臣考虑考虑么?就算臣求你一次,请您开恩。散花楼臣给你留着,您在京城住的不开心了,可以再回成都嘛。只要您回一趟京城,便打破了对臣的猜疑了。”
“对对对,这主意好。太上皇就当去长安故地重游一番,回头再回到成都来,那便两全其美了不是么?”颜真卿眼睛一亮,连声叫道。
玄宗狠狠的瞪了颜真卿一眼,颜真卿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话又让玄宗不快。
“王源,朕还是不想回京,你难道非要逼着朕回京么?朕难道连留在成都的自由都没有了么?”玄宗开始耍无赖。
王源淡淡道:“太上皇连为臣正名的举动也不肯么?臣只希望太上皇能回一趟京城而已。太上皇不是说臣是大唐功勋之臣么?大唐功勋之臣的请求,太上皇便这么不屑一顾么?难道太上皇一点也不关心臣的难处么?”
玄宗冲口道:“你有难处,谁又来体谅朕的难处?朕不能回长安,朕一旦回到长安,朕怕是便活不成了。”
“什么?”
“太上皇何出此言?”
韦见素和颜真卿先后惊讶问道。
玄宗自觉失言,面色讪讪,不知如何解释。王源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果然是明白局势的,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所谓成都的气候好,可以让他颐养天年这些理由,统统都是胡扯。他是了解李瑁的,他知道去京城没好果子吃,所以他才死活不愿去。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若归京,会带来不可预测的结果。
“太上皇,您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怎地回京便活不成了?难道说……陛下会对您……”颜真卿惊骇问道。
玄宗脑子飞速运转,急中生智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朕是说,朕这身子经受不住折腾。成都距京城千里之遥,而且均为颠簸难行的山道。这一去起码月余,朕这把老骨头定会交代在路上。王源啊,你也体谅体谅朕啊,朕已经折腾不起了。”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刚才还说您身子康健,赛过壮年人。太上皇恐怕不知道,出蜀的山路这一年多时间已经拓宽平整,否则我神策军大军如何快速进出?臣也会为太上皇特制车銮,保证让太上皇舒舒服服的一路游山玩水的回到京城。太上皇,臣看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下来吧,太上皇做好准备,过了端午节,臣便派人护送您回京。”
玄宗急道:“王源,你非要逼着朕么?”
王源沉声道:“太上皇,不是臣要逼着您,而是情势所迫而已。为了朝廷规矩,为了大局着想,甚至是为了臣的声誉着想,请太上皇勉为其难。”
玄宗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叫道:“若朕就是不愿回京呢?你待怎地?”
王源也赫然起身,呵呵冷笑道:“太上皇,您不会这么任性的。臣再一次恳请您不要这么做。请太上皇三思而行。”
玄宗怒目瞪视王源,心中充满愤怒。但他心中明白,眼前这个王源已经不是自己所能约束得了的,再闹下去,只能自取其辱。既然如此,还不如暂时忍耐,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距离端午节还有近二十日,没准利用这段时间可以做点什么。
玄宗缓缓的重新坐下,垂首不语。颜真卿呆呆的看着王源和玄宗两人,肚子里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韦见素轻轻抚须,神态淡然,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太上皇,臣还有要务要办,请太上皇保重龙体,这也是天下子民之所望。臣告退。”王源不愿在此处再停留一秒,不愿再跟玄宗多废一句话,拱手告退。
玄宗抬抬手要说话,却只看到王源阔步而出的背影,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臣也告退了,政事堂中还有不少杂物要处理,太上皇保重。”韦见素也起身告退。
玄宗摆摆手道:“走吧,都走吧。”
韦见素躬身退出厅外。玄宗呆坐片刻,忽然发现颜真卿还坐在面前,正忧虑的看着自己,玄宗心头一暖,叹道:“真卿啊,只有你陪着朕了。你看到没有?这便是朕的处境。朕在他们眼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颜真卿轻叹一声道:“太上皇,臣不知道你和相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臣看来,相国请您归京是没有错的,但太上皇也定有难处。臣愚钝的很,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臣得到平叛的消息之后心中高兴的几天都没睡着。臣想着,叛乱平息了,王相国韦左相和臣可以护送太上皇回到京城了。这之后太上皇和陛下,王相国韦左相还有臣等文武百官齐心协力,共同将叛乱的创伤抹平,恢复我大唐昔日繁华盛世。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可现在看来,臣似乎根本就没弄明白这当中的一些事。臣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玄宗怔怔的看着颜真卿,叹息道:“真卿,你太单纯了,朕都不忍责备你了。罢了,你也去吧,朕想静一静。”
颜真卿缓缓起身行礼,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沉声道:“太上皇,您若回京,臣愿随行护送您,跟您一起回长安。”
玄宗眼露感激之色,沉声道:“真卿,你才是对朕最忠心之人,朕道今日才发觉。”
……
王源出了散花楼前高大的院门,在外等候的李宓和赵青谭平等忙迎了上来。
“此处谁负责守卫?”王源沉声问道。
“启禀大帅,卑职选派了五百名神策军守卫散花楼。怎么,出了什么事不成?”李宓忙问道。
王源不答,只沉声喝道:“从现在起,此处护卫交由我亲卫骑兵营接管。赵青,此事由你负责。从此刻开始,所有人进出散花楼的人员和信件一律严密检查,尤其要注意,凡是太上皇派去长安的人员和信件,或者长安来见太上皇的人员和信件一律扣押,不得进出。”
李宓等三人悚然而惊。大帅这是要将切断太上皇和长安的联系,软禁太上皇了。
三人也不敢多嘴相问,赵青拱手应诺。当即派手下校尉调集三百名骑兵亲卫前来接替散花楼防务。
李宓咂嘴道:“大帅,是不是老朽派的人出了什么差错?闹出什么乱子来了?”
王源摇头微笑道:“李老将军不要多心,此举不是因为你派驻兵马有什么差池,只是我更希望散花楼中不要出乱子。太上皇的安危一定要完全保证,端午之后便要送太上皇圣驾归京,我不想在这段时间出什么差池。若太上皇在成都出了事,那我可要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不要多想。”
李宓松了口气,不是自己的差错便好。李宓也明白,大帅必有自己的打算,他也不愿多嘴来问。按照以往的经验,大帅要说的话,自然会说出来。大帅不愿说,那是无论如何问不出来的。
“走,跟我去兵工厂瞧瞧去,柳熏直这两日来了很多趟,刚才我匆匆见了他一面,约好了去兵工厂瞧瞧去。他说,铸炮的事情进展的不错,咱们去瞧瞧都有哪些进展。还有张正一那里咱们也要去瞧瞧,他的手雷不知道研制的如何了。”王源笑着挥手道。
一听到这些事,众人都很兴奋,于是牵马过来,众人翻身上马。王源刚要策马而行,见韦见素从散花楼中出来。王源忙勒住马儿,朝韦见素招手。
韦见素快步来到王源马前,微笑拱手道:“相国这是要去哪里?”
王源笑道:“去随便逛逛去。左相要去何处?”
韦见素苦笑道:“我还能去何处?回政事堂处理一些琐事去。现在虽然没什么大事要我们处理,但琐碎之事还是多的很的。我这劳碌命,也没什么本事,只能去干这些琐事去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韦左相,可莫要将自己看低了。你可不是没本事,依我看,韦左相的本事大着呢,眼光毒着呢。这样吧,你也莫去什么政事堂了,长安都有政事堂了,咱们这里的政事堂还算什么?春光正好,随我一同去逛逛去。”
韦见素忙摆手道:“我便不跟着添乱了。”
王源笑道:“韦左相,我可不轻易的邀约他人跟我同游,只此一次机会,你不赏脸,以后我可再不会邀你了。左相啊,你太过谨慎小心了。谨慎小心是优点,但有的时候也是缺点。楚河汉界之间你总是要选一边站着的,两边都不选,那便掉到河里淹死了,你说是不是?”
韦见素心如明镜,王源显然看穿了自己,这是要自己表明态度了。眼前的邀约便是拉自己入伙的行为,这之前王源可从未这么表过态。这时候自己一旦拒绝,便会被归为他的对立面了,这可绝不是韦见素想要的。实际上韦见素的心中早有决定,只是他不愿这么快的表明态度罢了。
“相国既这么说,韦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相国难道没看出来么?韦某早已不再河里了。”韦见素笑道。
王源微笑道:“那么韦左相是在楚还是在汉呢?”
韦见素笑道:“那要看相国喜欢刘邦还是喜欢项羽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我喜欢楚霸王。”
韦见素点头道:“力拔山兮气盖世,好。韦某也喜欢楚霸王。只不过,楚霸王的下场似乎有些惨了些。楚霸王有妇人之仁,这一点害了他。”
王源笑道:“说的也是,妇人之仁不可有。不过正因如此,霸王才更得人心呢。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霸王这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既是缺点也是优点呢。”
韦见素赞道:“相国做的好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赞。”
王源笑道:“我还有两句诗。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你觉得如何?”
韦见素一怔,沉声道:“相国是吧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了。当年楚霸王要有相国这般觉悟,哪有刘邦的事儿。”
王源呵呵笑道:“不说了,来人,给韦左相牵马来,咱们带着韦左相去开开眼。看看什么是排场。”
……
得知王源等人到来,柳熏直快步迎到门口,随着厚重的大铁门带着刺耳的轰鸣声被推开,王源带领众人大踏步的走了进去。行过前院巨大空旷的场地,进入东首的铸造场地之后,一股热浪夹杂着巨大的嘈杂之声扑面而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十几座熔铁炉一字排开,旁边是数百名熔铁锻造的工匠。几十辆平板车上堆着一块块崭新的铁锭,沿着固定的轨道穿梭来往。赤裸上身的工匠满浑身汗水的忙碌上下。吆喝声此起彼伏。
韦见素惊愕的张口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他早就和许多人一样,听说过成都兵工厂的名头。在成都这一年中,曾经无数次走过或者远远望见这座被高高的围墙圈起来的地方,望见过高墙中林立的冒着滚滚浓烟的奇怪的建筑。但他从未有一次真正见识过高墙之中的景象。因为这里是禁区,王源的神策军严密保护起来的禁区。只要靠近围墙百步之内,便有全副武装的神策军士兵出来阻拦驱赶。这里不止一次的发生过有人意图强行闯入而被射杀于围墙外的情形。所以,这处所在对成都城中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处掩藏着秘密的地方。
每天都有无数的车马进出这里,这些车马上堆着的货物都严严实实的盖着油布,看不清上面装着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便是王大帅制造出一些克敌致胜的神奇武器的地方。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曾经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神威炮便是出自于这神秘所在。
今天,韦见素终于有幸目睹其中的真容,眼前的场景超乎了他的想象。
王源也有些惊讶,因为这里的规模比自己上一次前来要大了许多。熔铁的高炉也多了七八座,铸锻的工匠也多了不少。这应该是自己年前出兵之后,这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得到了改造。自从上次得到了秦国夫人拿出全部财物的捐献,王源又拨付了大笔的开销给柳熏直。显然柳熏直又大手笔的将钱花在了这里。
“韦左相,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王源看着韦见素惊呆的面孔,不无得意的道。
“下官……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这一炉炉熔炼的是铁锭么?”韦见素咂嘴道。
王源呵呵笑道:“不错,熔炼铁锭,铸造成神兵利器。”
韦见素呆呆道:“我的天,相国这是花了多大的代价啊。”
王源一笑不答,转头问柳熏直道:“熏直,这些铁锭都是从木棉山岭的矿场开采出来的?”
柳熏直拱手道:“正要禀报大帅,这些铁锭正是从木棉山岭的铁矿开采出来的。从去年腊月开始,老朽和罗威奉大帅之命前往木棉山岭考察铁质,之后便在南诏人的协作下大举开挖。第二月便冶炼出了五千斤合格的铁锭。近三个月来,更是每月有八千斤的出产。这些铁锭便被全部运抵这里。大举铸造。”
王源点头道:“罗威呢?还在木棉山岭么?”
柳熏直点头道:“正是,罗威说他要亲自把关。之前废了十几炉铁,便是因为炼铁的方法不对。罗威摸索出了冶炼的时间和办法。所以他必须坐镇在那里。这里是他的大弟子李大锤在负责铸炮。要不要老朽去叫李大锤过来说话?”
王源看了看高炉下忙的热火朝天的景象,摆手道:“不要打搅他们,让他们忙着。到目前为止,咱们铸造了多少门炮?”
柳熏直伸手指着东边一座巨大的棚舍道:“大帅请移步,所有成品炮管均在那棚舍之中。”
第一零二九章 重器
众人跟着柳熏直穿过场地,来到棚舍之前。数十名士兵正守卫在棚舍左近,见到柳熏直和王源等人过来,士兵们忙协力将棚舍高达丈许的大栅栏门拉开。众人缓步走近去,这棚舍高达数丈,横跨十余丈,正是一处巨大的仓库。面前平整的地面上,巨大的油布将一大片的物事遮盖的严严实实。
“掀开油布,请大帅过目。”柳熏直喝道。
十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呼啦啦将一块块油布掀开,昏暗的光线下,一排排炮管立刻呈现在众人面前。黑魆魆的炮管上擦着油脂,油光发亮,闪烁着金属的黯淡光泽。黑洞洞的炮口统一朝着北边,正对着众人的方向,看着这些黑乎乎的洞口,让人不寒而栗。在西南角,一只只大木箱整齐的排列着,里边是一只只黑色的大铁球,这正是特用于这种铁铸炮的铁炮弹。
“一共三十九樽炮管,明日将有十根炮管新铸而成。目前的进度是,每月铸造十二根炮管。炮弹五百枚。因为铁锭供应有限,目前只能保持这个速度。”柳熏直禀报道。
王源笑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好,很好。这个进度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不过,我的想法是,起码要有两百到三百樽大炮。每一管平均一百发炮弹,便需要两万到三万枚。还差的远呢。”
“是,是。炮弹倒是好办,一般的铁锭都可铸造。只是这炮管的用铁,大帅也知道,这是急不得的。木棉山岭的矿洞太小,又不牢靠。大帅又说不能蛮干,不能死人。所以出铁量有限。除非是再开矿洞,但那又要一年半载才成。现在那里除了咱们的人,还有南诏国的人,上万人在那里干活,物资的运送都成问题。”柳熏直咂嘴道。
王源点头道:“慢慢来,不用太着急。告诉罗威,按照这个速度就成,一口吃个胖子是不成的。这玩意消耗太大,再增加人手便需要再开高炉,我现在可是两袖清风,再也拿不出钱来了。你们可要替我省着点。”
柳熏直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老朽明白。老朽岂敢大手大脚。”
韦见素自始至终张着嘴巴发呆,终于咽下了一口吐沫指着这些大炮问道:“相国,你造的这些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
谭平呵呵笑道:“韦左相,这玩意可不是吃的。你是没见过这东西发射。大铁蛋.子轰出去,数里之外开山裂石,山崩地裂。这可是神兵利器。”
“这么厉害?这可怎么射出去啊?这又不是投石车,我可想不明白了。”韦见素抚摸着炮管上下打量道。
王源微笑道:“韦左相,那可不是投出去的,那是火药炸出去的。”
“火药?那又是什么玩意儿?”韦见素更是不明白了。
“罢了罢了,咱们再去开开眼,叫你看看什么是火药的威力。熏直,张正一在西边么?”
“在的在的。这老东西还是那副德行,我要他跟我一起来迎接大帅,他还瞪眼骂我,说我没事老是打搅他。说大帅来了自己去见他便是,他可没工夫成天围着大帅转。”柳熏直笑道。
“这老东西,好臭的脾气,好大的口气。”赵青骂道。
王源哈哈笑道:“方外之士,计较什么?他不是一向如此么?走,咱们去会会他。去瞧瞧手雷可有进展。那东西可必咱们这大铁炮实用多了。”
柳熏直道:“大帅,别大铁炮大铁炮的叫。罗威和老朽都觉得,这等神兵利器必有灵性,须得给它们正名才是。所以想请大帅给它们起个名字。神威炮都有名头,这些家伙焉能籍籍无名?”
王源笑道:“说的好,该有名字。唔,我想想,起个什么名字好。”
众人均期待的看着王源,王源眼睛盯着面前一管炮管转了一圈,沉声道:“你们看,这炮管安上了前面两只固定在地上的铁爪支架后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像不像是一只猛虎蹲在地上,张牙舞爪的样子?莫如就叫它为‘虎蹲’如何?”
众人大赞,柳熏直抚须微笑道:“果然像是虎踞龙盘的样子,虎蹲大炮,这名字好。罗威也定会满意。我即刻让李大锤铸造一枚字模,今后每一门炮上都要打上这虎蹲二字,请大帅亲笔题字,好供他们照样子刻模。”
王源笑道:“还要题字么?”
“那是当然,非大帅之笔,无人有这个资格。”柳熏直道。
王源笑道:“罢了罢了,那我便献丑了。笔墨拿来,我写便是。”
当下立刻有仆役去往柳熏直住处,取来文房四宝就地铺在一块铁板上,王源提笔蘸了浓墨,挥毫而落,如云烟走蛇,力透纸背。顷刻间,两个简笔的‘虎蹲’二字跃然纸上。
“献丑了。”王源搁笔笑道。
“难怪连颜真卿都说大帅的字自成一家。大帅这两个字确实别成一派啊。听说大帅的字有自己的字体,颜真卿跟我说过的。不过我却给忘了。叫个什么体来者?”韦见素敲着脑袋思索道。
“方松体。”王源面不改色的道。
……
兵工厂西首,张正一的钻研炼药之处。后院进攻大量的建设拓展,设置了沙坑掩体工事设施,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一处颇为像样的试验场地。主要实验的便是张正一全力研制的手雷。五个多月前,王源曾领教过张正一天才般的脑洞所制作出来的初代实验性的手雷。那是利用黄磷超低的燃点混合了火药铁球等物通过摩擦生热的方式引爆手雷。
那一次的试验虽然成功,但显然,事前摇一摇这种方式实在是不太可靠。天气的冷暖,黄鳞的浓度都会极大的影响手雷的引爆。这种手雷显然是不能作为武器装备军队的,因为很有可能,在摇动的过程中,哪怕多摇动一次或者抖动一下,手雷便在手中爆炸。故而这段时间张正一一直在全力的钻研手雷合适的爆燃方式。
数月前,王源出兵之前,曾经跟张正一聊过一次。王源知道,既然可以从尿液之中提炼出含有杂质的黄磷来,那么其实已经满足了制造一种后世普遍存在的东西的原料。那便是火柴。如果能造出类似火柴的东西,其实便只需要在手雷上设置引火线,在战时可以黄磷摩擦生火引燃引火线直接投掷即可。也就是一种简单的拉索点火方式。这种方式显然要比之前的办法要先进的多。
张正一不愧是有超常思维的科学怪人,他并没有认为王源的建议是荒谬的,反而认为大有可能。这一点让王源很是欣慰。由此可以知道,张正一确实是超前的炼金方士,一个具有科学探索精神的古代方士其实便是一个能够为后世带来诸多经验发明的发明家。虽然王源因为并不知道制作火柴的具体药方而说的有些语焉不详,但张正一认为这种方向是对的。
这数月以来,张正一按照这条思路潜行钻研,终于获得了重大的突破。
张正一住处后宅的试验场中,王源等人满怀期待的看着张正一手下的僮儿用托盘托了一块红包遮盖之物走来。须发花白衣衫污秽不堪的张正一亲自上前揭开了那块红包,只见七八枚像个长长的紫茄子般的玩意儿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的韦见素不免失望,这位张天师如此隆重排场的拿出来的这种东西,居然如此的不起眼。韦见素想不明白,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但王源可不这么认为。在他看到这玩意的第一眼,王源便想起了后世经常看到的那种叫手榴.弹的玩意儿。上方是圆柱形的火药室,下方的数寸长的中空木柄,正是用来装备拉火装置的。
“相国,自从数月前个相国彻夜长谈之后,对老朽深有启发。老朽根据相国的想法以及自己的补充,终于在数日前完成了此物。虽然样子丑陋,但老朽坚信它们已经达到了相国要求的那种可以简便投掷的武器。”张正一指着这些‘手榴.弹’对王源介绍道。
王源伸手拿起了一只来,仔细端详着。赵青和谭平忙提醒道:“大帅小心,这东西怕不安全。”
张正一微笑道:“不必担心,这东西往地上砸都没有爆裂之虞,两位将军大可放心。”
赵青谭平愕然道:“砸地上都没事,那这东西还有何用?用来砸人么?还不如捡石块砸人来的轻松。”
张正一一脸的不屑,跟这两个不知所谓的人没什么好说的。王源呵呵笑道:“你们乱说什么?这东西的机密在内部。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木柄后方露出来的麻线环应该是引火的装置,是么?”
张正一挑起大指道:“相国便是相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麻线环正是发火装置。相国一眼便看出来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木柄末端露出来一截麻线的头,之前他们还以为是无用之物,没想到居然是发火装置。
“张天师,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来试一枚看看威力如何?”王源笑道。
“当然可以,老朽来跟相国说说要领,先抓住麻线线环,然后……”
王源摆手笑道:“不用你教,我想我知道这东西怎么用。诸位站到工事后方,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闻言立刻退后,站在半人高的沙包后方。但见王源右手握着木柄,左手中指勾住麻线线环,用力将线头往后一扯。只听得木柄之中传来凝滞的摩擦的感觉,并发出刺啦一声的摩擦声。一阵硫磺火药的气味扑鼻而来,紧接着,木柄后方喷出青烟来。
“大帅,小心啊,快丢了那物。.”赵青等人吓得大叫。
王源一扬手,将手.榴弹投向十余丈外的大片的沙坑之中。紧接着飞快的趴下身子。就听轰隆一声,黑烟升腾,沙坑之中掀起了巨大的沙浪。众人被震得耳朵嗡嗡响,紧接着天上簌簌落下一片沙雨,落在众人头发盔甲脖颈里都是。
众人目瞪口呆的从工事中探头出来,满脸的不可思议。这玩意的威势震慑了众人。王源从地上爬起来,抖着身上的沙土往往沙坑跑去,但见沙坑之中被炸开了一个数尺见方的大洞,沙子上还往外冒着青烟。
“我的天,这是什么玩意。怎地如此凶狠?”韦见素脸色发白惊魂未定。
王源哈哈笑道:“这便是我跟你说的火药的威力。莫看那玩意小,里边装的便是火药,炸裂开来便是这般威力。有开山裂石之功。”
韦见素咽着吐沫道:“这东西要是丢到人堆里,那还了得?”
王源笑道:“是啊,方圆七八尺范围内,必是筋断骨折血肉横飞了。”
韦见素惊愕难言,久久无语。
王源心情高兴之极,对张正一道:“张天师,你做到了,我就知道没有什么可以难道张天师的,恭喜恭喜。这过程一定不易吧。”
张正一点抚须笑道:“该恭喜相国才是,造这玩意对老朽而言并无什么成就感。只是遵照相国之命罢了。相国,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源道:“张天师何时客气起来了?说便是。”
张正一沉吟道:“好,那老朽就斗胆建言了。相国,老朽知道,相国是当世一等一的奇人。相国行事以及相国的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从开始时的伏火方乃至霹雳弹神威炮,再到现在铸炮和今日这玩意儿,莫不是相国奇思妙想之作。相国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让老朽佩服的五体投地。然而相国相国没有,这些霸道的杀人之物的问世,会给世间带来多么大的灾难。譬如这手雷,一枚投下,便可杀伤五六人甚至十余人,相国要大举制造列装,这要造成多么大的杀伤。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老朽也知道杀伐难免,但以刀剑兵刃杀伤和这等霸道之物的杀人却是两回事。老朽虽造出此物,但老朽殊无快意,反而心中担忧之极。”
王源愣住了,他没想到张正一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张正一倒不是个糊涂人,居然有如此悲天悯人之心。这些方士大多尊崇道教,这大概和道教之天人自然和谐的理念有所冲突之故。
“张正一,你说什么呢?这些事是你一个方士该管的么?大帅对你不薄,你为大帅做点事,到来教训起大帅来了。岂有此理。”谭平瞪眼喝道。
张正一咂嘴道:“谭将军,老朽不是教训大帅,老朽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老朽本来在这里过的挺开心的,但越来越觉得老朽所做之事会造成不知多少杀戮之事,故而难以安心。”
张正一眉头紧锁,微微的叹息。周围众人也微皱眉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中却也觉得张正一所言还是颇有道理的。杀器一出,怕是会造成更大的杀戮,更多的惨事了。
王源微笑道:“张天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是觉得自己间接的造了杀孽,故而心中不乐。但我要跟你说的是,你想错了。古往今来,人世间的杀戮从未停止过。虽然人人都希望是太平盛世,但这注定只是一场泡影。你方才说,恐这些霸道之物会造成更大的杀戮。我却只能说,你的理解未免浅薄了。”
张正一皱眉道:“相国此言何意?”
王源缓缓抽出腰间长剑,横剑于胸,对张正一道:“张天师,你敢杀我么?”
张正一愕然变色道:“相国这是何意?老朽岂有此心?”
王源笑道:“只是做个例子罢了。若天师有杀我之心,我赤手空拳手无兵刃,你是不是便敢于对我下手了。但若我手持利刃,而你又无比我更强的兵刃,你是否便要掂量掂量,不敢轻易对我下手了?”
张正一皱眉道:“相国的意思是……以暴易暴?”
王源摇头道:“是以暴止暴。这些霸道之物并非害人之物,反而是威慑之物。若有人心怀不轨,而我手握强横兵器,他们明知不敌,还敢轻易启衅么?天下太平靠的不是自觉自愿,靠的是威慑。我手中的霸道之物越是让人胆怯,反而会让天下少些杀戮,让天下归于太平。而非如张天师所言的那般,会造成更多的杀戮。当然,前提是,我不会滥用这些东西,不会无端的去滥杀无辜。张天师难道以为本人是滥杀无辜之人么?只有让心存善念之人手中握有强兵利刃,握有强大的力量,方能让乱世变太平,方能震慑宵小,以暴止暴。不知张天师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众人目瞪口呆,呆呆的看着王源。绕来绕去,没想到王源居然绕出来这番道理来,让人甚是惊愕。细想一想,却也并非是强词夺理。再想一想,越想越有道理。坏人要杀好人,好人手中若是有让坏人忌惮的东西,倒是真的可以让坏人不得不收手。而好人手中握着杀器却不会去随意的杀人,这岂非便是可以让天下得到太平了么?道理虽略显牵强,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王源笑眯眯的看着一干人晕头转向的样子,心中甚是愧疚。虽知道自己这番道理其实有些站不住脚,但王源可不想让张正一心里有芥蒂。张正一可是王源很看重的人,这个人的本事展露之后,王源心里甚至以为此一人之力可胜过十万雄兵。因为他的存在,王源实现了各种可能,将来还有更多要倚重他的地方。
“张天师,还有一样,我也要跟张天师说明。天师所做的一切并非只是在制造这些霸道的杀人器物。在天师钻研的过程中,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很多好处,天师可知晓?”王源笑问道。
张正一不解道:“相国越说,老朽越是糊涂。”
王源笑道:“咱们兵工厂养活了多少百姓,你可知道?不说矿山盐矿之中的数万百姓们的生计,就连百姓们排泄的尿都可以卖钱,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这些其实还是次要的,我要说的是,你练出的伏火方不仅可以用作制作火药用来作战,还可以用来开山劈路,方便交通。用来清河疏水,修建水利,开山造田。而且甚至可以用来造焰火爆竹之类的观赏之物。未来还有什么用途,尚未可知。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东西必然有极大的用途。张天师钻研出了伏火方,这难道不是造福天下百姓之举?譬如一把刀,可用来杀人,但是不也可以用作砍柴切菜之用么?岂能因噎废食,便一概否定?或抓着一点缺点之处便全部摒弃?”
众人纷纷点头,这番道理还是让人信服的。事实上据张正一所知,伏火方的用途早已用在了开辟道路上,那可是比人力要强万倍的东西。想一想,自己似乎确实是矫枉过正了。
“这次手雷发火之物的钻研成功,则可以让用火变得更为方便。我们出门都带着火石火镰或者火折子点火,这可不太方便。若将发火之物用来造出便于携带的生火器物,譬如我跟你说的以松木制作的火柴,怀里揣上一盒,便可随时随地生火了。这难道不也是造福百姓之物?所以张天师,不要钻牛角尖,也不要看得那么浅显。你现在所做之事,乃是造福天下之举呢。”王源呵呵笑道。
“老朽这是造福天下么?”张正一挠着头道。
“当然。”王源笑道。
“你们怎么看?”张正一问其他人。
“毫无疑问是造福天下,大帅所言极是。”赵青谭平等人点头道。
张正一如释重负,叹道:“那就好,那就好。老朽见识浅薄,教相国见笑了。这件事困扰我多日了,让老朽心情不佳,现在听相国这么一说,可算是心中释然了。”
王源呵呵笑道:“所以我来兵工厂,你都不愿来迎接我是么?”
张正一摆手道:“莫提了,莫提了。”
王源道:“张天师,你放心,待一切安定下来,我会让你全权负责研造之物的民用。到时候天下百姓都会受你所惠,你会被天下人齐声称颂的。至于目前嘛,还要请你将心思放在制作这手雷上。此物既已可用,便要即刻大量制造装备兵马。张天师,这件事还需你全权把持,财力物力人力上,我会全力支持的。”
张正一点头道:“大量制造没什么问题,只要原料不缺便可。这东西制作也不难,一个月弄个上千枚不成问题。但这成本可大价钱。火药,黄磷,石蜡,外加碳粉硫磺已经一些催化药物、铁器等。每一枚造价不菲。”
王源问道:“一枚成本几何?”
“约莫五贯钱。太贵了。”张正一咂嘴道。
王源摆手道:“确实很贵,但也管不着了,熏直,你全力协助张天师批量造手雷。钱的问题我来解决。三个月内,我需要五千枚手雷。恐怕你们要拼老命了。”
柳熏直拱手道:“相国放心,拼了老命也要办到便是。”
第一零三零章 狂欢
王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兵工厂,虎蹲炮即将成规模,手雷也定型了,这两件大杀器一旦装备兵马,神策军将无往而不利,根本无需担心战斗力的问题了。现在唯一需要的便是起兵的理由,虽然不久的将来,战力横扫碾压指日可待,但有些事并非是武力能够解决的。以暴止暴只是王源口中的说法罢了,但其实王源知道那是不可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口服还需心服。
临行之前,王源将张正一单独拉到房中说话。
张正一见王源神神秘秘的样子不明所以,但听王源说道:“天师,我有件事想请道长帮个忙。”
张正一忙道:“大帅有事便吩咐就是。”
王源挠头道:“有些难以启齿。”
张正一呵呵笑道:“大帅这是怎么了?”
王源左右看了几眼,压低声音低声凑在张正一耳边低声道:“道长精通金丹之术,不知道可有什么房中的灵丹妙药?”
张正一神色古怪的看着王源,王源顿时觉得这句话问的似乎不妥,张正一也许是误会自己有什么毛病了。
“张天师切莫误会,你知道的,我府中妻妾好几个,我也不想冷落她们,故而想讨些情趣之物,房中也多谢乐趣。”王源低声笑道。
“相国不用解释,老朽明白,老朽明白。如相国这等豪富之家,后宅妻妾如云,当然会有些……有些……觉得吃力。但相国容我劝您一句,虎狼之药可不能乱用。为图一时之快,将来怕是会毁了身子。”张正一轻笑道。
王源摆手道:“虎狼之药自然不能用,所以我才来问天师嘛。天师的手段无穷,丹药炼制上的手段更是无人能出其右,我估摸着,天师应该有既不伤害身子,又能提高情趣的丸药。故而来问问而已。若没这些玩意儿,那便当我没说过便是。”
张正一呵呵一笑,神秘的道:“相国算是问对人了,老朽对于房中.之术倒确实有些浸淫。以前在长安的时候,长安不少豪族也来求过这些玩意儿,老朽倒也钻研了一段时间。不瞒相国说,我这里倒确实藏有一瓶丸药,是老朽用那些人提供的珍贵药物精心炼制而成。这种丸药,不但能生精益肾,增加情趣,而且对不举之症有奇效。老朽老了,对男女之事早已没什么兴趣了,还剩得几十丸便送与相国便是。”
张正一将‘不举’两个字咬的很重,而且不怀好意的盯着王源看。王源恍若未闻,只大喜道:“那可太好了,卖给我便是。”
张正一呵呵一笑,转身从一只老旧的红木柜子低部翻出一只木盒来,打开密封的盒子,一股清香之气扑鼻而来,里边几十颗金黄色的丸药圆滚滚的躺在里边。
“送与相国便是,什么卖不卖的。要说卖的话,这些丸药可不是钱能买到的。药材虽有价,但我张正一炼制的手段却是无价的。相国对我张正一不薄,相国有难,焉能不帮?还谈什么钱?”张正一合上盖子将盒子交到王源手中。
王源毫不客气的揣进怀里,拱手道谢道:“多谢多谢,张天师今后需要炼制什么丹药,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尽管跟我说,我命人天涯海角的替你找来便是。”
张正一呵呵笑道:“这才是老朽想要的嘛。此丸虽对身子无害,但多食也会浪费药力。七日一丸,保管相国威风凛凛,杀遍四方。”
王源连声感谢,闲聊几句告辞而去。张正一看着王源等人一行离去的背影,咂嘴叹息。心道:王相国在外叱咤风云所向披靡,是人人羡慕崇敬的大英雄大豪杰,谁能想到年纪轻轻居然便得了不举之症,当真可怜。看来上天到底是公平的,正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般好。世间之事总无十全十美,每有缺憾,让人唏嘘。
……
三日后,五万余步兵辎重兵马押解着两万叛军俘虏抵达成都。等候多日的丰王李珙大喜过望。王源遂命宋建功率两万兵马协助李珙押解俘虏物资回归河西戈壁滩上的大营。临行前王源再三嘱咐李珙,告诉他切不要轻举妄动,等待自己的消息。李珙连声答应,笑的合不拢嘴的带着大批的兵器物资和两万俘虏离开。
其后数日,王源终于难得有了数日清闲时光。带着妻儿游历成都周边景物,共享天伦之乐。
四月二十日,良辰吉日。王宅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王源纳黄英为妾的婚礼定于今日进行。虽然王相国大张旗鼓的纳妾也不是头一回了,而且他的妾室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女子,这一次纳的妾只是一个平民之女而已。但这场婚事还是轰动了全城。
一则这是自从安禄山的叛乱平息之后,毕竟被叛乱扰乱了这么久的百姓们都长舒了一口气,心头笼罩的乌云终于散去,他们一直想找个理由来庆祝狂欢一番,这场王相国的婚礼此刻到来,正好引发了他们的热情。还有什么比借着平叛大功臣王相国的纳妾婚礼更好的理由来狂欢呢。另一方面,这也是基于百姓们对王源的崇拜和爱戴,王相国在民间声誉高隆,那么王相国的婚事那就是家家户户的大事,百姓们自发庆祝也是顺理成章了。
于是乎,这场婚礼迅速演变成了一场全民的狂欢。街面上的商户百姓们也自发的聚集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上为端午节准备的舞狮龙灯也都提前亮相。整个成都城成了欢乐的海洋。
王源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甚大的局面,他本想低调的办完这场婚事,毕竟是自己的私事,被弄的满城震动,也不符合王源的心思。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去扑灭百姓们的热情。毕竟百姓们自发的行动,也是表达了自己在民心上的成功,而这正是王源最为看重的东西。于是王源索性命人加开宴席摆在宅子周围的长街上,这一摆便是五百多桌流水席,请了近四百名城中酒楼饭馆的厨师伙计来帮忙烧菜。但凡来道贺的宾朋,无论官员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均可入席喝喜酒。
这一天热闹的就像是节日一般,王宅左近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为了维持秩序,王源不得不命李宓调动了一万神策军兵马全城执勤,以防发生混乱。
面对这场婚礼的突然升级,面对如此甚大的场面,黄英兄妹都慌了神。黄三老实本分,在他看来,自己的妹子终于能嫁给王源,慢说是当侍妾,便是当个暖房丫头,那也是黄家八辈祖宗显灵之故。而现在,这场婚礼演变成了这般隆重的规格,搞得好像大妹要嫁给王源当正妻似的,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二郎的后宅之中那些妻妾,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其中不乏贵女公主,琴棋书画皆通的奇女子。哪一个拿出来不比大妹好了不知多少倍。大妹的相貌才学根本不能跟这些人抗衡。在婚礼之前,黄三不止一次的告诫黄英,将来嫁了王源之后,切不可以为可以和王源的夫人们平起平坐,而应该依旧如以前一样,把自己看着是个使唤丫头,摆正自己的位置。然而现在,这番场面让这对兄妹都傻了眼。这隆重程度超过了任何一位王宅后宅的夫人们,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将来怕是要受到众夫人的排挤和打击,日子反而不好过了。
黄三慌慌忙忙的找到王源,表达了自己的担心。王源听后也是挠头无语。他其实也担心这个问题,虽然后宅还算和谐,但妻妾多了,争风吃醋在所难免。这件事难保不会对黄英造成影响。于是王源找到李欣儿和众妻妾,试图向她们解释这件事的起因。但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的妻妾竟然没有一个人有什么抱怨的言辞,统统都是高姿态,表示对此根本没有任何的意见。连李欣儿都笑语盈盈,连声责怪王源多心,把她们看成小心眼的女人云云。
王源惊讶之余,想了很久也不太明白,后来还是公孙兰指点迷津,王源才恍然大悟。
公孙兰告诉王源,正因为是黄英的婚事,所以这件事根本不用大惊小怪。倒不是因为黄英有多高的身份地位,而恰恰是黄英低调卑微的身份,才不会引起众女的嫉妒。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黄英是绝不可能骑在众人头上的,无论场面多风光,将来的黄英还是在妻妾们之中的最底层,根本不会威胁到她们的地位。无论相貌才学出身,黄英都构不成任何的威胁。相反,若是现有的妻妾之中,譬如高墨颜或者阿萝公主的婚礼要是达到了这个规模,那定会沸反盈天。别人不闹,李欣儿是绝对会闹的。
王源经公孙兰指点,这才明白了各种的原因。不免心中唏嘘。原来女人是这么难懂的。自己这些妻妾们都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自己自认为对她们的品行性格脾气都了解的够多了,到头来其实还是一无所知。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难以琢磨的动物。
第一零三一章 钦差
王源其实心中也对李欣儿产生了极大的愧疚。除了公孙兰不愿正式进行入门的婚礼,只是大家选了个日子在后宅聚集起来喝了杯酒内部祝贺了一番之外,众女的迎娶礼仪之中便属李欣儿最为寒酸了。虽然那一次是个假婚礼,但从李欣儿正式跟了自己后,自己便没再为她补办过礼仪。而那次寒酸的假婚礼,也就成了李欣儿真正的婚礼。那是多么寒酸的一场婚礼,新婚之夜甚至还迎来了一场刺杀。王源暗自决定,将来必将好好的密布李欣儿。十二娘虽然脾气很爆,有时候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但她对自己可是全心全意的好,这份患难之情,是谁也比不上的。
婚礼隆重的举行着,拜堂时,发生了一件让百姓们大呼惊喜的事情。张正一委托柳熏直送来了一大箱赶制的焰火爆竹,在王家大宅前点燃释放,轰然的炸裂声中,彩纸飞扬,甚是喜庆热闹,百姓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烘托气氛的玩意儿,纷纷鼓掌叫好,打听不休。
王源甚是无语,对张正一也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那日历数火药的作用时虽然提及了可以制作焰火爆竹这些事,便是并不希望火药会沦为如此无用之物。但张正一却真的这么干了,做出了爆竹焰火送来助兴。王源心疼火药便这么被浪费了,但毕竟张正一是一片好心,也只能忍痛接受他的好意了。
午后开席,王宅四周的柳荫大道上全部都是大吃大喝的百姓。从王宅之中送出来的酒菜用几十辆高头大马拉着的平板车一车一车的拉出来,沿着街道上菜。酒坛子堆满了路边,场面之热闹喧嚷,非文字可以形容。
……
就在全城都在为王源的婚礼疯狂之时,东城散花楼中却冷冷清清。那一从‘富贵万年’的牡丹花丛旁,玄宗歪斜着身子半躺在一张软椅上睡着了。充足的光线将玄宗脸上的每个细节都照亮,纤毫毕现清清楚楚。花白的两鬓之下是一张黯淡无光的脸,脸上的肌肉松弛的下垂着,显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是深如沟壑一般。在这沟壑旁边,星星点点都是黑色和紫色的老人斑。他的眉头紧皱着,眼角边有着白色的污浊之物。他的嘴角歪斜着,浑浊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慢慢的流淌,流的胸前衣衫一片湿润。
金碧辉煌的兴庆宫的殿宇之畔,波光粼粼的龙池岸边,百花园中鲜花盛开。身着彩衣的宫女来往穿梭,丝乐不停,笑语不休,一切都是那么富贵美好。玄宗身着绣着金龙的龙袍徜徉在花丛之中,不远处的沉香亭上,一个熟悉而又美好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坐在亭子上。玄宗快步走向沉香亭中,然而眼前遍地的花丛却似乎如藤蔓纠葛一般缠住他的腿脚,挡住他的去路,让他难以靠近一步。
“快来帮帮朕,替朕砍了这些劳什子的花草,朕要去亭子里见爱妃。”玄宗焦躁的叫着,但旁边的宫女和内侍们只远远的看着,没有一个上来帮忙。
玄宗焦躁不已,从腰间抽出宝剑对着花草乱劈乱砍,然而花草被砍断之后又自动的缝合到了一起,照样阻挡着去路。玄宗大怒,高声喝道:“朕是天子,世间一切都必须听朕之命,包括你们这些花草,都给朕让开道路。”
说来也怪,这些花草一闻此言均纷纷退散,面前很快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来,直通向不远处的沉香亭。
玄宗大喜,快步冲向沉香亭边,远远便高声叫道:“爱妃,爱妃,朕来了,朕找你很久了,朕可见到你了。”
亭中人端坐不动,连头都不回。玄宗气喘吁吁的边跑边叫道:“爱妃,朕知道是你,你回头来,朕要看看你。”
那亭中女子还是不理不睬。玄宗心中急切,一口气冲上了沉香亭中,冲到了那女子的背后,伸手一扶那女子的香肩,沉声道:“朕抓到你啦,朕终于抓到你啦。”
那女子缓缓的回头过来,下一刻玄宗胆寒心裂,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前那女子的脸一片惨白。面无血色。更可怕的是,那女子的血红的舌头伸出老长,眼睛翻白,状若厉鬼。但那相貌轮廓,却正是杨玉环。
“三郎,你好狠的心,你居然为了保住你自己的命和皇位,命人赐死了我。我要找你索命,纳命来!”
那女子伸出带着青紫色长长的尖指甲的双手,朝着玄宗的脸上戳来,玄宗大叫着想躲避,但是身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根本避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恐怖的手朝着自己的脸戳来。
“啊!”玄宗发出一声恐怖的惨叫,腾地一声从软榻上蹦了起来。
“太上皇,您怎么了?您没事吧。”张德全的声音从长廊上传来,紧接着便见他跌跌撞撞一脸惊愕的身影跑了过来。
玄宗浑身冷汗,看看四周。春阳姣好,风拂柳枝,廊下的金丝雀叽叽喳喳的叫着,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是南柯一梦。
“太上皇,您怎么了?奴婢刚刚给您烧水沏茶去了,什么人惊扰了陛下?”张德全连声问道。
玄宗揉着额头摆手道:“没事,做了个奇怪的梦,朕被吓着了。”
“太上皇回房歇着吧,这里有风,虽是暖天,但在这风里睡着对身子也不好。”张德全道。
玄宗摆手道:“没事,朕没事。朕怎么会做那个奇怪的梦呢?”
张德全不知如何回答,玄宗转头看着已近花期之末的那本富贵万年的牡丹花丛,想起了梦里被牡丹花缠着腿脚的恐慌,心中疑惑。
“太上皇,要奴婢给您取剪刀来修花枝么?”张德全问道。
玄宗皱眉想了想道:“取铲子来。”
张德全楞道:“铲子可没法修剪花枝。”
“朕不是要修剪花枝,朕是要铲了它。”玄宗咬牙道。
“啊?太上皇,这可是您亲手种下的花啊,也是您最喜欢的花啊。您铲了它,以后岂非没得念想了。”张德全道。
“朕早已没什么念想了,留着它徒然让朕心神不安。朕要连根刨了他。”玄宗沉声道。
张德全无奈,只得答应了一声,叹了口气转身欲去。忽然间,远处传来‘轰轰轰’的爆裂声响,似乎有锣鼓的喧闹之声传来。玄宗愣了愣道:“城里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哦,太上皇还不知道吧,王相国今日纳妾,全城百姓都在街道上敲锣打鼓舞狮舞龙的为他道贺呢。”张德全低声道。
“娶妾?道贺?全城百姓?”玄宗喃喃道。
“是啊,官员们都去了呢,太上皇您其实也该下道诏书去道贺的。”张德全道。
玄宗冷目横扫了张德全一眼,沉声道:“朕被困在这散花楼中,连派出去送信的人都被堵了回来,朕在这里被他软禁着,你却要朕为了他王源娶个小妾下诏道贺?”
张德全吓得一哆嗦,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说错话了,太上皇饶命。”
玄宗静静的站立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去吧。不关你的事。你何罪之有?朕累了,扶朕回房歇息去吧。”
“是是,那太上皇,这牡丹花还铲不铲?”张德全忙起身上前,扶着玄宗低声问道。
“留着吧,从今日起,朕不来这里坐了,朕不想再看到这丛牡丹了。”玄宗叹息着转身,在张德全的搀扶下缓缓上了回廊慢慢离去。
……
四月二十三日,王源纳妾之后的第三日上午。成都东城外,十几匹骏马飞驰而至。城门守军忙在城门口盘查,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来自京城的传旨的钦差。
消息很快便送到了王源府中,王源正在书房中看书,接到禀报后忙让大妹伺候更衣穿戴,之后赶往政事堂。
政事堂中已经是人头济济,留在成都的官员们几乎都聚集于此,因为得知朝廷钦差抵达成都,这对于尚且留在成都无缘和新皇朝见的部分官员而言是难得的了解京城局面的消息。
但见堂上,韦见素和颜真卿在旁陪坐,一名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的钦差内侍正大刺刺的坐在当中的主位上高谈阔论。周围几十名官员都伸长了脖子聆听着,不时的发出献媚的笑声。
王源的身影出现在政事堂大厅门口的时候,里边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因为王源的到来,韦见素和颜真卿以及官员们早已转过身来朝着王源拱手行礼,便将正在高谈阔论的钦差给冷落了。
“相国,您可来了。陛下派来的钦差到了,下官给您引荐引荐。”韦见素忙上前来笑道。
王源的目光看向堂上那名传旨钦差,恰好那人也朝王源看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均不认识对方。
“相国,这位是袁内监。此行传旨的钦差大臣。袁内监,这一位便是王相国了。”韦见素道。
那传旨内侍上前拱手,笑容真诚声音洪亮:“本人袁明远见过王相国。久仰相国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有礼了。”
第一零三二章 厚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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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眉头微微一皱,觉得袁明远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是在那里见到过,不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内侍总监这个职位可不低,这可是原来高力士在宫中的位置,可见这个袁明远一定是李瑁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了。
“袁内监,有礼了。一路千里迢迢,辛苦了。”王源拱手道。
“不辛苦不辛苦,本人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嘉奖王相国等平叛有功之臣,同时也带来了陛下的一些口谕。话说人都来齐了么?若是来齐了,本人便开始宣旨了。宣旨过后,咱们再叙私话。”袁明远笑道。
王源点头道:“甚好,先办正事要紧。人基本上都来齐了,高仙芝高副帅人在安西道,他是回安西见故交去了,此刻也赶不及,本人代他领旨谢恩便是。”
袁明远笑道:“好,便只能如此了。”
当下政事堂中进行清场,无干人等被请到外边院子里,只有相关人等留在厅中。那袁明远站在堂上正中,从随从手中请出圣旨来,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王源等十几名官员,翘着兰花指缓缓的展开圣旨。
“巍巍天朝,威名远扬,功臣昭昭,分封四方。数日前,朕喜获滁州之捷报,知叛军为神策军所剿灭,朕欣喜不已夜不能寐。自安贼起兵之日起,狼烟四起,万民涂炭,荼毒我大唐社稷,至于河山破碎,天下难安。幸我大唐有忠臣良将,誓死之兵,故而能涤荡贼寇,还天下之太平,解百姓之流离。相国王源,自入朝之日便为我大唐立下盖世功勋。初平南蛮,再惩吐蕃,固守疆土,勤政忠君。更有大乱之时,中流砥柱,马嵬坡上,拨乱反正。迎太上皇幸蜀,抵叛军之嚣张,扭转局势,天下共知。最后关头,王相国识破叛军企图,率大唐神策雄兵,兵发千里之地,马踏江淮之地,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叛贼,此谓之明德有功,献俘太庙,彰显臣节。自朕之下,天下臣民闻之无不鼓舞欣喜,无不感其惊天之功。朕嘉其功,特旨进王源西平郡王之爵,食邑五千户,爵位世袭罔替。另加开府仪同三司,赐极品紫金鱼袋,金龙玉带一副,赏御赐车驾銮仪。令赐其妻蜀国夫人,赏绸缎一百匹,钱二十万。赐长女剑南郡主,长子一等剑南侯,次子二等剑南侯。妻妾子女,另有恩旨赏赐……”
圣旨尚未宣读完,厅中众人均已变色。从听到王源被封为西平王的那一刻起,众人的脑子便嗡的一下响个不停。大唐封异姓王并非没有先例,然而那大多发生在大唐开国时期,那些跟着高祖太宗征战四方战功卓著的开国功勋们才有那么几个人被封王。而随着大唐统治的稳定,基本上想封为异姓王已经没有可能。活着的功臣哪怕功劳再大,那也无法享有这份荣耀。当然,死了之后追封的另当别论。但现在,王源却被封王了。除了宗室皇族之外,王源可能是目前唯一一个活着的郡王了。这是何等的荣耀。更别说什么开府仪同三司这些虚衔加官了。也别说什么后面的那些关于出入礼仪的特例了。
王源也很惊讶,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封王。他本以为,这份圣旨定是象征性的给自己一些嘉奖罢了,可能会加官进爵,但没想到这么重。而且自己可是上奏朝廷要辞相的啊。
“……王源上奏辞相之请,朕予以驳回。王源仍任右相之职,兼领剑南河西陇右三道节度使之职。准予王源留驻剑南,待时局稳定召往京城。王源滞成都期间,其相国事务由他人暂代,并征询王源决断处理。……”
袁明远的声音依旧在厅上回荡着,接下来圣旨的内容便是关于其余有功之臣的。高仙芝加了一等国公爵,任命为安西节度使加兵部侍郎职。柳钧封三等公爵,加千牛卫大将军之职,加任河西兵马使。宋建功李宓刘德海赵青谭平等一干数十名将领均加官进爵,各有封赏。其余关于神策军内部的中级将领的封赏,则着王源酌情自决,交由兵部核准即可。
这一通圣旨传下来,宣了足足一刻钟之久。但随着袁明远最后一句‘领旨谢恩’的长声呼喊,在众人轰然的谢恩声中,旨意终于宣布结束。
袁明远将圣旨双手交到王源手上,大笑着拱手道:“恭贺相国,皇恩浩荡,相国如今已然贵为郡王了。从现在起,我们都要改口称王爷了。”
众官员将领连声称是,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厅中顿时气氛热烈,喜气洋洋。
王源面带微笑,一面还礼,心中一面思索着这份圣旨的用意。赏赐倒是其次,王源思索的是李瑁驳回了自己辞相的举动,似乎以最博大的宽容在包容自己。让自己依旧当着右相,又告诉自己,现在不强迫你来京城任职,你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而且王源最敏感的便是关于神策军的去留以及剑南河西陇右三道的节度使的职位,李瑁仿佛知道王源的戒备似的,对此毫无触动,依旧让王源兼任三道节度使,让王源稳稳地当着他的一方诸侯,而且是名正言顺。
这一切在王源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难道说李瑁对自己真的消除了敌意,决定和自己和平共处?难道他会和自己冰释前嫌,会不介意自己拥兵自重?难道自己之前的判断都是错误的?李瑁根本就对自己没有敌意?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么这道十全十美的圣旨背后的用意,便值得深思了。
“西平王,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陛下还有几句口谕,不宜当众宣布。”喧闹声中,袁明远凑近王源的耳边低声道。
王源微笑点头,他知道,圣旨其实只是明面上的话,接下来要宣的口谕才是重点。接下来的谈话才会真正暴露李瑁和李光弼的心理活动。
“好,便去我的公房说话,袁内监请。”王源沉声道。
袁明远连连点头,拱手朝厅上众官员团团一揖道:“诸位稍坐,本人和西平王还有话说,少陪了。本人第一次来成都,早就听说锦官城春色最美,待公事了解,还希望诸位能替我引领游玩一番呢。”
“西平王、袁内监请自便,袁内监既有雅兴,我成都官员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请了,请了。”众官员纷纷拱手道。
众官员躬身相送,目视王源和袁明远出了政事堂大厅,片刻后又人声如沸议论纷纷起来。刚才这圣旨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十几名受到嘉奖的神策军将领们也都被他们围在当中道贺着,喜欢凑热闹的连声叫嚷着要他们请客吃酒云云。
王源和袁明远在数十名亲卫随从的簇拥下出了大厅,往东穿过大院东侧的垂门来到王源的公房小院。小吏们见王源到来连忙迎出,王源将袁明远让到公房内落座,吩咐小吏上了茶水后,挥退众人,仅余二人独处。
“袁内监,请用茶水。成都乃荒僻之地,比不得京城,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水,只清茶一杯,见笑见笑。”王源亲自给袁明远斟上茶水,微笑说道。
袁明远坐在红木大椅上,翘起了二郎腿笑道:“西平王这便太自谦了,蜀地乃天府之国,成都更是物华天宝之地,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发迹于此,这里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呢。听说西平王来剑南之后,剑南之地愈见繁华,人口激增,农商繁盛发达。两京经历叛军侵袭践踏,现在反倒不如成都了呢。”
王源哈哈笑道:“这牛皮可吹大了,成都岂能和两京相比。袁内监可真会说话。对了袁内监,我听你西平王西平王这么的叫着,觉得甚是别扭。直呼其名便是。这西平王的称谓,我还不太适应。”
袁明远呵呵笑道:“您这是还没习惯罢了。习惯了之后,你会喜欢这个称呼的。不过既然你觉得别扭,咱家便还叫你相国便是,直呼其名是万万不敢的。相国在我大唐可是天上的人物,我袁明远只是地上的蝼蚁,岂敢直呼相国之名?”
王源不想跟他胡扯,摆手道:“什么天上地下的,袁内监这些话说的未免过了些。袁内监,陛下有何口谕,此刻可以宣了么?”
袁明远笑道:“好,那咱家便不浪费相国的宝贵时间了。陛下要我带来几句话,请相国听好。”
王源忙站起身来,撩起官服欲跪倒听宣,袁明远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又不是宣旨。陛下说了,只是几句话而已,相国听在心里便是。”
王源拱手道:“多谢陛下。哦洗耳恭听。”
袁明远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低声道:“相国。丰王李珙,仪王李璲,颖王李璬,永王李璘等人在河西一带募集训练平叛兵马,现已拥兵数万。本来募兵平叛无可厚非,但现在叛乱已平数月,他们理应解散兵马回归京城。然而陛下早已下旨要求他们解散兵马回京参见,但他们不但没有解散兵马,反而扩充兵力操练不休,甚至连一封解释的奏折都没有。这件事相国应该知道吧。”
王源皱眉道:“我知道他们操练平叛兵马之事,当初他们想为国效力,这也无可厚非。陛下不也曾经为平叛募兵么?不过后来的事情我却不知了,你知道本人刚刚回到成都还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之前我可是都在军中和路途之中的。陛下下旨要他们解散兵马的事情,我可一点都不知道。”
袁明远点头道:“情有可原,情有可原。那现在相国已经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是,请相国出面规劝几位王爷解散兵马回归京城。如今局面初定,百废待兴,陛下对几位王爷多有仰仗,还希望他们能尽快进京效力,为陛下分忧呢。”
王源微微点头道:“原该如此,不过这件事我出面不太好吧。陛下和王爷们是兄弟血脉,陛下再下旨召他们回京便是。他们不会不听的吧。”
袁明远皱眉道:“相国,您不会不明白这里边的瓜葛吧。这样吧,咱家把话挑明了说罢,几位王爷从陛下登基之日起便无一上奏道贺。陛下登基这快一年来,更无一本奏折上京,这可不是小事。外边的传言甚多,有的说这几位王爷是要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是重视兄弟情谊之人,他不想让外间流传这些言论,闹的沸沸扬扬的。但这几位王爷这么干,公然的违抗圣旨,对陛下的旨意不理不睬我行我素,陛下心里会怎么想?”
王源咂嘴道:“是有些麻烦。陛下想要臣如何?”
“陛下想让王相国出面劝解他们。毕竟当初他们募兵也是经过相国准许的,相国也有责任让他们收手。而且相国可不要说,他们的钱粮盔甲都是自筹的,怕都是从相国这里拿走的吧。所以相国出面,可比陛下的圣旨都管用。因为相国若不支持他们的钱粮物资,他们一天也撑不下去。”袁明远沉声道。
王源脸色一沉道:“原来陛下认为臣在暗中支持他们,陛下这可冤枉我了。我没想到陛下会这么想。”
袁明远道:“难道不是么?相国,咱们私底下说话,真人不说假话,就别遮掩了。相国的初衷是为了平叛,那也没什么错。但现在毕竟情形不同了嘛。”
王源皱眉道:“当初是我同意他们募兵的,但我可没让他们抗旨。他们的钱粮物资我也并没有资助,或许是我手下的将领们给了他们些,但这事儿我可全然不知。陛下若以为是我背后支持他们抗旨,那可是大大的冤枉了。”
袁明远忙道:“相国莫想歪了,陛下不是说您支持他们抗旨,而是请相国出面帮着调停劝解。这件事若无人调停,岂非会变得不可收拾?相国也不想看到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是么?我们也都不希望看到。”
王源想了想道:“好吧,我可以去问问情形,但丰王爷他们未必会听我的话。”
袁明远往椅背上一靠,叹了口气道:“相国尽力而为的好,否则后面相国的麻烦更多。陛下说了,若相国出面调停他们还执迷不悟的话,那陛下只能摒弃兄弟之情,以国法.论事了。几位王爷若不肯解散兵马归京,那陛下只有一个选择了。而且这件事还是要着落在相国身上,他们就在相国所辖的地盘上,陛下恐要下旨命相国的神策军对几位王爷进行剿灭。到时候相国岂非觉得更棘手?”
王源算是听明白了,李瑁这是要借自己之手解决李珙等人的威胁。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明知自己是李珙等人背后的支持者,却偏偏要自己去替他解决这个难题,鬼精到家了。若李瑁真的下旨要自己出兵剿灭李珙等人,自己可真是棘手了。派兵剿灭李珙是不可能的,但若不出兵岂非便是抗旨了。
见王源眉头紧皱,袁明远心中得意,低声道:“相国,这可是陛下要本人带的话,相国自行考虑清楚便是。咱家回京后要禀报陛下,所以子啊咱家离开成都前,还望相国给我个回答,也让我完了差事。”
王源展眉微笑道:“不用考虑,本人照陛下的意思去办便是。明日我便派人去见丰王爷他们,让他们解散兵马尽快回京。若他们执迷不悟的话,便请陛下下旨,我将亲自率军前去,解决此事。”
袁明远惊愕片刻,挑指大赞道:“好,相国果然干脆。我来时还有人说,相国和丰王爷他们私交甚笃,说我替陛下传达这样的口谕,相国会不高兴呢。还说相国会犹豫不决呢。现在看来,这些话都是扯谈。相国才是知大局识大体之人,岂能因私废公?”
王源微笑道:“效忠朝廷是每一个臣子的本分。我自然不能例外。陛下之所欲,便是臣子之所向,臣会忠实执行陛下的旨意,替陛下分忧解难。”
袁明远哈哈大笑道:“说的很是,完全同意。”
王源也呵呵跟着笑了起来。
袁明远捧了茶咂了一口,沉声再道:“第二件事,便是关于太上皇的事情。数月前,陛下派人来成都接太上皇回京颐养天年。可是太上皇却不愿回京城。太上皇给陛下的信中言道,他觉得成都住着挺好,气候适宜,对太上皇的龙体有益。陛下接信之后甚是忧虑,陛下说,虽然太上皇自己不愿回京,但叛乱已平,若不接太上皇归京,天下人还以为陛下不孝。殊不知陛下无一时一刻不希望太上皇能回到京城,好当面尽孝。所以这次来成都,陛下要咱家给相国说一声,希望相国能在太上皇面前规劝规劝。咱家呢,稍后便也去觐见太上皇,陛下还让我给太上皇带来了不少用度之物孝敬太上皇,我也得给太上皇送去。”
王源心中冷笑不已。李瑁这出戏应该叫做以进为退。故意要自己劝说玄宗回京,做出一副他根本不担心玄宗回京的样子,装出一副极其期盼太上皇回京的样子,其实心里担心的要命。这位袁内监要去见太上皇的目的恐怕不是也不是带去李瑁的孝敬之意,而是要进一步的吓唬玄宗,让玄宗彻底打消回长安的念头。所谓让自己去劝解玄宗的要求,不过是想让自己迷糊的障眼法罢了。
王源岂能让他的目的得逞,无论玄宗愿不愿意回京,王源就算是绑也要绑着他去京城。而且目前玄宗被自己几乎软禁了起来,也决不能让袁明远去见玄宗,否则玄宗定会将自己逼着他回京的事情告知袁明远,王源可不想让袁明远知道的这么多,免得横生枝节。
“袁内监所言甚是,太上皇理应回京。这一点成都政事堂和各部官员们也都深以为然。然本人和韦左相等人也都尽力劝解多次了,但太上皇执意不肯。咱们做臣子的也不好忤逆太上皇的意思。所以便也只能作罢。毕竟太上皇若是觉得成都的气候适宜,觉得住在成都舒服的话,那对太上皇的身心均有益处。所以,依着我的意思,咱们不必去劝,也许太上皇哪一天在成都呆腻了,便主动要求回京了。”王源微笑道。
“相国原来是这么想的,唔……这话也对。不过陛下觉得,这么一来岂非让天下人觉得陛下不孝。所以咱家还是要去劝一劝的,若太上皇执意不肯,那也没法子。陛下责怪咱家,咱家也认了。”袁明远笑道。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让陛下背负名声,却也不太好。不过很不巧,这一次袁内监怕是见不到太上皇了。陛下孝敬太上皇的东西,交由我转交便是。”
袁明远愕然道:“为何见不到太上皇?”
王源笑道:“太上皇不在成都。”
“啊?太上皇去哪里了?”袁明远皱眉问道。
“太上皇性好喜山乐水,这一点尽人皆知。之前因为叛乱未平,太上皇也没什么心情出去游玩。说来惭愧,太上皇驾临成都一年多的时间,臣竟然没有安排一次让太上皇散心的去处。这不,本人平叛归来后,太上皇跟我说,希望能去峨眉山去一趟,为平叛死难的将士们做法事超度他们,同时在金光顶向天祈愿,为我大唐社稷江山祈福上天之佑。你说我能拒绝么?”王源微笑道。
袁明远皱眉道:“那倒是不能拒绝,太上皇去了几日了?峨眉山距此多远?”
王源笑道:“袁内监是非要见到太上皇不可是么?太上皇离开成都已经八日了。峨眉山距成都倒也不远,约莫三百里的样子。但这一路上的道路曲折,行走艰难。我估摸着,太上皇一行恐怕刚刚抵达峨眉山下。再加上要礼佛参拜祈愿法事这些事情做下来,回到成都恐在一月之后。袁内监若是等得及的话便在成都盘桓一个月等待太上皇归来。不过我担心的是,此时的季节,正是峨眉山风景绝佳之时。若太上皇留连美景,再耽搁个一个月两个月的,怕是会耽误袁内监的行程。”
第一零三三章 泄露
袁明远咂嘴不已,皱眉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我岂能等一个月的时间。相国,我若现在去峨眉山见太上皇,半个月可回么?”
王源摆手笑道:“你想取峨眉山找太上皇?快打消这个念头吧。峨眉山上寺庙数量多如牛毛,咱们又不知太上皇在那座山上的那座庙里礼佛,你找上一年怕是也找不到。除非你在金光顶上死等,但又能知道太上皇何时上金光顶?你若要去,我也不拦着,但可莫怪我没提醒你这些。”
袁明远叹息作罢,他知道王源所说的是实情,峨眉山乃天下佛教名山,山上的寺庙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座,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再说来回的路程便要半月,在登山寻觅怕是花的时间更多。而在成都等候的话,也不知何时能见到,看来这差事是难以完成了。
“罢了罢了,怎地如此不巧,看来只能作罢了。”袁明远搓手道,他的神色甚是不安宁,此行来正是带着李瑁的密旨,要对玄宗进一步的暗示恐吓,要杜绝玄宗回长安的念头,安心的呆在成都。
“机会还是有的,这么着,待太上皇回来后,我上奏告知陛下便是,到时候袁内监再来一趟便是。”王源呵呵笑道。
袁明远道:“只能如此了。那么那些陛下让我带来孝敬太上皇的东西,便只能托付相国转交了。”
王源道:“放心,交给我便是。”
袁明远拱手道谢,虽然觉得遗憾,但倒也并不太在意。只要那些东西到了太上皇的手中,太上皇自然明白自己此行带来的陛下的用意。
两人重新续了一杯茶,各自品了几口。袁明远的神态放松了下来,微笑道:“陛下的口谕暂时只有这两件事。不过,李平章也让咱家带了几句话来,要跟相国说一说。”
王源放下茶盅笑道:“李大帅么?我和他是故交呢,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此次平叛他也功劳不小。攻下长安城,收复河北大片州府城池,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呢。”
袁明远呵呵笑道:“那是那是,不过他的功劳便远没相国这么大了。陛下也下旨嘉奖了他,不过是授予了国公爵位,授了平章政事的职位。依旧兼着河西朔方两道节度使,另外还兼着禁军大将军的职位。此行来时,李平章特意找到咱家,谈及和相国共事的往事,对相国大加赞扬,佩服之至呢。”
王源摆手笑道:“那是他客气,他的本事可不在我之下,只是他为人谦逊罢了。不知他给你带了什么话?”
袁明远想了想道:“这些话都是私话,本来不该本人来传达。但既然李平章不见外,而且本人也对这件事有所了解,故而说出来也不算唐突。相国只听听便是,若是觉得不妥,可拂袖而去,咱家也不怪你。”
王源饶有兴致的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很希望能听一听了,好像挺有趣的样子。”
袁明远道:“那我可说了啊。”
“洗耳恭听。”王源笑道。
“听说相国此次率军南下平叛之时,是单枪匹马先去的扬州。坐镇扬州,指挥扬州的军民抵挡住了叛军的数番猛攻是么?”
“正是,事急从权,叛军顺流而下,大军追之不及。情急之下我才提前赶往扬州城。天佑我大唐,扬州这一战险之又险,但终究还是险中求胜了。”王源笑道。
袁明远连连啧嘴,一脸的敬佩之情。
“难怪李平章对相国此举赞不绝口,这番魄力和本事,谁人能及?扬州兵马不足万余,扬州城防也不算坚固。硬是在王相国的手里成了坚城一座,八万叛军铩羽而逃,当真教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李平章谈及此事,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莫要这么说,我听不得这些赞扬的话,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情形也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太过艰难。而且也不是我一人之功。要说佩服,倒要佩服扬州军民的抗敌之志,扬州官员的通力协助呢。”王源淡淡摆手道。
“说的是,说的是。我们也听说了。扬州百姓们也自发上城杀敌,官员们也都视死如归。特别是江南道巡察使杭州刺史崔道远,听说此战之中他崔氏和其他几族效力不小,是么?”袁明远微笑说话,眼睛盯着王源的脸。
王源听到崔道远的名字,心中猛然一动。之前对于袁明远这个名字便有些印象,一听道崔道远这个名字,猛然间便想起一事来。那一夜杨花楼大火之后,自己和崔道远摊了底牌。崔道远能和自己达成谅解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李瑁派人去拉拢他宣旨的同时也在崔家内部做了手脚。那晚崔道远盘问崔元戎崔元平时,这二人说出了这个秘密。而那个被派去宣旨的内侍的名字,便正是袁明远。
事后王源基本知道了这个内情,但对袁明远这个名字也只是一带而过并未在意,此刻赫然想起,眼前这个袁明远不正是那个代表李瑁去江南宣旨的袁明远么?难怪刚才他说,此事跟他也有些关联,那必是关于崔家的事情了。
“袁内监所言甚是,崔翁此次出了大力,物资人力消耗无数。我上奏的折子里也写明了崔氏和参与守城的官员豪族的功劳,陛下应该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王源微笑道。
袁明远缓缓点头,侧首问道:“那是自然。不过李平章要说的却非是众人的功劳,而是关于相国和崔家的一些事情。”
王源道:“那是何事?”
袁明远咂嘴道:“相国当知,陛下登基之后曾派人去江南传旨,让崔氏等东南几大豪族出钱出力募集兵马北上平叛。崔氏等族自武帝时便不许入仕为官,陛下这么做可谓对他们百般恩典了。那次宣旨之人便是我,所以我对旨意记得清清楚楚。陛下的圣旨之中还给予崔氏另外一个巨大的恩典,那便是陛下决定纳崔氏长孙女入宫,并封为贵妃。这件事相国不知知不知道。”
王源心中大动,脸上却一脸平静的道:“我岂能知道此事?崔家和我却也没和睦到什么事都要向我禀报的地步。这是好事啊,陛下这么做可笼络崔氏和江南豪族的心。当此之时,正需要崔氏和其他几族出钱出力重建大唐呢。”
袁明远笑道:“相国当真不知么?但关于相国和崔家那位长孙女崔大小姐的事情,却是传的尽人皆知呢。相国知不知道,那位崔大小姐正是陛下要纳入后宫封为贵妃的人选。相国和她不清不白传出了些桃色之事来,这岂非是让陛下难堪么?李平章要我带话给相国,希望相国能收敛自己。相国当真不知陛下欲纳其为妃之事便罢了,现在相国知道了此事,希望相国不可行为失距,惹来非议。难不成相国要跟陛下争女人不成?”
王源面容剧变,眉头紧锁。李光弼这是疯了么?让袁明远来跟自己说这些事,这是要凌驾于自己之上了。李光弼是不是以为他已经拥有了可以对自己说三道四的资格了。
不过王源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脑子里思索着李光弼这么干的用意。然后王源得到了一个结论。李光弼此举显然是已经怀疑自己跟崔家达成了某种协议,故而他希望警告自己以撕裂这种协议。他或许认为,跟自己挑明了陛下下旨要那崔若瑂为贵妃之事后,自己便会退让,毕竟跟陛下争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一旦自己选择后退,和崔家便不可能有姻亲的联系。那么崔若瑂便会被纳入李瑁的后宫,从而重新建立起和崔氏的紧密联系。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崔家和江南豪族的支持。毕竟只有得到他们的支持,李瑁才能迅速的增加实力,才能和自己抗衡甚至对自己动手。
李光弼啊李光弼,你也是煞费苦心了。可惜的是,你并不知道,我正是因为知道了你们的勾当,才决定横刀夺爱的。你要我放手,我却只能让你失望了。这个女人我要定了,跟陛下争女人的事情,别人不敢,我却敢。太上皇的女人如今都在我的宅子里,何况是你李瑁。
“袁内监,竟然有这样的事么?我是真的不知会有如此内情。要是早知道陛下要纳其为妃,我又怎会去和她交往?这可怎么好?这事儿可要教人尴尬之极了。”王源皱眉咂嘴道。
袁明远看着王源的尴尬样子心中暗笑,心道:你也知道害怕么?你跟陛下抢女人,你这不是找死么?
“不知者不怪,咱家也不是拿这事来让相国难堪。相国是风流倜傥之人,听说你府中娇妻美妾无数。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相国这样年少得志,本事又高,相貌又俊俏的人,正是天下女子们梦中都想追随之人。但相国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可不能看着如意便全部都纳入府中金屋藏娇啊。好在相国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李平章只是提醒相国一声,不要再打崔家大小姐的主意。那么这件事便自然湮灭了。”袁明远微笑道。
王源皱眉道:“可是,怕是已经迟了啊,我可以不去招惹那崔家大小姐。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崔氏和你已有婚姻之约?崔道远如此大胆?”袁明远皱眉道。
“那倒不是。崔道远对此一无所知,我和崔家大小姐的交往都是私底下的秘密,他岂会知晓。”王源道。
“那你犹豫什么?不要再招惹那女子便是了。”袁明远松了口气。
“可是……”王源压低声音道:“可是我已经和那崔大小姐已有了夫妻之实。我自然可以为了陛下不再招惹她,但崔家女已非完璧,陛下……陛下还能纳她为妃么?陛下若能忍,那我便无话可说了。”
“什么?”袁明远呆呆看着王源,恨不得上前给王源几个耳光,大声责骂几句。这个王源,居然已经把那女子给睡了,陛下若是再纳崔家女为妃,那岂非是捡了王源吃剩下的残渣,被王源戴了绿帽子么?
……
王源几乎是大笑着离开政事堂的,袁明远尴尬的样子太好笑了。此人这一趟肩负着数件重大的使命而来。第一便是通过宣旨嘉奖稳住自己;第二便是希望借自己的刀解决李珙等人的麻烦;第三便是想进一步阻止玄宗回京,以免造成两难的局面;第四便是挑明李瑁对崔氏的态度,阻止自己和崔家走得更近,借以继续达成李瑁意图和崔家联姻拉拢的目的。
这四件事可谓是件件重要,而且环环相扣。由此可以推测,京城中的那些人在如何对付自己的问题上恐怕已经绞尽脑汁了。
王源心中冷笑,这四件事除了第一条之外,其余三条自己都不会让他如意。皇恩浩荡,给自己封了个郡王,自己岂能不领这个人情?更何况还有不少赏赐之物,那些可都是钱呢。唯一让王源觉得愧疚的是,便是关于崔若瑂的那件事。自己造谣说和崔若瑂已有夫妻之实,这件事恐很快便要传开来,这对崔若瑂的名誉有巨大的损害。
消息传到杭州时,恐怕崔道远会气的跳脚,崔若瑂恐要遭到训斥了。这件事或许需得写封信给崔家,分别给崔道远和崔若瑂解释清楚,否则一旦被误解,不仅崔若瑂会忌恨自己,崔道远恐怕也会责怪自己不守信诺而翻脸,那可真是将崔道远推向李瑁的怀抱了。
“谭平,告诉守卫散花楼的兄弟们。袁明远在成都期间,不容他靠近散花楼半步。要防止他潜入散花楼见到太上皇。”王源吩咐身旁的谭平。谭平拱手应诺而去。
“赵青,前往朔方探听消息的斥候回来了么?”王源再问赵青道。
“启禀大帅,去了有十日了,应该还有三四日便有消息回来了。一有消息我马上禀报大帅。”赵青沉声道。
“好,这消息非常的重要,绝对不能马虎。对了,回头你告诉韦左相一声,宴请袁明远的宴席我便不出席了,由他们全权接待便是。我不想在这个袁明远身上浪费时间。”
“卑职遵命,一个阉奴,确实不值得大帅对他客气。”赵青点头道。
……
午间,对袁明远的宴请在成都的张仪楼进行。王源的未出席让袁明远很是不快,毕竟自己是朝廷来的钦差,还是特地来给王源宣旨而来。显然,王源并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这让已经成为新皇心腹内侍的袁明远心中很不高兴。这个袁明远曾经是寿王府一名普普通通夹着尾巴做人的小内侍,然而随着寿王的登基,他也一跃成为内侍总监,成为陛下的体己之人。在长安,除了李光弼之外,他的面子便最大了。然而到了成都,他才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是。他这才想起关于王源的种种传言来。这个人果真是跋扈骄横不可一世,连陪自己吃顿饭都不肯。宣了旨之后便将自己丢在一边,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好在有左相韦见素和平章颜真卿陪同,虽然这两个人也压根不再袁明远的眼里,根本不算个人物。但毕竟朝廷依旧承认他们的官职,有他们作陪也算是一种面子上的弥补。再加上酒菜丰盛,陪客殷勤,袁明远倒也不想横生枝节去计较王源的傲慢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八面玲珑的韦见素说话也中听,袁明远逐渐进入了状态,和众人谈笑风生起来。
“成都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咱家私下里说句闲话,这里的氛围比之京城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咱家走在大街上,街上的百姓们都笑嘻嘻的,好像日子过得还都不错的样子。难怪你们这些人都不愿去京城。韦左相颜平章,你们倒是过得滋润的很。可不知道京城现在人人忙的脚步沾地,累得半死呢。每天都有很多百姓回到京城,光是安顿赈济这些事都让人烦不胜烦。物资粮食又短缺的很,成天吵吵闹闹,不是这里出了事,便是那里发生了意外,那里像成都这般安逸?难怪连太上皇都要留在成都。”袁明远吐沫横飞的说道。
韦见素倒是不觉的什么,颜真卿却受不了这种话,他听出来袁明远的话意中似乎是认为他们这些留在成都的官员都贪图安逸,在成都混日子。况且一听到京城大量百姓回归,需要赈济安顿的事,他便有些着急。
“袁内监,我等可不是贪图安逸。太上皇留在成都,我们也只能留在成都了。不过很快,太上皇便要去京城了,本官也将随这太上皇去京城,到时候必是能为陛下出一番绵薄之力的。”颜真卿沉声道。
“什么?你是说太上皇要回京么?为何上午王相国跟我说,相国不愿回京?几经规劝他都不愿意?我该相信谁的话?”袁明远喝了酒,但脑子却并不糊涂,一下子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颜真卿惊觉失言,掩口变色。这件事他知道不能乱说,那日王源逼迫太上皇时他在场,很是心中愤愤。但这种事不宜说于人听,否则纠缠起来,岂非要牵扯出王源的不是来。颜真卿本来是打算守口如瓶的,但此刻却不知为何冲口说了出来。
韦见素也脸上变色,忙笑道:“袁内监听错了吧,颜平章是说,太上皇如果能同意回京,那么我等便可随太上皇回京了。毕竟不能我们走了,留太上皇在这里。其实王相国留在成都未去京城,也是这个原因。”
“我听错了么?我明明听的是颜平章说过几日太上皇要回京城啊?颜平章,你是怎么说的?”
颜真卿觉察到了韦见素眼角的严厉余光正看着自己,忙道:“我是说假如,并非是真有其事。太上皇不愿回京,我们也毫无办法,劝解多次,也是无用。”
袁明远哦了一声,眼神狐疑不定,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自己喝多了酒?可能如此吧。
“哎,这一趟来的甚是不巧,本来咱家这次来成都是要去见太上皇的。咱家还带来了陛下孝敬他老人家的东西呢。陛下特意嘱咐我,无论如何要劝太上皇回京城,否则天下人必会说陛下不孝了。然而没想到太上皇居然去峨眉山礼佛敬天去了。这一次却是见不到了,当真是来的不巧。”袁明远咂嘴叹道。
“太上皇无峨眉山礼佛了?我怎不知?”颜真卿惊愕问道。
韦见素眉头紧皱,这颜真卿的表现实在是古怪。第一次可以说是说漏了嘴,第二次怕便是故意的了。宴席前,赵青特意带来王源的叮嘱,要韦见素和颜真卿在酒席上莫谈任何关于眼下局面的事情,当然也包括太上皇回不回京城的事情。但这颜真卿却数次失口,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怎么?连太上皇去峨眉山的事情,颜平章也不知道么?”袁明远惊愕问道,他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太上皇确实去了峨眉山礼佛了,八天前便微服出城了,这件事只有本人和王相国知晓,颜平章不知也情有可原。”韦见素沉声道。
颜真卿张大嘴巴愣愣的看着韦见素发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被蒙在鼓里,这可有些不对劲。这几日他并非没有去散花楼见驾,只是每次到了散花楼前便被守卫给挡了回来,说王相国有令,不准任何人去打搅太上皇的清静,所以确实没有见到玄宗。若太上皇真的去了峨眉山,自己却被隐瞒不知,这说明自己已经被王源和韦见素孤立了。自己并没觉得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何王源会这么对自己,难道说自己在无意间得罪了他?
颜真卿对王源的感觉一直很复杂。当初在长安时,自己便曾经和他断交过一次。但后来王源冒着巨大的危险去平原城救援自己脱困让颜真卿心怀感激,并且王源对大唐所做的巨大贡献也让颜真卿打心眼里钦佩。在颜真卿的心中,王源应该是和自己一样为了大唐而鞠躬尽瘁之人。然而颜真卿感激归感激,钦佩归钦佩,他却改变不了自己处于内心深处的一种强烈的自尊。所以和王源之间的关系上,颜真卿奉行的是对事不对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对王源的盲目依附,他努力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拒绝受到王源的影响。这个迂腐的书呆子以为,王源既然和自己一样是一心为公之人,便一定会理解自己的立场,也一定不会见怪。
所以,此刻觉察到自己被孤立之后,颜真卿心中的不平和愤怒开始累积和翻腾。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觉得委屈的不行。
“颜平章,太上皇微服出巡之事,王相国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而没有对外公布。眼下叛乱虽平,但难免有心怀叵测之人意图不轨,所以王相国下令封锁了消息,以免为人所乘。”韦见素进一步的解释道。他其实也很无奈,为了给颜真卿擦屁股,他也只能编造故事了。
“韦左相,你莫要解释了。我只想问一句,我身为政事堂平章政事,竟然连太上皇的行踪都不配知晓了么?既然如此,我这个政事堂平章政事还有什么用?本来在成都便已经无所事事,既如此我便辞去官职便是。”颜真卿怒道。
“莫要生气,回头咱们再说,当着袁内监的面,你这是作甚?相国请你我好好的款待袁内监,你这可失了风度了。”韦见素皱眉道。
颜真卿猛然起身,拂袖道:“相国怕只是要你陪客罢了,我颜真卿便是多余之人。我走便是。袁内监,恕我无礼,颜某告辞了。”
韦见素起身欲拉颜真卿的袖子,颜真卿一甩手躲开了韦见素的拉扯,离席昂首而去。韦见素抓了个空,怔怔的看着晃动的包厢门口的竹帘发呆。
第一零三四章 夜探
袁明远摸着下巴看着这一幕闹剧,他觉得很有意思。看来这成都也不是铁板一块,起码这位颜平章便貌似心有不忿,当场便闹僵了。袁明远可不会觉得颜真卿无礼,因为他知道,颜真卿冲的不是自己,而是王源。
“袁内监,实在是抱歉。颜平章……呵呵,书生习气,脾气大性子执拗,实在是失礼之极。”韦见素拱手微笑道。
“无妨无妨,都怪咱家,提什么太上皇的事情。我没想到会引起此事来。话说颜平章这脾气发的不应该,王相国是为了太上皇的安危而保密的,这也情有可原。这位颜平章确实有些书生气。”袁明远呵呵笑道。
韦见素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稍后我去跟他解释解释,请他消消气。来来来,袁内监,咱们喝酒,吃菜吃菜。”
袁明远微笑起身道:“罢了,咱家也吃饱了喝足了,来时路途困顿,身子乏累,我想去馆驿休息休息。明日还请韦左相带着我逛逛成都,后日我便要回京了。这几日还少不得要叨扰韦左相。”
韦见素楞道:“这便不吃了么?”
“不吃啦,不吃啦,咱家不胜酒力,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了,这便告辞了。不用送,不用送。”袁明远摇摇晃晃的拱手,朝外便走。几名随从忙扶着他,咚咚咚咚的下楼而去。
韦见素呆愣了片刻,忙也匆忙下了酒楼,对身边的随从连声吩咐道:“快备车,本官要赶快去见王相国。”
……
城东馆驿之中,袁明远和随从抵达此处下榻。袁明远的脸色如常,哪有半分他口中所言的不胜酒力的样子,事实上袁明远酒量甚好,寻常几碗清酒根本就只算是漱漱口而已。
“袁爷,喝口茶,迷瞪一会儿?小的给您捶捶腿,这一路可累得够呛,袁爷好好的喘口气儿。”随同伺候的小内侍给袁明远上好了茶,在旁点头哈腰的道。
袁明远摆手道:“睡便不睡了,爷还有事情要办。去叫张德彪进来,我有事和他商议。”
小内侍忙答应了,出门去馆驿的院子里叫人,片刻后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袁明远此行带着几名伺候的随从,还有十几名禁军护卫,这张德彪便是随行保护的头目。
“袁爷,什么事儿?兄弟们都安置好了,院子里里外外的闲杂人等都请出去了,这馆驿应该是安全的。”张德彪拱手道。
袁明远点头微笑道:“甚好。其实在这成都城里,咱们再小心也没用。这里是王源的地盘儿,他要动我们,那可是易如反掌。只不过小心些也没错,毕竟他轻易也不敢动我们。”
“袁爷放心,那王源敢轻举妄动的话,兄弟们定会保护袁爷安然离开的。这次我带的人手都是宫内的禁卫,都是有些功夫的。”张德彪沉声道。
袁明远点头道:“先不说这些,我有件事儿要跟你商议商议。刚才在那酒楼里,咱家跟韦见素颜真卿他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张德彪道:“听的清清楚楚,卑职就在包厢外边站着,不想听也不成啊。”
袁明远道:“你怎么看?那韦见素和颜真卿说的话,和今天上午王源跟咱家说的话可不太一样啊。咱家总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事儿。你说,若太上皇当真要是离开了成都城,颜真卿怎会不知?看起来今日这颜真卿的神色语气不像是做戏,难道说太上皇离开成都的事情当真他不知道?这可奇了。太上皇已经退位了,太上皇去哪里游玩根本无需隐瞒,也无需这么谨慎。这又是在剑南道中,那韦见素说是为了太上皇的安危所以秘而不宣,我怎么觉得像是在撒谎?”
张德彪皱眉沉思道:“卑职也觉得奇怪,听那口气,倒像是颜真卿无意间透露了什么,而韦见素着急替他遮掩似的。还有,卑职明明听到那颜真卿说,过几日太上皇便会回京城,怎地到了那韦见素口中便变了。那颜真卿也急着改口。总觉有些奇怪。”
袁明远缓缓点头道:“你也听到那一句了?这便是了。这足以证明,颜真卿说的是真话,而韦见素说的是假话。上午王源跟我说的话怕也都是假的。甚至连太上皇去峨眉山的事情可能都不尽不实。”
张德彪道:“袁爷是说,王源根本就是在欺骗咱们?不让您见到太上皇?”
袁明远点头道:“怕正是如此。他就是不希望咱家见到太上皇,因为他一定知道我们的来意。这厮如此刁滑,居然敢欺骗钦差。”
张德彪想了想道:“袁爷,那颜真卿似乎对王源不满,要不您去拜访一下颜真卿,也许从他的嘴巴里能套出实话来。”
袁明远缓缓摆手道:“不可,我们的一举一动应该都在王源的监视之下,去找颜真卿可是冒险的举动。这岂非告诉王源,我们已经有所怀疑了。”
张德彪咂嘴点头道:“说的也是,再说颜真卿毕竟一直在成都,王源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话也不能信。”
袁明远皱眉起身踱步,片刻后手指轻叩桌面道:“若太上皇就在成都,咱家必须要见到太上皇,不能让王源挡了驾。明里不成,咱们便暗中去见。张德彪,你带来的内宫禁卫的手脚还算麻利么?”
“那还用说?都是挑出来随同前来保护袁爷的,能不麻利么?寻常三五个士兵根本不在话下。”张德彪道。
“不不不,不是要你们去打架杀人,要轻身功夫不错的,今天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散花楼去探探究竟,看看太上皇到底在不在散花楼中,便一切都知晓了。那散花楼周围定有神策军把守,要的便是秘密潜入探知。即便我见不到太上皇,也要将陛下的口信带给太上皇。”袁明远沉声道。
张德彪皱眉道:“可是袁爷不是说,咱们不宜轻举妄动么?”
袁明远道:“不宜轻举妄动可不是不敢动。咱们假作一无所知,王源他们也没什么防备。夜里给他们来个突然行动,只要手脚利落,他们也无从知晓。”
张德彪点头道:“袁爷说的是,轻身功夫好的倒是有几位,但袁爷不担心事情败露激怒王源么?这可是他的地盘,我等可有保护袁爷的职责,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袁明远喝骂道:“冒险个屁!咱家只是不想和他撕破脸罢了。我们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咱家是内侍总监,奉皇命而来。就算事情败露了,咱们明里对质,他王源又敢拿我们怎样?他还敢杀了我不成?他若敢杀了钦差,那不是造反么?”
张德彪连声道:“袁爷所言极是。那么卑职便准备起来?”
袁明远道:“选好人选便是,一定要功夫好的。其他的也不用准备了,折腾的太多然而露相了。点也不用踩了,成都我住过一段时间,那散花楼的外墙也不高。想偷进去也是不难的。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晚间出动的时候不能被他们盯梢的人发现咱们的目的。”
张德彪忙道:“这个好办,咱们晚上装着去逛楼子,兄弟们去青馆之中再从青馆脱身前去。让王源手下那些盯梢的家伙们在青馆外边守着去。对了,袁爷也可以一起去,便在青馆寻寻乐子。咱们办完了事情还是要回青馆的。”
袁明远眼神凌厉的瞪视张德彪,张德彪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说了错话,忙连声告罪道:“该死,该死,瞧我这张嘴。袁爷千万莫见怪,卑职忘了袁爷的身份了。”
袁明远恨不得抽他几个嘴巴消消气,自己是个内侍,下边清清爽爽什么都没有,还兜着臭气熏天的尿布,拿什么去找乐子?要不是看着张德彪是嘴巴油滑惯了,没注意分寸的话,这般侮辱自己,当即便要他好看。
“得了得了,咱家晚上出去假装逛街,正好替你们引开一些盯梢的。咱家就在东城晃悠,一旦出了事,我还可以现身去救你们。”袁明远摆手轰苍蝇一般的将张德彪轰出了房间。
……
一下午,袁明远极其随员们一步也没迈出馆驿的大门。直到天色擦黑时分,袁明远才在七八名亲随的簇拥下出了馆驿,他们换做了便装,沿着东门大街一步三摇的沿街逛着夜市。
成都城自王源来此之后夜市逐渐繁华。王源不希望成都像长安一样一到夜晚便成了一座牢笼,他鼓励商家在夜晚开市,鼓励百姓们夜晚出来逛街摆摊。为此,王源甚至设立了一项补贴钱财的名目曰‘灯油钱’,便是给在夜晚开始的商家的一种钱财的补贴。
在安史之乱之前,成都的夜市已经繁荣到了相当的程度,这年头本就没什么娱乐活动,百姓们一到晚上便只能吹灯上床,生活枯燥乏味。但随着夜市的越来越发展,成都的百姓们也逐渐适应了夜生活。夜市的繁盛也促进了成都商业的发展,带来了不少的好处。
大乱发生之后,因为大批难民的涌入,成都的夜市不得不关闭了一段时间。但现在战乱平息,夜市重开,压抑了一年多的百姓们兴致盎然,故而这一个多月来,夜市繁盛之极。
袁明远对此印象深刻。之前在酒席宴上,他曾说过,见到成都的百姓们脸上都带着笑容,觉得他们生活的一定很惬意。而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百姓们面带笑容的根源。看着满街的人流,街道两旁白昼般的夜市店铺,丝竹悦耳的酒肆歌馆,他不由得想到了此刻的长安城中的情形。这时候的长安一定是街道空旷武侯驰骋,笼罩着一片肃杀的气氛吧。陛下进京之后,对于夜禁之制执行更严,就怕叛贼余孽在城中作乱。以前夜禁之后尚在街道上行走的人只是被打板子,现在武侯则有临时决断之权,即便当街格杀也是可以的。所以现在的长安一到晚上便像是一座死城一般。
而仅仅在一千多里之外的成都,这里和长安简直是两个世界。这满街的流光溢彩的灯光之中徜徉着的百姓们难怪面带笑容,因为他们享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袁明远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感慨这些,他和七八名随从一边在摩肩擦踵的街道上走着,一边主意着后面那一帮从馆驿便一直跟在身后的人影。很显然,那些人都是盯梢自己的人,定是王源的人。不过袁明远倒不是担心被他们跟着,恰恰相反,他担心的是他们不跟着自己,因为自己出来逛夜市的目的正是要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好让张德彪和另外四名武功高强的护卫能够安然离开馆驿,实行今夜的探访散花楼的行动。自己吸引的人越多,便越是能让张德彪他们行动自如。
抱着这个目的,袁明远在夜市中慢悠悠的晃荡着,吃了好几次小吃,进了好几家酒馆,尽量的拖延着时间。一个多时辰后,时近二更天,街道上的人群逐渐稀少。袁明远估摸着,张德彪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张德彪他们确实在二更天开始了行动,一行五人在袁明远离开馆驿后观察到了另外几名窥伺在馆驿之外的盯梢客,显然这些盯梢的家伙们很有经验,并没有全部跟随袁明远离开。但这难不倒张德彪。张德彪早已计划好了甩掉他们计划。
二更更鼓敲响,几人从馆驿之中施施然出门,也不掩饰身形,带着身后的几个尾巴来到了街市上。和袁明远的到处乱逛不同,张德彪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上了街市,一猛子便扎进了成都最大的青馆‘明月楼’中。很显然,盯梢的几人没料到他们是来逛馆子,在青馆外徘徊着没进来,一直守在门口。
这正是张德彪等人定好的计策,用青馆作为脱身之所,这些盯梢的家伙总不至于冲到青馆的客房之中,掀开被子监视自己等人吧。他们顶多便是守着前后门干等着。
几人都是青楼妓馆的常客,成都的青馆虽没光顾过,但大抵规矩类似。于是乎轻车熟路的点了几名青馆中的女子包夜,也不听那些什么唱曲弹琴的花样儿,直接搂着便进了二楼的房间里。虽然晚上有大行动,但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几人还是急吼吼的搂着各自的粉头打了一炮。二更过半时,张德彪首先从被窝里爬起来,拿绳子将房中女子绑成粽子塞了嘴巴丢在被窝里,然后换上了黑衣出门,挨着房间叫起了其余几名禁卫。这几人其实也早已准备就绪,很快聚集到了楼梯的暗影之下。
“上房。”张德彪一声令下,这几人沿着回廊外檐身手矫健的上了青馆的屋面,然后沿着高高低低的街道旁的瓦面快速移动起来。
对散花楼的位置,张德彪已经了如指掌。虽然他们并未经过实地的踩点,但是下午在馆驿之中,袁明远早已用纸笔将散花楼左近的街道的地图方位画了个草图,标识的清清楚楚。袁明远曾跟随李瑁在成都带过数月,本就是个跑腿的仆役,故而对成都各条街巷都清楚的很,当然散花楼一带更是清楚明白。其实就算袁明远不知方位,张德彪等人也不会不知道散花楼的所在。因为散花楼的位置其实很突兀,在东城,这座高出所有建筑物的高楼便是一处地标,远远便可看到楼上的灯火,只需朝着高楼而去便可抵达。
几条黑影蹿高伏低,沿着瓦面往北飞奔。在接近散花楼附近的街口,几条黑影潜伏在屋脊之上静静的等待。此刻街道上早已灯火阑珊,夜市已经到了尾声。昏暗的街道上已经并无多少行人。店铺门前悬挂的灯火也熄灭了大半,只有隔着百余步设立的灯杆上悬挂着的几串风灯在夜色下发出凄惨的白光。四下里人声渐寂,三更的更漏之声也已经敲响,这正是最好的行动时间。
张德彪一挥手,几人悄无声息的翻下了屋面,沿着街道的暗影快速朝散花楼南边的围墙接近。在距离围墙数十步外的一处店铺的屋檐下,几人停步探头观望。但见散花楼围墙外的数十步宽的开阔之处空无一人。丈许高的墙头上也有风灯悬挂,但光线着实黯淡。这不是张德彪他们担心的,他们担心的只是在围墙外巡逻的守卫。
然而,在等了顿饭功夫后,只有一队十几名守卫拖拖拉拉的从空地上走过,除此之外更无其他。
张德彪心中大喜,看来这散花楼的防卫并不严密,夜晚的巡逻也只是顿饭功夫才有一队巡逻守卫。相隔时间这么长,足够自己几人行动了。
“行动,都给我手脚麻利些。完了事回去还能搂着粉头睡一觉。”张德彪低声道。
几名禁卫连连点头,几人左右看了几眼,确定四下无人,顿如脱兔一般飞快穿越围墙外的开阔地。待他们冲到围墙下的暗影中时,周围依旧一片寂静,毫无动静。显然没有出任何的差错。
“老规矩,搭人梯。”张德彪打了个手势。
几人无声点头,三名禁卫围成一圈半蹲在围墙下,手挽着手组成一个落脚之处,另一名禁卫飞奔两步跃上他们的达成的手臂阶梯。下方三人手臂一起用力上抬,那名禁卫借力上跃,手臂稳稳的搭上了墙头。
“看清楚里边有无巡逻守卫。招子放亮些。”张德彪仰着头低声道。
那名禁卫微微点头,手臂用力,将头伸到围墙上方,往里边张望。就在他露出半边头脸往围墙内看时,不远处的黑暗之中发出咔吧一声机簧的轻响。下一刻,一只弩箭笃的一声正中他的眉心。这只箭劲道十足,穿透他的眉心骨头之间的缝隙直灌入脑,那禁卫连叫都没叫一声当场气绝。尸身冲墙头径直坠落,直砸入下方三名禁卫的怀抱中。
“怎么回事?”张德彪惊骇叫道。
三名禁卫扳动落下之人的身子,然后他们都看到了他眉心之间的那支弩箭。
“不好,有埋伏。”张德彪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便只见周围火把灯笼齐齐亮起,从数十步外的街巷中以及围墙的两侧飞奔出无数的兵马来。片刻之间便将张德彪等四人围在当中。
“好贼子,敢闯散花楼?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这等小毛贼能闯的么?”一名身材高大的守卫将领大声笑骂道。
“误会,误会。我等是……”张德彪知道,此刻若不表明自己是钦差大臣随员的身份恐有性命之忧,忙开口叫道。
“闭嘴,本人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本人只知道,擅闯散花楼者,杀无赦。放箭!”那将军沉声下令。
张德彪等人大惊失色,耳听得弓弦震动之声嗡嗡响起,然后便是无数的羽箭和弩箭飞向自己等人。张德彪连抽刀格挡的时间都来不及,顷刻间头上胸前胳膊大腿上同时中箭,痛的他长声惨呼。但这疼痛只延续了不到数息,接下来便是全身的僵直麻木,意识也迅速的迷糊,生命快速的离他而去。在他慢慢软倒在地的瞬间,他最后的目光扫到了身边倒地的几名禁卫。他们比自己更惨,身上插满了箭支,就像是几只生满了刺的刺猬,早已先一步命丧黄泉了。
整个格杀的过程用了不到十几息,五名意图潜入散花楼的京城禁卫便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几名守卫散花楼的神策军将领走上前来,伸脚踢了踢几具惨不忍睹的死尸,重重的啐了几口浓痰。
第一零三五章 落荒
袁明远带着几名随从在东城也一直闲逛到了灯火阑珊之时。两条腿都逛的酸麻欲死,但他还是没有回馆驿。二更过半时,他在一处小酒馆落脚。这酒馆本来要打烊了,但袁明远给的钱多,所以掌柜和一名伙计特意为了他而留下来。
袁明远独自一人静静的坐在一张桌子旁,慢慢的就着一碟牛肉小口的喝着酒。他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半个多时辰了,外边三更的更漏已经敲响,酒馆的掌柜和伙计已经开始一椿一椿的打着瞌睡了,袁明远还是没离开的意思。
袁明远其实并不着急,街道上一片安静,这种安静是好事。在这种时候,越是没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消息,那说明张德彪等人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已经见到了太上皇了吧’。袁明远喝光了杯中的半杯酒,心里想着。
酒馆外门口,七八名跟随袁明远出门的禁卫们警惕的注意着一直跟着袁明远盯梢的那几个人。从出馆驿开始,这些人便一直在暗中盯梢着。他们似乎也并没有太过于掩饰行踪,只是距离十几步开外晃悠着,偶尔和袁明远身边的七八名禁卫还来个大眼瞪小眼的眼神交流。
街道尽头黯淡的风灯灯光下,马蹄踏地之声急促的响起。几匹马从街道的拐角飞驰而来,静夜之中,马蹄踏着石板路的声音甚是清脆刺耳。这动静引起了袁明远身边的禁卫的注意,他们纷纷转目张望。但见那几骑竟然是直奔酒馆门前而来,那几名盯梢之人也迅速的迎接上去,马上马下的几人交头接耳的低声交谈了几句。紧接着,那那一群人竟然直直的朝着酒馆门前行来。禁卫们顿时紧张起来,如临大敌一般的堵在门前,手掌都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敢问几位是从长安来的袁内监的随员么?”那迫近几人在距离禁卫七八步之外站定,一名身材矮小的汉子遥遥拱手行礼问道。
“你们岂非明知故问?你们从天黑便盯梢我们盯梢到现在,却来问我们是什么人?警告你们,可莫要打什么鬼主意。”禁卫头目冷声喝道。
“盯梢?呵呵,你们弄错了吧。我等是王相国派来保护馆驿保护袁内监的。本人乃王相国亲卫骑兵校尉李钟国,这几位都是我的手下。奉了相国之命全天候保护袁内监的安全的。你们定是误会了。”那矮小的汉子微笑道。
“保护我们的?”禁卫们面面相觑。忽然他们明白,这些人为何并不隐匿身形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藏匿的必要。
“那请问你们有什么事么?”禁卫头目问道。
“是这样,刚才这几位骑兵兄弟也是我们王相国的禁卫骑兵营的兄弟,他们刚刚来禀报了一个消息,这消息和袁内监有关系,所以我们需要禀报袁内监这个消息。”李钟国拱手道。
“跟我们袁内监有关系的消息?你们可莫耍什么花样,怎么会跟我们袁内监有消息?”
“唔……确切的说,是跟袁内监手下的人有关系。你们的人出事了,我家亲卫骑兵营的赵青将军想请袁内监去瞧瞧。”李钟国道。
“什么?我们的人出事了?”几名禁卫均是一愣。
酒馆门前人影一闪,袁明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哑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袁内监,这几个人说他们是王相国派来随同保护我们安危的,刚才他们说,神策军的亲卫骑兵营的赵将军命人来请袁内监去说话,说是咱们的人出了点事。”禁卫头目一五一十的答道。
袁明远的心咯噔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们的人出了什么事?敢问可否告知?”袁明远道。
“袁内监,是这样,这几位兄弟来告诉我们说,你们有五名随员做了不轨之事,意图闯入散花楼中,当场被守卫尽数射杀了。”
“什么?……射杀?”袁明远惊愕张口,呆呆而立。
……
五具刺猬般插满了箭支的尸体摆在地上,火把灯笼的照耀之下,从伤口中汩汩流出的鲜血依稀可见。袁明远呆呆的站在尸首旁边,皱眉不语。这五具尸首正是张德彪等五人。本以为他们会一切顺利,却没料到还没进散花楼便被射杀了。
“是您的几名手下么?袁内监。”一旁扶剑而立的赵青沉声问道。
“是他们,赵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袁明远皱眉问道。
赵青惊讶道:“还真是您的几名手下么?这可真是遗憾之事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袁明远沉声道:“赵将军,我也不知。这几人怎么会出现在散花楼旁,还意图进散花楼。这我着实想不通。”
赵青咂嘴道:“是啊,我也想不通,他们穿着的还是夜行衣,难道您的这几位随员是盗贼不成?”
袁明远不答,自顾问道:“你们怎知他们是我的随员?还派人去叫我来辨认?”
赵青道:“是这样,咱们在您下榻的馆驿周围安排了保护的人手。王大帅今日特意嘱咐了,我们需要严格保证您和您的随从在成都的安全。所以,你们出门我们都有人暗中跟着保护。这几位随员是天黑之后去逛青馆的。我们的人便在青馆外候着。但是二更天过后,青馆中送茶的龟奴忽然发现,他们几位叫去消遣的几名女子都被人绑了塞在被窝里。一下子闹将了起来。我的人进去一瞧,发现他们的衣物都在房里,担心他们几个出了什么事情,这才连忙禀报卑职。卑职带着人刚要去查找原因,便被禀报散花楼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几名兄弟也认出了死者便是您的随员。这不,这才请您来确认确认。”
袁明远心如明镜,赵青这番话怕是不尽不实。真是的情形应该是,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张德彪等五人的行踪也完全暴露,所以刚到散花楼便被射杀了。袁明远心中胆寒,他忽然意识到今晚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自己还以为王源绝对不敢轻易的动手杀人,但现在他才明白,在这成都城中,王源什么事都敢做。甚是包括自己,他也有胆量杀了自己。这王源根本就没把陛下放在眼里,自己是误判了形势了。
袁明远心中既害怕又愤怒,但他此刻却只能和此事撇清干系,以免惹火烧身。
“原来如此,这几个狗东西死有余辜。咱家出来逛逛成都的夜市,嘱咐他们在馆驿安分守几的呆着。没想到咱家前脚走来,他们后脚便去逛青馆了。逛窑子倒也罢了,还绑了人家妓.女赖账不给钱。还胆敢跑到散花楼这里来意图偷盗钱财,岂不是死有余辜?杀的好,这事儿咱家若是知晓,也绝对饶不了他们。”
“袁内监是说,他们来散花楼是偷盗钱财么?这好像说不过去吧。他们难道不知道散花楼是什么地方么?”赵青皱眉问道。
“这几个家伙一向行为不检,这一点咱家比你们清楚。他们喜欢嫖赌,钱财来去如风,手头永远没钱。瞧他们干的事情,逛了青馆却绑了妓.女偷偷溜走,这不是手头没钱的缘故么?定是最近又手头拮据了,打量着在成都干一票,过几天离开了没人知晓。这散花楼他们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他们可没来过这里,大概是觉得散花楼富丽堂皇,以为是大户人家把。”袁明远道。
“袁内监说的倒像是有些道理。”赵青咂嘴道。
“不是有些道理,而是一定如此。马良,你们平日交好,有没有发现他们有这等企图?甚或是你也有份?”袁明远转头问身旁的那名禁卫头目道。
“不不不,这事儿可跟卑职没干系。袁内监可莫要冤枉卑职。不过张德彪他们几个确实手头拮据的很,前几日路上耍钱的时候,这几个输的光光。我们好像还听他们说过,说到了成都要找个大户人家干一票。当时我们以为他们说的是赌气话,便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干了,当真该死。”马良甚是见机,知道袁明远是要自己说话开脱,于是急中生智编了个活灵活现的理由。
“瞧见没?这可证明了咱家要说的话了吧。”袁明远摊手道。
赵青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便罢了。若只是意图偷窃,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人也死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可说的。那么袁内监,本人多嘴一句,您可要约束好手下,千万别让他们胡来。好在太上皇不在散花楼中,若是在楼中,今夜惊了太上皇的圣驾,不但是我吃不了兜着走,您袁内监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呢。”
袁明远如同吃了苍蝇般的难受,但依旧拱手道:“赵将军说的甚是,此事我也有过错,明日我跟王相国亲自请罪。”
赵青道:“罢了,夜深了,咱们也别这里耗着了。这几具尸首交给你们了,我也回去休息了。袁内监也早些回馆驿休息,大半夜的别带着人在外边瞎逛了。您是身份尊贵的钦差,您不睡觉,手下人也跟着遭殃,咱们亲卫营兄弟们也不得不跟着保护。还让手下趁您不在钻了空子干出这等事来,这是何苦呢?”
袁明远心中怒骂,口中却道:“说的是,说的是,咱家这便回馆驿休息。叼扰赵将军了。”
赵青微笑攻拱手,一挥手,带着兵马离去。片刻后,除了百余名守卫散花楼的兵马之外,其余人马走得干干净净。袁明远皱眉看着面前的几句血糊糊的尸首发呆。
“袁爷,张德彪他们的尸首怎么处置?”马良问道。
“抬回馆驿,明日弄几幅棺木收殓了,待会京城去。”袁明远沉声道。
“还要带回京城么?叫我说找个地方埋了便是。”马良道。
“你希望你死后埋骨异乡陌生之地么?亏你们还是禁军的兄弟。”
袁明远怒喝道。
“况且,咱家还要将他们的尸首给陛下和李平章他们瞧瞧,让他们知道,王源是多么的胆大包天。咱家这一趟成都之行可是冒着生命的危险的。”袁明远又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道。
……
次日上午,王源在后宅书房之中接见了袁明远。袁明远是在韦见素的陪同来到王宅拜见的。王源自然不能避而不见。
书房廊下,袁明远说明了来意。
“王相国,咱家决定午后启辰回京了,故而特意来向王相国辞行。”
“回京?这么快么?袁内监不是说要在成都盘桓几日的么?本人还打算陪着袁内监游玩几日呢。这么着急的离去,岂非显得本人招待不周?”王源皱眉道。
“相国的好客之意咱家心领了,但实在是需要尽快回京复旨,耽搁不得。而且咱家一离开京城,皇宫里的那些奴婢们便无人管束了,伺候陛下也定不会周到,所以咱家决定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袁明远干笑道。
王源自然知道他是为什么急着要走,那还不是因为昨夜发生的事情让袁明远吓破了胆。这厮本以为自己是长安钦差,以为自己不敢对他们怎么样,故而昨夜居然胆敢擅闯散花楼。结果自己让赵青早早的埋伏好了人手,一举击杀五人,此举可能是将袁明远吓坏了。他急着要走既是因为安全受到了威胁,也是因为他意识到成都非他想象之地。
“原来如此。既如此,本人也不好强留。只是我与袁内监言谈甚欢,言语也甚是投机。还想跟袁内监多讨教讨教呢。无奈袁内监来去匆匆,这不是没有深交的机会了么?”王源面露惋惜之色道。
“相国如此看得起咱家,叫咱家感激不尽。说起交往的机会,那还不多得是么?将来王相国去京城任职,不就可以经常见面了么?来日方长,会再见面的。将来相国去京城时,咱家一定好好的招待相国。以报答相国在成都对咱家的招待。”
袁明远将这招待二字说的轻描淡写,但王源却知道他口中的招待便是要加倍奉还在成都所受的惊吓。和这厮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然而王源却根本不在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源对这些人已经是一种俯视的感觉。觉得这些人早已不配成为自己的对手。或许这便是经历的改变,身份的改变所带来的心理上的变化吧。自己曾经是蝼蚁之时,自然计较的是和其他蝼蚁之间的较量得失。而如今,自己已经是庞然巨兽,只伸出小手指便可碾碎蝼蚁,却也不屑于去这么做了。自己的眼里能看的到的便是其余的那些庞然巨兽们,那些寥寥无几可以作为自己对手的巨兽。而这些巨兽,当世已经没有几人了。
“既如此,本人也不便勉强了。还请袁内监替我向陛下问安,替我向李光弼以及朝中诸位同僚问候。对了,昨夜好像发生了些意外,贵属几人误闯散花楼被射杀的事情,本人深感遗憾。这样吧,这件事如果需要本人去向朝廷解释的话,本人会上奏折解释清楚。”
“相国,说起来惭愧之极,那几个没长眼的东西死有余辜,咱家告罪还来不及呢,岂敢要相国解释?都怪他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别人。”袁明远冷声道。
王源呵呵一笑道:“也罢,但人毕竟死了,而且死在成都,为了大家的面子,也不必张扬了。便说是公务意外便是。一会儿我命人送些抚恤钱物,袁内监带去京城给他们的家人抚恤安葬便是。对了,袁内监辛苦来成都一趟,王某也未能尽地主之谊,一会儿有份礼物送给袁内监,也算是一点心意,万望笑纳。”
袁明远心中暗骂,心道:把老子们当叫花子么?杀了我们五个人,想花点钱便摆平么?正愤愤之中,王源吩咐黄三带人抬来钱财礼物。一见送上来钱物,袁明远登时呆住了。这王源出手当真豪阔,居然拿出的都是真金白银,几十只银元宝价值数千贯,这可是一笔巨款。抚恤五个死鬼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一人百贯便已足够,剩下来的岂非都可以装进自己的腰包?
原本还打算傲骨铮铮拒绝不收的袁明远立刻改变了主意。
“权当他给我赔礼道歉了,不拿白不拿。害的我昨晚一夜没睡,心里担惊受怕的,这笔钱就当是给我精神上的损失的赔偿。”袁明远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欣然接受了这笔钱财。
袁明远的神态全部落在王源的眼里,王源心中鄙夷,不想再和此人浪费时间。在袁明远拱手道谢时,王源却已端起茶来高声道:“送客。”
袁明远僵着身子拱手站在那里,王源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进了书房,留下尴尬的袁明远站在廊下。从王源看自己的眼神中感觉到,袁明远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在这位王相国的眼里,自己根本就没被当做是个人。这种眼神,自己在陛下和李光弼的眼睛里也见到过。
“走,回京!”袁明远咬牙对身旁的随从道。
“带上相国赏赐的东西。”袁明远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补充了一句。
……
书房中,王源负手而立,韦见素身子微躬站在王源身旁。
“左相,为何颜平章没有和你一起来见我?他难道不该陪同钦差一起来辞行么?”
“启禀相国,老朽正要向您禀报。颜平章病了。卧床不起了。”韦见素沉声道。
“病了?昨天还好好的,怎地现在就卧床不起了?”王源诧异道。
韦见素想了想道:“老朽想着,他这应该是心病吧。昨日酒宴上他说了那些话,昨夜又发生了袁明远的人意图潜入散花楼的事情。老朽认为,他定是觉得心里不安,担心相国要责罚于他,故而称病不敢露面了。”
王源微微点头道:“或许他确实有心病吧。你的话不无道理。”
韦见素道:“相国,昨日之事是否是他故意为之?相国对颜真卿有大恩,这个人怎地却要和相国对着干呢?”
王源摆手道:“左相,颜真卿此人性子耿直,我宁愿相信他是无心之失。或许是我们的态度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此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上一次和我翻脸的时候还在六年之前的长安,也是因为对我所为不满。这一次他显然又对我的行为不满了。”
韦见素道:“是啊,那日从散花楼中出来后,颜平章便找到了我,对我大发脾气。还说了些过激的话。”
王源笑道:“是不是因为我逼着太上皇回京之事?”
韦见素道:“颜平章太天真耿直了,他不知这里边的关窍之处。他自顾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却不知局势之复杂。”
王源道:“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
韦见素道:“过激的话,不说也罢。说出来相国听着反而不快。”
王源摆手道:“我岂会跟他一般见识。我只是想知道外边的人对这件事怎么看。毕竟颜真卿的想法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想法。他也是有声望的人呢。”
韦见素咂嘴道:“好吧,那老朽便当一次鹦鹉学舌。相国,他说相国逼着太上皇回京,违背太上皇本人的意愿,这是忤逆之举。还说,相国送太上皇回京,是要唯恐天下不乱,动摇大唐社稷。说相国此举非人臣之所为,会遭受万民唾骂。”
王源静静的听着韦见素说话,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来。
“相国千万莫和他生气,他那张嘴毫无遮拦,脾气上来了什么话都乱说,事后又会后悔。”韦见素忙道。
王源微微摇头道:“左相,我并不生气。颜真卿既有如此想法,那么昨日他在酒宴上的行为便可以理解了。”
韦见素咂嘴道:“他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韦见素诧异道:“相国为何发笑?”
王源笑声不绝,对韦见素道:“左相啊,你可真是八面玲珑之人,你明知道他所言不差,但你还是假作不知,我也是真服了你了。”
韦见素老脸一红,摆手申辩道:“老朽可不认同他的话,相国可莫要误会。”
“左相,话挑明了说吧。如今的局面以你的才智不至于看不清楚。当今陛下难容于我,迟早会对我下手。人家要拿刀砍我的脑袋,左相你说我该怎么办?颜真卿是怪我不引颈受戮,不尽人臣之伦。左相你怎么看?”王源沉声道。
第一零三六章 探知
韦见素心中暗惊,他当然对于局面看得很清楚明白,那日参观了兵工厂之后,韦见素便知道王源是绝不肯引颈受戮的,但这样的话自己又岂敢说出口来。然而现在王源自己说起,这个话题便无可回避了。
“相国,老朽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能力声望,老朽的看法无关紧要。但既然相国问及老朽,老朽也不能装聋作哑。相国功勋卓著,可说无相国为中流砥柱,便没有大唐的今日。如果有人要干那鸟尽弓藏之事,当然是不得人心的。然相国毕竟是大唐之臣,即便要行事,也要做到仁至义尽,让天下人知道错不在相国,那样方可堵天下悠悠之口,得到万民拥戴。所谓上不仁失民心,天必替之。这也不是什么忌讳之事。如今大唐之局,或向左,或向右,但取决于陛下之念。一念之差,或可天壤之别。”韦见素沉声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左相,佩服佩服。你我共事时间不长,我终日忙碌没能和左相有过交心之谈。现在方知,左相心有丘壑,大智若愚。早知如此,我该多和左相谈谈心的。”
韦见素微笑道:“相国谬赞。老朽哪里有相国说的那般本事。不过老朽对相国的敬佩却是发自真心的。相国为了大唐殚精竭虑,忍受着诸多的诋毁。对百姓也是发自真心的爱惜和怜悯。倒是有些人,成天想着阴谋算计,一步步逼得相国行不得不为之事。老朽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看来,相国即便做出什么有悖人臣之伦的事情来,老朽也是能理解的。并且老朽会站在相国身边,尽绵薄之力。”
王源微笑点头,韦见素这番话便是真正的投诚之意了。这番话看似简单,但在韦见素这样的从来都是八面玲珑不站队的人口中说出来,那便殊为不易的。这当然得益于自己的行为对他的影响,更重要的是,自己所展现出的巨大实力征服了他。对王源而言,能得到韦见素这等政务上的老手相助,也是有极大的裨益的。过去的一年多来,王源在相国这个位置上其实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只是提出了一些大方向上的想法。但正是因为有韦见素这个不声不响的人在旁协助,事情才得以推进。可以说,韦见素确实是个干实事的相才。也正因如此,虽然韦见素一直对自己若即若离,但王源依旧没有半点要动他的心思。因为韦见素的所有行为都没有出轨之处,他是做实事的人。
本来,王源对颜真卿寄予厚望,希望颜真卿能有一番作为,或者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然而现在看来,这想法是一厢情愿了。颜真卿确实有他的长处,但在政治上,这个人的愚忠和幼稚以及不识时务的耿直毁了他。王源得不到他任何的帮助,相反却有可能被他坏了事。王源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没有太大的容人的雅量,昧着心去和颜真卿交好,那是一件毫无意义之事。
“左相,多谢你能说出这番话来。我王源身边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今后很多事还需请教韦左相,还请韦左相能不吝赐教。”王源长鞠一礼,诚恳的道。
韦见素抱拳还礼,微笑道:“相国放心,老朽一定尽力便是。”
……
午后的阳光下,两大车物事停在散花楼前院的空地上。那是袁明远临行前留下的让王源转交给玄宗的从长安带来的东西。赵青拿着清单一样样的对着物品登记,准备将这些东西移交给玄宗。据说每一样东西都是李瑁亲自挑选给玄宗的。
半个时辰后,清单登记完毕。赵青拿着清单来到假山之侧的树荫下,那里王源正靠在假山上眯着眼养神。
“大帅,都登记完毕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是些日常之物。袁明远既是托我们转交,必是不肯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的。就算是有信件什么的,怕也不会托我们转交。这没卵子的货大中午便跑了,据说连午饭都吃呢。”赵青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道:“早走早清净,难道你还希望他留在成都不成?”
赵青道:“他回了京城,还指不定怎么编排咱们呢,定是满口说大帅的不是了。”
王源伸手接过清单来,淡淡道:“我还在乎他如何编排我么?不用编排我,李瑁也恨我入骨了。”
王源低头扫了几眼清单,但见上面林林总总罗列了百余种物事,大到桌椅板凳屏风茶几,小到锅碗瓢盆笔墨纸砚,可谓是事无巨细一应俱全。
“李瑁可谓用心良苦啊。这么多日常之物,还需要什么口信?这不就是暗示太上皇久居成都不要想着回京城了么?陛李瑁这是以物代言,毕竟那样的话他也说不出口来。太上皇一看到这些东西,自然都会明白了。”王源咂嘴摇头道。
赵青经王源这么一点拨,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李瑁的用意。看似孝敬周到,却传达着这隐晦的用意。
“原来是这层意思在里边,可真是煞费苦心了。大帅,那这些东西还要全部转交太上皇么?”
“当然,这是太上皇之物,我们当然要转交给他。让太上皇也看清楚,他的这个儿子对他是如何的孝敬。”王源道。
“相国,你说,陛下怎么就这么怕太上皇回京呢?难道太上皇当真便能对他的皇位有如此的威胁么?我看未必。此一时彼一时也,太上皇现如今恐怕已经没有复位的可能了,陛下当知道这一点,为何却还要如此呢?”
“赵青,有一种东西叫做积威。太上皇享国数十年,又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唔……至少前二十年是个圣君。诸皇子一直生活在太上皇的威压之下,谁敢对太上皇不敬?看看之前的两名太子,见到陛下便抬不起头来,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恐得咎。而当今陛下则对太上皇更加的敬畏。或许这敬畏之中还有一丝痛恨吧,你也知道,太上皇对陛下做的那件事,让陛下在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甚至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就算如今的太上皇已经无复位的希望,当今陛下也绝对不希望他呆在长安,因为那种阴影一直笼罩在心头,那是他心中的隐痛。况且太上皇当真没有复位的可能么?大唐一大半的臣子都是太上皇的臣子,就算是我,也都曾经是太上皇的臣子,李瑁能不担心么?太上皇是否又真的对皇位死了心了呢?当初他们父子是设了一个局摆脱我的控制,而现在情形已经大大的不同了。叛乱平定了,天下太平了,太上皇回到长安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好说。你说陛下能让他回去么?那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呢,留在长安要时时防备,若是出了意外的话,有会遭天下人唾骂。”
“所以大帅便一定要将太上皇送回长安,让他们父子之间发生一些事情来?不能教他安生。”韦见素道。
“胡说,我哪有那个心思?我送太上皇回京并非是要看他们父子反目相残,事实上这根本不会发生。因为陛下是绝不会同意让太上皇回京的。我这么做便其实有别的原因,唔,这些事不宜在此谈论,改日有暇,我好好的告诉你。。”
“大帅还是不要告诉卑职的好,卑职可不懂那么多的事儿,知道事儿多了,卑职晚上会睡不着觉的,而且有可能会说漏嘴的。”赵青摇头道。
王源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还知道你有这个大嘴巴的毛病么?我问你,我在扬州的事情你是不是多嘴了?闹得宅子里尽人皆知?你拍马屁都拍到十二娘那里去了,把我放在眼里了么?”
赵青一愣,脸色通红,尴尬笑道:“大帅,卑职该死,卑职破嘴巴。那日一不小心便说出来了。大帅息怒,我也是无心之失。”
王源啐道:“你无心?你是刻意去拍马屁吧。为的是讨小妹黄杏的欢心吧。”
赵青挠头腆脸道:“大帅,卑职这不是也是着急么?您也不给我做主,和杏儿的婚事你也不给催催。我急的不行,想让几位夫人从中帮帮忙,便只能她们问什么我便答什么了。大帅,您也该关心关心卑职的私事不是么?”
王源啐了他一口道:“瞧你那样儿。罢了,趁着这段时间空闲,本帅替你操操心,将你和黄杏的事儿给办了,免得你成天大嘴巴乱说话。过段时间怕是又要打仗了,早办了也好。”
“哎呦,大帅,那可多谢您了,等的就是这句话。您说,要怎么置办?卑职得赶紧准备。”赵青大喜道。
“具体的事务回去我和三郎一家商议商议。莫说了,先办公务。将这些清单移交内侍去。晚上来府里商议。”王源将清单递还给赵青,赵青连声答应,欢天喜地的去了。
……
四月二十九日午后,王源正慵懒的躺在后园的凉亭下歇息。初夏来临,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的热了起来。所以午后时分,来到后园凉爽的凉亭下歇息喝茶,便成了王源最爱做的事情。
亭子里,李欣儿高墨颜阿萝兰心蕙等人陪坐在侧,这几人人手一只薄薄的团扇,仪态悠闲的坐在一旁闲聊。亭子下边不远处荷叶繁密的后园池塘旁,几名婢女正带着大小姐舜华和两位小公子在草地花坛旁嬉戏。笑闹之声不时穿过假山树荫传到亭下。
王源半闭着眼听着耳边李欣儿正轻声细语的谈论操办黄杏和赵青的婚事的安排,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不时的说几句自己的意见。亭上气氛安详惬意。
然而这惬意的气氛很快便被打破。一名婢女匆匆而来,传话说黄管家来后宅禀报,说是李宓李老将军带着儿子来求见老爷。王源闻言一骨碌便坐起身来,急急的让李欣儿替自己整理衣衫和发髻。
李欣儿放下团扇忙替王源整理衣物,口中埋怨道:“你的这些手下可真是不让人消停。大中午的也跑来求见,一天安逸日子也不让人过。”
“就是,好容易聚在一起说说话赏赏景,又来叨扰。”高墨颜也翻着白眼道。
王源苦笑道:“你们可莫怪他们,他们若有事都不来禀报,那我岂非被架空了?更何况,这李氏父子正是我这几天苦等的人呢。”
王源说的没错,李宓父子正是王源这几日苦等之人。确切的说,王源苦等的是李宓的儿子,神策军骑兵斥候营统领,忠武将军李贞元。十几日前,李贞元奉命率数百骑兵斥候前往河东陇右之地搜集情报,而这些情报也决定了王源接下来的行动。所以,这几天看似日子安逸,王源却一直在等待李贞元的归来。
书房中,李宓和李贞元父子二人正坐在王源宽大的红木桌案旁喝茶,黄三陪坐一旁说话。当王源大踏步走进书房时,李宓和李贞元忙起身躬身行礼。
“贞元,可等到你回来了。这几日我和你爹爹都在盼望着你回来呢。不是说前日便回么?怎地耽搁了数日?”王源哈哈笑着,一边摆手示意他父子二人落座,一边大声道。
“大帅,其中另有别情,容贞元给您细细禀报便是。”李宓笑道。
王源点头道:“对对,慢慢说。莫着急,有的是时间。”
王源和李宓落座,李贞元却并没坐下,而是站在二人面前拱手开口道:“半月之前,卑职奉大帅之命前往京北朔方河东一带侦察,现基本情形已经侦察明了,朔方河东一带的情形也尽数知晓。大帅之前所料不差,回纥大批骑兵正在经朔方前往京城。卑职等在旁窥查,兵马数目足有五六万之多,尽数是回纥精锐骑兵兵马。”
王源吸了口冷气,回头看着李宓。李宓缓缓点头道:“大帅的担心已经被证实了。这些回纥兵马恐怕正是应朝廷之邀而来。显然是陛下第二次向回纥人借兵了。在叛乱已经平息的如今,朝廷又向回纥借精锐骑兵五六万人,其用意恐怕……”
王源微微点头道:“老将军,你现在该明白,我之前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了吧。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另一场暴风雨抵达的征兆啊。”
李宓长长的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王源转向李贞元道:“你继续说。还发现了什么?”
李贞元躬身应诺道:“卑职除了探听到回纥大军南下的消息,还探听到了其余几件事。卑职在灵州左近伏击了一小队回纥人的车队,抓获了押解车队的两名回纥将领。没想到的是,这两名将领却是驻扎在丰州的回纥人的守军将领。他们是从丰州南下前往灵州搜刮劫掠百姓和财物的,那时候他们正从灵州劫掠而归,带着满满十几车财物和数百名被俘虏的百姓。卑职当即审问了这两人,从两人的口中得知了让人惊讶的情形。”
王源眉头紧锁,沉声道:“你是说,他们是丰州的守将?我没听错吧,丰州什么时候成了回纥人的城池了?”
“大帅,您没听错,这正是卑职要禀报给大帅知晓的。朔方北边边境之地的重镇丰州和受降城以及几十座堡垒,均已经落入回纥人的手中了。这是那两名将领亲口招供的。这正是朝廷第一次同回纥人借兵时定下的协议。因为借兵需要给付报酬,所以当时还是寿王的陛下便以丰州和受降城为抵押,向回纥人借兵十万。约定了期限给付报酬,若逾期未能给付报酬,便将丰州和受降城一带割给回纥人作为酬金。”
“什么?简直荒唐!”王源脸色剧变,伸手一拍桌案,大声喝道。
“大帅息怒,莫要为此气坏了身子。”李宓显然已经从自己的儿子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倒还显得能沉得住气。
“以土地城池为抵押借兵,陛下这可太过分了。那丰州和受降城是大唐北边的门户,地势险要,山岭纵横,还有长城沙漠为屏障,正是保证我大唐内陆不受外族入侵的铜墙铁壁。陛下怎可让这险要之地落入回纥人之手?说什么筹款赎回,能赎的回么?回纥人怎么可能放弃这么险要的城池?这可是南下的门户之地啊。现在好了,门户一开,回纥人都跑到灵州去劫掠了,陛下这是要引狼入室,后患无穷啊。”王源咬牙叹息道。
“大帅说的没错,自灵州往北,几乎尽沦为回纥人铁蹄涂炭之所。卑职所经之处,村镇萧条,百姓们处境悲惨。虽然已经平息了叛乱,但他们的日子比叛军占领时也没什么区别。更可恶的是,安禄山叛军占据朔方河东之地时,也没有回纥人这般凶狠。回纥人几乎掘地三尺,妇女壮丁财物牛马一律抢的精光。全部送往回纥部落之中。据说壮丁们被抓去当奴仆,妇女们都沦为回纥人的玩物。简直太惨了。”李贞元摇头叹息道。
王源点头道:“那还用说?回纥人和突厥人也经历了大战,死伤了数十万的百姓和兵马。现在他们想要恢复实力,最重要的便是恢复人口,解决人力短缺的问题。丰州受降城被他们占据了之后,他们可以长驱直入,在朔方河东一带的大片地域抢夺财物人口。回纥人是狼,请他们进来容易,要想让他们离开便难了。当初我便说过,这是饮鸩止渴之举。太蠢了,简直太蠢了。”
李宓安慰道:“大帅,这件事老朽听了也差点气晕过去,但事已至此,相国也莫要太生气。听完贞元禀报,再做定夺便是。”
王源点头道:“对对,贞元你继续说。还知道些什么?”
李贞元道:“大帅,卑职还知道,当初陛下借兵于骨力裴罗时,除了以丰州和受降城为暂时抵押之物,便定下了战胜叛军后,土地城池归朝廷所有,但缴获的兵马盔甲粮草等战利品,乃至俘虏的士兵都归回纥人所有。收复幽州妫州之后,这两处安禄山的老巢之中囤积的数万匹战马,几万套盔甲,数百万石粮食和无数的物资,乃至数万俘虏的叛军兵马都归了回纥人。两名被俘的回纥将领供述,从雄武城幽州城中运往回纥部落的车队绵延不断,他们都经丰州北上,通关的车队连续一个月都没断过。那些押解大车的士兵们也都个个怀里揣满的财物,盔甲兵器都是崭新的。回纥人虽然死伤了六万多人,可是他们得到的可比失去的多太多了。”
王源已经怒极反笑了,李瑁蠢的简直难以想象。他为了夺取长安,夺取皇位的主动权,竟然和回纥人定下了这么愚蠢的条件。雄武城王源是去过的,那里有些什么东西王源也清清楚楚。那里囤积了安禄山花费了多年为叛乱准备的物资。粮草兵器战马无数,就这么尽数被回纥人装进口袋了。而这件事带来的恶果是,回纥人利用参与大唐平叛得到了大量他们本来并没有的盔甲兵器弓箭,他们的战力会因为得到这些物资而大幅度提升,这变相让大唐的北境的这头恶狼越来越强壮,而喂他们的竟然是用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肉。李瑁有没有想过,即便最终他坐稳了皇位,又将如何去应付北边这条恶狼?而李瑁心里恐怕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而只是将全部的关注点都集中在内斗这件事上了。
“首批借兵十万代价如此之大,那么这第二批的借兵也不知会答应什么离谱的条件。贞元,你可探听到了些消息?”王源沉声道。
“大帅,这件事卑职也问了,那两名将领似乎并不知情。但卑职特意带着兄弟们越过灵州往北逼近了丰州左近,一来想证明他的话是否属实,二来也想探知此事。正是因为如此,才耽搁了几日才回成都。”
“哦?你们到了丰州左近了?可探查到了什么?”王源忙问道。
“启禀大帅,卑职无能,未能抵达丰州附近。虽然我们是乔装为回纥人押解着那些抢夺来的财物北上的,但是抵达贺兰山东北方向便无法再伪装前行了。因为贺兰山东北的石嘴山关隘以及吴忠县、怀远县都已经被回纥人所占据。我们隐藏在山谷之中,却在贺兰山的山边谷地中发现了大量的百姓。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十几日前,回纥兵马便大举侵入怀远吴忠两县,已经将两县彻底占领了。百姓们都说,怀远郡已经被朝廷割让给了回纥人,他们无法忍受回纥人的欺压,所以全部逃到了山中躲避,靠吃野果猎捕些野兽果腹。这件事未经证实,卑职也不敢妄断。但可以肯定的是,从怀远郡到丰州以及边境受降城这方圆一百多里的地方已经全部是回纥人占据之地了。卑职便再没敢往北靠近,担心会被回纥人发现回不来。于是卑职便将那些夺来的财物粮食分给山里的百姓们,便星夜赶回成都了。”李贞元沉声回禀道。
王源点头道:“你做的很对,不宜暴露行踪。据我看来,这件事怕是八九不离十。这一次陛下又将连着丰州和受降城的怀远郡整郡抵押给回纥人了。嘿嘿,回纥人倒是不菲吹灰之力,便占据了我北方门户之地,霸占了我数万百姓居住之地。陛下当真是天下第一圣君,登基还不足一年,便将大片的土地拱手想让给异族人,怕是尧舜禹汤都要甘拜下风了。好皇帝啊,好皇帝啊。”
王源嘿嘿苦笑,口中挖苦讽刺不已。
第一零三七章 两难
李宓和李贞元也都面色凝重。朝廷和回纥人做的这场交易实在是匪夷所思,这可真是如大帅所言的那般,这是在饮鸩止渴,后患无穷了。
王源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对李贞元微笑道:“贞元兄,你这一趟收获颇丰,处事也很沉稳老练,我很满意。”
李贞元忙躬身道:“大帅折煞贞元了,不敢当大帅如此称呼。”
王源笑道:“李老将军我遵其为长辈,你我便是平辈世交了。私下里我叫你贞元兄也是没什么不当的。李老将军,贞元兄颇有你的风范啊,你成天说您的两个儿子不成器,我看是你要求太高了。”
李宓忙道:“大帅,莫要太夸赞他。他还差得远呢。不过这一次去侦察,行事还算老练。但和大帅比起来,他还差着十万里呢。”
王源呵呵笑道:“我可不听你这些话,你总是阻止我提拔您的两位公子。但今日之事贞元有功,我必须要提拔了。我拟任命贞元兄为神策军左军统军大将军,交一万骑兵到他的手上,李老将军没意见吧。”
李宓忙道:“大帅不可,那可是重要的军职,老朽怕贞元会坏了大帅的大事啊。”
王源摆手笑道:“老将军,你千万莫这么说,你为人谨慎我很明白,你对两位公子家教之严也是有目共睹。但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后辈的。老将军叱咤风云几十年了,现在也该让后辈大展身手了。贞元兄和培元兄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而且据我所知,他们也很有能力。若非你一直推辞,我早就将他们提拔重用了,今日老将军可否不要在推掉他们的前途和机会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对了,二公子培元兄也别在你手下当副将了,我亲卫营还缺一名副统领,明日让他去向赵青报到,就任此职吧。”
李宓微微点头,沉声道:“大帅,老朽看来真的是老了,总以为他们还是在我庇佑之下的孩子,总是担心过多。大帅如此器重,老朽感激难言。多谢大帅,就按照大帅所言的办吧。”
王源笑道:“这才对嘛。”
李宓对着呆呆站立的李贞元喝道:“还不谢大帅器重之恩?愣着像块木头。从今往后,你身负要职,需要更加的努力进取。要效忠大帅,不要有杂念,为我李家光耀门庭。明白了么?”
李贞元惊醒过来,大喜过望,噗通跪地给王源磕头见礼,口中连道感谢。“多谢大帅器重,卑职将尽心竭力,不教大帅失望。”
王源忙上前扶起他来,哈哈大笑不已。
……
傍晚时分,在成都的神策军主要将领均被召集起来。高仙芝也被请来列席。虽然他已经不再是神策军的将领,但这次军事会议王源需要他来参与商讨。
平叛之后,王源和高仙芝的正副元帅的职位便自动卸任,而高仙芝也再一次被任命为安西节度使之职。但有趣的是,高仙芝已经上了奏折,请辞安西节度使之职。即便王源百般劝解,高仙芝就是不愿再去安西坐镇,而愿意留在成都享清福。这位曾经的大唐名帅,已经不在热衷于昔日那种征战四方的生活,而更愿意在家享清福。在潼关之战后,他便已经对朝廷心灰意冷了。
王宅前厅中,众将领济济一堂。回成都后,众人还难得第一次聚集在一起见面。因为各自都有一摊子事,而且几个月的征战后也都需要放松自己,所以大多各忙各的。不像战时在军中,隔三差五便要召开军事会议,大伙儿也常常能见面。
正因如此,这平叛之后的第一次欢聚一堂,更是让大伙儿觉得新鲜。见了面后相互开着玩笑,揭着对方的短,叫着对方的诨名相互打趣。更有的拿着某人又娶了一房小妾,或者是在某天某日在某某楼某某馆中见到了某人在逍遥快活的这些事情互相的挖苦。热热闹闹的闹作一团。在座的诸位全部都因平叛战功受了朝廷的嘉奖,有的已经贵为侯爵公爵,可谓是地位颇高。但聚集到一起来,什么公候上下,职位高低,统统抛到一边。都是生死与共的战场兄弟,倒也没什么忌讳。
但其实,神策军的将领们大多数是并不知道今晚王源请他们来此的用意的,只有少数核心之人才知道今晚的其实是一场商议军事行动的会议。其余很多人还以为只是大帅请他们来喝酒吃饭而已。
……
与此同时,王宅二进的书房之中,王源和高仙芝二人正对坐商谈。王源提前将高仙芝请到书房,便是要征询此次借机出兵打击回纥人的意见。
“兄长,你这段时间身在温柔乡中都不愿出门了。朝廷给的节度使都不做了。兄长这是要淡泊名利,超然物外当神仙了么?”王源笑问道。
高仙芝这段时间过得确实滋润,原本因为征战在外受风水日晒而变得黝黑的皮肤也重新变得白皙细腻起来。整个人显得英俊健美,气度不凡。恢复了他美男子的风采。
“二郎,莫来取笑为兄,你还不是一样?忙里偷闲还娶了一房小妾,你也不怕身子吃不消?”高仙芝反唇相讥道。
王源哈哈笑道:“看来咱们彼此彼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高仙芝摆手道:“莫说这些,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召集大伙儿前来,难不成要动手了不成?你决定扯旗造反了?”
王源一愣,旋即哈哈笑道:“兄长,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早已说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走那一步的。李瑁不仁我便不义。我先动手,那岂非是将自己先陷入不义之地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说的也是,你不是这么莽撞的人。但今日这是要做什么?”
王源微微一笑,当即将李贞元探听到的消息跟高仙芝细细说了一遍。高仙芝听完眉头紧锁,面露激愤之色。
“陛下可真是下了血本了,不惜以土地城池百姓为代价向回纥借兵。这可真是荒唐透顶。李唐列祖列宗拼了性命打下的江山,便被他如此的作践。他可真是个好皇帝。”
“兄长,他只要自己皇位稳固,其他的他哪里会去管?第一次借兵十万。便只是为了能在我们之前夺下长安控制京城,而现在,又借兵五万,毫无疑问是为了对付我神策军了。他正在为除了他的心头大患做准备。这五万回纥骑兵到手,他的手中将握有近十三万兵马。实力大大的增加了。”王源沉声道。
高仙芝沉吟道:“二郎所言不差,他正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可以用土地城池抵押借兵,他是不顾一切了。二郎打算怎么做?”
王源道:“我将兄长请来,便是要商议此事。我的打算是,出兵朔方,将回纥人赶出大唐。我不能容回纥人侵占边境之地,一旦他们立稳脚跟,加固城防,那将后患无穷。而且这些回纥人正在残害北境的百姓们,这些百姓刚刚经历了叛乱,好容易等到叛乱平息,却又沦为胡虏之手,受其欺凌残害,这是我决不能容忍的。”
“但你就这么出兵攻击回纥人,李瑁能允许么?到时候他一定会下旨阻止。你是遵旨还是抗旨?”高仙芝道。
王源微笑道:“兄长,我还真希望他下旨阻止,那正是我此次出兵的目的之一。”
高仙芝皱眉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王源低声道:“兄长,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问你,今日我若不告知李瑁和回纥人达成的协议内容,你会知道李瑁会用土地城池和百姓来换取兵马的事情么?”
高仙芝皱眉道:“当然不知,此事李瑁又没公告天下。”
王源哈哈笑道:“那不就得了。李瑁敢公布么?如此丧权辱国的协议,他李瑁当然要严加保密。我估摸着,除了李光弼和李瑁身边的贴心人,恐怕谁也不知道此事。因为李瑁知道,一旦公布此事,便让他糟糕的声望一跌再跌。本来有可能站在他身旁的一些人会拂袖而去,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个连祖宗江山都敢送人的皇帝,还指望着他能振兴大唐么?”
高仙芝呆呆的看着王源,低声道:“老弟,你莫不是要以出兵之事逼得李瑁自爆其丑,从而让他受到天下人的指责唾骂的目的?”
王源微微点头道:“我正是要这么做。我要逼得他自爆协议内容,因为他不公布这个协议的内容,他便无法阻止我攻击回纥人。他想要我退兵,便必须以这份协议作为理由,否则他有何理由下旨命我停止收复失地?这件事不会让我处于两难境地,而会让他处于两难境地。他若公布协议内容,必引来天下共愤,他这个皇位想稳固,那可就难上加难了。他若不公布,回纥人也一定不会坐视我率军收复他们到口的肥肉,他们便会掉头而去全力和我作战。这样一来,李瑁便不得不只能靠自己手下的兵马和李珙他们的兵马一战了,以目前李瑁手中的实力,和李珙等人作战的话,胜负殊难预料。如果你是他,你该怎么选择?”
高仙芝心中一阵阵的紧缩,同时也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可真是一道极大的难题,可不是能轻易解决的难题。
第一零三八章 定策
“我无法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做都会对自己不利,这么怎么选择?”高仙芝摇头道。
王源微笑道:“这还只是我的第一个目的。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还有目的?”高仙芝瞪眼道。
“当然,这件事的第二个目的便是,我神策军一旦攻打回纥兵马,回纥人必引兵回救,李瑁也难以阻止他们,因为他们只是雇佣军,并不受李瑁管辖。一旦在长安的回纥兵马回救于我交战,那便给李珙李璲等人创造了条件。端午之后,我将命人送太上皇圣驾回长安,而李瑁是一定会拒绝接受太上皇进京的,到那时李珙和李璲等人便会以李瑁篡夺皇位的理由起兵。而没有回纥骑兵的支持,这场兄弟之争谁胜谁败便难以预料了。我神策军两不相帮,只是和回纥人作战而已,谁也说不了我们什么。”王源微笑道。
高仙芝升起一种想要离席而走的冲动,王源此举可谓是釜底抽薪,将李瑁手中最大的一股力量,精锐的回纥骑兵调走,从而让李珙等人所率的兵马和李瑁手中的兵马旗鼓相当。让他们兄弟相残。看似是两不相帮,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帮了李珙等人一把。到那时,李家兄弟谁能胜利,便殊难预料了。
“贤弟,你是我见过的最足智多谋之人。李瑁想要和你斗,那可真是自不量力。这天下也无人是你的对手。李瑁若是有自知之明,便该和你讲和,和平共处。否则他必败无疑。”高仙芝叹道。
王源摇头道:“兄长可莫要这么说,谋略是一回事,但实施是另一回事。岂不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理?就说这件事吧,我神策军可不是坐山观虎斗那么轻松,我们要面对的可是回纥人的铁骑。他们的骑兵彪悍精锐,可不是好惹的,而且数量也着实不少。回纥人全民皆兵,骨力裴罗能以小小回纥部落灭突厥诸部,那可是实打实的实力。此次稍有不慎,我神策军可能将折戟于此战,到那时不用李瑁来搞我们,我们自己便完蛋了。所以,我才将兄长从温柔乡拉起来,想请兄长再次和兄弟一起领军出征,否则我心中不安啊。”
高仙芝呵呵笑道:“贤弟,多谢你看重。如此关键时候,我岂能不尽一份绵薄之力?否则你怕是也不会让我安生过日子的。为兄但听你差遣,你放心便是。”
王源大喜起身,拱手长鞠一礼道:“多谢兄长。有兄长出马,我便安心多了。”
……
王宅前厅之中,场面热烈喧嚷,众人依旧在相互的调侃打趣聊天大笑。但随着一声“西平王驾到”的呼喊,满堂的水鸭子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立刻收敛起笑容来,整顿衣冠肃容而立,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前厅后门处。但见脚步声响,王源满脸笑容举步而入,后面跟着高仙芝柳钧赵青谭平几人。
“卑职等见过王爷。”众将领齐齐拱手,齐声问候道。
王源哈哈笑着拱手道:“叫什么王爷?还是叫大帅不好么?这王爷二字听着心里别扭。”
刘德海呵呵笑道:“对,我也觉得叫大帅来的舒坦亲切,咱们今后还是叫大帅的好。”
王源笑道:“说的对,还叫大帅便是,我也爱听。兄弟们最近过的如何啊?好多天没和兄弟们聚一聚了,都加官进爵了,个个都红光满面的,看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众将领哈哈笑道:“托大帅的福,若不是跟着大帅,哪有我们兄弟今日的风光。”
王源呵呵笑道:“你们风光,跟我有什么干系?那是诸位用命换来的,都是靠你们自己呢。”
“大帅这话可不对了,没有大帅,便没有咱们。大帅便是咱们的再生父母。”一名大胡子骑兵将领叫道。
众人哈哈大笑。宋建功打趣道:“马腾飞,你这一大把的年纪,大帅怎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你这领军打仗的功夫见长,马屁功夫可没怎么长进啊。”
那大胡子马腾飞满不在乎的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只要大帅开心,能带着兄弟们升官发财便成。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王源呵呵笑着摆手道:“都落座吧,来人,给兄弟们上好茶好点心,先垫垫肚子。咱们边喝茶边说话。”
众人纷纷落座,仆役婢女们流水介上来,沏上香茗,摆上点心果脯。王源伸手将高仙芝让在身旁的大椅上坐下后,这才施施然坐下。双目扫了一遍眼前的十几名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领们,心中甚是舒坦安宁。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曾经剑南军的将领,譬如宋建功李宓这样的,从自己入剑南时便跟随自己一直到今天。当初宋建功只是一名小小的行军司马,现如今他也已经贵为侯爵,就任剑南节度兵马使,并兼任鄯州刺史之职了。军职也从当初的一名六品副将成为了三品的大将军。还有的如刘德海,那是从自己没入剑南时便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从一名小小的士曹参军,现如今已经是神策军神威营统领大将军,河西道兵马使之职。也早已是官高位显之人。
譬如赵青谭平等人,曾经也都是低级将领,甚至根本无军职。这数年之间也都成了自己的心腹之人,两人也都是郎将军职,更是自己身边最贴心最信任的人。出了这些曾经跟随自己的人之外,还有几名将领是硬生生从一场场恶战之中脱颖而出,一路受自己提拔上来,逐渐成为了军中的中流砥柱。
这面前所有的将领,都是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的洗礼,跟随自己经历了诸多磨难才走到今天。所以王源对他们感情甚笃,对他们也都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从他们的眼睛里,王源也能感到那一份信任。他们也都是对自己完全的信任的。这便是真正的生死之交,战斗的情谊。
“诸位兄弟,可知道本帅今日请你们来我府中是要商议何事么?”王源微笑问道。
“不是请我们喝大酒么?”一名将领笑问道。
王源笑道:“喝大酒吃大肉自然是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跟兄弟们商议一件事情。”
“大帅有何命令,只管下令便是,跟咱们兄弟商议什么?大帅说什么便是什么,说怎样干便怎样干。谁打个秃噜,我第一个饶不过他。”刘德海大声道。
“对对,刘德海说的对,大帅跟咱们客气什么,只管下令便是。”众将连声道。
王源领军的过程中,向来说一不二。他下的决定,慢说是众将,便是高仙芝高副帅也难以劝说回头。所以王源一旦客气,众人反倒觉得不太适应了。
“好,既然诸位兄弟如此信任本帅,那么本帅也不矫情了。本帅确实有一道命令要下达,但在此之前,需要让诸位兄弟知道一下本帅下达此令的原因。李贞元,你给诸位说一说你此去河东朔方两地侦察得知的讯息吧。”王源沉声道。
李贞元起身躬身应诺,回过头来,面对众人侃侃将此去朔方河东之地侦察所知的情形细细的说了一遍。众将在听他讲述的过程中,便有人开始咬牙咒骂,李贞元话音落下时,座上已经是骂声一片了。
“他娘的,搞得什么名堂?朝廷这是昏了头了么?怎敢将北边边境的城池土地拱手相让?那可都是洒满了边境兵马鲜血的地方啊。这么多年来,为了守卫边境,死了多少人在那里?这些人都白死了。”
“是啊,陛下这是中了什么邪?怎能容回纥人在我大唐边境如此作恶?还将缴获的那么多粮草物资兵器盔甲都拱手送给回纥人?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我也真想不通,我们神策军本可以横扫叛军,陛下为何偏偏要借回纥人的兵马平叛。难道是不相信我神策军的本事么?”
“老弟啊,这你就不懂了,陛下借兵可不是为了平叛,那是为了对付咱们大帅,对付咱们神策军的。陛下忌惮咱们王大帅本事大,兵马多。所以他借回纥兵马便是为了和咱们动手的。当真是瞎眼鸡窝里斗的可厉害。”
“啊?你此言当真?陛下是要对付咱们?”
“……”
面对满堂的议论纷纷,王源面无表情的抬手,轻轻在桌案上敲打了几下。
‘笃笃笃’几声响过,厅上顿时雅雀无声。
第一零三九章 急症
“诸位兄弟,莫要瞎嚷嚷乱议论。朝廷和陛下的决定,是你们能乱说的么?”王源沉声喝道。
“可是大帅,这件事难道咱们便不管么?这帮回纥人侵占了咱们大唐的地盘,残害我大唐百姓,朝廷不管,咱们可不能不管。”刘德海道。
“当然要管,而且要管到底。”高仙芝冷冷的声音响起:“本帅和大帅已经商议决定了,即日起各位将军便要做好随时出兵的准备。这一个月来,本帅知道你们过得逍遥。酒喝了不少,女人玩了不少。但从即日起,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或许又是连场的恶战,和回纥人交手,可不同于和叛军交手,那可是一群恶狼。希望你们都给我做好心理准备。”
高仙芝一向治军甚严。近一年来,神策军倒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高仙芝的统率之下的,所以这些将领们都知道高仙芝的脾气。
“高副帅难道官复原职了么?”一名将领低声问道。
王源在旁微笑道:“差点忘了宣布此事,高仙芝大帅即日起重回神策军中担任副元帅。诸位兄弟,开不开心?”
众将大喜过望,掌声雷动。实际上虽然众人对王源敬畏佩服之情无人能比,但真正论指挥大军打仗,还是高仙芝大帅更加的让众将觉得合适些。虽然论谋略和花样,王源不按常理的诡诈战术让人防不胜防,作为他的对手会胆战心惊不知如何应对,但实际上作为他的手下,有时候也是摸不著头脑,不知道该如何配合的。而高仙芝领军则要平稳常规了许多,将领们也容易领会其意图。况且和王源相比,高仙芝作战经验更加的丰富,开战之际无论后勤勘察指挥布阵都要更为老练和全面。相较而言,王源在这些方面便差得多了。
可以这么说,跟着王源打仗往往会出奇制胜,以为必输之战王源也能起死回生战胜对手,这会给参战将士以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神策军强大的自信便是源于此。但跟着高仙芝大帅的好处是,但凡该胜的战事绝对不会失手,你别想在高仙芝的指挥下找到任何缺陷从而一举突破,高仙芝绝对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所以跟着高仙芝作战,心理上的满足感不足,但心境上会极为稳定,因为在他的运营指挥下,大军运转如意毫无缺陷,这便是高仙芝的强大之处。这二人只要联手,可忽补弱点,大唐双壁合体,天下绝无敌手。
高仙芝淡淡点头,感受到众将的尊敬和热烈之情,高仙芝心中也甚是受用。但他一旦进入领军的状态,便会变得极为严厉。
“再次提醒诸位,一个月内,随时会整军出征。诸位回营后要立刻补充物资,整顿军纪,加紧训练。若起兵之时,谁要是拖了大军的后腿,那可休怪本帅以军法惩处。”高仙芝冷声喝道。
“大帅高副帅放一万个心,我等岂会拖大军后腿。大伙儿几个月没打仗,已经浑身痒痒了,恨不得立刻出兵呢。是不是啊兄弟们。”刘德海叫道。
“刘大将军说的甚是,我等可不愿天天喝酒逛窑子,这不是闲的无聊么?末将手下的兄弟们都嗷嗷叫着要打仗,不打仗他们便无升官发财的机会呢。”
“哈哈哈,老常,是你自己急着要升官吧,想要当大将军是么?却推到手下兄弟的头上。”
“想当大将军不成么?大帅说了,不想当大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常有旺从一名兵士一路到今日,还不是靠着不怕死杀敌立功的么?”
“好好好,你常有旺总是有理,你外号不就叫‘常有理’么?”
两名将军斗嘴,众人在旁哈哈大笑起来。王源也不禁莞尔,这常有旺话糙理不糙,当兵的要想升官发财,可不就是靠着打仗么?没仗可打,那也就只能一辈子当个小兵卒了。乱世唯一的好处恐怕也就在这里了吧,很多敢冒险的人物都会在乱世之中脱颖而出。
“罢了,都莫要乱嚷嚷了,正事儿说完了,今日本帅请客,酒肉管够。但方才高大帅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这是你们出征前最后一次喝酒,过了今日,谁皮痒痒不怕军法处置的,便只管喝酒逛馆子。高大帅要砍了你们的脑袋,可不要来求我。”王源哈哈大笑道。
众将领欢声雷动。王源朝黄三摆摆手,黄三高声喝道:“上酒菜。”
顿时王家仆役们鱼贯而入,一盆盆热腾腾的佳肴珍馐被端了上来,一坛坛美酒被抱了进来。顿时酒肉飘香,呼喝连天,众将领纷纷入席胡吃海喝起来。
王源请了高仙芝李宓韦见素三人去后方的花厅入席。韦见素是第一次被王源邀请前来参加神策军将军们的会议。王源这么做是传递给韦见素一个讯息,告诉韦见素自己已经对他完全的信任了。韦见素接到邀请后也是有些惊讶和惊喜。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他可真是震惊无语,自始至终他都没敢说话,但他心中其实充满了疑虑。
到了二进的花厅之中落座后,韦见素终于憋不住了,低声问道:“相国,高大帅,李老将军,你们真的决定要出兵和回纥人交战么?”
“军中无戏言,难道还是假的不成?”李宓笑道。
“可是如果是陛下将那些城池割让给回纥人占领的,咱们要出兵攻打,陛下会答应么?出兵的理由总要有一个吧。而且也会被人诟病为抗旨不遵的。”韦见素道。
王源呵呵笑道:“韦左相,你我现在起码还是大唐的左右相吧。陛下和回纥人达成的这个协议你我可知道半分?陛下可有明旨下达?”
韦见素摇头道:“当然没有。”
王源笑道:“那不就结了,我二人身为左右相国都不知其事,陛下也没有下旨宣布,那我们便只能理解为是回纥人强占了我大唐的边境城池了。我神策军自然有责任去夺回城池的。这个理由够了么?”
韦见素愕然半晌,咂嘴道:“这理由倒是足够。可是……相国……这么一来……”
李宓举杯打断道:“韦左相,别可是了,来来来,喝酒喝酒,天塌下来有大帅撑着,你担心什么?这次和回纥作战,老朽和韦左相共同担任后勤之责,还希望韦左相多多协助。”
韦见素一愣道:“怎么?老夫负责调度后勤之事?”
王源笑眯眯的道:“是啊,刚要问问你的意见呢。李老将军年纪大了,后勤调度事务繁琐,怕他吃不消。韦左相办事老练,面面俱到,所以请韦左相能够协力。你不愿意么?”
韦见素慌忙站起,拱手道:“老夫当然愿意了,相国放心,老夫当尽心竭力,全力办事。”
……
随着五月的到来,成都城变得越来越美。锦官城的美誉是从成都出产的天下闻名的蜀锦而来,当然这锦官城的锦字也有繁花似锦之意。成都最美的季节正是在五月。不仅是因为繁花似锦,更在于人们的心情。
每年从三月开始,成都的蚕农们便开始饲养春蚕。四月里万物欣荣之时,也正是蚕儿结茧吐丝之时。待到四月初旬,城南浣花溪畔万里桥下的青石板搭建的岸边石阶上,便满是缫丝浣洗的养蚕女的身影。这之后的月余,搭在细绳上脸晾晒的银白如雪,飘然若云的蚕丝,以及满城机杼之声便成了成都一道特有的风景。
想象一下,绿树繁华掩映下的成都的大街小巷之中,清风绿柳吹拂之下,心灵手巧的织女坐在织机旁纤手细细,飞梭流转的样子。那是一道多么美的风景。而此时成都的美不仅是繁花似锦绿意盎然的勃发之态,更是蚕丝蜀锦的收获的喜悦。
可以说,每年的五月里,正是成都百姓们的收获季节。成都人家往往经过春季三个月的劳作,所获得的收入便几乎是全家一年的用度。而五月的时候也正是他们最为富足安逸的时候。正因如此,在五月里的唯一一个全民庆祝的节日——端午节的来临之时,也是成都百姓们花销最多,庆祝最隆重的时候。
大唐之世,节日的庆祝逐渐形成约定俗成的一些习俗。譬如端午节,大唐盛世之期已经有了诸多的约定俗成的完备的庆祝的规距。譬如全家老少穿夏衣,贴艾符、喝蒲酒、系五色丝续命索、采花佩戴、食粽子、组织龙舟竞渡等等,都已经在各地的端午庆祝活动中成为固定的项目。如此多琳琅满目,花样繁多的节日庆祝活动也自然要花费大量的准备时间。
王宅上下也和普通百姓一样为端午节做着准备。或者说,王家上下对这次端午节很是重视。这当然是有原因的。王源很少能和家人在一起过节。这么多年来,和家人在一起过元日上元中秋端午这些大型节日的时候屈指可数。这一次得知不久后王源又要率军出征,王家后宅的妻妾们更是珍惜这次难得的团聚的节日。所以进入五月之后,提前数日众女便开始忙碌不休起来。
王源来自于后世对传统节日已经无感的时代,自然也对一些节日无感。不过看着家人们为了端午节忙碌,心中也自感叹。什么时候这些传统的习俗便在后世泯灭不见了呢?那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背弃?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无需他来插手准备,事实上这段时间他自己便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这段时间他正忙于巡查军营,检查战备,处理分析探听而来的情报,为不久后的出征做着最后的准备。因为五月初五端午节过后,王源便要送玄宗回京了,这件事一旦开始运作,便意味着短暂的安逸时光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变幻莫测的生死相博了。
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前一天,王源一早起床,洗漱之后便来到前院。按照安排好的行程,今日他要去城西兵工厂视察。这一次出征,虽然王源不打算带上虎蹲炮随行,因为王源并不想过早的暴露这个大杀器。当然也因为虎蹲炮的数量并不多,炮弹的数量也有限。而且和回纥骑兵作战,这玩意的用场并不大。这玩意其实更适合攻坚作战,而回纥人恰恰不可能盘踞坚城防守,他们以骑兵为主,战法也是猛冲猛打的野外作战。
但王源此次去兵工厂,却希望能带上一批行进研制成功的另一种杀器,那便是手.榴.弹。虽然这玩意造价昂贵,而且如今尚未有足够的数量全面装备兵马。但哪怕是带上个几百上千枚,也许便能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和回纥人作战,王源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在这几天里,王源搜集到了不少回纥人作战的战例事件加以研究。不研究倒也罢了,一研究顿觉有些头大。回纥人的骑兵确实勇猛无比,灭突厥的几场战事几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迅捷干净。要知道突厥人也是以善骑善射著名的,但却在回纥人面前一败涂地。由此可见,回纥人的战力是多么的凶悍。此次出兵和回纥人交手,若是托大轻敌,搞不好要吃大亏。
王源整理完毕,命人备马出门。刚迈下门外石阶,便看见东首门前的青石板道上,赵青骑着高头骏马飞驰而来。来到门前赵青翻身下马,三步两步来到王源身前行礼,神色甚是急促。
“你怎么来了?今日你不是该去亲卫营中巡查么?怎地又跑来了?”王源皱眉问道。
“快请大帅随卑职去散花楼一趟。”赵青急促道。
王源皱眉道:“去散花楼?太上皇又要见我?去命人回禀太上皇,便说我正忙碌,暂时去不了。我这还要去兵工厂去呢,柳熏直还等着我呢。”
赵青低声道:“不是啊大帅,散花楼里出事了。”
王源一愣,皱眉道:“出事?出了什么事?”
赵青低声道:“太上皇好像不行了。”
王源悚然一惊,惊愕道:“什么不行了?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赵青忙道道:“卑职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卑职也是刚刚接到守卫散花楼的江校尉的禀报,卑职也是一头雾水呢。据说太上皇腹痛难忍,整个人都已经疼得昏过去几回了。卑职岂敢怠慢,只得赶忙来请大帅前去了。”
王源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喝道:“走,去散花楼。”
……
十几骑风驰电掣的从王宅往散花楼飞奔而去,路上王源心中思索着此事,觉得甚是蹊跷。随着端午节的临近,玄宗大概是明白王源要送他回京的日子一天天的到了,他曾数次请求王源去见他,但王源以各种理由推诿。王源知道玄宗急着要见自己是什么意图。无非便是要说服自己不要将他送往京城罢了。
王源不见他,便是担心自己有妇人之心,会推翻自己的决定。毕竟曾经和王源有过一段相处融洽的时光,玄宗一定会谈及对自己之恩,这也确实会让王源产生负罪感。另外王源戒备的也是玄宗的演技,他的演技高超,往往能够打动人心。与其被他弄得心神不宁,还不如选择所不见不听不闻不问,完全将其屏蔽。
正因有如此戒备的心理,所以刚才听到赵青禀报时,王源的第一反应竟然觉得此事恐怕是玄宗玩的一个小手段,他是故意玩花样以骗取自己去和他见面。
一直在抵达散花楼之前,王源的心里想的是,自己要当面戳穿他的把戏,然后转身便走,不和他多费半句话。然而,在下马踏入散花楼的那一刻,王源立刻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散花楼内外的气氛显然极为紧张,玄宗的卧房之外,十几名内侍婢女小跑着进进出出,个个神色紧张,显然是真的出事了。
站站玄宗卧房院子里的江校尉和几名亲卫见王源和赵青快步进来,忙上前来行礼。
王源一边往门廊走,一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何事?”
江校尉满脸懊悔之色跟在王源身后边走边禀报道:“卑职也没弄明白,还是张德全跑来告诉我,卑职才知道太上皇生了急症。卑职便立刻派人去禀报赵大将军了。”
王源停步转头,瞪视他道:“你的职责是什么?居然敢说不知道?”
江校尉惊的身子打战,垂头不语。
王源也不搭理他,快步上了门廊,门前几名内侍和宫女忙挑起帘子,王源大踏步的进了屋子。屋子里也站了几名内侍和宫女,个个手足无措身子颤抖,从东首玄宗的卧房里传来玄宗痛苦的呻吟声,有人带着哭腔安叫道:“太上皇,太上皇,您到底怎么了?您老人家可不能有事啊。”
王源迈步进了东厢房,只见昏暗的光线下,帐幔高挽的龙床上,玄宗正身子扭曲裹着被子翻来滚去,在床上嚎叫不停。窗前一人佝偻着身子哭泣,却无能无力。
当看到王源进来,床边那人踉跄着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王源的大腿,身子瘫坐在地上哀嚎道:“相国,救救太上皇吧,相国,太上皇不好了。”
王源忙低声安慰道:“放心,我想瞧瞧情形。”
赵青在旁道:“张德全,你放开大帅,不然大帅怎么能去瞧太上皇?”
抱着王源大腿的张德全忙松开了手,爬起身来端起烛台引着王源上前来查看,灯火下,玄宗枯瘦的一张脸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子从他的头脸上滚落,面孔扭曲着,整个人处于一种让人惊悚的状态。
“太上皇,相国来看你了。您睁眼瞧瞧。”张德全呜咽道。
玄宗口中呃呃连声,似乎有些意识,但又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太医呢?请了么?”王源回身问道。
“张太医来瞧了,他也看不出。正在西屋翻医书对症状呢。”张德全道。
王源皱眉不已,长安沦陷时,带了几名太医出来,但路上不堪路途辛劳,又一路上担心受怕的。到了成都后五名太医自己便病死了四个,只剩下一个张太医了。但临病还要翻医书,显然没什么手段。怕是指望不上了。
“快去请别的郎中来。去城里的医馆请。”王源喝道。
“禀大帅,卑职已经派人去接回春堂的李掌柜了,应该……马上就到了。”江校尉咽着吐沫道。
“快催。你亲自去。骑马带着他来。”王源喝道。
“是是是,卑职这便去。”江校尉连声答应着,飞奔出房而去。
王源沉思片刻,拉着张德全来到堂屋站定,沉声问道:“张德全,怎么回事?”
张德全兀自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王源皱眉道:“快说,若不知缘由,焉知太上皇是发生了什么事?是旧疾复发还是其他的什么病?”
张德全忙擦着眼泪道:“禀相国,太上皇虽然身上有些毛病,但却也没有这等症状啊。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吃了早饭后便喊肚子痛,一会儿功夫便成了这副样子了。疼得昏死过去几回,奴婢也不知道便怎么了。但这绝非是什么旧疾复发。太上皇身子硬朗着呢,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恶疾在身。”
王源皱眉沉思,以王源对玄宗身体的了解,虽然人近老年,身亏气衰,但确实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大多只是胳膊疼腰背酸等这些小症状罢了。
“你是说,太上皇吃了早饭后便肚子痛的?早上太上皇吃了什么?”王源皱眉问道。
“就吃了些春卷就着豆米粥啊。陛下早起喜欢喝一碗豆米粥,吃两根春卷的,平常也是吃的这些。”张德全道。
“粥和春卷还剩下么?放在何处?验了毒了么?”王源喝道。
张德全惊的张大嘴巴,愕然道:“相国是说,陛下中了毒?有人给陛下下毒么?”
王源道:“我怎能肯定?但吃了东西后便肚子痛,那可能是吃的东西有问题。”
张德全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相国,那些东西我们也吃了啊。春卷我也吃了几根,粥我也喝了两大碗。奴婢是要在陛下之前吃这些东西的,这可是规矩。”
王源心里明白,这是人体试毒的程序。皇帝身边的内侍除了伺候皇帝之外,还有个最大的功能便是试吃食物,内侍吃了无恙后,才会安心让皇帝享用。这当中还有银针探毒的环节,对皇帝的饮食控制的极为严密。
“奴婢吃的春卷和粥米和陛下吃的是一样的,春卷是一锅蒸出来的,粥也是一个锅里熬出来的。而且也是奴婢亲自盛给陛下的。要说下毒,那恐怕只有奴婢才能动手脚了。可是奴婢又怎会这么做?奴婢哪有那个胆子?”张德全连声道。
第一零四零章 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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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皱眉不语,他认为,若玄宗真是被下了毒,这张德全定是第一嫌疑人。但这张德全恐怕没那么蠢,玄宗的饮食他一人经手,下了毒他岂非难逃干系,这么做显然是不明智的。况且张德全是跟着玄宗从京城来的,一直就在玄宗身边伺候,对玄宗忠心耿耿,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玄宗身边的人王源个个都调查过,也不存在是他人安插眼线的嫌疑。但即便是安插的眼线,那也不是杀手,何必下手毒杀玄宗。除非是和玄宗即将回京的事情有所关联。
“太上皇早上还吃了别的。”一名站在旁边的小内侍突然低低的开口道。
王源一愣,转眼看去。但见那名面容稚嫩的小内侍满脸的惊恐,双腿也微微的瑟瑟发抖。不停的吞咽着吐沫。
“小山子,你说什么?太上皇吃了别的东西?你怎知道?”张德全皱眉喝道。
那小内侍面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混蛋,原来是你下的毒,该死的混账。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张德全尖声大骂着,冲上前去便拳打脚踢起来。
那小内侍大声哭叫着抱着头任凭张德全撕打,口中哭叫道:“张爷爷,我没下毒,我哪敢下毒?只是早上……太上皇说想吃粽子,又说怕张爷爷不肯让他吃,便偷偷让我拿了钱去买了几只粽子……张爷爷,我没下毒,我只是听到相国在问太上皇的饭食,觉得不该隐瞒。”
王源听的真切,忙上前制止张德全。张德全气喘吁吁的道:“相国,定是这混账东西下了毒。”
王源摆手道:“待我问问他。现在还不知病因,岂能下决断。”
张德全咽了口吐沫,对着小内侍喝道:“好好回话,若有半句隐瞒,直接打死。”
小内侍趴在地上磕头,连声答应。
王源沉声问道:“你刚才说,太上皇想吃粽子?所以偷偷让你去买粽子?”
“是……太上皇说,端午节到了,他想吃些蜜饯粽子,于是小人便去买了。”
“为何要偷偷的买?吃个粽子而已,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王源喝问道。
“因为……张爷爷不让太上皇吃粽子。”小内侍怯怯的看了张德全一眼道。
王源皱眉看着张德全道:“这是为何?”
张德全忙道:“相国有所不知,太上皇不能吃粽子,一吃糯米啊,硬饭啊之类的东西,便会肠胃粘结阻塞,龙体不畅,憋得的难受。”
“什么龙体不畅?”王源没明白。
“就是,拉不出屎来。”赵青低声在王源耳边道。王源恍然大悟。原来是肠胃的问题,不能吃这种太过粘滞的食物。粽子是糯米所制,可能是造成玄宗便秘的问题。但即便吃了粽子引起便秘,也绝非是目前玄宗的这种腹痛的症状,显然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的问题,而是食物里边有了不该有的东西。
王源转头再问小内侍道:“你的粽子从哪里买到的?难道你可以出散花楼上街买粽子么?”
“小人那里能出的去?散花楼不是不让人进出么?小人是拿了钱央求东门外的守卫大哥帮小人买了几只。不信,您去问问东门外的守卫大哥。”小内侍忙道。
王源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散花楼受到亲卫营的重点守卫,禁止一切人等进出,也禁止一切物事进出。然而,居然有人敢违背禁令私自给散花楼中买东西送进去。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赵青也愣了神,散花楼的人是他安排的,守卫的事情也归他负责,现在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叫他恼火吃惊。
“大帅,卑职这便去查查,是谁胆敢这么干。若此事当真,卑职也有罪责,到时愿领大帅责罚。”赵青沉声道。
王源冷声道:“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立刻找到替内侍买粽子的亲卫,拿来见我。”
赵青沉声应诺,飞步转身而去。
王源吁了口气转身再欲问话,便听到门廊下有人叫道:“大帅,回春堂的李掌柜来了。”
李掌柜是成都城中回春堂的掌柜的,同时也有替人看病的本领。祖上三代行医,在成都城中口碑甚佳。但虽是老医师,给太上皇看病还是第一次,特别是看到玄宗扭曲在床捧腹呻吟的惨状之后,更是紧张的头上冒汗。
由于玄宗扭动不休,李掌柜无法让他安静下来配合望闻问切,王源果断下令,让内侍将玄宗的手脚都固定住。又用筷子撬开玄宗紧咬的牙关让李掌柜观察舌苔。一番忙碌之后,李掌柜终于退了下来,跟随王源来到外边。
“敢问先生,太上皇到底是什么病?”站定后,王源迫不及待的问道。
李掌柜抹着额头上的汗道:“启禀大帅,这恐怕不是病呢。”
“那是何故?”王源皱眉问道。
“大帅,以老朽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这绝非急症。太上皇腹硬如铁,眼白发红,舌苔青紫,身子燥热,但手脚冰冷。这绝非是病症所致。老朽估摸着,好像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李掌柜小心翼翼的道。
“是不是中毒了?”王源直接了当的问道。
“这个……不好说。”李掌柜咂嘴道。
“你这庸医,中毒了便是中毒了,没中毒便是没中毒,什么叫不好说?”张德全骂道。
“是这样,这症状和中毒有些相似,但老朽以银针探之。却又无中毒的反应,故而老朽也不敢断定。若是毒的话,必是某种奇毒,银针探测不出。”李掌柜忙道。
“混账,哪有银针探不出的毒?胡说八道,糊弄人么?”张德全骂道。
王源摆手道:“张德全,李掌柜所言不无道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银针探不出的毒有何稀奇?若是银针能探的出毒,太上皇还如何能吃下肚子去?这恰恰说明有人蓄意毒害太上皇,知道太上皇入口之物可能会经过仔细的探毒的检查,所以才用了这种银针探测不出的毒物。”
张德全张口愕然,细细一想,王源所言是很有道理的。若是蓄意给太上皇下毒,要想过了探测毒物这一关,必然不能使用银针便可探测出来的毒物,那岂非很快便被败露了。
“小山子,你将粽子给太上皇的时候用银针探过毒没?”张德全尖声喝道。
“探过,没有任何反应。奴婢岂敢不查毒便让太上皇吃。”小山子哭丧着脸道。
“你自己怎么不吃一只试试毒?我看就是你这混账东西下的毒。”张德全骂道。
“张爷爷,莫要冤枉我,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干啊。粽子只有三只,太上皇全吃了。我要吃一只试一试,太上皇还说我想吃他的粽子,说三只他都不够吃呢。”小山子道。
张德全骂道:“为何只买三只?”
小山子道:“买多了若是太上皇吃不完,被张爷爷发现了剩下的,那可怎么办?张爷爷岂非要打骂小的了。”
张德全无语,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看着王源。
王源沉声对李掌柜道:“李掌柜,你可有医治的办法?”
李掌柜道:“大帅,老朽都不知道是什么毒物,如何能下药?解毒若是下药不对症,很有可能会加重毒发。这可是太上皇,老朽岂敢乱来。”
王源皱眉问道:“若是寻常百姓,你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李掌柜道:“若是寻常百姓,贱命一条的话,那便先灌几盆清水,让其呕吐出胃中之物,减轻体中毒物,再行寻找对症解毒之方。但这是太上皇啊,怎敢给太上皇强行灌水。”
“灌水,立刻就灌水。”王源一挥手喝道。
张德全忙道:“相国,相国,太上皇经得起折腾么?这怕是不成吧,还是再请医术高明的郎中来瞧瞧的好。”
王源冷声道:“张德全,太上皇若真是被人下了毒,吃下去的毒粽子还在胃里,毒素慢慢的释放到身体里,毒素增加,症状会越发的严重。若不能将胃中尚未消化的毒粽子呕吐而出,那才是要了太上皇的命呢。无论如何要先吐出这些毒粽子才成。”
李掌柜连连点头道:“大帅所言甚是,第一步便需要将未融入身体的毒素吐出来,这才是救人的手段。”
张德全知道势在必行,只得叹道:“咱家只担心太上皇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啊。太上皇,可苦了您了,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奴婢恨不得以身相代,但是奴婢代替不了啊。”
王源不跟他废话,叫了内侍宫女护卫一起动手,将玄宗从房中抬了出来。为防止他乱动乱踢,索性用布带绳索将其手脚捆绑,找了个木漏斗插在玄宗嘴巴里。内侍们都不敢动手,王源只得让一名亲卫动手,端起水盆来往玄宗嘴巴里灌水。灌了大半盆水之后,玄宗哇哇乱叫着,腹部高高鼓起,几乎要膨胀炸裂。王源忙命人将玄宗头朝下控水,玄宗嘴巴大张,哇哇的往外吐。吐了整整一大盆污秽之物,臭气熏天令人作呕。
吐完了一盆后,王源再命人灌水,然后再控水吐出,连续灌了三盆清水,吐了三回。直到玄宗呕吐不出什么异物来,这才停手。
玄宗浑身湿透,满身污秽之物,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几乎要断了气。这灌水吐水的过程极为残忍粗暴,一代帝皇却只能任人摆布,这场面看着让人唏嘘不已。
灌水的过程中,张德全哭的跟个泪人一般。看着太上皇受这样的罪,真的恨不得自己去代替他受苦,可惜只能干看无能为力。好容易等到灌水完毕,他才忙指挥众内侍宫女替玄宗清洗擦身,将玄宗重新抬到房里,用被子盖住他冰冷的身躯。玄宗双目紧紧的闭着,口中只有微弱的进出之气,好像随时都可能断气一般。
王源知道,若不赶紧对症解毒,玄宗怕也是熬不过去。部分毒素已经侵入他的身体,看起来这毒素的毒性不强,一时半会可能难以夺去性命,但若不解毒,迟早是死路一条。但现在不知是什么毒,也不干胡乱解救,当真是焦急万分却只能干瞪眼。
“城中还有那家医馆中的郎中手段高明?”虽然这话当着李掌柜说有些不尊重人,但王源现在岂会在乎这些,张口问道。
李掌柜摇头道:“大帅,不是老朽自夸,这剑南道老朽的医术可算是最高明的。郎中无数,但大多是欺世盗名之辈。有几个医术尚精的,但以老朽对他们的了解,若不知这是什么毒物,他们也束手无策。”
王源知他不敢信口雌黄,这个时候他绝对不敢耽搁医治太上皇之事。但一听这话,更是心中焦躁,来回踱步不已。忽然间,王源脑子一闪,想起了一个人来。
“来人,即刻快马去北城兵工厂,传我之命,将张天师给我请来。告诉他,这里有人中毒了,让他带着能解毒的丸药过来给人瞧病。不管他怎么说,你们抬也要把他抬来。”王源转头吩咐道。
众人甚是不解,这张天师也不是郎中,请他来管用么?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王源的心目中,这张天师是颇有些门道的。张正一这样的方士可不是一般人,炼制丹方之时,用到的材料无所不包,手段高明之极。谁能想到用尿液煮磷?还不是这个脑子奇怪的张天师才能干的出。或许他根本不知解毒之法,但病急乱投医,叫他来瞧一瞧也许会看出什么名堂来。
几名亲卫高声应诺,快步奔出去请人。王源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皱眉思考这件蹊跷的事情。不多时脚步急促传来,赵青将一名亲卫五花大绑着推搡了进来。那亲卫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身上只穿着内衣,不像是从岗位上拿来的。
“大帅,人拿来了。是亲卫营第一队江校尉下的一名骑兵亲卫,名字叫丁小一。”赵青走到王源面前沉声禀报道。
“怎地拿个人拿了这么久?是逃了么?”王源喝道。
“禀大帅,丁小一没逃,换防在营中睡觉呢。卑职去军营拿的他。”赵青忙道。
王源冷哼一声,双目如电看着五花大绑跪在面前的那名亲卫,那亲卫瑟瑟发抖,磕头道:“小人丁小一叩见大帅。”
王源冷声道:“丁小一,你知道你犯了什么大罪么?”
丁小一哭丧着脸道:“小人不知啊,小人昨夜当值,刚刚才下值回营睡觉,便被赵大将军给绑来了。”
王源冷喝道:“你在粽子里下毒,意图毒杀太上皇,该当何罪?”
丁小一一愣,面色惨白的叫道:“冤枉啊,大帅,小人岂敢做这样的事情。小人冤枉。”
王源骂道:“还抵赖,散花楼的内侍让你帮忙买粽子,这事儿可有?”
“有这么回事,内侍小山子说想吃粽子,小人见他可怜,便替他买了三只粽子。可是这下毒是怎么回事?小人着实不知啊。”丁小一叫道。
王源冷喝道:“守卫散花楼的命令是怎么说的?谁准许你替散花楼内的人买东西了?光凭这一点,你便已经违抗了军令了。你可明白?”
丁小一嗫嚅道:“小人知错了,小人确实违抗了命令,但小人只是帮着小山子买几个粽子而已,下毒的罪过小人可不敢当。小人哪有那个胆子啊,请大帅明察啊。”
赵青喝道:“狗东西,还嘴硬,看来不打是不成了。来人,先打他四十军棍,瞧他还嘴硬。”
丁小一吓的大叫道:“赵大将军,小人确实没下毒啊。小人是大帅的亲卫骑兵,怎会干出这样的事?小人也是一时糊涂,那小山子求的可怜,小人一时心软便替他买了粽子。”
王源皱眉制止了上来拉丁小一去打军棍的两名士兵,皱眉思索片刻,沉声道:“丁小一,太上皇吃了粽子确中了毒。你买进来的粽子有毒,你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么?”
丁小一呆呆道:“大帅,小人确实没有下毒啊。早知如此,我死也不会帮小山子买什么劳什子粽子了。”
王源道:“现在后悔倒也迟了,总之,接触粽子的几人都有嫌疑。那小内侍还有你,都脱不了干系。”
丁小一后悔不迭,以头抢地,连叫冤枉。
王源沉声问道:“你的粽子在那里买的?哪家店?”
丁小一一愣,忽然叫道:“哎呦,定是那卖粽子的有门道,狗东西害惨了我了。”
王源皱眉道:“说清楚些。”
丁小一急促的道:“大帅一说卖粽子的,小人便想起来了。这粽子不是店铺里的,是一个提着篮子卖粽子的人恰好在左近,扯着嗓子叫了几天卖粽子。我们几个兄弟也都买过,吃了也没事啊。小山子说,太上皇是听到了外边的叫卖声才想起来吃粽子的。所以才让他来买几只尝尝。小人现在才觉得,那卖粽子的有古怪。他是个男的,大热天的用布包着头。当时小人还和一同当值的赵七哥说,哪有大热天包着头巾的人,哪有壮汉出来垮着篮子卖粽子的。不信您去问问赵七哥。对了,他还问了小人一句,这粽子是替谁买的。我说太上皇想吃,他便挑了三个大个的。”
王源心中顿时雪亮,这件事已经明摆着是一个设计好的阴谋,便是要毒杀玄宗。那卖粽子的是最大的嫌疑人物。在散花楼左近卖了几天粽子,大声的叫喊,那不就是要喊给散花楼内的人听么?他那篮子里定是有毒粽子和寻常的粽子,得知是给玄宗买的粽子,便挑了三个有毒的。其余人要买粽子,怕是给的便是无毒的粽子了。这么做便不会引起什么其他的麻烦,以免其他人吃了毒粽子中毒,从而引起警惕。
整件事这么一推理,便即了然。王源百分百肯定,这是一场阴谋了。
“赵青,即刻下令,封锁城门,满城搜捕这个卖粽子的。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他来。”王源沉声下令道。
赵青拱手应诺,一把提起丁小一道:“王八蛋,跟着我一起去,你最好还能认得出那个卖粽子的。否则,你这违抗军令的罪可要以最高刑罚严惩。”
第一零四一章 对症
小半个时辰后,一阵吵嚷之声从院外传来。脚步杂沓之中,夹杂着张正一嘶哑发怒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帮混账东西,竟敢如此对待老夫,便是你们王大帅也不敢这么对老夫。你们记着今日,老夫跟你们没完。”
江校尉低声下气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张天师,张爷爷,你消消气,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这不也是没法子么?大帅下令要我们请您来给太上皇瞧瞧病,你死活不来,这不是教我们没法交差么?万不得已,只能硬来了。回头你怎么打骂都成,我们受着便是。”
“混账,老夫又不是郎中,给人瞧的什么病?你们大帅也是糊涂人,看病要请郎中,请老夫来作甚?简直胡闹。哎哎,慢些拉扯,你们当我是块木头么?我可吃不消了。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在张正一的怒骂声中,一行人出现在院子门口。王源早已站起身来,朝院门口诧异望去。一看之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张正一被捆着一只独臂,江校尉拉着绳索牵牛一般的在前面牵着,后面几名亲卫推着张正一的后背往里走。张正一踉踉跄跄的行走着,身子不断扭动,像个倔强的顽童一般。
“这是在干什么?怎可如此对待张天师?还不松绑么?”王源怒声喝道。
江校尉忙丢了绳索上前道:“大帅息怒,张天师死活不肯来,我们没办法这才绑了他上马,强迫他进来了。确实有些失礼,但不也是没法子么?”
王源怒骂道:“混账,岂止是失礼,简直是侮辱。你们知道张天师是什么人么?他可是本帅最敬重的人,你们这么做简直太放肆了。”
“是是是,请大帅责罚,卑职甘受责罚便是。”江校尉忙道。
王源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向张正一,脸上已经堆满了笑意,拱手道:“张天师,手下人不懂事,怎敢如此对你?来来来,本帅亲自为你揭开绳索。”
张正一扭头撇嘴,像个革命义士一般的扭着身子道:“莫要演戏给老夫看,老夫可不吃你这一套。摆明就是你下令的,否则他们这帮小混蛋怎敢这么做?你也莫来替我解绳索,我宁愿就这么被绑着,教成都百姓们瞧瞧,他们的大帅是如何欺负咱们老百姓的,是如何礼贤下士的。”
王源哈哈笑着上前,抓住张正一的手开始解绳索,张正一扭着胳膊不肯。王源使了个眼色,左右亲卫抓着他的臂膀让他无法动弹,让王源成功的解开了捆住张正一手腕上捆着的绳索。
“张天师,你误会了。我岂会下这样的命令。不过确实是我下令让他们去请你来的,怎地便成了这个样子。然则手下的错便是我王源的错。本人在这里给你行礼道歉了。这江校尉一会儿我让他给您磕头赔罪。”王源拱手作揖道。
张正一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扭头道:“受不起,用不着……”
旁边一名亲卫喝道:“大帅亲自给你赔礼道歉,你还这副态度?可莫要给脸不要脸。”
张正一横眉怒道:“你这小王八蛋,你待怎地?”
王源忙瞪了那亲卫一一眼,俯身笑着将张正一从地上拉起来,低声道:“张天师,好歹给个薄面。救人如救火,也是因为耽搁不得,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干。咱们先救人,这事儿后面再说,你说怎么才能消气,本人照办便是。”
张正一怒道:“老夫又不是郎中,救什么人?当真好笑的紧。”
语气虽硬,但张正一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王源给足了面子,又亲自搀扶,他岂会还赖着不起来。他外表邋遢蛮横,其实心里比谁都有分寸。
“张天师,这事儿还真要你来瞧瞧,没准还只有你能救人呢。我们怀疑太上皇被别人下了毒。但奇怪的是,这毒物银针探测不出来。太医和请来的郎中都束手无策,所以我便想起你张天师来了。张天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手段精妙,泣鬼惊神,没有你不懂的事,还望你辛苦一下。这可太上皇,可不能出事啊。”
“莫说些好听的,老夫可没那么大本事。”张正一翻着白眼道,心里却被王源这番话说的美滋滋的,脚步也径直朝着屋子里行去。
王源领着张正一进了玄宗的卧房,张正一行到榻前查看了一番,眉头紧锁起来。然后他又快步回到院子里,来到那几盆呕吐出来的污物仔细的瞧,还用手指蘸了脏东西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嗅了又嗅。几名胃口浅的宫女捂着嘴巴在旁边干呕,受不了张正一这番做派。
王源却不以为意,张正一越是有些奇怪的行为和做派,反而表明他似乎对这件事有所见解。或许还真的能起到效果。果然,张正一净了手之后走到了王源面前,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得意之色。
“张天师,太上皇是不是真的中了毒了?”王源满是期待的问道。
张正一缓缓点头道:“不错,确实是中了毒。”
王源喜道:“天师可知道这是什么毒?怎地银针无法探刺?太上皇的身体上也没有那种典型的中毒症状?连郎中都看不太出?”
“郎中?郎中顶什么用?这世上的大多数郎中都是庸医,会用几味草药便称自己是神医,其实狗屁不是。”张正一道。一旁的李掌柜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据老夫看,陛下确实是中毒了。而且确实是无法被银针探测出来的毒物。”张正一继续道。
“那这是什么毒?是酥清散还是百草丹亦或是无味水?”李掌柜在旁插嘴问道。
张正一以鄙夷的眼神扫了一眼李掌柜道:“你们医家就知道这三种无法被银针探测的毒物么?你们只知道拿那几百味药材颠来倒去的配制药物,却不知除了此之外,天下奇异之物可入药者不知有多少。今日叫你开开眼,莫做井底之蛙。”
王源听他话意,显然是已经知道是什么毒物了,于是忙问道:“张天师,那是什么毒物,有救么?”
张正一抚须道:“大帅,你今日请老夫来是请对了,这种毒正是丹毒。非我炼丹方士不知此毒。适才老朽仔细查勘,断定正是丹毒中的一种,叫做石火散。此毒银针探测不出,因为他本身并无毒性,而是吃入腹中后和肠胃之液发生作用,从而产生毒效。其原理便是,人胃之中含有酸水,此物遇酸水便可分解生毒,使人腹痛如搅,疼得死去活来。而且会在腹中生出坚硬之物,导致腹胀如铁。方才在太上皇的呕吐之物中,有一种烧焦了枯木的气味,那正是石火散特有的气味。必是石火散无疑。”
王源大喜道:“果真如此么?张天师果然没教我失望,天师出马,手到擒来啊。”
李掌柜也连连点头,佩服道:“石火散老朽也曾听说过,但是却没见过,那可是稀罕之物,据说是炼制丹药的绝佳配料,可炼制出不少好的丹药。只是老朽从未见识过。但听张天师这么一说,倒确实和听说过的石火散中毒之象有些相似。”
张正一撇嘴道:“你倒是马后炮放的好,老夫说出来了,你便说你知道此毒。适才怎么没见你提?”
李掌柜愕然无语。王源却不管他二人斗嘴,忙问道:“这石火散毒性厉害么?张天师可有解毒之法?太上皇还有救么?”
张正一道:“相国这是什么话,我张正一就是个炼丹的方士,既知道石火散之毒,怎无解救之法?此丹毒也并不霸道,而是慢慢的生效。你满已经给太上皇灌了肠胃,大部分的石火散已经呕吐而出,这已经是解了大半了。接下来身体中的毒物,只需服下解毒之物便可缓解,慢慢便会康复的。”
王源大喜点头道:“那可太好了,那赶紧救人吧。张天师,你可立了大功了,救了太上皇可是大功一件呢。”
张正一咂嘴道:“老朽可救人可不是因为他是太上皇。只是被你所迫罢了。功劳不功劳的,我可不在乎。”
“是是是,还请张天师快快动手施救。迟恐生变。”王源忙道。
“急什么?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没听我说,这是慢性.毒药么?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太上皇会中这种毒呢。我方士之中,对于丹毒的使用可是有严格禁忌的。但凡服用可生丹毒之丹丸,必要给予解毒之药辅佐食用方可。太上皇这是服用了谁给的金丹?怎地连解毒药丸也不事前让陛下服用?”张正一道。
王源拱手作揖道:“回头咱们慢慢说成么?您先救人,回头我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缘由。”
张正一皱眉道:“一定告诉我是谁干的,我炼丹方士之辈中不允许有这样的害群之马。要知道当世百姓对我们方士有诸多的偏见,便是因为这些混账东西败坏了我们的名声,弄出许许多多的人命来,搞出许许多多害人的事情来,才让我们背黑锅。老夫绝不允许。”
王源见他啰啰嗦嗦缠杂不清,心急如焚,但也只能点头称是。张正一这才回头对站在一旁的江校尉道:“小混蛋,我那丹箱可带来了?若没带来,耽搁太上皇性命的责任可便是你了。”
江校尉吓了一跳,忙问同去的亲卫,一名亲卫将一个红色的小箱子提了出来,江校尉这才松了口气。原来这张正一早就做好了救人的准备,临被抬出门时还提了一嘴带上丹箱。自己根本没在意,好在有亲卫带来了。
张正一在箱子里翻找了一番,取出一枚黄豆粒大小的丸药,搁在嘴巴里咬下了一半来,连同一口口水一起,将这半颗药丸吐在碗里。剩下的一半又重新丢回瓷瓶之中。
“这半粒丸药拿去用清水调了,给太上皇灌下去。”
众人呆呆无语,这不是要太上皇吃张正一的口水么?想想他那个邋遢样,便直犯嘀咕。
“这个,老神仙,半粒够么?”张德全捧着只有半粒丸药的碗问道。
“这可是丹药,你当是米饭么?吃了管饱是么?太上皇摄毒不多,半粒足够了。多吃了反倒不好。快去,莫要啰嗦了。耽搁了时间,太上皇若是驾崩了,那可不干我的事。”张正一喝道。
张德全吓了一跳,忙亲自用清水调和了那半粒药丸和半口口水,进房去给玄宗统统灌入腹中。
众人也都来到玄宗的卧房内静坐等待效果,其间张正一数次要走,王源都温言劝住,因为王源担心药物不能生效,到时候还要让张正一想办法,所以不让他离去。
过了顿饭时间,站在床前一眨不眨观察玄宗变化的张德全惊喜叫道:“解药有效了,解药有效了。太上皇好像好多了。”
王源忙上前观瞧,但见玄宗脸上扭曲的面容已经柔和了许多,脸色也红润起来,呼吸也顺畅起来。看样子确实已经转好。李掌柜上前搭了脉搏,翻了眼皮舌头瞧了又瞧,确定药物生效,再无性命之忧后,众人均长松了一口气。里里外外得到消息后,气氛便立刻从紧张不安变得活跃松快起来。
张正一早已不耐烦之极,此刻终于起身对王源道:“大帅,这会可以放老朽离开了吧。”
王源微笑拱手道:“当然,多谢天师,我送送你。”
张正一举步便走,王源跟在后面送他出了玄宗的住处,一直将他送到散花楼南边的院门处。
“今日本是要去兵工厂巡查的,但现在出了这等事,也去不成了。张天师,一个月内,我需要五千枚手榴.弹装备兵马,这事儿也当面跟你说了吧。天师恐怕要加油努力了。”张正一临出门前,王源微笑说道。
张正一回头怒道:“五千枚?你当老夫是骡马么?光给你干活么?炼发火装置的药物耗费精力甚巨,你想要了我这条老命么?”
王源挠头道:“那一个月内,你能造出多少。”
“五百枚。”张正一脱口道。
王源咂嘴道:“五百枚可不成。这样吧,我宽限些,四千枚如何?”
“恕老夫做不到。”
张正一头摇的像拨浪鼓。
“三千枚,不能再少了。”
“一千枚都够呛。”张正一道。
“两千五百枚,这是军令。”
“我管你什么军令,你杀了老朽得了。一千五百已经是极限了。我不眠不休的炼药才成。”张正一蓬松着发髻像个发怒的公鸡。
“哈哈哈,罢了罢了,那便一千五百枚。依着你,成了吧?”王源哈哈笑道。心满意足。本来王源只是希望能带个几百上千枚手榴.弹而已,本着求上得中,求中得下的原则才狮子大开口,被张正一这么一路还价下来,还是得到了一千五百枚的承诺,这已经超过王源的预期了,王源已经很满意了。跟张正一这样的人打交道,不长个心眼玩些手段是不成的。可怜张正一还以为自己胜了,脸上得意洋洋。
当下王源拱手相送,命亲卫们客客气气的将张正一送回兵工厂去,转身来回到玄宗住处,这里已经恢复了正常。内侍宫女们得知玄宗无恙都大为欢喜,若是太上皇真的被毒死了,那么散花楼中伺候的人可都要倒大霉了。
王源进房看了一眼玄宗,见他已经稳定了下来,可能是太过疲惫,似乎已经睡着了。当下也不打搅,轻轻退了出来。来到廊下,张德全噗通一下便跪倒在王源的面前连连磕起头来。
“相国,今日若非您来了,太上皇便没命了。咱家替太上皇谢谢相国了。”
王源笑着扶起他道:“张德全,你可莫要这样。救太上皇也是我身为臣子的职责嘛。应该的,应该的。”
张德全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王源忙拉住问道:“这是作甚?”
张德全叹道:“咱家之前嘴巴贱,猪油蒙了心。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便跟着乱说话。别人说相国有异心,想要对太上皇不利。我便也都信了,还在太上皇面前说了好多您的坏话。可是今日之事后,我才知道相国才不是那样的人。相国若是想对太上皇不利,今日大可袖手不管。我太蠢了,怎能信他人流言,相国可是我大唐的大功臣啊。”
王源心道:我救他有我自己的目的,可不是对他忠心。但这样的话当然只能在心里说说而已,张德全既然认为自己是忠君爱国之人,便让他这么认为吧。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对我不利的话我听的多了,倒也没什么。张德全,你也莫放在心上。好生的看护太上皇,我稍后再来看望太上皇。”
“相国放心,这一回咱家寸步不离,再不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小山子那狗东西,敢坏了规矩闯出大祸来,我也饶不了他。咱家这便命人将他活活打死,教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坏了规矩的下场。”张德全咬牙道。
王源有心劝阻,但张张口却没说话。虽然下毒的不是小山子,但他的行为确实差点酿成大祸。没有规矩便没有方圆,便会一片散沙,处处纰漏。若不严惩这些没规矩的人,后面便会出更多的意外。不仅这个小内侍,亲卫营中的那个叫丁小一的亲卫,也是要严惩的。虽不会要他性命,但一顿酷刑是免不了的,而且他也铁定不能留在亲卫骑兵营中了,发配到炮营去当苦力推车,或者去步兵营冲锋陷阵去,总之绝对要让他人有所警醒。
“此事你看着办便是,你一定要约束好散花楼中之人,现在看来有人要害太上皇的性命,我查清之前,你这里不能出差错。”王源点头道。
“相国放心,再出差错,您砍了我便是。”张德全连声道。
……
王源离开散花楼出来,但见大街上已经是一片闹腾。赵青正带着亲卫营骑兵满城搜捕,闹的鸡飞狗跳。王源骑马来到东街上,但见高仙芝和李宓正并骑而来,见到王源,两人飞驰而至。
“怎么回事?赵青谭平跟火烧了屁股一样,让我关了四城禁止人员出入,带着亲卫营满城搜捕了起来。大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宓迫不及待的问道。
高仙芝也是一脸的疑惑,等着王源回答。
王源沉声将玄宗中毒的事情说了一遍,高仙芝和李宓均勃然变色。李宓惊愕半晌,忽然冒出来一句:“这……不会是大帅干的吧。”
王源苦笑无语,这李宓确实是老糊涂了,怎么问出这样的话。王源除了翻白眼之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高仙芝呵呵笑道:“李老将军,此事怎么可能是大帅作为?大帅要对太上皇不利,还需要用下毒这等手段么?而且你也不想想,大帅若是对太上皇不利,于大帅有何好处?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李宓扶额笑道:“哎呀,我这糊涂脑袋,怎么会这么想?大帅莫要见怪,老朽是老糊涂了。”
王源苦笑道:“李老将军都这么想,可见此事一旦传出,别人恐怕都是这么想了。我便这么不受人待见么?怎地出了事都以为是我所为?”
李宓连声的解释,又是道歉又是自责。
王源摆手道:“罢了,说笑而已,我背的黑锅那么多,也不在乎这些。但高帅说的对,这件事对我可没有任何好处,这个黑锅我可不愿背。”
高仙芝笑道:“所以赵青和谭平便掘地三尺也要抓到那个卖粽子的,你想知道是谁干的是么?”
王源叹了口气道:“谁干的恐怕不难猜,抓到人只是证实罢了,同时也洗清这可能会背在我身上的黑锅。”
“大帅以为是谁人所为?”李宓忙问道。
王源道:“端午节要到了,端午节之后我要送太上皇回京城,那么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要阻止我送太上皇回京城么?而且若是太上皇死在了成都,我可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天下人都会以为,是我杀了太上皇。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歹毒的很。”
高仙芝点头道:“敢这么做,并且这么做对其有利的只有一个人,便是京城里的那一位了。虽然暂时没有证实,但我敢肯定,非他莫属。居然会对自己的父皇下手,这心肠该有多么的狠毒。想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李宓惊道:“你们的意思是,这是陛……陛下所为?”
王源冷笑道:“不是他还有谁?袁明远前脚刚走,后脚便出了这样的事,这件事他能脱得了干系么?咱们也不便多说了,我要亲自动手,今日一定要搜查到那个卖粽子的人,我要他亲口证实我的预测。”
高仙芝道:“我帮你,我去西城带人搜查。”
李宓也道:“我去北城。”
王源道:“好,东城赵青谭平在搜捕,那么我便去南城搜捕。咱们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此人。”
第一零四二章 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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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晚霞似火。成都城南的居民区中一片宁静。在院子里织了一天锦缎的秦阿芝终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结束这半日的劳作。秦阿芝夫妻二人是成都城最典型一对夫妻。秦阿芝织的一手好锦缎,丈夫冯阿大则有着一副好身板。平日丈夫冯阿大在街上给人帮工做苦力,秦阿芝便在家中织锦做家务带年幼的孩子。
明日便是端午节了,原本秦阿芝会织到太阳落山才会停歇,但今日收工却要早些。因为明日便是端午节了,她还有些为了明日的端午节准备的事情要做。割来的艾枝要提前用水泡好,明早起来烧了艾水后全家人要以艾水洗个澡。还有丈夫的夏衣的纽扣还有两颗没有盘好,早早吃了晚饭还要将纽扣给盘上。从街上买来的几朵花也要绑扎起来浸在清水里防止枯萎。明日上午岷江上有龙舟竞渡,一家子都要去瞧,自己和孩儿都要戴花去。对了还要将自家包的一锅粽子蒸好,明日也要带着去吃,那可是明日一天的饭食。
秦阿芝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手里却一点没闲着,麻利的将织机小板凳纺锤等物收拾着,眼睛还朝着院门外看着。今日丈夫也说了要早些下工回家,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叮嘱他的回家前顺便去买些肉回来的事情。端午节了,全家今晚也好好的吃一顿肉,很久没有吃肉了。
秦阿芝想着这些的时候,将装了蚕丝纺锤和数尺长的锦缎收拾进了屋子里,回头再收拾纺机和凳子,纺机和凳子是要放进院子角落的柴房里的,那柴房是专门放置纺机农具等一些破烂东西的。秦阿芝吃力的拖着织机来到柴房门前,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昏暗的柴房门。柴房内塞得满满当当的,只有门口的一小片地方可以放。不过秦阿芝也不需要将织机放的太深,因为织机在未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是天天要用的。
秦阿芝气喘吁吁的将织机拖进了柴房中摆好,长舒一口气,直起身来捶了捶发酸的后腰,举步出了柴房转身来关柴房的门。就在门被被关上的一刹那,秦阿芝的眼睛忽然被柴房矮梁上搭着的草帘所吸引。那道草帘是用来在夏天太阳太热时在屋檐下搭阴凉地好让自己能在阴凉里干活的,那是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一份爱意。但现在天气还不算热,所以暂时搭在柴房的矮梁上,要用时便可拿出来到河里漂洗一下晾干便可。
但秦阿芝的目光其实并不是被这道草帘所吸引,她是被草帘下方露出的两只黑色的靴尖所吸引。秦阿芝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的看,她确定那是一双隐藏在草帘后的穿着靴子的脚。一瞬间,秦阿芝吓得汗毛倒竖,差一点便惊叫了出来。
那绝对不是自己丈夫的靴子,也不是自己的女儿小翠的脚,那是一双陌生的脚。黑色的靴子像是官靴,自己家里没有人会有这双靴子。下一刻,秦阿芝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下午的时候,城南涌入大量的神策军兵马挨家挨户的搜查,说是在搜查一名逃犯。来到秦阿芝院子里的是三四名个士兵。秦阿芝并不怕这些士兵,这些士兵都是王相国手下的神策军士兵,他们是绝不会扰民的。秦阿芝带着他们将屋子前后内外都搜查了一遍,临走的时候还请他们喝了几碗茶水。送他们出门的时候秦阿芝当时心想,自己这山间破宅子和小院子里怎会有人躲藏?若真有逃犯躲藏,那也是躲在大户人家的层层叠叠的宅院里。
然而,此时此刻,秦阿芝忽然意识到,那草帘后的一双穿着黑靴子的脚的主人,怕便是神策军士兵们下午要找的人了。一瞬间,秦阿芝觉得自己全身都没了力气,两条腿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根本动不得。他本能的想呼喊出声,但她瞬间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丈夫还没回来,家里只有自己和五岁的小女,这个人若真是逃犯,自己这么一喊,怕是会带来可怕的后果。
聪明的主妇竭力镇定住了自己,伸手将柴房门关上,回头朝着在院子里的石磨旁边玩耍的小女儿镇定的道:“小草儿,跟娘去巷子口瞧瞧爹回来没?看爹爹有没有给小草儿买大肉肉吃。”
扎着冲天揪的小草儿答应一声,跑上前来抓着秦阿芝的手。秦阿芝几乎是将小女儿提的离开地面,脚步急促的出了院子。下一刻,她一把抱起小草儿便沿着小巷飞奔起来。
……
神策军东城的军营军营之中,大厅上烛火通明。神策军中的高级将领几乎全部在这里,连韦见素和颜真卿也列席于此。他们都是为了一个人而来,那便是此刻正五花大绑跪在堂下的那名被城南的一名妇人从柴房之中发现并举报抓获的给太上皇下毒的嫌疑者。
太上皇被人下毒的消息在有限的范围内早已传播开来。上午在王源离去不久后,韦见素和颜真卿便赶到了散花楼中探望。之后颜真卿找到王源,要求查明此事严惩凶手。所以,当嫌疑者落网后,王源便也邀请了颜真卿到场参与审讯。因为王源感觉到颜真卿也怀疑是自己动的手脚。王源不愿和他多费唇舌的解释,还是让他亲自参与审讯,以事实来解释要好的多。
“可以开始了,韦左相,颜平章,你们可以审讯此人了。”王源沉声开口,打破了堂上的寂静。为了防止其中有猫腻,颜真卿要求由他来审讯,王源居然答应了他。。
“颜平章,你问吧。老夫给你协助。”韦见素当然知道颜真卿的心思,他已经听了不少颜真卿的啰嗦,言外之意确实是将太上皇被人下毒的事情联系到了不该联系的人身上。
颜真卿当仁不让,微微点头后朝着堂下跪着的那人威严的问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堂下跪着的那人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睛微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从被抓获的那一刻起,他便打定主意不发一言。
“还不老老实实招供。”颜真卿喝道。
“……”那人依旧无动于衷。
颜真卿拍案怒骂道:“还不快说?不说话便可抵赖罪行么?你是什么人?给太上皇下毒之事,可是你所为?”
“……”
所有人都皱着眉头,颜真卿这般问法,会有什么效果?这人既然敢对太上皇犯案,必是抱定必死之心的人,这么问是没有结果的。
“颜平章,不用刑是不成的。”韦见素低声提醒道。
颜真卿皱眉道:“用刑?那岂非有屈打成招之嫌?”
韦见素翻翻白眼道:“颜平章,你可真是书生气。这等嫌犯,你还指望他能自己招供?不但要用刑,而且怕还是要动严刑方可。你若觉得你不用刑便可问出端倪来,我们倒是可以陪你耗着。那也没什么。”
颜真卿皱眉想了想道:“罢了,你说的有道理。来人,大刑伺候。”
一旁亲兵上前来,问道:“用什么刑?”
颜真卿道:“上夹棍。”
王源差点笑出声来。夹棍也算大刑,这可真是笑话了。
夹棍是夹手指的一种刑具,将犯人的手指夹在棍子中间,绞动绳索之后夹棍收紧吃力,达到让人犯手指疼痛的效果。但这样的刑罚其实并不伤筋动骨,威慑力不大。
果然,夹棍上来之后,那犯人虽然面露痛苦之色,但却压根也没开口的迹象。手指被夹的乌青发紫,也没有任何要招供的迹象。
“招是不招?快招。”颜真卿喝道。
“颜平章,这东西是没用的,这等人自知死罪,这等刑罚如何能迫他开口?”韦见素道。
“上鞭子。鞭四十”颜真卿一咬牙喝道。
座上众人轰然绝倒,鞭子有个屁用。
果然,四十鞭子下去,那人全身青紫,依旧一言不发。
“上军棍。打八十。”颜真卿有些发狂了。
“住手。八十军棍直接打死了,那还问什么?颜平章,你这是审问还是灭口啊?”高仙芝忍不住开口道。
“那怎么办?这家伙死硬不开口,你们说怎么办?”颜真卿两手一摊道。
韦见素叹了口气道:“颜平章,看来你是审不了此人了,老夫建议你还是让相国来审的好。”
颜真卿想了想终于点头道:“罢了,你说的是,还是相国来审的好。”
颜真卿起身朝王源拱手道:“相国,这人死活不开口,我是拿他没辙了,还是相国亲自审问吧。”
王源笑道:“颜平章不审了?那么只好我来了。颜平章,这可是你要我审的,可莫说我没给你机会。”
“这个……岂敢这么说,下官对审讯这等死硬之人确实没有什么办法,下官在旁也学一学。”颜真卿道。
“颜平章,那你还不离开你的位置,还占着位置作甚?真是浪费大伙儿的时间。”赵青沉声喝道。
“就是,浪费时间,明明没本事,却还要来审问,当真是不自量力。也就是大帅脾气好,还容他在这里出花样。”众将纷纷议论道。
颜真卿满面羞愧,只能装着没听见离开了主审之位。
第一零四三章 技巧
王源摆手制止住众人的议论,他并不希望众人给颜真卿难堪。虽然颜真卿和自己已经渐行渐远,但王源并不希望让颜真卿难堪。颜真卿只是个迂腐倔强的书生罢了,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过错,不该受此言语。
王源坐在韦见素身旁,招呼颜真卿也坐在一旁。坐定后定定的看着堂下那位仁兄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位兄弟,我知道你是个硬骨头,你是打定主意不会开口招供了。因为这件事太过重大,你招供了之后,便将牵扯到更重要的人物,不是你这样的人所能承受的。也许你的父母家人都在长安,所以你即便想开口也不敢开口。我说的对不对?”
堂下犯人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但他的身子明显抖了抖,显然是因为王源的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没关系,你不招供也没关系,我其实并不需要你的口供。因为你即便招供出了幕后的指使,我们也没有办法去缉拿幕后真凶。况且,你做的事我们已经一清二楚了,事情的经过我们也掌握的一清二楚,你不说我们也都明白白白。”
“……”
“你定不信我说的话,那也没关系。为了证明你的行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便来说说你是怎么作案的。你仔细听好了,说得不符合的地方你一定要提出来,否则便当你是默认。距此我们可以定你的罪,你也可以早日一了百了,我们也好向太上皇和百姓们交代了。其实我们并没有想追查的太深,只要有人来认罪便可,谁有功夫去深究此事啊?有功夫我们大伙儿还不如聚一起喝酒听曲呢。”王源微笑道。
众人尽皆无语,大帅这不是逼供,这是诱供。或者说这也不是完全的诱供,而是比诱供更无耻更巧妙的一种骗供。也许这种办法真能够奏效,对这些死活不开口的人来说,你越是要问清楚,他便越是不说。一旦表现的无所谓,他会觉得心中的秘密一钱不值,那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是随袁明远一起来成都的。只不过你并不在袁明远随行的名单之中,你是扮作车夫赶着赏赐的大车一起来的。这样在袁明远离开成都后,便没人注意到你这么一个车夫留在了成都城中没有离开,是么?”王源沉声问道。
人犯没有说话,但他的心中甚是惊讶,因为王源说的正是真相。
“好,你沉默便是表示默认。师爷,记下来当口供。”王源微笑道。笔录的师爷悬笔半天,终于有了笔走龙蛇的机会,当即刷刷刷记了下来,蓄力许久的这几十个字写的龙飞凤舞笔力透纸,师爷觉得自己的书法在今日得到了巨大的突破,心里思索着是否应该事后重新誊录口供,保留这几十个平身写的最得意的字。
“袁明远来成都的最大目的是要去见太上皇的,但我告诉他太上皇没在成都,袁明远是一定不信的。然而那天颜平章或许是喝多了酒,在酒宴上透露了些消息,袁明远断定我是在骗他,所以当晚他便派了人要摸进散花楼太上皇的住处一探究竟。然而却被散花楼守卫给射杀了。是不是?”
“……”那人依旧沉默。
师爷提笔要写,王源摆手道:“这个不用记,我只是告诉他我知道袁明远干的那些事罢了。”
师爷忙住了手。座上很多人是第一次知道颜真卿透露了消息给袁明远的,顿时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颜真卿。颜真卿感受到了众人眼中的愤怒,但他却并不胆怯,沉声道:“确实是我说的,但我只是不懂为何相国要编造理由,不让袁明远见太上皇。那可是陛下派来见太上皇的人啊。”
王源微笑摆手道:“颜平章,马上你就会知道原因的,稍安勿燥。我也并无怪罪你之意。”
颜真卿皱眉坐下,王源对着堂下犯人继续道:“袁明远离开成都后,而你却留了下来。你留下来的目的自然便是要毒害太上皇了。你扮作卖粽子馒头炊饼的人,连续数日在散花楼旁转悠,寻找机会。你天天在围墙外高声叫卖,便是希望能让散花楼内的人听见。今天早上,你的计策终于奏效了。你叫卖粽子的声音被太上皇听到了,太上皇果然想吃粽子,谁不想在端午节吃几个粽子?所以那小内侍托了守卫来买粽子的行为你看在眼里。卖粽子的时候你还特意问了一句,是什么人要吃粽子。当得知是太上皇想吃粽子的时候,你便拿出了三只掺了银针也探测不出毒物的粽子卖给了他。那粽子里的毒是石火散是吧,那是一种丹毒。我说的这些对是不对?”
那犯人已经惊愕的抬起了头来,王源所说的话都是他干过的事情,而且没有半点虚言。原来这个人并不是虚张声势,自己的一言一行确实全部在他掌握之中。连自己的心理都被揣摩的清清楚楚。
“看来你无言反驳,这也是事实。师爷,记下来。”王源摆手道。
师爷下笔如飞,快速记下了这一段描述。
王源继续道:“顺便告诉你一句,你没有得手,太上皇被救了,现如今已经恢复了过来,将养几日便可痊愈。那石火散确实能瞒过银针探毒。但可惜的是这种可以瞒过银针探毒的毒药不算霸道。你们没用其余几种也可以防止被银针探出的毒药,是因为那几种毒药虽然也可以毒杀太上皇,但都是可以被查明毒性,可以对症下药解救的。你们以为石火散这种丹毒是太医和郎中辨别不出的,所以宁愿药效缓慢也使用这种丹毒,便是希望一击得手。而且哪怕是毒错了散花楼中的其他人,也因为查不出死因而不了了之,没人会追究此事。还以为是生了暴病而死。是不是这么想的?”
那犯人已经呆呆的看着王源发愣了,这确实是选择丹毒石火散的原因。便是不想被辨别出毒性,就算是其他人吃了粽子死了,也怀疑不到是被下了毒。那么便可不会引起轩然大波,还有回旋的余地。这一切居然全部被他人洞悉了。
王源看着他的脸色,知道自己的猜测正中真相,心中也自得意。刚才的这些话自然有的是已知的事实,但根据事实推断出来的前因后果和心理活动才是显本事的时候。现在看来,自己的脑子够用,推断出来的正是作案者的本意。
师爷已经不用王源吩咐,便记下了这一段。还私自添加了一句私货,在模拟犯人招供的供词后面写了一句:相国神机妙算,如临其境。当真令魑魅魍魉难以遁出相国法眼。想了想,跟口供没什么干系,叹了口气提笔划去。
“然则整个案情便水落石出了。你跟随袁明远而来,姑且不管是不是袁明远指使你毒害太上皇,但你的作案行为是昭然若揭了。下毒毒杀太上皇的便是你,这一点已经定论。然则我们可以小小的做一些推断,这些事其实已经无关紧要,因为我们只是要惩办你的罪罢了,我们只会认定你是真凶。但这小小的推断也许会很有趣,反正时间还早,不妨我推断一番,你再听听我说的对不对。”王源笑道。
那人犯已经不在低头,他更想听的正是王源即将到来的推断。就像是解一个谜团时,对方不点到这谜团真正关键之处,知晓谜底的人心里总是会不舒坦。自己此刻正处于一种极为不舒服的状态之中,因为自己只不过是个跑腿行动的小人物而已。
“唔……让我来猜猜你的身份吧。看你的身形和走路的架势,以及你手掌指头上的老茧和粗皮,我觉得你不是一名普通车夫。你手上的老茧是长期抓握兵刃而形成的。当然干粗活的人手上也有老茧,但他们的皮肤会粗糙黝黑,不想你这般白皙光滑。而且你脚上穿的是官靴,你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装扮的很像一个普通百姓,但靴子没换是硬伤。我猜是觉得其他靴子不合脚吧。毕竟官靴是咱们大唐穿着最舒服的靴子了。所以,你的身份其实只是一名跟随袁明远一起来成都的禁卫罢了。我说的对不对?”
“是又如何?”那犯人终于沉声开口了。这一开口,竟然让堂上所有人松了口气。经验丰富的审讯人员都明白,一个人最怕的便是死活不开口,从头到尾不开口的话,天王老子也没法子。但只要他开了一句口,便表明他的心理防线已经有了缺口。
“你承认便好,敢作敢为才是真汉子。到底你没有否认你的身份,你倒也不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王源笑道。
“可是你却也猜错了,我是禁卫军军官,但却不是那袁明远的随从。他算什么东西,到要我来给他护卫。凭他也配,”那人犯冷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看来你的身份不低啊,话都到了这个份上,该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了吧。”
“告诉你们也无妨。本人乃禁军龙虎右卫前营统领庞龙。坐不更名,行不改姓。”那人犯冷声道。
“龙虎右卫?”王源有些犯迷糊。
韦见素凑在王源的耳边低声道:“那是李光弼辖下新命名的禁军。将禁军分为风云龙虎二卫,负责禁内守卫。”
王源微微点了点头,这一点并不出乎意料之外,这件事必有李光弼参与的影子,此刻终于得到了证实。
第一零四四章 内情
(硬撑着码了两章,重感冒简直太痛苦了。)
“原来是庞统领,幸会幸会。既然庞统领自承身份,那么这件事其实已经很明了了。我承认我猜测有误,我本以为你是袁明远下令留下来毒杀太上皇的,但看来袁明远和此事无关。真正给你下命令的是另外的大人物是么?”王源微笑道。
庞龙沉默片刻道:“我不说话并不代表默认,我只是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事情既然已经算在我的头上,你们杀了我便是。”
王源笑道:“那是自然,我说了,我对后面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我只需要知道是谁下毒的便可以了,这样我便可以向太上皇交差了。但庞将军,你甘愿一人领责,虽让人敬佩,但却也是愚蠢的很。你想一死了之以权忠义,但我敢保证,你一死,会被当做逆贼处死。谋害太上皇的罪名你难道不知道会诛灭九族么?你可是害了你在京城的家人和所有亲戚呢。你这样的人应该亲眷不少吧,几十甚至上百人便会因你而死呢。”
“怎么可能?李大帅明明答应过我……”庞龙话说一半赶忙住口,因为他惊觉失言了。
“李大帅?李光弼是么?他给你做了保证,说一定不会对你的家人下手是么?”王源站起身来,冷声喝问道。
“你套我的话,我不说了。一个字都不提了。”庞龙怒道。
王源呵呵冷笑道:“庞将军,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才跟你客客气气的。你莫非以为我们真的拿你没办法么?适才审你的是颜平章,他是个君子,故而你不说话,他也撬不开你的口。或者说他不屑于用严刑逼供这一套。但本人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有千万种办法叫你开口。你自忖骨头硬不怕死,但这天下可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颜平章只会给你上夹棍,打你几鞭子。若本人动手,便是哑巴,我也能叫他开口。”
庞龙怒道:“我庞某人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若是打定主意,谁也莫想以刑罚教我开口。你们这些刑罚我都能捱的住。”
王源冷笑道:“是么?你捱得住鞭子棍棒,捱得住十套枷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十套枷乃是武帝时酷吏来俊臣设计的十道枷锁,每一道大枷都有名字。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这每一道枷锁其实都是一道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以喘不得为例,便是一种重枷窄孔的枷锁。将犯人强行戴上此枷后,因为颈部受到窄小的孔口的压迫,犯人的气管受到压缩变形。经过调节之后形成一种只能进出游丝之气的程度。犯人只能呼吸极为少量的空气,却又死不了,真正进入一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情形之中,可谓是痛苦之极。而且这种枷锁戴的时间长了,大多数人即便捱过来也会变成废人。因为大脑和身体的重要器官缺氧严重,时间长了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害,故而此枷一上,便基本上算是个废人了。
再以突地吼为例,此枷以极为沉重的木料打造,重达数十斤。而且这种枷重心不平衡,倾向一侧边角。上此枷时,以绳系犯人发髻悬于梁上,让犯人仅能保持站立姿势。然后以突地吼给犯人戴上,因为重心不稳,犯人的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旋转起来。因为发髻被系,犯人又不能倒在地上,只能勉力保持直立状态。这样一来,戴枷的犯人便像是一只陀螺一般不断的旋转,直到活活累死或者晕厥吐血
这十套枷是武帝时期以酷吏来俊臣为首的四大酷吏设计出来的酷刑。来俊臣被杀后此刑罚早已严令被废除。甚至后人连提都不敢提,因为这十套枷每一样都可称之为是极尽折磨他人的酷刑。但虽然已经废除并且不许提了,这臭名昭著的十套枷还是人所共知的。王源此刻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庞龙也是面色铁青,吓的瑟瑟发抖。
“或者本人不给你用十套枷,那么请君入瓮又如何?”王源无视众人惊愕的神情,继续冷声道。
庞龙差点便尿了裤子。请君入瓮这可不是什么客气话,这同样是一道酷刑,同样出自来俊臣之手。以大瓮置于炭火之上烧烤,将犯人手脚锁住置于瓮中,随着瓮中渐热,人也会被烤成肉干,这便是此刑罚的残酷之处。来俊臣事发后,武则天欲处死他之前便问他有何刑罚可逼人一定招供,来俊臣便得意洋洋的说出这个办法来。武帝当即便道:“请君入瓮吧。”将来俊臣以瓮烤之法活活的烤死。这样的酷刑和十套枷一样是臭名昭著的残酷之刑。
“我说过了,我不是君子。你欲下毒毒杀太上皇,我有充足的理由逼你招供。还有很多酷刑我也不一一列举了,但我敢保证,每一样都会让你以最快的速度开口招供。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做,便是因为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有今日,必也是曾经为大唐效力多年,立下了不少功勋之故。然而你欲毒杀太上皇,便已经抵消了你所有的功劳了。你以为犯下如此大罪,抵赖不招,甚或是想一死了之便可以的么?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坦然招供,将功补过。或可免于牵连亲族,也可给你自己留条痛快的后路,你可要想明白这一点。”
王源冷声说话,双目冷漠的看着抖个不停的庞龙。
庞龙的心理防线早已在王源说出那刑罚的名字时便开始崩溃。当听到王源说可以将功补过,使亲族免于牵连时,他的心理防线便彻底的开始崩塌。他全身瘫软倒在了地上。
“我说,我全说。可是我全家老小都在京城,我若招供了,他们岂非也难逃一死?李平章可是警告过我,事情败露之后我一字不能提,我死了,我的妻儿们将得到照顾。我的儿子还可被授官嘉奖……”
“你不说他们更活不成。因为你给太上皇下毒的罪行事实俱在,在座所有人都听到了刚才本人审问你的话,师爷也记录下了口供。虽然你没说几个字,但你默认我的推理便是口供。你不画押也不成,我们会替你画押。这样你的罪行便将被公之于众。虽然我们无法证明你有人指使,但你的罪行一旦公布,京城中你的家眷便会被陛下和李光弼诛杀。因为他们要撇清关系,他们要表明态度。你明白我的意思么?”王源喝道。
“明白……明白……”庞龙喃喃道。
“况且,你若坦白招供,我或可将此事秘而不宣。只要毒害太上皇的事情不为世人所知,你在长安的亲眷便是安全的。因为你背后的指使者并不知道成都发生了什么,他们还以为你只是没有得手而已。你可明白?”
“你,你当真愿意这么做?”庞龙颤声问道。
“这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你只要如实招供出内情,我便考虑这么做。其实你我都明白,你只是个马前卒而已,你怎有如此胆量前来成都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恐怕也是被迫无奈罢了。”王源叹道。
庞龙忽然爬起身来朝王源磕头道:“王相国,我说,我全说了,求你大发慈悲,把我杀了便是,但一定不要将消息散布出去,否则我全家老小,亲眷家族的百余口人怕是都要完了。”
“那你还不快说?”高仙芝冷声喝道。
庞龙终于缓缓开口,坦陈内情。原来,在袁明远前来成都的前一天晚上,李光弼将庞龙召到了他的府中。庞龙作为一名禁军的中级军官,其实单独得到李光弼召见的机会很少。这一次被李光弼召见,庞龙虽然觉得意外,但也欣喜若狂,感觉到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李光弼很和气,还特意准备了便宴款待庞龙,让庞龙觉得自己似乎在李光弼眼中算个人物了。然而饭后在书房中,李光弼终于说出了召见他来此的目的。他要庞龙以车夫的身份为掩饰,跟随袁明远来成都办事。
庞龙当时便吓傻了,因为来成都办的这件事不是别的事,而是要对太上皇下手。庞龙哪里敢这么做,当时便哀求李光弼不要让自己去这么干,但李光弼既然话已经出口了,又怎会随意容许庞龙拒绝。
李光弼告诉庞龙,他必须按照自己的授意行事,否则便只有一死,因为如此机密之事他庞龙得知了,除了死,他再无别的办法。如果庞龙敢去冒这个险,那么事成之后自己可提拔他为龙虎禁军副统领之职,一下子便可晋升为禁军屈指可数的高级将领之列。
庞龙左右权衡,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命令,因为他别无选择。特别是当李光弼告诉他,这是陛下授意之事后,庞龙便知道自己只能选择去成都冒险了。至于陛下为何要杀太上皇的理由,庞龙也不想知道,他也想不明白。
下定决心后,李光弼便跟庞龙商讨起如何动手的方案。商议来,商议去,办法无非便是两种。其一便是潜入散花楼中对太上皇直接下手;第二套方案,便是要庞龙想办法买通内侍或者守卫下手。但这两种方案显然都不靠谱。因为成都在王源的控制之下,散花楼的守卫也都是王源的人马。玄宗身边的内侍也一个都不认识。潜入或者收买的风险都太高,很可能事情还没办,便已经败露了。于是两人商议到后半夜,定下了以毒药毒杀太上皇的计策。
计策原先是这样的,因为此行有不少陛下送给太上皇的吃穿日常之物。李光弼要庞龙想办法将毒药掺进陛下进供给太上皇的糕点之中。特别是太上皇最爱吃的龙须酥中,太上皇只要吃了龙须酥便大功告成了。而且李光弼心思细密,还告诉庞龙,他将会给他提供一种银针探测也探查不出的毒药,而且一旦中毒后郎中们也根本不懂解救之法的药物,确保事情成功。而且事后根本查不出是被毒杀而死的,便于众人摆脱干系。庞龙大喜过望,也觉得这个办法的成功的可能性更高。而且他想,即便出了干系,也怀疑不到自己的头上,自己只是个车夫而已。于是乎二人商谈了些细节,便定下了这个计策。
次日行前,李光弼给了庞龙一些奇怪的药粉。告诉庞龙,这是丹毒石火散。无色无味的粉末状,更适合洒在龙须酥上,根本看不出异样。庞龙便揣着这石火散,一路提心吊胆的跟着袁明远往成都赶。
在路上,庞龙数次想动手掺杂毒药在龙须酥上,但却一直未能得手。因为袁明远太精细,安排了几名护卫跟着几辆大车监视车夫们,防止他们偷东西。夜晚又命车夫们将大车推到他的帐外命人看管。搞得庞龙一直神神经经的却无法动手。
终于十几日时间抵达了成都之后,庞龙依旧在想办法下手。然而他从护卫们的口中得到了太上皇没在成都的消息,当即便傻了眼。因为李光弼告诉他,若不能得手便不准回来。若是敢私自逃走,便杀他全家。庞龙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在抵达成都的当天晚上,四名随行的禁卫被射杀在散花楼之外后,庞龙立刻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果然后来从其他人口中,他得知了袁明远得到了太上皇就在成都,是王相国不愿意让他们见太上皇的消息。他不知道袁明远来成都的具体任务,但显然,四名亲卫的死把袁明远吓坏了,他第二天便要离开成都回京,并且将车辆货物移交给了王源转交太上皇。这样一来庞龙就尴尬了,一来他再无机会将毒掺入龙须散中,二来他也没有时间去想更好的办法了。于是乎他只能冒险脱离袁明远的车队,在成都城中潜伏下来寻找下手的机会。好在他只是个不起眼的车夫,袁明远对他的消失也并没有注意。这些车夫都是雇佣来赶车的,车到了成都便完成了使命,至于跟不跟自己回去,袁明远可没那功夫去管。
就这样,庞龙便留在了成都,住在城西的一个偏僻街道上的小客栈里。他每天都去散花楼周边转悠,寻找可以动手的机会。终于,他的智商在逆境之下得到了激发,于是想出了个吸引宫内的内侍出来买吃食的办法。办法虽笨,甚至庞龙也没想到会有成功的可能,他只是情急之下的一种尝试而已,但却没料到果真奏效了。那日从看守的守卫口中得知想吃粽子的是太上皇之后,他便将三只掺了石火散的大粽子交给了守卫。
他没敢立刻离开成都,因为他想确认事情到底有没有成功。然而就是这么一耽搁,却发现自己再也出不了城了。城中开始的大搜捕逼着他到处躲藏。本以为在南城的那家已经被搜过的院子的柴房里能逃过这次搜捕,却不料栽在了一名民妇的手里。
在庞龙供述的过程中,堂上鸦雀无声,除了师爷手中那只在供状上沙沙游走的笔尖的声响之外,其余人都目瞪口呆的听着庞龙断断续续的话语。当庞龙的话语结束后许久,堂上众人才忽然如同一堂水鸭子一般嗡嗡议论起来。
即便事前已经预测到了大部分情形,但当这一切从庞龙口中说出来是,王源还是感到了一丝寒意。李瑁真的敢什么都做,为了皇位割地割城抵押借兵,为了避免玄宗回到长安后的不确定的麻烦,他除了暗示玄宗之外,还真的派人来要杀了他的父皇。可见,为了保住他的皇位,他什么都能干的出来了。
“相国,口供录好了,请相国过目。”师爷捧着满纸蝇头小楷的供状走到王源面前,将口供递给王源。满心欢喜的期盼着王源的口中能吐出几个字:你的书法很好嘛。
然而王源似乎并不在意他写的字的美丑,而是快速的看了一遍后递还给他。“拿去给庞龙瞧一瞧,没问题的话便让他画押。”
师爷略觉失望,都说这相国是文人,怎地无惺惺相惜之心。心中颇有些明珠投暗之感。
庞龙趴在地上,将供状看了一遍,抬起头来看着王源道:“王相国,我全招供了,你能不要将这件事闹大么?能别让我的家眷们被他们给杀了么?”
“签字画押,废什么话?我家大帅要怎么做,难道还受你约束不成?”谭平喝骂道。
庞龙长叹一声,提起笔来在供状下方颤抖着画了押。但听王源的声音响起道:“押下去,好吃好喝的待着,不准欺负他。”
几名亲卫将庞龙押出门外。堂上众人依旧在议论纷纷。王源摆了摆手,众人安静了下来。
王源沉声道:“诸位,事情你们都亲耳听到了。这件事事关重大,诸位都是知情人,但我希望在座众人都不要乱说话。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必会掀起轩然大波。我想还是等我禀报了太上皇之后在做定夺。”
众人明白,王源这淡淡的几句话便是封口令,这里绝大多数都是神策军的军官,当然都不会违背王源的命令。
王源转向韦见素和颜真卿道:“韦左相,颜平章,这件事我希望你们也不要传出去,一切待见过太上皇后再定夺,你们看如何?”
韦见素点头道:“全凭相国定夺。”
颜真卿也白着脸道:“对对对,不能乱说出去,此事必有蹊跷。这人一定是在胡乱攀咬,陛下和李光弼怎会指使他做出这等悖逆之事?这完全没有理由,他是在胡乱咬人。相国,你不能信他。”
韦见素皱眉道:“颜平章,口供俱在,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颜真卿道:“口供不足以说明一切,动机何在?陛下为何要在背后指使人毒杀太上皇?这根本没有道理吗。这么荒谬的事情怎能教人信服?”
王源甚是无语,苦笑着道:“颜平章,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是不是要陛下和李光弼亲口承认了?那恐怕永远你也得不到真相了。”
高仙芝在旁冷声道:“颜平章,动机还不简单么?太上皇在成都被人毒杀了,那么是谁之过?谁将担负这个天大的责任?”
颜真卿咂嘴道:“你是说,陛下命人来害了太上皇便是为了栽赃陷害王相国么?这完全说不通嘛。你们怎能有这样的想法,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想法。你们真奇怪,莫忘了你们是大唐之臣,怎敢如此亵渎陛下?妄自揣度?陛下怎会对相国这么做?袁明远宣旨时我可是在场的,那是多么大的恩典,足见陛下对相国的尊敬和恩宠。你们不是都听到了么?”
高仙芝欲待反驳,王源忙摆手笑道:“好啦好啦,莫要说了,这件事本就没有定论,二位也不必为此争执。口供确实不能说明一切,颜平章有保留意见的权利。高帅便莫要跟他争执了。”
高仙芝知道王源是不希望自己跟颜真卿当堂争执,因为跟颜真卿这人其实也没什么好争执的,这个人要不就是装糊涂,要不就是迂腐不化,争执也无结果。于是便也不再多言。
王源转身扫视堂上众人,沉声道:“再重申一遍,所有人出了此门都严禁谈及此事,不管你们心里对此有什么见解和想法,都给我闭紧了嘴巴。我要去进散花楼去探望太上皇,各位散了吧。”
众人轰然应诺,各自起身拱手缓缓散去。王源和高仙芝并肩也往堂外走。身后颜真卿快步跟上来到:“相国,此刻去探望太上皇恐不妥当吧。相国若是将这人攀咬的口供禀报太上皇,恐对太上皇龙体是个打击呢。”
王源转身看着颜真卿道:“颜平章,我是何人?”
颜真卿愣了愣道:“你……是相国啊。对了,还是西平郡王。”
王源道:“所以我的官职在你之上,爵位在你之上是么?”
“这个……当然。相国何意?”颜真卿不解道。
“既然如此,我要做什么,大概无需你颜平章批准吧。颜平章,做人可以迂腐任性,但不可没上没下。我敬重于你,所以才对你不分上下之礼。但你若以为这样便可放肆,对我大呼小叫指手画脚的话,便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了。摆正你的位置。你退下吧。”
王源淡淡说完,转身和高仙芝并肩而去。颜真卿张着嘴巴呆呆的站在那里,周围的将领们从身旁经过,鼻孔里都发出冷哼之声,目光也带着冷漠。颜真卿觉得自己似乎被全世界都抛弃孤立了一般。
“我怎么了?我颜真卿自觉一切为了朝廷为了大唐着想,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我质疑这些难道不对么?王相国,我并非故意让你不高兴,我只是就事论事啊,难道这样也有错么?”颜真卿心里也觉得甚是委屈和不解。
第一零四五章 推诿
庞龙的口供其实很有疑点,王源便听出了其中很多的毛病,只是他不愿当场说出来罢了。显然对此抱有疑点的不仅自己一个人,出了东门军营后,在并辔前往散花楼的路上,高仙芝便主动的提出了其中一点。
“贤弟,刚才人多口杂,那庞龙招供的口供之中有些让人不解之处,我也没有公然的提出来。但我觉得,应该私下里说清楚这件事。否则整件事似乎难以说得通。”
王源笑道:“兄长。让我来猜猜,是不是觉得派出这庞龙来下手,其实是多此一举?”
高仙芝点头道:“正是如此。难道你也有这种感觉么?既然要下手毒杀太上皇,又有合适的毒药,只需下令袁明远直接在进贡给太上皇的龙须酥中洒下毒药便可。又何须多此一举叫出个庞龙来办事?而且那庞龙说,一路上袁明远防范甚严,根本没有下毒的机会。我就不明白了,袁明远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么?怎地会自己人防着自己人?这不是很奇怪的事么?”
王源微微点头道:“兄长,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既要在龙须酥中下毒,直接让袁明远动手岂非快捷方便?那袁明远也定不敢推辞。可从袁明远来成都的言行来看,他应该根本没有要毒杀太上皇之心。别看他手下人夜闯散花楼,但那不是要行凶,而是因为他觉得我骗了他而已。”
高仙芝点头道:“会不会是。若袁明远在贡品上下手的话,此事便太过明了,也无回旋的余地。若太上皇因为吃了李瑁送来的贡品而被毒杀,便百口莫辩了。所以才让庞龙暗中前来行事。但也不对啊,庞龙说他半路上是打算在贡品中下毒的,但是因为袁明远防备甚密而没有办法下毒。庞龙这么干不还是让袁明远背黑锅么?还是要把火烧到陛下头上么?”
王源呵呵笑道:“兄长,你想过没有。有没有可能庞龙此行根本就是受李光弼派遣,而此事李瑁一无所知?”
高仙芝惊愕道:“你是说,李光弼背着李瑁派人来杀太上皇?他怎敢这么做?”
王源沉声道:“如果太上皇死在成都,不但可以往我身上泼脏水,还可为李瑁铲除心中的一块块垒。这件事怎么都是很划算的,以李光弼的精明,必然早已看清楚了局势。但李瑁或许没有弑父的胆量,李光弼不敢明言,便暗中派人来解决此事,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高仙芝皱眉微微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这种可能。这么一来,事情便能说的通了。那庞龙可不管谁背黑锅,只要能得手便可。袁明远倒也并非特意防范,只是循例做事罢了。可是李光弼起码应该避讳一点,那就是避免将这件事和袁明远等人联系起来,否则岂非是引火烧向李瑁?他不应该没交代庞龙啊。”
王源呵呵笑道:“他定是已经想好了对策了,即便火烧到袁明远身上牵扯到李瑁,他也定有办法应对。他这么做只是帮助李瑁下定决心罢了。李瑁毕竟优柔踌躇,他不推李瑁一把,李瑁干不了大事。譬如灵州登基之事,便是他让李瑁下定决心登基的。”
高仙芝点头道:“我明白,那么这绝对是一种可能。”
王源微笑道:“是啊,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或许我们根本就猜错了。但其实我们根本不用纠结此事,这件事也许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也许真相其实就是袁明远这个人办此事不太合适,故而他们选了庞龙来办事罢了。这等事李光弼自己做主的可能性其实也很小,十之八九是得了李瑁的默许的,否则他李光弼以后可别想舒舒服服的活下去,毕竟他杀的是太上皇,虽是为李瑁着想,但杀父弑君的罪名可不是他李光弼敢于独自承受的。又或者那只是庞龙招供时的口误,这等人说话不尽不实瞎编乱造混淆视听也是有可能的。总而言之,咱们也不用纠结这些了,总之无论他们是何种企图,现在已经被我们给挫败了。不管李瑁和此事有无干系,他这个锅是背定了。兄长,我得去散花楼看看太上皇了。你一起来么?”
高仙芝摆摆手道:“我便不去了,我要回府歇息了。贤弟你去见太上皇便是,告诉他,恭喜他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
大笑声中,高仙芝骑马拐上向南的街道,王源也笑着拨马往北,朝着散花楼而去。
……
玄宗傍晚时分便清醒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但他只觉得全身酸软头晕目眩,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在昏迷之前剧烈的腹痛的感觉依旧记忆犹新,但此刻虽然身子不舒服,但那剧烈的疼痛已经消失了。
然后,他从张德全的口中得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源于那几只买来的粽子,那粽子里居然被人下了毒,差点毒死了自己。幸亏王源请来了高人来给自己解了毒,否则自己恐怕早已丢了性命了。
“太上皇啊,奴婢以前误解了王相国了。奴婢总觉的王相国心怀不轨,强硬霸道,还将太上皇几乎囚禁在这散花楼里,总觉得他是狼子野心。但现在奴婢才明白了,原来王相国是要保护太上皇呢。上次有几人夜闯散花楼被射杀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件事。可见有人成心要加害太上皇。幸亏有了王相国的严密保护呢。您是不知道,王相国知道您中毒后急的不行,幸亏他处置得当……”
张德全一边给玄宗喂着安胃定心的冰糖莲子羹,一边轻声的絮絮叨叨着。玄宗一口口的喝着莲子羹,眼睛微微的闭着。用尚且没有完全恢复的大脑思索着这件事。玄宗其实得知自己中毒的第一反应便是王源要害了自己,但得知王源又救了自己之后,玄宗却又不敢肯定了。他若是想杀自己,为何又要救活自己?演戏博得自己的好感?现如今的王源早已不需要这么做了。那日他便强硬的宣布自己必须回京,那便表明在王源眼中,自己其实已经毫无反抗的能力了。事实也是如此,自己这个太上皇又有什么值得他王源看重的呢?
然则,下毒者另有其人。又是谁要至自己于死地呢?玄宗的脑子里闪过一些念头。但他不敢乱想,他不想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是真的伤心心痛之极了。
“……相国说……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下毒的人,相国调动兵马封锁了全城,现在天都黑了,不知道抓到没有。不过相国说晚间来探望太上皇的。此刻也应该来了吧……”张德全兀自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将一勺勺的冰糖莲子羹喂到玄宗的嘴巴里。
一碗莲子羹喂得快要结束的时候,外间一名小内侍的声音隔着门幕响起:“启禀太上皇,王相国前来探望太上皇,是否召见?”
张德全一听,喜道:“说曹操曹操到,王相国来了。太上皇?可有精神见他?”
玄宗肚子里有了汤水,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微微点头道:“扶朕坐好,给朕擦擦脸。”
张德全忙答应了,从铜盆之中拧了一把布巾,替玄宗仔仔细细的擦了脸,再将玄宗的发髻整理了一番,扶着玄宗坐好。
“去请王源进来。”玄宗道。
“遵旨。”张德全快步出来,见门廊下的灯光下,王源正负手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张德全见过相国,太上皇请您进房觐见。”张德全满脸笑容,躬身对着王源的背影拱手道。
王源进了玄宗的卧房,上前行礼,口中道:“臣王源见过太上皇,太上皇身子觉得如何?”
玄宗脸上满是笑容,无力的摆摆手道:“王源,你来啦,朕已然无恙了,就是身子有些倦怠无力。免礼平身吧。张德全,给相国搬把椅子,给相国上茶。”
张德全忙连声的应了,搬过椅子来放在床头,又命人去沏了茶来。王源借着灯光端详着玄宗的脸色,发现玄宗的脸色已经有些红润了,精神也好了不少,看来身子恢复的不错。虽然年纪大了,但这么多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身体的底子还是不错的。
“王源,朕全听张德全说啦,今日若非是你,朕恐怕现在已经早已魂归黄泉了。朕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朕。”玄宗缓缓开口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莫要这么说,太上皇无恙便是社稷百姓之福。天下万民之大幸。”
玄宗摇头道:“什么百姓之福万民之幸。朕如今只是个等死之人罢了。虽然朕感激你救了朕,但其实朕便是今日被毒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朕对自己的死活已经无甚关切了。”
王源忙道:“太上皇切莫说这样的话,太上皇还是我大唐军民的主心骨呢。只要太上皇还在世,以太上皇往昔之威,便足可震慑宇内宵小。这也是有人意图加害太上皇的原因,因为他们怕您,所以便要害了您。”
玄宗看着王源道:“震慑宵小么?朕真有那么大的威严就好了。朕现在是落毛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咳咳,这个……还是不说这些了。听张德全说,你在全城搜捕下毒毒杀朕的凶手,不知道可抓获了凶嫌?”
玄宗本是要对自己的处境发一番感慨的,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话说了一半便赶忙住口。这会让王源理解为自己在骂他。自己确实被王源欺负的够呛,然而这些话又怎能当着王源的面说出来。现在自己就是那只落于平阳的老虎,而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恶犬。虎已经无力伤人,恶犬却可致命,老虎也不得不看着恶犬的眼色行事了。
王源对玄宗的比喻假作没听见,似乎是玄宗比喻不当的失言,但其实这正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自己无论救他多少次,无论帮他卖命多少次,恐怕在玄宗眼里,自己还是他最大的敌人。
“太上皇,臣正是因为此事而来的,臣确实抓到了下毒的凶手,经过臣紧急提审,现已查明了事情的经过。”王源沉声道。
“哦?是谁要置朕于死地?凶手在何处?”玄宗叫道。
王源迟疑道:“太上皇,臣不知道该不该将真相禀报于太上皇知晓。臣恐担心太上皇会受不住这样的结果,恐怕会让太上皇生气动怒,伤了龙体。”
玄宗心中笼罩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方面他忽然不太想知道是谁要毒杀自己,因为他担心自己的预感会成为现实。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想知道结果,他要明明白白的知道,到底那个自己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的人是不是背后的凶手,他是不是会狠毒到如此的地步。但其实,玄宗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是自己预感的那个结果,这个结果无论他想不想知道,王源都会让他知道,他是拒绝不了的。既如此,还不如面对现实。
“你不用担心,朕还没那么脆弱。朕什么都扛得住。告诉朕,谁是凶手。”玄宗反而平静了下来。
王源微微点头,他佩服玄宗的定力和城府。这个人即便到了今天的地步,已然是冷静而且清醒的。几十年在权力的巅峰上浸淫打滚,这种历练所得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
王源缓缓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庞龙的口供供状,缓缓的递了过去。玄宗目光犹疑的接过供状,在床头灯烛的明亮灯火下一字字一句句的仔细看了起来。
屋子里静的吓人,一只蚊子不知从那里钻了进来,小小的身影在玄宗抖动的手掌旁飞舞,嗡嗡的叫着,寻找着落脚下嘴之处。然而,玄宗手中的纸张的突然滑落,让它惊的煽动翅膀飞逃向黑暗的角落。
玄宗手中的供状缓缓的滑落在了被子上,他的眼睛满是愤怒和痛苦,整个身子似乎都在颤抖。
“太上皇,你还好吧。”王源低声问道。
“这个孽障!”玄宗扬起手来狠狠砸在床边的红木上,紧接着数拳击下,打的蓬蓬有声,口中咒骂不绝。
“太上皇,您怎么了?”外边候着的张德全听到动静,吓了赶忙冲了进来。
王源朝张德全挥挥手道:“张德全,太上皇没事。你出去,带着人走得远远的,不许任何人在外偷听,否则,唯你是问。”
张德全愣愣的站着不动,玄宗捶胸顿足了一番后终于平静了下来,抬起头来对张德全低声道:“张德全,你带人离得远远的,朕和相国有要事商谈。”
张德全这才缓缓转身出门,一挥手,带着伺候的几名内侍和宫女出了堂屋,带上了屋门。
王源静静的看着玄宗,玄宗垂着头坐在床上,两人很久都没说话,屋子里又忽然静了下来。那只蚊子也不知何时又开始嗡嗡飞舞,伺机嗜血。
“王源,这份口供当真是庞龙亲口供述的么?”玄宗缓缓开口道。
王源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到这个时候,玄宗还在问这样的话。要么是不想承认这份口供,要么便是怀疑自己在栽赃陷害。王源岂容他质疑此事的真假。
“太上皇,审讯庞龙时,共有成都文武官员十多人在列。其中包括了左相韦见素和平章政事颜真卿。审问时颜真卿动了夹棍可鞭刑,但庞龙并未招供,后来是臣亲自审问的。臣审问时未动刑罚。那庞龙良心发现,主动招供的。陛下若有疑问,可召颜真卿韦见素或成都太守李宓等人前来印证。”王源道。
玄宗忙道:“王源,你莫误会。朕不是质疑你们审讯口供的真假。朕是担心,有人利用这个庞龙胡乱攀咬,挑拨离间。”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庞龙胡乱攀咬恐怕是不成立的。试问,庞龙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他攀咬谁也攀咬不到陛下和李光弼头上。若说他攀咬我的话,倒还情有可原。毕竟臣身上背着太多的黑锅,或许攀咬臣还更可信些。这件事从前因后果来看,是没有什么纰漏的。但有一点尚未得到证实,庞龙口供说是李光弼指使他毒杀太上皇,李光弼是打着陛下的名头的,但庞龙并未得到陛下亲口指示。那么是否当今陛下参与了此事,还需打个问号。臣目前也并非完全的相信这份口供,臣不能仅凭这份口供便断定李光弼和陛下真的是背后的主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这个庞龙是跟随了宣旨的袁明远从京城前来行凶,那么整件事的可信度便提高了不少。”
玄宗缓缓点头道:“你的话有道理。也许是李光弼自作主张,并非瑁儿的本意。这件事扑朔迷离尚未定论,朕觉得也暂时难以断定事实真相。”
王源点头道:“所以臣才告诉所有人不得将此事泄露。现在为止,消息控制在知情的十几人之中,尚未泄露出去。臣来见太上皇,便是请太上皇定夺此事。”
玄宗道:“你做的很对。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否则便要翻天覆地了。朕相信瑁儿不会这么做,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王源咬着下唇沉吟片刻,低声问道:“太上皇,臣只想问问太上皇,若此事当真是陛下和李光弼合谋作为,太上皇该怎么办?”
玄宗愣了愣摇头道:“不可能,朕不信有这种可能。朕绝不信。”
王源道:“太上皇你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李光弼怎敢独自做出这等事来。李光弼和太上皇您之间有什么恩怨?他要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他的动机何在?”
玄宗皱眉喝道:“李光弼没动机,难道瑁儿便有动机么?瑁儿已经贵为天子,朕也已经传位于他,他这么干对他有什么好处?你说,你说。”
王源静静的看着玄宗半晌,叹了口气低声道:“当今陛下有无动机,臣不知道。太上皇既说没有动机,那便没有动机吧。太上皇,臣今日觐见便是来探望太上皇的身子,顺便禀报此事的。臣回去后会封锁消息,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太上皇便请好好的将息吧。臣告退了。”
王源站起身来,躬身行礼,转身朝房门外走去。
玄宗呆呆看着王源,在王源要出门的刹那,玄宗忽然大声叫道:“王源,你留步,朕还有话要跟你说。”
王源转身来皱眉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玄宗叫道:“端午节后你还要送朕回京城是么?朕现在身子如此虚弱,你还要送朕回去么?”
王源静静道:“太上皇放心,臣会安排舒适的车驾,保证太上皇一路安适的。”
玄宗面露愤怒之色,怒道:“朕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送朕走?朕想留在成都将养身子都不成么?”
王源静静道:“天下平定,太上皇回京是正正当当顺应民意的行为。我已经问了相关人等,太上皇的身子已然并无什么大碍了,很快便能恢复。平叛已经两月有余,我若老是留着太上皇在成都,天下人都会以为是我王源控制了太上皇的自由。臣不能留太上皇在成都,这件事是早已定下的。太上皇大可放心,臣会派郎中随行,趁着初夏气候适宜景物怡然之际,一路缓缓回京,不但对太上皇身子无碍,反而会有好处。”
“不,朕不走,朕不走。朕死也死在成都。你休想逼朕离开。”玄宗怒喝道。
王源冷声道:“太上皇在担心什么?太上皇为何决意不回京城?京城有对你那么孝顺的新皇,还有太上皇的大多数故臣旧将,太上皇去京城难道不比在这散花楼中好?陛下连散花楼中陛下手植的牡丹花都移栽至此了,太上皇的衣食住行之物都千里迢迢的送来,这是多么大的孝心啊。太上皇生子若此,夫复何求?”
玄宗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瑁儿对朕有孝心,难道却要受你取笑么?”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哪里是取笑,这是褒奖才是。太上皇连好话都听成了歹话了么?莫非太上皇心里认为,陛下的孝心是虚情假意?”
“朕可没这么认为,是你在胡乱揣摩罢了。朕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朕在成都觉得舒坦,朕住的安心。朕不需要出门,朕只在这园子里晒晒太阳赏赏花喂喂鱼便挺好。朕只有这么个请求了,你都不许么?”玄宗怒道。
王源缓缓走近床前,双目凝视玄宗道:“太上皇,你宁愿在成都当笼中鸟,也不愿去京城过逍遥日子,这可不是您的作为。其实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和臣打哑谜,何必把臣当傻子?今日既然言至于此,何不开诚布公的说清楚?若太上皇还是这么遮遮掩掩虚虚假假,那可恕臣没空在此打哑谜了。”
玄宗冷声道:“好,你要开诚布公,朕便同你开诚布公。朕很早就像和你推心置腹的谈一谈了。你要谈什么,直接说便是。”
第一零四六章 决裂
王源微微点头道:“好,那咱们便推心置腹。先说这回京之事,你为何不愿回长安?难道成都比长安更好么?当然不是。你是担心回京城之后,陛下会不容于你吧。譬如这次下毒之事,你心里明明知道这正是当今陛下所为,你却死活都不肯承认。人证口供都送到你面前了,你还不肯承认,这是为什么?你叱咤风云数十载,难道不知道陛下这么做的动机么?你心里都清楚,只是你不愿挑明罢了。”
“你自己都说事情尚未定论,朕当然不能相信这是瑁儿所为。难道仅凭一人所言,便可断定此事么?这未免太儿戏了些。”玄宗叫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可并未推心置腹的说话,不过臣不计较。臣知道太上皇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以为自己是对的,永远都希望别人对你推心置腹,而你却可以虚伪遮掩。好,臣便满足太上皇的要求,臣今日便对你彻彻底底的推心置腹一次。既然陛下是个孝顺的儿子,既然他不会做出于太上皇不利之事,那么太上皇为何甘愿在成都过着寸步不能出散花楼的日子,都不愿回京城呢?太上皇可否给我个理由,而非是什么成都气候适宜,住着舒坦云云。要论舒坦,哪里也比不上长安,那里可是你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玄宗皱眉不语,他除了用养病和居住舒服作为借口之外,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干。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成臣来替你回答这个问题吧,臣知道太上皇是不会告诉我答案的。太上皇,你其实知道你的这个儿子的脾性。或者说以前你没看清,但后来你看清楚了。你怕回到京城后,你这个孝顺的儿子会对你不利是么?您当初退位的选择是出于无奈,而新皇登基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你们两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当初是为了对付我,你们父子能唱同一出戏,你也能壮士断腕,退位传位于新皇,但您不觉得那场戏演的有些拙劣么?”
“演什么戏?朕当初是正当的传位之举,并非为了针对谁,而是为了大唐社稷着想。朕老了,朕早几年便有传位的打算了。王源,你这是妄议帝位,诽谤污蔑;你这是……”
“得了得了,太上皇,省点气力为好。我说了,我不是瞎子傻子。天下人也都不聋不傻。太上皇心里怎么想的,天下人几乎都明白。”王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玄宗的话,继续沉声道:“太上皇本是要当今陛下去向回纥人借兵的,甚至寿王在灵州登基可能也是陛下默许的。在太上皇看来,诸位皇子之中,你可以完全掌控的便是这位寿王了。太上皇心里想的是,即便捧这位寿王殿下上位之后,将来自己也能轻易的拿回皇位是么?然而,太上皇万万没想到吧,寿王忽然从一头乖乖的羔羊变成了一只猛虎,太上皇怕是也后悔莫及吧。陛下将长安的牡丹花都挖来种植在成都了,将太上皇在长安的用具衣物什么的统统都送了过来,这便是告诉太上皇不能回长安。因为陛下担心太上皇一旦回到了长安,怕是便要复辟夺位。知父莫若子,陛下对太上皇还是了解的,他知道您这一辈子看的最重的便是自己的皇位和权力,所以他不得不防。”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玄宗大怒道。
王源根本不搭理他,自顾继续道:“今日之事,你也心知肚明必是当今陛下在背后指使的。李光弼有何胆量敢毒杀太上皇?他这么做毫无意义和动机。而太上皇一旦在成都毒杀,得益最大的便是当今陛下。不仅仅是解决了太上皇对皇位的威胁,更可以嫁祸于我王源。我相信,太上皇一旦被毒杀,不久后便将流言四起,说是我王源杀了太上皇了。太上皇,你敢说我说的不对么?”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王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朕知道你对朕不满,和瑁儿也有嫌隙。但你怎能如此胡言乱语,如此诋毁污蔑我们?朕痛心之极,朕对你王源不薄啊,瑁儿也对你极为敬重,你怎么能这么做?”玄宗面色发白,喃喃道。
王源冷笑道:“我一派胡言?我说的话怕正是事实吧。你原先可能还存有幻想,还对你这个儿子抱有希望。但现在你明白了,一旦回到长安,你这个儿子是不会容你活着的,所以你怕了,你宁愿死在成都也不回长安。那是因为你知道在成都我是绝对不会动你的,你吃准了我不敢对你造次。可是太上皇,你以为我王源还会容你这么任性么?我说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送你会长安,让你和你的那个宝贝儿子去会会面。你们父子很久没见面了,你难道不想他们么?”
玄宗怔怔的看着王源道:“王源,朕待你不薄,你有今日难道不是朕的恩宠么?你怎能这么做?难道你当真要造反么?”
王源冷笑道:“太上皇,你对我确实不薄,但我王源待你们李家便薄了么?我王源这几年,哪一天过得是安生日子?不是在的浴血厮杀的沙场之上与敌血战,便是在餐风饮雪奔波劳累的路途之中。我不敢说有多大的功劳,但我王源曾经一心一意的为大唐效力,期望大唐江山和百姓们能更稳固更安逸。然而,最终我却引来了无数的猜忌。你敢说你对我王源全心全意的信任么?你们到处散布我有谋反之心的谣言,不遗余力的用手段来牵制我。我在前方征战,你在后方伙同房琯和寿王断我的军粮,断我的后路。我一心一意的平叛杀敌,安置百姓。你父子却跑去和回纥人商议借兵,不惜以割城裂地为代价引胡兵而来,只为了能提前打下长安城控制长安城。生恐我控制了长安后对你李家皇权产生威胁。我说的不是事实么?”
“朕授予你相国之职,给予你军务自专之权,这难道不是对你的信任?王源,你太偏激了,你想的太偏差了。朕岂是你想的那样?”玄宗叫道。
“相国之职?你以为我想要任此职么?房琯死后太上皇硬是要将相国之职加于我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便是要天下人将房琯之死和我当上相国的事情联系起来罢了。后来也确实如你所愿了,市井之中纷纷传言我为了攫取相位而杀了房琯,令我名声大损。还有那军务自专之权,那可不是你想给的,而是你不得不给。潼关一战的责任在谁?还不是因为朝廷既要用人却又在后方掣肘?派了和内侍去拉后退。一个宫中的内侍懂的什么打仗?可他的话偏偏太上皇却信了。封常清被杀了,高仙芝被罢了官。数十万兵马毁于一旦。潼关失守,长安失守,太上皇你也仓皇西逃,这都是极大的教训。但最可笑的是,有了这么大的教训后,太上皇您没能汲取教训,还要在军务上指手画脚,当真是悲哀之事。太上皇要臣领军平叛,臣当然不能步前车之覆辙,所以臣便只能提出军务自专的条件,那也是为了能更为顺利的平息安禄山的叛乱。然而却又被你们看成是刚愎自用,拥兵自重。”
玄宗摆手道:“那些过去的事情说他作甚?朕后来不是给封常清平反了么?朕也没有抹杀你的功劳。听说这次朝廷宣旨,你已经被封为郡王,这难道不是朝廷对你的恩宠?”
王源呵呵笑道:“什么恩宠,不过是安我之心罢了。太上皇难道不知道此举的用意?何必再打哑谜?”
玄宗忽然指着王源的鼻子怒喝道:“王源,天下是我李家的,你们都是食我李家的俸禄的臣子,为我李家效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慢说朝廷对你王源不薄,便是你受了委屈,那又如何?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才是忠君之道。”
王源冷声喝道:“太上皇,收回你那一套好么?这等话你骗骗颜真卿他们还成,想来骗我,那你可就错了。”
“放肆。你太放肆!你想干什么?今日你是跟朕摊牌,要造反么?”玄宗怒喝道。
王源冷笑道:“太上皇,你除了拿这些话来吓唬人,还有没有些新意?但凡不如你们的意,便统统是造反么?我现在到是有些同情安禄山了。他却有造反之心,但也何尝不是被你们吓唬的。造反的大帽子一旦扣到头上,便再也没有退路了。所以我想,即便他不想造反,迟早也会被逼着造反的。”
“荒谬之极,你居然还同情起安禄山来了。这等逆贼意图夺我大唐江山,你还居然替他说话。”玄宗面色铁青,咬牙怒道。
王源静静的看着玄宗道:“太上皇,有个问题我想请问您。但凡不服你李家之命,便是该天诛地灭之人么?”
“那是当然,我李家乃真龙天子,授命于天统率万民,此乃天意。但凡不遵皇命者,均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玄宗挺直身子喝道。
王源呵呵一笑道:“你李家是真龙天子?那么你李家夺了大隋江山的时候,在乎过大隋皇族的感受么?若隋朝皇帝问高祖为何要造反夺他的江山,高祖又该怎么回答?”
玄宗张口半晌,喝道:“隋朝气数已尽,天下大乱之时,高祖应天命而出,是为天降大任,有何不妥?”
王源冷笑道:“那么现在呢?焉知不是大唐气数已尽?焉知天命不是降于他人?你又怎能说这些人都是造反?那可是顺天而为。”
玄宗喝道:“我大唐怎会气数将尽?朕在位时天下丰饶,万朝来贺。我大唐乃是天下第一强国。我大唐气数正盛。”
“然而,那只是空架子罢。”王源奚落道:“一根手指头便推倒了。安禄山一起兵,你的盛世大唐便烟消云散了。这便是你说的气数正盛?大唐危机重重之时,你还在百花园观霓裳羽衣之舞呢,你根本就什么都没觉察到。你曾经是个好皇帝,然而也正是你的无能,才让大唐气数已尽。而且已经到了危难之时,你不思过错,反而稍有喘息便开始使用手段,怀疑为你忠心的臣子。你不是什么尧舜禹汤,将来青史之上,你大概要和桀纣隋炀齐名了。”
“住口,住口,朕怎会是桀纣隋炀?朕不许你这么说。朕不准你这么说。”玄宗面色通红,怒喝连声。
王源冷笑道:“太上皇,莫要学田舍汉,莫要丢了你最后的风度。我若能是你,便坦然回京,看看那个寄托着你的希望的儿子会怎样待你。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要让你看看当今陛下的真实面目。”
玄宗摇头叫道:“莫要逼朕,莫要逼朕。你若逼朕太甚,朕便一头撞死在这散花楼。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王源逼死朕的。”
王源冷冷的看着玄宗,轻声道:“太上皇,你还记得马嵬坡上的事情么?一个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能舍弃,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和性命的人,你还让我如何相信他会自己放弃性命?太上皇,你是不会自杀的,因为你狠不下这个心来。而且,你即便真的自杀了,也威胁不到我。你以为我还多在乎背上另一个黑锅么?以前我在乎,现在我却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玄宗呆呆的看着王源,他从王源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冷漠和嘲弄。这眼神让人心中发寒。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在长安的那个王源了。而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了。
“王源,马嵬坡上的事情,朕知道自己当时做的不对,可是朕没有办法啊。朕没有退路啊。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你告诉我。”玄宗哀哀的道。
“太上皇,易地而处,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会为了身边的人抗争到死。人立于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底线是不能丧失的,否则活了命又当如何?马嵬坡上若太上皇能保护身边的人至死,那将是千古佳话。而太上皇你做的恰恰相反,你出卖了身边的人,为了保全你自己。你爱的不是别人,你爱的只是你自己罢了。你是个自私到极点的人。”王源缓缓道。
“你怎敢这么说朕?朕在你心目中便是这样的人么?王源,你好大胆,你真的好大胆。”玄宗瘫坐在床头,面色青白喃喃道。
“太上皇,说好的开诚布公坦诚心意,臣说的正是心里话。我知道真话刺耳,太上皇必是不爱听了。罢了,臣也不多说了。明日是端午节,臣还要回府去试试我夫人为我做的夏衣合不合身。明日岷江上有龙舟竞渡,我府里也有一只龙舟队参加,我还要亲自上阵划龙舟呢。臣告退了,陛下好好的休养吧。”王源拱手起身行礼,转身便走。
“且慢,朕还有话要跟你说。”玄宗忙叫道。
王源皱眉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玄宗咽着吐沫道:“王源,朕承认了吧,朕害怕回京城,朕不想回京城。要不这样,朕有个提议,你要不要听一听?”
王源皱眉道:“什么提议?”
玄宗想了想道:“朕知道你对李瑁登基之事耿耿于怀,要不这样,你助朕重登大宝,朕从此倚重于你。朕当皇帝你总没意见了吧。朕将国事交给你处置,朕会像倚重李林甫杨国忠一般的倚重于你。朕身子还硬朗,朕还可以当十年……不……二十年的皇帝。你我君臣齐心协力,重振大唐辉煌繁盛,成就一段千古佳话。你看怎么样?”
王源惊讶的看着玄宗,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玄宗以为得计,正欲趁热打铁,互听王源大笑起来。这笑声肆无忌惮,刺耳之极。
“你笑什么?朕这提议你不喜欢么?那么朕再提个办法便是。”玄宗叫道。
“你果然是还有重登帝位之心,果然是雄心不死呢。可是太上皇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么?太上皇还以为天下人还认可你这个曾经的天下之主么?覆水难收了,太上皇,这样的梦不要再做了。你说你要像倚重李林甫杨国忠那般的倚重我,然而这二人的下场我可是亲眼目睹的。我可不想像李林甫一般死了还被人刨坟曝尸,像杨国忠那般被人出卖,乱刀砍死。呵呵呵,太上皇啊,你何时才能明白,乾坤已变,天地已改,这片天再不是以前的那片天了。哈哈哈,这当真是我这一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了。”
王源大笑着举步朝房门口行去。玄宗面如死灰,身子歪倒在床侧,举着手叫道:“且慢,朕还有话说。”
王源皱眉不耐烦的道:“太上皇,你还有什么吩咐?”
玄宗喘息半晌,犹豫半晌,终于低声问道:“朕有一个疑问一直想问你,既然今日我们已经把话说到了尽头,朕也不再忌讳了。朕只想问问你,马嵬坡上,你是不是杀了李亨和陈玄礼?事后谎称他们逃脱了?”
王源略一思索,沉声道:“是。”
玄宗拍着被子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他们这么说,我还不信。果然如此。那么……贵妃……玉环……是不是没死?是不是被你救了下来?”
王源静静道:“是。”
玄宗大喜过望,眼睛里露出了喜悦的光芒来,叫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那可太好了。她是不是不愿再见朕了?朕不怪她,朕不怪她,朕只是希望……在朕离开成都之时,你能不能让朕见她一面?”
王源缓缓的摇摇头,口中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为什么?王源,你我君臣一场,朕就这么一个要求。你都不能答应么?朕求你了。”玄宗叫道。
王源冷声道:“第一,她早已不是你的贵妃了。第二,她现在是我的人了。所以,你死了这个念头了为好。你若再提,我便认为你是在侮辱我了。”
王源举步出门,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玄宗呆呆的坐在床头,忽然间心中憋闷难当,大叫一声,喉间涌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哐当一声滚落床下。
第一零四七章 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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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策马缓行在成都的大街上,初夏的夜晚,空气凉爽而舒适,街道上的百姓川流不息,街上的灯火星星点点,不时传来人们的欢声笑语。
王源的心情也在这一片宁静祥和的夏夜里归于平静。刚才在散花楼中玄宗的卧房内,王源的心情一度变得暴躁而狂乱,现在终于在这夏夜的清风中慢慢的平息了。
刚才和玄宗的那番话,其实王源已经憋了许久了。心中积聚的愤怒已经太久了,以至于被玄宗稍稍的激怒,自己便喷薄爆发了出来。但王源却并不后悔。这些话其实早该跟玄宗说了,虽然看似玄宗目前落魄至此,自己有一种痛打落水狗的嫌疑,但王源知道,玄宗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你若被他的表象所蒙蔽,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这个人能屈能伸,关键时候可受胯下之辱,但一旦缓过劲来,便会心狠手辣毫不犹豫。
就算在目前这种看似山穷水尽的局面下,刚才玄宗还是试图欺骗自己,试图拉拢自己,试图重新登上皇位。这个人对权力的渴望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这是让王源极为惊讶和不齿的。而且直到此时,他居然还敢提出要见杨玉环一面,可见这个人无耻到了何等的地步。王源没当场上去踹他两脚,便已经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了。
刚才的这番谈话,更坚定了王源将玄宗送回京城的决心。李瑁接受他便罢,若不接受他,王源也绝不会容许他回到成都。王源对玄宗最大的宽容便是不会亲手送取他性命,但王源也绝不会愿意再多看此人一眼。
不知不觉,王源回到了府门之前。远远看到门前悬挂的通红的两只大灯笼,王源的心中升起了暖意。下马进门,穿过灯火彻亮的回廊进入后宅,远远听到后宅的院子里传来的儿女们的嬉笑和妻妾们的笑闹之声时,王源心中的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他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快步走进灯火温润的后宅之中。
……
五月初五端午节,清晨开始,成都城便沉浸在一片节日的喜庆氛围之中。清晨时分,家家户户男女老幼起个大早,开始烧煮艾水沐浴更衣。顿时满城都弥漫着艾草的香味。不久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浑身带着艾草的香气,穿着全新的夏衣,挎着装了粽子果品雄黄酒的篮子出了门。从各条街巷涌出的人流和车流缓缓汇聚到主街上,然后又像是一条长龙一般涌往西南两道城门,再从城门外的通向岷江的两条官道缓缓朝成都西城十余里外的岷江岸边汇集。
今日在岷江之畔,一场规模浩大的端午赛龙舟的活动即将展开。据消息灵通人士得到的可靠消息,今日这场龙舟赛将有上百条龙舟展开竞渡,并且新近被封为西平王的王源王大帅将亲自参与竞渡。而且王大帅还设立了诸多丰厚的嘉奖,鼓励龙舟竞渡的获胜者。百姓们经过了一年多惶恐动荡的日子,早已对端午节的这次活动充满了憧憬,所以几乎全城出动,赶赴岷江岸边欢庆端午。
王宅一大家子也早早的起了床,后宅里忙的鸡飞狗跳,人人都忙着沐浴更衣,插花带草的准备出门。王源也是早早就起了床,艾草沐浴之后在大妹的伺候下梳好了发髻穿好了新衣。吃了两只粽子喝了一碗小米粥后,王源便往前宅走来。
前宅的大院子里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黄三夫妇正指挥着家中仆役婢女们搬运东西往大车上装。黄三虽然已经是王宅的大管家,但依旧没有改变劳动人民的本色,他亲自跟着仆役搬着重物往车上堆,拿着绳索将这些随行之物捆扎的牢靠。
见王源出现在前厅的大门口,黄三忙招呼旁人继续装车,自己往厅门前走来。
“三郎,这是干什么?弄得这么大的架势,搞得好像要搬家一般。”王源呵呵笑道。
“二郎,这都是必须的。今日全家出门,光是后宅的夫人们的车辆便要准备几十辆,随行的吃喝穿用之物自然不能少。二郎没去门口瞧呢,二十八辆马车,外加八架大平板车。马匹也备了二十三匹,就这我恐怕还不够呢。”黄三抹着汗笑道。
王源愕然咂舌,旋即心中感叹。当日在长安时,每遇杨氏兄妹出行车队,都是几十辆大车数十批马匹上百人随行,声势浩大之极。当时自己还感叹杨氏兄妹这是故意炫耀。现如今自己出门竟然也需要这么大的排场了。是啊,光是后宅的妻妾们便已经需要八九辆马车了,随行的婢女也要乘车,难怪有这么大的架势。再加上仆役随从,随用之物,可不是要一只庞大的车队么?看来不是杨氏姐妹故意显摆,或者说他们确实有些显摆,但到了那个地位,出行时随随便便都是一直庞大的车队了。
黄三招呼了人给王源上茶,让王源坐在厅上歇着,自己又回到院子里指挥车马仆役们忙碌。王源百无聊赖的坐在厅上,东转转西转转也不知干些什么好。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一点点的升高,前边的车马都已经准备完毕了,后宅中的女子们却还没一个出来的。
王源等的焦急,命人进入催了好几回,终于在一阵莺声燕语之中,李欣儿领头,阿萝公主、高墨颜、兰心蕙、青云儿、紫云儿、大妹黄英等人出现在前厅后门处。一群女人们瞬间的到来点燃了空气中的寂寞,本来还百无聊赖的王源瞬间便被眼前这群精心打扮的女子们弄得应接不暇了。她们一个个都花了大心思的打扮自己,穿上了最得意的衣衫,戴上了最喜欢的首饰,画上了最美的妆容,贴上了最精致的花钿。一个个就像是春天盛开的鲜花一般,花枝招展争奇斗艳。
“二郎,教你久等了,等急了吧。”李欣儿上前笑道。
王源笑眯眯的道:“不急不急,出门总是要打扮一会的,我理解,我理解。”
高墨颜噘嘴道:“还不是不想丢你的人么?总不能让人看了后说,王家的夫人们不修边幅丢王大帅的脸吧。”
王源笑道:“那是,那是。你们说的都对。你们都是照顾我的面子,其实是替我打扮的。”
“呸,不跟他多话,这个人身在福中不知福。”高墨颜甩了个白眼走来。
黄三站在厅门口笑眯眯对李欣儿道:“十二娘,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车子都在门口候着呢,带着诸位夫人们上车吧。”
李欣儿点头道:“那便都上车吧,时候也确实不早了,还要赶十里路呢。”
众女子嬉笑着鱼贯出门,在黄三的引领下朝院门外走去。王源站着没动,待黄英从身前走过时,伸手拉住了黄英的小手,低声问道:“表姐呢?还有杏园中的那两位呢?”
黄英笑道:“放心,公孙姐姐特意等着她们呢。她们就在后面。”
王源放下心来,伸手悄悄在黄英翘挺圆润的屁股上摸了一把,低声道:“今日好好的玩,玩的尽兴。”
黄英红了脸点头道:“知道了。”
王源在厅中等候了片刻,终于身着青衣的公孙兰和面罩青纱的秦国夫人以及杨玉环姐妹在厅门后现了身。王源这才跟在三人身后朝门外行去。
出了院门外,王源终于看到了此次举家出行的车马的浩大声势。几十辆马车排成一溜百余步远。从府门前一直排到了前方绿荫下的岔道口。几十名随从牵着马在旁边候着。这还罢了,赵青谭平带着三四百人的骑兵亲卫在队伍两头护卫着,整个车马竟然多达四五百人之多。
王源吁了口气,伸手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马缰绳,待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完毕后翻身上马,挥手喝道:“出发。”
仆役随从亲卫们纷纷上马,前方马车响亮的马鞭声响起,车队碌碌而动,踏上路程。
绵延里许的车马速度并不慢,很快便从西城门出了城,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碌碌而行,辰时末时,翻过一道小小的山梁,前方一马平川之处,正是莽莽岷江南北横亘在前。
王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过去,但见一条莽莽玉带蜿蜒通向南北。前方河岸边上,黑压压的人群宛如蝼蚁一般密集。迎风招展的彩旗飞舞着,穿着各色衣衫的百姓们像是一块花地毯铺在岸边。成都城中的百姓来了数十万,散布在十余里范围的岷江岸边的翠柳河堤之上。很多百姓几日前便已经来此占据位置,以便能在龙舟竞渡的绝佳观看的位置上有一席之地。更多的百姓们则不得不依次沿着河岸排开。孩童少年们一个个如同猴子般的爬满了岸边的柳树,枝桠上树梢上全是人。
王源感叹的同时,大车之中王家妻妾们也都从车窗中探出美丽的脸庞来惊叹不已。这等大场面也难得一见,众人置身于这种环境之中,瞬间心情便变得热烈和高兴起来。
数骑飞驰而来,那是柳钧和李宓父子。李宓策马来到王源面前拱手笑道:“大帅,您可到了。百姓们都望穿了眼了。”
王源笑道:“不是说好了巳时开始的么?我们没来迟吧。”
“迟是不迟,但百姓们却安奈不住了。”李宓笑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
李宓点头,拨马跟随王源身边而行。柳钧凑在王源身边低声道:“义父,我娘和小姨来了没?”
王源点头道:“都来了,不过你莫要去见她们,做好你自己的事。,今日数十万百姓聚集于此,你的职责是负责所有的治安,不要出任何差池。我可不希望好事变成坏事。”
柳钧笑道:“义父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只是担心娘亲和小姨不肯来,这大好节日,她们也出来开心开心散散心多好。来了就好,我不去见她们便是,那会多有不便。”
王源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
王家车队从预留好的地域缓缓驶入岷江东岸的一片被兵马保护起来的空地。王大帅率家眷抵达的消息迅速在百姓中传了开来,顿时百姓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喧闹了起来。人人都踮起脚来伸长了脖子朝着这边看,希望能一睹王大帅的风采,欢呼叫嚣之声此起彼伏。当王家众妻妾下车走向搭建在河岸边的十几处彩棚时,欢呼赞叹之声更是达到了顶峰。
王家妻妾平日虽然也并非不出门,但毕竟豪门贵妇,百姓们见到她们的机会并不多。成都市井之中流传着王大帅宅中美女如云的流言更是在几次阿萝高墨颜等人徜徉于街市之时被证实,于是这种传言更是甚嚣尘上。但毕竟很少能见到她们,所以这也成了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但今日,当一股脑儿看见了王家众夫人齐齐亮相时,更是亮瞎了百姓们的眼。他们这才发现,王大帅后宅中的夫人们比之传言的更加的过分,一个个美若天仙一般。
“啧啧啧,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看的女子么?一个就罢了,还七八个都是这么好看,王大帅当真是好福气啊。简直是人生赢家啊。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又有本事又有权力,家里的夫人还一个个这么标致,这还让不让人活啊。什么时候我也能像王大帅那般有这般人生啊。”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也跟王大帅比?人家有今日可是拼命拼出来的。你有本事平南诏么?你有本事打到逻些城么?你有本事用六万兵马大败十八万叛军么?待你能做到这些,再来和王大帅比吧。”
“我可不是跟王大帅比,我只是说说而已。说说都不成么?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就你?会写几首歪诗便觉得自己有本事?你什么时候能考上科举再说吧,三是好几的人了。不是我打击你,你下辈子再想这些吧。”
“哎,你说的也对。王大帅那可是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的人,天上的星宿下凡了。他的夫人们也一个个都是仙子下凡一般。哎你说,你觉得他的哪一位夫人最美?”
“这个……梅兰菊竹各擅胜场。各有各的美处。要说那位穿青衣的我觉得最美。据说她是王大帅的师傅呢。唔……也不算是师傅,好像是个身怀绝世武技之人。王大帅的武技就是跟她学的,据说上次通州之战中,便是这位夫人仗剑在城头杀了个人头滚滚。据说杀了几百人呢。”
“……这等女子,怕也只有王大帅能降服镇压的住了,一般人岂有这等本领。不过你说她最美,我确实不能苟同。本人有另外的看法。”
“哦?那你说谁最美?”
“在下觉得,最美的是那两位带着面纱不见真容的。”
“……这我可不理解了,面容都看不到,凭什么你说她们两位是最美的?”
“瞧瞧,这你便不懂了吧?能看见的自然有所比较,但看不见面容你如何能知道其真正的面容?那恐怕只能靠想象了。正因为看不见真容,所以你的脑子里才会有想象的空间。其余的都已经美若天仙了,那么这两位一定是倾国倾城惊天动地的美丽了。看见了便失去了想象的空间,看不见你可以纵情想象,在心中勾勒出完美容颜来。所谓得到不如求之不得,看见不如看之未见。正是在这看见和没看见之间,才是真正的美之极致呢。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草……神经病,说的什么?我一句没听懂。我可没空跟你瞎掰,瞧,大帅登台要讲话了。”
“哎……你这人,怎么就不懂呢?不过刚才这番话我自己受到自己的启发,似乎来了灵感,得了两句诗呢。恩……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好诗好诗,我定会因为这两句诗扬名天下的。”
……
……
以上是两名人群中的腐儒的谈话,像这样的谈话在王源携众妻妾登上岸边彩棚高台时随处可见。人人都惊艳于王家众夫人的容颜之美,赞叹羡慕,评头论足之声不绝于耳。
王源和众人沿着土阶登上高台,台口处,高仙芝韦见素率十余名官员早已等候多时。王源没见到颜真卿的身影,不过他已经不太在意此事。一番寒暄之后,众人落座。韦见素陪着王源来到台口,面对黑压压的人群,请王源跟百姓们说几句。
王源也不推辞,来到台口处拱手朝台下四方作揖。台下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震耳欲聋,许久才停息下来。
王源朗声开口道:“诸位父老乡亲,诸位兄弟姐妹。今日是端午节,在平叛之后的第一个节日,故而我等相聚于此,共庆佳节吉日。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成都百姓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经受了巨大的磨难。但我们终于熬过来了。从此之后,我希望剑南之地,河西陇右之地再无劫难,再无杀戮。希望大伙儿能永远过上安定平安的生活。所以,当今日之佳节,我们以龙舟竞渡的方式,祈求岷江安宁,天下太平,今年乃至以后风调雨顺,让我们能安居乐业,幸福生活。这是我王源在今日所诚心期盼之事。”
“王大帅,王大帅。”
“西平王、西平王。”
百姓们大声呼喊着,数十万人的呼喊声直冲云霄,震动天地。
“万岁!万岁!”
有人突然高呼万岁,顿时吓得周围人忙捂住了他的嘴巴。
“莫要乱叫啊。这可是要杀头的。”
“放开我……杀什么头?王大帅若真的当了皇帝,天下便真的太平了。我还真是希望他当了万岁呢。”
“……我的天,别添乱了。大伙儿离他远点,可莫要受他连累。”
“万岁万岁!”别的地方忽然也爆发出这样的呼喊。很快,这种呼喊声便蔓延了起来,夹杂在王大帅西平王的叫喊声中甚是分明,而且声势不小。
土台上的众人也都听的真真切切,有几名官员当时便变了色,惊的不知如何是好。韦见素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见机甚快,立刻将一只鼓槌递到王源手中,在王源耳边大声道:“请相国为我成都端午节竞渡之事擂响大鼓,为竞渡健儿助威。”
第一零四八章 夜论
王源点头答应,快步走到台旁的一面一丈高的大鼓面前,举起手中的鼓槌猛力敲去。
“咚!咚!咚!”鼓声响起,台下周围的十八面大鼓也同时被十八名壮汉一起敲响。顿时,隆隆的鼓声响彻四方,百姓们的叫喊声也变成了欢呼之声。人们知道,鼓声响起,今日的端午龙舟竞渡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龙舟竞渡进行的很是激烈精彩,这一段岷江的江面开阔,水流平缓,很适合进行龙舟竞渡。事前在江面上用浮标标注出的十余条竞渡水道长约五里,百余艘龙舟分为十组进行竞渡。在数十万人呐喊声中,在咚咚的击鼓声中,彩色的龙舟乘风破浪,如箭之发,场面着实壮观。
十组龙舟将产生十个第一名,这十个第一名便将参加最后一次大决战。十组龙舟竞渡花费了两个多时辰的时间,中间停歇了半个时辰吃午饭。吃午饭的时候甚是有趣,各家都带了粽子来食用,各家口味不同,于是一个个相互换着吃。王源等人更是得到了数以万计的各种各样的粽子,摆在彩台上堆成了小山一般。虽然赵青等人竭力阻止王源吃这些粽子,毕竟不知道这些粽子里会有什么,但王源还是不顾劝阻吃了好几个。王源一吃,王家众人也都不再犹豫,跟着吃了不少。
午饭之后,竞渡继续。最终王源府中由健仆和亲卫组成的龙舟队荣幸的名列这十个名额之内。于是最后一次竞渡决战之中,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王源脱掉宽松的长袍,换上了划桨手的短打扮隆重登场。
虽然最终王源所在的龙舟队只获得了第五名,并未入围三甲之列,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场所有人都在岷江江边渡过了美好的一天。他们笑着喊着,为自己的喜欢的龙舟队加油鼓劲,为王大帅的亲民的表现而欢欣鼓舞。很多人从未享受过如此放肆欢笑的时候,从为享受过一种完全抛弃一切的发泄胸襟的感觉,这种感觉奇妙之极。
龙舟竞渡之后,王源主持了嘉奖的行动。奖项设立了很多,前三名固然奖品丰厚,进入前十的也都各有奖赏。就连成绩不好,没有入围前十的那些龙舟队,也都设有积极参与奖,可谓皆大欢喜。
午后未时末,龙舟竞渡终于结束。一片欢声笑语之中,百姓们开始排成长龙的队伍慢慢的回城而去。王源命柳钧带着骑兵随行维持秩序,一直等到最后一名百姓离开江堤之后,才下令打道回府。
王家众妻妾也都一个个高兴的很,龙舟竞渡之时,就连矜持如公孙兰这样的人也高声的呐喊助威,更别说李欣儿和紫云儿她们了。她们站在台口挥舞手臂为王源加油助威。甚至连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也情不自禁的娇呼加油,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
备车备马回府的时候,王源特意来到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身边,笑着问道:“夫人和玉环小姐今天玩得可还开心么?”
秦国夫人头上插着一直红色的月季花,虽然以面纱蒙面,但依旧身形婀娜,人如花娇。
“开心的很,好久没出来透气了,今日来此,心情大畅。小妹嗓子都快喊哑了。”秦国夫人道。
王源笑看杨玉环低声道:“是么?嗓子喊哑了,可唱不得曲儿了。今晚我还打算去杏园听听曲儿呢。”
杨玉环脸色绯红,自然知道听曲是假,渡春宵是真。于是瞥了王源一眼道:“我唱不了,不是还有八姐么?你爱听曲,随时来便是。总之教你满意。”
王源哈哈大笑,他发现即便是杨玉环,现在也不那么矜持了。
……
入夜时分,闹腾了一天的成都百姓们都有些辛劳,所以成都的大街小巷初更时分便已经灯火阑珊。王宅中的众人也早早的吃了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王源沐浴之后便去了杏园,在杏园和杨家姐妹一起吃了晚饭后进了秦国夫人的房间,两人正腻在一起情深意浓不可开交之时,忽然房门外婢女绿叶儿不合时宜的隔着门说话了。
“夫人,前宅的黄管家来找王公子禀事呢。”
王源正将秦国夫人搂着怀里,探手在她丰满的胸口慢慢的摸摸捏捏,闻言停止了动作,两人正浓烈的情绪急转直下,感觉甚是僵硬。
“绿叶儿,越发没有规矩了。这么晚了,禀的什么事?还不去回了他。”秦国夫人皱眉道。
“可是夫人,黄管家就在院子门口呢。”绿叶儿也很无奈的道。
秦国夫人皱眉看着王源,王源从她怀里将手抽了出来,皱眉道:“或许是真的有事,我去瞧瞧。三郎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定是回绝不了的事情。”
秦国夫人吁了口气道:“罢了,你去吧。”
王源摸摸她的脸低声道:“等着我,我一会儿便回来,估计不是什么大事。”
秦国夫人哼了一声嗔道:“谁耐烦等你,我可要睡了。一会儿你去找小妹去吧。”
王源呵呵笑道:“一会儿咱们三个一起便是,今晚总是要叫你们爽贴的。”
秦国夫人轻啐一口道:“呸,你倒是贪心的很。快去吧,莫让你那三郎等急了。我迷瞪一会等着你便是。”
王源俯身在她红唇上吻了一口,起身来整理了衣衫出了房门。绿叶儿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见到王源忙敛裾行礼。
“三郎呢?在哪儿?”王源问道。
“在院门口站着呢。请他进来,他不肯进来。”绿叶儿忙道。
王源点点头,伸手拿了绿叶儿手中的灯笼提着出了门,从杏树之间的小道来到院门前,果见黄三提着灯笼站在门口,正焦急的东张西望。
“哎呀,二郎,可找到你了。找了好几个院子都没找到你,没想到却是在这里。”黄三忙迎上来到。
王源皱眉道:“怎么会找不到我?你去了十二娘那里么?她没告诉你我来这里了?”
黄三咂嘴道:“十二娘只命人告诉我说不知道你去了那里,便关了门。我也不敢多问。只得几位夫人的院子里都跑了一趟。还是兰夫人提点我说可能在杏园,不然我还得跑几处。”
王源翻翻白眼无语,自己来杏园十二娘可是知道的,她这是又醋劲犯了。这女子一不高兴,谁的帐也不买。
“罢了,什么事这大晚上跑进来禀报?明日不能说么?”
“我也不想啊,可是那颜真卿真的执拗,我说了二郎肯定已经睡了,他偏不肯走,非要我禀报进来,说今晚无论如何要见到二郎。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么?”黄三无奈的道。
王源愣了愣道:“原来是颜真卿要见我。”
“可不是么?这位颜先生简直是头犟驴,无论如何也要见你,我也不能丢他在前厅不管,便只能来禀报了。我可不是故意来打搅你,我知道今日一天你也够累的。”黄三絮絮叨叨的道。
王源点头,摆手道:“罢了,你去请他去书房,我这便去见他便是。”
黄三连忙点头答应,提着灯笼匆匆去了。
王源独自往书房走,心里盘算着颜真卿的来意。今天岷江边上的竞渡活动时,颜真卿并未到场。王源抽空问了韦见素,韦见素说他其实去请了颜真卿,可是颜真卿推说头痛不愿前来,韦见素便也只能由他。鉴于颜真卿最近的行为和言论,王源其实也很头痛。王源不愿和颜真卿走到这一步,对于颜真卿,王源其实还是心怀敬意的。这个人的出发点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坚信的理念。理念的不合导致了相处中的不融洽,但其实颜真卿还是个耿直无私的人,王源绝不愿和颜真卿的关系变的势同水火。
实际上颜真卿对王源其实也没什么威胁,虽然这个倔强的人有时候让王源很是挠头,但王源还没有到不能容忍他的地步。王源决定,不管今晚颜真卿来见自己又是因为什么事来兴师问罪,自己该好好的和他谈一谈,最好能争取他在自己身边。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不仅是对自己,而是对所有人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敢于直言这一点若加以引导利用,那是极有裨益的。
王源来到书房之中不久,热茶刚刚沏好,便听到外边传来黄三的声音:“颜先生,二郎就在书房,您去见他吧。我命仆役在院门口等着你,晚些你出来时他们会领你出府。”
“好好,多谢了。”颜真卿低沉的声音传来。
王源站起身来,缓步来到门口。但见颜真卿的身影出现在了廊下。王源朗声笑道:“颜平章,你来了,快请进来坐,茶都给你沏好了。”
颜真卿没想到王源居然站在门口迎接他,忙停步恭敬的长鞠一礼沉声道:“惫夜来见相国,实在失礼之极,还请相国原宥。”
王源笑着还礼道:“说的什么话?我王源的府邸大门永远朝着颜平章打开,慢说是此刻,便是半夜三更听说你颜平章来见,我也会从被窝爬起来见你。请,请。”
“多谢相国。”颜真卿再次拱手,缓步进了书房之中。
二人对坐案旁而定,王源将茶水移到颜真卿的面前,颜真卿忙半起身致谢。二人再次落座之后,王源微笑着双目炯炯的看着颜真卿不语,等待着颜真卿开口。
颜真卿似乎有些窘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于是移开目光打量着王源宽大的书房和气派的大书案。看见书案上一本翻开的用镇尺镇着的书本,于是咳嗽一声笑问道:“相国这书房中藏书颇丰,虽为我大唐名帅,但依旧不改书生本色呢。忙里偷闲依旧读书不辍,真卿佩服之至。”
王源笑道:“你我本就是读书人,闲暇时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颜平章平日难道不读书了么?”
颜真卿道:“岂敢不读,一日不读书,便如一日不食,身心均有疲乏之感。”
王源点头道:“那就是了,说到底,你我都是文人,没书读可是很难受的一件事。不知颜平章最近在读什么书?”
颜真卿笑道:“说出来不怕相国笑话,我最近在重读《论语》和《荀子》。我知道这都是人人读烂了的书,恐有人都能倒背如流了。然而我敢说,真正读到精髓之中,并且理解其意的怕是没几个。我最近读到一篇论语,心中深有感悟。”
王源微笑道:“哦?哪一篇?”
颜真卿抬头看着王源道:“公冶长篇。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己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告知新令尹,何如?子曰:忠。”
王源一听,顿时心如明镜一般。论语公冶长篇正是孔子忠君思想中的一则。说的是子张问孔子,楚国的子文三次出任令尹,没有一点高兴的神色;三次被罢免,也没有丝毫怨恨。孔子给出的评价是,这个人是忠臣。颜真卿提出这一篇来,便是在隐晦的告诉王源,作为一名臣子,应该以子文为榜样,身居要职或者被贬职处罚都不能有怨恨,那才是忠臣的行为。王源隐约猜到了颜真卿的来意了,看来今天他是来给自己上课的。
“恩,还有那些篇目让颜平章深有感悟?”王源微笑问道。
“还有荀子臣道中所言:上忠乎君,下爱百姓而不倦,是功臣也。我最有感悟的是这一段‘事人而不顺者,不疾者也;疾而不顺者,不敬者也;敬而不顺者,不忠者也;忠而不顺者,无功者也;有功而不顺者,无德者也。故无德之为道也,伤疾、堕功、灭苦,故君子不为也。’不知道相国听了这一段有何感想?”颜真卿双目灼灼看着王源道。
王源当然知道颜真卿说的这几句是什么意思。荀子名篇《臣道》几乎是每个人为人臣者都要读的文章。王源当然也读过,只是读了几遍便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因为这里边的有些论点跟王源的心中的想法相差万里,王源不屑于去理会。而颜真卿点出的这几句也正是王源所不喜的。
特别是‘事人而不顺者……’这一段。大意是:侍奉君主却不合君主的心意,是因为不积极;积极了却不合君主的心意,是因为不恭敬;恭敬了却不合君主的心意,是因为不忠诚;忠诚了却不合君主的心意,是因为没有功绩;有了功绩却不合君主的心意,是因为没有品德。所以,没有品德如果成为一种德行,就会伤害积极、毁掉功绩、掩没苦心,所以君子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段话完全是一种愚忠的表述,一旦君臣不睦,所有的过错都是臣子的,每个为人臣者都要从自身找原因,而非是去指谪君主。这段话对王源而言是荒谬而可笑的。
而颜真卿特别点出这段话来,正是以此告诉王源,王源所作所为违背了臣道,错在他而不是君主,他应该醒悟,应该悔改,否则便是无德之行,不配成为君子云云。
当今世上,敢在王源面前如此露骨的批评抨击的人怕是只有颜真卿一人了,颜真卿确实是个硬骨头倔强认死理的愣头青,今晚看来他是有备而来,也根本不怕得罪王源了。
颜真卿目不转睛的盯着王源看,他想从王源的脸上看到一丝忏悔和惭愧,他认为自己有义务点醒王源,不能任由王源沿着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他认为自己必须要制止王源,因为种种迹象表明,王源已经违背了人臣之道。然而,他失望了,王源脸上依旧带着微笑,甚至连肌肉也没抖动一下,根本没有丝毫的惭愧之意。
“这一段写的很好,很有气势。可惜却是很愚蠢的一段话。颜平章,不瞒你说,我最近读书也深有所悟。”王源笑着拿起案上那本摊开的书本对着颜真卿扬了扬道。
“愿听相国教诲,相国读的这是《吕氏春秋》?”颜真卿沉声道。
“正是《吕氏春秋》。”王源笑道。
“这本书,不读也罢。吕氏春秋不是一本好书。”颜真卿咂嘴道。
“一本书是好是坏也不是颜平章说了算的,这本书融合儒法二家,包罗万象,深得推崇。怎地到了颜平章口中变成了不是一本好书了?再说,开卷有益,每本书都有可取之处,颜平章不至于一棍子打死吧。颜平章在重温论语,当知圣人也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则其不善者而改之’的话,便是说明事无绝对之理。”王源笑道。
颜真卿无言以对,只咂嘴道:“好吧,是我偏激了。那么相国看这本书有何领悟?”
王源指着书页道:“我刚刚看到《察今》篇,这里有个小故事。我给你赌读一读: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颜真卿皱眉道:“这个故事人所共知,那个楚国人实在是太愚蠢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王源笑道:“颜平章,这不是愚蠢两个字可以概括的,这是不知变通之行,有时候蠢是蠢,但和固执不知变通可是两回事。有的人抱着老黄历不放,总以自己所见为他人所见,不知天地格局已变,而依旧故步自封,不知进退,这可比愚蠢要严重的多了。同样,这里边还说了个荆人袭宋的故事。荆人想攻打宋国,便命人在澭水标记深浅,意图涉水而攻。然而当进攻的时候,澭水暴涨,荆国人却依旧按之前的标记的深浅渡河,结果可想而知。淹死无数,此战也大败而回。这也是不知变通固执己见的下场。颜平章,当今天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天下,一切都变了,故步自封不知变通的下场可不是被骂一声愚蠢而已,甚至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颜真卿隐隐感觉到王源的意思是在责怪自己不知变通,固执己见。但他岂会同意王源的观点。虽然故事讲得有道理,但却不能掩盖王源走向歧途的事实。
“王相国的感悟和我的感悟不同,王相国和我说的也不是同一件事。察今篇的主旨是论述‘时移世易变法宜矣’,这一点颜某并不反对。大唐天下确实需要进行一番变革,革故鼎新改除弊端,但起码需要上下一心,而非上下不分,甚至……甚至越俎代庖乃至天下大乱。”
王源本不愿和颜真卿讨论什么忠君的问题,也不愿和颜真卿谈什么天下大势。他只是希望能以刻舟求剑这样的故事点醒颜真卿不要当固执己见不要当那样的不知变通的人。但颜真卿显然也并不理会这一点,一个劲的大谈大局。王源不认为他没听懂,只是他不愿接受罢了。
王源心中叹息,颜真卿既然抱着死理不放,似乎自己也只能和他探讨一些他所关心的事情。他要谈天下大局,那么自己便跟他谈一谈也无妨。或许能从这方面说服他也未可知。
第一零四九章 还剑
“颜平章,我来问你,一座房子如果破旧了,柱子也烂掉了,椽子也腐烂了,砖瓦都腐蚀了。刮风漏风,下雨漏雨,已经摇摇欲坠了。住在里边的人饱受风雨侵袭之苦,还要担心房子塌了被砸死,你说怎么办?”王源问道。
“这个……可以换新柱子,换新瓦片,换新椽子啊。修一修便可,为何不修?”颜真卿道。
王源道:“今日修明日修,修修补补依旧难敌风雨。而且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修房子上了,也不能去耕地种田,里边住的人如何生活?既然你如此,为何非要恋着这个旧房子?何不一下子推倒,大家齐心协力的造一座新房子,然后安安心心的住在里边,岂不干脆?所费也不比你修修补补多多少。”
颜真卿皱眉道:“推倒重建自然是可以的,但房子的主人同意么?房子的主人不同意,怎可便推倒重建?这是不合规矩的。”
王源笑道:“房子的主人不同意?那么所有人便要因为他一人的不同意而忍受风雨侵袭?一人之私和众人之益孰重孰轻?”
颜真卿皱眉道:“这个……我不好回答你。毕竟这房子是有主人的,那是他的财产,他不同意,其余人也不能硬来,可以和他商量着来。或者可以告诉他,新房子还是属于他的,那么他或许便会同意了。”
“新房子是新房子,旧房子是旧房子,新房子自然要有新主人,怎么可能还是他的?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因为是他没有好好的维护好房子,那些住在房子里的人也不是白住着的,他们干活劳作供他吃喝,他理应给大伙儿提供好房子住。现在房子破烂不堪,他又不肯同意,难道这便是道理?”
颜真卿咂嘴道:“这……恕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相国,我不否认你说的有道理,但这道理在我这里说不通。”
王源呵呵笑道:“所以啊,这不是我们的问题,而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你想不通,可不是别人想不通。可是你今日还想以你一人的想法来让众人都听你的,这恐怕是不太可能的。颜平章要做的便是摒弃你的想法,跟着众人走才是。”
颜真卿摇头道:“怕是我不能如此。我所坚信的便是我所相信的,相国这一套说辞,恕我不能苟同。相国,颜某最后再奉劝你一句……”
王源摆手笑道:“这最后一句还是免了吧,我不能说服你,你也不能说服我。我看关于读书的领悟和盖房子还是不修房子的话题咱们就此打住。我不勉强你,你也莫勉强我。”
颜真卿愣愣的看着王源,良久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烛火摇弋之中,一只飞蛾不知什么时候飞了进来,绕着烛火飞舞着。忽然间,它猛地扑入火中,顿时烛火一暗,一股焦臭味升腾而起,烧焦了的飞蛾噗的一声落在案上,兀自挣扎不休。王源伸指一弹,濒死的飞蛾被弹落在黑暗之中。
颜真卿缓缓的再次开口道:“相国,你已经决意明日将太上皇送回京城了么?”
王源点头道:“是啊,明日上午,我派一千骑兵护送太上皇圣驾回京。”
颜真卿缓缓道:“此事再无余地了么?”
王源皱眉道:“颜平章,你到底要说什么?太上皇回京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太上皇不愿走,难道我便要背负着限制太上皇自由的骂名?”
颜真卿皱眉道:“可是庞龙的供状已经清清楚楚。太上皇此次回京。未必便能回到长安。陛下……陛下……”
王源笑道:“你不是不信庞龙的供词么?怎地现在又担心起来了?颜平章,我告诉你吧,其实我也不信庞龙的供词。陛下一定会开开心心的迎接太上皇进京的。”
颜真卿苦笑道:“相国,你又何必骗我,我颜真卿也不是傻子,形势我还是看的清的。相国心里怎么想的,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王源微笑道:“那么也不必多言了,你知道我的用意便好。这种事你我都放在心里便是。”
颜真卿点头道:“对,放在心里为好。说出来便不好了。然则,我有一个请求,请相国答应。”
王源道:“说便是。”
“今晚颜某来见相国,其实是向相国辞行的。之前的那些话只是颜某出于对相国的敬仰而说的,我知道相国不会听我的。辞行才是颜某的目的。”
“辞行?你要去哪儿?”王源惊讶道。
“太上皇回京,颜某打算同行。”颜真卿沉声道。
王源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颜真卿道:“相国不要担心,颜某只是要尽君臣之义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意图。我留在成都,便是因为太上皇在这里。太上皇一走,成都便无政事堂了,我这个政事堂平章政事也留着无用,所以我要跟着太上皇一起走。”
王源呈沉声道:“恕我直言,你到了长安,其实也是没位置的。长安已经不是以前的长安了。”
“我明白,我懂。我其实也不是为了这个官职。我一方面是要跟随太上皇,另一方面,我也想当面问问陛下,他为了借回纥兵马竟然割地裂城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这次太上皇被下毒之事,我也想当面问问他。”颜真卿沉声道。
王源苦笑道:“颜平章莫非是在说笑?你要去问李瑁这些问题?你疯了么?”
颜真卿摇头道:“我没疯,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王源吁了口气,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颜平章,你我也算是故交了,我不能让你去找死。我告诉你,以李瑁的为人,当初他登基之时,选择留在成都的官员们便早已在他心里成为了他的敌人。这次太上皇归京,又有数十人要跟随回京城,恕我直言,此刻回京却已经迟了。不但不会得到重用,反而恐有杀身之祸。特别是你这样的,在太上皇在位期间任命的政事堂高官,而且你当初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灵州效忠于他,你回到长安便意味着大麻烦。可笑的是你居然还指望着能见到李瑁,还指望着当面问他那些问题。你连面都见不到,恐怕便已经身陷囹圄了。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我不同意。”
颜真卿起身拱手道:“相国,你不能阻拦我。你说的那些我都懂,我也知道我会遭遇到什么,但是我不能不去。相国,你我是两种人,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既然大势不可违,我颜真卿留着此身也无大用,就让我以此全君臣之义,全我颜真卿人臣之德。这对我而言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圆满。我恳求相国不要阻拦我。”
王源不知说什么好,他也说不出什么来。此刻已经不能用愚忠来形容颜真卿了,愚忠两个字其实是对颜真卿的巨大侮辱。王源似乎能理解颜真卿此时的心情,此刻的颜真卿心里一定是有着巨大的痛苦的。他心中的信念随着一件件事实而崩塌,他秉承的理念也一条条的被打破和践踏,一旦这种支撑着他的精神的支柱开始崩塌,作为一个饱读诗书有着自己的人生方向的人,必是崩溃的。他知道此去前途未卜,但或许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保持信念的坚定,在它完全崩塌之前保持最终的圆满。或许就像那只飞蛾,明知是死,他也不得不去。否则他活着便是一具行尸走肉。
“相国,我颜真卿的人生是个失败的人生,我其实活得很痛苦。我也无人倾诉。我本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但后来我发现,你我永远都不在一条路上。我不敢指谪你的行为和举动,也不期望你能理解我的行为和举动。但这一次,我希望你站在朋友的立场上答应我的请求,不要阻拦我。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即便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无法对你生起敌意。那不是因为你曾经救过我,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未来这世间会是怎样,但我希望他会变得更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君像君,臣像臣,一切都有他该有的条理,那才是个盛世。我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而已。”颜真卿低低的说道。
王源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罢了,我不拦你,我希望你得到内心的安宁。”
颜真卿长鞠一礼,低声道:“多谢你了。那么,颜某告辞了。”
王源微微点头道:“不送了,颜先生。明日我也不送你们了,你们一路顺风吧。”
颜真卿点点头,再一拱手转身朝外走去,王源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踽踽而行,片刻后消失在廊下的黑暗之中。不知为何,王源的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
五月初六上午巳时,玄宗回京的车驾在散花楼前排成了一条长龙。即便是已经逊位的太上皇,伴驾的规模也还是惊人。数十名当初跟着玄宗逃出长安的嫔妃们以及两百多名内侍和宫女的队伍,足足占据了近七十余辆大车。另有尚在成都的几名公主和驸马的车驾和仆役的队伍,以及装载了金银细软的车辆。光是这些,便排成了一百多辆大车的队伍。
这还不是全部。除了玄宗的车驾和皇亲国戚们的车驾之外,更有数十名大臣也随同伴驾回京。他们的数十辆车驾也将跟随玄宗的车驾一起回京。
当初李瑁在灵州登基之时,有不少官员投奔新皇而去。但依旧有一半多的文武官员选择留在成都。在其后的日子里,他们口中骂着那些急忙忙投奔新主子的大臣们趋炎附势,但其实他们心中很是后悔。因为他们错过了第一时间在新朝廷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机会,而留在成都,除了道义上的好处之外,他们其实都已经失去了政治生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皇的朝廷越来越来稳固,重要的官职位置也越来越少。一个又一个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表明,那些第一时间去灵州跟随李瑁的大臣们都混的如鱼得水,反观自己这些人,在成都成天无所事事,只能聚集在一起闲谈扯淡,发发牢骚。谁不心急如焚,嫉恨和后悔交加。
幸运的是,这次太上皇终于要回京了,而王源也明确表态,所有愿意去京城的人员都可伴驾同行,这些人当然是求之不得。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有充足的理由堂而皇之的回到长安而且不得罪王源,可谓是一举两得。
巳时初刻,在所有的嫔妃皇亲国戚大臣们期盼的目光下,玄宗半躺在软椅上被几名内侍抬出了散花楼南院门外。玄宗面色苍白如雪,脸上的皮肤褶皱着,想是一具风化多年的木乃伊一般。但他的衣服穿着齐齐整整,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微睁的眼中依旧寒光闪烁。仿佛他所有的生命力都在这一双依旧威严的眼睛里。
“恭送太上皇圣驾归京!”
群臣嫔妃公主驸马们一起跪地行礼,齐声叫道。这当中便有王源和韦见素等人。
玄宗慢慢的抬头,目光看着碧蓝晴朗的天空,然后缓缓下移,看着周围跪倒一片的人群,最后目光死死的落在跪伏于地的王源的身上,目光之中情绪复杂,眼神如犀利的剑,差点便要将王源刺穿。
“平身吧,都平身吧。”玄宗缓缓道。
一片悉悉索索声中,众人纷纷起身来。玄宗对身旁的张德全低声说了几句话。张德全连连点头,径直朝王源走来。
“王相国,太上皇想跟您说几句话。”张德全来到王源面前赔笑道。
王源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举步走向玄宗。玄宗盯着王源看,王源也盯着玄宗看,两人目光交织,如刀剑交锋一般。
“太上皇,您有话对臣说么?”王源在玄宗身旁站定,沉声道。
玄宗摆摆手,身边的内侍都只觉的退到远处。玄宗这才低声道:“王源,你真如此决绝么?真要将朕逼到绝路么?”
王源皱眉沉声道:“太上皇,到了这个时候,还需有此一问么?那天晚上,臣已经将心里话都说了,臣无需为此再解释一遍。”
玄宗微微叹息一声,点头道:“朕知道,朕只是还想再劝你想清楚。朕那天晚上的那个提议你可考虑清楚了?朕向天发誓,一定会遵守承诺,朕的天下可与你共享。如果你答应了朕,朕会将李瑁交由你处置,如何?”
王源心中鄙夷,玄宗还不愿放弃这一切,此时此刻还在忽悠自己,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这个人即便是到了如此的境地,依旧不忘了玩弄手段向往权力,想想真是让人可怕。
“太上皇,恕臣不能从命。”王源低声坚定的道。
玄宗愣了愣,旋即咬牙切齿道:“王源,莫非你真以为你能夺了我大唐的江山么?你想想安禄山的下场,你的下场会比他更惨。你想想吧,莫昏了头,我大唐江山岂会被他人攫取?你是在做梦。你看着吧,一旦你敢造反,天下人都将与你为敌。而且你即便得手了又能如何?你将遗臭万年,受万世唾骂。”
玄宗激动的剧烈的喘息着,脸上泛出不健康的红晕来。
王源皱眉静静的看着他,待他话说完后轻声道:“太上皇,你说完了么?若是说完了,便恭请太上皇登车启辰吧,时候不早了。”
玄宗愣愣的盯着王源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道:“罢了,朕什么也不说了。王源,朕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王源淡淡道:“请讲。”
玄宗道:“朕的请求是,朕希望你看在朕曾经对你不薄的份上……将来若……若是有那么一天,朕是说假如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李家子孙落在你的手里。唔……朕希望……希望你能留他们一条生路。莫要赶尽杀绝,让我李家断子绝孙。你能答应我么?就当朕最后一次求你。”
玄宗说完,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王源。
王源皱眉想了想,沉声道:“太上皇,你不该对我说这件事,因为他们的生死不由我,而是由他们自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任何事都是有因果的。若无种下恶果,便不会自吞恶果。若种下的是善花,则收获的也是善意。我只能这么回答陛下了。”
玄宗愣了愣,忽然张口呵呵笑道:“我懂了,朕不该求你,你就是头恶狼,你比天下所有人都凶狠歹毒,朕求你,那是求错了人了。朕不求你了,朕诅咒你。朕诅咒你身败名裂,诅咒你天诛地灭,天厌地弃。朕诅咒你永世背负恶名,必受天谴。朕……”
“太上皇,骂够了么?劝您还是省省力气吧,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呢。您若是这般情绪,怕是撑不到长安城下了。陛下还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太上皇的归来呢。”王源冷笑道。
“来人,请太上皇登车,恭送太上皇回京。”王源转头大声喝道。
十几名亲卫上前来,抬起软椅便走。玄宗忽然停止了咒骂,对着王源低声哀求道:“王源,你不要送走朕,王源,朕不想走。”
王源抬手喝道:“且慢。”
亲卫们停下脚步,玄宗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期待的看着王源。但见王源快走几步来到玄宗的软椅旁边,伸手从腰间摘下那柄破军宝剑,双手递到玄宗面前。
“太上皇,这柄剑是当年我率军攻野牛城之前你赐给我的。这么多年来,这柄剑饮血无数,沾满了吐蕃人,安禄山叛军的血。臣也拿着这柄剑完成了太上皇赐剑时交代的事情。此刻起,这柄剑完璧归赵。咱们两清了。”
玄宗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那柄剑,不知如何是好。王源将剑放在软椅一侧,挥手喝道:“请太上皇登车。”
玄宗被抬进了特制的舒适宽敞的大马车中,车门旋即关闭。护车的亲卫顺手将车厢门外的木栓扣上,将马车车窗也紧紧关上。接下来嫔妃们登车了,公主驸马们登车了,大臣们登车了,婢女们登车了,内侍们上马了。随着护送的骑兵将领一声令下,长长的车队开始从散花楼外的街道上缓缓沿着长街往东门而行。
通向东门的长街上,成都的百姓们也有不少人在街道旁围观。他们知道了今日太上皇归京的消息,很多人也聚集于此观瞧。但绝大多数人只是来凑凑热闹而已。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位大唐昔日的陛下的离去与否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他们只是来见证这一刻罢了。若不是今日之事,成都的百姓们甚至已经有些忘了成都城中还住着一位太上皇。这和一年多前玄宗抵达成都时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哭泣,没有不舍,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车队出了东门,沿着官道远去,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的背影。当车队不见时,百姓们纷纷散去,立刻开始各忙各的,很快就把此事丢在了脑后。
第一零五零 人非
王源本不打算送出城,但这毕竟是最后一次送别玄宗,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于是便也说服自己送出了城。但只送出里许之地后,便和韦见素李宓等人回转城来。一路上众人皆沉默不语,王源也没有说话,大伙儿都有些心不在焉。但其实从每个人的表情上,王源都看出了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王源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其实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在经过了无数的矛盾和犹豫之后,送玄宗归京这一步终于迈了出去,而这一步迈出之后,便将是一条不归之路,一条只能向前无法后退的道路。
对王源而言,眼前的一切还是一团迷雾。那迷雾之下到底是一条康庄大道,通向金碧辉煌的未来,还是一条遍布荆棘的悬崖深渊?谁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这一步终于迈了出去。王源就是那样的人,一旦做出了决断,便不会再去考虑其他,只管全心全意的朝着前方挺进便是。至于这一步踏出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多大的魄力和煎熬,需要经受多少内心的拷问,无人知晓。王源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都是他内心中的秘密,永远不会对外人袒露的秘密。
若说送玄宗回京是迈出的一步不可回头之路的话,那么为了迎接接下来的重重考验,王源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最多十日,玄宗的车驾将抵达长安城下,到那时一切便见分晓。王源要做的便是加紧准备出兵的事宜,他决定七日后率大军抵达陇右道东北方的庆州,并在玄宗抵达长安的当日发动对回纥人的进攻。
同时,早已按捺不住的李珙李璲等人的兵马也可以通知他们出兵了。当回纥骑兵不得不撤离长安前来于自己作战的时候,李珙和李璲的兵马便是发动对李瑁讨伐的时候。当然前提是,李瑁拒绝玄宗入长安,李珙和李璲便有了发动讨伐的理由。
总之,玄宗的离开只是个开始,真正的生死搏斗即将展开。王源的心情既忐忑,同时又极为兴奋。王源自知他已经打开了一个盒子。那盒子里到底是精美的天赐之物的奖赏,还是一个能让自己粉身碎骨的炸弹,王源并不知道。但正是这种未知,给了他无穷的乐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源已经脱胎换骨,和当初那个降临在永安坊中的普通的灵魂判若两人了。
……
五月十三日午后,长安城太极宫万春殿后园的凉亭之中,李瑁和李光弼正对坐于此。两人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封信。严格来说,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封被撕成了几片的破碎的信笺。就在刚才,李瑁看了这份信,怒火中烧之际,将那封信给撕成了数片。
“来了,他还是来了。他非要来京城?他就不能不来么?为何偏偏要做朕头上的那片乌云,为何阴魂不散的缠着朕?朕已经在他的阴影下夹着尾巴生活了三十年,时至今日,为何还要让朕不得安生?为什么?”李瑁拍着大腿喃喃道,满脸的怒容之中带着一丝无奈。
“陛下息怒,陛下切莫乱了方寸。太上皇的车驾虽到了金州,但还有三四日才会抵达长安了。所以陛下还有考虑的应对的时间。眼下不是发怒的时候,陛下该做出决断了。”李光弼沉声道。
“做什么决断?朕决不能让他进京,绝对不成!朕太了解父皇了,他一旦回到长安,那便是放虎归山。搞不好朕会一夜回到从前,哪天朕睁开眼,皇位上便换人了。不成,朕不能让他回来。”李瑁将手剧烈的摆动着,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陛下的心情臣是理解的,但若不让太上皇回来,恐怕也是不合适的。毕竟,太上皇回京也是情理之事,天下人都看着呢,若陛下不让太上皇回京城,恐怕有些人便要从中做文章了。”李光弼低声道。
“做文章便做文章,朕是绝不会允许他回来的。李光弼,你莫要劝朕。这件事朕绝对不依。你若再劝,朕便要迁怒于你了。”李瑁决绝道。
李光弼叹了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臣也不再多言了。臣有个建议,要不然将太上皇安顿在骊山宫中,这样既可让太上皇进不了长安,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李瑁沉思片刻,皱眉道:“安置在骊山宫也无不可,但他既然回来了,便迟早要生出事端来。非朕不孝,而是朕太知道他了。他这一辈子何时愿意闲居过?当初朕登基又非经他同意,他退位也是被迫无奈。朕担心他迟早会说出什么话来,若是被李珙李璲他们利用,那朕这个皇位可真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李光弼低声道:“陛下。此时只是权宜之举罢了。眼下正是为了不让王源李珙他们寻到把柄。若陛下此时妄动,岂非正中他们的下怀。臣认为,太上皇此次回京也是无奈之举,必是王源逼迫他回京。王源就是要借此逼迫陛下,这件事咱们不是早就已经达成共识了么?太上皇暂时住在骊山宫中,陛下派禁卫前去护卫,太上皇是聪明人,不会有什么出格之举。再说,即便太上皇有何举动,陛下可随时……随时采取措施。也不怕他闹出什么事情来。”
李瑁皱眉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光弼,朕不是埋怨你,你派去的那个叫庞龙的家伙看来是个废物。事儿根本没办成,要是在成都便办妥了那件事,我们又何须有如今的烦恼?”
李光弼叹道:“陛下恕罪,从现在的情形看来,庞龙应该是失手了。哎,臣之过,臣该再甄选合适精明之人的。”
李瑁兀自恼怒道:“本来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若他死在成都,王源便脱不了干系,而且朕也从此不必担心他再回京城。现在可好,事儿没办成,他又回来了。而且朕担心那庞龙失手被擒了,若是庞龙供出了一切,王源将之公之于天下,那可如何收场?”
李光弼忙道:“陛下放心,据臣估计,庞龙一定没被抓到,否则哪有这么平静?王源岂会不拿此事大做文章?”
李瑁皱眉道:“你怎知道他没有大做文章?或许他故意秘而不宣,便是为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将父皇送回长安呢。他一旦公布了庞龙之事,反而无法让父皇回京了,因为那么做的话,岂非是让世人指责他送太上皇回长安送死?而且他还可以攥着朕的把柄,一旦闹翻脸,他便可以拿这件事出来威胁朕了。”
李光弼摇头道:“陛下不必担心,王源不是那种人。庞龙行事只是奉了我的口头之令,咱们并没有什么证据在他手里。即便他被逼问出口供,那口供也无人信服。臣早就想好了此节,否则臣怎会冒然派人去办事?臣难道不考虑失败的可能么?王源若以口供说事,臣便教他反噬其身。臣已经做好了那庞龙的身份,伪造了十几封书信,证明庞龙是王源安插在京城的眼线。一旦王源庞龙的口供说话,臣便证明庞龙是王源的人,那么针对太上皇的谋杀便是王源让自己人演出的一场欺骗世人的戏。意图攀诬陛下,阴谋造反谋逆。到那时,民意向着谁?他王源怕是要吃一大口屎了。”
李瑁惊喜道:“你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安排?这可真是妙极了。光弼啊,你的手段可真是高明,怎不事先跟朕通通气?害的朕白白担心了一场。”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日理万机何其忙碌,这等小事怎能烦扰陛下?若这样的事都要陛下操心,还要臣作甚?”
李瑁连连点头道:“光弼,你真是朕的肱股之臣,朕可不能没有你,朕今后都要仰仗于你。”
李光弼躬身道:“陛下谬赞,这都是臣分当所为,不值一提。回到太上皇回京这件事上,还请陛下多多忍耐。太上皇其实已经没什么力量了,陛下若是心中块垒难以抹平的话,即便要一了百了,那也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李瑁叹息道:“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王源这狗贼当真会如袁明远回禀的那般会出兵剿灭李珙李璲他们么?朕看他只是糊弄朕。李珙李璲这些人贼心不死,朕心中着实难安。但有王源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挡着道,朕手中的兵马又无法确保能剿灭他,朕这个陛下当的真是憋屈。朕手头的钱粮有限,又无法招募更多的兵马。骨力裴罗这狗东西又狮子大开口,最近又在嚷嚷着增加借兵的条件,朕真是烦不胜烦。这般局面何时才有改观?”
李光弼呵呵笑道:“陛下,臣这里刚刚收到一封信,本是要给陛下一个惊喜的。陛下瞧一瞧,便会觉得云开雾明了。”
“谁的信?”李瑁诧异道。伸手从李光弼手中接过信来,看了一眼封皮,惊喜道:“是江南郑家家主郑秋山的信?”
李光弼微笑点了点头:“进宫前刚刚接到此信,臣刚看了一遍,便被陛下叫进宫来了。本来臣也是要进宫呈给陛下的。”
“说的什么?”李瑁道。
李光弼神秘一笑道:“陛下自看,臣说了便没意思了。”
李瑁迫不及待的抽出信笺,两页信笺片刻看完,只见李瑁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满脸喜悦不尽,口中连声道:“好,太好了,这消息简直是久旱逢甘霖,真是及时雨。没想到啊,郑秋山如此能干,他居然做成了此事。很好很好,光弼,立刻拟旨,告诉郑秋山,朕让他做江南东西两道节度使。封他为国公。他的要求朕全部答应。但有个条件,一个月内,他必须募集大量兵马钱粮赶到长安。哦对了,告诉他,朕决意娶她的女儿进宫,封为贵妃。荡平贼寇后,朕便举行册封典礼。”
李光弼微笑躬身道:“臣遵旨。这便拟旨派人星夜快马送去。陛下现在知道,臣要陛下忍耐一时的用意了吧。过了这一时,咱们便有足够的兵马荡平逆贼,还天下太平盛世。”
李瑁呵呵大笑道:“说的好,王源虽强,但好汉敌不过人多。朕只要有钱有粮有人,十个打一个,还怕他不败?他以为能和朕叫板,朕会教他后悔和朕作对,朕要让他跪在朕面前告饶。”
……
玄宗的车驾于五月十七日傍晚抵达了长安西郊外。夕阳西下的官道上,绵延五六里的车驾腾起烟尘滚滚,所有人都灰头土脸面露疲倦之色。
颜真卿坐在一辆马车上,跟随者前方的车队前行。在随驾的大臣们之中,颜真卿的官职最大,他理所当然成为了群臣的主心骨。路上,颜真卿等大臣不止一次的想见玄宗,但是都被护驾的神策军挡住。颜真卿发怒也好,求肯也好,用官职压人也好,护驾的骑兵只一句话‘相国有令,一路上保护好太上皇,不准任何人靠近,以免有人于太上皇不利。’给挡了回去。
不知内情的大臣们固然满腹埋怨,但颜真卿却知道,王源此举并非多此一举。因为他亲历了庞龙意图毒杀玄宗的审判,知道王源是不想路上出了意外。王源只想不出意外的将玄宗送到长安城下,这之后发生什么,便跟王源没干系了。
长安城西三里外的空旷之地上,一辆辆的车马缓缓的停了下来。远处长安城高大的城门和城墙已然在望,然而很多人期盼中的陛下率文武百官出迎太上皇回归的场景并未出现。眼前只是荒草丛生的大地,以及夕阳下空旷寂寥的天空。
“怎么回事?怎地没有提前通知入城么?”大臣们相互询问着。
颜真卿下车站在路旁,心中觉得甚是凄凉。这场面他早已预料到了,只有他和少数人知道,这趟回京其实是被逼无奈。城里的那位陛下根本就不欢迎太上皇的归来。
“颜平章,怎么回事?怎地无人迎接?就算陛下不来,也要派人来接引吧。”十几名大臣围着颜真卿七嘴八舌的问。
颜真卿摆摆手道:“诸位稍安勿燥,本人去问问看。”
颜真卿踩着满地的尘土高一脚底一脚的往前走,来到太上皇的车驾范围时,几名骑马的亲卫上前拦住了他。
“颜平章,请止步。前方是太上皇车驾,请勿靠近。”一名骑兵道。
颜真卿皱眉道:“我只是来问问,难道事前没有通知朝廷太上皇今日抵达么?怎地没人前来接引?”
“颜平章,早就派人通知了朝廷了,但接到的通知是等在这里,等候朝廷旨意。颜平章,请回吧,没有旨意是进不了城的。”那士兵拱手道。
颜真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目视前方那辆黑色的像个巨大棺材一般的马车,知道那是玄宗的车驾。于是问道:“太上皇还好么?”
“颜平章,我等只负责外围守卫,可不知道太上皇的情形。这个恐怕要问秦将军才知。秦将军亲自负责太上皇的车驾护卫。”士兵答道。
颜真卿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阵暴躁,忽然跺脚怒喝道:“那便让你们的秦将军来回答我。”
几名骑兵吓了一跳,相互看了一眼,一名士兵正准备拒绝,忽听不远处有人叫道:“颜平章,你可以去见太上皇了。”
说话的那人正是此次负责护送的神策军骑兵将领秦钟。颜真卿闻言大喜,都忘了向秦钟道谢,迈开大步高一脚低一脚的朝着玄宗的车驾飞奔而去。由于跑的过急,被坑洼路上突出的树根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嘴巴里还吃了一大口灰尘,摔得疼痛难忍。但颜真卿根本不在乎,爬起来拍了拍灰尘一瘸一拐的再次飞奔起来。
片刻后,颜真卿抵达了玄宗的马车旁。颜真卿重新整了整衣冠和仪容,站在马车旁边躬身行礼,口中道:“太上皇,臣颜真卿参见太上皇。”
马车里一片寂静,不久后传来玄宗虚弱的声音:“你是……颜真卿?”
“正是臣,太上皇,臣是颜真卿。”
黑色的车帘被从内扯开,玄宗一张枯瘦疲惫的面容露了出来。十余日旅程,玄宗几乎没有下车过,整个人也变得仪容不整,甚是颓废。但见到颜真卿的那一刻起,玄宗的眼睛里又有了神采。
“果然是你。你真的随朕一起回京了么?朕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的。”玄宗喜道。
“臣说到做到,岂敢妄言欺骗太上皇?太上皇,您还好么?身子还吃得住么?您清减了不少了。臣一路上也没法子照顾太上皇,他们不让臣见太上皇。”颜真卿沉声道。
颜真卿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玄宗心中的郁结和委屈一起涌上心头,眼中开始流泪。颜真卿见玄宗泪目,也忍不住眼泪涌出。两人泪眼相望,心中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尽的苦涩和悲凉却难以说出半个字来。
“太上皇,莫要悲伤,一切总是会好起来的。咱们到长安了,或许一切都将得到改观了。”颜真卿抹了泪沉声安慰道。
玄宗缓缓摇头,长叹一声道:“真卿,莫要安慰朕,朕怕是进不了长安啦。你可看见有任何欢迎朕回京的征兆?他怕朕回来啊,他不会让朕进城的。我这个儿子,朕太小看他了。他比朕的心可硬的多了。”
“太上皇,莫要灰心。臣不信陛下会阻止太上皇车驾进城,那可是大不孝。太上皇回京天经地义,说到哪里也都是这个理。”颜真卿道。
玄宗缓缓摇头道:“现在还有谁讲道理啊。这世道,早已不讲理了。若是讲理的话,朕又怎会到了今日地步?朕可是被人赶出成都的啊,现在连长安也进不去,偌大天地,朕竟无立锥之地了。”
颜真卿心中痛楚,安慰玄宗道:“太上皇且稍稍安歇,臣去问问护送的骑兵将领。他们应该早就通禀了太上皇归来的消息,朝廷给予什么样的答复还不知道,臣去问了便知。”
玄宗忙点头道:“也好,你去问,问明了后快些回来回禀朕。”
第一零五一章 意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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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真卿答应了,转回身找到策马徐徐而来的领军将领秦钟,上前抓住秦钟的马缰绳问道:“秦将军,朝廷为何还不派人迎接太上皇进城啊?太阳都快落山了,难不成要在城外过夜不成?”
秦钟跳下马来,上前拱手道:“颜平章,末将也在等消息。太上皇车驾抵达的消息今日上午便命人禀报朝廷了。但方才得到消息,要我们在西门外停下车驾,等候朝廷旨意。所以,我们只好暂停于此了,等候消息了。”
颜真卿跺脚道:“简直岂有此理,朝廷怎敢如此怠慢?这可是太上皇啊,就算寻常一名官员进城,怕也不该被拒之门外吧。”
秦钟叹了口气道:“颜平章稍安勿躁,这事儿我也帮不上忙。一会儿朝廷派来兵马接替我们护卫太上皇,我便要率兵马连夜回成都了。颜平章,我家大帅可是交代了末将,走之前劝您一句,还是回成都的好。您若愿意的话,末将给你备马,咱们一同折返臣成都。”
颜真卿回头看看远处的马车车窗中玄宗满眼的期待的脸庞,吁了口气缓缓摇头道:“多谢相国美意,但我不能回去了。”
秦钟点头道:“那好,末将也不勉强。我再命人去问问消息,回头再找颜平章回话。”
颜真卿慢慢的回到玄宗的车马前,禀报了刚才得到的消息。玄宗长叹连声,沉默不语。颜真卿在旁宽慰安抚玄宗的情绪。两人当着护卫骑兵的面也不敢谈什么敏感的话题,只能简单的交流几句,等候着最后的消息。
终于,约莫顿饭之后,东边的城门方向有了动静,颜真卿爬到车辕上张望。但见队伍前方烟尘滚滚,旌旗招展。似乎从城门方向来了一队兵马,不出意外应该是京城中的兵马。
果然,片刻后,秦钟策马前来禀报:“太上皇,颜平章,陛下派人来宣旨了。”
颜真卿忙扶着玄宗下车,两人站在车前的空地上静静等候。不久后,一片烟尘旌旗之中,一队禁军兵马抵达空地之前。几名全副武装的将领簇拥着一名宦官打扮之人阔步而来,直奔玄宗和颜真卿两人站立之处。
颜真卿认识那名宦官,那正是不久前去往成都宣旨,前脚刚回京城的内监总管袁明远。
袁明远率领几名将领来到玄宗面前,跪地行礼,口中高呼道:“奴婢袁明远叩见太上皇。”
玄宗负手哼了一声道:“免礼。”
袁明远笑嘻嘻的道谢起身来,对玄宗道:“太上皇,陛下有旨意,请太上皇接旨。”
玄宗皱眉道:“旨意?李瑁呢?他没来么?他不来迎接他的父皇么?”
袁明远笑嘻嘻的道:“这奴婢便不知了,奴婢只是奉命前来宣旨。”
玄宗叹了口气道:“那你说吧。”
袁明远看玄宗站着不动,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又将即将冒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想问玄宗为何不跪下听旨,但忽然想起眼前这可是太上皇,只有陛下对他下跪的道理,哪有太上皇向陛下下跪的道理。
“尔等为何不跪下听旨?”袁明远将矛头对准了颜真卿,因为他发现颜真卿也直矗矗的站着,根本没有下跪的意思。
颜真卿沉声道:“陛下对太上皇如何宣旨?你这是传口谕,而非宣旨。天底下哪有陛下向太上皇宣旨的道理?袁内监,你直接宣读旨意便是。”
袁明远哪里懂这么多的事情,但他也并没打算追究下去。此次去成都一事无成,回京后受了李瑁责骂,今日他只想把话传到,根本不想横生枝节。
“好吧。既如此,大伙儿便站着听吧。”袁明远展开了圣旨,朗声念道:“儿臣闻父皇来归,心中甚喜。儿臣本拟率文武百官出迎百里,但无奈朝中事务繁杂,脱身不得。今日又遇军务大事需得及时处置,故请父皇恕儿臣失迎之罪。父皇来归,乃天下万民之幸事。父皇坐镇京城,民心安定,一切便将步入正轨,这也正是儿臣期盼之事。然父皇可能不知,长安陷于贼兵手中年余,城中受贼践踏毁损多出。父皇所居之兴庆宫亦未能幸免。知悉父皇归京,儿臣已经调拨人力财物妥加修缮,但时间仓促一时难以齐备,遍地砖石木料也难以入住。为让父皇归京能重回兴庆宫故居颐养天年,儿臣不敢有丝毫怠慢,唯有催促工部加紧修缮督造。但在兴庆宫修缮完成之前,儿臣建议父皇暂住骊山宫中。待兴庆宫修缮完毕,儿臣便率文武百官亲自去骊山宫接引圣驾。在此之前,便请父皇稍加容忍,暂僻骊山宫小住。恳请父皇恩准。”
玄宗和颜真卿呆呆的站在那里相顾愕然,果然是拒绝让车驾进京的,给出的理由居然是兴庆宫正在大兴土木的修缮之中,太上皇暂时不能入住。听起来好像是一片孝心,陛下为了太上皇能回到故居居住耗费财力人力的尽孝,但其实这个理由其实烂到了极点。难道玄宗回京便只有兴庆宫能住?长安城宫殿数十座,随便一座也足以安顿玄宗颐养天年了,为何偏要玄宗住在兴庆宫中,说到底还是拒绝玄宗进长安罢了。
“呵呵呵,好儿子。我李隆基积了德,生了这么个孝顺的好儿子。你们听听,他为朕在修缮住处,让朕住进崭新的宫殿颐养天年呢。想的多周到。”玄宗笑的身子发抖,对着周围众人指点着道。
“太上皇,陛下对太上皇的孝心,那可是没得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昭昭乎如明月。嘿嘿,奴婢文才不好,忘了那是那一句了。”袁明远笑道。
玄宗呵呵冷笑,抬手对张德全道:“扶朕上马车。朕累了。”
张德全忙上前来扶着玄宗走向马车。袁明远道:“太上皇,您老人家恩不恩准,倒是给个回话,奴婢也好回去禀报啊。”
玄宗气的身子颤抖,回身冷笑道:“回去禀报你的主子,就说他的一片孝心朕明白了,朕岂敢不遵他的旨意,让他放心便是。”
袁明远喜道:“好好,那就好,奴婢回去便原话转告陛下。”
玄宗脚步虚浮,在张德全的搀扶下回到马车中,一头钻进马车,关门放帘再不露面。
颜真卿面色铁青,强忍心中的愤怒对袁明远道:“袁内监,陛下还有别的旨意么?”
袁明远笑道:“有有,陛下还有口谕。陛下说了,随同太上皇回京的一干官员统统去骊山宫伴太上皇驾。待将来同太上皇一起进城。此刻起,太上皇圣驾护卫由禁军龙虎卫接管。牛将军,马将军,你们即刻办理交接。此去骊山还有几十里路呢,抓紧时间整顿赶路,免得天黑了麻烦。”
两名全副武装的禁军将领齐声应诺,一挥手带着其余几名将领开始同神策军护卫骑兵交接护卫事宜。秦钟等人巴不得赶紧交接,神策军骑兵纷纷撤出队伍,在后方列队准备离开。
颜真卿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没想到陛下真的会拒接迎太上皇进长安,而要把太上皇安排道骊山宫中居住。那骊山宫在长安以东十余里之外的骊山上,可怜太上皇恐怕一辈子要住在那里了。
“袁内监,可否容我进城见驾?”颜真卿皱眉问道。
“见驾么?颜平章,不是咱家不帮你,陛下口谕要全部人等前往骊山宫安顿,你不是不知道。”袁明远道。
颜真卿点头道:“我知道,但是我必须要进臣求见陛下,我有重大的军机要事要见陛下,袁内监可一定要带我进城,否则耽搁了大事,后果不堪设想。”
“军机大事?”袁明远诧异道。
“正是,不妨告诉你一点,是关于王源的……重大机密。”颜真卿低声道。
袁明远顿时紧张起来,关于王源的一切事都是大事,陛下正不遗余力的在搜集这些情报。这颜真卿跟在王源身边时间很长,一定掌握有什么惊天的秘密,那可正是陛下希望听到的。自己若拒绝了他,搞不好还真的会惹来大麻烦。
“当真有关于王源的重要机密?”
“当然,我颜真卿岂是诳语之人。”
“好吧,一会儿我带着你进城见驾便是。你可不要糊弄我,否则你我可都没好果子吃。”袁明远道。
颜真卿面色平淡,轻声道:“放心,你这是立功之举,不用担心。袁内监稍候,我去跟太上皇道个别。”
颜真卿来到玄宗的马车旁,轻轻掀开车帘。玄宗浑身无力的瘫坐在车厢里闭着双目,脸上泪痕宛然。见有动静,玄宗睁眼看着车窗外的颜真卿呆呆不语,眼泪又流了下来。
颜真卿拱手,低声道:“太上皇勿要伤心,臣要进京城了,特来向太上皇辞行。”
玄宗怔怔的看着颜真卿,眼神空洞无神,低声道:“你也要弃朕而去了么?”
颜真卿摇头道:“臣岂会那么做。臣要进城去见陛下,臣要问问陛下他为何这么做,臣要他当面给出解释。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太上皇。”
玄宗长叹一声道:“真卿,偌大的大唐,能真正对朕忠心的却只有你一个。朕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可是事已至此,你去见他也是得不到结果的。以他现在的作为,搞不好你还有性命之忧。你还是跟我去骊山吧。宫殿虽破旧些,但好歹还算是清静之地。那里还有华清池呢,朕好久没有泡温泉了。”
颜真卿摇头道:“太上皇,这不是住在何处的问题。太上皇也吃过苦,便是住牛棚马舍也是能忍受的,但道理上却讲不通了。臣一定要当面请教陛下,替太上皇讨还公道。”
玄宗摇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你不要去,没有结果的。”
“不,臣要去。太上皇,臣已经决定了。臣知道,此去也许再也回不来了,但臣不后悔。太上皇,臣最后再给你磕几个头吧。”颜真卿说着话,趴在地上朝着车厢中的玄宗咚咚咚磕了几个头。
玄宗眼中泪水滚滚,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臣去了。”
颜真卿爬起身来,转身便走。玄宗在后叫道:“真卿,朕……谢谢你。”
颜真卿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去。
护卫兵马交接完毕,秦钟带着一千名骑兵立刻飞驰离开。一千名禁军龙虎卫接管了整个车驾。当李瑁要求车驾继续往东绕城而走赶往骊山宫的消息传开之后,随驾的几名公主驸马和几十名大臣顿时炸开了锅。一路的艰辛抵达了京城,本以为终于熬到了头,却没想到连长安城也根本进不去。陛下一道旨意,所有人都必须去骊山宫中了。
特别是那些满怀期望来到长安的大臣们,当得知要随同太上皇一起去骊山宫时,聪明的立刻便明白了过来,自己这些人其实已经被陛下弃用了。陛下已经将他们划入效忠太上皇的名单之中,一旦贴上这个标签,便永远难以翻身了。一时间后悔失落充斥心中。很多人失声痛哭起来。他们后悔自己又走错了一步,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成都抱着王源的大腿,而现在进退不得,卡在中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沮丧的。
这种情绪之下,禁军龙虎卫兵马还在催着他们整顿上车赶路,大臣们纷纷表示不满,和禁军起了口角,不愿启程赶路吵闹着要进城。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愕之极。禁军领军将领一声令下,十几名禁军举着皮鞭子冲入大臣们中间,皮鞭如雨噼里啪啦的打下,这些大臣们一个个被打的皮开肉绽哭爹喊娘,被禁军士兵拖着塞进车厢里。直到此时,大臣们才明白,他们何止是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地位,甚至连普通的百姓都不如了。禁军敢如此,显然是得到了许可的。也就是着,自己这些随驾而来的人,其实已经连基本的权利也不保,到了骊山恐也将是失去自由的囚徒了。
毫不留情的皮鞭镇压起到了效果,整个车队再无出现意外,他们开始缓缓往南绕城往东而行。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本是一只圣驾的队伍,应该是气宇轩昂威武雄壮才是,但在夕阳下的这只车队却像是一只送葬的队伍,所有人都哭丧着脸,一片死气沉沉。
……
颜真卿没有看到这一幕,当太上皇的车驾启程之时,他已经和袁明远一起进了长安西城金光门。一行人策马奔行在宽阔的坊间大街上,看着两侧街道高高坊墙壁垒森严的感觉,颜真卿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了。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挺熟悉的,毕竟在长安颜真卿也住了十多年。但现在却似乎觉得陌生的很。
或许是在成都待习惯了,习惯了成都的大街一眼望到小巷深处,两侧店铺酒楼林立的情形,现在突然看到巨大的围墙圈起来的民坊,已经不太适应了。
耳边,鼓声隆隆而起,随着鼓声响起,街上的百姓们仿佛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纷纷开始小跑起来,急急忙忙的赶回民坊之中。看着这一切,颜真卿心里百味杂陈。他记得曾经和王源探讨过民坊夜禁的等诸般事宜,那是因为王源在成都根本就不愿实行夜禁制度,而夜晚确实出了不少的案子和事情,所以颜真卿找到王源和他商讨解决之道。王源当时便说过:“民坊高墙,将百姓圈养如畜。夜禁之策,更是剥夺百姓少有的自由,且对民生商业大不利。此二者皆为谬策,宜当废之。城中治安的责任不在民,而在官。民不安乐则盗跖横行,即便全部圈养起来,迟早也会爆发。若民生安乐,家家富裕,辅之以强力治安刑罚,便可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局。”
当时颜真卿是很不以为未然的,但这一路上,因为空暇太多,免不了东想西想,颜真卿也想到过王源之前的种种作为。不得不说,王源的很多想法其实是很有道理的。特别是现在行走在街道上,听着鼓声隆隆,百姓们慌不择路冲回民坊的样子,颜真卿越发觉得王源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这些民坊的围墙都被推倒了,那该是怎样一种景象啊。如果夜晚的长安也能如成都一般有夜市的话,那这座城市该多美啊。
万寿宫东阁之中,李瑁和李光弼正枯坐案前等待消息。虽然派了袁明远去传话,但玄宗的积威在李瑁心中还是难以消除,那个理由也实在是太烂,所以李瑁心中忐忑不安。
终于,门口传来脚步声,袁明远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
“陛下,奴婢回来复命了。”
“快进来回话。”李瑁忙叫道。
袁明远笑眯眯的掀了帘子进来,跪地行礼毕起身来恭敬站在一旁。
“怎么样?父皇他说了什么没有?闹了没有?”李瑁急促的问道。
“没有,太上皇没说什么。哦对了,太上皇还夸陛下孝顺呢,还对我们说,他前世积德,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呢。”袁明远回禀道。
李瑁的脸腾地涨红,他焉能听不出父皇这话中的讽刺意味。
李光弼问道:“袁内监,圣驾呢?动身了么?”
“动身了,按照陛下圣旨的吩咐,龙虎卫接管护卫圣驾,连夜赶往骊山宫。随行人等一并跟着去了。奴婢已经传了李平章的话给两位领军的将军,到了骊山之后便全部封锁住进出道路,不准任何人进出。”袁明远脆声道。
“那就好。”李光弼吁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来。“此事终于安顿了下来,陛下也可以松口气了。他们想利用太上皇做文章的企图可以休矣。过几日陛下抽个空去骊山见见太上皇,这样一来,天下人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瑁皱眉道:“不知为何,朕还是不踏实。他只要在一天,朕都觉得不踏实。”
李光弼无言以对,正欲起身告退出宫时,忽听袁明远道:“陛下,奴婢擅自做主带了一个人进城来,且带着他进宫了。请陛下恕罪。”
李瑁一愣道:“是谁?”
“是颜真卿,他也是随太上皇圣驾而来。本来他也要一起去往骊山宫的,但他找到我说,有关于王源的绝密军机要禀报陛下。奴婢想了想,便斗胆带他进城了。”袁明远忙道。
李瑁和李光弼对视一眼,面露狐疑之色。
李瑁道:“颜真卿这次怎么也跟着来了?他不是和王源关系甚密么?朕要见他么?”
李光弼笑道:“人都已经来了,见一见又何妨?虽然我并不相信他会说出什么秘密来,因为王源岂会有什么秘密叫他抓住?无非便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些事罢了。但这位颜真卿可是名望甚高之人,陛下见见他,看他说些什么。”
李瑁冷声道:“名望再高又如何?不为朕所用,朕便不会对他客气。不过你说的对,见一见又如何?或许还真能得到一些王源的秘密呢。”
第一零五二章 徒劳
颜真卿迈着小步快速进了屋子,匍匐于李瑁端坐的桌案之前的地面上,恭恭敬敬的朝着李瑁磕头行礼。
“臣颜真卿叩见陛下。臣本该陛下登基之后便来叩见,但无奈局势所困拖延至今,万望陛下恕罪。”
颜真卿的声音略略有些发抖,他说不清自己为何变得有些激动,特别是当看到李瑁面无表情的坐在这春阁之中的时候,他的心里想起的是此刻正被迫踽踽东行的太上皇来。
“果然是你颜真卿,没想到这次你也跟来了。怎么?是王源要你伴驾前来的?韦见素也来了么?”李瑁笑道。
“启奏陛下,韦左相没来,只有臣和几十名大臣伴圣驾回京。”颜真卿沉声道。
李瑁呵呵笑道:“料他也不会来,不过你来了也是教人挺意外的。说吧,来见朕有何事?”
颜真卿皱眉道:“臣可以起来回话么?”
李瑁看了看颜真卿还跪在地上的样子,犹豫了片刻,皱眉道:“起来吧。来人,赐座。”
内侍搬来凳子,颜真卿却并不就座,躬身站在一旁。李瑁道:“说吧,听说你要见朕是要有关于王源的机密要事向朕禀报是么?什么机密之事?快快禀来。”
颜真卿皱眉道:“若臣无关于王源的机要密事上奏,臣这次便无法见到陛下了是么?”
李瑁惊讶的看着颜真卿,他发现颜真卿说话的口气甚是僵硬,有些不太对。一旁侍立的袁明远忙叫道:“哎你个颜真卿,你可莫开玩笑。若非你说有关于王源的机密要事要见陛下禀报的话,我怎会带你进城进宫见驾?你可莫要害我。”
颜真卿沉声道:“我确无关于王源的什么机密要事禀报。王相国在成都的一举一动其实你们都知晓,你们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你们都知道,所以我口中没有你们想要听的那些东西。”
“哎,你这人,怎么敢睁眼说瞎话?你这不是害我么?陛下,奴婢该死,奴婢上了这颜真卿的当了。想不到他也会骗人,奴婢……”袁明远连声叫喊辩驳着。
“住口。”李瑁一声断喝,袁明远的话戛然而止。
“颜真卿,你好大的胆子,你这可是欺君之罪。”李瑁冷声道。
颜真卿抬眼看着李瑁道:“陛下,臣确有欺骗之嫌,而且是臣故意这么做的。因为不这么做,臣便无法进城见到陛下,臣便将被拒之于城门外。所以迫不得已,臣才作此下策。”
李瑁冷声喝道:“你好大胆子,敢公然欺骗朕,你仗了谁的势?”
“陛下,臣没有仗任何人的势,臣只是要来见陛下,臣也该来见陛下了。”颜真卿静静道。
“可是你要来见朕做什么?你既无事禀报,见朕又是为了什么?”李瑁冷笑道。
颜真卿沉声道:“陛下,就算无事禀报,臣身为政事堂平章事,要觐见陛下也不该被拒之门外吧。臣身为大唐平章,要进城见驾却要编造这样的理由,陛下您觉得这不是一件可笑之事么?”
“颜真卿,莫要信口雌黄。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你是平章事,我也是平章事,本人见陛下也是要得陛下首肯的,岂能说见便见?莫非你那个平章要高过本人这个平章不成?”一旁的李光弼淡淡的开口道。
颜真卿摇头道:“颜某这个平章事岂能和你李光弼相比,我只是想弄清楚,朝廷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陛下为何要拒绝太上皇圣驾进京?为何要将所有人都拒之于京城之外?我们这些人,千里迢迢的赶来京城,结果却得到这样的对待,朝廷这是做什么?天下人会怎么想?”
“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是父皇派你来见朕问这些话的?朕忘了,你是父皇封的平章事,当然是对父皇忠心耿耿了。你骗了袁明远跑进来诘问朕,是想打抱不平吗?”李瑁缓缓点头低声喝问道。
颜真卿摇头道:“陛下,臣不是打抱不平,臣也未有受什么人的指派,臣是发自真心的想问问陛下的想法。陛下不觉得这么做实在不近情理么?将太上皇圣驾拒之于京城之外,这会造成对么恶劣的影响。况且太上皇最近身子抱恙,急需进城安稳调养身子,陛下怎可拒圣驾进城。”
李瑁怒道:“朕的口谕你没听到么?袁明远没有传朕的口谕么?兴庆宫正在修缮,暂时无法入住。先安排父皇圣驾于骊山宫中暂住有何不妥?”
颜真卿沉声道:“这样的理由,怕是陛下自己都觉得难以自圆其说吧。”
“大胆,什么叫自圆其说?难道你以为朕是故意为之么?”李瑁怒喝道。
颜真卿轻轻叹息一声,躬身道:“陛下,是否如此,陛下心中自知。臣只是不希望看到外界流传的谣言得到证实,这于陛下于朝廷都不是什么好事。”
“谣言?什么谣言?朕倒想听听。”李瑁喝道。
颜真卿沉默不语。李瑁厉声道:“说啊,你倒是说话啊。”
一旁的李光弼咳嗽一声低声道:“陛下,人多口杂。屏退无干人等再叫他说。”
李瑁点头,摆手挥退周围的内侍和宫女后慢慢走到颜真卿身旁,冷笑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外边都流传了朕的什么样的流言?”
颜真卿吸了口气,抬头看着李瑁道:“陛下既要臣说,臣便直言不讳了。若有冒犯陛下之处,请陛下治罪便是。”
“说。治不治罪,倒也由不得你来安排。”李瑁道。
颜真卿吁了口气,话语平静的道:“那臣便斗胆明言了。谣言之一说的是,陛下不愿接太上皇回京城,之所以派出数批人员探望太上皇,却并非是劝说太上皇回京,而是奉陛下之命阻止太上皇回京。说陛下担心太上皇回到京城后,会……会对陛下的皇位有所不利……”
“住口,一派胡言,谁造的谣言?朕要将他碎尸万段。”李瑁怒骂道。
颜真卿沉声道:“然而今日陛下所为,则正好印证了谣言。太上皇已经抵达京城,陛下都不许太上皇进京,这岂非恰恰证明了谣言属实?”
李瑁气急败坏,连声怒骂否认。李光弼在旁眉头紧皱,沉声开口道:“颜平章,莫非你也信这样的谣言么?太上皇传位于陛下,陛下对太上皇隆恩深重,陛下对太上皇的孝心天下尽知,你身为朝廷要员,也跟着去流传这些对陛下不利的谣言,你该当何罪?”
颜真卿沉声道:“臣只说出臣所知道的事情罢了,臣若相信这些是真的,臣又怎会说出口来?但天下人可并非都如臣这般相信陛下,陛下今日之所为恰恰和流言印证,这之后恐难自证了。所以臣才苦劝陛下不要这么做,还是立刻改弦更张,迎接太上皇回京的好,也可堵天下悠悠之口,破那些荒谬的谣言。”
李光弼摇了摇头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陛下岂会为这些荒谬的谣言而左右。这些都是别有用心之人抛出的动摇民心诋毁朝廷的言论,颜平章你该告诉我们这些谣传从何而来,站出来指责这些不羁之言论才是,而非跟着推波助澜。”
颜真卿冷目看着李光弼道:“李平章,你说的很是。但有一个关于你的事情,我倒要想请李平章解释解释。”
李光弼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关于我的事么?说来听听。”
颜真卿静静道:“李平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庞龙的人?”
李光弼一愣,和李瑁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顿时雪亮:那庞龙想必是失手被擒招供了什么。
“认识啊,他是禁军龙虎卫的一名将领,怎么了?”李光弼强自镇定,微笑问道。
“这位叫庞龙的人意图毒杀太上皇,被王相国带人抓获后,审讯之中,他招供是你李光弼指使他去毒杀太上皇的。他说,从你之口中听到的话是,陛下授意你这么做的。李平章,你解释解释此事。”颜真卿冷声问道。
李瑁兀自发愣,李光弼却呵呵笑道:“我说这么多天没见到庞龙呢,这小子私自离军消失了一个月不见,原来跑去成都了。颜平章啊,这件事你也相信么?本来这等事我不愿说出来,但你既然问起此事,我怎能不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庞龙我们早就盯上他了,他是别人安插在京城的一个眼线,钉在我禁军之中给被人通风报信的。我已经掌握了他的所有证据,正欲抓获他时,却叫他给跑了。没想到他跑到成都去倒打一耙诬陷于我,还胆敢涉及陛下,这明显是有人利用他禁军将领的身份混淆视听,陷陛下和我于不义。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要让太上皇和陛下之间反目,将天下拖入混乱之局。这般伎俩,李平章也相信?”
颜真卿楞道:“果真如你所言么?”
李光弼笑道:“那还有假?他的身份和他人来往的信件以及资助的钱物我都有证据。这个背后指使他的人嘛,我想不用说出来,你也该能猜出来。他一个小小的庞龙,如何能给太上皇下毒?他如何能得手?而且是在成都城中,这明显不合常理嘛。他能得手还不是有人提供了便利,意图栽赃抹黑陛下和我罢了。”
颜真卿皱眉思索半晌,缓缓摇头道:“不对,不可能。我全程参与审讯庞龙,并无可疑之处。我知道李平章说的那个人是谁,但此事对他并无丝毫益处。事发之后若非他积极施救,太上皇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他既要栽赃陷害的话,又何必要救太上皇?很多地方根本说不通嘛。而且,若王相国真想害太上皇,他又何必拐弯抹角行事?他如今的实力大可不必如此。反倒是我听着觉得,好像李平章之言像是编造好的反诬之言。”
李光弼肺都要气炸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应对之策居然被颜真卿一言戳破,当真心中老朽成怒。
“你果然是和王源他们是一伙的,那王源救了你性命,你便唯他马首是瞻。他干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也替他辩驳。颜真卿,你做的是朝廷的官,还是他王源的官?”
颜真卿静静道:“李平章,王源确实救了我的命,但那又如何?你便以此来攻击我唯他是从,却未免偏颇。据我所知,王源也救过你李光弼的命吧。当年伐吐蕃,你和哥舒翰两人的北路联军一败涂地,若非王源收留,你们便要被吐蕃人追杀致死了。照你的说法,我可否认为你受他救命之恩,也是对他唯命是从的?显然不是如此,你拿这件事来攻击我是不妥的。”
李光弼甚是狼狈,他没想到颜真卿居然言辞如此犀利,特别是翻出当年的事情来说,更是让李光弼恨得牙根痒痒。当年自己确实曾经受过王源庇护,但这正是李光弼不愿提及的一段往事。
“事实上,我和王相国之间的关系很是糟糕。他很多做法和行事都让我难以接受。正因如此,我才决定伴太上皇回京城。本来太上皇归京,我等留在成都也是无用,早些回朝廷效力更好。可是我没料到的是,陛下真的如谣言所传的那般将太上皇车驾拒之城外。任凭太上皇病体飘零却不闻不问。陛下这么做岂非教人寒心。陛下的皇位来自于太上皇的恩宠,陛下身为人子人臣怎能做出这等事来。便是普通人家的儿子,遇父病归,也该出门相迎侍奉在旁吧。陛下怎可怜普通百姓之家都不如?陛下若此,天下人该如何自处?难道个个都如陛下一般不孝不义么?”颜真卿积聚在心中的愤懑忽然爆发了出来,说的话也越来越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然而李瑁却听的清清楚楚。那句不孝不义就像是一把尖刀插进他的心中,李瑁气的面色惨白,浑身颤抖起来。
“你说什么?你敢骂朕不孝不义?颜真卿,你想死么?”李瑁指着颜真卿的脸喝道。
“大胆颜真卿,你敢对陛下不敬。这可是死罪。”李光弼也喝骂道。
颜真卿热血上涌,从启辰来长安的那一刻起,他就怀着必死之心。进了长安城时,他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他以为,自己身为臣子应该要指出陛下的错失之处。若不指出来,便是自己的失职。反正已经开了头,他索性便开始无所节制起来。
“臣确实骂了陛下不孝不义,但臣骂错了么?从庞龙之事到今日陛下那道虚情假意的口谕,明眼人都知道陛下心中所想。陛下,您怎可对自己的父皇生出如此厌弃防范之心?臣宁愿相信你受人蛊惑,请陛下醒一醒。迎回太上皇便迎回了天下臣民之心,可是对陛下大有好处的。太上皇已然年老,他岂会再有夺位之心?陛下好好的想想。当初陛下的皇位是怎么来的?若不是太上皇果断传位于陛下,发布退位诏书,陛下这个皇位还能稳固么?太上皇和臣私下里说过一件事,在传位诏书发布不久,李珙李璲等皇子便联袂去找太上皇,要求太上皇重新写一份诏书,证明陛下登基是私自决定,不合祖制的。太上皇严词拒绝了他。但现在呢,若是有人再请太上皇写这么一份东西的话,太上皇是些还是不写呢?以陛下对太上皇今日之作为,太上皇怕是都寒了心了,他会如何写这封诏书?所以陛下,臣今日便是来劝醒陛下的,饮水思源,莫忘根本。父母尊亲且不容,焉能容天下?又何谈大唐复兴之业?”
“住口!”李瑁双目喷火,他已经实在忍无可忍了。这颜真卿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子教训不休,而且句句都是刺激人的话,丝毫不留任何的情面。李瑁自登基之后,焉受过这样的言语?什么不孝不义的指责倒也罢了,现在又翻出登基皇位的合法性来说话,这更是李瑁所深恶痛绝的。这件事岂是可以公然谈论的?这颜真卿是从心眼里觉得自己这个帝位来之不正了,否则他又为何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可怜颜真卿一番苦心劝解之言,到了李瑁耳中全成了曲解和威胁,他还待侃侃而言,却不知已经大祸临头,他不知道,李瑁已经生了杀心。
“颜真卿,朕算是明白了,你今日是奉了父皇之命来给朕训诫的。你以为有王源和父皇给你壮胆,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么?你可想错了。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那一群死忠父皇之人,直到今日才回长安,不就是不待见朕么?你们以为保着父皇可以重新复辟?让朕再回到以前任人欺凌之时?你们可想错了。今日的朕已经早已不是往日的朕,朕当政之下,大唐也绝不比任何人在位时更差。朕这个皇位是应得的,因为出了朕,无人能当这天下之主。”李瑁大声喝道。
颜真卿叫道:“陛下,你怎会这么想?臣今日觐见是泣血进言,说出臣心中所想。臣没有丝毫质疑陛下皇位的想法,臣只是希望能权衡利弊,莫要授人以柄丧失人心。陛下不可不听啊。”
李瑁骂道:“朕就是不听,你奈我何?朕不但不听,朕还不许你再说。你不是骂我不孝不义么?那朕再给你加上一个骂我的说辞,今后你们可以这不孝不义后在加个不仁二字,因为朕今日要砍了你的脑袋。不是有人说什么不听劝谏便是不仁么?朕今日还就要不仁一回。来人,将这颜真卿拖出去砍了。朕再也不要见到他。”
颜真卿呆呆的站在那里,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无语。忽然间他想起了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在书房之中王源挽留自己的情形,王源告诉自己,此行凶多吉少,李瑁不会容他。事实证明,王源是有远见有眼光的,事实也证明,王源当时挽救自己,是不想让自己去送死的。王源其实是能容自己的,而眼前这个李瑁,想法偏激,心绪暴戾,行事乖张,他是容不得听到任何逆耳之言的。其实到现在为止,颜真卿也彻底明白了,毒杀太上皇的事情必是李瑁和李光弼授意所为,今日的态度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罢了,罢了,我已尽力了。”颜真卿轻声对自己说道。
李光弼站在一旁,他其实很想出言劝阻李瑁不要杀颜真卿,因为李光弼知道颜真卿只是个迂腐快直之人,这样的人其实并无坏心。这样的人其实是能做事的。但他只是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一个字来。
两名禁卫冲进房内,将颜真卿两臂挟住,拖着便往外走。颜真卿口中叫道:“我有一言,最后一言。”
李瑁叫道:“朕不听,堵住他嘴巴。”
禁卫用手捂住颜真卿的嘴巴,颜真卿挣脱之后叫道:“陛下不听我言,大唐必亡于陛下之手。”
李瑁跳脚怒骂道:“砍了他脑袋,将他脑袋给朕送到骊山宫去,给那些对朕不忠的家伙们瞧瞧去,让他们明白,当初怠慢朕的下场。管你是什么人,多大名望多大功劳,若不能为朕所用,统统都该死。”
是夜,颜真卿血淋淋的人头被送去骊山宫中示众,玄宗和一干臣子吓得魂飞魄散。不久后,传出了太上皇身患急症,吐血不已的消息。
第一零五三章 急切
五月十五日,比原计划晚了三天,在成都北城大校场,神策军十万将士在此举行了誓师大会。这次誓师大会其实是在北城大校场的第二次大规模的出兵集结。上一次是在安禄山造反起兵逼近长安之时。当时王源所率的剑南军被封为神策军禁军称号,便在此举行誓师大会,出兵增援长安接引玄宗。但实际上,那一次出兵在半路上便无功而返。长安陷落的速度超出意料之外,故而王源在接到消息之后只能率少量兵马去马嵬坡迎接玄宗,之后便退守剑南之地死守了。
但这一次的情形完全不同,上一次是被动出兵,而这一次王源则是早已精心计划好了此次大军的出征。这是一场踏上改变天下局势的征程,所以此次出兵没有回头的可能。虽然名义上王源并没有举旗造反,因为王源绝不会公然打出造反这个旗号来,但实际上此次出征便是打响这造反的第一枪。
情形不同,兵马的构成和战力也大为不同。若说当年神策军尚在不断的变革之中。作战的胜利主要得益于将帅的智谋和神威炮这等犀利的攻城作战器械的话。那么今日的神策军则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从士兵素质上,当年的十万兵马大多为新募之兵,王源当时采用的是老带新的穿插编制,才解决了一些新兵的战斗力的问题,但其实在实战中暴露出来的问题还是不少。而如今的神策军经历了平息安禄山这城叛乱的大洗礼。东进西突,北上南下,那些新兵们早已一个个蜕变为精锐的士兵,涌现了一大批从普通士兵厮杀晋升的中低级将领,早已形成了相当强大的战斗力。
从装备兵器上来说,神策军的单兵武器倒也变化不大,只是做了不少完善。之前部分兵马武器盔甲正在做换装,而此时基本已经换装完毕。部分提前装备的千余枚单兵手.榴弹只装备在王源贴身的数百亲兵亲卫身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唯一有巨大变化的便是在炮营中出现的被油布紧紧包裹的数十辆大车上的物事。那些其貌不扬,大部分不知道为何物的低调之物却正是最新铸造出来的被命名为虎蹲的铁炮。
本来王源并不打算急于使用虎蹲炮,因为虎蹲炮尚不足规模,而且此战将和回纥人作战作为重点,此炮发挥的作用不大。但王源后来决定还是带上三十门虎蹲炮用做实战。因为毕竟虎蹲炮需要在实战中进行检验,也需要培养虎蹲炮发射的炮手摸索其使用的效果和极限,所以在刘德海的建议下,便携带了二十门虎蹲炮作为以战代练的工具。携带了足额的两千五百枚铁弹攻这二十门虎蹲炮去使用。这些炮弹发射完毕,这二十门虎蹲炮其实也废了,但起码可以培养出上千名炮手来。这种炮没有瞄准装置,靠的便是炮手的摸索和经验,不交点学费是不成的。
除了虎蹲炮之外,神策军炮营的主力大型器械依旧是宝刀未老的神威炮。这种炮虽然笨重,对于坚城也作用不大。然而霹雳弹落地炸裂的特点让他有了用武之地。在野战战场上倒也是可以作为一种特殊的手段使用的,所以神策军当然离不开它们。
从兵种的结构上而言,此时的神策军的兵种结构更加的优化。神策军的骑兵兵力已经占据了一半左右的数量。这时期正是骑兵强无敌的年代,骑兵的数量和战力大部分决定了战役的成败。当然这种定律在神策军这里并不能奏效,因为王源已经研制出了手雷这种大杀器,早已远远走在了时代潮流之先。但这种超前需要的大量的资金和原材料的累积,即便是王源也只能装备寒酸的千余枚手雷和二十座虎蹲炮而已。所以骑兵必将是王源第一发展的军种。五万余骑兵中,重骑兵达到万余。这也是王源能做到的极限了。
神策军的步兵其实非传统意义上的步兵,王源一直强调全军佩弓,实际上便是有一种将战斗结束在阵型之前的想法,所以他才摒弃了兵种过细的一些做法。说不清这种摒弃细分兵种会带来好处或者坏处,但起码在神策军身上,王源没看到有什么太大的负面影响。或许这正是在整体强大的实力之下掩饰了带来的弊端。但王源依旧坚持这种士兵的全面性。当然他不得不将一万炮营士兵变成精于设计瞄准的精细兵种,因为这种兵种太重要了,重要到王源可以舍弃让担负一名士兵最基本的职能而专精于炮营的运作。别人不知道,王源却是知道的,未来的一切都掌握在谁将拥有凶猛的远程武器上。王源知道,伏火方在他发明之后便会很快得到改良。即便自己再进行保密,也不免很快就要流传开来。定会有更多的能工巧匠会精益求情的将之变成更恐怖的火药,也将有更多战力强大的火器诞生。与其如此,还不如先人一步,拥有比其他人更为强大的掌控力。
以上这些倒也罢了,其实变化最大的还是神策军的指挥系统。以王源高仙芝为首的神策军,自上而下拥有众多实战经验丰富的将领。李宓刘德海宋建功柳钧等人都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帅才。更别提军中实战涌现出的大批的中高级将领了。军中的将领在军中空暇之时都被王源逼着参加系统性的学习,王源高仙芝等人也都在这种学习中讲过兵法,这样有了理论和实践的结合,这些军中将领们便更容易领会作战意图,指挥起来也就更加的得心应手。
等等等等,诸多的不同让眼下这只神策军和以前那只神策军已经有了很大的差距。这只兵马虽然全部兵马只有十三万人,但其实已经具备了极为强悍的战斗力。而这一次的出征面对的便是同样战力强悍的草原之狼回纥人,那是这次神策军战力的一次终极检验。
没有太对的煽情和鼓舞,没有太多的口号和呐喊,这一次誓师大会其实很低调。低调的如同一次普通的调兵行动一般。各兵种只是象征性的从高台前经过,然后便沿着校场北边的大道往北开去。先是骑兵,后是步兵,最后是辎重粮草大军。十万兵马三个时辰内低调的走得干干净净,甚至很多成都的百姓们到了晚间才知道神策军已经开拔出征。那还是在看到城中的兵马数量骤减的情形之下才打听得知。
五月二十五日,大军开拔十天后抵达了陇右道东北城池庆州做休整。在抵达的当日,已经先期率六万兵马抵达南边宁州的李珙便派人约见王源。这一切其实早有安排。五月十五日王源出兵时便得到了李瑁拒绝玄宗进京的消息,更得到了李瑁诛杀颜真卿并且将首级送达骊山宫吓得玄宗卧病不起的消息。这一切其实王源早有预感,得到消息是也并不觉得太吃惊,只是为颜真卿惋惜。得到消息的那一晚,王源独自在后宅徘徊了许久,喝了不少酒,写了一篇祭文烧了,也算是曾经相识相交一场。
这之后王源便立刻派人送信给李珙李璲等人,将这件事告诉了李珙。李珙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按照王源的安排出兵屯于宁州,等待王源大军的到来。
庆州城中,兵马杂沓往来,一派战前繁忙景象。庆州太守衙门中,王源接见了早已在此等候王源的丰王李珙以及陪他一起前来的仪王李璲。寒暄客套之后,李珙开口道。
“王相国,您的兵马可真是威武雄壮啊,我和仪王刚刚看了神策军的兵马入城,都惊的目瞪口呆了。再看看我们的六万兵马,可真是寒酸的紧。王相国,你这次全军出动,是不是要协同我们一起作战呢?您这样的兵力,打起李瑁那些兵马还不摧枯拉朽么?”李珙呵呵笑道。
“是啊,王相国辅佐丰王直接夺位不就得了,还搞什么花样,闹得咱们在戈壁滩上练了半年的兵。早知道您的兵马这么多这么兵强马壮,我们还费那个劲作甚?相国以拥护丰王或者是咱们中的任何一个为由头,岂非直接便夺了长安,撵了李瑁滚蛋了。”李璲大大咧咧的附和道。
王源皱了眉头,沉声道:“二位王爷,请你们说话小心些,莫要信口开河。我早说过,我不能直接参与你们李家皇位之争,否则便会打破平衡。”
“哎,王相国,我有时候实在是猜不透你想些什么?你既然支持本王,又因此被李瑁嫉恨,何不直接出兵助我夺位?我真是不太明白。”李珙叹道。
王源微笑道:“丰王爷,不明白有时候比明白要开心的多,很多事不必去深究。”
李珙道:“罢了,本王也不乱猜了,下一步该怎么办?相国给个话。我们六万大军已经全部抵达宁州,只要你说能开始了,我们便立刻攻向长安。”
王源摆手道:“稍安勿躁,你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出兵的理由,现在要做的便是,写好你们的讨伐檄文,等待我的命令你们便可振臂一呼,讨伐篡位不孝的李瑁了。但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因为我的兵马要先行动,之后才是你们。”
李珙点头道:“我明白,您的兵马将吸引回纥骑兵离开长安,给我们进攻长安的机会。不瞒相国说,檄文我都命人写好了。就等着我等诸位皇子联名昭告天下,发动讨伐李瑁之战了。”
王源笑道:“檄文都写好了?可带来了?可否让本相先睹为快?”
李珙呵呵笑道:“还用带来么?我都背熟了。这便背一遍黑相国听听?”
第一零五四章 内讧
王源点头答应。但见李珙站起身来挺胸叠肚声若洪钟般背诵道:“大唐丰王李珙携仪王李璲、颖王李璬、永王李璘、恒王李瑱等诸皇子,奉上天之命,檄告大唐天下文武官吏军民等知悉:昔我大唐,泱泱盛世,天下清明,万国来朝。然国生逆贼,朝有奸佞,天下动乱,江山飘摇。值此之时,本拟上下齐心军民一体共度危难之时,有贼趁危发难,不顾皇统之序,悍然自立,引天下侧目。此贼不顾国难当头,窃我大唐皇嗣之位,天地共怒,人神共愤之。”
王源有些惊讶,这檄文言辞犀利,气势磅礴,显是出自才学之士之手。倒是一篇好文章。
但听李珙继续背诵道:“初,李瑁奸贼猥琐阿谀于父皇之侧,花言巧语博取父皇之信任,一旦得位,便嘴脸毕露,不顾伦常。太上皇归于长安,本天下共庆,万民共幸之事,然此贼紧闭城门,驱太上皇于骊山旧宫。可怜太上,为国操劳数十载,却不能终老故都颐养天年。更恨此贼,诛杀大唐功勋之臣颜真卿,枭首恐吓太上,太上因此卧病不起。至此,此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面目昭然于天下,天下万民闻之无不咬牙唾骂。今我等宗室诸王,为大唐江山社稷之想,发檄讨伐篡位不孝之贼,上顺天意,下应民心,正义之师,所到必胜。望天下臣民,踊跃风雷,建划万全之策,啸歌雨露,倘能洞悉时宜,望风归顺,则草木不损,鸡犬无惊;敢有背顺从逆,恋目前之私恩,忘昔日之故主,据险扼隘,抗我王师,即督铁骑,亲征蹈巢覆穴,老稚不留,男女皆诛,若有生儒,精习兵法,夺拔痪谷,不妨献策军前,以佐股肱,自当量材优翟,无靳高爵厚封,起各省官员,果有洁己爱民,清廉素著者,仍单仕;所催征粮谷,封储仓库,印信册籍,解于军前,其有未尽事,宜另颁条约,各宜凛遵告诫,毋致血染刀头,大唐幸甚,天下幸甚!”
洋洋洒洒一片檄文,难得李珙居然一字不漏从头背到尾。王源都有些吃惊了,这李珙可是真的下了一番功夫的。
“好好,这篇檄文写的不错,颇有些气势。檄文有了,你们也准备好了,那么便等着我的消息便是。我这里休整数日,便要出兵北上攻打吴忠宁远郡一带了,相信很快你们便可以挥军奔向长安了。”王源笑道。
李珙颇有些得意,笑道:“不瞒相国说,这檄文我是背了好几天呢,手下的文士写的文字实在是拗口,差点咬了我的舌头。”
王源微笑不语,伸手准备端茶送客,却见李珙忽然凑上前来低声道:“王相国,还有件事我必须要现在跟你说一说,不然我心中没底。”
王源笑道:“什么事?”
“王相国,您说,我们这六万兵马能打赢李瑁手头的兵马么?即便除了回纥人,他手下可也是有八九万兵马的,我很是担心呢。一旦我们战事危机,您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么?”李珙低声道。
王源冷目看着他道:“丰王爷,你若是打不过李瑁,还起兵作甚?我劝你还是立刻偃旗息鼓,去长安负荆请罪。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有退路么?你回得了头么?现在来担心这些?”
“这……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怕我们战败了,那不就什么都莫谈了。毕竟领军作战,我们还都没有什么把握。您若不助力,那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李珙陪笑道。
王源皱眉道:“你还要我怎么帮你们?你们虽兵力比他们略少,但装备物资可比他的兵马齐备的多。他的八九万兵马分散在洛阳太原长安一带。长安城左近一旦回纥兵马撤走便只剩下四万不到的兵力,你们这都能输给他,那还和他争什么皇位?”
李珙大喜道:“原来如此,本王并不知他的兵力部署,原来长安他只有不到四万的兵马驻守,其余的都是回纥骑兵。这我就放心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请教相国。”
王源皱眉道:“还有何事?”
李珙看了一眼李璲道:“十二哥可否暂避,我和相国有机密之事要说。”
李璲瞪眼道:“什么机密事,都要瞒着本王么?二十六弟,你又玩什么鬼花样。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今日我陪着你一起来见王相国便是防止你捣鬼的。你的话必须也教我知道。”
李珙红着脸道:“十二哥,你这是什么话,我和相国的私人谈话你也要听,你把我当什么了?当真岂有此理。”
“我可不管,十一哥他们说了,这时候咱们要多长个心眼,免得被卖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大伙儿要相互监督。特别是你和王相国之间的话,更是要公之于众了。你心里没鬼的话,又何必担心。”李璲大声道。
“我哪里有鬼了?不过是和相国有私交,说几句私人的话罢了。你跟相国一起打过仗么?有过私交么?若不是我,相国你都未必能见的到。”李珙红着脖子道。
“呸,瞧把你显摆的。”李璲啐了一口。
李珙欲待再说话,王源沉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皱眉喝道:“你二人要吵闹回家去吵,我这里岂是你们吵闹的地方?若无他事,便请自便。本帅可没时间听你们相互斗嘴。”
李珙忙道:“罢了罢了,摊开来说便是。相国,你给评评理,这次夺回皇位的讨伐是否是我挑头?那么若夺回皇位后,谁可继位?二十七弟倒也罢了,他无意继位,只愿当道士。其余几名皇子之中,是不是本王最有资格?而且相国你是否一开始便向父皇推荐的本王?”
王源听到此处,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些家伙们仗还没打,自己便先为了未来的分赃而争执不休了。争夺的焦点自然是皇位,这几兄弟定是都不肯相让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确实相国举荐你为太子,但现在情势不同,讨伐李瑁我等兄弟共同协力,怎好让你一人得了宝座?就算凭着相国说,也不是有理的么?”李璲叫道。
“相国是看我的面子才协力助我,你以为是你们几个么?莫忘了当初你们背地里说了不少相国的坏话,还在父皇面前诋毁过相国的,现在却好意思来说这等话。”李珙指着李璲的鼻子道。
“哎呀,翻旧账么?你是要将以前的事情都翻出来说一遍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也……”
“住口!”王源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王源本以为这等分赃不匀之事起码也要在战胜了李瑁之后,没想到八字还没一撇,这兄弟几人便已经内部闹得不可开交了。看来李家子孙确实没救了,还活着的皇子之中竟无一人识大局知大统,恐怕真的是气数已尽了。
“你们给我听好了,大饼还没到手,便为了分饼而自己乱了起来,这样还如何能和李瑁抗衡?我奉劝你们几位王爷,要么团结一致打败李瑁,要么便回去统统上奏表请罪于李瑁,偃旗息鼓,等李瑁大发慈悲绕你们性命。当真岂有此理!皇位谁来继承,总要等那个位置空下来才好定夺。到时候必有教诸位都满意的办法。现在便闹起来了,成何体统?你们若再如此不识时务,明日我便断了你们的粮草,让你们手下一兵一卒也无,看你们如何争。”
李珙和李璲均低头不语,虽然身为皇子亲王被王源这般呵斥有些心中不服,但谁叫现在一切都仰仗王源。加之王源的话也让两人心中有些悔意,相互瞪视了一眼不敢再吵。
王源继续道:“你们回去告诉其他几位王爷,若不能团结一致,你们是必败的。可休想我出手救你们。若你们为了这没到手的皇位争执不下,我倒是宁愿以太上皇的名义亲自出兵,将来奉太上皇重新临朝,也省的你们这些人私下里争吵。言尽于此,我也不留两位王爷了,请回吧。”
李珙和李璲均悚然一惊,若真的闹得王源最终只能选择再奉父皇上位,那可是大家都输的局面。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李珙本以为王源会完全偏向自己,给自己一个定心丸吃,却不料王源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实在难以排遣。他欲对王源说些什么,却发现王源已经负手转身立于堂上不再看他们。
数名亲卫从侧边进来,一名亲卫队长道:“二位王爷,请吧。”
李珙叹息一声跺了跺脚转身离去。李璲愣了片刻也追着他的身后去了。
第一零五五章 小城
在贺兰山的遮蔽下,朔方道西北方向黄河所流经的区域有着一种奇特的富饶的景象。这种富饶在北方之地很是罕见。但其实说奇怪也不奇怪,茫茫黄河在这一带并非是以自东而西的走向流淌,而是拐了个‘几’字形的大弯自南往北的穿行过这片土地。于是,在河流两岸便形成了一大片广袤肥沃而丰饶的土地。自古以来,这片区域因为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而有了一个闻名天下的称谓——塞上江南。
这个称呼一点也不夸张。在这片土地上,不仅有大片水草丰茂的畜牧之处,还有能出产优质稻米的水田。要知道,大唐全境之中,除了淮河以南之地,北方能种植出稻米之处屈指可数,西北之地更是仅有这片土地了。而且因为地处西北,阳光照射充分,而且昼夜温差较大,这里的稻米虽然产量略低,但却米质奇佳。煮出来的饭,熬出来的粥,或者是蒸出来的米糕,做出来的米线都是颗粒饱满,喷香可口。正因如此,朔方道出产的大米价格昂贵,非豪奢大户皇亲国戚难以企及,大多是供给宫廷贵族享用,或者是豪华酒楼之中供有钱人享用。
吴忠县城便属于这塞上江南中的一座小小的县城,它位于贺兰山东南,距离大唐新皇李瑁登基的灵州不过三百余里,是黄河拐弯往北的一处起点。自吴忠往北数百里的黄河流经之地,便是一片在贺兰山庇佑下的丰茂之地,而吴忠县自然是这片丰饶土地上的一颗明珠。在以前,这里的人家无论是放牧牛羊马匹或者是耕种水田,抑或是那些黄河上架舟打渔的渔人,他们的日子过得都还是挺不错的。忙时种田放牧,闲时去贺兰山中打猎,过着一种比较惬意安宁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在一年多前便被安禄山的叛军所打破,虽然安禄山的兵马并没有深入到偏僻之地,在吴忠也不过是攻下了县城而已。但人们对于叛军的恐慌还是让他们开始逃亡。一些人往南逃难,进入了陇右道剑南道,还有一部分人躲进了贺兰山中,忍冻挨饿熬了半年多时间。直到去年八月间,王源率神策军横扫长安周边城池时,才逼得叛军不得不往东撤退,这里才告收复。这之后大量的百姓回到故土,重新开始收拾家园土地,但因为收复后农时已过,很多庄稼已经无法种植,所以剩下的半年同样过得艰难。
但无论如何,他们熬过了这几个月的煎熬,春暖花开之时,面对肥沃的土地和依旧流淌在身边的黄河,百姓们心中充满了希望。然而就在他们满心期待着要大干一场今年要个好收成的时候,另一场灾难无情的降临了。三月里,第一队回纥人骑着马踏上了这片土地,这之后,这里便成了地狱。回纥人肆意的劫掠财物,无情的杀戮百姓们,夺走他们妻儿姐妹,到处无恶不作。百姓们期待着朝廷的救援,甚至有人徒步数百里赶往灵州求救,希望驻扎在灵州的唐军能出手驱逐回纥人。然而他们得到的是让人寒心的消息,有人告诉这些百姓,怀远郡所属的吴忠县怀远城已经全部被朝廷抵押给了回纥人。回纥人成了这几处城池的主人。
百姓们愤怒难言,失望难言。他们不得不再一次的大举逃亡,避免被杀戮和被掳掠的命运。他们不明白的是,朝廷为何会放弃这片富庶之地。宁远郡所属的一带正是一片最为丰茂之地,也是最靠近黄河的一片地域。每年这里产出牛羊马匹千万,优质稻米百千万石,朝廷怎么会这么舍得这么大方。
百姓们不懂的是,正是因为这里的富庶丰饶,他才成了回纥大汗骨力裴罗眼中的一块肥肉。骨力裴罗早就看上了这片丰饶之地,在首次借兵得到了丰州和受降城之后,第二次李瑁要求借兵的时候骨力裴罗毫不犹豫的提出了以怀远郡作为交换抵押的条件。一则,怀远郡在丰州和受降城西南方,地域相连,得到了这两处,便等于将势力范围往南推进了几百里。其二,这片沃野水田的产出可以就近供养在南边的驻军,因为这里自己是一定要驻扎重兵的,而光是怀远郡所属的三座县城的大片地方,便足可供养数万兵马之需了。
当然,土地的丰饶并非是骨力裴罗得到这里的全部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这片土地的地势。一旦得到了这片土地,所谓的贺兰山天险便不复存在,最令人头痛的黄河天险也不负存在,困扰着大举南下的两道难题在瞬间得到解决。一旦自己将来意图南下进攻,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贺兰山山谷通道中增兵至怀远吴忠两城,这两处的黄河渡口均平缓开阔,是绝佳的渡河之处。更妙的是,这里已经属于了自己,自己可以大胆放肆的渡河,而无需担心任何人的进攻。这战略上的考虑,在世骨力裴罗最在意之处。
当然,李光弼对这里的战略位置的重要是很清楚的,他提出将丰州东边的胜州作为抵押城池交换兵马,但骨力裴罗一口回绝。李光弼是个精明人,他给的胜州虽也是边境要地,地盘面积甚至比怀远郡的地盘还大,但骨力裴罗可不会上李光弼的当。胜州地盘虽大,但所辖大片都是鸟不拉屎的沙漠戈壁,草都没一根,要来何用?虽然是大唐边境要镇,得到了胜州可将大唐西北的边境全部掌握在手中,但骨力裴罗根本不需要得到整片北方的边境入口,他已经有了丰州受降城这两处入口,根本就不需要再多一片入口。对骨力裴罗而言,解决养兵的问题和黄河天险的问题才更为实惠。
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还是李瑁出来拍了板,同意了骨力裴罗的条件。李瑁根本不懂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他还以为两处地方都差不多,都是穷乡僻壤之地。眼下他最需要的便是回纥人的兵马,所以这些地方回纥人要便给他便是,将来能拿回来便拿回来,真正拿不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此他还将李光弼责怪了一顿,说他不分轻重缓急,这时候还跟回纥人讨价还价作甚。李光弼也很无奈,但势在必行,倒也只能如此。唯一的期望便是将来这帮回纥人能守信用,将来还能赎回来。否则今日这场交易必是将来的大麻烦了。
……
热辣的太阳当空照射,没有人耕种和打理的土地上满是藤蔓野草,显得杂乱颓败。流淌的黄河像一条黄色的巨龙缓缓往北,阳光下水波粼粼,安静祥和。
在距离吴忠县十五里处的灼热的大地上,一个黑色的移动的影子出现在了隆起的地平线上。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无数个黑色的影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绵延数里之宽,铺满了整片大地。无数柄兵刃指向天空,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反光,白花花一片,就像黄河河面上的水波的波纹。大地也微微的发出沉闷的颤抖声响,那是数万只马蹄在地面踏行的身响。幸而地面上草叶繁茂,否则必是烟尘四起之势了。
这只兵马正是柳钧亲自率领的骑兵前营的一万名骑兵。在庆州休整数日后,柳钧奉王源之命率领骑兵先行往北抵近,这一万名骑兵正是突前的一部,他们的目标便是坐落于十五里外黄河岸边的吴忠县城。本来柳钧并不需要参与前营的行动,但他觉得,这北上的第一战必须要胜的干净利落,不能拖泥带水。只有一举夺回吴忠县城,方可抢夺吴忠城西北的黄河渡口,为后方的大军渡河创造有利的条件。
大军下了一座隆起坡地,左边已经能看到缓缓流淌的黄河的河水了,队伍前方骑在马背上的柳钧勒住了缰绳。
“常有旺。”
“末将在。”骑兵前营统领常有旺策马从侧赶上,拱手应诺。
“斥候回来了么?吴忠县城距此还有多远。”柳钧问道。
“禀报柳大将军,还有十五里。前方过了那片树林密布的山岗,应该便可目视可见了。”常有旺沉声道。
柳钧的手搭凉棚遮住刺目的阳光,往前极目眺望。前方郁郁葱葱的地面上草树连天,像是一片绿色的地毯铺到天边。树木的遮蔽之下,什么也看不见,既无人烟也无村舍城池。
“兄弟们都热的够呛,这地方窝着风,太阳又毒辣。柳大将军,是否停下来休整一番。人马也喝点水吃点东西。反正已经到了吴忠县了,休息恢复一下,兄弟们便准备攻城了。”常有旺沉声请求道。
柳钧看了看身边的众人,每个人都被阳光暴晒的如同快要蒸熟的虾米,脸上脖子上一片红彤彤的。这种天气之下,穿着厚重的盔甲,里边还有衬衣,可以想象是多么的痛苦。柳钧自己便知道,自己的靴子里都滑溜溜的,怕都是汗水,黏糊糊难受的要命。
“好,便原地休整,喝水吃饭。常有旺,你跟着我去前方山梁上瞧一瞧。也好拟定进攻之策。”柳钧下令道。
“柳大将军也还是歇息一会吧,也不急在这一时。您不也热的够呛么?咱们都已经急行四日了,何必这么着急。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罢了。一会儿柳将军您督战,看我老常带五千人一个时辰便拿下此城。”常有旺道。
柳钧笑道:“常有旺,您倒是信心满满啊。临行前大帅如何嘱咐的?要这次我们面对的是回纥兵马,可不能掉以轻心。今日六月初八,大帅要我们初九之前攻下吴忠,打通通向西岸的渡河通道,这次我们骑兵为先锋,可不能坏了大事。”
常有旺道:“放心便是,大帅领军,又有柳大将军亲自指挥,岂会出乱子。叫我说,我们大帅太小心翼翼了些。我神策军无敌于天下,现在还会怕谁?”
柳钧笑道:“骄兵必败,这是至理名言。莫耍嘴了,听你的便是,咱们也喝些清水歇息片刻,但地形是要去看的,这是我必须要做的。否则两眼一抹黑的冲杀过去,岂非是乱打仗?”
常有旺笑道:“说的是,柳大将军越来越有大帅的气度了,行事思索均像是大帅的翻版。”
柳钧微笑道:“我哪有义父所能之万一?能学些皮毛便已经很开心了。”
人马都喝了些水后,喘过气来,柳钧翻身上马,带着常有旺等十几名将领盯着烈日沿着黄河河堤往北疾驰。不久后,下了河堤上了一道郁郁葱葱满是草木的山梁。众人在山梁上下了马,为了减小目标,几人钻进树林里,猫腰站在树林边缘往山梁下观瞧。地势绝佳,能见度也很好,下方七八里外的景象尽入眼底。
但见山梁下方往北七八里之地均是一片平畴之地,看上去原来都是田地,但现在都已荒芜长满了杂草,倒像是一片草原。一座城池就在平畴尽头矗立。一看那座城池,柳钧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身边的众将领也迅速眉头紧皱了起来。
“常有旺,你还敢说带着五千骑兵一个时辰便可攻破此城么?”柳钧沉声道。
常有旺皱眉道:“不敢说了,怎地吴忠县城居然这般的雄伟?不是说只是一座破旧的城池么?这看上去像是新近加固过的模样。怎地胡人也学会修建城防凭城防守了?”
柳钧冷笑道:“所以说,这回纥人不是一般的胡人,他们知道审时度势,知道变通。大帅说过,之前的胡人善于野战不善守城,于每每夺我城池,但却守不住。久而久之便只会劫掠了财物百姓带走,反而不敢占我边境城池。可回纥人却不同,他们其志不在于财物百姓,而是在土地城池。行前义父估计,如吴忠这般紧要的渡口南岸的城池,回纥人必视为珍宝,必重兵把守加固城防固守,现在看来,义父的话应验了。”
常有旺点头道:“大帅确实料事如神,看着城池城防,确实是新加固的。这帮胡人必是逼迫百姓们替他们加固城防了。这么看来,起初城中守军两千人的情报恐怕也不准确了。”
柳钧皱眉点头道:“定是不准确的,回纥人增兵于此了。看来是要严守这座城池,作为黄河南岸的一座堡垒了。”
“柳大将军,这可麻烦了,我们这一万人只是骑兵,又无攻城器械,这可怎么攻城?难道硬冲么?那代价可大了。瞧那城墙上居然有那么多的箭塔,硬冲怕是要死伤不少兄弟。”一名将领在旁低声道。
“老马,慌什么?这就已经尿裤子了?”常有旺喝道。
“我才没尿裤子呢。我是担心死伤太多。咱们骑兵本就不是攻城的。若是如之前所言的是一座破烂小城倒也罢了,但现在这城池可不是情报里说的那样。”马副将沉声道。
“是有点麻烦。攻城器械都在后面的大军之中,起码三四天才能到。若有神威炮,还怕这么点城防?柳大将军,要不然咱们等一等大军吧。无攻城器械,怕是有些棘手。”常有旺也捏着下巴上的黄胡子皱眉道。
柳钧缓缓摇头道:“不可。大帅下达的命令是九日彻底控制吴忠县城,控制住渡口迎接大军渡河。等候攻城器械?岂非是告诉所有人,我们一万前营骑兵拿这小城无计可施?你们日后还想抬起头来么?”
常有旺摇头道:“那可不成。我老常可以忍,柳大将军被人瞧不起可不成。这要是叫宋建功刘德海他们当做笑话说一辈子的。步兵和炮营的兄弟早就看我们骑兵眼红,这么一来岂非要教他们笑掉大牙。不多想了,硬攻便是。咱们一万兵马,硬攻是绝对能攻的下的。大不了死伤些兄弟就是了。宁愿死伤些兵马,也不能认怂。”
柳钧摇头道:“拿兄弟们的命来赌气,你常有旺有长进啊。你抱着这种想法,骑兵前营还怎敢让你统帅?没听大帅经常说么?现在我神策军中每个人都是宝贝,都是精英。为何大帅不扩军?以我神策军的声望,大帅只要放个话,二三十万兵马随随便便便可募集到手。但拿人命去拼,可不是我神策军的风格。”
“这……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又不能强攻,又没有攻城器械,又要减少伤亡攻下此城,这不是两难么?”常有旺摊手道。
柳钧眯着眼沉声喝道:“可以智取。事事蛮干,那还长着脑子作甚?不瞒你们说,我已经有了计策了。如若成功,便可一举拿下此城。”
……
吴忠城领军守城的回纥将领名叫图卢姆,他本是回纥大汗骨力裴罗族中的一名普通的牧马人。在以往三十年的岁月里,他和草原上的一根小草一样的籍籍无名。穿着破烂的袍子,喝着劣质的马奶酒,顶着懒散的鸡窝一般的辫子头在草原上游荡着。他人生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牧马,然后从主人骨力裴罗那里领取微薄的报酬,然后买酒买饭吃。活到三十多岁,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无数次悸动的时刻,他盯着马群里的几匹小母马都流口水。终于有一次,他实在打熬不过,牵来一匹小母马意图不轨。然而结果却很悲惨,小母马脾气暴烈,飞起后蹄踢中了他的小腹,差点没把他肠子给踹断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小母马只在他的小肚子上踹了一脚,留下了马蹄形的伤疤。却没有断送他的命.根子。只要往下数寸,他这一辈子就废了。事后图卢姆曾经在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还不如让那畜生废了自己的命.根子,那样自己也不用成天盯着草原上那些胸前鼓鼓屁股大大的女子们咽口水了。这样可好,成天吊死鬼一般的吊着,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然而,命运确实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就算是图卢姆自己,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混到老时,哪一天一头扎进雪窝里死了,让野狼分了尸也就罢了。可是改变他命运的那一天在不经意间来到了。回纥人的统领骨力裴罗决定造反了,他的命运也随着骨力裴罗的这个决定而彻底改变。
第一零五六章 诱敌
骨力裴罗造反之初,全族上下满打满算不过七千余兵马,骨力裴罗正是以这么微小的本钱开始了对突厥诸部的战斗。因为需要大量的马匹跟在大军后面作为替换预备,所以牧马人图卢姆也被命令随军照应马匹。于是图卢姆成为了后勤兵马中的一员。一开始,图卢姆的心里是拒绝的,因为图卢姆虽然浑浑噩噩的等死,但他知道面对拥有数十万兵马的突厥各部,骨力裴罗的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他自己找死倒也罢了,还要拖着众人一起去死,简直是一个大混蛋。但他无力抗拒骨力裴罗的命令,只能心中咒骂着加入这只自寻死路的大军。
一开始,战事进行的还算顺利。骨力裴罗带着这七千兵马连续灭了几个部落,俘虏了大量的人员牛羊和财物,看上去顺风顺水。然而在接下来的一次战斗中,面对突厥黑山白草部落的联合进攻,回纥大军遭遇到了巨大的考验。就在那次战斗中,图卢姆无意中的一个举动成就了他。那天晚上,前方传来消息说大军已败,骨力裴罗战死。后勤兵马之中一片慌乱。负责管理后勤马匹的将领听到消息便跑了没影子了,图卢姆那天晚上偷喝了些酒,所以根本不知道情形。当他醒来时,后营之中已经满是从前面奔逃而回的回纥战士。
骨力裴罗也受了伤,他带着三千名士兵撤了下来,这三千人都没了座骑,因为中了突厥人的竹刺阵很陷马坑,座骑都死伤殆尽。骨力裴罗带着人步行逃离了战场逃回了后营。
面对后营的人员逃跑殆尽,几乎只剩下一座空营的情形,骨力裴罗大怒不已。然而他突然发现,管马的图卢姆居然坚守岗位,营中几千匹战马居然还好好的在围栏之中。骨力裴罗大喜过望,胆大艺高的骨力裴罗有一种绝不认输的狠劲,于是当即命图卢姆准备马具,带着三千名回纥士兵上了马掉转头杀回战场。本来黑山白草两大部落的士兵们得了一场大胜正在欢庆胜利,却没料到骨力裴罗居然杀了个回马枪,这一下便炸了锅。那一战之后,骨力裴罗威名远扬,从此无人能睥睨其锋芒。而那一战的功臣之一的图卢姆也得到了骨力裴罗的大力奖赏,直接将他提了千夫长。
这之后,骨力裴罗横扫突厥诸部,直至最终将白眉可汗的首级砍下,成了草原上新的主人。图卢姆一路跟随,虽无大功,但也无大过,一路累官升级,做到了鹰扬将军的职位,麾下统领了三千多名骑兵,成为了骨力裴罗帐下的一名很得骨力裴罗欢喜的将领。
本来图卢姆是在受降城驻守的,这一次因为得到了怀远郡这片地方,骨力裴罗便命图卢姆前往吴忠城驻守。其实图卢姆本不够格独当一面,毕竟他作战并不在行,立下的功劳也不多。但骨力裴罗大多数能战的将领都在跟随李瑁的大军之中,没有更让骨力裴罗放心的人来驻扎于此,于是图卢姆便幸运的得到了这个机会。
说这个机会幸运,那可一点都不为过。当图卡姆率三千骑兵踏入吴忠县城的时候,图卡姆便意识到自己掉进了蜜罐子。这里不仅风光旖旎气候舒适,而且图卢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多么大的特权。在吴忠县,图卢姆的话便是圣旨,手下的回纥兵马固然是听命于他,但更重要的是,图卢姆发现他手中掌握了吴忠县数万唐人百姓的生杀大权,他可以随意的呼喝他们,让他们做任何事情。稍不如意大可挥刀砍杀,却不用担负任何的后果。
在这种特权之下,图卢姆的日子过得像是在天堂之中。即便是官职升迁之后,图卢姆在回纥人中的地位也其实并不高,因为他本来就是卑贱低微的出身。所以稍有地位的族人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跟别提那些草原上的贵族们了。记得有一次,一场大战之后,图卢姆看上了被击败的突厥部落的一名女子,于是向骨力裴罗请求要这名女子为妻。他一说出这句话,便被在场的众将领大肆的嘲笑。骨力裴罗也大笑不已。那女子自然是轮不到他的,骨力裴罗有更多的人要赏赐,那些都是他最贴心的同盟和手下,而他图卢姆什么都不是。那件事之后,图卢姆知道了自己的地位,也认清了自己,再无什么非分之想。
然而在抵达吴忠县之后,图卢姆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在回纥人中地位不高,但在这些被奴役的唐人面前,他便是他们的主人,他可以任意决定他们的生死,任意的处置他们,占有驱使他们。
虽然不少大唐百姓在回纥人到来之后便选择了逃亡,但图卢姆带着兵马四处搜索追赶,抓回了近万名百姓集中到了吴忠县城。图卢姆的使命之一便是是按照骨力裴罗的要求将吴忠县城的城防加固成一座堡垒,牢牢扼守在黄河东岸之地,作为一个伸进大唐腹地的据点。骨力裴罗在这一点上下了死命令,所以图卢姆必须要驱赶大量的百姓完成城池的加固。另外骨力裴罗也命令图卢姆不许唐人百姓逃亡,占据了土地却无百姓,那便毫无意义。回纥人需要大量的百姓作为奴役去耕种土地提供物资增强实力。
几个月的时间,上万百姓被驱赶着挑土背石加固城池,而这几个月也是图卢姆人生中最快乐的几个月。他再也不用看着那些风姿绰约的女子咽口水了,因为在他奴役的唐人之中有着上千名年轻的女子,只要看上了谁,他勾勾手指头,那女子便会光溜溜的躺在自己的大帐中,任凭他作践。这几个月里,图卢姆享受了帝王般的待遇,挑选出来的数十名唐人女子成为他泄.欲的工具,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梦成为了现实。
上行下效,图卢姆的放纵也让手下的将领校尉们效仿,这些家伙如狼似虎般的糟蹋着奴役的唐人男女,肆无忌惮的发泄着他们兽性,上万名被奴役的唐人百姓们陷入了无穷的痛苦和折磨之中。许多女子不堪凌辱选择自尽,百姓们也爆发了许多次小规模的反抗,但他们如何能抵挡这些恶狼般的胡人。两个月的时间里,百姓们死了两三千人,几乎每天都有几十具尸体被抬着丢到城西的黄河之中。他们要么便是被累死折磨死,要么便是因为反抗被无情斩杀。谁也想不到,曾经安逸宁静的吴忠县城,如今却成了一处十足的人间魔窟。
午后的南城广场一侧的大榕树下的阴凉中,图卢姆正袒胸露腹的躺在一张长椅上呼呼大睡。今日上午,他命几名渔夫在黄河中捕捞鱼虾,抓到了几尾肥美的黄河大鲤鱼。于是中午,就着鲜美的大鲤鱼,图卢姆美美的喝了个微醺,之后便在南城门广场的大榕树下一遍监督着百姓们最后加固城池的工作一边呼呼大睡。他身边站着几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手里举着扇子替他打扇。
几名女子看着他熟睡如猪一般张嘴打鼾的样子,眼睛里均露出恨之入骨的咒怨之色。若是眼光可以杀人的话,这个满身肥肉的猪一般的回纥人怕是已经被凌迟了几万刀了。可惜的是,她们没有这个能力,甚至连轻微的动作也不敢有,因为周围守卫的十几名回纥亲卫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们。眼光穿透她们褴褛的衣衫,在露出的雪白肌肤上乱绕。
忽然间,南城门城楼上,两名回纥将领沿着新修的土阶快速下城,飞奔向大榕树下方的阴凉处。跑动之际,长刀砸着盔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图卢姆将军,图卢姆将军,快醒醒,有情况。”一名膀大腰圆的将领高声叫道。
图卢姆在梦中被惊醒,坐起身来揉着眼睛骂道:“号丧么?老子睡个午觉都睡不安生。混账东西。”
两名偏将已经快速到达图卢姆身边,一人叫道:“图卢姆将军,卑职可不是故意来打搅你,城外有情况。”
“什么情况?”图卢姆道。
那偏将急忙道:“好像有一队骑兵从南边的山梁上下来了,正朝咱们城池而来。看上去像是人数不少。”
“什么?”图卢姆一下子从躺椅上蹦了起来,惊愕道:“你是说,有敌军攻城?”
“这个……卑职不敢肯定。还是请图卢姆将军上城去瞧瞧。”偏将道。
图卢姆连声下令,亲卫们将盔甲递过来,图卢姆穿戴完毕提了弯刀便往城门处走,不久后,图卢姆带着满脸的油汗登上了城楼上方的护栏处。在众人的指点下,图卢姆看到了七八里外那道郁郁葱葱的山梁上正缓缓行来的一队骑兵兵马。距离虽远,但兵器盔甲的闪光谣言,那绝对是一直兵马。
“怎么回事?这些人是唐军么?怎地出现在这里?吴忠县已经属我回纥管辖,不是说唐军不准再此游弋么?”图卢姆皱眉道。
“应该不是大唐皇帝的兵马。图卢姆将军,您还记得月前有一队唐军骑兵偷偷北上,半路上还劫了大汗禁卫队千户瓦鲁赤从咱们这里准备押往丰州的粮草和物资以及俘虏的事情么?事后查明,那是拒守大唐西境的王源部下的神策军斥候骑兵。这一次是不是也是神策军的斥候骑兵又来了?”
图卢姆闻言点头道:“很有可能,你这么一说可提醒了我。如果是唐军的话,很可能是那个王源手下的神策军。这下麻烦大了,听说那家伙打仗很是厉害,难道神策军要攻我吴忠城么?”
“图卡姆将军,卑职看着不像啊,瞧,那队兵马虽然人数不少,但看上去也不过是一千余人罢了,后续并无兵马。依末将看,只是斥候骑兵罢了。他们这点人要是敢攻城的话,那可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但无论如何,将军,您需得下令兄弟们准备守城了。以防万一为好。”
“你说的很对。”图卢姆即刻下令,号角吹响,各处躲在阴凉处或者在军营中呼呼大睡的回纥将领和士兵们听到号角之声即刻往城头集结,小半个时辰后,城中五千名守军已经尽数集结到位。
而在这段时间,城下的那只一千人的骑兵兵马也已经行到了城池两三里之外。但他们似乎忌惮于城池的防御,不再继续靠近,而是拨转马头沿着城池往黄河岸边走。城头数千双眼睛盯着城下这只千余人的骑兵队伍严阵以待,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他娘的,唐人的骑兵装备真的好。瞧瞧他们盔甲,都是上好的锁甲还有明光铠。手中握着的便是闻名天下的陌刀,腰上悬着的都是宝剑,还背着那种能连发的十.字弩。娘的,看看咱们,简直寒酸的要命。老子们还只能穿皮甲,射长弓。老子的弯刀都缺了好几个口子了,就是不给换。”沉默中,城头的回纥人中有人低声的嘀咕道。
“是啊,跟他们一比,咱们就是叫花子一般。瞧他们骑的马儿,都是高头大马。娘的,我那座骑腿短毛长,看着那里像匹马儿,简直就是一头驴。跑起来气喘吁吁的,看着就来气。咱们成天骑马打仗,却连匹好马都没有。这帮唐人骑兵骑马打仗的本事不如咱们,却骑着这样的好马,想想真是不公平。”
“确实不公平。诺,瞧那匹白马,我的摩尼佛,那可是一匹宝马啊。我虽不懂马儿,但那绝对是一匹宝马。”
“真的是一匹宝马。草他娘的,这帮唐人哪来的这样的好马?咱们图卢姆将军是养马出身,他该知道这是匹什么马。要不你去问问图卢姆将军。”
“呸,你怎不去问?你又不是不知道,图卢姆将军最恨别人提及他的出身。老子可不去自讨没趣。”
“……”
手下将士们议论的时候,图卢姆的目光其实也早就被这队骑兵的装备和马匹所吸引。他本就是养马出身,虽然对某一匹小母马怀着仇恨,但这不妨碍他拥有多年累积的相马的本事,也不影响他对战马的认知和喜爱之情。以前他所放牧的矮脚丑陋的本地马,虽然耐力出众,但卖相着实一般。以前能看到好马的机会不多,大多是在骨力裴罗的马厩里,那里有不少来自西域的高头大马。而现在,眼前这只唐军斥候们所骑的战马都是一水的高头良马,骨架大,身材匀称,肌肉发达有力,跑动时神采奕奕,一下子便抓住了图卢姆的心。更何况当他看到那匹被一名银盔银甲的唐人将领骑着的白马之后,图卢姆欢喜的心都要炸裂开来。
“照夜狮子白。天下十大神驹之一,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到这种宝马。”图卢姆激动的几乎要叫出声来。
“照夜狮子白么?这马名贵么?值钱么?”身边的回纥将士们均愕然问道。
“值钱?价值连城呢。这种马存世甚少,而且只能同种相配,但凡和异种马配一次种,这匹马就废了。纯的不能在纯的良种马,才能保证他日行千里的奔跑能力。这种马深沟浅壑泥潭沼泽如履平地,宛如肋生双翅一般,被人视为神马呢。”图卢姆咂嘴道。
“我草,这么厉害。”众人眼珠子满地滚,齐刷刷的惊愕对视。
“如此宝马,若是能弄到手里,进献给骨力裴罗大汗的话,那大汗肯定高兴坏了。大汗最喜欢宝马了。那个瞎眼的万俟不成不就是靠着献了一匹宝马给大汗,便捞到了伊尔库兹克总督的位置么?那家伙原来还没老子的官职高,也算他运气,得了一匹大宛良马。”一名偏将低声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图卢姆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这群唐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达,定是要刺探我们的军情。他们大概是想要北上的,看来他们是打算渡过黄河沿着贺兰山北上。图卢姆将军,咱们何不冲出去干掉他们,一来立下大功,二来他们的盔甲兵刃和良马咱们也得了。若是抢了这匹照夜狮子白,图卢姆将军更可以将他献给大汗,大汗定会升图卢姆将军的官,咱们兄弟们也能得到图卢姆将军的提携。这块肥肉送上门来了,岂能让他们溜走?”偏将继续怂恿道。
图卢姆兴奋的眼珠子有些红了,但他忽然想起来时骨力裴罗的严令。骨力裴罗要求自己,主要的任务便是加固城池坚守城池,不准私自出兵袭扰其余州府,更不准对王源所辖的陇右道进行骚扰,更别谈和神策军交战了。虽然骨力裴罗没有说明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图卢姆也没有具体细问,但从骨力裴罗的严肃的表情中,他知道大汗是认真的。
“可是,大汗要我死守此城,不得出城和任何人交战。这可怎么办?”图卢姆啧嘴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这是摩尼佛赐予的机会,将军若是失去了,便再也没有了。图卢姆将军,你信不信,一旦这帮人渡过黄河北上,抵达怀远城所辖时。怀远城驻扎的罗拿多将军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吃掉这到口的肉,到时候图卢姆将军,您便后悔去吧。”那偏将沉声道。
图卢姆终于忍耐不住了,虽然对于打仗他其实是比较畏惧的,也没什么自信。但城外那一千余名唐军,自己手下有五千名骑兵,这实力的对比是实实在在的。再加上自己的手下兵马可是马背上的祖宗,城外这片平畴之地正是他们冲杀的绝佳场地,此战一定可以很快得手。到时候便说这群唐人挑衅攻城,自己不得已歼灭了他们,大汗也应该不会责怪什么。
想到这里,图卢姆咬牙沉声道:“各位兄弟,你们觉得能干得?”
“将军,绝对能干的,兄弟们立功受赏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将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歼灭他们,功劳财物唾手可得。”
众将纷纷叫嚷道。
“好,既如此,咱们便干他娘的。传我命令,开南东两座城门,全营骑兵留五百守城,其余兵马两面夹击,我要你们速战速决。”图卢姆沉声下令道。
众将领齐齐摩拳擦掌,一个个兴奋的身子发抖。只有少数老成持重者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为何这队骑兵竟然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到了吴忠城外?他们难道不担心被己方攻击?他们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然而,群情激奋之中,这些话显然是大煞风景的,与其讨来一顿奚落和白眼,倒不如闭口不言了。
不久后,东南两面城门打开,号角声中,四千五百余回纥骑兵蜂拥而出,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弯刀,打着唿哨发出奇怪的叫嚣声,朝着数里外正缓慢往东行进的那只唐军兵马冲杀过去。
第一零五七章 收复
众将领齐齐摩拳擦掌,一个个兴奋的身子发抖。只有少数老成持重者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为何这队骑兵竟然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到了吴忠城外?他们难道不担心被己方攻击?他们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然而,群情激奋之中,这些话显然是大煞风景的,与其讨来一顿奚落和白眼,倒不如闭口不言了。
不久后,东南两面城门打开,号角声中,四千五百余回纥骑兵蜂拥而出,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弯刀,打着唿哨发出奇怪的叫嚣声,朝着数里外正缓慢往东行进的那只唐军兵马冲杀过去。
回纥人的战法简单粗暴。在骨力裴罗的熏陶下,回纥骑兵养成了猛冲猛打悍不畏死的英勇作战的风格。特别是在以多打少的情况下,骨力裴罗更是从来不注重什么分进侧击,牵制分割等战术。他要求,但凡兵力优于对手,便只管凶狠冲杀敌军主阵,以优势兵力碾压敌军,冲散敌军,再利用回纥人精妙的马上射术追杀对手。骨力裴罗把这种战术称之为践踏战术。此刻回纥人便是以数量的大优碾压对手,不分梯队的冲锋践踏,若一切顺利的话,敌方薄弱的阵型会很快被冲散,之后会被一一分割射杀。
唐军的一千余骑很快做出了反应,他们立刻拨转马头朝后方山梁处撤退。一见唐军逃跑,回纥骑兵更是士气大振,如林的弯刀闪耀着夺目的光芒,怪异的呐喊声响彻天地,矮脚马贴着草皮飞驰而过,地面上草屑横飞泥土飞溅,像是在草地上卷起了一场威力巨大的龙卷风。
然而,唐军的一千余骑座下都是高头大马,它们奔跑的速度比回纥人冲锋的速度要快得多。最初双方距离缩短了里许,但随着战马的加速,双方的距离不再拉大,而是一直保持着里许的距离。
就这样,双方一追一逃,短短的时间已经追出了六七里的距离。而唐军的骑兵也抵达了山梁的斜坡上,死命的朝着山梁上狂奔。但是很显然,高头大马的爬坡能力欠缺的特点暴露在回纥人的目光里,回纥人的战马虽然矮小,平地奔跑的速度在短时间内不及西域高头大马,但爬坡越岭能力却高处一筹。斜斜的山梁长达三四里,就在这山梁上,双方的距离很快缩短到了五六百步。后方追击的回纥骑兵已经能清楚的看清前面马背上的唐军士兵惊慌失措的表情了。
“追上去,他们的马中看不中用,爬不动坡了。”图卢姆大声笑道,挥着弯刀在头顶上盘旋着。脚下不停的催动着马匹。
“图卢姆将军,还是不要追了吧,小心有诈。唐人都狡诈的很,山梁那边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一名偏将沉声叫道。
“这时候你要我收兵?你疯了不成?我可告诉你,你若是贪生怕死,回头我便砍了你脑袋。平日玩女人的劲头哪里去了?”图卢姆骂道。
“不是啊,图卢姆将军,卑职觉得有些不对劲啊。唐人的马儿哪里有那么娇贵?末将觉得他们并非全力逃跑,倒像是在故意引诱我们追去的样子。”
“住口,回头再收拾你,再多嘴一句,老子一刀劈了你。”图卢姆大骂连声,催马猛冲而去。那偏将无可奈何,只得拍马冲上。
距离山梁还有数百步时,追在最前面的百余骑回纥骑兵已经距离对方百步之内。这已经在他们的长弓射程之内。但见百余名回纥骑兵立起身来,取出背后的长弓弯弓搭箭,箭雨嗖嗖直奔唐军后队的骑兵身上射去。惨叫声中,十几名唐军士兵中箭落马,在地上翻滚不休。下一刻回纥骑兵铁蹄踏过,将他们踏成了肉酱。
一旦见了血,回纥骑兵们顿时成了嗜血之兽,情绪更是疯狂到了极点,马鞭飞舞,弯刀回旋,到处是一片叱咤呼喝之声。发了狂一般的冲向山梁顶端。
然而,奇怪的一幕出现了。踏上山梁的唐军骑兵却忽然不再逃窜,而是拨转马头矗立在山梁上方。那名银盔银甲的唐军将领高举手中长枪,猛地挥动了一下。下一刻,山梁上方旌旗招展,呐喊喧天。在回纥骑兵惊愕的目光之中,山梁两侧的树林里,山地上,冒出了无数骑兵的身影。密密麻麻一排排一列列不计其数。
“这是怎么回事?”图卢姆惊愕叫道。
“中埋伏了,中埋伏了,不止那一千唐军,他们好像有上万骑兵。我的摩尼佛啊,这下全完了。”身旁的将领惊愕叫道。
图卢姆浑身血液像是一下子被冻住了一般,本来大汗淋漓的身子瞬间变得冰凉。真的中了唐军的计谋了,真的被那名偏将说中了。
“撤兵,回城。快撤兵。”图卢姆猛地惊醒过来,大声叫道。
话音刚落,山梁上入飞蝗振翅一般令人恐惧的嗡嗡声传入耳鼓,图卢姆以及一干回纥骑兵焉能不知那时箭支施射之声。但见一片巨大的乌云从山梁上笼罩下来,落在山坡上的回纥骑兵的阵中。然后,山坡上一片人仰马翻,哭喊呻吟马嘶人叫,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嗡嗡嗡!嗡嗡嗡!
飞羽如蝗连续三轮,冲到山坡上方的两千余回纥骑兵剩下的不足二百人还活着,而下方两千余回纥骑兵已经开始慌乱的拨马掉头。山梁上响起震天的鼓声和号角声,随着这鼓声和号角之声,神策军骑兵前营八千骑兵居高临下发动了凶猛的冲锋。就如从山梁上席卷而下的洪水一般,很快便蔓延到山梁下方的平畴上。然后将所有的回纥骑兵吞没在浪涛之中。
……
四千余回纥骑兵被俯冲而至的神策军骑兵追杀围剿,几无还手之力。轮兵器盔甲,差着神策军好大一截。论兵马数量,在被几轮箭雨洗礼之后,回纥骑兵只剩下两千余人,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论勇武无畏,神策军骑兵丝毫不逊于他们。所以,他们除了拼命逃走,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
追击战进行的非常迅速,大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四千五百名回纥骑兵被歼九成。剩下五百余骑兵头也不回的绕吴忠县城往北疾逃,头也不回的落荒而去。
图卢姆本来在队伍后方,变故发生时他逃得最快,他的战马也是一匹好马,奔跑的速度也不慢。但是他却并没有逃脱。因为在狂乱的奔逃之中,作为一个几乎生长在马背上的回纥人,他居然没有坐稳马背,在战马的一个趔趄之中摔下马来。虽然这种情形在骑兵身上发生的很寻常,马背上的颠婆对骑兵而言本就是家常便饭一般的普通,一般骑术精妙的骑兵在马儿趔趄失蹄的时候能够夹紧马腹,抓紧鞍肩控制住身体。可是图卡姆却没有做到这一点。因为这几个月他太安逸了,身子胖了一圈,而且夜夜笙歌身子乏软,两条大腿根本就没有劲,根本稳定不住他肥硕的身躯,所以倒栽下马摔了个狗吃屎。
身旁的亲兵倒也义气,两名亲兵俯身来拉图卢姆,然而将图卢姆肥胖的身躯拖着在地上滑行了十几丈,但却终究无法将他拉上马背。图卢姆被地上的荆棘草叶和砂石摩擦的大声嚎叫,亲兵们眼见追兵如狼似虎般的追进,只得道声抱歉丢下他飞驰而去。图卢姆浑身疼痛的爬起身来一边咒骂一边奔跑,身后一名神策军骑兵飞驰而过,手中陌刀在阳光下金光一闪,图卢姆从腰部上侧被劈成两截,上半身带着内脏血肉扑倒在地后,下半身兀自往前跑了几步才轰然倒地。
从山梁斜坡上开始的一边倒的追杀一直延续到七八里外的吴忠城下。城中留守的五百名回纥骑兵一个个傻了眼,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本来打算打开城门让溃败的己方兵马入城,但很快就发现这是不成的,因为唐军几乎衔尾追击而至,开了城门无异于放敌军入城。但这么干看着也不是办法,眼见己方兵马损失殆尽,对方兵马接下来定要攻城,以五百守军守城显然是痴心妄想,于是乎几名校尉和一名偏将一合计,全部同意趁着城外尚在厮杀赶紧弃城而逃。于是乎,城外的战斗尚未结束之时,五百回纥兵马开北城门落荒而逃。
傍晚时分,战事结束。此次以夺城为目的,柳钧也并不在意逃走的千余名回纥骑兵。大军抵达城下时,城中百姓们早已将城门打开,迎接神策军进城。见到神策军骑兵们的那一刻,城中上万百姓哭声震动天地,个个喜极而泣。他们庆幸这地狱中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终于有人来搭救他们了。
柳钧和神策军骑兵将士本来是心情愉悦的进城,但当他们看到城中百姓的惨状时,一个个心情沉重之极。那些百姓们一个个黑瘦枯干衣衫褴褛,简直像是一群行尸走肉一般。可以想见,这些百姓们遭受了什么样的苦难,在回纥人的铁蹄之下遭受了何等的残酷对待。柳钧等人纷纷下马,倾听着百姓们的倾诉,即便刚强如神策军将士们,也都禁不住热泪盈眶,怒骂之声不绝于耳。部分情绪激动的神策军将士将俘虏的两百余名回纥人押解到广场上准备当众处决,以泄心头之愤。然而没等他们动手,数千百姓们便一拥而上,撕咬踢打之中,竟然将这些回纥俘虏活活撕成了碎片。
第一零五八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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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王源高仙芝等人率神策军大军抵达吴忠县城时,城中已经井然有序。柳钧也在百姓们的协助下在西城外的黄河渡口搭建好了两座浮桥。因为此处水流甚缓,本就是一处绝佳的渡河之所,在这里搭建浮桥其实难度并不大。而且西北黄河人家有一种特殊的搭建浮桥的办法,那便是用羊皮囊作为浮漂,可承载较重的重量。百姓们用数万只羊皮囊作为浮漂,在上方的竹架上铺上厚厚的木板,在黄河上搭建了两条互相支撑的宽阔浮桥,可供车马通行,解决了最大的棘手的问题。
抵达当晚,王源听取了柳钧对于吴忠之战的禀报,当即对柳钧做出了褒奖。此战柳钧用的是诱敌之计,在知道强攻城池代价颇大且不易建功的情形下,柳钧故意以少量的兵马在城下照耀,他知道按照回纥人的脾性,但有袭击劫掠的机会是绝不会放过的,所以他挑选的是军中卖相最好的战马和盔甲最新的骑兵,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照夜狮子白相诱,让回纥人动出城截杀之心。
这计谋说起来容易,但其实却并不容易。譬如诱敌的兵马的多少便很有学问。诱敌的兵马少了的话,不能让城中的回纥人倾巢出动,便起不到歼敌大部,让其后续无力守城的作用。但若是多了的话,回纥人恐也会担心吃亏而不愿意出动。所以柳钧预估城中守军四千人,所以出动了一千余骑兵作为诱饵,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四倍于敌的兵力是完全能够战胜哪怕武器盔甲战马均优于自己的对手的。柳钧精确的把握了对方的心理,并且能够考虑到诸多细节,这绝对体现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有了较高的军事谋略和智慧,这让王源甚是赞许。
但吴忠县城中数月以来百姓所遭受的凌辱也让王源大为震怒。没想到回纥人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们已经完全不把大唐放在眼里了。在这片尚未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做出了那么多让人恨之入骨的暴行,这是绝对不可容忍的。吴忠县城中是这般,那么怀远城中乃至受降城丰州等地的百姓们也一定正经受着同样的甚至更为严酷的暴行。本来决定休整一日的王源当即下令,次日一早大军渡黄河北上,直扑怀远城。要以最快的速度夺回怀远城,赶走这群豺狼。
……
六月十三日天气爆热,长安城中这几日连续高温不下,整座城池都在烈日下被暴晒。街道上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躲在阴凉处苟延残喘。街道上四处闲逛的野狗也吐着舌头无精打采。
然而皇城太极宫万春殿后园的水阁中,此刻却和外边的酷热是两个世界。这里凉风习习,凉意嗖嗖。今年冬天保存下来的存放在皇家冰窖之中的大块的冰块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水阁四周用铜盆摆放着的巨大冰块丝丝的冒着白气,四周吹过来的微风在凉气的浸润下变得熨凉而惬意,每隔一个时辰便换一次冰块,让这座水阁中的永远保持着凉爽。
李瑁坐在一张软榻上看奏折,他甚至还穿着夹衣以确保不着凉。面前的桌案上,一只硕大的果盆中摆着冰镇过的西瓜和桃子,还有一杯夜光杯冰镇过的冒着白气的葡萄酒。李瑁手抓着朱笔不时的在奏折上批阅,很是神情专注。
就在此时,水阁外的长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靠在水阁门柱上打盹的袁明远惊醒过来将脖子伸到竹帘外的热烘烘的空气中朝着长廊上看去,顿时打了个激灵,挺直了脊背。但见长廊上,一名内侍正领着李光弼大步而来,李光弼脚步匆匆,脸上的神色甚是焦急。
“陛下,李平章来了。”袁明远忙道。
李瑁放下朱笔,揉了揉眼睛道:“哦?他来了?正好,朕这里有道奏折要问问他怎么回事。为何军粮物资的筹措进度如此缓慢?南方的军粮物资为何还没运到。去请他进来。”
袁明远忙躬身答应,犹豫了一下掀开帘子出了水阁,站在门外笑眯眯的对着李光弼行礼。
“李平章好。”
李光弼神色焦急,都没给袁明远还礼便劈头问道:“陛下在里边么?”
袁明远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依旧保持笑容道:“在呢,陛下请你……”
李光弼没等他把话说完便一把掀开了帘子进了水阁,袁明远僵在那里甚是尴尬,引路的小内侍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被袁明远捕捉在眼里,他抬手便是一巴掌,打的小内侍转了个圈,恶狠狠的骂道:“站在这里偷懒么?滚去院门口照应。”
小内侍捂着火辣辣的脸心中一边骂一边快步离开。袁明远啐了口吐沫掀帘进阁。
李光弼踏进水阁之中,被里边冰冷的空气一激,连打了几个寒战。这里边就像坟墓一般的冰冷,跟外边的火热简直是两个世界。
李瑁见李光弼进来,站起身来笑道:“光弼,你来了。外边很热吧,来,吃口冰西瓜解解暑。”
李光弼忙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臣可受不住这冰东西,吃了会胃疼。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李瑁笑道:“哦?朕也正好准备命人去请你问事,看来我们君臣是心有灵犀呢。朕要问问你,这南方来的钱粮……”
李光弼忽然出声打断了李瑁的话,沉声道:“陛下,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眼下的事情才是大事。陛下,出事了。”
李瑁愣了愣皱眉道:“出了什么事了?连你都这么严肃?”
“陛下,王源……出兵了。”李光弼沉声道。
“什么?”李瑁一个趔趄,身子晃了晃,头有些晕眩。忙扶了桌案稳住身子问道:“这厮骑兵造反了?”
李光弼摇头道:“不是造反,他出兵攻下了吴忠县,现在朕渡过黄河北上攻击怀远。”
李瑁惊的瞠目道:“他攻下了吴忠?谁给他下的旨意?他怎敢这么做?”
李光弼皱眉道:“他要攻吴忠,还需要谁的旨意?定是他自己的主意了。八天前,吴忠县城被一万神策军骑兵攻克,守城的回纥骑兵被歼灭四千余人。剩余的逃回了丰州。骨力裴罗大怒,命人送来急信痛斥我们不讲信用,居然偷袭他们的兵马。要我们给个解释。要我们立刻下令王源撤兵,并且赔偿一切损失。”
李瑁怒骂道:“这厮胆大包天,这同起兵造反何异?光弼,赶紧拟旨,让王源立刻撤兵,朕不信他敢公然抗旨。”
李光弼站着没动,皱眉道:“陛下,这个圣旨恐怕不能拟。”
“那是为何?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厮胡作非为不成?”李瑁怒道。
“陛下,莫忘了,王源打的是吴忠县,打的是回纥人。吴忠是我大唐属地,回纥人占了吴忠,他出兵攻打可没什么错。最多是私自做主未请示朝廷的罪过罢了,但朝廷若是下旨命他撤兵,可是说不过去的。”李光弼道。
“可是……那里是朕抵押给回纥人的地方啊,他这么一打,骨力裴罗还不闹翻天了?他若撕毁协议撤兵该怎么办?他的八万骑兵现在都在长安呢,朕还指望着不久能够凭借这八万骑兵以及纠结的其余兵马和王源一举死战呢。难道眼睁睁看着不管?”李瑁跺脚道。
“陛下,您还没看明白么?王源打回纥人的意图便在于此。他应该是知道陛下和回纥人之间达成了协议,他打回纥人便是看看陛下是什么反应。陛下要他撤兵,势必要拿出理由来。难道陛下告诉天下人,咱们是以大片的城池和土地作为抵押才借来的回纥兵马么?此事一旦公开,陛下恐要为天下人所唾骂了。”
“朕明白,可是朕不公开,这厮岂肯退兵。那骨力裴罗岂能答应?”李瑁怒道。
“王源正是要咱们陷入这两难境地。他的出兵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算准了这一切,所以设了个圈套让咱们去钻。陛下,眼下怎么选都是错的。”李光弼沉吟道。
“这么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个逆贼,这是要断朕的臂膀,挖朕的心肝。这和起兵造反也没什么两样了。这贼子,他日抓到这贼子时,朕必亲手将其凌迟,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李瑁咬牙怒骂道。
李光弼沉声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李瑁看着李光弼道:“朕如何息怒?光弼,你说眼下该怎么办?你给朕出个主意。”
李光弼沉吟道:“刚才乞扎纳力跑去我公房大闹。他想必也接到了骨力裴罗的书信。他吵着要来见陛下讨个说法,臣没让他跟着来,怕他口不择言惹怒了陛下。他说陛下若不下令让王源撤兵,他便要率八万骑兵离开长安去攻打王源。陛下,眼下的两种选择对咱们都不利。但臣认为,公开和回纥人的协议会让天下臣民背心叛离,危害极大。两害相权取其轻,臣认为,此刻不如索性让回纥人撤兵去打王源,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李瑁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咱们今后还拿什么讨伐王源?回纥人的八万骑兵才是咱们的主力啊。朕手头的兵马如何同王源抗衡?”
第一零五九章 牛刀
李光弼摇头道:“陛下,这未必是件坏事。咱们最终是要出兵讨伐王源的,那么回纥人此刻去和王源交战,其实对我们不但没有大害,反而会有小利。臣一直担心回纥人不能尽力,不愿听从指挥,这一点之前也曾发生过。将来讨伐王源,回纥人是否会尽心尽力还很难说。但这一次回纥人若是去和王源作战,他们便不得不全力应战。只要他们全力和王源作战,便无异于替我们提前开始剿灭王源的兵马,无论谁胜谁负,对我们都是有利的。王源胜了,一则替我们解决了回纥人这个大患,因为回纥人迟早会觊觎我大唐土地城池的,臣一直担心他们会赖着不走,在剿灭王源之后反戈一击,那也是很棘手的事情。若王源胜了,不但王源的兵马要遭受极大的损失,而且还能借王源之手除掉一个祸害,何乐而不为?若是回纥人胜了,也是替我们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回纥人也必付出巨大代价,将来他们也无力和我们抗衡。或者陛下将来能够派兵逼迫回纥人称臣,完成祖先们没能完成的统一伟业也未可知。总之,臣的建议是,让他们去狗咬狗,对咱们其实都有好处。”
李瑁惊喜道:“是呢,朕怎么没想到这一节?让他们去打个昏天黑地最好,朕坐山观虎斗便是。可是朕担心,骨力裴罗会直接撒手不管,撤兵离开。那咱们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李光弼摇头道:“骨力裴罗本就有吞噬我大唐城池土地之心,否则怎会提出以城池土地为代价的借兵协议?他本就打算借着不还的,陛下该不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吧。除非骨力裴罗决意不要这些城池和土地,否则他必会应战。但以骨力裴罗的性格,他如何甘心?咱们在给他加点火候,臣待会去见乞扎纳力,告诉他,这几处城池和地方,我大唐是打算永久割让给他们回纥人的。现在闹成这样朝廷也无力阻止。若是他们能击败王源,朝廷便正式将这些土地和城池割让给他们,毕竟是他们出力夺回的。这样一来,还怕他们不和王源死拼?”
李瑁大喜点头道:“好办法,丢给野狗一块大肥肉,野狗必抢的头破血流。就这么办。”
李光弼微笑点头。但李瑁忽然面色阴沉了下来,皱眉道:“光弼,可是这个时候,若是李珙李璲他们的六万兵马趁机攻来,我们可如何抵挡?长安城左近,除了八万回纥骑兵外,我们自己的兵力可只有三万多。一旦他们攻来,那可没法抵挡。朕其实担心的就是这个。要不要从洛阳等地撤兵到长安来?怎么要纠集六七万兵马迎战才成。”
李光弼点头道:“陛下的担心非常正确,王源此举便是要调虎离山,臣敢担保,李珙和李璲他们一定会趁机进攻长安。王源此计正是要配合他们攻击长安才会奏效。但陛下不用担心,有个好消息臣要告诉陛下,听了这个好消息后,陛下一定会非常的高兴。”
李瑁惊道:“什么好消息?”
李光弼俯身过去,在李瑁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李瑁眉梢飞舞,激动的脸上通红,大喜过望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李光弼微笑道:“臣岂敢有半句隐瞒,这是臣刚刚收到的消息,跟骨力裴罗的信前后脚到,否则臣怎敢献策让回纥骑兵去和王源火拼?陛下可放心了吧,就怕李珙和李璲他们不来,只要他们敢来,这一次正好一举剿灭他们和王源。这些事情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
六月十五日,怀远城下。神策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虽然渡河行军花费了较多的时间,但王源还是赶在了回纥大军的援军抵达之前率军抵达怀远城。怀远城的守军早在几日前便得到了神策军攻来的消息,但他们无计可施。城中满打满算四千兵马守城,根本无法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的进攻。于是乎,骨力裴罗从丰州和受降城搜罗了一万兵马增援怀远城,这已经是骨力裴罗手头能够拿出来的兵马的全部了。
骨力裴罗并非不知道光凭这一万四千兵马和驱使的万余大唐百姓是难以守住城池的,但他却不能就这么放弃怀远城。从长安回调的八万骑兵已经踏上北上的路程,骨力裴罗希望能在怀远城拖延几日,让八万骑兵能够及时到达丰州和受降城一带,那样才有机会在丰州城下的戈壁大漠上和王源的兵马决一死战。骨力裴罗最不希望的是在大军未能及时抵达便被王源快速的收复怀远城逼近丰州,那样的话他便不得不撤离丰州和受降城回到草原上。王源一旦占据了丰州和受降城,便可据两座边城的坚固城防守城,到时候那八万骑兵便无用武之地了。
十六日清晨,在一片嘹亮的号角和震慑人心的战鼓声中,神策军开始了对怀远城的进攻。面对这座小城,神策军展示出了强大的令人恐怖的攻城能力。攻城伊始,两百余架神威炮摆在城下数百步外开始朝城内投掷霹雳弹。怀远城本就不大,方圆不过五里,神威炮的射程几乎覆盖了小半个城池的距离,一颗颗霹雳弹从天而降,将城中靠近南城门的数条街道炸了个底朝天。房舍道路被炸毁烧塌陷,几无立足之处。半个时辰的轰炸,百余架神威炮寿终正寝,近三千颗霹雳弹也尽数投掷完毕,城中已经是烟火处处,一片狼藉了。
一万多回纥守军顶着天降霹雳坚守在城头,虽然死伤了近三千人,但好歹这霹雳弹并不能摧毁城墙。只要城墙尚在,一切便还好说。当神威炮哑火之后,所有回纥守军都松了口气。他们对唐军的战法很是觉得奇怪,为何不在轰炸正酣时发动攻城?难道指望着一顿狂轰烂炸便可让守军投降不成?简直是笑话。
但很快,他们便明白,神策军之所以不在神威炮炮火的掩护下攻城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根本无需采用这样的战法,因为怀远城看似坚固的城墙根本挡不住他们的脚步,他们有更好的办法攻破城墙。
神威炮的轰炸停止之后,神策军阵中推出了数十辆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车。每车十几名士兵从车上卸下顶着油布的重物放置于坚实的地面上,然后油布被揭开,数十尊黑色铁炮像一只只猛虎昂着头蹲坐在地上。
虎蹲炮的战场首秀留给了怀远城。
在刘德海略带颤抖的发令声中,虎蹲炮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一颗颗实心的铁弹飞出炮膛,瞬间抵达城头的天空中。这第一次的发射其实没什么准头,因为不知道角度,所以大部分的铁弹都飞入城中,砸中房舍的直接砸塌墙壁,砸中树木的直接懒腰轰断。但这些并非是众人所希望的后果。
两三炮的调整之后,炮手们找到了角度。在又一次惊天动地的炸裂声中,但见怀远城的城门和城楼坚固的城墙上爆发出数十处腾起的烟尘。城楼的木质廊柱被轰断之后,城头的城楼像是雪崩一般的开始垮塌。然后便是部分城墙开始破裂,然后便是城墙开始部分的垮塌。在连续对准城门进行了八轮轰击,数百发铁弹的猛轰之下,城门终于支撑不住了。在所有人的惊呼和诧异之中,城门像是积木玩具一般轰然塌陷了下来。
烟尘过后,怀远城城门处出现了一个宽达十余丈的巨型豁口。坍塌的土坯和泥石形成一个向上的斜面,成为了进攻的最佳通道。
下一刻,鼓声四起,数万攻城步兵开始了凶猛的进攻。
守城回纥兵马何曾见过如此神兵利器,那神威炮虽然已经让人惊愕难言,但毕竟神威炮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回纥人早已知道王源手中有这等利器。然而神威炮虽凶狠,但射程毕竟有限,也只能摧毁不甚坚固的城防。遇到坚城固防,除了造成破坏之外倒也不能将城池摧毁。回纥人虽不善守城,但占据大唐城池后也特意做了些防范,城头也都建有防神威炮的掩体。只要不直接命中,神威炮的爆炸之威倒也并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然而,此刻他们见到的是他们完全没有见识过的神兵利器,那数里外便可发射的一排黑乎乎的物事,发射出的铁弹威力凶狠凌厉,攒击之下竟然连坚固的城楼都轰塌了,这等威力简直让人瞠目难言。很多回纥士兵刚才亲眼目睹了铁弹轰碎尺许厚的城垛,并将躲在城垛后的几名回纥士兵直接轰碎成肉饼的情形,那场景当真让人胆颤心寒。
不等他们定下心神,神策军的攻城已经发动。数万神策军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向城下,在无数弓箭的压制下,士兵们蜂拥从坍塌的城楼缺口杀入城中。城楼坍塌之后,其实守城已经毫无意义。回纥兵马只象征性的做了抵抗之后便开始下城溃败。上万回纥兵马拼了命的往城北逃跑,神策军士兵沿着大街小巷追杀,战事很快便宣告结束。骨力裴罗本拟以这一万多兵马为代价凭借城池阻击神策军一到两天的时间,结果,只两个时辰,怀远城便告破。
幸运的是,一万五千名回纥守军逃出了一半人。其余全部被歼灭。这还是因为王源并没有下达穷追不舍的命令,而只是象征性的派骑兵追杀了半个时辰后便停止追击的缘故。
王源并非不想全歼这股敌人,但王源跟在意的是整体的休整和准备。此战之后,大军将再次渡过黄河掉头往东北方向的丰州进军,在此之前,兵马需要进行一次大的补给。负责后勤的李宓将会押解粮草物资赶来对大军进行补给。粮草物资倒也罢了,王源更在意的是下一批赶制的手雷。王源需要给兵马再补充一批手雷,因为王源知道,丰州城下的一场大战或许难以避免。若回纥大军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往丰州的话,大军无论如何紧赶慢赶都是来不及提前攻下丰州的。攻城需要时间,赶路需要时间,特别是渡黄河更是耗费大量时间。辎重兵马连搭桥带渡河便需要六七天的时间,回纥人有足够的时间赶回丰州。
清理战场之后,天色已晚。王源正和高仙芝在郡衙后堂吃晚饭的时候,赵青引着三名于长安左近负责探听消息的斥候小队进了后堂,他们带来了回纥骑兵的消息。
早在半月之前,数批斥候骑兵便游弋在长安左近,密切注意回纥兵马的一举一动。五天前,当回纥骑兵从长安开拔回援丰州时,斥候骑兵即刻飞骑七百余里,从长安赶往军中送信。五天时间,终于抵达了大军之中。
前来禀报的斥候小队的队长是一名精瘦黝黑的年轻人,这一路的奔波让他和随行的两名骑兵晒得都不成人形,唇齿皲裂,满脸风尘,说话都说不出来了。王源亲自给他们倒了凉茶递上,几人咕咚咚灌了一大气的凉茶,这才喘着气安稳了下来。
“禀报大帅,高副帅。回纥八万骑兵于五日前拔营北上。小人等跟随他们二百余里,确定他们是回援丰州,这才赶来禀报。路上本以为三日可行,但天气太热,路也难走,直到今日才来禀报,祈请大帅高副帅恕罪。”那斥候小队长跪地回禀道。
王源点头道:“辛苦了,这一路七百余里,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回纥人调动了多少兵马?”
“禀大帅,八万骑兵全部出动。铺天盖地跟蝗虫一般。我让手下另外三名兄弟跟着他们身后一起走,过几日他们应该再有消息报于大帅。”
“做的很好。这消息来的及时。你们去好生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恢复精力。来人,安排三位兄弟去吃饭休息。”王源点头道。
“大帅,小人有个兄弟在路上中暑倒下了,大帅可否能派人去找回他的尸首。我们急着赶路送信,没办法将他安葬。荒郊野外的,怕野兽坏了他的尸首。”那小队长沉声道。
王源一愣道:“怎么回事?”
斥候小队长声音低沉道:“急于赶路,天气太热,中了暑便再没醒过来。”
王源皱眉叹息一声,轻拍他的肩膀道:“可惜了,你莫难过,本帅即刻派人去寻他尸首,带回军中厚葬。你们很不错。你告诉赵统领尸身安置在何处,赵青会派人去找的。”
几名斥候跪地磕头道谢道:“多谢大帅。”
几名斥候兵退下之后,王源坐在椅子上有些沉默。高仙芝在旁沉声道:“贤弟,是否这消息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王源摇头道:“倒也不是,出兵之日起,我便做好了这个准备。没想到李瑁如此果决,居然放回纥兵马回援了。五天时间,唔……回纥人怕是已经过了关口长城了。穿越戈壁沙漠抵达丰州怕也只需要五六日了。看来我们是赶不及提前攻占丰州了。”
高仙芝点头道:“确实如此,大军还需休整补给,渡河后起码还需三四日方可兵临丰州。那是赶不及了。”
王源道:“兄长,既然如此,倒也不用着急了。仓促行军反倒不好。既然此战难以避免,那咱们便和他们一战便是。”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你当真决定要和回纥骑兵决一死战么?那可是八万回纥精锐骑兵啊。”
王源摇头道:“不,是十万。丰州受降城中还有起码一两万回纥骑兵。”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很是,十万骑兵,十万骑兵,这一仗……怕是场恶战。李瑁这么做明显是希望我们和回纥人火拼一场,他坐收渔翁之利。这算盘打得很精明。你当真要按照他的想法,如他之意么?”
王源沉吟道:“迟早会有一战,晚战不如早战。李瑁这么做也未必能捞到好处。斥候定已经将消息禀报至宁州,李珙李璲等人定已经出兵了。说不定他们已经抵达长安以西了。长安兵力空虚,李瑁此时怕是已经慌神了。”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也是,这本就是我们的计划。和回纥人一战也在计划之内。但这一战,或许将极为惨烈。贤弟,你准备好了么?”
王源抬头看着高仙芝微笑道:“兄长,我一直都准备好了。此战胜负干系大局,这应该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场战役了。我会全力以赴,也希望兄长能助我一臂之力。”
高仙芝微笑道:“那是当然,我岂会不助你一臂之力。贤弟,是时候告诉众将这个消息了。今日之战后,军中轻敌情绪弥漫,从现在起,他们需要明白眼前这个严峻的局面。大战将至,每个人都需要全力以赴。”
“好,咱们这便去召集众将开会。”王源站起身来,挺了挺胸,阔步而出。
郡衙大堂上灯火彻明,被召集来的众将济济一堂在衙门大堂中高声谈笑,情绪热烈之极。军中诸将都是第一次见识到虎蹲炮的攻城威力,这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这一战之轻松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以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众将闹哄哄议论的时候,王源和高仙芝并肩步入原怀远郡衙门大堂中,众将立刻停止议论,起身朝王源高仙芝两人拱手行礼。
王源和高仙芝两人微笑还礼,落座后,高仙芝清清嗓子,开始了会议。
“诸位将军,容我通报一下今日战事的情形。唔……咱们仅仅花了两个时辰便攻下怀远城,毙敌七千六百余,俘虏三百人,缴获战马两千匹,而我军伤亡不足七百,这是一场完胜。诸位将军,该为自己鼓个掌吧。哈哈。”
高仙芝哈哈大笑着,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响起一片,众将领笑哈哈的议论纷纷。
“还是这虎蹲炮厉害,好家伙,轰出去一轮,城墙便坍塌一层,这架势,简直山崩地裂一般。这场战事的功劳该记在虎蹲炮上,我等都还没过瘾,便结束了。”宋建功哈哈笑道。
“是啊是啊,这东西个头不大,威力怎么这么强?我神策军有此神器,岂非天下无敌么?”众将连声附和道。
高仙芝微笑道:“那也不要这般自大。虎蹲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却也不能太过将其吹嘘的神乎其神。对于攻城,虎蹲炮还是有大用的,但若野战厮杀,它便没什么大用了。诸位将军是觉得这场战事不太过瘾,没有杀的开心,那么接下来的战斗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众将知道接下来是会议的重点,均收敛笑容,静静聆听。
高仙芝洪亮的声音继续响起:“诸位将军,此战之后,大军将再次东渡黄河进入关内戈壁沙漠。咱们的下一个目标大伙儿也都明白,那便是丰州和受降城。但你们要知道,回纥八万骑兵已经从长安撤回丰州,他们应该比我们早到丰州,所以我们抵达丰州城下时,将要面临的是八万精锐回纥骑兵。不对,应该不止八万,加上丰州受降城等地的回纥兵马,当有十万之众。诸位,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神策军虽然也有十万兵马,但我们只有五万余骑兵三万余步兵外加一万余炮营辎重兵马。要面对的十万回纥精锐骑兵,这可是我神策军从建军以来遇到的最强劲敌。所以,诸位将军,从现在开始,你们要严肃对待这场大战。本帅重申一遍军纪,从今日起,所有将士都要严守军令,令行禁止,严格执行命令。我们不能犯下任何一个错误,否则,我们都将折戟丰州城下。”
众将领悚然动容,即将对阵十万回纥骑兵,那可不是开玩笑,这件事众人其实心里早就明白,平时也沉甸甸的放在心里不愿提及。骑兵的战斗力本就恐怖,更何况是十万在马背上生活的回纥骑兵。神策军建军以来从无敌手,曾有过六万胜十八万的记录,但今日的局面可比当日通州之战更为凶险。眼下,终于到了要正面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了。
第一零六零章 惊变
堂上气氛顿时肃穆了起来,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每个人的心脏都不争气的跳动加快,喉头也开始滚动吞咽口水。
“怎么?都怕了么?”高仙芝淡淡问道。
“怕个球,干他娘的。十万回纥骑兵又怎样?咱们神策军可不是吃素的。再说,咱们有大帅和高副帅坐镇指挥,怕他怎地?”刘德海大声叫道。
“对,咱们有大帅和高大帅呢,两位大帅便抵百万雄兵,咱们又不是没有以弱胜强过。当年打吐蕃,去年通州之战,那一场不是恶战?又当如何?还不是咱们胜了。”众将纷纷伸着脖子叫道。
高仙芝呵呵一笑,看了王源一眼道:“我们二人可抵百万雄兵么?我是抵不上的,你们王大帅一人便抵百万雄兵了。王大帅,你给兄弟们说几句吧。”
王源一直静静的坐在旁边没说话,闻言微笑点头道:“好,那我便来说几句。”
王源咳嗽一声,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将领们都静了下来。目光期待的等待王源说话。
王源微笑道:“诸位兄弟,形势刚才高副帅已经跟你们说清楚了,我们即将要面对的便是十万回纥骑兵。若是攻城的话,倒也还好。他们若缩在城里,我们反倒是优势,因为我们有攻城的神兵利器,他们在城中只会被动挨打。但我估计,骨力裴罗不会这么干,这个人以勇武强悍著称,指挥作战也有些门道。否则以他小小回纥部落万人不到的实力,如何席卷突厥各部,短短两年不到便经营到如此地步?所以,骨力裴罗必定会做出最佳的选择,那便是跟我们在戈壁滩上进行一场硬对硬的大战。”
众将默然不语,皱着眉头静静的听着。
王源继续道:“十万回纥骑兵,论战力,当在我十万神策军之上。我神策军虽不是软柿子,但多出一倍的骑兵,便多出数倍的战力,这不是盔甲兵器的精良便能弥补的。但有一点诸位莫忘了,我一再强调,打仗不是单纯的实力的对比,而是智谋士气战力后勤等等诸方面的综合比拼。按照古人的说法便是天时地利加人和。今日提前宣布即将面对的劲敌,不是要诸位胆怯,而是要诸位做好迎战的准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要有迎接此次大战的准备,既不能盲目自大,也不可怯敌畏战。”
顿了顿,王源续道:“诸位兄弟,咱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神策军不是我王源一人便能建立起来的,神策军之所以有今日威名,之所以有百战百胜之功,那是所有兄弟们提着头拼来的。我要你们坚定一个信念,神策军不会在我们手里败亡,他只会越来越强大,强大到可以秒杀一切强敌。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大帅说的对,任何人休想战胜我们神策军,我等会誓死捍卫神策军的荣誉,誓死捍卫百战百胜的威名。”众将领大声叫嚷道。
王源点头微笑道:“对,就是要有这股劲。谋略安排交于我和高副帅之手,诸位的使命便是严守军令冲锋陷阵一往无前。本帅还是那句话,我不敢保证每个人能活着离开战场,但我敢保证的是,你们的妻儿老小会得到妥善安排,你们将无后顾之忧。若我王源战死了,那是我的命,你们活下来的也要照顾好我的妻子儿女,这是我们神策军兄弟之间的承诺。我们既为兵士,杀敌便是我们的职责,战死疆场便是我们的荣耀,这是我们的宿命。所以,我们不问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只问他们在哪里。”
“说的好。我们不问对手是谁,只问他们在那里。贤弟这句话便是我神策军的精魂所在,这句话应该成为我神策军的座右铭。”高仙芝大声喝彩道。
众将热血沸腾,群情激奋。大帅每一次的鼓动都让人激动不已,即便听了太多次大帅的激励之言,但每一次都能让人抛却心中的恐惧,让人生出誓死杀敌一往无前的决心。
王源微笑点头,沉声道:“明日起,宋建功大将军率两万兵马前往十五里外黄河岸边搭建浮桥。其余兵马在此休整三日。三日后李宓将军将押解粮草前来补充。这之后便是我们挥军东进,誓死杀敌之时。这几日,诸位回营整肃军纪,言明利害。好吃好睡养精蓄锐,因为渡过黄河之后,怕是再无闲暇之时了。黄河以东的戈壁滩上,将是我们的战场。”
众将齐齐起身,拱手轰然应诺。
……
次日上午,王源和高仙芝交代了一声,请高仙芝留在城中巡营坐镇,自己则带着柳钧赵青谭平和五十名亲卫出城前往黄河岸边。怀远城东十五里是黄河的另一处渡口,名曰:黄羊渡。此处水流平缓,是黄河几字弯仅有的几处天然渡口。对岸大片戈壁滩上的黄羊经常可以游过河西吃草,故而得此渡名。黄羊都可渡河,这也从侧面说明此渡口河水之平缓。
去黄羊渡口自然不是要监督宋建功的搭建浮桥的差事,那无需王源操心。今日天蒙蒙亮,宋建功便带着人手前去了,他是想赶在太阳炙烤之前的清晨多做些功夫。王源来此是想提前渡河到对岸去。虽然昨晚的会议上王源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担心,但面对这场恶战,战前的准备王源绝不敢掉以轻心。他要渡河去对面,和赵青柳钧等人往北奔行一日,借以了解关内戈壁之地的地形。
此战面对的十万善于骑射冲锋的回纥骑兵,王源当然不会傻到在一望无际的平整戈壁滩上与之正面冲锋,那是最愚蠢的作法。面对两倍于己的骑兵部队,排山倒海的冲锋之势会像浪潮一般的吞没己军,那绝非是王源希望看到的场面。此去要寻找有利的作战地形,回头构建沙盘进行推演谋划,做好充分的战前准备。
抵达渡口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但见黄羊渡口河滩上人头攒动,上万兵士正在来回穿梭搭建浮桥。从城中运来的各种木材木板羊皮筏子等物资堆积如山,宋建功正和手下将领满头大汗的指挥着搭建浮桥的工作。几个时辰时间,河面上已经有了一截被固定在水面的浮桥的雏形。
见王源等人抵达,宋建功忙赶过来行礼,禀报道:“大帅,卑职保证三日时间必将搭好浮桥,请大帅放心。”
王源微笑道:“我可不是来监工的,找几艘羊皮筏子送我们过河。我要去河对面瞧瞧去。”
宋建功忙连声答应了,命人集合了八九艘硕大的羊皮筏子连接在一起,王源带着人马上了筏子。数十人撑着长篙往对岸划去。半个时辰后,王源等人抵达对岸,牵下马匹来翻身上马朝河岸而行。上了河岸后,地形和西岸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站在河岸高处往东北方向看去,但见远处地平线上黄蒙蒙的一片,天地间都是一片炙热的黄灰色,地面上光影扭曲,像是满地都起了火,蒸腾着一般。王源当然知道,那是远处的戈壁沙漠反射热气形成的热浪。那说明就在河岸东边二三十里外地形便已经剧变,那里已经是另一个天地。
众人沿着河岸缓缓往东北方向而行,因为担心遭遇敌人,故而行走的并不快,行了两个时辰后直到中午时分,才行出五十余里地,而且已经置身于炙热茫茫的戈壁滩上。
太阳当头炙烤着地面,地面上虽不是细碎的沙地,但一片片小石头铺满地面,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和荆棘一丛丛的在阳光下被炙烤着,叶子都被晒得蔫巴巴的。众人也热的够呛,于是寻了一小丛一人高的荆棘灌木处休息吃干粮喝水,打算避过中午炙热的阳光。
就在众人吃了干粮喝了水在荆棘下闷热的树荫下打盹恢复精力的时候,猛然间似有几声马鸣之声从远处传来。那绝非站立在荆棘灌木旁边的座骑发出的声响。
赵青一骨碌便爬了起来,冷声道:“不好,好像遭遇敌人了。”
众人全部惊醒过来,纷纷擎出兵刃来。王源也抽出长剑,打了个手势吩咐众人暂且不要乱动,和赵青谭平等人悄悄来到灌木丛的边缘处。
再几声马鸣之声传来,却在众人来时的方向。王源心中疑惑,探头眯眼朝着来路的戈壁滩上望去。这一看,惊的王源目瞪口呆。
烈日炙烤之下的戈壁滩上,十余骑人马在数百步许之外的荒地上踽踽而行。行进的方向正是王源等人歇脚的这片难得的灌木丛。从人马的盔甲装束上来看,正是神策军亲卫骑兵的装扮,但行在前方的一红一白两匹马儿的马背上坐着的却是两名女子打扮的人。而王源只一眼便认出了那匹枣红马上骑着的穿着白衣的女子,那女子正是公孙兰。
虽然公孙兰蒙着面纱,距离也有数百步远。但王源对公孙兰的身形仪态再熟悉不过了,一眼看到公孙兰忽然出现在这戈壁滩上,惊讶之余,王源的心中顿时紧缩了起来。公孙兰忽然至此,难道是家中出了大事不成?
公孙兰身侧的白马马背上也坐着一名裹着头脸的绿衫女子,王源对她的身形也很熟悉,但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反正绝对不是自己的房子妻妾中的一员。公孙兰身边也从无婢女伺候,这女子也定不是随同公孙兰一起来伺候的。
王源无暇细想,看清楚是公孙兰之后便立刻冲出灌木丛飞步迎了上去。一边跑一边挥手高声叫喊。柳钧赵青谭平等人和数十名亲卫也都赶忙跟在他身后跑了过去。
公孙兰看到飞奔而来的王源的身影,只露在面纱外边的眼睛里露出喜悦之色,策马飞奔而来。片刻后便来到了王源身旁。
王源大笑着抓住公孙兰的马辔,仰头看着马背上笑意满眼的公孙兰道:“什么风儿把表姐给吹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刚才我还诧异呢,是不是我刚才做了个美梦,这大戈壁上怎地来了个天上的仙子?”
公孙兰眼中满是爱意,嘴上却啐道:“胡说什么?什么仙子不仙子的。”
说着话,公孙兰翻身下马来,揭开脸上的蒙面面纱,露出热的泛着粉红红晕的绝世容颜来。
王源上前握着她的手道:“告诉我怎么回事?你大老远从成都赶来,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公孙兰甩了他的手笑道:“瞎说什么?家里能出什么事儿?一切都好的很。”
王源松了口气低声道:“那就好。那难道是表姐想我了不成?月余未见为夫,相思成灾了么?”
公孙兰啐道:“又胡说。谁会想你。我是给你送了人来了。不是咱们家里出了事,是她家里面出了事,巴巴的跑到成都投奔你来了。然而你不在家中,我只好把她给你送来了。”
王源满头雾水不知所云,公孙兰回身对着正策马小跑而来的一行人招手,十余名骑兵亲卫簇拥着另外一名骑着白马的女子抵达近前。亲卫们之纷纷下马给王源等人见礼。领头的亲卫是一名亲卫骑兵的校尉名叫胡田,王源倒也熟悉的很。
王源看向白马马背上坐着的那名绿衣女子,发现那绿衣女子也正双目含泪身子微微颤抖的看着自己。王源一看到那露在面纱之外泪水盈盈的双目,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记起了这个女子的身份。这女子却是崔家大小姐崔若瑂。
“若瑂?”王源狐疑的叫了一声,走到白马之旁仰头叫道。
“王公子!”崔若瑂身子颤抖着,一语既罢,崔若瑂的眼中泪珠滚滚而下,忽然间身子在马背上摇晃起来。片刻后身子一软便往马下栽倒。王源忙伸臂抱住崔若瑂,再看崔若瑂双目紧闭,呼唤不应,竟然是昏厥了过去。
王源满腹疑惑惊讶,赶忙抱着她飞奔至灌木丛的阴凉处,解了崔若瑂的面纱。但见崔若瑂脸色发白,探手摸去竟然还有一丝冰凉,脸上也没什么汗水,顿时明白这是中暑之兆。
公孙兰也看出来了,沉声道:“中暑了,得赶紧消暑降温。你们都到远处去,须得给她解衣擦身出汗消暑。拿清水来。”
众亲卫忙离得远远的,王源也要离开,公孙兰皱眉道:“你便不必了吧,你得替我帮忙扶着她。”
王源其实也确实不必退避,在扬州时,和这位崔大小姐耳鬓厮磨,亲吻抚摸无所不为,若不是担心坏了她的名节惹怒崔道远的话,怕是早就上手了。显然公孙兰知道这一点,所以让王源留下帮忙。
王源忙扶着崔若瑂靠在身上,公孙兰解开崔若瑂的衣襟来,用布巾蘸了清水在崔若瑂的脸上脖子胸前背后擦拭了一番,王源腾出手来取了别在腰间的一柄折扇为崔若瑂扇风。崔若瑂雪白肌肤上的水渍很快便在高温和扇子扇出的微风之中蒸发。公孙兰再擦拭一遍,如法炮制。很快水渍蒸发带走崔若瑂身上的暑气,也让她的身上的毛孔重新张开,崔若瑂的身上还是泛红,身上也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好了,给她喝些水,再发发汗便好了。这崔小姐也真是能忍耐,这一路上一声不吭,我本以为她无事,没想到却早已暑气上身了。”公孙兰也出了一头的汗。
王源递过自己的干布巾给公孙兰擦汗,然后用水壶凑在崔若瑂的嘴巴上灌了几口水,将她放在地上躺卧着,举着折扇一顿猛扇风之后,崔若瑂脸上的粉红色的暑气也慢慢的消退了,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
不久后,崔若瑂哼了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若瑂。你醒啦。”王源低声呼唤道。
“我这是怎么了?”崔若瑂有气无力的道。
“你中暑了,不过已经好多了。你莫乱动,且躺着休息,我拿个马鞍给你当枕头。”王源制止了欲爬起身来的崔若瑂,起身去拿了个马鞍来摆在地上,将崔若瑂的头舒舒服服的枕在马鞍的皮革上。
“多谢王公子,多谢公孙姐姐。”崔若瑂轻声道。
公孙兰微笑道:“干什么这么客气?你们定有话要说,我去旁边歇息一会儿,你们说话便是。”
公孙兰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柳钧忙拿了水囊干粮凑过去讨好公孙兰,陪着公孙兰说话。
灌木丛的一侧,王源满肚子的疑问终于得以开口询问。
“若瑂,你怎么来到这里了?真太让人意外了。你跑来找我,你家里人知道么?崔翁和你爹爹他们知道你来见我么?”
王源不问则可,这一问,崔若瑂眼中泪水迸发,婆娑而下,顺着粉脸往下汩汩而流。王源吓了一跳,忙一边安慰一边替她擦拭泪水。
崔若瑂勉力控制情绪,抽噎着道:“王公子,我爷爷和爹爹他们都死了,他们死的好惨啊。我也差点就死在扬州了,但我得人相助逃了出来。我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只能来找你了。你……你能帮我替爷爷和爹爹报仇么?”
王源如遭晴天霹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道:“崔翁和你爹爹都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若瑂再次泪水滚滚,咬碎银牙道:“他们都被奸人给杀了。”
王源脑子一片混沌,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快细细的告诉我。”
崔若瑂挣扎着起身,王源忙扶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崔若瑂伸手抓住王源的手死死不放,似乎从王源的手掌中得到了勇气和力量,终于稳定情绪,慢慢的叙述起事情的经过来。
第一零六一章 夜访
时间回溯到两个月之前。就在王源率凯旋大军从江淮之地回到成都后的不久。和王源达成了约定的崔道远也带着家人回到了杭州老家。在扬州犯下罪过的崔道远的两个儿子崔元平崔元戎以及崔家孙少爷崔耀祖也被一起带回了杭州。崔道远给他们的惩罚是,罚这三人看守家族祠堂十年,十年内不准迈出宗祠半步。这其实便是判处了三人十年的有期徒刑。
三人便终日被禁足于宗祠之中,每日清茶淡饭无聊度日。起初几日倒也能忍受,但不久后三人便都难以忍耐了。这三个平日都是花街柳巷恣意享乐的公子哥儿的脾性,哪里经受的住这等寂寞的时光,不到十天时间,这三人便在宗祠之中砸东砸西唉声叹气,每日思量着如何能脱身。
崔元平和崔元戎都已成婚生子,这两人被圈禁于此,家中妻妾子女不免常来探望。崔耀祖的母亲张氏也常来探望宝贝儿子。崔道远倒也无意让这两人连家中妻儿都不许见,也允许他们见面。
几人实在忍受不住这寂寞时光,于是便让自己的妻子女儿母亲等人轮番去见崔道远求情。但每一回她们的求情都被崔道远无情拒绝,弄得崔道远烦了,亲自将崔家众人召到宗祠当着兄弟二人的面训话,明确告诉他们,三人的罪过不可饶恕,必须老老实实的在宗祠禁足思过十年,谁要是再敢求情,便要严厉惩罚。
如此一来,崔家两兄弟和崔耀祖知道,老爷子是铁了心要他们三个在这里当十年的活死人了。原先还以为老爷子只是做做样子,象征性的处罚一番便罢了,没想到老爷子却是当真的。求情不成,被禁足于此,心中本就不忿之极,此刻更是新仇旧恨一起堆积,暗地里嘴上怒骂老不死的心太狠之外,心里也对崔道远从怨愤直至恨之入骨。
一晃半个月过去,这半个月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在这叔侄三人看来却似是度日如年般的难熬。三人之间的话也聊得差不多了,见了面也无话可说。每每见面对坐,也均默然无言相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白天倒还罢了,夜晚更是难熬。白天毕竟还有宗祠院落之中的花草树木可以赏玩,到了晚上万籁俱寂,独守空裘之中辗转反侧。偏偏远处杭州城灯火璀璨夜市欢声笑语传来,便想起之前自由的时光,出入于灯红酒绿之中的欢愉的日子,更是凄凉悲惨,心中恨的牙痒痒的。
四月十五月圆之夜,三人吃了家丁送进来的晚饭后便在院子里枯坐。圆月当空,寂寞无聊之际,崔耀祖终于忍不住抱怨起两位叔叔来。责怪他们当日利用自己,害的自己到了今日的地步。崔元平和崔元戎自然不肯忍受其自责,两人反唇相讥。三人在院子里吵个没完。
崔耀祖吵到怒极时不免言辞过激,扬言道:“要是在这里禁足十年,还不如死了的好。若是自己哪一天决定悬梁自尽,必先杀了二叔三叔你们陪葬。”
崔元平和崔元戎怒不可遏,但他们见崔耀祖说的凶狠,知道以崔耀祖这种愣头青的性子未必便干不出来这种事来,倒也敢怒不敢言,不想激怒这个冲动的侄儿。二更后,三人也吵得累了,各自回房休息。崔元戎偷偷的来到崔元平的房里商议。
崔元戎道:“二哥,咱们在这里生不如死,耀祖这小畜生没准真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耐不住性子,迟早要发疯。到时候恐怕真的会害了我们的性命,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崔元平表示同意,但也无了奈何。“三弟,你说的话我何尝不知,但老爷子是铁了心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困十年时间,我们也活不过这十年啊。耀祖是他的亲孙子,大哥总是会想办法弄他出去了。昨日耀祖便说了,大哥来见他时要他暂且忍耐,会想办法说服老爷子放他出去的。”
“说来说去,老爷子既心狠又偏心,耀祖是长子长孙,就算出不去,十年以后还是家主。我们两个十年之后怕便成了一把老骨头了。二哥,咱们得想办法啊。”崔元戎道。
“能有什么办法?”崔元平叹息道。
“除非……那老不死的死了,否则我们怕是难有出头之日。”崔元戎咬牙道。
崔元平吓了一跳,咽着吐沫道:“三弟,你疯了么?这话如何能说?”
崔元戎咬牙道:“只是说说罢了,老爷子身子那么硬朗,再活十年也未可知,又怎么那么容易便死了。即便老爷子死了还有大哥。大哥会救耀祖,却未必会放我们出去。老爷子就算死了,也必会立下遗嘱把我们继续关押。总之我们两个怕是没有活路了。”
两人低声说话抱怨咒骂不已,心中既愤恨又绝望。一直到了三更过半,崔元戎才告辞回房休息。然而就在崔元戎开门回房之时,他忽然看到了门廊下站着几条黑影,这一惊非同小可,吓的他惊叫了一声。
崔元平惊问何事,却见几个蒙面人逼着崔元戎退回房中,崔元平惊慌喝问,那几个蒙面人却解了蒙面露出了真面目。兄弟二人看到其中一人的面容时,惊的目瞪口呆。
那几名蒙面人之中,其中一人兄弟二人很是熟悉,那正是崔家的常客,也是江南豪族之一的郑氏豪族的家主郑秋山。郑氏乃五姓七族之中的大族,荥阳郑氏也是家族渊源深远的豪族之家。大唐立国时也曾经盛极一时。武帝时五大豪族被迫南迁,郑氏落足于福州,占据了江南海路船运之利,依托于崔氏所掌的粮茶之商,也成了仅次于崔氏的豪富之家。
正因为崔氏为五大豪族之首,掌握了大量的资源,所以其余各家也都以崔氏为马首是瞻。郑氏也不得不如此。虽然到了这一带,郑氏家主郑秋山曾数次跟崔氏家主因为一些财富上的事情起了冲突,表现的相当的强硬。但崔氏家族叛军在苏杭扬州等地,占据了大量的粮食资源,郑氏要想分一杯羹,不得不低头服软。
作为五大豪族之家,交往自然密切的很。郑秋山也无数次的出没于余杭之地,出入于崔氏豪宅之中,自然崔家众人对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一见是郑秋山,兄弟二人松了口气。不过对他半夜三更出现在自家的宗祠之中,兄弟两人甚是疑惑。
“原来是郑世伯,您老人家怎么半夜三更出现在我崔家宗祠之中?门口的家丁并未通报啊。”崔元平诧异问道。
郑秋生身形消瘦,个子颇高,整个人裹在黑袍之中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吊死鬼。但见他面带笑容哑声道:“怎么?世侄难道都不让我们坐下说话么?不给我等沏杯茶水么?”
崔元平忙道:“抱歉抱歉,世伯,是我们失礼了。诸位请坐,我这便给世伯沏茶。不过,世伯你也知道,这宗祠之中条件简陋,也没什么好茶,还请世伯将就将就。元戎,还不给世伯沏茶?”
崔元戎疑惑的看着郑秋山等人,心中满是疑问,不过还是转身去拿茶盅准备沏茶。
郑秋山却摆手笑道:“罢了,跟二位世侄说笑罢了,我等刚刚从鸣凤楼出来,喝了几壶一品红的好茶,现在倒也不渴。”
鸣凤楼是杭州最好的酒楼,名声播于江南之地。出名不在于珍馐佳肴美味山珍,而是鸣凤楼中有特等的好茶。像现在刚刚四月,各地新茶汇聚于鸣凤楼中,都是极品名贵之茶,寻常人根本消费不起。崔家兄弟在外边时也时常出没于鸣凤楼,但现在听到这个名字,便恍如隔世了。
“世伯这是来杭州见我家老爷子的么?怎地来到此处了?”崔元平赔笑问道。
郑秋山呵呵笑道:“贤侄,世伯是特意来看你们两位世侄的。听了你们两位世侄的事情,世伯早就想来瞧瞧你们了。你家老爷子不让人来见你们,这不,世伯我只能晚上偷偷来了。你们门口的家丁不识相不让进,不过世伯让他们现在都睡的跟死猪一般,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在你这里呢。唔……耀祖此刻也睡了,怕是敲锣打鼓也叫不醒了。”
崔元平和崔元戎均是一惊,听郑秋山这口气,似乎此行是未经允许私自前来,这可不太寻常。外人怎可随意闯入他人宗祠之中,这是极为冒犯的行为。
“二位贤侄这日子过得确实惨的很,啧啧啧,瞧这地方,阴湿霉重,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整天陪着你崔家的那些祖宗牌位,这岂非是等死么?你们家老爷子也太狠心了。自家骨肉,怎可如此对待?哎,崔翁真是太倔强了。”郑秋山环视房中破败模样,叹息道。
崔元平皱眉道:“世伯,你到底来此何事?不会只是来瞧我们的吧。世伯若是真可怜我们两位晚辈,该在我家老爷子面前替我们求求情才是。”
郑秋山转头笑道:“二位贤侄,你当我没替你们说好话么?可是你家老爷子不近人情,把老夫倒是斥责了几句,怪我多管闲事。他说,你们两个犯了家法,必须在这里呆满十年。阿弥陀佛,十年呐,这不是要人命么?”
崔元平和崔元戎面如死灰,沉默不语。
郑秋山看着这两人的模样,嘴角荡起微微的笑意,沉声道:“二位贤侄莫要烦心,世伯今日前来,其实也是为了搭救你们的。”
崔元平和崔元戎惊喜抬头,齐声道:“真的么?”
郑秋山抚须笑道:“世伯何时欺骗过你们?世伯看着你们长大,便当作自家子侄一般,岂能看着你们在这里耗费十年光阴?”
崔元平大喜道:“世伯果真能说服老爷子放我们出去么?那我和元戎将感激不尽。今后将待世伯如父一般。”
“那可不敢。”郑秋山摆手道:“你家老爷子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认他人为父。他自己的儿子怎么着都成,可是送给别人他可不干。”
“哼,老爷子就是不希望我们好,哪怕是我们死在这里,他也不会皱个眉头。”崔元戎冷声道。
郑秋山呵呵笑道:“元戎世侄,你这话说的过了,可不能这么说话。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你们到底是犯了何事,才惹得崔翁铁了心要办你们?”
“还不是因为那个王……”崔元戎脱口而出。
崔元平沉声何止道:“三弟,闭嘴。”
崔元戎惊觉失言,忙讪讪闭了嘴。郑秋山眨眨眼笑道:“还保密么?看来两位世侄是不信任世伯啊。”
“世伯,我们兄弟确实犯了家法,至于犯了何事,倒也不用提了。”崔元平咂嘴道。
郑秋山呵呵笑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因为你们想杀了那个王源的事情么?还有,你们想当家主,接受了朝廷的秘旨是么?”
崔元平和崔元戎惊愕张口,吃惊的看着郑秋山。
“这些事……你怎知道?”崔元平道。
“呵呵,二位贤侄,我郑秋山好歹也是郑家家主,在江南也是一号人物吧。就算没有你们崔家势力大,也不是个傻子聋子吧。这等事我怎会不知?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譬如,你们崔家接受了朝廷的旨意,当今陛下欲纳你们的侄女儿若瑂为贵妃。要你崔家集合我江南五姓豪族之力募集兵马北上助力陛下平定天下。我说的对不对?”郑秋山冷笑道。
崔元平和崔元戎呆呆的看着郑秋山,不知如何接话。
“还有呢,我知道的事情你们都未必知道。崔翁在扬州一战之后变了卦,他和那准备反叛的王源达成了协议,要把你崔家长孙女若瑂嫁给王源为妾。约定违背陛下旨意不出钱粮兵马助力陛下,要跟着王源一起造反呢。”郑秋山淡淡道。
“什么?”崔元平和崔元戎惊呼出声。“世伯,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啊,这可是干系到我崔家生死的大事啊,世伯怎可信口胡言?”
“胡言么?老夫怎会在你们面前胡说八道?老夫所言都是有根有据的,没有半点瞎话。你们可知道,你崔家之事已经败露,朝廷要对你们崔家进行惩罚,你崔家不久便将要分崩离析,覆灭不再了。你们两个就算是能出了这个门,也其实活不多久了。”郑秋山冷冷的道。
崔元平和崔元戎惊的愕然无言。崔元戎怒道:“世伯,请你说话注意分寸,你喜欢说笑,也不要拿这等事来说笑。”
“说笑?那可不是说笑。给二位贤侄引荐一位贵客。二位贤侄,这一位是从京城来的宣旨钦差,龙虎军左卫大将军程度程大将军,当今陛下和李平章极为仰仗的心腹爱将。你们亲近亲近吧。”郑秋山冷声道。
郑秋山话音落下,站在郑秋山身后的那几名蒙面人中,一人缓步上前来早桌案旁的灯光之下。这几名蒙面人自进房以来便静静的站在黑暗之中,崔家两兄弟本也并没在意他们,以为是郑秋生的随从。此刻才知道,原来其中竟有朝廷来的人。
在崔氏兄弟诧异的目光中,那名身材精干的蒙面汉子伸手缓缓解下脸上的蒙布,露出一张坑坑洼洼满是麻点的冷漠的面孔来。此人面貌丑陋凶悍,更让人胆寒的是那双冷漠如冰的双目,眼神中透着凌厉和凶狠,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
“二位公子好,本人程度,有礼了。”麻脸汉子微一拱手,沉声道。
崔元平和崔元戎忙拱手还礼,两人心中七上八下的砰砰乱跳。眼前这位叫程度的人竟然是朝廷派来江南的钦差,更是禁军龙虎军左卫大将军,这来头可着实不小。更让两人心中不安的是,朝廷再派了钦差前来宣旨,而且是和郑秋山在一起,这恐怕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二位刚才说郑家主的那番话是说笑是么?那么二位可就错了。郑家主可不是说笑。本人此次来江南,正是奉陛下和李平章之命来和和你们崔家算一算账的。你们崔家犯下了弥天大罪,二位难道还不知么?”程度沉声说道。
崔元平惊愕难言,忙赔笑拱手道:“程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兄弟二人从扬州回来之后便被禁足于家祠,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秋生对程度微笑道:“程大将军,也不必跟他们绕弯子了,他二人恐当真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便将陛下旨意跟他二人明言了吧。”
程度点头道:“好。”
程度双目凌厉扫视崔家两兄弟,威严沉声道:“二位,本人此来江南,正是奉陛下旨意前来对你崔家宣旨的。本来这份圣旨该向崔道远宣读,但本人听从了郑家主的意见,今日先将旨意告知两位崔公子,两位公子听仔细了。”
程度从怀中取出圣旨,缓缓展开,崔元平和崔元戎忙离席跪地倾听。程度冷声宣道:“崔氏一门,受大唐恩宠,得享尊贵荣宠,本该感激涕零,为朝廷效力不怠以回报天恩浩荡,然其不知感恩,反恩将仇报,抗旨怠命,勾结奸贼,意图颠覆谋逆。今查实其罪,朕岂可容之。着革崔氏所有官职爵位,满门抄拿,家财充公,九族之内,所有牵连之人一律严办,不得姑息,钦此。”
圣旨短短几句话,程度以极快的速度念完,但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不啻于几道惊雷劈在崔元平和崔元戎的身上,二人外焦内嫩浑身酥软,瘫坐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来。这是一份抄家灭族的圣旨。这是一份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圣旨。这是一份宣布崔家犯下了谋逆大罪的圣旨。难怪刚才郑秋山说,自己两人快要死了,果然是快要死了。
第一零六二章 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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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听清楚了么?听明白了么?要不要瞧瞧这圣旨上的大印,鉴别一下这是不是真的圣旨?”程度沉声道。
“岂敢……岂敢。郑世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崔家何时成了勾结叛贼犯下了谋逆之罪了?”崔元平脸上冷汗滚滚,颤抖着问道。
郑秋山冷笑道:“刚才老夫已经告诉你们了,你家老爷子在扬州跟王源达成了协议。朝廷本要你崔家募集兵马粮草北上,可是你家老爷子受王源蛊惑,不但抗旨不遵,而且还要和王源携手背叛陛下,意图不轨。那王源是什么人?他是个野心昭然将要造反的逆臣,你崔家与之同流合污,这不是谋逆反叛是什么?”
崔元平和崔元戎浑身无力,虽被困于此处,但他们也并非不知道家中的一些事情。扬州城中发生的事情他们也曾经亲身经历。那夜刺杀王源失败后,老爷子和王源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后来王源还协助守住了扬州城,和老爷子之间关系甚笃,这显然是已经有了某种默契了。那么这些事情必是已经被朝廷全部知晓了。
但即便如此,崔元平和崔元戎如何能承认,于是大声喊冤道:“冤枉啊,这绝对是误会。我家老爷子怎会和王源勾结谋反?再说那王源是朝廷相国,我崔家如何知道他有谋逆之心?这一定是误会。请朝廷明察啊。我崔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岂敢有异心?”
“二位世侄,到现在你们还抵赖,那可就不好了。莫以为朝廷一无所知。你们该认识那个扬州太守沈子芳吧,你们的大哥崔元博可是亲口告诉了沈子芳,说你家老爷子跟王源之间订立了协议。这协议便是相互勾结抗旨不为。甚至还包括要将崔若瑂送给王源为妾的勾当。你崔家可真是出息的很,陛下要纳你崔家女为贵妃,这是何等的荣宠,你家老爷子是得了失心疯了,却要去送给王源为妾,巴结王源。天下人皆知那王源狼子野心,在成都挟天子自重意图不轨,你崔家难道不知?你们兄弟二人难道不知?可莫要再装糊涂了。沈子芳已经将此事全部密奏朝廷,你们想抵赖不认,那可是不成的。”
崔元平和崔元戎惊愕张口,再无一言。二人心中大骂崔元博愚蠢。大哥跟那沈子芳过从甚密,但将家中最隐秘之事居然告知沈子芳,这也太愚蠢了。沈子芳是什么人?那人见风使舵根本靠不住,大哥居然当他是心腹,这下好了,害的全家全族之人万劫不复了。
“二位,本人知道你们崔家势力庞大,又是在你们的地盘上。故而本人此次南下宣旨带了五百名禁军前来,一旦宣旨,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你崔家上下就地满门抄斩,当然也包括你们二人。若非郑家主极力要求本人暂缓一时,说要先告知你二人,你们此刻怕便是两具尸首了。然你二人尚在抵赖,这可不是认罪伏法的态度。”程度冷声道。
崔元平从程度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门道,莫非郑秋山有意救自己二人,否则为何要事前来此告知?此刻便是有最后一丝希望也要赶紧抓住了。
“世伯,求您救救我们兄弟。程大将军,郑世伯,你们当知这件事跟我兄弟没什么干系。事实上我兄弟二人正是受了朝廷密旨,这才在扬州对王源下手,以至于被老爷子迁怒囚禁于此。就算我崔家做错了事情,但我兄弟二人可是对陛下和朝廷赤胆忠心的。还望朝廷明察。我兄弟二人若是跟王源同流合污的话,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郑世伯,程大将军,求你们明察秋毫,我兄弟二人死不足惜,但确实是冤枉的很。”
“是啊是啊,世伯,求您开恩,救救我们兄弟吧。”崔元戎也连声哀求道。
郑秋山和程度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隐隐的笑意。
“二位世侄,若不是知道你们其实是冤枉的,老夫又怎会求程大将军暂缓宣旨,连夜跑来这里见你们?哎,你们两个也是够倒霉的,你家老爷子做错了事情,却要连累你们。我郑秋山跟你们崔家也算是世交,也不忍见你们崔家今日被满门抄斩,落得如此下场。更不愿见两位世侄含冤而死。但这是朝廷的严旨,老夫怕是也无能为力了。”郑秋山叹息道。
“郑世伯,求求你想想办法。若能救的我兄弟二人性命,今后我兄弟二人任凭驱使,子子孙孙对您感恩戴德。”崔元平和崔元戎连声哀求道。
郑秋山长叹数声,转头对程度道:“程大将军,我这两位世侄确实是冤枉的很。袁内监上次来宣旨之事,您不也是知道的么?他二人确实没有和王源同流合污,而且还曾设计刺杀王源,这一节朝廷应该是知道的吧。您看,能否饶他二人性命,朝廷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这样枉杀了他们二人,似乎有些不近情理。”
程度皱眉道:“郑家主,你这是什么话?怎敢出言指谪朝廷。他二人虽然无罪,但朝廷的旨意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这跟有罪无罪可没干系。照你这么说,崔家其余并未参与的亲族,岂非都要饶恕不死了?涉及谋逆大罪,便是无罪又当如何?”
崔元平和崔元戎听的心惊肉跳,程度说的确实是实情。诛杀九族之罪,可不是管有罪没罪。便是家中的妇孺孩童也是统统要杀了的,根本没有什么情理可讲。
郑秋山皱眉道:“话是如此,但朝廷难道便不可全面考虑此事么?朝廷不是还要命我江南几族出大力么?崔氏乃江南豪族之首,影响颇大。若是诛杀了崔氏全族,怕是于大事不利。没有崔家牵头,其余几族可没什么号召力,便是我郑家和其余几家共同出面,也不如崔氏一族的影响力大。站在大局上考虑,能否通融?”
程度皱眉道:“你是说……没有崔家,便无法在江南募集兵马钱粮北上援助朝廷是么?”
郑秋山道:“也不是不成,但费力费时太多。如今朝廷要求我们尽快募集兵马钱粮北上,短时间内行事,恐还需崔家的号召力才可。能否给他们崔家一次机会,让他们将功赎罪?办好眼前最大的大事,为大局稳定着想?”
程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饶了崔家?我可是奉旨前来办事,你是要我抗旨么?崔道远谋逆罪行铁证如山?朝廷如何能信任他?若是此次不能法办此人,消息走露之后,本人的性命堪忧倒也罢了,万一他崔氏悍然而反,岂非大局更乱?到那时,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郑秋山沉吟道:“程大将军,可否只诛首恶,不涉无罪之人?这满门抄斩之罪确实太重了。一旦这么做了,募兵之事便也办不成了。这样,本人可以上奏朝廷,为此事承担责任。到时候朝廷若是怪罪下来,我郑秋山一力承担便是。”
程度咂嘴道:“郑家主,你这又是何苦。为了崔家,你至于将自己至于此地么?朝廷本是希望你能挑头,为朝廷完成募兵北上的大事的,你却为何非要为崔家出头。”
“程大将军,朝廷开恩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没有崔家的参与,募兵之事确实难以短时间内完成。再说,我郑秋山也不希望崔家落得如此下场。崔道远固然罪不可恕,但崔家其余人是无辜的,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此事,只诛首恶,不涉其他。”郑秋山道。
程度犹豫不决,半晌方道:“郑家主,你这是给我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啊。照你的意思,崔道远和崔元博为首恶,诛杀他们之后,他崔家还会愿意合作?崔道远和崔元博被杀之后,消息公开之后岂非一样会让募兵之事受挫?他崔家何人出来挑头?我又怎能相信他们会愿意继续和朝廷合作?”
郑秋山看向崔元平和崔元戎,叹息道:“二位贤侄,老夫可尽了全力在帮你们,你们也该表个态,叫程大将军放心才是。若朝廷杀了你家老爷子和你们的大哥,你二人不但不能怀恨在心,还要全力配合朝廷的命令,捐钱粮号召募兵之事。你二人可能做到?”
“做到做到,一定做到。我们对天发誓,我崔家一定会效忠朝廷,绝不会怀恨在心。老爷子……大哥他们是罪有应得,二哥你说是不是?”崔元戎连声道。
崔元平咂嘴低声道:“是。他们罪有应得。”
郑秋山点点头,转向程度道:“程大将军,你看,他们都表态了,这事儿可否就这么办?只诛崔道远和崔元博一支。他们二位一脉便饶了他们,这样岂非两全其美?”
程度摇头道:“郑家主,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此刻他们两人性命堪忧,当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对本人而言,这可是不够的。”
郑秋山皱眉道:“依着程大将军,该如何才能信他们呢?”
程度沉吟片刻,低声道:“若是饶了他们,我手头这道圣旨便不能宣。一旦宣旨,便必须满门抄斩。既不能宣旨,便不能公布崔道远等人意图谋反的大罪,那么我又有何理由杀了崔道远和参与此事的崔家人?难不成还要连崔道远崔元博也都饶了不成?”
郑秋山道:“说的也是,这确实有些麻烦。”
程度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但不知二位公子肯不肯,这办法既能诛杀参与谋逆的崔家人,也能让我信任这两位公子会诚心诚意为朝廷效力。”
郑秋山忙道:“有这等好主意,程大将军还不快说出来听听么?”
程度咂嘴道:“我是怕说出来,二位公子不肯,那可不是白说了么?”
“你不说,怎知他们不肯?说来听听。两位世侄若是诚心效忠朝廷,又怎会拒绝两全其美之策?两位世侄,你们说是不是?”郑秋山道。
“是是,世伯所言极是,请程大将军说来便是,我兄弟二人一定会展示效忠朝廷之心,一定会合作的。。”崔元平崔元戎连声道。
“罢了,既然如此,那本人便直说了。唔……本人认为,若二位能向朝廷展示大义灭亲之行,那么足可证明二位对朝廷的忠诚,也可让本人相信你们刚才的话是发自真心的。”程度缓缓道。
“什么?”崔元戎没听明白,但他看到二哥崔元平的脸色唰的变成惨白,忙问道:“二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崔元平身子颤抖,喉头滚动不休,脸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哑声结结巴巴的道:“三弟,他是说……要我们……大义灭亲……亲手……杀了……杀了……”
“不错,若是你二人能做出大义灭亲之举,既保存了你崔家的声誉,又可让向朝廷展示你们的忠诚。这正是一举两得之策。”程度坑坑洼洼的脸上毫无表情,灯光下的那张脸像是一张厉鬼的脸,恐怖无比。
崔元戎也明白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冷汗淋漓,吓得几乎无法喘息。
“这等事,我们如何能做?要我们亲手杀了父兄,这……断然不可,断然不可……”崔元平目光呆滞喃喃道。
程度摊手对郑秋山道:“郑家主,你瞧,可不是我多疑,一试便知二人之心。他们不肯,我可爱莫能助了。今晚耽搁了太多时间了,我看咱们还是按照计划行事吧。我这便带人去往崔宅,宣旨办事便是。”
郑秋山皱眉道:“程大将军稍安勿躁,待我和两位世侄说几句。”
程度不满道:“郑家主,我可是给足你面子了,可真是麻烦的紧。”
“程大将军,老夫感激之至,便再忍耐片刻,再给老夫点面子好么?”
“罢了罢了,我去廊下透透气,你自和他们说话。我只给你盏茶时间,已然三更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天亮之前,无论如何,事情必须有个了结。”程度转身就走,郑秋山忙拱手应诺,目送程度出了屋子。程度手下数名蒙面人也都悄悄退了出去。
郑秋山转过身来,看着瘫坐地上的崔家两兄弟叹了口气,缓缓来到二人面前蹲下身子,低声道:“二位贤侄,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这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不过……这恐怕也是二位贤侄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的办法了。二位贤侄……这件事……”
“郑世伯……此事断然不可,我崔元平虽不肖,但也不能亲手弑父弑兄,这以后叫我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我会夜夜噩梦,天天惊魂,如此苟活,还不如死了的好。”崔元平打断郑秋山的话的道。
郑秋山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沉声道:“元平世侄,你这话便不对了。你想一想,以数人之命换取你崔家大多数人的性命,这难道不是划算的么?我想就算此事跟你父兄明言,要你父兄自裁以救家人,他们也是会欣然同意的吧。你们要明白,这一劫你父兄等人是躲不过的,左右是一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不同?你二人若是能咬牙动手,虽于良心上有愧,但你二人负罪换取崔家九族成千上百人的性命,便是忍辱负重也是值得的。你们当然可以选择拒绝,但这么一来,大家一起被诛杀,这难道便是正确的选择么?什么叫忍辱负重?什么叫担当?什么叫牺牲自己保存崔氏一门?孰轻孰重,不难判别吧。”
“可是……世伯,这是杀父杀兄啊,这……这是禽兽之行啊。”崔元平哭道。
“老夫何尝不知此举之艰难?但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只能求最好的结果。老夫拼了命的求肯,才让程度能有松动,你要知道这有多难么?这可是朝廷下的圣旨呢。老夫替你们兄弟二人担保,将来不也担着干系么?总之,老夫能帮你们的便只能到这里了,哎,老夫没其他的法子了,你兄弟二人看着办吧。要么举族皆灭,妇孺全诛,要么便只能委屈自己,证明你们兄弟效忠之心。你父兄勾结王源谋逆,牵连了你们全族人,哎,害的你们要面临如此抉择,教老夫说,这不是你们的过错,这是你父兄之过啊。”郑秋山满脸慈悲,长声叹息。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崔氏兄弟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要他们亲手杀了父兄,这个决心确实难以下定。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决定,一旦同意此事,便是背负了一生的罪责,这辈子都要受到巨大的折磨了。
郑秋山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二位贤侄,看来你们是不愿动手了,也罢,老夫理解你们。那么此事就此作罢,老夫无能,也救不了你们了。我这便去告知程大将军,如何处置……哎……听凭他命便是。”
崔家两兄弟像个活死人一般呆呆坐在地上不动。郑秋生皱眉站起身来,便要往门外走。忽然间,崔元戎的声音响起道:“二哥,事已至此,恐怕我们只能同意了。”
郑秋生站住不动,但听崔元平怒道:“元戎,这怎能同意?”
“二哥,难道大伙儿都一起死了才好么?我崔家千年传承,难道要毁于今日么?再说,这件事是父兄作孽,牵连全族。他们反正是要死的,何不以他们的命换取全族平安?就算列祖列宗显灵,怕也是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吧。”崔元戎流泪道。
“祖宗们会同意么?他们真的会同意么?”崔元平喃喃道。
“会同意的,难道祖宗们希望我们崔家灭族么?虽然弑父弑兄是禽兽之行,但世伯说的对,你我二人必须担负这个罪责,为了我崔氏全族也要担负此责。父亲和大哥知道了,也一定会同意的。要不然这样,我来动手,二哥你不要动手,这罪责我来背负。将来二哥你成了家主,将我崔氏一门发扬光大便是,善待我的儿子,多多照顾他便是,我下半辈子出家为僧恕罪便是。”
崔元平愣愣的看着崔元戎道:“三弟,你当真愿意这么做么?”
崔元戎咂嘴道:“二哥既不愿,便只能我出手了。但恐怕二哥不出手,那程度也不能信你。”
“是啊,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三弟,谢谢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我们便答应了他们么?下半辈子你我烧香吃斋多行善事恕罪便是。”崔元平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二哥,只有如此了。”崔元戎痛哭流涕道。崔元平一把抱住他,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郑秋山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意,他知道这兄弟两人一定会同意,这般做派只是做给人瞧罢了。若不知了解这兄弟二人的德行,他今晚也不会来这里找他们。
整件事其实都是郑秋山设计的一个计谋。扬州太守沈子芳确实告密了,朝廷也确实知道崔道远和王源勾结的事情,但要想在杭州诛灭崔家满门,那简直是个笑话。杭州是崔家老巢,崔家家丁护院外加杭州兵马人数上万,程度慢说带五百人来,便是五千人也不成。光是崔家家宅之中便有护院家丁六七百,崔道远身边还有武功高强的护卫,根本就没法动手。所以程度宣读的什么圣旨,都是瞎扯淡,都是假的。
此次程度来江南是给郑秋山宣旨,命他带领江南豪族之家募集十万兵马,两个月内北上京城。郑秋山知道,这既是一个郑氏成为豪族之首的机会,又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他知道,以郑家的声望和实力,是根本干不成这件事的。其余几族也都唯崔氏马首是瞻,崔氏在江南的名望也最大,这一切都需要崔氏领头。而崔道远是绝对不肯的。想来想去,郑秋山终于想出了这么一个利用崔元平和崔元戎兄弟的计谋,他知道这两兄弟为了自己什么事都能干的出。再加上他们目前已经被崔道远逼到了绝路上,更是敢铤而走险。只有利用崔家内部之人,才能摧毁崔道远,摧毁并控制住崔家。
若是能逼得崔氏兄弟弑父弑兄,自己便可利用此事为要挟控制崔家,而自己实际上也就成了江南豪族真正的领导者。今后便可自如操控崔家这个傀儡,达到自己的目的。正因如此,他才请程度和自己演了一出双簧,程度唱红脸,自己唱白脸,软硬兼施的欺骗逼迫二人就范。
而现在,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第一零六三章 狼心
一旦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便如同江河堤坝崩塌一般再也难以收拾。不过如何动手行事,二人甚是为难。现在两人被禁足于家祠之中,似乎没有任何的办法。
但其实郑秋山早已设计好了一切,在崔氏兄弟提出无法动手的顾虑之后,郑秋山抚须呵呵笑道:“两位世侄,办法是肯定有的,但需要两位世侄的配合。老夫听说,明日是二位世侄生母忌日,虽然你们的生母只是侧室,但生前和崔翁感情甚笃。莫如这样,二位世侄写封信送往宅中,请求崔翁明日前来家祠祭拜你们的生母,他一定会来的。”
崔元平和崔元戎尽皆默然,郑秋山连自己兄弟二人生母的忌日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可见他似有处心积虑之嫌。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是无用,这个办法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崔家兄弟三人非一母同胞。崔元博乃崔道远正室张氏嫡出,崔元平和崔元戎乃是侧室王氏所生。那王氏生前深得崔道远宠爱,只可惜死的太早,三十几岁便患病亡故。这么多年来,虽非年年祭拜,但每到忌日,崔道远都会在家宅牌位前上一炷香静坐片刻,以托哀思之情。
“崔翁来家祠拜祭之后,你二人便留他在此吃饭。我想,就算崔翁对你们二人痛恨不已,但看在你们亡母的份上,在一起吃顿饭肯定还是肯的,那么酒席之上,便可动手了。”郑秋山低声道。
崔氏兄弟心如鹿撞,汗如雨下。但却也知道这或许确实是最近唯一能见到父亲的机会,唯一能亲近他的机会。
“郑世伯,难道我们要在饭桌上举刀砍杀老爷子么?这……这可不成。不瞒您说,老爷子虽然年逾古稀,但凭我兄弟二人,却还未必是他对手。再说老爷子积威之下,只扫视我们一眼,我们便胆战心惊了,更遑论和他动刀动枪了。”崔元平嗫嚅道。
郑秋山叹息一声道:“放心,二位世侄。虽然我们不得不要取崔翁性命,但也不能让你们两个拿刀去砍杀崔翁。诺,我这里有一包药,明日酒席上,你们将药物倾入酒壶之中,崔翁饮酒之后便会中毒归天。好歹是个全尸,也算是你兄弟二人最后尽了孝道了。哎……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二位贤侄,你们看如何?”
郑秋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来放在桌上,崔元平颤抖着手揭开纸包,但见纸包里包着一小撮黄色的粉末,知道这必是剧毒之药。兄弟二人踌躇许久,终于在郑秋山的逼视之下,崔元戎伸手将纸包揣进了怀里。
郑秋山面带微笑,低声安慰两人道:“二位贤侄,你们放心,此事绝对不会外传。善后之事老夫也会协助你们处理。你们要往好处想,此事办妥之后,明日你们便是崔家之主了,而且也救了成千上百的崔氏族人,你们不是罪人,相反却是崔家的功臣呢。”
兄弟二人默然无语,面如死灰一般。郑秋山和程度带人离去之后,兄弟二人在房中相对而坐,惊惶对视,战战兢兢一直到天明,没有片刻合眼。
……
江南道和杭州的政务崔道远很少亲力亲为,一般都是崔道远手下的官员们将事情处理了,回头禀报于崔道远知晓便可。但即便如此,崔道远还是保持着辰时去衙门坐堂,午时初刻便准时离开的习惯。每天他出现在衙门里也就是那么一两个时辰。从不迟到,也不晚走,下午更是从不出现,这个习惯自从他上任江南道巡察使和杭州刺史之后雷打不动。
但今日,到了巳时,崔道远便坐不住了。因为今日是亡妾王氏的忌日,崔道远每年今日都会去家中佛堂王氏的牌位前上香静坐,和王氏说说话寄托哀思。这王氏虽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但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性子温婉贤淑,温柔如水。
崔道远年轻时脾气暴躁,易怒易躁,但一到这王氏面前,便立刻变了个人一般,变得极其温柔。可以这么说,自从有了王氏,对崔道远性格的养成起到了极大的塑造的效果。崔道远自己也这么认为,他认为此生若没有遇到王氏,或许他便成为不了今日的崔道远。他和王氏之间的感情好到让正室和其他众妻妾都眼红嫉妒之极,但崔道远不以为然,王氏的住处是他最多留连之所,乃至于王氏接连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而正室张氏却只生了一个儿子。
然而,世间之事总是有所缺憾,或许是上天嫉妒这份美好的姻缘,王氏在生了崔元戎之后的第二年便患病而亡。这对崔道远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王氏亡故之后,崔道远颓废了数年之久,很难恢复过来。因为王氏之死和连生二子导致气血亏败有关,崔道远甚至迁怒于崔元平和崔元戎这两个儿子。日后对崔元平和崔元戎苛刻严厉,其中部分原因也是于此有关。
为了表达对王氏的看重,崔道远甚至不顾族人反对,在二十年前接任家主之后,将王氏的牌位移入祠堂之中供奉。本来按照宗族规矩,王氏这样的侧室是不能提前进入宗祠的,只有正室才有进入宗祠供奉的资格,但崔道远却根本不管。由此可见崔道远对王氏的感情有多么的深。
“来人,备车回府。”巳时一到,崔道远便从堂上起身来,朝着随从吩咐道。
随从们也知道今日老爷子是要回家祭祀亡妾的,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众官员的拱手相送之下,崔道远出了衙门上了马车打道回府。不久后回到府中,管家崔七也早就做好了祭拜的准备,在后园佛堂之中备好了牺牲果品香案等物,请出了王氏的牌位来。崔道远净手焚香,拜祭亡灵,之后便在佛堂中的蒲团上静静坐下。按照他的习惯,他要在这里坐上一个时辰,才算是将哀思之情尽数寄托。
崔家众人不敢打搅,都退了出来。崔道远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佛堂中,脑海中回想起王氏的音容笑貌来,心中起伏感慨,思绪万千。正不可自拔之时,忽然间身后佛堂的门被推开了,崔元博弓着身子脚步轻轻的走了进来。
崔道远被打断思绪,心中不悦,沉声道:“你来做什么?你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崔元博忙道:“父亲大人息怒,元博当然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今日是庶母忌辰,儿子本不该来打搅的,但儿子有事禀报。”
崔道远很是不快,皱眉道:“什么事不能等到我出去再说么?”
崔元博忙道:“怕误了时辰。只能现在禀报您。”
崔道远愣了愣道:“什么事怕误了时辰?”
崔元博低声道:“二弟和三弟派人送了信回来,他们说今日是庶母忌日,他兄弟二人想在家祠祭拜庶母。他们想请您去家祠一起祭拜。说今年是庶母六十岁的忌辰,是大日子。所以儿子只能来请老爷子示下,毕竟若是祭拜的话也只能是午前方可,过了午时便不成了。”
崔道远愣了愣,皱眉道:“他们两个怎地变得如此隆重了?以前他们拜祭他们的母亲可都没这么上心的。”
崔元博道:“可能是元平和元戎两个在家祠中闭门思过,有所悔悟吧。老爷子您看,去还是不去?去的话便准备供物牺牲,半个时辰便齐备了,午前还是来得及的。”
崔道远想了想,叹道:“罢了,难得他们有此孝心。毕竟是他们的生母,他们也是一片孝心,我怎能拒绝。你去安排吧,一会儿我们便去家祠拜祭。再说……也很久没去见他们了。”
崔元博点头答应了,回头吩咐人准备物品备好车马,就这样,崔道远和崔元博带着十几名仆役护卫在巳时中抵达了家祠。
得知崔道远和崔元博前来,崔元平崔元戎和崔耀祖三人忙在院门前躬身迎接。崔道远下了车,一眼看到面色苍白眼睛血红发须散乱的崔元平和崔元戎两兄弟,心中顿时一惊。两个儿子怎地变得如此颓唐邋遢了,倒像是害了一场重病一般。
“儿子给爹爹请安。”崔元平和崔元戎上前跪地磕头。
“孙儿给爷爷请安。给爹爹请安。”崔耀祖也哭丧着脸上前磕头。
“罢了罢了,都起来吧。元平元戎,你二人怎地这副模样?病了么?”崔道远皱眉问道。
“没有没有,爹爹挂心了。”崔元平忙道。
崔道远皱眉道:“即便是禁足于此不见外人,也要衣冠整洁,行事有度,这是个人修为,怎可如此颓唐?”
“是是,爹爹教训的是。”崔元平和崔元戎连声应诺。
崔道远叹了口气,见到两个儿子这副模样,他其实也很不忍心。但他们犯下大错,不给予严惩是不成的。倒不是因为他们刺杀王源之举,而是他们私自勾结朝廷,意图谋取崔家家主之位,这才是他们罪责的根源。
“拜祭之物安排好了么?快到午时了,咱们抓紧时间祭拜你们的母亲吧。”崔道远摆摆手道。
众人开了家祠正门,来到了西首侧房之中。这里供奉的都是崔家女眷的牌位,香案上摆好了果品供品等物,父子几人依次上香祭拜,崔元博和崔耀祖是晚辈,虽非王氏所生一脉,但也都跟着上了柱香。
不久后拜祭完毕,崔道远带着众人来到院子里,回身对崔元平崔元戎和崔耀祖三人道:“你们三个不要怪我对你们无情,要你们三个在这里闭门思过是为了你们好,等你们想明白了,我自然会放你们出去。好生的在这里反省,有什么需求之物,命人去府中取用,自会给你们备好的。午后我还有事,这便回去了。”
崔元平闻言忙上前道:“爹爹,好不容易见道爹爹一面,今日又是娘亲的忌辰,爹爹能否留下来和儿子们用餐饭?儿子们已经命人买了些酒菜在侧房住处,还请爹爹赏脸。”
崔道远皱眉道:“那便罢了吧,我今日没什么胃口。”
崔元戎忙道:“好容易见到爹爹一面,儿子们虽有过错,但终究是您的儿子。爹爹不愿跟我们吃顿饭也没什么,只是今日是母亲忌辰,母亲在天之灵也定希望我们能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吃顿饭的,只今日一次而已,爹爹难道都不肯么?”
崔道远一听,心中顿时软了下来。再看看这兄弟二人颓废的样子,心中也有些疼惜。于是点点头道:“罢了,便吃一顿饭便是。”
崔元平和崔元戎忙引着崔道远崔元博等人进了东首住处的房舍之中。事前备好了一些酒菜早已摆在桌上,众人依次落座。崔道远今日确实没胃口吃饭,毕竟心境不佳。提着筷子只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崔元平端了酒杯给崔道远敬酒,崔道远举杯喝了酒,放下杯子默默的出神。崔元平和崔元戎又分别敬了崔元博一杯酒,几人陆陆续续喝了几杯,将桌上的酒壶喝干了。
崔元平偷偷给崔元戎使了个眼色,崔元戎站起身来去往桌案处假装添酒。借着身子的遮掩,从怀中取出纸包来,抖着手将一包毒药尽数洒在酒壶之中。回身来时,脸上已经满是冷汗,神情也甚是慌张。
崔元戎心脏咚咚乱跳着给崔道远和崔元博斟满了酒,慌乱之际差点摔了酒壶。
崔元平心中也怕的要命,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咬咬牙起身端起酒杯道:“多谢爹爹今日能应我和元戎的请求来此祭拜母亲,儿子敬您一杯。儿子在此发誓,定会洗心革面好好的反省,不再让爹爹伤心。”
崔道远端起酒杯点头道:“你们能这么说,我心中安心多了。元平元戎,耀祖,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对你们故意苛刻,我崔家千年大族绵延至今靠的是什么?靠的便是家规森严,人人遵守先祖之训。无论如何,家里人是决不能自己内乱的。你们坏就坏在破了这条规矩。你们既然认识到了这一点,将来便还有可为。我今日也放个话,若是你们当真能洗心革面,我也不会当真让你们在此禁足十年之久。咱们是骨肉亲人,我还能对你们当真如此绝情么?”
崔耀祖高兴的大叫,连声感谢。崔元平和崔元戎心中有鬼,听了父亲的话更是羞愧不已。崔道远端了酒杯往口中送,崔元平忽然颤声叫道:“爹爹!”
崔道远将酒杯停在唇边,侧首问道:“什么?”
崔元平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崔元戎见状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二哥想是心中激动,我们父子好久没这么相聚交心了。”
崔道远笑道:“原来如此,元平,你还是不错的,不要妄自菲薄,人犯了错又如何?知错能改便好。当年爹爹我也是犯了错的,被你们的祖父也罚在家祠思过一年,那又有什么?我崔家子孙都是有担待的,对外人,我崔家子孙可没什么比不上的。”
崔元平终于绷不住了,眼泪汩汩流下,泣不成声。
崔元博笑道:“二弟今日是怎么了?总感觉有些奇怪。刚才上香时差点撞翻了庶母的牌位,坐在这里身子抖得厉害,脸色也很差。你从来不哭泣的人怎地今日这般哭的厉害。二弟你小时候可是挨了爹爹的责骂还是梗着脖子不服输的。”
“是啊,我也觉得元平今日有些奇怪。是不是真的病了?”崔道远也微笑道。
崔元平把心一横,咬咬牙擦去眼泪道:“恕儿子失礼,来,咱们共同干了这一杯。祝愿……祝愿爹爹长命百岁,祝愿……大哥官运亨通。”
崔道远呵呵而笑,不疑有他,几人举杯入口,一饮而进。
放下杯子后,崔道远咂咂嘴,心情稍好了些,举起筷子夹菜吃。崔耀祖眼尖,看到崔元平和崔元戎的酒杯里的酒水还是满的,顿时不满道:“二叔三叔,说好的一起喝干的呢,怎地你们的酒杯里酒水未动?”
崔元平和崔元戎面如死灰,两人缓缓起身来离开酒桌,退后数步忽然跪倒在地咚咚磕头。
崔道远和崔元博都很诧异,崔道远瞪着两人道:“元平元戎,你们作甚么?”
崔元平咚咚磕头,抬起头来已经满脸泪痕,哭的鼻涕泪水一大堆。呜咽袄:“爹爹,请恕元平和元戎不孝。大哥,耀祖,请恕我们不义。将来到了泉下,听凭你们处置。”
崔道远惊愕道:“你们在说什么?这是什么话?”
“爹爹,饶恕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为了崔家全族,儿子们不得已而为之,希望爹爹大哥耀祖你们不要怪我们。”崔元平和崔元戎哭着道。
崔道远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正欲喝问之际,忽然觉得肚子里隐隐的绞痛,同时听到身旁坐着的崔耀祖大声呻吟道:“肚子好痛,这酒菜怎么了?”
崔道远心中一片雪亮,惊的浑身冷汗。
“你们两个逆子,在酒中下了毒么?”崔道远喝道。
“爹爹,大哥,耀祖,请你们饶恕我们。我们没法子啊。”崔元平和崔元戎兀自磕头哭泣着,含糊不清的道。
崔元博大骂道:“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怎敢这么做?哎呦,这是什么毒药,还不快叫人来给我们解毒。你们……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话犹未了,就听哐当一声,崔耀祖捧腹滚翻在地,痛叫连天。崔元博忙要去扶,只觉腹中绞痛难忍,头晕目眩,噗通一声也摔倒在地。
崔道远也早已腹中绞痛不已,脑子里也眩晕难言,但他依旧强忍住这一切,端坐不动,指着崔元平和崔元戎喝道:“你们为何这么做?你们怎敢这么做?”
“爹爹,爹爹,朝廷知道你和王源勾结之事,要灭我崔家全族。郑世伯来报信,祈求朝廷通融,说只要你们死了,便可饶恕我崔家其余人等。儿子们只能出此下策。儿子们……”崔元平惊慌叫道。
崔道远听到郑秋山参与此事,顿时心中雪亮,但他已经无力支撑,喉头一股腥味扑上来,张口噗的一声,一口黑血喷到空中,喷了崔元平和崔元戎一头一脸。
“我杀了你们这两个畜生。”崔道远身子猛扑而来,扑在崔元平和崔元戎的身上。
崔元平和崔元戎肝胆俱裂,下的口中连叫:“爹爹饶命,我们是没法子,没法子啊。”
惊慌之际,崔元戎一脚蹬在崔道远的肚子上,崔道远身子本就瘦小,被这一脚踹到半空,远远的重重的摔在地上。扭曲了几下,就此一动也不动了。
第一零六十四章 变化
屋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家祠院子里也是一片混乱,程度和郑秋山等人带着很多人手早已埋伏在外边的树丛中。当藏匿在屋子里的内应发出崔道远已经喝下毒酒的信号时,程度率着二十余名手下突然冲入崔家家祠院内。崔家十几名护院随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格杀七八个。剩余的奋起反抗,但程度此次所率南下随行人手个个身手高强,虽然崔道远身边也有不少好手,但今日跟来的却只有两三名好手。正所谓好汉难敌人多,不久之后,十几人尽数被格杀殆尽。崔家家祠院子里横七竖八全是尸体,血气冲天,中人欲呕。
程度和郑秋山冲进房子里的时候,地上崔道远和崔元博崔耀祖三人已经身子僵硬扭曲卧于地上。郑秋山伸手探三人鼻息,确认三人已死,心中松了口气。再看崔元平和崔元戎两人,抱头躲在墙角,将头塞在裤裆里身子抖索的像是风中的树叶。
郑秋山上前拉两人时,两人惊声叫喊道:“饶命饶命,爹爹饶命,我们没办法啊,我们没办法啊。”
郑秋山一笑,轻声道:“二位,事儿已经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恭喜二位,已成崔家之主了。崔家的罪责也都一笔勾销了。”
……
两日后,崔家家主和大公子以及长孙同时身故的消息震惊了全城,之后街上传出的消息称,崔家家主崔道远和大公子长孙一起出城遭遇不明身份之人伏击齐齐遭遇毒手。杭州府衙也证实,数十名不明身份之人这段时间出没于杭州城中,在案发当日,城门守卫发现了数十人从城中遁走。城中不少酒肆青馆的掌柜和青馆的女子们也证实了确实有数十名口音不同本地之人曾经出没于他们的地方。由此更加证实了崔家祖孙三代遭遇不明身份之人袭击的传言。
杭州府衙和江南道各州府发出通牒缉拿凶手,但这一切显然已经是马后炮了。这一切都是郑秋山出的主意,案发第二日,故意让程度和他们的手下鬼祟出没于城中,之后再离开杭州,伪造出凶犯作案后潜逃的假象,借以伪装崔道远等人暴死的死因。虽然整件事处处漏洞,崔家内部众人也颇有怀疑,崔道远的二弟崔道成更是要检查尸首验明死因,但崔元平和崔元戎坚决不依,崔道成也没什么办法。
崔氏家族,直系乃是核心,旁系支系人数再多辈分再老,没有直系的允许也根本没有任何的作为。所以虽然疑虑重重,却也只能听凭崔元平和崔元戎的一面之词。再加上无论是谁也绝对想不到是崔元平和崔元戎下的手,更是根本怀疑不到崔元平和崔元戎的身上。只能将疑惑埋在心里。
……
炎热的戈壁滩上的矮树丛中,崔若瑂数度哽咽难言,诉说着这场惊天之变。王源在旁听的也是瞠目结舌,心惊肉跳。这场变故来的如此离奇诡谲,实在出乎王源的意料之外。
王源一边轻声安慰着崔若瑂,心中也有很多的疑问未解。最大的疑问便是崔若瑂是如何逃脱的,这些事崔若瑂又是怎么知道的。
崔若瑂似乎知道王源的心思,擦干泪痕之后继续诉说道:“他们毒杀了我爷爷和父兄的事情自以为做的隐秘,但其实这些事都被一人全部知晓了。那便是我崔家的管家崔七叔。那日爷爷他们去家祠拜祭的时候,崔七叔也是跟着前往的。但在去往家祠的中途家中有事要处理,崔七叔便折返回府处理了事务,之后才赶往家祠侍奉。但崔七叔来到家祠时,正逢家祠中惨剧发生,崔七叔躲在暗处全程目睹了家祠中的惨剧,也看到了二叔和三叔跟郑秋山沆瀣一气,看到了他们将爷爷和我爹爹哥哥的尸首抬出来整理的场面。崔七叔知道他丝毫不能张扬,于是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一无所知。当天晚上,崔七叔便偷偷离开杭州去扬州给我报信,因为他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是崔家管家崔七无意间的目睹洞悉了一切。那崔七自己有数面之缘,印象中是个精明和气之人。能成为崔家的管家,得到崔道远的器重,自然不是寻常之辈。不用说他目睹了一切,便是只要被他得知丝毫的蛛丝马迹,怕是也会立刻推断出事情的原委来。得知一切后,他自然是要去扬州报信的。
崔若瑂低声续道:“那时候二叔和三叔已经派人来扬州报丧,要我去杭州奔丧。便是要骗我去杭州,然后对我下毒手。我对事情一无所知,崔七叔抵达扬州的时候,我正接到了爷爷和父兄遇袭的噩耗,正自痛不欲生欲连夜赶回杭州。我从码头上一上船,七叔却突然从船上现身,告诉我不能回杭州。”
王源脑子飞快,听到此处点头赞道:“崔管家当真是精细,他定是没敢直接找你报信,而是事前藏在船中等待你们上船后再现身。因为他知道,扬州也绝不安全,那扬州太守沈子芳定然已经派了人手眼线盯着你了。
崔若瑂微微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沈子芳早已是郑秋山的人,消息早就传到了沈子芳那里,他受郑秋山之命,要保证我上船回杭州自投罗网。崔七叔预料到了这一点,这才事前没有露面,抵达扬州后也没急着去我扬州宅中报信,而是事前藏匿在我崔家大船上。我崔家的船工都是他的熟人,他藏匿在船上等我,比直接见我要安全可靠的多。幸亏崔七叔精明,我才没有自投罗网。在船上崔七叔告诉了我他看到的一切以及他所推测的情形,他料定是二叔和三叔勾结崔秋山下的手,我也是他们要诛杀的目标,因为我若活着,这件事我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王源皱眉道:“那是当然,铲草要除根,你父一脉他们自然一个不能留。再说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是他们必杀你的理由。然则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你的船只定在严密监视之下,出城后若不去往杭州,恐怕半路上便要遭毒手。留在扬州也很凶险,你若不回杭州,沈子芳定会满城搜捕你,你也无存身之地。”
崔若瑂身子微微的颤抖着,似乎想起了当日的凶恶处境,低声道:“是啊,你说的很是。我的船一直不出发,那其实已经引起了盯梢之人的注意。崔七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也想不出脱身的办法。后来崔七叔决定自己露面,格杀码头上盯梢之人,吸引注意力,让我能够趁着混乱离开大船悄悄寻觅躲藏之处。”
王源惊愕道:“他现身出来?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崔若瑂珠泪盈盈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崔七叔说,爷爷死了,我爹爹和哥哥都死了,他本该随他们一起死的,但他一定要保住我的性命,要我逃出去,将来能给爷爷和父兄报仇。我苦劝不住,崔七叔跪着给我磕头求肯,我当时心神慌乱六神无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崔七叔便从大船上现身下船,带着七八名船工上了码头。那些盯梢之人见到了崔七叔后都很惊讶,崔七叔突然出手,将数名码头上盯梢之人杀死。那些人在临死前叫了帮手赶来,崔七叔命我立刻换船离开,他带着人守在码头和那些赶来的人厮杀。我没法子,只得换了一艘小船离开那里。幸而是夜晚,在运河河面上光线暗淡,我才得以安然离开码头那里。”
王源皱眉道:“可是你又怎能逃出城来?那崔七一露面,便等于告诉所有人他们的阴谋已经暴露,他们必会全城搜捕你,岂会容你活着离开?你一人又是怎么离开的?”
崔若瑂幽幽道:“我确实没有办法离开扬州,离开码头后,我坐着小船在河面上顺水而飘不知道该从何处落脚。眼见岸上人马攒动,火把闪耀,心知必是消息传到了沈子芳耳中,他是派了兵马满城搜捕我了。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间我不知为何,我便想起了一个人。我想或许她能帮我躲一躲。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便自己划着船去找她了。”
王源不解道:“你说的是谁?扬州城中谁能救你?”
崔若瑂道:“你想都想不到,那人你也认识,便是萃芳楼的姜巧巧姑娘。我虽和她只有一面之缘,就是陪同你一起去的那次。但我当时不知为何,觉得她或许会帮我。当我偷偷跑到萃芳楼找到姜巧巧的时候,说明的原委之后,我其实是抱着一种被出卖了大不了一死的心态的。可是没想到的是,姜巧巧姑娘居然真的收留了我,将我藏匿在她的房中。”
王源也大为诧异,他没想到,姜巧巧居然有如此义举,这种时候居然敢冒大风险收留崔若瑂。
“那几日城中闹翻了天,我躲在萃芳楼姜巧巧姑娘的闺房中倒是安然无事。听姜巧巧姑娘说,那晚之后,城中兵马掘地三尺的要抓我,也曾有兵马来萃芳楼中搜查,但那沈子芳似乎不敢对姜巧巧造次。再加上姜巧巧应对得当,似乎是单独满足了为沈子芳唱曲的愿望,沈子芳居然没派人来闺房之中搜查。他们搜捕了七八日也没找到我,后来据说在城南江口发现了一具女尸,已经被鱼虾吃的面目全非,衣衫穿着好像和我类似,便说我已经投水而死。于是姜巧巧姑娘便借着去盱眙县表演的机会,将我藏匿在她的花船之中,将我偷偷的带出了扬州城。就这样我才逃出了生天。离开时,我才知道,崔七叔当晚……在码头上被人给杀了,姜巧巧姑娘打探到了消息后没敢告诉我,怕我太伤心露了行迹。据说崔七叔身上中了几十刀,人都砍成了几段了。崔七叔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呜呜呜。”
崔若瑂双肩抖动,以手掩面再次呜咽了起来。
王源听完这整段事情,心中沉郁难言。他轻轻将崔若瑂搂在怀中,默默的任她在怀中哭泣。后面的事情也不要问了,崔若瑂定是历经千辛万苦赶到成都去找自己。家中妻妾们知道了她的遭遇后定是让公孙兰陪同她一起赶往军中来找自己报信。因为这件事不仅仅是崔家之事,这个变故关系到的是一个大格局的扭转,公孙兰她们定是也明白这一点,这才不辞辛苦的领着崔若瑂前来找自己。
崔若瑂哭的连王源的胸前衣襟都已经沾湿了,抽抽噎噎竟有昏厥之象。王源忙劝说安慰了她一番,哄着她喝了些水吃了些干粮。崔若瑂也实在是疲倦的很,再加上见到王源之后心神放松了下来,竟然靠在王源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王源看着她的脸,心中怜爱万分。一个豪门大户的贵女,突发如此变故,这种打击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崔若瑂能咬牙坚持来找自己,那是一种多么强大的信念。
王源暗自发誓,一定要替她报仇,替她找回公道。
王源决定推迟出发,让崔若瑂好好的睡一会恢复精神和体力。于是用披风铺在树荫下,将崔若瑂放在披风上熟睡。回过头来,见众亲卫和公孙兰等人都远远的看着自己,面色严肃之极,他知道众人也必是从公孙兰的口中得到了事情的原委了。他们表情的严肃绝非是因为崔家个人的惨剧,而是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所产生的影响之大。
王源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去,众亲卫默默的看着他不说话。公孙兰问道:“崔小姐如何了?”
王源微笑道:“没事了,她睡了。今日恐不能前行了。赵青谭平,你们安排兄弟们做好警戒侦察,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赵青谭平沉声道:“遵命。”
……
王源满怀心思,转身慢慢走到灌木边缘之处,负手朝远处看去。烈日之下,戈壁滩上热浪弥漫蒸腾,一片炙热焦灼之景。褐丘起伏,天地无界,日灼地焦,死气沉沉。竟有的几片绿色的植物铺在地面上,看上去毫无生机,好像随时都会在烈日下被晒成干枯之草。贫瘠惨烈的地面就像是一片死亡之海。
身后脚步轻轻,一阵淡淡的清香袭到鼻端,王源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公孙兰来到了身后。
“二郎,你还好么?”公孙兰静静的站在王源身侧,轻声问道。
王源微笑看了公孙兰一眼,伸手过去将公孙兰的纤细柔软的手掌握在手心里。公孙兰淡淡一笑,任由王源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忧虑的看着王源。
“表姐你看,这天地何其残酷。白日当头,酷热如火。这片天地简直就是一片死地。但即便天地不仁,也无法抵挡生命在此繁衍生长。瞧那一片片的绿意,虽然看上去蔫巴巴的,都像是要被晒死一般。但我可以告诉你,它们不会死,他们会一直生长在这里,直到完成开花播种的使命。还有,你看这烫人的沙土之中,人都难以落足之地,却还有蝼蚁爬行,刚才我还看到鼠兔窜行其中,还有这空中的飞蝇,他们依旧能在这里生存,这便是生命之伟大。”王源轻声道。
公孙兰轻笑道:“你怎地忽然发出这些感慨?二郎,你心里不要郁闷,不要不开心。”
王源笑道:“我有不开心么?”
公孙兰轻叹道:“我还不知道你么?你虽面带笑容,看似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却知道你心里现在很是郁闷。崔家之事非常严重,已经打乱了你心中的计划,我们又不是傻子,焉能看不出来?”
王源苦笑一声,点头道:“你是我王源的知己,又怎能瞒得过你?这件事确实让我很震惊。不瞒你说,甚至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公孙兰轻声道:“是啊,初闻此事,我也是惊讶万分。所以我才带着崔小姐来见你,就是要让你知道这个变故,早做准备。”
王源点头道:“多谢表姐辛苦,这件事确实太重要了,重要到我似乎要调整整个计划才能应对。”
“二郎打算如何应对?”公孙兰侧首道。
王源笑道:“表姐这一路上怕是已经想了许多了,关于这件事的影响和对策,表姐没什么对我建议的么?”
公孙兰轻声道:“这一路上我当然想了许多,二郎既问,我便说一说。当然我见识浅薄,不当之处,二郎自行斟酌。”
王源拉着公孙兰坐在树荫下,点头道:“洗耳恭听。”
公孙兰一笑,低声道:“二郎,崔家这桩惨案显然是朝廷参与的一场预谋。崔道远不愿遵守圣旨,甚至和你定下了私下的协议,虽然他未必偏向于你,但起码他崔家若是保持中立,那李瑁便失去了来自东南豪族的巨大助力。这正是二郎你所希望的结果。然而现在,朝廷显然是利用郑氏的手段,通过这场阴谋让崔家解体,可说从崔道远中毒身死的那一刻起,江南豪族之首便是郑氏了。郑秋山可以完全的操控崔家,那么江南豪族从那一刻起便已经正式成为李瑁的后盾,这正是二郎绝不愿看到的局面。”
王源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郑秋山效忠李瑁,那么募集兵马钱粮之事定在数月前便已经积极进行了。你此次率神策军北上,用意便是在于吸引回纥骑兵来救,从而给李珙李璲等人有攻击李瑁的机会。然而,现在看来,这件事恐难遂你愿了。回纥骑兵虽然如你所愿的回援迎战,但现在的长安城中,恐并非如你之前所认为的只有不足四万守军。南方的兵马恐怕已经到了,郑秋山效忠李瑁的第一步必是募兵前来相助,那么李珙李璲的此次讨伐攻打长安,不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恐怕是一场灾难。迎接他们的应该不是不到四万的长安守军,而有可能是八万十万甚至十几万的兵马。二郎,你说我说的对么?”公孙兰低低的在王源耳边絮语道。
王源投去赞许的眼光,公孙兰的分析完全正确,这正是王源听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的反应。崔家变故发生在四月中,距离今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的时间,以江南几大豪族的实力,募集三五万兵马易如反掌。若说郑秋山等人无名望声望的话,但若是以崔氏的名义来募集兵马,更是可以事半功倍。数万兵马可以说是一蹴而就。此次李瑁敢于如此痛快的放回纥骑兵离开长安,怕正是因为有此为凭借。自己本以为这是给李瑁一个两难的选择,但在李瑁看来,这反而成为他将计就计的一个绝佳的机会。李瑁恐怕早已巴不得李珙李璲他们率军攻击长安,那样他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此看来,李珙李璲已经危在旦夕了。
“表姐聪明智慧,一言中的,这正是崔家变故带来的后遗症之一。李珙李璲危矣。”王源沉声道。
公孙兰皱眉道:“那么在这种情形之下,二郎难道不该立刻放弃北上,转而南下去救援李珙李璲么?同时也要即刻派人通知李珙李璲立刻撤兵,决不能再往长安攻击了,因为迎接他们的怕是一场灾难。”
王源沉吟不答,神情若有所思。
公孙兰不知道王源为何对自己的提议无动于衷,猛然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问道:“二郎莫怪我多嘴,你……是否并无撤兵救援的打算,甚至连通知李珙李璲的打算也没有?”
王源吁了口气道:“表姐,你该知道,我别无选择。”
公孙兰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瞬间洞悉了王源的心思。
即便这次出了巨大的变故,即便明知李珙李璲等人将要遭遇道李瑁的强力绞杀,但王源却绝对不会去通知他们罢兵。因为这正是借李瑁之手宰杀李家皇族的机会。绝大多数的李家皇族都站在李珙李璲等人一边,他们起兵夺位,一旦兵败,李瑁将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而这恐怕正在王源的意料之中,或者说正是王源一开始便希望看到的结果。
第一零六五章 补给
“我明白了,是我问的话太傻了。我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的。难怪上午在怀远城中,高仙芝知道这件事后,我也问他是否要回军救援,他却说这件事从长计议。看来他也是这样的态度了。”公孙兰叹道。
王源皱眉看着公孙兰道:“表姐是否觉得我这么做太过冷酷绝情?”
公孙兰轻声叹息道:“我没有资格评价你,我只是个寻常女子罢了。很多事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二郎,你是大丈夫,大英雄,你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其实都不必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因为,这并无必要。”
王源感激一笑道:“多谢你能这么说,我其实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这么做,因为我已经没有回头路。我只能朝着这条路走下去,哪怕是错了,那也只好认了。”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这么一来,若李瑁击溃了李珙李璲等人,绞灭了他们。他的实力可就更加的强大了。你要面临的可不是以前的李瑁了,你还有把握么?”
王源沉声道:“这也正是我真正担心的地方。你说我心中郁结,不错,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郁闷。本来李瑁已经摇摇欲坠,但他现在有了江南豪族为后盾,实力不可同日而语。我想,在解决李珙李璲之后,他会立刻对我发动讨伐。你问我是否有把握战胜他,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可无论如何,我也没有退路可走了。此次和回纥人这一战,我只能胜利,否则加上回纥人十万骑兵,我更是毫无胜算。这才是崔家变故带来的最大的影响,或者将会彻底扭转乾坤。本来,我以为大唐气数已尽,但现在,我却不知道是否如此了。”
公孙兰再次听出了王源话语中的焦灼之意,她还从未见过王源说出如此不自信的话来,可见这一次王源是真的心中没底了。
“二郎,莫要想这么多,事在人为,就算不成功,那又如何?就算你沦落到避居山野之地,在我们眼里,你还是你。况且以你的才智和能力,一切尚是未知之数,你又何必如此忧愁?你刚才不是还说了么?眼前这片荒漠死地之中尚有蝼蚁野兽草木可栖,可见天无绝人之心,世无绝人之路,大可不必如此踌躇彷徨。”
王源怔怔的看着公孙兰,轻声道:“多谢表姐安慰,这番话对我很是受用,多谢表姐指点迷津。天无绝人之路,但尽人事,余皆天命。做好该做的才是正经,其余都是徒增烦恼杞人忧天罢了。”
公孙兰笑道:“这才是呢,多想无益,徒增烦恼。”
王源点头称是,顿了顿忽道:“我还是派人去通知李珙他们一声,或许已经来不及了,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或许这有些妇人之仁,但这么做或许会让我的心中坦然些。这恐怕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事情了。”
公孙兰嫣然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至于冷酷如此。就算逐鹿天下,也应该堂堂正正。而且你我皆知,这消息恐怕也救不了李珙他们,又何必枉做小人。”
“表姐教训的是。”王源微笑道。“为了我这个君子之行,表姐是否可以给个香吻鼓励鼓励我。”
公孙兰笑着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要脸我可要脸。”
王源见她笑容甚美,伸手搂着她腰肢想要凑上逗她一逗,忽听树丛中崔若瑂卧处传来她的哭叫之声。王源吓了一跳,忙转身和公孙兰赶去查看,到了崔若瑂身旁,崔若瑂却又无声无息,鼻息咻咻睡的正香。刚才那哭叫之声恐怕是她梦中的梦魇。
“可怜的女子,梦里也哭泣,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公孙兰怜爱的道。
王源也叹息一声,坐了下来,伸手替崔若瑂擦去额上沁出的密密的细汗,取扇替她驱赶飞蝇,扇风取凉。
……
当天晚上,王源等人就地休息。经过一下午的休养,崔若瑂的身体也恢复了些,加之见到王源之后,整个人的情绪了好了很多。但因为遭受重大变故,却总是有些情绪不稳,跟在王源身旁寸步也不愿离开,就连晚上休息也不敢独自睡在帐篷之中。
王源没办法,只得将帐篷搭在崔若瑂的帐篷之侧,隔着一层薄薄的帐篷陪着他说话,给她安慰。然而到了半夜里,崔若瑂还是被噩梦惊醒了过来,在黑暗中小声的哭泣。王源只能钻到她的帐篷里陪着她入眠,崔若瑂这才在王源的怀抱之中安心睡去。
凌晨时分,王源爬起身来,营地里众亲卫已经备马穿甲准备出发。因为耽搁了半日的时间,为了不耽误大军的渡河行动,今日必须清晨出发赶往丰州城下。因为崔若瑂身子虚弱又不善于骑马,带她一起北上是不可能的,只能让公孙兰留下陪着她在此等候自己归来。本是不打算惊醒崔若瑂的,但王源一起身,紧紧搂着他的崔若瑂便立刻惊醒,惊问王源要去何处。
王源只得再安慰她一番,告诉崔若瑂自己必须要去丰州城下察看地形和敌情,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让崔若瑂和公孙兰在十余名亲卫的保护下留在原地等候,自己两日便回。崔若瑂是半步也不想离开王源身旁的,因为这世上现在唯一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便是王源了。但她毕竟是个识大体知大局的女子,知道王源此行的重要性。再加上王源温言安慰,亲吻温存之下也安心了不少,便也主动起来给王源穿衣系氅的打点。
天色微明时分,天空中尚可见繁星点点,王源和柳钧赵青谭平等人便已经率着三十余名亲卫踏上往北去的行程。趁着天气凉爽之时,众人更是快马加鞭多走些路程,所以片刻之后便已经飞驰出数里之遥。马背上王源偶一回首,只见崔若瑂小小的身影站在灌木丛旁边的土坡上依旧翘首张望着,恋恋不舍。
经过一天艰苦的行程,穿越了二百里的戈壁荒滩。终于,在初更时分,借着最后的星光,王源一行人抵达了丰州南十五里处的几处小山包南侧。越是靠近丰州城,行动便需要越发的小心,因为不知道在丰州左近的区域内是否布满了回纥人的斥候,所以即便天色已经漆黑,众人也不敢再肆意的骑马前行,而是寻了一处坡地的沟壑处下马,将战马全部停放于此准备步行靠近。
吃了些干粮清水,稍微休息了片刻后,约莫二更时分,王源一行步行摸着黑朝丰州城靠近。黑夜之中,戈壁上一片漆黑。头顶是漫天繁星,四周是黑乎乎的旷野,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北走了数里,来到了几座小山包的旁边。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王源等人便远远看到了这几座起伏的小山包,王源本来还挺开心的,因为王源此行就是考察丰州左近的地形,王源最不愿看到的是一马平川的景象,因为那将不得不和回纥人的十万大军面对面的冲杀火拼,毫无回旋余地。有这几座小山,或许可以作为可以利用的地形。
然而,当众人来到近前时,王源却大大的失望了。借着星光的照耀之光,王源看清楚了这些小山包的高度和大笑。这些小山包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些高不过数十米的小土坡罢了。也不知是何种情形造就了这些小土坡,但这些小土坡却根本就不可能作为屯兵伏击之用。不但是因为土包太小,而且也因为它们单独分布,相隔数里之遥。土坡与土坡之间是一片开阔的平畴通道,根本无法形成狭窄的伏击地形。而且,这些小土包上光秃秃的几乎寸草不生,全是瓦砾土石,也根本不是可以让兵马埋伏的之所,简直可以说是毫无作用。
众人见了这情形也都甚是失望。沉默中,众人沿着山包之间的戈壁平地再往北行,然后在夜风之中,他们听到了一阵阵喧闹的人喊马嘶之声随风传来。众人都是一惊,担心会出什么意外,这显然是从北边的丰州城中传来的嘈杂声响。
北边有一座最高的土包遮挡着视线,要想看到丰州城的情形则需要攀爬上去,于是众人不再犹豫,加快脚步从南边的砂砾石块组成的斜坡上爬上了那座土坡顶上。当他们爬上坡顶的那一刻,顿时被北边丰州城方向的场景惊呆了。
远处约莫十里之外,一座城池在灯火之中矗立,城上城下火把灯笼闪耀如昼,人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丰州城墙内外满是灯火和人影倒也罢了,丰州东门处更是一队队的火把如长龙一般的移动着,一直蔓延到东边的地平线上。无数的兵马正从丰州东边的戈壁滩上朝着丰州集结。一队队的开进丰州城中。
“……原来我们正好赶上了回纥骑兵从长安赶到丰州的这一刻。可真是巧了。”柳钧吸了口冷气低声道。
“这帮龟孙子的行军速度还真是快。长安距此相隔近千里,他们居然赶在我们前面到了。看起来是从戈壁沙漠东边的那条道路赶回来的。”赵青咂嘴道。
王源点点头,沉声道:“是啊,他们抄的是近道,走得是蒲州樵州胜州一线。行动确实够快的。”
谭平咂嘴道:“狗日的,在我大唐各州所辖要地畅通无阻,倒比在他们自家还安生。”
王源沉吟不语,柳钧环视四周皱眉道:“义父,这几座小土包似乎于交战毫无作用。本拟可利用地形谋划巧战,看来也是不成了。这里到丰州城下十里之地都是平畴戈壁,倒是个骑兵冲锋交战的好战场。我神策军怕是只能与之正面交锋,决一死战了。”
王源将目光从灯火通明的丰州城下收回,回首看着立足之处的土包左近的地形。但见五六座黑乎乎光秃秃的土包相隔数里如梅花般的散布在方圆七八里的戈壁滩上。土包既不高,相互间又相隔甚远,简直是毫无可利用之处。王源是绝不想那神策军和回纥人的十万骑兵进行正面的硬碰硬的交战的。正面硬碰硬作战的话,无论胜败,都将是一场血流成河消耗巨大的战斗。败了自不必说,即便是胜了,那也将会是一场惨胜。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胜利其实跟败了也没什么两样。
若是在昨日之前,王源或可豁出去和对手拼一把正面。哪怕是折损一些兵马,倒也不至于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但现在王源是绝不肯这么干的。若是一场惨胜,十万神策军只剩下一半或者更少,那么将会给李瑁吃掉自己的机会。崔家变故之后,王源百分百的确定,江南豪族募集的兵马将会源源不断的赶往长安。李瑁手中的实力将超出自己的想象。自己决不能和在回纥人的作战中消耗太多的实力,否则将难以自保。
可是,眼前的地形似乎在逼着自己和对手硬碰硬的一战,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任何的办法。战争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这地利一项看来是无法占据优势了。天时又未必占优。三者之中两项无法占优,这场战役的结果如何,怕只有天晓得了。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和回纥人这一战势在必行,因为若不能借用这个绝佳的机会单独击溃回纥人,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更是回纥人和李瑁联手的更强大的攻击的兵力,到那时则更无取胜机会了。
“大帅,要不然咱们绕过丰州,北上攻击受降城如何?占领了受降城,利用受降城周围的地形可做部署。卑职听说受降城附近山势连绵,地形可用,回纥骑兵的优势或可无法发挥。”赵青低声建议道。
“绕过丰州攻受降城?赵老哥,你这可是异想天开了。受降城在什么地方?在丰州之北,在黄河之北呢。且不说如何绕过丰州去,便是北边的黄河如何渡过,那也是一个大难题。难道你以为眼前这十万回纥骑兵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渡河攻打受降城么?若是被他们堵在了黄河边,那可连退路都断了。”柳钧连连摇头,话语中有一丝讥讽之意。
赵青面色羞红,他本不善于领军作战,毕竟他只是王源身边的亲卫营将领,没有指挥兵马作战的经验。这句话可真真的露了怯了。
“当我胡说八道,当我什么都没说。”赵青讪讪道。
王源对他们的对话罔若未闻,一直在看着周围的地形。忽然间王源转头问柳钧道:“柳钧,你能告诉我,骑兵作战的优势在于何处?”
柳钧被王源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发蒙,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沉吟道:“义父,孩儿倒是真的总结了骑兵作战的几点优势。骑兵冲锋迅捷,机动灵活,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敌阵,袭其弱点,此为其一。其二,骑兵作战借助战马之力对步兵有力量速度和高度之优势,冲击打击之力强悍。第三点便是在作战的心理上有优势。骑兵如潮涌来,又速度如闪电一般,挟风雷之威势。对方若是步兵,不用交手,在气势上便弱了几分。”
王源点头道:“说的不错,总结起来,骑兵作战无非是机动力冲击力以及心理上的冲击力。”
“义父问这些作甚?”柳钧不解道。
王源道:“我只是想找出对付骑兵的办法罢了。我再问你,一千骑兵同时冲锋敌阵的冲击力强,还是分为数队,比如两百骑一队的冲锋更于作战有利呢?”
柳钧想了想道:“这个问题要看情形如何,一般而言,大股骑兵的冲击当然比小股骑兵的冲锋更有杀伤力和冲击力。在地形开阔足够兵力施展的情形下,骑兵根本无需分队攻击,而应该集中猛攻一鼓作气,起到的效果自然更佳。义父……你忽然问这些作甚?哎呦,难不成义父是觉得眼前这地形可用?”
王源微笑道:“说下去,你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出来看看你我父子是否想到一块去了。”
柳钧咽着吐沫道:“义父是不是觉得,这几处土包虽然分散散布于此,但却正是阻挠骑兵冲锋的几道障碍?如果大股骑兵强力冲锋之中,遇到这样的几座土包,便不得不阵型分开速度变缓,而且……而且还不得不受地形所致,从一股大军分为数股兵马,大大的减小了威力?”
王源呵呵笑道:“柳钧,你果然是没教我失望。你刚才所言正是我所考虑的事情。你们瞧,这六七座山包虽然不大,但岂非正是一处天然的障碍物么?如果敌军大军冲锋之时,遇到这几处山包,他们的阵型一则会被自然分割,二则为了避让障碍会减缓速度。就好像一条滚滚大河之水气势磅礴而来,前方河道却分裂为五六条小河。那么大河中的水被小河分流之后,还会有那么强大的冲击力和气势么?”
柳钧双目放光,一拍巴掌道:“义父所言极是啊,那会大打折扣的。”
谭平赵青两人也都听明白了王源的意思,此处几座土包呈梅花状散布,虽彼此之间相隔数里,但若回纥人十万骑兵发动冲锋,那将会绵延数里之宽,宛如巨浪袭来,完全可以覆盖山包所在之地。若是平地上的冲锋,这股巨浪将无可抵挡。但若中间必须要经过这片山包分割之地,他们便不得不避让这些山包,从中间里许宽的地形穿过。从而起到减缓气势和分割敌阵的作用,这显然会削弱对方的冲击力和速度。
“可是大帅,就算如此,咱们又怎么克敌致胜呢?”谭平问道。
“谭老哥,你怎么也问这样的笨问题啊。分割敌阵,逼着敌军在此处和我军交战,这便像是在几道小巷子里交战一般,让敌军双倍于我的骑兵兵力派不上用场。接敌面限制之下,兵力再多又有何用,能抵近交战的只有那么点人,这不是扬长避短么?作战的地形越是狭窄,对于兵力少的一方便越是有利,对于骑兵作战而言,则可完全叫其巨大冲锋力的优势当然无存。大伙儿都堵在一起交战,骑兵便跟步兵也没什么两样了。”柳钧道。
谭平一拍脑壳道:“哎呀,还真是。大伙儿都挤在这些山包之间的通道上,谁也冲锋不动,只能面对面的厮杀。”
王源微笑道:“你们说的大致不错,但莫忘了,这些小山包若是全部控制在我们之手,那可还有另外的杀敌手段。你们想一想,若是山包上部署兵力,让回纥人进入这片区域便遭到截杀,那会是一边倒的杀戮。”
“义父,这……恐怕不成吧。布置弓箭手么?山包之间相距一两里的距离,弓箭射程可根本够不到。除非他们冲入的人数太多,占据了整条通道两侧,弓箭才可勉强射中队形边缘。”柳钧忙道。
王源笑道:“弓箭手射程不够,你可莫忘了,我们可是有射程远的神兵利器。每座山包上摆上五六门虎蹲炮,虽然只是实心的铁炮弹,但一炮轰死和三四骑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军中很快就要补充铁弹,我也不要多,三千枚铁弹,轰杀个万把敌军,那也是对我们有大大的助力的。更何况咱们还有一百多架神威炮,可以架设在山包上,够得着便轰,必有效果。”
赵青忽然叫道:“莫忘了,咱们还有手雷呢。将他们面对面堵住,咱们往人群里扔个几千枚,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王源呵呵笑道:“对,咱们还有这面对面可用的大杀器。只要不让他们冲起来,此战必是大有看头。”
柳钧等人均极为兴奋,按照固有的经验来看,要是能做到这几点,此战必将大胜。
“你们几个也莫要太高兴,眼下还有诸多问题需要解决。其一我大军抵达时,这几处山包地形若是被回纥人所占据,那便什么都不要提了。其二,即便我们占据了此处,做好了准备。若回纥人不愿主动进攻,也是枉然。他们据城而守,大可跟我们耗着,我们的补给线太长,在这戈壁摊上暴晒数日,粮草清水一旦消耗殆尽便不得不主动进攻,到那时便麻烦了。还有一些小问题,看似不大,但若无所应对,也将影响战局。然而目前我却并无对策。”王源沉声道。
几人被浇了一瓢凉水,都冷静了下来。刚才所描绘的是最佳的情形,但战局瞬息万变,每一场战事虽事前帷幄运筹,但战事进行之中都未必按照设想的局面走,现在高兴显然太早了。
“罢了,起码我们有了个初步的计划雏形。很多事也要讲究时运,回头我和高副帅还要商议商议方可最后定夺,此刻倒也不必太过纠结。咱们下山包去抵近侦察一番,看看回纥人的兵马装备以及丰州的城防,天明后咱们便立刻返回怀远城。”王源沉声下令道。
一行人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的抵近丰州城下侦察。丰州城中虽然灯火通明,兵马无数。但城中回纥人却早就得知神策军远在南边百里之外,也并没有意识到神策军的主帅竟然已经偷偷的在城外数里处窥伺。而王源等人其实也并无太大收获。装备城防其实都对战局影响不大。回纥人是绝不肯守城的,十万骑兵的优势骑兵兵力之下,躲在城里被动挨打是不可能的,王源这么做也不过是求得侦察的全面,保证尽量知道多一些信息,在后面的作战之中派上用场罢了。
五更时分,一夜未休的王源等人上马返回。半夜时分终于赶回了公孙兰崔若瑂等人的留守之处。众亲卫疲倦欲死,倒下后便呼呼大睡。王源也是疲倦欲死,和公孙兰崔若瑂说了几句话便也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次日上午,众人掉头回黄羊渡码头,顶着烈日行到午后未时,终于回到了黄羊渡口。黄羊渡口的浮桥已经接近搭建完成,除了东岸的部分还需拓宽之外,已经全桥贯通。听宋建功介绍了情形,得知明日必可通行兵马辎重之后,王源放下心来,带着众人回到怀远城中。
傍晚时分,正当王源和高仙芝在郡衙后堂商议此次作战的谋划时,亲卫前来禀报说,李宓将军的后勤兵马押运大批粮草物资抵达城南。王源和高仙芝大喜过望,忙一起去迎接李宓进城。天黑之前,李宓率一万押运粮草的兵马和一万多名民夫以及上千辆物资车辆顺利进城。
各营兵马开始接受粮草物资的补给不提,王源和高仙芝则将李宓请到郡衙后堂,设下酒宴招待李宓。
第一零六六章 兵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源简单的问了问剑南等地的情形局面后,终于问道:“李老将军,这次物资之中,除了粮草物资之外,我让张正一提供的物资可曾运抵?”
李宓呵呵笑道:“就知道大帅要问,天黑了,大帅是没看到中间的那十几辆大车么?张正一供给了两千二百枚手榴.弹尽数带来了,一路上我命专人负责押运,此刻定已经和刘德海将军交接了。除此之外,还有十门虎蹲炮,两千枚铁炮弹随同运达。大帅是统统没看见是么?”
王源喜道:“好好,这可太好了。这正是我需要的东西。柳熏直和张正一还是能干的。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时间,张正一居然造出了这么多手雷。柳熏直也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本来虎蹲炮只是拉来演练,但现在我却需要派上用场,他还真给我又送来了十门来,还有这么多的铁炮弹,好的很,好的很。”
李宓笑道:“大帅还说呢,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张正一当着我的面抱怨个不停,就差大骂大帅了。说大帅简直拿他当牛做马,逼得他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没了。说大帅是他命中的克星,这辈子算是毁在大帅手里了。”
王源和高仙芝哈哈大笑起来。王源挠头道:“张正一骂我是应该的,我确实逼得他走投无路。但那些事只能靠他来办,他要骂我也由得他骂。你回去后替我给他带个话,就说我王源记着他的功劳,将来必有回报便是。将来还他清闲,全力支持他的炼丹之事便是。”
李宓抚须笑道:“张正一只是发发牢骚罢了,我来之前,他还要我告诉大帅,说是他又有了一项新的发现,待大帅回成都,他要亲自跟大帅禀报呢。”
高仙芝呵呵笑道:“看来这张天师不是牢骚满腹,而是乐在其中啊。”
几人相对大笑起来。
几人再饮几杯酒后,王源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对李宓沉声道:“李老将军押运粮草一路辛苦,本来老将军可在军中逗留一日,但恐怕我要请李老将军今晚将粮草物资交接之后便要率兵马赶回成都了。”
李宓诧异问道:“那是为何?这一路来兵马和民夫都很困乏,怎也要休息一夜才好上路吧。是不是因为明日大军要渡河开拔?那可无妨,老朽的人只在城中休整,可不会去耽搁大军的行程。”
王源摇头道:“和此事无干,请老将军即刻回成都,那是因为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需要老将军赶紧回到成都布置。怕是一刻也耽搁不得。”
李宓见王源说的郑重,心中凛然,拱手道:“那是什么事?请大帅吩咐。”
王源沉声道:“老将军即刻赶回成都,传我军令,务必于一个月之内集结剑南河西陇右三道所有兵马,包括神策军驻军以及当地的团练兵马。除了当地必须的治安人手之外,其余人手全部集结。我估摸了一下,尚有三万神策军兵马散布各州府,外加团练兵马两三万人,应该可以纠集五六万兵马。这些兵马集结之后,分别驻守于宁、庆、歧、通等州府一线,做好防御进攻的准备。”
李宓惊讶道:“这是为何?大帅的意思是,有人要进攻我们不成?”
王源微微点头道:“未必一定会发生,但防患于未然。而且我认为,发生的可能很大。”
李宓疑惑道:“可是谁又有能力进攻我蜀地?难道说是李瑁?那怎么可能?李珙李璲等不是率六万大军颁布讨伐李瑁的檄文进兵长安了么?李瑁自顾不暇,如何还能对我剑南陇右等地进行攻击?”
王源轻叹一声,当下细细的将江南崔氏发生的变故之事说了出来。李宓听着王源的叙述惊愕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大帅所言之事当真?”李宓惊愕问道。
王源咂嘴道:“难道我还瞎说不成?李瑁之所以敢放回纥人回援丰州,便是有恃无恐。我估摸着,江南的兵马已经大批增援长安了。”
李宓咽着吐沫道:“照大帅这么说,岂非此次李珙李璲等人的讨伐将会遭遇极大的挫败?他们可是趁着回纥人离开长安,长安兵力空虚之时发起讨伐的。他们可压根不知道会李瑁会有大批的援兵。这可麻烦了。”
王源道:“是啊,我虽已经派人赶去通知李珙和李璲,但恐怕也已经为时过晚。李珙李璲等人的兵马从宁州出兵进攻长安,只需五六日便可兵临城下。此刻怕是已经抵达长安城下了。待我消息送达,胜负恐已经见分晓。我现在担心的便是他们不知变化,冒然全面攻城,那便不免遭受挫败。他们一旦失败,李瑁很可能趁我们在北边和回纥人交战之际,趁着蜀地空虚趁势进攻蜀地。这也是我要你即刻赶回成都集结兵马做好准备的缘由。”
李宓点头道:“老朽明白了,老朽今晚便赶回成都去,立刻集结兵马做好应对。但是大帅,既然情形发生变故,大帅为何还不即刻撤兵回头,万一李珙败退,李瑁趁势攻击蜀地,五六万兵马恐怕也是难以抵挡的。岂不是被人抄了老窝了?”
王源沉声道:“李老将军,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此刻我若退兵回蜀,此行便无功而返。而且此刻回头也救不了了李珙李璲他们了。况且回纥人总是心腹之患,与其让回纥人和李瑁合兵一处形成超出我神策军数倍的强大骑步大军讨伐我,还不如此刻抓紧时间各个击破。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击溃回纥骑兵,因为有李珙李璲他们牵制李瑁,让我神策军和回纥人得以单独对垒。只有此战击败回纥兵马,方才有可能回头应付接下来的局面。此时回头,或可苟安一时,但将要面对的便是灭顶之灾了。”
李宓缓缓点头,他明白王源的话。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撤兵回剑南。因为若是那么做的话便给了李瑁重新将手下兵马和回纥人纠集在一起的机会。而且这一次王源已经和回纥人反目,回纥人也必不会留手,必欲除之而后快。这一退,将来面临的便是回纥人和李瑁联手的数十万大军的全面围剿了。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解决了回纥人,趁着他们此刻各自为战的大好机会。
“大帅,您请放心,老朽必将死守城池,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蜀地落入他人之手。”李宓沉声喝道。
王源摆手道:“老将军,这正是我担心的,若当真我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你绝不可以命相搏。你要做的便是,利用咱们蜀地坚固的城防为凭处处为营的拖延时间。哪怕是丢了全部的城池,只要最后死守住成都,便算是完成了你的使命。我神策军大军解决回纥人之后,便即刻南下。若他们敢进攻我蜀地,我便给他们来个围魏救赵,我直扑长安城,他便只能回兵来守了。所以你只需拖延足够的时间便可。我觉得,坚持一个月的时间必见分晓。”
李宓起身拱手道:“遵命,一个月的时间都坚守不住,那我李宓也不用立足了。大帅,我这可待不住了,此刻我心急如焚,根本坐不住了。酒我也不喝了,我的赶紧去催促他们卸下物资粮草,连夜往回赶。若是在耽搁,被李瑁钻了空子,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王源忙摆手道:“不用这么急?也不在这一时。物资入库分配起码要到半夜,你急也无用。来来来,咱们再喝几杯,再说会话也无妨。”
……
三更时分,粮草物资尽皆交接完毕,李宓丝毫不耽搁,带着手下兵马和民夫便连夜离开怀远城火急火燎的赶回成都去。王源和高仙芝送了他离开才各自回到住处休息。但其实也休息不到片刻,天刚亮,全体将士便开始打点新装开拔。
巳时时分,大军抵达黄羊渡口开始渡河。十万兵马顶着烈日花了五六个时辰才全部渡过黄羊渡来到对岸的高地上。再整顿队形汲水补充,以及各种安排,一直折腾到了天完全黑了下来,这才算是准备就绪。
大伙儿都累得够呛,本以为可以原地休息明日出发,但高副帅的命令下达了下来,全军趁着夜间天气凉爽连夜行军,明日天气炎热时才可休整。全军兵马无可奈何,只得开拔启程。于是在满天星光之下,地面上也是满地的火把闪耀,十万大军摆开阵型浩浩荡荡铺满戈壁荒地往北而行。
一夜行军,行了其实也不过四十余里。到了巳时末,阳光开始毒辣起来的时候,大军便停下来躲避酷暑。说是躲避酷暑,其实也无法躲避,毒辣的太阳当头照着,搭起的遮阳帐篷下依旧热的如火一般的炙烤,让人实在是忍受不了。但好在清水供应充足,渡河之后知道戈壁上炎热状态的王源特意下令多补充了五百车淡水,倒也不至于让清水的供应出现危机。但即便如此,军中的淡水以如此巨大量的消耗,也将撑不到八九天。也就是说,必须要在八九天内赶到丰州城下,并且要击败回纥兵马,否则便将陷入断水危机之中。
未时末,太阳热度稍减时,大军重新开拔上路。又是一夜过去,兵马行程已经大半。再有一夜的行军,便将抵达丰州城下。第三日开拔之前,大军做了阵型的调整。以三万骑兵为箭头,分列前方和侧翼两方呈品字形齐头并进。保证前方这大军侧翼的安全。一万骑兵两万步兵以及一万余炮营士兵作为中军,携带大量物资粮草辎重车辆行进在大军中央。剩余的一万骑兵和两万步兵在后方断后保护。整支大军进入全面警戒状态。
当晚二更时分,大军行至距离丰州四十里外时,第一次遭遇到了回纥人的斥候侦察骑兵。这之后,遭遇回纥骑兵的消息连续不断。大军前后侧翼均有回纥人的骑兵的身影出现。清晨天亮时,竟有一小股千余人的回纥骑兵绕到大军后方,试图抵近进行骚扰袭击。神策军骑兵派出两千骑兵前去驱赶,将他们逼离。但不久后,又有数只千人骑兵队在大军左近挑衅性的逼近骚扰,一直到午后时分,这种骚扰一直没有停息,直到大军抵达丰州南十五里外的大片戈壁荒滩上停止前进,他们的骚扰才停止了下来。
大军中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同时也都很是恼火。在神策军的作战经历中,还从未遭遇过如此情形的挑衅。回纥人这番不断的招惹和挑衅成功的激起了神策军将士们的怒火。
大军暂时停止前进之后,王源和高仙芝率众将飞驰到前营骑兵阵前观瞧。前方数里之外,便是那天晚上王源等人抵近观察并且决定利用的那六七座小山包所在之地。因为不知道小山包那片区域是否已经被回纥人抢先占领,大军也不敢贸然靠近。
“兄弟,你说的几处山包便是眼前这几座?”高仙芝指着前方的地形问道。
王源点头道:“正是此处,兄长觉得那计策是否可行?这几处山包分布的地势可资利用否?”
高仙芝端详片刻,点头道:“我看可以。这几座山包呈梅花形分布,绝对可以隔离阻挡敌军冲锋兵马。但现在不知道是否为回纥人所占据。”
王源沉声道:“就算被他们占了,也要夺过来。否则便无法实施计划。得冒个险派人冲进山包之间去瞧一瞧。我估摸着,回纥人就算占据了那里,也必不是全部兵马扎营于其中,因为山包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一般而言,他们应该是背靠城池扎营。但愿这骨力裴罗不是个怪胎。”
高仙芝点头道:“此言不差,就算有回纥人占据,也只是小股兵马。”
王源沉声喝道:“哪一位将军愿去前方山谷之中冒冒险?”
话音刚落,柳钧便拱手喝道:“大帅,柳钧愿往。”
王源皱眉道:“你是骑兵统帅,倒也用不着你去。着你手下将领一员率五千骑兵前往搜索。”
柳钧点头应了,回身来看着身边的将领。一群骑兵将领争相恐后的上前讨差事,柳钧指了指常有旺道:“常有旺,你立功的机会到了。着你率本部五千骑兵突入。若有回纥兵马,便将他们赶出那里。我警告你,可莫给我丢人,要是被别人给赶了出来,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常有旺沉声喝道:“大帅副帅放心,大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辱命。”
常有旺高声下令,不久后五千前营骑兵集结完毕,常有旺一声令下,五千骑兵飞驰出阵,带着滚滚狼烟冲向前方山包纵横之地。阵中众人举目观瞧,但见五千骑兵从西南侧山包之间的通道冲入,在山包之间激起冲天烟尘。片刻后方圆六七里的山包谷地之中全是滚滚的尘土,倒像是在其中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一般。
但仅仅半个时辰之后,数十骑飞驰而回禀报道:“山包之中空无一人,并无回纥骑兵占据其中。常将军率兵在北边三处谷口警戒,请示大帅副帅大将军之令。”
王源哈哈大笑道:“果然这骨力裴罗不是个怪胎,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照此看来,他定是要将战场设在丰州城下了。那里地形开阔平坦,最利于他的骑兵大举冲锋,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可并不会去那里。传我军令,大军前进,抵近山包南面扎下营盘。”
神策军挺进五里地抵达山包南侧,依托于几处山包的地形就地扎营。两个时辰后,大军营盘扎下,王源下令即刻开始布置防守设施。顿时军中兵马开始忙的热火朝天。神威炮虎蹲炮开始往几处山包上拖运,平整地形作为炮台阵地,简易的工事也开始搭建起来。
王源和高仙芝四处巡视了一番,便骑着马和高仙芝带着十几名将领前往北边的山包之下。行了数里之地,再徒步爬上了最北面的那座山包上,那里正是观察丰州城的最佳地点。
站在山包顶端,顶着炎炎烈日的刺目之光,众人手搭凉棚极目看向北边的丰州城,天高无云,可见度极佳。但见。十里之外的丰州城下,赭红色的大地上,回纥人的军营绵延十几里方圆,横亘在远处的地面上。无数的帐篷就像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大馒头摆在地面上,一眼望不到尽头。阳光下,白色的帐篷反射着耀眼的光晕,发出刺目的光芒。无数如蝼蚁一般的骑兵在营地之间穿梭往来,地上一股股的烟尘腾起,又在空中被风吹散。灼热的风迎面吹来,带来一股腥臊燥热之气让人难以呼吸,风更将无数嘈杂喧嚷的刺耳声响带到耳边来,让人听得心烦意燥。
“果然。骨力裴罗不愿守城,营地建在城外,这是要和我们野战之态。他倒是知道扬长避短。”高仙芝眯着眼沉声道。
王源微笑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回纥人对他们的骑兵极其自信,自然是要以骑兵之忧意图击溃我们了。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高仙芝皱眉道:“这是一场恶战,看样子对方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在整顿兵马,莫非马上就要出兵于我交战么?”
王源看着对方营地中的情形,摇头道:“我看不像。骨力裴罗恐怕也没狂妄到不问虚实便直接进攻的地步。相反,我倒是一直担心他不愿出战,逼得我们主动求战呢。”
高仙芝微笑道:“你不就是担心他们不会主动进攻,冲入我们布下的圈套么?我早告诉了你,这些胡人最经不住激将。咱们只需派人去羞辱他们,他们便会经受不住羞辱不顾一切的来进攻。希望这个骨力裴罗也是一样,不是个胡人中的……怪胎。”
王源哈哈大笑道:“兄长倒是现学现卖。但不知如何羞辱他们呢?倒要请兄长给我们长长见识。”
高仙芝微笑道:“这些都是下作手段,我领军时大多不用。其实也拿不上台面来说。莫教坏了这些兄弟们。”
王源笑道:“我猜是让嗓门大的兄弟们去辱骂他们。骂的他们祖宗十八代狗血淋头是不是?”
高仙芝微笑道:“这是一种。还有便是去他们营前露出下体朝着他们撒尿。脱了裤子将光屁股对着对手。更有效的办法是侮辱他们的信仰。譬如羞辱他们的神灵,这是最容易激怒他们的。”
王源问道:“不知回纥人信奉什么教?他们信奉的神灵是什么。”
第一零六七章 算盘
高仙芝道:“据我所知,回纥人信奉的是摩尼神教,奉其主为摩尼神,又称光明神。这些人信奉此教,据说提倡斋戒禁欲止杀向善,每日定时祈祷四次,日复一日从不敢废。虔诚之心不亚于我们唐人信奉道佛之心。”
“斋戒禁欲,止杀向善?这不是笑话么?这帮家伙杀人如麻,祸害我大唐百姓不遗余力,还胆敢说是遵守他们的教义?当真是天下奇谈。”王源啐骂道。
高仙芝呵呵笑道:“说是那样说,又有几个能做到的?就像我大唐很多人信佛信道,不也照样杀人行恶,又有几个能做到他们信封的神灵所要求的规矩?”
王源点头笑道:“这倒也是。”
几人谈谈说说之间,互听前方一名将领叫道:“咦?回纥人营中有十几骑冲着咱们这里来了。手里举着旗帜,好像是信使。”
众人忙往前方看去,果见十几骑回纥骑兵举着绣着怪兽的彩旗飞驰而来,似乎都没佩戴武器,边跑边挥动旗帜口中发出呼喊声。看样子正是信使。
在山包下游弋的唐军骑兵立刻出动数百骑迎上去,在数百步外将这十几人围在当中。不久后骑兵们簇拥着那十几骑回纥信使往神策军大营中回来。
王源挽着高仙芝的衣袖道:“走,咱们瞧瞧去。什么时候胡人也知道先礼后兵了?这应该是给咱们下的战书吧。”
……
十几名回纥骑兵神色倨傲的站在王源高仙芝等人面前,当中一名回纥使者手里攥着一卷羊皮,双目炯炯的上下打量着王源。
“你便是王源么?”那回纥使者用生硬的汉话问道。
“操你奶奶的,敢直呼我家大帅的名讳,你们这帮胡狗懂不懂规矩?还不跪下磕头。”谭平在旁瞠目大喝道。
“我们回纥人上跪天地摩尼神,下跪大汗父母,对外族人可没有下跪的规矩。我们回纥的怀仁大汗见了你们大唐皇帝也是不跪的。非但不跪,你们唐人皇帝还要向我们怀仁大汗行礼呢。”那回纥人昂首叫道。
“我去你娘的。向你们行礼?你见过人向畜生行礼的么?”谭平骂道。
“你们见了谁都可以不行礼,见了我家大帅便必须行礼,你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瞧你还跪不跪?”赵青也骂道。
那回纥使者丝毫不惧,对着王源道:“你们唐人自称礼仪之邦,怎地不知礼节?我是替我们尊贵的怀仁可汗来送信的,你们便如此对待信使么?”
王源摆手制止众人的喝骂,微笑道:“我们当然是礼仪之邦,我也不要你想我下跪行礼。但是有件事你要搞清楚,你们怀仁可汗的名号可是我大唐先帝册封的,你们回纥人受我大唐恩惠,是我大唐臣属。怀仁可汗见了我大唐皇帝却不下跪,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只能说明你们这些胡人粗鄙无礼,不知遵上。你说是也不是?”
那回纥使者咂咂嘴道:“说的不错,我们回纥人当初确实受你们唐人册封恩庇,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回纥人坐拥数十万雄兵,剿灭突厥各部,我怀仁可汗早已统一了大草原,你们唐人都要借助我回纥大军之力平叛,这时候应该是你们唐人遵我们回纥人才是。”
“放屁。”
“放你娘的臭狗屁。”
众将领高声喝骂。王源摆手制止众人,依旧微笑道:“你是来跟我耍嘴皮的么?你刚才的意思是,谁的武力强大,谁便地位尊崇是么?以前你们回纥人是个弱小部落,便可以低声下气。如今拳头硬了,便要所有人对你们低声下气,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回纥使者咂嘴道:“本来就是。谁厉害,谁便受到尊重,这难道有错么?”
王源笑道:“你们这帮胡人,实在是浅薄的很。跟你也说不出个道理来。那你见我不跪,是不是认为我神策军不是你们回纥骑兵的对手呢?”
那回纥使者冷声道:“正是如此,我此来,便是奉我怀仁可汗之命,奉劝你们赶紧投降。你们胆敢发兵攻打我们,简直是绵羊挑战野狼。我怀仁可汗可以网开一面饶恕你们的性命,但你们必须立刻投降,我怀仁可汗可不计较你们之前夺我城池,杀我回纥士兵之罪。”
“操你姥姥的。狗东西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一群胡狗还敢胡吹大气,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骨力裴罗那厮给我们大帅舔脚丫,我大帅都嫌他嘴巴臭。”
将领们气的火冒三丈,各种侮辱之言层出不穷。
王源也被这些回纥人的狂妄弄得有些恼火,脸色也沉了下来。沉声道:“这是你家大汗要你给我带的话么?”
“我家大汗可没工夫说这么多,我家大汗只写了一句话要送给你。请你看清楚些。”
那回纥使者手一抖,一卷羊皮纸迎风展开,王源和众人定睛观瞧,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句话:“限你们三日之内,立刻无条件投降。否则,你们将被我回纥大军踏成肉酱。”
看清了羊皮纸上的这句话后,周围众将一个个破口大骂,脾气暴躁如赵青谭平等人,冲上前来揪住那回纥使者的衣襟便要动手。
那回纥使者高声叫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唐人连这个规矩也不守了么?”
王源涵养再好也受不了对方的狂妄,冷笑道:“好个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倒是把我们摸得很透。怕是知道我们不会杀你,你才敢如此嚣张跋扈吧。可是你却想错了,我神策军可不会守什么不斩来使的规矩,就凭你刚才的不敬,今日岂能容你在本帅面前如此嚣张?”
那回纥使者愕然叫道:“怎么?你敢真要杀了信使不成?”
王源冷笑道:“杀你如碾死一只蚂蚁,莫非还要选日子不成?来人,给我剥了他们的皮。”
众将领和亲卫们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一听王源下令,立刻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揪辫子的揪辫子,叉喉咙的叉喉咙,将十几名回纥人纷纷控制住。谭平已经迫不及待的抽出尖刀来,准备给这帮回纥人开肠破肚扒皮挖心。十几名回纥人惊愕乱叫,到此时他们才明白,眼前这帮唐军可不是他们遇到过的那些唐军,讲什么礼节规矩。
这名回纥使者其实是回纥军中的一名文官。战前战后在大唐生活了十余年,早就对唐人那些迂腐的礼节了如指掌,知道唐人的一些奇怪的规矩。什么不斩来使,什么不打落水狗之类的规矩,在回纥人看来是太可笑了。但正因为知道唐人有这些规矩,所以他才如此嚣张跋扈,知道性命无虞。此次骨力裴罗要人来下劝降书,别人不敢来,他却敢来,一部分是投机立功,一部分也是知道唐人不会对下战书的使者怎么样。可没想到的是,神策军这帮人根本就不管不顾。眼看就要被扒皮挖心,他再也硬气不下去了,若在不求饶,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饶命饶命,你们要讲道理啊,你们不能杀我。我是两军的使者。王源……不不不,王大帅,求饶我们性命,我们只是来送信的而已……”
王源冷声道:“你现在才明白,你只是个送信的使者而已么?刚才你的表现倒是高高在上,倒像是来训斥小辈一般。现在倒知道怕了么?”
“小人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王大帅,饶了我们吧。我给您跪下行礼磕头,你们唐人有句话叫做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当我刚才放乐臭狗屁,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一旦服软的话出了口,那便什么样的自轻自贱之言都不再有任何的障碍,那回纥使者口不择言,只求能让眼前晃动的尖刀离开自己的身体。
王源啐了一口,冷声道:“罢了,放开他。他要磕头见礼,总不能不让他们磕头见礼。”
亲卫们将十几人放开,推推搡搡的推到王源和高仙芝的面前。十几名回纥人再不敢有任何倨傲,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王源冷笑着看着这十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家伙,喝道:“回去告诉骨力裴罗,尔等蛮夷之族,能在草原上安生立命已经是万幸之事,已经是我中原之人莫大的恩典。偏偏他不愿安分,意图觊觎中原,占我大唐城池,祸害我大唐百姓。你告诉他,我限他三日之内亲自来负荆请罪,留下兵器盔甲战马,我可饶他性命放他和你们的人离开我大唐境内。若敢不从,这丰州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十几名回纥人虽然心中恼怒不已,但此时此刻岂敢有半句闲话,趴在低声连声应诺。待王源说完了话,那名回纥使者仰头战战兢兢的问道:“王大帅还有话要我们传达回去么?
王源摆手道:“就这两句话,其他的没有了。”
“那……小人等便回去了,王大帅,小人等告退了。”回纥使者松了口气慢慢爬起身来,手一挥,其余十几名回纥也爬起身来,十几人转身便走。
王源冷声喝道:“就这么便打算走了么?”
那回纥使者愕然回头道:“王大帅,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带到的么?”
王源微笑道:“话是没了,但你的帐要算一算。你以为磕几个头便了事了么?”
回纥使者惊愕道:“王大帅,你还是要杀了我不成?”
王源摆手道:“正如你所言,我大唐乃礼仪之邦,即便刀兵相见,也不斩来使,我不杀你。”
那回纥信使大松了一口气,正待开口道谢,却听王源沉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礼节固然是要遵守的。但你刚才辱我大唐和我神策军,却是要受到惩罚的。来人,扒光他们的衣服,让他们光溜溜的回去。谭平,你负责护送他们回去,可不许他们遮遮掩掩的。”
众将领先是愕然,旋即大声哄笑起来。谭平干劲十足,一挥手,众亲卫如狼似虎的冲上前来便开始扒回纥人的裤子。那使者捂着腰带大叫道:“干什么?干什么?怎可如此?大家都是懂礼之人,怎能干出这等事来?”
王源冷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没说不辱来使。我又没杀了你,如何干不得?扒了扒了,一件也别剩下。”
众亲卫嘻嘻哈哈如狼似虎一般的顷刻间将十几名回纥人扒了个光溜溜。十几名回纥人捂着下身弓着身子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羞愧的无地自容。众亲卫的眼睛专门朝着他们的要害之处瞄来瞄去,更有促狭的指指点点的议论着大小,嘲笑胡人的东西太过细小,毛发太过弯曲云云。
那回纥使者全身皮肤倒是一片雪白.粉嫩,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晕。他满脸怒火,紧紧捂着下身怒道:“士可杀不可辱。如此羞辱我们,还不如杀了我们。”
王源冷笑道:“我说不杀你就不杀你,你想死也不急于一时。三天后骨力裴罗不按照我的条件退兵的话,你便可以为他殉葬了。谭平,绑了他们的手,不准他们遮遮掩掩的。东西虽然小了点,但也不用见不着光。押他们回去。”
谭平笑着应诺,命人绑了回纥人的手掌,用绳子一个个的绑成一串,拴在他们座骑的马尾巴上,押解着十几人朝数里外的回纥大营而去。那回纥信使又羞又怒,被拖拽前行。踉跄走出十几步后,回身怒骂道:“今日之辱,我家大汗定加倍替我们讨回。你若落在我们手里,瞧我们怎么炮制你。”
谭平抬脚照着他的白屁股便是一脚,怒骂道:“还他娘的嘴硬,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卵蛋,叫你当太监。”
那回纥人顿时一惊,忙闭紧嘴巴不再出声。众目睽睽之下光屁股吊儿郎当的走路其实也没什么,但要是被割了那话.儿,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这帮人完全不讲礼数,他们什么都能干的出来。
数千名神策军士兵看着这十几名光屁股的回纥人走在戈壁滩上的样子,都笑的前仰后合。王源身边的将领和亲卫们也都笑的捧腹。高仙芝甚是无语,身为大军主帅,位高权重天下仰慕的王源居然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着实让人无言以对。这些回纥人确实嚣张可恶,刚才自己也忍不住要发声训斥,但这么干似乎太儿戏了些,传出去也对王源的名声有些不太好。毕竟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本事再大,地位再高,也脱不了孩子气。
“兄长,你觉得这种羞辱,那骨力裴罗能忍得下么?”王源微笑问道。
高仙芝忽然恍然大悟,忽然明白了王源这么干的用意。
“贤弟这是故意羞辱他们,意图激怒骨力裴罗?”高仙芝低声道。
“是啊,否则我干什么要这么做?兄长不是说,骨力裴罗等人或许吃激将法么?我们要激的他们主动来攻,那便只能从各个方面激怒他们了。回头再研究一下,看看再有什么招数进一步的羞辱他们。什么时候能激的他们沉不住气便好了。”王源笑道。
高仙芝终于明白了。王源从此刻起便已经开始了激怒对方的行动,这十几个家伙便是第一批受害者了。
“原来如此,我还当……当你任性胡闹呢。”高仙芝呵呵笑道。
王源嘿嘿笑道:“若不是为了激怒骨力裴罗,谁爱看这些家伙的光屁股?看了之后都要洗眼睛,否则眼睛都要生疮了。哈哈哈。”
……
丰州城中,后园一座巨大的毡帐里,骨力裴罗斜靠在虎皮大躺椅上,手中捧着一只金光闪闪的盛满马奶酒的金杯,闭目听着下首几名唐人歌姬咿咿呀呀的唱曲之声。
住惯了毡帐的骨力裴罗不愿意住在丰州府衙后宅的房舍之中,住在屋子里,他总觉得压抑憋屈,浑身的不自在。所以为了让怀仁可汗住的舒服一些,手下的人也算机灵,将后园中的花草树木夷为平地,变成一处空旷的所在,然后将骨力裴罗的金帐搭在空地上,这才让骨力裴罗过得舒心了不少。
但手下人也给骨力裴罗不少中肯的建议,他们告诉骨力裴罗,不能一味的留恋草原上的自由自在,也要适当的适应汉人的衣食住行,因为将来,大汗若是征服了大唐,做了皇帝,总不能还永远和在草原上一样。
骨力裴罗觉得他们说的甚有道理,于是在丰州的这些日子里,骨力裴罗说服自己学习唐人的文化,请了唐人给自己说书习字,讲授汉人的历史文化。然而,这几乎要了骨力裴罗的命。且不说那些书本上的诗文典籍的文字晦涩难懂让人脑子发蒙,便是那些历史故事汉人所经历的历史也让骨力裴罗惊愕不已。知道汉人曾经的历史,让骨力裴罗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因为他实在无法理解,汉人的历史为何都是相互倾轧勾心斗角的历史,都是一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毛骨悚然的历史。最后骨力裴罗得出了一个结论:汉人不可信任,汉人的习俗也不可学习,因为一无是处。汉人一个个都是心眼多,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虚伪之人,跟他们有什么好学的?
所以,骨力裴罗果断的中止了学习这些玩意儿。他也下定决心,将来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征服中原,便下令汉人全部向回纥人学习。让汉人全部留小辫子穿袍子,将汉人的房舍全部拆了,让他们住毡房,让他们享受享受毡房的舒适。让汉人把田地全部都给推平了,全部种上肥美的牧草。大唐多么大的地方啊,全部种成草之后,该可以多饲养多少牛羊马匹啊。想想就教人兴奋。至于汉人的那些文字什么的,全写成大白话,谁要是写些什么完全看不懂也毫无意义的诗词歌赋什么的,或者是写的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一律都砍了脑袋。天下的事让汉人们搞得太复杂了,天就是天,地就是地,草就是草,羊就是羊,干什么搞得那么复杂?
不过,汉人的东西也不全是毫无可取之处,有些东西,骨力裴罗倒是适应的挺快。譬如汉人的歌姬唱的曲儿跳的舞儿,汉人女子们穿的露着半截胸口的衣衫,汉人女子们伺候男人的本事,倒是全部要保留下来。因为在丰州的这些天里,骨力裴罗享受其中,简直如在天堂之中。
唐人内乱,骨力裴罗趁机用借兵的手段得到了丰州城后,对于中原的渴望便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的快速的勃发起来。在此之前,骨力裴罗其实只是想捞些好处而已。但随着形势的发展,骨力裴罗看清楚了大唐的外强中干的本质,所以他对吞并中原有了很大的信心。
骨力裴罗原来的想法是,帮着李瑁平息安禄山的叛乱不能太快,要慢慢的吊着大唐,不断的从中攫取自己需要的物资和好处。然而安禄山叛乱的平息出乎意料的顺利,竟然几个月时间便平息了,这让骨力裴罗很不高兴。大唐越乱,自己便越有好处,越有机会。然而骨力裴罗却也知道,导致叛乱很快平息的便是那个率领着神策军的王源。这个人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导致自己的算盘落了空。但好在,李瑁和王源显然不是一路人,这个王源更是李瑁的眼中钉,骨力裴罗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只要大唐继续乱下去,管他是谁生乱,自己都可以收渔翁之利。
果然,继受降城和丰州之后。怀远郡三城也落入了自己的手里,便是因为李瑁需要自己的兵马帮助对付这个王源。骨力裴罗这次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李瑁灭了王源,要慢慢的打,细水长流,这样才能长期的让大唐处在动荡之中,自己才能长久的获得好处。这一次自己借给李瑁的八万大军绝对不能傻乎乎的一鼓作气的摧毁了王源,那是在断自己的财路。这王源越是闹得凶,自己便越是可以从李瑁手中得到更多的城池,才能以借兵的理由更多的敲李瑁的竹杠,这是个取之不竭的生财之道。或者说这是个兵不血刃得到大唐城池土地的最佳办法。
然而,当得知王源起兵北上攻占了吴忠怀远县城,并且有继续北上逼近丰州的企图之后,骨力裴罗很是震怒。这个王源,放着他的死对头李瑁不打,倒是炮来捋虎须,当真是不可容忍。骨力裴罗给李瑁施压,要李瑁立刻下令王源撤兵。骨力裴罗本以为李瑁会言听计从,然而这一次他又失算了。这李瑁居然不愿下旨,说什么要是下旨的话便等于将两家的协议公开,那样的话大唐百姓和各地官员必然民愤如潮,无法收场。骨力裴罗很恼火,但他也不愿意和李瑁翻脸,他不愿失去李瑁这个能让自己获得巨大好处的皇帝,对他的根本需求,骨力裴罗认为还是需要考虑他的感受的。否则鸡飞蛋打了,什么都捞不到了。
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调兵和王源正面交战?这成了骨力裴罗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第一零六八章 羞辱
王源的神策军不好对付。这已经是骨力裴罗无数次从他人口中得到的评语。无论是从唐人口中还是从回纥将士们的口中,这都是一个共同的结论。对于王源曾经的战绩和经历,骨力裴罗当然也有所耳闻。虽然觉得有些不以为然,但骨力裴罗也不是自大成狂之人,相反他还是很谨慎的人。
和王源正面交战,似乎不太应该,起码他违背了骨力裴罗一直奉行的花小代价得大好处的原则。若要和王源火拼而付出太高的代价,怕是有些得不偿失。
但问题是,事到如今,和王源一战似乎难以避免。因为王源已经开始北上,要将自己吃到嘴里的肉一块块的抠出来了,这岂是骨力裴罗能够容忍的。
关于此事,骨力裴罗身边的人也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不必和王源正面交战,这本是李瑁的事情,回纥人不该为李瑁付出太大的代价。李瑁既不能约束王源,那回纥人反正事不关己,已经得了大量的好处,索性撤回草原上去,不再管唐人的闲事。
而另一派则认为,好不容易得了丰州和受降城,且大唐的皇帝已经首肯了此城归回纥人所有,就这么放弃,岂非是任由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而且若回纥人将来想南下征服中原,丰州受降城怀远郡等地便是最佳的战略跳板,失去了这些地方,将来面对的便又是扣关难入的窘境。所以必须要全力维护自己已经到手的利益。
两种看法争执不休,不相上下,各自有各自的道理。最后,还需要骨力裴罗来一锤定音。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利益和野心占据了上风,他拍板决定和神策军进行一次大决战,从而保卫自己到嘴的这块大肥肉。
骨力裴罗并非不知,这个决定将带来的巨大代价。但有两点理由促使他下了这个决定。第一,他相信,以自己手中的十万回纥精锐勇士,在和神策军交锋中必然占得上风。虽然会付出代价,但若是能保住丰州怀远郡这些到手的宝地,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的。而且虽然付出了代价,但这损失自己将来完全可以向李瑁讨回,李瑁也一定不敢不答应。
第二个理由是,回纥大军若是直接撤回草原,固然可以避免一场大战,保存实力。但这样一来,回纥大军将很可能再无插足大唐事务的机会。这王源一家独大,李瑁必非他对手。如果李瑁战败,中原之地重新恢复统一和平之态,那么自己这辈子或许将永远也没有南下征服中原的机会了。
相反,当中原王朝腾出手来的时候,或许便是要和自己算总账的时候。与其等到对方大军压境,还不如这一次便直面对手,将之击溃。此战胜利之后,受降城丰州怀远郡这大片的地方便可固若金汤了。花了代价取得的土地和城池,将来李瑁还有什么借口要回去?而且骨力裴罗还有个小小的算盘,那便是若是能击溃对手,或许还可以打着追击对手的旗号趁机南下,攻入蜀地,占据王源的地盘。
当然,选择与王源一战的风险也是不小的,从很多消息渠道得知,王源的神策军是一只百战百胜实力强劲的军队。关于王源率领神策军得到的诸多辉煌战绩,骨力裴罗也全部知道。这只兵马绝对是个劲敌,若是与之交战失利,那么后果之严重难以想象。
但骨力裴罗是个天生的赌徒,正如当初他只率七八千兵马便敢于率部造反,最终击溃了吐蕃诸部几十万兵马。那正是一次天大的豪赌。而他赌赢了,赢得了整个北方大草原,赢得了天下的仰慕和敬佩。这一次同样是另外一次赌局,赌赢了,他便有了进军中原的机会。况且,这次赌局和之前的那一次赌局相比,失败后的惩罚要小的多。最不济自己便回到草原上去休养生息,也不至于会输掉全部家当。
更何况,经过对神策军的深入分析和对比,骨力裴罗相信,自己的赢面巨大。神策军虽然强大,虽然曾经战绩辉煌,那是他面对的对手太过孱弱。神策军倚仗的无非是王源领军的诡计多端以及他军中拥有的那些叫神威炮的远程武器。但在丰州城下,自己岂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在这片不毛之地的戈壁沙漠上,没有他施展诡计的机会。自己也绝不会缩在城里任他的远程武器蹂躏,而是会陈兵戈壁之上,和他进行一次面对面硬碰硬的厮杀。自己的十万铁骑,足可碾压他们,让他们的一切优势都无从施展。
鉴于以上种种的考虑,骨力裴罗坚定了和神策军决一死战的决心。当乞扎纳力率八万兵马从长安撤回丰州之后,骨力裴罗更是将受降城的一万驻军以及从怀远郡逃回的兵马并丰州的一万精骑一起合兵一处,组成了超过十万的骑兵兵团,在丰州城下摆好了阵势,坐等王源兵马的到来。
今日,王源的兵马终于到来了,骨力裴罗一点也没有慌张。他看到了神策军的配置。只有一半是骑兵,其余的都是步兵和推着大车的辎重兵马,这说明在阵势交战时,只有那五万骑兵是对手,而其余的兵马都可忽略不计。但骨力裴罗还是谨慎起见,没有一见面便猛扑上去,而是决定先探一探虚实,来个先礼后兵恐吓一番再说。没准王源见了自己大军的架势早就吓得慌了神。先吓他个屁滚尿流再说。所以,才有了那封送到王源面前的战书。或者可称之为扰乱对手心神的恐吓信。
歌姬的歌声美妙婉转,骨力裴罗听的心中熨帖舒坦,眯着眼用粗大的手掌轻轻的在躺椅扶手处打着拍子。怪不得唐人喜欢.吟诗谱词听曲观舞,原来这歌曲真的别有魅力,比吃着大鱼大肉,喝着上好的美酒还要让人快活。
一曲既罢。骨力裴罗坐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乱蓬蓬的胡子捋了捋站起身来。
“大汗,还要听么?要她们再唱一曲?”贴身的仆役上前躬身道。
“罢了,下回再听吧。曲儿听多了也不好,听的人浑身没力气,就想着睡觉。难怪人说,不能耽于美色享乐之事,连我都受不住这个。大唐的皇帝和官儿们不就是喜欢这些才到了今日的地步么?”骨力裴罗摆着手道。
“大汗日夜操劳,偶尔放松身心享受享受也是无妨的。”仆役讪笑着道。
骨力裴罗摆摆手,仆役朝着歌姬乐师们喝道:“退下退下。”
歌姬乐师们忙起身快速推出大帐。骨力裴罗皱眉问道:“派去下战书的人回来了没有,怎地还没来回禀?”
仆役正欲回答,猛听得帐幕之外嘈杂喧哗之声响起,片刻后帐幕外传来乞扎纳力的叫声:“乞扎纳力求见大汗。”
骨力裴罗高声喝道:“进来说话。”
帘幕一闪,刺目的光线让骨力裴罗眯了眯眼睛,只见乞扎纳力全身盔甲,叮铃哐啷的掀帘而入。他快步来到骨力裴罗身前,横臂于胸低头行礼。
“乞扎纳力见过大汗。”
骨力裴罗点头道:“见我何事?派去下战书的信使回来了么?”
“正是因为此事来见大汗。他娘的,简直气煞我也。王源这厮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辱我信使。”乞扎纳力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伸手抓了案上的一壶马奶酒咕咚咚灌下去半壶去。
“怎么回事?”骨力裴罗皱眉问道。
“大汗还是自己问古尔力吧,我都羞于启齿。古尔力,还不滚进来见大汗,我回纥人的脸给你丢尽了。”乞扎纳力喝道。
帐幕掀开,衣衫不整的回纥信使古尔力快步走了进来,一进大帐,便噗通跪倒在地上,一边给骨力裴罗行礼,一边嚎哭起来。
“大汗,大汗,我没脸见大汗了,我等被王源他们羞辱的没脸见人了。大汗给我们做主啊……”
骨力裴罗皱眉道:“好好说话,哭什么?发生了何事?你的衣衫呢?干什么用布包着头?”
“大汗……呜呜呜,小人去送大汗的战书给王源,王源那厮……居然将我们的衣服全部扒光羞辱我们。我们十几人,一丝不挂的在阵前走了大半个时辰,被唐军嬉笑讽刺,简直是奇耻大辱啊。大汗,王源丝毫没把大汗放在眼里,虽是羞辱我们,其实便是在打大汗的脸啊。大汗,这次一定不能饶了他。”
骨力裴罗神色古怪之极,又是惊愕又是恼怒又是好笑。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大汗,这些还罢了,他们的士兵在押送我们回到营前时还用剑割了我们的发辫,弄得我们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一事小人实在是难以启齿,但小人也要告知大汗他们的禽兽作为。他们用火折子烧……烧……我们的胯下……的毛。差点坏了我们的命.根.子。大汗……我们此去当真是九死一生啊。”古尔力嚎哭说继续诉说道。
骨力裴罗皱眉上前,一把扯开古尔力蒙在头上的布,但见古尔力原本满头的小辫浓密的头发却已不见。大片的头皮裸露着,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活像是生了秃头疮落了头发一般。竟有的存留的头发更是像东一撮西一撮的野草一般,横七竖八或长或短歪歪斜斜的一丛丛的分布在头上。整个头顶简直就像是被暴风雨侵袭过的草地,沙城暴洗劫过的的绿洲,牦牛群践踏过的牧场一般,惨不忍睹。
骨力裴罗忍不住想要笑,但却又笑不出声来。伸手去扯古尔力遮蔽下体的那块布。古尔力抓着布不肯松手,这是他回到军营里才裹上的一块布,便是要遮住一片狼藉的下体。他实在是不想将下半身暴露在大汗的面前。
“松手,找死么?”乞扎纳力喝骂着,伸手一扯他的胳膊,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古尔力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将被野火烧过的草地恰恰暴露在骨力裴罗的目光之中。那里毛发凌乱,确实曾经经过火烧。一片乱七八糟,简直让人难以入目。
骨力裴罗看了第一眼便不肯在看第二眼,皱眉将那片遮羞布丢在古尔力的身上,喝道:“裹上。”
古尔力忙迅速将布条紧紧裹住要害,羞臊的满脸通红。
“大胆王源,竟敢如此羞辱我回纥信使,这家伙是个变态么?怎地干出这等龌蹉之事?”骨力裴罗喝骂道。
“大汗,他们说我们回纥人扎着小辫子,一个个就像是女人一般。他们还说,我们回纥人的那玩意儿小的都看不见,所以要烧了毛发才能看见。他们还说……大汗的那玩意儿估计比竹签还细,比小虫子还小,比鼻涕还软……他们还说……”古尔力噼里啪啦的道。
“住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骨力裴罗怒骂道。
古尔力忙闭了嘴,低头不敢开口了。骨力裴罗冷声骂道:“王源这个狂徒,当真无耻之极,竟然口出如此丧心病狂的羞辱之言,这狂徒是当真不知他已经死到临头了么?”
乞扎纳力忙道:“大汗息怒。我早说过,王源这家伙跟其他唐人根本就不一样,现在您领教了他的无礼和无耻了吧。大汗,咱们压根就不用学唐人那一套下什么战书。要是依着卑职,今日上午他们抵达之时,趁其立足未稳,我大军便该挥军猛攻,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骨力裴罗冷目瞪视乞扎纳力道:“你是在指责本汗的不是么?”
乞扎纳力吓了一跳,忙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劝大汗不要以常理揣度这个王源罢了。这人就是个疯子。瞧他做的这些事情,不是疯子是什么?他率军敢于跟我们回纥大军作对,这件事本身就是疯狂之行。卑职的意思是,对这等疯子,只有砍了他的脑袋才成,他根本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骨力裴罗沉声道:“你懂个屁!王源巴不得我们一上来便跟他们交战呢,他的兵马粮草清水补给困难,此刻他们的粮草清水还足够,所以他们一定希望在这些物资消耗光之前跟我们决战。我大军此刻出战,正中了他们的下怀。虽然一样可以战胜他们,但我十万铁骑怕也要损失巨大。你难道希望此战之后,我十万大军只剩下一半或者更少么?我们现在最稀罕的便是成年战士,死一个便少一个,草原上人丁恢复起码需要七八年,现在的那些少年才能成为可作战的战士,你难道希望在这七八年时间里,我们只能等着人丁复兴长成,而毫无作为么?”
乞扎纳力咂嘴道:“大汗的意思是……先不进攻,待他们粮草清水耗尽,士气低落之时再摧枯拉朽踏平他们?”
骨力裴罗冷声道:“补给线这么长,他从蜀地补给至此,相距一千七百里,十万兵马的消耗,他能吃的消么?他的兵马应该在渡河前便补给过一次,那已经是五六天之前的事情了。一次补给物资最多十天的物资粮草,再过几天,他们便要断粮断水了,到那时咱们再进攻,岂非事半功倍?”
“大汗明鉴啊,原来大汗是这么想的,我道大汗怎么会一直命令我们按兵不动呢。那么今日之事,咱们且忍着?不跟他计较?”乞扎纳力问道。
“王源今日羞辱我信使,便是要激我出战罢了,莫以为我不知他的心思。且记下这笔帐,过几日再跟他好好算账。倒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骨力裴罗沉声道。
乞扎纳力甚是惊讶,大汗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还是骨力裴罗么?什么时候大汗也懂的隐忍了?居然受了这般侮辱就这么忍下了,以前的大汗可是火爆脾气一点就着,被王源的人如此羞辱,怕是立刻便亲自率兵猛扑敌营了。大汗变了,变得有点像是唐人了,也懂的玩阴谋心思了,这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在乞扎纳力看来,大汗的谨慎毫无必要。坐拥十万精骑,对付神策军还不是摧枯拉朽一般?大汗怕是雄心退去,耽于享乐了吧。这些日子,天天躲在大帐里听靡靡之音,乞扎纳力和很多将领们暗地里都颇有微词了。
“可是兄弟们都气的够呛,将领们都叫嚣着要出战,他们受不了王源的这般羞辱呢。这会大伤士气呢。”乞扎纳力咂嘴道。
“告诉他们,谁也不许擅自动手,否则,军法处置。”骨力裴罗喝道。
“……好吧……”乞扎纳力无奈的道。
骨力裴罗的目光落在坐在地上的古尔力身上,看见他头上的乱七八糟的杂花秃的发型心中便一阵的犯恶心。皱眉沉声道:“古尔力,王源看了我的战书难道便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么?”
古尔力哭丧着脸道:“哪里有半点惧怕,他还要我带话给大汗呢。”
“带的什么话?”骨力裴罗忙问道。
“……小人不敢说……”古尔力低声道。
骨力裴罗顿时明白,那些话恐怕不是什么好话了。
“说,我不会责罚你。”
“……他说……要大汗三天之内去向他请罪,答应留下武器盔甲战马滚回草原上去,他或可饶我们一命。否则……”
“什么?狗贼太放肆了。否则怎样?”骨力裴罗喝道。
“否则……他便砍了大汗的头当尿壶,睡了大汗的母亲和妃子,还要将大汗的儿子女儿们都卖到中原去,男的为奴,女的为娼……”
古尔力心中快意满满。他被王源和他手下的人如此侮辱,被全军上下当做笑话来看,心中已经甚是不忿并引以为奇耻大辱。但刚才大汗却说要容忍此事不予追究,古尔力心中的失望就别提了。于是他便开始添油加醋的激怒古尔力,也发泄心中的不满。这些话中只有一句是王源说的,剩下的与其说是添油加醋,倒不如说是古尔力心底里最隐秘的想法了。
古尔力本是突厥人,不过是投诚至骨力裴罗帐下而已,对骨力裴罗这个小部落的首领成为了大草原的主人的事情,和很多被迫投降的突厥人一样,心中却是不甘心的。此刻借王源的名义过过嘴瘾也算是发泄了些私愤。
“此贼胆敢如此辱我,我必将他碎尸万段。”骨力裴罗脾气再好也受不住刚才的那些话了,一脚踹翻了木案,抬脚踢飞了木椅,震怒不已。
乞扎纳力和古尔力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骨力裴罗,心中均想:“看你还如何淡定?人家都在你的头上拉屎了。什么不学,学唐人的那些门道,玩什么隐忍计谋,真是多此一举。”
骨力裴罗确实气的够呛,被大唐歌舞音乐熏陶的还不够,心灵还没得到翻天覆地的净化和洗礼,对于这些侮辱之言和侮辱之行的抵抗力还远远不够。此刻一旦爆发,便是雷霆之怒。
“这狗贼,当真不知死活。乞扎纳力,传令下去,全军准备,随时准备发动猛攻。”骨力裴罗沉声下令道。
乞扎纳力躬身沉声道:“遵命!大汗!众将士其实早已做好准备,就等大汗发令了。”
第一零六九章 计定
神策军军营大帐之内,战前的军事会议即将召开。王源和高仙芝还没来到大帐,负责召集众将的谭平赵青等人已经将军中中高级二十余名将领尽数召集前来。趁着等候大帅和高副帅到来的间隙,谭平赵青兴高采烈的分享着不久前他们瞒着王源干的那些龌蹉事。
将回纥信使的头发剃成花秃,烧了他们下阴的毛发这等行为都不是王源让他们干的,而是他们自作主张的行为。这几个家伙知道王源的意图,大帅扒光回纥人的衣服不就是要羞辱他们么?大帅不好意思下达更为无耻的命令去羞辱人,但谭平赵青他们可不管,这些龌蹉举动用在回纥人身上那是毫无心理压力。
特别是在目睹了吴忠县和怀远城中,回纥人对大唐百姓们干的那些惨绝人寰的恶行之后,众将对回纥人可谓恨之入骨。这般羞辱还是轻的,若是大帅准许他们动手,这些回纥信使怕是要被挖眼割舌切叽叽,遭受极为残酷的报复了。
众将领笑声不绝,对谭平和赵青的行为甚是赞同。有人甚至觉得两人对这些回纥人还太客气了些,应该下手再龌蹉些,再羞辱些才好。
“谭统领,你们怎么不弄些沙土塞到他们腚眼里去?听说沙土塞进去会堵住那里,叫这十几个家伙几天不能拉屎。要是沙土吃水结实了,不用刀剑豁个口子,休想能弄正常出恭。”一名将领叫道。
众将一片哗然,先是惊愕,紧接着便是一片笑骂之声。
谭平拱手道:“高副将,没想到你还有如此高招。早知如此,应该事前请教你几句的,可惜了。下一次便按照你的办法去办。就算不塞沙土,弄一截树枝插上去当个尾巴,那也一定是很好玩的。”
众人再次轰然大笑。受此启发,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献计献策。有的说应该用绳子拴在那些家伙的小叽叽上牵着在敌营前转几圈。有的说应该叫他们爬着回营,爬的慢了便用鞭子抽屁股。有的说该逼着他们在敌营前相互吮吸,光天化日之下干苟且之事云云。
大帐中气氛热烈,言语不堪入耳,每个恶毒龌蹉的提议,换来的都是一阵轰然大笑和啐骂之声。
王源和高仙芝并肩出现在大帐门口,大帐中的一池水鸭子的喧闹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闭嘴正襟危坐了。
王源诧异问道:“诸位聊什么这么热乎呢?也说出来叫我和高副帅乐一乐如何?”
众人那里敢说半句,纷纷顾左右而言之。王源也没追问,一叠声的吩咐人清扫地面,准备木板。命亲卫去外边挑几担沙土进来。众将都很清楚大帅要干什么。大帅和高副帅这是从北边的山包和阵型边缘回来,一定是要制作沙盘演练,指定作战具体方略,下达军令了。
几名亲卫挑了几担泥土和石块进来倒在木盘上。王源挽起袖子亲自动手,撮土为山,圈石为阵,和高仙芝一边商量回忆,一边塑造起整片地区的沙盘地形图来。不久后,沙盘完工,整片地区的地形便直观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王源净了手,拿起一只木杆,招手让众人围拢过来。用木杆指点着沙盘道:“诸位,这便是敌我两军的阵型和地势。此处是丰州城,这些绿色小旗代表的是回纥人的兵马,十面绿旗,一面代表一万回纥骑兵。此处六颗卵石分布之地,便是我神策军此刻所处之地。红色旗帜代表的是我神策军兵马,同样以一旗代表一万兵马。现在,本帅便要和诸位研商推演战事的进行细节,进行之中,诸位有何疑问,都可提出问询,我们商讨解决。”
众将纷纷点头。这等沙盘推演的形式,众将其实并不陌生。大帅进行过多次这种推演作战的模式,只是以前都是大帅定下了计谋之后演示给众人看,众人只需照做便可。但这一次大帅破天荒的允许众人提出疑问来问询,可见这次作战大帅极为重视,而且似乎大帅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接下来,王源便开始详细的介绍,如何利用梅花状分布的几座土包为屏障,在土包上安装虎蹲炮和神威炮,发挥步兵的作用据守山包,保护神威炮和虎蹲炮的发射。如何利用土包之间相隔仅有两里的距离压缩敌军的阵型,让对方十万骑兵被迫分割进入战场。骑兵从何处开始迎敌,如何利用地形堵塞住回纥骑兵的冲锋,作战时如何接敌,如何进退,如何号令。那一队骑兵负责哪一处山包间的通道,被突破之后如何应对等等诸多事宜都做出了详细的说明和解释。
其间,高仙芝不断出言补充细节,各军将领也都开动脑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会议的气氛极其热烈。
在热烈的气氛之中,柳钧忽然提出了一个极为尖锐的问题,一下子让所有的将领都冷静了下来,甚至有些傻了眼。
“义父,孩儿有个疑问。义父这般布置确实精妙,孩儿认为,若回纥人敢进攻的话,我神策军必胜。但义父所布置的迎击方向是迎击回纥人从北边或者是东北西北方向的进攻。可是若回纥人选择侧翼绕击,绕行我军南边,直接攻打我位于山包南侧的主营,那可如何是好?”
柳钧一边说话,一边蹲下身子,伸手拔了绿色旗帜移动到山包之南的戈壁旷野上,形成了对一片红色旗帜的包围之势。众将领顿时意识到,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对方未必会正面冲锋,自己的大营因为不能深入山包内侧的战场从而选择了依着南边的两处山包之间五六里宽的地形而扎营。若是回纥人选择迂回从南面攻击大营,那可只能被迫全面迎战。这布置的一切手段便派不上用场了。
大帐中突然静了下来,王源和高仙芝的脸色也沉静了下来。众将领忽然有些替大帅难过,有些嫌柳钧多嘴。眼前这般布置,大帅应该是辛辛苦苦考虑了许久,不知道经受了多少煎熬。可被柳大将军这一问,突然间便似乎一切都白费了。一片寂静之中,王源忽然笑了。回首对高仙芝道:“兄长,我说的没错吧,不会没人问出这个问题的,我很欣慰,有人终于发出了这样的疑问,而且还是柳钧。”
高仙芝呵呵笑道:“恭喜贤弟,你这个老师教了个好弟子。柳钧能有此一问,足见他想的够深。大战之前,必须要考虑好各种可能性,他能想的周全,便足见他可独当一面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便请兄长为众将释疑解惑吧,我要喝口水,说的口干舌燥嗓子眼都冒烟了。”
高仙芝微笑点头,面对众将开口道:“诸位恐怕没注意到沙盘一角的这面红色小旗吧。你们再仔细看看它的方位。”
众将闻言忙看向沙盘,这才发现,在距离大军营地西北角处,接近沙盘的边缘地带,确实有一面红色的小旗孤零零的插在那里。众人之前根本没注意这面旗帜,还以为那是和旁边地上的一堆用来摆阵的旗帜一样,是弃之不用之物。再说那旗帜的位置距离大军本阵和设计的战场相聚甚远,以比例和距离来看,应该在丰州城西十余里之处。这位置实在和战场相聚太远,所以众人都没把它算成一只兵马所在的位置。
“此处所在位置在丰州城西九里外。”高仙芝指点着那面旗帜沉声道:“侦察得知,那里有一处狭长的沟壑,应该是长久以来,戈壁滩上下了暴雨之后,地面洪水经年累月冲刷砂石形成的一处泄洪的沟渠。如何形成的倒也不用深究,但这处沟壑长两三里,宽十几丈,里边可以藏兵六七千之多。故而,我和大帅决定,调集六千骑兵藏匿此处,作为一只奇兵。”
众将不明其意,在距离战场这么远的地方,藏一只六千骑兵的兵马有何意义?反而削弱了本来就兵力少于对手的正面作战力量,不知此举有何用处。
高仙芝轻抚美髯,微笑道:“刚才柳钧提出的疑问很好,一旦回纥人采用绕行侧翼攻击大营,而让我们对整座梅花山包的防守设置失去作用的话,那么这六千重骑兵便是一只奇兵,可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柳钧脑子转的飞快,皱眉思索道:“高副帅的意思难道是,若回纥人侧翼进攻的话,这只重骑兵可以从其侧后反攻其侧?形成局部的分割歼灭?”
高仙芝呵呵笑道:“柳钧,你想的太多了。反攻其侧翼,这个想法听起来很美,但却是行不通的。六千骑兵可起不到分割对手的作用,莫忘了他们可是十万大军呢。而且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们并不分兵,而是全军从山包东侧绕行攻击大营,远在十几里外的这只兵马能有什么作用?”
柳钧皱眉道:“是啊,卑职也正有这样的疑惑。回纥人分兵两侧绕行攻击的话,这六千骑兵或可派上些用场。但若是他们不分兵,而是十万大军或东或西集体绕行冲锋,这六千骑兵岂非便毫无作用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所以啊,这六千骑兵想要袭敌腹背,冲散阵型,一则兵力薄弱,二则还要看对方的脸色。这又不是猜点数,焉能将希望寄托于运气?那么,对方的进攻路线或许不可捉摸,对方的兵马的位置也不受我们控制,但有一点却是不变的,那便是丰州城的位置。六千骑兵埋伏于丰州城西九里外的沟壑。回纥人若要出动,必将全军猛攻。无论他们以何种路线来进攻,有一点是不变的,便是丰州城将成空城。而这六千重骑的任务便是……”
“拿下丰州?”
“夺城?”
“抄他们的老巢?”
众将领在一瞬间全部领悟了这只六千骑兵存在的意义,正是要利用回纥兵马倾巢出动之时,来一次直接针对丰州城的突袭。回纥人若是直接从北边攻击倒也罢了。若是绕行七八里方圆之地,意图从南边攻击神策军本阵的话,那么他们将没有时间回头救援。六千骑兵会很快攻到丰州城下。
“你们说的也对,但也不全对。如果对方攻我腹背,这六千骑兵确实将会对丰州进行攻击。你们想一想那种情形,若丰州遭受攻击,回纥人会如何反应?”高仙芝道。
“他们当然只能选择回援啊。一旦丰州落入我们手里,他们便成了丧家之犬了。他们又不善攻城,没有粮草清水,他们岂非要困死在戈壁滩上了。”宋建功大声笑道。
高仙芝呵呵笑道:“对,丧家之犬这个词用的好,他们一定会撤兵回援。这便起到了围魏救赵的效果。说你们说的不全对,那是因为这六千骑兵也并非真的要拿下丰州,其实只是牵扯他们无功而返罢了。实际上,若是真的拿下了丰州,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因为那样的话,反而逼得他们不顾一切的对我大军军营进行猛攻。反正已无退路,他们或许会孤注一掷。而我大军想要及时脱战退进城中却是不太可能的。骑兵或可快速撤入城中,但步兵和辎重大炮粮草却都要遭殃了。所以夺城并非我们的目的,而是逼迫他们只能从北边进攻,达到在有利地形下决战的效果。而且大战之时,这六千骑兵也可以在侧背游弋侧击,扰其军阵,必有奇效。”
众将直到此时才真正的明白了埋伏这六千骑兵的意图。本以为这六千骑兵是要趁虚攻下丰州的,但最后却连攻丰州都是虚晃一枪,根本的目的是要对方不敢绕行攻击,而只能选择距离丰州不远北边山包入口进行进攻。整个计划可谓是攻心之策,环环相扣互补。无论是战场的布置和计划还是从可能发生的一些意外的策划都是极为精细的。这就像是拿着皮鞭子驱赶着一头肥猪,啪啪作响的皮鞭可以保证这头猪按照既定的路线进入被屠宰的场所。
“诸位,可还有什么要提出的意见,此刻不提,后面可就没机会了。你们都知道我神策军的军纪,军令如山,任何人都不许违背。别事后找借口推诿,那可是绝对不成的。”高仙芝沉声道。“没有了没有了,两位大帅下令便是。有两位大帅这般详细的谋划,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大帅和高副帅指哪儿,我们便赴汤蹈火的去哪儿便是。”众将纷纷道。
“好,既如此,诸位归列听令,请王大帅下达军令。”高仙芝朝王源一拱手,王源放下手中茶盅,绕行帅案之后落座。高仙芝也在王源身旁的大椅上坐下。众将领忙于沙盘两侧按列而立,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
“众将听令。”王源正襟危坐,森然开口。
……
夜幕将领,灼热的大戈壁上总算是脱离了烈日的灼烤变得稍微凉爽了些。但即便如此,地面上的沙土吸收的热气散发到空气中,依旧将整座大营变得如同蒸笼一般。
吃了晚饭后,帐篷里闷热难当,王源一身的汗,浑身的不自在。公孙兰和崔若瑂也热的冒汗,王源看不过,于是便邀了两女出营去外边透透气吹吹风乘乘凉。
两女欣然应允。呆在闷热的大帐之中实在是受罪的很,而且营地之中兵马嘈杂烟尘四起,一刻也没有清静的时候。慢说是这天气爆热,便是光听着这满耳一时不停的嘈杂声,心中也会烦躁不堪。公孙兰倒还好,毕竟很多次随军而行,适应能力也很强,也见怪不怪。但崔若瑂是实在受不了,她哪里经受过这般的折磨,加之本来就身心不佳,情绪更是低落的很。
三人缓步出了神策军大营,走向南边的旷野之中。走出里许之地,终于上了一处缓坡,将大营中的嘈杂甩在脑后。三人站在土坡之上,但见满天繁星如斗天朗如洗,夜风吹来,虽然还带着丝丝的热浪,但却是让人身心舒适,脑海清明了。
“好舒服啊,这夜风好凉快。我怕都想今晚就在这里睡了。露天睡在这里,也比呆在军营里舒服。”崔若瑂心情大好,也不顾地上的砂砾,便坐在地上,伸展着美好的上身伸了个懒腰。
王源也在一旁坐下,笑道:“要你跟李老将军一起回成都,你却不肯。否则你现在恐怕已经在我府里吃着冰镇的西瓜,喝着冰镇的葡萄酒享受了,偏偏要跟着大军一起来。现在知道不好玩了吧,军中便是地狱,知道的人才明白。”
崔若瑂沉默不语,心道:你怎明白我的心思,我去成都有什么意思?你又不在那里,你的那些妻妾,我可一个都不认识。我一个外人住在你的府里,那算什么?
王源对站在一旁凝神不语的公孙兰道:“表姐,坐下来歇息一会。咱们今晚或许真的可以就在这里露宿一夜呢。天为被地为床,倒也不错。”
“好呀好呀,公孙姐姐,咱们就在这里睡一夜。大营里实在太嘈杂太闷了啦。”
公孙兰静静的在王源身边坐下,轻声道:“崔小姐,二郎是大军之帅,大战将至,此时此刻他怎能做此出格之事?他若在外一夜不回,岂非引起军中恐慌?他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却当真了。日后你跟他呆的久了,自然知道他有些话是当不得真的。”
崔若瑂愕然道:“原来是这样啊,我错了。我不知道这些。”
王源笑道:“也没表姐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我身为主帅,焉能带头违抗军纪?大战之后,咱们带了帐篷来戈壁滩上露宿一夜便是,我可以打些野味,咱们烤着吃,颇有意思呢。”
崔若瑂笑道:“好的很,待这一战你大获全胜,咱们三个便来露宿,说定了。”
王源微笑点头。公孙兰轻叹一声,低声道:“二郎,此战你有几分把握?实在不成,我去冒个险,去刺杀了那回纥人的大汗,或许于大战有利。”
王源忙摆手道:“万万不可,我再也不让你们去冒险了。以前是迫不得已,现在绝不可这么干。骨力裴罗身边的守卫定极森严,一旦暴露,绝难脱身。你若出了事,那我将遗终身之恨。”
公孙兰心里甜丝丝的,郎君对自己是珍爱到了极点,这一点从日常的行为和言语之中都可明显察觉。自己这辈子能遇到他,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那也没什么。为了大事,就算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此战是关键,只能胜不能败。我只是想帮你一把罢了。”心里开心,公孙兰嘴上却还是云淡风轻。
王源摇头道:“这件事没有讨论的余地,你莫要让我心神不定。此战的重要性不用你说,我知道的很清楚。但要拿你性命来保证此战胜利,我却绝不会答应。就算拿天下来换,也没有你的命珍贵。”
公孙兰怔怔无语,若不是崔若瑂在场,她便要主动送上香吻一枚了。
一旁的崔若瑂听了此言也沉默不语,王源当着自己的面对另外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本该满怀醋意才是。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一丁点的醋意。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了,王源和公孙兰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那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公孙兰和王源相互对视的眼神都是满怀情意的,两人之间的关心也是真正的相互关切,这是真正的相爱。
崔若瑂知道自己暂时达不到这个地步,但此时此刻,崔若瑂却并不悲哀和伤心。因为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和王源之间才刚刚开始。要想赢得王源的青睐,不是靠拈酸吃醋,而是要诚心诚意的爱他。她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让王源对自己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
崔若瑂的沉默不语,让王源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就算厚此薄彼,也不用当着她的面这么说。但刚才王源确实是脱口而出,并无无视崔若瑂的意思。黑暗中,王源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崔若瑂绵软的手掌,以示歉意。然而王源没想到的是,崔若瑂不但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而且将自己的手送到唇边温柔的吻了吻。王源扭头看时,看到的是崔若瑂痴痴的面容。
第一零七零章 断义
三人并肩坐在坡上,仰头看着天空中星云流逸,流星划过天空的情景。夜风从身边吹过,远处大营之中的嘈杂以及戈壁滩上的狼嚎之声都似乎成了模糊的背景,三人沉默的坐在星空下,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若是一直能坐在这里,直到永远就好了。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这应该就是修士们追求的境界了吧。回头我倒是建议那些山中修士,都来这戈壁滩上修炼。感觉没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修炼心神的了。”王源轻声笑道。
公孙兰噗嗤笑了,啐道:“你又胡说,这大戈壁上如何修行?怎及高山野林之中更适合遁世?再说了,你发这些感慨有什么用?你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隐士的,你若成了那样的人,天下怕是个个都是隐士了。”
王源哈哈笑道:“是啊,我只是个俗人。我喜欢美味佳肴,喜欢喝酒听曲。叫我天天吃素,天天闷在一处无人之处,那还不如杀了我得了。”
公孙兰笑道:“你倒是不掩饰。只可惜你连这个愿望也达不到。这些年,你又有何时真正清闲过。你这一辈子,恐终难有清闲的时候了。想想你也是挺可怜的。”
王源叹道:“是啊,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天天身如陀螺一般,也不知忙些什么。但我并不后悔,近来我越发意识到能力多大责任多大的道理。这天下乱成了一锅粥,总有人要将百姓们从这沸腾的汤水之中解救出来。以前我寄希望于他人,后来才发现只能靠自己。所以,我才永远得不到清闲。”
公孙兰静静的看着王源道:“也许天下太平的时候要到了,此战胜了之后,或许便是天下太平之时了。”
王源苦笑道:“但愿如此吧。却又哪里有那么容易?不瞒你说,这次大战虽然我和兄长全力谋划,但成事在天,天意如何,谁能知晓?而且此战就算得胜,那人也不可小觑。崔家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江南诸豪族的财力人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若瑂知道他们崔家的号召力有多大,当日他们崔家只是稍加调度,便调集了数百艘大船运送我大军归于成都,这还只是牛刀小试。若以江南几大豪族的财力和号召力,征召三五十万兵力也不是什么难题。那才是劲敌啊。”
崔若瑂听到王源提及崔家之事,面现悲戚之色,握紧了王源的手掌。
“你们知道吗?我最痛苦的是,我为了救天下百姓而起兵,却又不得不和这些被征召的百姓作战。不知有多少人将死在我的手里,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但我已无回头路,只能这么做。我的心实在难安。”王源再叹道。
“二郎,莫要多想了,事到如今,想那些也是无用。你已经做过努力,无奈崔家发生了变故,李瑁奸计得逞,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百姓们受到蒙蔽,那也只能如此了。行大事者,必不能考虑过多。难不成投鼠忌器,便回头不成?再说你说的对,你也并无退路了。”公孙兰安慰道。
王源长叹无语,气氛一时沉默。
崔若瑂忽然开口道:“二郎,或许我该现身出来,揭露郑秋山和朝廷合谋的阴谋,揭露我崔家两个禽兽的真面目,那样的话,不知可有用处。”
王源皱眉沉吟片刻道:“或许你真应该这么做。待此战之后,我便着手安排此事。也许揭露这件事,会让江南豪族之家醒悟过来,会让百姓们醒悟过来。无论如何,这值得一试。但怕就怕,一旦这些豪族之家参与了对李珙李璲之战后,便无法收手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是一条不归路。”
公孙兰深以为然,皱眉沉吟不语。三人再次沉默了下来,静静坐在原地不说话。王源的目光转向南方的天空。那里繁星闪烁,深邃安静。但王源知道,那一片平静的星空之下,怕已经是战火纷飞血肉横流之所。长安城下,李瑁和李珙李璲他们的兵马应该已经交上手了吧。
……
当王源和公孙兰崔若瑂在星空下静坐之时,正如王源所料的那般,长安城下,一场浩大的战事正在展开。从六月中开始,在接到王源派人送来回纥大军已经从长安撤往丰州的消息后数日,李珙李璲李璬等人便率领六万大军从宁州浩浩荡荡向东进发,气势汹汹向京畿道进发。
虽然内部的尚有纷争,围绕着未来谁当皇帝这件事,几位皇子内部产生分歧,但在庆州时,王源发出的警告暂时让众皇子将此事暂且搁下。王源说的对,要争夺皇位,起码也要将皇位上的那人赶下去,将位置空出来,否则这种争吵毫无意义,反而会演变成内乱。而此时内乱,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因为众人都明白,此时绝无退路,只能奋勇向前,李瑁是绝不会放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共同的利益,从一开始便将众人绑在一起,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达成这种暂时的妥协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六月二十一日,李珙登上城楼,面对六万大军,代表众皇子诵读了那篇已经被他背的滚瓜烂熟的檄文。这之后,众皇子领军浩荡出征,开始了讨伐李瑁征程。仅用三日时间,李珙等人的兵马便连下定平、长武、彬县三县之地,抵达邠州城北。邠州是通向长安的第一道关卡,泾水环绕之下的邠州是一座防御坚城,但此时的邠州,朝廷守军仅有五千人,根本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六月二十五日午后,李珙等人将百余架神威炮摆在城下,开始攻击邠州。仅仅半个时辰后,邠州守军便开南城门逃走。讨伐大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这座通向长安的西门户。
连日的顺利作战,让讨伐兵马士气高涨,几位皇子更是信心满满,情绪高昂。当晚他们商议了一下,认为之所以如此顺利,一是他们的兵马得人心,顺民意。二则是李瑁手中当真没有太多的兵力。八万回纥兵马离开长安之后,李瑁手中可用之兵不过三万余,他只能死守长安,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城池。
鉴于此,为了防止李瑁调动洛阳太原等地的兵马来援,讨伐兵马应该加快进军速度,不应该贻误战机,让李瑁有调兵救援的机会。之前制定的先清扫长安周边城池,站稳脚跟的计划需要调整。现在无需去管周边的州府,而应该直接兵临城下,攻击长安。
众皇子达成了一致的决定,将原本王源提议的,先清理长安西面和北面十余座州郡县城的计划摒弃,直接从邠州往东南,沿着泾水直扑长安。至于长安西边的永寿、乾县、礼泉、武功、兴平等郡县。北面的泾阳、烁阳、云阳、高陵等郡县,想必都跟邠州一样,根本没什么兵马驻守,也没什么威胁。清扫周边其实只是浪费时间罢了。至于王源所说的什么,清理周边郡县,可孤立长安之敌,并可称为作战纵深,以免遭受侧翼骚扰这样的建议,几位皇子嘴上不说,心里却都颇不以为然。
正是基于如上考虑,六月二十六日起,大军离开邠州,如虎狼之势沿着泾水直扑长安西北。甚至在路过泾阳和礼泉两县时,讨伐大军看都没看一眼。
四天后,六月的最后一天的午后。六万大军终于在一片炎热炙烤的阳光之下,看到了长安城高高的城楼。
六万大军在长安西城外迅速扎下营盘。迫不及待的李珙李璲李璬等人便于次日上午开始布置对长安城的攻击。一百多架神威炮外加神策军淘汰后全部交给李珙的六百多架投石车在长安西城外开始布置。仅仅花了一天时间,在李珙等人的催促之下,讨伐大军拥有的攻城器械便密密麻麻的布置在了长安西城外数百步距离之外。一副气势汹汹要一举攻下长安城的架势。
七月初二日上午,讨伐大军准备好了攻城事宜,万事俱备之后,李珙李璲李璬等人并辔来到城下两百步外,命人朝城头喊话,要求和李瑁见面说话。按照大唐军中普遍的先礼后兵的原则,在攻城之前,嘴炮是一定要打的。虽然未必能说服对方献城投降,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不久后,李瑁果真出现在了高高的城楼上方。初升的朝阳照耀在城头上下,一片郎朗天日之下,玄宗的几个儿子终于在历经一年多的时间后第一次集体聚首于此。只不过曾经同为皇室血脉,以前相见都是兄弟相称谦恭有礼,然而此时相见,却是互为敌手,憎恶敌视,恨不得对方早早的完蛋。在皇权大位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驱使之下,以前的假面具统统撕碎,再也不用伪装相亲相爱,相互间也再无同胞之情了。
李珙李璲等人眼睛冒着火看着那个穿着黄袍的李瑁,正是这个人,曾经是他们当中最受人奚落嘲笑和不齿的哪一个,此刻却身着象征着大唐最高权力的黄袍,站在高高的长安城城墙上。
“十八皇兄,成都一别,十八哥别来无恙啊。十八哥,你穿着那件黄袍作甚?你可知道,今日我们兄弟几人率军来长安,意欲何为么?我们便是来扒掉你的那身衣服的,那衣服对你而言太不合身了。”李珙声音洪亮的朝城头大喊道。
“大胆李珙李璲李璬,你们这是造反谋逆之举,乃不可饶恕之行,你们可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么做是在动摇大唐根基,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朕念及你们受人蒙蔽,可赦免尔等之罪,尔等需立刻负荆请罪,朕或可饶了你们的性命。”李瑁冷声怒斥道。
“哈哈哈。李瑁,你可真是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怎敢自称为朕?你的皇位是用卑鄙的手段攫取而来,你是窃取皇位的大盗,名不正,位不正,亏你还敢大言不惭。要立刻投降的是你,而不是我们。我们兄弟正是看不惯你这种无视祖宗礼法,以阴谋诡计夺得大位的勾当。所以才率兵来讨伐你。亏你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李珙哈哈大笑,高声怒斥道。
“住口。朕的皇位上顺天意,下得太上皇亲自颁布圣旨传位,如何位不正?倒是你们,心怀叵测,觊觎皇位,意图篡逆。你们还不明白么?你们是上了奸贼的当了,那王源就是希望我们兄弟相残,他好从中坐收渔利。可怜你们丝毫不知,还将那逆贼当做好人。朕在说一遍,你们必须立即醒悟,负荆请罪。朕答应你们既往不咎,今后咱们兄弟齐心协力重振大唐盛景,不能教我李家的江山为外人攫取。”李瑁脸色阴沉,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
“哈哈哈,你这话骗骗三岁孩儿尚可,想骗我们确实休想。我问你,父皇如今在何处?你还有人性么?父皇进京都被你阻挡在外,你就是个不孝不义之徒,你连父皇都敢忤逆,岂能做天下之主?对父皇都如此,我们还能相信你的承诺?你还敢说什么重振大唐盛景,你也不想想你都干了什么?将我大唐土地城池拱手送给回纥人,这便是你重振大唐的举措?王源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支持我等夺回皇位,也是在我们请求之下。你之所以诋毁他,不就是他不愿支持你么?不愿让你坐上皇位么?你休想挑拨离间。你也不看看,今日我大军兵临长安城下,我们可不是来求你饶恕的,也不是来听你蛊惑,和你讨价还价的。你若不愿即刻无条件的投降,我们便打进长安去,到那时可休怪我们不念兄弟情谊,不念血脉之亲了。”
李珙神色倨傲,伸手朝身后密密麻麻的攻城器械,刀枪如林旌旗如云的战阵一指。
李瑁脸色铁青,冷声喝道:“既如此,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现在起,我们兄弟情谊一笔勾销,咱们之间再无兄弟之情,只有你死我活。长安若破,朕落于你们之手固然没有活路,但你们一旦落入朕的手,也休想有生路。不是朕心狠,是你们逼着朕这么做的。天下人作证,朕今日对你们已经苦口婆心的规劝,已经仁至义尽了。”
李瑁伸手从身侧一名禁卫腰间抽出一柄长剑来,手一挥,将黄袍一角刺啦一声割断。面色冷厉的将那一片袍角掷出,那黄袍一角就像一只翩然而飞的蝴蝶,从城墙上方翻飞而落。
两军阵前十几万只眼睛都盯着那一小片黄布,看着它从城头飘落。割袍断义,李瑁此举便是挥剑斩断兄弟之义,骨肉之联的意思了。
李珙呵呵冷笑,一言不发和李璲李璬等人拨马而回。城头的李瑁也在众官员禁卫的簇拥下迅速下城离去。
李珙等人策马出现在阵前,他们都已经换上了一声崭新的盔甲,全副武装了起来。李珙手中高举一柄长枪,高举长枪刺向天空,威风凛凛的下令道:“攻城!”
随着这一声令下,城下讨伐大军营中鼓声咚咚敲响。数百面战鼓先慢后快,进而如暴风骤雨一般响彻天地,连空气都随着这密集的鼓点而变得让人窒息。
城下数百架攻城器械立刻开始忙碌起来。机轴转动之声刺耳尖利,吃力的绳索发出吱吱的响声。木制机构受力后也发出咔咔的响声。无数石块落入抛篮之中的哐当声,以及操作投石车神威炮的炮手和投掷手们粗重的喘息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觉得异样紧张的氛围。
“发射!”一面红色的令旗在空中迅猛的晃动了一下,指向了长安城头方向。下一刻,蓬蓬,哐哐,轰隆。几种巨大的声响在长安城下密集响起。然后,便可见无数的石块像是一朵厚重的乌云,从城下抛向城头,在阳光照耀下,他们遮蔽阳光形成的巨大阴影迅速在地面上移动,最后,天上的乌云和地下的阴影同时将长安西城的城头笼罩。
无数的石块如暴风骤雨般的袭击城头,大如笆斗小如拳头石块只要砸中人的身体,便可将人砸的筋断骨折,砸的脑浆迸裂。任何人只要暴露在这些石头雨下哪怕只是短短数息,也会被瞬间砸成肉酱。这还罢了。石头的狂风暴雨之中还夹杂着那些爆炸的霹雳弹,他们落地爆炸,方圆丈许之内土石飞迸,血肉横飞。
王源对李珙等人的支持可谓是下了血本的,神威炮这等大杀器,本来是绝不会随便交于外人之手的。即便有了虎蹲炮这新一代的攻城利器,但在虎蹲炮无法发射爆裂弹之前,神威炮的地位还是无可撼动的。李珙早就盯上了神威炮,但之前王源只给了他少量的神威炮和少量的霹雳弹,以安其心。但最终,王源选择了将一百多门神威炮装备李珙的兵马,并给了他五千枚霹雳弹。
王源当然并不是冤大头,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王源发现,李珙的六万兵马战斗力实在太差了。招募的数万新军,加上数千神策军的底子,再加上平叛时俘虏的两万原安禄山手下的降兵,这便是李珙手下六万兵马的构成。这样的兵马,战斗力实在堪忧。王源不希望看到李珙的兵马一交手便成了一片散沙,所以他必须加强其战力。士兵的战力短时间内无法提升,那只能在装备武器上下功夫。所以除了精良的武器装备之外,王源咬咬牙一下子拨给了李珙一百多架神威炮。有了这一百多门神威炮,李珙的兵马战斗力便上了一个新台阶。
也不能说这是王源的好心,王源支持李珙的目的本就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之前是希望李珙和李瑁互掐,最好能打的难解难分,都惨不忍睹才好。但若是李珙的兵马战斗力太差的话,面对有李光弼领军的朝廷兵马,岂非根本难以抗衡。这是王源不愿意看到的。王源必需要让李珙的兵马有战斗力,这才是王源的目的。
现在看来,王源下的血本确实让李珙手下的兵马战力有所加强,别的不说,光是这攻城的火力,便比当日李瑁率回纥人唐军的十几万大军的联军攻城的火力还要强悍凶猛。
第一零七一章 溃败
整座西城城楼两侧两里方圆之地的城墙,几乎都成了死亡的禁区。在这里守城的兵马除了紧紧的蜷缩在城垛之下,蜷缩在石墙之侧外,根本不敢冒头。但即便如此,漫天的石头暴风雨和四处炸裂的霹雳弹还是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好在当初史思明占领长安的时候,对长安进行过城防的巨大升级,城墙上建造了高大坚固的城垛墙,还有很多高大的石头箭塔堡垒。此刻这些设施确保了城头的守军不至于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
让人窒息的轰炸攻击进行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不是李珙等人愿意停下来,李珙等人恨不得这般轰炸三天三夜。但攻城器械开始大量的损坏,因为他们都有发射寿命。再加上石块告罄,霹雳弹也只剩下不足一千枚的时候,李珙才觉得,似乎只能到此为止了。
但这番轰炸其实在李珙等人看来,似乎已经够了。数万步兵已经列好了冲锋的方阵,列队于距离城墙三四百步的范围内。当轰炸停止之时,最为惨烈的攻城肉搏战开始了。
三万步兵分为左中右三只兵马,以两千人为一个方阵,开始了对长安西城的大举进攻。好消息是,在之前的大举轰炸之中,西城的护城河被填堵了大半,几乎可以踩着沉入河中的石头直接渡河,省了搭建浮桥这一环节。但坏消息是,当他们进入城下百步之内时,才发现之前的大举轰炸并没有摧毁城头的守军。在进入射程之后,高大的城墙上和数十座箭塔中弓箭如雨般袭来,让攻城兵马尝到了万箭齐发,无处可躲的滋味。
在付出数千人的伤亡后,左翼位于长安东城金光门以北的两只方阵兵马进冲到了城下弓箭的死角。无数云梯被高高竖起,士兵们开始从云梯上攀爬而上,开始对城头发动进攻。目睹此状的李珙大喜过望,他知道,一旦能冲到城下开始攻城,便意味着城头的守军再不能专心用弓箭射杀己军,一处突破,则很快处处突破,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向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
果然,正如李珙所想的那样,左翼突破之后,金光城南侧也被突破。顿饭时间后,正对城门攻击的兵马也突破了城楼上密集的箭雨。三架冲车也成功抵近城门。巨大的撞击城门的轰隆声已经在战场上响起。而且,也正如事前所得知的那般,长安城中的守军确实有限的很,看数量绝对不会超过三万人。
攻城战进行的极为惨烈,密密麻麻的攻城兵马就像是下饺子一般,一串串的被城头守军给撸下云梯。炎热的太阳炙烤之下,身着盔甲的兵士们一个个气喘如牛的拼着命。箭矢石块开水乃至死人的尸首从城头投掷而下,拥挤在城下的讨伐士兵死伤无数。战场上弥漫着一股腐败的臭味,阵亡的尸体哪怕只过一小会,便会在炎热的气温之中开始腐败肿胀,臭味让人几乎难以呼吸。
守城的士兵在李光弼的率领下打的很有章法,面对如潮水蝼蚁一般的攻城兵马,他们没有慌张,只将事前安排的守城手段一件件的实施。箭塔上的弩.弓手不断的将箭雨射向城下,城墙上的士兵不断的用长叉将云梯合力推离城墙,让云梯和上面的攻城士兵仰天摔下。巨大的铁锅煮沸的热水和热油被一锅锅的泼下。每一锅热油都叫城下几十名士兵皮开肉绽。每一根滚木投下城墙,城下都是十几名士兵被压的筋断骨折的惨叫声。李光弼大大小小的战事不知经历过多少场,虽然也经历过惨败,但大场面见的太多了,根本就丝毫不慌张。
在经受巨大的伤亡之后,攻城士兵在午后时分,终于突破了城墙的防守。上千名士兵在四处攻城方位冲上了城头。顿时引发一片混乱。谁都知道,城墙一旦被突破后,将会引起巨大的连锁效应。很可能一点突破之后,便是整座城墙被攻破的前兆。
得知攻上城头的李珙等人大喜过望,他们击掌相庆,嬉笑不已。虽然付出的代价巨大,但只要能攻破长安,一切都是值得的。而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将唾手可得了。
就在李珙声嘶力竭的下令后续兵马立刻支援,扩大攻城进度的时候,几骑快马从大营后方飞驰而来,直奔李珙等人策马立足之处冲来。李珙等人认得他们,他们是负责后营防卫的几名将领。
“几位王爷,神策军王相国送来急件。请几位王爷过目。”一名将领扬着手中的信件叫道。
“王源的信?快呈上来。”李珙忙道。
信件入手,李珙三把两把撕开信封,展开信笺抖了抖读了起来。只片刻时间,李珙的眉头便紧紧的皱在了一起,面色便阴沉了起来。
“怎么回事?”李璬李璲等人忙问道。
李珙读道:“本人知悉重大变故,长安城中兵马或有变数,兵马数目恐超出事前预计数倍,几位王爷需立刻撤兵,冒进攻城或遭大败,切记切记。”
“啊?这是什么意思?”李璲讶异道。
“他说他得到消息,之前的情报可能是错的,长安城中的兵马数量超出了原先的估计数倍,叫我们立刻撤兵,否则恐遭败绩。”李珙皱眉道。
“怎么可能?守军数目一目了然,不过三万左右而已。那里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况我军已经快要攻克城池了,若是有大量兵马,李瑁难道还养着他们吃白饭不成?早就全调集来反扑了。这消息怕是不可信。”李璲摇头道。
李璬皱眉道:“若不可信,为何他派人送信前来?怕是其中有些蹊跷。”
“蹊跷?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李瑁上午说的话不无道理,王源的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你我谁能知晓?这时候要我们撤兵,这不是开玩笑么?”李璲大声道。
李珙皱眉沉思,他一方面相信王源不会无故送来这个消息,怕是真的有些蹊跷。但另一方面,眼看攻城进行的如火如荼,眼看破城在望,此刻撤兵,岂非前功尽弃?这一战已经损失巨大,这次若不能攻下长安,下次便更难了。
“二十六弟,莫听他的。这时候岂能说撤便撤?这不是儿戏么?”李璲道。
“二十六弟,不可不防啊。若是当真城中兵马数量众多,咱们便是在自寻死路啊。”李璬道。
李珙沉吟道:“若真如王源所言,为何此时李瑁还不增兵?城头守军只有那么些啊,他没理由不增兵反扑啊。”
“是啊,这怎么解释?咱们再加把劲,城都要破了,他还能沉得住气?当真是笑话。”李璲道。
李璬也无语,他也无法解释。只道:“或许这当中另有阴谋。目前这情形,城池也未必一时半会便被破了。我看保持猛攻到天黑之后,或许能破城。此刻言城破为时过早。或者没到最后的关头,李瑁不想暴露他手中的兵马。或许是想打我们个出其不意。又或许……他城中无兵,城外却有兵马,或许此刻他们正在向我们侧翼包抄而来也未可知。”
“十三弟,哪来这么多的或许?你想的也太多了。都像你这般犹犹豫豫,当初我们这讨伐之兵也不必起了。瞧你这胆小的样子。”李璲斥道。
“十二哥,我……不是胆小,我是怕真的出什么事。看了王源这封信,我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得了得了,别胡扯了……我可没工夫听你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你爱说,去找二十七弟说去,他信道,你们可以说三天三夜。现在正在攻城,我可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李璲摆手道。
“二十六弟,你拿个主意。你说该怎么办?”李璲转向李珙道。
李珙满脸油汗,看着前方惨烈之极的战场,咬牙沉声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今日必须攻破此城。焉能因为王源的这封信便退兵?这岂非让李瑁笑掉大牙,天下百姓们也会笑我们虎头蛇尾。”
“可是……二十六弟,这封信的内容……”李璬皱眉道。
“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退。今日有进无退,不要再提这份信,我宁愿没看到这封信。”李珙咬牙道。
……
虽然看似城池旦夕可破,但正如李璬所言,长安城却不是那么轻易便能破的。看似已经占据了主动,但城上城下攻守双方的搏杀异常惨烈。攻方数度攻上城墙,守方也数度将他们赶下城去。虽然攻上城墙已经不是太艰难的事情,但要想扩大优势占领城墙,将守方兵马赶下城墙,进而攻入城内,却是难上加难。
拉锯战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双方的死伤不计其数,攻守双方的士兵们都精疲力竭。活着的生不如死,死了的反而解脱了。
李珙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没什么办法。此刻靠的便是双方的意志力。谁先顶不住后退,谁便是失败者。己方的六万兵马死伤过半,守城方的兵力也越见稀少,双方都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
但起码有一点李珙还是颇为欣慰的,那便是事实证明,王源派人送来的那封信的内容是不真实的。长安城中如有大量兵马的话,这时候为何李瑁还不派出来?数度濒临失守,现在又兵力捉襟见肘更需要兵力补充的时候,李瑁还要藏着兵马,那只能说他是个蠢货了。李瑁当然不是蠢货。
“无论如何,今日必须要攻下去。传我命令,后营的后勤兵马和车夫马夫统统调集上阵,哪怕是所有人都死光了,也要拿下长安。”李珙下达了最后的严令,他要孤注一掷了。现在只要是眼前能动的人,他都要派上去攻城,因为根本没有退路了。
然而就在最后的八千多生力军正自集结准备投入战局的时候,残阳如血的后营处,数十骑斥候带着滚滚的烟尘飞驰而来。远远的都能看到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禀报诸位王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斥候队长甚至忘了基本的礼节,远远的便朝着李珙李璲等人惊骇的大叫道。
“什么事?如此慌张作甚?快快禀报。”李珙皱眉喝道,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几名斥候滚鞍下马,踉跄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扑倒李珙等人的马头前,那名斥候队长顾不得吐出满口的灰尘,便惊骇禀报道:“禀报诸位王爷,西南方向一只兵马正全速接近我军侧后,距我大营已经不到十里。”
“什么?哪来的大军?打着谁的旗号?是谁的兵马?有多少人?”李珙惊愕之下连珠发问道。
“禀报丰王爷,是从周至武功两县城方向而来的朝廷兵马,人数具体不详,但初步估算,应有不少于四万人兵马。但好在都是步兵,抵达我军侧后大营起码还需半个多时辰。”斥候队长忙道。
“怎么可能?那两处小县城中怎会有如此多的兵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李珙怒道。
斥候队长忙磕头表示不敢瞎说,情形绝对属实。
李珙眉头紧锁,面如死灰。摊手看着周围众人叫道:“怎么可能?这怎么肯能?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但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之前决策的失误。为了快速进军长安城下,他们放弃了王源建议的清扫京兆府所辖外围州县的计划,只沿着泾水直扑长安城下,对于京兆府所辖几座州县中的兵力布置可谓是两眼抹黑一概不知。他们想当然的认为,长安城中兵马仅三万余人,当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李瑁定会收缩京畿周边兵力全力守城,周围县城中即便有兵马,也不过是散兵游勇。然而此刻,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周围的县城中不但有兵马,而且是人数庞大的大军。
“王相国的信上说的是实情啊,他说李瑁手中握有重兵,果然这大批兵马的突然出现便是证明。我们只以为这些兵马都应该在长安城中,却没想到他们却在我们的侧翼。十二哥,二十六弟,我看,咱们需要立刻决断,立刻停止攻城退兵,否则被这一股大队敌兵攻到侧翼包抄,城中兵马再出城正面掩杀,那便一败涂地了。”李璬沉声道。
李珙和李璲当然知道眼下已经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但暮色下长安城下惨烈的战事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攻城已经进行了六七个时辰,兵力已经阵亡了近一半人。而且,似乎再加把劲就要攻下长安城了。在这个关头,要是退兵的话,所有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不,不能退兵。此时退兵,我们便再也无法攻下长安城了。来人,传我命令,全军猛攻长安。半个时辰内必须攻破长安。”李珙挥手大声叫道。
周围众人都僵立不动,将领亲卫们都呆呆的看着李珙不出声。
“都站着不动作甚?想违抗军令么?还不快去传令?本王亲率亲卫兵参与攻城,本王和你们共生死!”李珙气急败坏的大声喝道。
“二十六弟,这一回我不能同意你的作法了,明知敌军包抄侧后,且距此只有十里了,你却还要孤注一掷,这是拿性命在做赌注。恕我不能从命了。我大军已经伤亡过半精疲力竭,此时慢说是三四万大军抵达,便只有一万人袭击我侧后,我们也无法抵挡了。此时撤兵还来得及。”李璲沉声道。
“是啊,二十六弟,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不走,我们便要全部死在长安城下了。”李璬也皱眉道。
李珙大声喝道:“什么?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们竟然要打退堂鼓?在加一把劲,长安便是我们的了,此时撤兵,岂非前功尽弃?”
“那也比全部死在这里好。几个时辰前,你便说加把劲长安便要破,几个时辰过去了,咱们还拿不下长安。我看就算没有敌军从侧后袭击的情形,到明日天亮也未必能攻的下。长安城中绝对不止只有三万多兵马,李瑁一定在玩阴谋诡计吊着我们的兵马,让我们感到攻城有希望得手,但又让我们无法攻下。便是要让侧翼的伏兵包抄我们,将我们一举歼灭。我们已经被套在圈套里半天了。早该信王相国信中所言,接到信的那一刻我们便该撤兵的。而且,二十六弟啊,你莫犯糊涂。就算我们拼命拿下长安城,我大军死伤惨重,又精疲力竭。这三四万兵马赶到长安城下以逸待劳发起攻城,我们能抵挡的住么?我们还不是要将长安城拱手想让?”李璲皱眉道。
李珙脑子里一片混沌,大声喝道:“你们都是些胆小鬼,贪生怕死,不敢拼命。我绝不退兵,绝不!”
李璲皱眉道:“二十六弟,你如此固执的话,便不要怪我们不听你的了。你要攻城我们不拦你,但我们可要带兵撤离了。我的一万人只剩下了不住五千兵马,这五千兵马我要带走。”
“我的六千兵马也要带走,我不能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二十七弟的一万兵马剩下不足三千,他也一定会带走的。”李璬也道。
“你们……你们怎能这么做?你们带走一万多兵马,我还如何攻城?再说那些都是我的兵马,谁说那些是你们的兵马?那些都是王源看在我的面子上供给钱粮供养的兵马,都是我的,谁也不许带走。”李珙怒喝道。
李璲冷声道:“二十六弟,你还在说这种话,这可不太合适。你的面子真的那么大?这六万兵马是我们共同招募训练的,怎地却成了你一个人的了?怕是你一厢情愿吧。你可不是我们的大军统帅,之前我们已有议定,我兄弟四人为讨伐李瑁共同出兵,共领兵马。你爱发号施令,我们不跟你计较也就是了,但你时时刻刻以主帅自居,那日在王源面前还要王源支持你在夺得长安后支持你登基为帝。二十六弟,你这可不地道啊,你的意思是,讨伐李瑁如果失败,我们兄弟几个都替你背锅,一旦成功,你却独得好处?不管你今日怎么说,我可不搭理你,我要走了,你愿意留下来死磕也随你,倒要瞧你多么神勇,可挽回目前之局。”
“你……”李珙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璬在旁摆手道:“都不要争了,什么时候了,怎还窝里斗?我们兄弟几个现在是一只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干系。现在要做的便是赶紧保存现有的实力立刻撤兵。二十六弟,你可莫昏了头,目前的情形除了撤兵别无二策。我们撤回邠州固守,也不是没有机会卷土重来。咱们不是还有王源的神策军为后盾么?大不了再求助于他,让他再给我们些本钱便是了。”
“就是,偏偏他死心眼,偏要较劲。还自诩为太宗皇帝英明神武,真把自己当太宗皇帝了么?单枪匹马便可退突厥十万雄兵?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璲冷声挖苦道。
对李璲的挖苦奚落,若是在平时,李珙绝对会反唇相讥的。但现在,李珙却知道不是争吵的时候。更何况李璬的话提醒了他,此次撤兵并非一败涂地,还有王源的神策军为后盾可以倚仗。王源之前不肯公然相助,但如果自己的兵马再无一战之力,他总不能袖手旁观了吧。或许这次失败还正是逼得他出手的一次契机。
“罢了罢了,你我兄弟共同举兵讨伐李瑁,当共进共退。十二哥十三哥你们说的在理。哎,虽然心有不甘,但看来也只能退兵了。”李珙叹息道。
“这才对嘛,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仅一时失利而已,回头重整旗鼓便是。”李璬点头道。
李珙叹息一声,终于沉声下达了停止攻城的命令。这一次军令传达甚为迅速,本来就已经精疲力尽的讨伐大军的兵士们听到鸣金之声看到撤退的绿旗的信号顿时全身都有了气力,他们飞快的调转身子,如退潮般撤离长安城下。只苦了那些攻上城墙的几千名士兵,本来拼死搏杀是为了能让后续的兵马继续登城,但忽然间便成了孤军奋战之局,退又退不回来,简直欲哭无泪。很多人见机的选择了立刻投降,但城头守军不依不饶丢了武器也照样砍杀,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不少人慌不择路,选择了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来,当然是大多数人摔得筋断骨折。小部分摔在死人堆里倒是无恙,但再逃离城墙时,城头的弓箭手却已经将他们锁定,尽数射杀在护城河的两岸。
什么叫兵败如山倒,眼前的情形便是兵败如山倒的最佳诠释。当得知有数万兵马正在迫近,必须要全军立刻撤离的时候。仅剩下不到三万人的讨伐大军仓皇逃窜,根本组织不起有序的撤离。兵器盔甲战马物资丢弃的满地都是,连拔营都来不及了,大军就这么惶然如丧家之犬朝西北方向逃去。很多人趁着混乱逃离了大军,选择当了逃兵。因为他们今日经历了这场死里逃生的战斗后已经看出来了,跟着这几位王爷是毫无前途了,除了送命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仅仅逃出数里之地,两万八千人的讨伐大军便在夜幕的掩护下逃走了三千多人。
李珙等人虽然声嘶力竭的维持着阵型秩序,派人砍杀这些敢于私自逃走的士兵,但却收效甚微。本来李珙还打算将神威炮投石车带走一部分,但大军撤离时的仓皇混乱的局面实在难以控制,别说这些拖累速度的重武器了,便是粮草帐篷这些必须的物资,士兵们也不愿带走,他们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无奈之下,李珙等人只能放弃这些辎重物资。好在李珙还没丧失掉最起码的理智,他命亲卫兵马将这些神威炮投石车尽数点火烧毁,将千余枚霹雳弹就地引爆,将带不走的粮草物资也烧毁了部分,总算是没让这些东西落入李瑁之手。
第一零七二章 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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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算李珙他们逃得快,就在他们逃离城下不久,从西南侧武功县鄠县周至县等侧方奔袭而来的近四万兵马便抵达了长安城下。率领这只兵马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南郑氏的家主郑秋山。
过去两个月,是郑秋山忙碌而兴奋的两个月。在成功的策反崔元平崔元戎两兄弟毒杀崔氏家主崔道远之后,郑秋山便实际上成了江南豪族的幕后之首。在他的授意下,成为崔家家主的崔元平和崔元戎以崔家声望召集几大豪族于杭州聚集,说明了崔家将募兵.运粮增援朝廷的立场。各大家族对于崔道远之死虽然有些疑惑,但崔氏新家主以及郑秋山既然都已经表明立场,其余各家也只能随波逐流,毕竟其余几家都仰仗于崔氏和郑氏立足江南,一向以崔氏马首是瞻。
于是乎,一场轰轰烈烈的募兵行动在江南各地展开。几大豪族的声望和财力,特别是崔家的态度决定着一切。百姓们一向对崔氏敬重,故而崔氏发出号召,百姓们从者甚多。再加上此次募兵,几大豪族下了血本,待遇甚是优越,参军者所得甚丰。在金钱和人心的双重作用下,一个多月时间,募兵竟达六万之众。
郑秋山迫不及待的率领这六万兵马赶赴长安,因为他知道,这六万兵马一到长安,自己便立刻身价倍增,必受巨大嘉奖。虽然他知道,这六万兵马其实没什么战斗力,因为根本没经受过什么训练。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积极的态度。
果然,郑秋山的兵马十余日前抵达长安时,李瑁出城相迎,亲切接见了郑秋山,对其大加褒奖。当即下旨封郑秋山为江南东西两道节度使、兼讨逆护国副元帅之职,这护国讨逆大元帅的正职当然只能是李光弼担任。并且兑现诺言,颁布了纳郑秋山之女为贵妃的圣旨。郑秋山瞬间便成了大唐国丈,并成了大唐军中的二号人物,可谓是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然,一同领军而来的崔元平崔元戎兄弟也得了嘉奖。但相比郑秋山可就寒酸多了。虽然崔元平因为是崔氏家主之故袭了崔道远的国公爵位,也得了杭州太守的官职,但军职只得了个大将军。崔元戎也得了个侯爵,也封了大将军,但却只能算是一种安慰了。两兄弟虽然心中不满,但此时此刻他们除了逆来顺受之外,也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因为弑父杀兄杀侄的把柄攥在他人手中。
之后,按照李光弼的部署,从南方来的六万生力军中抽调了一万精壮士兵冲入守城禁军之中,充实守城兵马的实力。然后,让郑秋山率三万兵马出京城驻扎于长安西南的鄠县武功县一带,作为长安的外围防守的兵力。崔氏兄弟则率两万新兵驻扎于长安西北的咸阳一带。
李光弼这么做是有他的算盘的,他的计划是,当李珙等人的兵马进逼长安时,势必要先扫清长安周边州县。那么,这五万南方来的兵马可以作为炮灰,和来犯之敌先进行火拼。虽然并不能寄希望于发生这五万从未打过仗的兵马能够击退来犯之敌这样的奇迹,但哪怕是这些炮灰兵马消耗掉对方两三成的兵力,也足以让之后的守城来的轻松些。
然而,李光弼没想到的是,李珙等人的性子太急,居然不管不顾直接率六万大军扑到了长安城下。虽然诧异,但李光弼却毫不慌张。以为长安城中有四万多兵马守城,李珙的六万兵马想快速拿下长安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且李珙等人的冒进也给了李光弼一个绝佳的实施两侧包围的机会。
于是,从李珙的兵马抵达长安城下时,李光弼便将计就计制定了拒守长安缠住李珙的兵马,同时派人即刻下达军令给驻扎于长安西南西北两侧的郑秋山和崔氏兄弟,要他们领军从两侧侧翼包围李珙的大军。
为了完美的实施这一计划,李光弼甚至玩起了刀尖上的舞蹈,他只让两万人于城头拒守。将剩下的两万多兵马分为四个五千兵马的梯队。当情势不济时,便派上一只生力军上城增援。这也就是为何李珙等人总是感觉城池将破,但又始终破不了的原因。李光弼本就身经百战,经验比李珙等人不知道深厚了多少倍。正是用这些手段,他成功的牢牢的将李珙等人的兵马吊在城下一整天,给了郑秋山崔氏兄弟的新军抵达包抄的机会。
事实证明,这个计划是成功的。当李光弼在城楼上看到李珙的兵马仓皇逃窜的时候,大笑出声。他知道李珙是逃不掉的。因为按照计划,此刻崔氏兄弟的两万兵马应该已经在西北方向的泾水岸边等着他们了。而此刻需要做的便是,出动兵马立刻追击,前后夹击将这些残兵败将全部歼灭。
李光弼立刻率领两万兵马出城,会同赶到城下的郑秋山的三万步兵衔尾急追。三更时分,沿着满地的对盔卸甲追出了二十余里地,李光弼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按照计划,崔氏兄弟率领的两万兵马应该早已经堵住了逃兵的去路,根据沿途丢弃的盔甲和逃兵的尸体来看,他们也正是朝着邠州方向撤离,怎么追出了二十余里都没见堵截交战的场面。再往北便是礼泉县境内了,那里地形不利于追击,搞不好会遭受伏击,这可不能再追了。于是乎李光弼立刻下达命令停止追击,同时立刻派人去打探崔氏兄弟所率的两万兵马现在的方位。
不久后,斥候们找到了崔氏兄弟所率的两万兵马的踪迹,他们此刻居然才赶到预定的地点,那都已经在李光弼郑秋山的大军的背后了。也就是说,这两个家伙居然来迟了,错过了堵截逃兵的机会。
李光弼和郑秋山大骂出声,连骂两人愚蠢。在回头五六里见到崔氏兄弟,得知他们迟到的原因后,李光弼更是哭笑不得。原来这两个蠢货居然说他们半路上走错的方向、迷了路。还是靠着问人才找到了泾水旁的预定地点。所以错过了时间。
李光弼长叹连声,计划再好再周密也是无用,架不住军中有这样的蠢货在。早知如此,自己绝不会让这两个蠢货来领军。但在郑秋山看来,崔氏兄弟却并非迷路那么简单,郑秋山觉得这两个家伙是故意为之,定是不忿朝廷对他们的褒奖不够丰厚,所以心中有些怨气。李光弼闻之大怒,立刻便要去诘问二人,郑秋山却又劝住了他。郑秋山告诉李光弼,此事还是不要声张为好,就算他们是成心的,现在又不能处罚他们,毕竟江南的募兵还在继续,需要他崔家的声望和财力。何不让他们去江南负责募兵,因为他们若继续领军,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江南募集的兵马自己可以统领。
李光弼瞬间便明白了郑秋山的意图,江南募集的兵马归于江南豪族统帅可起到安定军心的作用,也更利于指挥,这是朝廷的共识。郑秋山定是希望将所有江南来的兵马都归于他的手中,所以便利用这个机会让崔氏兄弟滚蛋。这个人的心思可不简单,江南募集来的兵马数量超过了原本朝廷的兵马,假以时日,这个郑秋山怕不是要喧宾夺主了么?也许不久的将来,连自己都要看这个郑秋山的脸色了。
虽洞悉了他的意图,但李光弼不动声色,反而同意了他的意见。在李光弼看来,郑秋山的如意算盘虽妙,但自己可不惧他。而且目前自己不宜和他翻脸,因为要务是对付李珙等人,接下来要对付王源。这一切都需要郑秋山的配合。当天下平定之后,郑秋山失去了价值,到时候自己便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在李瑁那里,自己显然比这个郑秋山要重要的多。陛下也一定站在自己一方。
事已至此,崔氏兄弟的过错也无法弥补,但也不能任由李珙逃脱。眼下李珙他们定是逃往妫州。下一步便是要挺进妫州。而且李光弼还有个重大的计划在心中形成,但此刻需要回京城去向李瑁禀报,并征求李瑁的同意。于是数万兵马原地驻扎等待天明,而李光弼则连夜回京城去见李瑁,禀报战事情形以及心中的那个大计划了。
……
丰州城外战场之上,两军的对峙来到了第二日。神策军这方的布局都已完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十万回纥大军却按兵不动,没有丝毫要大举进攻的迹象。王源和高仙芝商议之后都认为,回纥人应该是有所警惕,不愿主动进攻。或许是他们意识到来者不善,在没做好充分准备之前不愿涉险。又或许是他们根本就是想拖延时间,因为现在他们处于有利的局面,背靠粮草物资充足的丰州城,他们完全不用着急。
他们能等,但神策军可不能等。王源和高仙芝最担心的便是后勤的补给问题。此时此刻,军中尚有不足十日的粮草,而且目前的局面之下,李宓要集中兵力防止李瑁的兵马进攻蜀地,已经不可能再按照计划进行补给。那么在粮草消耗殆尽之前,神策军兵马必须要和回纥人进行决战,并且战而胜之。否则一旦军中断粮,那便什么都完了。
在高仙芝的安排下,神策军开始对对手进行挑衅行动。这种挑衅当然不知派兵马主动去进攻对方,而是用面对龟缩不出的对手常用的一种军中的手段,那便是派人去军中骂战。虽然看上去很幼稚,但这种看似幼稚的手段却往往能起到奇效。因为领军之将很少能受得住这种当面的辱骂的。更何况是性子暴躁的胡人。
巳时时分,数十名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大嗓门且口舌伶俐之徒骑着战马来到丰州城下回纥大营前方的沙地上。但他们并没有直奔回纥大营而去,而是在营前弓箭射程之外下了马。此举引得回纥大营中的士兵们遥立眺望,不知道这几十个人跑到营前来干什么?显然他们不是来进攻的。
几十名神策军士兵下了马来,在回纥人大营之前一字排开。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以刀背砸盾,身子怪异扭动,发出哐哐砍砍的嘈杂之音来,个个像个跳大神的神棍一般。
“这帮人是疯了么?这是在作甚?跑来阵前闹腾什么?”
“不知道啊,唐人鬼门道多,莫非是在作法请神,给我们下诅咒不成?”
“……”
回纥士兵们纷纷议论道。
“闭嘴,你他娘的唐人的话本看多了吧,什么作法请神下诅咒?再乱说,老子给你两个大耳刮子。”
这种不靠谱的言论立刻便被队正百夫长们喝止了。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做什么?但这种怪力乱神动摇军心的话那是绝不允许的乱说的,即便对面那些人的举动确实像是抽风发癫跳大神,但那也是不允许乱说话的。
但见两百余步外,几十名神策军士兵的怪异举动尚在继续,一番嘈杂癫狂之后,终于他们停止了制造噪音。因为他们已经成功的吸引了敌军前营数千敌军的注意力。
“对面的胡人听着。”一名身材瘦小的神策军士兵越众而出,用和他身材极不相符的洪亮的嗓音大喝道。
“尔等蛮夷,居于腥膻旷野之地,乃茹毛饮血之辈,本于禽兽无异。幸得我中原礼仪之国庇佑,供给食用,教以礼节。本应拜服恭谢我上国之威,感恩戴德永为奴仆,奉若神明。偏偏尔等胆大包天,竟谋犯我中原之野心,觊觎我中原上国之地,如猪狗般不知感恩之心。今我王大帅率神策军挥师而至,惩罚尔等。尔等见我天威神兵,还不即刻解甲归降,更待何为?若不立刻投降,定将尔等全部诛杀于此,暴尸荒野,喂戈壁之虎狼。尔等知否?”
那士兵的话音嘹亮,一字字一句句的送入回纥军中。回纥军中虽然大部分人并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如今这世道,大唐曾经是天下第一强国,不但是军事国力强大,文化也输入到周边各国。对于汉语也甚是普及。回纥军中也有很多人通晓大唐官话,熟读大唐书本,所以都能听得明白。不懂的人纷纷发问,懂的人自然立刻当起了义务的翻译。
“他们说我们是禽兽,说我们吃生肉,喝生血……”
“什么?混账王八蛋。说我们吃生肉喝生血倒是没错,但骂我们是禽兽,这如何能忍?”
“还有呢,他说我们应该当唐人的奴仆,说我们受唐人恩惠,却恩将仇报,说我们猪狗不如呢。”
“草他娘的,刚才还说我们是禽兽,这会子又说我们猪狗不如,这岂非是说我们连禽兽都不如么?他娘的,这也欺人太甚了。”
“还没完呢,他还说我们应该马上投降,不然把我们全部宰了,丢在戈壁滩上喂狼呢。”
“啊!气死老子了,咱们还等什么?去宰了他们,怎容他们如此辱骂?”
“稍安勿躁,上边下了命令,不准轻易出击,你想违抗军令们……”
“……”
回纥军营中议论纷纷,士兵们大声辱骂之际,阵前几十名神策军士兵已经齐声将刚才的那番‘尔乃蛮夷……禽兽……猪狗不如’等等的话有节奏的骂了一遍。似乎是经过排练一般,几十个大嗓门声如洪钟一般将声音送到回纥人大营之中。连相聚里许之外的左右营中也可听得到。
这之后,那身材矮小的神策军士兵继续大声喝道:“尔等蛮夷,觊觎我中原上国之心好有一比,那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们空有十万大军,若稍有勇武之气,何不于我神策军一战?若是敢战,到还勉强算你们有些血性。只可惜,我神策军抵达之后,尔等胆战心惊惶惶若丧家之犬,不敢稍加吠鸣;猥猥若壳中之龟,不敢探首伸足。战亦不敢战,畏缩于此,岂不令天下人笑话。既然你们如此胆怯我神策天军,我神策军也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要么你们便和我们一战,要么便让骨力裴罗前来给我们王大帅磕头赔罪,叫三声爷爷。我王大帅或可网开一面,饶恕尔等性命。尔等即刻去告诉骨力裴罗,传达我的话。将来天下流传话本中会有分教:回纥王八乌龟壳,缩头缩脑直哆嗦,活命还需小裴罗,三声爷爷不嫌多,保得性命乐呵呵。”
回纥营中的将领士兵们简直气炸了肺。若说之前那段话还算是有些克制的话,刚才这段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骂自己是癞蛤蟆是乌龟王八倒也罢了,最后连敬爱的万人崇敬的骨力裴罗大汗都被骂了,还要大汗去给王源叫三声爷爷,简直辱人太甚。
“回纥王八乌龟壳,缩头缩脑直哆嗦,活命还需小裴罗,三声爷爷不嫌多,保得性命乐呵呵。”
几十名神策军士兵有节奏的击打着盾牌,齐声将这首狗屁不通的诗文朗诵了一遍。后方,为保护这数十名士兵而开到阵前的数千神策军将士简直要笑疯了。前面那些话还算是文绉绉的话,听着倒也没什么。但这几句顺口溜一出口,简直让人捧腹大笑。
王源和高仙芝也在其中,王源也忍不住的捧着肚子大笑道:“这都是谁想出来的词?什么小裴罗笑呵呵……还敢更低俗一些么?”
一旁赵青得意的道:“是卑职编的,怎么大帅觉得不怎么样啊,我倒是觉得听顺口的?合辙押韵又顺口,怎也算是我赵青平生写出的一首诗了吧。”
王源苦笑不得道:“罢了罢了,万不要再说这是首诗了,这要是诗的话,太白怕是要气死了,王维怕是要撞墙了。”
回纥阵中,士兵们已经气得实在受不了了,偏偏那几十名士兵还在齐声诵读着这首惊天地泣鬼神的佳作:“……小裴罗……笑呵呵……”
“不行了,实在忍不住了,几位将军,难道你们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侮辱的我们体无完肤么?鲁尔不迟将军,您是前营之长,您下道命令,卑职带人即刻去宰了那些家伙,让他们永远闭上他们的鸟嘴。”
“乞罗将军,切莫冲动,大汗有令,不准轻易出击,你莫非要违抗大汗军令?”
“可是鲁尔不迟将军,您难道能忍受他们在阵前如此侮辱我们么?人家都这般侮辱我们了,再忍,岂非当真是他们说的乌龟王八壳了。”这位前营千夫长副将乞罗已经对这首诗的内容挥之不去了,出口成章的说出了一句。
“稍安勿躁,切勿妄动。这样,我去禀报大汗和乞扎纳力大将军,请他们的示下。若大汗和乞扎纳力将军能忍住,我们也只能忍着了。”鲁尔不迟将军道。
鲁尔不迟将军飞身上马,在满耳的唐军吟诵诗文的声音里飞驰往丰州城中。他要去禀报骨力裴罗和乞扎纳力,他其实早就想不通了,明明兵马占尽优势,却被下令按兵不动,不准攻击。现在还要受唐人阵前的侮辱,这已经让他实在按捺不住了。
第一零七三章 极辱
两军阵前,唐军的辱骂声还在继续,几十名唐军士兵翻来覆去的将刚才的那些辱敌的喊了一遍又一遍,而且越来越放肆。十几名唐军士兵已经开始脱下盔甲坐在沙地上,光着身子一边喝着水吃着干粮,一边大声的叫嚷着,完全视十万回纥骑兵如无物。更有甚者,还有人开始解了裤子朝着回纥大营方向尿尿。虽然相隔二百多步远,看着也只是毛乎乎的一团,也看不清他们下体之物,但那几十道阳光下闪着银光的尿水却是清晰可见。像是几十道小小的喷泉一般。
回纥大营之中骂声连天,有的回纥士兵不顾劝阻做出了反应,纷纷解了裤子来到大营工事旁边,朝着阵前撒尿。万尿其下,宛如瀑布挂前川一般,气势上倒是压倒了唐军的几十条小喷泉。但此举显然让对方更加的兴奋,那几十名神策军士兵做出了更不堪入目的举动,他们脱了裤子,撅着白花花的屁股对着回纥大营的方向扭动着。阳光下,那几十只屁股白的耀眼,晃得人眼晕。怒火上脑的回纥士兵焉肯认输,有人立刻便开始解腰带脱裤子。但此举立刻为回纥将领们喝止。刚才万人尿尿已经不妥,在万人露腚,岂非荒唐。在将官们的严厉呵斥下,回纥士兵们终于恢复理智,将手从裤带上移开。
中午的太阳热辣辣的照在阵前,几十名神策军骂阵的士兵却根本都没有消停下来的打算。他们准备的很是充足,带来了遮阴的大伞撑了起来。在伞盖的阴凉下,开始当起梨园伶人演起小剧场来。但见一名士兵挺胸叠肚,高声自称是骨力裴罗之父,另一名自称是骨力裴罗之母。这二人脱得精光抱着在沙地上翻滚嘶喊,另有一人自称骨力裴罗,在旁参观喝彩鼓掌。
回纥大营中不知何时起,已经雅雀无声了。所有的回纥士兵都恶狠狠的攥着拳头,盯着数百步外那些唐人的赤裸裸的侮辱的举动,一个个鼻息翕张,气的眼里都要冒火了。
就在此时,骨力裴罗和乞扎纳力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来到前营之中,骨力裴罗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营将军鲁尔不迟也没敢复述阵前的那些言辞,只是告知了乞扎纳力。乞扎纳力本就是火爆脾气,闻言大怒不已。本来昨日骨力裴罗便已经说了要出兵作战,但一夜过来他却又无声无息了,这已经让乞扎纳力很不满了。所以乞扎纳力死活拖着骨力裴罗来到阵前,美其名曰请大汗亲自视察前营,给将士们打打气。实际上便是让骨力裴罗亲身感受一下神策军的嚣张跋扈。
骨力裴罗一到前营,便立刻感觉到了阵前气氛的不对劲。当他看到阵前数百步外的几十名神策军士兵后,更是诧异不已,皱眉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没人敢回答,寂静之中,但听远处传来一名神策军士兵怪模怪样的叫喊声:“我的儿小裴罗,快给你爹爹我倒杯酒来,我和你娘耍的累了,要喝口酒助助兴。一会儿你给爹爹推推屁股,爹爹老了,耍不动了。”
“好的爹爹,我小裴罗别的不成,当当乌龟王八儿子还是可以的。”
这两句飘入骨力裴罗耳中,骨力裴罗一下子便变了脸色。
“唐人这是在阵前干什么?都是哑巴么?”骨力裴罗沉声喝道。
“启禀大汗……唐人在羞辱咱们。从巳时到现在都没有消停,末将本是因此去请示大汗,但末将没敢明说,只能请大汗自己来瞧瞧。”鲁尔不迟低声道。
骨力裴罗皱眉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这个……末将不敢说。”
“说……!”
“好吧……”鲁尔不迟只好鹦鹉学舌,将上午到现在唐人在阵前骂的话都学了一遍,亏得他记性甚好,那首打油诗居然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
骨力裴罗的脸上一片紫红,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握的咔咔响。
“还有呢,鲁尔将军你刚才不在,唐人对着我们营前撒尿,对着我们露屁股。现在他们又装扮做大汗的父母和大汗,演着不堪入目之事呢。”副将乞罗不合时宜的补充道。
“去你娘的!”骨力裴罗飞起一脚,将乞罗踹飞丈许之外,乞罗捂着胸口透不过起来,觉得自己肋骨应该是断了几根了。
“混账,混账,那王源自诩所率乃中原上国之兵,怎干出如此龌蹉卑鄙之事?我看他们比我们回纥人还要无礼,他们才是一群不知廉耻的禽兽。”骨力裴罗怒骂道。
一旁的乞扎纳力冷笑道:“大汗现在才知么?昨日那王源脱了我信使的衣服,对他们做出侮辱的举动,便早已说明,此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认为的那种大唐兵马。此人道德低下,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今日之事一点也不稀奇。大汗又何必怒不可遏,这还不是大汗你自找的?”
骨力裴罗怒道:“你是什么意思?怎地是本汗自找的?”
乞扎纳力冷声道:“昨日大汗便承诺出兵,昨晚我都已经做好了出兵攻击的准备了,可是大汗迟迟不下令。否则,昨天晚上,卑职便已经率大军踏平他们了,还怎有今日之辱?”
骨力裴罗一时语塞,皱眉不语。昨日大帐之内,他确实说了要出兵攻击。但那是在己方信使被辱的盛怒之下。事后冷静下来,骨力裴罗意识到不能贸然进攻。因为他早就认为,坐等对方粮草清水耗尽,山穷水尽之时才是最好的时机。或者即便交战,也应该等对方先进攻。在丰州城下的广阔战场之上交战才是最佳的地形。对方现在驻扎的地方距离城池太远,且有几座碍事的山包,对大军的展开冲锋会有一定的影响。
“乞扎纳力,本汗之所以没下命令,是出于对战局的考虑。王源的神策军扎营于那几处山包之南,本汗认为他们或有诡计。本汗跟你们说了,能够让他们自乱,对我们最为有利。数日后他们粮草断绝之事,他们便会被迫出击,到那时在城下决一死战,也不虞他们有何阴谋诡计了。”骨力裴罗沉声道。
乞扎纳力气呼呼道:“也就是说,大汗此刻还要保持忍耐么?任凭这些家伙在阵前羞辱我们,羞辱大汗不成?瞧见没?那些人都已经羞辱你的父母了,再接着怕是要羞辱你的祖先了,您还真是能忍。这可不是我发誓追随的那个怀仁可汗。”
骨力裴罗脸色变冷,语声冷厉道:“乞扎纳力,你说什么?你太放肆了,再让本汗听到这种话,本汗可不会容你。”
乞扎纳力自知失言,虽然自己在大汗面前地位甚高,也可以发发牢骚,但若表现出对他不忠之心,骨力裴罗可是杀人不眨眼。乞扎纳力还没有胆子这么做。
“大汗,请恕卑职出言莽撞,但大汗还是要忍耐下去的话,怕是会伤了我军士气。我大军完全不必考虑太多,十万精锐勇士,慢说是眼前这点唐军,便是再多数倍,又当如何?莫忘了,大汗您可是曾经只率数千骑兵便击溃了十倍于己的突厥部落骑兵的。难道还需要在乎眼前这王源的兵马么?卑职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
骨力裴罗心中微动,他也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些,这王源虽然名气很大,但自己可是拥有十万铁骑的啊,用的着这么小心翼翼么?
正想着,阵前唐军发出的怪声再次传到耳边来,这一次表演的是骨力裴罗弑父霸母的戏码。但见那扮演骨力裴罗的唐军士兵拿着刀在扮演骨力裴罗父亲那人身上挥刀夸张的乱砍。被砍之人也哎呀哎呀的夸张的叫着。一旁扮演骨力裴罗母亲的那士兵嘻嘻的笑,连声道:“我儿砍的好,我儿砍的妙。”
所有的回纥将士们都眉头紧锁,咬牙切齿。骨力裴罗也是气的几乎喷血,大吼一声道:“拿弓来。”
两名护卫从马鞍上将骨力裴罗的铁胎弓取了来,骨力裴罗弯弓搭箭拉成满月,一箭如风雷而出,那箭支飞越两百多步的射程,正中一名神策军士兵的胸口。那士兵正是扮演骨力裴罗老娘的士兵,这一箭从前胸扎透后背,将那士兵钉在地上。
众回纥将士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心中的痛快无可形容。被这帮人鸹噪侮辱了半天,可惜弓箭不能及,又不能出营去攻击。此刻大汗一箭毙敌,当真大快人心。
“大汗,大汗,大汗!”众回纥士兵发出怒吼之声。
阵前那几十名神策军士兵一阵慌乱,纷纷上马遁走,众回纥士兵更是一边叫骂一边欢呼,尽情奚落着对手。嘲笑他们被自己的大汗一箭便吓得屁滚尿流。然而不久之后,那几十名神策军士兵仅仅逃出数十步之外便再下马,而是纷纷从马背上跳下来,忙碌着从马背上卸下了横七竖八奇形怪状的木头来,就在原地乒乒乓乓的开始敲打这些木头组装起什么东西来。
“这帮家伙又在干什么?”骨力裴罗皱眉问道。
“不知道啊,大汗再射几箭,将他们都给射杀了。”乞扎纳力道。
骨力裴罗刚才射了一箭后已经手臂酸麻软弱无力,闻言有些犹豫。但看到周围众将和士兵们期待的目光后,也不好推辞。于是硬着头皮喝道:“拿弓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骨力裴罗再次弯弓搭箭,用尽吃奶的气力射出一箭。那只箭激射而出,直奔数十名正在忙碌的唐军所在之处飞去。然而,距离远了数十步,再加上这一次骨力裴罗的手臂酸麻,拉弓的时候已经没有拉到满弓,那支箭射出时固然风雷速急,可到了二百步开外边成了强弩之末,歪歪斜斜有气无力的一头扎在了地面上,距离唐人所在之处尚差七八十步。慢说射杀敌兵,连人家一根毛也没碰到。
众回纥将士愕然的看着这一幕,骨力裴罗羞愧难当,恼羞成怒的叫道:“再来,他娘的,手滑了。”
“大汗,还是算了吧,射杀一两名士兵也于事无补,”乞扎纳力从大汗颤抖的手指上便看出了他其实是气力不济,于是赶忙给骨力裴罗个台阶下。心里不禁叹息着想道:大汗最近耽于享乐,竟然连铁胎弓也拉不开几次了,以前大汗可是铁胎弓连射十几箭也面不红心不跳的。可见唐人搞出来的那些花样多么的害人,偏偏大汗还乐此不疲。
骨力裴罗见台阶就下,连声点头道:“说的也是,射杀一两个也是无用,先瞧瞧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众人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阵前一群唐人士兵正在乒乒乓乓制作的物事上来。但见他们将一块块木头拼接起来,逐渐成形。骨力裴罗看着那物事的形状心中忽有所感,正欲说话时,猛听得一名眼尖的士兵大声叫道:“那好像是一尊光明神像。”众人顿时恍然大悟,那些木头组成的正是一尊回纥人信奉的至高无上的光明神的神像。
“他们这是要作甚?”骨力裴罗预感到了一丝不妙。众回纥人茫然不知这些唐人的意图,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愕万分。只见那几十名唐军将神像组装完毕,放置在沙地上。然后所有的他们围成一圈开始解了裤子,对着那神像开始撒尿。几十注尿水尽数浇在神像的身上,唐军士兵一边撒尿一边手舞足蹈的怪叫笑闹着。
所有的回纥人都惊呆了,光明神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虽然并非所有回纥人都是虔诚的摩尼神教徒,但绝大多数回纥人都是摩尼神教的忠诚信徒。即便他们的行为显然并不符合摩尼神教的教义,教义之中的戒律对他们形同虚设。他们嗜杀成性,奸.淫抢掠无所不为的时候不会想到神明的教诲,但那是他们自己,他们会选择原谅自己。然而若是外人侮辱亵渎他们心中的神,他们便绝对不能容忍。唐人对着神像撒尿,这是赤裸裸公然的侮辱他们的信仰,亵渎他们的神明,他们如何能忍。
“这群恶魔,天杀的唐人,竟然亵渎光明神像。光明神,求你显灵,严惩这些恶魔吧。”回纥将士们七嘴八舌的大声叫喊着。
然而,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唐人撒完了尿后,抬脚将神像踹倒在地,往上浇了不知何种液体,然后丢上一根火把。那尊光明神像瞬间冒出了腾腾的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回纥人心痛如绞,无数的回纥士兵跪伏于地,眼睛里流着泪开始祷告开始忏悔。乞扎纳力是个忠诚的教徒,此刻他血红的眼睛冒着凶光,牙齿将嘴唇都咬出了血痕来。
“天杀的唐人,如此辱我回纥人的至高神明,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汗,卑职最后一次请求您立即下令出兵,将他们踏为齑粉。若大汗此时还是不肯,那么便请大汗杀了末将,末将宁愿死也不愿受到唐人这样的侮辱。”乞扎纳力大声喝道。
“对,请大汗下令,我们要将他们砍成肉泥,方消心头之恨。请大汗下令。”众回纥将士怒火满胸,叫喊声此起彼伏震耳发聩。
骨力裴罗也是个虔诚的教徒,起码表面上他是虔诚的。虽然他觉得还是等唐人自己弹尽粮绝不得不主动进攻,那才是最好的交战之策,但面对此情此景,骨力裴罗心里明白,自己若再不答应即刻攻打唐军,自己将会失去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唐人亵渎神像,便是亵渎了全回纥人的信仰,此时谈什么计谋得失已经是毫无必要了。
“我答应你们,即刻出兵攻击。乞扎纳力,即刻召集将领,本汗要下达军令。”骨力裴罗大声喝道。
“遵命!”乞扎纳力等将领齐齐拱手,高声应诺。
……
王源高仙芝等人策马立于里许左近,目睹了眼前的一切。王源低声对高仙芝道:“兄长,这便是你安排的最后的激将手段了吧。这种办法……未免太激烈了些。”
高仙芝点头淡淡道:“我本并不想这么做,但为了此战按照我们的设想进行,也只能如此了。我知道这么做似乎做的有些过分,但越是过分的办法也正是最有效的办法。”
王源微笑点头道:“亵渎信仰,那是世间最大的羞辱。信佛者最忌辱佛,信道者最忌辱道。有些人可以忍受言语侮辱或者身体上的打骂,但却绝对不允许辱没他们内心中的希望。辱身不如辱心呐。但这样一来,我认为从现在起,回纥人必和我们不死不休了。被激怒的回纥人,战力又高了几成。”
高仙芝抚须笑道:“高了几成有怎样?难不成贤弟会怕了他们么?”
王源笑道:“你别说,我还真的有些怕了。但我说的不仅是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是今日之后,回纥人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会把我们当作仇敌了。”
高仙芝皱眉道:“有那么严重么?”
王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心道:“你并不知道信仰之间的不同和对立会衍生出多么大的仇恨,在我所来的那个发达的世界,信仰上的不同正是那个世界最大的灾祸。世界上的纷争大多为利,但这种纷争为利而起,也可因利而息。然而意识形态上的纷争才是骨子里的不死不休,没有丝毫的调和余地的。”
“兄长,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便是。看这架势,他们要出击了。我们也该立刻做好准备才是。至于这件事的后遗症嘛,留待以后再决定便是。”
高仙芝点头笑道:“贤弟,听起来你似乎不像是开玩笑,但这件事既然如此严重,还坐落在为兄身上解决便是。你不是担心他们的子子孙孙都会生出仇恨么?很简单,待一切平息之后,你给为兄一只兵马,为兄将回纥人杀的鸡犬不留,让他们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不就什么都解决了么?”
王源惊愕的看着高仙芝,无言以对。
(ps:回纥人信奉的摩尼教是事实,根据资料记载,摩尼教应该是佛教的一种。也有人说,回纥人所奉行的摩尼教是佛教和伊斯兰教结合的产物。但以上这些不是本书讨论的范畴。本书中的摩尼神教不是任何一种宗教,完全是为了剧情虚构的产物,绝无亵渎某种宗教的意图。特此说明。)
第一零七四章 决绝
长安西北,邠州城下。经过一天两夜的仓皇逃窜,七月初八日上午,李珙李璲李璬李瑱等人带着两万余残兵败将逃到了邠州。进城后的第一时间,在众皇子的催促之下,惊魂未定的李珙立刻写了求援信向王源求救,看着送信的斥候上了马离开后,李珙等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相互间的指责和吵闹,心情沮丧的皇子们都不愿担负兵败之责,相互间推诿指责吵闹不休,谁也不肯退让。但最终,生理上的需求战胜了所有人,精疲力尽的众皇子们吵着吵着便纷纷进入了梦乡。一时间本是商议对策的邠州府衙大堂上,鼾声大作。众人睡的跟死猪一般。
这一睡直到傍晚时分,众人才陆续醒来。数日未食,众皇子们都饿的肚子咕咕叫,于是命人弄了些吃的,围在桌子旁大口吞食。李璲和李珙又不知为何开始争吵了起来,但忽然间一个消息传来,让李珙李璲等人瞬间没有了争吵的兴趣,连肚子也不觉得饿了。
城南门外,追击而至的朝廷兵马到了。
众人急忙赶往南城城头观瞧,站在城头上,一眼看到城下的架势,本就疲劳虚弱的众皇子们差点一个趔趄栽下城去。城下黑压压的兵马足有六七万之多,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铺满了南城门外,无边无际。
“追来了,怎么办?这该怎么办?”李璬手足无措的搓手颤声道。
“完了,全完了。我们这回可活不成了。李瑁要赶尽杀绝我们了。”李璲脸色惨白发髻散乱,眼睛都直了。
“不许你们动摇军心,不许你们说丧气话。我们还有两万多兵马,咱们死守邠州便是。他们未必便能攻破邠州,咱们坚持到援军到来,死的便是他们了。”李珙气急败坏的叫道。
“二十六弟,你说的容易,我六万兵马只剩下两万多人了,而且士气衰落之极。昨夜逃走时,粮草物资全丢了,咱们连粮草都没多少,顶多撑个五六天之用,咱们如何坚守?无兵无粮无士气,能撑住几天?”李璬颤声道。
“粮食可以向成都求援,要他们送来。还可以让李宓派些兵马前来救援。事情总是会解决的,一切都是会解决的,我们都尚且唉声叹气,教将士们还如何有士气?振作起来,咱们一定会挺过去的。”李珙喝道。
“二十六弟,你骗自己有意思么?这话你自己都不信,还来说服我们?马上邠州便要被团团围住了,如何得到救援?粮草即便有,能进的来么?李宓手头能有多少兵马,他怎会舍了成都跑来援助我们?莫非你还真以为王源把我们看的多么宝贝不成?那日李瑁说的不错,王源只顾他自己,你还以为他真心帮我们么?他若是真心帮我们,为何不公开支持我们?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李璲大声道。
李珙皱眉道:“十二哥,现在你说这些有何用?我何尝不知这些?那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趁着他们还未攻城,我们弃城而逃?”
李璲冷笑道:“逃?现在逃来得及么?看到没有?他们有骑兵,我们两条腿能跑得过四条腿?现在撤离此城跟寻死何异?再说了,昨夜一晚上便跑了好几千兵马,这要是在撤兵回宁州,半路上兵马怕是要跑光了。”
李珙摊手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璲道:“能怎么办?死守呗。大不了大伙儿一起死在这里。早知如此,我便不趟这趟浑水了。当初便该去京城给李瑁道贺磕头去,也许现在正在过逍遥日子。”
“十二哥,你怎能说出这等话来?现在后悔去也太迟了。十二哥十三哥,莫怪兄弟我说话难听,现在这情形,谁也别想独善其身。刚才十二哥那种话要是再说一句,可莫怪兄弟我翻脸不认人。”李珙沉声怒喝道。
李璲李璬都吓了个哆嗦,李珙的神色凌厉,眼神凶狠,不想是在开玩笑。对这个二十六弟,李璲李璬他们其实有些畏惧。倒不是因为李珙有多大的本事,而是这个二十六弟行事不计后果,冲动起来什么事都干的出,有时候就是个混不吝。惹毛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守城。这样吧,咱们分头行动,十三弟去城中发动百姓,抓些……请些百姓来协助咱们守城。我去征集物资粮草,邠州百姓家中怕是还有些粮食,怎也要从他们口中抠出些出来,保证兵士们的口粮。二十六弟,你留在城墙上指挥兵马布置守城之事,如何?”李璲道。
“罢了,便听十二哥的,咱们分头行动。咦?二十七弟呢?刚才还在这里呢,怎地一转眼便不见了。”李珙四下张望道。
“莫管他了,指不定又去城里道观里去求太上老君了,二十七弟没出息,也帮不上什么忙,随他去吧,或许真能求得太上老君帮忙呢。”李璬道。
城下的兵马正是李光弼和郑秋山率领的近七万大军。之所以迟了日抵达邠州,那是因为李光弼昨夜连夜回到长安请示李瑁,所以耽搁了些时间。在李光弼回到军中之后,大军便立刻马不停蹄的追击到了邠州城下。
那日黎明时分,李光弼进宫见了李瑁,禀报了因为崔氏兄弟的愚蠢而导致李珙的兵马逃脱的消息。李瑁身为恼火,当即便听从了李光弼的建议,下旨免了崔氏兄弟的军职,而是给两人加了募军使的职位,让这两兄弟专门负责募集兵马和粮草之事,这也正可利用到崔家的声望和财力。也免得这两兄弟碍手碍脚。但李光弼长了个心眼,请求从江南募集来的兵马先经自己挑选壮硕兵士充入禁军之中,剩下的才交于崔秋山统帅。李瑁认为此举可行,毕竟扩充禁军乃是要务,选拔精兵充入禁军也没什么不对的,他却根本没想到,李光弼这是未雨绸缪,防止郑秋山兵权过大,兵力过多,所以从中选拔部分精壮士兵为自己所率兵马之中,以平衡实力。
在向李瑁禀报了李珙等人的败军正逃向邠州后,李光弼也顺势提出了自己心中的计划。这计划便是,借着此次追击李珙残兵之际,索性挺进宁庆二州,直逼王源的老巢。趁着王源在丰州和回纥人纠缠之时,这正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机会。
李瑁闻言大喜,当即拍板同意了李光弼的建议。反正也要翻脸,何不趁此良机去抄他后路。以追击李珙等人的叛军为借口,直接攻入蜀地抄了他的老巢,教王源首尾难顾。
按照李光弼的建议,此次进军闷声发大财,不用发布针对王源的讨伐檄文以及进军圣旨,以免被王源洞悉意图。而且一方面要速战速决拿下邠州,不能在邠州耽搁太多的时间,另一方面要派人给骨力裴罗送信,要他无论如何拖住王源,不能让他全身而退回头救援。因为考虑到李珙兵败的消息五六日便将传到王源的军中,到那时王源或许会不顾一切的回援,所以需要骨力裴罗的积极配合。
君臣二人商议既定,李光弼便回头赶往军中,先传旨让崔氏兄弟交出兵马回江南募兵募粮去,再和郑秋山秘密传达了和李瑁商议好的计划,这之后便率领兵马往西北紧追而来,相隔了大半天的时间,抵达了邠州城下。
虽然需要速战速决,但李光弼是领军的老手,他并不急于在当晚攻城。兵马追赶甚急,需要休整一日。养精蓄锐后进攻,方可事半功倍。更何况,李光弼认为,今晚或许李珙他们会连夜逃出城去,利用他们的惊慌心理,在城西城北布置兵马守株待兔或许会有重大收获,毕竟能不攻城最好,一旦攻城,大量的伤亡肯定是难以避免的。如果他们今夜不逃,那么明日团团围住城池,再攻城也是不迟。
李光弼趁着夜色的掩护让郑秋山带着四万兵马围堵在西城北城之外的山地中的时候。邠州城中一片混乱。为了补充兵力和粮草,李璬李璲率兵在城中折腾的沸反盈天。妫州城中的百姓本就不多,战乱平息后回到妫州来的不到一万多人,且个个家贫如洗,也大多是老弱病残之人。但当此之时,李璬和李璲那里管这些。但凡能够拿起兵器的或者能搬得动土石的人,无论老幼男女一概逼迫上城参与守城。百姓们家中可怜的一些粮食也被洗劫一空。更有兵士趁火劫,奸.淫掳掠,堪比虎狼一般。百姓们也算是倒了大霉,谁的兵马占领邠州,最终都是他们遭殃,一时间城中男叫女哭,惨声震天,咒怨连天。
李珙在城头负责分派守城的兵马,指挥百姓们搬运木石上城,累得狗一般的吐着舌头喘息,口中怒骂不已。初更时分,李珙得空下城来到府衙之中稍坐,喝口水喘口气。李璲李璬也不约而同的来到衙门中歇息,顺便商议一番。连李瑱居然也在府衙之中,只是面色惨白沉默不语。
李珙和李璲李璬三人正商议了几句,忽见衙门外一名兵士匆匆而来,呈上了一封信来。李珙一看那信封,中间扎了一个孔洞,便知道那是城下用箭射上来的信,这信的内容不看也知道,那是一封劝降信。李珙抬手便要撕信,李璲李璬忙道:“莫撕了,看看又有何妨?”
李珙不情愿的展开信笺,李璬李璲都凑过头来看,果不其然,这是李光弼写来的劝降信。
信中写道:诸位王爷台鉴,尔等起兵谋逆,触犯天威,日前一战,稍加惩戒,诸位王爷当知朝廷大军之威,当晓所为之不智。现尔等困于此城,兵散粮绝山穷水尽,我大军本可即刻攻城,一举剿灭尔等,但圣上有仁义之德,念及骨肉同胞之情,又顾念尔等为奸人所蛊惑,不欲尔等死无葬身之地,故而晓谕本人规劝诸位王爷一二。当此之时,悬崖勒马或可求得宽恕,亡羊补牢将功赎罪未必没有出路。万望诸位三思而行之。尔等有一夜的时间思量此事,明日拂晓,本人将下令大军便将猛攻城池,到那时诸位再有悔意,却也悔之晚矣。慎之重之,莫辜负陛下之恩德,切不可作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李光弼敬上。
看完了这封信,屋子里鸦雀无声,几名皇子都默默无言的坐着,各怀心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珙皱眉道:“你们都怎么了?莫非信了李光弼的鬼话不成?莫非真以为李瑁会饶了我们不成?呵呵,你们到现在这个时候还以为有退路么?”
“二十六弟稍安勿躁,我们谁也没说什么啊,不过……这封信上说的话,倒也……或许……咱们再商议商议,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毕竟大军压城,明日一旦他们发动攻城,这邠州恐旦夕便破。刚才我和十二哥拉丁搜粮,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都是些老弱病残的百姓,粮食也少的可怜……”
李璬话未说完,李珙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住口,果然你们是有其他的心思,没想到在现在这个时候,你们竟愚蠢到有这样的幻想。”
李珙伸手将案上那封信抓在手里三把两把撕得粉碎,一把抛出,碎片纷纷扬扬落得满地。
“这是李光弼战前的恐吓和引诱之举,你们居然还信了他的鬼话。李瑁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连父皇他都已经不敬了,还能饶了我们?二位皇兄,可莫怪我把丑话说在头里,反正李瑁是绝不可能饶了我的,便是战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去相信他们的鬼话。我也不怕明明白白的告诉二位皇兄,你们若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有什么二心的话,可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谁要是在此时生出杂念来,我便亲手宰了他。然后大伙儿一起死在这里便是。”
李珙伸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来,挥剑一斩,身旁一只木凳被劈成两半,哗啦碎裂在地。
李璲李璬李瑱都惊的目瞪口呆,他们看到李珙的脸上肌肉扭曲,面目恐怖,心中均自惊恐。显然李珙已经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而是会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
即便是李璲,也心中发毛,不敢在这时候去继续激怒李珙。李璲赔笑道:“二十六弟,万不可冲动。我们根本没那种想法,你有何必如此?现如今我们在一条船上,谁也跑不了。李瑁饶不了你,便能饶得了我们么?莫忘了我们可是联名在讨伐檄文上署名了的。你这是做什么?”
“是啊是啊,二十六弟,你不要这样。我知你心中焦灼,但也不能乱了方寸啊。我和十二哥倒是没什么,你瞧你把二十七弟吓成什么样子了。”李璬也忙道。
李珙看向二十七弟李瑱,发现李瑱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的蜷缩在椅子上,目光中满是恐惧,口中含含混混的自言自语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李珙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太过了,手一松,长剑当啷落地,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李璲咽着吐沫道:“二十六弟,莫要多想,咱们还是好好商议如何与敌才是,明日清晨他们便要攻城了。你跟王源一起打过仗,平日也读过不少兵书,现在是你发挥本事的时候了,我们兄弟的性命便在你手里了,这时候你若不能自持,我们指望谁去?”
“对对对,大伙儿再商量商量……”李璬也忙道。
李珙怔怔的看着烛火,脑子里一片空白。以前他是很自信的,总以为自己一旦有机会必将英明神武叱咤风云。可是现在,他却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跟着王源走得那一趟虽然学了不少,可惜看王源行事游刃有余处处得力,眼下自己却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
堂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四位皇子枯坐在烛火之下,就像是四根枯木一般。
“三位皇兄,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用也没有,我还是回房吧。”李瑱忽然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道。
李珙李璲李璬看了他一眼,见李瑱身子抖动着佝偻着,状态很不好。他留在这里也确实没什么用,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回房去呆着。
“二十七弟,你是不是病了?回房去吧,好生歇一歇,你的身子太弱了。”李璬对这个二十七弟倒是有些怜惜之心,李璲和李珙却一言不发,只看了李瑱一眼便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李瑱朝三位皇兄各自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一礼,拖着麻木僵硬的身子鬼一般的离开了大堂。剩下的兄弟三人不久后也终于开始讨论起守城事宜来。
兄弟三人绞尽脑汁的计划着明日的守城事宜,可惜都是半吊子,根本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只不断的重复着此战必胜,要有信心之类的话来麻痹自己给自己自信。至于如何加强城防,滚木礌石备于何处,弓箭守军重点守御何处。敌军抵近如何,攻上城头如何,兵力不足如何?物资不及如何这些实际的谋划,却谁也提不出个名堂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三人都意识到这是在浪费时间,三人谁也没有真正的守城计划,都是在说废话罢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三人心中都沮丧之极。
就在此时,府衙大堂后门外传来凄厉的叫喊声,有人用带着凄厉之声的哭腔叫道:“三位王爷,不好了不好了。三位王爷。”
三人被这叫声惊的毛骨悚然,均惊愕的看向大堂后门处。但见一名仆役飞奔而出,面孔几乎呈扭曲之状,踉踉跄跄的扑倒在三人面前。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慌什么?什么事,快说。”李珙怒斥道。
“丰王爷,恒王爷他……他……”仆役叫道。
“二十七弟怎么了?”李璬惊问道。
“恒王爷他……自缢身亡了……”
“什么?”三人身子均不约而同的抖动了一下,满脸惊骇的对望着。
“恒王爷他刚才在住处杀了王妃和两位小公子,然后上吊身亡了。”那仆役声音凄厉的哭叫道。
李璬抬脚便走,李璲和李珙紧紧跟上,三人飞快的来到府衙后堂西侧恒王李瑱的住处查看。但见李瑱住处的院子外五六名仆役和婢女满脸惊慌的站在院子外边,离院门远远的朝院子里探头探脑。
“都站在这里作甚?”李璬喝骂道。
“王爷……奴婢们不敢进去……。”仆役婢女们忙跪地叫道。
李璬冷哼一声,脚步不停冲进院子里,李珙李璲也紧跟着进了院子,三人来到廊下,那住处堂屋的门虚掩着,里边露出昏暗的灯光来。李璬伸手推开屋门,顿时,三人的鼻端被一阵血腥恶臭之味填满,李璲伸手捂住鼻子咳嗽了起来。
但是,比这恶臭之味更为恐怖的情形出现在三人眼中,眼前的堂屋地上,一大一小两具尸首躺在地上,血流的满地都是。大的是一名婢女的尸体,后背被砍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兀自汩汩的冒血。小的那具尸体头扎紫金冠,衣着华贵,仰面躺着,胸前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那正是李瑱的长子李培。三人头皮发麻,心中噗通噗通的乱跳,身上冷汗都出来了。
“房里……房里还有……”跟在身旁的仆役颤声叫道。
三人朝东厢房李瑱的卧房中去,但见门槛上还有一具横着的婢女的尸体,跨过尸体进了房里,恒王妃万氏的尸身倒在桌案旁,怀里兀自抱着一个血糊糊的小儿襁褓,襁褓内只有周岁的小公子李埻也早已气绝身亡,而万氏的胸前擦着一柄长剑,显然也早已身亡了。
李璬喝道:“二十七弟的尸首在何处?”
“在……在三位王爷的头顶上。”仆役颤声叫道。
李珙等三人不约而同的朝上看去,这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头顶上一双晃悠悠的双脚,穿着的是黑色千层底官靴,那不是李瑱还有谁?
第一零七五章 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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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役移过灯笼时,三人看清了李瑱的面貌,他舌头吐出着,眼珠子突出着,死状极其恐怖不堪。旁边一只木梯子倾倒在一旁,想必便是李瑱自尽用的梯子。这屋子里只有中梁可栓绳索,李瑱上吊也只能用梯子了,否则他根本够不着。
“二十七弟啊,二十七弟,你为何如此?你为何如此啊。”李璬放声大哭起来。
“还不将他放下来?你们便让恒王爷挂在上面却不放他下来么?要你们这些狗奴婢们何用?”李璲大骂连声。
几名仆役连忙上前来,扶正旁边倾倒的梯子搭在梁上,李璲亲自爬上去,和众人合力将李瑱抬下来放在桌案上,一探鼻息,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二十七弟,你为何要这么做啊。”李璬兀自大哭,他和李瑱的感情甚笃,所以最为伤心。
“二十七弟这是突然发疯了么?怎地连王妃和侄儿们都杀了?这两名婢女好像是要保护李培侄儿,却也被杀了。”李珙叹息道。
李璲眉头紧锁,沉吟不答。
“三位王爷,这里有封信。”一名仆役从李瑱的胸前发现了半露在外边的一角信笺,忙叫道。
李璲一把抢在手里,在昏暗的烛火下展开。
“三位皇兄,恕弟先行一步了。你们不要惊讶,弟之死志早已萌生,长安城下兵败之日后,弟便知时日无多了。当此之局,已然山穷水尽没有生路。十八哥非仁义容忍之人,落入他手,下场凄惨百倍。既如此,还不如自归黄泉,求得解脱。万氏和李培李埻二子皆我手刃,无涉他人。我只不愿他们受李瑁凌辱,全家一起共赴黄泉,倒也算是团聚一处。三位皇兄,弟已归去,有一言相劝。今事不可逆,再无作为。劝三位皇兄还是早做打算,不要再造杀孽。三位皇兄或许会骂我疯癫愚昧,但弟自知所为并非疯癫愚昧,早日解脱,便可早日脱离苦海。哎,想你我兄弟,虽生于皇室之家,本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一辈子快快活活无所忧虑,却不料到了今日之地步。成也权势,败也权势,皆因心中不知足之故也。试想你我乃寻常人家子,焉有今日之祸?弟来生必再不愿当皇家之人。弟李瑱顿首绝笔。”
三人读罢此信,才明白了一切。李瑱是自知没有生路,不想全家落入李瑁之手经受侮辱这折磨,所以选择了杀妻杀子然后自尽,全家一起共同解脱。他的这个想法原来在长安兵败后便萌生了,难怪这两天他的神态行为都不太对,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疯疯癫癫。
“二十七弟,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如何能这么做啊。”李璬大哭叫道。
李璲李珙兔死狐悲,也都默然无言。李瑱之死让他们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意识到死亡离自己是这么的近。原来,在不经意之间,自己几人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悲哀之余,三人心中的惊恐可想而知。
……
丰州城下,一场大战的序幕正在拉开。
午后神策军对回纥人信奉的神灵的极度羞辱,让本就一触即发的大战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即便骨力裴罗原本还打算以逸待劳的拖延大战的时间,此刻他也不能不即刻发动攻击了。
但即便如此,骨力裴罗还是保持着冷静。战是要战的,但骨力裴罗并不愿意在神策军选择的地形上战斗,因为骨力裴罗不希望大军被分割阵型,减少冲锋的威力。而且骨力裴罗也早就得到禀报,唐军似乎在那几座山包上做了什么手脚,或许他们有什么诡计要实施。骨力裴罗觉得,既然要战,便按照回纥人擅长的方式来战。之前他的兵马在优势兵力时都会用冲锋碾压的战法,美其名曰:践踏冲锋。其核心精髓之处便是不会像正常的战斗那般分批次冲锋,而是全军冲锋,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破敌阵,将敌军踏为齑粉。
这种战法需要的是全军合力,而非被分割阻挡。而神策军现在缩在那几处山包之中,那些山包必成阻挡之势,这是骨力裴罗所不喜的。故而骨力裴罗在大帐中下达了全军绕行往山包南面的开阔戈壁滩上,直接踏碎神策军位于山包南侧的大营,这即可发挥践踏战法的威力,又可让唐人有可能在几处山包上下布置的未知的手段失效。
虽然乞扎纳力等将领都觉得大汗的命令实在太过谨慎,但出于对大汗的信任,众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在大汗的带领下,回纥人横扫大草原,击败了比自己强大的太多的对手,大汗的决策还从未有过失误。
夕阳西下,十万回纥骑兵开始调动准备,整座大营之中烟尘如云,人马嘶鸣之声响彻四周。不久后,第一支万人队迅捷奔出大营,如一群驾着烟尘的野兽,沿着山包东侧数里之处的大戈壁上疾驰而走。这之后,一队队的回纥骑兵裹挟着尘土和沙暴飞驰出营,十万回纥骑兵在半个时辰内系数出动,在暮色苍茫的大戈壁上失去了踪迹。
王源和高仙芝站在高高的北面的土包上,将回纥大军的动向净收眼底。虽然回纥人在大营前方用数千骑兵制造出了沙土尘云的屏障来掩饰他们的骑兵的动向,但站在土包上,根据远处腾起的尘烟的痕迹,还是很容易判断他们的调兵方向。更别说,神策军早就将回纥人可能的进攻方式都列举了一遍,心中早有预判了。
“看来他们是集中兵力从东边绕行南面,攻我大营了。这骨力裴罗果然有些手段,居然没有莽撞的从正面进攻。”王源沉声道。
“可是他的行动还是落入了我们的算计之中,不是么?”高仙芝微笑道。
王源呵呵而笑道:“是啊,他还不知道,一会儿功夫他便不得不将兵马撤回来,重新组织进攻了呢。”
高仙芝舔着嘴唇道:“我真想带着骑兵在他们回来的路上进行拦截伏击,或许会捞到大便宜。”
王源摇头道:“兄长,我知道这种想法的诱惑力是很大的,但千万不能被这种想法所左右。一旦出兵拦截,便陷入了正面交战的泥潭。虽可得到些好处,但失去的怕是更多。既然制定了逼着他们进入山包范围内作战的计划,便不可三心二意,节外生枝。”
高仙芝抚须笑道:“我知道,我只是说说罢了。这种想法很诱人,但我心里知道,那只会带来一时之利。拦截伏击的兵马却是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的。”
王源点头微笑。
高仙芝摆摆手道:“我该动身了,算算时间,我抵达丰州城西埋伏的五千兵马之处的时间,也正是该逼着他们回撤的时间了。贤弟,今晚之战将是一场生死恶战,但愿你我兄弟明日还能无恙。”
王源伸手一把抱住高仙芝,拍拍他的后背沉声道:“兄长万万保重,战事胜负我都并不在意,我最担心的是你冲杀在前,不顾生死。你是军中副帅,不可把自己当成士卒使用。”
高仙芝哈哈笑道:“这话还是留着叮嘱你自己吧,你若忍得住不冲上前去杀敌,为兄又怎么忍不住?你放心,我很惜命的。我儿子还小,女儿尚幼,妻妾也年轻貌美,我可不想儿女没爹,妻妾便宜了别人。”
王源哈哈笑道:“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可不愿妻妾便宜了别人,儿女管别人叫爹,那我可死不瞑目。”
一旁赵青等人大翻白眼,站在远处的公孙兰更是白眼直飞天际,银牙咬碎,恨不得上来踢他两脚。
高仙芝下了土坡,上了战马,拍马而出,十几名亲卫紧随其后。马蹄得得,披风猎猎,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之中。王源远远凝视着他的背影,脸上笑意残留,久久不绝。
暮色四合,西方最后残留的一抹晚霞已经变成了青灰之色。天地间仿佛一下子变得肃穆安静了下来。猎猎的风也似乎感觉有了丝丝的凉意。但很显然这都是是错觉。四周马蹄隆隆,人马杂沓嘶喊之声嘈杂不堪。此时的风也还是热乎乎的,地面的沙土还是热辣辣的,之所以感到凉意,那是人心中的一种感觉。大战将至,每个人都知道这场大战意味着什么,每个人的心中都不免生出丝丝凉意来。
三枚红色的信号弹在灰暗的天空之中升腾而起,在空中爆裂之后,形成绚丽的火雨。于此同时,西北方向三枚同样的红色信号弹也爆裂在空中作为回应。那是已经到位的高仙芝给予的回答。此时此刻起,高仙芝将率领六千骑兵突袭丰州城,将已经奔行了十几里就快要抵达神策军大营的十万回纥大军逼着回撤。
顿饭时间后,丰州城西传来耀眼的火光和巨大的喊杀之声。那是高仙芝已经抵达了丰州城西,开始佯装对丰州进行进攻。王源并不会派出任何的兵马去攻击丰州南城,因为那毫无必要。王源并非要夺取丰州,而是仅仅利用此举逼回回纥大军罢了。王源可不想派兵前去,吓得城中的少量回纥人不敢出城求援。
果然,不久后,抵近侦察的斥候前来禀报,十几骑从丰州城出来,追着回纥人的兵马往东而去了,显然是去报信了。王源下达命令,做好最后的战斗准备。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回纥骑兵便要掉头回来了。
所有人都静静的等待着。东边天空的厚厚的云团不知从何时无踪,被遮蔽的新月露出的面容。戈壁滩上瞬间变得亮堂了起来。虽然依旧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景物,但已经不是黑漆漆的一片。王源忽然意识到,此时已经快七月中了。
“今天是七月初几?”王源忽然问道。
身边众人本静静的不出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大战,被王源这一问,忽然问的有些发蒙。
“七月初八。”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哦了一声,低声道:“十二娘的生日,今年又错过了。”
公孙兰微微看了他一眼道:“你居然还记得她的生日。”
王源笑道:“我怎会不记得,你们的生辰我都知道,可惜无暇为你们庆贺。”
公孙兰低声道:“今夜我便多杀几个敌人,为十二娘庆贺芳辰吧。”
王源哈哈笑道:“这等庆贺方式,恐怕古今未有。但似乎也不错。今晚我也多杀几个,为十二娘庆贺。”
话犹未了,但听隆隆如闷雷般的声响从东边传来。夜里,马蹄踏地之声更为清晰,白天反而听不太清楚。这闷雷之声却不似寻常的响动,隆隆之声中连整座地面都似乎在抖动。
“来了,回纥人这返回来了。”王源话音刚落,几骑从前方戈壁滩上飞驰而来,马上斥候骑兵高声叫嚷道:“回纥骑兵回来了,回纥骑兵回来了。”
王源一撩披风,手握剑柄高声下令:“发信号,通知高副帅退兵。”
信号弹再次升腾在空中,那是通知高仙芝率骑兵立刻撤离丰州西城的命令,一旦被回纥人缠上,高仙芝他们便无法脱身了。而回纥人扑了个空之后,便会意识到绕行攻击是不成的,下一步他们便会直扑而来。因为这种戏弄恐怕已经让他们气炸了心肺,丧失理智了。
回纥人确实气炸了肺,十万大军兜了个圈子意图攻击神策军大营,然而行到大半时,却接到了丰州遭受攻击的求援。面临这种情形,除了回援似乎别无他途。若是执意继续前进对神策军大营发动进攻的话,以留守的数千兵马的守城能力,丰州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失守。那样的话,神策军或许会被歼灭不少,但他们大有可能凭着付出代价也会将大部分兵马撤入丰州,来个鸠占鹊巢,那将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一旦城池被占,十万回纥骑兵便成了无家可归之人,没有补给的兵马将不得不重新夺回丰州。一场好端端的占尽优势的野战,岂非演变了回纥人最不愿意和最不擅长的攻城战了。唐人的守城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己方攻城能力的欠缺也是毋庸置疑的,以短击长,恐难如愿。只需一两天攻不回丰州,十万回纥骑兵便会因为缺粮缺水变成戈壁上的游荡的孤魂野鬼了。
鉴于上述严重的后果,骨力裴罗和乞扎纳力当机立断,立刻放弃攻击神策军大营的计划,立刻回兵救援。此时回头,半个时辰内便可抵达城下。神策军也许派出了众多兵马围攻丰州,或许此时回去,能够在城下平畴之地给他们重重一击,这或许比攻击唐军大营更有效果。或许利用这次神策军攻城的机会,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杀敌的机会。
十万回纥兵马当即掉头驰骋回援,很快他们便抵达了丰州城下。骨力裴罗本以为城下必已经全是神策军的兵马正在全力攻城的场景,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正面的神策军大军居然根本就没有出动,攻城的只是西城外的一股五六千人的兵马。当大军回援之后,那一股攻城兵马却早已退走,也追赶不及了。
骨力裴罗将城中守将叫来一顿臭骂,差点挥刀砍了他。命人送信的时候说的十万火急,好像城池立刻便要被攻破一般,害的骨力裴罗还以为是唐军大军趁虚攻城,所以急忙赶回来救援。但现在的情形却是只有那一小股的神策军在西城攻城,神策军主力却根本没有出动。
守城的将领也很委屈,他恳请骨力裴罗亲自去西城瞧一瞧。骨力裴罗赶到西城外一瞧,顿时大惊失色。西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城楼城墙被不明攻城器械轰的稀巴烂,几处城墙都快要被轰塌了。神策军的攻城能力简直骇人,一小股五六千的攻城兵马,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便造成了这么大的破坏,简直不可思议。难怪守城的将领慌了神,自己的大军幸亏回来的及时,否则的话,城极有可能已经被攻破了。
骨力裴罗哪里知道,高仙芝率领的六千攻城兵马其实只装备了五门攻城虎蹲炮。若是真的要攻城的话,只需多带十余门虎蹲炮,一个时辰便已经攻破了丰州了。可是王源高仙芝定下的计策不是夺城,而是要和骨力裴罗决战,所以攻城只是逼迫骨力裴罗回援而已。
其实骨力裴罗若是知道王源根本没有攻破丰州的打算的话,恐怕会极度后悔他刚刚错失了攻下神策军大营的机会。他根本没意识到,其实攻下丰州对神策军没有任何的好处。神策军大量的物资辎重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安然撤入丰州的。若神策军当真要那么做的,便是骨力裴罗击溃他们的绝佳机会。而且骨力裴罗也没意识到,神策军即便攻入了丰州,他们也是守不住的。因为被破坏的城防如何在短时间内重新加固恢复?回纥骑兵的机动力根本不会给他们修复城防的机会。被轰塌的城墙正是他们重新夺取城池的入口,到那时便是一场正面的惨烈的巷战。而这其实也是骨力裴罗所希望的。
每一次战斗,其实都是一场计谋和心理上的博弈。看的便是谁想的更多,谁想的更细,谁能更好的揣摩对方的心理。很明显,身在大草原上纵横驰骋的骨力裴罗缺少了这个方面的底蕴。或许策马纵横,冲锋碾压对手,他要比王源强的多。但在谋略策划,心理博弈上,他完全不是对手,甚至连很多普通的中原将领都比不上。在这种重大的博弈之中,他永远处于下风,彻底落入了王源为他设计的圈套之中,甚至没有任何的察觉。
此时此刻,摆在骨力裴罗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条路,便是正面攻击神策军。他无法再实行绕行而击的计划,因为丰州城成了他的累赘,他知道在离开哪怕半个时辰,对方便可以攻破丰州城。本来作为自己的后盾的丰州城却成了一个巨大的壳,重重的背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施展回纥骑兵奇兵冲杀纵横往来的灵活作战能力,而只能被迫走上他最不愿意的冲入山包之中和神策军交战的这条路。
但即便如此,骨力裴罗并没有觉得太过沮丧,手下的将士们的士气也没有被消磨。反而因为半途的折返,让将士们更加有一种被戏弄的恼怒。而愤怒正是回纥骑兵战斗力增强的一种来源。
“乞扎纳力,整顿阵型,准备全面进攻山包之地。今夜,本汗誓要将神策军一举全歼,让他们知道,戏弄本汗的后果。”骨力裴罗冷声下令道。
“遵命。大汗,不是末将多嘴,早就该这么干了,之前就不该去绕行攻击,咱们回纥大军何时正面惧怕过对手?末将这便去整顿阵型,末将亲自率军打头阵。”乞扎纳力道。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月色下的空旷之地。黑压压的回纥骑兵如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大地上。战马不安的躁动着,马蹄激起的烟尘笼罩在天空之中,让本来很是清朗明静的月色下的天空都变得混沌而黯淡。不久后,那片巨大的阴影开始缓缓的在地面上移动,从丰州城下慢慢的往梅花状山包的北侧接近。随着阵型的逐渐接近,阴影移动的速度也慢慢的加快,飞快的吞噬着月下白色的地面。当巨大的阵型冲锋到山包之北里许之处时,阵型前方招展的大旗同时一变,然后一声巨大的惊天动地的整齐划一的吼叫声在天地之间响起。
“吼!”
这一声吼从十万骑兵的口中整齐划一的喊出来,声浪几乎要震裂耳鼓。其气势惊天动地,声波激荡四方。即便是久经战阵的神策军将士,也在这一声巨大的吼叫声中骇然变色。
随着这一声巨吼之后,回纥骑兵齐齐亮出了兵刃,清一色的雪亮的弯刀在月光下幻化成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森森冷光反射到四周,瞬间照亮了本是一片巨大阴影的战阵。瞬间将一张张回纥骑兵扭曲的面容照亮。那些士兵的面孔扭曲着,鼻孔翕张着,眼睛里似乎喷着火,一个个就像是骑在马上的野兽一般。
“杀!”
凄厉的喊杀声震动天地,一瞬间,方圆数十里之地野兽飞奔,夜鸟惊飞,蛇虫藏匿。戈壁滩上所有的生物似乎都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机,纷纷惊慌躲藏,逃窜无踪。十万回纥骑兵,以一往无前之势,如一道巨大的海啸一般,冲向了神策军驻守的梅花山包之地。
第一零七六章 离心
十万骑兵全力冲锋的气势,堪称地动山摇,天地变色。那种奔腾呼啸的威压和气势,当真非言语所能形容。带来的巨大的恐惧和末日将至的恐慌感,也不是以前任何一次战斗所能比拟。
王源所率的神策军可谓身经百战,作为神策军最初班底的剑南军,当初曾经在匹播城下遭遇过吐蕃十几万兵马的全力进攻。那时,吐蕃兵马调集六万骑兵发动过规模巨大的冲锋。那一次的场面很久以来都让原剑南军的将士们记忆犹新,甚至王源都记忆深刻。六万骑兵呼啸而来的场景,给人以极大的压迫和窒息感。但那次的记忆,到了眼前这场冲锋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眼前这十万回纥骑兵的冲锋彻底刷新了众人认知。一则,骑兵数量多了四万,二则回纥骑兵的冲锋方式竟然不是分批分梯队的冲锋,而是全军排山倒海的集体冲锋。其三,那一次的吐蕃骑兵中,起码有一半是骆驼骑兵,冲锋的速度远不如战马。而眼前的回纥人,座骑是清一色的战马,冲锋的速度极快,给人以更大的恐惧感。
短短里许的距离,仅在片刻之间便被跨越。潮水般的回纥大军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了山包北口的三道两里多宽的入口。就像是巨浪撞上礁石一半,北边的两座山包瞬间成了被洪流淹没的孤岛。回纥骑兵被割裂成三股洪流,从北边两座山包之间以及东西两侧涌入梅花形的山包地形之中。
让人奇怪的是,在冲入山包通道中的那一刻,想象中的打击却根本没有到来。北面山包之中也并无任何神策军兵马的踪迹。所以,虽然阵型被分割,但三股骑兵洪流还是沿着里许宽的平畴通道飞驰而入,速度丝毫未减。
但因为山包的阻隔分割,即便是三道近两里许宽的通道也不足以让十万骑兵的冲锋阵型发挥。本来冲锋阵型以近九里宽的散兵冲锋的阵型被硬生生压缩了一半。这导致冲入山包通道中的回纥骑兵被迫形成密集的阵型。本来骑兵之间的距离可保持丈许,但现在被迫压缩到数尺之内。对于骑兵而言,虽然是以密集冲锋的队形作战,但被压迫的阵型过密,会带来巨大的隐患,便是一旦有战马骑士失足,会对周围的骑兵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往往会因为一匹战马的倒下而导致周围的七八匹战马遭殃。若是反应不及,还会形成连锁效应。
但此时,处于亢奋冲锋状态下的回纥骑兵们已经无暇顾及到这些。特别是进入山包通道之后,没有遭受到预想的打击之后,他们更是急于脱离这过于狭窄的通道而希望立刻绕过身侧的山包抵达开阔之处,所以反而快马加鞭,加快的冲锋的速度。
就在此时。三道红色的信号弹冲上了天空,爆裂成花雨的瞬间,北面的两座被骑兵包围的山包上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随着这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响起,两座山包之上,八门虎蹲炮同时开火,这一次无需瞄准,只需居高临下将炮口对准密集的回纥骑兵的阵型发射便可。八发实心铁弹带着呜呜的低沉的风雷之声落入回纥骑兵阵中。下一刻,八九名回纥骑兵连人带马原地爆裂,碎成了一片的血肉。
那实心弹击中回纥骑兵的情形就像是用一柄大铁锤对着一只小动物当头砸下一般,那力道,那冲击力简直难以形容。巨大的冲击力直接便可击碎骨肉,穿透血肉,留下的便是一具如爆裂一般的破碎尸体。一枚炮弹直接命中了一名骑兵的头颅,将那名骑兵的头颅轰碎之后斜斜的击中数尺外的另一名骑兵的大腿,连人带马将他们轰倒在地上。
虽只有八枚铁弹的第一轮进攻,但带来的连锁反应让中弹骑兵周围的骑兵均受波及,瞬间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百余名骑兵纷纷翻滚落马,被周围的骑兵踩踏成了肉酱。
这仅仅是个开始,两侧山包山腰之处,架设的神威炮开始朝射程内的骑兵发动轰炸,神威炮因为射程的原因,无法架设在山包顶端,也无法覆盖敌军的冲锋阵型。但因为回纥骑兵需要尽量保持之间的距离,所以不可避免的将阵型扩散到距离山包百余步的距离之内,而这正是神威炮可以发挥的距离。神威炮最短的距离也在三百步之外,架设到山包中段之后因为高度增加可延伸少许射程,但这已经不重要。神威炮架设的作用其实是为了进一步的压缩对方的冲锋阵型,让他们不得不更为密集的聚拢在通道中间里许宽的距离内。
神威炮一旦开火,威力更加的明显。起码在声势上,比之虎蹲炮要浩大的多。神威炮的弹药是落地爆炸的,所以更显得凶悍。可惜的是,山包太小,也没有太多可以利用的地形来安置神威炮。坚硬的砂石也无法挖掘,最终每座山包中段只能安装十余架神威炮。但正是这数量不多的神威炮,带来的爆炸性的后果也极其严重。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让靠近两侧山包三四百步距离内的回纥骑兵遭受了他们从未遭受过的攻击。霹雳弹爆炸的气浪,以及霹雳弹中横飞的尖利铁片让没有太多盔甲武装身体的回纥骑兵遭受了巨大的伤害。每一发霹雳弹都将方圆丈许内的数骑骑兵炸的皮开肉绽,翻滚落马。由此引发的一连串踩踏和碰撞,带来的是更多的杀伤。
乞扎纳力冲锋在队形的前部,但并非是最前面。他是军中大将,带头冲锋也只是鼓舞士气,并不会是第一梯队与敌交战的兵马中的一员。此刻他刚刚冲入山包之间的通道,目睹两侧山包上下神策军轰炸,前方一片人仰马翻的情形,乞扎纳力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意识到,对方这是利用狭窄的地形对骑兵进行轰炸,从而达到耗损己方兵力的目的。虽然看似这种轰炸的密度不大,带来的伤亡其实也不会太大,但任由他们占据高处不断的轰击,会给兵马在心理上带来极大的恐惧。
“花不留、次布。你二人率兵马占领两座山包,摧毁唐人器械。必须拿下山包,否则提头来见。”乞扎纳力高声下令。
两名回纥将领接令大声的打着唿哨,各率一只三千人的骑兵队伍朝着两侧的山包冲去。他们其实都明白,这是最明智的作法,命人攻下山包,便去除了这些器械的威胁。山包这么小,上面应该没什么兵马,没什么太大的难度。
两只骑兵接令开始冲向山包脚下,然而,就在数千骑兵靠近山包下方时,无数的箭雨从斜坡上激射而至,那正是神策军安置在那里的步兵。骑兵作战中,步兵的作用不大。
三万多神策军步兵并无用武之地。他们的弓弩射程也有限,也不能像神威炮和虎蹲炮那般在几百步甚至数里之外便可轰击对手。那么他们唯一能杀敌的机会,便是利用虎蹲炮和神威炮作为诱饵,当对方意图攻上山包之时,便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
每座山包下方的斜坡上其实都只有一千多名步兵驻扎,不是宋建功不想多驻扎兵马,而是山包太小,根本无太多立足之地。围绕着山包下方的斜坡一圈,其实也只能容千余名弓箭手驻扎。但这千余名弓箭手所配备的弩箭却是最好的弓弩。那是神策军中最精锐的十字连发弩。这种弩箭本来是骑兵才可装备,但这一次,王源分发了六千柄给驻扎在山包上的步兵,便是为了完成阻击对手夺取山包的任务。
数千骑兵猛冲到山包之下百步之内,他们便遭受到了异乎寻常密集和强劲的弩箭的袭击。在这一侧,其实只有四百余名神策军弓弩手,但射出的弩箭却密集的好像有数千人一起放箭一般。这当然得益于连射弩的连续发射的能力。一只箭匣中八只弩箭,射光一只箭匣只需扳动八下弓弦机簧,所用时间比弯弓搭箭缩短三倍,且精度更佳。箭弩如雨,一轮下来,回纥骑兵冲到山包下时,便已经死伤上千。但回纥骑兵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来,因为他们接到的是死命令,他们无法后退。
但骑着马冲锋,好歹还有马儿当挡箭牌。现在化身为步兵要往山坡上冲,既行动缓慢更加成为目标,又无任何躲避遮掩之物,这简直就是送死。两千多回纥士兵只往山坡上冲了十几丈,便发现这是太愚蠢的举动。于是丢下数百具尸体滚下山坡,仓皇逃离弓箭手的射程。
两侧山包发生激战的时候,回纥骑兵的阵型已经深入山包之地五六里。数万回纥骑兵已经通过了第一道山包通道的生死考验。但前方另外两座山包横亘在前,其间通道比冲入的通道还要窄小一些,大概只有一里半的宽度。周围数座山包上下,也都开始响起巨大的轰鸣声。铁弹一颗颗的落在阵型当中,腾起一片片的血肉迷雾,溅起一片片的土石砂砾。引发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落马踩踏事件。
但到了这时候,谁都没有退路,除了继续猛冲,根本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他们的现在最想看到的便唐军的身影,他们恨不得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敌军身上,所以,数道变得狭窄但更为凶猛的洪流径直冲向了前方的两道通道。坏消息是,本来三道冲入的兵马汇聚成了两道,面对又狭窄了数百步的前方通道,阵型又被压缩了不少。但是也有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那便是,最前方的回纥骑兵终于在前方的通道中看到了黑压压的敌军骑兵的身影。
看到对方兵马的那一刻,所有回纥骑兵们心中的潜台词便是: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堂堂正正的厮杀一场了,老子的弯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
丰州以南八里余里的邠州城内,同样的月夜之下,丰州城外的大战如火如荼的展开之时,这里也笼罩在大战将至的压抑气氛之中。不止是李光弼的大军兵临城下带来的恐惧和压抑,刚刚发生的恒王李瑱杀妻杀子然后自杀的举动,也让这恐惧压抑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李珙李璲李璬等人心里其实都明白,李瑱这么做的根本原因便是因为绝望。当此情形之下,李瑱自知大势已去,已无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杀了妻儿然后自杀,便是想一了百了,彻底结束这一切煎熬。
面对李瑱和妻儿们的尸体,三人的脸上阴云密布。之前他们相互安慰着鼓励着,拼命说服自己还有守住邠州的希望,但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举。此时此刻,他们甚至有些佩服李瑱来。这个醉心于修道的二十七弟,关键时候表现的比自己这几个兄长还有勇气,自杀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这一点三人自问都做不到。明知山重水尽,三人还是不肯放弃希望,说的好听点这是不认输,说的难听点,其实是三人害怕死亡,害怕心中早已勾勒出的那种悲惨的结局罢了。
李瑱自杀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府衙后堂之中住着的几名公主和驸马们纷纷赶到,顿时痛哭之声四起。所有跟随李珙李璲等人参与此次讨伐的皇亲国戚们,从李瑱的死中察觉到了形势之险恶。与其说他们在为李瑱哭泣,还不如说他们在为自己的选择错误而后悔,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而哭泣。
李珙眉头紧皱,看着痛苦的众人喝道:“哭什么?二十七弟是个懦夫,当此之时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去,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大战之前,这是对我们军心的动摇。二十七弟此举实在不妥。”
众人吃惊的看着李珙,自己的亲兄弟死了,他还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毫无人性了。
“我说的不对么?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之声,也要为了父皇,为了大唐而死,杀妻杀子自杀,这不是懦弱是什么?都莫哭了,来人,弄些棺木收殓起来,停放到城中寺庙中去。十二哥十三哥,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干,可没时间在这里哀哀哭泣。”李珙冷声道。
李璲李璬虽心中不快,但李珙之言也是有道理的,还有不知道多少守城的准备工作要做,哪有时间在这里为李瑱哭泣。李璬长叹一声,将李瑱的尸身抱起来摆在床上,用布巾盖住李瑱扭曲恐怖的面孔,哽咽道:“二十七弟,你安心去吧。待退了敌,皇兄一定给你风光大葬。哎!你倒是知道享福,这一去一了百了,还有兄长们给你收敛下葬。可是兄长们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若是我们明日战死了,怕是连个收敛的棺木都没有。哎,不说了,不说了,你若有灵,便保佑我们守住邠州吧。”
众人听着李璬的话心中悱恻难言,是啊,李瑱今日死了,还有棺木收敛。明日若是城破了,这些人怕是连薄棺都无一具。正所谓今日你死我来葬,明日我死谁来埋,想一想便让人心灰意冷,浑身无力,万念俱灰了。
李珙不愿呆在这里被这种情绪所影响,他皱眉沉声道:“我先去城头了,二位皇兄也快些各行各事,不要在这里耽搁了。”
说罢李珙拂袖转身,快步离开这血腥恐怖气氛压抑之处。李璲和李璬只好交代了其余人等几句,请两位驸马去安排入殓之事,两人也前后脚离开了院子。
李璲李璬二人默默无语的沿着回廊来到前厅,堂上已经空无一人,李珙显然已经上城头去了。李璬举步便往厅外走去,却被身后的李璲给叫住了。
“十三弟。请留步。”李璲低声道。
李璬停下脚步来,回头问道:“怎么?”
“十三弟意欲何往?”
“继续去征集军粮啊。怎么?十二哥不去收拢百姓守城么?”李璬诧异问道。
李璲叹息一声,走到李璬身旁,低声道:“十三弟,事到如今,你觉得做这些还有用么?城中百姓就算全部被我们驱赶上城防守,就算粮草充足无虞,你以为我们便能守住邠州么?”
李璬愕然道:“十二哥,你此言何意?”
“十三弟啊,二十七弟之所以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那便是知道已经穷途末路了,他才杀妻杀子然后自杀的。二十七弟今晚的下场,便是我们明日的下场。明日城池一破,我们的下场比他还惨。你难道真相信我们能守得住城?”李璲叹息道。
“十二哥,事到如今,只能尽力而为了。我们除了全力而为之外,又能怎样?就算是知道邠州守不住,难道我们便坐以待毙不成?”李璬皱眉道。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才要跟你商议嘛。据我看来,明日城是必破的,与其等到明日城破,我们都要死,何不趁着现在想想办法?今日二十七弟的死难道你没有所感?”李璲低声道。
“办法?我们现在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可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李璬面色灰暗,嗓音黯哑的道。
“怎么会没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就怕你不肯。”李璲低声道。
李璬皱眉问道:“十二哥到底是何意?”
李璲道:“十三弟,这次讨伐李瑁,是二十六弟一手发起的,其实你我都是胁同他行事罢了。当初其实我们去跟李瑁服软,也不至于落得现在的境地。就算当日长安城下我们战胜了,将来皇位十之八九也是二十六弟的,你也知道,王源和他的关系可是不一般。你我其实还是白忙活一场。”
李璬皱眉道:“十二哥,现在说这些怕也是迟了吧。说句老实话,你我不都想有个机会么?哪怕是渺茫的机会,那也比没有机会要好。再说,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为兄之意是,其实李珙才是李瑁最恨的人,而你我兄弟,其实并非主谋。所以,你我其实最尴尬,胜了你我也没太多的好处,败了更是要跟二十六弟一起死,你说这公平么?我之前没想明白,但刚才二十七弟的死却一下子惊醒了我。我们这么提着脑袋干,其实是很傻的行为。”
李璬皱眉道:“十二哥,莫非你想有所行动?你是不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我可提醒你,现在你我可都没有回头路了,现在即便我们去投靠李瑁,他也不会让我们活的,你可别做白日梦。李瑁的为人也许你不知,但我却是知道的,他内心阴暗极其记仇,隐忍至今得了皇位后,你看,连父皇的仇他都记上了。父皇到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对父皇尚且如此,何况你我。”
李璲点头道:“我明白,十三弟,我不是要你和我去投降李瑁,我也知道李瑁不可能饶了我们。但你我跟着二十六弟也只是送死罢了。既如此,我们还不早做打算,留在城中作甚?二十六弟要拼死守城,那是他的事。他胜了是可以得到皇位的,至于你我,何必这么愚昧?”
“兄长到底是何意?”李璬沉声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我何不三十六计……走为上?明知明日你我必死,何必呆在死地?趁着月黑风高,我们带着家眷从北门遁走便是。二十六弟要为他的皇位拼命,便由得他去拼。我们也帮了他不少了,也仁至义尽了。”李璲终于说出了他的用意。
李璬砰然心动,李璲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全部都明白。只是他不敢先提出来而已。李璬虽也是皇子,但在众皇子之中他其实是最不得宠的那个。他相貌丑陋,被玄宗一直怀疑是其母与人私通之子,虽无证据,但一直备受玄宗冷落。就连李璬自己,有时候也怀疑自己并非玄宗之子。众皇子也因此对李璬并不待见,唯一和自己关系好的便是二十七弟李瑱而已。所以,其实跟着李珙李璲出兵讨伐李瑁,他是地位最尴尬的一个,也是得到皇位机会最小的那个。李璲是皇子之中最年长的那位,李珙是得到王源支持的那位,而自己什么都不是。但既然上了这条船,李璬也无可奈何。即便心里有些什么想法,也不敢贸然提出来。但今晚,李瑱之死带来的冲击甚为激烈,死亡离得如此之近,一下子将心中最后的希望的泡影击得粉碎,李璬当然担心自己也即将死于非命。现在李璲提出来要离开,那其实正中李璬下怀。
第一零七七章 煎熬
“十二哥,我们一走,岂非置二十六弟于不顾?这可是不义之举。莫如咱们也跟二十六弟商议商议吧,叫他也跟着我们一起走。”李璬咂嘴道。
“十三弟,你傻啊,正因为他死撑着守城,咱们才有离开的机会。你想,若是通知了他,他若不肯的话,你我岂非也走不了了?你没听他说么?若是谁有三心二意,他会连兄弟之情都不认。今日二十七弟死了,你可见他落半滴眼泪?还说二十七弟是懦夫之行。他的心中根本没有咱们,偏偏你还为他着想。再说了,即便他同意一起走,咱们这么多人撤离邠州动静这么大,城外的兵马岂会没有察觉?我们要走便只能悄悄的走,只带几百亲兵,护送家眷偷偷离开,根本不能让二十六弟知道,你懂么?知道了不但走不成,可能还会惹怒他,被他给杀了。他之前说过的话,难道你没听到么?”李璲皱眉跺脚道。
李璬心如明镜,他焉能不知这些,之所以说要通知李珙,一来试探是不是李璲和李珙商议好了故意试探自己,二来也是要装作兄弟情深的样子,以后有人提及此事,自己也好推脱到李璲身上。
“兄长说的在理。可是,咱们往哪里走呢?天下之大,好像没有我们存身之地啊。”李璬低声道。
“我觉得我们北上去找王源,反正邠州必破,城破了,二十六弟也逃不脱,咱们便跟王源说,我们力战突围逃脱便是。本来我想回蜀地,但现我担心,邠州城破后,李光弼会趁机进攻陇右,进逼蜀地,那也很是麻烦,不如直接去王源军中,跟着神策军大军,应该没什么危险。”李璲答道。
一瞬之间,李璬忽然明白了李璲的另一个用意。今夜要逃离邠州固然是无奈之举,但其实这也是一出妙手。明日邠州城破李珙必死,那么李璲和自己逃到王源军中,不但是可得到庇佑,同时因为李珙的死,王源便只能奉自己和李璲中的一个为未来的皇帝。当然,前提是王源能够战胜李瑁的兵马。但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李璲似乎根本没有必要邀请自己一同离开,因为自己也是有继承皇位资格的,似乎会成为他的对手。但转念一想,李璬便明白了。李璲邀请自己一起走,绝非是和自己关系好,而是他需要自己为他一起向王源解释,否则他一人之言,王源恐不会相信他,甚至会怀疑他的行为。而且,在他看来,自己并不是他皇位的威胁,所以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成为王源全力辅佐的那个人。
想清楚了这一切,李璬心中冷笑不已,但他其实心中也很是高兴。若果真能逃到王源军中,而明日李珙也真的死在邠州的话,将来皇位便在自己和李璲之间产生。李璲虽自信满满,但自己可不这么认为。或许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二选一之中,自己触摸到皇位的机会其实更大。又或许,自己狠心一些,也许在赶往王源军中的路上,自己该做些什么,让这二选一的机会变成唯一的选择。人人都认为自己是好欺负的,但自己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自己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见李璬的眼睛里露出别样的神采来,李璲知道自己的劝说应该是奏效了,于是低声道:“十三弟,同不同意?若是同意,我们便即刻行动。当然你若不愿这么做,十二哥也陪着你一起留在这里,大不了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便是,那也没什么。”
李璬静静的看着李璲道:“十二哥,我决定了,我们即刻便走。”
……
城头上,李珙来回奔走穿梭着,大声呵斥着兵士和百姓加固城防搬运物资,心中焦急如焚。每看一眼城下朝廷兵马灯火璀璨的朝廷兵马的军营,他心中的焦灼便增加了一分。他恨不得能一下子将城防建造成千丈之高,恨不得突然间天上落下来一堆天兵天将,驾着天马战车来协助自己击败对手,但他明白,这些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在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发动全部的人力兵力堵上一把。明日哪怕是用尸体堆,也要守住邠州,否则,明天便是自己的忌日。
看着城头的那些老弱百姓们慢吞吞的背负重物移动的样子,李珙心焦不已。兵士们的鞭子再抽打,也无济于事,也不能让这些人走得更快。在看到十几名百姓脚下不稳从上城的台阶上翻滚下去之后,李珙爆发了。
“为何还没有新的人力来补充?来人,去城中找寻仪王爷他们,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珙大声喝道。
一名副将大声应诺,匆匆下城策马冲入城中街道,去找寻李璲李璬等人。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那副将策马飞驰而回,冲上城来拉住正挥鞭呵斥兵士和百姓的李珙走到一旁。
“丰王爷,事儿有些不对劲。”那副将面色紧张的低声道。
“什么不对劲?”李珙皱眉喝道。
“卑职找遍全城,也没见仪王和颖王爷二人。城中也并没有在征集人力和粮食。二位王爷手下的兵马都在营中待命呢,卑职听他们说,他们一个多时辰没见到两位王爷了,也没接到命令。”
“什么?”李珙一愣,皱眉喝道:“怎么回事?你没去府衙后堂住处寻找?”
“怎么没有?卑职去了。但……但……”
“吞吞吐吐作甚?快说。”李珙喝道。
“卑职听衙门守卫说,仪王爷和颖王爷在一个时辰前带着家眷离开了府衙后堂,坐了马车离开了……”
“什么?”李珙惊呆了,不用那副将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们去了哪儿?你查了没有?”
“卑职尚未来得及查寻,怕丰王爷等的着急,又觉此事重大,所以便赶回来禀报了。”那副将咽着吐沫道。
“传我命令,四城紧闭,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出城。给我备马。”李珙一连声的说话,飞快的往下城台阶走去,沿着台阶飞步往下冲去。
台阶上,一排老弱百姓背着泥包正缓慢上城,一名老者脚步艰难,身子虚晃,站在台阶上摇摇晃晃的喘气。泥包横在肩头,挡住了另一侧下城的通道。李珙飞起一脚踹在那老者身上,那老者惨叫一声滚落台阶,连带后面七八名百姓一起顺着台阶滚了下去,顿时惨叫连连,哀嚎连声。李珙看也不看一眼,冲下城去,上了马匹飞驰向城中。
不久后,李珙查到了李璲和李璬的踪迹,北城的守军在半个时辰前刚刚开城放了李璲和李璬出城。虽然他们也觉得奇怪,但李璬和李璲是王爷,且告诉守卫,他们是去宁州接引援兵而来,守城的校尉自然是无可怀疑。开了城门放了两位王爷和七八辆大车出了城。、
李珙呆呆的站在城门口,想骂却骂不出来。两位皇兄终于还是将自己抛弃了,他们就这么带着家眷跑了。一种极度的恐惧和孤寂涌上心头,让李珙浑身冷汗淋漓。虽然知道情势险恶,但三人在一起起码还能抱团取暖,相互安慰平复对方心中的恐惧。而现在,他们两个跑了,抛弃了自己了,自己只能单独在这里坚守了。一瞬间,李珙感觉到了巨大的绝望。
“丰王爷,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要逃走,小人若是知道的话,怎也不会开城门的。”知道铸下大错的城门校尉在旁低声的解释着。
李珙默不做声,伸手从腰间猛地抽出长剑,照着那校尉的肚子便是一剑。长剑入腹,那校尉发出凄厉的叫喊声,但李珙兀自不停手,拔出剑来,一剑又一剑的刺在那校尉的身上,将那校尉刺得满身窟窿。周围的将领兵士们尽皆掩面,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终于,李珙将满是鲜血的长剑抽出已经死的透透的校尉的尸体,喘着粗气,发髻也有些散乱。指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守城士兵道:“从现在起,你便是守城校尉……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出城。你若敢开城门放人离去,这便是你的下场。都想着逃出生路?每一个人愿意拼死杀敌守城是么?本王偏偏要你们全部留在城里,城若破了,你们也要跟着本王一起死,一起死……”
……
邠州北城外,悄悄逃出邠州的李璲和李璬,在两百余骑兵亲卫的保护下,带着家眷车马疾行在崎岖的道路上。出城后,他们一言不发疾行了七八里,这才长舒了一口。回首邠州城墙上的灯火,两人不觉对视一眼,均露出了逃出生天的喜悦来。那座城就是一座坟墓,自己终于摆脱了那里,逃了出来。一时间,就连空气都是甜美的,让人愉悦的。
“不要停留,快速赶路。趁着有月光,离开邠州越远越好。”李璲沉声下令道。
车马速度不减,沿着崎岖的官道在朦胧的月光下急速往西北方向前进。李璬皱眉大量着前方隐隐隆起的小山和葱郁的黑色树影,低声道:“十二哥。李光弼兵马这么多,怎地还能容我们从容逃出?他们居然没有四城合围,当真出乎意料之外。我本还提心吊胆的担心着他们会调运兵马堵住后路呢。”
李璲皱眉道:“你在说什么?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难道你还希望这里有兵马不成?”
“那倒不是,我只是说,按照常理,他们必是四面合围,特别是北城西城,一定会有兵马围堵的。可是这都离城十里了,看来是真的没有了。李光弼的用兵其实也很愚蠢的很。你说我们怎么就败在他手里了呢?”
“莫说了,你越说我越心中不安,他愚蠢对我们不是好事么?待过了前面山谷,我们要改行小道,不能从官道上走了。被你说的心里毛毛的。”
李璬忙致歉道:“怪我多嘴,我闭嘴便是。”
李璲张口刚要说话,忽然间前方响起震耳欲裂的铜锣之声,当当当的铜锣声在夜色中刺耳喧嚣。李璲和李璬同时一怔,便间官道前方以及侧边的山野之地,猛然间火把通明,无数的火把和人影现出身形来。前方的道路也被大群的火把照得通明,被无数的人马堵得水泄不通。
“糟糕,你这个乌鸦嘴,被你说中了。”李璲大骂道。
李璬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后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这张乌鸦嘴,还真的把敌人说来了。这下恐怕要完了,看眼前情势,那是插翅也难逃了。
……
丰州城南,十万回纥骑兵同神策军的交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若说从大战开始到现在,回纥骑兵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却无法还手的话,那么当蜂拥如潮的骑兵冲过第一道山包分割线之后,看到了前方狭窄通道中神策军的兵马时,对回纥骑兵而言,那便是对手要倒霉的时候了。
在每一个回纥骑兵的心中都有着一个强大的信念,那便是,他们可以摧毁任何敢于正面迎击的对手,不管是神策军还是其他的什么军,都不可能抵挡住回纥大军的铁蹄。而且,在战斗开始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众人被山包上的远程武器轰击,死伤了数千人却无法与敌正面交战,这本就让回纥骑兵们心中恼怒。所以,当看到神策军黑压压的兵马出现在第二道山包通道之中时,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双目莹莹,如饿狼般的争前恐后的冲了过去。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终于能狠狠的教训这帮狡猾的神策军了,终于能用手中的弯刀砍下他们脑袋,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回纥勇士的凶悍,回纥铁蹄的无敌了。
第二道防线被中间的那座山包一分为二,和东西两侧的山包形成了两个通道。三股冲过第一道山包通道的回纥骑兵先是聚合在一起形成一条洪流,然后这道洪流再一分为二冲向神策军兵马出现的两道通道。
仅仅数十息时间,四股兵马的洪流便在两条通道之中重重的撞击到了一起。双方遭遇的那一刻,果真如两股巨浪的相撞,接敌面上,在密集兵马相撞在一起的瞬间,数百匹战马迎头撞击在一起,震天的悲鸣声中,无数的骑士被惯性抛向空中,张牙舞爪的划出一道弧线摔向对方的骑兵阵中,然后在一片惨叫声中被无数的马蹄践踏成肉酱。下一刻,交接之处兵刃武器残肢头颅抛飞而起,两道接敌面上,在这短短的遭遇的瞬间便有近两千人落马死伤,在接敌面上的砂土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数丈宽的血肉铺成的大道。
相较而言,回纥骑兵还是吃了点亏的,原因在于他们所用的兵刃。回纥骑兵和神策军骑兵不同,他们配备的武器只有手中的弯刀和背上的长弓。而且绝大多数回纥骑兵不着盔甲。倒不是骨力裴罗没有能力为他们配备盔甲,而是大多数的回纥骑兵即便分发了盔甲他们也不愿意穿在身上。一则是习惯使然,大多数的回纥骑兵习惯于穿着可以行动自如的袍子在马背上随意动作,穿着战甲则行动不便颇受约束,这反而让他们感到不适。第二个原因则是他们为了保证冲锋的速度足够快,那便无需穿着这些笨重的战甲。武器只配备轻便的长弓和弯刀,便也是出于减轻战马负重提高冲锋速度的考虑。故而回纥骑兵虽然座骑只是草原上普通的回纥马,但一旦冲锋起来,比之良马装备的骑兵也不遑多让。
当然,任何事情都是有优点和缺点的。回纥骑兵的这种装备,在今日之战中遭遇到的是神策军的骑兵,。而且在东西两条通道上,接敌这一刻的正是神策军的一万重骑兵,那么便像是一块豆腐砸到了钢板上一般,受到伤害最大的显然是回纥人这一方了。
神策军的重骑兵只有一万,这还是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结果。王源迷信重骑兵的践踏能力,但在选拔重骑兵和装备重骑兵上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重骑兵既要求士兵的身体素质,更考验的是战马的承重能力。人马都着重甲,配备的还都是重型的兵刃,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骑重骑兵的重量,几乎可以等同于一般装束骑兵的一倍有余。这种情形下,重骑兵的机动能力受到限制,但一旦他们接近敌阵,那将是如滚滚车轮般的碾压之势,威力也自无穷。
双方骑兵冲撞到一起的时候,神策军重骑兵虽然也有百余人被冲撞下马,但被撞的晕头转向的更多还是回纥骑兵。而且,神策军重骑手中握着的可不是只有数尺长的弯刀,而是被称之为巨战长矛的长达一丈开外的重矛。这种长矛在轻骑兵之中早已摒弃,因为太过笨重。但在重骑兵手中,并排向前如一排排利刃的巨矛却是最适合他们碾压冲锋的武器。当这第一波的撞击到来之时,神策军接敌面上的数千重骑兵的长矛上几乎都穿满了对方人马的尸体。极快的速度和巨大的冲击力让那些躲避不及的回纥骑兵直接将自己的胸膛送到面前的长矛上,然后在凄厉的叫喊和血肉的摩擦声中被穿个通透,像烤蛙一般被串了上去。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但巨战长矛不可再用,因为长矛根本没有办法从尸体上取出,所以神策军重骑兵不得不抛弃长矛,擎出长柄陌刀。这是他们装备的第二种重型武器。而随着巨战长矛的丢弃,回纥骑兵也得以顺利近身,回纥人的弯刀也开始发挥他们的威力。陌刀锋利无匹,每中敌军必将其开肠破肚,断肢枭首,而且拥有长柄之利。但缺点是,兵器沉重,在着重甲的情形下,挥舞缓慢,这给了对手贴身进逼的机会。回纥骑兵手舞弯刀,横削竖砍,迅捷无比。双方各具优势,杀的难解难分,如火如荼。双方的士兵如下饺子一般纷纷坠落马背,似乎每一息之间便有百人落马毙命。两军后方的兵马不断往前推进,进入数丈宽,数里长的交战面上,便如同进了一处吞噬生命的黑洞一般,所有人马兵器似乎都在这条血腥的黑洞之中被绞杀成血肉。双方伤亡的兵马呈直线趋势上升。仅仅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数以万计的生命便在这种血腥的厮杀之中消逝。
显然,死伤人数回纥人是大大多于神策军的。不仅是轻骑兵对重骑兵的攻击是很吃亏的行为。而且因为重骑兵的阻挡,回纥人所期望的冲散对方的阵型,践踏对手的兵马的意图难以奏效。回纥骑兵虽然悍不畏死的猛冲神策军的阵型,但在重骑兵的凶悍拦阻之下,交战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仅仅将战线往南推进了不足五十步,这几乎是在原地保持不动。
回纥人的推进遇到的麻烦也直接导致了后方骑兵的无法突进。十万大军排山倒海而来,进入第二道神策军防线后,能够接敌的兵马不足七千人,剩下的兵马便你不得不拥堵在后方几座山包之间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兵马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堵在里边,前进固然不能,后退更是不成,更多的骑兵正在后方涌入,就像被堤坝堵住的水流,拥堵在那里。
拥堵倒也罢了,关键时候头顶上不断有远程的武器器械轰炸,后方如孤岛一般的三座山包上,硕大的铁弹和爆裂在队伍边缘的霹雳弹不断的制造杀伤。阵型越是密集,这种杀伤力便越强。那些落在队伍中的铁弹,虽然每次只能带走杀伤三四人,但持续不断的落下来,从战事开始到现在这近一个时辰里,也陆续被他们杀伤了四五千人。
问题是这些炮弹带给人心理上的感觉实在糟糕。回纥人不怕正面的血肉横飞,但这些炮弹落点不定,四处开花,所有的士兵都承受着不知何时会落到身边的炮弹的恐惧,这种感觉是最让人恼火的。这种无法确定生死的不确定性像是阴影一般笼罩在心头,让人无法忍受。
第一零七八章 拦截
回纥士兵们终于实在不能忍耐了,他们不能忍受着这些山包上的神策军肆无忌惮的射杀。虽然之前在攻击这些山包时得知对方有连弩.弓手强悍的守卫,若要攻击这些山包上的敌人,代价必然不小。但现在,却也根本不在乎了。既然前方兵马进度缓慢,那便先解决后方山包上的这些捣蛋的家伙。就算付出不菲的代价,也不能让他们再肆意妄为。
于是,在得到乞扎纳力的许可之后,一万多回纥骑兵开始对后方几座山包的冲锋扫荡。山包上的连弩.弓箭手以及神威炮虽然大量的杀伤对手。但这一次,回纥人铁了心要拔出这几座山包上的隐患,于是在付出了八千多人伤亡的代价后,后方山包上的三千余神策军弓箭手以及数百名炮营炮手被屠戮殆尽。他们缴获了两座山包上装备的七八们虎蹲炮如获至宝的搬运下山,运往后方而去。
虽然这次行动付出的代价不小,但清理了几座山包上的神策军,便像是拂去了眼前飞舞的苍蝇一般的舒坦。即便前方的山包上还有神策军的远程武器的轰击,但已经威势小了许多。毕竟在射程范围内的山包只有五座,一下子清理了三座,剩下的两座南边山包上的轰射便显得威力寥寥了。
果然,在三座山包被占领之后,南边的两座山包上的轰击也逐渐停止。因为他们造成的伤亡实在太有限了。之前因为兵马的迅速冲锋,击杀一人一骑会引发多米诺效应,会造成大量的死伤。但现在,随着阵型移动的缓慢,兵马拥堵在一起,几乎原地不动。那么不能爆炸的实心弹的轰击便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这时候需要的是能遍地开花的炮弹,但可惜的是,神策军并无这种炮弹,只能依靠神威炮的炮弹在对方阵型的边缘继续的射杀对手。
……
通道之中,战事胶着血腥,在后方回纥人攻下三座山包的时间里,前方两条通道中双方的死伤人数已经超过了两万人。两里宽的通道战线上尸首堆积如山,鲜血如小溪般的满地横溢。绞肉机般的接敌面上,不断吞噬着双方士兵的血肉,吐出来的都是残渣和血水。
回纥人果然是强悍之极,在这种情形下依旧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退却之意,相反像是嗜血的狼群一般,越是惨烈的战局,似乎越是激起他们的血性。或许也是因为被对手的侮辱太甚,他们已经漠视自己的生命,为的便是一报羞辱神灵之仇。在这种不惧生死不计代价的冲杀下,他们也获得了巨大的进展。
他们的下手极为刁毒,最初面对重甲对手,他们的弯刀不能穿透神策军重骑半身披挂的厚甲,所以一刀砍刀要害之处还以为得了手,却不料被对方横陌刀挥舞劈成两端。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所有的回纥骑兵下刀的部位从上半身转到了下半身。他们专门朝着神策军重骑的腿上,腰上,甚至是小腿脚踝上砍削。这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是难度,因为他们在马背上俯仰自如,根本不担心会摔下马来。
这样一来,确实被他们找到了神策军重骑的弱点。神策军重骑兵的护甲重点在上半身和头部,对下半身确实防护较弱。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因为为操控马匹的灵活方便,不可能在下半身还用重甲防护。那样一来,重量增加不说,整个重骑兵也成了一块笨重的木头,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动作。正因如此,在回纥人刁钻的攻击下,重骑兵的伤亡也呈直线上升。接敌面上正面迎敌的神策军重骑兵伤亡逾四千人,这是极为重大的损失。
而且随着前方重骑兵的阵亡,在其后方的神策军骑兵也遭受重创,被对手压迫了的不得不后退里许。战线越来越接近山包南侧。而再有两里地,便出了这两道山包通道,前方不远便出了梅花状山包之地,抵达神策军的大营了。这第二道防线其实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过了这道防线,其实便宣告了王源计划的失败,面临的便是对手四面八方的蜂拥进攻。
神策军的节节后退给了回纥人巨大的信心。他们的攻击更加的凶狠。无数的骑兵以一种自杀式冲锋的方式猛烈冲击神策军的防线。逼迫着神策军的骑兵一步步的后撤阵型。在这种骑兵作战中,一旦阵型崩溃,那便是灾难性的后果,到最后根本无可收拾。敌我双方其实都对此心知肚明。
柳钧策马站在南侧的山坡上,对眼前的情形他尽入眼中。重骑兵伤亡过半,他的心简直在滴血。重骑兵的培养实在太过艰难,却在这里死伤了数千人。但与此相较而言,更不能容忍的其实是阵型经受不住对手的冲击而后退,这在柳钧参加的战事中从未出现过。柳钧眉头紧锁,既恼火又对对手强悍的实力感到敬佩。
“传我命令,实行第二套计划。务必将战线往前推进,阻止敌冲锋进逼之势。”柳钧终于沉声下达了命令。
身旁亲卫沉声应诺,点燃了的几发信号弹蹿升天空之中,爆发出绚烂的火花。
随着信号弹的升起,神策军阵型立刻发生变化。承受着对手冲击的骑兵兵马同时朝两侧退避,露出巨大的空隙来。回纥骑兵甚是惊讶,在如此密集的交战之中,对手突然后退的举动显得有些突兀。这说明对方阵型的后方明显是留有空隙,阵型是单薄的。这一退,岂非是给了己方更为开阔的冲锋空间。本来就因为拉不开距离进行凶猛冲锋的回纥骑兵们不仅心中狂喜。果然是对骑兵作战的忌讳一无所知的对手,已经节节败退的时候还让出数十步的空隙来,这岂非是自寻死路。
“杀啊。杀光他们。”回纥军阵中发出震天的嚎叫声,无数的弯刀高举而起,回纥骑兵催动战马,踏着满地的血肉发动了凶悍的冲锋。
“昂!”“昂!”
神策军阵中一阵怪异的吼叫声响彻夜空,那声音明显不是人的叫喊声,也不是战马的嘶鸣声,而是野兽的巨大嘶鸣。听到这巨大嘶鸣声的回纥骑兵们不禁愕然,心中疑惑不已。
下一刻,谜底揭晓。朦胧昏暗的尘土之中,十几只如小山般的庞然巨.物缓缓移动而出。接下来,他们的左右是更多的这种庞然大物,它们如一座座巨型肉山一般缓缓移动。每踏出一步,地面都随着剧烈震动,烟尘便腾起一蓬。
“那是……什么?什么怪物?”回纥骑兵们在马上惊愕瞪视。
“好像是……象骑兵……我的摩尼神,他们怎么会有象骑兵?怎么可能?”
没人能回答他们心中的疑问,数千骑兵已经冲过了数十步的距离,抵近了对方阵型的前沿,同时也抵近了上百头象骑兵组成的防线的身边。然后,他们看到高高的象背之上背负的象座里,十几名唐军连弩手露出了身形,手中握着的十字连弩已经发出了嗡嗡的连发之声。
人仰马翻,惨叫和嘶鸣声响彻战场。数千名在象背上的连弩射手将手中的连发弩箭像暴风骤雨的倾泻到身边的敌军骑兵身上。象骑兵的连弩短小精悍,虽不能及远,但在五六十步距离内,精度极佳,威力十足。回纥骑兵们在地面上翻滚着,惨呼着,冲锋在前的千余骑兵在连弩的打击下几无生还。
更多的回纥骑兵飞驰而至,他们的身影在象骑兵面前就像是在猛虎身旁的小猫。除了接受连弩的射杀之外,一些倒霉的或者是胆大包天的回纥骑兵一旦靠近象骑兵身旁,便被大象绑在大象长牙上的尖刀割成几段,瘫倒在地。更有的被长鼻子卷起,连人带马被抛上半空之中。
“杀死它们,放箭射杀他们。”大骇之下,骑兵将领们大声高声叫道。
所有回纥骑兵纷纷迅速取长弓在手,弯弓搭箭迅捷射出。大象的目标太大,他们根本无需细细瞄准,再加上射箭也是他们的看家本事,每一支箭都会命中目标,这是毋庸置疑的。数千羽箭带着风雷之声激射而至。每一头象骑兵身上都中了几百支箭。回纥骑兵们大声欢呼着,因为在他们的想法里,这些象骑兵必是轰然倒地,变成一堆死肉。
然而,他们惊愕的发现,那些射中大象的箭支像是射中了石头一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箭支飞迸乱跳,纷纷坠落于地。那些箭支根本无法穿透象骑兵坚硬如铁的皮肤。箭支带来的刺痛却激怒了这些象骑兵,一头领头的巨象长声嘶鸣,引发了其他象骑的集体吼叫,然后它们开始咚咚咚的直朝对方的阵型冲锋而来。
“射杀象背上的人。它们都是受人操控的,射杀象背上的弓弩手便不足为虑了。”有人高声叫喊道。
众回纥骑兵恍然大悟,顿时又是一轮箭支攒射而至,但这一次的目标是在象背上的象座。
“叮叮叮,当当当。”一阵爆豆般的响声响起,甚至在黯淡的光线中爆出了一些耀眼的火花来。那是劲箭集中硬物才会发生的现象。所有的可箭支都噼里啪啦的再次如雨点般落在地上,象座安然无恙,里边的人自然也安然无恙。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竹制象座早已经过了改良,以前为了防箭采用的是加挂木盾的方式。但那种办法防护力不佳,且不能防止火箭的攻击。这之后,神策军采用了加挂铁甲的方式。随着兵工厂冶炼手艺的提高,铁甲可以更为轻薄坚固,虽然重量增加了不少,但在减少了两名乘员的代价后,问题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改造之后,除非是铁头劲箭的射击,否则对象座无损。而铁头箭虽然锋利强劲,但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钱装备兵马的。箭支这种损耗巨大的物资,看似不起眼,但动辄数十万羽的发射,足以让任何一只兵马望而却步,不会去装备太昂贵的箭支。更别说回纥骑兵了,他们用的便是草原民族习惯使用的木质箭支,箭头上普遍采用的是过火增硬的工艺,讲究一点的用坚硬的遂石磨造箭头装备。至于铁头箭,那可是稀罕物,非贵族部落亲卫骑兵根本没有机会装备。更遑论这些普通的回纥骑兵了。
就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时候,象骑兵嘶鸣着踏着满地的尘土和血肉飞奔到了回纥骑兵阵前。然后,他们一往无前的朝着密集的敌阵践踏了过去。象座上弩箭咻咻的发射着,不断收割着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对手的生命。下方巨象的长牙疯狂的挑动着人马,长鼻子如巨鞭挥舞着,玩物一般的抛飞距离内的骑兵。这还罢了,象腿两侧,象座下方伸出的精铁锐物在人群中横扫切割,将身旁数尺内的人马横切成数片血肉,哗啦啦的在身旁倒塌下来。内脏血肉,残肢断臂,四处飞溅,场面简直让人惊魂到无法呼吸。
所有目睹此状的回纥骑兵们都胆寒心裂,浑身颤抖。即便他们强悍若此,但面对眼前的场面,很多人裤裆发热,吓得尿了裤子。
……
邠州城西北九里处,本来黯淡昏暗的月光下的旷野突然被四周突然出现的无数灯笼火把所照亮,本庆幸逃出樊笼得到生天的李璲和李璬二人大惊失色,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很显然,这是中了埋伏了。
四周火把松明亮如白昼,无数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喊杀呼叫之声响彻四野。未等李璲李璬等人回过神来,无数兵马便将这支惊慌失措的两三百的队伍围在当中。为了悄悄出城不兴师动众,李璲李璬只带了两百余亲卫护送着家眷车马,此刻这两百余亲卫那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能够突破重围的可能。
“立刻下马受降,否则格杀勿论。”周围的士兵们鸹噪叫喊着,森森的兵刃闪着寒光指着被围困于中间的众人,还有无数的弓箭手拉开了弓弦,黑魆魆的箭头也对准了他们。
“跟他们拼了。”李璲大喝道。
“十二哥,还是不要这样了吧。这架势如何是他们的对手,没得白白送了性命。”李璬面色苍白的道。
“那怎么办?”李璲咬牙问道。
“还能如何?只有投降一途了。但愿……念及我们也是皇族血脉,十八弟能饶我们一命。我们归顺他便是。”
李璬口中这般说话,心里其实持悲观态度。十八弟是那般仁慈的人么?当然不是。长安城头,他已经割袍断义了,那便代表着他再也不会被所谓的血脉之联所约束了。但此时此刻,拼是必死,只能碰碰运气了。
李璲闻言长叹一声,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下了脑袋,心中后悔不及。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和李璬偷偷逃离邠州城,依仗着邠州城池守城,获胜生还的希望虽然渺茫,但却比眼前的情形要好了很多。在邠州城中,本以为那已经是死地了,可现在才知道,眼下才是真正的绝路。
“来者何人?李光弼李大帅么?还是朝中哪位将军?”李璬定了定神,硬着头皮策马上前,朝着前方道路上的十几匹横在路上的战马上模糊的身影拱手道。
十几匹战马缓缓从对面小跑而来,在二十余步的距离之外站定。十几名马上将领簇拥着一名全副武装的高瘦将领。那将领面貌清俊,美髯飘飘,神情甚是得意。正抚着胡须蔑视的看着自己。李璬仔细的回忆,却也在脑海之中回忆不出眼前此人的身份。似乎不是朝廷中的重要官员和武将,否则自己一定会认识他。
“敢问……是哪位将军在此领军?”李璬拱手叫道。
“本帅乃大唐兵马副元帅,江南东西两道节度使郑秋山。颖王爷,别来无恙。”郑秋山哈哈笑道。
那高瘦将领正是奉李光弼之命,率兵开赴邠州西北两侧阻止邠州城中兵马突围的郑秋山。
“郑秋山?”李璬脑子里有些迷糊,对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颖王爷忘了么?天宝二年秋,颖王爷于东湖荡舟,本人投帖求见。是时王爷酒醉,见了郑某一面,说了几句话便打发郑某离去了呢。当真是贵人多忘事。王爷对郑某自然是没什么印象,郑某对王爷的风姿可是念念不忘呢。”郑秋山语带讽刺,抚须微笑。
李璬经他一提,顿时想起这个郑秋山是谁了,这个人是江南郑家的家主。以前他曾多次来京城,也曾向包括自己在内的众皇子递过名帖求见,只是当时父皇在位,天下乃太平盛世。包括自己在内的众皇子们每日活的滋润,意图攀附皇子们的人也多如过江之鲫,这郑秋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焉能记得此人?之所以还有些印象,那是因为这郑秋山每次送礼都极为大方,虽收的心安理得,但也不免为了敷衍见上那么一两面。然而见面之时说几句话之后便抛在脑后,谁还会记得这个郑秋山。万没想到的是,今日领军的居然是他,而且已经是兵马副元帅这么高的官职了。
“哦哦哦,原来是你。原来是旧相识。呵呵,恕我眼拙,一时没有想起来了。”李璬忙干笑拱手道。
郑秋山面带冷笑,看着李璬身边的李璲道:“这一位是仪王爷吧,想必也是忘了我郑某人了。天宝元年八月,仪王爷得了一座玉雕七宝玲珑塔,仪王爷记不得我郑某人,当记得此物吧。”
李璲其实也是刚刚认出郑秋山来,而且还是听到了七宝玲珑塔这几个字后才将人和心中模糊的形象对照起来。但当此之时,性命操于面前此人之手,焉敢怠慢此人,忙赔笑道:“郑家主,本王可是一眼就认出了郑家主的,岂会忘了郑家主。果然是故交相识,没想到咱们在这里见面了。本王还时常说呢,那七宝玲珑塔太过贵重,想着哪天见到郑家主后完璧归赵呢。这下好了,今日见到郑家主乃是天意,那七宝玲珑塔就在车里,本王这便去拿。”
李璬甚是无语,这位十二哥此时的表现可比自己都来的圆滑。看来为了活命,他也是不顾一切了。可他的七宝玲珑塔可以归还,自己可是连郑秋山送给自己什么东西都忘了,这不是要给自己难堪么?
郑秋山哈哈大笑,摆手叫道:“仪王爷,郑某送出去的东西,岂会再拿回来?当日郑某是想跟几位王爷交个朋友的,可惜的是,几位王爷瞧不上我郑某人,那也没什么。谁叫你们是大唐的王爷,身份尊贵之人呢?”
“不是不是,我等当时是很想和郑家主结交的,但阴差阳错之间便错过了,绝非是怠慢郑家主。这一点我们可对天发誓,绝对不是瞧不起郑家主之意。”李璬李璲两人忙指天画地的发誓辩解,因为他们已经感觉到郑秋山言语之中的不善了。
“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也不用提了。两位王爷,今日咱们再见面,没想到却是如此的情形。二位王爷,但不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郑秋山明知故问着,他很享受眼前这种情形,昔日高攀不起的两位王爷,如今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这很是受用。本来可以即刻下令拿了这两人,但他要多享受此刻这种报复的快感。
李璬和李璲无言以对,郑秋山明知故问,他焉能不知自己两人是要逃离邠州城?却又要来问出这个问题来。
李璲脑子急转,他感觉这或许是郑秋山念及故交,故意有此一问,好给自己辩解的余地,搞不好会有些生机。于是他忙躬身行礼。
“郑家主,我二人受奸人蒙蔽,做出大逆不道之行,犯了滔天大罪。长安城下,陛下的告诫如醍醐灌顶一般让我二人警醒。我二人痛恨自己受人蛊惑误入歧途,故而今夜选择了偷偷出城,正是要去投顺朝廷,请罪伏法。”
李璬心中暗叹,李璲这话怕是鬼都不信,这般理由简直漏洞百出。
第一零七九章 黑骑
果然,只听郑秋山爆发出一阵大笑道:“你们是来投降认罪的?这可奇了,大营在城南,你们却从城北离开,这可是南辕北辙,越走越远啊。仪王爷,我看上去很蠢么?会被你这种谎言所欺骗?”
李璲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岂敢欺骗郑家主。之所以从北门出城,是因为……是因为……是了,是因为南城不好出城,丰王李珙他若知道我们有投降之心,我二人便命丧他手了。所以我们从北门离开,便是不想被他知晓。出了城后,我们自然会绕城往南,去往朝廷大营去。现在在这里遇到了郑家主,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也不必提心吊胆的担心李珙会派人来截杀我们了。”
好容易圆了谎,李璲长舒了一口气,对自己的机智还是颇为得意的。这个理由怕是可以糊弄过去了。
郑秋山再次大笑,脸色变冷:“仪王爷,事到如今,你还说出这些话来欺瞒,可见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此处距离城已经快十里,郑某的兵马若非在此拦住你们,你们便要穿越山谷而走,永远的消失了。却还来说些不着调的理由来搪塞。当年你们便对我郑某倨傲,今日你们还是如此,可见本性难移。”
李璲变色道:“不不不,郑家主你误会了,我们确实是……”
“十二哥,莫说了。事到如今,何必还要搪塞?”李璬冷声打断李璲的辩解。
“郑家主,真人不说假话。我兄弟二人是连夜逃出邠州的,因为我们知道邠州守不住,我们不想死在邠州,所以我们偷偷的逃出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想到被你们埋伏了,那也没什么。落于你们手里,要杀要剐轻便便是,倒也不用多说什么。”
“这才对嘛,还是颖王爷快人快语,敢作敢当,这才不辱没二位身上流淌着的皇族之血。二位也真是糊涂,居然跟着李珙起兵反叛,哎,这样的大罪,实在是难以饶恕啊。我郑秋山虽有心相救,但可惜也是有心无力啊。二位这罪过太大了。”郑秋山叹道。
“郑家主,不不……郑元帅,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我兄弟二人永世感你的恩德。您只消摆摆手,放我们离开,这份恩情我们兄弟一辈子都记在心里……求郑元帅你……网开一面。”李璲滚鞍下马,匍匐于地忽然磕起头来。
李璬大声喝道:“十二哥,你干什么?我等皇室贵胄,岂能给他下跪求饶?不过是一死罢了。你我起兵之日,不就已经知道会有可能是这个结果了么?”
“可是……十三弟,我……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死啊。”李璲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涕泪横流。
“十二哥,事已至此,咱们便认命吧。怕死也是要死,不怕死也是要死,那又何必做出卑躬屈膝之态?我们是什么人?他郑秋山是什么人?却要向他低头?我们即便是死了,也是大唐皇族,他不过是我李家的狗罢了。即便不是在我们面前摇尾乞怜,那也是给十八弟摇尾乞怜。也还是我李家的狗,你怎能自降身份。”李璬叹道。
李璲涕泪横流,却也知道李璬所言是实。郑秋山是不会放行的,他也没那个权利和胆量。自己也实在是怕的狠了,已经失去了皇族的体统和威严,居然给这个人磕起头来。呜呜咽咽之中,李璲缓缓站起身来。
郑秋山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他其实已经意兴索然了。刚才李璲朝自己磕头求肯时,他还心中快意。但听了李璬的话,他心中既恼怒又沮丧。是啊,充其量自己不过是李家的一条狗而已,这话虽粗俗,但却是真相。
“来人,拿了他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郑秋山沉声下令道。
手下兵马涌上前来,两百亲卫没有任何反抗便被缴械俘虏,十几辆马车里的李璲和李璬的家眷也被迅速控制住。
李璲和李璬并肩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凭几名士兵上前来捆了手脚,扛着丢上一辆大车之上。
一名年轻的将领凑在策马而立的郑秋山身旁,他是郑秋山的二儿子郑冲之。郑冲之低声道:“爹爹,如何处置这两人?李光弼不是说了,但凡捕获造反的逆首,便就地正法枭首么?您怎么留了他们的性命?”
郑秋山冷冷的扫视了郑冲之一眼道:“蠢材,杀了他们?将来有朝一日,弑杀皇族之罪便是我郑家覆灭的罪名之一。李光弼用心阴险,他应该是算准了今晚他们必有内乱,王爷当中必会有人动摇逃出城外,所以才让我来此拦截,便是要让我背负上这个弑杀的罪名,老子岂会如他的意?”
郑冲之一愣,这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不禁对自己的爹爹投上敬佩的一眼。
“原来李光弼竟包涵如此祸心,这人可真歹毒。”
“哼,那还用说?他不就是担心我郑家会坏了他专权的局面么?我郑家如今是皇亲国戚,你妹子又当了贵妃,我迟早也会进京。将来朝廷上能和他李光弼抗衡的便是我郑家了,他当然不快。你没瞧见他的脸色么?那日陛下接见我时,他在旁面色不悦,忧心忡忡。呵呵,这等人的心思我可一清二楚。”
“爹爹高瞻远瞩,洞若观火,他想跟我郑家作对可是休想了。将来爹爹必能将他整的灰头土脸,教他知道这朝堂是谁的天下。”郑冲之赔笑道。
“不要乱说话,他有从龙之功,陛下对他还是信任的,起码目前,我郑家拿他无可奈何。但他想使阴招叫我上当,却也休想。想让我杀了这两位皇族王爷,他是把我想的太简单了。”
“就是,爹爹,儿子有个妙计。咱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咱们将这两个家伙送回南城大营交给李光弼去,让他去杀了他们便是,将来这个屎盆子便扣到他的头上了。”郑冲之得意的道。
“蠢材,你就是不长进。咱们抓的人,倒送给李光弼去?他怎会动手杀了这两人?必是要将两位王爷送往京城请功了。咱们岂非替他忙活了?”郑秋山不满的啐道。
郑冲之挠挠头甚是尴尬,自己还以为献上了一个妙计,结果却又是得了个蠢材的评语。
“冲之,你即刻率五百兵马,押解这两人和他们的家眷去长安,将他们献给陛下。这是我郑家之功,岂能让他人得了好处。”郑秋山沉声再道。
“可是李光弼那里,爹爹不该征求他的同意?”
“当然要告诉他,但却不是征求他的同意,他同不同意我都会这么做,谅他也不敢怎样。莫说了,快整装出发,抓紧时间。一会儿消息传到南营,李光弼怕是要插手了。”
“遵命,孩儿这便动身。”
……
丰州城南,激烈的战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神策军的数百象骑兵出场之后,战场上的惨烈程度再一次升级。象骑兵吼叫着冲入了密集的回纥人的骑兵阵中,带来的是难以描述的血腥的践踏和屠杀。
象骑兵是真正的武装到了牙齿,除了身上披着的甲胄之外,它们的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皮肤更是坚韧到寻常刀剑箭支难以穿透。象牙尖端绑着锋利的利刃,腹部两侧的象甲上安装着薄薄的向两侧伸展的尖刺利刃。再加上最可怕的象座上的十几名手持连弩的射手。这所有的一切,将每一头象骑兵都武装成了一个移动的箭塔和杀戮的机器。
特别是当它们冲入敌阵之中后,每一头象骑兵都像是到了一处狭小的瓷器店中一般。每一个动作之后,周围都是一片如瓷器碎裂般的血肉残肢。象座上的射手无情的射杀着左近的兵马,每一头大象的周边,回纥骑兵便如一茬茬的牧草一般被切割,一片一片的倒下。
两道通道各一百多骑大象的这一次冲锋践踏,留下了一条条的血肉通道,逼得回纥骑兵不得不骇然后撤。因为他们对象骑兵居然没有任何的办法来应对。或者说他们暂时没有想到办法。
但很快,在回纥兵马中横冲直闯,尽情屠杀的象骑兵便遭受到了回纥人的反击。而这一次的反击对象骑兵而言正是他们的弱点之处。回纥骑兵在刀砍箭射无果之后,他们本能的想起了他们在草原上对付暴烈的牲口的办法,那便是绳索勾套拉拽之法。这些手段对烈马狂牛都有效,那么显然对这些庞然大物也应该是有效的,因为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些象骑虽然凶狠,但它们一旦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了。于是乎,在简单的商议之后,数十名回纥骑兵取下了马鞍上永远都备着的绳索,开始对一头象骑进行验证性的攻击。
绳索呼呼反而飞舞着,一根根的绳索飞出,有的挂在了象牙上,有的挂在了象鞍上,有的套住了象座上突出的部分。几十匹战马一起飞驰用力,象骑朝着一个方向踉跄而行。终于,因为数十匹马的横向拉拽的力道太过强劲,那象骑虽然挣脱了几根绳索,但还是不免被拉的踉跄悲鸣。
象座中的弓弩手一轮齐射,射杀了那些马背上的骑士,这才解除了危机。但这么一来,回纥人却看出了这个办法是有效的,只是出动的人马太少,没能一鼓作气将其拉翻。接下来,上百骑兵冲向了象骑,上百根绳索套上了大象,上百匹马一起唿哨用力。震惊的一幕终于发生,震天的嘶鸣声中,一头象骑兵如山崩地裂一般被硬生生拉扯的翻倒在地。漫天的尘土之中,象座中的驭象人和十几名弩手翻滚而出,下一刻,他们被回纥人的弯刀统统砍杀殆尽。而大象摔倒之后,露出了他们的唯一破绽之处,便是肚皮。那里因为有着各种需要而和普通大象无异,回纥人乱箭齐射,那象骑腹部小小的白色部分不足数尺方圆之处竟然密密麻麻射了几百只羽箭。那头大象仰天哀鸣着,然后轰然仆伏,再也不动了。
众回纥人发出惊喜的呐喊声,这办法也迅速的开始推广。短短顿饭时间,竟有十余头大象被用这种办法掀翻在地,被就地射杀。凶狠强悍的象骑兵虽然威力巨大,但它的移动缓慢,身形太过庞大,也成了它们的致命弱点。一旦被掀翻,便再无丝毫的威力,只能等待死亡。
面对此情此景,已经跟随象骑兵的冲锋而推进数十步的神策军兵马均大为忧虑。象骑兵极为金贵。每一头象骑兵都是十几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培养出来,这些象骑兵本是南诏国训练的,在神策军中都是宝贝,死一头便少一头,这一连串便死了十几头,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山坡上的柳钧当然看到了这一切,象骑兵一头一头的被掀翻射杀,柳钧当然也是不愿意的。象骑兵是重骑兵中的巨无霸,柳钧可不想葬送这些象骑兵。况且象骑兵的出场已经达到了它们应该有的效果,不仅夺回了数十步的通道距离,而且对敌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它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传令,象骑兵撤回,实行第三套计划。”柳钧沉声下达了命令。
几束信号弹从幽暗的天空中划过,象骑兵在驭象人的喝令下开始掉头。回纥人洞悉他们要撤离的意图,拼命冲上来对象骑兵进攻,象骑上的弓弩手疯狂射杀对方骑兵,阻止他们上前来猎杀象骑。即便射杀无数回纥骑兵,在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内,还是有八头象骑被掀翻在地。悲鸣声中,被射杀在战场上。但剩余的两百余头象骑也终于在神策军骑兵的掩护下得以撤离战场。
巨大的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对方阵型之后,大地停止颤抖之时,所有回纥骑兵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些庞然大物的出现以及造成的疯狂的杀戮。象骑从出现到仅仅大半个时辰而已,但它们造成了己方七八千人的伤亡。若不是满地的尸首和残肢断臂,以及地面上依旧躺在那里的几十具庞大的大象尸体,他们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一次,也是战事开始之后的第一次。回纥将士们心中对神策军所拥有的实力有了敬畏之意。也是第一次,他们对这场战役能否取胜,有了一丝怀疑和担心。
象骑退去,巨大的压力也随之消退。虽然回纥骑兵们依旧心有余悸,但是,对方象骑兵的被迫撤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暂时的胜利。象骑兵退去之后,便意味着己方可以再次占据主动,猛冲对方的防线了。
甚至无需乞扎纳力下达命令,象骑兵退去的下一刻,回纥骑兵已经组织起了下一轮的冲锋。已经被死亡和血腥激发起兽性的回纥骑兵潮水一般冲杀上前。他们想利用象骑兵撤退之时,对方阵型的松散时机发动快速的冲锋,因为很显然,对方的阵型是有弱点的。为了调动象骑兵出阵和撤退,对方骑兵的背后肯定有巨大的空隙以供周旋,面前看似密密麻麻的敌军骑兵,其实只是一道薄弱的防线而已。一旦冲破,便可长驱直入。
马蹄起落,万马奔腾。尘土血污和血肉在空中飞扬。月色已逝,东方未明之时,一切都被混沌所笼罩,人人几乎目不见物,他们仅仅凭着血性和本能往对面冲锋,心中已经没有了生死的概念。
然而,就在对方象骑兵消失在阵中的片刻之后,和象骑兵擦肩而过,从神策军后方冲出了黑压压的无数骑兵。冲锋在前方的回纥骑兵们突然发现,眼前迎上来的这只骑兵和神策军普通的骑兵有很大的不同,和之前交手的全身甲胄的重骑兵也有所不同。他们的身形更为高大,身材更为魁梧,而且几乎全部不着甲胄,赤裸着上身。这些人的肤色黝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到他们张开的大嘴中白森森的牙齿,他们的身子却都是一片乌黑,隐没在黯淡之中。
这还罢了,更让人恐怖的是,这些人手中拿着的兵刃。他们既不像其他骑兵那般手握陌刀,也不像重骑兵那般手持巨大的长枪,也不想自己这些人一般手中握着锋利的短兵刃。他们的人手中握着的是一些奇形怪状,长长短短的不同的兵刃。但从哪些兵刃的轮廓可以看得出,都是一些巨大沉重的重兵器。有的拿着的是满是钉刺的长柄狼牙棒,横在手中活像是街头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有的拿着的是叮当左相,刀刃长达两三尺的九环大关刀,有的干脆拿着一根粗大的棒子,还有的一手提着一柄西瓜大小的金瓜锤。
“那是什么?神策军中怎有这样的兵马?这些人不像是唐人啊。”后方的乞扎纳力惊愕的自语道。
“大将军,那是昆仑奴啊。黑皮肤,身材魁梧,力大无穷,他们是昆仑奴啊。”旁边一名将领呆呆道。
就在乞扎纳力恍然大悟的时候,柳钧手下最得意的昆仑奴重骑兵营已经正面迎上了回纥人的冲锋阵型。接下来,便是血肉横飞的时刻。重型兵器一旦击中对手,杀伤力无可言说。大关刀一刀砍下,人的身子便一分为二。狼牙棒一棒子轮上,便是大片血肉汩汩的肉.洞,大铁棍一棍子扫上,便是骨断筋折飞出丈许之外。更惨的是被金瓜锤击中的士兵,脑袋被击中,便被砸的稀烂,身子被击中便凹进去一块,变得像一张纸一般的薄。
嘁哩喀喳,噼里啪啦,这交锋堪称砍瓜切菜一般。回纥骑兵们不但要应付的是对手手中的巨大的兵刃,而且还要承受那些凶狠恶煞一般黑漆漆的恐怖的脸孔,面对那些漆黑如墨,担忧白牙森森的恶鬼般的面容。一看到这样的面容,心里便先怯了三分。再看到带着风雷之声劈砍横扫过来的巨大兵器,心里又要怯三分。本来沸腾的热血,在遭遇昆仑奴兵团之后便开始冷却,变寒。
你若以为这些昆仑奴骑兵只会蛮干,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从一个细节就能看出来,这些家伙的脑瓜子并不笨。他们的兵器可不仅仅是照着马背上的对手招呼。他们是能打什么就打什么,而且居然优先攻击的是马匹。因为兵器的特殊性,攻击战马这样的大目标很是奏效。一般兵器招呼到战马身上或许还没什么效果,但当大锤大关刀砍在马身上,战马也经受不住,瞬间便仆地成了一匹死马,那些可以利用身形的灵活而躲避兵刃的回纥骑手们也就不得不落马变成了步兵。一旦成了步兵,下场可想而知,光是四周杂沓的马蹄也会要了他们的命。崎岖不平满是尸体和垃圾的地面根本无法立足,只要一滑倒,便大事去也,定有马蹄踏上身来,然后便成了地面上肉泥中的一员。
猛然遭受到这些凶狠的昆仑奴骑兵的阻击,将回纥骑兵的冲锋之势硬生生的阻挡住。局面又成了一片混战之局。若不是昆仑奴骑兵数量不多,两条通道之中各只有一千余昆仑奴重骑的话,就凭这些家伙的强悍,便可以硬生生的将对方压回去。可惜的是数量实在太少了。
大唐之中,昆仑奴是很多的,但并非所有的昆仑奴都能成为战士。他们虽然力大无穷,但坏就坏在他们太过温顺忠心。也正是这个特点,才让以前的大唐豪族之家喜欢买昆仑奴来使唤,同时利用他们身高马大的特点作为照耀炫耀的资本。而且,绝多数的昆仑奴在来到大唐之后被阉割了,这让他们的生理上留有缺陷,变得更加如羊羔般的温顺。
柳钧建立昆仑奴兵团的主意出自于一开始他手下的几十名昆仑奴仆役。数年前,柳钧年纪尚小,尚不足以在沙场上冲锋陷阵。那时便以几十名昆仑奴作为贴身的护卫,手持重兵刃在旁保护,让柳钧在战场上驰骋纵横,却又无虞受到伤害。正是在那时候,王源和柳钧都注意到这些昆仑奴作战的优势所在。在其后这六七年的时间里,柳钧花费了巨大的精力组建了昆仑奴兵团。得昆仑奴三千余人,但淘汰的恐有上万。最多的一批是直接让人贩子去当地挑选贩运而来,无需阉割他们,完全避开了朝廷对于昆仑奴贩运的管理。当然,那时候杨国忠掌管此时,柳钧要这么干也是有条件为之的。就这样,在蜀地这几年,昆仑奴兵团成了柳钧手下的王牌,形成了他们特有的战斗特色。
第一零八零章 杀着
这些昆仑奴忠诚上不成问题,这本就是他们的优良品质。另外要训练的便是他们凶悍的作风,摒弃他们性格中先天的懦弱。为此,柳钧曾经干过很离谱的事情,那便是在一大批昆仑奴被运抵剑南之后,柳钧曾将他们数人一组分队,关押于密封之所,告诉他们只有一人可活,逼迫他们相互杀戮。原本懦弱的昆仑奴被迫相杀,胜者自然是他们当中的强者。
那一次三千余昆仑奴只有八百人活命,这八百人个个手头都有一条或数条人命,从此再也无法回头。而且这种办法得到的不仅是勇武之人,而且还有不少智商也不错的家伙,他们武力不及,但依旧活了下来,这也是一名优秀士兵的品质。
当然,这种办法后来被王源得知,立刻予以制止。那一次王源还狠狠的教训了柳钧一顿,用藤条将柳钧身上抽打的体无完肤。那也是王源唯一一次对柳钧如此惩罚。但不得不说,柳钧用那种办法选出来的昆仑奴确实具备了较高的素质,和寻常昆仑奴有天壤之别。
在昆仑奴兵团凶悍的猛攻下,回纥骑兵的死伤数量巨大。某种程度上而言,昆仑奴比之刚才的象骑兵还要难缠。这些家伙根本就不讲任何道理,他们凶悍的打发法回纥骑兵根本没有见识过。但好在回纥骑兵人数多,此时此刻,唯有靠人数的优势再能抵挡这只凶悍的兵马。
无数的回纥骑兵前仆后继的冲上前去,用蚂蚁啃大象的战术,用数人兑换一人的战术与昆仑奴骑兵展开了血战厮杀。每击杀一名昆仑奴骑兵,回纥骑兵付出的代价在四人以上。昆仑奴骑兵不断的落马的同时,更多的回纥骑兵倒在血泊之中。
双方拉锯作战的这短短数十步长,两里左右宽的战场上,人马的尸体堆积如山,简直成了尸山血海。开战伊始,短短几个时辰的血战,血腥程度几乎达到了所有人所经历过的任何战斗。双方死伤的人马数量也极为庞大。回纥大军这方尤其惨烈,十万骑兵一路上被各种杀戮已经损失了近四成。神策军这边也不好过。步兵损失了近五千人,轻重骑兵伤亡过万,宝贵的象骑兵损失了数十头,神威炮虎蹲炮也损失了五六十门。
但双方显然都没有认输的意思,也没有撤退的意思。谁都明白,这场战事只能胜不能败,不到最后的时刻,谁也不愿退后一步。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色,天色逐渐变得亮堂。不知不觉,战事已经进行了一整夜。朦胧的月夜之下,尚且对战事的惨烈程度没有直观的感觉,但天明之后,整个战场上的情形尽入眼底,众人才知道自己置身于什么样的场景之中。
眼前的战场已经成了一片红色的平原。地面上血肉和泥沙混合在一起,被战马马蹄搅拌践踏来去,形成的是一堆堆的裹着尸体的红色肉泥。无数残缺的尸体被双方的战马践踏着,无意识的被踢来踢去,被湿润的血泥裹得像粽子一般。天空之上,无数的秃鹫的黑影在空中盘旋来去,它们被血腥的气味所吸引,等待着能大快朵颐的机会。远处的旷野上,同样被血腥气味吸引的大群戈壁胡狼在远处游弋嚎叫,垂涎三尺的等待着能享受血肉的机会。
整个场面,就连王源这种身经百战,见识过无数惨烈场景的人,都觉得阵阵的恶心。而和王源一起站在南边的山包上的崔若瑂早已吐得昏天黑地,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大帅,昆仑奴骑兵都拼光了,轻骑兵怕是难以阻止回纥人的猛扑,咱们是不是该动用最后的手段了。”赵青双目血红,摩拳擦掌的问道。
王源微微点头。眉头微皱。他也没料到对手这般难缠,没料到回纥人如此悍勇。一般情况下,在经历自己精心准备的数次阻击,死伤如此惨重的情形下,对手应该早已生出了怯意。但显然,回纥人并没有这样。他们反而不顾性命的以兵力的优势来换取进展。他们知道,在骑兵的数量上是自己的两倍,所以便要利用这一点取得胜利。
“看来只能动用最后的手段了,不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绝望。传令,亲卫营整队,下方通道集结。”
“遵命。”赵青谭平兴奋的大声应诺,两人顺着砂砾山坡飞奔而下。片刻后,下方通道中三千亲卫营骑兵迅速集结。
王源转头看了看身边面容冷峻的公孙兰,沉声道:“表姐,你准备好了么?该咱们上场了。”
公孙兰并未说话,只伸手握住腰间剑柄。无需回答,王源也知道她早已准备好杀敌了。
王源又看了看身旁面色惨白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的打着干呕的崔若瑂笑道:“若瑂,你还是回大营去吧,回大帐里,点起香片,或许可以闻不到这些臭味。”
崔若瑂倔强的摇头,虚弱的道:“不,我就站在这里,我要看着你们杀敌。我虽帮不上忙,但我可以呐喊助威。”
王源笑道:“别喊了,嘴张的越大,呼吸的臭气越多,你便越是要吐。静静的看着便是,看我们如何杀敌。对了,记得捂住耳朵,一会儿恐怕会动静不小。”
崔若瑂不知其意,正迟疑间,王源已经携了公孙兰的手沿着山坡走去。
山坡下方,亲卫营已经全部集结完毕。王源对策马而来的赵青谭平吩咐道:“你二人率一千五百人去西边通道,这里由我亲自指挥。”
赵青谭平沉声应诺,呼喝声中,带着一千五百名亲卫骑兵飞驰而去。王源和公孙兰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拔出腰间宝剑,挥手向前道:“尔等跟本帅冲锋,教他们尝尝我神策军的大杀器。杀!”
“杀!”亲卫骑兵齐声大喝,跟随王源和公孙兰的座骑之后,冲向前方战场。
……
邠州城下,天明之后,一场攻城大战也拉开了序幕。虽然李璲李璬半夜偷偷逃走,让李珙恼怒不已,同时也心生恐惧。但事实就在眼前,李珙明白自己别无退路,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作战。
然而,昨夜恒王杀妻杀子自挂而死,之后仪王颖王偷偷逃走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军,城中的两万余兵马早已人心惶惶,毫无士气。当李光弼率领兵马正式发动攻城的短短半个时辰之内,邠州守军便已经难以支撑了。
李珙嘶哑着嗓子奔走在城墙上,又是威胁又是恳求的让士兵们死命守住城墙,甚至连杀了几名不得力的将领,亲手砍杀了几十名百姓以儆效尤,但还是未能阻止邠州被破的命运。
攻城战进行到辰时三刻,南城墙东南角被攻破。顿饭之后,城门被冲车洞开。仅仅过了盏茶时间,北城传来消息。北城门守军开门迎敌,将北城外同样在猛攻的另一股朝廷兵马引入城中。
李珙面色惨白的站在城楼上,看着蜂拥入城的朝廷兵马,看着城墙两侧源源不断杀来的士兵,看着手下的士兵纷纷抛下武器投降,看着百姓们纷纷倒戈,带着对方兵马朝城楼方向杀来的情形,李珙哭了。
直到此刻,李珙心中的那个美梦才真正的破碎成了一片片瓦砾。他曾经有着多么美好的憧憬,但此刻,他才发觉那仅仅是憧憬而已。梦中无数次梦见自己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坐拥大唐天下的情景。他也曾经信心满满的相信,自己率军讨伐必是一呼百应,李瑁会很快完蛋。但一切都和想象中的情形相反,现实是如此的残酷。
到了此时,李珙也隐隐意识到了王源支持自己的或许是包藏祸心的。自己或许太无能了,看不清局势的发展。但王源绝对不会不知道局势的演变,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今日,但他就死不阻拦自己,反而怂恿支持自己,让自己心中的那个巨大的美梦膨胀膨胀,直至爆裂。
“王源,你这逆贼,难道你当真如他们说的那般,是怂恿我李家皇嗣自相残杀么?你难道真的怀有不可告人之想么?”李珙轻声的叹息着。
但事到如今,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自己应该想的是如何脱身,如何逃走。四面八方都是朝廷的兵马,落到李瑁手中,下场必定很惨。
“丰王爷,快逃吧,再不逃便来不及了。脱了盔甲,乔装成百姓,或许还能混出去。”副将乔山阳的话将李珙从迷茫中惊醒,他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只剩下了乔山阳和十几名亲卫在旁,其余的亲卫兵马都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了。
“对对对,快替我卸甲更衣,咱们逃。咱们往哪里逃啊。”李珙颤声道。
乔山阳指着城下乱糟糟的人群道:“咱们下了城楼混入人堆便好,便有机会逃脱。”
“好好好。便听你的。”李珙抖着身子,将盔甲卸下,将兵刃丢弃。在乔山阳的扶持下,两人连滚带爬的沿着城楼内侧的阶梯下去,混入了城下混乱奔走的百姓群中,朝着城中街道而去。
城门洞开,一队盔甲鲜明的兵马簇拥着一名面目清俊的将领飞驰入城。李珙扫了一眼那将领,吓得赶忙将头埋低,弓着身子躲在乔山阳的身侧。那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李光弼。李光弼认识自己,决不能让李光弼发现自己。
李光弼精神抖擞的策马立于城门之内,中气十足的大声喝道:“李珙呢?抓住了没有?传令下去,谁抓住了李珙,赏钱二十万,官升三级。”
李珙听的真切,将身子压得更低,随着百姓们我那个街口跑去。忽然间,他的身边一个声音高高响起。
“李珙在这里,我抓住他了。我将功赎罪,请求饶恕性命。”
李珙吓得差点摔倒,转头看时,但见乔山阳一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胳膊,一面高声的挥舞着胳膊,朝着李光弼和他的亲卫兵马挥舞着。
“乔山阳,你为何如此?”李珙颤声叫道。
“丰王爷,这架势,反正你也逃不脱了。左右是个死,何不发发慈悲,让我乔山阳得些好处,也不枉我跟你出生入死一场。”
“你这狗贼……!”李珙差点喷血,一面喝骂一面死命扯开胳膊,但乔山阳却像是八爪鱼一般的缠着他的胳膊,让他根本无法脱身。
马蹄急促,阴影将阳光遮挡。李珙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李光弼笑眯眯的面孔。
……
邠州城破之时,丰州戈壁滩上,已经持续了近七个时辰的浴血大战却刚刚到达高潮。
王源率手下亲卫营三千余骑兵从后方直冲前方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原本这种规模的大战,尚轮不到要调动亲卫营的地步。王源虽然喜欢亲自上阵杀敌,但这这种规模的大战之中,王源也明白,自己若是贸然涉险,一旦有失便会导致全盘的崩溃。
可是这场战斗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持续了这么久,之前布置的种种手段都没能吓阻住对手,大量的伤亡也没能让对手放弃战斗。这让整个战事朝着不死不休的方向演变。看起来,骨力裴罗是铁了心要分出一个胜负来,为此他已经不再顾忌遭受的损失了。但对王源而言,大量的战损是不可接受的。兵马伤亡已经接近两万余人,这已经是王源所能承受的极限了。王源不能容忍这种情形继续持续下去。神策军全军皆是精锐,几乎每一名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王源绝不想让这些精锐兵马在这里和回纥人兑换性命。这一战之后,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待着自己,兵马损耗太多,这也是致命的后果。
鉴于此,王源本可以继续让骑兵和步兵在两道山包间的山道上继续消耗对手,找到一个最好的出击的时机。但现在,他决定提前祭出手中的大杀器。他必须尽快的解决这场战斗,逼迫对手崩盘。
亲卫营三千余骑兵,装备自然是最精良的,而且也只有他们,装备了最新研制出来的大杀器。那便是被亲卫们称之为大萝卜的手.榴弹。那是王源最后的一手牌。不到万不得已,王源是不愿意祭出底牌的。这倒不是王源舍不得用军中的几千枚宝贵的手榴.弹,而是因为这些东西虽经过多次试验,但在战场上运用还是头一遭,实战运用也是头一遭,效果不得而知。其不稳定性会造成许多的意外变数。其二便是因为,这是赶工数月才赶制的这数千枚手雷,轻易用光,会失去这张可以改变战局的底牌。此战之后,大军恐怕就要立刻南下,也许不久后便要遭遇另一场大战,而这当中再无任何物资的补充。在虎蹲炮此战之后将全部报废的情形下,王源还想着能留下手榴.弹这张底牌,应付接下来可能遭遇到的困境。
但现在,这一切的顾虑和想法都不切实际了。此时此刻,若不尽全力的话,怕是连眼前的对手都无法战胜了。王源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坚韧和凶悍。虽然一再告诫其他人,骨力裴罗这十万骑兵不好对付,但骨子里,王源对神策军更有信心,从而衍生出一些轻敌之感来。战事进行至此,这种感觉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有的只是对对手的尊重了。
亲卫营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战场后方,迎面是退下来的象骑兵的兵马,再往前里许,遇到了浴血之后退下来的昆仑奴骑兵。遇到象骑兵的时候,这些象骑除了疲倦之外倒还没有什么特别触目惊心之处。但此刻遇到血战归来的昆仑奴骑兵,那场面便让人揪心了。三千多昆仑奴骑兵兵分两路在两条通道中迎击对手,一边有一千五百多人。但现在,王源等人遇到的东侧的这一只退下的昆仑奴兵团却只剩下最多四百人。也就是说,东侧通道昆仑奴骑兵在刚才的交战中损失了一千多人。这边是这种惨烈的情形,西边的情形也一定不会太好。整个三千多人苦心经营而成的昆仑奴骑兵营,此战中将损失六成多的人手。
神策军中本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一只兵马都不可拼光所有兵马,总是要留些种子下来延续这只兵马之后的建设。也正因如此,眼前这四百余骑才得以撤退下来。但其实,这些黑奴个个带伤,有的身上插着几只箭,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身上开了大口子。可见之前战斗之惨烈。
王源只瞥了那些缓慢回撤的昆仑奴几眼,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为严肃,牙齿也紧紧的咬住了下唇。这种表情已经很少在王源脸上看到过了,熟悉王源的都知道,大帅这是已经恼火到了爆发的边缘,这时候的大帅是最可怕的。
“让开通道,让开通道。”亲卫营将领大声吼叫着,同时号角之声莽莽而起。
前方神策军的万余骑兵正堵塞在通道上,硬生生的将正在猛攻的回纥骑兵抗住。当听到号角之声和马蹄之声时,后队骑兵立刻纷纷朝两侧闪避,让出了二三十丈宽的通道来。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王源骑着黑色的骏马如一道闪电般穿阵而过。后面是滚滚而至的如龙似虎般的亲卫营骑兵。
前方数百步外的战场上,回纥骑兵在昆仑奴骑兵撤退之后再一次掀起了一轮进攻狂潮。靠着人数的优势和悍不畏死的强悍,再次将战场往前推进了数百步。眼看着神策军的骑兵节节败退,己方已经越来越占据上风之时,有人看见了阳光下烟尘涤荡之中冲出的一股兵马。以及在那只兵马队列前迎风招展的金色大旗。
“又是一只什么古怪兵马?王源还有什么手段?”后方已经情绪稳定,觉得胜券在望的乞扎纳力皱眉问道。
“那是帅旗,旗帜上写着王字。该不会是王源亲自出马了吧。”身旁有人道。
乞扎纳力手搭凉棚细细观望,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果然是帅旗,神策军终于山穷水尽了么?连王源也不得不亲自率军迎战了么?哈哈哈,那厮不是号称百战百胜么?今日他该知道我回纥人的勇武了吧。也许我们死伤的人数比他们多了很多,但终归胜利是我回纥人的。传令下去,不计代价,往前猛攻。一鼓作气冲垮对手,谁要是能杀了王源,官升三级,赏封地十里,百姓五十户。”
王源的亲卫骑兵以迅雷之势扑向战场之上,那里还有数百神策军骑兵正在和对方黑压压的兵马纠缠。他们是无法退出战场的一小股骑兵。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冲入敌阵之中厮杀的时候,王源却勒住了马缰。大黑马稀溜溜的扬蹄而起,然后钉在地面上。后方的一千五百名亲卫骑兵也纷纷勒马立定。然后他们开始排列成一条横着的阵型,堪堪将整条通道从东到西堵得严严实实。
就在神策军亲卫骑兵们排列阵型的短短时间里,百步之外的战场上,就在王源的眼皮底下,如狼似虎的对手将那一小股三百余名神策军骑兵一一屠杀殆尽,直到双方之间变的空空荡荡。然后,他们发现了神策军这种古怪的阵型。
这帮唐人是傻了么?怎地一字排开站在那里了?难道说靠着这一排骑兵便可挡住我们冲锋的道路?”
“是啊,可真是蠢得很。就算是我们,也知道骑兵作战摆出的要么是锥形阵或者是雁形阵,最不济也是方阵啊。这种一字排开的阵型,这是瞧不起我们么?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哈哈哈,笑死人。莫管了,刚刚接到乞扎纳力大将军的军令,前面的兵马是敌军主帅王源的亲卫营。他们没兵了,亲卫营都上阵了。各位兄弟,乞扎纳力将军说了,谁宰了王源,重重有赏。升官赏地赏牛羊百姓,起码是个小族长了。大伙儿可莫错过这个机会。”
“是么?那还等什么?冲啊,杀啊。抢人头啊。”
第一零八一章 崩溃
回纥骑兵们很快骚动起来,面对对方薄弱的阵型,己方占优的情势以及重赏的激励,无需下令,无需鼓舞,黑压压的骑兵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发动了冲锋。
王源策马而立,静静的看着对面排山倒海冲锋而来的回纥骑兵,眼神冷漠面无表情。
“六十步外,弩箭射杀。”王源沉声道。
令旗挥动,所有的亲卫营骑兵反手将背上的连弩取出,扳动弦轴,咔咔之声大作,弩箭准备完毕。
“射!”
面对奔腾而来,六七十步之外呐喊震天的回纥骑兵,连弩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射出了两轮。这两轮弩箭无一落空,全部射在迎面而来的回纥骑兵的人马身上。一片人仰马翻声中,数百骑回纥骑兵落马,引发了一连串的撞击和踩踏,五六百名回纥骑兵丧命于前。但在这种排山倒海的冲锋之前,这点小小的损失算不了什么。回纥骑兵口中唿哨着,张牙舞爪的冲到了四十步距离以内。
若你见识过迎面而来的无数骑兵猛冲而至的场面,你便能感觉到那种威压。黑压压的对手,闪耀如林的弯刀,龇牙咧嘴的凶恶面容,血红色的如同恶狼眼睛般的双目,以及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呐喊声,再加上扑面而来的烟尘和气流。那是一种极其恐怖的体验,当一个人能在这种情形下岿然不动的话,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已经吓傻了。二是,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能迎接这一切。
眼前的神策军亲卫骑兵便属于后者,他们岿然不动的坐在马上,甚至连兵刃都没有亮出。四十步的距离,只需十息不到的时间,那些疯狂冲锋的对手便将来到面前。此时还不亮兵刃,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但神策军的士兵们没有。非但没有亮兵刃,他们反而连弩箭也都挂到了背上,只是在放好弩箭之后,他们的手中多了一根黑魆魆的大萝卜。
王源身后的令旗在空中晃动了两下。然后神策军亲卫骑兵们整齐划一的用左手的小指勾住了手中手榴.弹下方的圆形粗麻线。这个动作他们已经练了不知道多少次,在装备手榴.弹的那一天起,每人便得到了一个重量大小一样的训练手雷。而赵青和谭平已经组织他们演练了不止十次了。所以此刻的动作,士兵们动作熟练,整齐划一。
“噗!”麻线拉动,引信点燃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清晰可闻。一缕淡淡的青烟从众亲卫手中紧握的手榴.弹下方喷射而出。
“一、二。”没有人发出这号令,这是众亲卫心中的默数。手榴.弹点火后,七息之后爆炸。为了落地便爆炸,在投掷之前数两声,投掷出去,空中飞行落地后,便是毫无反应时间的爆炸。虽然士兵们没有真的投掷过,但这已经是训练所要求的规定动作。
一千五百多只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在空中飞起,它们打着转,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在了已经在二十几步外的人群之中。那里正是回纥骑兵最密集之处。
“这是什么?他们居然蠢到拿石头砸人了么?”每一个回纥骑兵在见到这一幕后,脑子里还在电光石火般的闪过这个念头。但下一刻,那些怪东西砸到了身上,落在了地上。
轰!轰!轰!
轰!轰!轰!
密集而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沿着回纥骑兵冲来的阵型的整条横截面上,烟尘火光尘土泥沙漫天而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四周,震的戈壁滩上的一切都微微的发抖。灼热的气浪朝四周蔓延,二十步外的神策军的亲卫们感到灼热的气浪迎面扑来,脸上的热辣辣的发烫。胯下坐骑骚动跳跃,惊恐的嘶鸣着,但被马上的骑士约束住,不安的跺着蹄子。
一条血糊糊的大腿从烟雾之中旋转着飞出来,落在王源马前的五六步之外,兀自抽搐着。王源面色冷酷,眼睛都没眨一下,只盯着烟尘腾起之处。
热风和烟尘迅速被风吹散,当眼前的一切呈现在眼前时,王源身边以袖掩着口鼻的公孙兰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惊呼:“我的天!”
没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表现眼前的情形,能让公孙兰惊叹出声的事情不多,但眼前这一切显然让她也难掩惊愕之情。
面前二十步外,满地都是滚动哀嚎的回纥骑兵和马匹。地面上一连串的大坑像是被天上落下的天石砸出来的,而每一个大坑的周围,都是焦头烂额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方圆十步之内,没有一个站着的人。整个回纥骑兵打头阵的四千余骑兵,便在刚才这一轮爆炸中全部倒下,无一能战立。
这还罢了,后方冲锋的回纥骑兵也遭受重大波及。爆炸的气浪和弹片将十余步内的战马和骑手们掀翻,像一堵墙一般的倒下。然后造成了一连串的混乱。此刻正处于一片混乱的起身和晕头转向之中。
“轰轰轰。”山包西侧的爆炸声响起,那是三四里之外另外一道通道上发出的声响。很显然赵青和谭平他们也丢出了第一轮手榴.弹。
王源的马动了。令旗再挥时,神策军亲卫骑兵们齐齐策马前行。速度不快,只是小跑着前进了十几步。然后,他们的手上又开始冒起了丝丝的青烟。
“一、二。”
嗖嗖嗖!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再次投掷而出,落入二十步外混乱不堪的回纥骑兵阵中。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再次响起,同样的噩梦再次上演,被气浪冲击而乱做一团的回纥骑兵们这一次死伤更惨。断肢残臂四处飞抛,血肉烟尘弥漫了整个战场。
回纥人已经彻底的吓傻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杀器,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便已经对八千多兵马造成了毁灭性的杀伤,这简直是魔鬼的法术,毁灭一切生命的妖法。
烟尘中,后方数万回纥兵马惊愕的看到了神策军的阵型又在往前推进,他们大惊失色的想到,这是下一轮杀戮的开始。根本不用任何的考虑,他们本能的开始往后撤退。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赶紧跑,再不跑便要在他们下一轮的杀戮中变成前面遍地的石块和残肢断臂中的一员了。
他们调转马头,开始朝后方逃窜。这一逃,便如山崩堤溃一般,不但阵型崩溃,人心也随之崩溃了。
后方里许处,乞扎纳力将前方的两次惊天的爆炸尽收眼底,他呆呆的张着嘴巴,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乞扎纳力将军,兵马溃败了,咱们也撤吧,这仗……没法打了。”身旁有人颤抖着道。
“是啊,没法打了,这还怎么打?这根本……就没有战胜他们的可能。”乞扎纳力呆呆的道。
“那咱们快撤吧,前面的兵马溃败下来了。”身边人催促道。
“什么?撤退?”乞扎纳力忽然清醒了过来,高声大吼道:“为何撤退?谁下的命令?不准退,不准退!大汗有令,今日决不许后退一步。”
身旁的亲卫和将领们都闭着嘴,静静的看着乞扎纳力。
乞扎纳力用浑浊血红的双目看着前方黑压压如山崩般溃逃下来的兵马,看着他们丢盔卸甲没命的朝后逃窜,看着敌军阵型已经组织起了迅猛的追击的阵型,终于无力的垂下了手,叹息道:“罢了,撤退吧。可是,我们又能往哪里撤退呢?”
回纥兵马的大崩溃本在意料之中,他们并不知道,其实亲卫营手中的大杀器早已用光了。总共五千枚不到的手榴.弹,王源这边的一千五百人一人两枚,而赵青谭平那边每人两枚都不够。但这已经足够了。这五千不到的手榴.弹,在东西两侧通道之中,短短的盏茶时间里,便将一万三千余回纥骑兵歼灭。这已经足够让对手彻底崩溃。
热兵.器对冷兵器就是这么霸道和碾压,虽然这很不公平,但这便是事实。这便是王源的优势。实际上,若非物资原料的匮乏以及技术的不成熟,王源大可根本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伤亡。但目前来看,冷兵器时代还不可能很快消失,因为有些东西,即便是有钱也是没用,要的是原料的普及以及工艺流程的成熟。但就算有局限性,所达到的效果也够了。
对方溃逃,神策军开始追杀。王源和公孙兰率领亲卫骑兵以及柳钧率领的骑兵开始对崩溃的对手进行冷酷的追杀。回纥骑兵其实还剩下近五万兵马,但这五万兵马已经从野狼变成了羔羊。在经受了神策军那么多轮的凶悍阻击之后,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在爆炸声中彻底崩溃,这一崩溃,便彻底的无法收拾了。
山包之北,一直在后方安全地带关注战事进展的骨力裴罗接到了前方溃败的消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之战,他心中有着九成的把握会战胜对手。即便在不断接到神策军出动象骑兵,黑奴兵,等等奇怪的兵马,给己方造成巨大的伤亡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战事会败。他相信乞扎纳力,他相信自己手下的回纥勇士们,他也相信自己。两年来,从小小的回纥部落的首领,成为坐拥大草原,踏进大唐境内一只脚的雄主,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天意是护佑着自己的。无数次绝境之中,他都能逆转取胜,这便是自己有神明庇佑,注定了自己要成为天下之主。他又如何能接受在这里折戟的事实。
“不准后退,给我杀进去,杀进去。传令乞扎纳力,他要敢退后一步,老子便剁了他的脑袋!”骨力裴罗大声喝骂道。
“大汗……来不及了,大军败势已成,无法约束了。”身边将领低声道。
“呸!”骨力裴罗一口浓痰啐在那人的脸上,怒骂道:“你想死么?再让我听到一句这样的话,我便一刀削了你的脑袋。”
手下人噤若寒蝉。骨力裴罗气急败坏的盯着山包的三处入口,那里正有大批的回纥骑兵奔逃而出。骨力裴罗气的咬牙怒喝,挥手喝道:“备马,本汗亲自上阵。”
众人不敢违背,骨力裴罗的宝马被牵了过来,骨力裴罗翻身上马,正要往山包前驰去,忽然间只听西北方向喊杀声震天响起。火辣辣的阳光下,西北方向的戈壁滩上,刀剑闪烁的光芒刺目耀眼。
“什么?”骨力裴罗叫道。
“大汗!那恐怕是……唐人的伏兵。冲着咱们来了。”有人惊骇的回答道。
侧面杀入的兵马正是高仙芝率领的六千骑兵。这六千兵马本在丰州城西作为攻城牵制对手的兵马,但他们的另外一个作用便是从侧后翼攻击回纥大军。爆炸声起,回纥大军溃败之时,正是最佳的出击时机。所以,高仙芝率六千骑兵拍马杀到。
骨力裴罗身边环绕着四千亲卫保护,虽然人数劣势,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敌。盏茶之后,双方在炙热如火的戈壁滩上正面相撞,杀成一团。
然而,回纥大军整体的溃败之势不可阻挡,数万回纥骑兵从山包之中争先恐后的溃逃而出,一窝蜂的逃向丰州城。骨力裴罗虽竭力希望整顿兵马回身再战,但吓破胆的兵马根本无法约束。而西北方向的战事因为人数的劣势也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在此情形下,骨力裴罗终于意识到,今日败局已成,已经没有了扳回的余地。
乞扎纳力气急败坏的在大群败军之中赶到骨力裴罗身旁,羞愧难当的向骨力裴罗请罪。骨力裴罗哪有功夫听他啰嗦,只看着远处追杀而至的黑压压的敌军怒骂道:“罪责之事其后再论,你只告诉本汗,我们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乞扎纳力咬牙道:“大汗,士气溃散,无再战之力。为今之计,只能先退进城中,依托丰州城防,可得喘息之机。或可有转机。”
骨力裴罗怒骂道:“没想到最终还是要靠着城池防守,这非我军之所长。那王源手握攻城利器,丰州如何能守得住?”
乞扎纳力叫道:“大汗,只能暂且稳住一时是一时,不然兵马溃散于戈壁之上,便是被追杀挨打的局面。就算他们要攻城,也要准备几个时辰。咱们得喘息之机再商议对策。现在却不能再犹豫了。”
骨力裴罗大骂连声,却也知道只能如此。兵马散布于戈壁之上,正遭受对手的全面追杀。若不能立刻退入城中收束军心,今日之战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乞扎纳力,兵马入城需要有人殿后阻击对手,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了。”骨力裴罗冷冷说道。
乞扎纳力头皮发麻,他知道这是骨力裴罗对自己的惩罚,让自己率军殿后阻击,掩护其余兵马入城,这基本上是要自己去拼命了。兵马已溃,士气已崩,这要如何去完成这个任务?
但乞扎纳力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虽说战事到如今的地步,并非自己不尽力,而是对手太强大。但毕竟大汗将十万兵马交于自己指挥,自己却弄成了这副模样,他心中也是极为羞愧的。这时候只能拼上性命,去将功赎罪了。
“大汗放心,末将誓死掩护大军撤入城中。大汗,请即刻下令兵马撤入城中。末将去了。”乞扎纳力横臂行礼,拨转马头擎出弯刀,对身旁众将领沉声下令:“随我来。拦住追兵。”
十几名将领拼了老命的归拢了近万溃逃的骑兵,组织起了掩护的兵力。当然,这是在诛杀了上百名溃逃的兵马,强力逼迫的情形之下。而此时,骨力裴罗也下达了兵马入城的命令。长长的号角声像是回荡在戈壁滩上的哀鸣,随着这号角的哀鸣之声,丰州城南城东的城门洞开,四面八方无数的溃逃残兵开始朝着丰州城中蜂拥而去。
城南六里处,乞扎纳力率一万余回纥骑兵开始了对后方黑压压追兵的反冲锋。追兵的数量其实并不多,五万神策军骑兵,分兵六千在西北方向。一夜鏖战中又伤亡近两万,此刻剩下的不过两万余人。至于步兵,根本无法追击骑兵,他们只能在后方摇旗呐喊的份儿。但即便如此,此刻兵力优势已经掉了个个,乞扎纳力面对的两万神策军骑兵的追兵,也是他手头兵马的两倍。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杀!”王源高声大喝,手中长剑闪烁如电,胯下黑马也如风驰电掣般奔驰着。
“杀。”他身旁的赵青谭平以及三千亲卫军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杀!”侧方,柳钧率一万六千名轻骑兵也同时发声。
一时间,丰州南城外平畴之地,马蹄翻腾如雷,烟尘腾起如盖。神策军如巨浪海涛席卷而来。
乞扎纳力血红的双目看着这一切,心中恐惧难言。本来这种正面的在平地上的交战正是回纥人一直希望的,可是现在,却已经成为了乞扎纳力和手下一万多兵马最不愿看到的。但现在说什么也都迟了,除了迎战,别无他途。
“杀!”乞扎纳力手举弯刀也发出了冲锋的号令,万余回纥骑兵无奈之下,只能呐喊着给自己助威,策马迎击了上去。
就像一场火星撞地球的碰撞,三万多骑兵在宽阔的戈壁滩上,在灼热的夏阳之下,在烟尘漫天的迷雾之中悍然相撞,接下来便是血肉横飞,惨叫连天的厮杀。
战斗其实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局。拥有两倍兵力优势,且士气正盛的神策军骑兵,对上的是士气衰落,且正为了保护其余人逃命而自己不得不迎战而抱怨的一万多回纥兵马,其结果可想而知。
王源策马冲在最前方,虽然身为主帅,这种做法殊不可取,但王源已经爱上了这种冲锋陷阵,手刃敌手的快感。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公孙兰护驾。骑在枣红马上的公孙兰几乎寸步不离王源,为了能更好的保护王源,她不知从那里弄到了一只巨战长矛,近两丈的硕大长矛和她娇俏的身躯极不相称,但在她手中却虎虎生风举重若轻。长矛有效的覆盖了王源左侧的位置,让王源能够心无旁骛的专门对付前方之地。夫妻二人如狼入羊群,杀的血肉滚滚,片刻间便在对方阵型之中杀了个来回。
东侧,柳钧全身银色战甲,骑着白色的照夜狮子白,手握银枪也杀的性起。身侧二十余黑奴组成的护卫团很好的保护了他,这让他可以尽情杀戮,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全。
战事进行了仅仅半个时辰,一万断后回纥骑兵便死伤小半,一千多人脱阵而逃,剩下五千余人拼死支撑。乞扎纳力也自勇猛,他能有今日,靠的可不是溜须拍马,靠的却是赫赫的战功。他手中的弯刀已经卷了刃,已经有数十名神策军骑兵死于他的倒下。他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
“乞扎纳力将军,我们抵挡不住啦。西侧另一只兵马已经冲杀过来了。”一名将领高声叫道。
乞扎纳力正从一名神策军士兵的肩膀上抽出弯刀来,闻言朝西北方向看去。但见一片滚滚烟尘飘荡在空中,下方无数的骑兵正滚滚而来。他知道,那正是刚才袭击侧翼的那只数千人的兵马。他们之前被大汗的亲卫骑兵营纠缠着,现在看来,大汗的亲卫营已经溃败了。
乞扎纳力又回头看了看后方数里外的丰州城下,那里黑压压的兵马正拥挤在一起,看上去还有万余兵马正在等候进城。见此状,乞扎纳力咬牙喝道:“不能撤,兵马尚未全部入城,必须再坚持半个时辰。”
“可是大将军,那样一来,我们便要全部死在这里了。”身旁的将领叫道。
乞扎纳力没说话,眼望前方,忽然策马冲出。手中弯刀连续劈砍,砍翻了数名扑上来的神策军骑兵,朝前杀出。那将领朝着他冲出的前方看去,但见前方,一名骑在黑马上的青年将军也正挥舞长剑切瓜砍菜一般的朝着这边杀来。两人都看见了对方,正相向杀到一起。
“擒贼先擒王。”那将领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那黑马上的青年将军显然是对方的重要人物,因为他的身旁保护的兵马众多,且他身后招展着一柄帅旗。
乞扎纳力也正是这么想的,他早就盯上了在阵前驰骋杀戮的王源,他虽不认识王源,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对方的主帅。当此之时,恐怕只有一种情况下才能全身而退,那便是击杀或者俘获对方的重要人物。所以,当他再次看到王源冲杀而来的身影后,他便毫不犹豫的杀了过去。
第一零八二章 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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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各自杀光了拦阻在中间的敌方士兵之后,乞扎纳力的战马横在了王源的面前。王源皱了眉头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眉毛胡子卷曲的如同稻草一般,凶神恶煞般的回纥人。这家伙穿着名贵的盔甲,胯下的战马也很名贵。这装束可和其他的回纥人不同,显然不是普通的士兵。
“你是谁?”乞扎纳力高声喝道。他的身旁,几名回纥将领率数十名回纥骑兵杀了过来,勒马立于其侧后。
“你又是谁?”王源勒马问道。
“我乃怀仁可汗麾下护国大将军乞扎纳力。”乞扎纳力沉声喝道。
“护国大将军?”王源笑了:“你们回纥人只是草原上的蛮夷部落,哪来的国?你护的哪门子国?”
乞扎纳力沉声喝道:“本人不跟你磨嘴皮,告诉我,你是谁?”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神策军王大帅,还不下马受降?”谭平高声喝骂。
“王源?果然是你。”乞扎纳力既惊讶,又如释重负。他惊讶于王源的身先士卒冲杀在前,而且惊讶大名鼎鼎的王源居然只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但他便是王源,便是对方的主帅,这又让乞扎纳力庆幸自己找对了人。
“是我,你待如何?咱们正在打仗,可不是来攀交情的。”王源笑着挥手朝周围划拉了一圈,周围战场上的血腥厮杀还在继续,刀剑入骨肉的咔擦之声,战马的嘶鸣,死亡前的惨叫声充斥耳鼓。
乞扎纳力冷笑道:“谁和你攀交情?我是来杀你的。”
王源和周围众人都笑了起来。公孙兰策马而出,就要冲向乞扎纳力。她对乞扎纳力这句话很是不满。所以她要去宰了他。
乞扎纳力沉声喝道:“王源,我要和你单挑。你若是男人,便不要躲在女人的裙子底下。适才我盯了你很久,你还不是靠着你身边这个女人武技高强,才敢在战场上撒野。真正的勇士,便像我这般,靠着自己的真本事杀敌。”
乞扎纳力扬了扬手,亮出了手中卷刃缺口宛如手锯一般的弯刀。
公孙兰闻言愣了愣,勒住了马缰。她若再向前和乞扎纳力交手,倒像是给王源丢脸一般。这乞扎纳力已经挑明了说王源是躲在自己裙子底下了。
“凭你也配跟我家大帅单挑。你算个什么东西。”
“老子来跟你单挑,瞧瞧你有多大的牛皮。”
身旁赵青谭平等人大声喝骂道。
王源摆了摆手,骂声停歇。
“你要和我单挑?”王源笑着看着乞扎纳力。
“正是,你敢么?”乞扎纳力炫耀般的扬了扬弯刀,那弯刀虽然缺了口,但依旧寒光闪烁。
“你们回纥人很有长进啊,什么时候也懂的玩激将法了?是不是因为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便希望能激我和你交手,最好能擒住我或是杀了我,来个擒贼先擒王扭转败局?”王源笑道。
乞扎纳力没想到一下子便被识破意图,颇有些尴尬。但他很快便平复心情,冷声喝道:“说那么多干什么?你敢是不敢。”
王源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对公孙兰道:“表姐,去宰了他吧。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功夫跟你们玩单挑。你们回纥人也真是的,什么不好学,学我们汉人的心思眼。玩心思,你们不过是雏儿。”
乞扎纳力愣在当场,他没料到王源居然拒绝了挑战。这可不是男人的作为,要知道在大草原上,一个人要是不敢接受另一个人的挑战,那么他一辈子都将抬不起头来。
可是容不得他多想,骑在枣红马上的那名女子已经端着和她身体极不相称的长枪猛冲了过来。眨眼之间,长枪便朝着自己的胸前直直的捅了过来。
“你这个缩头……”乞扎纳力口中只骂出了半句,便被长枪的攻势将话语压在胸腹之中。他已经无法分神说话,因为他感觉到了那杆长枪夹带的气劲。极为凶狠且凌厉。
乞扎纳力猛拧身躯,同时用手中弯刀格挡,希望借着身位的转换和弯刀的格挡躲开这一枪。然而,那根硕大长枪却如灵蛇一般的灵活,乞扎纳力还没见过有人将一柄近两丈的笨重的巨战长矛用的如此轻盈灵动的。弯刀搭上长枪的那一刻,乞扎纳力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那长枪带着嗡嗡的颤鸣之声,抖开成一朵枪花。下一刻,一股横向的巨大力量从弯刀上传来,一声闷响之后,乞扎纳力连人带刀飞离马背,重重的摔倒在砂砾上。
“漂亮。这耍花枪耍的漂亮。什么时候你大枪也玩得这么好了?”王源大声赞道。
公孙兰白了王源一眼,嗔道:“什么耍花枪,这是剑招。变直力为横打,以寸进发于剑尖,我教过你的。”
王源挠头不语,他哪里记得这么多深奥的东西。三尺长的剑招用到长枪上,居然可以起到一样的效果,王源可真的是服气了。公孙兰性喜独居静思,脑子里怕是成天想的便是这些玩意儿,自己可没拿耐心。
乞扎纳力摔得浑身疼痛无比,最疼的还是被长枪击打在肩侧的那一下,感觉若非盔甲保护,若非自己皮糙肉厚,若非挨打时自己及时的卸力的话,怕是骨头都要被打碎了。但更给他挫败感的是,他居然没能在这女子的手下捱过一招便被击飞马下。
乞扎纳力快速的爬起来,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女子已经策马冲来,双方不过数丈距离,自己性命堪忧。此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朝后方自己人的人群里逃。而且后方十几名回纥将领和亲卫也已经冲上来施救了。
“逃得了么?”公孙兰娇叱一声,左手持枪后端,右手成掌,在长枪尾巴上一拍。那长枪疾如流星,朝着乞扎纳力的后背.飞来。
乞扎纳力正飞快的朝冲上来的自己人靠拢。猛听得前方惊呼声传来,那是迎面而来救援的自己人的惊呼声。同时,乞扎纳力觉察到了后方的呜呜风雷之声,他意识到危险将至,加快脚步往前猛冲。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跑不动了。
一柄长枪透胸而入,穿过他的胸口直直的插在前方的地面上,在骨乞扎纳力的身子和地面之间撑起了一个斜撑。乞扎纳力的双脚兀自的在地面上奔跑,但滴血的枪杆撑着他,让他无法前进半步。
乞扎纳力终于看到了透胸而出将自己钉在地面上的长枪,奇怪的是,乞扎纳力居然没感觉到疼痛。这种感觉很是诡异。
“怎么搞成这样了啊。”乞扎纳力喃喃的叫道。不知道再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是啊,怎么搞成这样了啊,明明是自己来找王源单挑的啊,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啊。
剧痛如大铁锤一般击碎了乞扎纳力的意识。下一刻,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乞扎纳力头一垂,魂飞天外。尸体兀自被架空在地面上,像是一只被串起来在阳光下暴晒的咸鱼。
目睹这一切的回纥将士们爆发出惊骇的呼喊声,纷纷拨马便走。随着西北方高仙芝率领的数千骑兵冲入侧后,整个阵型瞬间崩溃。数千回纥骑兵如猪突狼奔四散而逃。
神策军骑兵铁骑突进,追杀了下去。
王源和高仙芝重新聚首,兄弟二相视大笑不已。看着周围一边倒的追杀场面,高仙芝抚须叹道:“做到了,我们做到了。今日之战,力拒十万强敌,试问天下谁人能够?唯我神策军耳。”
王源微笑点头道:“兄长辛苦了,战前兄长担心你我难以聚首,现在可无此顾虑了吧。”
高仙芝笑道:“是啊,是我的担心多余了。我该相信贤弟的本事的。不过这一战也颇为凶险,我一直关注着战事进展,好几次我都差点要率军冲进来了。”
王源哈哈大笑,指着乱糟糟的丰州城下道:“兄长,事儿还没完,他们想守住丰州,那怕是在做梦了。先追杀一阵,然后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叫骨力裴罗知道知道,我神策军最擅长的还是攻城作战。他若不献城投降,负荆请罪,便打他个落花流水。”
高仙芝皱眉道:“怎么?难道还给他活路?”
王源笑道:“倒也不是,主要是现在忙不到他们头上。他若是弃城而逃,我们追杀他们也要费一番功夫。追到受降城又是一番折腾。要知道南方的局势恐怕已经如火如荼了啊。”
高仙芝沉吟点头道:“也是,我总觉得南边已经紧张了,李珙李璬他们怕是已经败了。”
王源沉声道:“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情势可是丝毫不容乐观。此战我们也消耗甚大,所以要速战速决,不宜拖的太久。”
高仙芝一叩马辔,点头道:“很是,回头再商议,我去冲杀一番,话说我还没杀过瘾呢。”
大笑声中,高仙芝策马冲出,杀向战场。
……
战事在午前告一段落。从昨夜天黑时分开始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次日午前,经历了前前后后近十个时辰的鏖战。神策军马步兵阵亡一万二千人,重伤四千余,轻伤六千余人。伤亡逾两万三千人。回纥十万骑兵则更惨,十万骑兵仅有三万人缩入丰州城中,其余近七万人全部被歼灭或者俘虏。双方交战十个时辰,死伤人数超过十万人,堪称是一场凶残之极的大战。
方圆二十里的战场范围内,死去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遍布戈壁滩上。最惨烈的屠宰场在山包之内的战场,那里就像是一个巨型的绞肉机,昨夜双方超过七万人死在那几座山包之间。整个山包的区域内,已经呈现出一片血红之色。那是血肉沁入砂砾之中呈现的恐怖的颜色。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地面上的血肉,很快,它们便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气味。整个丰州城下臭气熏天让人难以呼吸。而对这些气味免疫,甚至是爱极了的这种气味的天空的秃鹰却将这片战场当成了乐土。盘旋在天空之中等待了许久的它们终于可以成群结队的扑向地面,吞噬地面上的腐败的血肉。戈壁边缘,成群的野狼也闻味而来,在距离兵马较远的地方拖拽尸体,大快朵颐。
神策军的军营搬迁到了丰州城西门外,那里是上风口,可以避开尸体的恶臭。或者说仅仅是稍微好一些罢了。其实恶臭倒是没什么,王源担心的事尸体腐烂后带来的瘟疫等病菌的传播,因为此时还没到消耗体力打扫战场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尽快让士兵们吃饭喝水休息,接下来还要对丰州城进行攻击。
王源的大帐内,崔若瑂已经吐的奄奄一息了。她现在不仅仅是闻到那些尸体的臭味便要吐,即便是看到王源撕扯着面饼鼓着腮帮子吞咽,她也会产生不好的联想,会干呕半天。
王源甚是无奈,也没什么办法能够帮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劝她多喝些水,免得呕吐脱水。几餐不吃东西倒是没什么。脱水可是要送命的。
大帐之中,但见一名清丽女子不时的喝几口水,然后强打精神四处皱着可爱的小鼻子闻着味道,稍有不对便干呕着点起香片摆在某一方位。王源的整座大帐中已经在各个位置点了十几处香片了。
兵马休整的时间并不长,虽然知道士兵们有很疲惫,但这个时候是根本不能放松休息的。士兵们怕是一倒下便会睡的昏天黑地,根本爬不起身来,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未时初刻,王源和高仙芝率部分兵马来到丰州西城门外。西城城墙在之前的佯攻中已经处处破损,对神策军而言,破城并非难事。但王源并不想那么做。
“兄长,我不想攻破此城,那反而会逼得骨力裴罗破釜沉舟。虽然他们已然必败,但我还是不想逼得他们拼命,徒然耗损我神策军兵力。”
“贤弟,我明白你的心思。现在确实不能逼得太狠,他们毕竟还有三万兵马,若是真拼起命来,恐也会给我们造成巨大杀伤。那么,贤弟打算怎么办?”
“最好能给骨力裴罗一丝希望,让他弃城投降。最不济也要逼着他订立城下之盟,答应永远退出大唐边境,永远不得侵犯中原。”
“可是……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一纸盟约,能够约束他们么?有朝一日,恐怕还是会卷土重来。你不是说了,我们侮辱了他们的神明,这将是刻骨铭心之仇么?”
“兄长,这个决定只是就此时而论事,给骨力裴罗一个希望,也让我们能够安心南撤,处理接下来的麻烦事。至于回纥人嘛,今日之败后,他们在十年内是无法再兴南下之念了。盟约自然不能约束他们,但盟约便能约束我们吗?一旦腾出手来,我们可以随时收拾他们。兄长不是说过,要率领一只兵马将他们灭族么?这事儿将来怕是要落到兄长身上咯。”
高仙芝哈哈大笑道:“说的是,这盟约只是迫于眼前形势的无奈之举,约束不了他们,也约束不了我们。但目前我们占尽上风,就这么让他们给走了,似乎太便宜了他们。似乎有放虎归山之嫌。”
王源微笑道:“放心,那能太便宜了他们,即便定下盟约,我也会让他们倾家荡产的。我回帐写封劝降信命人送进去,别咱们在这里说的热乎,人家骨力裴罗却还要殊死一战,那岂非白为他操心了。”
……
丰州城中,骨力裴罗闷热的大帐里,气氛一片死寂。数十名将领站在大帐之中,他们满身血污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有的人身上还插着弩箭,汩汩的冒着血。人人面色惊惶,如丧考妣。
骨力裴罗仰面躺在大椅上,全身气力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软绵绵的像个人形的面口袋。今日这一战的巨大失败,让他极为惊恐和沮丧。这一战家底几乎打了个精光,一夜之间过去两年豪赌赢来的一切输掉了大半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谁能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骨力裴罗坐起身来,无神的双目游移着,难掩心中的惊慌。
“大汗,事到如今,咱们须得立刻弃城而走,撤到受降城。之后再回到大草原上去。唐人绝不敢追到草原上,那里是我们的地盘,可教他们有去无回。”一名将领沉声道。
“对,桑木将军说的对,咱们即刻撤离丰州,咱们将丰州的粮草清水全部毁了,他们即便是追赶,也撑不了几日。知道过了黄河到了受降城,他们再追便是找死了。”另一名将领附和道。
骨力裴罗皱眉道:“撤离丰州,你们说的容易。他们能容我们撤走么?现在他们的骑兵于我相差无几,一出城,便会被他们包围冲锋。撤离丰州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将领们全体默然,大汗说的没错,撤离丰州只是说说而已,目前这种情况下,撤离丰州极有可能遭受全军被歼灭的危险,这个险是决不能冒的。
“大汗,依我看,咱们拼了便是。大汗还记得当年和黑山白水部落那一战么?咱们不也是中了埋伏大败。只剩下了三千人马。咱们当晚便杀了回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彻底击垮了他们。这之后大汗无往不利,横扫草原。今日的情形难道比当年还糟糕?咱们还有三万多兄弟,莫如今夜,趁着他们战后松懈,咱们出城反攻他们的大营,或许当年的情形会再次重演。”大将花不鲁大声说道。
众回纥将领的脸上泛起了光,他们当中有不少是经历了那一次的战斗的,那一战绝对是他们最骄傲的功绩。此时听花不鲁提及,人人心中都涌起了一股激情来。
然而,骨力裴罗的反应却出乎众人的意外,骨力裴罗并没有因为提及当年那场经典之战而兴奋,相反,脸色却更是灰败。
“诸位,情形和当年已经有所不同。当年我们的对手是对我回纥部落极为轻视的突厥人,但现在我们面对的却是王源的神策军啊。你觉得,我们还有反攻的可能么?从今日之战的安排和调度上,那王源是绝对不会给我们机会的。反攻唐军大营,那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众将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很多人虽然并不为然,但这件事说起来热血沸腾,但真干起来,恐怕却也难如人意。十万大军都没能战胜对手,更何况是现在的情形。
其实,骨力裴罗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骨力裴罗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一方面他不甘心此战的失败,也很想找机会扳回。但他也知道,现在输的是一大半家当,若是再输一次,那便输了全部的家当。现在这三万兵马如能脱身,大草原上尚能立足。但这三万兵马再葬送了,便连大草原上也无法立足了。他回纥部落本就人数少,此刻统治着大草原上的众多突厥部落,本就是因为自己战胜了他们,迫的他们不得不屈服。武力才是迫的他们屈服的原因。如果自己的兵马全部葬送在这里,突厥部落必会起来反抗,到时候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一方面,骨力裴罗想找回场子,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理智的思索后路。此时此刻的骨力裴罗和两年前早已大大不同。两年前他是个可以压上一切的赌徒,因为他的本钱本就不多,以小博大何乐不为?但现在,他拥有了更多的本钱,绝不想一下子便失去全部,所以患得患失起来。
大帐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汗臭味和血腥味,吸引的几十只苍蝇在帐内嗡嗡乱飞,伺机在人的伤口上停留吸血。这种气氛是让人窒息的,可是偏偏无人有办法化解这眼前沉重的窒息。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打破了沉寂,大帐周围传来了惊叫声。还有什么东西呼啦啦倒下的声音。帐篷顶上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一块巨大的石头穿透帐篷的顶毡轰隆一声落在大帐里,正好砸在桌案上,顿时桌案上的酒壶茶盏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变成一片狼藉。
第一零八三章 和谈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骨力裴罗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启禀大汗……敌军在往城里打.炮。”大帐外,亲兵惊慌的声音传来。
“什么?他们在攻城了么?”
“没攻城,只是往城里打.炮。就是那种连城墙都能击穿的铁弹子。”
骨力裴罗大踏步的冲出帐外,将领们也紧随其后来到外边的花园里。但见距离金帐十几步的地方,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倒了下来,断口参差,那是被城外敌军的铁炮弹硬生生的砸断的。周围几座房舍也塌了半边,都是那些铁炮弹的杰作。
“轰轰轰。”呼啸声中,又是几声剧烈的轰鸣,不远处的一座木楼顶部木屑纷飞爆裂开来,整个屋顶塌陷了下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抱着头蹲了一下,然后他们明白了,那还是城外发射进来的铁炮弹的杰作。
“这些炮居然能打到这里么?这里距离西城可是足足有三四里之远啊。唐人的攻城武器居然这么厉害。”一名将领惊骇的话语代表了此时所有人的心声。
轰隆之声不绝,周围院落里,街道上传来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街道上到处是人马奔走之声,他们总觉得似乎奔逃才是躲避这空中打击的办法,但其实这根本没用。因为没人知道炮弹的落点,也不知道下一刻它会落在何处。
骨力裴罗面色铁青站着不动,手下将领连拉带拽的将他拉到一座房舍屋檐下躲避。虽然若是炮弹落下,房舍恐难抵挡,但毕竟头顶上有东西遮蔽,心里会感觉安全一些。
轰炸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约莫半个时辰便告结束。但即便只是这短短的半个时辰,给丰州城中带来的破坏和恐慌也很不小。骨力裴罗等人便亲眼看着花园之中的金帐被三枚铁弹直接命中,砸塌了坚固的骨架和廊柱,将骨力裴罗的金帐砸成了一滩废墟。若是众人还在金帐之中的话,恐怕有人要送命了。
每个人的心情都极其糟糕,敌军虽未攻城,但这比攻城更让人胆怯。对方的攻城武器几乎可以覆盖整个丰州城,也就是说城中的任何一处都不是安全的。死伤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这种笼罩在头顶的阴影和恐慌才是最要命的。本就已经大败而归,心气和士气都低落到谷地的回纥将士们,再经受这样的骚扰,怕是很快便要崩溃了。
骨力裴罗面色铁青的带着众将从花园中出来,打算去瞧一瞧城中的破坏和伤亡情况,鼓舞鼓舞士兵们的士气。他们刚刚走出州衙门外,便见十几骑兵马从西边街口飞驰而来,其中一人正是在城头负责守城的骨力裴罗的长子磨延啜立。磨延啜立是骨力裴罗最喜爱的儿子,骨力裴罗对其宠爱有加,所以大战之时让他留守在城中。乞扎纳力阵亡之后,骨力裴罗便让磨延啜立顶了他的位子,负责在西城坚守。因为只有他还有精神撑在城头,其余将领们都已经心力交瘁了。
“父汗,父汗。您没事吧。”磨延啜立远远叫道。
骨力裴罗心里一阵温暖,儿子还是贴心的,特意赶回来询问自己的安危,自己没白疼爱他。
“我没事,你不在城头驻守,来此作甚?”骨力裴罗皱眉道。
“父汗放心,唐人并未攻城。他们朝城头射了一封信,是给父汗的信,儿不敢耽搁,亲自送来了。”磨延啜立这才说出了他的来意。原来不是特意来查看父汗的安危,而是来送信的。
“信?”
骨力裴罗愣了愣,旋即急不可耐的从磨延啜立手中接过那封信来。扯开信封取出信笺便看了起来。片刻后,骨力裴罗的脸色变了,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大汗,信上说的什么?”将领们纷纷问道。
“你们自己瞧吧。”骨力裴罗将信交给身旁的将领,皱眉沉思起来。
一名将领拿了信笺颠三倒四的看了半天,皱眉骂道:“汉人的字真他娘的难认,老子不认识。”
周围众将纷纷骂道:“不认识字你抢在手里作甚?瞎耽误功夫。桑木将军念出来便是,桑木将军识得汉人的字。”
信来到了桑木将军的手里。桑木开口读道:“大唐西平王、右相国、剑南河西陇右三镇节度使王源忠告怀仁可汗骨力裴罗。曰:尔等蛮夷,犯我大唐,占我城池,辱我百姓。罪大恶极,其罪难恕。今我神策军挥军北指,略加小惩,教尔等蛮夷知我大唐之威。今次之战,尔等当知我神策军之力,非尔等蛮夷散勇可敌。现本应挥军攻城,除恶务尽。但念及回纥部落当年曾受我大唐天恩,乃我大唐臣属之国,也曾为我大唐效力,故而本人思虑再三,决定给尔等一个洗心革面之机。今限尔等于酉时之前献城受降,不得推诿。若有顽抗,必杀尽尔等狗头,绝不宽恕。”
“草他娘的,这狗.娘养的口气好大。”
“去他娘的,献城受降,岂非任他宰割?狗.娘养的小兔崽子想得美。”
众将领一片大骂之声。
骨力裴罗却没有骂人,只是静静站在一旁,面色阴沉作沉思状。
“大汗,这厮如此无礼,咱们可不能献城投降,咱们跟他们拼了。”桑木将军沉声道。
众将领都看着骨力裴罗,等着他对这封信的表态。骨力裴罗抬眼看了看众将,哑声道:“诸位兄弟,你们觉得王源这厮跋扈蛮横,欺人太甚。但你们想过没有,此时此刻,他有这跋扈蛮横的本钱。他们没有攻城,只往城里发了一轮炮击,这便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可以轻易的攻下城池,将我们歼灭。无论你们多么愤怒不满,可他确实可以做到这点。他们可以轻易破城,我们会全军覆灭。”
众将愕然,大汗以前绝非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大汗变了。难道说大汗当真要献城投降不成?问题是献城投降之后,岂非任人宰割了,也未必能有活路。
“诸位兄弟,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他们能攻下城池歼灭我们,却跑来劝降。以目前的局面,他们大可不必如此。”
“是啊,是有些奇怪。他们怎么不直接进攻?莫非以为我们真的会献城投降不成?来个先礼后兵?”有人沉吟道。
“绝非是什么先礼后兵。我们已经进行了一场殊死大战,现在还讲什么先礼后兵?我刚才想了想,突然想通了这个道理。他们是怕我们拼命,他们不想逼得我们拼命,因为他们不想再死伤兵马了。”骨力裴罗抹着黄胡子道。
“父汗,这又是为何?他们怎么会为了顾惜兵马死伤便不攻城了?”磨延啜立不解问道。
“儿啊,你不懂。这个王源虽然是什么大唐的右相,什么西平王。他也口口声声大唐如何如何,但其实他可不是什么大唐的顺臣。李瑁为何向我们借兵?不就是因为这个王源根本不听李瑁的调遣,反而是他的心腹大患。我在想,今日这一战,王源其实也损失不小。虽然……虽然我们输的更惨,但我们只有他这一个敌人,而他王源,还有一个敌人,那便是大唐现在的皇帝李瑁。如果王源的兵马遭受重创,你们猜会发生什么?”
“大汗的意思是不是说,王源担心兵马损耗太多,回过头李瑁便会对他动手?”一名将领脑子灵活,瞬间领悟了其中的门道。
骨力裴罗点头道:“正是如此,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攻城,忌惮我们会殊死一搏。我们还有三万兄弟,拼死咬掉他一两万人是可以的,我们固然是完蛋了。可他在我们身上损失了三四万兵马,他总共才多少兵力?如何再和李瑁抗衡?李瑁会趁机剿灭了他。我们完蛋了,他也要完蛋。”
“大汗说的很是,原来这厮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怪不得不攻城呢。咱们可不能便宜了他,咱们就拖着他,耗着他,让他也完蛋。”有人大声叫道。
骨力裴罗斜眼扫了那人一眼,皱眉道:“我们都完蛋,那有什么好处?让那个李瑁渔翁得利?蠢材!”
“就是,蠢的很,我们干什么要让李瑁得利?咱们应该利用王源的这种心理,想办法跟他交易达成条件。或许可以全身而退,渡过此劫。”有人叫道。
“正是,正是,大汗,咱们应该这么干。告诉王源,放我们安然离开,否则我们便跟他死磕。”众将领纷纷叫道。突然间在黑暗中出现了光明,众将领的脑子也变得灵活起来,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骨力裴罗沉吟片刻道:“安然离开么?但愿如此吧。现在他们占了上风,起码他们可以一举消灭我们。所以其实以此为条件要挟的话,还是没什么用的。若我们反而因此倨傲了起来,却会惹恼王源。万一他恼了,不管不顾的攻城和我们死拼,那对我们可没半点好处。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妨去跟他们谈一谈,谈的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我们的底线是,咱们都能活着回到草原上去,剩下的事情都好说。至于条件哪怕苛刻些,那又算什么?这不过是一纸约定罢了。我们遵守了便是约定,我们不遵守,便是一纸空文。重要的是,留的牧草在,还怕没羊吃?”
“大汗所言极是,我等举双手双脚同意。”
“大汗的智慧比王源可高太多了,王源到大汗面前算个屁!”
众将领纷纷大声叫嚷着拍着马屁。骨力裴罗心里受用,本想再说一番自得之语,忽然想起自己才刚刚败在王源手里,死伤了七成兵马,还谈什么比对方高明,这可是在自欺欺人了。这么一想,那些赞颂之言,听在耳朵里也像是讽刺了。
骨力裴罗的回应速度之快,超出了王源的想象。王源正在帐中跟一般闹情绪的将领们解释为何要劝降骨力裴罗的原委时,那骨力裴罗命人送来的信便到了。
这一次,送信的信使可不像数日前那般嚣张跋扈了,见了王源先跪地磕了几个响头,呈上回信之后,更是垂首躬身连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看王源一眼。想必是他也早知道前番信使的下场,担心一不小心得罪了对方,便要被扒了衣服剃成秃头再用火把烤熟了小鸟,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王源看了信后递给了高仙芝,高仙芝看了一遍后微微点头。
王源这才开口对那信使道:“好,骨力裴罗有此诚意,那自然是好的。他愿意亲自来我军中商谈,足见其诚意。我大唐上国,绝不会做些阴暗之事,所以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尽管放心。”
“是是,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另外,他不愿直接献城投降,却也让我们很不开心。你转告他,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若他自己提的条件我们不满意,留给你们的时间便不多了。我说了酉时之前,便一定是酉时之前。你告诉他,我王源说到做到。最好他能让我们满意。”
“是是是。小人一定转告。敢问王爷,还有话么?”
王源摆手道:“暂时没了,我在营前搭个帐篷等他。你去吧。”
那信使忙跪地磕头告辞,急匆匆的回城去了。
阳光西斜,空气中依旧炎热,但已经比正午时分的酷热好了不知多少。神策军军营外的沙地上,一顶帐篷搭建了起来。说是帐篷,其实不过是四面漏风的遮阳棚罢了。两辆平板大车被推到帐篷下,下边垫了石头,便是长条桌子。几只木箱摆在两侧便是座椅了。
王源和高仙芝坐在木箱上喝茶闲聊,柳钧宋建功刘德海赵青谭平等众将领站在一旁朝着丰州西门出眺望。看了许久没见人影,刘德海骂道:“这胡狗是不是糊弄咱们,吓得不敢来了?”
王源笑道:“放心,他一定会来的,他不来,难道等死么?”
高仙芝肃容对众将道:“一会儿你们可不要乱来,我知道你们不高兴,你们希望将他们彻底歼灭,但大帅和我这么做是另有考量,道理你们不是不懂。”众将砸吧着嘴答应了。
片刻后,东边城门下,十几骑踏着尘土飞驰而来,众人扭头看去,但见在数十骑回纥骑兵的保护下,骨力裴罗正策马而来。
……
王源和骨力裴罗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见面。当看到对方的那一刻,骨力裴罗和王源都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惊讶。骨力裴罗惊讶的是,他的对手竟然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儒雅淡定的年轻人。看岁数,应该不超过二十四五岁而已。这样一个年轻人便是战败自己苦果的对手,这多少让骨力裴罗觉得有些惭愧。
而王源惊讶的是,在一场大败之后,骨力裴罗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颓废。他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精神状态很好。笑容可以伪装,但眼神伪装不了。难道说这个骨力裴罗对目前的处境毫不在意?还是说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怀仁可汗?”王源站起身来拱手微笑。
“正是。你便是王相国?”骨力裴罗沉声问道,双目炯炯的盯着王源,完全不像个失败者。
“我是王源。没想到你还真敢亲自前来。”王源笑道。
骨力裴罗呵呵一笑道:“这世上还没有我骨力裴罗不敢去的地方。况且,我对王相国的人品绝对相信。王相国不是那种耍阴谋诡计的人。”
王源放声大笑,点头转身将身边众将向骨力裴罗一一介绍。骨力裴罗也将跟随自己前来的众将领介绍了一遍,然后双方纷纷落座。
双方随行人员纷纷做好了准备,几名文职摆好了笔墨纸砚,鼻头上蘸匀了墨悬腕等待着,因为接下来便是一场谈判,他们的工作便是记载谈判内容,之后按照协商的内容和起草条款,当然,前提是能谈得拢。
“怀仁可汗,咱们也不必浪费时间,今日我们在此见面的目的,想必也不必多说。本人开门见山,提出我的要求。你们若能答应,今日咱们便罢兵息战。若是你无法接受,那也不必浪费大家的功夫,咱们还是战场上见真章便是。”王源语带倨傲的开口道。
骨力裴罗对王源的态度极其不满,从这几句话便可知道,王源是作为战胜者的角度居高临下的说话,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但他还是忍着没发作,他并不想上来便谈崩了,而且,对方确实胜了。胜了便是胜了,作为回纥人来说,从来不会避讳这样的现实,回纥人是崇拜强者的。
“王相国快人快语,本人同意你的说法。便请王相国说出条件来。成则休战,不成的话……咱们战场上见便是。”
“很好。我也喜欢你的直接。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之前我已经给你修书一封,那上面便是我的条件。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你听好了:我要你的兵马即刻缴械投降,我可以保证你们的不死。”
王源话音落下,骨力裴罗面色突变,腾地一声站起身来。
“干什么?”赵青谭平等人踏上一步,手握刀柄厉声喝道。
“王相国,你这个条件和之前无异,我们不能答应。若还是坚持这个条件,本汗又何必来跟你在此见面,本汗只需在城中准备迎战便是。”骨力裴罗冷声喝道。
王源皱眉道:“你想打仗?那我们还在此作甚?你回去准备应战吧,咱们不必谈了。”
骨力裴罗怒道:“本汗之前遣使送信,已经表明了态度。我们不能接受全部无条件投降的条件,你也让我的使者带了话,否则我岂会来此于你会商?”
王源转头看着高仙芝道:“兄长,是这样么?之前他派人送的信中是这样说的?”
高仙芝暗自好笑,王源这是故作不知,先漫天要价的手段,在和吐蕃的和议之中高仙芝早已见识到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他们的信中说的是不同意无条件投降,要有条件的投降。”高仙芝道。
“是这样么?早说啊,那封信我都没仔细看。早知是来谈判的,我便不会答应了。这种情形下,我们还和他们谈什么?你见过和要死的人谈判的事情么?他们连命都保不住了,他们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王源皱眉埋怨道。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但既然已经来了,何妨听一听他们提什么条件才肯投降。”高仙芝带着羞愧的表情,配合着王源的表演。
骨力裴罗气的发抖,很想一走了之,但想想现在的处境,还是强忍下这口恶气。
王源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在面前的车板上轻轻敲打,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道:“怀仁可汗,左右无事,权当是打发时间。你不妨说说你的条件。我十之八九是不会同意的,但你可以碰碰运气。坐下坐下,站起来作甚?比个子高么?”
骨力裴罗冷哼一声落座,沉声道:“我们的条件很简单,今日之战我们败了,这一点我们承认。所以我们可以退出丰州,将丰州献给你们。但我的兵马必须完整无缺的离开这里,我们也会退出受降城回到草原上。”
王源皱眉道:“就这个?”
“就这些。我们已经够诚意了吧。”
“诚意?你的三万多骑兵的性命攥在我们手里,我们随时可以歼灭你们。三万多条性命逃生,我们一无所获,你告诉我这是你们的诚意?”王源皱眉道。
“我们不是交还了你们的城池么?这还不是诚意?”
“我呸!你也知道那是我大唐的城池,你用我们的城池换取你们自己的性命,这是什么道理?好比我到你家里霸占了你的老婆孩子,然后你回来找我算账,我拍拍屁股走路,你还得感谢我。你会不会感谢我睡了你的老婆?”王源冷笑道。
“放肆,说的什么屁话。”
“嘴巴放干净些。”
骨力裴罗身旁的回纥将领们高声喝骂着,王源这话实在是羞辱人,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出声何止。
第一零八四章 协约
“干什么?话糙理不糙,我家大帅说的难道不对么?”赵青等人也横眉怒对叫骂道。
骨力裴罗脸色阴沉,摆手制止了身边众人的叫骂,冷冷的道:“王相国尽管占口舌之利,本汗可不跟你争这些。本汗要跟王相国说清楚一件事,我们回纥人可不是故意要占据你们唐人的城池。这是你们大唐的皇帝抵押给我们的。我们借兵给你们大唐平叛,你们的皇帝以城池为抵押物,双方签了协议,白纸黑字的。现在你跑来打我们,本就是理亏。我们付出了巨大的死伤,还放弃了你们给的抵押之物,这难道不是诚意?这和你刚才举的例子可是不同的。”
王源呵呵笑道:“呵呵,你还要跟我讲理是么?照你这么说,倒是我们对不住你们咯?你倒像个小媳妇一般的委屈。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主意。你们为何要借兵给我大唐?还不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借兵可以,为何逼着要城池抵押?这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么?”
骨力裴罗喝道:“你硬要这么说,我又能如何回答?”
王源冷笑道:“我可不是冤枉你。我大唐的事情自己会解决,要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骨力裴罗喝道:“那是你们的皇帝要借,你怎不想想他为何愿意以城池抵押借兵?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正是因为你这样人存在,所以他才不顾一切的借兵。”
王源毫无征兆的猛地一拍桌子,轰然一声爆响,将众人吓了一跳。
“骨力裴罗,我大唐内部如何,那是我大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胡人来操心?我大唐都是汉人,汉人和汉人之间的争斗是我们自己的事。谁当皇帝,谁掌天下,也都是我们汉人自己的事。你们这些蛮夷之族,老老实实的在你的草原上呆着便好,汉人之间闹翻了天,也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更何况你们还不止是指手画脚,甚至还想着找机会南下,要当我们汉人的主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你们也配!”
“我并没有南下之心,你这是以小人之心揣度而已。”
“呸!你们这些蛮夷之族,有几个是好东西?自古以来,你们哪一天不想着侵占中原?西周为犬戎所灭、汉时匈奴袭扰、晋时五胡乱华,这不都是你们这些不安分的家伙干的事么?我大唐立国以来,你们也没少干坏事。你或说,那些都跟你没关系。我只问你,你得我大唐皇帝赏封怀仁可汗,给予诸多的物资财物的支援,方可立足北地。但我大唐危难之际,你做了什么?你趁火打劫,侵占我大唐城池土地,残害我大唐百姓,这便是你们这些白眼狼的本性。狗改不了吃屎,不给你们重重的教训,你们还真以为可以觊觎我中原之地,简直是痴心妄想。”
王源劈头盖脸的一顿怒斥,骂的骨力裴罗狗血淋头。若是王源说的都是假的倒也罢了。偏偏王源的话正是骨力裴罗一直的心中所想,反而教他无言以对。
“说的好!兄弟之言痛快淋漓。兄长最赞同的便是那句话,我汉人之间谁打谁谁杀谁,那是我汉人的事,轮不到蛮夷来插手。谁都可以当皇帝坐拥汉人天下,但你们蛮夷想都不要想。”高仙芝也高声喝道。
“你们汉人了不起么?我们根本就不想来你们汉人的地方。你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骨力裴罗身边的年轻人甩着发辫满脸涨红的叫道。
“嗬!你知道的还不少,居然知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话。我还以为你们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人呢,看来你们倒是读了不少我们汉人的书。你又是谁?”王源斜眼看着那青年。
“我是磨延啜立,我是父汗的儿子,怎样?”磨延啜立傲然道。
王源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骨力裴罗,笑道:“原来是你的儿子,你有儿子,那很好。”
骨力裴罗心中有些发毛,王源说这话倒似乎有些威胁之意。但骨力裴罗不想多扯别的,冷声道:“王相国,你说的那些都是你心中臆测。我也不做辩解。事实上确实是大唐皇帝请我们来的。但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想管你们大唐的事情,我已经说了,退出大唐。这还不够么?”
王源道:“当然不够,莫忘了你们三万人的性命,总要有些东西来交换才是。你想打马虎眼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那可不成。”
骨力裴罗冷笑道:“王相国,既然你可以取我三万兵马的性命,你为何不直接攻城?虽你故作淡定,可你骗不了我。我们坐在这里谈判是有原因的,此战你的兵马伤亡也不少,若再攻城的话,我麾下三万勇士拼死抵抗,怎也要让你付出代价。我骨力裴罗本就一无所有,大不了死在这里便是了,但你的兵马死伤了这么多,接下来你们大唐皇帝便要对你讨伐,你怕是也抵抗不了。到时候你也会跟我一样的下场。莫想吓唬我,大家都是聪明人,逼急了本汗,本汗便把你也拖下水。如何决断,我想王相国清楚的多。”
王源愣了愣,顿时明白这骨力裴罗一开始便是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的原因了,原来他早已看穿了形势,倒也确实不是个草包。
“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似乎无话可说了。本来我确实愿意放你们一马,但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便是别人威胁我。几年前,我还是个底层人物的时候,受尽了别人的威胁和刁难,所以我发誓绝不再受他人胁迫。你说你原来一无所有,但你起码还是回纥诸部的首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王某人的出身,我原来是长安城中的一名坊丁而已。拿着每月两贯的钱财,勉强糊口度日而已。所以,你光棍,我比你更光棍。我承认你说的是个理由,但今天我还就光棍一把。我们也不要谈了,太阳快落山了,落山便是酉时,我说的话一字不改,酉时正,咱们战场上见。”王源摆摆手站起身来。
骨力裴罗呆呆发愣,他皱眉揣摩着王源的语气,想知道王源是不是故意如此说话。但见王源站起身来摆手道:“送客!”然后便转身朝帐篷外走。他周围的将领和亲卫们也都纷纷起身来朝帐篷外走去,看样子正是一副光棍模样,不免心中焦躁起来。
几名亲卫上前来开始收拾木箱桌椅,开始拆除帐篷,骨力裴罗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动,忽然高声叫道:“王相国,莫要意气用事。何不说说你到底想要我们如何?只要不让我的人全部成为你的俘虏,很多事都可商谈。”
王源停步转身,站在帐篷外的夕阳里看着骨力裴罗道:“先为你刚才的大放厥词道个歉。”
骨力裴罗无语,这家伙当真是纵横天下的大元帅么?怎地带着些孩子气,言行如此幼稚冲动。
“罢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给王相国致歉了。”骨力裴罗起身颔首道。
王源笑了:“这还差不多。别拆了,继续谈。”
众人重新落座,王源笑眯眯的道:“看来你们确实有诚意,我也不坚持让你们无条件的献城投降。我知道你想保全你的兵马,否则你回到草原上立足不住。那么好吧,我这里有几个条件,你听听吧。”
“请讲。”
“第一。从今日起,你们回纥兵马必须退出唐境,从此之后你们不得踏入唐境半步,永远不得侵犯我边境。”
“可以,这一条我答应。”
“第二条。你们劫掠我大唐的物资财物也全部归还。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一段时间所劫掠的财物。雄武城中的大批物资都被你们运走了,我要你们全部吐出来。”
“这个……也可以。我答应了。”
“好,第三条。从今年开始,你必须每年进贡给我五万匹战马,五万头牛,五万头羊,十万张毛皮。这是作为对我的兵马死伤的补偿,也是你这三万兵马的买命钱。”
“什么?五万匹战马,十万头牛羊,十万张皮毛?你这是抢么?”骨力裴罗喝道。
“是每一年哦?不是总数哦?只要你回纥人还在草原上当主人,你便要每年进贡,明白么?”王源淡淡道。
“不可能,我草原上每年养成的马匹牛羊也不过数十万头,全给你了,我们怎么活?你这是明抢,这绝对不成。”骨力裴罗大声道。
王源面色变冷:“你想好了再拒绝。偌大的北方草原上,每年可养百万那牛羊,我只要你这么一点,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我不管你如何弄来,你去向北边的东边的胡人去偷去抢,那是你的事。只要你别来打我的主意。”
“不成,你这是把我们逼上绝路。”骨力裴罗摆着手大声道。
王源闭嘴不出声了。只静静的坐着不动,静静的看着骨力裴罗。骨力裴罗无论说什么,王源就是不出声。骨力裴罗和身边众人都很是纳闷,不知道王源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骨力裴罗很快便明白了王源在干什么。他看到王源不时的侧脸瞥向西边的天空,那里,一轮夕阳已经只剩下丈许高,正在快速的往地平线上坠落。
骨力裴罗心中怒骂连声,这狗贼就是个疯子,他在等日落。日落便是酉时时分,他在等酉时便可攻城。这疯子居然压根都没考虑后果。
骨力裴罗不能让王源的疯狂想法得逞,终于一咬牙沉声道:“罢了罢了,便依你就是。每年我给你战马牛羊皮毛。”
王源开口笑道:“不要勉强,或许你该再考虑考虑。”
“不勉强,答应你了。还有其他的要求么?最好是没有,再有其他苛刻的要求,恕我便不能答应了。”骨力裴罗焦躁道。
“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不过,这对于大汗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王源道。
骨力裴罗眉头紧皱,却听王源接着道:“我要你和李瑁签订的借兵协议的原本,反正你也没用。”
骨力裴罗不明白王源要那协议文本有何用,但这玩意对自己确实已经没用了,范不着跟王源在这里纠缠,于是点头道:“好,我给你。这总没有了吧,可以订下契约了么?”
王源又摆手道:“且慢,我还有个小小小小的要求。”
骨力裴罗怒道:“你有完没完?”
王源竖起中指对着他道:“最后一个,就这一个。一锅水都喝了,还在乎这一勺么?”
骨力裴罗咂嘴道:“说。”
王源笑的像个奸商一般的猥琐,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在骨力裴罗身旁的磨延啜立道:“你儿子是吧?我很喜欢他,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待一阵。”
骨力裴罗一愣,顿时明白王源的意思,怒道:“你是何意?莫非不信我们不成?”
王源笑道:“不是不信,是压根就不信。你儿子跟在我身边,我的心安稳些。你放心,我们的日子过得可比你们的好,我保证把你儿子养的白白胖胖的,不会丢了一根毫毛。只要你们规规矩矩的,过个十年八年,我一定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
磨延啜立惊慌道:“父汗,莫信他,儿子不能去当人质,他们会杀了我的。父汗,你千万不能信他们,唐人不可信的。”
骨力裴罗皱眉看着王源道:“可否用其他人代替?我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继承汗位。你不能让我断绝了后嗣。”
王源笑道:“我说了,只要你们按照协议办事,我不会伤他一根毫毛。他的生死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你你们。”
骨力裴罗皱眉不语,身旁的磨延啜立连声哀求着,骨力裴罗左右为难。他看到王源又在回头看夕阳,那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很快便要落山了。终于,骨力裴罗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磨延啜立,为了我回纥部落,只能委屈你了。王相国不会亏待你,他是有头脸的人物,若是食言,岂非禽兽不如?”
王源翻翻白眼,心道:你借机骂我,我不跟你计较,你心里不爽我知道,便让你舒坦些又如何?
“可是父汗……那儿子岂非……从今往后……便看不到父汗了。”磨延啜立泪如雨下。看不到父汗什么的都是扯淡,他是吓得够呛,从此便要沦为人质囚徒了,他能高兴么?
“儿啊,父汗会回报你的,好生的在南边呆着,多读书学些本事,等你回到草原上,父汗便将位子传给你,让你成为草原之主。”骨力裴罗对儿子倒是舔犊情深,活脱脱一个慈父模样。
事已至此,磨延啜立也知道没有办法了,眼泪汪汪的点头答应。跪在地上给骨力裴罗磕头后,两名神策军士兵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出了帐篷外。
骨力裴罗看着儿子的背影眼睛都湿润了,回过头来盯着笑眯眯的王源大声喝道:“全部遂了你的意了,你还等什么?莫非真要逼得我跟你死战一场不成。”
王源哈哈大笑,摆手道:“拟约,签字。赵青,命人备下酒席,约定后咱们跟怀仁可汗斗斗酒。仗打不成了,酒桌上还是要分个高下的。”
……
清晨的丰州城下,气温尚未变得酷热起来。昨日大战的战场上,众多身影在默默的忙碌着。他们从凌晨开始便来到了这一片死亡之地上,他们用布巾包着头脸,抵挡着满地尸体腐烂所散发的恶臭的气味,他们流着汗,皱着眉,咬着牙,将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从地上抬起来拖出来拔出来,将他们放上一辆辆的平板大车上。
当大车上的尸体堆叠的像小山一般的时候,这些大车便碌碌往西北方向而行,前往西北方向数里之外的一道天然的雨水深沟处,然后将尸体全部抛进去。
这一路,满载尸体的马车络绎不绝,像是一处繁忙的商道一般。只不过,他们运送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
数里长的深沟之中,尸体已经堆叠了不少。东侧的深沟中堆着的是神策军阵亡将士的尸体,西侧则是回纥阵亡将士的安息之所。两堆尸骨中间的地带,则另有一座小山般的尸骸堆积着。这些尸体之所以单独堆放,那是因为根本无法分辨他们是神策军还是回纥人。因为他们不但已经面目全非,而且都已经被践踏的稀烂,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很多尸骸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破碎的躯壳已经无法再分辨和分离。昨夜成千上万的秃鹫在战场上啄食尸骨,夜里狼群嚎叫撕打了一夜,也让很多尸体变成了白骨和残渣,也根本无法辨别是哪一方的士兵。
收拾尸体的人都是从变硬的血红的沙土泥浆中将他们挖出来的,从戈壁滩的砂砾草丛中一片片的将他们捡起来的,单独运到深沟处,单独堆放在一起。
昨夜停战协议签订之后,神策军和回纥人达成收拾阵亡将士尸骸的决定。回纥人派出三千人,神策军派出一千人,这四千人负责清理尸骸战场,埋葬死者。
原本按照王源的想法,这超过五万具的尸骸的处理办法最好是全部焚烧火葬,这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但骨力裴罗不同意,按照他们的回纥人的规矩,这些尸骸需要入土埋葬,决不能被焚烧。那样他们便无法转世。其实汉人也有这个规矩,只不过战场之上焚烧尸体往往是惯例,但既然回纥人要这么做,王源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
巳时时分,最后一车的尸体被运抵雨水深沟,然后,开始封土埋葬。一个时辰后,深沟被土石砂砾填平,所有尸骸统统被埋葬。他们生前是死敌,死后却比邻而葬成为了邻居。甚至有的还葬在一个坟墓里,这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但或许这是最好的方式,人死了,恩仇也了,就在死后安静的和平相处,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王源率数百将领于神策军阵亡将士的埋骨之处洒酒祭拜。将赶工制作的巨大城砖垒砌成一座数米高的方塔,亲自书写碑文,让人镌刻其上。那一边,骨力裴罗也率数十名回纥将领拜祭回纥阵亡的士兵,所不同的是,他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发出阵阵不知道是悲伤愤怒还是兴高采烈的嚎叫之声。
巳时三刻,骨力裴罗策马来到王源等人的面前辞行。
“王相国,我的兵马将即刻北撤,明日抵达受降城后,后日一早我们将直接撤离受降城回归大草原。希望王相国遵守承诺,不要在半路截杀我们。”
王源微笑道:“你多虑了,我汉人的信用可比你们好的多。只要你遵守承诺,我绝不会对你动手。”
骨力裴罗冷哼一声道:“你们汉人的信用真的那么好么?恐怕未必。我兵马只携十日粮草离开,从雄武城运来的物资大部分在丰州城中,我一概不取。受降城中还有小部分,我也留在那里,你的兵马随后接管城池,便可知道我的信用如何。”
王源点头道:“我会派人跟在你们后面,你们走后我们自会接管。”
骨力裴罗点头道:“好,那我便告辞了。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诺善待我的儿子。我把丑话说在头里,磨延啜立若有三长两短,我骨力裴罗便是拼着粉身碎骨,也要叫你们日夜难以安宁。”
王源呵呵笑道:“放心,我会把他当我的亲孙子一样的对待。”
骨力裴罗并没有听出王源拐了弯占了一把自己的便宜,他的目光落在站在王源身后泪眼汪汪满脸愁容的磨延啜立身上,柔声道:“儿啊,爹爹回草原上去了,你好好的。”
磨延啜立嘴一扁就要哭出来。骨力裴罗厉声喝道:“直起腰来,像个男人。”
磨延啜立忙擦了眼泪,挺胸道:“父汗,您保重。”
骨力裴罗微微点头,一拨马,飞骑而去。
第一零八五章 迷惑
按照商定的结果,宋建功率六千步兵和一千骑兵留在丰州,负责接管受降城监督回纥人遵守约定的情况。另外,神策军需要立刻南下,数千伤兵也只能留在丰州养伤,宋建功的肩头责任不小。但宋建功虽非惊世之才,但这么多年跟随王源的征战之中,已经历练的精明干练稳如泰山,这些事对他而言应该不成问题。
回纥人未时前全部撤离丰州,神策军大部也并没有进驻城中,只是立刻从城中运出粮草清水进行补给。忙忙碌碌到傍晚,兵马才补给完毕。晚饭后王源下令全军立刻休息,明日一早开拔南下。太阳刚落山,大军营中便已经是鼾声一片。士兵们几乎两日没合眼,又经历了一场剧烈的生死大战,早已疲倦欲死。他们倒在沙地上便呼呼大睡起来。
王源却没有睡,高仙芝弄了一壶酒,请王源去他帐篷里喝酒说话。两人坐在一灯如豆的帐篷里,慢慢的喝着酒。
“贤弟,南边传来的消息,李珙他们败于长安城下,退向邠州拒守。我估摸着邠州怕是也守不住的,大军南下,怕是要面对最为棘手的事情了。”
“是啊,李珙李璲他们实在是不堪一击。我本以为他们可以撑住一段时间的,却不料一击即溃,令人惊愕。然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说明,我们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南方的增援兵马肯定是到了。虽然情报上没有说清楚这一点,但这也不难猜。”
“正是如此。六万大军攻打长安,就算攻不下长安,也不至于溃败。那是遭受了另外的变故。只可能是遭遇了长安之外的兵马的进攻,被迫撤离长安城。贤弟,虽然我们避免了和回纥人进行最后的火拼,保存了兵力。但现在我们手头兵力只剩下七万多了。特别是骑兵,死伤了一万多人,此战虎蹲炮数十门接近报废,神威炮百余门也尽数毁损,所有的火器也消耗干净,短时间内恐难补充。若李瑁的兵马进逼蜀地,我们恐无法行围魏救赵之计,以攻击长安逼迫他们回兵了。”
“这也正是我考虑的问题。我们的火炮火器虽然强大,但和回纥人这一战损耗了几乎全部的库存。虎蹲炮倒是还有数十门在成都,但此物只能攻城,正面交战几乎无用。我们要想逼近长安,也无法快速将虎蹲炮调集到军中。况且……我想过了,目前情况不明,我们率军贸然进逼长安,无论从道义上还是战略上其实都不是最佳选择。大军需要休整,我也不想打响这第一枪。”
高仙芝看着王源沉吟不语,半晌道:“那么,只能回兵庆州了。但我担心,若是邠州失守,一日一夜便可兵临庆州。李宓老将军满打满算只有八九日时间调兵,他能调集多少兵马?贤弟,其实到了这一步,你不必想的太多,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已无退路。”
王源微笑道:“兄长说的是,我是不是太迂腐了。好吧,抛却别的不说,此时逼近长安,对我们也没好处。我们拿不下长安,反倒会陷入被动。目前情况不明,若是南方大量募兵北上,长安守军数量也自不少。而在长安左近,我们并无立足之处。所以,我决定还是放弃围魏救赵的计划。”
高仙芝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命柳钧率三万骑兵先行赶往庆州,五日内必能抵达。若李老将军能守到柳钧抵达的时间,或可有所转机。即便庆州不保,也可于宁州建立防线,守到我后续兵马抵达便可。”
王源微微点头道:“也好,骑兵先行,可节省十余日时间。但我想,柳钧的三万骑兵的行军路线不要直接前往庆州,应该从长安左近绕行。”
高仙芝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道:“贤弟是想,试试李瑁的反应,看他怕不怕?若怕了,也许会往回召集兵马。但这么一来,骑兵恐要耽搁三天时间呢。”
王源点头道:“三天便三天,大不了饶上宁州便是。我已经交代了李老将军,不要纠结一城一池之得失,重要的是拖延时间,保存兵力。庆宁二州失守便失守了,收缩退守陇州便是。我要骑兵从长安城旁边走一遭,倒也不是完全试探李瑁的胆量,也是要瞧瞧长安的虚实,而且,或可暂时切断长安到宁庆二州之间的通道,切断其粮道也是逼着他们退兵的办法。骑兵去做,我是不担心的,李瑁的手中恐怕还没有大批骑兵兵马,他们也拿柳钧没办法。”
高仙芝摸着胡子呵呵笑道:“好办法。看来我是多虑了,贤弟早已想的很清楚了。来来来,喝酒。”
……
两日后,庆州城下。
如云的旌旗在庆州城下的山谷之中飘扬招展。一座庞大的军营于傍晚时分在城下展开。那正是按照既定计划进逼蜀地的李光弼和郑秋山所率领的朝廷近八万大军。
两日前,北方戈壁滩上,王源的神策军大破回纥大军的同时,邠州被破,李珙被活捉。李光弼当然不会去亲手杀了李珙,他甚至连审问都没审问,而是客客气气的跟李珙打了个招呼,当晚便命人将李珙和其余数十名被俘的公主驸马皇亲国戚押送回京城。
对此,郑秋山颇为不屑。之前李光弼和郑秋山通了气,说无论谁抓到了李珙李璲等人,可以就地斩杀,还说这是陛下之命。那天在邠州北城外,郑秋山活捉了李璲和李璬和他们的家眷,当即命儿子将他们押送京城之后,李光弼得知此事,表达了极度的不满。当着众将的面呵斥了郑秋山一顿。郑秋山当时自然是承认考虑不周,低声下气了一番。李光弼倒也不好真的对郑秋山怎样,郑秋山现在地位不低,可不是他想动便能动的。
而现在,他的行为也正和郑秋山一样,他也绝不会去亲手杀了李珙的头,背负弑杀皇族的罪名。对于这等举动,郑秋山倒也没有抓住机会含沙射影的说了几句。大家心照不宣,但其实芥蒂更进一步的加深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拿下邠州后,趁着神策军兵马尚在北边同回纥人大战,李光弼于次日便下令大军兵发庆州城下。两日后,八万大军抵达了庆州,并且扎下了营盘。
夕阳照耀下,李光弼和郑秋山带着众将领来到营侧山坡之上,朝着庆州城头眺望。庆州,这座秦岭西侧的进入陇右道必经的城池,就在前方矗立着。李光弼是知道庆州城的城防情况的,当年他和郭子仪从长安入川,便是从庆州入陇右转而去成都的。那时,他便惊讶于庆州城防的坚固程度。
王源在蜀地数年,他没有在西边吐蕃方向的城池下功夫,反而在东侧的秦岭巴山方向的几座主要城池大兴土木加固城防,这多少让人觉得疑惑。而正是在那时候,李光弼隐隐觉察到王源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王源这么做显然是为了防御来自东边的进攻。但东面是大唐的腹地,防备谁?不言自明。王源显然是要将蜀地打造成一个独立的王国,或许从那时起,王源便包藏祸心,所以才有今日。
“城墙很高啊,看上去不容易攻下来啊。”郑秋山看着城池咂嘴道。
李光弼冷哼道:“城墙再高,也需要人守。庆州能有多少兵马?王源手头十万兵马都在北边,这里能有多少人防守?郑副帅,你担心个什么?”
郑秋山呵呵笑道:“老朽可不担心,有你在这里,我怕什么?李帅身经百战,这小小丹丸之城怎在眼中?这一次,我倒要好好的观摩观摩李帅是如何摧枯拉朽的。”
李光弼沉声道:“那你可看好了。我李光弼不是自吹自擂,攻这座小城还用不着伤脑筋。”
大营扎好,李光弼决定明日一早发动攻城。但天黑之后,李光弼接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随着禀报之人来到营外的山坡上,站在高处远远朝着身边人的手指看过去,李光弼看到了一大片的火把的光亮。他们正在庆州城西南方向的山道上蜿蜒而行。像是一条无边无际的火龙,慢慢的移动着,慢慢的进入庆州城中。
“天黑之后,山头上的瞭望哨便看到了敌军增援的火把绵延不绝,看上去是他们调集了重兵来此守城。所以便禀报了大元帅。”身边的将领低声的回禀道。
李光弼皱眉沉思,对方增援的兵马到了,看着架势,人数着实不少。明日的攻城,恐怕要费一番周章了。
一群人从营中赶来,却是郑秋山到了。
“嚯,这么多的增援兵马到了?守军数目如此巨大,配合着坚固的城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帅,依我看,明日需要谨慎行事了。之前商定的是无需太多攻城器械直接强攻城池,但照这个架势,强攻怕是要吃大亏。”郑秋山嘀咕道。
李光弼皱眉不答,眼睛盯着那绵延不绝的火龙。在这里站着半个时辰了,那火龙络绎不绝没有断绝的迹象。粗略算一算,这已经恐怕有上万人进城了。
这城中不要太多的守军,即使只有两万守军,以自己手头有八万兵马,强攻下来也许是不成问题的。但问题是,自己手下这八万兵马,近一大半都是新募的兵马,他们可不是攻城的料。
强攻城池可不是跟着叫一叫冲一冲便成的,那是需要极为坚韧的意志和勇气的。这些都需要精锐兵力担当主力,方可死咬不放。那些新募的兵马,一旦看到众多的伤亡,他们便会崩溃。这种情形,李光弼看的不知道有多少回。如果伤亡太大,后面恐难推进。虽然李光弼并不介意这些新兵们的性命,但短时间内,兵马是难以补充的。南方虽然在不断的募兵,但兵马一茬茬的赶来也需要时间的。而且这入蜀的第一战若是大意败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柄了。
“或许应该打造些攻城器械,冒然强攻恐怕要折戟于此。”李光弼心中沉吟。但嘴上却道:“那又如何?如此小城,便想挡住我大军的去路?那是休想。明日上午,相机行事。”
郑秋山心中冷笑:“相机行事?没把握便是没把握,偏偏要说的这么好听。”
次日清晨,李光弼早早便来到营前观察敌情,曙光照耀下,城头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少量的士兵在游荡。昨夜密密麻麻的守军不知为何全部不见了。城头上的士兵们悠闲自得,似乎并没有剑拔弩张如临大敌的样子。城楼中似乎还传来他们大声的说笑声。
全副武装的将领们陆续来到李光弼身边,有人低声问道:“李帅,攻不攻城?兄弟们都已经吃过早饭了,都准备好了。”
李光弼皱眉看着城头,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想下令一鼓作气的攻下此城,但他又觉得眼前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有一股阴谋的味道在弥漫。他一向便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当年和哥舒翰搭档时,哥舒翰是个不顾一切的莽夫,而他则是那个牵着哥舒翰的缰绳的智者。正因为如此,很多次的胜利都得益于他对哥舒翰的约束。哥舒翰的勇猛加上李光弼的谨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组合。所以,李光弼一向对自己的行事作风是很自信的。人生中的那几次惨败,其实并非李光弼没有考虑周全,而是哥舒翰执意为之,所以才让自己清白的经历染上了污点,某些时候,李光弼响起那些事还对哥舒翰抱有恨意。
眼前的事,需要自己做主。既然自己觉得有阴谋,那么李光弼还是觉得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昨夜和现在的诡异情形,让李光弼认定这是对方故意为之,故意示弱,引诱自己攻城。
“一群宵小之辈,想阴我,有那么容易么?”李光弼冷笑道:“传我军令,上山伐木,打造简易攻城器械攻城。他们明明有增援,却假装着守军稀少,这等雕虫小技如何能得逞?本着为将士性命负责的原则,我们需补上攻城器械攻城,那样会顺利的多。”
一声令下,全军动员。数万兵马开始去往四周山头砍伐木料打造攻城器械,忙的热火朝天。
李光弼一边监督打造进度,一边围着庆州城下打转。看着城头守军那种悠然自得的情形,李光弼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一天下来,到了天黑之后,李光弼再度出营朝对面的城头观瞧。但见对面城楼城墙之上,火把通明,人影密集。无数手持火把的守军在天黑之后出现在城墙上,密密麻麻,人数足有数万之多。
李光弼和众将领皆暗自吃惊,城中兵马数量如此之多,果然是做好了死战守城的准备。那城头守军一个个如铁塔般屹立不动,看上去颇有些军威和气势。
李光弼无言的回转大营,闷闷不乐的上了床,辗转半夜难以入眠。心中老是觉得被什么东西堵着。有一种始终被王源的阴影笼罩的感觉。为何这次出兵的机会如此之好,居然还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打造攻城器械的进度也不快,照今日的进度,怕是要三四天才能弄出几百架像样的攻城投石车来,时间这么拖下去,那可是越来越不利的局面。
带着这样焦灼烦闷的心情,李光弼迷糊睡去。第三日清晨,李光弼再次起了个大早,再次来到城下观察。和昨天一样,城头的守军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是只有少量的兵马在城头闲逛,一副吊儿郎当无所畏惧的样子。
李光弼骑在马上,看着城头方向皱眉沉思。猛然间,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回身对身边的将领大声喝道:“立刻停止伐木,全军整顿队形,准备攻城。”
将领们尽皆愕然,郑秋山问道:“李帅,怎么了?怎地忽然要攻城?投石车不造了?攻城器械还没准备好呢。”
李光弼冷声道:“还造个屁,我们都被他们给耍了。他们哪里有多少守军?只不过在使诈罢了。城里根本没有多少守军,前夜那些增援的兵马都是虚张声势,吓唬我们的罢了。”
众皆愕然,便听李光弼继续骂道:“不知是谁人守城,竟奸猾如此。这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王源的兵马回来救援。”
“李帅为何会这么肯定他们是使诈?明明我们都看到了他们的大批兵马增援入城啊。而且昨夜城头,他们的兵马也占满了城头啊你,大伙儿都亲眼所见啊。”郑秋山皱眉问道。
“哼,郑副帅也不多动动脑子。既然他们有大量兵马增援入城,昨日白天不见他们的兵马在城头,还可理解为他们想阴我们一把。那么,昨夜他们的兵马于城头显露行迹之后,为何今日白天又不见了?又故意让少量兵马于城头上晃悠?已经暴露了城中有兵马的情况,为何还要故作姿态?”李光弼冷笑道。
“这……”众将纷纷恍然,是啊,昨夜已经显露了兵马,今日白天为何又隐匿踪迹?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已经毫无必要了啊。
“李帅,会不会是,他们担心遭受夜晚的袭击,所以兵马一夜未眠。天亮之后他们的兵马便全部撤下城楼睡觉了?”一名将领以为这是个合理的解释,高声问道。
“不可能?李帅说的对,这其中必定有诈。定是对方安排失误,暴露了马脚。本人举双手赞成李帅的判断,城中其实并无多少兵马,只是他们故弄玄虚罢了。”郑秋山捻须沉声道。
李光弼看了郑秋山一眼,点头道:“郑副帅也觉得有问题,那便一定是有问题了。”
“可是,昨夜城头那些士兵……”有人嘀咕道。
“那还不简单,以草木扎成人形,冒充兵士数量,这不是很寻常的迷惑之计么?”郑秋山咂嘴道。
“对,一定是以草木扎成的草人,披上衣物冒充士兵。这也能解释为何他们只敢夜里装神弄鬼,因为即便有火把照亮,黑夜之中也看不清这些草人和真人之间的区别。以真人混杂其中,在一箭之地的城下,在火光闪烁的阴影黑暗之下,压根分辨不出真假来。这便是他们的秘密。”李光弼沉声喝道。
“靠!原来如此。”
“草他娘的,原来我们都被他们耍弄了。”
“两位元帅,咱们即刻攻城,将他们一个个都给砍了,瞧他们还装神弄鬼。”
众将领恍然大悟,顿时骂成一片。人人都有一种智商被侮辱,脸上被打耳光的感觉。害的大伙儿累死累活的忙活了一天一夜打造攻城器械,却原来是白忙活一场。
“立刻准备攻城!”李光弼面色铁青的再次重复了命令。随后策马冲回了军营之中。
郑秋山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着身旁众将看似有意又似无意的道:“诸位别抱怨啦。没看见李帅已经心情不高兴了么?李帅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识破对方诡计,但他也不想啊。大伙儿多担待,不是李帅没本事,是对手太奸猾而已。”
第一零八六章 囚徒
同一时间,庆州城内,李宓正面红耳赤的训斥着手下几名将领。李宓清晨刚刚入城,几名将领刚才还得意的向李宓禀报说,他们按照李老将军的部署,布下了疑兵之计,成功的骗到了对方。
前一天晚上,他们用了一只千人队在西城的山道上表演了一把转圈圈。一千人的兵马从西边的山道大张旗鼓的举着火把进城。到了城门口便熄灭火把再赶去队伍末端点起火把,造成了绵延不绝的大军入城的假象。这也正是李宓定下的计策。
李宓从怀远城赶回蜀地后,便立刻开始调集蜀地兵马集结。但时间确实太有限了,各地的兵马集结于要防御的几处州城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调度,而留给他的时间却只有十余天。李宓没办法,只能先命令灵州庆州巴州通州左近的城池的兵马先行汇集在这几处州城做好御敌的准备。因为庆宁二州是最可能的对方攻击的方向,所以李宓便优先在陇右道调集兵马。但截至对方兵临城下的时候,在庆州的守军却只有五千余。其余从蜀中蜀西南等地调集赶来的兵马却只在半路上,甚至有的才刚刚出发。
李宓不得已,才定下了这个迷惑对手的计策,让守城的两名将领进行这个迷惑对手的计谋,若能成功,可让对手忌惮犹豫,便可拖延时间,更好的调集兵马抵达庆州。或是给王大帅率军回援争取时间。
今日,李宓从原州刚刚率领了三千神策军和一千团练兵抵达庆州,两名将领便迫不及待的向李宓禀报计策成功的事情,言语中颇有得意之意。
李宓开始也是听的连连点头,抚须哈哈大笑。但越听越是脸上变色,当听到昨夜摆开阵势吓唬的对方一夜不敢抵近城下的话语后,李宓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了起来。
“什么?你们昨夜在城头摆阵了?用草人扎了兵摆上了城头?”
“是啊,我和张将军商议了,索性摆个架势,再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再多花几天打造攻城器械。”大胡子将领陈超答道。
“那现在呢?草人还在城头?”
“那怎么可能?卑职等有那么蠢么?晚上他们看不清楚,可以吓唬他们。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岂能再摆在城头?那岂非是告诉他们都是假的了?天亮前,我们便将草人搬下城了。”另一名守城将领张災不无得意的道。
李宓苦笑不得,关于草人假扮兵士的作法,他完全就没有交代他们这么做,他只是让两人造成大批兵马入城的假象,这其实便已经够了。李宓是个在兵事上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将,他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李光弼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花样玩的太多反而会露陷,只需要隐隐约约造成兵马入城的假象,再配合城头少量的兵马出现,造成一种似真似假的情形,造成对方的猜疑,让他们自己去想象城中的情形,这便已经足够了。可这两个家伙自作主张,弄出个草人扮兵的事情来,反而是适得其反。天亮之后再把草人搬到城下,这其实已经造成了一种矛盾,以李光弼的精明,怕是立刻便识破了。
“你们两个,还不够蠢么?欲盖弥彰啊,欲盖弥彰啊,事情怕是已经泄露了。哎!两个蠢材啊。”李宓连啐几口,啐了陈超和张災两人一脸吐沫。
两人不明所以,正欲辩解时,猛听的东城外号角齐鸣,战鼓擂响。陈超和张災惊愕不已,忙跟着李宓策马往东城处冲。半路上迎来了城头下来的士兵的禀报:“敌军开始攻城了。”
陈超张災这才意识到,他们真的不知何时犯下了大错了。
三人快速登上城楼,但见城下,数万敌军正在列阵,号角战鼓声震耳欲聋,攻城马上便要开始了。
“快,全部上城防守,快。”张災大声下令道。
“呸,守个屁的城?九千不到的兵力能守住么?还不立刻传令,全军撤出庆州,退守宁州。”李宓骂道。
“退守?”
“还不快去?宁州尚有五千守军,这几日陆续有兵抵达,对方可是八万大军,没个两三万兵马守城,白白送死么?”李宓喝道。
“可是……这里怎么办?”
“百姓都按照我的吩咐撤离了么?”李宓道。
“绝大部分已经在几天前撤走了。小部分……”
“那便成了。”李宓打断陈超的话道:“小部分人自己找死,那也没法子。大部分百姓撤离了便可。咱们立刻撤离,记得将带不走的粮食物资全部焚毁,什么也不能留给他们。”
陈超张災连声答应,分头行动而去。李宓站在城头,看着对方的步兵攻城方阵已经开始缓缓的移动,咳嗽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在风中,掉头下城。
攻城战刚刚开始,便宣告结束。为了防止城头的防守,朝廷兵马还做出了很多的防守措施,制定了相应的各种对策,为的便是一举攻城。攻城的士兵大部分是新兵,他们本来还提心吊胆,担心会命丧城下。但当他们没有遭受任何抵抗,毫发无伤的上了城楼之后,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李光弼对如此顺利的登城也有些惊讶,自始至终竟无一丝一毫的抵抗,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进入了庆州城。但当看到城中几处库房腾起的黑烟以及瞭望到城西山地上正逃出城池的守城兵马时,李光弼哈哈大笑,他知道对方是弃城而逃了。
在众将的簇拥下,李光弼和郑秋山策马进入庆州东城。然后,他们看到了在城墙根下堆着的小山一般的数以万计的稻草人,有的还裹着黑乎乎的布,有的还画着五官手脚。
“这帮神策军还真是异想天开,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众人笑道。
“都是王源带出来的兵马,阴谋诡计自然是层出不穷的。不过凭他如何玩花样,我李光弼却是看透了他们的。跟他们打交道,当世之中,怕是除了我李光弼,没人更了解他们了。”李光弼轻抚美髯,呵呵笑道。
“那是,李帅目光如炬,兵临城下时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的诡计了,咱们跟着李帅一起,定能直捣成都,抄了王源的老巢。”郑秋山在旁微笑道。
李光弼面色一冷,他当然听出了郑秋山话语中的讽刺之意,无非是取笑自己之前还是被他们骗了的事情,心中甚是不悦。
“郑副帅,彼此彼此,你也不赖啊。你不也明察秋毫,一眼看穿么?说到底,这兵马是你我二人率领。功过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郑副帅还要多担待些。下一步进攻宁州,郑副帅可要多出力了,陛下还等着看郑副帅的本事呢。”
郑秋山咳嗽两声,干笑不已。
当日午后,李光弼和郑秋山马不停蹄,留下少量兵马在庆州守城,大军继续往西南方向的宁州开去。只要拿下宁州和宁州西南方向的陇州,那么去往成都的道路上的坚城便尽数被拿下了,便可直捣成都了。若蜀地神策军兵马皆如今日庆州之兵,那么在王源回成都之前,这只大军怕是已经抵达成都城下了。那将是最好的结果。
……
长安城中,午后灼热的阳光暴晒在长安的街道上。街上百姓耸肩低头急匆匆的躲避着毒辣的阳光。可惜街道上没有阴凉之处,大街上没有一棵树,有的只是不断延伸往前的光秃秃的高大坊墙。炎热季节走在长安的坊间大街上,你休想找到任何一处可以歇脚的阴凉处,唯一的办法便是沿着灼热的街道飞快的赶路,在被热昏之前赶到某个民坊之中歇歇脚。
但就在这像着了火的街道上,一队兵马正缓缓的从东边的金光门内大街走来。全副武装的士兵们骑着马,脸上红的像火,不断的将水囊往嘴巴里灌。马队中间,七八辆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大车吱吱呀呀的响着,黑色而沉重的帘幕低垂着,里边传来了孩童的哭闹和女子的啼哭声。
这么热的天气,坐着冬天才坐的黑幕大车,里边的人的感受可想而知。街边十几名行人皱眉看着这些车辆,暗自揣度这车里边的人是不是疯了,会不会被热死在车里。但他们的好奇很快便被凶狠的目光所驱散。在马上的骑兵有伸手抽刀的打算之前,百姓们忙小跑着躲得远远的。
车队过了延寿坊之后,北侧便是高大辉煌的皇城的城墙了。南边的太平光禄两坊一闪而过,坐在最前面的一辆大车中的一名手脚被捆绑着的面色灰败的年轻人忍不住在帘幕的缝隙中朝着南边看了几眼。在光禄坊的坊墙之上,一片红砖绿瓦的楼宇探出一角。那青年呆呆的跟着那楼宇的轮廓转着脑袋,脸上流露出悔恨之色。那里曾经便是自己的府邸,自己成年之后便住在和皇城一街之隔的光禄坊中,那座楼宇便是自己后宅的宅邸,可是自己这辈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了。这满脸沮丧悔恨的青年人,便是被俘押送京城的丰王李珙。
清风徐徐的万春殿后园之中,李瑁正在水阁之中打着盹。一日前,从邠州传来的消息振奋人心。李光弼郑秋山率军仅几个时辰便攻破了邠州,并且活捉了丰王李珙,这消息让李瑁昨晚彻夜难眠。兴奋的时候,他抱着新贵妃郑氏快活了数回,闹得自己精疲力竭。所以午后时分,脑子昏沉沉的他有些撑不住了。
但贴身内侍的禀报还是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因为李珙押到了。这个像造自己反的桀骜不驯的二十六弟被活捉送到京城来了。虽然昨天傍晚,郑秋山已经让他的儿子郑冲之将仪王李璲、颖王李璬先行送达了京城,但李珙才是李瑁最想要的人。因为王源公开支持的是李珙,这李珙才是自己皇位的真正对手。曾经有一度,李珙便要当太子了,但现在,李珙败了。
李瑁兴冲冲的来到了太极宫大殿处,不顾阳光毒辣冲在前面,然后在偏殿的回廊下,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李珙和李珙的妻妾儿女,以及几十名站在李珙一边的皇亲国戚们。这其中包括几位自己的姐妹。
“陛下驾到!”内侍尖利的嗓音刺耳的很,听到这声叫喊的瞬间,跪在地上的李珙和其他人的身子都颤抖了一下,像是被鞭子狠狠的抽打了一下。李珙抬起头来,然后他看到满脸笑容脚步生风的李瑁正龙行虎步而来。
“见过十八哥,不……罪臣见过陛下。”李珙从喉咙眼里挤出声音来,那声音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诡异。那是一个绝望之人发出的既胆怯又渴望,同时还包涵着愤怒的声音。
李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椅子就在李珙面前,距离李珙不足数尺。
“原来是二十六弟啊,朕当是谁呢。”李瑁笑道。
“罪臣……”
“二十六弟为何自称罪臣啊?二十六弟犯了什么罪啊,朕怎么不知道?”李瑁依旧笑着道。
“……”
“陛下问你话呢,还不回话?”贴身内侍黄安厉声喝道。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杀了我便是。事到如今,有什么好说的。”李珙忽然抬头大叫道。
“你还敢嚣张?”黄安一摆手,两名站在李瑁身侧的禁卫上前来,一人按住李珙的头,另一人挥起巴掌便打了过去。
“啪啪啪。”几声脆响后,李珙眼冒金星的摔倒在地。
“住手,谁让你们打的?大胆。”李瑁的声音响起。
两名禁卫忙退了下去,黄安也忙低声告罪。但李珙显然没有追究的想法,伸着脖子探向李珙道:“二十六弟,你不说犯了什么罪,朕怎么杀你?朕没法动手啊。”
“你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我便要起兵反你,你杀了我便是。”李珙嘴角流着血叫道。
“你可真是冥顽不化。朕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么?你无非是也想夺这个位子罢了。这位置你来坐,便是名正言顺是么?”李瑁阴测测的声音如冰一般冷。
“你未经父皇同意,私自登基。你对父皇不孝……你……”
“住口!朕的耳朵都起了老茧了,你想要朕的位置,便勾结了逆贼王源谋反。那王源比安禄山还要凶狠,偏偏你们都瞎了眼,还以为他是一片好心。你们自诩聪明,又有谁比朕看的更清?大唐天下差一点便落入他人之手了,朕力挽狂澜,夺得帝位,粉碎王源的企图,偏偏你们这些瞎了眼的还是来闹。”李瑁冷声骂道。
“你这样,仪王颖王他们都是这样,还有你们这些人。”李瑁指着后面跪着的公主驸马皇亲国戚等一干人:“你们都看不起朕,都觉得朕不配当这个皇帝,都以为朕好欺负,是不是?可是你们瞧瞧,现在跪在朕面前的是你们。李珙,那日长安城下,朕便已经把话说清楚了,那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但是你们不听。朕已经割袍断了兄弟同胞之义,你们在朕的眼里已经和外人无异了,你们明白么?李珙你叫着要求死是么?朕当然会成全你,你和仪王颖王,还有你们这些跟朕作对的,要造朕反的,你们当然会死,朕会将你们全部都杀了,一个都不留。一个都不留!”
李瑁站起身来摆着手,用手势加强着语气,他的脸涨得通红,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他正处于极大的兴奋之中。
“饶命啊,陛下,饶命啊。我们一时糊涂,上了奸贼的当,陛下,我们都是一家人啊,请陛下开恩啊。”
公主驸马皇亲国戚们一片哭喊,死亡临头,人人战栗。
“住口,统统给我住口。现在来说这些,不怕已经晚了么?”李瑁叫道。
“十八弟,你要把我们全杀了,必受天下人唾骂。父皇……父皇也不会答应……我们要见父皇,父皇说我们该死,我们不说二话。”新昌公主大声叫道。
“你们还敢拿父皇来压朕?你们以为现在还是父皇的天下?告诉你们,现在是朕做主,父皇他休想再干涉我。你们要见父皇是么?好,朕今晚便将你们全部带去见他,朕倒要看看,父皇怎么说。你们等着,你们好好的等着,看着,看看他怎么说。”李瑁跳脚大声道。
“对了,李珙,你是不是还寄希望于王源?王源现在在北边跟十万回纥骑兵交战。回纥人的十万骑兵呐。即便打不赢王源,王源的兵马也所剩无几了吧。你知道朕现在有多少兵马么?李光弼和郑秋山手头有八万兵马,朕的长安城中有刚刚从太原洛阳调来的四万多兵马。崔家在南方正在替朕源源不断的招兵。朕手头很快便有二十万三十万四十万大军。王源?跳梁小丑,跟朕作对?他的下场只有一个。粉身碎骨,明白么?你可明白?”
李瑁冲到李珙面前,伸手抓着他的头发,逼着李珙抬起头来,恶狠狠的带着疯癫之状看着李珙。
李珙面如死灰,闭嘴不语。
“带他们下去,给他们些吃喝。严加看管。黄安,傍晚的时候备好车驾,朕要带着他们去见我那慈祥的父皇。”李瑁忽然平静了下来,放来李珙的头发,直起身来,语气转淡吩咐了几句,然后拂袖而去。
第一零八七章 血夜(上)
长安东南五十余里外,一片苍翠的林海山峦的山脚下,骊山行宫便坐落于此。自秦汉以来,历代皇朝都将骊山作为皇家园林,供帝王休闲游乐之所。足见此处必有其独到之处。
骊山乃秦岭支脉。山其实并不高,以后世计量单位来算的话,不过海拔一千多米而已。但就是这座不大的骊山,景色却是绝美难言。山上山下四时不凋之树苍翠叠峦,三春不谢之花争奇斗艳。且有各代帝王放养的珍禽异兽,栽种的奇花异草,形成了一套奇特的生态系统。
这还罢了,论山水之景,珍禽异兽,骊山其实也不见得能比其他地方的山水美多少。之所以历朝皇家园林都建于此处,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这里有温泉。山涧之间,温热清冽的温泉从地底流出,沿山而下,日夜不息。即便是在寒冬腊月,泉水也温热舒适,这在这个年代,自然是极为宝贵和奇特的东西。帝王们理所当然要占据此处,作为其休闲玩乐之所。
骊山下的行宫,在秦汉乃至到了大唐立国之初,其实规模都不大。但到了玄宗一朝,开始大肆的扩建。凿了宽大的大道通向行宫所在,在原行宫地址上以白玉石扩建范围,建起了雕梁画栋精美宫殿,借助山势高低,水流之势,造了小桥飞瀑,回廊曲折,将这骊山行宫建的美轮美奂。
单以回廊来说,后苑回廊雕栏玉砌绿窗锦隔,一座方圆四五里的后苑中,回廊曲折蔓延,竟有数里之长。而且妙的是,有时候在假山花树之中,这里的回廊可以看到那边回廊中的绿窗仕女,相隔不过数十步。但你若想抵达那边的回廊,却发现自己越走越远,往还追随,竟有咫尺天涯之感。可以想象,方寸之地的巧思和营造,便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浪费了多少国库钱财。
数月前,玄宗从成都回驾长安,但李瑁没有让他进长安,而将玄宗和随行百官以及数百皇亲国戚都押送到了骊山宫中。玄宗虽然心中恼怒郁闷,但能住在骊山宫中,倒也是个不错的居处。可是当太上皇一行抵达骊山宫之后,却发现骊山宫早已非当初印象中的那个骊山宫了。
安禄山的叛军横扫中原,洛阳长安两处都城都占了,骊山宫又怎能幸免。加之骊山宫美轮美奂,里边珍宝美女无数,更是争得头破血流。长安陷落之初,安庆绪便立刻派兵来这里搜刮了一番,珍宝美女掳走了几十车。后续一批批的人前来搜刮,但凡看山眼的人活着东西,都统统的搬走。搬不走的也乱砸乱砍,还放了几把火。将这座美轮美奂的行宫糟蹋的一塌糊涂。甚至就连当初玄宗和杨玉环以及嫔妃国夫人们最喜欢的华清温泉池,安禄山的将士们也洗了不知多少回,甚至在里边撒尿拉屎弄得乌烟瘴气臭气熏天。
玄宗便住进了这个已经花枝断裂,窗破屋漏,满地马粪人尿,臭气熏天的骊山行宫之中。
但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玄宗发现,他失去了自由。李瑁派出了数千禁军严守宫中出口,将玄宗和数百皇亲国戚大臣们统统禁足软禁,所有人只能在骊山宫中住着,连出门都不许,更别说享受什么美景,得到什么待遇了。
数月时间里,玄宗每日就在这种情形下痛苦的过着日子。这情形比当初在成都散花楼中还要不堪。在散花楼中虽然后来数月也被王源禁足,但起码王源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更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但现在,玄宗既痛心于李瑁的不孝,又极为提心吊胆,他生恐哪一天李瑁会带人杀进来,将自己一刀给砍了。
这种精神上心理上物质上的数重压力,让玄宗活的极为痛苦。不仅是他,他身边的大臣们,跟随玄宗回京的皇族贵胄们也都成天哭丧着脸。整个骊山宫中从未有欢声笑语之时,哪怕是春和景明的天气,这里的气氛也是压抑的,沉重的,阴沉的。
自从住进了骊山宫中,玄宗的身体每况愈下。在长安城外边被气的吐血,抵达骊山宫后,多亏了贴身内侍张德全全力的照料,也多亏了之前骊山宫中移栽了很多花木,张德全在破败的后苑中找到了不少草药,熬煮了给玄宗医治。更多亏了玄宗有一颗不服老不屈服从不放弃希望的心,他熬了过来。虽然身子依旧虚弱,但却没大臣们私下里所担心的那样有性命之忧。
今日七月十五,晚饭后玄宗在闷热的华清宫中难以入睡,于是披着衣衫沿着破败的回廊来到后苑之中。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之中,清光满园,素辉如水。玄宗站在廊檐之下久久不动。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当年他还是大唐帝国皇帝的时候,这样的月满之夜,怎么可能自己独自站在月下踽踽。这样的夜晚,必是丝竹歌舞灯红酒绿,笑语欢声满堂的。自己是怎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的,怎么就失去了曾经的那些欢乐的日子的,玄宗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还没有弄明白。
山风吹过,远处山峰上传来松涛之声。院子里的假山树木在夜风中也发出了怪异的呼啸之声,破损的花窗木门在风中哐当哐当的摇摆着,地上的枯枝树叶也开始舞动。光线突然一黯,那是天空中的一朵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本来光亮入水的月夜突然间变得黯淡无光了。
“太上皇,回房睡下吧。今晚不宜在外待的太久。”张德全在后方低声道,他的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朕睡不着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了床也是睁眼醒着,还不如在外边呆一会。”玄宗叹道。
“陛下……奴婢知道陛下心里的苦,平时奴婢会陪着您呆着,可是今晚不行,今日是中元节啊,陛下早些安歇了吧。”张德全低声道。
玄宗愣了愣,惊愕道:“今日是中元节?”
“是啊。”张德全道。
玄宗身上寒毛竖了起来,今晚是中元节,便是民间的鬼节。传说今夜,阴间通向阳间的门大开,百鬼夜行,百事禁忌,这一天晚上,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都是要请道士贴符,晚上也是早在闭门休息的。得知今日是中元节后,玄宗耳中听到的松涛之声,都像是鬼哭狼嚎之声了,眼前的那些黑魆魆的山石和花树,似乎也都是张牙舞爪的鬼怪的样子了。
“走走走,回华清宫去,中元节,那是不能在外边呆着了。”玄宗身上冒了一层细汗,拔脚便往回走去。
张德全忙道:“太上皇慢些,莫要摔了。”提着灯笼匆匆的跟着玄宗沿着回廊往华清宫走。
就在两人走到后苑的圆门前事,猛听得前方脚步急促之声响起。有影子在远处一晃。玄宗吓得‘啊’的一声叫。张德全忙抢上前来,连声问道:“怎么了太上皇。”
玄宗指着前方道:“有……有奇怪的影子。”
张德全忙瞠目往前仔细观瞧,却听前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人的声音:“是太上皇您在哪儿么?张内监,张内监,是您么?”
听到声音,张德全松了口气,啐骂道:“赵德禄,你这混账东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吓着太上皇了。”
灯影闪烁,赵德禄带着两名内侍在墙外现身,上前来给玄宗磕头道:“奴婢们该死,吓着太上皇了么?”
玄宗喘息着没说话,张德全皱眉道:“大半夜的,你们不在宫前当值,跑这里作甚?”
“禀报太上皇张内监,我们是来找太上皇的。不是不是,也不是奴婢们来找太上皇,是陛下要找太上皇。陛下连夜从长安来到行宫,现在正在前殿等着见太上皇呢。”
“什么?陛下?你是说,长安城里的那一位?”张德全惊愕问道。
“是啊,那还能是谁?”
张德全用诧异的目光看了看玄宗,玄宗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很明显,他的手在发抖,他的身子在发抖。
骊山宫前殿之中,此刻灯火通明。李瑁静静的坐在上首,眼睛看着大殿角落里的一只香炉静静的出神。数十名禁卫高手全副武装的守护在他身旁和周围,一个个神情严肃,犹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不动。
不断有衣衫不整的大臣和皇族成员小跑着进入殿中,朝着李瑁连滚带爬的磕头高呼陛下,李瑁自始至终没看他们一眼,只在他们跪拜后摆摆手,让他们在一旁站着。大殿内很快便站了很多的人。人人心里都惊慌失措,不知道陛下的突然驾临是祸还是福。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李德全颤抖的嗓音响起。
“太上皇驾到。”
一旁站立的众人不知道该去跪迎还是站立不动,犹犹豫豫的将目光投向李瑁。李瑁听到了叫喊声后,收回了目光,眼中露出了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但却还是站起身来了。
玄宗枯瘦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他显然精心的打扮了自己,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发髻也梳的妥帖,脸上尽量带着微笑的表情。只是那表情有些让人一望而知的生硬。
“儿臣见过父皇。”
李瑁从座位上下来,在玄宗面前撩起袍子作势跪下。玄宗动作迅速,伸手扶住了他,笑道:“瑁儿何须多礼,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
李瑁一笑,就势站起,高声道:“来人,给太上皇加座。”
一张椅子摆在了李瑁的座椅旁边,李瑁引着玄宗坐下后,再次站在玄宗面前行礼,但这一次是深深的一鞠躬。
“父皇,请恕儿臣数月没能来拜见父皇的罪过,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玄宗呵呵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撑着这天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父皇知道你的难处,父皇根本就没怪你。”
“多谢父皇体谅,但儿子心中难安。且天下人不像父皇这么豁达,他们都说儿臣不孝,说儿臣忤逆呢。”
“儿啊,不要管他们,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是。百姓们有几分见识?他们又怎明事理?你不要在意他们的话,父皇不怪你。”玄宗微笑道。
“多谢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儿臣今日终于有机会来见父皇,却也不是因为在乎他们的话,而是儿臣刚好喘过了一口气,有了一丝空暇了。”李瑁沉声道。
玄宗微笑点头。李瑁继续道:“父皇可知道儿子最近做了些什么事么?”
玄宗苦笑道:“我住在这骊山宫中,消息闭塞,也不知道外边的情形。也没人告诉我一句。你这么一问,我倒是不知道怎么答你了。”
“哦,说得也是,儿臣为了不让父皇担心,确实吩咐了他们不要乱跟父皇说外边的情形,免得父皇心中忧愁。这是儿臣的吩咐,不怪他们。但现在,儿臣觉得可以告诉父皇了,因为儿臣已经快要全部解决了那些烦心事了。”
“哦?”玄宗皱眉道。
“父皇似乎不相信儿臣的话,父皇一定认为儿臣没有这个能力是么?”
“当然不是,瑁儿想到哪里去了,父皇岂会不知你的能力。若不相信你,父皇怎会传位于你?”玄宗忙道。
李瑁微微一笑,沉声道:“便跟父皇说一说这些事,免得父皇挂心。唔……从那里说起呢?便从江南诸豪族已经成为朕的坚定的支持者说起吧。父皇可知道,江南的几大豪族,已经穷尽人力物力在帮我募兵的事么?”
玄宗惊讶道:“瑁儿怎么驯服他们的?那崔氏连父皇我都觉得没把握,你怎么做到的?”
李瑁哈哈大笑,得意的道:“父皇是不是认为你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便也难以做到?可是朕做到了。具体情形倒也不说了,现在江南四族正全力为朕募兵筹钱粮。截止目前为止,南方征集的兵马已逾十万,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父皇,你开不开心?”
“开心,开心。瑁儿做到了朕做不到的事情,你比我强。你比我强啊。”玄宗呵呵笑道。
“说实话,搞定他们倒也费了一番波折,但最终还是搞定了他们。有了他们为后盾,我可不愁兵马钱粮了。”
“是啊,我儿英明,天下安定有望了。”玄宗附和道。
李瑁微笑点头,淡淡道:“第二件事情要告知父皇的便是,意图造反的人已经被朕给击溃,谋逆之首已经被尽数抓获了。”
玄宗一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道:“你是说,王源被你打败了?被你抓住了?这么快?”
李瑁脸上略显尴尬,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王源么?他蹦跶不了几天了,他昏了头,居然领着兵马去北边和十万回纥骑兵作战,无论他是胜是败,他将难逃朕的雷霆绞杀。”
“哦,原来没有。”玄宗脸上神情古怪,一副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表情。
“父皇,天下难道便只有王源一个谋逆之人么?除了王源,还有人蠢蠢欲动呢,父皇难道不知道么?”李瑁的语气已经变得发冷。
“还有么?安禄山的余孽?”
“父皇,你是故意装不知,还是真的不知?罢了,我也不跟父皇绕弯子了,李珙李璲李璬李瑱和几名皇族起兵造反的事情,父皇不会不知道吧。”李瑁沉声道。
“什么?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这群混账东西,朕……朕……”
“父皇,你不要假作惊讶,你在成都时,他们便在王源的支持下去河西募兵操练了,您岂会不知?他们在一个月前发布了檄文,率领六万大军进逼到了长安城下,说朕的皇位是攫取而来,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要赶走朕,要扶父皇您复辟皇位呢。”李瑁冷笑道。
“啊?这……这……瑁儿,你千万莫信他们的鬼话,父皇跟他们毫无联系,父皇也绝无重登皇位之心。这几个混账东西,他们怎么敢这么做?你的皇位……名正言顺……是朕亲自下诏传位的。他们怎敢起兵造反?一定是受了王源的蛊惑。瑁儿,父皇可对天发誓,父皇绝无参与此事……”
“父皇,儿臣并没有说您跟此事有关,儿臣相信您不会做出这等无章法的事情。您也看出了是王源在捣鬼,是王源资助他们钱粮,让他们和朕作对的。这固然是王源那逆贼的祸心,但李珙李璲他们难道便是无辜的饿么?他们不过是借力罢了,他们也盯着这皇位呢。”
“瑁儿……父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父皇……甚是痛心。”
“父皇,您痛心,儿臣也痛心。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骨肉同胞相残,这是谁也难以接受的。”李瑁淡淡道。
“那么……长安城下,谁……胜了?”玄宗迟疑问道。
“父皇,这话问的。他们胜了,儿臣还在这里么?自然是朕胜了。”李瑁笑道。
玄宗脸上一丝失望的表情一闪而没,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怎会败给他们。他们怎会是你的对手。”
李瑁冷笑道:“父皇难道不想知道他们的下场么?”
玄宗皱眉沉吟道:“他们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那便是死有余辜。怎么处置他们,你自有决断。父皇是不会干涉的。”
李瑁呵呵笑道:“父皇倒是一推干净。他们虽是叛逆,但他们是父皇的儿子,是朕的同胞骨肉啊。朕岂敢自专,所以……今天朕把他们都带来了,便是要请父皇示下,请父皇为儿臣定夺。”
玄宗惊愕之中,李瑁已经转身摆手,低喝道:“全部带进来。”
禁卫奉命而去,不久后脚步杂乱呵斥推搡之声传来,殿前数十禁卫押解着李珙李璬李璲以及一干公主驸马等数十人进了殿中。
玄宗惊愕的站起身来。盯着陆续来到殿前的众人。李珙李璬李璲以及几名公主一见玄宗,顿时大哭着拜服在地,乱七八糟的大叫起来:“父皇,父皇,儿子们给您请安。您身子还好么?您过得怎样……”
“住口。不得喧哗。”龙虎军左卫大将军程度厉声喝道。
哭闹声瞬间戛然而止。
玄宗本想走近来瞧一瞧,但脚步挪出了半步,却又停了下来。缓缓的坐在了椅子上。
“你们这些混账,竟然敢起兵谋逆,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你们都昏了头了么?你们当真该死,你们都上了王源的当了,你们知道么?”玄宗咬牙喝道。
李珙泪流满面,呜咽道:“儿子知错了,儿子醒悟了,我们都被王源骗了。我们都错了。”
“是啊,我们都错了,请父皇开恩,我们都被人给诓骗了。我们鬼迷了心窍……”其余众人都纷纷磕头叫道。
玄宗叹了口气,看向面色冷酷的李瑁。李瑁冷面无语,待场面平静下来之后,才沉声道:“父皇,您想怎么处置他们,便说来。儿子听您的。”
玄宗干笑道:“这个,瑁儿你是皇帝,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便是。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李瑁冷声道:“父皇,我说了,让你拿主意。还要朕重复几遍?”
玄宗愣了愣,赔笑道:“这个……父皇怎好拿主意?父皇老了,父皇不问事了,这主意……”
“父皇,你是听不懂儿臣之意么?”李瑁厉声道。
玄宗和殿上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断喝吓得打了个激灵,他们感受到了李瑁身上传递出的凌厉的杀气。
“这个……,要我看的话呢。他们……他们谋逆造反,勾结外人,自然是该严惩不贷。可是……毕竟……毕竟是皇族一脉……朕觉得嘛……唔……”玄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道。
李瑁脸色严峻,朝程度使了个眼色。程度会意,沉声开口道:“太上皇是不是忘了我大唐刑律的内容。臣可以告知。大唐律规定,谋逆篡位者,满门斩杀。皇族宗亲百官庶民一视同仁……”
玄宗骇然变色,他忽然间明白了今天李瑁前来的意图了。
第一零八九章 血夜(下)
玄宗终于明白了,李瑁今日当然不是来探望自己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是来逼迫自己开口杀了李珙这些人的,他不愿自己动手留下骂名,所以他要借自己的口来杀他的兄弟的。
而自己,便坐实了李瑁刚才说的,李珙他们造反是为了推举自己上位的话。那样,自己便必死无疑了。但自己若是下了这诛杀之令,便是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更何况,这些人是自己的儿子女儿,儿媳妇女婿孙子外孙。虽然自己也曾下令杀过自己的儿子,也杀过皇族亲眷,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叫他开口,当真是难上加难。
“父皇,你也不用纠结。我说了,只要父皇决定。父皇说他们无罪,朕便饶了他们。父皇说他们罪大恶极,朕也会照办。父皇快决定,朕今夜还要回长安,朕还有很多事要做。”李瑁冷冷的说道。
玄宗的目光缓缓的在殿下跪着的李珙等人脸上扫过,李珙李璬李璲等人都仰着脸看着玄宗不发一言,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求肯,充满的期待,充满了生的渴望。
玄宗嘴巴动了动,梦呓般的嘟囔了一句。
“什么?父皇说的什么?儿臣没听清楚。”李瑁冷声道。
玄宗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皱纹扭曲着。突然间,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摇头大声道:“朕不做这个决定,朕不能。你想杀了他们,你自己动手便是,为何要污朕的清名?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朕不说,朕不说。瑁儿,你便不能网开一面饶了他们么?都是同胞骨肉,为何要骨肉相残?你不能这样。”
李瑁呆了呆,他没想到,玄宗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他脸上的肌肉开始僵硬,阴郁的罩上了一层寒霜。
“父皇,这时候你倒是知道维护你的清名了?你倒是要疼惜骨肉了?当初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说的倒是冠冕,现在来当好人当明君,当初你可不是这么干的。”
“瑁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父皇对你还不够好么?父皇连皇位都传给你了,你怎能说这样的话?”玄宗抖着手叫道。
“传位?哈哈哈。父皇,你怎好意思提及此事?你那是没有办法罢了。朕若再不采取果断措施,大唐的江山社稷便在您的手里断送了,你不传位成么?你已经声望扫地,天下百姓对你已经彻底失望了,你不退位成么?朕冒着巨大的危险,挽救大唐社稷于危难之中,现在倒被你说成是你的恩赐了?父皇啊父皇,大唐风雨飘摇之际,你做了什么?大唐是怎么到了今天这一步的?谁之过?你想过么?”李瑁厉声喝道。
玄宗咽着吐沫伸着脖子叫道:“你的意思是,朕毁了大唐么?是朕毁了大唐么?”
“不是你还是谁?”李瑁怒声道:“不是你重用李林甫杨国忠他们,不是你放任安禄山胡作非为,不是你只顾享乐不理政事,大唐会遭此劫难?那王源是谁养虎为患的?还不是你纵容杨国忠,让杨国忠豢养了王源这头恶狼?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还不认么?”
“住口,住口,你怎敢对朕这般说话?朕是你的父皇,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玄宗被彻底激怒了,大声喝骂道。
李瑁嘿嘿冷笑说,不但没有退后,反而向玄宗走近了几步。露出森森白牙对着玄宗笑。口中冷声道:“父皇,好一个父皇。好大的天威,好大的脾气。儿子要被你吓死了。快收起你的这一套吧,今非昔比,您早已不是我大唐的皇帝,在我眼中,你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罢了。”
玄宗抖着身子表情极其愤怒。但听李瑁继续冷笑道:“你说我不孝是么?可是你呢?你作为我的父皇,可曾做了你作为父亲尊严体面。你做了什么?你连自己的儿媳妇都抢去当妃子,这便是你一个堂堂大唐皇帝做的事么?你刚才说什么清名,你怎么好意思说起这个词?你的名声从你将玉环从我身边抢走,并且抱上你的龙床的时候,便已经污浊不堪了。为父不尊,为子自然不孝。你带给我耻辱,带给我痛苦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的感受?现在倒要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配么?你有脸说么?”
玄宗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猛然间口一张,一小口鲜血涌出嘴角来。张德全见状忙惊呼上前,扶住玄宗颤声叫道:“太上皇,太上皇,您没事吧。您没事吧。”
玄宗摆摆手,挣扎着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沉默如不存在一般,曾经乖巧如小狗乞怜一般的儿子。看着他从一只小小的虫子,变成了今日这般张牙舞爪的猛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将自己的尊严撕得粉碎,让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站在众人面前。
李瑁心中充满了快意,这么多年来,心里憋着的痛苦和愤怒终于能够发泄出来,他心中无比的舒爽。看着玄宗被气的吐血,一副老态龙钟颤颤危危的样子,他却没有丝毫的同情。
“父皇,朕登基为帝,力挽狂澜保住了我大唐的基业,你不来感激我,反而来指责我。你的这几个儿子,还有这些人、那些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跟着王源一起来夺朕的皇位,跟着外人来讨伐朕,朕只要你说说他们到底该不该死,你却来推三阻四,说东说西。你这么做应该么?他们要谋逆造反,要毁了大唐啊,你难道不明白么?”
玄宗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哼哼声,直愣愣的看着李瑁,嘴角流着血,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李瑁。看着李瑁张牙舞爪在站在面前吐沫横飞的说话,他一句话也不说。
“你刚才说,朕是要骗你背黑锅,污你的清名是么?好,朕便全了你的圣君之名,朕给你留个清名,让父皇你成为世世代代青史颂扬的明君,是个堪比尧舜的千古明君好么?朕来当这个昏君,朕来让青史唾骂遗臭万年,全了父皇之圣明,好不好?朕这么做总是孝顺了吧,你再也不会说朕不孝了吧。呵呵,父皇,你瞧好了。”
李瑁脚下如风,快步走到程度身旁,伸手沧浪一声,抽出了程度腰间的长刀。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李瑁紧走几步来到跪在地上的李珙身旁,手起刀落。‘咔擦’一声响过,李珙的头颅滚落于地,脖子里的鲜血如同山洪爆发一般的倾泻了出来。
殿上的惊叫声在相隔数息之后才发作了出来。满殿的皇子公主驸马皇亲外加一大堆的大臣们大声的惊叫着,没人相信李瑁居然突然挥刀砍了李珙的头,这就像是一场噩梦。但李珙无头的尸体正仆在血泊之中,头颅尚且在滚动,连那头颅上的表情都是一种惊愕的表情,可见连死去的李珙都觉得突然。
“你……你……你竟敢……你……”玄宗惊的指着李瑁,手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朕有什么不敢的?朕为了大唐社稷,为了列祖列宗诛杀这些李家不孝子孙,保全我大唐江山。列祖列宗不会怪我,反而会夸赞我。”
李瑁提着滴血的刀一步步走向数步之外正吓得半死的李璲。李璲手脚被绑着,像一只蚕蛹一般在地上蠕动着,一边逃离李瑁的靠近,口中一边大声哭喊道:“十八弟,十八弟,我错了,我再不敢了。从此之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怎样便怎样,你要我如何便如何……啊……”
惨叫声中,长刀劈了下来,李璲的顶门被长刀劈开,鲜血汩汩奔涌而出。长刀没有将他的头颅劈成两半,而是卡在了颅骨之中。李瑁吃力的往外拔刀,甚至抬脚蹬着正抽搐挣扎的李璲的身体。鲜血喷到了他的脚上手上脸上,但他毫不在意,用力的拔着刀。
此情此景,已经将殿上的所有人都吓傻了,妇人们吓得昏了过去,平日娇生惯养的皇族贵胄们有的已经屎尿横流。大臣们也已经吓得昏倒了几个。
“畜生,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玄宗口中鲜血奔涌,语若游丝的嘶哑着叫道。浑身上下颤抖不息。
然而,李瑁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从李璲的头上拔出了刀,满身是血的提着刀走向了李璬。李璬没有像李璲那般的躲避,因为他知道今日已经没有活路,也根本逃不掉。所以他静静的坐在地上不动,眼睛紧紧的盯着李瑁,嘴唇紧紧的咬着。
“到你了,十三哥。你平日对我还算不错,起码没有像他们那样对我奚落排挤。本来,朕打算登基后对你委以重任的,让你和朕一起做一番大事的。可惜啊,你也跟着他们造反,带兵来打朕,朕只能杀了你了。”李瑁站在李璬身旁轻声说道。
“我知道,我起兵那日,便想到有今日了。还是二十七弟看的清楚,他在邠州上吊自杀了,免于了这断头之祸。哎,动手吧,多说无益。”李璬脸色煞白轻声道。
“唔,二十七弟很可怜,他只是个道士啊,你们干什么拉着他造反?这不是害了他么?罢了,十三哥,朕给你留个全尸便是,你还有什么最后的话要跟朕说么?或者说,是最后的请求。”
李璬想了想道:“最后的请求么?说了怕是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说说看,也许朕会应了你。”李瑁歪着头笑道。
“你杀了十二哥二十六弟和我,我们无话可说,我们起兵造反了,我们罪该万死。但是,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我们的妻妾儿女,还有皇亲国戚们,他们都是无辜的。我恳请十八弟……陛下能念及骨肉之情,念及同胞血脉之情,饶了他们的命。你该不会连他们都要全杀了吧?”
李瑁怔怔的想了片刻,眼光扫向后方一大群黑压压的瑟瑟发抖的三位王爷的亲眷,以及公主驸马皇亲等人。他的目光看到哪里,哪里的人便缩着身子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仿佛他的目光是一把利刃会杀人一般。
李瑁呵的一声笑了:“你猜的对,朕不能答应你,这些人都必须死。他们一点也不无辜,因为他们都追随你们造反。谋逆造反是要满门抄斩的啊,这可是大唐律法规定的。朕可不能坏了法度啊。”
李璬呵呵冷笑,闭目垂首,再不发一言。
李瑁一刀挥下,李璬人头落地。他竟然连给李璬全尸的承诺都没有遵守。
连杀三人后,李瑁的似乎有些疲惫了,丢下钢刀走到椅子旁坐下。内侍黄安忙上前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去沐浴更衣吧。陛下的身上……全是血……全是血。”
李瑁摆摆手,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将沾满鲜血指纹的茶盅放回桌子上之后,李瑁朝程度招了招手。
“陛下。有何旨意?”程度探过身子。
“将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统统的,杀了。”李瑁哑声道。
程度半张着嘴巴,似乎要问话,但看到李瑁凌厉的眼神后,他闭上了嘴巴。转身来,程度一摆手,殿内殿外数百禁卫一涌而出。下一刻,殿内如炸了锅一般,嚎哭之声惊天动地,惨叫之声直冲云霄。刀剑起落,鲜血迸裂,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短短的盏茶时间内,手无寸铁的殿中皇室家眷宗亲以及数十名从成都跟随玄宗归来的官员都已经尸体横陈,鲜血顺着大殿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蔓延着,朝着殿门口的石阶外流淌着。
玄宗已经不能动了,他只能僵硬的瘫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急剧的抖动。张德全在旁边替他抹胸顺气,张德全自己的裤裆已经全湿了。
“畜生,孽障,畜生,孽障。”玄宗口中来回的骂着这两个词。
“父皇,孩儿做了本该你做的事情,你可满意了?”李瑁冷冷道。
“畜生,孽障。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父皇,你想到哪里去了,朕怎么会杀了父皇?父皇对我这么好,儿臣该好好的孝敬您才是。您放心,儿臣不会杀你的,儿臣还会请御医来好好的替父皇调理身子,儿臣要父皇活着,好好的活着。这样,父皇便能看到儿臣是如何平定天下,如何励精图治振兴大唐的了。父皇便会知道,儿臣是如何超越您的。儿臣不但要超越您曾经达到的高度,还要将吐蕃回纥契丹西域全部纳入我大唐版图。儿臣要建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唐帝国。父皇,您一定要活着,一定要亲眼看着,做个见证。”
李瑁纵声大笑起来,站起身来,踩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走出大殿。玄宗全身僵硬,浑身无力,像一截枯木瘫在椅子上,双目直愣愣的毫无声息。他还活着,但他跟死了有何异?他就是一个活死人。
……
七月十七日傍晚,李光弼的大军抵达了宁州城下。轻松攻下庆州之后,全军士气大振,李光弼决定乘胜追击,趁机连续攻城,向成都推进。虽然不知道北边的战事的结果,但对李光弼认为,即便和回纥人的大战以王源胜利而告终,王源的兵马也将损失惨重,未必敢回援和自己交战。
李光弼的心态在这段时间有了微妙的变化,在过去的几年中,每想到王源,李光弼都有一种沉重的压抑的感觉,每想到要和王源交战这件事,李光弼总是感觉底气不足。但现在,李光弼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这种心理上的阴影。他甚至有些渴望和王源交战,渴望打破这个笼罩在心头的这么长时间的块垒。自己打败王源之日,便是自己获得升华突破的时候,李光弼觉得他已经准备好了。
在李光弼看来,宁州城中的兵马也不会太多。短短几天时间,从庆州退到宁州的兵马也就那么七八千人,加上宁州城中原本的守军,也不过万余人罢了。这根本就不足以守住宁州。
大军扎营之后,按照惯例,李光弼要勘察宁州城防,观察敌情。虽然李光弼现在自信心爆棚,但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从不做那些冒失的事情。更何况,宁州的城防比之庆州还要坚固些,宁州左近地势崎岖,也并不利于大军的展开攻击。所以李光弼还是要认真的制定出攻城的计划来。
当晚,在他们登高俯瞰宁州城头时,他们看到的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守军占据了城头。火把通明人影摇晃,城头上的兵马数量竟然超过了事前的估计。若是以现在城头的兵马规模以及城内穿行的火把情形开看,小小宁州怕是有三四万兵马在其中了。
但因为有了庆州被骗的教训,李光弼对此表示了极大的怀疑。在看到这样的情形后,李光弼立刻派人抵近城下观察城头士兵的真假。数十队斥候兵冒着被射杀的危险抵近到城下四五十步的护城沟旁探查。然后他们带来了一致的消息。
城头黑压压的守军,竟有一大半是站立不动的草人。它们只不过是被披上了盔甲,手中插了火把罢了。远远的看,自然是不能分辨真假,但凑近了看,那便一目了然了。
“这帮家伙还想骗我们上当拖延时间,我们有那么蠢么?当真是岂有此理。王源的手下怎有这样愚蠢的将领。”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光弼笑骂不已。神策军的守城将领太可笑了,难道用过且被识破的计策还能再用么?
整件事在次日清晨在此得到了证明。次日上午,城头的兵马呼啦一下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几千人在城头游荡,和昨晚比起来少了八成。
“给你们说个笑话:灵州城里有三四万守军。哈哈哈。”一向严肃的李光弼对着身边的将领们打趣道。
“对对对,都是稻草兵,此刻怕是堆在城墙根下晒太阳呢。”将领们凑趣的哄笑道。
李光弼大笑一阵,沉声下令道:“咱们还等什么?诸位,趁着天气凉爽,夺了宁州城,中午便可以在宁州的树荫下纳凉了。”
战鼓声声,数万兵马开始列阵准备攻城。城头的守军显然极为慌乱,不久后城墙上多了几千兵马,准备迎接攻城。这自然在李光弼的预料之中。此时此刻,城头的兵力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整座城池中一万多守军已经到头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数量。于是李光弼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三万步兵排成十余只方队,对着城墙气势恢宏的进发。宁州城下的护城河早已干涸,只是一条有些浅浅泥水的沟壑,所以连事前搭建桥梁的手续也免了。
进入一箭之地后,城头的守军开始射箭。稀稀拉拉的箭支落在攻城的方阵中,倒也射杀了不少攻城士兵。但这么点死伤,根本不足以阻止士兵们的推进,反而因为这样,暴露了守城士兵的无力。他们不但人数不多,连弓箭手的数量也不多。以眼前规模的反击,估摸着弓箭手也就两三千人而已。
李光弼抚须策马站在离城数百步的土坡上观察着战场,守军一再暴露他们的孱弱和无力之后,李光弼相信,这次攻城不会持续太久。对方应该很快就像在庆州一样弃城而逃,因为他们根本就守不住。
七八只步兵方阵抵达城下,数百架云梯竖了起来,强攻城墙的行动正式开始。这率先攻到城下的数千兵马是李光弼安排的精锐老兵兵马。他们必须给战场上的新兵们做个表率,告诉他们攻城是怎么攻的。李光弼也希望能够通过这种不太激烈的攻城,起到以战代训,快速的让新兵们进入角色,得到成长的效果。
云梯竖起来了,搭上了城墙。无数的士兵开始蜂拥往城墙上攻去。城头的守军还在有气无力的还击着。李光弼看着这样的情形,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一辈子还从未经历过这么轻松的攻城作战。庆州到宁州,这两场攻城简直像是过家家一般的轻松,竟无丝毫的挑战。
然而,就在此时,李光弼的目光被城头两侧突然出现的大量士兵所吸引。那些士兵显然是从城下刚刚冲上城墙的,他们身上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两股洪流,很快便布满了城墙各处。
下一刻,城头的弩箭如一股股腾起的黑烟一般朝着城下的士兵们射下,在数百步之外,李光弼都能听到那弓弩发出的整齐划一的咔哒咔哒的机簧弹起之声。
那是十字弩!近距离无敌的近战十字弩!
李光弼的心头紧锁了一下,然后,他和周围众将便看到城下攻城士兵如割草一般的一茬茬的倒下。惨叫之声响彻了大地。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的弓弩手?而且还在增多,还在增加。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城墙上守军怕是已经超过两万人了。”一旁的郑秋山惊愕叫道。
所有的将领们都惊愕的看着这一切,脑子里都成了一片浆糊。
第一零九零章 英雄
李光弼突然大骂出声:“他娘的,中了他们的圈套了,这帮奸猾的狗贼。传令,撤兵,快撤兵。”
“怎么回事?李帅,到底怎么回事?”其余将领还没回过味来。
“他们……他们是故意引得我们误会的,他们早已调集了大量的兵力于城中,但却故意弄些假人来冒充。我们因为在庆州上了当,所以一看到这些稻草人,便想当然的以为……”
不用李光弼再说下去了,其他人都明白了整件事的缘由。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一个稻草人的诡计可以翻来覆去的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入化境。而己方连续两次都上了他们的恶当。
“娘的,他们恐怕要笑死了,引诱我们毫无防备的攻城,然后给我们当头一击。在他们眼中,我们怕都是些傻子了,被人戏弄于鼓掌之上。”郑秋山的话语中既是自嘲也不无埋怨。
李光弼脸上发烧,恼羞成怒的喝骂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还不立刻传令撤兵?再不撤,那三万步兵便全完了。”
其实无需下令,城下的步兵们早已崩溃了。三万步兵中有两万多都是新兵。庆州之后,他们信心爆棚,以为打仗不过如此。刚才攻城时,他们喊得最凶,嗓子最亮。但在遭受了密集的弩箭打击,身边人死伤惨重之后,他们一个个吓得哭爹喊娘,一个个鬼哭狼嚎。
城头的弩箭几乎如密集的雨幕一般笼罩城下,因为轻敌而拥挤在城下的兵马不计其数。之前稀稀拉拉的对方的箭支也造成了敌方守军反击不力的假象。本来很多顶着木盾,缩在盾牌后面。但开始攻城后,盾牌成了累赘,且对方的弓箭稀稀拉拉,盾牌便成了累赘。很多人将盾牌扔了,好更灵活的爬云梯更利于行动。但现在他们悔之晚矣。
箭雨一蓬蓬的落下,近战十字弩虽不能及远,但力道和准头绝对惊人。上弦也非常的快,扳动手柄来回一下,弓弦便拉开,箭支便搭上了。所以,才被称之为近战弩箭。密集的箭雨疯狂收割着生命,城下的兵马一批批的倒下,一窝窝的被清空。在这种情形下,新兵们不溃败才有鬼呢。
“哗!”上万士兵开始没命的往回逃,进攻时有多么装逼,逃跑时便有多么的狼狈。攻城只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攻城兵马便大败而回。
兵马败退下来,士兵们惊魂未定。李光弼阴沉着脸命人清点兵马损失,得到的结果让他怒不可遏。只短短大半个时辰的攻城行动,兵马死伤竟达八千余人,着实吃了个大大的闷亏。
将领们也都怒骂连声,被对方的阴招遭中的感觉着实不爽,当下便有人提议全军猛攻找回场子。
郑秋山心中也自不开心,毕竟死的都是他麾下的新兵。一听到有人要强行进攻,他可不乐意了。
“还要进攻?送死么?对方守军的数量没有三万也有个两万五以上,咱们这八万人已经折损了一成,强攻会死多少人?你们可知道?这些可都是我从江南招募来的兵马,我答应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要让他们活着回去的,你们倒是说得轻巧,反正不是你们的兵马,你们自然不管他们的死活。”
众将讪讪无语。李光弼皱眉道:“郑副帅,你这话说的可没道理。什么叫你的兵马。你的兵马不是朝廷的兵马么?为朝廷作战,兵马还分你我么?你当这是你郑秋山的私兵呢。”
郑秋山道:“我可没那么说。既然李帅说兵马不分你我,都是朝廷的兵,便请李帅调集您帐下的精兵攻城。您也看到了,敌军兵力众多,强行攻城的话,新兵是肯定不成的,还是要李帅部下的精锐出战才成。”
李光弼面色冷冽,沉声道:“郑副帅,你这是埋怨本帅没有尽出精锐是么?”
郑秋山淡淡道:“卑职岂敢,李帅用兵入神,卑职岂敢指谪李帅?李帅身经百战用兵入神,岂是卑职所敢指手画脚的,卑职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众将领见两位大帅唇枪舌剑的争执了起来,均纷纷出言劝慰。都说攻城失利后大家心气都不好,不必为这些事争执,该想办法商议如何应对才是。
两人也自觉失态,但一时间都不愿搭理对方,各自坐下不说话。大帐内一片沉寂。众将也不敢多言,大伙儿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后,李光弼终于沉声开口道:“诸位,目前看来,宁州城中守军超过两万五千人。且装备精良,诡计多端。庆州之捷现在看来也是对方故意弃城而守,从而得以争取数日时间调集兵马于宁州拒守。刚才郑副帅的话……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们八万兵马已经损耗一成,现在只有七万余兵力,强行攻城即便拿下也是损失惨重,那便无力往成都推进了。后续的兵马还在募集之中,崔氏兄弟虽在江南募兵,但所募集的兵马一个月才能抵达一次,每次也只有数万新兵,那是不顶事的。所以,咱们不能硬拼,要保存实力。现在看来,我们恐怕还是要停一停,先造攻城器械才能按部就班的攻城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心中又很是郁闷。在庆州城下,本来已经造了两百多架简易的攻城器械,但兵发宁州时,那些简易的攻城器械却都不得不弃了。因为那些都是粗制滥造的攻城器械,本就不值得携带。没想到到了宁州城下,又要从头开始了。
“郑副帅,你认为呢?”李光弼问道。
郑秋山点头道:“李帅所言,卑职举双手赞同。这种情形下攻城,须得有攻城器械协助。但老朽所虑的却是,咱们这么一耽搁,若是拖延日久的话,王源在北边的兵马若是杀了回来,我们该怎么办?”
众将闻言,心中均是一凛。这确实是个隐患。虽然现在北边的战事结果未知,但如果是王源胜了,领军回头救援,断了己军的后路,那可真是大麻烦了。
“郑副帅,诸位。莫要担心。你们真当王源的神策军是谁都能战胜的么?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骨力裴罗的十万骑兵呢,而且是在无遮无拦的丰州城下戈壁滩上,回纥骑兵的战力又增加了数成。王源手头也仅有十万步骑兵,据我所知,其骑兵数量仅有五万。这一战他怎么可能得胜?”李光弼微笑开口道。
“说的也是。步兵和骑兵作战几乎无用,除非有合适的地形可以伏击。但戈壁滩上可没有什么可以伏击的地方。主力还是五万神策军的骑兵。五万对十万,想胜可是不易。”
“就是,王源虽然厉害,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骑兵相差一半,他也未必能讨得便宜。”
“那可未必,王源这么多年来百战百胜,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是真的有一套。远的不说,和安禄山叛军那几战,六万破十八万,那可不是瞎编的。还有扬州那一战,叛军孤注一掷猛攻扬州,王源没带一兵一卒,只凭借运筹帷幄之力便让叛军铩羽而归,这不是本事么?”
“你知道什么?那是守城战,凭借坚城之利,他才能……”
“你说的轻巧,给你六万兵马,你能守得住十八万兵马的攻城?咱们可是参加过攻长安的战斗。我大军和回纥联军不过十来万,当时城中史思明的叛军守军近十万,那又如何?还不是破了城?若论城防,长安抵得过十个通州……而且扬州那一战呢?扬州城也算是坚城?北面的城墙甚至都缺失,你也不怕乱说话闪了舌头。”
“这……说的倒也是。我承认他确实有本事,事实上,我对那王源倒是很佩服的……”
……
……
谈及神策军和回纥人的这场万众瞩目之战,众将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他们心中其实暗地里都在关心此战的胜负。说实话,很多人的心境很是复杂难言。一方面,王源百战百胜的威名遍布天下,这一次和同样无敌的回纥骑兵大战,正是衡量两强谁才真正的无敌于天下的契机。从民族大义上而言,众人当然希望同样身为唐人的王源的神策军能战败蛮夷兵马。但从敌我关系来说,却又希望回纥人能打败王源。所以,给人的感觉很是复杂纠结。
李光弼听着将领们的议论,眉头紧紧皱起。他没想到手下的将领中还有不少是崇拜王源的,这给他的感觉很是不爽。
“诸位,安静。现在讨论的是王源回兵救援的可能性,不是讨论王源过往的战绩。更何况,诸位莫忘了,你们现在是朝廷的兵马,那王源……哼……可是拥兵自重的第二个安禄山,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李光弼森然之语让大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虽然朝廷没有下圣旨,没有发布讨伐的檄文,但大伙儿都明白,王源是朝廷的死敌。大是大非问题上若是不检点的话,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李光弼面色清冷继续道:“即便退一万步而言,王源侥幸胜了骨力裴罗的十万骑兵,他的十万神策军也必受重创。此刻他们回头,便是我们吃掉他的最佳时机。一只疲兵残兵难道我们还用担心么?就怕他不来,本帅还正等着他呢。时间上来看,北边的战事应该已经分出了胜负,这几日便有消息传来,王源大军的动向也会及时的传到军中。就算王源的兵马回援,从丰州到这里,没个二十天左右他们也到不了。二十天时间,我们怕是已经拿下成都了。诸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众将纷纷点头,对李光弼的话表示认可。李光弼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不管胜负如何,王源的兵马就算掉头来援,那也要十几二十天才能到。所以暂时是不用担心此事的。
当下众人定下计议,还是老办法,先拿出两三天时间伐木造攻城武器,然后再宁州,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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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八日清晨,长安北三百六十里外的坊州城头上,薄雾刚刚散去。值夜的守军们一个个在城头铺着的草席上睡的正酣。作为长安一北内陆的一座小州城,这里的位置不甚重要,守军也并不多。全城守军连带团练兵马不足三千。
平叛之后,或者说是将叛军从这里赶走之后,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这里处于安逸无战事的状态。最大的一件事还是在八九个月前。当时新登基的新皇李瑁率军从此处经过,在这里曾经歇息了一晚。那一晚十几万大军将这里祸害的不轻。但从那之后,这里便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安静而祥和。
在这里驻守的士兵们很安逸,虽然按照头领的要求,城头三班兵马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驻守。但这一切其实已经沦为了形势。比如夜间驻守城头的士兵们,本应该严密巡查,注意城内外的一举一动。但事实上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在城头吹会牛皮,然后便铺上草席呼呼大睡。城头夜风大,蚊虫也少,很是适合夏天晚上睡觉。这本是苦差事的夜班,反倒成了所有士兵都渴望的班次,因为白天阳光酷热,城头上简直就是火炉,白天的班次简直就是在受罪。
城楼东侧垛口通风处风水宝地,是队正张老六的夜眠之所,但清晨时分,这里却又是最早被朝阳晒到的地方,所以张老六被一缕阳光晒到了脸上,他不得不爬起身来。
揉了揉眼角的污物,张老六打着阿欠站起身来,伸脚在身旁鼾声大作的手下兄弟的身上乱踢,口中呵斥道:“太阳晒屁股了,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准备换班。”
一片咒骂嘟囔声中,一群士兵们开始慢吞吞的爬起身来。张老六张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张口,双眼无意识的朝着城外那片沟壑纵横,黄一片绿一片,自己看了无数次的单调的黄土山野中看去。突然间,他愣住了。
“那是……那是什么?”张老六惊讶叫道。
“老大,闹腾什么?今儿发饷,去不去春香楼?听说来了几个姑娘,第二队的王大柱说,嫩的滴水呢。”身边一名士兵刚刚起身,摇摇晃晃的打着张口。
“狗子,你瞧瞧那边土坡上那是什么?老子眼花了还是怎么?”张老六居然无视了这个话题,这让身边这名叫狗子的士兵甚是诧异。他揉揉眼睛顺着张老六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也吓了一跳。
远处黄土高坡沟壑纵横的山梁之间,十几个黑点正在晃动。阳光将黄土坡照得有些晃眼。那些人的身影距离也远,在山梁的阴影中甚是不显眼。但狗子还是看出了那是什么。
“老大,好像是……骑着马的士兵。看,头盔在反光。”狗子叫道。
“骑兵?这里哪来的骑兵?”张老六疑惑叫道。
众士兵早已闻声纷纷朝着远处山梁间观瞧,纷纷议论着那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在眨眼之间,他们都惊叫出身。因为山梁之间原本只有十几名骑兵在活动,但似乎就在弹指之间,忽然无数的黑点在山梁上方出现。阳光照耀之下,兵刃闪烁着光芒,旌旗迎风招展着,烟尘也像是山梁间的晨雾涌上了半空。
“我的天,那是……一整只骑兵啊。怕是有五千……不八千……不……一万……两万……”张老六抖着嘴唇,眼睛都直了。
“快禀报秦将军和李太守吧,好像是冲着咱们坊州来了啊。”狗子吸着冷气叫道。
“对对对,快敲锣,快禀报。快关城门。”张老六一叠声的叫道。
城头上锣声咣咣响起,数百名士兵都已经看到了黑压压从北边山梁沟壑间冲来的铺天盖地的骑兵,他们慌成一团,东奔西走,叫嚷不休。
城门下的士兵们慌忙关闭城门,上了门栓。城门刚刚关闭,隆隆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便已经在数里之外了。地动山摇之中,浪潮一般的数万骑兵滚滚而来,很快便铺满了北城外的荒野。
城中守军们慌乱不堪的从军营中往城头敢,守军将领秦三山盔甲不整的冲上城头,接到消息时,他正搂着城东的小寡妇马氏呼呼大睡着。听到亲兵来禀报,他赶紧披挂赶来。
坊州军政官员都赶到城头时,城下的骑兵已经摆好了架势。秦三山和坊州太守赵元惊骇的发现,城下的兵马既非五千也非八千更不是一万,而是三万。三万骑兵,黑压压在城下铺着,那阵仗几乎要让人晕厥过去。
“这是什么兵马啊,回纥人么?”赵元滚着喉结问道。
“若是回纥人倒好了。回纥人跟咱们大唐可是有盟约的。而且你瞧他们盔甲整齐,那里是回纥骑兵的样子。”秦三山皱眉道。
“秦将军,那是谁的兵马,怎地这么多骑兵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那大旗上写着柳字,领军的将领姓柳,那是谁啊,我也不知道啊。”秦三山嘀咕道。
正不知所措见,对方骑兵阵中,一骑飞驰而出,来到城下数十步外,仰头朝着城头高声喝道:“坊州守军官员听者,我们是西平王王源手下神策军骑兵兵马。领军者乃我神策军骑兵统帅,柳钧柳大将军……”
“王源的神策军骑兵?”
“王源的干儿子,秦国夫人的儿子柳钧?”
秦三山和张元倒吸一口凉气,心开始往下沉下去。虽然坊州闭塞,但朝廷中的大事他们可是都知道的。王源盘踞蜀地,和朝廷分庭抗礼,早已形同反叛。当今陛下和王源势同水火。不久前,王源的兵马开赴丰州同回纥人作战,这些事他们都一清二楚。但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在这里居然有神策军骑兵的出现。他们不是应该从西边几百里外的灵州怀远等地行军么?怎么来到了这里?他们难道北边的战事结束了?战胜了回纥人?还是败逃到了此处?
所有的这些疑惑都无法得到解答,城下那士兵的喊叫声还在继续。
“……尔等听好了,我神策军骑兵统领柳大将军有令,从现在起,给你们二十息的时间考虑。立刻开城门投降,或是负隅顽抗。投降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张元脸都白了,跺脚道:“怎么办?怎么办?他们确实是来攻城的。这么多兵马,如何守城?”
“张太守难道要投降么?王源可是要叛乱的啊,我明白了,他们没有从西边回蜀地,而是直接从北边横扫过来,夺了我坊州之后下一个便是蒲州。之后便是长安了。北边的延州看来也早已失守了。”秦三山叫道。
“十八,十七,十六。”城下那骑兵高声叫喊着。
“他这是在干什么?”秦三山诧异道。
“张太守,他在倒数啊,二十息时间考虑啊,您忘了。”一名官员颤声道。
“怎么办?怎么办?秦将军,你拿个主意啊。”秦三山抖着手道。
“十五、十四、十三。”
“怎么办?守城啊,还能如何?我们有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他们可是三万啊。秦将军,莫非你在说笑?”
“十一、十、九。”城下士兵无情倒数。
“当然不是说笑,今日我秦三山便叫王源瞧瞧厉害,我可不服气他什么百战百胜。我只是没得到机会,若有机会,我比他可不差。我坊州军民同仇敌忾,绝不投降……”
“八……七……六……”
“你疯了,你要害死我们了。秦将军,你会害死我们的,若不投降,他们说了,要格杀勿论的。”张元大声道。
“五、四、三。”
“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死了又如何?誓与坊州共存亡!”秦三山咽着吐沫,脸上淌着汗,声音嘶哑的叫道。
城头全体官员和士兵绝望的看着秦三山,心中将秦三山的祖宗八代都骂翻了天。
“好吧,既然如此,咱们便全部死在这里吧。哎,祸从天上来啊,早知如此,我昨晚便将那坛二十年的竹叶青喝干净了,还想着等到今年八月十五赏月时再喝的呢。喝不成了。”张元长叹道。
“二……一。”城下的倒数终于到了头。
“我们投降。”城头上一个声音大声叫道。众人尽皆愕然,因为喊出这一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三山。正是在几息之前还信誓旦旦要死战不降的秦三山。
“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了大伙儿。单单是我秦三山,那是绝对不降的,但害的你们送命,我却又心下不忍。所以,为了你们,我只能选择如此。”秦三山虽然有些尴尬,但这番解释的理由却是冠冕堂皇催人泪下的感动人。
众人无言以对,但无论如何,大伙儿都松了口气。不必拼上性命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们差点集体吐血。
第一零九一章 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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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迟了。”城下那士兵的叫喊声传来:“在我喊出一之前,你们投降才成。可惜,我喊出了一之后,你们才答应了投降。二十息的时间却已经过了。你们已经失去了投降的机会。”
“什么?”城头一片惊愕。
秦三山大声叫道:“只是一息时间,犯得着这样么?”
“对你们而言,一息时间不算什么。但在我神策军而言,一息前后,便是关乎军令的大事。我家柳大将军的命令我已经传达的很清楚了,二十息时间给你们考虑,而你们过了二十息时间,对不住了。”那士兵高声说罢,拨马而回。
城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傻了眼,事情怎么变成了这般样子,神策军也太古板了。但很快,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秦三山。
“若不是你废话连篇,装逼装孙子装好汉,怎么会变成这样?”
“草你娘的,强行装孙子,害的老子们都要没命了。你本就是个懦夫,根本不敢打仗,装你娘的逼。”
“狗日的,你第一个去杀敌,与城共存亡去吧。”
骂声一片,有人恨不得便要动手宰了秦三山了。
秦三山哭丧着脸叫道:“现在埋怨我有什么用?咱们快些准备守城吧,我的天,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守你娘,你自己去守吧。”士兵们大骂道。
神策军骑兵的攻势瞬息便至,而坊州也没有撑过一顿饭的时间便告陷落。这种情形下谁会去傻到死守城池?神策军骑兵的攻城刚刚开始,城头的士兵便大批逃走,只剩下少量的兵马抵抗。那又如何能抵挡海潮般的进攻。
神策军骑兵只付出了八人轻伤的代价便攻入坊州城。城中守军剢突狼奔四散而逃,守将秦三山和太守张元双双被杀,另有数百士兵昏了头妄图抵抗,自然也无情被砍杀。很短时间内,坊州便告陷落。
这三万骑兵正是从东路直奔长安的柳钧率领的神策军骑兵。为了缩短路程早一日抵达长安,柳钧选择的路线极为冒险。从丰州发兵之后,他没有选择从东路胜州至银州的安全线路行军。这条路线是沿着沙漠和戈壁的边缘官道而行,固然是安全可靠。但那条路线会耽搁起码一天半的时间。柳钧选择的是直接从丰州往南,穿越方圆近百里的库布齐沙漠,再穿越七十多里的大戈壁滩,然后再穿越两百多里的毛乌素沙漠腹地,直接杀到关内道道口的夏州城下。
虽然从丰州到夏州,直线距离不过四百多里,若是骑兵正常行军,不过两天的路程。但所经之处黄沙漫漫砂砾纵横,这样的道路在两天时间内走完,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但柳钧的兵马做到了这一点。
当三万骑兵裹挟着砂砾出现夏州城下时,夏州的两千守军甚至都毫无知觉。被柳钧趁着夜色席卷而至,瞬间占领了夏州城。这之后,一天一夜时间,神策军骑兵席卷了夏州以南的云中、宁朔、定襄、浑州、延州等七八座城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抵达了长安以北三百余里的坊州。因为时间紧迫,柳钧甚至来不及让这些城池中的对手多考虑考虑,所以,他定下了二十息受降时间的限制,超过了二十息时间不投降,便是猛攻城池毫不留情。坊州守将秦三山便是超过了一息时间没有投降,便后悔莫及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坊州攻克,下一个目标便是蒲州了。蒲州是长安城北的最后一道门户,也是比前面所有的城池都坚固巨大的城池。当初神策军大军出动平叛,采取清扫长安周边城池的策略,最后攻克的便是蒲州城,并且大军还驻扎在蒲州数月之久。所以柳钧知道蒲州城的城防和规模,也知道蒲州城中的守军一定不少。
鉴于此,即便时间宝贵,柳钧很想尽快赶到长安城下,对长安城造成威慑,并且截断李光弼大军的两道缓解蜀地的压力。但他也不得不让疲惫的士兵们好好的休息一天。因为要拿下蒲州城,可不必路上的这些城池,可以轻松的攻克。人马都要恢复体力补充体力,否则很可能被拖在蒲州。
大军在坊州整整休整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士兵战马吃喝的饱饱的,然后开始倒头大睡。直到夕阳西下时分,莽莽的号角声响起,士兵们纷纷起身来,他们知道出发的时间又到了。吃了干粮后,兵马整顿再发。行了四十里后天便黑了。但好在两个时辰后,下弦月升上了天空。虽然已经是下旬,但其实也只是七月十八,月亮还不弱,所以兵马倒也可以顺利的前行。黎明时分,在距离蒲州城五十里的荒野上,兵马做了最后一次休整。填饱了肚子,喝足了水,马儿也吃饱了草料时,大军加快速度。朝阳初升时,三万骑兵已经精神抖擞的抵达了蒲州城下。
蒲州城中的兵马确实不少。从洛阳太原等地东调的朝廷兵马已经在几日前陆续抵达长安。长安城中已经有近四万兵马的镇守。而长安周边的一些城池也增派了兵力。蒲州城中便有一只七千人的兵马。领军的守将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长安李瑁率唐军和回纥联军攻击长安的时候,在史思明死后率军开城投降的田承嗣。
当初史朝义和田承嗣献出长安投诚之后,朝廷兑现了承诺,给史朝义加了王爵,并且让他回到幽州城去。但史朝义其实只是得了个空头的王爵,幽州等地的兵马朝廷是根本不可能再交给他来掌管了。所以虽然挂了个范阳平卢两道节度使的名号,但其实史朝义便只是个闲人而已。兵马财政之权全部被李瑁派去的专人执掌。对此史朝义虽然心中恼怒,但也不敢多言。
而相交史朝义的情形,田承嗣的情况要好的多。
投诚之后,史朝义对田承嗣亲手将自己父亲史思明推下城墙的行为耿耿于怀。所以田承嗣和史朝义之间在投诚之后便再无交集。史朝义回去范阳,田承嗣却没有跟着去。而是留在了长安。
因为田承嗣确实是长安献城投降的主导,并且也是个有名的战将,所以李瑁和李光弼君臣对他还是有所看重的。但毕竟他是个降将,又是个曾经参与安禄山叛乱的主要将领,所以李瑁和李光弼对他也防着一手的。京城主力禁军将领的位置他是不要想的,这样的人放在身边也不太放心。但也不能让他单独去某处领军,指不定这家伙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乎,在既防又用的心理下,李光弼将田承嗣安了个蒲州太守的职位,给了他四千老弱兵马,让他去蒲州驻守。这蒲州在长安北边,实际上位置并不重要。而且距离长安又不远,有什么风水草动可以随时察觉,所以实际上让田承嗣在蒲州呆着,正是朝廷既防又想用的矛盾心理的体现。
田承嗣自己其实也知道自己处境的尴尬。虽然李瑁和李光弼对自己和蔼可亲,但田承嗣知道那是表象。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其实根本不用说出来,从气场便能感觉的到。但田承嗣从来就不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就像当初毅然背叛史思明一样,当他知道形势对自己不利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一个积极的改变者。在这件事上,田承嗣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契机能够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忠心和自己的能力。积极行动打消朝廷的顾虑才是正道,而非是自暴自弃抱怨连天。
所以,在抵达蒲州之后,带着那四千老弱残兵的田承嗣老老实实的做起了他的蒲州太守的本分。他改变了以往的那些贪杯暴躁好色的毛病,每天清晨闻鸡便起,来到衙门办理公务。然后积极的训练兵马,安顿百姓,修缮城池。甚至亲自带头将蒲州境内的几条河流疏浚通畅,带领百姓补种粮食,开垦田地等等。总之,他表现的像是一个全心全力为朝廷为百姓办事的好官。
田承嗣当然知道,自己在蒲州的一举一动都在李瑁李光弼的眼里,他所做的这一切也都会事无巨细的进入李瑁李光弼的耳朵里,所以他必须要利用这一点完成对局面的破局。果然,田承嗣的举动全部落入朝廷眼中,对于田承嗣的表现,李瑁和李光弼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有意无意之间,李瑁和李光弼都对田承嗣在蒲州的举动表达了欣慰之意。
但田承嗣明白,这其实只能缓慢的改观自己在李瑁君臣眼中的形象,他需要有更大的作为来扭转边缘化的局面。所以,当这数月以来,朝廷局势发生巨变。王源起兵攻打回纥人,丰王仪王等人起兵攻打长安时,田承嗣认为,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若是能在这时候立下战功,将彻底改变朝廷对自己的印象。
所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田承嗣上了三次奏疏,请求率军和反叛的并阿妈作战。但李瑁和李光弼显然并没有答应他的打算。从南方征集来的兵马曾经在崔氏兄弟的率领下短暂驻扎于蒲州。但这崔氏兄弟又在长安遇袭时很快的便将数万大军带走增援。连两个商贾都可以领军,而自己一个专门领军打仗的将领却没有这个机会,这多少有些让田承嗣遭受打击。
田承嗣很受伤,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获得朝廷信任的可能,他有些意兴阑珊了。或许自己不要再想着能有将来了,安安稳稳的混日子罢了。什么权势作为,什么未来前途,或许从自己跟着安禄山造反的那一刻,便和自己无关了。
当然,崔氏兄弟的兵马途径此处后,留下了三千多因为远道而来身子孱弱而无法再行动的新兵。朝廷让自己收容这三千新兵编入蒲州守军之中,这让蒲州的守军增加到了七千人。这多少给了田承嗣一丝慰藉。朝廷能给自己增兵,让自己这个降将手握七千多的兵力,应该说,倒也并非完全的不信任自己。或许还是要等待时机吧。
上午时分,田承嗣出了州衙大堂,正欲上马带领随从去西城城防工地上巡视一番。那里正在修缮因为之前的战事而被摧毁的几道城墙,田承嗣这几日每天都要去兜一圈瞧瞧。
就在他走下衙门前的石阶的时候,跟随他多年的副手马勇策马沿着右侧的街道飞驰而来。马勇是个踏实的人,曾是田承嗣的亲军小队的成员,后来跟着田承嗣一路经历了众多风风雨雨,是田承嗣最为信任的人。所以田承嗣来到蒲州后,马勇被提拔为蒲州别驾,依旧作为他的搭档。田承嗣也放心的将城中的军务交给他来总领。
“怎么了?兄弟?发生什么事了?瞧你这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样子。”田承嗣站在台阶下笑着对下马疾步而来的马勇道。
马勇脸上淌着热汗,面色有些发白,来到田承嗣身边拱了拱手,低声道:“大将军,快去北城瞧瞧,大事不好了。”
虽然田承嗣早已不是大将军,但马勇依旧保留着之前对田承嗣的称呼。
“什么情况?”
“北城外来了大队骑兵,正朝蒲州城下而来。身份暂时不明。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马勇道。
“大队骑兵?”田承嗣诧异不已。当下二话不说,翻身上马,跟着马勇飞奔向北城墙。
待两人在亲卫的簇拥下上了北城墙时,城头上的守军已经全部站在城垛旁对着北方的大地指指点点。田承嗣眯眼往北边眺望,但见数里之外,一只黑压压的骑兵兵马正快速的朝蒲州城下接近,刀枪和盔甲反着光晕,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他们在十几里外便被我们发现了,北城地势平坦,所以发现的早。所以卑职才赶紧去请大将军来瞧。”马勇在旁道。
田承嗣皱眉思索片刻,沉声道:“即刻传令下去,四城关闭。所有兵马准备守城。组织百姓搬运木石箭支上城。”
马勇沉声道:“大将军,您估计是什么人的兵马?”
田承嗣道:“还能有谁?这定是王源的神策军骑兵。有如此大规模的骑兵兵马的不是回纥人便是神策军。而回纥人的兵马不是这副模样,这些骑兵盔甲整齐,长兵刃居多,一定是神策军。看来他们是从北边来的,那么说来,回纥人在丰州应该是战败了。”
短短的片刻时间,田承嗣便将对手和情形分析了一遍,这让马勇极为佩服。不愧是自己跟随多年的大将军,遇事的见识和分析能力可比自己高处太多了。
马勇即刻传达命令,顿时城上城下一片繁忙。示警的锣声响起,城中兵马百姓很快得到了消息,顿时四下里兵马奔走,百姓掩头而行,乱成一团。马勇指派人手各司其职,混乱很快便得到控制。马勇这才重新回到田承嗣身边。而当他往城下看去时,密密麻麻的骑兵已经铺在了城下,在里许之外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我的天,这么多骑兵。这怕是有三万多人吧。”马勇咂舌道。
“最少三万人,王源的本钱还真不少。这三万骑兵,怕是他所剩的全部主力了。”田承嗣点头道。
“我们有大麻烦了,大将军。”马勇低声道。
“你怕了?”田承嗣转头微笑道。
“大将军,卑职不是怕死,三万兵马攻城,咱们可守不住这里。大将军,你不会是想要死守这里吧。”
“哈哈哈。”田承嗣纵声大笑起来:“兄弟啊,你可知道,这正是我等待的大好机会啊。我正苦于没有机会证明自己,机会却送上门来了。兄弟,你也明白,朝廷不信任我们,我们必须要拿出手段来,朝廷才会对我们信任和重用,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这……”马勇用看着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田承嗣。
“你恐怕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形下,蒲州的位置之重要。王源若是战胜了回纥人,当立刻回军蜀地才是,因为他不可能不知道李光弼正率兵马攻打蜀地。但在这种情形下,他却令其主力骑兵来到这里,是何用意?”
“您是说,他要趁着长安兵力空虚攻打长安?来个釜底抽薪?”
“聪明,不愧是跟了我多年的兄弟。我敢打赌,他正是这么想的。”
“可是长安城中有近四万守军了啊,他们难道可以得手?”
“呵呵,这可说不准。当今陛下就在长安,兵力也未见到有多大的优势。那四万兵马其实也是从洛阳太原等地调来的,大多是也是新募的兵马,李瑁心中会安心?若是真被三万骑兵给攻破了,他岂不是要落到王源手里了?那还折腾个什么劲?换做是你当了皇帝,你会冒这个险?安坐不管?”田承嗣呵呵笑道。
“这倒也是。那我们应该退守长安,协助长安兵马一起守城才是。这蒲州,放弃了便是。”
“蠢话。我说了,这是我们的机会。若是我们能在蒲州拖住这三万骑兵,那是不是个大功劳?朝廷便有充足的时间让李光弼回兵长安,那样的话,有可能将这三万骑兵包围在此地,若是能歼灭这三万骑兵,王源岂不完蛋了?所以,我们蒲州的的位置极为关键。若是退守长安的话,你以为我们能说的上话?即便守住了京城,跟你我又有什么干系?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我们只有七千人马啊,这城如何守?”
“兄弟,富贵险中求,这道理我前半辈子早已悟透了。不冒风险,焉有回报?再说了,七千兵马还少么?你记得平原城么?那个颜真卿不过万余兵马,硬是守了一座小城八九个月。大燕兵马数万人无奈他何。我和颜真卿那个书生比,谁更能打仗?蒲州和平原城比,那座城更坚固?”
马勇微微点头道:“这还用说么?自然是大将军更能打仗,蒲州比平原城坚固十倍。而且我们也不用坚守八九个月,也许十几天便够了。”
“对嘛,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一会儿我便写奏折快马送到京城去,禀报神策军骑兵攻蒲州的消息。我会告诉李瑁,我田承嗣会誓死拖住神策军主力骑兵,给他争取召唤李光弼回兵的时间。他若愿意派兵来援也可以,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们会誓死守住蒲州。”
马勇咂嘴看着田承嗣道:“大将军正是高明之极,这么一来,陛下对我们必大为感激,若真能守住蒲州,那将是天大的功劳了。”
“呵呵,功劳也有你的份。咱们兄弟不能永远寄人篱下不是么?快去指挥守城,估摸着他们很快就要攻城了。”
马勇连声应诺,转身而去。
第一零九二章 梦断
城下,柳钧率骑兵抵达城下。因为蒲州以北十几里的地势一马平川无遮无拦,所以柳钧知道,兵马无所遁形。十几里外便将被对手发现。所以他索性下令放慢速度,不紧不慢的抵达城下,因为无论怎样,赶到城下时也起不到突袭的效果了。
此刻,柳钧正和十几名骑兵中级以上将领在阵前眺望蒲州城头。他们也看到了蒲州城墙上正忙碌奔走的密密麻麻的守城方的身影。也意识到城中守城的兵力不在少处。
“大将军,咱们咱们攻?咱们没有攻城器械呢,云梯倒是有,要不我们强攻此城?”
“强攻强攻,成天就知道强攻。你当蒲州是前面的那些州城?兵马又少,城池又不坚固?咱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攻进去?这样的城池中,弓箭手数量不会少于三四千,强攻要死多少人?”柳钧啐道。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伐木造攻城车?弄个几百架攻城车,轰烂了他们。娘的,早知道带几门虎蹲炮来就好了,几十炮便轰碎城门了。”
“造个屁!哪有时间造那玩意?耽搁个三四天,别人援军来了,便将我们包了饺子了。就算他们援军不来,时间也是耽搁不起的。李光弼的兵马怕是已经打到剑南道了,必须断其后路,逼着他撤离。这可是我们来此的目的。”柳钧粗壮的身体不安的在马上晃动着。
“那……还是柳大将军指点迷津吧。您说怎么干,咱们便怎么干。”挨了训的将领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柳钧咂咂嘴想了想道:“我自然有办法……”
众将赶紧伸长了耳朵倾听,然后他们从柳钧的口中听到了这句话:“我的办法便是……强攻。”
“哇!”众将轰然绝倒,有人差点从马背上翻下去。一个个哭笑不得。闹了半天,柳大将军还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强攻。
“干什么?都干什么?”柳钧翻着白眼:“我说的强攻跟你们以为的强攻可不是一码事。我跟着大帅学了这么多年,难道是白学的?关于如何以骑兵攻城,大帅早有心得,只是还从未实战用过。今日便由我们来验证此法是否可行吧。”
“哦?原来是另有乾坤?”众将又来劲了,是大帅钻研出的攻城之法,那一定是很有用了。但在无攻城器械又是纯骑兵的情况下,如何能减少伤亡攻破城池,这办法定是很玄妙了。
“都别在这里凑热闹了,各自回去整顿兵马。一会儿我会告诉你们攻城之法。对了,派人去城下要他们投降。”柳钧摆手道。
“还是二十息时间?不降便杀无赦?”
“唔……三十息吧,守城兵马不少,给他们个面子。但我估计,看城头的架势,他们是不会投降的。但规矩总是要的,先礼后兵,免得被人说我们神策军骑兵不给他们机会。”
“……”众将齐齐无言。
劝降的士兵很快来到了城下。在一顿恐吓引诱以及自报家门之后,大嗓子士兵又轻车熟路的开始倒数三十个数。但这一次,没等他数出几个数,城头的守军便开始放箭。劲箭在他的马前马后开始嗖嗖叫嚣,那士兵倒也执着,举着大盾牌当着箭,硬是将三十个数数完才开始离开。离开时终于稍微不慎,大腿上中了一箭,痛的大叫着打马而去。
城头上田承嗣和守军们大声笑骂。叫骂对手自大成狂,居然逼迫自己三十息内投降,这简直是疯了。
这时候,远处,神策军骑兵阵型缓缓调动,已经慢慢摆好了冲锋的架势。
田承嗣一连串的下达命令,七千守军已经全部被调集到北城城墙上,三千六百名弓箭手也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得益于这段时间田承嗣的严格训练,这七千守军已非昔日老弱病残,而是已经具备了战斗的实力。
城下,战鼓号角声中,神策军骑兵开始发动冲锋。马蹄轰鸣,烟尘蔽日,在城头看下去,就像一块巨大的阴影在城下蔓延,遮蔽了阳光,遮蔽了大地,烟尘和洪流将所经之地尽数吞没。
“弓箭手准备!百步之内全力射杀。”田承嗣厉声喝道。
弓弦咯吱吱的发出响声,城头守军粗重的喘息声中透露着紧张和压迫之感,所有的弓箭都张开了弓弦,数千只箭对准了城下的蔓延而来的洪流。城头的数十架床弩也都上好了粗大的弩箭,扣好了机簧,随时准备对城下的敌军发动致命的打击。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旗语变幻着,城楼高处负责估测距离的对士兵传递着对方接近的距离。一箭之地,百步之内,那便是可以射杀的距离。士兵们都等待着最后的那个信号,红旗挥下,便是万箭齐发的时刻。
然而,对方进入到三百步的距离之后,怪事发生了。骑兵的洪流居然没有直接朝城下冲来,战马以一个诡异的弧线开始转弯,奔腾而来的潮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堤坝剖开了洪流,冲锋的站阵一分为二,一路朝东一路朝西,擦着百步之外一箭之地的距离朝着东城和西城方向飞驰而去。
“什么?搞什么鬼?”城头所有守军都惊愕了。
“大将军,怎么回事,他们要干什么?”马勇惊讶的问道。
田承嗣略一思索,大骂出声:“快分兵到东城西城,他们要从东城和西城进攻。”
“啊?”
马勇呆了一呆,瞬间明白了田承嗣的话意味着什么。己方七千守军尽皆集中在北城,对方却放弃了往北城进攻,而是要从东西两侧城墙进攻,那里可只有极少量的士兵防守,若不分兵去守,怕是瞬间便被突破。
“可是大将军,咱们只有七千人啊,分兵的话……”
“少废话,北城留下两千,其余的兵分两路去东西两城防守。我们分兵了,他们难道不是也分兵了么?让郝将军赶百姓上城协助防守。”田承嗣大喝道。
马勇恍然大悟,对方其实也只有三万多骑兵,分兵攻城,攻城的兵力其实也削弱了。防守方的压力增大,进攻方也未见得能占到便宜。
北城守军立刻开始沿着城墙向东西两侧的城墙上增兵。当他们赶到城墙下方的时候,对方绕城而走的骑兵也堪堪抵达东西两侧城墙下。守军们立刻摆开架势准备迎敌。
然而,情形再一次让他们错愕,两队神策军骑兵在城下飞驰而过,一刻也没有停留,直奔南城而去。看架势却是要去攻击南城。守军们不得不赶忙顺着城墙往南城墙上跑。当他们抵达南城墙的时候,刚好看到两只神策军骑兵万人队交错而过,一只往东,一只往西,绕城而去。
守军们大骂不已,但他们也不能停留,因为东西两侧城墙必须要去防守,所以他们不得不张着嘴吐着舌头精疲力竭的再回到东西城墙上。可是同样的情形再次出现,两只骑兵兵马缘城疾驰,下一刻又回到了北城外。
气喘吁吁的守军们再次不得不汇聚北城墙。到此时,田承嗣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神策军骑兵根本就是在戏耍自己。骑兵攻城本是一种可笑的行为,但他们却巧妙的利用了骑兵的机动性绕着城池奔行,迫的守军不得不跟随他们在城墙上兜圈子,从而大量消耗守军的体力,寻找最佳的战机。
要说这种战术,在巨大的城池和大量的守军的情形下并不能奏效,但现在的蒲州,策马小半个时辰便可绕城一周,而且守城的兵力只有七千人,这便满足了这种狡诈战术的条件。虽明知对方在消耗己军的体力,却又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
城下的骑兵也并没有从北城开始进攻。烟尘过后,两万骑兵一东一西又开始了兜圈子。守军们将神策军骑兵们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但他们却只能再次沿着城墙跟过去。半个时辰后,当两只骑兵万人队带着守军们在城头再兜了个圈子回到北城时,所有的守军都已经快要累趴下了。
蒲州城东西五里,南北四里。城墙上转一圈便等于跑了十八里路。一个时辰内跑了两圈,平白无故跑了三十六里路,任谁也要累成狗了。当看到城下的骑兵交错而过,又准备牵着鼻子走一圈的时候,守军士兵们一个个已经瘫坐在地面无人色了。
马勇满脸大汗面色惨白的来到田承嗣面前,咳嗽着吐了一口因为奔跑而变得白粘的唾沫,喘气如牛的道:“大将军,这不是办法啊,大将军,这么下去,不用打,大伙儿也得累死热死了。大将军想想法子啊。”
脸色通红田承嗣虽然没有跟着士兵们奔跑防守,但他的脸上也早已大汗淋漓,心里其实也已经绝望了。
本来他信心满满要守住蒲州,他也坚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但对手的这种战法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无耻的攻城之法,让人有一种智商被碾压的绝望感。这样下去确实连打都不用打,士兵们光是累也累垮了。
但更让人恼火的是,虽然识破了对方的意图,偏偏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来。士兵们不得不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鼻子跟着骑兵在城头上转,因为不那么做的话,对方便有可能真的在无人防守之处攻城。只需攻破一面城墙,便全城尽失。这一切其实已经成了个死局,完全无法应付的死局。
“兄弟啊,今日之事怕是已经无计可施了,对手这种战法太过卑鄙狡诈。我们已经处于两难之地。我……实在是想不出对策了。兄弟,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你拿个主意吧。”田承嗣哭丧着脸道。
马勇欲哭无泪,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田大将军都没了主意,却要自己来给他想办法,自己又有何办法可想?自己有办法的话,还用问他么?
“大将军,卑职……说句马后炮的话,咱们早该撤离此城的啊,您说能守住十几天,可是现在的情形来看,恐怕两三个时辰都守不住了。哎。”
“现在说这些作甚?我错了还不成么?是我小看对手了。王源的神策军战无不胜,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从他们今日的手段,我便能体会到之前和他为敌的对手是多么的绝望。罢了,马勇,事已至此,恐怕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识时务立刻投降,第二条便是拼命。你觉得我们该选哪样?”
马勇咂嘴道:“拼命?怎么拼命?大伙儿主动出城去送死?还是等他们破城之后被三万骑兵围杀?大将军,拼命是必死的,恐怕只有投降一条路了。但即便是投降,却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毕竟刚才,他们的使者被我们射伤了,他们一定很生气。”田承嗣翻着白眼道:“无论如何,咱们总得试一试不是么?兄弟,你出城去向他们求和,看看他们是否允许。若他们不准,咱们……咱们便死战一场便是。我想他们会答应的,他们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
马勇叹了口气道:“好吧,事已至此,只能去试试了。”
“辛苦兄弟了”田承嗣哑声道。
骑兵队交错而过后,一片黄尘弥漫之中,北门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马勇单骑窜出城门后,城门在后方迅速关闭。马勇看着眼前城下一片弥漫的黄尘,用手捂着鼻子策马冲过吊桥。
城头上,田承嗣瞪着眼睛看着马勇没入了弥漫的烟尘之中,身影逐渐模糊不见。不久后,烟尘散去,马勇的身影重入眼帘之中的时候,他已经抵近远处一万大军的前方数百步之处了。
远远的,虽然听不清说话的声音,但可以看到,对方骑兵阵中冲出十几骑来将马勇团团围住。马勇指手画脚的在说着什么,对方士兵只静静的骑在马上没什么动作。忽然间,马勇拨马往回飞驰,对方十几名骑兵齐齐弯弓搭箭对着马勇的后背一阵乱射,马勇在马上晃了晃,然后栽倒尘埃之中。
“啊。马兄弟。”田承嗣厉声大吼着,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马勇是他的心腹好兄弟,脏活累活都是马勇在干,自己有他在不知轻松了多少。然而,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马勇被神策军给射杀了。田承嗣的心一阵抽搐,痛苦欲绝。
然而,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很快涌上了心头,马勇被射杀,那说明对方根本就不接受投降。也就是说自己连投降这条路都走不通了,只能走最后一条路了。想到这里,田承嗣的心一阵紧缩。
“禀报大将军,东西城门遭受敌军攻击,守城兵力不足,怎么办?”士兵们催命般的禀报声传入耳边。田承嗣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足无措。两圈下来之后,士兵们大部分都跑不动了,瘫坐在城头喘息。第三圈已经没人有气力赶去防守了。对方的两万骑兵已经分别于东西城外发动了进攻,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旦夕之间,东西城墙便要破了。现在却连投降的机会都没了。
“兄弟们。”田承嗣缓缓道:“大伙儿只有一条路了,便是跟着我杀出去。你们也看到了,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杀他们几个垫背。是汉子的跟着我杀出北门,趁着他们北门外兵马不多,杀出一条血路。”
所有的士兵将领都用看着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有人低声嘟囔道:“这不是要大伙儿都去送命么?明知道是送死,还要大伙儿去,真不是东西。”
田承嗣大吼道:“谁说的?是谁?”
众人不敢说话,田承嗣挥着长刀走近一个个的士兵面前逼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士兵们被他凶恶的样子吓的不敢看他,只低声哼哼着:“不是我,不是我。”
田承嗣举刀怒吼道:“由不得你们不去,你们当了兵,便时刻准备着去死。谁敢不听号令,老子便宰了他。老子从来就手下不留情,你们……哎呦……”
田承嗣忽然哎呦了一声,身子一歪,扑倒在城垛上。在众士兵惊愕的眼神中,但见田承嗣他高大的身形因为重心靠上之故,穿着重甲的身子转动不灵,整个人竟然头重脚轻的往城下翻了过去。
“救我……”田承嗣叫道。
身旁最近的两名士兵中的一个伸手去抱他已经悬空的大腿,但忽然腿弯里被人踹了一脚,身子一个趔趄手中抱了个空。下一刻,田承嗣的脚消失在城垛之上的空气里,两息后,城下传来重重的摔落之声,其中似乎还有骨头断裂的清晰的喀拉声。
所有人立刻扑倒城墙边缘探头往下看去,只见田承嗣庞大的身躯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在城墙下方。他的头顶着地面,屁股冲着天空,脖子扭转奇怪的角度。显然是头先着了地,脖子已经彻底的断了。
“田太守……”众人大叫道。不过这叫声里居然有一丝松了口气的味道。
“田太守怎么摔下去的?”
人们很快便开始探究他是如何扑倒矮小的城垛口进而摔下城楼的原因。阴谋论者很快脑补出他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或是被人暗绊绊的摔下去的等等诸般猜想来。但几名士兵很快给出了答案。
“我亲眼所见,他是踩到了地上的一根圆木,圆木滚了一下,他便摔倒在城垛上了。哎,真倒霉。”
这句真倒霉中充满了快意和幸灾乐祸。
“那我们怎么办?田太守马别驾都死了,我们怎么办?”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我们……”众人咽着吐沫相互看着。
“快逃命啊,还想什么?老子先跑了。”一名校尉哐当丢下了手中的弓箭,快速的将盔甲脱下扔在城墙上,然后一溜烟的下城而去。
“跑啊,逃命啊。”下一刻,城头哐当咔擦一片忙乱,所有人都开始丢弃兵器脱掉盔甲,然后抱头鼠窜窜入城中,混入街道上混乱的人群之中。
一个时辰后,神策军骑兵攻克蒲州。
……
(最近在准备新书,所以这本书写的慢。敬请谅解!但其实每天至少也有五千多字的,也不少对吧。)
第一零九三章 立威
傍晚时分,一骑快马将蒲州陷落的消息送达长安。刚刚接到田承嗣命人送来的誓死守卫蒲州,拖住神策军骑兵,保卫长安安全的奏折,还正在和身边人大赞田承嗣忠义的李瑁顿时傻了眼。
“混账东西,还说能拖住十几天,两个时辰没到便被破城了,简直可笑。吹牛皮倒是有一套,什么大言不惭城池坚固兵马强悍,都是不堪一击。”李瑁大怒着将田承嗣的奏折撕成了碎片。
“陛下息怒,田承嗣怕也是尽力了,他也算是一员猛将……”内侍黄安低声说道。
“大胆……你还敢向着他说话,是不是得了他的好处了?”李瑁怒喝道。
“奴婢岂敢,奴婢岂敢。奴婢的意思是说,王源的这三万骑兵来势猛烈,便是冲着京城来的。田承嗣他挡不住,是因为对手太强。陛下此刻不必为田承嗣的事情上火,京城的安危才是大事呢。”黄安忙跪地磕头道。
李瑁心中一凛,皱起了眉头。
“朕京城中有四万多兵马,他们能……能攻破京城么?”李瑁说着这样的话,但语气却有些发虚。
“有陛下坐镇,京城自然稳如泰山。但奴婢觉着,最好不要冒这个险。奴婢不是涨他人威风,奴婢认为,京城是我大唐核心之地,陛下的安危更是重如泰山,要绝对保证陛下的安危才是。若是稍有个闪失……那可是天塌下来的事情。陛下切不可大意啊。”黄安低声道。
“说的也是,京城安危乃重中之重,即便是他们攻不下京城,但若是在周边肆虐,那也不是什么好事。看来朕要下旨命李光弼撤军了。可是李光弼现在已经攻到了宁州,现在要他退兵,岂非前功尽弃了。”
“陛下,军国大事,奴婢不敢多言。但奴婢总觉得,放任京城不管,让三万骑兵在京城下耀武扬威,那可要严重的多。况且,李元帅回兵的话,或可堵截绞杀这三万骑兵,消灭神策军主力骑兵,这可比一城一池的得失要重要的多。”
“说的很有道理啊,黄安,你最近有长进啊。最近在读书么?”
“陛下取笑了,奴婢懂的什么道理,奴婢也不识字,只是自己瞎揣摩罢了。事儿要陛下自己决断,可莫听奴婢胡说,不然出了岔子,奴婢可吃罪不起。”
李瑁呵呵而笑道:“你倒是缩的快。实话告诉你吧,朕已经命人去传旨了。李光弼必须要回来保证京城的安危。朕可不想让这三万骑兵在长安周围捣乱。再说了,程度早已揣测出了他们的意图。程度说他们绝对不敢攻城,而是要断李光弼的粮草。这件事很严重,李光弼的粮草若是断了,还怎么攻蜀地?若是拖延久了的话,被王源的兵马拖住,那可讨不了好。哎,说来说去,还是回纥人没用,居然被王源给打败了,十万骑兵啊,怎地便一战皆墨了。目前的形势,朕还需再等,等到南方的兵马再来个十几二十万,兵马数量足够了才能剿灭此贼。哎,说来说去,还是朕的实力有限。”
黄安恍然道:“原来陛下和程大将军早有计定,奴婢还自作聪明的说这些话,可真是多此一举了。陛下明鉴,咱们是该纠集个几十万大军,然后一鼓作气的平推过去,连山都给他推平了,王源便也没得蹦跶了。该忍耐还是要忍耐啊。”
李瑁微笑道:“是啊,黄安,你说的不错,该忍的还是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黄安道:“不知道王源那厮会不会得理不饶人,趁着咱们还没准备好便来攻。”
“呸,他有什么理?朕料定他不敢来攻,他没有理由来攻,那样做便是公然造反,朕没给他机会,他一定不敢这么做。”李瑁冷声道。
“可是陛下,李元帅攻了庆州宁州啊。这不是给了他口实么?”
“你懂什么,朕让李光弼攻庆州宁州可没有下圣旨表明要讨伐王源。朕会告诉王源,之所以攻庆州宁州,那是因为李珙等造反余孽藏于庆宁二城,朕才下令追击的。他能有什么话说?朕再下个旨意,再加他的官,嘉奖他赶走了回纥人,他更是无话可说了。他若妄动,天下人便都会认为他是反叛,他这个人的软肋就在这里,明白么?”
“陛下圣明啊,陛下原来早就准备了后手,奴婢愚钝,居然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来。”黄安惊呼道。
李瑁呵呵一笑,淡淡道:“朕也不敢说圣明,但朕自问也不比那些什么圣君明君差多少。朕也有手段,只是以前的朕被别人小看,不得施展罢了。”
黄安连声称是。李瑁摆摆手起身往寝宫走,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骊山宫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黄安忙低声道:“有,太上皇病倒了,但是太医说……一时半会儿无碍。”
李瑁冷笑连声道:“他倒是真能撑,都这时候了,还死命撑着不死。黄安,你没事可以去瞧一瞧,传达传达朕的问候。另外,他身边的那几个内侍,你找机会给朕处置了。那个叫张德全的,听说以前跟你有些嫌隙?你现在可以找他讨回来了。他想活着,朕便让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去死,要活,也要他活的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李瑁说罢举步而去,浑身冷汗淋漓的黄安愣愣的立在原地。
……
宁州城下,战火滔天。三天时间,李光弼打造了数百架投石车攻城车,开始了对宁州的全面进攻。
因为耽搁拖延了时日,又接到王源的兵马已经抵达灵州以南,再有六七天便将抵达陇右道的消息,李光弼更是急于攻下宁州城,希望能在这六七天的时间里推进到陇州,从而阻隔神策军回到成都的道路。
所以,当攻城开始之后,李光弼尽遣精锐兵力,这新兵组成了庞大的攻城军团,对宁州开始了不间断的连续猛攻。
城中李宓率三万余兵马全力阻击,仗着弓弩的优势死守城池。从清晨到午后,短短三四个时辰,双方交手攻守四次之多。攻城兵马如潮水般一波波的发动猛攻,守城方也顽强的顶住了这四次攻城。双方死伤的兵马数目也极为庞大。攻城方在数个时辰的攻城中死伤超过一万六千余,而守军也有八千多兵马死伤,攻守方死伤的比例基本在一比二左右。
这其中,以李光弼亲率的精锐步兵发起的第三次第四次攻城中,攻方都攻上了城墙。李光弼几乎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终因对方守城意志坚决,再加上攻方的新兵实在不堪用,这才导致没有一鼓作气拿下城池。
午后,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战场,气温高的吓人。李光弼叫停了攻城战,因为他发现兵马都已经精疲力竭,急需要补充体力稍作休整。另外,投石车损坏严重,石块也投掷殆尽,需要紧急修理和补充。更重要的是,李光弼需要召开军事会议,对某些人在上午的攻城战中的表现予以斥责和惩罚。这对接下来的攻城将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大帐之中,气温闷热。到处都弥漫着酸臭的汗味。一阵阵的热风夹带着战场上的血腥味和尸臭味袭来,中人欲呕。李光弼居中而坐,旁边坐着郑秋山。将领们敞着盔甲浑身血污的坐在下手,人手一只水囊,不停的咕咚咚的喝着清水。咒骂埋怨之声不绝于耳。
“诸位。”李光弼保持着齐整的仪容和风度,皱着眉头扫视着面前这群衣衫不整的将领们开了口。
众将领纷纷挺直脊背安静了下来。在李光弼面前,没有人敢吊儿郎当,因为他们都知道,李光弼若是翻脸,那便是无情之极。
“诸位都辛苦了,上午的战事虽未拿下宁州,但诸位的表现……本帅还是满意的。上午,我们差一点便攻上去了,可惜的是没有最终得手,但从上午的战事可知,拿下宁州只是时间问题。宁州一定是我们的。”李光弼朗声道。
众将吁了口气,本以为是一场雷霆风暴的斥责,但李帅开场这个几句,便奠定了基调。看来这场会议是以鼓励和宽慰为主,李帅不会发火了。
“然而……”李光弼的声音响起,众将悚然一惊。有人心中暗道:“果然……不会那么轻松过关。”
“然而有的将领和兵马在今日上午的攻城战中的表现让人愤慨。本可以一举拿下,但因为有的人不听指挥,贪生怕死,贻误了战机,导致全盘失败,这样的人你们说该怎么处置?这样的人该不该处罚?”
李光弼的声音响彻大帐之中。众将互相瞟了几眼,不敢说话。有几名将领心虚的低下了头。
“蒋祖光何在?”李光弼忽然提高声音厉声喝道。
众将吓得一抖,一名身材臃肿的将领慌忙站起身来,惊慌道:“李帅,末将蒋祖光在此。”
“蒋祖光,你可知罪?”李光弼冷声喝道。
“末将……不知何罪。”蒋祖光瞟了一眼坐在李光弼身旁闭着双目的郑秋山,小声的回答道。
“你不知罪?上午攻城时,刘将军的兵马攻破城门北城墙,数百士兵登上城墙时,你的兵马为何不全力进攻周围城墙,给予对方守城兵马重压,减轻城头压力?非但不攻,你的兵马居然还退了下来,导致刘将军所率兵马功亏一篑,登城兄弟尽皆被屠戮,你还敢说你不知罪?”
“这……李帅,末将是根据郑副帅战前的命令。郑副帅说了,咱们的兵马都是新兵,若觉得情势不对可撤回休整再攻。那时候我的手下三千人死伤了三成,士兵们都很胆怯,我担心发生溃败,这才下令撤退下来休整的。”
“住口……你的意思是……郑副帅下令要你撤退?”李光弼看了一眼郑秋山,转头厉声喝道。
“这个……”蒋祖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说是郑副帅下的命令,岂不是将火引到郑副帅身上了,若说不是郑副帅的命令,那自己岂非要承担全部的责任了。
“李帅,老朽确实战前说过这样的话,老朽是担心新兵的士气,避免发生大规模溃逃的事情。李帅也知道,老朽所领之兵皆为新兵,这才经历了不多的几次战事,还远远不够。”郑秋山忽然睁眼说道。
李光弼转过身来,面带冷笑道:“郑副帅,难道上午战前,本帅说的话你没听到?本帅说了,今日必须人人向前,全力进攻,不许有任何的推诿和理由。难道本帅说的话不作数?你郑副帅却背地里要违背本帅之命?”
帐中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很多人终于明白了,李光弼召开这场会议的目的很可能是专门为郑副帅而来。郑副帅和李帅之间有些摩擦,军中将领已经有所察觉,但没想到这么快便来了,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李帅,这话从何说起?老朽的兵马是新兵,这你是知道的。李帅手中的兵马是精锐,今日之战理应精锐兵马担当主力,我的兵马只能在旁协助,战力不高,也发挥不了太多的作用。上午之战,我手下兵马损失过万,这还不是出全力么?再加上三日前的攻城,我的兵马损失已经接近两万人,你还要我如何?”郑秋山也冷声回击道。
“你的兵马?嘿嘿,郑副帅,咱们的兵马都是朝廷的兵马,难道是你个人的私兵不成?我为大军主帅,所有兵马都归本帅节制,这一点郑副帅不会不明白吧。郑副帅是不是在江南经商惯了,将兵马也看着是你郑家的私产了,那你可错了。”
李光弼言语刻薄,特意点出了郑秋山经商的背景,犹言你这个商贾,还来跟我指手画脚,实在可笑。隐含不屑之意。
郑秋山心中恼怒,皱眉道:“李帅,你这是什么话?老朽现在也是副帅,这是陛下亲自颁旨任命的,莫非老朽连说几句话都没资格了么?”
李光弼冷冷道:“要说话,等到战事结束之后你再说,战场之上,本帅说了算。本帅重申一次,此处所有兵马皆为我节制,本帅的命令谁敢违抗,便是违抗军令。违抗了军令,便要受军法惩治,不管是什么人,皇亲也好,国戚也好,本帅都不留情。这便是军法。战场之上,令不二出,法不容情,这是最基本的作战保证。今日上午战事,便是坏在了有人不遵军令上。所以本帅绝不容忍。郑副帅,本帅只要你一句话,是不是你下令让你手下兵马可随意撤退,无视本帅军令?”
郑秋山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今日李光弼的矛头便是对准自己的,李光弼似乎做好了对付自己的准备。军中李光弼的威望比自己高百倍,帐中的将领大多是李光弼的人,闹起来自己似乎要吃大亏。若是李光弼犯浑,不顾一切的拿违背军令来说事,将自己砍杀在这里,那可真是悔之莫及。好汉不吃眼前亏,且隐忍一番才是聪明的举动,就像当年自己隐忍崔家一样,最后谁能占上风还未可知呢,何必在这里跟他翻脸。
想到这里,郑秋山忙换了一张脸色,笑道:“李帅,息怒息怒。正如你所言,老朽是商贾出身,领军经验不多,也不太清楚军中的一些规程。老朽这里给李帅陪个不是。不过说到老朽纵容手下将领无视李帅军令的事情,这可冤枉了老朽了。老朽是说过要他们斟酌新兵士气,以免造成溃败。但这同李帅的军令可不冲突。老朽也跟他们说了,必须遵照李帅军令行事,军中的主帅是李帅,李帅的命令必须人人严守,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光弼心中冷笑连声,这郑秋山还算识时务,知道见风使舵。其实今日李光弼并不想将郑秋山怎样,不过是要压一压他的气焰,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人,之前的话也是恐吓一番罢了。真要是杀了郑秋山,李光弼可要好好的斟酌一番,毕竟郑秋山现在的地位可不是能随便杀了的。他是国丈,又是重臣,更是南方招募兵马和粮草供应的来源,杀了他,未见得是好事,反而会惹来大麻烦。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个蒋祖光是私自做主畏战逃离?”李光弼冷声道。
“这……应该是如此吧。”郑秋山轻声道。
“啊?郑副帅,你怎可这么说?卑职……卑职等是遵照……”蒋祖光大声叫道。
“住口,老朽岂会让你们临阵脱逃不听号令?你这是要往老朽身上泼冷水么?”郑秋山怒道。
“卑职不敢,可是……”
“大胆蒋祖光,你自己的事情,却来推卸责任。蒋祖光,老朽待你不薄吧。你本是杭州守军中一名小小的校尉,是老朽将你带到京城,授予你将军之职,谁能想到你竟然是这种贪生怕死且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之人?老朽看错你了。”郑秋山高声喝道。
蒋祖光百口莫辩,脸上涨得通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李光弼冷眼旁边,心中冷笑不已。这两人狗咬狗的把戏虽然好看,但若是逼得郑秋山太狠,也不是什么好事。
“蒋祖光,犯了错便要勇于担当,而非如妇人一般推诿狡辩。本帅相信郑副帅不会让你违抗军令,你若再狡辩,军中兄弟便要觉得你更为不堪,对你更为不齿了。”李光弼冷声喝道。
蒋祖光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跪下道:“李帅教训的是,罢了,是末将的过错便是,请李帅责罚。”
郑秋山松了口气,李光弼点点头,转头问郑秋山道:“郑副帅,你说该如何处置?”
郑秋山忙道:“还是李帅做主吧。”
“哎,他是你带来京城的人,理应副帅来做主。副帅说如何处置便是,按照军法条令便是。”
郑秋山心中了然,李光弼提及军法条令,那便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军法中对于违抗军令私自撤退的处罚只有一个,那便是:死。虽然郑秋山心中极不愿意这么做,但到此时,也只能妥协了。
“军法如山,法不容情。蒋祖光,你不要怪老朽。鉴于你的罪过,当受军法严惩。你放心,你的妻儿父母,老朽会好生的照应,你安心的去吧。”郑秋山叹道。
蒋祖光闻言,早已双腿瘫软在地,惊恐的说不出话来。
李光弼带着惊讶的表情道:“副帅要将蒋祖光杀了么?虽然依照军法该当如此,但本帅想到这蒋祖光也是有战功的,功过相抵,本打算只打他四十军棍以儆效尤的。没想到副帅如此果决。倒也是,功是功,过是过,倒也不能混为一谈。本帅佩服副帅的果决,军中当有此雷霆治军之方,更有挥泪斩马谡之决。令人钦佩赞叹。”
郑秋山惊讶的张大嘴巴,他没料到李光弼居然说出这番话来,心中顿时大骂连天。这李光弼哪里是要夸赞自己,他是要落井下石,让自己在军中声望毁于今日。今日之后,手下的将领必有埋怨,自己也平白无故的做了个大恶人了。而李光弼则更加的得人心了。
果然,众将的脸上也是表情各异,有人暗骂郑秋山心狠手辣,自己手下的将领居然一点也不顾惜情义,说杀便杀了。连李帅都说只需四十军棍便可,他倒好。这人以后谁还敢打交道。
“罢了,既然副帅令出,本帅尊重副帅的决定。来人,将蒋祖光推出去砍了,尸首挂于营门旗杆上示众,教所有人都知道。抗令不遵的下场便是如此。”李光弼大声喝道。左右亲兵上前来拖着瘫软的蒋祖光出帐,三声鼓响后,亲兵来报,蒋祖光已然人头落地。
满帐无言,郑秋山像个斗败了的大公鸡瘫坐在椅子上,心中已经将李光弼的祖宗八代操翻了天。他暗自发誓:李光弼啊李光弼,我郑秋山若不把你碎尸万段,便枉自为人。今日且教你得意,咱们走着瞧。
杀了蒋祖光后,军中将领们也俱惊恐。不知何时,他们随意的仪容已经都整理的齐整了起来,神色也严肃了许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看似是个误会,但蒋祖光可是真的被砍了,当以此为戒。
李光弼神色肃然,起身训话道:“诸位。蒋祖光固然罪有应得,但本帅绝不肯用这种办法整肃军纪。你们都是朝廷倚重的将领,陛下对我等寄予厚望,我们要时刻牢记,不可掉以轻心。诸位,和神策军交了手,你们该知道神策军的强悍和狡诈了吧。这还只面对的是李宓而已,若是面对王源本人,怕是要更艰难十倍。但有一说一,神策军有此战力,得益于其令出必行,将士用命。我们与之相比差距明显。但本帅要告诉你们,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因为我们是朝廷的兵马,身后有整个大唐为我们支撑,我们是正义之师。虽然朝廷并未下旨,但你我皆知王源的狼子野心,故而我们要彻底剿灭他们。午后未时三刻,全军将再次攻城,本帅亲自上阵督战,所有将士,不分新老士兵,一律必须给我死拼。傍晚前,必须拿下宁州。都听清楚了么?”
“末将明白。”众将领齐齐起身,拱手轰然应诺。
第一零九四章 死守
午后未时开始,攻城兵马开始重新集结。两百余架攻城车被推到城下,一车车的石块堆积在攻城车旁。五万七千人的大军也尽数在烈日下摆开阵型,攻城作战准备完毕。
城头上,两万余守军也严阵以待。老将军李宓虽然疲惫不堪,但还是屹立在城头烈日之下,指挥调度着兵马准备迎战。虽然按照王源之前的交代,李宓无需跟对方在此拼命,大可往后方城池退守拖延时间。但在放弃了庆州之后,李宓不打算再放弃宁州。宁州一失,其实对方便可长驱直入逼近成都了。虽然后方还有陇州歧州兴州利州梓州等城池,但这些在蜀地内部的城池的城防薄弱,当初王源下令加固的乃是庆州宁州巴州通州方州这些在东侧边境的城池。由于人力物力的有限,王源没有更多的能力加固所有的城池城防。所以,一旦宁州失守,对方推进的速度将非常快速。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让李宓不愿弃守宁州,那便是安禄山起兵之后,各地流民聚集于蜀地,一度达到数百万之众。平叛之后,虽然有大部分的百姓选择回到家乡去。但还有八九十万百姓选择留在蜀地落户。当初在王源的率领下,对这些百姓也做了妥善的安置,将他们分别安顿在各地的州府之中,给予田地让他们耕种。所以,现在蜀地内地州府之中的百姓们着实不少。若是任凭宁州失去,自己退守成都的话,之前的努力便将毁于一旦,百姓们便会再次沦亡逃难。这是李宓绝不想看到的。
所以,李宓决定,就在宁州,以宁州城防之固坚守,等待王源大军的到来。
“兄弟们,不要怕。大帅的大军日前于丰州大破回纥骑兵,十万回纥骑兵被大帅打的只剩三成。不得不抱头鼠窜滚回到他们的草原上去了。大帅的兵马也正在往回赶,还有数日便可抵达。柳将军的骑兵现在恐已经抵达长安城下,对长安进行威胁。大军两路进攻,李光弼很快便顶不住啦。兄弟们一定要坚持住,叫大帅瞧瞧,我们虽然没有跟随大帅去打回纥人,但我们一样可以抗住强敌。”
李宓白须飘飘,站在城头大声的给士兵们鼓劲。他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那便是王源战胜消息。但其他的便是他的臆测了。昨夜他接到了王源送来的消息,得知王源的兵马战胜了回纥人,此刻正兵分两路往回赶。柳钧的骑兵从东路奔袭长安城,断李光弼的粮道,从侧后给予威胁。王源的步兵沿着西路赶回蜀地。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宓知道,王源之所以没有让骑兵直接救援蜀地,那是因为神策军的消耗太大,神策军恐怕并不想和李光弼硬拼。王源率领的三万余步兵劳师袭远,消耗过大,也不宜作战。但李宓不能对士兵明言,他只能编造谎言增强士兵们必胜的信心。
李宓实际上也有苦说不出。虽然上午抵挡住了对方的疯狂进攻,但士兵的损失也极为重大。本就只有三万余人,一下子伤亡了八千多,兵力少了三成。况且李宓手下调集来的兵马也并非精锐。一万多是精锐兵马,剩下的却都是团练兵马,那还是得益于以前王源实行的民兵预备役制度才能迅速集结这么多的士兵。但这些人其实也和新兵无异。死了这么多人,士气也很低落。李宓不得不全力指挥战斗,又要顾及士兵的士气,累得着实够呛。
“大将军,您去阴凉处歇一会,这里卑职来监督便是。您是全军的主心骨,若是倒下了,可就完了。”身旁一人劝道,那人是宁州太守孙威胜。这孙威胜其实是李宓夫人的侄儿,从李宓在姚州时便跟着李宓办事,后来外放到宁州当太守,倒也是个能干事的人。
“是啊是啊,老将军去歇着,这里我们盯着。”两名副将陈超张災也附和道。
“什么话,士兵们难道不累不晒?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站着。你们都给听好了,今日就算战死在这里,也不能后退半步。威胜陈超张災,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我告诉你,今日之战必须死守住宁州。我倒下了,威胜接替我指挥兵马。威胜倒了,陈超来,陈超倒了张災来。总之,就算死光了,也决不能丢了宁州。谁若是敢丢了宁州,我做鬼也饶不了你们。听到了么?”
“好好好,老爷子你别那么大火气,不歇了成不?那喝口水解解渴。我答应你,一定失守宁州,哪怕与城偕亡也在所不惜,成了么?”孙威胜苦笑道。这个老爷子的脾气老而弥坚,火爆之极,他可是最了解的。
“这老爷子,脾气咋就这么烈呢。”陈超张災苦笑道。
“你们……”李宓抬手准备说话,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城下骤然响起的号角打断。几人忙往城下看去,但见城下鼓号呜呜响起,数万兵马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缓缓移动,新一轮的攻城开始了。
此次攻城,比之前的数次攻城都更为凶猛。投石车轰炸之后,五万余攻城兵马全体出动,犹如海潮一般涌向城下。之前蒋祖光的被杀震慑了全军将士,没有人再敢忽视军令。再加上李光弼亲自带着三千兵马在后方督战,他们手持雪亮的长刀在后方列队伺候着,但有敢于逃回的士兵,不由分说便直接砍杀。在这种情形下,攻城之凶猛可以想象。
得益于投石车的掩护,攻城兵马在攻到城下的过程中没有遭受太多的损失。当他们冲到城下数十步的时候,城头被投石车压制的守军们才冒出头来。但此时,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一两轮狙击的箭支,之后,对方便蜂拥冲入城墙下。城头守军虽然还能朝着下方密集的士兵射击,但他们不能无视正在往城头攀爬的对手,一部分被迫将注意力转移到正在攻城的士兵身上,阻击的火力便越显削弱。
越来越多的攻城士兵聚集于城墙之下,六七百架云梯搭在城头,攻城士兵们顶着如雨的箭支石块滚木的打击,猫着腰,顶着盾,朝城头没命的攀爬。护城河对岸,六千多名弓箭手也到位,对着城头上方疯狂射箭。虽然为了避免误伤己军,他们的箭支大多擦着城墙上空飞过,但对城头守军的心理造成巨大压力,并且飞到城墙后方的箭支对部分正搬运物资上城的军民造成了大量的杀伤。
战场形势几乎没有预热,在很短时间里变得达到了沸腾的状态。城头上箭支滚木礌石热油开水滚滚而下,几乎所有能用到的守城手段,城头的守军都用上了。巨大的丫型长杆在十几人合力之下,叉着云梯顶端将其推离城墙。一串串糖葫芦般的攻城士兵摔落城下,爆发出一阵阵的惨叫之声。但更多的云梯又重新搭上城墙,又是无数的糖葫芦开始朝城头攀爬。
仅仅半个时辰,城门南侧六十步处,两座云梯上的攻城士兵便成功的登上了城墙。虽然他们很快被张災和陈超率领的清扫队给斩杀,但这说明了,城头的防守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果然,盏茶之后,城门北侧城墙遭到连续的突破。一大段城墙在瞬间失守,约莫两百余士兵登上了城墙。周围的守军冲上去和他们厮杀成一片,一时半会儿无法将他们斩杀,这导致下方几座云梯上更多的攻城士兵爬了上来。一时竟有无法遏制之势。
位于城门上方城楼中指挥战斗的李宓见此情形,抽出腰间长剑喝令身边亲卫跟着自己去杀敌。跟随身边的孙威胜忙阻止道:“老爷子您不能去,我带人去帮忙便可,您在此坐镇。”
李宓一把推开他,喝骂道:“老夫怎么不能去?你当老夫真的老的不能动了么?滚一边去,再废话北城墙便要被突破了,必须马上抢回失守城墙,杀光攻上来的敌军。”
李宓说完,飞步冲出城楼,冒着嗖嗖从头顶上空飞过的箭支,举着长剑朝着前方纠缠在一起的敌我士兵们冲去。数百名亲兵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呐喊着冲向战场。孙威胜跺跺脚,伸手拔出佩刀也跟着冲了出去。
李宓冲到了胶着的战斗之处,前方两名敌我士兵正纠缠在一起。守城士兵的胸口上插着一柄刀,但对方的肚子上也插着一把刀,两人都没死,朕相互搂抱着撕咬着对手。
李宓上前去一脚揣在对方士兵的头上,抬手一剑将他刺死。正欲往前冲的时候,那名胸口中刀奄奄一息的士兵忽然叫道:“老将军,给小人一个痛快。小人活不成啦。不想受罪。”
李宓转头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那里人士。”
“小人……姚州人士,叫做……周大路。小人的父亲周大福,在……在城东羊角巷卖茶……”
“好,我记得了,我会告诉你父母,你是好样的,你父母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李宓沉声道。
“多谢……老将军。”
“兄弟,上路吧。”李宓毫不犹豫,举剑刺入那兵士的心脏,那兵士立刻垂首死去。
身旁众人惊愕的看着这一切,都惊的目瞪口呆。李宓却面不改色,沉声喝道:“都愣着作甚,还不给老子宰了这帮狗日的。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些死难的兄弟?”
众亲兵幡然而醒,齐声呐喊着冲向前方,杀成一团。李宓轻嘘一口气,提剑超前冲去。老将军银发飘飘,再加上身材高大,怒目如虎,呼喝如雷,当者无不胆寒。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李宓可谓身经百战历经风雨,从起初的和南诏国作战,和吐蕃人作战,在统帅不力,谋划不力的情形下,他却如磐石一般钉在嶲州一带,阻止了对方北上蚕食蜀地。可谓是剑南道的定海神针。后来,王源来到了剑南,李宓焕发了第二次青春,王源委以重任于他,先是任命他为越嶲总督,安定南方。后将后勤大任交给他。再后来又委托他坐镇成都大后方,这都是极大的信任。李宓心中的感激难以形容。
王源出兵丰州,他留守蜀地,这么大的责任他不能让王源失望。他不能一败涂地,在王源回来后看到一个被兵火涂炭的蜀地。士为知己者死,这是他此刻的心志。
李宓手中长剑挥舞着,口中如雷呵斥着。
“小兔子崽子,去死。”
“王八羔子,还敢反抗。”
“敢跟老子动手动脚,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冒青烟呢。”
数百亲兵就伴随着李宓的呵斥声,像一架碾肉机一般的碾压了过去。在李宓等人的鼓舞下,城墙上的守军们也士气大振。很快,冲上城墙的数百攻城士兵被屠杀殆尽,失守的城墙被夺了回来。
李宓累得气喘吁吁,心脏咚咚乱跳,心慌气短摇摇欲倒。孙威胜忙上前来扶着他道:“快去歇一会,您都快七十了,还是这么脾气倔。”
“七十怎么了?你是不是以为我该进棺材了?”李宓骂道。孙威胜忙赔笑道:“哪儿的话,我这是关心您。咱们夺回城墙了,您必须去歇会,这场仗还不知打多久呢。您可不能累倒了。”
李宓看着周围被清理干净的城墙,看着守城士兵正将对方士兵的尸体当石块推下城墙去,看着城墙下方敌军群中发出的阵阵惨叫之声,看着对方的攻势已见衰弱下去,心中不甚欢喜。他抬手抚须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他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身子摇摇晃晃朝后便倒。孙威胜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身子,惊声问道:“老爷子,怎么了?您怎么了?”
李宓面如金纸,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孙威胜大惊之下,伸手探他鼻息,只觉气息微弱,呼出的气如火一般的烫人。于是立刻和几名亲兵一起,将李宓抬到城楼阴凉之处,恰人中,灌清水忙活了半天。李宓忽然醒来,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守住城池。”之后便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孙威胜不知所措,只得命人将李宓抬下城去,命军中郎中好好的治疗。李宓一倒,守城的重担便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了,他也无暇去多想,打起精神继续守城。
攻城还在继续,打退一两次攻城不是结束,守城方的众人都诧异于此次对方不仅凶悍而且持久。他们像是潮水一般一波波的发动猛攻,不给自己以喘息之机。所有人都像是在一个循环的噩梦之中难以醒来。只是不断的机械的杀人,投掷,放箭。看着身边血流成河兄弟倒下死去,看着对方士兵在眼前悲惨的死去,好像这一切永无尽头。
一个时辰过去了,攻守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但显然,城头的守军更惨,因为他们兵马少,无法休息。而城下的兵马可以轮番攻城,甚至还能抽空补充水分。而城头的守军,面对不间断的高强度的攻城,他们甚至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时间的流逝,城头又有数次被突破,城头的守军的数量也锐减到了一万两千余。城下虽然攻方士兵的死伤也接近两万,但他们的攻势依旧不减,而城头却是眼看便支撑不住了。
申时三刻,攻城方不知道第几次的攻城再次发动。这一次,三万多兵马不分轮次同时发动猛攻。城头守军终于到了极限,他们的弓箭射完了,城头的石块檑木早已用完了。甚至连己方士兵的尸体也都丢下城去当做石块砸完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攻上城墙来,然后展开肉搏。
此时此刻,宁州城风雨飘摇,可以预料,在很短的时间里便要被攻克了。
孙威胜和陈超和张災都浑身浴血,带着人在城头处处救火,扑杀对方攻上城墙的士兵。但他们心中的希望的火焰已经越来越接近熄灭,他们意识到,宁州怕是守不住了。
“二位兄弟,你们带着老爷子赶紧撤吧,沿途收拢兵马,传递消息,让成都早作好准备。”孙威胜喘息着道。
“孙太守,你怎么办?”张災问道。
“我答应了老爷子要和此城共存亡,我不能走,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孙威胜咬牙道。
陈超沉声道:“要死一起死,我们也都答应了老爷子。老爷子肯定也不希望我们此刻撤离,我们不走。”
“对,不走。”张災道。
孙威胜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好,两位兄弟,咱们便一起战死在这里,不能辜负老爷子的期望,不违背我们的誓言。走,咱们来回杀一趟,南城墙上来了不少,咱们去将他们全部轰下去。”
三人齐声大喝,举着兵刃带着为数不多的手下正要往南城墙下冲。忽然间,一名士兵满头大汗的飞奔而来,大声叫道:“孙太守,陈将军张将军,咱们有援兵来了。”
“什么?”三人大喜过望,孙威胜连声叫道:“援兵在哪儿?人呢?人呢?”
“就在下边,您瞧,快到城楼下了。”士兵指着城门内广场的方向。
孙威胜三人凝目看去,顿时惊愕的张大嘴巴。但见广场上,一只只有百余人的车马正缓缓的停了下来,当先的几匹马上坐着的是几名女子。虽然穿着盔甲,但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后面跟着的也是十几名女子。男子只有七八十人,而且看上去不像什么精锐的兵马。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是哪里来的人?你们怎么放他们进城了?”失望之余,孙威胜大声问道。
“孙太守,她们是大帅的夫人啊,我们敢不开城门么?那一位是大帅的正妻蜀国夫人,旁边的是大帅的两位妾室。她们是从成都来的。”
“哎,胡闹么,这不是胡闹么?城都要破了,大伙儿都难活命了,又饶上三位大帅夫人,这可怎么好。”孙威胜跺脚叫道。
“孙太守,您去劝她们赶紧离开,城头我们盯着。不能让大帅的三位夫人死在这里。”陈超叫道。
“好好,两位先顶着,我去去便来。”
孙威胜心急火燎的冲出城楼下了城墙,朝着城门广场上停下的那只车马奔去。
三名穿着盔甲的女子正下了马,孙威胜见过李欣儿,一眼便认了出来,忙上前去行礼。
“大帅夫人,果真是你们。宁州太守孙威胜见过三位夫人。”
第一零九五章 救星
来的正是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三人。朝廷兵马进攻蜀地的消息早已尽人皆知。李宓回到成都后向李欣儿等人告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便火急火燎的去调集兵马。李欣儿召集众夫人开了个家庭会议,决定自己和青云儿紫云儿三个会武技的去帮忙。这时候王源的兵马还未回来,蜀地兵马不多,必须要出一份力。虽然兰心蕙和高墨颜都极为反对,但李欣儿是大妇,她的性子也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于是强行做了这个决定。
“孙太守好。”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忙还了礼。
“三位夫人来的不是时候啊,卑职恳请三位夫人赶紧离开宁州。”孙威胜开门见山的道。
“怎么?刚来便赶我们走么?李老将军呢?我要去见他,告你的状。”李欣儿叉腰道。
“哎呀,你们有所不知啊,老将军还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卜。我们无暇去照顾他,因为城池已经岌岌可危了。我等是要跟城池共存亡的,三位夫人的到来,卑职难以保护,快请离开,卑职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啊。”孙威胜焦急之下,说话很直接了。
“原来如此,城快破了么?两位妹妹,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李欣儿看着城头道。
青云儿紫云儿同时点了下头。
“哎呀,求你们了,快走吧。”孙威胜欲哭无泪了。
李欣儿看着他道:“孙太守,我们是来助你们杀敌的,我们用不着你保护。我们给你带来的好东西,现在怕是正好能用的上。快命人来卸车。”
“……”孙威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现在可不需要什么好东西。金银财宝给自己一座山,那又有什么用。但李欣儿转身朝着大车疾行而去,他也只能跟着去。来到一座大车旁,李欣儿挥手命人掀开蒙布,露出了一只大木箱子。
李欣儿纵身上车,拔出腰间长剑亲自动手撬开箱子,对孙威胜道:“你来看。”
孙威胜皱着眉跳上大车朝箱子里看去,但见箱子里是一堆乱蓬蓬的枯草,什么也没有。正愕然时,李欣儿伸手拨开了乱草,但见一只只手榴弹躺在草堆里,散发着一股冷冽的金属气味。
“这是……手榴.弹?”
“算你还识货。这是最新造出来的一批,只有六百枚,但应付攻城应该够了。这玩意可是稀罕货,算你们运气,本来你们是摸不到这玩意的,但现在你们却可以亲自用它杀敌了。会用么?要不要教你?”
孙威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激动的嘴巴张着,鼻子呼噜噜的喘着气盯着那些手榴.弹双目放光。手榴.弹的威力和使用的方法他怎会不知?手榴弹研制成功后,神策军中进行过高级官员军官的演示和推广的秘密会议,他便曾参与其会,对手榴.弹的威力和用途亲眼所见。但此物远远没到能够推广全军的成都,能装备的只是王源的亲卫骑兵,所以他孙威胜还从没亲自用过,没想到,大帅夫人居然带了这等杀器赶来了。
“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卸车,拿去杀敌?城头上似乎乱的很了,当真要破城了。”李欣儿皱眉道。
孙威胜如梦初醒,蹦下车来飞快的命人来卸车装备。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已经带着百余人冲上了城墙。下一刻,这只生力军便在城头上开始了杀戮。李欣儿虽然和公孙兰的武技相差甚远,但也是武技高手,这些普通的士兵根本就不是对手。再加上青云儿紫云儿二人和身后这些略有武技的随从,很快便清空了数十步范围的城墙上的敌军。
孙威胜带着数百名亲兵掖着手榴.弹冲上了城墙,孙威胜已经简单的告知了这些人手榴弹的使用办法。但见孙威胜首先扯开了一条引线,冒着青烟的手榴弹被丢到了城墙下密密麻麻的敌军从中。
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鸣声响起,一阵黑烟在城下的人群中升腾起来,下一刻,城上城下的攻守方的士兵都愣了愣。城墙根下,手.榴弹爆开的部位,十几名士兵躺在地上呻吟着,密集的人群被炸出了一个丈许方圆的空间,满地的尘土和血肉,青烟还在土坑中袅袅升起。
“哇,好猛啊。”守城士兵们都大叫起来。
“炸死这帮王八蛋,往城墙下丢,不要往城墙上丢。”孙威胜大喝道。
“轰轰轰。”青烟一股股的升起,地面上血肉横飞烟尘滚滚,攻城士兵们像是炸了锅一般鬼哭狼嚎起来。
孙威胜和数百手.榴弹手跟在李欣儿等人身后,沿着城墙一边冲杀一边我那个城下丢手榴弹。五六百枚手.榴弹将城墙外侧几乎炸了个遍。城下的士兵终于顶不住了,这等魔鬼般的大杀器谁见过?一枚爆炸便十几人死伤,短短一会儿便死伤数千人,谁还有心思和胆量往前冲。手榴.弹丢完的时候,下方的攻城士兵也如潮水般的往后退去。
后方督战的李光弼在第一枚手.榴弹爆炸的时候便惊愕了,虽然远远看去,腾起的黑烟似乎威力并不大,但他却敏锐的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然后他看到了连续的黑烟腾起和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兵士们炸了锅般的往后逃的时候,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不准撤。不准撤。后退者死。”李光弼大吼道。
“李帅,不得不撤了,他们用了奇怪的火器,一炸一大片,片刻时间便炸死炸伤了几千人了,再不撤便全军覆没了。”有人高声叫道。
“奇怪的火器?”李光弼呆呆的道。
大批的兵马溃逃而来,三千督战兵手都杀酸了,也没能阻止兵马的溃败。郑秋山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冷声道:“李帅,你当真要把自己人全杀了不成?被你的人杀了上千人了,此战已败,难以挽回了。”
李光弼怒骂连声,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
三万六千名朝廷兵马呼啦一下全部溃败了下来,李光弼郑秋山等人忙收拢士兵退回营中。城墙下方的攻城士兵开始溃逃之后,攻上城墙的士兵可倒了霉了,没有了后续的兵力增援,又面对士气大振的守军反扑,他们虽竭力抵抗,但难逃被杀戮的命运。夕阳西下之时,城头恢复了平静。持续了数个时辰的残酷的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一天高达十几次的攻城战,双方投入兵马高达十万。守城方只剩下六千余守军还能作战,阵亡一万二千多,伤了一万多人。攻方更惨,七万大军损失过半,死伤三万五千以上,却还是没能攻下宁州。虽然是惨胜,但毕竟是守城方胜了这一战。
天色渐暮。换了干净衣服的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等人在州衙的后宅的一间屋子里探望了李宓。见到李宓的那一瞬间,李欣儿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李宓嘴眼歪斜着,面孔看着很是恐怖。
军医告诉李欣儿等人,老将军是中暑加中风,已经半边身子瘫痪了。病情还在恶化之中,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他现在还有意识,还能听到别人的话,还能做出反应。
孙威胜跪在床头握着李宓的手,禀报了击退敌军的消息,并且告知了李宓三位夫人前来助战,扭转了战局的事情。
李宓闻言居然扭动着身子,嘴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似乎要起身道谢。
李欣儿眼中湿润,上前轻声道:“老将军千万不要乱动,好好静养。宁州是一定能守得住的。二郎很快就回来了,李老将军千万保重身子。二郎定会希望当面感谢李老将军。”
李宓唔唔连声,似乎听懂了李欣儿的话,似有欣慰之意。众人也不敢久留打搅,这等病需要静养,也没什么良药可医。但不知李宓能不能撑过这一劫。
……
州衙大堂中,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以及孙威胜陈超张災等人正在召开研究对策的紧急会议。虽然今日之战最终守住了城池,打退了攻城兵马。但所有人的心中都知道,宁州再也经不起下一次攻城了。
宁州城中能战的兵马已经不足万。这倒也罢了,关键时守城的物资尽皆告罄。箭支耗尽,守城的滚木礌石耗尽,这是最要命的。一旦对方攻城,难道当真要用牙咬,用脚踹,靠着肉搏不成?而人数的劣势下,肉搏显然是没有胜算的。
李欣儿带来的六百枚手榴.弹也在下午全部用光。那玩意虽然是大杀器,但很可惜消耗起来太快,六百枚一甩手便全用光了,而那是成都兵工厂全力开工近一个月才累积的成品,在战场上短短时间内便全部扔掉了。
“为今之计……不是我说丧气话,我们恐怕不得不放弃宁州了,如果他们今晚再攻城的话,宁州必失守。国夫人以及二位夫人,孙太守,陈将军。末将并非是怯战,而是如今真的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是真的在这里和城池共存亡,还是准备妥当随时撤离成都。”沉默的气氛中,张災开口道。
陈超皱眉道:“张兄弟,咱们刚刚打赢了这场仗,刚才在老将军病榻前我们也说了要全力守城,你怎地又提撤离之事?”
张災道:“陈大哥,不是我想提,现在是迫在眉睫要做决定了。现在我兵马还有八千能战,但也都已经精疲力竭。现在只能让他们休息恢复,搬运土石上城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形下,若是对方再攻,咱们必败。”
陈超咂嘴道:“我承认你说的对,但难道便就此放弃宁州么?那咱们数万兄弟的血岂非白流了。”
张災正待分说,孙威胜摆摆手制止了他。孙威胜向坐在椅子里小口抿着茶水的李欣儿拱了拱手道:“国夫人,这件事请三位夫人示下。三位夫人说该如何进退?”
李欣儿放了茶杯微笑道:“这等大事,我们可做不得主。我们只是赶来帮忙的,凭孙太守和两位将军调遣。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预料到情况糟糕,但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李老将军病倒了,城中兵马也死伤如此巨大,现在的情形下,光凭这八千兵马,确实难以抵挡敌军的下一次进攻。”
孙威胜道:“然则国夫人之意是,咱们准备放弃宁州么?可是老爷子要守住宁州,这是他的心愿啊。”
李欣儿轻叹一声道:“老爷子的心思我们都懂,他不愿意放弃宁州,便是不想让李光弼的兵马长驱直入,造成蜀地的涂炭之势。可事到如今,恐怕还是人最为重要了。这也是你们的大帅常说的话。一城一池得失不算什么,最主要是人在。大伙儿都死在这里,全了自己的声名,但却白白的送命,这一定是你们的大帅所不喜的。”
众人深以为然,这正是王源一向的指导思想,人是第一位的,他从不喜欢愚蠢的拿人命去全名节,他不止一次说过,那种行为是愚蠢。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这样吧。本人建议,张災陈超二位兄弟,你们二位护着三位夫人和老爷子先走。我带着兵马留在这里。我答应了老爷子要守住宁州,而且我也是宁州太守,我不能走。”孙威胜道。
几人这才知道,原来孙威胜的态度也是要留在这里的,他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宁州。
“你带着兵马留在这里,那岂非也是等死?国夫人的话你没听到么?大帅也是不喜你这种行为的,你便是战死在这里,恐怕大帅也不会认为你做的对。”张災皱眉叫道。
“大帅骂我便骂我吧,我也并非为了什么虚名,只是我答应了老爷子,便要留在这里遵守诺言。我只是要做个遵守信诺之人。这不关你们的事,我知道你们说的都对。但我不能走。”孙威胜沉声道。
“哎,果然是跟老爷子一个脾气,你还说老将军脾气倔,我看你和他差不多。”张災摇头叹道。
陈超为孙威胜帮腔,他也站在留下来死战的这一边,倒是张災和李欣儿为难了。李欣儿不好多言,明知留下必死,她是绝不会这么蠢的,她打定主意要带着李宓一起离开这里,回到成都去。她可不想让儿子没娘,她是来杀敌的,可不是来送命的。
但张災便无法如李欣儿这般干脆了,孙威胜不走,陈超不走,他是绝对不能走的。他能做的便是苦苦相劝,希望两人回心转意。一时间三人纠缠不休,为了是走是留辩驳不休。
就在吵得面红脖子粗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突然间,守城的副将突然面带喜色急匆匆的现身于衙门门口,让堂上的争吵戛然而止。
“韩老三,你来作甚?不再城头盯着敌营,你想偷懒么?”孙威胜皱眉道。
“孙太守,两位将军,敌营中有动静。好像他们正在连夜撤离。”韩老三语气激动的大声回禀道。
“撤离?”众人皆是一愣,均有些将信将疑。虽然今日给敌重创,但对方兵力还有近四万人能战,他们一定知道城中守军已经数量不多,这时候他们怎么会撤离?
几人当即起身赶到城墙上往敌营方向眺望,果见火把的长龙正排成数里长队朝东北方向的回去的路上开去,对方正是在拔营离开。
“这……难道是使诈?欺骗我们放松警惕?”陈超道。
“很有可能,李老将军之前骗了他们两次,他们很可能也想骗一骗咱们。”张災道。
“可是他们骗咱们的用意是什么呢?咱们又不会去追杀他们。再加上,如今的情形,他们需要这么做么?他们大可直接进攻啊。”孙威胜道。
“他们或许是忌惮了咱们今日祭出的大杀器,他们以为我们的手榴.弹多得是,或许是知难而退了吧。”
“嗯,很有可能。总之以不变应万变,咱们不能掉以轻心。命兄弟们都起来,小心准备,防止他们突然进攻。”
……
城头上的猜测均不得要领,李光弼的兵马确实开始了连夜撤离,但那既非是诡计,也不是被吓的撤退。事实上下午的败退之后,李光弼便立刻召开了会议,会议上他下达了晚上再发动夜袭的命令。他已经红了眼了,八万大军跟着自己前来,虽然势如破竹的解决了李珙李璲等人,但没想到在宁州却遭遇了如此猛烈的抵抗。八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了五万多人,其中只有三万五千多人能战,还有一万多伤兵根本无法上战场了。这样的损失是他难以接受的。况且即便是遭受了这样巨大的损失,他还是没拿下宁州,这是他最为难受的。
他已经听到了军营中的窃窃私语,感受到了身旁将领的异样的眼光,他知道,此战自己不能挽回败局,很可能会失去很多人的信任,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但他其实也被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雷霆杀器所震慑,当他得知那是一种可以在人群中爆炸,造成大量杀伤的奇怪兵器时,他的心都凉了。王源这个人,如何便能弄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大杀器来。当初见识到的神威炮已经让他惊骇,这次进军他最担心的其实是神威炮。当发现守城兵马并无神威炮时,他还很是高兴。但没想到,没了神威炮,居然还有这种和神威炮类似,却比神威炮使用更灵活,威力也不小多少的杀器。
李光弼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在大帐中,众将都历数那杀器的威力,纷纷表示不能再攻,必须弄清楚那是什么玩意,找到应付之策才可以的时候,李光弼告诉他们,这种东西一定不多,傍晚的时候那是他们最后不得已用了出来,显然是数量不多。否则他们为何甘愿受到巨大的伤亡都不拿出来用?而是到了城池将破时才不得不拿出来用。一番解释后,众人倒也哑口无言,最准同意了晚上在进行一次猛攻。不过条件是,一旦城里再用大量的那种杀器守城的话,便立刻撤兵。李光弼也答应了这个条件,他也明白,那种武器已经给兵马造成了阴影。城里若还有大量的这种杀器,城池也确实攻不下来。
然而,就在他们达成一致的时候,从长安送来的圣旨抵达了这里。李光弼接到圣旨后惊的一声冷汗,当即决定立刻拔营撤兵,再不提攻宁州之事了。因为他在李瑁的旨意里得知了三万神策军骑兵已经抵达长安城下的消息,他也明白了他们的企图。这三万骑兵定非为了攻长安,他们的目标一定是自己。一旦自己置之不理,那么粮道必被其断,接下来自己便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了。王源的步兵抵达,再加上骑兵在后堵截,自己的兵马又陷入断粮窘境,那便是死路一条了。
李光弼立刻下令撤兵至邠州固守,本来若是兵马没有这么大的损失的话,他大可直接去找这三万骑兵的麻烦。但现在他必须在邠州固守城池,那里是粮草的中转站。而自己目前手中的兵马也不能遭遇到这三万骑兵,否则必非对手。但对方显然也不敢在长安和邠州之间逗留,因为一旦缓过劲来,自己的兵马和长安城中的四万大军形成合围之势,那便可以吃掉这三万骑兵。所以这其实是一场互相牵制的局面,自己现在反而身处险境,必须立刻率军退入邠州方可保证安全。
李光弼骑在马上,走在垂头丧气摇摇晃晃的疲惫的士兵们中间,回首宁州城头,火把闪烁,人影瞳瞳,李光弼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已经不能用遗憾两个字来形容。他本来以为,这一次趁着王源去和回纥人作战,自己率的八万大军是一定能够打到成都城下的。但此时此刻,这一切就这么化为泡影。
那个王源,他不仅战胜了回纥人,而且尚有余暇派出了三万大军杀到了长安城下。他本人率领的兵马还有三四万人,也就是说,其实十万回纥人只给神策军约莫三成的杀伤。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个人又研制出了暴露在宁州城下的大杀器,那么以后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大杀器,又是一个头疼的问题。李光弼不能再想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对上了自己不该对上的对手。以前自己总是自信不逊于王源,但自己现在已经越来越没有这个自信了。
第一零九六章 驾鹤
七月二十五日上午,王源所率步骑兵抵达宁州。
消息早就送到了宁州城中,一大早,李欣儿孙威胜等人便在城门外翘首以盼的等待着。当大军招展的旌旗从山峦之侧绕行而出,黑压压的兵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的时候,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三人策马飞奔,迎了上去。
王源公孙兰崔若瑂等人骑着马行在大军前列,见城门外三骑飞驰而来,公孙兰一下子便认出了是李欣儿她们。笑着对王源道:“二郎你赢了。你果然比我都还了解十二娘。”
王源哈哈大笑,伸手出去道:“给钱,愿赌服输,十贯钱拿来。”
公孙兰飞了他一个白眼道:“回家再给不成么?这么小气。”
“嘿嘿,回家一并结算,莫忘了还有那个条件。表姐身为天下第一女侠客,当要言出必行,不可抵赖。否则岂非教天下人笑话。”
公孙兰啐了一口,脸上忽然红的厉害,扭头不理王源。
一旁的崔若瑂捂着嘴笑,王源将手掌转向崔若瑂道:“莫要笑,你也输了,给钱。”
崔若瑂摆手道:“我没赌啊,我没赌啊。”
“你明明说了一句站在表姐一边的,现在又不承认。赌品便是人品,赖账可不好。”王源咂嘴道。
“我说了么?”崔若瑂满头雾水。
王源收回手来,策马窜出,口中道:“回成都再跟你们算账。不给钱可不成。”说话间黑马已在数丈之外。
崔若瑂兀自满头雾水的看着公孙兰道:“姐姐,我说了那话么?”
公孙兰笑道:“我怎么知道?这一路上你们两个躲在帐篷里单独过了好几夜,我怎知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崔若瑂红晕上脸,忙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所谓赌局,是这一路行军十几日的无聊之时,王源和公孙兰为了解闷而针对李欣儿是不是会安心的留在成都而设的一个赌局。公孙兰认为,十二娘不会离开成都。李光弼的兵马攻蜀地,神策军大军未归,李宓到处征集兵马,成都乃至蜀地必然人心惶惶。这时候李欣儿一定会留在家中安定人心,照顾家中上下。她绝不会出来乱跑。
但王源认为,十二娘可不会管什么人心惶惶,她一定会跑出来作战。特别是在李宓四处调集兵马的情形下,十二娘岂肯安安稳稳的呆在成都,必是要出来折腾一番的。两人的赌注是十贯钱。当然还有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赌注,那附加的赌注是不能公开说的,便是公孙兰听了王源那个附加的赌注之后都红着脸啐了王源好几口。那是王源对于房事上的非分请求,家中妻妾都被王源逼着玩过那一招。但在公孙兰身上,王源却不敢那么要求。这一次终于利用赌局,让公孙兰着了道儿。
至于崔若瑂,她可不敢在这样的赌局之中站边。她也确实没有参与赌局。王源只是逗逗她罢了。崔若瑂若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十贯钱的赌局,还是一个带着极为羞耻的附加条件的赌局后,怕是当场便要摔下马去,又要中一回暑了。
王源策马飞驰,对面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也策马接近,李欣儿高声叫着二郎,在接近王源身前数丈处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像一枚炮弹砸入王源的怀里。王源被砸的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却已温香软玉满怀。
“二郎,你可回来了,你没受伤吧,我瞧瞧。嗯,胳膊在,腿也在,脑袋也在,脸上也没破皮……”李欣儿扭动着身子检查着王源。
王源咳嗽着道:“之前没伤,现在可是内伤了,有你这么扑上来的么?肋骨怕是要断了几根了。”
李欣儿嘻嘻而笑,紧紧抱着王源,依偎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王源无语,大庭广众之下,数万大军之前,李欣儿也是豁出去了。不过这足以看得出李欣儿对自己的真情。和自己患难与共这么多年,显然她是最在意自己的。
“青儿,紫儿,你们要不要上马来抱一抱?”王源对着青云儿和紫云儿叫道。
姐妹二人抿着嘴笑,却又怎敢如李欣儿这般的豪放。这姐妹二人人前矜持,床上却开放的很,和李欣儿恰成对比。
“不去见过表姐么?老夫老妻了,这样不好吧。再说了,这么热的天,我都快热疯了。”王源在李欣儿耳朵旁低声道。
李欣儿毫无征兆的一跃而起,像个蚂蚱一般蹦到一旁的马背上,朝着后方的公孙兰驰去。青云儿和紫云儿给王源见了个礼,也忙跟着去了。
王源策马向前,前方孙威胜陈超张災等人已经赶上前来迎接,见了王源滚鞍下马跪地行礼,齐声道:“卑职等参见大帅。”
王源哈哈笑着摆手道:“客气什么?这么热的天,有劳了相迎了。听说你们打了个大胜仗是么?打的李光弼灰溜溜的跑了是么?很好,干的不错。李老将军呢?图凉快不出来么?哈哈哈。”
宁州大捷的消息数日前已经送到了王源军中,但为了避免王源担心,关于李宓的病情却并没有让王源知晓。王源对此还一无所知。
闻听王源相问,孙威胜等人的脸色立刻变了。王源觉察有异,忙问道:“怎么了?李老将军出事了?”
孙威胜长叹一声,见李宓中暑并且中风的事情告知了王源,末了眼中潮湿的道:“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郎中说……能挨五日已经是奇迹了。但恐怕挨不了多久了。今晨我们去探望他的时候,告诉他今日大帅归来,老爷子还张口说话了呢。”
王源闻言心中大震,久久无语。想了想沉声对赶上来的赵青喝道:“立刻去通知高副帅前来,我们要去赶紧探望老将军。还有,告诉在后方断后的李贞元,让他速速入城。告诉宋建功刘德海,兵马入城安顿的事情他们妥善安排。”
赵青高声答应,策马而去。
半个时辰后,王源高仙芝和李宓之子李贞元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宁州府衙后堂李宓养病的小院子里。李贞元面带悲色飞步冲入房中,一下子扑在床头便大声呼唤起来。
“阿爷,阿爷,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王源和高仙芝缓缓的进了屋子,一眼便看到李宓那张歪斜着扭曲着的面孔。五天时间,李宓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不能进食,高大的身子已经瘦的脱形。满头的白发散落在脸上,简直已经认不出他的样子了。
孙威胜伸手示意王源上前,王源摆摆手,他不忍打搅他们父子的团聚。
“阿爷,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我是贞元啊。”李贞元大声叫道。
李宓的双目缓缓的睁开了。看到李贞元时,眼中发光,似乎有了些身材。
“贞元……贞元……”
“儿子在呢,您莫着急,儿子在呢。”李贞元叫道。
“贞元……阿爷……不成了。从今日起……我李家便靠你撑着了……你是长兄……贞方……贞利……还有……还有他们,你要严加管教。”李宓吃力的说着话。李宓有五子,贞元是长子,贞方是次子。最小儿子才十五岁。
“阿爷,你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阿爷。”
“听我说,莫吵,莫吵。你们几个……要跟着大帅,效忠……尽力……大帅是圣人……记住……绝不可起二心。”李宓吃力的说话,给人感觉似乎随时有可能要断气一般。
“儿子记住了,儿子一定会照顾约束好贞方他们。儿子也会全力效忠大帅的,您放心便是。”李贞元哭道。
“莫哭,……没出息……莫哭。你阿爷我一生没哭过,莫要哭,否则我要用鞭子抽你。”李宓道。
李贞元抹着泪不敢再哭。李宓一世刚强,从不落泪,家法也极严。李贞元他们从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即便是弥留之际,也是威严犹在。
“大帅……回来了么?”李宓道。
“大帅来了,还有高副帅,他们都来看您了。”李贞元道。
“大帅……高副帅……”李宓闻言,居然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王源忙抢上前去,一把攥住李宓的手,低声道:“老将军,王源在此。老将军莫动。”
“大帅……你来啦。”李宓的嘴角扯动了数下,似乎是要笑,但肌肉僵硬,却更显面孔扭曲狰狞。
“是啊,老将军,我们回来了。我们大破十万回纥兵凯旋而回了。老将军,您一定要好起来啊,蜀地百姓不能没有你啊。”王源沉声道。
“大帅啊,人总是要死的。老朽……恐不能活了……老朽不辱使命,大帅,老朽守住了宁州了,李光弼滚蛋了。”
“是啊,李光弼怎是您的对手,您做到了。”王源轻摇着他的手道。
“呵呵……李光弼怎是老夫对手。老朽耍的他团团转,庆州用草人迷惑他,宁州还用草人摆了他一道。呵呵,老朽这一手如何。”李宓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
王源伸出大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老将军老而弥坚,姜还是老的辣。得知此事后,我和高帅都赞叹不已,我们都自愧不如啊。”
“呵呵,大帅不用这么夸老朽。老朽自知差大帅远的很。大帅乃是天降之圣,是要救天下的,老朽岂能……跟大帅相比。老朽不成啦,老朽多想眼看着大帅成事啊,可惜啊,老朽……要先走一步啦。”李宓脸上忽然红润了起来,说话也流畅了起来。一旁站着的几名郎中却神色紧张起来,他们知道,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之象了。
“莫这么说,老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找名医来治好你的病的。老将军一定要撑住啊,到了成都,好医生多的是。”王源握紧了李宓的手。
李宓摇头道:“不用安慰我啦。我自己知道大限将至。大帅,老朽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能跟着大帅征战这么多年,得大帅信任,老朽已经很满意啦。只是,我的几个儿子,贞元做事还不成熟,其余几个还不能让人放心,以后,还请大帅多担待了。”
王源点头道:“老将军,何用你说?我视贞元他们如兄弟,您放心便是。”
李宓微笑道:“那老朽就放心啦。”
王源想了想道:“老将军,我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宓呵呵笑道:“大帅……跟老朽客气什么?大帅有话便说,不然。我腿一蹬,咱们便阴阳两隔啦。”
“好,那我便直说了,我听闻贞元兄膝下有一女,名字叫巧珠是吧。年纪跟我家那两个劣子相仿。我想跟老将军求个亲,结个亲家,老将军同意么?”
李宓双目放出神采来,连连点头道:“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那是我李家的福分啊。”
王源微笑道:“那就好,王忆和王平你觉得哪个好?您来定。”
李宓呵呵而笑,想了想道:“便是王平吧。”
王源暗暗点头,一旁的高仙芝等人也暗暗点头,老将军到这时还是不糊涂的。王忆是十二娘所生,那是嫡长子。王平是公孙兰所生,身份大为不同。将来若是王源可成事,长子身份的王忆是要接替王源传承的,故而不能选择王忆,因为那会让人产生不好的错觉。所以李宓选了王平,这样便不会有争执,这便是李宓考虑的周全。
“好,那便定下啦。贞元兄,你同意么?”王源笑道。
李贞元已经傻了,他岂敢和王源攀亲,但此事就在眼前发生。
“多谢大帅,多谢大帅。”李贞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王源这么做是对李宓最好的褒奖。也是你能让李宓最为安心的一种做法。从此后,李家便是王源亲眷,在王源的直接庇佑之下了。
李宓发出哈哈大笑之声,握着王源的手摇晃了数下,忽然间手臂垂下,笑声停歇。王源心中悲痛,知道事情不好,伸手上前探其鼻息,却已气息全无。李宓终于撑到了王源归来之日,含笑而去。
李贞元扑倒李宓床前,扶尸大哭。众人无不落泪。王源也流下了泪水。李宓去世,宛如断臂之痛。虽然李宓因为年事已高没有参与神策军的所有军事行动。但在王源的心目中,李宓留在后方镇守或保障后勤时自己最为放心。老将军不显山不露水,但却是王源心中最重要的心腹之一。王源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对自身的成长颇有裨益。然而没想到的,竟然在宁州这个地方魂归天国。
其实李宓的病若在后世的话未必会丧命,中风之症在后世已经有很好的治疗办法。最多不过留有后遗症,落下手足不便的残疾。但这是在大唐,伤风感冒都有可能送了人的性命,中风这种病自然根本就形同绝症。这也是王源甚为遗憾之处。
“贞元兄,节哀顺变。准备棺木,收敛老将军吧。”王源对扶床痛哭的李贞元劝慰道。
李贞元止住悲声,抹了眼泪点头道:“大帅,卑职想将阿爷的灵柩带回成都老家安葬,不知可否?”
王源点头道:“当然,岂能葬在此处?事不宜迟,如今天气酷热,不可耽搁。”
李贞元明白王源的意思,天气酷热难耐,尸体很快便要腐败,不能耽搁时间。当下忙张罗棺木,收敛李宓。王源静静的坐在李宓尸体旁良久,这才在赵青等人的劝说下出来。
夜晚的州衙大厅上,烛火摇弋。王源高仙芝以及军中将领皆在此处。王源沉闷的坐在案后,半晌也不说话,脸色甚是悲戚。傍晚时分,王源率众人送李贞元扶灵回归成都之后,回到州衙之中,王源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众将也不敢出声,只得陪着他闷坐,厅上气氛沉闷之极。
终于,高仙芝轻声开口了。
“贤弟,节哀顺变,李老将军仙去,众人无不悲痛。但切不可因为此事而乱了方寸,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贤弟决断呢。”
王源轻叹一声,在烛火的阴影下抬起脸来,点头道:“兄长说的很是,我不该因为老将军之死而颓废。我们的麻烦还很多。”
高仙芝道:“伤逝悲痛乃人之常情,也不必自责。贤弟,关于目前的局面,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王源看了一眼满堂将领,沉声道:“诸位兄弟,有件事跟你们通报一下。柳钧的三万骑兵已经从长安西北横穿长安城西州县之地,穿越秦岭山口抵达金州。金州也已被柳钧攻克。但他的骑兵继续休整,我已经命他率军回归通州休整。鉴于目前的局面,大军整体都需要好好的休整,物资粮草都需要补充,故而大军不必回成都了,就在庆宁二州休整待命。”
“遵命。”众将齐声应诺。
王源顿了顿,继续道:“朝廷这次趁我大军离开蜀地的机会发动进攻,这是不宣而战之举。本人和你们都很气愤。我已经写奏折送往长安,要求陛下解释此事。但其实李瑁的解释无关紧要。这次之所以他们退兵,是因为他们被堵在宁州无法前进,见我大军归来,骑兵断其粮道,不得不撤兵罢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募兵厉马,迎接接下来的战斗,因为朝廷不久后一定会对我发兵讨伐的。”
刘德海叫道:“大帅,这一次一定要让李瑁解释清楚。干什么背后捅刀子?”
王源苦笑道:“你指望朝廷认错么?他们一定会有理由搪塞的。譬如他们会说,李珙他们逃回了庆宁二州,所以朝廷的兵马是为了他们而来。这样便冠冕堂皇了。这也是为何我们现在不能主动对他们进攻的原因。”
“大帅,不是卑职多嘴,咱们管那么多作甚,直接出兵干他娘的便是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了,咱们便是反了又当如何?干什么有这么多的顾虑?犯得着跟他们斗心思么?”刘德海大声嘟囔道。
刘德海此言顿时引起众人共鸣,众将一起大声附和道:“刘将军说的对,咱们扯旗干了便是。朝廷算个屁,李瑁算个球,大帅何必再顾虑太多,咱们起兵打到长安去,将李瑁赶下宝座去。”
王源皱眉摆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沉声道:“诸位兄弟,有个道理我一定要跟你们说清楚。我王源不是安禄山,我并不想和安禄山一样,被万世唾骂。”
“大帅,安禄山怎能跟您相比?您为大唐殚精竭虑,为大唐立下莫大功勋,那安禄山如何能比得上。现在是朝廷先动的手,李瑁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迟早要出兵讨伐我们。大帅这时候可不能心存顾虑。”宋建功大声道。
王源摇头道:“宋将军,你没明白么?朝廷一定会为这次进攻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这种情况下,我们骑兵便真的是反叛了。而我是不愿这么干的。天下的百姓也不喜欢再有一个叛贼出现。百姓的力量不可忽视。我怕的不是朝廷,我怕的是天下人心和悠悠之口。”
“可是大帅,卑职敢肯定,天下人尊崇大帅,比尊崇李瑁要多得多。大帅您难道感觉不到么?李瑁为大唐做了什么?大帅为大唐又做了什么?天下人难道都是瞎子么?”宋建功激动的叫道。
王源微笑道:“正因为天下人尊敬我,我才不能此刻扯旗而反,那会让天下人失望的。”
宋建功气的跺脚长叹,刘德海也气的眼珠子乱转,他们根本不知道大帅为何如此顾虑重重。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帅什么都好,但在这件事上实在太优柔寡断了。
“妇人之仁。”几乎所有人心里都这么评价王源的固执。
高仙芝见状忙开口道:“诸位,今日且不谈此事,诸位将军回营去休息,这件事择机再论。大帅也累了,都散了吧。”
众将不满的议论纷纷的离去后,高仙芝却留了下来。
王源托着腮看着烛火出神,高仙芝在他面前坐下,笑道:“贤弟,你把他们都气坏了。他们今晚恐怕是睡不着觉了。路上他们便商量了,回到蜀地便请求起兵直捣长安,你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呢。”
王源咂咂嘴道:“我不泼冷水难道火上浇油么?我神策军虽然百战百胜,但现在骑兵的时机可不成熟。一来没有起兵的借口,二来,此时我并无胜利的把握。照他们的性子,现在就要起兵去追李光弼,这可能么?况且骄兵必败,你难道没察觉他们现在开始膨胀了么?”
高仙芝笑道:“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这样才给他们泼凉水。不过你说的也是,现在时机确实不成熟。虽然朝廷偷袭了蜀地,但正如你所言,他们大可说是追逃李珙等人,我们也无话可说。我们此时起兵,倒是给他一个泼脏水的机会了。”
王源摇头道:“这是小事,我并不怕他泼脏水,我本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我说的借口是其皇位正当性的质疑的证据,有了这个正当的理由,我们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出兵。现在所有积累的声望和民心都会在起兵之后消失殆尽,这才是我不愿意轻易答应公开起兵的原因。”
你说的这个理由真的这么重要么?”高仙芝沉默半晌,终于问出这个问题来,这也是他不太理解的地方。
“是的,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能否成事的关键。要知道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欲夺天下而不得,原因何在?那便是没有考虑清楚这些。兄长啊,武力可以成事,但武力绝不可得人心,即便成事,也是个乱纷纷的局面。甚至可能造成各地割据,诸侯并起的乱局。我不想永远奔波在灭火的路上,所以必须要考虑如何才能一劳永逸。这便是人心层面的东西了,绝非武力可成。我说这话,你应该能明白的。”
第一零九七章 密信
高仙芝皱眉想了想道:“我似乎能听明白一些,但又似乎不太明白。”
王源点头道:“今日李宓将军故去,我心情不太好。改日寻暇,我和你好好的探讨一番。兄弟们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你去安慰安慰他们,便以纯军事的角度说服他们便是,目前出兵胜算不大,这个道理他们应该能明白。”
高仙芝点头道:“确实,现在胜算确实不大。我们需要时间等待虎蹲炮和手榴弹的补充,这两样东西是我神策军胜利的保证,而我们现在却已经消耗殆尽了。”
王源点头道:“是的,十二娘来宁州,将六百枚新造出来的手榴弹带来了消耗了,我估摸着张正一怕是都要跳脚骂娘了。起码需要半年的时间,我们才能有可以一战的资本。就算是招募新兵,也要训练数月时间。这都需要时间啊。所以我现在反而希望李瑁随便给个解释,他若不顾一切的来攻,倒是个麻烦事。只要他给个理由,我便会表示接受,这样我们便有时间去准备。”
高仙芝皱眉道:“我明白,可是贤弟你想过没有,时间往后拖,朝廷兵马的数量也会大增。数月之间,朝廷兵马突增五六万。再等上半年,那数量将难以想象。到那时岂非更加艰难?”
“是啊,这也正是纠结之处。我需要时间,其实李瑁也需要时间。我准备好了,李瑁也准备好了。但我宁愿等上半年时间,等他出兵来讨伐我,那我便无所顾忌了。我对神策军有信心,数倍之敌我并不放在眼里,我所虑只是要多造杀戮。朝廷新募之兵不过也是普通百姓罢了。”
高仙芝道:“那也没法子,到你死我活之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么,关于下一步的行动,二郎有何打算?为兄可以做什么?二郎尽管说。”
王源道:“神策军也要招募兵马,起码需要招募几万兵力填补损耗的兵马,新兵的招募和训练只能拜托兄长了,兄长去做,我才能放心。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躲是躲不过的,我的精力要放在虎蹲炮和手榴弹的制造加速上。早一天准备完毕,便早一天彻底了结此事。”
高仙芝缓缓点头,两人枯坐良久,各自回住处休息。
在宁州休息了一日,七月二十七日清晨,王源和高仙芝率亲卫营骑兵等人踏上回成都的归途。随行的还有数千伤兵,他们要回到成都养伤,所以队伍行进的很慢。两日后抵达陇州时,朝廷圣旨送达。果不出王源所料,李瑁在圣旨上解释了李光弼率军攻打庆宁二州的原因便是为了围剿李珙等人的谋逆兵马,所以造成了误会。
李瑁圣旨上言道,他已经就此事严厉的斥责了李光弼,降了李光弼的爵位。并且随着圣旨带来了李光弼的亲笔道歉信。
圣旨上还对王源高仙芝出兵击溃回纥人之事不吝词句的夸奖。加授王源太尉之职,对神策军中的重要将领也一并嘉奖。若不知内情之人,还当真以为李瑁对神策军击溃回纥人之事欣喜若狂。但王源和高仙芝自然知道,这是李瑁的缓兵之计。李瑁显然是要争取时间扩充兵马,再来个秋后算账。好在王源也打着这样的主意,双方倒是在这个时间点找到了奇怪的平衡,心照不宣的保持了一团和气。王源甚至写了奏折道谢,并且奉上了不少珍贵的战马兵器的战利品献给李瑁。两方表面上一团和和气气,背地里都开始了磨刀霍霍。
行行复行行,一路上所经之处,王源受到了百姓官员们的热烈迎送。盛夏将过,一路上看到沃野千里,田地中稻禾丰硕,一派安居乐业的繁荣安定之景,这多少派遣了王源心中对李宓之死以及当前局面的忧心,逐渐的放松了起来。再加上这一路有了众妻妾同行缓缓而归,一路上叽叽喳喳莺声燕语,倒像是带着妻妾们游山玩水一般,心情也逐渐的快乐了起来。
有件事在路上悄悄的得以敲定,那便是崔若瑂和王源的婚事。李欣儿对于崔家之事已经知道的很详细了,对崔若瑂的遭遇很是同情。况且崔家变故多少是因王源而起,而王源在扬州时和崔家有了婚姻之约,这件事便顺理成章了。李欣儿欣然决定到了成都之后便着手安排婚事,让崔若瑂进门。崔若瑂激动不已,好几晚都在被子里捂着哭了几场。既感伤于家破人亡之痛,又高兴于终身有靠,再不似无根之萍了。
八月初二,众人抵达成都。城中官员百姓夹道欢迎,迎接王源凯旋而归。在进城时,百姓们已经有人公开的跪拜喊万岁了,但迅速被王源派人制止。
当日恰逢李宓头七,因为天气炎热之故,李宓的棺木抵达成都后次日便下葬了,就葬在城南的百松岭上。王源率文武官员前去扫墓祭拜,亲自写了一篇祭文,命石匠刻在丈许高的青碑上,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之后便按照规矩向李贞元提出婚约之聘,正式定下了二公子王忆和李贞元长女巧珠的娃娃亲。又授予李氏兄弟官职,便算是正式了却了对李宓的承诺,让李宓得以含笑九泉。
高仙芝等人开始着手募集兵马,蜀地人丁兴旺,神策军很久没有招募兵马。消息一出,顿时趋之若鹜。神策军百战百胜之威名已经人人羡慕,在蜀地百姓心目中,神策军便是神一般的存在。各地青壮男子纷纷报名参军。甚至托关系走后门请人推荐,闹得沸沸扬扬。
高仙芝铁面无私,秉承着他的选人标准,严格把关,精细挑选。十二天时间得精壮新兵五万,开始进行严格的训练。而这段时间,王源一直便盯在兵工厂中,亲自坐镇督促着虎蹲炮和手榴弹的生产。因为时间的紧迫,兵工厂也全力扩充员额,增加作坊十座,便是要加快生产的速度。
为了保证原料的供应,特别是限制制造手榴弹的黄磷的产出,城西的熬制黄磷的场地全面开工。曾经王源脑海中想象过的怪异场景成了现实。但见烈日之下的城西谷地,上千只大锅架在地面上,里边尿液沸腾,咕嘟作响。全部是在熬制急需的黄磷原料。方圆十余里骚气冲天,臭气远扬。空中飞鸟禁绝,地下走兽无踪,简直是一处死亡禁地。在其中干活的人也不得不配发防毒面具,以保证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窒息。
王源也顾不得什么环境保护了,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一切军工准备都必须放在第一位,其他的也管不了了。
而回到成都后,王源也得到了张正一禀报的一个好消息。一个多月前,在怀远城中是,张正一让运粮的李宓给王源带了信,说他有个重大的发现。回到成都后,王源终于知道了这个重大的发现是什么。
原来张正一找到了可以让虎蹲炮发挥更大威力的办法,他改变了虎蹲炮发射的炮弹的形状,将圆形的铁炮弹的一端做成了纺锤形。在尖端设计出了装药室。这样在发射时,炮膛中的火药爆炸的力量在纺锤形的炮弹底端发力,并不会引爆尖端炮弹中的火药。因为在尖端的药室是陶制的,火药的热量并不能在瞬间蔓延至药室内的火药引发爆炸,而是在炮弹落地之后药室被撞击爆炸,从而造成更大的杀伤。
这基本上是将虎蹲炮的实心铁弹和神威炮的雷霆弹结合了起来,虎蹲炮的实心铁弹保证了射程和重量,而雷霆弹的装药部在落地后造成爆炸,更加增加了威力。这种炮弹的难点之处在于炮弹的铸造和隔热。既要让纺锤形的炮弹可以顺利发射,又要保证弹头的药室内的火药不会被发射时的热量点燃。铁和陶如何稳固的固定结合也是个巨大的难点。
但张正一巧妙的在弹头部分设置了几处小小的铁耳,在陶制药室上也烧出了几个小耳,然后用人工的手段加以绑扎,造出了最原始的,独一无二的结合型新型炮弹。
缺点在于,这种炮弹的制造较为缓慢,而且炮弹上的凸起的小耳影响了射程和精度。但优点很是明显,那已经是现代炮弹的雏形了,只不过形状怪异丑陋了点。
王源对此大为赞叹。张正一真的是个宝,这老家伙虽然邋里邋遢脾气也不好,但他钻研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强。而且看似无心,但其实心细如发。王源曾经嘀咕着实心弹不能落地爆炸,威力有限,甚为遗憾。他在旁边不出声,但却记在心里。忙里偷闲殚精竭虑的思索研究,然后便取得了进展。
王源和张正一埋头共同研究了七八天,改进了一些不合理之处,保证炮弹的飞行更为稳定以及一些气动的外形,基本上定下了新炮弹形制。王源将之命名为‘小胖子’,因为那炮弹的形状就像是一个胖嘟嘟的小小子。实验百次之后,王源决定投入生产。这炮弹的发明绝对是划时代的,而且可以为王源争取数月时间。本来王源希望能有两百门虎蹲炮装备军队,这样才可保证接下来的作战。但有了这种炮弹后,即便只装备一百多门,其杀伤效果反而加倍。且无论攻城还是轰击敌军阵型一样有效。有了小胖子,王源的心便更是安稳了。
白天忙,晚上更忙。回到成都后,家中妻妾嗷嗷待哺。阿萝怀孕的消息王源是在宁州从李欣儿口中得知的。王源兵发丰州后不久,阿萝便出现了呕吐症状。一诊断,却已经身怀有孕。阿萝高兴的了不得,所以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去宁州支援的时候,阿萝没有同去。本来这种事情是少不了阿萝的。
回到成都后,阿萝骄傲的挺着尚未显山露水的肚子,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王源自然是宠溺怜爱了她一番,对她百般呵护。阿萝告诉王源,她已经将消息派人通知了阿兄阁罗凤。阁罗凤回信说他很是高兴,不久便要来看望自己。王源笑她太着急,孩子还没出生,便已经满城风雨了。
阿萝的怀孕大大的刺激了高墨颜,王源回到成都后,高墨颜缠着王源要怀孕,说王源偏心,人人都有孩子了,偏偏自己没有。王源苦笑无语,这等事岂能是偏不偏心的问题,自己没少在高墨颜身上耕耘,雨露一点没少播撒,但光种不收,那也没办法。但高墨颜可不管,缠着闹腾不休,王源便只能在晚上多陪她,希望可以满足她的心愿。
还有住在杏园中的秦国夫人杨玉环两姐妹,久别重逢,自然也是要照顾周到。于是乎每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便见王源衣衫不整的在后宅鬼一样的穿梭着。虽享尽齐人之福,但却不免夜奔之苦,也算是贪心好色的一种报应了。
中秋过后,和崔若瑂的婚事提上日程。之前十几日,李欣儿已经张罗完毕。八月十八良辰吉日,王源正式迎娶崔若瑂入门。当晚,红烛高照,二人你推我就,缠绵悱恻,终为一体。被翻红浪呻吟酣畅之际,崔若瑂泪流满面。虽经历家破人亡,但终于终身有靠,也报仇有门了。
……
八月二十日。正当所有人都忙的热火朝天之际,一份密信忽然送到了王源手中。王源正在兵工厂和张正一商谈火药改进之事,拿到那封密信之后,王源立刻抽身回府,并极速命人请了高仙芝柳钧宋建功刘德海等核心人物前来,在二进书房之中召开会议。
众人抵达后,王源拿出了那封信交于众人传阅。所有人都快速的看完之后,均露出极为惊愕的表情来。
那封信的来处居然是长安东南的骊山宫,写这封信的人居然是玄宗的贴身内侍张德全。信上所描述的事情让人惊悚,张德全在信中描述了七月十五之夜,李瑁在骊山宫华清殿中大肆屠杀的情形。说李瑁不但亲手杀了李珙李璲李璬三人,还下令禁卫将追随玄宗以及随同李珙等人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杀了个干净。那一晚包括李珙李璲李璬在内,共有三百七十一人丧命,不分老幼男女,一律被诛杀。
张德全的信上还说,玄宗身边现在只剩下十余名内侍和宫女伺候。李瑁命人给予粗粮淡饭,且份额有限,根本不够食用。逼得众人只能在骊山宫中寻找野果野菜充饥。说玄宗经过那夜之后便卧床不起,整个人痴痴呆呆不闻人言,每夜噩梦尖叫,痛苦惊恐。恐将不久于人世。
张德全拼死买通了一名骊山宫的守卫,请他将这封信送来给王源,请求王源搭救玄宗,否则,玄宗不久之后,不是被李瑁所杀,便会被惊恐折磨而死云云。
所有人看了这封信的感觉,第一是惊悚难言,第二则是满腹疑窦。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如冰封一般的凝固了起来。
良久之后,高仙芝缓缓开口道:“贤弟,且不论信上所言是否是真。咱们先要搞清楚这封信是否是张德全所写。那送信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贤弟审问了他没有。”
王源沉声道:“当然问了,这个人是我成都的一名商贾。他本是去长安周边村镇售卖我盐湖出产的食盐的。在长安南边的一处市镇中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花重金请他将这封信带回成都呈现给我。那商贾本不愿意,但那人给的钱物不少,贪其钱财,便答应了传信。商贾的身份,谭平已查清楚了,他便是我成都本地商人,家世清白,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他盐商的身份也是从朝廷乱起之后,我们的湖盐销售无法进行,所以采取了鼓励商贾私人贩卖到内地的手段时加入的,两年多的时间,他都是从成都贩卖湖盐到金州长安周边的,这一点当无怀疑。柳熏直那里有所有分销湖盐的商贾的名字,他便在其中。”
高仙芝闻言沉吟道:“照此看来,这封信确实是从长安左近而来。那盐商恐也不知道让他送信的这个人是谁了是么?”
王源点头道:“盐商自然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他只说那个人穿着普通,行色慌张。盐商问了他是谁,他不肯说。”
高仙芝点头道:“若真是张德全买通了守卫的话,这个守卫也是担着很大的风险,自然也不敢轻易表露身份。这一点倒是情有可原。但线索至此而终,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无法往上推断这封信到底是不是张德全所写。”
王源微笑转身,从书案上的一本厚厚的书中抽出了一片黄布来,将那黄布递给高仙芝,笑道:“兄长瞧瞧这是什么?”
高仙芝满腹疑惑的接过了这片黄布,拿在手里翻看端详了几遍,忽然变色道:“缂丝双面,六十四经纬,这纹饰,倒像是……倒像是……”
“没错,兄长,你看出来了吧,这是龙袍。那上面的花纹是一只龙眼。若我没猜错的话,那该是龙袍胸口的一块布料。别的不说,光是双面缂丝这工艺,便只有龙袍才这么做了。”王源低声道。
“你的意思是,这块布料是从龙袍上剪下来的?这东西从何而来?”
“便是夹在这封信之中。我想,张德全可能是担心我们不相信这封信的真伪,所以他在信中夹了这片龙袍的料子,便是想告诉我们,这真的是他写的信。因为他那样的身份,才有可能在太上皇的袍子上剪下一片来。”王源沉声道。
众人恍然大悟,这倒是个可以表明身份的好办法。
“大帅,他大可拿太上皇身边的一件物事来证明啊,譬如什么玉佩扳指什么的,这龙袍的一片,其实也未必能证明这封信便是他所写。”宋建功却提出了异议。
王源笑道:“你的想法有些想当然了,若是以太上皇的玉佩扳指什么的来作证明,这些东西恐怕便根本到不了我们手里了。那禁卫便是为了财物才冒险,贵重之物岂会不据为己有?倒是这片轻薄的衣料,夹在信笺之中,倒是根本无从察觉。我接到此信时,竟也根本没有察觉里边的这块布料,还是拆封时才发现的。”
“这倒也是。”宋建功认同了这个解释。
高仙芝道:“即便有了这块布,也并不能完全证明这封信是张德全写的。我们也不知道张德全写的字是什么样子的,也无从鉴别真伪。这块布料确实让这封信的可信度增加了几成,但也仅仅是增加了几成而已。可还有什么证明真伪的东西?”
王源摊手道:“没了,就是这封信和这块黄布。”
高仙芝点头道:“那便还是不能知道这封信的的真伪。这个疑惑暂时放下,咱们再来说说这封信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信上说……李瑁七月十五那晚将李珙李璲李璬以及数百皇亲大臣屠杀于骊山宫中,这件事是否可信?这件事发生在七月十五,距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何没有丝毫的传言?咱们在京城的细作也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禀报。这似乎有些蹊跷。”
王源抿嘴点头道:“确实是有些奇怪。但这样的事情,李瑁要封锁消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在长安的细作大多在坊市之间打探消息,要是李瑁可以的封锁这个消息,怕是也不难。毕竟是在骊山宫中发生的事情,外界也不得而知。事后只需严令参与其事之人的禁口便可。我相信那晚参与此事的必都是李瑁的心腹之人。很容易便可以长时间封锁消息。”
“贤弟的话我同意。封锁消息不难,李瑁的心思也不难猜。他定是不愿意让世人知道这件事,因为他根基未稳,便如此的大开杀戒,怕惹起诸多的不满。但不知道李瑁一口气屠戮了这么多人的事,贤弟觉得是不是奇怪?”
王源微笑道:“整封信我最相信的便是这件事。别人或许不会乱杀人,但李瑁这么做我一点也不奇怪。慢说李珙等人还是起兵要夺他皇位的,便是不起兵,李瑁恐也难容他。因为李瑁皇位取得不正,所以他心里一定是不安稳的,李珙他们的存在是他最大的威胁,他的性格又是阴郁残酷,所以迟早他还是会动手的。”
高仙芝微笑点头,这一点王源所言跟自己的想法一致。事实上高仙芝明白,王源支持李珙等人起兵的目的,便正是料想到李瑁会这么干。可以说,若这件事是真的,王源的计划便又完成了一步。
第一零九八章 不解
“真狠呐,自家同胞兄弟姐妹也下下得了这么狠的手。当真不是人。”刘德海咂嘴叹道。
“切,皇权争夺,你当是寻常百姓之家的矛盾么?那都是你死我活之争。当年太宗夺位,太上皇即位皆是如此,不但大唐,哪一朝不是如此?”柳钧冷笑道。
王源微笑看了柳钧一眼道:“看来还是柳钧看的清楚。”
柳钧拱手道:“柳钧近来读史,史书上这等事多不胜数。”
王源笑道:“很好,你终于明白要读书的道理了。以前是打死也不肯的。除了兵书,你什么都不学。”
柳钧红着脸称是,高仙芝等人轰然而笑。
话题转回这封信上,高仙芝提出了第三个疑问。
“这封信的内容,除了七月十五那晚的惨案之外,便是恳请我们出手解救太上皇的请求了。信上说了太上皇现在的情形,贤弟觉得张德全提出这样的请求是何用意?”
“用意嘛,站在张德全的立场上,若当真发生了信上的惨事,我认为张德全写这封信是不让人意外的。这张德全对太上皇极其忠心。赵青还记得太上皇在散花楼吃了毒粽子的那件事么?那张德全当时恨不得吞了我。以他一个小小的内侍,当时敢对我极为无礼,甚至说出要和我拼命的话来,足见他维护太上皇之心的恳切。李瑁当着太上皇的面屠戮皇族和大臣,太上皇必受重大刺激。且根据信上所言,李瑁还在对太上皇进行虐待,甚至连基本的果腹都难保证,这种情形下张德全发出求救信来求我们,倒也可以理解。”
“大帅所言极是,张德全那天确实像个疯狗一般的咬大帅,说是大帅下毒要毒杀太上皇。要不是大帅有忍耐涵养制止了我,我当时便一刀劈了他。这家伙似乎也并不怕死。”赵青大声道。
高仙芝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张德全写这封信的动机是没问题的。而且他也确实没有什么人可求,除了求二郎求咱们神策军,他似乎没有任何的办法。”
“是啊,除了我们可求,他又能求谁呢?张德全倒也是果敢之人,我倒是对他有些佩服了。”王源笑道。
“可是他求错了人了,我们可不会去管他们父子之间的屁事。叫我说,太上皇活着也是累赘,干脆死了算了。这李瑁也不知道为什么,恨太上皇便一刀砍了便是,干什么要留着他受罪。”刘德海翻着白眼道。
“刘大将军,这你便不懂了。杀李珙等人或有借口,毕竟他们起兵夺位。杀太上皇,这罪过可就大了。太上皇可是传位于他的啊,他若动手杀了太上皇,岂非成了天下万夫所指之人么?他再想杀,也不敢动手,只能折磨太上皇解气。”高仙芝沉声道。
“或许是恨得狠了,不想直接杀了,猫捉老鼠慢慢玩死更解气。”赵青道。
“你怎知道他是恨的狠了?太上皇连皇位都传给他了。为了这事,都不惜跟咱们大帅翻脸。这小子干什么还这么恨太上皇?”刘德海叫道。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以为太上皇是情愿传位么?他是无奈之举罢了。而且,夺妻之恨你知道么?太上皇夺了李瑁的妻子据为己有,公公占了儿媳妇,这事儿你能忍?”谭平嗤笑道。
“哦。原来如此,是够窝心的,李瑁好多年都被人戳脊梁骨耻笑,恐怕确实恨得牙根疼。”刘德海恍然道。
“然而……那贵妃娘娘,最终成了咱们大帅的房中……”谭平嘿嘿笑道。
“闭嘴,谭平你昏头了么?”柳钧一声断喝,打断了谭平的话。
谭平醒悟过来,吓得噗通跪倒在王源面前连声告罪。自己说油了嘴巴,居然忘了王源就在眼前,说出这等话来,当真是该死之极。况且柳钧还在场,自己说的可是柳钧母亲的妹妹,柳钧可不像大帅那么好说话。
王源无语的看着谭平,他倒是无意去责罚他。这些人私底下不知如何的油嘴滑舌,自己和秦国夫人杨玉环的那点事儿怕是已经是他们私底下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谈资了。这等八卦之事,想要人不说,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谭平,你平素乱说话也就罢了,这时候你也管不住嘴巴。大帅待你如兄弟,那么你便可以仰仗于此口无遮拦么?”高仙芝也厉声喝道。
“对不住,对不住,高副帅说的是,请柳小将军原谅,请大帅责罚。我这张破嘴,当真是该缝起来。大帅,今后卑职再不多嘴了,再说一句闲话,您砍了我脑袋。”谭平脸都白了,连连磕头告罪。
王源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起来吧,谁要砍了你脑袋?不过你也该收敛了。柳钧,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他计较了吧。”
柳钧恨恨的道:“义父,您就是心慈手软,将来他要骑到你头上撒尿了。”
“啪啪啪啪啪。”谭平闻言,挥手开始自扇耳光,几下便打的自己嘴巴喷血,脸也肿了起来。
王源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扶他起身,喝道:“这是干什么?以后收敛些便是了,这也算事么?”
谭平看了一眼柳钧,柳钧冷哼不语。高仙芝皱眉道:“大帅都不怪你了,你还不起来作甚?要记着,要有上下尊卑之心,莫以为跟了大帅立了功劳,便可以不懂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的功劳从何而来?还不是大帅替你们挣的。”
谭平连声称是,羞愧起身站在一旁。高仙芝一席话说的众人极不自然,赵青刘德海宋建功等人听在耳中,均心中凛然。暗自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和谭平那般。确实,大帅是肯定要起事的了,若夺了江山,便是皇帝。若不懂上下尊卑之分,便是在找死了。谭平其实只是嘴巴太糙了,他的妹妹嫁给了黄三为妻,所以自以为关系很近,说话之际便不太注意。赵青额外的提醒自己,自己虽娶了黄杏,也算是跟大帅有了一丝的牵连,但自己可万万不可因此而不知好歹,不然可就麻烦了。
“好了好了,怎么搞成这样?咱们今日是在商量事情的,怎么跑了题?谭平,去洗一洗脸再来。柳钧,你退下,你言重了。”王源打着哈哈道。
谭平含糊的应了,忙退了出去,柳钧也退到一旁站着。王源重新落座,他心里其实对这突然爆发的事情还是满意的,特别是高仙芝一番话,王源自己不好说,高仙芝代替自己说了出来,这是好事。有些事不是故意要疏离感情,而是必须要这么做。打仗的时候是兄弟,可不分你我。但战场之外,没规矩是不成的。今日之后,恐怕众人都会自己想一想自己的言行了。
“说正题说正题,兄长,咱们说到哪里了?”王源摆手道。
高仙芝沉声道:“咱们说到张德全求咱们去救太上皇的合理性。”
“对对对,正说到这一点。刚才刘德海说,反正我们不会去救。唔……这一点倒是值得商榷的。”王源沉思道。
“什么?莫非大帅竟然想去救太上皇?”柳钧宋建功等人大惊道。
高仙芝也皱了眉头道:“二郎,你难道想出手?这个时候……怕是不妥当吧。”
王源笑道:“兄长,可还记得那日咱们说的话?我们现在最缺的便是一个合适的起兵的理由。这封信或许便是一个契机呢。”
高仙芝皱眉道:“二郎想当然了,难道二郎仅凭这封信,便有出兵的理由?这可不成。且不论这封信的真伪,就算是真的,上面写的内容也都是真的,凭着一封内侍的信起兵,这绝不是什么好理由。”
王源摇头笑道:“兄长会错意了,我并非是凭着这封信起兵,而是这封信会给我们带来契机。咱们要起兵,最合适的理由莫过于以李瑁皇位的不合法为理由。而李瑁的皇位是否正当,我们说了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便是……太上皇。”
高仙芝睁大眼睛,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要太上皇改口告知天下人,是李瑁篡可皇位?”
王源微笑点头道:“正是。只有太上皇改口,说他的传位诏书是假的,李瑁是篡夺大唐皇位,并且授权我们夺会皇位,我们的出兵便是合理合法。不但不会被人质疑,反而会受到拥戴。而且这对李瑁一方也是个重重的打击。李瑁手下的官员有不少正是因为那道太上皇的传位诏书才依附于李瑁的。一旦得知李瑁的皇位不正,他们内部便会人心惶惶。这叫做此消彼长。”
高仙芝吸了口凉气,皱眉苦思片刻,沉声道:“然而,这件事未必能如你的愿吧。太上皇被禁足于骊山宫,照这信上所写已经行将就木,怎么可能会推翻他之前的传位诏书,怎么可能授权我们出兵夺位?”
王源道:“兄长,你真以为太上皇如此软弱么?太上皇是经过大风浪的,岂会轻易便倒下?一般人经历了这么多早就撑不下去了,而他却还活的好好的。所谓痴痴呆呆卧床不起,以我个人对太上皇的了解,那可能是假象。便是这封信,也极有可能是太上皇授意张德全所写。试想,一名内侍岂敢写这封信寄出来?那张德全虽然忠心,但他敢这么做么?”
高仙芝和众人张着嘴惊讶的看着王源,原来王源竟然是这么想的,居然以为太上皇是在装傻卖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可即便如此,太上皇对你似乎没什么好感,他怎肯授意于你,给你出兵的理由?”高仙芝皱眉再问。
“兄长,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你可知道,太上皇曾经跟我说过什么话?就在他离开成都的头一天和上车前,他两次私下里要跟我达成一个协议。”
“什么协议?”
“他要我出兵助他夺回皇位,他说他后悔传位于李瑁了。”
“啊?当真?”所有人都惊呆了,眼珠子掉在地上乱滚。
“我还乱说话不成?当时我拒绝了他,我认为他是搪塞于我,不想回到长安去,因为他知道回到长安没什么好果子吃。但事后想来,我觉得太上皇定是因为李瑁的举动而极为愤怒。李瑁接连派人来见太上皇,便是阻挠太上皇回长安,生恐太上皇回长安之后会复辟皇位。李瑁这种行为一定让太上皇愤怒和失望,他本就被迫传位,心有不甘,自然便有复辟之心了。但被我拒绝后,他也没什么办法。而现在,当他处于这样的处境之中,已经没了生路的时候,若我重提此事,你们猜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王源静静说道。
答案似乎不言自明。一个本就不甘心退位的人,又遭遇自己儿子的虐待,处在生死关头。这时候有根救命的稻草伸过来,他怎会不立刻抓住?况且李瑁在他的面前屠杀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女儿,一干大臣和皇亲国戚,玄宗恐怕已经对李瑁恨之入骨了吧。这种恨甚至可能已经远远超过对王源的痛恨,这时候王源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助他重夺皇位,他可能什么都不想便立刻答应了。每个正常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寂静中,高仙芝的声音轻轻响起:“然则……二郎难道是想……派人去和太上皇接洽么?”
“我确实想去见一见太上皇,如果他愿意下达圣旨,告诉天下人,李瑁皇位是非法篡夺的,那么冒一趟险也是值得的。”王源回答道。
“不成,绝对不成,发了疯么?怎可去冒如此大险。骊山距离长安不远,且有重兵把守。一旦消息走露,长安兵马大举围捕,便是插翅也难逃。这种时候,岂能去冒这样的险。”高仙芝肃容连连摆手道。
“高副帅说的对,大帅绝不可冒这样的险。大战在即,大帅万一有个闪失,那还打什么?”众将也纷纷叫道。
王源摆了摆手道:“兄长,各位兄弟。我承认确实很危险,而且我也说过再也不以身犯险,但这件事若是成了,对我们益处颇大。若太上皇愿意昭告天下李瑁篡位矫诏,授权我们出兵讨伐,我们起兵便将光明正大,李瑁便会众叛亲离。对于大局,将有大利。”
高仙芝皱眉摇头道:“我当然知道此举会对我们极为有利,若李瑁皇位来路不正,他内部便将出大问题,而我们出兵也将名正言顺。但相较于这件事的凶险,再大的好处也不能去做。”
王源摊手笑道:“很危险么?我倒是不觉得。悄悄潜入骊山宫中当不太难吧。悄悄行事便是,这要消息保密,他们绝对料不到我敢去骊山宫见太上皇。”
高仙芝跺脚道:“你说的轻巧,骊山宫是那么容易进的么?哪里的守卫定是极为森严。这还罢了,现在这封信是真是假都还没弄清楚,如果是个陷阱呢?你也自投罗网的往里边跳?”
王源皱眉道:“陷阱么?我觉得不像。”
高仙芝叹道:“你又怎敢肯定?就凭这封信和那片龙袍?其一,这封信是否是张德全所写,尚未肯定。其二,即便是张德全所写,是否是张德全和李瑁串通好了,引诱于你。其三,那片龙袍根本不算什么,李瑁也有龙袍。焉知不是李瑁以张德全的名义写了这封信,夹带上这片龙袍?所以,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李瑁或许太了解你了,他知道你需要一个起兵的理由,所以他设了个圈套让你钻,你难道还真去钻不成?”
“是啊,副帅所言有理啊,大帅千万要三思啊。”众人也纷纷劝道。
王源皱眉想了想,拿起那封信再仔细的看了一遍,放下信后微笑道:“我承认这封信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便是张德全所写。抛却所有的不确定的疑点不谈,我只说一个最基本的道理。若这封信是一个引诱我们的诱饵,你们说是以一个地位低下的内侍的名义写信,还是以太上皇的名义给我下一道密诏效果更好?”
“这……当然是以太上皇的名义下密诏更好了。”众人纷纷道。
王源笑道:“那不就结了?你们都知道,以太上皇的名义给我下诏最好,李瑁会不明白?他设陷阱又何必拐弯抹角的以张德全的名义?难道他认为张德全的面子比太上皇还大?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也许他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呢?也许他故意以张德全的名义写信,更加凸显太上皇的处境艰难,引起你的同情呢?毕竟太上皇和义父的关系已然破裂,太上皇亲自写信的可能性不大,倒是通过张德全之手,反倒可信些,也更委婉些。”柳钧沉吟道。
王源呵呵笑了起来:“柳钧,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看兵书了,我发觉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哪有你所想的那么复杂,事情只需照常理揣度,每个人的行事基本上是按照常理而行,哪有那么多挖空心思去钻牛角尖的行为。你是兵法演绎的故事看多了。”
柳钧红着脸道:“您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
王源笑道:“我不钻牛角尖,若是李瑁有这种算计,我中了圈套倒也服他,能想的如此精妙细致,那说明他是个有算计有本事的。可在我看来,他玩不出这种手段。整体梳理下来,我还是偏向这封信是张德全所写,又或者是在太上皇的授意下所写。李瑁插手的可能性不大,李瑁没这个算计。”
高仙芝皱眉道:“二郎不可如此武断,这件事需从长计议。这样的险不必冒,若有差错,后果难以承受。二郎要尊重众人的意见,切不可一意孤行。”
高仙芝有些恼怒了,其实还有个原因他还没说出口。若是救了太上皇出来,那么将如何处置太上皇?难道要重新奉他为帝不成?王源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居然想着去救太上皇,这着实有些愚昧。但这些话高仙芝是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的,私底下他会跟王源好好的谈一谈。事到如今,若王源还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念头,那可真是让人无语了。
高仙芝很少说出这么重的话,当他说出口时,就连王源也明白他态度之坚决慎重。自己若是非要一意孤行,怕是高仙芝便要拂袖便走了。王源虽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认准了的事情谁也劝不动,但这一次王源却不想冒着众人的反对来形势,特别是在高仙芝竭力反对的情形下。
“罢了罢了,此事便从长计议便是。既然你们都不同意,我再考虑考虑。”王源无奈的道。
众人长舒一口气,高仙芝脸上露出了笑意,呵呵笑道:“这才对嘛,完全没有必要去冒险,咱们好好的准备,就算硬碰硬,也是有胜算的,不必去做这些额外的事情,一心一意的备战才是正经。”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源也再没提及此事。这件事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众人各自投入紧张的训练备战之中,也各自忙的不可开交。然而长安城中的细作不断传回的消息,却像是逐渐堆积的乌云慢慢的笼罩在众人心中,而且越急越厚,让人心中不安之极。
这些情报大多数是关于长安城中增兵之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长安城中的兵马聚集之快,人数之多让人瞠目结舌。自从宁州大战之后,李瑁手中的兵马原本只剩下八万余人。但在八月初,三万新兵便从江南抵达长安。八月十二,又两万人抵达,总兵力达到十三万人。八月二十五,又来两万。八月二十七,从两淮之地募集的高达五万的新兵抵达长安。九月初九,从河北道各州府征召的三万兵马又抵达长安东郊。
仅仅四五十天的时间,长安城中的兵马总数竟敢已经高达二十三万之众,简直让人瞠目结舌。由此可见,李瑁正在疯狂的在大唐东南各地招募兵马,或者说已经不是在征召,而是在强行拉壮丁入伍。
九月十二日,派到江南道淮南道等地的细作传来消息,李瑁确实是在强行拉壮丁入伍。东南各地已经闹腾的沸反盈天,起初还只是招募兵马,以高额兵饷吸引青壮参军。但很快,因为招募兵马的速度太慢,李瑁要求进行强制征兵,但凡十六以上五十以下的男子,都在强征之列。东南各地人口众多,所以一旦强征,兵源便开始源源不断。只不过百姓们遭了殃,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去参军打仗的,但他们却不得不强制参军,所以闹得一片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九月十五日,长安再传来消息,又有四万新兵抵达长安,长安城周围总兵力达到了二十七万。王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再也坐不住了,他认为再也不能坐视下去。李瑁这种疯狂的暴兵速度,要是坐视不理的话,这家伙怕是要用人海战术淹死自己了。
王源知道,一切已经无法再无视下去,他找到高仙芝,两人做了一次长谈。这之后紧急召集了会议,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第一零九九章 道理
还是在书房之中,参与的还是那几名主要的将领,但此次会议的气氛极为凝重,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严肃的,就连一向以轻松示人的王源也是表情严肃,一丝笑意也无。
“诸位兄弟,你们都应该知道了,李瑁正在疯狂强征兵马,长安左近兵力已经接近三十万人,正日夜加紧操练。东南各地的征兵依旧在进行,照着这速度,我想再过一个月,他的兵马将超过四十万,直逼五十万。你们想想这是何等的规模。”王源沉声开口道。
众将眉头紧锁,都没有说话,但身子都不自然的扭动着,那是极为担心和紧张的表现。面对这么大规模的兵力,没有人不紧张的。
“我知道,你们或许会说,这些都是新兵,没什么战斗力。诚然,他们确实是新募之兵,战斗力肯定不如我神策军。但一旦数量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便不可同日而语了。所谓好汉敌不过人多。很明显,李瑁是要进行人海战术,他要用绝对的兵马数量压倒我们。以现在的兵力对比,一人要对敌三四人,这已然是大劣了。更遑论他们的兵马还在增加,十万神策军或可敌二十万三十万甚至四十万之敌,但若是五十万六十万甚至一百万呢?还能敌么?显然不能。”王源沉声继续说道。
柳钧宋建功刘德海等人均默然不语,他们当然知道,王源所言不假。数量多到打破了平衡,那便形成了绝对的优势。蚂蚁尚可啃大象,更何况对手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李瑁此次征集的新兵其实都是大唐各地的普通百姓,他已经不是在招募兵马,而是强征百姓入伍。我们即便可以击败他们,但屠杀的将是数目庞大的普通百姓,这将会给多少家庭带来灾难。李瑁可以不管不顾,但我却绝不想这么做。我一直强调,我神策军是百姓的子弟兵,该考虑百姓之疾苦。我和李瑁之间的战争现在牵扯天下数十万户百姓之家,即便我们胜了,带来的恶劣影响也是巨大的。李瑁不顾他们的生死,我们可不能不顾这些。”王源声音低沉的继续说道。
“大帅,您说怎么办?现在这情形,咱们似乎也无法阻止李瑁这么干啊。”宋建功咂嘴问道。
“是啊,我们又不能阻止他这么做,战场上也不能因为对方兵马是被强征而来便留手,毕竟上了战场便是敌人,这是大帅一直告诉我们的。”刘德海也皱眉道。
王源静静道:“办法自然是有的,我和高副帅商议了一下,要想阻止李瑁的疯狂,我们只能提前发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我们面临的将不是这三十万兵马,而是五十万六十万甚至更多。我们不能坐视李瑁将天下百姓全部拉入战场之中。”
王源看了高仙芝一眼,高仙芝微微点了点头道:“是的,这可能是唯一能控制住局面的办法。”
众人喜上眉梢,说实话,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实际上军中很多人早就急着要打仗了,在一个多月前便有过这样的呼声,现在大帅和副帅终于下决心了。
“好啊好啊,我们早就想动手了,若不是大帅……不许,我们恐都打下长安了。”刘德海摩拳擦掌的叫道。
“就是,终于要动手了,兄弟们都憋坏了。大帅下命令吧。”宋建功摩拳擦掌叫道。
柳钧却和他们不同,皱眉沉吟道:“现在出兵,咱们其实也没准备好呢。”
王源点头道:“柳钧所言不错,我们确实也没准备好。募集的五万新兵也不过训练了一个月而已。原本我希望能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训练新兵,这样战场上不至于拖后腿,但看来是不成了。”
“可按照老规矩,新兵打散编制,编入各军各营之中,以老带新,可解决这个问题。虽然这么做还是会拉低整体战力,但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高仙芝道。
“是啊,五万新兵啊。若只是一万两万人,散入军中只有十之一二,影响还不大。这五万新兵可是我们现在神策军三成多的兵力,训练不当,便会大削战力。只希望他们都是精挑细选之兵,但愿他们能很快的融合适应吧。”王源皱眉道。
高仙芝微微点头。但他知道,再精壮的新兵,心里上的问题不解决,训练不充分,其实也是不成的。
王源接着道:“还有一项重要的准备没有做好,那便是重要物资的准备。弓箭兵器盔甲这些且不说了,这些我们都不缺。但虎蹲炮手榴弹这些大杀器无法达到最起码的规模,这是让我极为担心的。要知道,一个多月前,我之所以不愿起兵的原因之一,便是我们的这些重要物资消耗殆尽。本来我希望,起码可以装备有一百五十门虎蹲炮,万余枚手榴弹,才可保证万无一失。但现在出兵,我们的虎蹲炮虽日夜赶造,如今也不过只有七十余门。手榴弹目前只有不到六千库存。与我所想相差甚远。但无论如何,我们或许只能凭着这些家当动手了。”
众人都心知肚明,神策军无往不利百战百胜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神策军比对手有多么强悍的战力,而正是大帅研制出来的这些超越对手的大杀器。从攻南诏时发明的神威炮,到后来的雷霆弹,再到虎蹲大炮,手榴弹等等,每一战几乎都发挥了重要作用。甚至在某些战事中,正是靠着这些东西才扭转战局。
譬如和回纥人的那一战,若不是手榴弹最后大展神威,这一战或许将会落败。这些是神策军的巨大优势所在,但现在仓促起兵,这些关系胜败的物资无法准备完备,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隐忧。
“这些倒也罢了,我相信即便没有完全准备好,我们也可以战而胜之。但有一个事情,才是我们出兵的最大障碍。那便是我们起兵的理由。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对此不以为然,但师出无名,其实是兵家之大忌。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王源又说起这些老生常谈来,座上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我们主动出兵,其实便是造反,天下百姓痛恨造反之人,所以我们一定会失去百姓的支持。没了百姓的支持,那么这仗便很难打了。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是一定要重视的。当初安禄山起兵,他的兵马不可谓不强悍,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但他为什么失败?那可不是因为我们平叛力量的强大,而是他的叛军没有得到百姓的拥护,这才是他们失败的主因。具体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百姓们处处和叛军为难,粮食宁愿烧掉也不给叛军,叛军所到之处,百姓们奋起反抗,叛军攻城,百姓们拼死守城。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今日我们起兵,若无出师之名,便和安禄山无异。”
众将皱紧眉头,不发一言,心中各自思索掂量着,有的人其实已经有些想通了。
“李瑁是天下之主,无论他做什么,百姓们都因为他是大唐皇帝而觉得理所当然。天下官员百姓们都向着他,他可以充分利用这一点。而我们面对的便是李瑁,不管我们是多么的为百姓着想,为天下人着想,在他们看来,却都是反叛之军,是天下之敌。这其实并不怪天下的百姓,这个道理要讲也难以讲清楚。但我们不需要跟百姓讲道理,我们只需给他们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只要充分,只要符合他们心中的想法,便可顺风顺水。不但可以得到百姓的拥戴,还可以分化敌内部阵营,此消彼长,不可同日而语也。”
王源这已经是不知多少次谈及这一类的问题了。为了解释这个道理,王源可谓是苦口婆心。然而绝大多数人还是都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他们只会认为王源是多此一举优柔寡断。但王源知道,历史上成功的反叛,大多占据道德至高点,高举一个让百姓们都信服的大旗。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武力不能决定一切,武力加民心,这才是最终胜利的筹码。可惜这个道理太多人不懂,所以太多的造反和起义最终以悲剧收场。王源既然深知其中的道理,他便不能走覆灭的老路。所以他再一次的提及了此事。
众人甚是无语,他们确实不能理解王源为何执着于此事,大帅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怎地偏偏在这件事上翻来覆去的说。他们只能理解为,大帅不想让自己背负上乱臣贼子的罪名,而要为自己反叛的行为开脱了。大帅英雄一世,但怎么就绕不开这一关呢?大帅若是能摒弃这种想法,再厚黑一些,他早就可以控制住局面了,焉会有今日的局面?譬如当初在成都,所有李唐皇族都在成都,一网打尽便可一了百了,可惜大帅却坐视机会逝去。
但此刻,大帅再一次慎重的提出这件事来,他们却也知道大帅心里是将这件事看的很重的。虽不理解,但恐怕这一次大帅是不会让步了。
“刚才,我和高副帅已经长谈了一番,就此事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故而我决定将亲自去骊山宫见太上皇,谋求出师之名。这件事已经决定了,无可更改。”王源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耳边,众人张着嘴呆呆的看着王源,果然大帅是要走这一步了,而且还是要亲自去。
“大帅,这等事派另外的人去不也是可以的么?大帅何必亲身涉险?卑职愿意前往。”宋建功沉声道。
“卑职愿往。”
“义父,柳钧愿往。”
“卑职愿去。”
众人纷纷表态,愿意代替王源前往。
王源微微一笑摆手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担心,但这件事恐怕只能由我亲自前去才可。太上皇和我有太多的纠葛,不当面相谈,休想达到目的。这件事我已决定,再无更改。从现在起,大军由高副元帅统一指挥,诸位听高副帅调遣,抓紧备战。”
……
王源这一次的行动属于绝密中的绝密。神策军一方在长安城安插了众多细作眼线探听消息,同样,成都城中也必有大量的对方的眼线。无论你如何的盘查清理,隐藏在百姓之中的细作们你也无法清理干净。所以,实际上双方的重大举动,都在对方的耳目之中。
譬如募兵增兵,调度这等无法隐藏的事情,其实数日之后便会传到对方的耳中,这也是无可奈何之时。对王源一方而言,要严格保密的便是兵工厂这一环节。譬如新近批量生产的可爆新型炮弹,便是重点要保护的秘密。所以,无论是生产还是试射,王源都用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来进行,并且严格做好保密工作。至于其余的事情,那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这一次王源要前往骊山宫中见玄宗的行动,那是绝对不能泄露一丝一毫的风声的。一旦泄露风声,王源便等于是自投罗网。所以,除了当日参与会议的高仙芝柳钧宋建功刘德海赵青谭平这六个人之外,这件事没有一个人知道。赵青填平在精选随行亲卫的人选时也是秘密进行,被选择的亲卫只知道有任务要执行,但却根本不知是什么任务。并且也被禁止谈论此事。
王源甚至连家中妻妾都没说明此事,这倒不是他不信任妻妾众人,而是他不想让众妻妾担心此行。若她们知道王源要再次冒险,并且是深入大军密布的长安城左近,去潜入骊山宫中见太上皇,怕是没有一个人会同意王源去冒险。王源不愿闹得哭哭啼啼满城风雨,索性便将她们蒙在鼓里。
当然,这件事也不能全部瞒着,公孙兰是必须要跟着随行的,这倒也罢了。李欣儿是正室,这件事不能对他隐瞒,因为王源其实对此行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一旦失守,恐要糟糕。所以他必须跟李欣儿交代一番,让李欣儿做好应对的准备。如果自己此次失守,李欣儿必须肩负起大妇之责,保证全家人不要慌乱。虽有高仙芝坐镇成都,王源对高仙芝是十足的信任的,但若自己出了事,那么会发生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欣儿这一次的反应很是平静,当得知王源要再一次的去冒险后,李欣儿只慌乱了片刻,听完王源的理由后,反而平静了下来。特别是当她知道,王源只将此事告知了自己一人,并未告诉所有人后,她有一种身为正室被尊重的感觉。这么多年下来,李欣儿也知道王源决定去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阻止恐都无法奏效,自己能做的便是让他无后顾之忧,坐镇宅中,让这一大家子都平平安安。
李欣儿其实也想跟着前去,但顾虑到身份和大局,她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而且她知道,王源是不会同意她一起的去的,王源明说了,若不是为了保证事情能成功进行,他甚至都不愿带着公孙兰前去。因为此次行动确实危险,他不想让身边的任何人遭遇不测。
但其实李欣儿并非是王源的女人中唯一知道消息的。除了公孙兰之外,王源还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秦国夫人。秦国夫人虽然担心,但她历经风雨磨炼,早已能坦然面对任何的情况。况且,她对王源的此行是持着赞成态度的。她认为,以玄宗的性子和目前的情形,若王源当真能见到玄宗并且救他出来,给予他想要的条件的话,玄宗很有可能会见风使舵,达到王源想要的目的。和秦国夫人谈过之后,王源反倒更加的有信心了。
两天时间,一切准备就绪。此行目标不宜太大,所以王源决定身边只带一百名精选出来的亲卫骑兵同行。这一百名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身有武技,且装备的都是神策军中最顶尖的武器盔甲和配备,就像是一直特种作战小队一般。
王源决定于九月十八日上午出成都西门往西北方向去,同时在城中散布出自己去河西陇右两道视察的消息。出城后在旷野中率掉细作的监视后,王源再带一百名亲卫折返往东,这一路将不经过任何城池,直接从通州往东的通道穿越巴山秦岭只见的小道出蜀。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极大限度的迷惑李瑁安插的细作,极大限度的保证此次行动的秘密性。
九月十七日晚上,王源出发的前一夜。一只从南城而来的长途跋涉的队伍抵达成都。来者不是别人,却是南诏国国主,阿萝公主的兄长,王源的大舅子阁罗凤。
阿萝公主闻听禀报喜不自禁,兄妹二人数年都没见面,只有书信往来。阿萝公主对阿兄极为想念。她亲自出府迎接阁罗凤,欢欢喜喜的将阁罗凤迎入府中。
王源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杏园和秦国夫人杨玉环姐妹做床上话别。颠鸾倒凤之际,忽闻阁罗凤来到成都,王源只得不无遗憾的草草了事,穿了衣服直奔前厅而来。
前厅中,阿萝公主依偎着自家兄长正在叽叽喳喳的问着南诏国的事情。什么南诏国现在百姓们是否安定,其余几诏诏主是否顺从。自己托人带去的作物的种子是否可以在南诏境内栽种,从成都派遣去的工匠和织布能手传授的技艺南诏百姓是否掌握等等。阁罗凤一一作答。自己这个妹子心怀故国,嫁给王源这几年,给自己帮了很多忙,也将大唐很多技艺和作物派遣人手传播到了南诏国。
南诏国这几年欣欣向荣,阿萝的其实功不可没。阁罗凤自己在南诏国时也常常跟身边人说,若无当年阿萝的舍身远嫁,这么多年若无阿萝在王源身边的盘桓调度,南诏国焉能借蜀地之兴盛而崛起的这么快。数年间,南诏国的人口迅速恢复,新的一茬人丁已经蓬勃而出。再过十几年,南诏国的青壮人口将恢复到战前的水平。
“哎呀,大舅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王源的大笑声响起,身影也出现在前厅后门处。
阁罗凤忙起身笑着行礼。阿萝朝王源福了一福,看着王源稍显凌乱的发髻,心中甚是不满。她当然知道王源在杏园正在做什么勾当,看来是起身的匆忙,连发髻都没整理好。脑补一下王源接报后从那两个女子身上仓促爬起身来穿衣见客的样子,阿萝便忍不住想笑。
“妹夫啊,我早就给阿萝写了信说,这段时间要来成都一趟的,怎地阿萝没告诉你么?”阁罗凤笑道。
“怎么没告诉?二郎,我一个月前便告知你了,怕是你根本没记住罢了。”阿萝噘嘴道。
王源敲敲脑壳,呵呵笑道:“想起来了,确实说了。是我记性不好,不怪阿萝。坐下说话。”
阁罗凤哈哈而笑,相互谦让重新坐下。
“我本以为你要来便早该来了,这一个月你都没来,我自然便有些淡忘了。怎地到这秋凉天冷之时才来?早些时节来,我倒是可以带着你游历一番,咱们也好几年没见了。”王源笑道。
“我也想早些来啊,这不,秋收将至,我安排好了这些事情才能动身。你知道,我南诏只是个小国而已。除了野兽山果之外,秋天一季的秋收便是养活全国百姓的重要口粮,岂敢掉以轻心。实际上,我来时,秋收还没完呢。我交代了丞相好好的督促,这才脱身前来的呢。”阁罗凤微笑道。
王源点头道:“我知道秋收对你们的重要性。既如此,你其实可以不必跑一趟。你想阿萝,让阿萝回去南诏一趟便是了。你是国主,轻易擅离国土不好。而且也会让别有用心之人找到机会。”
“妹夫,你的话我明白。但这一次我可不是来看阿萝的。当然我也想念阿萝,顺便来看看她,但最主要的是,我是要来跟你商量事情的。”阁罗凤笑道。
第一千一百章 骊山
阿萝瞪眼嗔道:“啊?原来阿兄不是专程来瞧我的,阿兄,我要生气了。阿萝在你心目中便这般没地位么?来瞧我还只是顺便?”
阁罗凤拱手告饶道:“妹子莫闹,阿兄对你感恩戴德,岂会心中没有你。但这一次确实是为了其他的事情而来。那可是大事。”
王源警惕的看着阁罗凤道:“大舅哥,你又要来讨便宜?这几年我可没少给你东西。你要什么我基本都满足你了。什么盔甲物资,粮食种子。连开个铁矿,也给你分成。你这回又要来要什么?还亲自跑来,莫不是要狮子大开口不成?”
阁罗凤苦笑道:“妹夫,我在你心目中便是这等形象么?来了便是要东西的?”
王源咂嘴道:“虽然有点伤你自尊心,但是……这确实是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阁罗凤大翻白眼道:“你这么说,便伤了一家人的感情了。这几年你是给了我不少东西。我也没说不感激你啊?我不也给了你不少东西么?”
王源瞪眼道:“你还敢提?就那些野山参?野灵芝?还有那些蘑菇山货?哦对了,还有几只彩孔雀。不瞒你说,那几只孔雀在我后园鸹噪的很,每天晚上都啊啊啊的叫,害的我连觉都睡不好。我告诉你,迟早我把它们炖了喝汤。”
“你敢!”阿萝杏眼圆睁叉腰瞠目道。
“妹子,怎么这么跟妹夫说话?你现在是王家的夫人,要懂他们汉人的规矩,守人妇之道。可莫要耍在南诏时候的小脾气。”阁罗凤皱眉道。
阿萝气的要命,叫道:“阿兄,他要炖了我们的孔雀呢。你居然无动于衷?”
“炖了便炖了吧,要是妹夫喜欢孔雀汤的话,下次再送几个肥的来给妹夫吃便是。反正我们南诏多得是。只是……妹夫啊,彩孔雀很稀有,你要炖汤,下回我给你送几只白孔雀来便是。咱们南诏不缺白的。彩孔雀炖了有些可惜了。”阁罗凤道。
“阿兄……!”阿萝快要疯了,捂着耳朵跺脚尖叫起来。阿兄当真无耻的很,孔雀可是南诏国的吉祥物,慢说是炖了吃,见了孔雀南诏百姓都要拿出最好的食物供奉它们的,阿兄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了好了,阿兄不说了成了么?不说了。”阁罗凤意识到再说下去,阿萝怕是要拔刀砍人了,赶忙安慰道。
王源差点笑的肚子疼,这几年阁罗凤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愈发的崩塌。以前和他交战时,还觉得他是个有些志向的人。自从自己将他打败之后,阁罗凤从一个有为青年向着一个贪便宜猥琐的大舅子直线转变。
“妹夫,这一次我可真不是来要东西的,我是来帮你的。”阁罗凤正色道。
王源诧异道:“帮我?此话从何说起?”
“妹夫,莫非你以为我远在南诏,便不知道大唐的局势了么?你和大唐皇帝要开战的事情,我可是早就知道了。妹夫,咱们是一家人,这种时候,我岂能坐视不管。所以这一次来成都,便是来告诉你,我南诏兵马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听候你的调遣。虽然我们的兵马不多,战力不强,但这种时候,我必须要出手了。”
“哦?原来你真的是来帮我的,这倒教我有些感动了。”王源哈哈笑道。
阁罗凤皱眉道:“听你的话意,可不像是感动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兵马帮不上你的忙?”
王源摆手道:“大舅哥,你误会了,你能雪中送炭,我当然感激在心。你若毫无表示,那才让人心寒呢。不过,我并不想将你拖入战局之中。不是我瞧不起你南诏兵马,而是,我不希望你南诏国刚有起色,便因为帮我而死伤惨重。你们这几年虽然恢复了些元气,但你的兵马不足一万,确实帮不上大忙。”
阁罗凤瞪眼道:“一万又如何?一万兵也是兵,你便这么看不起我们南诏兵马么?”
王源摆手道:“大舅哥,你可知道,朝廷已经募集了多少兵力了么?”
“多少?”
“将近三十万大军了。”
“啊?”阁罗凤倒吸一口凉气。
“而且,数量还在快速增加。李瑁派人四处强征男丁入伍,我估摸着,几个月后,这个数字要翻一倍。我要面对的是六七十万大军,你那一万人能起什么作用?”王源笑道。
“……”阁罗凤脊背上的汗都渗出来了:“你手里现在有多少兵马呢?”
“满打满算,不足十五万。这还是全部的团练预备役以及前段时间征召了五万新兵之后的数字。我神策军全部的兵力不足十五万。”
“那……赶紧招募兵马啊,十五万对六七十万,这怎么打?我不是贬低神策军的意思,这数字悬殊也太大了。得赶紧招募兵马才是。”阁罗凤紧张的攥紧了拳头,手心里都出汗了。
“招募兵马倒也不是不可以。蜀地三道在我控制之中,人口有六百万之众。神策军口碑尚可,十万八万兵马倒是唾手可得。但我不会这么做,我神策军从来不靠数量取胜。况且,我手中的物资有限,粮草盔甲武器也没那么多给这些新兵。粮食不仅是供应兵马,还要保证蜀地六百万百姓的生计。而且,这些新募士兵上了战场,几乎便是炮灰。我可不想让他们都去送死。”
“可是……你不募兵,那可怎么和李瑁作战?你能打赢么?”
王源哈哈大笑道:“我若说能赢,你一定会认为我在吹牛。事实上我也不敢说肯定能赢。我不想你卷入其中,一则是因为你的一万兵马对目前的局势而言杯水车薪,二则我不希望李瑁迁怒于你,如果我兵败了,起码你南诏还得以保存。兵败之后,我固然是身死。那便要拜托你来收容我的妻小,以及我身边的兄弟们。你的兵马善于在山岭之间作战,李瑁也不敢轻易启衅。若你能答应替我庇佑家小和兄弟,这便是给我最大的帮助了。”
王源这番话说的阁罗凤和阿萝尽皆变色。他们没想到,王源连最后的后路都想好了,阁罗凤一直还奇怪,王源从平叛作战开始便一直没有要求自己出兵帮他,他和王源之间可是签有出兵相助的协议的。说实话,阁罗凤之前还有些担心王源提出出兵相助的要求,他当时还有些患得患失。这一次妹夫要夺天下了,他才不得不前来主动提出出兵相助的态度。但他没想到的是,王源不邀请他出兵,却是为了他南诏国着想,并且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
阿萝一把抱着王源的胳膊道:“二郎,形势已经如此恶劣了么?你莫要吓我,你若兵败死了,我是不会回南诏的,我也跟着你一起死。”
王源苦笑道:“我只是假设罢了,那里便败了?但我不得不想好后路。若真败了,你跟我死了有什么用?当真糊涂。况且我怎会轻易便败了?我神策军百战百胜,可曾有过败绩?”
“可这一回不同了呀,你也说了,李瑁正疯狂的征兵呢。”阿萝咬着嘴唇道。
“我自有办法,早知道你这么沉不住气,我便不说了。哎,早该叫你回避了的。你记着,可不要乱说出去,这会引起蜀地民心不稳,引发骚乱,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说便是,我保证不说。”阿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摆手道。
王源点点头,微笑看向一旁发呆的阁罗凤道:“大舅哥,怎么了?吓得尿裤子了吧。”
阁罗凤咽着吐沫道:“你还能如此轻松?我也是服了你。这么看来,我那一万兵马还是不要出来的好。我该立刻在姚州以南山岭之间修建工事,若你当真兵败死了,我收容你的残部,李瑁必会攻我,我得先打败了他,才能让他不敢进犯。”
阿萝叫道:“阿兄?你说什么呢?谁兵败死了。”
阁罗凤忙道:“呸呸呸,童言无忌,我只是假设。妹夫,你放心,我阁罗凤在此立誓,若……这个……我一定保全你的家人兄弟便是。哪怕是用我全部南诏人的性命搭上也无妨。”
王源笑道:“我信你,不必立誓。但其实你不必那么紧张,不太可能到那一步。不过今日你能来跟我说这些,我还是颇为欣慰的。足见你我之间还是有真情谊的。”
“一家人,说这些作甚?岂不是见外了。”阁罗凤也笑道。
王源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阿萝道:“阿萝,你且回避片刻,我跟你阿兄说件事。”
阿萝不满的道:“什么事我都不能停?”
王源微笑看着她,阿萝跺跺脚起身走了。
“妹夫,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阁罗凤忐忑问道。
“大舅哥,我明日便要离开成都了,恐无暇陪伴,先向你道个歉。”
“嗨,这算什么事。”
“我是要去长安去。”王源道。
“啊?去长安?你疯了么?”阁罗凤惊愕道。
“莫声张。阿萝她们都不知道,你不要乱嚷。你刚才不是问我如何应对这个局面么?我这回去长安便是为了应对此事的。”王源简短的将此去的目的和必要性跟阁罗凤说了一遍,阁罗凤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能帮你什么?你要我跟你一起去么?”
“我要你去作甚?你比我在太上皇面前面子更大么?我是想问,你是否带了不少南诏武士来了?”
“那当然,我是国主,岂能没人随行保护?我带了五百名随行武士。”
“太好了,能否借我五十名厉害的。可解我燃眉之急。”王源拍手道。
“全部给你也无妨,可是你要我手下的武士何用?你手头难道还缺这五十个人手?”
“人手是不缺,但可没你们的手段。你的手下出入山林如无物,这正是我需要的,我们要偷偷潜入骊山,有你的人随行,可加佐助。”
“这样啊,这倒是没问题的,我的人可让你们轻松穿越山林。”
“这便是你们的本事,我们都没有。还有,你的人可携带瘴毒吹箭等物?”
“带了啊,那是我南诏武士的标准装备呢。”
“那更好了,我要的便是这些杀敌于无形之物。这样可更好的掩藏踪迹,杀敌却敌不知。这样吧,选五十名最厉害的给我用,将其余人的毒瘴囊吹箭什么的都给他们带上,免得不够用。算是你这一趟来真的帮上我了。”
阁罗凤想了想点头道:“没说的,全部按你说的办便是。”
王源高兴的拍着阁罗凤的肩膀道:“大舅哥,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我知道哪些毒瘴粉收集不易,你放心,我将来会补偿你的。你不是一直眼红我的虎蹲大炮么?将来给你们百八十门,让你们也威风威风。”
阁罗凤心中大喜,这虎蹲炮可是他极想要的东西,有了这东西,那可在南诏横行无忌了。但他却还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道:“什么话,帮你不是应该的么?还要什么报偿?妹夫未免将人看扁了。”
“大舅哥高风亮节,让人钦佩。这样的话,虎蹲炮还是不给了,免得大舅哥觉得我看扁了你。”
“这……偶尔看扁我一次也无妨的……”
“……”
……
次日上午,王源率领人手离开成都。为了掩人耳目,王源先是从西城而出,往西北奔行百余里后改变线路,直接往东前往阆州。王源不打算从通州出蜀,而是选择了巴州以东的崎岖蜀道。要知道,在通州通向金州的道路这几年大肆拓宽并且休整之后,以前的几条进蜀的山道便已经全部被摒弃不用。谁愿意在峡谷山崖之畔冒着生命危险行走而不愿走康庄大道?有大路不走的情形下还选择从古道进入蜀地的,那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事实上,废弃不用的三条蜀道上,神策军曾经抓获了不少细作,缴获了不少送往蜀地之外的情报。特别是在平息安禄山叛军期间,抓获叛军细作的人数高达数百人,都是来探听蜀地内部情报,绘制剑南陇右道等地的城防兵马分布以及探听兵马动向的。这之后,王源下令在几条蜀道上设立了几道关卡,其目的便是要控制这些细作的进入。
从古道出蜀的好处是,这会让王源等人的行踪更为隐秘,基本上不会暴露行迹。但坏处便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一路行军的艰难程度也非同寻常,也会耽搁大量的时间。但为了不暴露行迹,耽搁些时间倒也是可以接受的。
花了五天时间,经历重重险阻,王源等人终于从巴山和秦岭的崇山峻岭之中走了出来。路上的艰辛便不必说了,因为今年夏天的大雨,好几处道路都出现了塌方,阻断了去路。还有几条悬崖上的栈道被乱石砸毁,一度让队伍插翅难行。但好在随行的五十名南诏蛮族武士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他们长期出没于山岭荒野之间,对这种道路阻隔之事已经司空见惯。再加上王源所率的神策军亲卫装备精良,绳索钩爪等物一应俱全,大伙儿共同协力,走出困局。即便如此,随行的五十匹驮着给养和物资的马儿摔了七八匹,损失了二十多顶帐篷和一些粮食,但这已经是可以接受的损失了。
从巴州一侧的古蜀道出山之后,山谷出口处正是金州城北的终南山脉南麓。众人继续沿着山脚往东而行。抵达金州境内,便需要格外的小心。虽然不久前金州曾经被柳钧率三万骑兵攻克,但在那之后,柳钧奉命回撤通州,金州再次易手。而此刻,金州城早已被朝廷占领,所以必须十分的小心。
白天行军很容易暴露行踪,所以从出山之后,队伍便改为夜间行进。但夜间行军的难度也大大增加,特别是马匹在崎岖的山道上行走更为不易,经常有马失前蹄的事情发生。鉴于此,王源决定冒险利用一夜的时间从山下的官道穿越金州所辖的地区。这么做确实很冒险,但成功后可直冲金州以东的地区,那里是一片秦岭余脉,且和骊山相连,等于可以直接插到骊山的西绣岭南麓,距离骊山宫便也只有一山之隔了。
做出这个决定后,众人白天隐匿于山谷中休息。待天黑之后,以棉布包裹马蹄,一行人从山谷中出来,沿着山下的一条坑洼不平的山道疾驰而行。这条官道位于金州城北七八里之外,距离其实也非常的近。夜间可眺望到金州城中的灯火,听到城内的喧哗之声。但好在有惊无险,城中的守军并没有发现众人。唯一差点暴露的地方便是在终南山向北的山谷通道中,因为那是金州通向长安以西地区的唯一通道,也是长安城中兵马增兵金州的唯一通道,所以通道两侧的山崖上有很多瞭望岗哨驻扎。王源等人从山南飞驰而过时,山口的哨兵有所反应,曾经高声询问,且射出箭支试探。但王源吩咐不必理会这些哨兵,他们只是岗哨,人数也不多,不可能出来拦阻。况且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身份,也不敢轻易做出判断。或者点起烽火示警什么的。果然,一百五十多骑从山口一掠而过后,后方的骚乱也渐渐平息,不见有烽火火光燃起。或许是一百五十余骑的人数太少,动静也不大。哨兵们会误以为是金州城中的巡逻兵马。又或者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总之,有惊无险的过了金州这片险境。
这之后的道路便可算一帆风顺了,虽然还是崎岖的山野之地,但没有了被发现的危险。沿着山南而行,往东行了一百五十余里,九月二十六日午后,一行人抵达了骊山西绣岭南麓茂密的山林之下。
众人进入山坡林地之中歇息,王源休息了片刻便起身嚼着干粮往山坡上爬行了数百步,找到了一处山坡上的开阔石坡,打算爬上去看看地形。爬上嶙峋的巨石后,发现已经置身于山坡密林的上方。放眼望去,山坡上下和远处的山谷景色净收眼底。西斜的阳光照耀之下,整个山坡上下被阳光笼罩,景色竟然出奇的壮美。此时已经快到十月里,树叶的颜色也和春夏之时大不相同,满眼是红黄交错,绿黑交织的既肃穆又热烈的颜色。山坡和山谷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壮丽的毡毯铺在上面,毡毯上是一片片的不规则的图案,简直让人赞叹。
“好美啊。”不知何时,穿着盔甲男装打扮的公孙兰也来到了王源的身旁,站在石头上面朝山坡和谷底娇声赞叹。
“是啊,非常的壮美。这骊山和来时山景果然不同。如此美景,难怪历来皇家园林选中此处了。你瞧,林间那些蒸腾着白气的地方,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林间石缝中冒出的天然温泉了。”王源笑道。
“我知道,骊山宫我来过,当年我在宫中时,曾经随李隆基来过骊山宫,只不过是从西边的休整的山道上山的,而且是冬天。和此时所见之景大为不同。”
“我倒差点忘了,你曾在宫中待过。那华清池的温泉你沐浴过么?”王源笑道。
“我可没有在华清池洗过温泉,要知道那可都是嫔妃们才可以沐浴的,国夫人和高官的妻女也有这个特权,我那时不过是宫中一名舞师罢了。”公孙兰笑道。
王源指着距离立足的石坡下方数百步之外的一处冒着白汽的地方道:“那里应该是一处泉眼,要不咱们去泡个温泉澡?这一路骨头都要散架了,也痒得要命。如此天然之便,何不享受一番?”
公孙兰摆手道:“山林野地,如何沐浴?忍一忍吧。一会儿便要天黑了,咱们今夜要想摸进去,便需立刻动身爬上山顶。起码要摸清楚山那边骊山宫周围的防卫。天一黑这些事便会极为艰难。”
王源不无遗憾的笑道:“你说的是,可惜了,不能欣赏表姐温泉出浴的美景了。”
公孙兰啐了一口,给了王源一个曼妙的白眼,转身走下岩石,没入山林。
第一一零一章 潜入
王源回到歇息之处,召来赵青谭平以及蛮兵统领阿水下达命令。根据事前做好的情报搜索,王源将画好的骊山宫的位置图摆在地上,指点着骊山宫的位置。告诉众人,骊山宫便在西北方向,要抵达骊山宫,必须先翻越西绣岭,从山坡上方接近。但因为骊山宫左近的防务情形一概不知,所以需要众人小心谨慎,不可掉以轻心。
之后众人迅速准备行动,除留下十余名士兵看守马匹之外,所有人都带上全部装备开始行动。一旦开始在山林之中移动,阿水所率的蛮族亲卫便立刻如鱼得水起来。由蛮族亲卫组成的开路的队伍以扇形散开,他们每人之间相隔十几丈,形成一个数百丈的扇形搜索面。他们虽然也互相看不到对方,但他们以鸟鸣之声作为联络的讯息,每个人无需通过目视,都知道身边人所在的位置。
而且他们久居山林之间,在密集的林木之间的行动极为轻盈快捷,如猿猴一般的窜伏而行,不露痕迹。看起来极为轻松。对于王源和众骑兵亲卫而言,可做不到蛮族人这般。穿越山林对于这些满身负荷的亲卫们绝非易事。但有一点倒是不用担心,蛮兵查看搜索之后,后方的亲卫们便无需担心会遭遇敌兵,行动起来便放松和大胆的多。蛮兵的存在让亲卫们也轻松了不少。
一个时辰后,阿水从前方山林之间冒出身形来,告诉王源,前面不远便是西绣岭的山巅了。他们发现了山顶上有建筑,所以来请王源示下。王源忙跟着阿水来到前方。透过林木之间的空隙,果然发现山顶的乱石之中有一座高高的烽火台。但是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完整。不像是有人守卫在此。
公孙兰主动请缨去探查一番,王源同意了她的请求,公孙兰身形矫健的窜出山林,借着山石的掩护接近了那座烽火台。王源等人屏息以待,准备一旦爆发战斗,便立刻冲出去支援。但不久后,公孙兰的身影出现在烽火台残破顶端,朝着众人潜藏之处挥手示意无敌踪。
王源等人立刻现身,来到那座烽火台下。这座烽火台全是乱石垒筑而成,大小巨石交错垒砌,高约两丈,周长三十余步,倒像是个小小的堡垒。其中多处坍塌,内部攀爬的石阶也已经毁损倒塌,墙壁的乱石之间荒草丛生,还生着一丛丛的荆棘。垒砌的石头也都没了棱角,倒像是被风雨侵袭打磨所致。
“二郎,上来,这里有字。”站在顶上的公孙兰朝下招手。王源沿着毁损的石阶纵跃而上,来到顶端的平台上。只觉耳边山风呼呼劲吹,竟有一丝寒冷之意。放眼四顾,周围山峦净收眼底,下方山谷里通向外界的道路房舍都看的一清二楚。这里是西绣岭的山顶,西绣岭是骊山的最高峰,所以自然可以一览无余。
“瞧,好像是一首诗。”公孙兰指着半截坍塌的外墙上的一块青石低声道。
王源凑近一瞧,果然在青石上隐约可见字迹,又是边除去上面的泥尘边辨读道:“良夜颐宫……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妃……笑一场。”
“谁写的诗?”公孙兰问道。
王源皱眉摇头,读了两遍诗后忽然惊声道:“这座烽火台竟然是周朝所建?”
“何以见得?”
“这首诗虽不知是谁写的,但这首诗写的不就是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么?瞧这最后一句,止博褒妃笑一场,褒妃不就是褒姒么?那么这个烽火台,难不成便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处?”王源咂嘴道。
“哎呀,还真是如此。原来这里便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地方,难怪这座烽火台如此破败,原来是一两千之前的古迹。”公孙兰也咂舌叹道。
王源呵呵笑道:“罢了,咱们不是来探幽访胜的,下去吧,该下山了。瞧,那边的山林掩映之处,是否便是骊山宫呢?”
公孙兰顺着王源的手指看向西北方向的山坡下方,那里茂密的树林之间露出几座掩映的宫殿,那正是骊山宫所在的方位。
下山接近骊山宫的过程众人极为小心。随着夕阳西下,本就幽暗的树林里早早便目不视物黑咕隆咚了。但好在蛮族亲卫适应了在黑暗山林中的行动,有他们在前方做指引,倒也不会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
太阳完全落山之后,王源等人在山腰处找到了一片岩石裸露的空地。在这个位置可以完全看到下方已经距离不远的依山而建的整座骊山宫的全貌。王源和赵青阿水等人匍匐爬上一块岩石的侧面,探头朝山坡下张望。暮色四合之中,山林之间一片朦胧,但下方的雄伟的骊山宫中的几座殿宇却能看的清晰。即便是从高处看下去,整座骊山宫的雄伟和气势也丝毫不减。
正对王源等人的这一侧,位于陡坡悬崖下方的是骊山宫的后园,那里回廊转折,假山嶙峋,还有不少人工挖掘的水池。院墙从高处看看不出具体的高度,但宽度一目了然。因为那围墙顶上居然有十几个人影正在围墙上行走巡逻。足见这围墙顶端的宽度有多么的宽。另外围墙外边的草木被砍伐一空,形成数丈宽的空地,还挖有沟渠。基本上骊山宫的外围墙便跟一座小小的城墙一般。
后园前方是两座殿宇,那便是骊山宫中的主要建筑,骊山殿和华清殿。周围是一大堆的附属建筑。殿宇楼阁之间有不少已经点燃的火把在一队队的游走,显然那是守卫此处的兵马。再往前,宫殿东北入口处星星点点,因为距离太远光线太暗,看不清那是灯火还是火把,也不知道是居住之所还是兵营所在。“大帅。到处有人看守,想进去怕是有些不易了。”赵青轻声低语道。
“是啊,前面还有悬崖和陡坡,要想不发出声响偷偷摸进去,还真是不太容易。”谭平也皱眉道。
神策军士兵装备了许多物事在身上,叮铃哐啷的很是累赘,但没有这些强大的装备,却也不能保证顺利进出。一般的斜坡还好,但遇到悬崖和陡坡,又是在黑咕隆咚的山林里,而且对方还在围墙上巡逻,想不被发现,那可难了。
“阿水兄弟。看你们的了。”王源低声道。“大帅,你就放心吧。”蛮兵队长阿水沉声应道。
王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千万小心。宁愿不动手,也不能暴露踪迹。”
阿水郑重点头,瞧瞧退下岩石没入山林之中。片刻后夜鸟的鸣叫声响起,轻微的西索之声渐渐远去,五十名蛮兵士兵们消失在山林之中。
王源等人趴在岩石上尽力往下看去,赵青在王源耳边低声道:“大帅,他们成么?还不如我们的兄弟用连弩射杀敌军为好。”
王源低声道:“你们能做到抵达悬崖陡坡上方而不为人发觉么?即便能做到,你能做到射杀对手一击致命么?但有一个不死,立刻便会大喊大叫暴露行迹,接下来的事情便都做不成了,我们只能赶紧逃命。”
赵青咂嘴道:“那这些人便可以么?蛮子有这么大的本事?”
王源努努嘴道:“看着便是。”
众人屏气凝神盯着下方的悬崖陡坡之处,那里毫无动静,甚至连枝叶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更是一丝异响也听不到。正瞪得眼睛酸涩之际,猛然间,峭壁上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像是碎石沿着悬崖陡坡滚落的声音。墙上巡逻的十几名士兵本来散布在各处,听到动静均惊愕转头,大声叫嚷着朝落石滚落之处跑了过来。甚至连园子你的几只巡逻队也被惊动了,纷纷朝墙头的士兵问话。
“完了,这些蠢货,露陷了。”赵青咬牙骂道,紧接着便要爬起身来。
“稍安勿躁。”王源低声喝道。
赵青和谭平只得耐着性子爬下,继续朝下方张望。十几名围墙上的士兵一边大声询问着,一边聚集道围墙东南侧,朝着落石响动的方向张望着。有人已经开始朝悬崖上方的树林中放箭了。
“咯咯咯咯”一阵怪叫声响起,然后扑棱棱羽翼破空之声响起,一个黑影扑腾着从悬崖上方的树林中飞了出来,笨重的身子直往下落。墙头上的一名士兵弯弓搭箭射去,一箭便将那物射中,那物扑腾着落了下来,落在围墙外的地面上扑腾着。
“原来是只野雉。吓老子们一跳。老王好箭法,一箭便射中了。”墙头的士兵们纷纷叫道。
“靠,只是只野雉么?下次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好么?害的老子摔了一跤。”围墙内沿着回廊奔来的巡逻士兵怒骂道。
“对不住了李校尉,我们也不想这样,兄弟们还不是为了差事。”
“得了得了,下次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回廊上的几只火把队伍掉头而去。
山坡岩石后方,赵青和谭平愕然看着这一切,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抓到了一只野雉的?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王源摊手耸肩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这法子很聪明。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闹出动静来,便是要将这十几人吸引到一处,便于同时击杀的。”
下方墙头上,十几名士兵开始用长矛往下够那只还在扑腾的野雉,这是一顿野味,他们舍不得不管。一人趴在墙头上用矛尖往下,试图戳中那只野鸡。其余人在旁边伸着脖子看,竟无一人主意到悬崖上方的树冠里正伸出几十根细细的竹管,对着他们的头脸等处。
吹管发射的声音悄无声息,几十根毒针悄无声息的射向十几名士兵,然后,几乎在同一时刻,这十几名士兵都下意识的伸手去捂着脖子或者是脸上的中毒针的部位,但他们的手甚至都没摸到痛处,身子便已僵硬。
“噗噗噗。”中毒之后僵硬的身体掉落墙头内外,在这些尸体落地的同时,几只咯咯咯大叫的野鸡也冲出树林飞上空中,掩饰了这些尸体落地的声音。
“娘的,今晚这林子里的野鸡都疯了不成?怎地胡乱扑腾。闹腾的很。”园子里的一只巡逻队伍里,负责后园守卫的李校尉啐了口浓痰骂道。即便此时回头,他们也看不到墙头上的情形,那不仅是天光黯淡的缘故,更是园子里的这些回廊和假山遮挡的视线,他们只能听到声响。所以墙头的十几名巡守已经全部完蛋的事情,他们压根不知,只自顾穿行而去。
上方岩石处的王源等人眼看着在瞬息的时间内,墙头上的守军尽数倒下,均惊愕咂舌。他们不但能瞬息杀敌,而且还在这些人摔落墙头的时候用几只野鸡掩盖其摔落之声,这些蛮族亲兵的表现令人惊叹。
“我服了,这帮蛮子兵让人刮目相看,比咱们骑兵亲卫似乎也不差了。”赵青咂嘴道。
“那可未必,各有各的长处罢了,虽然我也对他们挺佩服的,但咱们的骑兵亲卫军的兄弟可不比他们差。”谭平也道。
王源微笑直起身来低声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王源等人快速抵达悬崖陡坡之上,一声令下,众亲卫拿出携带的绳索拴在崖顶树枝上开始垂降而下。蛮兵们却根本无需绳索,阿水一声令下,他们便如猿猴般缘岩壁而下,灵活无比。所有人抵达山崖之下围墙之外后,利用弩弓射出挠钩绳索,众人迅速翻越丈许高的围墙,悄悄潜入后园之中。
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除了园中回廊上的几队巡弋的守军所持的火把之外,周围一片黑咕隆咚。这给了众人极佳的行动空间。天色又黑,后园中假山回廊树木又多,这正是极佳的潜行的掩体。
众人耐心的埋伏在假山回廊之后,等待着最好的射杀时机。因为四只巡逻近百人的规模,又是分散而行,无法将他们在瞬间射杀,那便只能选择一队队的消灭。而且消灭其中一队时,又必须要他们和其他三队隔开,且视线不及。这便需要极好的耐心。
半个时辰后,一只巡逻队巡视到了西南角的回廊尽头,就在他们伸着脖子从回廊上往墙头张望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毒吹箭从黑暗中射出,二十多人瞬间噗通噗通的倒在地上,火把落地,冒起了大量的火星。这声响引起了不远处另外一只巡逻队伍的主意,他们高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得到的是有守卫不小心摔倒了的回答。
隔着假山回廊,对方看不清景象,又听不清晰话语,再加上也根本就没那个警惕性,所以他们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也并非真的引起了警觉。不久后,二十几名蛮兵亲卫穿着守卫的盔甲大摇大摆的开始巡逻,在和一支守卫队伍擦肩而过时,几十把匕首几乎同时割断了对手的喉咙。这一次更是毫无声息,连倒地的声音都没有了,因为蛮兵们搂着对方的尸体缓缓的放在地上,然后黑暗中窜出来几十条身影,扒了尸体的盔甲穿上。
蛮兵亲卫们来时根本没穿盔甲,他们不习惯穿着厚重的甲胄,那会影响他们的行动。王源虽劝说了他们,但阿水等人坚持只穿他们特制的皮甲,王源也只好作罢。其实王源也明白,对蛮兵们而言,皮甲显然更实用些,一来不会影响他们的灵活性,二来那些皮甲缝制了许多口袋,装着毒针瘴毒囊等物,他们早已习惯了将这些东西装在身上的不同部位,而非像神策军那般背在身后的皮囊之中。但此时,阿水同意了王源的建议,以对方盔甲为伪装,可以实施近身暗杀。
剩下的两支守卫队伍也很快以同样的办法解决了,虽然总共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但能够悄无声息的解决这些守卫,便已经达成了目的。
解决后园之敌后,王源迅速的聚拢众人简短了吩咐了几句。命三十名亲卫和二十名蛮兵守住后园入口,以防有人进后园后发现尸体或者异常。但有人进入后园,统统只进不出。而且后园也是撤离的通道,必须要保证出现意外时通道的畅通。
王源和众人摸出了后园,往前摸进了数十步,绕过一道巨大的汉白玉的屏风后,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广场。而一座高大的宫殿正黑魆魆的矗立在前方。按照位置判断,那便是华清殿了。
然而,在通向华清宫的开阔广场上,十几队巡逻守卫提着灯笼火把来来往往,将华清宫左近和两侧的一些附属的房舍之间的通道全部堵塞。这种开阔的地势下,暗杀是肯定行不通的。一旦动手,便会立刻被周围的守卫察觉,便会立刻暴露踪迹。
众人潜伏在黑暗中不敢乱动,王源沉思了片刻,决定先想办法抓个舌头来问问玄宗住在何处。骊山宫有两座宫殿,前方的华清殿是一座,西北方向还有一座骊山殿,玄宗到底住在那座宫殿中必须要弄清楚才能避免出现意外。
抓舌头的任务自然是公孙兰最为合适。公孙兰欣然受命,按照王源的要求,她要去抓一名内侍或者宫女来问话,而不能去广场上公然抓捕守卫。公孙兰很快便完成了任务,她摸到了西首的房舍之中,从被窝里揪出了一名正在熟睡的内侍,捆了手脚堵了嘴巴提小鸡一般的提到了王源的藏身之处。王源看着公孙兰提着那内侍的样子几乎忍不住要发笑,一名娇弱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身材高大肥胖的内侍飞奔而来的样子实在是怪异的很。
王源将那内侍带到后园之中,在一处小阁内进行询问。但当王源命人解了那内侍的嘴巴上堵着的布巾后,那内侍忽然惊喜的叫道:“您莫不是。王相国么?”
王源一愣,仔细端详那内侍,想不起他是谁。那内侍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是小人啊,小人是小山子啊。在成都散花楼里伺候太上皇的小山子啊,相国,我们常见面啊,您怎么不认得小人了?”
“小山子?”王源一下子想起来了,本来玄宗身边内侍宫女众多,王源哪有功夫去一个个的记得他们,但这小山子给王源的印象深刻。因为正是这个家伙在自己软禁玄宗期间去买了毒粽子,差点毒死了玄宗。也正是那一次之后,王源对他有了比较深的印象。因为他也算是无辜的,事后玄宗也没对他太多惩罚,只是命人狠狠的打了一顿了事,被罚做粗使的差事,再不准他伺候玄宗身旁了。这家伙后来也随着玄宗圣驾回长安了。
“是我啊,是我,小山子。王相国,您可来了,王爷爷,您快搭救我们吧,我们都要死了了。”小山子噗通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起来。
“莫要嚎,你想引人前来么?再嚎一声,老子一刀劈了你。”谭平在旁骂道。
小山子吓了一跳,忙止住悲声,诧异道:“怎么?相国难道是偷偷进来的?是了,相国和陛下不和,陛下怎么可能允许相国来骊山宫。”
“莫说这些废话,小山子,我问你,太上皇住在那里?”王源皱眉问道。
“相国。您是来救太上皇和我们的么?”小山子答非所问。
谭平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喝骂道:“大帅问你话,你饶什么舌?再啰嗦一句,便将你剁成肉酱。”
小山子忙道:“是是是,再不敢了。回禀相国,相国住在华清宫偏殿,就在前面的那座宫殿。”
王源微微点头,心里稍微的安心了些,住在华清殿便好办了,不必再费一番功夫,只需要想办法摸过前面的广场便成了。
“我问你,七月十五那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
小山子闻言变色,双手捂着头脸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
“说,发生了什么?”谭平踢了他一脚。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小人从未见过那么惨的景象,好狠呐,好狠呐。死了那么多人,男女老幼,血流的满地都是,事后冲洗了几十遍,还是满地的血腥气。好惨啊。”小山子抖着身子含糊不清的叫道。
“你莫怕,跟我说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些。我今日前来便是来救你们出去的,但你必须跟我说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否则我无法救你们。”王源低声道。
小山子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抖抖索索的将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王源一边听,一边和张德全的那封信上描述的内容相比较。小山子说叙述的和张德全信上所描述的完全一致,那天晚上李瑁当着玄宗的面在骊山殿上诛杀了李珙等人,还命手下禁卫诛杀了数百名牵连的皇亲国戚以及从成都追随玄宗回来的大臣和他们的家眷。王源还插话问了几个细节,小山子所言也都对的上,这便彻底打消了王源对那封信的疑惑。起码,这封信在描述这件事上没有撒谎。
第一一零二章 潜入(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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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现在怎样?”王源问道。
“太上皇,呜呜,太上皇已经痴呆了,自从那晚之后,太上皇便卧病在床,连出恭小解这样的事情都不能自己了。太惨了。李瑁……陛下也不给让太医来给他瞧病,我们在这里连饭都吃不饱,天气冷了,连被子都不给。您瞧我这身上,穿着的还是夏天的衣服呢。相国,我们好惨呐,您不来,这个冬天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了。”
王源点点头,信中的内容又对上了一桩。
“张德全呢?他怎样?”
“张内监么?他也好惨啊。成天要照顾太上皇,给太上皇擦身换洗,又为太上皇担心。这还罢了,那个黄安还三天两头的从长安来这里找张内监的麻烦。没事便折磨张内监,给张内监拴上狗绳子当狗爬,给他吃狗食,棍子鞭子打骂更是不在话下了。张内监都咬着牙挺着。哎,实在是造孽啊。”
“黄安是何人?他为何这么对张德全?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羞辱他作甚?有何深仇大恨?”
“哎,相国您不知道,黄安原是陛下府里伺候的,以前张内监得罪过黄安,现在黄安是来报复来了。这狗贼当真小人得志,以前见了我都是小山哥小山哥的叫,现在见了我连正眼都不瞧我了。还好之前我没得罪他,他才没对我动手。张内监私底下告诉我,若不是为了太上皇,他早就一头撞死了。但他一死,太上皇便无人照顾了,所以他只能忍着……”
王源微微点头,事情基本上已经明朗了,张德全的信的内容基本属实,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在绝境之中,张德全写那封信请求自己来救他们,怕也是因为他们已经在绝路上。那么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关于这封信是个陷阱的猜测,到此时已经基本澄清,除非有什么让人意外的变故了。
“好,小山子。我们此次来这里便是救人的。你能否去偷偷将张德全叫来见我。”
“太好了,就知道王相国是个大好人。当初在成都,我就知道。可是张内监我可叫不来。他住在华清宫中,我现在进不去华清殿,那里也有守卫。陛下下了命令,除了张内监一人之外,其余人均不得进入华清殿。所以张内监才一个人伺候太上皇呢。”
“原来如此。”王源皱眉沉吟道:“你可知道华清宫中有多少守卫?”
“那倒是知道,人不多,大概二三十个人。晚上更少。天气冷了,他们都偷懒。别看现在广场上这么多人。一会儿将军们睡了,这些家伙们都会去偷懒。华清殿里边的守卫也会偷懒。他们会去东偏殿烤火,还会让人给他们做吃的。”
王源闻言心中一喜,原来这些守卫并非整夜如此。想想其实也不难理解,只是一个已经无权无势的太上皇而已,怎么可能如此的兴师动众的全天候守卫,搞得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是刚才看到那些守卫频繁往来的架势,王源内心中都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有些怀疑是消息走露了,这些守卫们正严防外人侵入之故。现在听小山子说起,一会儿他的话要是印证了的话,那便一切都说的通了。这些守卫其实也就是白天做做样子而已。
“小山子,我相信你的话。我放你回去如果你能配合我们引开守卫,让我的人能偷偷进入华清殿救驾的话,便是你立了一功,离开时我们也将你一起救出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去告密,但我敢保证,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相国说的什么话?我见到相国就像见到救星一般,在这里我迟早是个死,这些家伙天天打骂我们,随时可能杀了我,我怎还会去向他们告密?我小山子在此立誓,若是有二心,教我下辈子投胎为猪狗之辈,百世沦为畜生道……”小山子指天画地发誓道。
“罢了,行动决定一切。我们先看看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便等一会儿,看看广场上的守卫是不是会变少。”王源打断他的誓言,站起身来。谭平揪着小山子的胳膊拉起他来,众人重回汉白玉大屏风之后。那里赵青等人正焦躁的观察着广场上的巡逻守卫,急的不知如何下手。
不知过了多久,广场上的守卫依旧来往不休,没有减少的迹象。连王源都有些焦急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二更的更鼓之声。像是听到命令一般,二更更鼓敲响之时,广场的守卫们便纷纷开始朝周围的房舍军营之中走去。不少人甚至是小跑着离开广场。显然他们早就等着二更的更鼓声敲响了。二更天按照后世的时间应该是晚上九点的开始。在这年头,没什么夜生活的时代,晚上九点基本上大多数人都已经上床睡觉了。何况是在这座远离城镇的骊山宫中,守卫将领这时候是肯定睡觉了,而士兵们也可以放心的偷懒了。
“瞧见没,相国,小人没撒谎吧,他们都去偷懒了。这会儿他们都会去屋子里赌钱喝酒烤火,半个时辰出来一次轮换。只剩下那一队人巡逻了。”小山子洋洋自得的道。
王源微笑点头道:“很好,你说了实话。现在你去将那剩下的一队人引来片刻,我们便可以进入华清殿了。”
“这……,小人用什么办法引开他们?”小山子愁眉苦脸的道。
王源想了想,低声对赵青说了几句,赵青忙伸手将身上的布袋取了下来,三四名亲卫也将身上的布袋取下交到赵青手里。王源对小山子道:“这里边是一些面饼和肉脯,你可以如此这般这般,只要引开他们一小会,我们便可进去了。”
小山子摸出一只面饼咽着口水道:“好好好,我这便去,这面饼真香。还有肉脯。好香啊。”
王源皱眉道:“事成之后管你吃够,你若露了马脚,便是个死。”
“是是是,那小人去了。”小山子收回目光,咽下吐沫。
王源摆摆手,小山子用衣襟兜着面饼和肉脯蹑手蹑脚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帅,这家伙不会搞鬼吧。瞧这小子有些不太靠得住。”谭平低声道。
王源微笑道:“放心,他没这个胆子。再说他也不会这么做,你刚才没发现他脸上胳膊上的那些伤痕么?还有刚才,他看着咱们的干粮都流口水了,他在这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巴不得我们救他出去呢。”
华清殿前的广场上,一只巡逻守卫的队伍慢吞吞的举着火把来回走着。今晚他们将是第一班巡守的人员,虽然半个时辰后他们也可以进屋子里休息,但总归看着所有人都跑了,自己这十几人还要在外边吹风受冻,心里颇不开心。听着广场两侧屋子里传来的喧闹欢腾之声,他们小声的咒骂着,想象着屋子里赌钱喝酒的热闹情形,心中如猫挠一般。
“干什么的?什么人?”一名守卫看到了一个黑影在不远处晃悠悠的走来,停步喝道。
“是小人,内侍小山子。”小山子缩着脖子站在冷风里,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大晚上的你乱跑什么?找死么?”守卫们喝道。
小山子陪着笑道:“各位军爷,小山子也是没法子啊,殿里的守卫军爷要小人今晚给他们送夜宵,小人不知道军爷们的口味,所以便想去问问。”
“殿里当值的这么拽,天天要你们给弄吃的。小山子,你又哪来的吃的?你不是成天嚷着肚子饿么?老子丢到水沟里的馒头你都捡来吃了,你又从哪弄来吃食?”一名小头目皱眉道。
“哎,军爷您说的可对了,我哪来本事弄得到吃食?还不是他们给了我些米面,还有些干肉脯,吩咐小人给弄熟了送去。小人只是照着吩咐行事。这不,做了些面饼和肉脯,不知道他们还要不要吃米粥。各位通融,容我去问问,不然开罪了那帮爷们,小人可吃不消。”
“面饼?肉脯?他娘的,他们哪来这么好的伙食?勇字营的这帮家伙够得便宜了,在殿内当值不受风吹雨打倒也罢了,夜宵都这么好。他娘的,定是在厨房里偷来的。”
“就是,这帮狗杂碎们到会享受,吃的这么好。肉脯老子们十天也不见一片,原来全给这帮狗杂碎们偷吃了。”
“他娘的,咱们都去吃了,教他们吃西北风。凭什么他们勇字营敢这么干,老子们的敢字营便这么寒酸。走走,去吃光喝尽,管他娘的。”
一干守卫义愤填膺,纷纷叫嚷道。
“哎呀,军爷们,我可不敢让你们吃了,回头他们怪罪下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啊。”小山子哭丧着脸拱手作揖求肯着。
“啪。”小山子头上挨了一凿栗子。
“你不敢得罪他们,便敢得罪咱们么?再啰嗦老子一刀剁了你。”小头目横眉瞪眼的骂道。
“好吧,哎,回头请军爷们帮说个情,不然,小人真的死定了。”小山子演技一流,眉梢眼角都是戏,一副生无可恋如丧考妣之态,在众守卫的推搡下带着他们往东侧的一桩屋子走去。不久后,那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见到了那么多的肉脯和面饼,守卫们高兴坏了。
就在他们争抢大嚼的时候,百余条鬼影正迅速穿越广场空地,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华清殿外。然后纷纷从殿门处钻了进去。
王源带着众人冲入了华清殿中,殿内长廊上,几盏灯笼如鬼火般的挂在檐下摇晃着,殿内居然空无一人。众人沿着长廊疾走,借着廊柱和暗影掩映着身形。在穿过一段院落之后,前方忽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声响,那是一阵阵的大笑之声。下了长廊之后,那笑声的来源之处也清晰可辩。东首一件屋子里人声嘈杂,长窗内透出彻明的灯火来。几十个影子倒影在长窗的窗纸上,正自打打闹闹高低上下的如鬼影乱舞。这正是殿中的守卫,他们果然如小山子所言,正躲在东边的偏殿里偷懒闲扯。
赵青和谭平带着人在周围迅速搜索完毕,确定了再无其他守卫在外游弋。王源一声令下,百余条黑影迅速到位,呈半圆形对着长窗处站立,手中的弓弩吹箭对准长窗内那些张牙舞爪的身影。
“动手!”一声短促的命令后,箭弩齐发,吹箭嗖嗖。连弩弩箭和吹箭刺破长窗的窗纸,向殿内射去。殿内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惊喝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一轮射罢,王源提剑窜出,踹翻一扇长窗第一个冲了进去。他的身边,公孙兰紧紧护卫,一个照面便将两名未中要害大声呻吟的守卫砍杀。王源第一个进去,却连一个人也没杀到,亲卫们狼一般的冲进来,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每个守卫的身上都挨了一刀。刚才还满是呻吟声的殿中顿时雅雀无声。整个战斗过程不超过二十息。
众人重新藏匿身形,仔细倾听外边的动静。虽然刚才动作迅速,但毕竟发出了声响,或许会惊动外边的巡逻守卫。但很快,便确定一切如常。在前后殿门口负责监视的亲卫传来消息,殿内的打斗声在门口听起来都很轻微,前后殿外的巡逻守卫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也符合王源的预测,大殿内房舍颇多,亭台楼阁花木屏风繁复无比,这种构造是很隔音的。即便在内殿大喊大叫,外边也听不到动静。这也是王源敢于悍然动手的原因。
“每个角落都搜索一遍,以防有漏网之鱼。封锁控制进出口,进来的一律格杀。”王源沉声下令。
“遵命。”赵青和谭平沉声应诺,带着亲卫们飞奔离去。
王源整整衣冠,将没有沾染一丝一毫血迹的长剑还入鞘中,对身旁站立的公孙兰微笑道:“表姐,准备好见太上皇了么?他就在那边的西偏殿。”
……
王源和公孙兰缓步踏入黑沉沉的西偏殿中。在进入殿内的那一刻,鼻子里便嗅到一股骚臭难闻之气,公孙兰迅速的掏出黑纱蒙住了口鼻。王源倒是无所谓,他知道,既然说玄宗卧床不起,屎尿失禁的话,那么闻到这骚臭之味倒也不足为奇。
西偏殿很大,左右长窗外透进来些微的光亮,让这座空旷的殿宇变得有些幽暗和恐怖。王源和公孙兰的皮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声单调而冰冷的声响,在大殿之中回荡着。更给这幽暗的大殿增加了一丝诡异恐怖的气氛。给王源的感觉是,走在这西偏殿中,倒像是走在一个巨大的墓穴之中一般。空气凝滞而压抑,充满了绝望和恐怖的气氛。
忽然间,前方的黑暗里亮起了一丝火星,然后那火星移动着,点燃了一只烛火。烛火跳跃着,发出昏黄黯淡的光。虽然驱散不了周围的黑暗,但却照出了一小片帐幕低垂的范围,以及一个在帷幕后佝偻的身影。
“谁啊。半夜三更的,来这里作甚?就不能让太上皇好好的睡一觉么?你们这些人难道便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帷幕内传来,那个佝偻的身影拿了烛火撩开帷幕朝外走来。边走边发出低沉的咳嗽声。
王源和公孙兰走到第一重帐幔之前站定身子,二人静静的看着那人举着烛台走来,直到他掀开帐幔来到自己的面前。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如此折磨太上皇,你们于心何忍?你们要折磨便折磨我吧,求你们别再折磨太上皇了。我知道,是黄安要你们来的是么?我跟你们出去,要打在外边打,莫吵了太上皇。”佝偻着的身影来到了王源面前站定,苍老的声音中有一种绝望的平静。
“张德全,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了。”王源沉声开口道。
那佝偻的声音愣了愣,下一刻,他手中的烛台脱手往地上落去。一旁的公孙兰手一伸,轻巧的将掉落的烛台抓在手里。
佝偻的声音抬起头来,烛火下,那是一张皱纹和伤疤纵横的恐怖的面孔。乱蓬蓬的头发,乱糟糟的胡须,颤抖的嘴唇和惊愕浑浊的双眼。
“你是……你是……王……王……”张德全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口中战战兢兢的嗫嚅着。
“是我,我是王源,张德全,你认不出我了么?”王源微笑道。
张德全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王源的大腿,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嚎声。
“王相国,您可来了,您可算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张德全的双臂像是一道铁箍一般的紧紧抱着王源的腿不撒手。脸上满是泪水在王源的腿上摩擦着,像个见到了主人的小猫咪一般。
“张德全,你若在大声嚎啕的话,怕是很快便有人进来抓到我了。”王源沉声道。
张德全闻言忙止住了哭声,连声告罪。爬起身来时,拉着王源的胳膊不放。脸上依旧泪水滂沱,但却再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太上皇呢?他在何处?”王源问道。
“在里边睡着呢。相国跟我来,咱们去见他。太上皇见了相国定会高兴坏了。可惜,他未必能认识相国了。”张德全低声道。
王源笑了笑,沉声道:“张德全,且莫急着去见太上皇,我先跟你说几句话。”
张德全忙赔笑道:“好好好,请随我来,咱们去屏风后说话。”
张德全引着两人来到殿角一道屏风处,那里有一张桌子,摆着几只凳子。王源和公孙兰坐下后,张德全却依旧垂首站在王源面前,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坐下说话。”王源道。
“不敢不敢,奴婢站着便可。”
王源点点头,问道:“张德全,你让人送了那封密信给我?”
张德全眼中满是惊喜道:“相国真的接到奴婢写的那封信了?苍天有眼啊。我还以为相国收不到呢。我还以为那个守卫得了钱便不办事呢。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我是问你,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你好好的回答我的话。”王源皱眉喝道。
“是是是,对不住相国,奴婢太激动了。”
“那好,信的内容你还记得吧,给我复述一遍。”
“……奴婢当然记得,信的内容是……”张德全堂堂堂堂将内容复述了一遍。虽有些词句不记得了,但基本上内容不差。
王源点点头道:“很好。直到现在,我才敢相信这封信是你所写。”
张德全道:“奴婢不是剪了一片太上皇的龙袍附在信中么?相国没见着?”
王源皱眉道:“龙袍可不止太上皇有,当今陛下难道没有么?那又能代表什么。”
张德全哦了一声,连连自责道:“确然如此,是奴婢考虑不周。然则相国既不敢肯定这封信是奴婢所写,但还是来了?”
王源道:“太上皇遭此劫难,我焉能无视,不论真假,那都是必须要来的。”
张德全噗通跪倒,咚咚磕头。眼含热泪道:“相国才是对太上皇最忠心的人。太上皇之前那般对相国,实在是误会相国了。太上皇在此遭受劫难,满朝文武无一发声,无一救援,只有相国,不辞劳苦,甘冒大险前来。此乃……”
王源皱眉摆手打断他道:“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张德全愣了愣,叹道:“相国有所不知,这几个月,我们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七月十五那夜,陛下杀了几百人,只留下了奴婢等几人伺候太上皇。但那不是饶了太上皇和我们,而是要慢慢的折磨死我们罢了。供应的饭食不足,御寒的衣物也不给,就是要让我们活受罪。奴婢变成这个样子,那是黄安对奴婢的报复,他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自然是要来找我的麻烦的。相国您瞧,我这脸上身上的伤痕,都是拜他所赐。他逼着我吃狗食物,拿链子拴着我当狗爬。我满嘴的牙齿被他敲掉了一半,他还……哎不提了,总之,他想尽办法的折磨我。”
王源眉头紧皱,这些话他从小山子嘴里已经听说了,此刻从张德全口中再听一次复述,依旧有心惊肉跳之感。
“不提了,奴婢受这点罪没什么,倒是太上皇受了大罪,吃不饱穿不暖,七月十五之后又惊又怒又怕,太上皇逐渐便失去了神智。之前还能起床,后来便卧床不起,也迷迷糊糊不知世事了。奴婢是贱命一条,死活倒也没什么,受折磨也没什么,但太上皇是我大唐的太上皇啊,几十年为大唐至尊天子,尊荣无比,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他?陛下……陛下怎么敢这么不孝?怎么能这么对太上皇?太上皇连皇位都传给他了啊。奴婢实在是想不通,若不是为了照顾太上皇,奴婢早就一头撞死了。可是奴婢死了,太上皇怎么办?奴婢不能留太上皇一个人受罪啊。”张德全声泪俱下的诉说着。
第一一零三章 交易
王源微微点头,这个张德全倒是对玄宗有情有义,比之之前的高力士也不遑多让。如此处境之下,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奴仆,这确实是玄宗的福气。
“张德全,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写信给我求助的?我想你该明白,我和太上皇之间其实关系并不和睦。你怎知我一定会来救你们。”
“王相国,您是我大唐的大功臣,无论别人怎么说,奴婢始终都是这么认为的。至于相国您和太上皇之间的事情,身为奴婢,我也不好说什么。但相国对于大唐的大功是不可抹杀的。若无相国,我大唐早就亡于安禄山之手了。奴婢也从未见过相国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那些外边的传言,奴婢是从不入耳的。太上皇到了如今这个处境,奴婢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王相国,在奴婢看来,只有相国才有能力来救太上皇脱困,而且相国也是唯一敢这么做的人。所以奴婢便写了那封信。奴婢绝非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为了太上皇。”
王源微笑道:“我倒不知,我在你心目中竟然如此形象高大。然则,这封信完全是你自己要写的,还是太上皇要你写的?”
张德全愣了愣,摇头道:“是我自己写的,并非太上皇授意。”
王源侧目盯着他看,微笑道:“那信中的语气,我怎么觉得并非是你的口气。倒有些像是太上皇的语气。”
张德全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太上皇让我写的,全部是奴婢自己所写。太上皇昏沉迷糊,怎还能写信?相国莫要多疑,太上皇……跟此事无干。不过太上皇清醒时,倒是常常念叨相国的名字,还跟奴婢说他想念相国。奴婢能识字写信,那也是在成都时太上皇闲暇是所教的。也许奴婢跟太上皇时间长了,学了太上皇的一些语气罢了。”
王源笑道:“你是说,太上皇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是啊,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沉沉的,屎尿都失禁了。哎,可怜的很。”张德全叹息道。
王源不再多问,他其实只是试探张德全而已,那信中的语气倒也并非能看出是谁的语气,王源只是极度的怀疑玄宗是在装疯卖傻。玄宗是个毅力超强的人,经历过无数的磨难还能坚强的活着,这说明他的内心极为强韧。现在他正经历着他一生中最苦难危险的时候,他若扛不住,早就死了。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但他居然还能活下去,这便是他内心坚韧的表现。
李瑁对玄宗之所以如此残酷,根本原因还是担心玄宗会复辟夺位,所以他虽不会亲手杀父,但定会将玄宗折磨致死。玄宗知道这一点,便极有可能装疯卖傻。李瑁若是得知玄宗已经昏沉痴呆疯疯傻傻的消息,便知他已无复辟夺位的可能,对玄宗的迫害便会放松些,甚至因为威胁解除,还有可能对他有所照顾。
王源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他觉得玄宗没那么容易死心,而且玄宗也有这种心机。张德全说,玄宗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清醒的时候便念叨自己,这才让张德全想起来要写信给自己求救。若这都是玄宗的心机的话,那么玄宗这个人该是多么的可怕。
张德全第一个想起给自己写信求救,那可不是他对自己有多么好的印象,自己在他心目中多么的高大。事实上这个张德全在成都时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好。王源还记得玄宗中毒的那次,张德全不分青红皂白便嚷着说是自己下的毒。后来真相大白时,他才向王源道歉。这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负面的。
而且他只是个内侍而已,焉知什么青红皂白。他的好恶都来自于玄宗。玄宗说自己好,他便会认为自己是好的。玄宗清醒时的那些念叨自己的好处的话都是在给张德全一种暗示。张德全便自然而言的去那么做了。
玄宗这么做的好处便在于,一方面他可以维持自己已经疯了傻了的状态,让李瑁不至于对自己下毒手。二来只要不是他亲自要张德全写那封信,事情败露之后,这件事跟自己便毫无关系。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张德全自觉自愿去做的,跟他这个疯傻的太上皇毫无干系,也追究不到他的头上。张德全其实便是他的一个利用的工具罢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王源的猜测。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实的话,王源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那说明王源早已将玄宗看透了。这个人怕是到死也不会改掉他爱玩心计和不肯服输对权势极度渴望的特点。
要验证这一切的办法其实很简单,王源很快便会得到答案。
“时间不早了,夜长梦多。张德全,我们去见太上皇吧。”王源站起身来。
张德全连忙在前引路,来到帐幔之前,张德全掀起帐幔来,将王源和公孙兰让进内间。这里边的腥臊臭味更为刺鼻,王源皱起了眉头来,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对玄宗的猜测了。为了装疯卖傻,真的要弄得大小便失禁,住在这样的气味之中,那怎是曾经为大唐天子,极尽奢华的玄宗所能忍受的。王源自问,自己在这样的地方恐怕连一天都待不了。而玄宗却呆了快两个月了。
再掀帘幕,再往里走,终于到了玄宗的卧房。卧房以帘幕隔开,外间有个小床,应该是张德全睡觉的地方。床上散发着恶臭,薄薄的被褥翻卷着。张德全是个太监,因为生理的缘故,太监经常容易失禁,而且失禁的时候他们自己不知道。所以太监身上永远有一股尿臊味。哪怕是最贴身的内侍,皇帝们也是不会让他们睡在自己的卧房里,否则便要忍受那些刺鼻的气味。但现在的张德全得到了其他人内侍得不到的殊荣,他可以睡在玄宗的卧房里,反正这里已经全是屎尿的味道,多加一些味道也没什么。
张德全掀开最后一道帘幕,将王源和公孙兰让到龙床前。玄宗弓着身子睡在床上,脸朝床里,背对床外,似乎睡的很死。似乎对刚才张德全起身来跟自己说话的动静一无所知。
“太上皇,太上皇。苍天有眼,王相国来救您来了。太上皇啊。”张德全语带哽咽的俯身推着玄宗身子。
玄宗翻过身来,忽然坐起身来,指着张德全的鼻子骂道:“你是何人?何方妖魔?朕乃真龙天子,你这妖魔害不了朕。”
张德全苦笑道:“太上皇,是我啊,奴婢是张德全。”
“呸!妖魔鬼怪快快现形。”啪得一声响,张德全脸上挨了一巴掌,玄宗倒头再次睡下。
张德全捂着脸对着王源苦笑道:“王相国,您瞧,太上皇迷糊起来便是这般模样,谁也不认识。把我都当成妖魔鬼怪了。”
王源缓步走到床前,低声道:“太上皇,臣王源见驾。”
玄宗置之不理,王源伸手去推他身子,玄宗弹簧般的坐起身来,指着王源叫道:“妖魔鬼怪,你是妖魔。打杀你。”
玄宗一个巴掌扇过来,王源岂容他扇到脸上,伸手抓住玄宗的手腕,双目如电直视玄宗的双眼。玄宗被王源瞪得有些退缩,忙假装倒下,避开和王源的对视,倒在床上闭目装睡。
“瞧瞧,果然连相国也不认识了。哎,这可怎么好。”张德全在旁叹息跺脚道。
王源在瞪视玄宗双眼的时候,很明显的感觉到那双眼睛虽然装作呆滞,但眼底深处的一丝兴奋之情还是掩饰不住。王源几乎能断定,这个人或许是真的在装疯卖傻。为何见了自己到来他还要装傻,王源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只要没脱困,玄宗便会一直装傻。很明显自己是潜入此处的,这里是李瑁的地盘,长安周边骊山周边兵马无数,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保证即便逃离失败,也不会露了马脚,也不会召来杀身之祸。
“相国,怎么办?要不,事不宜迟,咱们还是立刻将太上皇救出去吧。出去后再好生的找人医治疯癫,慢慢的恢复。”张德全低声道。
王源摇头道:“张德全,太上皇既然已经这副模样了,我便不打算救他离开了。”
张德全惊愕道:“什么?相国你怎会说这话?”
王源眼角的余光看着床上的玄宗,在自己这句话说出口之后,玄宗的手显然抖动了一下。王源心中暗自冷笑。
“太上皇这个样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我带了小股人马渗透进来,原以为太上皇身子还康健,便可救出太上皇。但现在这个状况,太上皇已经虚弱至此,且神志不清。慢说是回到成都,便是走出骊山,翻越西绣岭都是问题。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太上皇了。所以……我不能这么做。”王源咂嘴叹息道。
张德全呆愣半晌,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相国,您不能这么甩手便走啊,好容易盼了您来救我们,您这么一走,太上皇和奴婢都活不成了啊。”
王源皱眉咂嘴道:“不是我不救,而是没法救。但凡太上皇有些意识,懂的跟我们配合,那是一定会救出去的。你看看,刚才他那个样子,万一出了殿门,他来一句妖魔鬼怪快现形,岂非要惊动所有人,害的大家都完蛋?”
“这……可以堵着太上皇的嘴巴啊。绑着他的手脚啊。这不就可以了么?这很好解决啊。”
王源翻翻白眼,刚才这个例子不太恰当,倒让张德全给反驳了。
“太上皇若不能保持清醒,不能自己走路,营救便无法进行。你啰嗦什么?说了不能救便不能救。”蒙着脸的公孙兰突然冷冷发话道。
张德全哭丧着脸看着公孙兰道:“这位是?”
王源咂嘴道:“这位是帮我们来救太上皇的高人,他说不能救便是不能救。实在是没法子,张德全,我们尽力了。赶了两千多里路来救太上皇,可谓是满腔诚意。但现在这个情形,当真是无法可想。除非太上皇能清醒些,配合我们的营救。哎,我们该走了。”
张德全一把抱住王源的腿哭喊道:“王相国,你们不能这么就走了啊。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王源叹道:“没法子,太上皇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是让他在这里安稳的呆着吧,相信陛下也不会为难太上皇的。我也很无奈啊。”
王源见床上的玄宗无动于衷,于是做戏做全套,甩开张德全拔脚便走。张德全刚欲扑上去抱大腿,互听床上玄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慢慢的转过身子坐起身来。
“张德全,朕睡的正香甜,你在哭叫什么?朕在梦里正在跟妖魔鬼怪厮杀呢。”玄宗声音清晰的道。
张德全忙起身扑过去,叫道:“太上皇,您老人家可算是清醒过来了。恭喜太上皇,王相国来啦。”
玄宗演技一流,揉着眼的手愕然放下,惊道:“王相国?朕最想念的王源王相国么?”
王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最想念的人了。
“是啊,就在那边站着呢,刚才您犯迷糊,将他当做是妖魔鬼怪,还要打他呢。王相国特地从成都赶来救您的呢。”张德全叫道。
玄宗顺着张德全手指的方向看来,看到了站在帘幕旁的王源,忽然站起身来,双臂伸着快步走来,口中激动道:“王源,是你么?朕不是在做梦吧。朕真的把你给盼来了么?”
王源上前行礼道:“臣王源见过太上皇。太上皇,确实是臣来了。”
玄宗激动的老泪纵横,连声说好。张德全在旁也激动的直抹泪,这场景太让他感动了。
“王源啊,你可来了,朕受了多少罪啊。朕……哎,朕悔不当初啊。”玄宗泪水奔涌而出,这倒不是演技,而确实是真情实感。
王源轻声道:“太上皇受苦了。臣不是来了么?”
“对对对,你是来救朕的吧,那咱们快走。你放心,朕身子硬朗,可爬山涉水可骑马奔行,朕不用你们特别照顾,朕可以的。张德全,快准备准备,朕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玄宗急促的道。
张德全连声的答应着,拿着长衣伺候玄宗穿衣。他心里不免有些纳闷。平常玄宗鲜有这么清醒的时候,而且今日太上皇的清醒未免太及时了些。关键时候居然立刻便清醒了,而且还精神保持的如此之好。
就在玄宗和张德全忙着穿衣出发的时候,王源在旁静静的开口了:“太上皇,且莫要着急。”
“怎么不急?都快三更天了,说话间天就亮了,得赶紧走。”玄宗急吼吼的系好袍带,伸手拿着帽子往头上戴,头也不抬的道。
王源皱眉道:“太上皇,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否则今日太上皇恐怕走不了。”
玄宗一怔,拿着帽子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着急了些。王源虽然来了,但这个王源可不是什么忠臣孝子。自己若不是被李瑁逼得毫无生路,也绝不会想到要王源来救自己。王源来了,但要他爽快的救自己脱离牢笼却也不太容易。更何况自己其实也有条件要跟王源谈,否则自己其实也只是离了狼窝又进虎口罢了。
玄宗缓缓的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微微点头道:“是啊,事情确实要说清楚些,否则是走不成的。王源,你能来救朕,朕很是高兴。起码说明朕在你心目中还是有位置的。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张德全在旁焦急道:“太上皇,王相国,有什么事不能脱险了再说么?何必在这里说?这里多危险啊,要是被守卫察觉了,那可怎么办?”
“张德全,休要多嘴,在旁候着。”玄宗冷声道。
张德全一脸茫然,只得闭嘴立于一旁。
玄宗看向王源,微笑道:“王源,你说罢,要怎样你才肯带朕离开这里。”
王源拱手道:“太上皇,容我将外边的形势跟太上皇简单的说一说吧。我想太上皇在这骊山宫中定是对外边的形势知之甚少的。”
玄宗点头道:“好,你说,朕听。”
王源于是快速的将自己率军击溃回纥十万骑兵,李珙起兵落败,李光弼趁机攻打庆宁二州,乃至李宓身死,朝廷正大举增兵的事情说了一遍。玄宗静静的听着,偶尔露出惊讶之色。这当中他所知的事情不过是李珙等人的起兵造反和兵败被杀之事,其余的事情他都是一概不知的。听到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么多事情之后,玄宗对局势也有了一个快速的判断。
“太上皇,我也不绕圈子了。你知道我和朝廷之间会发生什么,这一切已经难以避免。我本可以不必来冒这趟险,跑来骊山救出太上皇,但我还是这么做了。这是因为,我一方面不忍太上皇受陛下折磨,不愿我大唐曾经的圣君被自己的儿子折磨致死,这是对公理人伦的践踏。另一方面,我也不愿让一个弑杀父亲兄弟的人却可以心安理得的掩盖真相。所以,我便来来了。”
玄宗皱眉低声道:“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王源道:“第一,太上皇必须答应臣,以你的名义下达圣旨昭告天下,宣布之前你的传位诏书是李瑁矫诏而为,李瑁的皇位并未得到你的首肯,他的皇位不合礼法,他是篡逆得位。其二,太上皇再下诏,告诉天下人李瑁是如何在骊山宫杀害诸王以及臣工,以及如何软禁太上皇折磨太上皇的真相的。其三,太上皇必须授权我起兵讨伐李瑁篡位的权力,昭告天下官员听我之命,合力讨伐李瑁。只要太上皇答应这三条,臣便可立刻将太上皇安然救出这里。”
玄宗怔怔的看着王源,脸上神色复杂。他很清楚,王源这次来救自己可绝不是忠心耿耿,而是他有利用自己之处。现在已经很清楚了,王源要出兵谋反,但他又怕担负谋逆之名,惹的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所以他便来救自己,要自己宣布李瑁的皇位是篡逆所得,要自己授权他出兵,这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攻打李瑁了。而李瑁反倒落得个篡位谋逆不孝不悌之名。天下民心策反,舆论也会为之颠倒。
玄宗不得不承认,这个王源可不是普通的逆臣,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扎实,都有所设计。这么多年来,他不疾不徐的按照他的计划行动着,在积累了巨大实力的同时,还博得了天下高隆的声望。安禄山跟他相比,可差的太多了。安禄山是死活都要当皇帝,但这个王源,却明明可以这么干,但他却偏偏不那么干。就像现在,他明明可以直接起兵,但却还是要来救自己,要自己宣布李瑁篡逆,要自己授权他讨伐李瑁。他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在军事上得手的同时,也要让民心归向他。让一切变的顺理成章,让所有人对他都无所指谪。这便是此人的可怕之处。
“王源,莫非你以为,朕会为了贪图性命,而将我大唐江山送到你的手上么?李瑁再不孝,他也是朕的儿子,是李家血脉。朕就算死在这里,江山还是在李家手中。而朕要是按照你说的那么做了,岂非白白将江山拱手送到你王源手中了。你想的也太美了。”玄宗冷笑着轻声道。
王源呵呵一笑道:“太上皇,你若是这个态度,那我这一趟岂非白来了。太上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太上皇也不必遮遮掩掩。您这疯癫之症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太上皇能骗得过他人,可骗不过我王源。张德全送出的那封密信,其实也是太上皇一直暗示的结果。其实太上皇心里早就做好了要答应一些条件的准备。臣刚才所说的三个条件,太上皇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太上皇若是没做好让步的准备的话,便根本不会暗示张德全送出那封密信。不知臣说的对不对。”
玄宗冷笑数声,阴声道:“不愧是王源,连这一点都能被你察觉。不错,朕的疯癫之症确实是装的,朕为了自保必须这么做。张德全送密信的事情,也是朕暗示的,他自己不知道罢了,但朕知道朕只要多絮叨几遍,他便会为了救朕而这么做。但朕可未必会答应你的这些条件,朕绝不会拿大唐江山来换取自己的活命。这一点你怕是失算了。”
一旁的张德全都傻了,他万万没想到,太上皇的疯癫之症竟然是假扮的,自己在太上皇身边这么久居然毫无察觉,而王相国居然一口便揭穿了此事。他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明明是自己拿主意写了那封求救信,但现在看来,却是太上皇不断暗示的结果,是太上皇意料之中的事情。而这个王源此来居然也不是为了救太上皇,而是来要挟太上皇谈条件了。
一时之间,张德全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觉得世界观正在坍塌,觉得自己之前的坚持似乎都毫无意义。自己就是个可怜虫,一个被耍的团团转,却毫无自觉的可怜虫。
第一一零四章 围困
张德全在旁自怨自艾的时候,王源和玄宗正在开始他们的博弈。
“太上皇,臣知道太上皇不会轻易的答应的,太上皇并不糊涂。这一点臣在来之前便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但其实,太上皇也莫要高估了你自己所拥有的筹码。以太上皇如今的处境,实在谈不上能跟臣有什么可讨价还价的余地。况且太上皇应该也明白,如今的局面已经不可扭转,我王源不愿坐以待毙,李瑁也不会放过我。太上皇授不授权,愿不愿意,都将是一场生死火拼。”
“嘿嘿,那你为何还要来跟朕谈这些?你大可以不来。”玄宗冷笑道。
王源摇头道:“臣当然可以不来,臣只是想让百姓们少受些涂炭罢了。就算臣被人称之为乱臣贼子,臣一样可以击败朝廷兵马。天下人不服气又怎样?大不了多杀些人,手上多沾些血罢了。陛下当知我神策军的能力,臣可不是胡吹大牛的人。可是臣依旧为了天下百姓着想,这几年他们已经受了太多的苦难,臣不愿再让他们受更多的苦,臣想快速的结束目前的动荡局面,让天下尽快回复太平之局。而要做到这一点,则需要多费些功夫。太上皇曾经是圣明之主,当知道这二者之间的区别,臣也不用做太多的赘述。”
玄宗冷笑道:“朕当然明白,你无非便是要名正言顺的夺了我李唐的天下罢了。朕若是答应了你,朕岂非成了千古罪人了。”
王源咂嘴道:“太上皇,我说了,即便您不答应,你李唐的江山便能保得住了么?我便没有能力摧毁他么?太上皇不要钻牛角尖,您知道,我来不来,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既如此,朕为何要给你便利?朕答应了你的条件,无非是跟快速的助你成事罢了。对朕而言,有什么好处?”玄宗喝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说来说去,不就是需要合适的条件么?条件我自然想好了,只要太上皇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将太上皇救出去,并且拥戴太上皇复位。这个条件如何?正是太上皇心里所想的吧。呵呵。”
玄宗心中狂喜,这可正是他心中所想的条件之一,没想到王源主动的提出来了,这可正中下怀。但玄宗却知道,光是这个条件却还是不成的,这不过是个空头的头衔罢了。自己必须争取更多的有利条件,否则自己即便被拥戴复位,也不过是王源手中的傀儡。
“王源,朕老了,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了,你莫非以为朕对皇位还有太大的兴趣么?不过朕出去后,倒是可以暂时复位,以安天下民心。但朕要你答应我另外两个条件。其一,天下安定后,朕归于长安,你在你的蜀地。你的兵马不许踏入长安一步。你不准挟持朕,把朕和朕的继位者当作傀儡。其二,朕可以将河西安西剑南陇右四道尽归于你所管辖,无需缴纳赋税,一切任你自专。你只需在朝廷需要时出兵相助,履行你臣子之职便可。除此之外,便等于是朕跟你共享了大唐天下了。但你需要保证,永远不得篡位,永远不得与朝廷为敌,永远臣服于大唐。”玄宗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道。
王源静静的看着玄宗,眼中的神情甚是古怪。玄宗被他看得发毛,忽然觉得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些,王源会不会恼怒之下拂袖而走,自己会不会被丢下不管。毕竟正如王源所言,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谈判的资本,有的只是自己这个大唐太上皇的身份罢了。但是若王源真的不管不顾扭头便走,自己这个身份又有个屁用。不久后还不是要死在自己拿个不孝子李瑁的手里。而自己其实已经根本不想再维护这个逆子了。
玄宗心里七上八下,刚想开口说:若是你觉得这个条件太苛刻,或许也可以再商量商量。然而对面的王源忽然开口道:“我答应了,一言为定。”
“答应了?”玄宗愣愣的看着王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仅玄宗,连站在一旁的公孙兰都有些吃惊的看着王源,似乎责怪王源为何答应这样的条件。
“是啊,我答应了。”王源没心没肺的笑道。
玄宗觉得很不真实,王源就这么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这也才容易了吧。
“要不要……再考虑考虑?”玄宗问出了他这辈子最蠢的一句话。
王源站起身来轻声道:“太上皇,回成都的路漫漫长远艰难困苦,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吧。张德全,扶着太上皇,咱们该走了。”
……
四更时分,天色黑如染墨。王源一行驾着玄宗退出华清殿北门外。广场上,一支巡逻的兵马孤零零的在不远处来回巡视。这一次无需采用躲避的策略,二十余名身着守卫盔甲的蛮兵亲卫径直从殿中走出,直奔那支巡逻队伍而去。
那支广场上的巡逻守卫甚是有些纳闷,殿内的守卫来到殿外广场不知何故。但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怀疑,直到对方径直来到身旁时,他们才觉得有些异样。因为他们发现,对方的面孔居然无一熟悉。然而得知这一点时,一切已经迟了。对方刀剑齐下,在近距离内悍然动手,将十余名巡逻守卫尽数格杀。
这之后,王源带着玄宗在众亲卫的簇拥下穿越广场,快速的赶回后园之中。后园的五十名亲卫早已等的心焦,内侍小山子居然也在后园等着一起逃走。众人再不耽搁,迅速翻越后园墙壁,爬上陡坡悬崖进入山林开始连夜翻越西绣岭撤离。
不久之后,骊山宫中火光四起,铜锣哐哐作响,热闹了起来。那是有人已经发现了异常。广场上半个时辰轮换一次巡逻,虽然被杀的守卫的尸体被拖到了不显眼的位置,但换班的守卫一旦发现前面的守卫失踪,必会四处寻找。拖到墙根下的尸体也就会很快被发现。一旦发现尸首,那么玄宗不在殿中的情形也就很快被发现了。
山林中的众人抓紧时间的往南麓翻越,因为对方发现之后,便是跟时间的赛跑了。对方自然会很快发现后园中的尸体,也会意识到玄宗是从后园中被救走。那么要判断对方的逃走路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好消息是,对方暂无可能穿越山林追赶王源等人,因为以骊山宫守军的能力,他们还没有穿林追击的本事。但坏消息是,他们压根不必直接追赶,而只需迅速将消息上报,调动兵马在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进行堵截便可。
天色微明之时,众人抵达南麓山坡马匹存放之处。所有人都大汗淋漓,疲惫不堪。若非有蛮兵亲卫在前开道,骑兵亲卫们恐要浓密黑暗的山林中大吃苦头。别的不说,光是在黑暗中掌握方向便是一件极难之事了。但这一切在有蛮族亲卫在场的情形下便简单的多了。蛮兵们不仅轻松辨别方向,而且开辟道路,找寻最佳线路,作用颇大。
王源暗自庆幸带上了蛮兵们参与此次行动,阁罗凤大舅哥来的时机正及时。若他晚个一天抵达,自己早已带着一百名亲卫出发,虽然未必便会任务失败,但绝对没有现在这般的顺利。
玄宗也累得面如白纸,他说他能自己行走,但其实从出了骊山宫后园之后,便是亲卫们背着他抬着他驾着他走。即便如此,他都累得半死,抵达战马藏匿之处时,他跟只死狗一般瘫在地上,几乎说不出话来。
众人稍加休息,吃了东西喝了水之后,便立刻上马出发。王源深知,此时此刻不能耽搁时间,必须尽快赶路。别看现在平静的很,也许过个几个时辰后,四面八方便将有兵马合围而来。此时虽然每个人都很疲惫,那也只能和时间赛跑了。
众人上马飞驰而行,几个时辰后,当众人抵达终南山东侧的余脉时。负责瞭望的兄弟发出消息,说看见后方一只兵马正从南边山口冲过来,距离在二十里之外。王源惊讶于对方行动速度之快,这只骑兵必是要去包抄的,但他们慢了一步落到了后方,此刻必是要追着自己马蹄的足迹紧追不舍的。
二十里地在骑兵看来其实并不算什么,只要稍一松懈,对方便将要赶上来。王源下令众人加快速度甩开对手。亲卫们的座骑都是精选的马匹,脚力肯定比追兵要强。然而往前飞驰了十几里地,和追兵只稍微拉开了三四里的距离,负责保护玄宗的几名亲卫却慌忙来禀报说玄宗撑不住了。
玄宗其实和一名亲卫共乘一骑,那亲卫负责保护玄宗不摔落马下。但毕竟还是需要玄宗自己控制身体,而且也要经受马匹的颠簸。而这一切已经让玄宗支撑不住了。
王源赶去查看了一番,见玄宗已经喘气如牛汗出如浆,整个身子都已经无法坐在马上,似乎随时可能要昏迷的样子,他知道必须要停下来让玄宗休息恢复一番。其实玄宗已经很努力了,亲卫们都是精壮的年轻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更何况他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那里受过这样的苦。再加上在骊山宫这数月的遭遇,身子其实已经很虚弱了。
王源不想让玄宗死在半路上,否则这便是此行最大的失败。在和赵青谭平阿水公孙兰等人紧急磋商之后,众人决定就地设伏,将后方咬着这股歼灭。王源决定歼灭这股追兵的另一个原因是,王源担心任由他们追赶而不加以处理的话,到了前方金州境内时很可能会造成巨大的麻烦。金州守军若是在前阻拦,在有这么一股骑兵在后面捣乱,岂非要前后受敌。与其如此,还不如趁机解决了这股追兵。
探查的消息很快传来,后方的骑兵数量当在一千五百余人左右。这让王源觉得有些棘手。本以为只有个数百人的追兵而已,但显然,这只骑兵不完全是骊山宫的守军,或许是临时从长安城调拨而来。朝廷兵马的骑兵不足,别看他们兵力几十万,但骑兵数量恐怕连一两万都不到,一时间恐怕也只能调集这么多的骑兵了。
对付这么多的骑兵,王源必须做好谋划。查看了四周的地形和风向后,王源当即下令骑兵亲卫和战马尽数转移到右侧的一处山坳荒草之地进行隐藏踪迹,同时让五十名蛮兵亲卫去往路旁一侧的沟壑中就近设伏。
很快,后方那一千五百多名骑兵便踏着荒草野径飞驰而至,对方也早已知道对方的兵马不多,所以行军之际肆无忌惮。
事实上,这一千五百骑兵是由龙虎卫大将军程度率领的禁军骑兵。骊山宫距离长安只有四十余里,太上皇被人劫走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到了长安城。李瑁惊起大怒,下令立刻派兵追赶。程度便自告奋勇率领禁军一千五百名精骑出城南下,穿越山口意图将劫持太上皇的人马堵截在骊山之中。
然而他们没想到对方的行动如此快捷,再加上穿越山口的道路崎岖难行,当他们赶到终南山东麓山南的荒野时,却发现对方已经在往西逃走的路上。于是程度便率骑兵急追而来。终于在中午时分看到了对方那百余骑的背影。
右侧是连绵的终南山余脉,左侧是沟壑纵横的灌木草丛。大队骑兵只能在山脚下的一条年久失修的道路的遗迹上奔行。这条道路上虽然也满是杂草,但毕竟偶尔有兵马车辆行走,所以还有道路的痕迹,树木荆棘也难以扎根。但狭窄的小道却迫的大队骑兵只能以鱼贯队形奔行,无法大面积的展开。
前方一道小小的土坡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原本在远处长草中影影绰绰可见的百余骑也暂时失去了踪迹。程度快马加鞭冲出七八里,登上了那道隆起的突破。然后他突然发现,前方长草荒野之中,对方兵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按理说,站在这道突破上是居高临下,应该看得更清楚才是,却突然看不见对方,这情形有些不对。
“大伙儿小心了,他们不见了。要么便是前方山道转弯,被山坡挡住了,要么便是他们发现被我们追击,所以躲了起来。张成马虎,你二人率两百弟兄突前查看,其余兄弟保持警惕保持距离跟在后面。”程度快速下令道。
两名禁卫校尉高声应诺,率二百骑兵飞驰下坡,往前冲去。他们奔出了六七里之后,发现右侧的山坡果然是拐了个弯弯,山道也顺着山势往里拐了进去。然后前方数里处的长草中,有人马的踪迹影影绰绰,正快速的朝前逃走。
两名校尉放下心来,于是忙朝后方数里外慢慢跟随的程度发送消息,告诉程度他们,对方就在前方,只是山坡遮挡了视线而已。程度得知消息,心中放下心来,即刻下令加快速度追赶。对方只在六七里之外,很快便将追上他们。
追兵打马飞驰,来到了山坡凹进之处。突然间,前方的马蹄踩到了什么物事,发出噗噗噗的声响,像是皮囊爆裂的声音。这声音隐藏在马蹄杂沓之中甚是难以察觉。但是从草丛中升腾起的奇怪的烟雾却很快便被士兵们察觉。
数百道五彩的烟雾在马蹄下快速升腾而起,蔓延升腾速度之快让人咂舌。就像是忽然升腾起的晨雾水汽一般,很快便将追兵前队笼罩。随着地面上的彩雾迅速的喷薄而出,队伍前端全部被彩雾包裹,像是一群被裹在彩云之中的天兵天将一般。
“什么情况?”
队伍前端的一名浓雾中的骑兵校尉张成大声喝问道。问出这一句话后,张成便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心头说不出的恶心。下一刻他感到了眼睛的刺痛,口舌的麻木以及身子的不听使唤。
“怎么回事?”张成闭着眼睛大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四周骇然的叫喊和战马发了狂的蹦跳和嘶鸣。他能感觉到周围的兄弟一个个的被战马甩落马下,嘭嘭嘭落地之声不绝,惨叫哭喊之声也不绝于耳。下一刻,张成自己也被胯下的座骑甩的飞起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张成奋力撑起身子,努力的张开刺痛干涩像是被火焰灼烧的眼睛。朦胧迷糊中,他看到了眼前近在咫尺的地面上,一小丛枯草的草根处,一只黑色的裂开的小小的皮囊正疯狂的往外喷着五色的烟雾。那烟雾鲜艳而美丽,但却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毒瘴……”见多识广的张成在心里大叫了一声,他十年前曾在剑南道当兵,他知道这是什么。张成骇然张口,想要大声的喊叫,告诉所有人这是什么。但他根本就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他的舌头喉咙身体手脚都已经麻痹了。‘蓬’的一声响,一匹被毒瘴毒死的战马倒了下来,庞大笨重的身躯压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头死死的压在马腹下,片刻后,张成便抽搐着死去。
南诏蛮兵的释放毒瘴的手段从来都是简单粗暴。划破皮囊之后丢向对手,然后冲进毒瘴中利用对方被毒的晕头转向的机会去杀敌。因为南诏蛮兵事前都会服用药物抗毒,所以他们不惧毒瘴之毒,从而达到出入毒烟之中来去自如,尽情屠杀对手的效果。
但这一次,王源教了他们一招。王源让阿水将军命蛮兵们将毒瘴皮囊洒在道路上。对方骑兵飞驰而至,马蹄便会踏碎毒囊,从而完成被动的释放过程。蛮兵们也不必冲上去厮杀,因为根本无需近距离的厮杀,利用毒瘴让对方失去战斗力便可。
事实证明,这种释放方式极其有效,除了数十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反而在毒瘴升腾之前冲了出来后,后面的数百骑兵都被笼罩在毒瘴之中。这些毒瘴发作迅速,只要沾染了口鼻眼耳,呼吸到身体里,便会立刻生出症状。吸入身体后,身上的皮肤便会生出脓疱来,疼痒无比。沾染了眼睛嘴巴里,更是会立刻见效,麻木刺痛红肿,简直苦不堪言。
奔跑在队伍中间的程度眼睁睁的看着前方骤起的混乱,看到五彩的烟雾裹挟了前方的骑兵,他惊骇不已。但很快他便明白了,那烟雾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已经着了他人的道儿了。眼看在微风的催动下,浓浓的烟雾朝后方袭来,像是一道滚滚而来的沙尘暴,似有吞没后方兵马之势,程度惊骇下令:“掉头,快掉头。烟里有毒。”
其实不用他下令,所有的士兵也早已开始拨转马头朝后撤退。然而,不知在何时,一队兵马已经横在了道路后方拦住了去路。那队兵马造型古怪,人人脸上带着一个长长的像是象鼻子一般的面具,显得诡异而恐怖。连战马也都带着密封的长鼻子笼头,形象奇怪诡异之极。他们的身上穿的是一水的崭新的明光铠,手中握着的是三尖两刃外薄中厚的长柄陌刀,一群人就像是从地狱中蹦出来的魔鬼一般,浑身上下带着死亡的气息。
后方是毒瘴浓雾,还有重前方左侧山沟中献身的拿着长长吹筒和弓箭的数十名敌军,前方有这一只百余人的骑兵拦阻,右侧是陡峭的山坡。在这空旷无依之处,上千人马居然以这种方式被一只一百多人的队伍给包围了!
这情形说出去谁也不会信,说给谁听,谁都会给个白眼骂声扯淡。哪有一千多人被一百多人围困的,这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借助地势和毒瘴,程度的一千多骑兵确实被王源的一百五十人围困在了小道上。一个连程度和他手下一千多士兵们都绝对不会相信的事实正发生在眼前。
第一一零五章 冲阵
程度此刻有两个选择,一是下令士兵们下马朝着南边的荆棘长草荒野之处四散而逃。因为那边的长草荆棘密布,而且有着很多隐藏的沟壑水沟,是无法骑马行走的地形。但下马之后还是可以攀爬翻越的。毕竟人是灵活的,哪怕顺着沟壑四散而逃,也可以逃离毒瘴的范围并且可以让对方无法追赶。对方只有这么点人,他们岂敢下马靠人力追杀?
第二个选择便是,他们冲杀过去,冲开那一百多人堵住的后方道路。便可以轻松的脱离毒烟的逼近。毕竟毒烟会越来越稀薄,随着快速的扩散,数里之后便将全部散尽。
程度显然不会采用第一种选择,用了第一种选择,那便是等于放弃了和对手交战,也放弃了此行的目的。对方根本无需追杀自己的兵马,他们只需要将丢弃的战马尽数杀光,便可扬长而去。自己的兵马都成了步兵,那还如何追的上?程度心里其实巴不得对方现身,正好反冲过去,即可击杀对手,又可冲开通道。自己手头还有一千多人,他当然有理由这么干。
“杀,杀光他们。他们只有一百多骑,给我统统的宰了。”程度拔出长剑,在空中挥舞了个半圈,大声吼道。
“杀!”禁卫骑兵们也知道必须立刻冲开通道,后方那毒雾已经越来越近,不能再犹豫了。他们高举长枪长戟猛冲而来。
后方小道上,象鼻骑士们从背后整齐划一的取出弩箭,一声暴喝之后,弩箭嗡嗡连发,噗噗噗箭支入肉之声大作,冲在前方的几十骑禁卫骑兵瞬间倒地,人马贴着草皮翻滚着,掀起砂砾草屑飞起在半空之中。
但这没能阻止禁卫们的冲锋之势,后方骑兵踏着他们的尸体猛冲而至,迎接他们的是另一蓬弩箭的阻击。弩箭射空了箭匣之后,再无时间去装填箭支,因为对方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一匹黑马上的一名象鼻骑士策马上前,迎着对方一名持着长枪猛冲而至的禁卫骑兵,身子灵活一闪,躲过疾刺而至的长枪之后,手中陌刀在马侧自上而下的撩起个半圈。随着一道血雨抛洒在半空之中,对手被他连人带马切成了两半。人和马的尸体噗噜噜倒在身旁,血肉肠子呼啦啦的涌出来,还冒着恶臭的热气。
“好一招海底捞月。大帅好厉害。”身旁的象鼻骑士们一阵高声喝彩。
“少废话,还不给我杀。”带着防毒面具的王源大声喝道,手上陌刀横扫,一名冲到面前的禁卫骑兵头颅飞起到半空之中。
禁卫骑兵们不顾一切的猛冲而来,亲卫骑兵们迎头堵上。双方在狭窄的山道上战成一团。因为山道狭窄,只能供一二十骑并排厮杀,所以即便对方有上千骑兵,也无法发挥冲锋的人数优势。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千挑万选出来的神策军亲卫骑兵。不仅装备武器超过对手太多,作战的经验和自身的能力也非对方所能望其项背。对方以陌刀结阵,层层屏障封堵,加之以十几名武技高强之人在旁游弋杀戮,根本就没有突破的可能。
以简单的盔甲兵刃的高下来作比较,对方骑兵也用长枪攒刺,在兵器长度上是不吃亏的。但在威力上却是差了太多。这些就算扎到对方身上。在明光铠的庇护下,最多也就是让铁枪尖刺进去寸许,让对方受些轻伤而已。除非是扎到脸上喉咙以及要害之处,方可让对方重伤或者毙命。但那可需要极好的运气和精度了。反观神策军亲卫的陌刀,锋利无匹,攒刺劈砍皆宜,对方的锁子甲在陌刀之下根本就形同虚设。气力稍大些,陌刀横扫而过,绝对破甲入肉,造成巨大的创伤。气力更大的,技巧更好的,便可如王源那般,直接劈成两半,造成血雨横飞的骇人效果。
抑制对方兵马多几倍的优势不能发挥,又冲锋发挥装备战力的优势,这便是以少量兵马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的原因。更何况,双方的心态截然不同。对方是要急于逃离快速笼罩而来的毒瘴,而王源的神策军却压根也不怕,他们带着象鼻防毒面具,他们就是要将时间拖延到毒瘴笼罩战场的时候。
短短盏茶时间,龙虎禁卫骑兵不间断的冲杀而至,送了三百多条人命。神策军亲卫阵亡三人,伤了三十多人。这种伤亡对比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但神策军的伤亡数字也到此为止了,因为毒瘴已经在这盏茶时间里将战场笼罩。虽然毒瘴已经淡薄了不少,但毒烟带来的眼睛的不适,口舌的麻木,五官皮肤的刺痛以及这些症状所带来的心理上的巨大恐惧都是让对手崩溃的筹码。
在毒烟笼罩战场片刻之后,无数的骑兵开始策马朝南边的沟壑长草处猛冲,意图脱离这令人窒息的毒烟的范围。战马悲鸣着冲入旁边的大片荆棘长草之地,马腿在一瞬间便被一人高的纠缠在一起的荆棘刺的血肉模糊。战马跳跃着将马背上的士兵掀落下来,让他们滚入荆棘丛中,遭受荆棘的洗礼。
也有的战马在荆棘之中左冲右突,身上被荆棘划拉出道道血肉。但冲过了茂密的荆棘草丛,却又会在骤然间失蹄,摔落被雨水冲刷了多年的深深的沟壑之中。这些沟壑狭窄而荫蔽,掩藏子啊荆棘荒草之下,一旦坠入便卡在其中,只能徒劳悲鸣。
程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毒烟涌来的那一刻,程度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他知道往旁边的荆棘荒野逃是逃不掉的,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便是往旁边的山坡上逃。他用衣襟捂着口鼻策马朝北侧山坡冲去,山坡上方有一片杉树林,他打算冲入林中,那便可以有逃走的机会。
然而,他的想法是没错,但瘴毒却不给他机会,干布是无法阻止毒烟侵入身体的。当他策马冲上山坡,下马后朝着那片杉木林没命的爬动的时候,剧烈的呼吸让他吸入了更多的毒烟,很快他便陷入了眩晕之中。他的手脚麻木刺痛到已经无法抓住山石藤草,也根本无法在山坡上战力,于是他咕咚一声仰天摔倒,身子像个圆球一般滚了下来,重新滚回了人仰马翻的战场之中。
程度最后的印象是,一只硕大的马蹄照着自己的太阳穴踩了下来。他下意识的动了动手臂去挡,但手只抬了半截便落下了。马蹄铁踏破太阳穴头骨的声音像是一个闷雷在脑海里炸响,这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意识,永远的坠入了黑暗之中。
战事在毒烟笼罩战场之后很快便宣告结束。本来还有七八百名敌军生龙活虎,但毒烟扫过之后,战场上一片人仰马翻。当清风吹散毒烟的时候,道路上,山坡下,旁边的荆棘沟壑之处,几乎全部是躺在地下昏迷的,滚动的,哀嚎的敌军,还有长声嘶鸣的那些躺在地上,沟壑中的战马。
王源等人取下了厚重的象鼻防毒面具,将它们挂在马鞍上。所有人都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场景,即便是神策军亲卫们,也不免心生恐惧。这场战斗与其说是神策军亲卫们胜了,还不如说是毒瘴的胜利。这种东西太过霸道,某种程度上比刀剑杀人更为凶狠恶毒,更为不人道。
地上的那些敌军士兵们一个个眼睛红肿着留着黄水,嘴巴张开着,肿胀的舌头蠕动着,发出啊啊啊的叫喊声。他们的手上脸上的皮肤都生着脓疱,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即便王源和亲卫们这些见惯了血雨腥风,看惯了战场惨状的人,都不免觉得心中测测。
这些瘴毒,其实便是基本的化学武器。当年南诏国用瘴毒击溃了剑南道的讨伐兵马,杀死了数万名南诏士兵。王源接手讨伐重任后第一件事便是造出了防毒面具。若无防毒面具,当年讨伐南诏未必能胜。这些瘴毒如此恶毒凶狠,幸好产量不高,取得很困难,否则南诏人怕是要独霸天下了。
“大帅,给他们个痛快吧,他们活不下去的。活着的也是眼瞎口溃疡,腹中鼓胀,皮肤溃烂,最多一年,全部都要死。”阿水将军上前轻声道。
王源咬了咬牙,点头道:“罢了,给他们个痛快。尸体抬入沟壑中铲土掩埋,免受野兽撕咬毁坏。”
王源策马冲到旁边的斜坡下立定,静静的看着手下的亲卫们一刀刀的杀死那些正处在痛苦之中的敌军士兵。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杀伤兵是一种极无道义的行为,会被世人所不齿。但此刻王源却感觉,每响起一声惨叫,每杀一个伤兵,他心里的感觉都好受一些,更像是一种解脱。
王源暗自下定决心,将来有机会必定要说服阁罗凤禁止采集瘴毒,这东西实在是太邪恶,太可怕了。
半个时辰后,战场打扫完毕。众人重新上马赶到前方。前方十里外的山脚下,十几名亲卫赶着几十匹战马在前方驻足等待。为了迷惑追兵,他们是作为诱饵引诱对手往前的。
玄宗在张德全和小山子的扶持下歪在长草之中歇息,三个人都像是田野里的草鸡一般的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张望着。见到王源等人飞驰而来,玄宗忙颤声问道:“王源,追兵怎样了?追来多少人?”
王源静静道:“一千五百人,已经全歼了,太上皇不用担心。”
“一千五百人,全歼了?”玄宗惊愕的道。
“是啊,一个没留。太上皇可歇息好了?咱们该上路了。”王源道。
……
此战之后,再无追兵追上来。但王源和众人心里都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中午的一战耽搁了两个时辰,再加上重新启程之后,玄宗的身子越发的虚弱,不得不经常停下来让他恢复气力。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想赶在消息抵达金州之前穿越金州地界怕是不太可能了。而一旦金州的守军得到长安城中传达的消息全力堵截的话,事情恐怕要糟糕。
次日凌晨时分,众人终于抵达了金州境内。这比王源预期的时间晚了四五个时辰。王源本来是想利用黑夜的掩护偷偷闯过金州这一关,但此时东方露白,天色渐明,怕是无法如意了。
赵青带人去前方探查,回来后禀报了一个意料之中却又让人沮丧的消息。金州城北和秦岭山南之间的通道上,金州的朝廷兵马已经密密麻麻的列阵而待。很显然,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长安城的命令已经送达了金州。金州兵马已经做好了拦截的准备。
闻听此消息,众亲卫顿时有些紧张。众人都沉默的看着面色凝重的王源。从王源的脸色中,他们也能感觉到大帅的焦虑。
“大帅,干脆绕道吧。咱们往南走,绕过金州城。”赵青低声建议道。
王源皱眉摇了摇头道:“以我们现在的行军速度,往哪里绕都躲不开他们的追击。往南绕行徒耗时间。我相信长安必有骑兵调集而至。此时不能脱困,便将永远甩不掉他们。我们的干粮也只带了十五日,被缠上了的话,便将陷入绝境了。”
赵青长叹一声皱眉不语。诚然,王源所言不差。若单纯是亲卫骑兵的话,固然可以快速转移绝尘而去。但带着太上皇的话,行动的速度便大打折扣了。玄宗受不得马背上的颠簸,跑跑停停他勉强可以支撑。但之后必须让他缓口气,让他恢复恢复,不然他怕是要死在马背上。而且人马的干粮确实也是个问题,绕行往南,要多耗费几日甚至可能十几日的时间,到时候粮食告罄,可如何补充。人饿些倒还无所谓,马儿的豆饼精料吃完,那可是跑不动的,到时候岂非坐等被围困绞杀。
“这老东西,就是个累赘。”谭平低声怒骂道。
赵青忙拉拉他的袖子,朝着后方努努嘴。谭平回头一看,玄宗正面色苍白的坐在马上,立在不远处。刚才那句话玄宗必是听在耳中了。谭平虽有些尴尬,但却也并不害怕,撇撇嘴走到一旁。
“王源,听说前面有金州的兵马堵截去路?”玄宗叫道。
王源拱手道:“太上皇,确实如此。金州四万兵马横在城北通道上,那是我们回成都的必经之路。”
“那可怎么办?咱们才一百多人,这可怎么办?你……不会丢下朕不管吧。”玄宗叫道。
王源眉头皱了皱道:“太上皇多虑了,臣岂会那么做。”
玄宗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如何闯过去?不知金州守将是谁,要不要朕现身劝一劝他们。或者还有用。”
王源笑道:“太上皇,现在朝廷的兵马和将领可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大臣将领换了几茬,士兵也都是新募集的士兵,他们只听李瑁李光弼的命令,太上皇现身怕也无用。”
玄宗点头叹道:“说的也是,若这些人还念着朕,又怎会让朕在骊山宫受苦。此一时彼一时了。那……那可怎么办呢?”
王源眼睛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金州城池沉思片刻,低声道:“别无他法,闯过去。”
“什么?闯过去?朕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硬闯?”玄宗惊愕叫道。
王源点头道:“正是。”
“可是我们只有这么点人手,如何硬闯?王源,可不能乱来啊,硬闯的话,不是要全部死在这里么?”玄宗惊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你怕死么?即便是死,有臣和这么多的兄弟陪着您,您还担心什么?”
“可是……”玄宗嗫嚅道。
王源收敛笑容道:“太上皇,没什么可是的,我会命人专门保护你。不过这一路的冲锋你可要挺住,接下来我们不但要硬闯敌阵,还要一直冲到山口进入入蜀的山道。这中间可没得休息。太上皇一定要咬牙撑住。”
玄宗还待再说,王源已经转过脸去。玄宗面色苍白,在旁忧心不已。
王源说出硬闯敌阵的话来,众亲卫其实也很意外。但他们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大帅之命不容置疑,大帅说硬闯,谁也不会说个不字。况且,当前的情况恐怕只有这一条路了。
“赵青谭平。立刻准备闯阵。告诉兄弟们不要怕,对方都是步兵,而我们有足够的手段杀出一条血路。”
“大帅放心,卑职等这便去准备。”赵青谭平拱手道。
“阿水将军,告诉你手下的兄弟们不要怕,我王源不会让他们去送死。叫你的人一会儿在队伍中间,不要掉队。”王源微笑对蛮族头目阿水道。
阿水当然很紧张,他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打仗的。之前在半路上和一千多骑兵的作战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而现在,这位王大帅居然又要带着这一百多人硬闯对方四万人的军阵,简直匪夷所思。但看着周围的骑兵亲卫们一个个面不改色毫不在乎的模样,阿水身上的血液也开始翻腾。原来这位大帅是这般的血性,难怪其手下的兵马个个如狼似虎凶悍无比。跟着这样的大帅打仗,绝对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体验。
“大帅放心,我们蛮族兄弟也不是脓包。能跟着大帅干这一仗,便是死了也是我们的荣幸。”阿水大声道。
王源笑道:“可别死,你家国主说了,你们死一个,便叫我赔一千贯钱,我可赔不起。”
阿水挠头哈哈大笑。
王源笑着转头对身边蒙着面一直不说话的公孙兰道:“表姐,你对硬闯敌阵没意见么?”
公孙兰冷声道:“有什么意见?你是大帅,你说怎样便怎样,我还能反对不成?”
王源笑道:“好,一会儿冲锋时,我对表姐有个小小的请求。”
“要我保护他,是么?”公孙兰朝玄宗瞟了一眼道。
王源笑道:“表姐当真是冰雪聪明,一猜便着。正是要请表姐保护太上皇的安危。”
“我只保护你的安危,其余人我可不管。”公孙兰蹙眉道。
“表姐,此行便是救他,他死了这一趟冒险也就毫无意义了。表姐要识大局。再说了,我还用你保护么?”王源压低声音劝道。
公孙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王源却知道,她这是默认了。这一路上公孙兰都不太开心,王源知道原因,定是因为自己答应了玄宗要尊他复位之事,但王源也没时间解释此事,所以公孙兰一直冷言冷语的不太搭理自己。但在这种时候,公孙兰显然是不会耍脾气的,她可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子。
第一一零六章 冲阵(续)
一百五十余骑迅速的整顿好阵型,五十匹驮着着粮草清水的马匹顶到了最前方作为屏障,一声令下后,开始缓缓向前推进。顿饭时间后,队伍抵达金州城北。黑压压的金州守军早已排列成横向大阵,密密麻麻的堵塞在北侧山峰和城池之间数里宽的大道上。似乎是接到命令布阵仓促,许多兵马还正在忙乱的从城池中冲出来。
“他娘的,要拦截我们,也不必如此阵势吧。我们只有这么点人,这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吧。”谭平骂道。
“是啊,真给咱们面子啊。大帅,这次咱们要是闯了过去,算不算是以一当百?咱们都要名垂青史了。哈哈哈。”赵青大笑道。
王源冷声道:“闯过去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这些都是乌合之众,闯过去是应该的,若是折在这里,名垂青史可别想了,贻笑大方倒是极有可能的。”
众亲卫闻言均哈哈大笑起来。玄宗在队伍中间翻着白眼,心道: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说笑。真不知道王源和他手下的这些兵是不是脑子少根筋。这个王源也是不靠谱,身居如此高位,却还置性命于不顾。他们不怕死倒也罢了,朕可是倒了霉了……早知如此……
“全体准备,冲锋!”
王源的大声喝令打断了玄宗的思绪。身后抱着他的亲卫催动马匹,胯下战马往前冲出,玄宗一个摇晃,差点摔下马来。后方的亲卫如铁箍般的手臂抱住了他,玄宗这才稳住身子,弯着腰伏下身子紧紧的抓住马鬃。
战马快速加快速度,迅速的接近对方阵型前沿。对面的士兵显然没意识到对方居然二话不说便直接冲杀了过来。几名将领还真商议着如何去劝对方投降,如何去围困对手。但眨眼间,对方便已经发动了冲锋。
“快快,弓箭手准备。弓箭手准备。”一名将领大声吼叫道。
数千名弓箭手迅速开始拉弓搭箭,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他们早已得到秘密的命令,即便太上皇为对方挟持,也不必因为投鼠忌器而让对方逃脱。即便误杀太上皇,朝廷也绝不追究罪责。正因如此,将领们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准备射杀的命令。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王源率领的亲卫骑兵在即将进入箭支射程之时,一声号令响起。所有亲卫骑兵均从马鞍后侧取下悬挂的盾牌顶在身前。战马以一往无前之势冲入了箭支的射程。
“射!”
对方阵中弓弦急响,嗡嗡不绝。数千只羽箭如数千毒蜂飞窜而来。嗤嗤嗤,噗噗噗,叮叮叮,当当当,各种声响不绝于耳。数千只箭雨的威力也自不小,几乎将整支冲锋的骑兵队伍笼罩其中。神策军士兵们伏着身子,用盾牌挡住战马的头颈以及自己的身子,尽量减少箭支射中的面积。无数的箭支被铁盾格挡,叮叮当当在骑兵们的头顶跳跃如惊鱼。
前方五十骑战马因为无人驾驭,几乎每一匹都中箭。但好在事前铺上的草毡草席抵挡了大部分箭支的伤害,虽然插在身上像是一只只奔跑的豪猪,但真正伤及要害的并不多。七八匹冲在最前面的战马只被射中胸腹和头部要害,稀溜溜悲嘶着倒下,惯性让它们在地上翻滚着。周围的马匹受到惊吓,奔跑更快更猛,朝着敌阵疯狂冲去。
后方骑兵战阵中也有损伤。虽然已经对战马做了保护的措施,但十几匹战马还是中了箭。只不过中箭的部位在马臀马肩这些位置,却不至于让战马倒地不起。反而因为疼痛让这些战马更加疯狂的发动冲锋。马背上的骑兵也有数人中箭。明光铠的防护能力不俗,箭支射中盔甲坚硬处,虽然会穿透出小孔,但却余力不足。见血却不见死,看上去颇为吓人。
玄宗心惊胆战的缩在盾牌后面,吓的几乎要吐血。耳听到身旁有人惨叫一声,玄宗听的是张德全的声音,忙从盾牌的缝隙看去,恰好看到张德全身上插着几只箭翻滚下马的样子,吓得玄宗一边大叫一边流泪。
王源和公孙兰并骑冲在玄宗的马前,公孙兰手中剑宛如银屏一般闪动,不断拨打斜射而至的箭支。她根本不用举盾。所有落入身侧丈许范围内的箭支都被她以长剑击落,保证了身边的王源以及身后玄宗的安全。
短短一箭之地,骑兵冲锋只需数息便至。对方的弓箭手只来得及射出两轮,冲锋的骑兵便已到了近前。
“枪阵!枪阵!”
将领们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前排士兵迅速竖起长枪,将丈许长的长枪枪头对准猛冲而至的骑兵,形成一道长枪防线。这正是步兵对付骑兵冲锋的经典手段。阵前长枪兵结阵,可利用骑兵的冲锋之力让他们自己冲上枪阵,让他们的第一波攻击止于阵前。一旦第一波攻击被阻止,后面骑兵的冲击便将减速,便可陷入被步兵围困颤抖之局。近年来,这种战法已经广为人知,所以任何一名将领都知道这么干。
“两侧合围。”命令再次下达。令旗挥动之际,两侧左右两翼的金州步兵开始呐喊着飞奔。像两只巨大的手臂拥抱了过来。此时的局面倒像是王源的一百多骑兵如一叶扁舟,正投降黑压压的人海之中,将要被数万人海所围困吞没。任谁也知道在,这种局面已经是陷入绝境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将会让所有人眼珠子滚落,下巴脱落。仅存的二十余匹无人骑乘的战马冲入了长枪阵中,抵挡了第一波的伤害。瞬息之间,后方骑兵冲锋而至,面对前方密密麻麻的士兵,神策军骑兵们扬手而起,一只只冒着青烟的手榴弹飞到了人群之中。
“轰,轰,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泥浪飞掀,血肉横飞。密密麻麻的敌军正面阵型在瞬间被十几枚手榴弹炸开了一道豁口。呛人的烟尘之中,谭平赵青双骑当先冲入豁口之中。
地面上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人,那些举着长枪结成枪阵的步兵已经被炸的东倒西歪。枪阵早已被瓦解。整支亲卫骑兵队伍像是一只尖刀插入了敌方阵中。
陌刀闪闪,血肉飞溅。谭平赵青以及数十名骑兵以一往无前之势在前方开辟着道路。后方两侧的神策军骑兵用手榴弹朝旁边和后方涌来的敌军投掷,将他们炸的筋断骨折惨叫连天。中间的蛮兵们开始用弓弩和吹箭射杀对手。
这一百余骑,就像是一柄浑身带着刀刃的绞肉机,滚滚的趟入血肉之中。在他们所经之地,满地是残肢断臂,满地是血肉流淌。这种歼敌的手段,这种雷霆击杀的能力,岂是这些大部分是新兵所组成的士兵所能阻挡的。
前方的几十柄陌刀切瓜砍菜挡者披靡,两侧的几十柄陌刀足以让敢于接近的对手像是被割麦子一般的割倒。手榴弹在周围几十步远处乱轰乱炸,不时的清空着逼近的敌军。队伍中间的乱射弩箭又不断的收割着生命。整支骑兵队伍就像是一头冲入羊群的狮子,尖牙利爪,横行无忌。
在接敌之后的短短盏茶时间,神策军骑兵队便冲入敌阵百余步。连续突破长枪阵和刀兵阵,直插后方的步兵和弓箭手的混合阵。短短的片刻的时间,他们便疯狂的收割了上千敌军的性命。
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谁还敢上前拦阻,谁还敢接近他们。往前冲不是勇敢,而是愚蠢。因为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只要往前踏前一步,便会成为地上的一具死尸。特别是这当中的那些新近被迫参军的士兵,更是魂飞天外,裤裆里屎尿失禁。
面对这种情形,金州的领军将领虽然也胆战心惊,但他们却不能容忍就这么任对手穿越本阵。金州领军大将胡朋在旁边指挥高台上声嘶力竭的大骂着。他新近被提拔镇守金州,正自踌躇满志,憧憬未来之时。本拟今日可立大功,但没料到敌军这一小股兵马强悍若此。他怎能容忍这种局面,四万大军被这一百多人真的逃了,那自己也活到头了。
“拦住他们,冲啊,杀啊。他娘的,你们想死么?怯战者统统要被斩首。给老子冲。钱中鼎、李彦良,你们他娘的想掉脑袋么?带着人给我拦住他们。不然老子砍了你们。”胡朋大声叫骂着。
钱中鼎和李彦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催促士兵去堵截对手。两人连续砍杀了十几名胆怯不前的士兵,这才逼得士兵们一窝蜂的冲上前去。
王源和公孙兰冲在队伍左侧,此刻已经无需保护在队伍中间的玄宗,所以两人并骑在左侧冲杀。见本已退却不前的敌军又蜂拥而至,两人挥舞兵器连杀十几人却不见对方退却,王源不免眉头紧皱。
目的只是冲出敌阵而已,可不是要杀光对方的兵马。四万敌军,便是站着让自己这一百多人杀也要把人累死的。再说王源其实也不想乱杀这些士兵。这些人一个个面带惊恐之色,有的还是面孔稚嫩的少年,实在是下不了手。这些都是被逼着参军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王源绝不愿去杀害他们。
“表姐,助我杀了那几名将领。他们不死,怕是还要费一番功夫。”王源沉声喝道。
“好!”公孙兰干净利落的答应了一声,身子忽然从马背上跃起,脚尖点着马鞍飞扑到半空之中。
王源叫道:“倒是等等我啊。”
“不用你帮我。”公孙兰话音传来,身子已经在数丈之外,身形落地,脚尖点着一名士兵的头盔再起跃起,宛如一只飞鸟盘旋在密密麻麻的士兵上空。
王源咂舌大赞之际,公孙兰的身形已经扑到了三十丈外正呼喝催逼士兵冲杀的敌将李彦良的头顶。李彦良看的真切,大喝一声,手中的长枪朝天上的公孙兰刺去。公孙兰手中银蛇舞动,叮叮当当连响。李彦良只觉得手上轻飘飘的,一柄长枪已经被切成数段,手中只拿着一根两尺长的枪柄了。
公孙兰的身子落下,一道银光从李彦良的喉头掠过,当公孙兰的身子重新跃起在半空时,李彦良喉头的鲜血才喷发而出,尸身轰然落马。
公孙兰的身形却已经扑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名敌将钱中鼎。钱中鼎是个聪明人,当看到公孙兰举手之间便杀了李彦良时,他便知道自己绝非对手。所以一边喝令士兵们上前拦阻,一边策马朝后便逃。
公孙兰岂肯给他逃脱的机会。身子落在一名士兵的头顶,伸手将一柄刺向自己的长枪夺过来,甩手掷出。长枪呼呼飞向钱中鼎胸口,钱中鼎眼疾手快,滚鞍下马躲在战马一侧。就听‘噗’的一声,钱中鼎的战马发出一声悲嘶,那长枪斜斜从马背直插进去。
钱中鼎长吁一口气,暗赞自己机智,还好用座骑当了挡箭牌。他起身欲走,但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动不了了。接下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侵入脑海,钱中鼎惨叫出声,低头朝着痛处看去。但见那柄长枪从马腹透出枪头,正插在自己腰间。一股血流正汩汩奔涌而出,整个腰肋被插了个通透。自己和身旁的战马被这柄长枪串在了一起。钱中鼎惊愕张大的嘴巴,嘶喊声中,口中鲜血狂涌而出,头一歪,瘫倒在地,魂归天国。
公孙兰身形不停,长枪标出之后连看也没看钱中鼎一眼,脚尖点在一名士兵的头顶,身子斜斜飞出。几个纵跃,便到了数十步之外,直奔着高台上指挥的敌军领军大将胡朋而去。
胡朋早已将公孙兰连杀自己两名手下将领的情形看在眼里,见公孙兰朝自己冲来,急的大声叫喊:“拦住他,拦住他。放箭,放箭。”
围拢在高台左右的百余名亲卫手持利刃朝空中乱砍,不让公孙兰有落脚之处。与此同时,数十名弓箭手举弓朝天,对着公孙兰在空中的身形连珠射箭。公孙兰身在半空,手中长剑舞动如花,近身的箭支纷纷而落。但身子往下落下时,下方一片银刃舞动,根本没有立足之处。公孙兰临危不乱,娇叱一声,身子翻转,头上脚下飞扑而下,手中长剑闪出一道圆形的巨大光圈,但听乒乒乓乓一阵爆响,落脚处十几柄钢刀四散而飞。十几名士兵惨叫着扑跌飞去,或死或伤。
“陌上飞花式!”远处在马背上的王源喃喃说道。
那正是公孙兰的杀招之一,陌上飞花式。只不过公孙兰如今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杀招一处便尽全力,杀敌固然披靡,但也损耗自身气力。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收放自如,控制招式的威力和范围。故而这一式陌上飞花只将落脚处丈许范围内的敌兵尽数杀伤。否则以这一式杀招,周围一群人恐都要遭殃,但那样一来她也将耗尽太多的气力而无法继续击杀敌将。
周围的士兵们都惊呆了,这些人哪里看到过这等神技,哪里见到过如此厉害的身手。在他们惊愕瞠目时,公孙兰的身形已经冲天而起,在一名高大的士兵的头顶借力之后,公孙兰如一只飞燕般直扑高台上方。高台上的胡朋手持长刀瞠目大喝,长刀举过头顶朝着高台边缘飞冲而上的公孙兰猛劈过去。公孙兰脚尖在高台侧壁一点,身子斜斜飞出之际,反手一剑刺出,身形直落而下,兔起鹘落一般的纵跃而去。
高台周围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从头顶上洒落而下的血雨便让他们明白了一切。原来对方在飞离高台的那一刻便已经刺穿了胡朋的咽喉。胡朋那一刀砍在高台边缘的原木上,他的身子依旧站在高台边缘,口中兀自发出怒吼声。但他的每一声怒吼都让他喉头奔涌的血液更快的喷洒而下。下一刻,在士兵们的惊呼声中,胡朋壮硕的身子头上脚下载落下来,摔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了。
王源纵马斜刺你杀出二十余步,公孙兰从人群中纵跃而来跃上马背,王源拨马回旋,冲回骑兵阵型中。
“干的漂亮,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表姐威武霸气。”王源哈哈大笑道。
公孙兰笑而不语,纵身跃回自己的马背上。
主将被杀,两名两军副将被杀,而且在万军从中,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这种情形下,还有什么上前厮杀的士气和胆量?本就已经怯战的新兵们更是压根也不会上前去拼命了。虽然尚有将领远远的叫嚣催促,但近前接战的士兵们只挥舞兵刃摇旗呐喊,却再没有人敢于真正的上前。
在这种情形下,骑兵队伍的冲锋如刀切豆腐一般顺畅。虽然前后左右敌军万重围困,但骑兵们却像是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自如,所到之处,对方士兵就像是赶鸭子一般的纷纷躲避开来,退让出空间来。那些鸹噪喊杀之声,倒像是为这只凶悍的骑兵队喝彩一般,一直跟随着骑兵们冲出后阵。
在象征性的射了几只箭,追出了数百步之后,敌军士兵偃旗息鼓,不再追赶。他们目视着这只魔鬼般的骑兵小队绝尘而去,脑子里一片混沌。很多士兵们都在想,难不成将来要跟这样的兵马作战么?几万人的大军居然被对方百余名骑兵突破阵型杀了个穿心过,连主将都被杀了,这仗还能打么?听说对方有十几万大军,若个个都是如此凶悍,那即将到来的大战岂非是毫无胜算。所有人的心头,从此刻起便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云。他们既为对方的凶悍而惊讶,也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
三日后,在柳钧派出的接应骑兵的保护下,王源一行顺利抵达蜀地,又二日,归于成都。
第一一零七章 先手
长安城中,万春殿内。
一干文武官员站在阶下垂首默然眉头紧皱。宝座上的李瑁正拍着龙书案大骂出声。谁也想不到,一向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的李瑁,此刻嘴里骂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浊之语,一些只有市井泼妇口中才能骂出的脏话。
从金州传来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王源率一百余骑兵硬闯数万金州军阵将太上皇掳走的消息让所有人脸上无光。初听消息时,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当消息证实之后,所有人都像是被打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善解人意的臣子们并不责怪李瑁今日的失态,任谁听到王源带着一百多人深入骊山宫劫走太上皇,又硬闯了四万大军的军阵安然而逃的消息,也会气的吐血,气的发疯。何况是陛下。
正当各地兵马云集京城,即将展开对王源的围剿之时,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既大伤士气,又大失颜面,这也难怪陛下会骂人。况且,明白人都清楚,王源劫走太上皇的举动肯定是有着干系重大的目的。当初可是王源将太上皇送回长安的,据说当时太上皇并不愿回长安。但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王源又甘冒大险将太上皇劫走,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这个王源是不是傻?陛下的大发雷霆是否又跟着背后的隐情有所相关?这些事就如雾里看花一般教人看不透,摸不清。
李瑁大大的发泄了一番后,终于静了下来,颓然坐在了宝座上闭目不语。此时,臣子们才敢进言劝解,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宽慰李瑁,说什么严查金州兵马之责,说什么百余人如何突破数万人的军阵,必是军中有人故意放行云云。
李瑁越听越是来气,从宝座上蹦起来,挥着手叫群臣滚蛋,他不想再听这些废话。他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这些事,而是父皇被王源救到成都之后的应对。很显然,自己在骊山宫中所做的一切将无法保密。王源救走父皇之后,这些事很快便要发酵。李瑁需要一个积极应对之法。
百官们退去之后,李光弼和郑秋山留了下来,他们两人现在是李瑁最倚重的左膀右臂,李瑁需要和他们分析此事,商议对策。
“说吧,王源这是要干什么?他跑去骊山掳走父皇是要干什么?光弼,国丈,朕要听你们的意见。你们告诉朕,王源这是要干什么?”李瑁声音疲惫,颓然问道。
“陛下!”
“陛下!”
李光弼和郑秋山同时开口,两人都有些错愕,又都同时住口。
李光弼眉头紧皱,甚是不满。这个郑秋山现在很是有些跋扈,朝堂之上有说话的规矩,在陛下面前,任何时候自己都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这一点百官皆知。但这个郑秋山最近很喜欢抢着第一个说话,似乎是要挑战自己的权威。
“你先说便是。”李光弼冷冷的说了声,闭了嘴往后退了一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郑秋山这种人争这等无畏的进退。李光弼心中所想的是即将到来的对王源的全面讨伐围剿,他的全部精力和心思都放在这件事上。
郑秋山倒是当仁不让,拱手道:“陛下,臣以为……”
李瑁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对李光弼道:“兄长,你先说。”
兄长的称呼是李瑁对李光弼的尊称,在李光弼协助他登基之后,李瑁便遵其为兄,只要不在百官面前,李瑁都这么叫,以示尊敬。
郑秋山嘴巴张了张,尴尬不已。他看到了李光弼眼中讥讽的神色,尴尬顿时化为了恼怒。但他却又只能乖乖退下。
“陛下,臣以为,王源此举居心险恶,陛下不可坐视不理,是到了用雷霆手段解决一切的时候了。”李光弼轻声道。
“说说,说清楚。”李瑁皱眉道。
“臣认为,王源此来掳走太上皇的目的,便是要利用太上皇对陛下不利。臣担心,王源会逼迫太上皇昭告天下……”
“昭告什么?”李瑁瞪眼道。
“陛下,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关于社稷江山之承继,关乎皇统之……”
“住口!”李瑁像是被黄蜂蛰了一般跳了起来,“朕已是大唐皇帝,还有什么皇统之事可昭告天下?他已然传位于我,已然退位为太上皇,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李光弼静静的看着李瑁道:“陛下,你明白的。王源会那么做的,只有利用太上皇之口昭告天下,宣布陛下的皇位不正,他便可摆脱逆贼之名,名正言顺的起兵造反了。”
李瑁狠狠的瞪着李光弼不说话,李光弼也皱眉看着李瑁,两人对视良久,李瑁缓缓开口道:“你认为这便是王源劫走父皇的目的?”
李光弼点头道:“除此无他。否则他之前为何执意送回太上皇,如今却又甘冒大险来救?当初他送回太上皇也是为了让陛下难为,今日他救走太上皇则更是要为造反正名。王源此人当真是阴险奸诈,但凡对他有利,他便不惜为之。陛下,这一次若是被王源得逞,太上皇果真按照王源的要求发出诏书,那将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陛下想过后果没有。”
“你认为父皇会答应他那么做么?那样做对父皇有什么好处?他甘愿助外贼夺我大唐江山么?”李瑁低垂着头像是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陛下,臣不敢妄度。但根据臣掌握的情况,这一次王源潜入骊山宫之举,似乎和太上皇有关。”
“此言何意?”李瑁惊讶道。
“太上皇被掳走之后,守卫兵马于太上皇寝殿之中找到了太上皇留下来的一件龙袍。那龙袍的胸口被剪了个小洞。”
“剪了个小洞?那是什么意思?”李瑁更加的迷糊了。
“陛下,龙袍上被人剪了个小洞,剪下来的黄布片却找不到了。太上皇为何要这么做?剪下来的布片去了何处?臣经过推测,大胆断定,这剪下来的那片龙袍怕是作为信物送走了。臣再大胆一些推测,王源此来,正是应了太上皇的请求来救他离开的。这么一推测,一切疑问便迎刃而解了。”李光弼轻声说道。
“什么?你是说,父皇送信给王源?以龙袍的碎片为信物?”李瑁大惊道。
“正是。”
“不可能,不可能。骊山宫中看守那般严密,他如何能送出信来?再说,太上皇已经卧病不起,神志不清……”
“陛下……”李光弼提高声音喝道:“世间万事都没有什么绝对的不可能的。没有什么绝对靠得住的守卫。若守卫都靠得住,为何王源又能得手呢?总有人会为了钱财铤而走险的。而且太上皇的疯癫也未必是真疯癫。陛下逼得太狠,太上皇为了保全自己,若是装疯卖傻,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这一切猜测都是真的,那便说明太上皇和王源之间必有合作之议了。也那也就是说,臣的担心并非多余。”
“你说朕逼他太狠?所以他装疯?骗朕?跟王源联络?要王源来救他?然后……跟着王源反对朕?昭告天下宣布朕的皇位不正?”李瑁一连串的惊声问道。
“怕正是如此。”
李瑁重重的一拍龙案,骂道:“都是朕的错,朕早该一了百了的,朕妇人之仁了。留了后患。”
李光弼皱眉道:“陛下,到现在您还这么想么?当初臣建议陛下允许太上皇回长安,陛下就是不听。要是当初能温和些,王源岂有可乘之机?”
李瑁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是怪朕么?你是在怪朕么?朕做的有错么?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他回长安,朕能安稳么?”
李光弼皱眉不语。心中暗自叹息。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可以避免今日的情形,偏偏李瑁执意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所以将事情推向了今日的局面。
“李光弼,要你为陛下分忧,可不是要你来翻旧账指责陛下的。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臣子,莫非陛下还要看你脸色不成?”一旁的郑秋山忽然大喝道。
李光弼赫然转身,一双厉目如刀瞪着郑秋山,郑秋山吓了一跳,嗫嚅道:“你要……干什么?”
“郑秋山,今后我说话的时候,你休得插话。我和陛下在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莫非你以为你已经能够凌驾于我之上么?”李光弼厉声喝道。
“我……我……陛下,您看看,他如此狂妄,当着陛下的面,他李光弼竟然这么说话……”
“国丈,你且出去。”李瑁沉声道。
“什么?”郑秋山愕然道。
“朕要你出去。你若不想出去的话,便在一旁站着不要插话。”李瑁冷声道。
郑秋山备受打击,灰着脸在旁不出声了。
李瑁转过头来对李光弼道:“兄长,以前的事情也无需再提了,无论对错与否,事已至此,也无法回头。如若当真如兄长所言,父皇此次怕是真的要跟王源合作了。若父皇真的在王源那贼子的怂恿下下诏,朕岂非要有口难辨了。朕可不想天下人都以为我这皇位是篡夺而来的。那对朕大大不利。”
“所以臣刚才说了,陛下必须采取断然措施,绝不容事态恶化下去。”李光弼沉声道。
“那要采取何等断然措施?”李瑁急促的问道。
“先下手为强。”李光弼一字一句的道。
“怎么个先下手为强?”李瑁低声道。
李光弼略一思索,负手朗声说道:“既知王源和太上皇联手的手段,便先发制人。臣有四策,陛下可立刻实行。陛下即刻下旨昭告天下,列举王源大罪,发动讨伐王源之令,号令天下兵马共伐之。此为其一,其二,陛下需昭告天下,便说太上皇已经为王源所掳,已然身不由己。从现在起,所有太上皇之口发布的昭告和命令皆可能为王源胁迫,不足采信。其三,发布悬赏王源首级之令,重金悬赏天下英豪取王源首级,给予高爵厚禄之赏。其四,发布招安令。但凡从王源之官员兵将人等,只要不再助纣为虐主动投降朝廷,便可既往不咎,且升官三级。”
李瑁瞪着眼听完李光弼之言,半晌没有说话,只快速的负手在殿上来回走动,像一只笼中焦躁的野兽一般。
“陛下,可要臣一一解释这四策的用意?”李光弼沉声道。
“不必,朕明白你的意思。”李瑁伸手阻止道:“朕还蠢到连你这四策的用意都不明白的地步。你的意思不就是要趁着王源和父皇之间的勾当尚未发作之前便堵了他们的嘴巴么?一旦我们抢先宣布王源为反贼,太上皇为他所胁迫的话,太上皇再发出什么诏告天下的文告时,天下人便未必会相信了。”
“陛下圣明,臣正是此意。堵住他们的嘴,赶在他们的头里,这便叫先下手为强。陛下,臣提醒你,太上皇恐已抵达成都,事情刻不容缓。宜早不宜迟,迟了便效果大打折扣了。”
“朕明白,但朕认为你这第二策需得稍加改动。”
“哦?不知陛下想如何改?”
“朕……认为。与其说父皇为王源所胁迫,不如说父皇不顾大唐江山社稷,出尔反尔意图复辟皇位。遭到朕和诸皇子拒绝之后,便勾结逆贼王源意图报复。于骊山宫中杀害诸王后潜逃成都,附贼而反。这岂非更是釜底抽薪之策?”李瑁轻声说道。
李光弼和站在远处的郑秋山都激灵打了个冷战,心头升起一股冰寒。李瑁太狠了,这是要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太上皇身上,这样一来,天下人不但不会信太上皇的话,恐怕还有很多人要怒骂痛斥其人了。
“怎么?兄长觉得不妥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朕又何必妇人之仁?朕为了大唐江山社稷所想,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相信列祖列宗不会怪罪朕。”李瑁冷声道。
李光弼咽了口吐沫,哑声道:“陛下说的是,成大事不拘小节,大义之下,万般可舍。臣觉得没什么不妥。”
李瑁呵呵笑道:“好,那你们便即刻去准备。三日之内,誓师出兵,讨伐逆贼王源。还我大唐盛世景象,安乐之天下。”
……
成都城中,关于玄宗重新复辟即位之事引起了不小的混乱。神策军上下,蜀地各道官员都对此事抱有不同的看法。很多人对此事都不太赞同,他们认为大帅走了一步臭棋。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大帅居然要拱手将一切送出去,这实属不智。
成都以及蜀地各地的百姓们的反应更是激烈之极,当街头巷尾传出了大帅要奉太上皇复辟即位的消息后,百姓们顿时如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当年,这个年轻的官员抵达剑南之后的第一次亮相便让蜀地百姓们惊艳。他扭转了前任节度使对南诏国节节败退的局面,率领剑南军一直打到了南诏国的都城,迫的南诏国归顺大唐称臣。从那以后,这位年轻的大帅变成了蜀地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对象。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王大帅在蜀地的种种措施和作为更是深入民心,而且王大帅率军横扫吐蕃国,又逼迫了吐蕃签订和议,解决了蜀地西境之敌。从那时起,王源更是声望日隆,一路飙升。
在蜀地各道,王大帅是百姓们口中最大的谈资。大到王源的用兵方略利民之策,小到王源的身高体重言谈嗜好,都是广为挖掘的谈资。城中的青年男女们以王大帅为榜样,掀起了各种风潮。譬如说,王大帅平日的装束,喜欢的菜肴,爱听的曲子,都是男子们效仿的对象。更有甚者,好事之人从王大帅府中的几位夫人的形象归纳出王大帅对女子的喜好,他们归纳出了好几点。譬如:王大帅喜欢身材苗条的女子,这和大唐主流审美的女子丰腴为美相悖。再比如,大帅夫人们一律化的都是柳叶眉而非粗重的远山眉,花钿也细小而精致,绝非大唐流行的大而夸张。唇妆也非在嘴唇中间为了让嘴巴显得小而点绛唇,而是顺着嘴唇的轮廓自然的涂上唇彩。
凡此种种,有的没的,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成为蜀地男女们效仿的对象。大帅和他的夫人们俨然引领了蜀地的风潮,让蜀地的审美观和时尚观和外界完全的不同。这一切都说明了王源在蜀地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何等的重要,而且何等的受到崇拜。
而王源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最终在安禄山起兵之后达到了最高峰。当叛军铁蹄横扫河北京畿之地,当天下百姓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之时,蜀地的百姓们在惊骇之余却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因为在大帅统率的蜀地之中,所有人的生活都很安稳。当然,在史思明率十八万大军攻蜀地之时,百姓们心里也是极为忐忑的。但他们的大帅没让他们失望。六万兵马在通州击溃十八万来犯之敌。从那一战之后,大帅便在蜀地军民心目之中彻底封神。
蜀地的百姓们是骄傲的,大唐皇帝带着众皇子皇族仓皇逃到蜀地之中避祸,这些高高在上的皇族都要靠着大帅来庇佑,这足以说明大帅比他们都强。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蜀地的百姓们心中只有王源而无李唐,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对于外界传言的关于王大帅要造反的消息也并不感到惊讶,相反还觉得理所当然。一个如丧家之犬一样的皇帝,数十万兵马像豆腐渣一般被一击而溃。丢了大唐两座都城的皇帝,还有什么资格值得百姓爱戴?更何况这天下的大乱正是缘起于朝廷的愚蠢。就算王大帅真的要造反当皇帝,那又如何?
正因有着这些微妙的民心的变化,在蜀地之中,百姓们一直都站在王源这边。在朝廷偏安于成都之后发生的一系列王源和朝廷的矛盾之中,百姓们一无例外的都为大帅忿忿不平。而李唐的贵族们在成都的所作所为也让他们的形象更进一步的被百姓们厌恶。百姓们心里甚至都开始希望王大帅能骑兵造反,夺取天下了。这也是在多次公开场合中,百姓们做出跪拜王源高呼万岁的举动,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情绪的表达。
然而,正当蜀地所有军民们都以为大帅骑兵夺取天下是顺理成章之事时,却听到了大帅要保太上皇复辟的消息,这便像是一瓢水倒入了热油锅,一下子便炸裂沸腾,难以平息了。
第一一零八章 宣战
连续数日,王源的府中求见者不断,神策军中的将领,各地州府的官员们络绎不绝的来见王源,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来劝王源三思而行,恳请王源不要做出那样的决定。
成都的百姓们也都自发的组织起来,将王源府邸周围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并选派出有名望的百姓士绅们觐见王源进行规劝。
面对如此汹涌的民意,王源也有些意想不到。他没料到这件事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那些来求见的将领官员和百姓们甚至公然直截了当的提出来说,自己应该夺取天下开创新朝,而不是再走回头路。言辞激烈恳切,甚至有嚎啕大哭以头抢地劝诫之举,让王源哭笑不得。
对于王源的这个决定,内宅之中也颇为纷争。就连公孙兰都一直不太理解王源这个举动,更别提李欣儿和其余众人了。她们都认为,二郎当不当皇帝这倒是没什么,但二郎又要捧了这太上皇当皇帝实在是匪夷所思。即便是为了取得起兵的正当性,也不至于付出如此代价。这会伤了民心,损了军心。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姐妹的反应更是激烈,王源试图去解释原委时,却吃了个闭门羹,两姐妹都选择避而不见。秦国夫人甚至带话给王源说,若他不改弦更张的话,便从此和杨玉环闭门不纳,再不见他。
王源除了苦笑之外别无他法。一方面他只能苦口婆心的跟这些人解释一番,但这些解释的理由有无法让他们满意。另一方面,王源又不能将自己决定奉玄宗复辟的真实想法公之于众,除了取得出兵的合法性,剥夺李瑁皇位的合法性之外,王源其实还有一个见不得人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只有高仙芝知道,除了高仙芝和自己,谁也不知道。王源也绝不可能将这个目标公之于众。
但无论如何,王源是不会因为这些反对和规劝便改弦更张的。他一向如此,定下的事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推进的还是要推进,很少有人能够让他回头。玄宗答应昭告天下宣布李瑁皇位不正的前提,便是要先复辟登基。王源要达到这个目的也只能这么干。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王源必须往前推进。
在王源的命令下,玄宗重新复辟为帝的事情正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虽然不必太过隆重,但起码的礼节是要有的。龙袍冠冕都要准备,礼节流程也要走一走,总要像个样子。玄宗倒是很焦急,催促了王源多次,甚至表示一切都可以简化,足见其急切的重登大位之心。
……
舆论的重重反对声中,玄宗的登基之礼终于于十月初二日在散花楼举行。当日上午,散花楼底层大厅被布置成金殿的模样,王源以相国之名召集所有官员将领列位于朝。但除了王源高仙芝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一脸的漠然,若不是王源下令他们必须到场的话,这些家伙怕是一个也不会来。
玄宗倒是很开心,坐在宝座上笑容满面,荣光焕发。当王源率众人在殿下叩拜之时,玄宗差点就泪流满面了。想想这两年来的遭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原本自己坐拥富庶繁华的大唐天下,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但后来渔阳鼓动之声惊天动地,几乎在一夜之间自己便丧失了所有。这之后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被迫退位,又沦落为阶下之囚。被自己的儿子差点给折磨死。而现在,自己居然又重回宝座之上,重新成为大唐的皇帝了,这一切岂非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玄宗心里也明白,此刻的自己其实只是王源手中的傀儡。但玄宗觉得,此刻的妥协不代表永远的受制于人。只要王源不敢篡位,那么自己的目的便达到了。将来也未必便没机会扭转局面。况且王源也已经答应了,将来让自己回到长安,他在蜀地为王,绝不进兵长安一步。只要王源守诺,大唐便还是李家的。
登基大典进行的很顺利,虽然气氛有些沉闷,但在王源的主导下,众人心中虽然憋着气,但却也只能按照礼节一一照办。巳时正,正当玄宗带着众人来到散花楼外的空地举行象征性的拜祭天地的礼节时,从散花楼大院东门外,一名将领忽然从门口冲了进来,吓了玄宗一大跳。
王源翻翻白眼,手下的这些家伙们实在是没规矩,正在举行大典的场所他们怎么到处乱窜。进来的这个人是负责神策军情报工作的斥候营的将领,名叫田振。情报工作一直是直接隶属王源管辖,所以莫看这斥候营只有数百人,但却是和军中各营平起平坐的机构。
“大帅,大帅,紧急情报。请大帅过目。”田振径直冲向王源身边,完全无视正在进行的隆重的登基典礼。
王源又是皱眉又是挤眼的,示意田振这是登基大典,不是儿戏。但这并没有阻止田振飞奔而来。王源无奈之极,只得对玄宗道:“陛下稍候,待臣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一干文武大臣差点笑喷了。当真天下奇闻,大帅居然为了一份情报要陛下暂停登基大典等一会儿,这简直是儿戏。由此可见,其实大帅心目中,这个复辟的新皇帝也并不那么重要。
玄宗心中的恼怒难以形容,自己的登基大典居然就这么被暂停。如此重大的典礼却要为了一封情报而暂停,简直是匪夷所思。
王源皱眉走向田振,田振飞奔而来,跪地行礼。王源摆手低声道:“这时候你来禀报什么?没规矩。不知道这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么?”
田振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架势,咂嘴道:“卑职可管不了这个,这是从长安来的重大军情,卑职可不敢耽搁。”
“什么军情?拿来瞧瞧。”王源皱眉伸手道。
田振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羊皮信笺来,那信笺外边粘着三根鲜艳的鸟羽。三根鸟羽,那正是神策军信笺系统中表示紧急重大军情的特急急件。不用看内容,就知道发生了重大之事了。这三根羽毛的特急重大军情急件还只是在安禄山反叛以及李瑁于灵武登基时使用过两次而已。那两次也都是极为重大的军情发生的重大事件。
防水的羊皮信笺是用针线一圈圈的缝制起来的,王源甚至没来得及用刀子切割开来,只用力一撕,便将信笺撕开,取出里边的几张纸来。展开后只看了数眼,便勃然变色。
众人看着王源的脸色都知道定是出了大事,玄宗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忙问道:“王源,出了什么事了?”
王源快步走到玄宗面前,沉声道:“陛下,这拜祭之礼便不用进行了吧。改日再补便是。臣请陛下回殿上落座,一个重大的消息要跟陛下和诸位文武大臣通报。”
玄宗愕然道:“出了大事了?”
王源微笑道:“确实是大事,但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散花楼一层临时作为朝堂的大厅之中,文武官员均肃手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站在中间位置的高仙芝身上。高仙芝正手持那封密信为众人诵读其内容。在此之前,王源做了个简短的说明,告知众人,这是李瑁三天前在长安西校场上面对五十万大军发布的通告天下的诏书。
“告大唐天下臣工万民书。我大唐立国至今,国祚绵延百四十年,高祖太宗励精图治,后有诸先皇治理之功,我大唐乃有百年盛世之景,万朝来贺之威。然近年来,我大唐频遭劫难,百姓涂炭,万里焦土,山河破碎,逆贼横行。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朕闻子不言父之过,然朕身为大唐天子,乃肩负天下万民生养之责,不敢以此言而掩皇家之过。朕不得不说,此乃太上皇玄宗一朝,识人不明,用人不善,亲奸佞之臣,养虎狼之贼遂至今日之祸,遗今日之乱局。太上皇一朝,先有李林甫口蜜腹剑独霸朝纲,后有杨国忠一族祸乱天下。逆贼安禄山拥兵自重,太上皇不知其祸,反宠溺纵容,终至于社稷之祸,天下危局。此不得不说是太上皇之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玄宗,玄宗呆呆的坐在宝座上,浑浊的双目瞪着高仙芝,满脸通红,连皱纹中都渗透出愤怒来。这时自己儿子李瑁的诏书,自己的儿子在赤裸裸的翻自己的旧账了。
“逆贼王源……”高仙芝咽了口吐沫,看了一眼王源。王源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表示。高仙芝低下头继续念道:“……逆贼王源,玩弄攀附权谋之术,博得先皇之信任。继而利用杨国忠之权势,独霸剑南之地。私募兵马,暗积粮饷,用朝廷之财豢养私兵,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安禄山起兵之时,此贼屯兵不出,待朝廷兵败,其率军挟先皇至蜀地,名为救驾之功,实乃挟天子以令天下,意图趁天下之大乱,图谋我大唐江山。此贼和安禄山同为狼子野心之辈,其阴险狡诈远胜于安禄山,此人善钻营算计收拢人心,善伪其功,蒙蔽天下百姓之心。实乃十恶不赦之旷世国贼也……”
“大放狗屁,李瑁说的这是什么狗屁颠倒黑白之言,统统都是放狗屁。”刘德海大骂着叫道。
“对,什么狗屁言论,李瑁这狗东西是大粪吃多了么?满嘴喷粪。这狗东西真不是人养的。就是个畜生。”谭平也大声的叫骂着。
“就是,狗娘养的。大帅为大唐出生入死,到了这狗东西的嘴里,便被这般辱骂。”众人也纷纷叫嚷道。
王源皱眉摆手道:“干什么?都给我好好的听着,被人骂几句又当如何?怎地如此沉不住气?这是朝堂上,不可咆哮。”
众人气呼呼的各归其位。赵青低声对身边呼呼喘气的谭平道:“老弟,你刚才骂李瑁不是人养的,是个畜生。这不是在骂咱们堂上坐着的这一位新皇帝不是人么?”
谭平一愣,皱眉道:“骂他怎地?他们李家哪有一个好东西。他生的畜生儿子,我骂他便不成么?他算个屁的皇帝,给他脸了还。”
赵青挑起大指赞道:“兄弟,还是你厉害。当着皇帝骂皇帝的,天下便只有你一个。”
谭平颇为得意的哼了一声,此时高仙芝的声音响起,开始继续诵读这封诏书。
“……朕跟随太上皇至成都,洞悉王源此贼真正用心,朕不欲我大唐社稷操控于此贼之手,毅然冒险出走,突破王贼重重追杀抵达灵武。在李光弼等忠良之臣辅佐下,朕决定登基继位,破王贼窃国之局。朕登基之前,命人求得先皇之允,先皇也识破王贼窃国之心,也知其非王贼对手,故而下诏传位于朕,授大任于朕。朕于危难之际继位为帝,肩负平逆怯贼护国之重任。那些日子,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幸而天佑我大唐,加之朕授命于天,受天之眷顾。朕继位之后,攻克长安,逆贼东奔西逃,仓皇而走。此时王源见有机可乘,遂率军出蜀,抢夺讨逆之功,博得平叛功勋之名。天下不明真相百姓交口而赞,却不知其为沽名钓誉收拢人心之贼,其为悲乎?”
“朕忍气吞声,实为顾全大局之举。安贼荡灭,百废待兴。朕忙于安顿流民,整顿朝廷,收拢兵马,静待时机除此国贼,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安抚其心。朕也念及其于大唐薄有微功,曾想感化其罪,令其改过自新归于朝廷,免天下兵戈之苦。然而朕之宽仁为其视为软弱可欺,此贼变本加厉,跋扈无度。当此之时,更有让朕痛心之事发生。”
“太上皇归于骊山,不肯颐养天年,意图复辟其位。朕本有归还帝位之意,但太上皇竟昏聩愚昧,私同王源勾结,欲借王源之力复辟其位。王源率人偷入骊山宫与太上皇谋之,不料此事为诸皇子大臣得知。太上皇和王源怕事情败露,便陡起杀心,杀尽皇子公主大臣数百人,偷出骊山归于成都。朕闻之肝胆剧烈,痛彻心扉。太上皇昏聩若此,朕实痛心疾首。太上皇此举违背天道人伦,为一己之私欲,竟不顾骨肉之情,不念社稷之重。实乃令人发指,匪夷所思之行。”
高仙芝一口气念到此处,嘴巴里干干的。咽了口吐沫,喘了口气,忽然发现四周静悄悄的。环视周围,见周围众人包括玄宗和王源都张着嘴巴表情呆滞,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货怎么这么能瞎编啊。他娘的,这货不去写话本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颠倒黑白瞎编乱造一气,把脏水全部泼到大帅和太上皇身上了。他反倒是个高风亮节,容忍宽仁的人了。这狗娘养的真是个人才啊。”
众人既气愤又惊讶,交头接耳议论不已。
玄宗满脸紫涨,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止,整个肺都要爆炸了。头晕目眩,身上冷汗直流。他万万没想到,李瑁不但翻自己的旧账,还无中生有颠倒黑白,将李珙等人的死,将他李瑁做的恶全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肆无忌惮的诋毁自己,辱骂自己,简直令人发指。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一旁侍立的小山子见玄宗面色不对,呼吸急促,忙上前来替玄宗捶背顺气。
王源拱手对玄宗道:“陛下,若陛下听不得这些诋毁之言,便请陛下先退朝歇息。”
玄宗无力的摆手,哑声道:“朕没事,朕就是要听听这个逆子还能如何的忤逆不伦,如何的诋毁朕。”
王源点头,转向高仙芝点点头道:“继续吧。”
高仙芝咳嗽一声,继续读诏书:“……朕痛定思痛,终于下定决心。古人云大义灭亲,朕若再姑息踌躇,将失大义,丧民心,毁我大唐社稷。鉴于此,朕今日在此昭告天下,自今日起,朕和先皇父子之情就此而断,从此以后,朕只为大唐社稷所想,再不念父之之情。今日万民作证,天地为鉴,先皇昏聩,勾结逆贼王源,坏我大唐社稷。即日起,作谋逆之罪论处。我大唐军民,宜牢记之。朕亦在此宣布,我五十万大军将发动对逆贼王源之讨伐。即日起,夺王源大唐相国之职,所有爵位官职一并免除。王源乃我大唐国贼,军民人等人人得而诛之。”
高仙芝缓缓的将那张写满了诏书内容的信笺放下,沉声道:“以上为诏书内容,接下来是讨伐我神策军的檄文,其中列王源十宗罪,并令天下军民共罚我神策军。这些内容,我觉得便不必再念了吧。”
王源知道,这是高仙芝为了不让自己太难堪,所以不愿当众念出这十宗罪。王源是看了这十宗罪的,里边的内容确实让人难堪。首罪当然是篡逆大罪,其后还罗列了挟持天子、抗旨、募私兵、吞钱粮、玩弄权谋之术、残害朝中忠良等等。这当中甚至还有淫秽后宫之罪,说王源和宫中嫔妃有染,安禄山起兵后,趁乱私自将后宫妃嫔纳为私宠。这一条显然是映射王源将杨玉环收纳之事,只是李瑁可能自己觉得也没什么光彩,故而只隐晦带过。
说实话,在王源看来,这十宗罪也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起码有那么七八条王源确实干过,也不算是完全的捏造。但其实不管是十宗罪还是百宗罪,只需一条谋逆篡位之罪便已足够。光是这一条,便足以将王源挫骨扬灰。
高仙芝将信笺收笼入袖中,缓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王源微笑出列,对玄宗拱手行礼道:“陛下,您可都听清楚了?李瑁已经昭告天下,宣布我为篡逆之贼,和陛下断绝父子关系,五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已经气势汹汹攻向蜀地了。”
玄宗面如死灰,哑声道:“王源,你说怎么办?逆子不孝,朕甚为惭愧。五十万大军,咱们能抵挡得住么?”
王源微笑道:“陛下,打仗的事情臣等自有安排。陛下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发布诏书,昭告天下。李瑁他们抢了先先动手,形势于我不利。但我们也必须有所回应,否则天下人都以为陛下昏聩,以为我王源篡逆谋国,那便不好了。”
玄宗忙点头道:“对对对,朕即刻拟诏昭告天下,告诉天下人朕重新复位的消息,并公布事情的真相,叫天下军民不要受其蛊惑。”
王源微笑道:“好,诏书倒也不用拟了,臣已经命人起草好了。来人,呈上来。”
一名官员应声而出,捧着几份写好的诏书上前来。王源亲自接了递到玄宗面前的书案上。
“这一份是陛下的登基诏书,这一份是陛下任命百官职务的诏书。这一份是宣布李瑁的十五宗大罪。包括他私自篡位,虐杀骨肉同胞,勾结回纥割城裂地丧权辱国,不遵孝道忤逆不伦等等罪行。这一份是陛下拜我和高仙芝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讨伐李瑁的诏书。这一份是号召天下臣民共罚李瑁的诏书。这一份是公布助纣为虐的逆贼名单。陛下御览一下,若无差池,臣便将公告天下。”王源一份份的将七八份诏书摊开在案上。
玄宗呆呆的发愣,原来所有的一切王源都准备好了,而他根本只需要以他的名义发布而已。至于其中的内容,其实自己看不看都一样,自己怕是没有任何改动的余地。若是在半个时辰前,玄宗恐怕还要争辩一下,告诉王源他这么做是违背两人达成的协议的,是把自己当成傀儡的举动。但在听了刚才李瑁的那封诏书后,玄宗什么都不想多说,他现在只想着让王源出兵打败李瑁,将那个逆子擒来自己的面前,狠狠的责打折磨他。
“朕无需看了,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去办。朕唯一关心的是,五十万大军压境,你们是否准备好了。”
“陛下安坐散花楼,听候佳讯便是。”
第一一零九章 通州
(更新的事说一下。有兄弟说我一天一更太少。但其实这一更字数分开了就是两章,我只是合在一起而已。字数也一直在六千左右。后面会一直保持在5000+直到完本。另外我在准备新书,写大纲查资料写开头什么的,特别耗费时间。人的精力还是有限的,也只能如此。新书被毙了一稿,我已经很郁闷了,求安慰。)
数日之后,分别来自于两个朝廷两个皇帝发布的昭书纷纷抵达大唐各地的州府县域之中。两个不同的朝廷,两个不同的立场,相互都不惮以最恶毒最凶狠的词汇和罪名攻击对方。都表达出必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
大街小巷上,贴满了这些誊写的诏书。甚至成都府的大街上,也有李瑁一方的细作连夜贴上的讨伐王源的檄文和李瑁的诏书,并有悬赏王源首级的公告以及号召军民投诚升官的公告。同样,在长安街头,成都来的诏书也贴的到处都是,双方的细作和探子都为这场舆论战贡献了最大的力量。
东南和西南以及荆湖等地,这样的诏书和公告也贴的满街都是。甚至于在一道墙上,相隔数尺便是两份来自不同朝廷的公告打擂台。百姓们可以逐字逐句的相互映照着来读,甚是有趣。
在经历了几天时间的混乱和迷惑之后,很多百姓们做出了自己的立场的选择。大江南北,秦岭东西的大小城池的街道中,你会看到很多这样的场景。两拨百姓在街上相互指责谩骂,甚至于相互斗殴打架,便是为了为了各自的立场而起了争执。
支持王源的一方明显占据多数。这不仅是因为王源在大唐的名望高于李瑁,也是成都朝廷的昭告更加的有证据。譬如那封和回纥人签订的以城池土地换取兵马的协议的誊印副本,上面还有李瑁和回纥首领骨力裴罗的亲笔签名,这显然更有说服力。而且从功绩上而言,王源和玄宗的组合明显要强过李瑁和李光弼的组合。王源是大唐百战百胜的名帅,对南诏、吐蕃、回纥、安禄山的四次征战,都是对外,而非对内。早已名满天下,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大英雄。而李瑁的形象本就不佳,在加上最近他在东南的强征壮丁之举更是激起了百姓的痛恨。那李光弼虽也是名将,但他的功绩和王源相比简直便是萤烛之光和日月争辉了。
但也有很多百姓选择了沉默和中立,他们从两个朝廷的诏书之中看到了很多触目惊心的内幕,他们对两个朝廷其实都很失望。谁是谁非,其实在他们心目中并不重要,他们只是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此局面,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好容易安定下来的日子或许又要陷入颠沛流离和生死无着之中了。
……
十月十二日,李瑁一方的五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二十万人,由李瑁御驾亲征,以郑秋山为辅佐,攻向庆宁二州直取陇右道。一路三十万大军作为主力,由李光弼统帅,直接从金州出兵攻向通州,直取蜀地核心。
实际上,李瑁郑秋山这一路的兵马起的是佯攻牵扯分散对方兵力的作用。真正的进攻兵马便是李光弼的三十万大军。这才是直捣黄龙的主力大军。从通州到成都之间仅有两城相隔,距离更短。所以,两军交战的重点必是在李光弼这一路,而非李瑁这一路,这也是为何李瑁要走上路的原因,因为相对而言,上路军更加的安全。御驾亲征自然是要以安全为先。
十月十四日,李光弼的三十万大军畅通无阻抵达通州城下。而通州城中,王源率十万神策军大军已经在城头严阵以待。
王源对此战的部署也是兵分两路相抗。十五万神策军分为两路,一路五万人马由高仙芝率领,于庆宁二州迎敌,剩下的十万大军则由王源率领迎击于通州。两路兵马面对都是超过自身兵力数倍之敌,可谓压力巨大。
在出兵之前,王源和高仙芝有过交流,王源告诉高仙芝,北路的五万兵马不宜死守,而只能拖延时间进行滋扰。万不得已,陇右道可以放弃,高仙芝需退守成都。坚守成都这是高仙芝的终极任务。而王源是决不能退守的,他必须在通州击溃李光弼,一旦通州失守,王源的兵马也只能退守成都,那么五十万大军会师于成都城下,成都必失。成都是一切的核心,所有的粮草军备物资皆屯于成都,成都一失,再无胜算。
所以,为了贯彻这一战略,陇右道的庆宁二州,陇州、凤州、歧州、兴州等州府的百姓已经开始朝成都撤离。粮食和钱物也将坚壁清野,绝不留下半点。高仙芝的五万大军说白了便是掩护百姓们的撤离行动。一旦所有的百姓撤到成都,高仙芝的兵马也将回到成都驻守。
而在成都被攻克之前,通州之战必须取胜,才能逼迫敌军撤离成都。
通州城,同样的城池,不一样的局面,但和之前在此地爆发的一场大战一样,这座城池同样成为了战事的关键。谁在此处获胜,谁便会取得战役的主动权。
为了保证通州之战的胜利,几乎所有的精锐装备和精锐兵力都归于王源统辖,高仙芝手下的兵马只有一万骑兵和四万被挑剩下来的兵马。这也是高仙芝主动要求的。高仙芝明白,他可据成都而守,可有成都城中百万百姓相助,可有成都坚固的城墙凭借。而王源所在的通州,城防不甚坚固,除了十万神策军几乎无所助力,所以必须要将所有的精锐装备交于王源手中,让胜利的机会增加几成。
十四日午后,李光弼的三十万大军从崇山峻岭之中走出来,抵达了通州城下,并开始在城下扎营。夕阳西下时,王源率众将登上了城楼。眼前敌军的营寨已经安置完毕,三十往大军的营寨绵延十几里,囊括了城外的几座山头上下。营寨中旌旗招展,人马来往杂沓。几座山岗上,高高的瞭望塔也已经搭建起来,人流如蝼蚁一般的啃食着山岗上的树木,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木被砍伐殆尽,用做营中柴薪或打造攻城器械之用。远处山坳之中,大车如长龙一般的从山谷中出来,逐一驶进大营后方。车上都是满满的粮草物资。总而言之,眼前的这座大营的规模和气势足以让人震慑。
“我滴个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三十万大军聚集在一起的样子。他娘的,这恐是一场硬仗了。大帅,咱们该怎么打?”站在王源身旁的谭平咂舌不已。
王源尚未答话,赵青在旁揶揄道:“怎么?谭老弟害怕了?人多了不起么?当年史思明的人也多,还不是大败而归?”
谭平啐道:“你才害怕了呢。我可不怕。只是乍看到这么多兵马,觉得吃惊罢了。有大帅在,我们怕什么?”
王源微笑道:“你们莫要轻敌。如今的情势和当初史思明来进攻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当初能胜是因为高副帅率兵攻下邠州逼近长安。史思明无奈只能撤兵。其实当初只歼灭他五六万兵马,他还有进攻之力,只是迫于情势罢了。现如今可不同,北路二十万敌军进攻,这里三十万大军进攻,两路兵马皆为优势,再想玩围魏救赵那一套怕是不成了。”
“大帅说的很是,要慎重对待。军中不少将领都太过轻敌,末将认为要警告他们不要轻敌的好。这一战关乎生死大局,可不能嘻嘻哈哈。”宋建功肃容说道。
王源点头道:“宋大将军说的是,但也不必渲染太甚。士气宜鼓不宜泄,分寸要把握好。”
宋建功点头称是。
刘德海在旁问道:“大帅,你说怎么打?咱们就这么守城么?”
王源摇头道:“守城?如何守得住?三十万大军一旦发动攻城,必是四面合围。我十万兵马分散四城,岂非更为捉襟见肘?一处被破,便大事糟糕,所以被动防守是不可能的。”
身旁众将都默不作声,虽然嘴上说不怕,但严峻的形势摆在面前,由不得人不担心。
“我们要主动出击。你们瞧,他们正在打造攻城器械,显然他们也很仓促。这便是我们可利用之处。攻城器械没造好之前,他们是不会攻城的。李光弼在庆宁两州吃了亏,这一次他学乖了,要步步为营了。但这两天便是我们可资利用的时间。”王源指着敌军大营中忙碌伐木拖拽的兵马道。
“大帅,您吩咐吧,咱们怎么做。”众人纷纷叫道。
王源指着大营后方从山坳之中如长龙般行驶的大车道:“先断其粮道,咱们修的通向金州的山道倒是给了他们便利。他们的粮车物资源源不断,咱们这两天的首要任务便是断了那条通道。当然,这并不能让他们溃败,他的大军之中必然携带有起码可供十余日可食之粮,但长远来看,这会大乱他们的节奏。一旦他们攻城受阻,再受到粮道断绝的压力,便会自乱阵脚。”
“大帅,卑职愿率兵马断其粮道。”谭平大声道。
王源道:“你告诉我,你打算如何断其粮道?需要多少兵力?”
谭平想了想道:“三千足矣。越山绕后,断其粮车。”
王源微笑道:“对方三十万兵马的粮草,必有数万兵马随行护卫,因为这对他们太重要了。你以三千兵马便想断他们的粮道?未免太自信了吧。”
谭平拍着胸口道:“大帅,我若不能做到,你军法处置我便是。我谭平何时胡吹大气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我自然是信你的能力的。但即便三千兵马,我也是不能给的。我们只有十万兵马,三千人可是个不小的数目。我要给只能给三百人。而且我还要要求这三百人不断的让粮道断绝,而非只是做些骚扰。”
“这……如何能做到?”谭平傻眼了。
王源呵呵笑道:“当然可以做到,而且很轻松的便可做到。只需跟刘德海要些东西便可。刘德海,我让你携带的炸药包可都带来了?”
刘德海点头道:“装了一大车,都在库房里。”
王源点头道:“很好。便靠这些东西阻断粮道了。”
话到此处,便是再愚钝之人也明白王源的意思了。所谓炸药包,便是兵工厂临时制作的巨型的带引信的霹雳弹。之前众人甚是不解,不知道大帅制作这种不能投射的巨型霹雳弹有什么用,但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大帅早就未雨绸缪,想到了截断对方粮道的最便捷的办法。
“大帅的意思是,炸断山梁,以落石塞绝道路,让他们的粮车不能通行。从而起到阻绝粮道之目的?”谭平恍然道。
王源笑道:“正是如此,能用巧法,何须蛮力拼杀?即便给你三千人,你能杀退对方运粮兵马,那也只能成功一次。他们若调集更多兵马运粮,你不也只能望而兴叹?何妨直接炸断山崖,一次便可阻绝山道。让他们耗费人力去修路好了,他们修好了你们再炸,三百人灵活机动,又不费太多兵力,岂不美哉?”
“好办法啊,好办法。不过这可无需我去了,我还是留下来守城吧。炸来炸去的捉迷藏,也太无聊了。”谭平笑道。
王源呵呵笑道:“早知道你不会去的了,宋建功,你去选三百名善于攀爬的士兵,拿些铁纤斧凿之内的工具,无需携带武器盔甲,带些干粮清水,让他们去完成这个重任。这很重要,好好的选个带队的。告诉他们,完成这个任务,人人立功受奖。”
宋建功立刻吩咐副将去办。
王源转头看着城下夕阳照耀下的敌军大营,笑道:“赵青谭平,你们即刻去准备准备,今晚咱们给李光弼送个见面礼。”
“今晚?大帅是要今晚袭营么?”众人惊讶道。
王源笑道:“是啊。”
“大帅确定是今晚?”赵青咂嘴道。
“怎么?难不成袭营也要挑日子不成?就是今晚。”王源笑道。
“可是大帅,他们今晚肯定是要连夜打造攻城器械,必定警戒森严,咱们恐难有机会摸近敌营。”赵青道。
王源笑道:“为何要偷偷摸摸的摸近敌营,咱们只需正大光明的杀进去便是。”
众人尽皆愕然。
入夜之后,天色漆黑。十月中旬,天黑之后天气已经很是寒冷。冷风嗖嗖的在群山之中一阵阵的袭来,吹到人的身上是彻骨的冰寒。
李光弼大营中的气氛却并没有因为天气的寒冷而变得冷清,相反,整座大营中灯火通明人声喧嚷。下午扎营后,数万兵马将营寨范围内的两座小山上的树木砍伐一空,按照李光弼的命令,部分兵马将连夜开始制造攻城投石车,为不久后的大举攻城做准备。
李光弼将中军大帐安置在营中间那座小山上。树木被伐光之后,山顶被平整出一片空地,李光弼气派的大帐便设在上面。在这个位置,只要一出大帐便可俯瞰整个战场,甚至可以看到远处通州城内的街道上的人流。这正是指挥此次大战的绝佳地点。
傍晚时分,李光弼第一次来到山顶时,俯瞰周围的营盘和山野,看着三十万大军忙碌备战的情形,不禁心中升腾起一股自豪之感。二十年来,他奔走钻营,遭遇过人生的众多起伏,甚至一度因为连续的兵败而陷入人生的谷底。但现在,他李光弼终于把握了机会,来到了他人生的巅峰。
很久以前,他在王忠嗣手下效力,他的人生理想便是能够独当一面成为一方诸侯节度使。再后来他成了节度使,他的目标自然更高了。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一切似乎都到了尽头,并且开始走下坡路。他辅佐过哥舒翰,在王源帐下低过头,他低调而坚韧的坚持着,寻找着翻身的机会。终于,他找到了机会,他用几乎是赌博的方式怂恿李瑁登基,然后他赌赢了。
今天,他李光弼成为了五十万大军的统率,此刻他的眼前,手下的三十万大军铺满了方圆十几里的大地,对面城中的王源怕是此刻正在瑟瑟发抖吧。即便是那个王源,他也从未指挥过三十万的兵马。若不是形势所迫,自己手中的兵马还会多出一倍来。
不过,李光弼从来不是一个得意忘形的人,骨子里的谨慎和对王源的那么一丝丝的敬畏,让他对此次大战极为重视和小心。即便兵马超过对方太多,他也只能容许自己在情绪上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得意,但在战术布置上却丝毫不肯马虎。
抵达通州之前,他便细细研究了之前在通州城下的那场王源以少胜多的攻城战。那一战领军的史思明。虽然李光弼从不认为史思明是个好的统帅,但那一战的经过颇有借鉴意义。在细细的研究那一战的经过后,李光弼在扎营布阵上做出了改变。那一战,史思明耀武扬威的将攻城车摆在阵前,结果遭受到了王源的夜袭,攻城车被损毁大半。这之后,王源又派兵袭击史思明后营,毁其粮草。这两次偷袭对史思明打击巨大。之后,因为高仙芝逼近长安,史思明不得不败退而归。
有了史思明的前车之鉴,李光弼在扎营前便下令将前营扎在距离通州三里开外。这么做的原因是防止王源故技重施,用神策军独有的神威炮出城袭击前营。前营距离城池三里,对方若是敢于派出神威炮轰击的话,必须抵近营前数百步。那样一来,距离城池甚远,自己的兵马便可从容追击,将之损毁,绝不容他们安然逃脱。
第二个措施便是,将军粮营地和制造投石车的场所放在山下的空地上。这里是中军营地,周围数十万兵马保护之下,王源休想对粮草和攻城器械的制造进行干扰。绝不容王源耍他爱偷袭的小伎俩。
第三个措施便是,在前营以及侧翼安排大量的弓箭手保护,在城下安排众多的斥候探查对方的动静。一旦得知对方有胆敢主动袭击的意图,弓箭手便将会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第四便是对于神策军强大的守城火力进行针对性的防御措施的改良。主要针对的是神策军装备的大量的连弩和十字弩以及在宁州城下看到的那种可爆炸伤人的大杀器。李光弼在灵州兵败之后曾经专门进行了打探,得知那是一种叫做手榴弹的玩意儿。主要以爆裂冲击伤人。
鉴于此,李光弼召集军中能工巧匠设计出一种针对弓箭和手榴弹的改良后的盾牌。这些盾牌的特点便是大而厚重,主体为木制,但盾表面以铁皮覆盖。一人多高的盾牌可覆盖住士兵大半个身子,对弓箭具有极佳的防护效果。当特点不在于此,关键之处在于,盾牌的边缘安装有铁钩,士兵们可以利用这些扣锁将盾牌连接形成一道屏障,李光弼将之称之为连环盾。这种形成的巨大屏障可以对方的手榴.弹的爆炸杀伤力进行有效的抵挡。想象一下,十几人以盾相连,身子躲在盾牌之后,那手榴弹在另一侧爆炸,也无法将连接在一起的十几名士兵掀翻。即便造成伤亡也很轻微。而且即便有士兵阵亡,其余士兵可以迅速拆分连接盾牌形成新的屏障。
当然,这都是李光弼想要达到的效果,事实上这些大盾也只做过水流冲击以及巨木冲击模拟试验,也并没有真正接受手榴弹的爆炸冲击。但李光弼信誓旦旦的告诉手下的这些士兵们,这盾牌是完全可以抵挡手榴弹的爆炸威力的。这也算是变相的激励士气。
更重要的是,这些大盾带来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便是准备了这种大盾的新兵们变得不再那么胆怯。他们举着这些一排排扣在一起的盾牌后觉得非常有安全感。这个意外之喜让李光弼甚为高兴。这些新兵们未经训练便上战场,能否敢打仗,这一直是李光弼心中的隐忧。若是这大盾能给新兵们带来向前的勇气,即便是在防手榴弹上效果不佳,那也值得了。毕竟李光弼从细作送来的情报得知,神策军的手榴弹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数量的制造远远跟不上跟不上消耗。多死一些人马其实李光弼根本就不在乎。
入夜之后,李光弼开完了军事会议,布置了明日的各项事务,待众将各自离开后,他缓步出了大帐,负手站在山边。初冬的夜空中星河灿烂,夜晚的风甚有寒意,特别是在这山顶上,风很大,吹得李光弼的黑色战氅猎猎而舞。但李光弼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寒意,相反,他的心中倒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和渴望在心中翻腾不休。那便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和王源一较高下的渴望。
李光弼的目光越过篝火遍布的山下庞大的营寨,目光投向远处那座城池。那座通州城中黑漆漆的,城头毫无光亮,只有城内的街巷上有些微黯淡的灯火闪烁着,整座城池显得死气沉沉。
“今夜王源大概不会来袭营吧。王源啊王源,你若对我李光弼还有丝毫的尊重的话,便请你收敛你的狂妄。如果你把我当做和史思明一样的蠢,胆敢用对付史思明的办法来对付我的话,那么你可要吃苦头了。”李光弼面带冷笑,心中如是想着。
第一一一零章 强袭
二更时分,天色越发的漆黑。
通州城东南北三座城门在黑暗之中赫然洞开。无数骑兵从三座城门内奔涌而出,直奔东城城墙之下汇聚,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一只六千人的骑兵队伍便集结完毕。
六千骑兵的集结虽然快速,但是,他们的踪迹早已李光弼大军中派出的在城下游荡的数十名斥候发现。事实上,三座城门开启,骑兵开始出城的时候,这些斥候便将消息快速的禀报回营。在神策军骑兵集结到一半时,刚刚睡下的李光弼便接到了消息。
“好个王源,还真打着袭营的主意。这一次叫你们有来无回。”李光弼冷笑连声,即刻下达命令:“传我军令,南北侧翼弓箭手尽数集结前营工事内,敌军若敢袭营,便将他们尽数射杀。”
南北侧翼的近一万名弓箭手接到命令,他们迅速从两翼集结于前营。前营中本就有六千弓箭手。在对方发动进攻之前,前营中弓箭手数目已经高达一万六千人。一万六千名弓箭手的防守之下,神策军若真的敢袭营的话,那将是自投罗网。几千骑兵怕是冲到营前,便将损失大半。而接下来,便是前营之中五万多步兵的疯狂掩杀,绝对将是一场压倒性的掩杀。
为了防止王源再玩以神威炮先压制伎俩,李光弼下令对阵前里许之地进行了一次搜索。并且派斥候紧盯对方的兵马,密切注意他们的兵马中是否有神威炮的出现。一旦发现对方有动用神威炮的企图,李光弼便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兵马主动出击,逼退对方兵马,摧毁神威炮。
斥候的禀报和搜索的结果让李光弼放了心。对方除了骑兵的集结之外,并无其他兵种的辅助。李光弼明白,王源是想要以骑兵的机动性发动突然的袭营。冲入前营后烧杀一番便即刻退走,只是为了造成自己前营士兵的死伤和恐慌罢了。这种战术李光弼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当年他驻守北境,和突厥人交手无数次,这种骑兵践踏突袭一触即走的战法自己和突厥人都用过。其目的便是扰敌且打击对方的士气,同时鼓舞己方的士气。向敌方表明一种我想杀便杀,不想杀便走,你们拿我们毫无办法的一种态度。
李光弼心中冷笑,这等雕虫小技也敢在自己的面前使用。他相信今晚之后,王源将不敢再轻视自己,因为今晚之后,王源将损失数千骑兵,这也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教训。
斥候的消息不断的传来,对方骑兵集结完毕后,以三列队形往前缓缓推进。似乎是为了不让己方发觉。李光弼下令配合对方的演一处装聋作哑的好戏,一方面前营中的弓箭手藏匿身形,其余兵马全部呆在帐篷里不露面。另外让斥候兵马悄悄后退,不能被对方发现身形,以免被他们知道行动已经暴露的消息。
神策军的骑兵推进到里许之外的时候停下了,里许之外正是骑兵发动冲锋的起点。李光弼知道,他们要进攻了。于是立刻下令弓箭手们做好准备。顿时,前营营寨工事之后,一万六千名弓箭手弯弓搭箭,严阵以待,等候着对方自投罗网的冲锋。
通州城墙上,王源挺拔的身形立在城楼垛口处,眼睛看着城下远处那灯火璀璨的对方巨大的营寨。一连串的消息禀报而来,对方前营中微小的变化都被捕捉禀报而来。虽然此刻对方前营中一片风平浪静,似乎无所察觉。但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禀报大帅,骑兵抵达敌前营里许之地,进入冲锋距离。”
“禀报大帅,未发现对方兵马异动。南北侧翼安全。”
“禀报大帅,敌军后军未见异动。对方弓箭手藏匿于前营九处防御工事之后。方位分别为。北三、四、六区。中二、五、七。南一、二、六。区域确认无误。”
一连串的禀报禀报而来,王源微微点头,吁了口气转身对身旁的刘德海道:“刘德海,看你的了。活靶子就在前面。区域方位已经很清楚了。我已经给你创造了最好的打击机会了,今夜能否袭营成功,便看你们炮营的表现了。”
刘德海拱手沉声道:“大帅放心,末将会将他们都炸成肉酱。炮营五十门虎蹲炮已经尽数到位,调教炮击方位和距离已经完毕,就等大帅下令了。”
“好,那便即刻动手。”王源沉声喝道。
刘德海高声应诺,飞奔出城楼,对着号令兵大声喝道:“发令。”
“嘭嘭嘭。”彩色的信号弹冲上天空,在空中爆裂成三朵流星雨。下一刻,早已装填完毕等待命令的虎蹲炮手们点燃了炮膛引线。轰轰轰的巨大声响中,数十门虎蹲炮发出怒吼。第一轮五十枚新式爆裂炸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烟雾的轨迹,跨越相隔四里地的距离,直奔对方前营而去。
李光弼哪里知道,王源的手中有射程高达五里远的虎蹲炮。虽然虎蹲炮在和回纥人的战斗中亮过相。李光弼在那一战后也曾派人去侦察过战事的过程。但斥候们起初将在那场大战中亮相的虎蹲炮误以为是神威炮,后来发现了被捣毁的残骸时却又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这倒也难怪。那一战中起决定作用的手榴弹掩盖了虎蹲炮的光芒,吸引了全部的目光,这使得虎蹲炮反而表现平平不值一提。事实上那一战中虎蹲炮的作用确实不大,除了在攻击丰州城墙时表现了威力之外,真正交战时只是造成了少量的杀伤,甚至远不如神威炮的威力大。所以,虎蹲炮的威力几乎被李光弼忽视,也没有重点的去查明这东西的厉害之处。
李光弼虽做出了应对,扎营时都特意将大营后撤,前营距离通州城池近四里,便是为了应对王源对付史思明的那一招——偷偷运出神威炮来轰炸。可他哪里想到,对方压根都不用将虎蹲炮推出城外,架设在城头便可对自己的前营进行攻击。原本用实心圆形铁球的炮弹射程确实不太稳定,大多数时候只有三里地。但现在,改良之后的落地爆裂的炮弹拥有了流线型的身躯,射程基本稳定在四里之外,可以轻松覆盖对方的前营的半个营地了。
“轰隆,轰隆,轰隆。”炮弹从天而降,落在了对方弓箭手集结的九个工事的方位。对方前沿的工事早已被神策军炮营编上了号。北中南三个区位,每隔三百步便是一个标记的区位,这正是炮营为了精确瞄准打击而实行的标注位置的新方法。双方的斥候兵犬牙交错,对方的斥候在城下不远处游荡的时候,神策军的斥候兵也在对方大营左右游荡。从骑兵调运出城的刹那。对方侧翼的弓箭手的调度和安置便已经在斥候们的眼睛里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闪耀的爆炸火光在对方的前营响起。泥土翻飞,砂砾腾空,灼热的气流夹杂着无数的石块泥土以及血肉和残肢绽放出死亡的礼花。对方的弓箭手实际上是以集结的状态集中在九道工事之后的,人挨人人挤人密度极大。如此一来,炮弹落在稠密的人群之中爆炸的威力可想而知。五十门虎蹲炮,虽然一轮只能发射五十枚炮弹,九处工事每一处只遭受五六枚炮弹的轰击,但即便这五六枚炮弹,落入稠密的弓箭手人群之中所造成的杀伤力也是惊人的。一轮过后,死伤人数高达上千人。
第一轮的轰炸刚刚结束,前营弓箭手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刺耳的啸叫之声又在头顶响起。和第一轮轰炸一样,这些炮弹落下之前都会发出这种啸叫之声。所有人一听到这啸叫之声,便立刻明白又是一轮死神的降临。
轰轰轰轰轰!
第二轮轰炸结束,五六千名弓箭手被炸死炸伤。第三轮轰炸又接踵而至。已经醒悟过来的李光弼大军的前营弓箭手们开始大肆奔逃,鬼哭狼嚎的冲离工事范围。他们意识到,那工事非但不能保护自己的安全,相反那正是对方全力轰炸的地点。
城头神策军目睹敌营中漫天的爆炸和火光,高兴的举着兵刃大声喝彩。
“继续轰,炸死这帮乌龟王八蛋。”士兵们高叫着。炮营的炮手们得意非凡,炮营很少有这么爽的杀敌机会,特别是这种对方全部聚集在一处当活靶子的时机,就好像一脚踩在满地的爬虫身上似的,那是一种碾压的掌握生死的快感,让人极为兴奋。
“轰!”
城头的欢腾之中,城楼北边一百八十步处突然腾起一团火光,剧烈的爆炸在城头响起,数十名士兵被吞噬其中,其中七八人直接被震飞出城墙,摔下高高的城墙去。
“怎么回事?”城楼中的王源惊讶问道。
刘德海灰头土脸的飞奔而来,禀报道:“禀报大帅,打的太急了,炸膛了。他娘的。幸好没有引爆旁边的炸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会炸膛?”王源皱眉道。
“炮管太热变形了,直接便炸膛了。”刘德海哭丧着脸道。
“不是每发数炮都要拿冷水冷却么?”王源皱眉道
“那狗日的炮长忘了,打的兴起,忘了冷却炮管了……以前用那种铁球炮弹习惯了,五炮一冷却,也不会出事。这新式炮弹却不成。末将已经叫他们小心了,他们打得高兴便忘了这岔了。末将之过,该当受罚。”刘德海咂嘴道。
王源皱起眉头,再问了问城墙的损伤情形,还好只是将外边的墙垛和城墙墙体炸塌了数尺,死了二十几名士兵,其余倒也没什么。但眼看着虎蹲炮的炮弹变得稀稀拉拉,城墙上的虎蹲炮都冒出丝丝的热气,士兵们端着水往炮管上浇。想来是因为发生了炸膛事件,所有的虎蹲炮都连忙开始降温。其中有不少打了四五枚都没冷却降温,只不过运气好没有炸膛,现在赶紧亡羊补牢了。
王源见状沉声道:“刘德海,下令停止炮击。”
“大帅,还可以打。稍微等一会,等炮管冷却便好。”刘德海忙道。
王源喝道:“要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可不是要等你显摆的。回头好好的做检讨,针对炸膛事件,表明你平日要求不严,我会处罚你的。”
刘德海哭丧着脸答应了一声,即刻下令停止炮击。于此同时,王源也下达了命令:“传令柳钧,骑兵开始袭营。”
信号弹腾空而起。在敌军阵前早已准备就绪的六千神策军骑兵出动的时候到了。柳钧一身银色盔甲,胯下白色战马,雄壮威武的身躯在一群全身黑盔黑甲的骑兵中极为醒目。信号弹升起的瞬间,柳钧手持银枪向着黑漆漆的天空一指,发出震天的吼声。
“杀!”
“杀!杀!杀!”骑兵们发出的吼声惊天动地。数千骑兵开始由慢而快的杀向敌军前营,短短十几息时间,速度便达到极限,便如一股黑色的洪流冲向敌营之中。
李光弼精心准备的弓箭手的防守手段此刻七零八落,一万六千余弓箭手被虎蹲炮的数轮轰炸炸死炸伤近四千人。剩下的虽然还有一万多人,但都忙着惊恐万状的奔逃而走,根本没办法立刻形成阻击火力。数千弓箭手稀稀拉拉的射出数轮箭支后,神策军的骑兵洪流已经冲破被炸的七零八落的营寨,冲入了前营之中。
弓箭手一旦被近身,后果可想而知。在被近身之后,他们几无自保之力,堪比手无寸铁。被步兵近身他们都难以抵挡,更何况是一群穷凶极恶的骑兵。陌刀闪闪,长刀起落,四散奔逃的弓箭手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三只骑兵冲入前营之中,交叉往复,践踏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半柱香时间,四散奔逃的弓箭手被大批斩杀,尸横遍地。整个前营陷入一种末日般的恐慌之中。
山顶上,李光弼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的心情之沮丧可想而知。他怎会预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强大的远程杀伤武器。他亲眼看着从相隔四五里的城墙上喷出的发射的火光,然后将弹丸投射到自己的前营。对方拥有着如此远距离而且威力巨大的杀器,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先是神威炮,那便已经教人很是意外了。然后是象骑兵,十字弩,手榴弹,乃至面前这个不知名的杀器。王源手头竟然拥有如此多的神兵利器,让人应接不暇。某个瞬间,李光弼都感到自己有些窒息,有些万念俱灰了。
然而,超强的心理素质让李光弼迅速恢复了过来。虽然对方的神兵利器很多,但自己起码还有一个优势,那便是兵马的数量。自己率领着的可是三十万大军,多于对手三倍,岂能就此灰心丧气。前营虽然已经吃了大亏,但也并非代表便将一败涂地,不该如此颓废。
“传令,前营士兵出动,缠住骑兵,掩护弓箭手撤退。来人,带马,本帅亲自去战。”李光弼大声喝道。
号角声在山坡上响起,混乱的前营中,本六神无主的近十万兵马接到了全军出击的命令。躲藏在帐篷里,被逃跑的人群裹挟逃跑的士兵们立刻被强令掉头迎击。前营中的十万步兵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掉头冲向战场。因为他们已经被明确告知,对方骑兵数量只有五六千人,不足他们的一成。更重要的是,李光弼大元帅已经亲自赶来,随着他来的还有他那五千名督军亲卫队,他们的鬼头刀对逃兵可是毫不留情的。
前营全军出动,十万步兵朝着前营前部正肆虐杀人的神策军骑兵冲来。很快便冲回到了战场边缘。数百名神策军骑兵杀的兴起,太过深入。尚未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便被无数的步兵围困起来,瞬息之间,这数百神策军骑兵便被黑压压的步兵吞没,一个个被乱刀分尸。更多的步兵朝着前方骑兵密集之处冲杀而去。
“嘭嘭嘭。”三颗黄色的信号弹在通州城头升起。随着这信号弹在空中迸裂成花语,神策军的骑兵开始拨转马头朝着营外撤离。步兵们呐喊着冲上去追赶,但又如何能追的上。短短盏茶时间,神策军骑兵便纷纷绝尘而去,消失在营外的黑暗之中。
李光弼赶到的时候,前营中已经空无一人。李光弼阴沉着脸看着前营的一片狼藉,满地的弓箭手的尸体,几乎要将钢牙咬碎。对方居然就这么轻松的在自己早已做好了防备的情形下发动了这次夜袭。而且在杀了自己大量的弓箭手之后还能安然撤离,这简直是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扇了几耳光。
“王源啊王源,我一定会打败你,我抓到你的那一天,比较你受尽天下极辱。”李光弼大声怒吼着。
轰轰轰!
远处城头上响起的轰鸣声似乎是王源给他的回答,下一刻,炮弹的尖啸声在头顶响起,像是死神的歌唱。经历过前面轰炸的士兵们立刻炸了锅般轰然起来。
轰隆!轰隆!
数十枚炮弹在周围炸响,四下里人仰马翻气浪翻腾。士兵们惊骇的大叫着四下里奔逃,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大元帅,快走,此地不可久留。”身边的将领大喊道。
李光弼勒紧身下惊慌躁动的马匹,冷声喝道:“慌什么?鼠胆之辈。天若要你死,你躲到何处都无用。你们都如此慌张,士兵如何不慌?传我命令,有序后退,前营后退两里。将领不得先走,等士兵们都离开了你们才准走。你们放心,本帅会在这里陪着你们,你们的命比本帅的还金贵么?”
众将领无言以对,只得忙组织士兵们拔营后退。四周炮弹的爆炸声不停,不时有士兵被炸上天空,人人胆战心惊。但李光弼却策马立于前营炮火覆盖的范围之中动也不动,身形刚毅。将领士兵们钦佩者有之,自惭者有之,暗骂李光弼是疯子的也有之。
好在不久之后,这次轰炸便停止了。城头的轰炸其实是为了掩护骑兵撤退,防止对方追击到城下,阻挠骑兵进城的目的。见对方并未追击,便也没有轰炸的必要了。更何况新型炮弹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从研制出来,到加班加点的制造,也不过造出了四百多枚。今晚一晚上便消耗了三百出头,王源也不想一下子全部打光。完全靠炮弹去杀敌是不合算的,炮弹掩护下的兵马的攻击才是正确的使用方式。而且炮管的使用度也不能消耗的太多,这些一旦都报废了,便很难及时补充了。
五更的更鼓刚刚敲响,神策军骑兵安全回到城中。出动六千骑兵,阵亡五百多,伤了四百多人,不能算是完全的全身而退,但起码伤亡在预计的范围之内。而炮营的炮火加上骑兵队的突然袭击却造成了对手近万人的伤亡。这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对方的弓箭,这战绩堪称辉煌。
这场夜袭从安排到结束仅仅经历了不到两个时辰,打击凶狠,突进坚决,撤退果断,完成了炮营和骑兵的一次几近完美的配合,打出了王源想要的结果,大挫敌军锐气,大涨己方士气。
本来军中面对三十万大军压境而滋生的胆怯情绪一冒头便被直接掐灭了。士兵们重新认识到,王大帅还是那个王大帅,神策军还是那个不败的神策军,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大帅所率的神策军。
天明时分,城头的神策军看见,敌军大营后撤了两里远,距离城池五里开外。而且对方正在阵前挖掘陷马坑,布置拒马绊马索等物。
消息传到王源耳中时,王源正坐在通州府衙的后宅中和众将喝早茶。闻言后王源对众将哈哈大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李光弼吃了苦头学乖了。然而,即便如此,又焉能容他安枕?待本帅再给他个惊喜。”
第一一一一章 猎杀
整整一天时间,李光弼的兵马都在疯狂的砍伐树木拉回营地打造攻城器械。经过昨夜之战后,李光弼心里窝着一股发泄不出来的火气。手下的将领们情绪也很激烈,他们希望郎即刻发动攻城,打击对方的嚣张气焰。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兵马,却在防范严密的情况下被对方当面偷袭,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李光弼生气归生气,却没有丧失理智。他知道,没有攻城器械的协助之下,想攻城是绝对不可能的。对方的防守火力之猛他是亲眼见识过的,要想攻下城池大败对手,便只能靠着大量的攻城器械的掩护和冲击,方能达到目的。否则徒然损耗兵力,却未必能得手。兵力损耗太多,士气折损过巨,反而会遭受对方的反击。所以,李光弼下令加快伐木和打造的速度。
到了下午时分,位于大军军营范围内的两座小山上已经光秃秃的不见一根站着的树木。不仅是树木,就连灌木柴草都全部砍伐殆尽,因为军中需要烧火造饭,夜晚需要篝火取暖。虽然后勤兵马也会送来柴薪木炭这些物资,但三十万的消耗完全靠着后勤的运送是不成的。粮草这些自然是需要后勤运达,但除此之外的什么柴薪木炭绳索这些东西,往往需要兵马自己解决。
由于处于营地之中的两座小山的树木被砍光,便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营地外距离较远的一些山坡的树木上。其实通州城的地理位置其实便是巴山余脉中的一块平畴之地。周围的山很多,几乎是被周边的山峦三面围绕着的。在这里,树木柴薪是绝对不缺的,大一些的山上还有茂密的竹林,这可是比硬树更为适合打造器械的材料。只不过,他们距离平畴之地较远,而且搬运回军营要走过崎岖的道路和较远的距离。这样一来,效率和进度便会变得低下。
为了尽快完成一千架攻城投石车,五千架云梯,一百辆冲车以及六万只连环盾的打造。李光弼决定将参与伐木运输的人数增加到十万人。这样便可以同时从北面和营地后方东面的山坡上进行伐木,可以大大的加快进度。
十万人伐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漫山遍野都是如蚂蚁一般士兵,每一息时间都有数百根树木被伐倒,每一刻都有数百根的木料被运往营地里,堆积在大营中间的一片大空地上,一堆堆如小山一般。无数的士兵在军中的工匠的指导下拉锯斧凿搬运组装,忙着打造攻城器械。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李光弼巡视之后表示非常满意。
然而,从午后开始,不好的消息接连传来。几处采伐树木的山坡上接连出现袭击事件。有人藏匿在山林之中,对着伐木的兵马进行偷袭。仅仅半个时辰,伐木的士兵便死了数百人。而且是在很多人的眼皮底下,被林子里凭空飞出来的箭支射杀。
其实为了保障顺利的伐木进行,李光弼已经采取了措施。十万人伐木,另有五万人在旁协助。并且名伐木的士兵随身携带兵刃。如果一旦王源的兵马发动偷袭干扰,便可就地展开反击,迅速形成优势兵力。并且,几百名斥候一直盯着通州城的四周。一旦有神策军兵马大规模出城,便可即刻知道对方的动向。
然而,千算万算,千防万防,防不住山林中的袭击。而在林中的袭击,却是再多的兵马也力所不逮的。那一只只忽然从山林中,树冠中射出的羽箭和毒针,让所有伐木的士兵毛骨悚然。消息传开后,所有采伐面上的士兵们草木皆兵,一听到有什么风水草动,一个个都吓的丢了斧头和大锯子趴在地上不敢动。而山林中的风吹草动却又是无时无刻不在的。山风吹过,小兽跑过,鸟儿飞过都会造成恐慌。
护卫兵马起初组织了进入山林搜捕的计划,因为按照对方射杀己方人员的情形来看,应该人数不多。每一次射出的箭都是三两支而已,且分散在采伐面上。初步估计,或许只有几百人藏匿在山林中偷袭。进入山林中动用了两万多人,他们以为这已经足够,然而进了山林之后,才发现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两万人进去之后,很快就发现隐没在其中,连相互的联系都没有可能。在树木荆棘丛中,推进也是个大问题。路走不能走,更遑论围捕林中的敌人了。
进入山林半个时辰后,这两万人被迫退出。进去的是两万人,出来时一千多人失踪,有的是在山林中和队伍失散,找不到出来的路了,有的则是被敌军偷袭杀伤,死在了林子里。黑暗幽深的树林中不见天日,寻常人根本看都看不清楚,士兵们往往探头探脑的走着,不知从何处便飞来一只箭将他射杀。两万兵马毫无建树,只有少数人看到了在树冠上快速移动,在林子里穿梭自如的身影,但却望尘莫及。
战战兢兢的伐木依旧在进行。伐木的兵马依旧在不断的被射杀。对方的气焰越来越嚣张,甚至有几名伐木士兵不是为箭支射杀的,而是被他们射下的陷阱给捕杀。更有甚者,处于山东南的山坡上的一个角落里,十几名伐木士兵被集体猎杀,尸体套着脖子挂在树木上随风游荡,让闻讯赶来的其他士兵惊惶而叫。
一个时辰过去,士兵们死亡和失踪的人数已经达到三千多人。伐木的士兵们终于崩溃了,他们丢下斧头锯子不愿继续干活,谁愿意跟个傻子一样站在林子边缘被像山猪一般的猎杀,但却毫无作为?数万兵马进山林中空手而归,哪怕是抓到一个也好啊,不但一个没抓到,却连进去的人都失踪了上千,这还怎么保障安全?于是乎,整个伐木造器都陷入了停顿。
将领们也没法子,总不能逼着士兵们去送死吧。这么下去,人人都有被射杀的可能,这不是伐木,这是将自己送去当活靶子啊。将领们不得不禀报李光弼此事。李光弼气的要命,本来一切顺利,怎地又出了这档子事。抵达现场后,李光弼从现场的情形和禀报判断出这是南诏的蛮兵在山林中捣乱。南诏兵便是王源的兵马,南诏国主阁罗凤是王源的大舅子,这个时候他一定带着兵马来帮王源的。况且那些射杀士兵的吹针陷阱等也都是南诏人的必备之物,足以确定那是南诏蛮兵所为。
这种情况李光弼也没法子了,他知道偌大山林,兵马进入其中搜索几百个蛮兵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这种地方,蛮人如鱼得水,而任何其余的人却都如陷泥潭,所以想要抓住他们去除威胁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况下,围剿蛮人就是在浪费时间,为保证伐木的正常推进,只能无视林子里的威胁。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采林面往里几十步的范围内命人警戒防备,因为距离树林边缘近,倒也不必担心会陷落其中,应该可以威慑对方。进入的士兵们都配大盾防箭,应该不会有太大伤亡。
主帅下令,士兵们心中骂声一片,但也无可奈何。士兵们不得不再回山坡上的林地边缘伐木。上万名手拿大盾带着弓箭的士兵进入山林边缘三十步深处,为这些伐木士兵实行警戒。这样一来倒是让伐木的士兵稍稍安心。
然而,就在李光弼以为此法见效,满意的策马离开的时候,一连串的袭击事件再次在李光弼的眼皮底下发生。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在数十处伐木点,这些蛮人当着那些警戒士兵们的面从他们头顶的树冠处现身,从树枝树冠上飞荡而过,迅速对伐木的士兵进行了一轮射杀。一百多伐木士兵死于非命,而那些蛮人又唿哨着荡入山林之中。警戒的士兵纷纷朝树冠上射箭,最终倒也射杀了两人。让两个穿着皮袍的蛮兵摔落下来,摔的血肉模糊。
射杀两人并不能让局面扭转,两个换一百多,怎么算也是血本无归的买卖。而且,经过这次袭击后,士兵们再次罢工,纷纷不愿再伐木了。李光弼浓眉紧锁,他知道这一定都是王源的主意,王源的目的便是要让自己伐木造攻城器械的计划无限的受阻,逼着自己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形下攻城。
李光弼岂能容王源得逞,既然没有办法解决袭击问题,那便用人头换木头。对方最多只有那么两三百人。每次袭击也不过造成数十人乃至百余人的伤亡,自己的兵马这么多,根本不怕损失这么点人。关键是要赶紧伐木才是正经。于是李光弼下令无视袭击命令士兵们立刻回去伐木。士兵们岂肯再去,将领们劝说无果,最后在李光弼的首肯下砍杀了上百名带头闹事的,其余的士兵们这才在肚子里骂翻了天,满心恶毒的诅咒李光弼全家死光光的状态下重返山坡去伐木。
伐木虽然重新开始,一根根的木头再一次源源不断的往营地里运送,李光弼松了口气。但其实他心里实在是堵得慌。身为统帅,谁愿意罔顾士兵们的性命,谁愿意逼着他们在那种情形下伐木,谁愿意干这种草菅人命的勾当?但没办法,大局为重,那些即将被射杀的士兵就当是为战役的胜利做贡献了。
李光弼的心情是糟糕而灰暗的,自己还从未遇到过这般丧气的时候。这才抵达通州几天?和王源甚至还没有过正式的交战,便已经被王源逼得左支右拙,逼得心情大坏。这种感觉很是糟糕,就好像一切都被对方所支配,自己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不顺遂,被看不见的乌云笼罩,被重重的压力所笼罩。王源是有本事的,真的是有本事的人,这一点李光弼不能不从心里承认。李光弼现在想的便是,赶快完成准备工作,大刀阔斧的跟王源干一场,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不愿跟王源这么消耗下去,因为他不知道王源还有什么手段来对他进行骚扰打击,在这么下去,士气都要崩溃了。
伐木进行到日落之后,死伤兵马数量超过五千人,蛮兵也死了三十多人。这简直是一种不对称的战斗。伐木的士兵们简直就是活靶子,他们根本无法防范蛮人的袭击,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伐木。整个伐木的过程就像是在赌运气,赌蛮人是不是看上了自己,赌他们是不是会将箭射在自己的喉咙上。那五千名士兵便是赌输了的失败者,他们的死伤换来了其余人的存活。但这是不值得庆幸和欢喜的,被对方压制成这般模样的射杀。己方主帅却毫无办法,毫无人性的选择漠视士兵们的生死,这在士兵和部分将领的心中引起了剧烈的波动,引起了极大的不满。
……
天黑之后,伐木停止,伐木士兵们的噩梦结束。在他们浑身无力的回到大营中的时候,他们的对手也回到城中,正接受着王源的亲自嘉奖和款待。
这些在树林中杀了一天人的确实是三百多人的蛮兵亲卫队。确切的说是阁罗凤的蛮兵亲卫队。阁罗凤早已回国,但他却将蛮兵亲卫队留了下来,说是留下来保护阿萝公主,当阿萝公主的亲卫队。
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大战将至,作为兄长不可能不考虑阿萝的安全,留下些人手保护阮萝竹,关键时候保护她脱身也在情理之中。王源率军抵达通州时,阿萝也带着这些蛮兵护卫随同前来。王源当然不肯暴殄天物,在救玄宗的行动中,王源已经见识到了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蛮兵的战斗力和特定情形下的作用,所以他当然在恰当的情况下使用这些战力强悍的蛮人。
其实从第一天开始,见到对手在伐木造攻城器械的时候,王源的心里便萌发了让这三百多蛮兵躲在山林中伏击猎杀对手的想法。当今日上午,看到大批的对方兵马向着北边的山林进发伐木的时候,王源便立刻命阿水带着三百蛮兵潜入山林中进行猎杀,便是要阻挠对手的伐木行动,并且蚕食对手,打击他们的士气。但其实王源也没料到,他们的行动如此成功。一个下午,三百多人的蛮兵依靠着王源配发的连射十字弩和他们自己的装备,居然射杀了五千多人,这战绩简直逆天。王源当然也没料到,李光弼居然会无视伤亡,硬是以人头为代价换取伐木的正常推进。李光弼此举虽然偏执疯狂,但却也是果断坚决的。这样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让人生出恐惧之心的,当然,王源不会。
“阿水将军,没想到你们立下如此大功,让本帅肃然起敬。来人,上酒,本帅敬诸位勇士一杯。”火把通明的庭院里,王源站在三百多名蛮兵亲卫面前大声夸赞道。
阿水等一干蛮兵齐声道谢,他们虽然身形瘦小,但此刻在众人心目中显得异常的高大。蛮兵们也少有如此扬眉吐气的时候。实际上若非王源命他们装备飞爪和连射弩,他们也难有这等辉煌的战绩。所以,他们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酒水上来,王源端了满满一碗一饮而尽,蛮兵们也举碗痛饮而尽。王源笑道:“诸位,你们立下如此大功,我自然要好好的赏赐你们。但这赏赐的事情,我觉得还是让你们的公主亲自赏赐你们的好。”
众蛮兵亲卫们欣喜若狂,阿萝公主是南诏国中比国主还受爱戴的人。南诏国能有今日,便是她舍身和亲换来的。虽然现在南诏国和大唐已然和解,但国中百姓们心目中依然不会忘了阿萝公主的功绩。能得阿萝公主亲自赏赐,那自然是无上光荣之事。
王源话音刚落,受宠若惊的蛮兵们果真看到了他们的洱海公主阿萝公主正满脸笑容的踏进了院子。
“参见公主。”众蛮兵忙跪下行礼。
阿萝笑盈盈的道:“都起来吧,你们为我南诏国争光。都是勇士。大帅说了,随便我赏赐你们什么,那么我给你们准备了几件赏赐之物。来人,抬上来。”
一群士兵将几十只大箱子抬了上来,王源摸着下巴发愣,不知道阿萝要赏赐些什么。
一排木箱被打开来,里边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崭新的盔甲。都是神策军中最新式的战甲。王源砸了砸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这些新式盔甲根据明光铠改制而来,摒弃了明光铠稍显笨重的缺点,在防护不变的情况下,肩肘关节处安装了活动自如的软甲。这批战甲尚未装备军队,倒被阿萝拿来赏赐给南诏蛮兵了。王源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在这么点事情上计较,他知道阿萝是为她的南诏国自豪。今日蛮兵的表现也给她的脸上增光不少。
“全新式盔甲,活动自如。我知道你们都宁愿不穿盔甲,但大帅说了,一只正规的强悍的兵马,当然要穿最好的盔甲。不穿盔甲太过脆弱,不符合作战趋势。对方是没有火器,若有火器,无盔甲保护,血肉之躯岂能抵挡?三百三十套,每人一套。”阿萝笑道。
“多谢公主。”众蛮兵感激涕零。
“同样,一个勇士光有盔甲不成,还得要有厉害的兵器。这里是三百三十柄削铁如泥的长刀。这可都是金贵的精铁锻造的,用的材料和陌刀相同。这些长刀本是大帅的亲卫骑兵才可配备,但我做主了,给你们这个殊荣。”
“哇,多谢公主,多谢公主。”一干蛮兵激动的磕头如捣蒜。相较于盔甲而言,他们最喜欢的还是有好的兵器。这段时间,看着神气活现的王源的骑兵亲卫们腰间的雪亮长刀他们已经眼红不已,现在得到赏赐,当真是喜出望外。
“还有呢。三百三十柄长弓,这是军中最好的弓箭。也赏赐你们了。”阿萝笑嘻嘻的道:“没啦,你们可还满意么?”
“满意,满意。多谢公主,多谢驸马。多谢公主,多谢驸马!”众蛮兵快活的要疯了。
王源心中虽然肉痛,但也强颜欢笑的摆手道:“不用谢我,你们杀敌立功,自然要得到赏赐。你们是南诏国人,我不好越俎代庖,否则我便要给你们赏赐官职了。但你们放心,今日之功我会命人告知你们国主,你们会得到嘉奖的。”
阿萝笑盈盈的挽着王源的手臂道:“你嘉奖他们官职也自无妨。”
王源看了看周围,赵青谭平等人的脸色都已经有点变了,知道不能再刺激赵青他们了,于是笑道:“官职是不好嘉奖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他们这支亲卫队一个称号。唔……他们于暗处杀人,如猎杀猎物一般。就赏个称号,叫做暗影猎手如何?”
“哇,好威风的称号,也很贴切。阿萝代表他们谢谢大帅了。”阿萝盈盈拜倒,喜不自胜。一干蛮兵们也大声感谢着,都觉得这个称号确实很帅很拉风。
第一一一二章 旧识
夜晚的来临对李光弼的大军来说并非是痛苦的结束,虽然白天已经受够了对方的骚扰,但夜晚更是难熬。昨夜的噩梦历历在目,所以即便已经将营寨退后数里,白天又分出大批人手在阵前挖掘壕沟,设置绊马索拒马等物,但天黑之后紧张的气氛还是笼罩了整个大营。
李光弼当然也不敢怠慢,他知道,若是再来一次昨天晚上的那次袭击,军心便要崩溃,士气便要低落到谷底了。鉴于此,李光弼下令前营兵马做好御敌的准备,并且调动中军数万人做好支援的准备。于此同时,大批的斥候被派到通州城四周严密监视,一旦对方有动手的迹象,便将即刻做出反应。
大军中仅有的两万骑兵也趁着天黑迂回到营地两侧,如果一旦发现对方将远程武器推出城来,效仿昨日的手段对营地进行轰炸的话,那么李光弼将会拼着这两万骑兵不要,也要冲到城下捣毁这些可怕的远程大杀器。
然而,李光弼不知道的是,王源今晚并没有袭营的打算。一方面虎蹲炮尽数安装上了城墙,再来回挪动不太方便。另一方面,爆炸炮弹的数量已经不多了,铁球炮弹倒是不少,但那可无法对对方造成太大的伤害,徒然消耗虎蹲炮的寿命罢了。再者,傻子也知道今晚对方定然严阵以待,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岂会再去迎着对方的刀尖上去。
不袭营,不代表不去骚扰他们。相反,利用昨晚的袭营和今日白天的骚扰带给对手的压力,让对方不得安宁,扰乱他们,那是必须的。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玩些吓唬人的把戏那是必须的。
所以,天黑之后,王源命赵青谭平率部分亲卫骑兵出城,开始对城池周边的斥候进行驱赶和猎杀。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让对手成为聋子瞎子,当对手不知通州城下有何军事调动时,他们便会更加的疑神疑鬼,更加一刻也不敢放松。
赵青和谭平今天受了刺激,大帅表彰蛮兵的时候,两人心里都不太痛快。虽然那些蛮子们今天的表现出色,当得起这番表彰。而且赏赐给他们的那些盔甲武器什么的,亲卫营早就已经装备了。但是听大帅夸蛮子,总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大帅还赏了他们一个暗影猎手的拉风的称号,更是让人嫉妒。
要知道,赵青和谭平早就想给亲卫骑兵营起个威武的名字。两人想了很多名号,什么‘飞虎营’什么‘战狼营’什么‘黑豹营’什么‘飞龙军’之类的拉风的名字想得到王源的批准,但统统被王源以‘俗不可耐’这四字考语给打了回来。让大帅给起一个,他又不肯。现在倒好,那帮蛮子倒是得了称号,实在叫人生气。
赵青和谭平将这肚子里的火气全部洒在了对方的斥候身上。二人各率一只骑兵绕城而走,遇到对方的斥候便没命的追赶,一直到将对手猎杀为止。有几次为了猎杀几名骑兵斥候,谭平甚至带人追到了对方的大营前,硬生生将对方射杀在军营前,凶的不行。
骑兵亲卫的手段当然凌厉,派往城下的数百斥候很快便死的死逃的逃,根本就无法立足。这样一来,李光弼的大军便成了聋子瞎子了。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继续派人去冒死侦察。派去的斥候也不敢久留,看一眼便往回逃。饶是如此,派去一百,回到不到五十,对方马快箭急,简直就像是索命的恶鬼一番。
一来二去,负责探查消息的斥候营一千斥候死伤数百,剩下的也都不愿意再去送命了。但不去探查消息又无法掌握敌军动向,事情陷入两难之中。斥候营的领军将领侯富实在没办法了,找到了前营统领大将董元舒请求补充人手,并派出人手协助接应斥候探查消息,免得被对方肆无忌惮的猎杀。
董元舒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若是不能探听到对方兵马的动向,心里也没有底。毕竟昨晚的袭击,自己前营兵马应对不力,死伤惨重,再要出现一次,自己这颗脑袋也别想要了。好容易借着朝廷急需用人之际,自己一个小小的五品将领连升三级成为了统帅十万兵马的前营大将军,自己当然要珍惜现在的高位。
“你们谁愿意挑选些手下的精干兵马去帮帮斥候营?”董元舒对手下一干将领问道。
众将领一片沉默,谁愿意去帮斥候们干这些脏活累活。派去的人基本上就是个死,谁愿意去送死。派去新兵是肯定没用的,派精锐老兵又舍不得,现在军中,老兵就是主心骨,就是香饽饽,死一个便少一个。
“怎么?都没人愿意么?探查敌情万分重要,不知敌军动向,那将如何应对?尔等若不愿主动,本大将军便要指派了。”董元舒不悦的道。士气低落,将领们又这般消极,实在让他心里窝火。
“……”
众将还是不愿出头,指派便指派,派到谁谁倒霉,几十名将领,自己未必是那个倒霉蛋。
“好,既然如此,那本大将军便指派了。”董元舒怒道。
“大将军,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在座的兄弟都不愿去,卑职愿率本部兵马协助侯将军刺探敌情。”一名将领赫然站起,声音洪亮的拱手道。
董元舒大喜,他知道那名将领,那是一名从南方州府调来的将领名叫曾国忠。南方来的将领在大军中没什么地位。现在军中的将领大多是从龙虎禁卫军中调任的人手。所以这些人在军中抱成团,南方来的将领显得格格不入。董元舒目前手下只有三名南方来的将领,一名是曾国忠,另一名叫钱高志。这两位都是扬州府来的将领,因为曾经过扬州保卫战,所以才得以在大军中获得中级将领的位置。两人在前营中各领六千兵马,表现也算中规中矩。另外一位南方来的将领是从江宁调来的江宁丞王昌龄。他却是个文人,却也被派来领兵,而且还是自己的副手,这是董元舒极为不满的。好在王昌龄倒也识趣,自知不能领军,便请求负责后勤调度补给这些杂务,倒也可以胜任。
“好!还是曾将军识大局。呵呵呵,你便挑选些兵马助侯将军的斥候营去探查敌情。此事办的好的话,明日我向李帅为你请功。”董元舒大喜道。
“多谢大将军。卑职定完成任务。”曾国忠拱手道。
一干将领们暗自嗤之以鼻,心中均想:你他娘的想逞英雄立功。只怕你有命立功,无命消受。你们这几个从南边来的人都爱出风头,你爱去便去,老子们可不会感激你。
曾国忠和侯富二人转身朝帐外走去,走到钱高志身旁时,曾国忠看了他一眼。钱高志面无表情的微微点了点头。曾国忠嘴角露出笑意,快步而出。
曾国忠回到自己的军营中,挑选了一千名士兵跟随自己来到营前。侯富早已在营前等候着。见到曾国忠,侯富拱手道:“多谢曾将军相助,那些家伙都不是东西,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只有曾将军是个汉子。这份情我侯某会记着的。”
曾国忠笑道:“侯将军何出此言,都是为了大军的胜利,倒也不必计较这些。侯将军可自行挑选人手。另外,我有个建议,我愿意率部分兵马去帮着侦查敌情,我在扬州曾经做过斥候营的校尉,你我一北一南,这样既可相互呼应,又可分头刺探缩短时间减少伤亡。”
“那可太好了,曾将军真是太给面子了,只是有些危险。”侯富道。
“危险怕什么,喝凉水还会噎死呢。若无异议,咱们就这么定下了。我带一百人往北城方向,你自行选人便是,剩下的便在后方接应掩护。”曾国忠笑道。
“好好好。”侯富连连点头答应。
曾国忠一招手,一百名士兵迅速的奔到他身旁,曾国忠也不啰嗦,手一挥,这一百名士兵便跟在他身后朝着营外的夜幕中而去。侯富心中感激,同时又有些内疚。这曾国忠倒是个不错的人,但他这一去,搞不好要送了命。但也没法子,就算送了命,自己多在他坟头烧点纸钱便是,侦察的任务总是要完成的,再说了他也是因为想立功,想立功便要担风险,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曾国忠带着一百名士兵往通州城下悄悄进发。待距离大营两三里之遥时,曾国忠一挥手,一百名士兵跟着他径自往北边空旷之地绕了个大大的弯,在一个小土坡旁边伏下身子。
“赵兄弟,马兄弟,你们两个带着兄弟们在此等候,不要露头,免造误杀。隔半柱香的时间,便派人回去禀报一次消息,免得引起怀疑。”曾国忠低声吩咐道。
“遵命!曾将军一人去当真合适么?要不然带几个兄弟去吧。”
“人多目标大,反而不好行事。我一人去便可。”
“也好,曾将军千万小心。他们不知是您,弓箭可无眼。”
“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倒霉。倒是你们要小心。若遇到神策军的兵马,你们切不可与之交战,见到了便躲开。待我见到了王大帅,事情便好办啦。”
“卑职等遵命!”
曾国忠点点头,从土坡后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没有动静,于是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直奔通州城东北角方向而去。
不久后,远处黑乎乎的城池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已经到了城池里许范围内。四周马蹄声杂沓作响,不时有神策军亲卫骑兵在黑暗的大地上游荡,寻找对方的斥候加以猎杀。
左前方的黑暗中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曾国忠趴在地上的一个土坑里一动不动,果然,不久后一骑小跑而来,直奔曾国忠藏身之处。曾国忠待他来到近前,猛然从坑中跃起,双臂抱住骑兵的腰身用力将他拉下马来,口中低声道:“莫叫嚷,自己人!”
那亲卫骑兵焉肯听话,手肘倒转,朝着曾国忠的头部猛击,口中叫道:“来人,这里有敌兵。”
这一嗓子喊出去,顿时周围马蹄杂沓吆喝连声,左近的十几骑骑兵飞驰而至。曾国忠头部被那士兵撞得剧痛,又不能真的宰了他,只得用力勒住他的头颈,用匕首指着那士兵的太阳穴,口中连声道:“是自己人,我认识你们王大帅,我是扬州来的。”
“少啰嗦,要杀便杀,休想生擒我。”那亲卫大声叫道,身子扭动不休。
十几骑瞬息而至,十几柄连弩对准了曾国忠。一名骑兵亲卫喝道:“要么你便杀了他,要么你便放了他。给你三息时间选择。我神策军骑兵亲卫不接受任何要挟。你最好杀了他,这样我们便可以将你射成马蜂窝。”
曾国忠急促的道:“莫要动手,我说的我是来见王大帅的。”
“少来这一套。我家大帅怎会认得你?”一名亲卫喝道。
曾国忠忙道:“当然认识,王大帅在扬州守城时,末将在他手下协助,受大帅指点。你若不信,可去禀报。对了,我还认识赵青将军,谭平将军。还有……崔家的大小姐如今也在王大帅身边是么?你们都可以去问。”
“什么?你认识我?”一个坐在马上的黑影开口问道:“我便是赵青,你又是谁?”
“哎呀,赵兄弟,是我啊,你怎么都不认识我了?”曾国忠欣喜大叫道。手上力道一松,被自己勒住脖子的士兵猛然发力,抓住他的手臂扭转来了个反擒拿,膝盖顶着曾国忠的脖子,将曾国忠按到了泥土里。反手夺过他掉落的匕首,便朝曾国忠后心捅去。
“慢着。你到底是谁?说了半天你倒是报上名字来啊。”赵青皱眉喝道。
曾国忠吐着嘴巴里的泥土叫道:“是我的错,他娘的,倒是忘了报名字了,赵兄弟,我是曾国忠啊。”
“曾国忠?”赵青愣了愣,跳下马来弯下腰仔细瞅着曾国忠的脸。亲卫手上稍稍放松,让曾国忠能将脸侧过来。赵青借着微光看的清楚,不是曾国忠还是谁?
“啊呀,真是你曾大嘴啊。哈哈哈。”赵青大笑道。
曾国忠苦笑道:“可不是我么?还能是谁?”
赵青连声道:“放开他,快放开他,自己人。”
一名亲卫嘀咕道:“头儿,他可是从对面来的,身上带着家伙呢。”
赵青骂道:“那又怎样?曾将军你们不认识么?跟着大帅守扬州的。都是生死的交情。也是我的好朋友。快松开。”
亲卫忙松开曾国忠,赵青一把抱住曾国忠拍着他的背笑道:“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
曾国忠也笑道:“我早有心理准备,就知道会很麻烦。那位兄弟,刚才实在对不住,我若不近身制住你,怕是便要吃你的弓箭了。我可不敢在你们神策军亲卫骑兵兄弟面前托大。”
那亲卫本来因为被曾国忠给偷袭脸上无光,闻言倒也心中释然,忙道:“都是误会,无妨无妨。”
赵青呵呵笑道:“曾大嘴,你果然是在他们的大军里,怎地?这是要跟我神策军为敌么?”
曾国忠忙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杀神策军一人。打仗我都是缩在后面的。倒是差点被你们给杀了。快带我去见大帅,好容易才找到机会能跟你们联系上。他娘的。急死我了。”
赵青呵呵笑道:“大帅前几日还说呢。不知道扬州的几位兄弟在不在对面,还想着什么时候查一查,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呢。现在好了,终于联系上了。”
曾国忠喜道:“王大帅也过问过卑职?”
“当然,大帅关心的很呢。大帅知道你们一定会被编入对面大军中。一旦开战,搞不好还把你们给杀了都不知道。”赵青笑道。
曾国忠叹道:“真是承蒙大帅惦记了。赵兄弟,我时间很紧迫,需要即刻见大帅。不然我回去便遭怀疑了。”
赵青愕然道:“怎地?你还要回去?”
曾国忠道:“当然要回去,还有那么多兄弟在那边呢,怎能不管?再说了,我若不回去,岂不连累了他们。李光弼定会迁怒于他们的。我要见大帅,请大帅拿个主意。”
赵青点头称是。命人让出一匹马来让曾国忠骑上,两人打马飞驰直奔通州城下。
王源并未入睡,虽然已经快三更时分,但他还在房里思索着如何进一步的削弱对方的士气,进一步的蚕食对手。数日后对方攻城器械打造成功后,便要发动攻城作战。在此之前必须要占尽便宜,削弱对手。否则攻城战一旦打起来,王源并无必胜的把握。
现在关乎战事成败的物资,譬如爆炸炮弹,譬如手.榴.弹,数量都很少。面对数十万大军的攻城,没有这方面充足的物资,还是显得力不从心。所以必须从士气上削弱对手,并伺机消灭其有生力量,减少攻城的压力。所以王源人前谈笑风生胸有成竹,但他的压力其实非常的大。
阿萝在被窝里都睡了一觉了,睁眼看时,王源还坐在灯下对着地形沙盘沉思。阿萝撑起身子,嗲声叫道:“二郎,还不睡么?人家都睡了一觉了。”
王源转头看去,阿萝雪白的手臂赛雪欺霜,粉红色的肚兜掩不住茁壮的胸部,在灯光掩映下更加的诱人。俏脸上红扑扑的,长发斜斜的掩住半个肩膀,稍微凸起的怀孕数月的肚子更是雪白可爱,孕妇也有孕妇的风情。这场景让王源怦然心动。
“好吧,我这便睡了。”王源站起身来打着阿欠朝床边走,边走边解着袍子衣扣。
阿萝从被窝里钻出来,跪在床上伸手抱住王源的脖子,嘴巴唇在王源的脖颈里乱亲。王源伸嘴亲了她一口,低声调笑道:“这么急猴么?矜持点不成么?”
阿萝嘟嘴娇嗔不依,王源一边笑,一边伸手在她光滑的肌肤上乱摸。二人正自热吻情热欲罢不能之时,忽然间外边院子里忽然传来了赵青兴奋的大叫声:“大帅,大帅,还没睡吧。卑职有要事求见。”
阿萝身子一僵,仰着红彤彤的俏脸怒道:“讨厌!”
王源无奈苦笑,抽出在她亵衣里的手,低声道:“没办法,定是紧急军务,我去瞧瞧。你且睡,不用等我了。”
阿萝叹口气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妾身服侍你穿衣。”
王源按着她柔腻的肩膀,将她按进被窝里,亲了一口道:“用不着你,你可莫着凉了。你肚子里怀有孩儿,咱们本不该同房的。都是你诱惑的我,该打。”
第一一一三章 看戏
府衙小厅中,王源走进去的那一刻,曾国忠快步上前‘噗通’跪倒磕头,口中叫着王大帅,眼眶都湿润了。王源先是一惊,旋即大喜过望。
“太好了,你还活着,我本以为你们死在战场上了。”王源哈哈笑道。
“大帅怎会这么想?”曾国忠苦笑道。
“我可不是咒你,我断定你一定在对面军中,但你们又没有消息,这教人不得不怀疑。最近我们也杀了不少对面的兵马,难保你们不在其中。”
“大帅便不怀疑我们已经是对面的人么?我本以为大帅见面要盘问我一番的。”曾国忠笑道。
王源呵呵笑道:“我从未怀疑过此事,你怎会跟着那帮人沆瀣一气。虽然你我相处时日不多,我对你们还是有些了解的。”
曾国忠站起身来深深一鞠,沉声道:“多谢大帅信任。我等一直想跟大帅联络,但却苦无机会。若是贸然行事,又恐败露,惹来祸事。”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对了,除了你,扬州城中还有谁也在对面?钱高志在么?”
“大帅,钱将军也在。卑职和钱将军早就私下里商量好了要联络大帅。钱高志若知道大帅问起他,定高兴坏了。还有一位是江宁丞王昌龄。在那边前营中负责后勤补给。我们三个私底下商议了,必须要来见大帅,今晚正好有个机会,我便果断前来了。”
王源楞道:“王昌龄?”
“是啊,是个大才子呢。他说他和大帅有一面之缘。那还是在九年前,在长安的一次诗会上,他受邀与会,见识了大帅的惊天之才,一直念念不忘呢。”
王源当然记得,那一场改变命运的梨花诗会,以及那场诗会上的所有与会之人,其中便有这个王昌龄到场。当时也攀谈了几句,觉得此人甚是温和儒雅,没想到他也在对面的军中。
“大帅,我们该怎么办?大战在即,我们可不能在那边久留了。”曾国忠道。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你们有多少兵马在手。”
“末将和钱将军每人手下有六千兵马。王将军虽是前营副帅,但他只是负责后勤补给,手中只有三千后勤兵马。”
王源点头道:“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想着如何继续骚扰对面大军,你便来了,时机来的正是时候。你听好,我有个计策,你回去传达给他们。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到时候再如此这般。你觉得如何?”
曾国忠拱手沉声道:“大帅放心,末将等拼死完成此事。”
王源摆手道:“拼死?我可不要你们死。事儿办完之后,我会派兵接应你们的。一定会保证你们成功归来。”
曾国忠哈哈大笑。两人又谈了几句,曾国忠问及崔大小姐是否已经来到王源这里,由此引出了一段王源也不知道的事情。那便是当初崔家巨变,崔若瑂在扬州遭受追捕藏匿在萃芳楼姜巧巧处逃过一劫的事情。曾国忠告诉王源,其实崔若瑂躲在萃芳楼中的事情他和钱高志都知道,只是故作不知罢了。包括后来姜巧巧用花船带着崔若瑂出扬州的事情,两人也都全部知晓。是两人下令闸口水军不许检查萃芳楼的花船的,否则出城之际定会被查了出来。
王源闻言,唏嘘不已。曾国忠和钱高志能这么做,足见二人可交。在那种情形下,还敢这么做,也算是有担当知对错之人。
曾国忠不能久留,虽然他很不愿回去,但他不得不回去。但他此次前来已然达到了目的,和王源见了面,拟定了计划,这让曾国忠兴奋不已。
王源亲自将曾国忠送出北城门,曾国忠赶回城外和手下汇合,告知手下众兄弟部分情形后,众手下都开心不已。
战前准备进入了第三天,这一天出奇的风平浪静,这让李光弼甚是感到奇怪。昨夜一夜平安无事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天亮后的伐木工作却又没有遭受到昨日的那般骚扰,这更是让李光弼觉得有些不真实。但无论如何,对方不来骚扰正是李光弼求之不得的事情,伐木工作今天一天便可结束,数百架投石车也已经打造成型。全军动员之下,再有一到两天,一切便将准备就绪,便可以发动攻城大战,一切又回到了李光弼所期待的那种节奏。
然而,到了午后未时分,坏消息终于还是到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光弼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一天到底还是没能太太平平的过去。而且这一次的事情比对方滋扰杀人还要让人头疼,那便是通向蜀地之外的唯一的后勤补给通道被堵塞了。
送信的将领说的是,位于通向金州的山中通道中间的一处崖壁发生了坍塌,下落的泥石将整条道路全部堵塞。这导致了数百辆满载粮食物资的大车被堵在东边进不来。数百辆空车堵在西边出不去。
送信的将领说,这应该是一次意外,蜀地山坡石块松散,山石滑坡屡见不鲜,只是这一次坍塌的相当的厉害罢了。他请求李光弼派人手去帮着清理疏通道路,早日恢复物资的通畅。
然而,李光弼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感觉。巴山秦岭的山坡容易坍塌这不假,但大多发生在春夏的雨季。大雨冲刷之下,山坡才会滑坡,但此刻是十月里,天气寒冷干燥,发生山体坍塌的可能性并不大。更何况根据他们的描述,这是一次规模巨大的坍塌,整个崖壁都坍塌了下来,这更是不太可能。
李光弼倾向于这是王源派人搞的破坏。这不是他多疑,而是他真的觉得王源会这么干。其实他早就对此作了防范,为了保证后勤的通畅,他派出了六千兵马守护后勤车队,并且派出了宝贵的两千骑兵昼夜不停的沿线巡逻,就是为了防止王源派人截断后勤通道。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是让王源得手了。
这件事极为严重,大军每日消耗的物资和粮草极为庞大,必须不断的补充物资,让大军保证有充足的物资和足够十余日的存粮才可安心。这些物资是根本不能断的,断一日,军心便离崩溃近了一步。李光弼当即下令,后营一万兵马赶去事发地点进行协助疏通。有近两万兵马参与搬运土石,在加上五六千民夫,应该很快将这段塌方之处疏通。
坏消息却并未因此而结束。傍晚时分,消息再次传来。在另一处险峻的山梁之下的大道发生了坍塌,而且这一次在路上拥堵着的士兵和民夫们清楚的听到了山梁上发生的巨大的爆炸声,以及腾起的冲天烟柱。这一切都印证了李光弼的判断,这正是认为的破坏。这一次也帮李光弼解除了一个疑问,那便是他们是如何能做到让整座山梁坍塌下来的,却原来是利用了炸药炸塌了山梁。
一处还没通,又来一处大坍塌,这一下原本还不太着急的李光弼有些不安了。两处坍塌处全部疏通要两天两夜。这意味着在这两天两夜的时间,没有任何的物资粮草可以运抵大营,只能动用老本了。更麻烦的是若对方一直制造坍塌堵塞道路,大军的补给便将成为最棘手的问题。
虽然心中恼火不已,但李光弼告诫自己不要惊慌,毕竟军中粮草还够十日之用。在这十天里自己完全可以攻克通州城。当务之急是,要疏通道路并且派出搜索兵力围捕搞破坏的小股敌军士兵。就算抓不到他们,但只要逼得他们不能继续搞破坏,那也是达到了目的了。李光弼封锁了消息,他不想因为此事造成军中的恐慌和不安。
天黑之后,前方传来好消息。搜索的兵马在路南山坡上发现了对方搞破坏的小股兵马的踪迹,并且将他们驱离了山道。大批兵马正展开合围。而且,山道的疏通工作进展顺利,预计用不了两天两夜,或许可以提前疏通。李光弼心情大好,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甚至还跟手下将领还开了几句玩笑。在李光弼看来,王源虽然诡计多端给自己惹了很多的麻烦,很让自己头痛。但他终将难以撼动大局。李光弼已经拟定了数套攻城的方略,无论现在王源如何的嚣张,当自己发动时,那必将是一次毁灭性的雷霆一击。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昨夜的平安无事以及今天一天的太平无事让军中的气氛有所缓和。昨夜斥候不断刺探的方法也证明是可以及时的捕捉到对方行动的方法,很多人都认为,对方是不太可能再来一次像是前天晚上的那次袭营了。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能放松,依旧精神紧张的枕戈而卧,随时准备迎接突发情形。
直到二更时分,一切都平安无事。前方斥候们传来的消息说,对方今晚甚至都没有派出猎杀斥候的骑兵,看起来今晚将是个安宁的夜晚。
然而在快接近三更的时候,通州城头上空忽然升腾起的彩色的火焰弹炸裂在空中,这一下子让大军军营炸开了锅。已经迷糊睡着的士兵被将领们大声的呵斥着叫醒,他们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军令传达下来,说神策军发出了信号,有可能会发动袭营,士兵们惊慌不已,纷纷就位准备作战。然而从城下斥候发回的消息却显示,对方只是发射了三枚信号弹而已,他们四城紧闭,根本没有兵马出动的迹象。再等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任何对方出兵的迹象。将领们都意识到恐怕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同时也感到很是羞愧。
对方只用三颗信号弹便让全营的兵马陷入了恐慌之中,这简直太可笑了。对方城头的守军怕是正在哈哈大笑着讥笑自己这些人都是些惊弓之鸟呢。对方或许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而已。
事实上通州城楼上,王源确实在笑,而且是很放肆的哪一种。
入夜之后,王源邀请公孙兰和阿萝上城楼去。说是自己摆了酒席在城楼上,请两位夫人陪自己去城楼饮酒赏月。公孙兰和阿萝都很纳闷,这才十月初,哪里来的月亮。即便有也是一丝月牙儿,有什么好看的。但王源执意相邀,两人也不好拒绝他。毕竟夫君要自己二人相陪饮酒,陪陪他散散心也自无妨。
三人坐在城头的冷风中,吃着冷菜喝着冷酒,看着黑乎乎的城下的光景,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但王源却似乎兴致勃勃,谈笑风生心情很好。两女只好边翻白眼便坐在一旁陪着他。
熬到了快三更,公孙兰不干了,她可不再搭理王源这个茬了,于是起身要拉着阿萝下城回住处休息去。这时王源笑道:“你们莫要急着走,今晚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今晚我是请你们来看大戏的。”
“呸,拉着我们吹了一晚上的冷风,阿萝妹子手脚都冰凉了,你还好意思说。”公孙兰啐道。
王源呵呵笑道:“是真的,好戏开场了。表姐还记得西绣岭上的那座烽火台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那座。今晚这第一幕便是烽火戏诸侯。你们瞧好了。来人,发射信号弹。”
嘭嘭嘭,三枚信号弹上了天,然后对方的军营中一片兵荒马乱,喊叫嘈杂之声远远传来,乱成了一锅粥。
王源得意的哈哈笑道:“好玩不?看到没?三枚信号弹便让他们吓尿了裤子了。”
公孙兰和阿萝无语的看着他,公孙兰皱眉道:“这便是你说的烽火戏诸侯?你呀你,就为了看对方乱作一团的样子,你便这么开心?”
王源愕然道:“这还不有趣么?我没动一兵一卒哎,只用了三枚信号弹他们便慌成这样了,这还不好笑?你们怎么不笑?”
“无聊!”公孙兰和阿萝同声道。公孙兰拉着阿萝便要走。
王源一鼻子灰,叹道:“哎,你们懂什么?你可知道做到这一有多难么?要让他们被三枚信号弹便吓的慌乱不已有多么难么?这表明他们对我神策军有多么的惧怕,这需要作出多少努力才能让他们如此惧怕,你们知道么?”
“我们知道很难啊,不过这确实不好笑。你不是周幽王,我们也不是褒姒,你大可不必用这种办法逗我们开心。我们更愿意呆在暖和的房里好好睡一觉。”阿萝毫不客气的道。
公孙兰也皱眉道:“你便是胡闹,阿萝身怀有孕,你不叫她在房中好好休息,硬拉着她来此受冻,你是真不心疼她么?”
“怀了孕更要运动运动才好,天天躺着可不好。我可不是不心疼人,只是这等好戏错过了可惜。哎哎,你们别走,还有第二幕呢。咱们再喝会酒。第二幕马上开始了。”王源坚决拦着两人不准她们下城。
“第二幕是什么?你先说,要不是不好玩,我们回去睡觉了。”阿萝噘着嘴道。
“好玩的,好玩的,第二幕叫做:火-烧-连-营!大戏,大戏呢。”王源笑眯眯的道。
“火烧连营?”两女齐声问道。
王源得意的道:“是啊,想看便乖乖的坐着。谁敢走,便是不给我王源面子。谁不给我面子。我便……我便……”
公孙兰晒道:“你便怎样?”
王源压低声音道:“我便一个月不上她的床。”
两女大羞,同声啐骂。又赶忙转头去看周围的亲卫,担心他们听到王源这离谱的话。亲卫们站在远处一动不动,似乎并没听到,这才放了心。
两女重新坐下,她们其实也想知道王源今晚到底要干什么,那个火烧连营到底怎么个烧法,倒也有些好奇。
……
李光弼大军前营中的混乱逐渐平息,所有人都有些沮丧。特别是那些睡的正香却被叫起来的士兵们,心里更是骂个不停。他们也不知道是骂神策军吓唬自己,还是骂自己不争气,这么容易便被吓的惊慌失措。但总而言之,对方不攻击是好事,众人重新回到帐篷里,骂骂咧咧的倒下睡觉,不久后便又鼾声大作了。
前营南侧的一处军帐里,三个人影正聚集在一起小声的商议着什么。那正是曾国忠和钱高志以及前营副帅负责后勤事务的王昌龄。三颗信号弹升起在通州城楼,所有人开始都以为是神策军要出兵袭营,之后又认为只是三颗信号弹而已,只是一场戏弄而已。但没有人知道,这三颗信号弹是给曾国忠钱高志和王昌龄下达的动手的命令。
昨晚,王源和曾国忠商议的计划,便是以三颗信号弹为信号,此刻起,便将进入实施阶段。
不久后,王昌龄领头,后面跟着上千名推着大车的士兵出现在通向中营的营中平整的大道上。前营和中营之间隔着不到两百步,以栅栏相隔离。要进入中营,须得通过中营营门接受盘查。一行人行到中营营门前数十步时,便被中营守门士兵喝止。
“干什么的?站住。”守门士兵喝道。
“本人前营后勤军需官王昌龄,前来中营粮仓领取明日军粮。”王昌龄沉声道。
大军之中,由于粮草集中存放,故而每军每日需派军需官前来按照份额领取粮草补给。每日一次,在凌晨时分发放。这样便可在清晨士兵们起来后发放到各营之中,供他们食用。每日领取粮食是王昌龄的日常职责。
十几名守卫上前来,查看了王昌龄的铭牌。他们倒也认识王昌龄,毕竟每日都来。
“原来是王将军,那些都是你的人么?今日怎地这么多?”小头目按照惯例问了一声。
“是啊,都是我的手下人。今日要领些猪羊粮食和柴薪,人手不够,所以多带些人手,免得再跑一趟。”王昌龄笑道。
“进去吧。”守卫们不加怀疑,摆一摆手,便打开了中营大门,王昌龄带着众人涌入中营之中。
一队人再往前行了里许之地,穿过连绵的帐篷营寨,抵达了李光弼大帐所在的那座小山下方的一处平地。这里便是军中粮草物资囤积之处。所有运来的粮草物资都一无例外的进入此处用木栏围起来的巨大场地之中堆放。
在仓储之地的入口处,同样的盘问又进行了一次,但王昌龄等人还是畅通无阻的进了库中。但见大片的空地上,巨大的粮垛一排排的耸立着。马儿食用的草料垛也一队队小山一般的堆积在一起。外围数百顶巨大的帐篷是物资仓库,里边是箭支盔甲武器以及其他的各种军需物资。保障三十万大军的作战和饮食,所需物资多到令人咋舌。
前方百步之外,仓库中间的场地上灯火通明,后营的数百兵士推着车拍着队,正在按照规矩领取粮食装车。数百名民夫正从粮垛上搬运粮包装车,一副忙碌的景象。
王昌龄站住了身形,后方,穿着普通士兵盔甲的钱高志和曾国忠凑了上来。
“二位将军,不能按照原计划进行了,就此动手吧。”王昌龄低声道。
(抱歉,昨天章节里出现了错误。阿萝是有身孕的,我特么写糊涂了。已改。)
第一一一四章 纵火
钱高志和曾国忠对视一眼,同时点头。两人转身挥手,带着众士兵推着车直奔仓库边缘柴薪和干草料堆。一声令下后,士兵们快速的从柴垛和干草垛上将一捆捆的柴草丢到平板车上,堆满了之后便飞快的拉到不远处粮垛旁排成一圈。
“快快快!”曾国忠低声催促着,手按刀柄,眼睛不时的朝四周张望。
士兵们手脚飞快,一车车的柴薪拖到粮垛旁堆起来,很快便有二十几座粮垛的周围被铺上了柴草。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呵斥声从柴薪一侧的阴影中响起,紧接着一队三十余人的巡逻的兵士在柴垛一侧现身。
“我是前营军需官王昌龄,我们来领粮草柴薪的。”王昌龄忙上前道。
“不对,你们怎地将柴草拖到粮垛旁?不知道粮垛旁边禁止堆放柴草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巡逻士兵的头目大声喝问道。
王昌龄哑口无言。一旁的曾国忠二话不说抽出腰间腰刀,上去便是一刀,将那头目一刀砍倒。
“杀光他们。”曾国忠喝道。
数百名士兵纷纷擎出兵刃上前便杀。巡逻的数十名士兵大声惊叫,反应快的拔腿便跑,反应慢的顷刻间便被乱刀分尸。
“快点火。快点火。”钱高志大声喝道。
众士兵立刻开始点火。几十座粮垛瞬间被点燃,然后柴堆草堆也跟着被点燃。顷刻间火势噼里啪啦的升腾起来,不久后便火光熊熊,烈焰冲天。
粮垛着火的同时,周围巡逻守军和中间的几百名后营前来领取的粮食物资的兵马已经被惊动。一大群士兵一边呵斥一边冲了过来。曾国忠和钱高志二话不说,带着数百名士兵便迎了上去,和闻讯而来的众敌兵交起手来。后面王昌龄抓紧时间带着两百余名兵士从柴垛上抽了起火的木柴一路沿着帐篷草垛粮垛开始纵火,顷刻间又有数十座物资帐篷起了火头。
“莫要恋战,往外冲。”曾国忠对钱高志叫道。
钱高志点头答应,两人带着数百士兵便杀边退。周围火势越来越大,烟尘火星漫天飞舞,粮垛周围的空地上已经无法立足。同时退后的道路上也已经被快被烈火封锁。曾国忠和钱高志等人背靠大火退无可退,无可奈何之际,曾国忠大喝道:“冲!”
两人和数百士兵抱着头冲入火中,硬是从火幕之中冲了过来。数十名士兵身上即刻着火,大部分人的头发眉毛胡子都烧了起来。士兵们满地打滚,相互帮忙扑灭火势,数十人严重烧伤。但万幸的是,身后的粮垛开始倒塌,火势变得更为猛烈。冲天大火将追杀的士兵挡在另一端,阻止了他们的追击。让他们不得不退后绕道。
“快走!”曾国忠叫道。
众人驾着几十名烧的重伤的士兵转身便走,和后方王昌龄等两百余人集合一处,朝着粮仓南营门冲去。
北风呼呼的吹着,风借火势越发烧的汹涌猛烈。特别是那小山般的围在外围的百余座大柴垛和干草垛,点火之后简直就是火山喷发一般,火势蹿升至十几丈高,映红了半个天空。烧着的柴草被风吹得乱飞,火星四处飞舞,很快又将七八座粮垛和粮仓外围的十几座物资仓库点燃。飞舞的火星甚至蔓延到了外围的一些兵帐之上,将那些帐篷也点着了。
整座军营开始躁动起来,报警的铜锣咣咣的敲打着,锣声中充满的恐慌的气息。被神策军的信号弹折腾了一番的士兵们刚刚睡下,此刻再次被从梦中惊醒,忙纷纷出帐篷查看。前后营士兵相隔起火之处甚远,但冲天的火光却看得真切,他们站在帐篷外朝中营粮仓处直冲天际的大火张望着,眼中满是惊恐和慌乱。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是粮仓方向。粮仓起火了!这是最让人惶恐的消息了。
粮仓左近的兵马被迅速调动起来,他们从四面八方朝着火场冲来,意图扑灭火势。军中的救火水龙队也即刻赶来,开始用竹管汲水扑火。但很显然,如此大火,想扑灭绝非易事。水龙喷水也基本上无济于事。
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带着七八百名士兵冲出仓库后,径直往前营方向跑。在山脚一侧的路上,看见数千亲卫迎面飞奔而来。曾国忠一眼便认出在前面的那人正是李光弼,他定是刚刚得到消息,带着亲卫来查看情形并且救火。曾国忠和钱高志忙低头躲在士兵从中,生恐被李光弼认出二人来。
李光弼见曾国忠等人反向而行,厉声大喝道:“怎么回事?尔等为何反向而行?怎么不去救火?”
王昌龄忙上前道:“禀报大帅,粮仓着火,卑职正好去领取前营粮草,于是带人扑救。您瞧,手下兄弟全部烧伤,所以带着他们去前营治疗。”
李光弼双目瞪视众人,见所有人都头发胡子烧的一塌糊涂,几十名士兵还被烧的面目全非,倒也并没有怀疑。再加上牵挂着火势,也没多想,沉声喝问:“如何起的火?”
“卑职也不知道啊,卑职带着大车刚进去,还没来得及……”
“罢了罢了,你们去吧。”李光弼无心听他啰嗦,摆手喝道。
王昌龄忙拱手应诺,带着士兵们飞奔离去。李光弼往前走了几十步,忽然转身回头皱眉叫道:“不对劲。”
“李帅,什么事不对劲?”身边将领问道。
“站在王昌龄身后的那两个人的相貌本帅似乎从那里见过,虽然他们一直低着头,但本帅觉得眼熟。”
“……好像是曾国忠和钱高志。他们是前营的副将。”身边一名参军司马忽然叫道。
“对,正是他们,这曾国忠和钱高志是前营的将领,怎地出现在中营粮仓这里?这里可不是他们来的地方。王昌龄是军需官,领粮草也不必让曾国忠和钱高志来帮忙吧。”李光弼皱眉道。
“是啊,很古怪。”身边人众将也觉得甚是奇怪。
“李帅,其中必有蹊跷,那钱高志和曾国忠穿的是普通士兵的盔甲,就算来帮忙,穿着普通士兵的盔甲混作寻常士兵作甚?这是在掩饰什么吗?”一名将领叫道。
李光弼猛然一惊,大声怒骂道:“不好,必是这群狗贼放的火,快传我军令,命前营兵马堵截,不能让他们跑了。
通州城楼之上,对方军营起火的第一时间,王源等人便已发觉。众人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的火势,眼见着片刻时间内大火便成燎天之势,对面营中一片混乱。除了王源之外,公孙兰和阿萝均惊讶不已。
王源呵呵而笑道:“瞧见没?我可没有骗你们,是不是火烧连营?这便是今晚的大戏。起火的是对方的中营粮草物资的堆场。”
公孙兰和阿萝惊讶问道:“二郎怎知对方军营中会起大火?二郎何时安排好了这个计策?”
王源笑道:“稍后替你们释疑,此刻却要救人,不然放火的人怕是不能活着出来。”
王源转过头来,沉声对不远处的亲卫下令道:“发信号,命柳钧宋建功率骑兵和弓箭手接应曾国忠等人,确保他们安全突围。”
三枚信号弹腾空而起升空,南北东三座城门豁然洞开。早已在城门内广场待命的数万骑兵从三座城门蜂拥而出冲出通州城。片刻后一万骑兵便在东城外战场上集合完毕。他们毫不耽搁,稍加整队后便策马朝着对方前营方向冲锋而去。
骑兵出动不久,宋建功率五千弓弩手奔出东城门,跟在骑兵后方冲向敌营。
……
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等人率数百名士兵飞快冲到了进入前营的后营门口。守卫营门的士兵没有怀疑,见王昌龄等人被烧伤,数十名守营门的士兵迅速打开营门让他们进入。就在此时,后方数千追兵追赶而至,远远的朝着营门处高声叫喊。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去,他们是纵火的细作!李光弼大帅有令,王昌龄曾国忠钱高志是敌军细作,立杀无赦。”
营门守军们有些发懵,正诧异间,曾国忠钱高志知道事情败露,瞬间发难,举刀便砍。数百人砍翻数十名守军冲入前营之中,沿着营帐之间的道路直奔营地西南角。那里是自己手下兵马驻扎的方向,手下十几名校尉率领近六千兵马已经做好了倒戈的准备,冲到那里便可有足够的人手突出前营。
但与此同时,十几名李光弼的手下骑着马将李光弼的命令传达给前营大将董元舒知晓。董元舒又惊又气,大骂声中传令堵截,气的大骂,一边下令围杀。马蹄快过双腿,曾国忠和钱高志王昌龄是敌军细作,是纵火之人的消息很快传遍前营各部。而此时曾国忠等人还距离自己西南方向的营地两里多路。
很快,四面八方的堵截便让曾国忠等人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曾国忠等人再有本事也难以突破数万兵马的围堵。无奈之下,曾国忠等人拼了命的冲上了营地中的一座小土坡上,希望以地势之利进行拒守。
气急败坏的董元舒率亲卫兵马赶到了土坡下方,朝着土坡上的曾国忠等人仰头大骂。
“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你们三个混账王八蛋,朝廷待你们不薄,竟敢背叛朝廷为叛贼王源充当细作烧毁大军粮草。本人也待你们不薄,把你们当兄弟,你们竟敢在我帐下闹事。还不立刻滚下来投降,或可留尔等全尸。”
曾国忠从小坡上探出头来,哈哈大笑着朝下边叫道:“董元舒,你跟谁称兄道弟呢?谁和你是兄弟?老子们跟着王相国守扬州打叛军的时候早就是生死之交了。你姓董的算个球?再说了,你也不想想,到底是谁背叛朝廷?李瑁皇位不正,真正的大唐朝廷在成都。李瑁乃是篡位逆贼,残害太上皇和诸王的凶手。李光弼是帮凶贼子,你是李光弼的走狗。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你要劝老子们投降,老子给你个忠告,跟王相国作对,死路一条。识时务的立刻倒戈投奔王相国,保你荣华富贵。”
董元舒大骂道:“狗娘养的,还在执迷不悟,妖言惑众,你们是自己找死,需怪不得我了。本想给你们个全尸,但现在老子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钱高志也探头高声叫道:“董元舒,爷爷们早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们死了不打紧,你们很快也要完蛋。王大帅的手段你们也见识过了。莫说这里三十万兵马,便是再多一倍你们也不是王相国的对手。识相的赶紧投降,我等可在王大帅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或可保你一命。”
“钱将军说的一点没错。有件事要跟你们说明白。今晚军中粮仓物资已然尽数被我们烧毁。通向金州的山道也已经被王大帅的人破坏。现在外无粮草送入,内无粮草维持,你们想想,你们还能蹦跶几天?还不赶紧投降更待何时?”曾国忠大声笑道。
围困在土坡四周的士兵们听的真切,尽皆悚然。曾国忠说的这些都是被封锁的消息,士兵们自然无从得知。但今晚中营粮仓方向已经起了大火,下午的时候大军调集了上万人出营去往来时山道,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现在综合这两个消息来看,怕是真的粮道出了事。曾国忠的话也许并非是满口胡言,而是真的有其事。
“下边的兄弟们,我说的话句句是真,你们还被蒙在鼓里。大军已经断粮了,很快便顶不住了。你们还在这里为李瑁卖命作甚?李瑁是篡位逆贼,太上皇已经在成都重新复位了,你们不要替李瑁这个逆贼卖命了,没得白白丢了性命。”曾国忠高声大喊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惊恐躁动起来。有人交头接耳小声的相互议论着。董元舒见此情景,对着周围的士兵们怒骂道:“干什么干什么?都在议论什么?这三个反贼的话你们也信?他们是走投无路胡扯罢了。还不给我放箭,将他们全部射杀。”
士兵们不敢不听,一群弓箭手弯弓搭箭,朝着土坡上方开始放箭。这小土坡本是营地中的一片隆起之地,扎营时便以此为基础,堆积了不少沙土石块加高加宽,用来作为营中瞭望和战时指挥之用。营地中这种沙土累积的高台很多,都是用来瞭望放哨并战时供将领们站在上面指挥号令的。所以这些土坡上也并非全无防御,在边缘处堆积了半人高的沙包围墙,留下一条上下的土阶,战时可让弓箭手和长枪兵在土台上防守,以防敌军刺杀指挥的将领。
此刻箭支如雨而来,这简单的防御工事倒也可以供曾国忠等人作为庇护之处。然而土台上方面积太小,曾国忠的手下有数百人之众,能安全躲藏箭支之处只能藏身三百余人,剩下的二百多人便只能挤在旁边,不能完全得到庇护。密集的箭支落下,顿时有上百人中箭,惨叫声不绝于耳。
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三人躲在西南角的土台阶旁边,他们已经尽量不占用太多的地方,让王昌龄躲在最里边,曾国忠和钱高志缩在外边,用手中的兵刃格挡箭支。身边的兄弟被射中许多,惨叫声不绝,三人却也没什么办法。
“兄弟们,没法子,我救不了你们。各位先上路,一会儿我们便来寻你们。我们定拉几个垫背的陪着你们便是。”曾国忠叹息道。
那些中箭的士兵们自知已无生路,很多人身上扎着箭支一时未死,疼痛难忍,便自己抹脖子。还有一些索性硬撑着翻越土台边缘跳下去,想杀一两个人垫背,但跳下去的那一刻,便被乱刀分尸。
几轮箭射过之后,下方的士兵开始逼近土台西南侧的台阶,意图攻上来赶尽杀绝。曾国忠趴在沙包上看的真切,苦笑道:“钱老弟,昌龄兄,我们今日恐怕是逃不出去了,全部要交代在这里了。你们后不后悔?”
钱高志笑道:“后悔什么?我们兄弟的命其实在扬州一战中便是捡来的。若不是王大帅,我们都死在扬州了。我们多活了这大半年已然是赚了,这半年里我还纳了两个小妾,得了一个儿子呢。老子是够本了。”
曾国忠哈哈大笑道:“兄弟你确实是够本了,可惜我家里的那位是个母老虎,不让我娶妾。早知如此,我可不听她的,起码畅春园我那相好的小菊儿要娶回家的。”
钱高志闻言哈哈大笑。曾国忠看着默默无言的王昌龄道:“昌龄兄,你怕不怕?害的你你也跟着趟了这趟浑水。”
王昌龄摇摇头道:“这是什么话?这怎么叫蹚浑水?我也不怕,我虽是一介书生,但我可不怕死。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和你们一样杀敌,倒成了你们的累赘了。不然我也杀几个人垫垫背。”
钱高志挑指赞道:“昌龄兄是我见过的最硬气的读书人。我虽是粗人,但也知道昌龄兄大名和昌龄兄的大作。那首‘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写的真有气势。果然诗如其人,昌龄兄好骨气,好气势。我们这些武人读了都热血沸腾。”
王昌龄摇头苦笑道:“这有什么?真正如王相国那般的人,率兵硬撼十万回纥胡骑,这才是真正的厉害呢。王相国也是文人出身,但和他相比,在下便微不足道了。哎,本想着这次能见到王相国,我还想着和他请教请教呢,可惜没机会了。”
曾国忠咂嘴道:“确实可惜了。不然你们两个见了面,定是很投缘的。话说大帅说好了要派兵来救援的,怎地没动静啊。营地里大火烧的这么热闹,大帅不会看不见吧。”
王昌龄道:“刚才我好像看到城头发了信号弹了。你们没看见么?不知道是不是来营救我们的信号。”
曾国忠和钱高志一愣,同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咱们冲到后营门那里的时候,你们忙着杀人,可能没注意。”王昌龄道。
曾国忠和钱高志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喜容来。曾国忠叫道:“太好了,那应该是大帅派兵来救我们了。哈哈。也许咱们不用死在这里了。咱们也不用去拼命了,守住这里坡口,拖得一时是一时,救兵或许马上便到了。”
第一一一五章 接应
弓箭的掩护下,数百名士兵沿着土阶逼近土台上方。下方的董元舒仰着头大声呵斥着那些慢吞吞磨磨蹭蹭的士兵,连声催促他们快些攻上去。几名士兵爬到土台边缘处时,曾国忠猛地蹦了出来,手中腰刀劈中一名士兵的肩膀,抬脚猛踹其胸口。
“去你娘的吧。”
那士兵大叫着仰身滚落土阶,顺便带倒了七八名士兵骨碌碌的滚下来。与此同时,钱高志和左近的几名士兵也现身出来,举着兵刃和土阶上攻上来的敌军斗在一起。
“上,快给老子上啊。他们没几个活的了,你们还怕什么?再磨磨蹭蹭的,老子砍了你们。”董元舒在下边跳脚大骂道。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跌跌撞撞的分开人群冲了进来,来到董元舒面前惊慌叫道:“大将军,大将军完蛋了。”
“胡说什么?老子什么时候完蛋了。”董元舒怒骂一声,反手给那斥候一个大嘴巴。
那斥候被打的眼冒金星,忙捂着脸叫道:“小人说错了,不是大将军完蛋了,是咱们完蛋了,大事不好了。”
“有屁快放,什么大事不好了。”董元舒的心思还对着土台上的曾国忠等人。
“敌军骑兵出城了,正朝我大营杀来。好多骑兵,怕是有上万人。就在营外里许之地。”斥候快速回禀道。
“什么?”
董元舒吓得身子一抖,惊愕片刻后忙大声下令道:“快,快命弓箭手去前营工事防守,长枪兵去营前结阵。快,都他娘的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等人家冲进来么?”
“哦哦哦哦。”手下的将领们一片手忙脚乱,士兵们也一片慌张混乱。一时间周围口令频响喝骂连天,士兵们东奔西走,慌乱嘈杂不堪。
“快随我去前营阵前瞧瞧。”董元舒攀着座骑便要上马。
“大将军,这里怎么办?”一名将领问道。
“什么怎么办?还不冲上去宰了他们。这里交给你负责,拿不下他们的脑袋,老子割了你的脑袋。”董元舒大骂道。
那将领忙连连点头,催促四周的士兵往上攻。董元舒翻身上马正欲带着亲卫离开。忽然间,南边的营地里一片骚动嘈杂之声传来,兵刃交击喊杀呼喝之声大作。董元舒愕然问道:“怎么回事?敌军这么快便杀进来了?”
一名将领头盔歪斜的从南边的帐篷之间奔出,后面跟着十几名同样飞奔而来的士兵。然而他们奔出数十步远,从后方的黑暗中射出一蓬箭雨,将他们尽数射杀在地上。于此同时,一大群士兵从黑暗中现身。
董元舒一眼便认出了领头的那几人,全部是自己帐下的校尉和副将。董元舒直着脖子大骂道:“张朝阳,丁磊,马化腾,你们几个要做什么?带着兵马在营地里乱闯什么?还不去营外准备迎敌。”
“迎你娘的腿,老子们是曾将军钱将军的部下,老子们反了!”一名个子高大的校尉高声喝骂着,朝着董元舒所在的方向一指,大声叫道:“姓董的在那边,宰了他。”
话音落下,黑压压不知多少人的队伍大声鸹噪着气势汹汹的杀奔而来。
董元舒大惊,一边命亲卫军前去堵截,一边赶紧往拨马便逃。他此时才意识到,这几名校尉和副将都是曾国忠钱高志等人的手下兵马。曾国忠和钱高志倒戈了,他们手下的兵马岂有不倒戈之理?
董元舒感到头皮发麻,曾国忠和钱高志手下所辖兵马一万多人,要是内部乱起来,再加上即将冲营的神策军骑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董元舒一边往前营阵前撤离,一边下令两营兵马即刻去围剿那数千倒戈兵马。与此同时,他立刻派人向李光弼禀报敌情请求支援。即便他手中还有七万多兵马,他觉得也无法应付眼前的混乱局面了。
……
前营之外,柳钧率一万骑兵冲过大片开阔地来到敌军前营阵前。待抵近里许之外时,前营中弓箭手长枪兵正纷纷进入前营工事准备迎敌。前营前方的数百步距离之内,拒马和陷坑密布,那是一片难以逾越之地。故而,前营防守兵马并不觉得慌张,因为他们知道,对方想要冲到营中,则必要在营前这片区域遭受巨大伤亡,而且冲锋之势也将受阻。
一只没有冲锋速度的骑兵,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
然而,对方骑兵并没有直接冲锋而来,他们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整队骑兵斜斜往南冲向前营左侧翼,完美避开营前弥密布的陷坑和拒马。
赶到前营阵前的董元舒目睹了前方的情形,他即刻飞骑直奔西南角左侧翼而来。既然对方冲着侧翼而来,他当然要去侧翼瞧瞧防守兵马是否已经到位,防守力量是否足够。其实对于敌军绕过前营的作法,他并不太过惊讶。毕竟这两日是当着别人的面在营前挖陷坑摆拒马阵的,对方又不是瞎子,自然不肯从正面进攻。
但其实,不仅是营地正前方挖掘了陷坑拒马,左右侧翼也和正前方一样满是陷坑和拒马。对方也许并不知道,还以为侧翼可以轻易突破,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正因如此,董元舒心中并不慌张。前营左右侧翼和正前方其实都不是对方能够轻易突破的。
董元舒带着数百名亲兵策马飞奔到到营寨东南方向,但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心中一紧。前营东南角安排了两营兵马防守。两营兵力当有一万四千余人,防守着东南角不到里许的范围。按理说应该是人山人海拥挤在工事之后才对。然而,在他策马跑了个来回之后,发现的却是稀稀拉拉寥寥无几的四五千名正惶恐不安的士兵而已。
一名副将带着七八名校尉问询而来,战战兢兢的站在董元舒的马头前。
“怎地才这么点人?其他人手呢?怎地还不就位?”董元舒对着那名大声喝问道。
“大将军,卑职也不知道啊,全部兵马都按照军令集合于此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那副将忙回禀道。
“怎么可能?此处应该有两营兵马防守,怎地才这么点人手?这是谁的防区?哪两个王八蛋领军的?本人到此,他们怎么不露面?还不去叫他们来回话。”董元舒喝道。
“回禀大将军,我们也在找领军的曾将军和钱将军呢。刚才营地起火之后,我们都被叫起来了,那时候卑职等便没见到两位将军了。刚才若不是有人来传令,我们都还不知道有敌军来袭营呢。营地找遍了也找不到两位将军,还不见了六七千兄弟,真是见鬼了。”那校尉翻着白眼道。
“曾将军和钱将军?你是说曾国忠和钱高志负责这一段的防御?”董元舒头皮开始发麻。
“是啊,昨日便调防来此了。”那校尉道。
董元舒脸上淌下冷汗来,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对方的骑兵直奔左翼而来,恐怕正是要从曾国忠和钱高志的防区冲入营中,这应该是事前便设计好的。曾国忠和钱高志手下的兵马大部分已经倒戈,所以才只剩下的这四五千人在此,另外的六七千人正在营地中作乱呢。这四五千人想来并非曾国忠和钱高志的心腹,所以他们为了防止消息败露,所以将这些人蒙在鼓里。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田文先。”
“好,田文先,从现在起,此处两营士兵归于你统领。带着你的人准备好迎敌,敌军骑兵正欲朝此处攻来,你必须给我顶住。本将军会立刻调集人手来增援你们。”董元舒喝道。
那副将大喜过望,跪地磕头道:“多谢大将军,卑职必失守不退,请大将军放心。”
董元舒点头道:“好,顶住了敌兵的进攻,回头我会禀报李帅正式给你晋升职务。还有其他的兄弟,也一并嘉奖晋升。”
“多谢大将军。”校尉们也大喜道。
就在此时,远处的黑暗之中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不久后,大批的骑兵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了黯淡的夜色里。战马的嘶鸣声清晰可闻。
“来了。”董元舒喝道:“快准备迎敌,你们不要怕,咱们营前的陷马坑和拒马阵便够他们喝一壶的。能冲到营前的怕也伤亡过半了,你们只管用弓箭射杀,近身便以长枪阵刺杀。”
“大将军放心,卑职明白。”
那田文先浑身是劲,大声呵斥着下达命令,所有的防守士兵立刻箭上弦,刀出鞘,做好了迎敌的准备。董元舒吁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知道必须要赶紧调集兵马来补充,对方上万骑兵的冲锋,即便有拒马和陷坑也会有一大半冲到营前,眼前的四五千守军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传我命令,命常将军宋将军率部即刻增援。传令左右两营兵马往此处靠拢,一旦敌军冲入,便从侧翼包围。快快。”董元舒一叠声的下达了命令。
前方,敌军骑兵已经发动了冲锋。黑压压的骑兵如地面上的一道黑色的旋风迅速接近。虽然是半夜里,只能看到对方兵马的轮廓。但从地面的振动和马蹄的隆隆之声便可判断出对方已经发动了快速的冲锋,而且距离只在数百步之外了。
董元舒有些紧张的瞪大眼睛看着营地中篝火和火把所能照的明亮的百余步之外的地面。他侧耳倾听着动静,估算着距离。他认为,很快便能听到对方人仰马翻的声音,因为对方应该已经冲入了拒马和陷坑密布的大片区域了。
然而,七八息之后,除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根本没有任何骑兵坠入陷马坑或者是被拒马袢倒落地的混乱声。一丝一毫的混乱也没有。
董元舒皱紧了眉头,心中隐隐不安。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忽然间,他的脑子亮起了一道闪电,一下子将混沌不解的思绪照亮,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了。
对方既然是和钱高志和曾国忠勾结呼应,又选择了从这二人的防守区域进攻,怎么可能还会允许阵前有拒马阵和陷马坑?很有可能,此处阵前平坦无阻,早就被钱高志和曾国忠动了手脚了。很可能阵前根本就没有拒马和陷马坑,而是畅通无阻的一片开阔地。
想到这里,董元舒浑身起了一层的冷汗,身子都开始发抖起来。可怕,太可怕了,要是这样的话,那这四五千守军根本就无法挡住上万骑兵的冲锋,怕是旦夕便破。
董元舒带着最后的一丝幻想,紧盯着阵前的混沌出。然后在篝火的照耀下,他看到了迅如奔雷一般从黑暗中冲到光明处的气势汹汹的敌军骑兵阵。他们黑色的盔甲闪着寒光,手中兵刃闪烁刺眼,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野兽。
“嗖嗖嗖!”
无数的弩箭激射而至,防守的士兵倒下大半。守军的箭尚未射出一轮,骑兵反倒在马上开始放箭。田文先大声下令放箭,上千名弓箭手忙射出一轮箭,对面的骑兵也倒下了一群,但距离却已经到了六七十步开外。
“嗖嗖嗖!”
又是一轮弩箭箭雨的压制,工事内的守军不得不伏倒躲避,一蓬箭雨落在后方,董元舒马前的十几名亲兵惨叫着倒下。直到此时,目瞪口呆的董元舒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他尖声下令:“快走!”,即刻拨转马头朝前方重兵集结处便逃。
奔出数十步外,身后传来的惨叫和厮杀之声让董元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董元舒肝胆俱裂。营前半人高的工事早已被踏破,无数铁蹄如一股黑色的洪流涌入营中,气势无可阻挡。董元舒再不敢多看一眼,打马飞奔而去。
……
柳钧的万人骑兵队如怒涛海啸一般冲入前营侧翼。那不到五千人的防御兵马根本难以阻止骑兵分毫,在陌刀和马蹄之下,他们的防线瞬间崩塌化为齑粉。万骑突入,如虎入羊群一般纵横驰骋,冲入前营西南侧纵深地带。所到之处人头滚滚,血肉横飞,营中士兵鬼哭狼嚎四散奔逃。骑兵队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冲入前营里许之地,周围敌军挡者披靡,几乎没有遇到太多的抵抗便纷纷避而远之。在这种情形下,前方忽然发现大股士兵正迎着骑兵大队的马头蜂拥而来,这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柳钧挺枪喝道:“杀光他们。”
众骑兵呐喊着策马冲上前去,欲对前方之敌给予毁灭性的打击,忽然听对面的那群兵马中有人高声叫道:“我是曾国忠,敢问前面是王大帅派来接应我等的兵马么?”
柳钧大喜过望,忙举枪高声叫道:“是曾将军么?我是柳钧。大帅命我率兵前来接应三位将军。三位将军无恙否?”
曾国忠闻言大喜,哈哈笑道:“原来是柳大将军。我们没事,我们都没事。太好了,可把你们盼来了。”
三言两语之间,曾国忠等人来到近前,后方跟着的是近四千名起义士兵,一个个臂缠红带,以示和敌军的区别。就在刚才不久,倒戈兵马冲到土台之下,解了曾国忠等人之围,将三人救了出来。正跟上万围剿兵马展开恶斗时,却忽然对方阵型崩溃逃散。曾国忠不知何故,命人上土台观瞧,发现大股骑兵正从营地西南冲入,方知救兵抵达。这才率剩余的四千兵马朝着西南方向突围,果然胜利会师。
众人只简单的打个照面,也没时间多说话。简单的见礼之后,柳钧沉声道:“此地不可久留,三位将军和众兄弟且先行撤离,西南通道已打通,我们负责在两策保护你们冲出去。”
钱高志道:“怎么?我们不趁机攻破大营么?”
柳钧道:“大帅有令,只救人,不恋战。”
曾国忠呵呵笑道:“钱老弟,你还真是胃口大,今日已经闹得翻江倒海了,你还想怎样?要知道他们再无能,也是有几十万兵马呢,不走都要死在这里了。你瞧,两侧的兵马都压上来了。”
钱高志笑道:“我只是这么一问罢了。”
柳钧一抱拳道:“三位将军带着人快走,出营后有宋大将军的弓箭手接应你们,速速撤离。”
“好,多谢柳大将军,兄弟们,咱们走。”曾国忠朝后方士兵们大声叫道。
“传令!兵分两队,杀退敌军,掩护三位将军和诸位兄弟突围。”柳钧大声下令。
“遵命!”十几名骑兵将领齐声大喝。令旗挥动,骑兵万人队瞬间一分为二,朝着东西两侧正蜂拥而来的黑压压的敌军阵型冲了上去。只片刻之间,便是短兵相接的局面。但见烁烁火光之中,陌刀起落,连弩弦急,两侧敌军步兵纷纷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呼号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只片刻之间,两只骑兵队便将压迫过来的大批敌军杀退,在中间杀出一条通道。
曾国忠和钱高志瞠目咂舌,两人再一次亲眼见识到神策军骑兵之威。上一次骑兵袭营,两人偷偷的率军躲在后方,没参与正面对抗,但却也亲眼目睹他们砍瓜切菜般的杀人,旋风般来去自如的情形。这一次更是身临其境,感觉更是震撼。
“钱老弟,咱们快走吧,不可耽搁时间,不能让骑兵有太多伤亡。”曾国忠道。
“娘的,真想加入骑兵,跟他们一起好好的干一场。”钱高志舔着嘴唇兴奋的道。
“哈哈哈,跟我想法一样,咱们脱了困之后,回头求大帅让我们加入神策军骑兵便是。快走。快走。”
三人带着四千余倒戈士兵迅速冲向东南方,踏着骑兵们冲杀过后的满地尸体和血肉,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拦阻便冲出了前营东南侧。一股兵马从斜刺里冲过来,跟在他们后面猛追猛杀,曾国忠和钱高志不敢回头接战,只得率兵往西疾走。
在冲到营外两里之外时,后面的追兵竟然还锲而不舍的追赶着。而前方的黑暗中又忽然出现了一大群黑乎乎的人影。钱高志大惊失色,还以为是遇到了拦截的兵马。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情况要糟糕。
曾国忠却忽然想起了刚才柳钧的话,忙高声朝着前方叫喊道:“是宋建功宋大将军么?”
前方正是五千名宋建功率领的接应兵马,他们其实已经接到了前方营地里骑兵送来的消息,知道曾国忠等人即将抵达。于是早已在营外两里之地摆好了阵型。见到前方有敌情,这五千弓弩手早已摆好了架势。此时听到曾国忠的喊声,知道是要接应的兵马到了。
出于谨慎起见,宋建功喊话让曾国忠上前说话。曾国忠忙上前去拜见,宋建功和曾国忠虽没见过面,但事前王源已经跟宋建功交代了曾国忠的相貌长相。宋建功性子细致,又询问了曾国忠几句关键信息加以证实,这才确信确实是自己要接应的人。
“宋大将军,后面有追来的敌兵,咱们怎么办?打么?”曾国忠焦急问道。
“你们不用管,赶紧通过这里,本将军替你们断后。今日的任务是掩护你们脱险,不是和敌军火拼。”宋建功道。
宋建功一摆手,数千强弩手横列变纵列,让出了几十条通道。曾国忠只得立刻通知钱高志王昌龄,率着四千兵马从弓弩手之间的通道穿过,来到他们后方。
一俟曾国忠等人通过,强弩手立刻恢复四排横列阵型,相互交错,像是一道铁闸一般拦住后方道路。不久后,蜂拥而至的追击敌军冲到了射程内。神策军强弩手发出整齐的号令,一排排强弩激射而出。两排发射,两排准备。发射后的弩手立刻后退准备,后方两排上前射击,如此往复,弩箭不断。
追赶之敌遭到迎头痛击,敌军弩箭火力凶狠,而且连续不断。冲上前的数千士兵死伤大半,其余人士兵魂飞魄散掉头便跑,根本不敢再往前追击半步。
“即刻撤离!”
追兵逃走后,宋建功也不追赶,高声下令。曾国忠钱高志等人的兵马在前方,五千强弩手在后方断后,众人迅速朝通州城下撤去。
第一一一六章 巨损
曾国忠等人撤退之际,后方前营营地之中杀声震天,激战正酣。曾国忠回首战场,心中如何能放心的下。又远远看到中营后营有数队火把朝着前营聚集而来,意识到那是另外两处营地中的增援兵力将要到了,更是心中不安。终于还是忍不住跑到宋建功身边问道:“宋将军,咱们就这么走了?柳大将军他们怎么办?能突围出来么?”
宋建功看了曾国忠一眼,微笑道:“曾将军,你这话要是教柳大将军听到了,他会很不高兴的。你这是质疑他所率骑兵的本事啊。”
曾国忠忙道:“卑职可不是这个意思,您看,中营后营的援兵都在往前营敢,我是担心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困住柳大将军他们。”
“你想多了,柳大将军要是想撤的话早就冲出来了,他是在等我们安全脱离对手的攻击。他们在营中冲杀,是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而且对方也有骑兵,咱们不到城下左近便不算脱离危险。若是我方骑兵撤走,对方骑兵前来纠缠,再有大量步兵赶到的话,岂非统统难以脱身了。我们走的越远,便越是让柳大将军安心。我们拖沓一刻,柳大将军他们便多一分被合围的危险。明白么?咱们还是快些赶路才是正经。”宋建功笑道。
宋建功的话让曾国忠等人明白了过来,神经也紧绷了起来。倒忘了李光弼也有上万骑兵这件事了。若是骑兵追来,那可大事不妙。同时二人也明白了为何宋建功所率的这只兵马除了背上背负长弓之外,手里的武器还是十字强弩,这正是为了应付有骑兵突袭的可能的。原来他们考虑的如此周祥。
当下众人不敢耽搁,继续快速奔出两里之地,距离通州城只剩下不到两里的时候,宋建功终于下达命令。有士兵朝天发射了三枚绿色信号弹,那便是通知柳钧,步兵已经成功脱险,你们可以安心撤离的信号。
下一刻,敌军前营中火光大作,爆炸之声不绝。神策军骑兵显然祭出了大杀器……手榴.弹,这正是破开缺口突围的利器。剧烈的爆炸声中,骑兵队突出东南侧的缺口,冲杀而出。就像是一条出渊的蛟龙一般,摆脱周遭无数蝼蚁般的步兵的追咬,冲出敌军前营绝尘而去。
对方一只骑兵从中营处姗姗来迟,试图衔尾追赶留住对手。但神策军骑兵根本不理他们,径直脱离战场。敌军骑兵和密密麻麻的步兵在后方呐喊追击,却又如何能追的上。再加上他们也不敢追的过远,担心遭受埋伏,追出数里之地,便偃旗息鼓了。
宋建功曾国忠等人率步兵抵达通州东城门外时,柳钧的骑兵便已经抵达城下。为防止敌军追道城下,利用兵马进城的机会冲击城门口的兵马,城墙上方的神策军守军严阵以待,弓弩齐备。柳钧的骑兵也在距城里许之外游弋保护。
大半个时辰后,所有兵马全部进入城中,城门关闭,吊桥拉起,一切归于平静。
……
前方大营中的战斗如火如荼之时,王源一边观战,一边跟公孙兰和阿萝讲述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昨夜曾国忠偷偷进城求见,让我惊喜万分。我正在想着如何在攻城之前对李光弼实施进一步的打击,然后老天便给了我这个惊喜。敌军内部有我的人,这事儿便变得简单了许多。”
“本来我和曾国忠商议的计划是让曾国忠他们阵前倒戈,那样会简单许多。但我总认为这个打击不够大。我并不缺曾国忠他们的那点兵马,就算阵前倒戈,突然发难杀了他们一两万人,也是无法改变战局的。既然如此,要玩何不玩个大的。所以,烧粮计划便就此出炉。”
“当然,相较于阵前倒戈杀敌,烧粮的计划风险太大,但带来的回报也是极为丰厚的。若能烧毁李光弼军中军粮,便是对李光弼毁灭性的打击。那可是杀那么一两万敌人所不能比的。但此计难就难在李光弼能否成功的进入中营的粮草和物资的堆场之中。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幸而曾国忠告诉我,有个叫王昌龄的故人在对方前营军中负责后勤军需之事,而他也愿意倒戈,所以这个计划便顺理成章了。”
“整个计划的目的便在于内部开花,烧毁他的军中储存的粮草。军粮一断,军心自乱,那便是李光弼失败的开始。但前提却必须要等到派去炸毁山道的人手送来消息。后勤通道不能堵塞,烧毁他们的粮草其实也无济于事,他们会快速的加以补充。所以,我一直在等待来自山里通道上的消息。消息不来,我是绝不会动手的。我不在乎再等一等。反正有根钉子楔在敌人大军之中,随时都会有破坏性。我并不着急。”
“山道被堵塞的消息来得有些晚,我一度以为今晚是动不了手的。因为太迟了,便无法布置所有的行动了。但好在天黑前便得到了炸毁山道的消息,计划便也得以顺利实施。两个时辰前的我让你们来瞧烽火戏诸侯的好戏,那可不仅仅是逗敌军玩玩而已,那可是向曾国忠他们传递可以动手的信号。当然,我也确实想让你们开心一下。”
“当然,这三颗信号弹也可能给曾国忠他们带来麻烦。毕竟惊动了营中的兵马。要等他们重新睡下之后才能继续进行计划。但我想这恐怕无伤大雅。毕竟不能十全十美,怪只怪敌军风声鹤唳,如惊弓之鸟。”
“行动的细节我虽没看到,但根据我跟曾国忠商量的结果,我想我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王昌龄每天半夜要去粮草物资堆场领取粮草菜蔬以供前营兵马一天之用。曾国忠和钱高志会挑选一些精干的兵马装作后勤兵马跟随王昌龄混入堆场纵火。火起之前,部分倒戈兵马会偷偷将曾国忠和钱高志负责的营地西南角外的拒马移除。而陷马坑是没有的,因为曾国忠和钱高志根本就没挖陷马坑,他们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至于如何不让消息败露,那是曾国忠他们的事情。我想这也很简单,只需让他们信任的士兵佯作挖掘罢了。这件事一定要在火气之前完成,因为火一起,其余的兵马便都被惊动了,那便办不成了。”
“火起之后,敌军营中肯定是乱做一团的,柳钧率一万兵马前去救援他们出来,走得便是那条畅通无阻的通道。宋建功率弓弩手去接应他们。只要不出意外,趁着对方营中大火的混乱,是肯定能救出他们的。当然也不排除更大的意外。这一点我跟曾国忠也谈了,他愿意冒这个险,不怕死在今晚,那么便没什么问题了。”
“当然,整个计划最大的危险之处不在于行动中的风险,而在于一个基本的出发点。那便是,曾国忠他们可不可信的问题。如果曾国忠他们是利用我和他曾经在扬州并肩战斗过这一点,博得我的信任,给我设下个陷阱的话,那么今晚可能对我神策军而言是个遭受重创的夜晚。这件事昨晚曾国忠离开之后,我也和柳钧赵青谭平宋建功他们做了分析。大伙儿其实也没十足的把握,因为毕竟相互之间了解的不多。”
“我之所以愿意冒险一试,不仅是因为此举会带来巨大的回报,也是基于昨晚我和曾国忠的谈话。当我从曾国忠口中得知,原来若瑂之所以能从扬州逃离是曾国忠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而且曾国忠能准确的说出若瑂躲在萃芳楼姜巧巧姑娘那里的情形,这让我对他基本上打消了疑虑。虽然宋建功提醒我,或许他正是以此来博得我的信任,但我认为他在扬州时没必要那么做,毕竟那是他们立功的机会。他们之所以那么做,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因为他们有义气,因为他们重视我在扬州时和他们的交情。所以我愿意相信他们。事实证明,这完全是我们自己的疑神疑鬼,他们几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绝对靠得住。”
“我之所以没有将事情告诉你们,一来此事需要保密,二来也是不希望你们烦心。我知道自从敌军大军压境之后,你们都甚为担忧。以至于阿萝身怀有孕都还要跑来通州,说什么同生共死。我今晚让你们来看戏,便是告诉你们,城下这三十万兵马根本就不在我王源眼里。我只把李光弼当做笑话看而已。”
王源笑眯眯的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公孙兰和阿萝也恍然大悟。二人心情大好,连声赞叹不已。挨了一晚上的冻,吹了一晚上的风,终于看到了这场大戏,得到了这样完美的解释,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阿萝撑着城垛朝着杀声震天火光冲天的敌营中眺望着,欣喜道:“二郎,那是不是说,咱们烧了他们的粮草,李光弼便要退兵了呢?他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吧。”
王源摇了摇头笑道:“那倒是不太可能。”
“怎么?他还敢攻城?”阿萝吃惊道。
王源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不肯撤兵的,毕竟他手头还有这么多兵马,他怎也要拼死一搏的。别的不说,他一直以为他比我强,此战败退,他便再无机会证明自己了,所以他一定会拼死一搏。再说了,这场大火也未必能将他们的粮草全数烧光,那么想是不切实际的,我只希望能烧掉六七成,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李光弼还有最后的几天挣扎,这将是他最后的疯狂。”
……
李光弼静静的站在清晨的微光之中。他的脸上沾着几道黑色的灰尘,头盔稍微有些歪斜,露出几缕散乱的花白的长发来,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和颓唐。
他的眼前,原本囤积着众多物资粮草的堆场上一片狼藉。焚烧过后的余烬冒着青烟,风吹过还有火星亮起,不时的冒出火苗来。有一种刺鼻的烧焦的味道在弥漫。那可能是脚上的皮靴被炙烤的发软发出的味道。
被大火炙烤之后的地面异常的灼热,靴子踩在上面都能感觉到脚底微烫。四周的空气都是热烘烘的,冷风吹来时,空气中忽冷忽热,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群群脸上被熏得乌黑的士兵们脚步沉重的抬着沙土前来掩埋余烬,这是他们目前能用的唯一的灭火手段。因为大营所在之地并无水源,军队的用水都是从七里外北边山洼中的一座水潭押运而来。起火时军中储备的那些水根本没用,从山洼里紧急用水车拉水来救却效果寥寥,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火。
在这种情形下,大火烧起之后根本就无法得到有效的遏制。无奈之下,士兵们只得冒着火焰的灼烧,拼了命的临时挖掘出一道防火沟,并且将下风处的帐篷和设施全部拆除,这才阻止了火势的蔓延。而已经起了火的便只能以沙土石块掩埋减小火势。
即便采取了这样紧急的应急措施,整座粮草物资的堆场物资还是被焚毁了大半,火势蔓延到中营内部,烧毁了五百多座帐篷。巨大的中营从中间被大火烧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像是一只绝望的独眼黑洞洞的看着天空。
李光弼一直没有去前营指挥战斗,他知道,那冲入营中的骑兵只是趁火打劫,并非是要全面开战的信号。他的心目中最在意的还是能抢救回来多少的粮食,那才是关键。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士兵们确实拼了命的抢回了不少粮草。本来囤积有全军十五天人马的粮草,整整二十万石人吃马嚼的粮食,抢回来了三完石,外加数千石因为救火而不得已堆上沙土的粮食。这三万石粮食只够大军三天的食用,但总比全部烧光了的好。
其他的什么备用的盔甲兵器,帐篷里的近百万支箭支,全军所用的柴薪和木炭,甚至围栏里的数百头肥猪,数百只羊,尽皆在这大火之中统统被烧成了焦炭一堆。大火还烧死了堆场中的四百多守卫以及数百名后营前来领取粮草的兵马。后营的军需官也死在这场大火里。参与救火的士兵也烧伤了几百人。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这一切,正是王源一手策划的,让李光弼的整支兵马瞬间陷入了危局之中。
站在火场中的李光弼身子被热浪烤的冒汗,脸上烤的红通通的。但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他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这或许意味着自己率领的三倍于敌的巨大的军团将彻底崩溃在通州城下。
马蹄声响,董元舒带着十几名丢盔卸甲的前营将领飞驰而来。在烧焦了的场地边缘,董元舒下了马。
“李帅在何处?”董元舒朝一名李光弼的亲兵问道。
“就在那里。”亲兵朝站在灰烬之中的李光弼指了指。
董元舒这才看到了李光弼,李光弼全身上下一片狼藉,身上的盔甲也歪里歪斜的,根本不是寻常那个衣着整洁的样子,所以刚才看到了他的背影,却没认出来。
董元舒整了整盔甲衣冠,朝着李光弼走去。来到李光弼身边,低着头诚惶诚恐的拱手行礼道:“卑职董元舒见过李帅。”
神策军骑兵攻击前营,杀死杀伤了近六千名前营兵马并且全身而退的消息李光弼早已知晓。李光弼知道董元舒要来,但他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卑职……卑职无能,没能全歼袭营敌军,让他们……给跑了。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这三个叛贼,裹挟了四千叛军也逃到叛贼王源帐下了。卑职无能,卑职该死,请李帅降罪。”董元舒小心翼翼结结巴巴的禀报道。
李光弼未发一言。甚至看也没看董元舒一眼,只将目光投向身旁冒着青烟的一堆灰烬之中。李光弼的态度也更让董元舒心中不安。叛将出自前营自己的帐下,自己又未能抓住他们留下他们,反而让他们全身而退了,就算是董元舒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罪孽不可容忍,他从李光弼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事情不妙,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董元舒啊,你辜负了本帅对你的信任啊。本帅将你从禁卫军中提拔上来,让你统帅十万大军的前营。你告诉我,你回报了本帅什么?三天里,你的前营兵马死伤叛变高达三万多人。被王源的骑兵在你的前营里杀了几个来回,如入无人之境。你说,我要你还有什么用?”李光弼冷冷的开口了。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辜负了大帅的栽培,请大帅责罚。”董元舒面若死灰,噗通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地面上炙热难当,他的膝盖和小腿热的发烫,但他只能咬牙忍着。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死关头,必须坚决忍住。
“你确实该死,你帐下有王源的奸细,你居然毫不知情。不但有,而且是三个。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这三个狗贼。那曾国忠和钱高志是扬州守将,我早就说过,要你看着他们些。这两人曾经在扬州协助王源和安庆绪的叛军作战过。需要严加防范。可你呢?你当做耳旁风。”
“李帅啊,卑职知错了。可是这几人平日丝毫看不出来他们有二心啊。不是卑职不加防范,实在是军中无人啊。咱们全是新兵,将领又没几个能领兵的,曾国忠钱高志两人总是曾经领军的将领,领军的经验丰富。手下也带着从扬州来的几千老兵。卑职总不能让那些不能打仗的人来领军吧?卑职也是想前营兵马更有战斗力,能势如破竹,报答大帅知遇之恩啊。可谁知道,这三个逆贼竟然心怀二志,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董元舒哭丧着脸道。
“住口,你还有理了?你识人不明,便无过错?你瞧瞧周围,我大军粮草被烧掉了十之六七,物资被焚毁大半,你告诉我,这个责任谁来负?本帅找谁算账?”李光弼喝骂道。
“卑职该死,都是卑职的责任,李帅重重处罚卑职便是,卑职绝无而言。”董元舒满脸通红,跪在地上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是痛心疾首的模样。但其实他是被地面的滚烫炙烤的无法忍受,只能左摇右晃的强忍着。
“你当然难辞其咎。你犯下如此大错,本帅想不出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李光弼喝道。
“卑职……卑职一直以来对李帅忠心耿耿,唯李帅马首是瞻。这算不算是个理由?”董元舒小声道。
“什么?”李光弼赫然转头,目光狠狠的瞪着董元舒,董元舒吓得忙低下了头。
“无耻。”李光弼喝道。貌似斥责,但其实心里倒是很受用。身居高位者往往以正直不阿自居,讨厌溜须拍马之辈。但面对他人的恭维和逢迎,虽嘴上斥责,其实心里是很享受的。李光弼便是这种人。
“是是,卑职知错。”董元舒磕头道。
“哎……其实,如今的局面……倒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你。王源这厮狡诈多端,诡计频出,连本帅都疲于招架,更何况是你。将罪过完全归咎于手下将士是不公平的。本帅……本帅也有责任,本帅应该安排的更为精细的。”
董元舒激动的差点要嚎啕大哭了,终于听到了一句放心话了,看样子是死不了了。只要不死,怎么样都好
李光弼并非不想宰了董元舒这个蠢货。按照军法,董元舒当立即被杀。但问题是,杀了董元舒,谁能替代他呢?快速的扩军导致军中皆为拔苗助长的将领,很多都是从禁军中临时提拔的人为将,战斗力军事素养领军才能都很不堪。董元舒起码还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更是自己一手提拔之人,杀了他岂非自断臂膀。
“李帅不要自责,都是卑职的责任,是卑职无能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卑职只求接受严惩,李帅不必为卑职开脱。”董元舒开始了他的表演,情真意切,闻者动容。
第一一一七章 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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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莫矫情了。”李光弼淡淡的戳破了董元舒的伎俩,董元舒老脸通红,甚是尴尬。
“你起来吧。本帅暂不打算对你进行处罚。但……军中自有军中的法令,军法是毫不容情的,否则军中岂非是一团散沙了。你帐下将领背叛朝廷,你不但有失察之责,出事后更是拦截不力,指挥不当,造成重大伤亡。按照军法,本帅便该砍了你的脑袋。所以你要明白,本帅不处罚你,不表示便就此饶了你。只是大敌当前,杀将不祥,所以你的这笔罪责暂且记下。我希望你能够振奋精神,整顿兵马,重振士气。攻城作战时,你要要奋勇争先,将功抵过。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李光弼道。
“是是是,卑职明白。卑职谢大帅给我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卑职在此立誓,卑职必全力死战,以弥补卑职之过。攻城时定身先士卒,不惧生死。攻破通州城,将王源和曾国忠他们抓来献给大帅。卑职叩谢大帅不杀之恩。”董元舒磕头如捣蒜一般。
李光弼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想抓王源?怕也是大话。事到如今,我对此战胜负都已经毫无把握了,何况是你。
但李光弼口中却笑道:“好。你有如此信心,本帅很是欣慰,希望你真的能做到你所说的,你能将功补过,本帅也会酌情减轻对你的处罚,甚至不予处罚反而嘉奖。这一切都要取决于你之后的表现。起来吧,回营去整顿兵马,安抚兵士。一个时辰后,带着你帐下将领去我帐中商议攻城之事。”
“是是是!多谢大帅,卑职告退!卑职告退!”董元舒终于能从火热的地面上爬起身来,他的下半身都快要被烤熟了。再次躬身行礼后,恭敬的退去。
李光弼吁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面前大片的狼藉之地,眉头又静静的锁在了一起。粮道被断,囤积之粮被烧大半,物资被焚毁大半,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剩余的粮草虽然还能坚持三天多,但这三天转瞬即逝,到时候该怎么办?李光弼明白,他不能在这里耗下去了,他需要立刻作出决断。
巳时正,山顶大帐内,李光弼召集全军中高级将领开会。前中后营的三名领军大将以及五六十名中高级将领都在其中。大帐内挤得满满当当的,但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却无平日喧嚣。每个人都紧皱眉头,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大帐中的空气凝滞而沉闷,充满了紧张和悲观的气息。
李光弼洗漱了一遍,重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盔甲,尽量恢复平日的形象。当他走出后帐来到大帐前部的议事处端坐于案后之时,众将领这才有了一丝生气。因为他们发现李帅的神情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严肃,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神态依旧一如既往的安静。看来李帅并没有因为作夜的巨大打击而慌乱,这也让众将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诸位。”李光弼开口了。
众将的眼神齐齐集中于李光弼身上,纷纷侧耳细听。
“诸位。你们可能已经都知道了。作夜我大军军粮物资遭受袭击。前营三名叛将混入堆场纵火,造成巨大的损失。逆贼王源又派数万兵马突袭前营。里应外合之下,我大军粮草被毁,死伤叛变兵马一共逾万之数。对我大军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形势于我军已经大大的不利了。”李光弼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些抖动。平静的外表下依旧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愤怒。
众将默然无语,有人将目光投向董元舒。他们本以为董元舒会是一副羞愧胆怯的样子,起码应该立刻上前请罪。然而董元舒并没有,反而像没事人一般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我三十万大军抵达通州城下,这才不到四天时间里,我们遭受了叛贼王源的诸般骚扰,死伤可谓惨重。粗略统计,仅仅这三天多的时间,我们便损失了三万多兵马,被烧毁了大部分的粮草物资。然而对方却可称得上是毫发无损。统计可知,对方死伤的兵马不足千人。甚至还从我们手中抢走了四五千兵马。耻辱啊,这是我李光弼的耻辱,也是在座各位的耻辱。奇耻大辱!”李光弼的语气终于激动起来,指节笃笃笃的敲打着桌案。
众将噤若寒蝉,都低下了头。心中羞愧难当。他们当然应该羞愧,正如李光弼所言,这确实是奇耻大辱。那王源欺人太甚,这三天多时间简直将己方的三十万大军视若无物,想怎样便怎样,任谁也难以接受。可问题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对方狡诈凶狠,诡计多端,手段强硬,出其不意。全军上下早已严加防范,但依旧是防不胜防。又能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呢?
李光弼吁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本帅倒不是因为死伤了三万多兵马而痛心。我们有三十万大军,三万兵马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而且后续的兵马还将源源不断的赶来,损失这三万兵马并非是末日将至。但他们潜入物资粮草堆场,放火烧了我大军的大批粮草和物资。而这才是王源最厉害的一手。本帅不在乎死伤多少兵马,然而粮草物资乃是我大军命门,王源这叛贼,正是对着我们的命门扎了一刀,这才是本帅痛心疾首之处。”
“这狗贼,可恶之极,抓到他必寝其皮食其肉。”
“是啊,这叛贼实在是太可恶了。决不能饶了他。”
众将纷纷开口大骂,以示愤慨。李光弼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沉声道:“本帅不想隐瞒你们。本帅要将目前的严峻形势跟诸位交个底。目前的情形是,粮草被烧毁了大半。剩下的粮草已只够三日之需。其次,箭支兵器盔甲尽被烧毁,御寒的帐篷和柴薪木炭也被烧了个精光。各种物资几乎都被这场大火尽数烧毁。也就是说,除了剩下的几日的粮食之外,我们什么都没了。”
众将惊愕无语,虽知道会损失惨重,但没想到这么惨。
“李帅,这倒也没什么,粮草物资可以再运进来便是。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大帅下令后勤兵马加速运送物资前来,弥补军中所需便是。”一名将领高声道。
“是啊,山道今日便将疏通完毕,到时候再加速运来便是。”其余将领们纷纷道。昨日山道被堵塞的消息其实已经众人皆知了,这种消息是封锁不住的。
李光弼静静的看着众人,沉声道:“若能及时补充,本帅又何须忧心忡忡?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诸位,凌晨时分禀报来的消息,昨夜,又有两处山梁崖壁被敌军破坏坍塌,目前三处塌方未通,要全部清理通畅,恐需五六日时间。而我们的粮草,……只够三日之用。”
大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愕的张着嘴巴看着李光弼。若说之前他们虽然紧张担心,但还不至于绝望的话,那么刚才李光弼的话则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意识到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了。后勤通道被堵塞,疏通不知何日,军中粮草物资被烧毁,只有三天的食物,这岂非是已陷入绝境之中了么?
“三天之后大军便要断粮,而我们的攻城器械的打造只完成大半,尚未完全打造完毕。粮草告急,后路又断。攻城又没准备好,更兼士气大大受损。诸位将军,我们的情势大大的不妙了。”李光弼毫不隐晦了指出了目前大军的境况。众将一个个呆若木鸡,目光呆滞的看着李光弼,心中升腾起绝望的感觉。
“王源的目的很明确,便是要断我粮道困死我们。趁着我们断粮之时,士气分崩离析之际发动攻击,便可一举击溃我三十万大军。故而,目前情势急如火烧,一刻也不能拖延了,必须要做出决断。”李光弼语气郑重,一字一句道。
“李帅,您说该怎么办?请李帅明示。”
“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其实不多,路只有两条,其一便是即刻撤离通州回归金州。王源也绝对不敢出来追赶。其二便是即刻发动攻城,无需再等待攻城器械全部打造完毕。只要一举攻下通州,便一切迎刃而解。我大军可长驱直入,杀奔成都。此二策,诸位认为何种可用?”李光弼沉声道。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名高级将领谁也没说话。这几名高级将领明白,李光弼既然已经提出了这两个选择,那么他心中必有答案,倒也不用白操心。但其余的将领可不这么想,他们沉默了片刻后便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
“末将以为,在目前的情形下,不易攻城。军中只有三日粮草,箭支物资也都被焚毁大半。柴薪烧了倒也无妨,毕竟周围山上的林木可以补充。但这粮草短缺,却是致命之处。此时攻城,无异于破釜沉舟。一旦攻城受阻,粮草消耗,便连撤退也难以撤退。以稳妥起见,末将以为该选退兵之策。以保全大军。后续再图进攻。”一名中年将领站起身来高声侃侃而谈道。
“末将赞同吴将军所言。此时攻城无论士气物资乃至准备上都嫌不足。除非能三日内必破城池,否则我大军断粮之后,便是待宰羔羊。可是目前情形下,谁敢保证三日内必破通州?神策军如此凶猛,慢说是现在,就是我们兵精粮足之时,也未必有谁敢夸口攻城能得手吧。”又一名将领齐声附和道。
这两人的话代表了一大批将领的心声,他们的话说出来,顿时赢得了一批将领的附和之声。
李光弼静静的坐在那里,双目冷冷的盯着附和的十几名将领。那十几名将领忽觉气氛不对,忙停止说话,呆呆的看着李光弼。
“来人,将吴天正和郑子其二人拖出帐去,重责四十军棍。”李光弼喝道。
众将领愕然发愣,吴天正和郑子其正是刚才发言要撤军的两名将领。几名亲兵进得帐内,一边一个驾着吴天正和郑子其便往外走。
吴天正扭头高声叫道:“李帅,末将和郑将军犯了什么错?”
李光弼冷声道:“你们吹嘘敌军如何厉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还不是错?谁敢断言我大军便无三日攻破城池之力?你们在这里大言不惭,为敌军鼓吹,是何用意?”
“冤枉啊,李帅,冤枉啊,我们并无此意啊。我们只是……”吴天正和郑子其连声叫冤。
“住口!本帅可不冤枉你们。就算你们并无此意,但实际上动摇了军心。还有,你们想过没有,若是我们此刻撤军,王源的主力北上迎击陛下率领的北路兵马,这岂非是变相的对陛下不利?你们敢说出撤军,难道是想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么?”
“这……”吴郑二人均张口结舌哑口无言。帐中将领们也都哑口无言。李光弼这个理由其实牵强的很,但现在已经上升到了干系陛下的安危这个高度了,谁还敢争论?若是从这个高度而言,四十军棍可算是他们运气了,直接砍了都不为过。识时务还是挨了这四十军棍不要再争辩为好。
“元帅所言极是,卑职适才便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来得及说。咱们目前只能进攻不能后退,这不仅是干系我大军是否有骨气,还干系到整个战局。岂能说退便退?吴天正郑子其二人一派胡言,其实是畏战。卑职以为,此时有进无退,必须破釜沉舟攻破通州。而且在李帅的率领下,通州有何难以攻破的?卑职对李帅有足够的信心。”董元舒不失时机的起身慷慨激昂道。
众将领白眼一片,心中鄙夷之极。这家伙的无能导致了眼前的危局,现在又跳出来放马后炮且对他人落井下石。他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在知道大帅的心思之后,他便出来附和大帅之言了,其为人何其令人不齿。李帅看来也早就饶恕他了。
然而即便不齿,他们却又不能不装出一副完全同意的样子,纷纷点头挑指表示同意。因为反对他的话,便是否定李帅的英明神武,傻子才会那么干。
吴天正和郑子其哭丧着脸被推出帐外,按在地上打了四十军棍,幸亏二人身体素质不错,才熬了过来。鲜血淋淋的被搀进帐篷,又不能坐,只能爬在蒲团上继续开会。
李光弼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孤注一掷攻城。他也知道,这时候军心是涣散的,很多人已经丧失了斗志,都希望能够撤军保平安。但他们为了自保撤军,自己却不能如此。一旦撤军,自己便再也没机会回头和王源过招了。三十万大军在手,这正是以多打少击败王源的最佳良机。一旦退兵,李瑁那里便第一个难以交代过去。但如何打消众人想要撤军的想法,并且让他们知道自己攻城之心不容改变,便需要抓重点抓典型杀一儆百。
吴郑二人很不幸成为了这个典型。一顿板子猛打下去,再加上弄个大帽子扣下来,谁还敢再提撤退的事情?
“诸位,我李光弼不才,但也身经百战,身上大小伤口数十处。这么多年戎马倥偬,虽有胜有败,但我李某从来都未因为失败而气馁。李某认为,人活于世,便是这一股志气。人若丧失了这股气,便终身碌碌,难有出息。顺境固然喜笑颜开,一遇打击便从此意志消沉,这样的人是李某最为不齿的。当年,我李光弼兵败之事,手下最多只有两万兵马时,也未曾因为这等逆境而自暴自弃。当年那王源曾以高官厚禄称兄道弟来拉拢我,但我可曾一顾?”
“本帅看人还是很准的,本帅知道王源生有反骨,本帅岂会于他同流合污。现如今,我朝廷五十万大军压境,乃是诸位为朝廷建功立业平息反叛的大好时机,岂因这一时的逆境便生出放弃之心?要知道,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那反贼王源。他的兵马只有十五万,我们有五十万。我们即便在此被纠缠,北路大军却可势如破竹。我们在这里坚持一日,北路大军便多一日逼近成都。所以王源为何如此疯狂的骚扰我们?断我粮道,烧我军粮物资?那其实便是他心中焦灼的表现。他便是要逼得我们知难而退,从而正中他的下怀,他可以调兵去北面增援。我们岂能上他的当?诸位啊,可要想明白这一点啊。”
李光弼苦口婆心的一番话确实有众将生出茅塞顿开之感。经过这么一分析,王源之前的那些骚扰倒像是一种无奈之下的疯狂一般。就是要逼得己方士气崩溃,生出忌惮之心,然后达到吓阻的目的。还好李帅识破了他的奸计。
“两军作战,既斗力又斗智。有时候大局的转变便在一念之间。你们有人以为撤退是良策,但那却是下下之策。为何?便是你们被表象蒙蔽,没看清楚王源的意图。当此之时,我们只有一条路,便是破釜沉舟发动猛攻。三天军粮,三天时间,我们要不断的进攻,直到我们攻下通州。攻城器械虽然没有完全打造完毕,但已经完成大半,咱们大可不必再等。本帅算是想明白了,一开始我们便无需为了准备充分而耽搁时间。只需有云梯攻城车便可发动。所以本帅要纠正这个错误。本帅决定,午后时分开始攻城。尔等回营喂饱你们的士兵,让他们睡上一两个时辰养好精神。诸位,到了咱们跟王源死磕的时候了,也到了诸位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拿下通州后,诸位便是朝廷的大功臣。我李光弼在此承诺,拿下通州,人人官升一级,爵升一阶,作战英勇者,令加厚赏,决不食言。诸位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么?”
谁会有不同的意见?谁还敢有不同的意见?他们除了遵命之外,还能说什么?再加上李光弼的一番话燃起了众人心中的小火苗。激励了众人的斗志。窝囊了这几日,便是泥人心中也会生出火气。既然撤兵不可能,便是为了活命,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遵大元帅之命,我等立誓破通州,不破不还!”众将起身大喝。
李光弼呵呵大笑,长身而起,一挥手道:“好,这才是我李光弼手下的将。只要我们全军上下同心一力,同仇敌忾,那王源末日将至矣。”
第一一一八章 功臣
通州城中,王源率众将隆重的迎接了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以及三人所率领的倒戈的四千将士。城东广场上,王源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赞颂众人立下了了不起的功劳,并许诺,将上奏朝廷,所有有功之人一律嘉奖云云。
这之后,士兵们被宋建功安排去沐浴吃饭休息,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以及十几名将校则被王源邀请至府衙大堂赴宴庆功。酒宴上,王源亲自举杯逐一敬酒,给足了这些人面子。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是在扬州便和王源熟识的,如今又见到王源,而且立下了功劳,受到礼遇,心情自然都很高兴。酒宴上气氛很是热烈。
酒宴之后,众将校各自被安排去沐浴休息,王源留下了曾国忠钱高志和王昌龄三人喝茶说话。
“曾将军,钱将军。没想到啊,扬州一别,忽忽半载。我们又并肩战斗了。看来咱们还是好搭档啊,一出手便是个大动静。这次你们烧了李光弼的军粮物资,可谓是一战成名天下皆知了。哈哈哈。”王源哈哈笑道。
“哈哈哈。李光弼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我们在他心窝子里扎了一刀。不过我们这一战成名还是拜大帅所赐。若非大帅运筹帷幄,我们也难建功呢。”曾国忠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脸上发着光。
“是啊,全靠大帅运筹帷幄之功。实不相瞒,曾国忠回来跟我们说起此计时,我都心里直打鼓呢。我还担心事儿办不成呢。没想到我们居然办成了,而且还活着出来了。当真是不可思议。”钱高志也哈哈笑道。
曾国忠笑道:“钱老弟当时差点尿了裤子了吧。瞧瞧人家昌龄兄,人家还是个文弱书生,当时连半个不字都没说。什么叫书生铁胆,这便是。”
钱高志呵呵笑道:“是啊,我不如他。我承认还不成么?不过我可没尿裤子。你当我钱高志那么怂么?”
静静坐在一旁喝茶的王昌龄忙摆手道:“你二人打趣,可莫捎上在下。在下也紧张的要命,只是我没说出来罢了。若不是有你们二位撑着,我可不敢动手。”
王源转向王昌龄拱手笑道:“昌龄兄,咱们见过面,你还记得么?”
王昌龄躬身还礼道:“王大帅,在下怎会不记得。天宝四年二月初二,梨花诗会之上,王大帅一首登楼歌惊艳天下。王某不才,忝居座上,亲眼目睹呢。”
王源呵呵笑道:“昌龄兄记性甚好,我对昌龄兄的印象也很深。只是当时我乃一介布衣,也没机会和昌龄兄攀谈。却没想到,你我竟然在这种情形下相逢。更没想到昌龄兄居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但是文坛翘楚,而且是铁血男儿。”
王昌龄呵呵笑道:“王大帅,要说没想到,该是王某人没想到才是。短短七八年,您从当初一介布衣出身,如今竟已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天下何人不知王大帅之名?王大帅之经历才是让人难以置信呢。”
王源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咱们也不必互相的吹捧了,能够和昌龄兄相逢,我非常的高兴。即便不是因为此次战事相聚,我也非常的高兴。因为当年参与诗会之人,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能见到一个故人也颇不容易。”
王昌龄愣了愣,点头道:“是啊,确实在世的不多了。李林甫李适之两位相国早已过世。王摩诘前年没了。李北海也早就没了。还有颜真卿,高适……这么算算,确实在世的没几个了。哎,这才几年光景,怎地便有如此大的变故。”
王源微笑道:“是啊,几年光景,倒像是过了几十年一般。不但故人凋零,连天下都变了。沧海变桑田,巨变弹指间。”
“天下都变了!”王昌龄看着王源重复了一句。
王源笑道:“不提了,提来伤感。不过有一位还在,你应该也认识。杜甫,你还记得他么?”
王昌龄忙道:“怎么不记得?不是听说他去幽州谋职,安禄山叛乱之际不见了他踪迹了么?”
王源哈哈笑道:“他已经在成都好几年了。现在在成都担任司农主薄。这是他自己选的职位,他说这很适合他。他现在每日和百姓打成一片。带着百姓开开荒山,修修沟渠,打造农具,悠闲的很呢。哦对了,我将城南浣花溪旁的一处地方赠给了他,他搭了三间草庐,取名草堂,圈了个小院子,和妻儿住在城外。倒也悠闲自得的很。他若知道你来,定高兴的很呢。”
王昌龄呵呵笑道:“他倒是知道享受。做什么官不好,偏去做司农官。我一定要去拜访他。不知道他最近有什么佳作。烽火连天,消息不通,最近这几年,我在江宁便如聋子瞎子一般。无人交流诗文,也不知文坛之事,可急死我了。”
王源笑道:“看来昌龄兄还是文士本色,离不开诗文之事啊。杜兄倒是写了不少好诗文,便是在逃往成都的路上,杜兄也写了好几篇长诗。三吏三别皆为千古名篇,读之让人潸然。”
王昌龄喜道:“那可要拜读了,未知相国可有他的诗集?我想拜读一番。还有,相国最近可有新作?我更想拜读一番。”
王源道:“我这是率军打仗,可没带什么诗集。我自己这几年也是江郎才尽,没写出什么好诗来。不过昌龄兄最近的大作我倒是拜读了不少,这几年昌龄兄倒是高产呢。”
王昌龄喜道:“相国读过我的诗么?”
“那是自然。‘旷野饶悲风,飕飕黄蒿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这是不是昌龄兄的新作?还有:仗剑行千里,微躯感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王源笑着吟出这两首诗来。
“哎呀,相国还真是读了。在下当真荣幸之至。拙作定叫相国贻笑了吧。”
王昌龄双目放光,王源没有新作他并不吃惊,毕竟他现在身居高位,叱咤天下,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写诗。但王源却读了自己的诗,还能张口便诵,这足见他对自己的诗的肯定。王昌龄当然很开心了。
“昌龄兄不必自谦。你的诗慷慨激昂,气势雄浑,有大英雄之气概。很久以前便盛名满天下,焉能不读?出塞诗几首脍炙人口天下皆知,拜读昌龄兄大作,颇有痛快淋漓之感。”
“多谢相国谬赞。我那不过是空叹徒悲罢了。相国才是真正的大英雄。策马扬鞭,驰骋天下。王某也只能激扬文字纸上谈兵罢了。惭愧之极。”
王源笑道:“可莫这么想。不过说起来我倒是很喜欢昌龄兄的这一首: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王昌龄愕然道:“相国怎会喜欢这一首?这一首平平无奇啊。只是寻常戏作罢了。”
王源道:“我喜欢这一首的安逸情趣,诗情画意。昌龄兄多发激昂之音,多生踌躇之感,此中情形下固然佳作不断。前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后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诗句固然好到极致,但情绪不免悲怆低落。当昌龄兄能写出‘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这样的句子来的时候,那才是快乐的昌龄兄。我希望昌龄兄能多出此类佳作,那时便表示天下太平,昌龄兄胸中的不平和块垒也尽消除了。那也是我的期望,所以说我愿意看到昌龄兄的笔下能多些采莲曲,少些从军行,便表示天下安定,天下太平。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便是王某毕生之所望。相信也是昌龄兄的愿望吧。”
王昌龄失态的一把抓住王源的手道:“和相国谈诗,真乃戚戚于心,受益匪浅。相国,我要多多和你谈论诗文才好,好久没有和人如此交心谈诗了。”
王源呵呵而笑刚要说话,一旁的曾国忠咳嗽一声道:“大帅,昌龄兄,我看我和老钱还是先告退吧,看来你们把我们给忘了。”
王源和王昌龄愣了愣,同时大笑起来。王源笑道:“哎呀,对不住,我和昌龄兄聊得高兴,竟然冷落了二位。曾将军,钱将军,失礼失礼。”
曾国忠笑道:“其实听着也蛮有意思的,虽然我们哥俩什么都听不懂。但现在这时候,怕不是说诗文的时候。昌龄兄,不是我无礼打断你们,这时候你拖着大帅谈诗文,怕是不合适吧。大敌当前,大帅有多少事要做,多少军务要谋划,诗文的事情,毕竟不能退敌啊。”
王昌龄恢复常态,拱手道:“抱歉抱歉,是王某之过。王某是个书呆子,一谈这些事便收不住话头。”
“这还差不多。”曾国忠转向王源道:“大帅,跟咱们说说目前的局势吧,卑职还是想听听这些。”
王源微笑道:“曾将军想知道什么?”
曾国忠道:“卑职想知道,这次咱们烧了李光弼的粮草,他的后勤补给路线也被截断,不知道大战还打不打得起来?”
王源呵呵笑道:“曾将军是怎么认为的?”
曾国忠想了想道:“若卑职是李光弼的话,这种情形下,自然是退兵为上策。粮草都没了,还怎么打?”
王源转头问钱高志道:“钱将军怎么看?”
钱高志道:“卑职和曾将军看法差不多。”
王源点点头,笑道:“我和二位看法不同。我认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
曾国忠楞道:“怎么?他还敢攻城么?是不是因为我们这次没有完全将他的粮草物资烧毁?哎,我们这次失误了些,粮草烧了大半,留了些给他,起码还够他们吃几天的。我们该拼一拼的,烧个干净才好。最好是连那些攻城车都烧了,那才好呢。可惜我们做不到。”
王源微笑道:“曾将军,粮草烧个干干净净,李光弼便真的要走了。我反倒觉得你们烧了一大半,烧的恰到好处。”
“这……大帅的意思是,您是希望他攻城?”曾国忠等三人都有些发愣。
王源点头道:“当然希望他攻城。迟早都有一战,迟战不如早战。我可不希望他们跑了。这一次他们是三十万,下次再来怕便是五十万六十万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李瑁他们现在在各地强征民夫的事情。而现在,他这三十万兵马士气正低落,粮草给烧了大半后,他又没有时间好整以暇的做准备,此时他们攻城,虽然兵马依旧多我数倍,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仓促攻城。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大帅怎知李光弼一定会攻城呢?您这么想,他肯定也知道此时的局面,他难道便会如大帅所料发动攻城?”钱高志诧异道。他的疑问也是曾国忠和王昌龄的疑问。
王源道:“这便是一个李光弼的心理和大局上的问题了。你手握三十万大军,而对方兵力只是你的三成,你又被连番挑衅,你的心里会怎么想?李光弼又是个内心极为自负的人,他对我一向不屑,这是他证明自己比我强的最好的机会,他怎会撤兵?一旦撤兵,外部和内部的各种嘲讽和讥笑便会将他淹没,他如何能忍受。况且,从大局上而言,他的三十万兵马没有做任何进攻便撤走,便会将李瑁的二十万北路大军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要知道李瑁之所以敢亲自带着兵马在北路攻城,便是依仗着李光弼的三十万兵马吸引着我神策军十万主力。李光弼一撤,北路二十万大军也只能撤,那么这次兴师动众的讨伐我蜀地的行动岂非半路夭折?”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里边的局面可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我说,你们这次烧粮的任务完成的恰到好处。全烧了,李光弼不得不撤。留下一部分,他想撤不能撤,想打的话,又只能拼命。因为有了粮草这个隐患,他便无法运筹帷幄,只能选择猛攻,在粮草耗尽之前攻下通州。而这对我神策军而言,正是最好的迎战时机。我们每守住一天,李光弼便离失败近了一天。我估摸着守城三五日之后,李光弼粮草耗尽,便是任我宰割的牛羊了。我当然不希望他走,通州城曾经是史思明的折戟之地,这一次,李光弼同样会折戟于此。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王源呵呵笑道。
座上三人心中澎湃。大帅的谈笑自若给了他们极大的振奋。本来一场敌众我寡的大战就在眼前,劣势一方显然应该心怀忐忑尽量避战才是。但王相国硬是通过数日的滋扰,硬生生将这场大战变成对己方有利的局面,这份本事当真无人能及。这便是百战百胜的名帅风范,不仅有强大的自信,而且可以让不利局面逐步扭转,变得对自己有利。甚至在方寸拿捏之间,都游刃有余。这几乎可称之是一种精湛的技艺。
“三位,你们昨夜辛苦,咱们且聊到此处,三位去好好睡一觉,恢复一下精力。我会命赵青将军安排三位的住处的。”王源起身笑道。
“大帅,不知我们的职责大帅可有安排?我们不想袖手旁观,我们要参与守城之战。”曾国忠拱手大声道。
钱高志也道:“对,大帅,我们不想袖手旁观,既然大战将至,我们希望大帅能安排我们的位置,我们要参战。”
王源笑道:“几位还真是急性子,我拟等你们休息好了再询问三位的想法的。那么,曾将军,钱将军你们想加入我神策军那只兵马呢?我神策军有骑兵步兵炮兵三只兵马,随你们挑。”
“我们要加入骑兵。这几日见神策军骑兵神勇之姿,我等羡慕的要命。大帅若能成全,我二人将感激不尽。”曾国忠和钱高志异口同声的道。
王源哈哈笑道:“你们倒是会挑。不过神策军骑兵统帅是柳钧,他年纪不大,我怕你们不会服他呢。”
曾国忠忙道:“不会不会,柳小将军昨夜指挥若定,临危不乱,乃大将之风。我等佩服还来不及呢。再说我们两个只是薄有寸功,岂敢因此而骄横?我二人只求能为骑兵一员,不求官职。”
王源哈哈笑道:“让你们做普通骑兵一员,那岂非暴殄天物了。你二人本就是领军之将,立了大功一件,反而降职么?那我王源岂非要被人骂死?从现在起,我授你二人同为骑兵云麾将军衔。至于具体职位,那得让柳钧安排,我不好越俎代庖。此战之中,暂且如此,之后待朝廷嘉奖下来之后,再正式封授官职,你们看如何?”
“多谢大帅。”二人拱手单膝跪地,起身道谢。云麾将军是武职之中仅次于大将军的一级军阶,曾国忠和钱高志原本只是扬州城的守城的副将衔而已,此刻可谓是扶摇直上了。更何况,这可是神策军中的官职,比之其他军职不可同日而语。二人均知,这已经是王源的额外照顾了。
“恭喜二位将军了。”一旁的王昌龄笑道。
“多谢多谢。”曾国忠合不拢嘴了:“对了,那昌龄兄呢?他怎么办?”
王源笑道:“昌龄兄便不要跟你们去打打杀杀了吧,你们想害死他么?昌龄兄先任行军司马,替我出谋划策便是。打仗的事情难道还要昌龄兄去杀敌么?除非我们这些武人死光了还差不多。”
“是是是,这个安排合适。”曾国忠和钱高志连声道。
王昌龄心中也感激万分,行军司马便等于是军中参谋长的职务,虽然不实际领军,但级别甚高。王昌龄本也没军事之才,在军中其实也无大用,但这个职务对他而言其实便是一种极高的荣誉。参谋军务,神策军的军务又岂会用他操心,有王源坐镇指挥,其余人只需听话照做便是。但王昌龄并不觉得失望,他本文人,虽有报国征战之心,但也知道自己在军务上几斤几两,所以这个结果正是他所期望的。
“多谢相国,卑职感激不尽。”王昌龄深深鞠躬道谢,喜不自禁。
第一一一九章 进攻
北风刮的越来越猛烈,已是十月上旬,凛冬已至,天气越来越寒冷了。
之前几日都是晴朗的天气,虽然天气寒冷,但起码白日里还有白花花的冬阳照着,背风处迎阳处还是一片暖融融的。但今日接近午后时分,强烈的北风带来了惨白的云团,在不知不觉之中,冬阳被云层遮蔽,天空变得阴暗而低沉,天气也越发的阴冷刺骨。
李光弼的攻城大战便在这层云积聚,寒风凛冽之时正式发动。
午后开始,已经打造完工的八百余架投石车被一辆辆的推出大营,在骡马的拉动下开始朝城下逼近布置。全军二十五万大军,除五万兵马留作预备役之外,其余二十万大军都已经整装待发。
李光弼的策略是,二十五万兵马从东南两面发动攻城,只需一处突破,便可夺下通州。按照李光弼原先的设想,三十万大军将会四面合围,同时从通州四城发动攻城的。但现实逼着他不得不做出调整。
这几日被王源吃掉了三万多兵马,再加上一万多兵马被迫被派去疏通山道,所以他手中的兵马只剩下了二十五万人。本来这二十五万大军在四城同时发动人数倒也是够的,但问题是,提前进行的攻城让攻城器械的打造没能达到预期的数量。原本预计的一千五百架攻城车只完成了八百余架。原本希望完成的六万只连环盾也只完成了一半。巨型攻城冲车也只完成了二十架。在这种情形下,若是四城同时攻城,攻城器械的威力难以发挥。
这种情形下,李光弼不得不做出调整,他决定以地势最为开阔的东城为主攻点,配备五百架攻城投石车,十五架攻城冲车,十八万兵力进行猛攻。另外七万兵马以三百架投石车五架攻城车为辅助在南城门发动辅助攻击。这样既可分散对方守军的兵力,又可最大限度的将己方的优势兵力铺开。
劲风卷积着尘土和枯草在空中飞扬。黑压压如乌云般的攻城兵马沿着大地向城下蔓延,那场面着实恐怖。数十万兵马在通州城下的大地上蠕动着,就像是移动的蝼蚁大军,沿途可吞噬一切。
在接近通州城下五百步之外,七万攻城兵马开始往南城移动,完成李光弼东南两面攻城的部署。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李光弼完成了战前的所有准备工作。
神策军兵马密密麻麻矗立在城墙上,在接到对方要攻城的消息后,神策军兵马便已经纷纷登上城墙准备守城。即便神策军的将士满怀必胜信念,但当他们看到对方的兵马密密麻麻漫山遍野逼近的情形后,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二十五万啊,就算是二十五万只老鼠,二十五万只鸟儿,聚集在一起扑过来,都会让人胆战心惊。更何况是二十五万全副武装的敌军。除非是没心没肺的人,但凡是个正常人,见到这场面,都会喉头滚动,呼吸急促,血流加快。
王源一身黑色战甲,戴着银色的双耳翅盔,手扶剑柄站在城楼上方。身后,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而响,头顶上鲜红的红缨随风飞扬,整个人依旧身姿挺拔,器宇轩昂。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不再穿着他那套太过招摇的金黄色的明光战甲,改穿的是和高仙芝一样的低调的黑色盔甲。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旧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依旧是众人眼中焦点。
王源静静的站在城头凝视着城下布阵推进的敌军,神态镇定。他的镇定也让身边的将士们便的安静了下来。主帅的情绪决定着军队的情绪,主帅的气质决定着军队的气质,这些看似玄妙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被证明了的。
当所有的战前准备都已就绪,城上城下在这一刻反而安静了下来。城头上下,旷野山谷之中,唯有呼啸的风吹过耳畔,数十万人如泥塑木雕般的对峙着。他们之间其实并不认识,也无私人恩怨,甚至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为何要参与这场战斗。但他们不得不站在这里,等候着一场血腥的战斗,和不得不说是这时代普通百姓的悲哀。他们无从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如蝼蚁一般在命运的波涛中或生或死或沉或浮。
“踏踏踏。”城下军阵之前马蹄声响,李光弼同样一袭黑色盔甲,披着灰色的披风,骑着一匹紫红色的高头大马从阵中缓缓而出。他的身旁,数十骑亲卫手持盾牌紧随左右。
李光弼一行缓缓的朝着城楼下走来,一直走到了百步之内的距离在勒马站定。
李光弼在马背上抬起头来,冷漠的目光沿着城墙逡巡,很快便将目光锁定在站在城楼城垛后方的王源。而王源从李光弼策马而出的那一刻便盯着他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像是两道利剑在空气中交锋,然后牢牢的锁定在一起。
“王大帅,别来无恙啊。”李光弼沉闷的声音从城下飘了上来,话语中殊无故人相见之欢,有的只是比身边的北风还要冰冷的寒意。
“李帅,风采如昔啊。”王源大笑着拱手道。
李光弼微微拱手还礼,目光不离王源的脸庞。冷声道:“王源,你我快两年没见了吧。谁能想到,你我竟然在这种情形下重逢呢。”
“李帅,我可是早就想到了。难道你没想到么?”王源笑道。
李光弼冷哼一声道:“这便是你我之间的不同的。我想的是,你我重逢之日,必是共辅新皇,为大唐之天下升平而鞠躬尽瘁。可惜的是,你和我想的不一样。所以,你我才有今日这副重逢的场面。此乃憾事也。”
“李帅,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自惭形愧了,倒像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一般。既然如此,李帅何不立刻随我去见陛下,咱们共辅新皇开辟太平盛世之业呢?”
“王源,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实在教人扼腕叹息。你本是栋梁之才,如何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了天怒,你可明白?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我当年曾携手并肩杀敌,也算是有些情谊。你若信得过我李光弼的为人,我今日可在此给你承诺,只要你立刻悬崖勒马,李某会拼死保你平安,且以你之才,必受朝廷重用。你又何必当乱臣贼子,将来粉身碎骨?”
王源哈哈大笑道:“李光弼啊李光弼,你觉得你的这些话说出来会有人信么?你要我信你的为人?我如何信你?你是何等样人,我比天下人都清楚。你要不要我揭你的老底?”
李光弼冷哼一声道:“你不要执迷不悟。你犯了大罪,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不劳费心了,我的出路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倒是你当年走投无路来投靠我,我倒是给了你生路。你也不说声谢谢。本来我以为你我大战之前,你会来跟我说声谢谢的,但看来你是没有这个意思了。”
李光弼脸色青红,他不愿王源提及往事,沉声喝道:“王源,事到如今你还不知事态之严重么?朝廷五十万大军讨伐尔等,尔等还不知死期将至?若非看在昔日情谊,我岂会来跟你啰嗦。你的心思天下皆知,你要干什么我早就知道,所以我才跟你分道扬镳。你百战百胜也好,雄才大略也好,哪怕你千般好,万般好,你想篡逆夺位,代唐而立,那么你便是十恶不赦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王源冷笑连声,喝道:“好一个忠臣孝子,好一番激昂慷慨,不知者还以为你李光弼是我大唐最忠诚的臣子。但在我眼里,你扒了衣服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住口,天下人自有分教,不是你血口喷人便能污蔑李某。”
“污蔑你么?你李光弼只是一个心胸狭隘,气量窄小,卖友求荣,投机附势的小人罢了。莫要把自己装扮成忠臣良将,莫要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你可以欺骗世人,但又怎能欺骗得了我。你反来指谪我的不是,我问你,这么多年来,我王源做的哪一件事是祸国殃民?我王源东征西战南伐北讨,对手都是什么人?你李光弼又做了什么?讨伐吐蕃,你葬送了十多万兵马。朝廷急难之时,你和哥舒翰葬送了朝廷几十万大军于潼关。叛军进攻长安时,你和郭子仪带着五六万人不战而走。之后,若不是我神策军相救,你便要被困死在丰州。更遑论你在灵州拥李瑁自立,成都陛下尚在,你却干出这等大逆不道投机上位之事。你自己说说,你除了窝里斗,干什么在行?你为大唐做了什么贡献?倒来轮的到你这样的人来指谪我王源的不是,当真天下奇闻。”
李光弼满脸通红,怒道:“你立了功又如何?便可生篡逆之心么?无论你立了多大功劳,篡逆便人人可诛之。”
王源冷声道:“篡逆这两个字我已经听腻了,很久以前你们便将这两个字硬是安在我身上,我已经不想解释了。之前你说我篡逆,那你可以讨伐我。但现在明明太上皇已经复位,也已经昭告天下李瑁的皇位为非法篡夺,你为何又率兵来攻?你若真是大唐的忠臣,便该即刻调转枪头对着李瑁才是。成都的陛下才是天下唯一的朝廷。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忠臣,你也是一个逆臣。既然你跟我是一路货色,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李光弼怒道:“强词夺理,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当天下人都是聋子瞎子么?”
王源摊手道:“这不就得了,你说我耍阴谋,我也可说你在耍阴谋。你我各位其主,胜者为王败者为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攻城就攻城,跑到这里来对我指手画脚作甚?”
“我……我只是给你一个最后的忠告罢了。一旦发动,你便再无回头的机会了。”
“呸,我要你给我回头的机会?你也不想想这几天你经历了什么。你军中还有几日军粮?要不要我救济你些?凭你也敢来跟我叫板。我王源今日当着几十万人的面告诉你,你李光弼这辈子也别想打败我,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失败者。我想怎么蹂躏你便怎么蹂躏你。你本该立刻撤军的,可是你选择了攻城,这再一次说明了你的愚蠢。你不仅害了自己,也要害了这几十万无辜士兵的命。我若是你,现在立刻偃旗息鼓退出蜀地,或可苟延残喘一时。但我知道你这等蠢材是绝不肯的。莫要多言,咱们开战吧。”王源大声喝道。
李光弼满脸铁青,张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半个字来,他拨转马头,飞驰回阵,在抵达阵中的那一刻,几乎是咬着牙齿发出了号令。
“即刻攻城!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攻城!我要活捉王源那狗贼!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攻城之战正式开始,号角和战鼓声中,八百架投石车开始疯狂的朝着城头发射投掷石块。巨大的噪音从投石车上响起,抛篮内无数的拳头大小的石块划破两百步的距离落在城头上下,噼里啪啦的砸在城垛上,墙壁上,蹦蹦跳跳的在城头跳跃滚动。
无数的石块砸出了大片的烟尘,很快便将城头笼罩。通州城防虽然经过加固,但远没达到固若金汤的地步,这些密集的石块虽不能将城墙砸塌,但大片地方的夯土和城垛开始倒塌脱落,不时有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不时有巨大的烟尘腾空。那便是外墙剥落和城垛倒塌的景象。
城墙上,数万神策军士兵只能缩在城垛下方,或者几个人合力举着铁盾缩在角落里。石头落在盾牌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响,震得他们手臂酸疼。
投石车的攻城压制虽然原始,但不得不说,在古代战争之中,大量的投石车还是压制城头的最佳手段。这比弓箭和弩车等其他手段要奏效的多,因为这是大面积的压制,无需精度。拳头大小的石块看似杀伤力不大,如果躲避不及时,暴露在石块雨中片刻,保管你被活活砸死。而大范围压制所带来的另外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将城墙上的防御设施砸毁,可以让步兵更完全的接近到城墙下方,可以更快的发动攻城。
神策军当然对对方的攻城投石车也有所反制,但手段却极为有效。城头上的数十门虎蹲炮是不管用的,因为对方的投石车分布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余步的范围内,那是虎蹲炮射击的近死角。虎蹲炮随便一发射,都在里许之外,一时之间也无法控制装药量,让距离仅在一两百步的距离内。但刘德海还是将剩下的十几门虎蹲炮放置在通州西门广场上。这样便拉开了整座城池的距离,可以隔着一座城池将炮弹发射到城外。十几门炮发射出的实心铁弹倒也砸毁了不少投石车,但这种攻击方式显然没有太好的效果,只能是聊胜于无了。
剧烈的石块轰击持续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李光弼下令步兵阵型开始推进。一声令下,里许长的攻击阵型宛如波浪一般的向前推进,场面极为壮观。
这一次攻城步兵摆的既非方阵,也非是一窝蜂的猛冲向城下,而是一条条呈横向排列的横向军阵。在攻城作战中很少用这种阵型,这是一种已经被淘汰了的原始的阵型。在对方城头火力凶猛的弓弩阻击下,这种阵型便等同于排队送死。但这一次却截然不同,李光弼这么做的原因正是因为有了他设计出来的连环盾。而这种一字排开的波浪形阵型,正可以发挥连环盾的特点。
每一横列的队伍都有三排士兵,最前面那名士兵的任务便是将近一人高的巨大的木盾举起,几百只大木盾的边缘以铁钩铰连,左右相连,形成一道巨大的横排屏障。而其后方,掩护的有一排弓箭手,一排抬着云梯的攻城步兵。就这样,每三排士兵为一横列,组成一个一千二百人组成的波浪阵。这样的阵列一共五十个,正好将所有的连环盾都用上。那么第一波攻城兵力便高达六万人。分别为盾手两万,弓箭手一万人,攻城步兵三万人。
攻城波浪阵慢慢逼近,很快,前队便进入了城下百步之内。此时,投石车尚在轰鸣,城头尚且笼罩在一片烟尘之中,但在城楼顶部高高木塔上的一名旗手挥动了手中的旗帜。下一刻,城头的烟尘之中一股黑色的乌云钻了出来,带着嗖嗖破空之声朝着城下的攻城兵马射来。箭支的密集程度让人咂舌,那可是东城墙上的第一波弓箭的攻击,是最为强悍的一波攻击。
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密集的箭雨竟然没有给攻城兵马造成太大的杀伤。数万只羽箭落入攻城阵型之中,如雨点一般击打在大盾上,一千多士兵中箭倒下,但整体的连环盾阵型却没有涣散。因为盾牌被铰连在一起的缘故,即便盾兵被射杀,盾却未倒。后方的士兵及时跟进,撑起大盾,又让整体阵型保持完整继续前进。
所以,虽然每一只盾牌上都扎满了弓箭,甚至有的盾牌被箭支冲击之力射的四分五裂,但他们同样可以迅速的铰连在一起,恢复阵型。第一轮的弓箭反击是城头最强的反击,但数万羽箭之下,只射杀千余人,这可谓是一个巨大的失败。
波浪阵迅速推进,此时的投石车也终于停止了轰击,因为己方已经接近城下,投石车的轰击会误伤己方兵马。轰击停止之后,强烈的北方将城头的烟尘迅速吹散,城头上方,无数的守城士兵的身影显现出来。在看到城下攻城兵马已经进入距离护城河三十步的距离,即将抵达城下时。神策军守城兵马的漫天的箭雨便源源不断的朝着城下的波浪阵覆盖而至。
黑压压的箭支织成了一张网,将冲在前列的上万敌军笼罩其中,让本就阴沉的天空变得更加的昏暗。在一张箭雨组成的巨大的天网笼罩之下,那种感觉真可以用魂飞魄散来形容。
嗡嗡嗡,弓弦震动之声宛若闷雷在城头滚动。
噗噗噗,箭支射入血肉之声如入败革之中。
笃笃笃,箭支射中木盾的声音如雨点击打荷叶般的稠密。
然而,即便是如此凶狠而密集的打击,连环盾阵还是起到了很好的保护效果。巨大的盾牌基本上可以将每一排的三名士兵的大部分身体,在箭雨袭来的那一刻,他们抱成一团缩在盾牌的庇护之下,只要盾牌不爆裂,他们便可躲避这密集的打击。
然而神策军的强弩和强弓也不是吃素的,木盾再强也只是临时打造的木盾。时间的紧迫也逼得李光弼的兵马没时间让盾牌变得更加坚固。盾牌以厚木板拼凑而成,后方以横木加固,再装上把手。这种构造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椭圆形的锅盖一般,结构之间其实并不紧密。十几只箭射中上面固然没什么大问题,二三十只箭射中或许也能承受,但在连续不断的强弓硬弩的冲击下,它们便未必能持续的承受箭支的冲击了。
很多连环盾在士兵们的手中被生生的射爆。几乎在盾牌爆裂的瞬间,其后方错愕如木鸡的几名士兵便成了豪猪。而被射爆后的连环盾阵也不得不断裂为十多节,像是被切断了身体的蚯蚓,扭动着挣扎着。
在空前猛烈的羽箭弩弓的射击下,攻城兵马的死伤瞬间上升到了四千多人。然而这样的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对方的阵型虽然已经有些散乱,但在第三波打击来临之前,对方冲到了护城河边。
“放箭,反击!”一名将领高声下令。数千名躲在大盾后的弓箭手赶忙现身,在护城河外侧朝着城头射出了一轮箭雨。城头的守军没料到对方阵型中隐藏有弓箭手,猝不及防之下,城头竟然有上百人中箭,当场被射杀了十几人。
“靠!”守城将士们本就以为箭支的打击效果不理想,没能大规模杀伤攻城的兵马,现在又被对方的弓箭手偷射一轮,顿时一个个火冒三丈。
“放箭,给我放箭。”将领们大吼道。
第三轮箭雨铺天盖地的激射而至。这一次更多的大木盾被射爆,射杀的战果稍微好了一些,三千多攻城士兵倒在了城下。
然而,三轮箭射过,对方的先头士兵也已经越过干涸的护城河冲到了城墙下方的攻击死角。神策军士兵不得不立刻分出人手准备对付往城墙上攀爬的对手,往城下的弓箭射击的火力也大大的削弱。
第一一二零章 钟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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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盾的效果奇佳,神策军拥有的强大的远程火力都无法对其造成巨大的杀伤,从而直接导致了最佳的杀敌机会的丧失。攻城作战,一般在对手冲向城下的阶段是最佳的无损杀敌的时机。远程火力强大的兵马甚至在这个阶段便可以大量杀伤对手,从而导致对方攻城的失利。而神策军遗憾的失去了这个机会,被对方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冲到了城墙下,不得不全力进入更为残酷的城墙防守战。
……
攻城开始了不到半个时辰,在付出了不到六千人的伤亡之后,六万攻城士兵攻到了通州城墙下。战事粗暴的进入了最残酷最嗜血最凶残的阶段。
城头守军的弓箭已经作用寥寥,此时能起作用的便是城头的滚木礌石,丢下高高的城墙可以将下方密集的敌军一片片的砸死。无数的原木和大石块被抛下城头,下方的攻城兵马哀嚎一片,死伤惨重。但很快,城下一张由巨盾组成的堡垒很快形成。那是用钩索相连的巨盾顶在头顶形成的防护罩。滚木礌石从高空滚落,下方数十名士兵用木盾撑住,虽然还是可以砸碎盾牌,造成杀伤,但效果依然大打折扣。对方竟然在城下以这种方式组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龟壳。
与此同时,数百架云梯被拼接到位,快速的竖起来搭在城墙上,攻城士兵在将官们歇斯底里的喝骂中开始快速的朝城头攀爬。无数的云梯被长柄木叉推着倒下,无数的士兵从云梯上滚落。满眼是落石滚木血肉横飞,满耳是惨叫呻吟喝骂喘息。整个城下已经陷入了一片生死搏杀的地狱。人们机械的动作着,开始还未身边血肉模糊的同伴的尸体感到胆怯,但不久后,这种胆怯便已麻木,不知道何为胆怯了。
李光弼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这一次打头阵的六万兵马中,有一大半都是精锐老兵,掺杂着一万新募兵马和两万数月前募集的兵马。这种老中新的搭配既解决了战斗力的问题,目的便是要让第一梯队的攻城不至于瞬间崩溃,那样的话后面的进攻便无法进行下去了。事实上一切如他所料。菜鸟们虽然胆战心惊,但老兵们的沉稳在很大程度上激励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崩溃。
老兵们见惯了生死,身边人血肉模糊倒下的时候,新兵会崩溃大叫,会惊骇逃跑。而老兵们大多对这种场面无动于衷,面对新兵们的怯懦,他们会怒骂一句:“嚎什么?头掉了碗大个疤罢了,怕个鸟。”之类的话。莫小看这种态度,这会让新兵们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怯懦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和大惊小怪。虽然这并不能解除恐惧,但却能快速的让这些新兵漠视生死。不至于崩溃逃跑。
战场之上是最快速完成蜕变的地方,这里是恐惧和懦弱泛滥的温床,同时也是勇气和血性滋生的土壤。
东城城墙陷入鏖战的同时,南城处也是血与火交织的修罗场。指挥南城七万兵马攻城的是董元舒。他要立功恕罪,戴罪立功,所以此战他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战前他便告诉手下将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形,哪怕是只剩一兵一卒,也不准撤退。无论谁敢撤退,自己都将亲自率督战队将其斩杀。进或可生,或可立功,而退必死。
在董元舒严厉的军令前,七万兵马从战事一开始便像疯了一般朝着城下猛攻。董元舒手头的攻城车只有两百多架,他的士兵也只有万余只连环盾的装备,但董元舒认为,这已经足够了。因为对方城头的守军数量不多,董元舒认为自己可以比东城早一步攻破通州城,从而立下大功。
守卫南城的是宋建功魏光中所率的两万五千名神策军步兵兵马,虽然人数比对手少了四万多人,看似实力悬殊。但和东城的兵马数量对比比起来,这已经很不错了。东城墙上目前只有四万余兵马守城,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十八万敌军,相较而言,显然东城压力更大。
宋建功和魏光中分守东西城墙两侧,董元舒的兵马如潮水般蜂拥而至的时候,神策军在他们冲到城墙下方之前便干掉了一万多人。王源将三十架床弩分配给了宋建功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床弩居然是的连环盾的克星。粗大的弩弓射出,只要命中便将连环盾阵打的七零八落,让他们暴露在密集的箭雨之下。
在这种情形下,董元舒果断舍弃了事前李光弼教他用的这种冲锋阵型,他认为这种办法简直是多此一举,这盾阵便是拖慢进攻速度,让对方的床弩射杀的活靶子。最后董元舒下令全军冲锋,一窝蜂冲到城下,凭借兵力的优势攻上城头为好。李光弼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都是一些狗屁没用想法。
然而,神策军强大的远程杀伤力还是让董元舒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七万兵马冲到城下时,半路上死伤超过万人,比之东城进攻的兵马死伤还要多。但无论如何,董元舒达到了他希望的快速抵近城墙攻击的目标。士兵们架起云梯开始疯狂的朝城头攀爬,五辆冲车也迅速抵近南城城门开始轰击城门两侧的城墙。在很短时间内,董元舒的这种疯狂竟然收到了奇效,东侧一处城墙居然在攻城半个时辰后被数十名士兵突破登上了城头。虽然登城的士兵很快便被绞杀,但此举大大鼓舞了董元舒的士气,让他看到了率先夺取城池的曙光。
南城激烈厮杀的同时,东城的情势更是险恶。滚木和礌石不能有效的杀伤城下之地,这让对方的攻城更为肆无忌惮。七百多架云梯上,攻城士兵密密麻麻的往城头冲,虽然不断被掀翻落下,但总有顾此失彼之处。好几次对方的士兵便越过城垛进入城墙,并且还曾短暂的占据了一小段城墙。这种形势在李光弼的第二梯队六万兵马涌到城下后变得更为恶劣。
第二梯队的六万攻城兵马几乎没有遭受任何的阻击便堂而皇之的抵达城下,城头的四万守军忙着对攻城士兵的防守而无暇顾及他们。簇拥着二十五架冲车的第二梯队兵马带来了更多的加强打造的云梯,他们抵达城下后,东城城墙上的攻城云梯数量增加到一千六百多架。远远望去,云梯上人头蠕动密密麻麻,就像是拥挤在一起的蜜蜂,又像是东城城墙上被满是藤叶的爬山虎覆盖一般,只不过这爬山虎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城头上蔓延过去。
对付云梯攻城,一般的手段是用长叉将云梯整个推离城墙,掀翻云梯。让云梯上的攻城士兵摔落下去。这种办法,一般七八人便可对付一架云梯,再加上左近辅助的几名长枪手对云梯上的攻城士兵加以刺杀,便可以在很长时间里让对方爬不上来。然而,如今的攻城云梯已经有了各种花式,一种最豪华的版本便是名叫云楼的攻城云梯,那是一座移动的木塔,和城墙等高或者高于城墙,云楼上藏匿士兵,下方士兵推动前进靠近城墙,云楼中的士兵可以对城头的守军进行弓箭压制。在接近城墙厚,可以跃上城墙进行攻城。
当然,李光弼手中并无这种云楼攻城车,他也没时间和资本去造出这种攻城云楼。但他造出的云梯中有加强版的三足云梯。这种云梯其实和普通的云梯差不多,只不过一般云梯只有两根柱脚,加强版的则有三根。这种云梯架设完毕后,从中段伸出的第三根木柱便是另外一根支撑腿。牢牢的将云梯抵在城墙上。这种设计的目的,显然便是为了防止用木叉将云梯推离城墙的手段。
在云梯顶端的铁钩勾牢城墙缝隙,以及下方三角形的支撑之下,神策军守军要想掀翻一座云梯,那将要付出极大的气力。那需要几十人的合力才可以做到。而几十人为了一座云梯耗费气力,显然是不明智的,因为没等你掀翻云梯,上面的士兵便已经冒头了,等于白白给了对方安全爬上来的时间。与其如此,还不如用弓箭用石块滚木直接杀敌来的方便。
所以,目前的攻城局面便是,对方源源不断的沿着云梯往上爬,城头上的守军只能对爬到上端的对手进行砍杀劈刺,或者是用滚木礌石将他们砸下去,对云梯却基本没有什么办法。这种情况下周而复始,一千六百架云梯总有人能突破城墙,总有人能攻上城墙。
在第二波攻城兵马开始攻城后,东城城墙变得岌岌可危起来。连续十几处发生了对方攻上城墙的情形。赵青和谭平各率五百人在南北城墙上救火,竭力保持着城墙不被对方站稳脚跟。但这种情形随着时间的持续肯定会崩盘。城头的物资逐渐减少,这绝不是办法。
王源一直站在城楼前方突出处,密切关注着整个战局。虽然手下数次来请示要不要动用手段,王源都断然加以拒绝。因为王源觉得还没到时候。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自己手中的牌不能全部打出去。每一张牌都要用到恰到好处,因为自己手头的资源很有限。
但现在,第一张牌必须打出去了,否则,城头太过吃紧,若大片被突破,便大势已去。
看了一眼城墙两侧密密麻麻如尸潮一般往城头疯狂攀爬的敌军士兵,王源沉声下达了命令:“传令,大棒伺候。”
身边的亲卫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等到大帅下令了。他迅速取出信号弹筒,点燃引信。嘭嘭嘭,三颗信号弹冲上暗云惨淡的天空之中,在云层下方炸裂成红色的星雨。
城头神策军士兵们面露喜色,他们迅速分出人手,将城墙外缘处的城砖扒开,露出一道道长达丈许宽达尺许的沟槽来。那沟槽之中躺着的是一根根粗大的原木,原木上满是长达数寸的森森铁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狼牙棒头。这是战前便埋在城墙外侧的秘密武器。之所以埋在城墙地面之下再覆盖上砖块,那是防止守城士兵踩在上面受伤。而此时,正是他们展示威力的时候。
几十名士兵合力将巨大的狼牙棒抬起到垛口上方,然后齐声发力,将这大家伙推了出去。只听得狼牙棒的尖刺在城墙上摩擦的声音刺耳难听,一端的铁链身铛啷啷发出巨响。整个狼牙棒如一柄巨大的带着尖刺的铁锤,顺着城墙陡峭的斜坡横扫而过。另一端的铁链嵌在地面上蹦的笔直,在城垛的缺口中蹚蹚的跳动说,硬生生将城垛的缺口处勒的土石崩塌。
几百枚这种狼牙棒横扫了城墙外侧几百丈的距离,巨大的钟摆之力带动着数寸长的钉刀从城墙上密密麻麻的敌军士兵身上碾压而过,就像是锋利的小刀划过豆腐一般,所经之处将士兵们的身子活生生的划开成一条条待下锅烹饪的鱼。几乎在一瞬间,半空中血流如瀑,倾盆而下。惨叫哀嚎之声在瞬间震动天地。
谁能想象眼前这种凶残的场景,巨大的钉刺狼牙棒冲天而降,从左到右横扫城墙,城墙上正在云梯上攀爬的六七千士兵像是玩具一般被砸飞,更多的人被开肠破肚,身体被长钉切开无数的血口,那些血液便在瞬间从这些血口子里奔涌而下,瀑布一般撒向地面。
有的巨型狼牙棒上还活生生的钉着三五名士兵,他们是最初被撞击到的受害者。身子被铁钉穿透后挂在上面,随着后续的撞击,身子被挤压成一条条的血肉,整个人不像是一具尸体,倒像是被挂在上面的一条肉,没有头脸手脚,全部血肉模糊。
动能耗尽后的狼牙棒终于停止了摆动,它们被铁链维系着挂在城墙上。然而,它们的下方,已经是一片血肉之地。六七千名攻城士兵从高空坠落,坠落之前他们已经大部分已经死亡,他们的血肉和身体里的脏器如倾盆大雨一般落在城下,城下的数万士兵遭受洗礼。
在攻城开始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丢掉了累赘的大盾,因为再无这个必要。对方的滚木礌石显然已经消耗殆尽。正因如此,他们得以目睹了眼前的惨状。很多士兵在张口惊呼的同时,嘴巴里灌入了无数碎肉和血水,让他们惊骇的差点窒息。更多的人则是盔甲身体里全部是血水。
恐慌如瘟疫一般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所有人都如炸了锅一般的离开城墙下方,不愿接受血肉淋漓的洗礼。有人开始呕吐,有人开始崩溃大叫,有人开始朝后方逃跑。
溃败在片刻之后形成了一股潮水。就连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们也裹挟其中。他们虽然漠视生死,但他们没见过这种死法,这种凶残到极致的杀人手段。只在短短一瞬间,便有那么多的人血肉模糊的堆在眼前,任谁都不能接受这一点。
李光弼对王源的研究还不够透彻,他若愿意放下身段去认真研究一下王源的守城手段的话,不难发现,这种巨木横扫的手法早在杭州城守城时王源便用过。
这种手段对于人马众多,密集攻城的对手极更加的有效。而他李光弼若不是满脑子希望能集中优势兵力攻击两面城墙,或者是不要急着将第二梯队派上去加强进攻,而是一波波的消耗对手的话,那么他还不至于让手下的兵马遭受到如此凶残的打击。毕竟这种手段只能用一次,若是攻城的兵马数量不够,威力也着实有限,最多杀个一两千人了不起了。而王源等的便是李光弼派出更多的兵马,急于一举攻破城墙的机会。
后方,李光弼也目瞪口呆的看着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当他看到那无数巨型钟摆在城墙上的来回摆动,将城墙上满满的己方士兵如蝼蚁般的击落的景象时,便立刻意识到要糟糕。
多年的领军经验告诉自己,这种时候最容易发生的便是溃败。在最有可能攻上城墙的时候,横空出现这当头一棒,对于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李光弼本以为这种情形会出现在对方拿出那种可以投掷爆炸的杀器的时候才会发生,但对方竟然根本没有那么做,而是用处了这种他闻所未闻的杀戮手段。这让李光弼感觉到脊梁骨上一阵发寒。
正如李光弼所料,前方的攻城士兵开始朝后溃逃。即便有着李光弼下达的死战不退的命令,即便后方有督战兵马随时砍杀溃逃的士兵。但军令的恐惧远没有眼前的境遇来的可怕。当部分士兵开始掉头狂奔时,很多人跟着逃离城下,进而发展成全军的溃败潮水。
面对如此情景,李光弼身旁负责督战的将领怒骂连声,大声喝令数千名督战士兵迎上前去阻止。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光弼却厉声喝止了他们的行动。
“都给我住手,传令下去,投石车投掷石块,掩护兵马撤退。”李光弼冷声道。
“可是……大元帅,咱们就这么退了?好不容易攻了上去,就这么退了?”身旁的将领们错愕道。
“士气已竭,再攻无益。此刻还是退回休整,重整旗鼓的好。既然一次无法攻破城池,又何必执着于此。我们还有两天一夜的时间,时间多得是。不必执着于一时。”李光弼静静道。
命令下达,数百架投石车开始朝城头轰击,目的便是阻止城头守军对溃败兵马的弓箭追击。在猛烈的轰击下,城头射下的弓箭稀稀落落,倒也没能给溃败的敌军以大量杀伤。待溃逃兵马逃出一箭之地后,投石车也偃旗息鼓,开始缓缓后撤。
南城的董元舒也接到命令,停止攻城,退军休整。董元舒的兵马也遭受重创,得知命令迫不及待的退兵休战。
战事从午后开始,前前后后超过两个时辰的猛攻几乎丝毫没有停息。攻守双方都精疲力竭。攻城方死伤兵马高达三万七千之数,守方也不轻松,六千余神策军士兵死伤,并且城门处城墙破损崩塌,那是数十架冲车的杰作。若非关键时候的守城奇招,城池极有可能在今日告破。
第一一二一章 阿郎
双方偃旗息鼓,嘈杂的战场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虽只是申时时分,但初冬的白天很短,再加上阴沉的天空将日光完全遮蔽,整个战场上一片灰暗之色,早早的便显得暮色沉沉。通州城墙上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死者伤者不计其数。城墙下方更是惨不忍睹。城墙根下,厚厚的尸体和血肉堆叠成数尺之高。其中尚有苟延残喘之人,在尸体的堆压之下发出绝望的呻吟声。
凛风从狼藉的吹过,带着尖啸之声,四野茫茫的暮色之中,似乎处处鬼影瞳瞳,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大战之后的战场上就像是一座孤魂野鬼游荡的地狱一般。即便是最勇武的目睹眼前的场景,也不免魂飞魄散,骨销神衰,全身战栗,腿脚酸软,不敢多看片刻。
李光弼的大军退后数里,原地休整。李光弼穿行于残兵败将之中,看着这些呆若木鸡尚未从惊恐中喘息过来的士兵,他却并没有加以斥责。相反,他还亲自给士兵裹伤喂水,表示关怀。
不久后,李光弼登上高台,对这满地的残兵败将开始激励。
“诸位将士,今日之战尔等表现上佳。本帅甚为满意。尔等不必为没能攻陷通州而懊悔,因为今日之战只是个开始,通州城必被我大军攻克。诸位也不必为敌军的手段而惊骇,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天下最为狡诈凶残的神策军,连回纥十万大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而我军今日却迫的他们手足无措差点被我大军攻克城池。这足以说明,神策军已是强弩之末。”
士兵们呆呆的看着高台上的那个人影,很多人心里咒骂着:强弩之末?你是没看到他们的凶狠,你反正不用送死,老子们却要拼命。
“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刚刚得到的消息,金州新募五万兵马已经开拔前来增援,不日便可打通后勤通道,连同粮草物资一起抵达。尔等无需担心粮草不济之事。今日之战尔等重创神策军,对方死伤上万,而我大军也不过伤亡一万余,如此兑换,敌军不日便将崩溃。至于今日他们所用的手段,倒也并不稀奇。虽造成了我大军一定的伤亡,也给尔等带来了些恐惧之心,然而尔等须知,那种手段只可用一次,接下来的进攻尔等便无需担心敌军此种手段了。另外,今日战场上,将士们作战勇猛,本帅甚为欣慰。各营禀报上来的立功名册已在我手中。本帅宣布,从现在起,将实行战场即使嘉奖之策。每战之后,有功人员当场嘉奖,有过人员即刻处罚,绝不拖延。”
李光弼一挥手,身旁一名将领捧着名册上前,开始扬声诵读名册。数百名各营中选出来的作战英勇的士兵陆续来到台前。李光弼亲自宣布将这些士兵和将领升任军职。并且命人当场将一串串的铜钱挂在他们的脖子上作为嘉奖。嘉奖仪式之后,又有数十名士兵被捆绑押到台前,宣布了他们怯战溃逃的罪状之后当场斩首示众。
李光弼为重振士气可谓是绞尽脑汁,他知道,若不采取紧急的措施,兵马将很难再战。于是便采用了激励嘉奖惩罚以及撒谎的方式来让士兵们恐惧的心理得以平复。所谓五万兵马从金州发兵疏通粮道的消息是假的,他口中的敌我死伤的数据也是假的。甚至连嘉奖和惩罚的士兵的名单也都是假的。英勇者未必英勇,只是被选中了而已。怯战者未必怯战,只是几十名重伤的不能再战的倒霉蛋而已。
虽然很多士兵都知道李光弼口中之言不尽不实,但不得不说,李光弼此举还是起到了抚慰军心的作用。让整体士气有所宽慰。
最后李光弼又下令将营中剩余的数百头猪羊宰杀犒赏兵马,热腾腾的饭菜和肉汤送上来之后,惊弓之鸟般的士兵们终于开始恢复,美味的饭菜将他们从恐惧之中拉回来,重新回到人间。
天黑之后,李光弼召集众将召开会议。这时候的李光弼才原形毕露,大骂众将攻城不力。发泄一番后,李光弼平静了下来,发布了新的攻城命令。
“今夜初更,发动攻城偷袭。今日没有参加攻城的六万兵马负责首攻。我将亲自组织六万兵马后续增援。董元舒,你的五万可战兵力依旧在南城佯攻。可分两梯队,连续进攻,不让城上守军喘息。最好能逼得对方增援南城。今夜的偷袭不以攻克城池为目的,目的是使敌军疲惫。我大军可轮换进攻,一军进攻,一军可趁机休整,他们却不得不连续守城,明白么?”
“李帅,好计谋啊。咱们兵马多,早就该这么办了。一直不断的折腾他们,折腾得他们不能睡觉不能吃饭,然后瞅准时机大举攻城,必能拿下。”董元舒恍然道。
“是啊,就该如此。早该如此了。”众将也纷纷附和道。
李光弼缓缓道:“本帅何尝不知?但白天如此作为,容易暴露企图。夜晚方可实行此计,因为天色昏暗,他们摸不清我们进攻的人数,不得不全力防守。这才是此策实行的前提。”
“原来如此,李帅高明。”众将纷纷道。
其实众人不以为然,很显然李帅是事前根本没想到这一点而已,他还以为能一举攻破城池,所以根本没有往谋略上多考虑。现在这么说,不过是死撑面子罢了。
初更将至,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宛如墨染一般。北风呼啸着在战场上肆虐着,寒冷的天气让战场上的尸体和血肉开始凝结,以这种气温,半夜里这些尸体和血肉都将冻结成冰。
通州城头上下在天黑之后的一大段时间里也是一片漆黑,城下的攻方斥候不敢靠的太近,只远远的盯着城头,但他们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只是不断的听到城头往下抛物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像是将城头的碎石瓦砾断木尸体往下清扫的声响。离得太远,也看不清究竟。
但对斥候们而言,只要盯紧城门便可,至于城头上在干什么,他们看不见,也并不关心。那不是他们的职责。
不久后,通州城墙上出现了火把。一小队一小队的守城士兵举着火把上了城墙,分布在城墙各处。看起来人数并不多。不过数千人而已。他们虽然伸着脖子朝城下看,但有经验的士兵都知道,举着火把看向城下黑暗之处,那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城头的数千兵马对城下的情形一无所知。他们甚至连城下二三十步外的情形都看不清楚,更别说此刻正从数里外悄悄摸向城下的六万黑乎乎的攻城士兵的身影了。
初更已过,夜袭攻城战再次拉开序幕。
……
六万多攻城兵马在黑暗的掩护下朝着通州东城城墙下摸近,他们是白天没来及参战的生力军。李光弼将东城方向的十八万大军编为三个波次,每一波次六万兵马。在午后,第二波的六万兵马加入战场之后,被通州守军以狼牙大棒给打了回来,第三波次的六万兵马连冲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战事便暂时结束。这也让这六万兵马无缘见识白天战场的残酷。
然而此刻他们在黑暗里猫着腰前进时,终于见识到了白天那场战事的惨烈。他们的脚下到处是冻得硬邦邦的己方兵马的尸体,一不小心便会有人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跟地上的死尸来个亲密接触。只能说幸而有夜幕的掩护,否则他们目睹整个战场的惨烈的场景的话,看到那些地面上冻得如白蜡一般张牙舞爪的尸体时,以新兵为主的这只兵马怕是会立刻便四散溃逃。
六万兵马按照事前的布置,呈散兵阵型像是一只只赶潮的螃蟹一般慢慢的爬过开阔地带,逐渐抵达城下数百步之外。越是抵达城下,他们便越是小心翼翼。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距离城墙越来越近,士兵们的心里越是紧张。一名士兵紧张的手脚发抖,走动时一个不小心被地面上的尸体袢倒,哎呦一声叫了起来。这一嗓子,惊的周围数百名士兵如泥塑木雕一般的精止在原地,吃惊的看着城头守军的动静。
“狗娘养的,想害死大伙儿么?”一名校尉窜到他身旁,压低声音怒骂道。
“小人……小人……”那士兵努力的撑起身子,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圆滚滚冷冰冰毛乎乎的东西。他下意识凑到眼前一瞧,借着微光,他看到的是一张恐怖的死去的人脸,双目漠然的看着自己。
“啊……!”那士兵张口叫出了半个音,一柄利刃便洞穿了他的后颈,从喉头穿透而出,将他的叫声切断在喉咙里。
“狗娘养的,莫不是敌军的细作。”身旁的校尉抽出兵刃,抬脚在死去的尸首上踢了一脚。
周围众士兵毫无同情之色,反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认为校尉杀的果断,杀的及时。就连同时被拉壮丁参军的,和死者熟识的几名士兵也觉得杀的好。在这个时候,谁会对自己的生死产生威胁,谁便是该死。哪怕是以前熟识的同乡或者是好友。
刚才那一声喊叫似乎应该被他们听到,但城头的守军并没有丝毫的骚动,看来是毫无知觉。很快,先头的数千名士兵便摸到了城墙下,城头的守军依旧毫无知晓。庆幸之余,抵达城下的士兵们也感觉到有些怪怪的。因为他们发现城墙根下并不像战前营地中其他兵士们说的那么可怕。那些士兵们说城下血肉模糊尸骨成山,但此刻这里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脚底下软软的,厚厚的柴草将城下的尸骨掩盖着,看不到任何可怕之处。地面上到处都是柴草,有的甚至是整捆整捆的散落在城墙下方十几丈宽的区域里。只是这些柴草都湿漉漉的样子,闻起来臭烘烘的,也不知是不是吸饱了地面上的血水之故。
若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们,怕是会从这异乎寻常的情形中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来。然而,这只兵马中大部分都是半吊子,经验丰富的士兵和领军的将领都在后方,他们才不愿意冲到城下送死呢。既然是骚扰战,不求攻下城池,那么精明的将领和少量老兵们磨磨蹭蹭的在最后方慢慢的打酱油。
积聚在城下的士兵们检查了一番,发现云梯大部分还在。狼牙棒并没有将所有的云梯都击倒和损坏,还有几百架云梯坚挺的立在城墙下,还有些云梯倒在地面上,扶起来还可以用,
摸到城下的士兵越来越多,他们缩在城墙下等待着命令。即便是密密麻麻的士兵聚集在墙根下,踩的地面上哗啦啦的发出嘈杂的响声,城头的守军也仿佛聋了一般根本没搭理他们。
进攻的士兵开始慢慢的沿着云梯往上爬,云梯发出的咯吱声很是刺耳,但城头没有任何守军探头往下看一眼。
位于城门北侧的一座云梯上方,一名名叫阿郎的士兵咬着兵刃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半空之中。他本来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年,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想替人做工攒点钱取个媳妇过小日子。对于被强行拉入军中当兵的事,他背地里还恶毒的骂了很多回,思想悲观失望之极。
但今日见到李光弼大帅将几百名普通士兵升了官,还赏赐了五贯钱之后,这让阿郎大为羡慕。原来升官发财这么简单。打一仗便能立刻提拔为火长队正什么的,这还罢了,还能得到五贯钱的巨额赏赐。这笔钱足够在自己的家乡娶个媳妇了。对街卖煎饼的王大娘家的女子阿秋对自己早就有意思,可惜自己没钱上面提亲。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搏一搏,博个官儿,博得赏钱,自己不就可以得偿所愿了么?
阿郎受到了极大的激励,此刻摸到城下时,大伙儿都推三阻四的不愿第一个往城头爬,他二话没说主动的第一个上了云梯。他身子敏捷,手脚如狸猫般的轻快,怕的悄无声息而又迅捷。他很有把握自己将第一个登上城墙,其余的那些人爬的都没自己快。第一个登上城墙,李大帅知道了总是要嘉奖赏赐自己了吧。
阿郎浑身是劲,很快就爬到了云梯的尽头,他已经能看到站在城墙上的那名敌军的半截身子了。那名敌军背对着自己站着,旁边的火把照耀着他头顶上的红缨鲜艳,还有他背上的披风也很漂亮。
“这是个敌军的将领啊!可是,无论如何,对不住了。我不管你是谁,我要立功,拿赏钱,娶媳妇。对不住了!”
阿郎心里嘀咕着,伸手将口中的钢刀拿在手里,单手用力,双脚微曲,便欲以一个猛虎扑食的姿势从云梯上蹿上城墙。阿虎已经想好了,自己跳在半空的时候,便可以一刀砍向那将领的后脖颈,然后利用他的身体为掩护,躲开对面拿着火把的那人的攻击。自己便可稳稳的立足于城墙上了。
阿郎的身子已经快要跃起,肌肉已经开始收缩,嘴角也露出冷笑的时候。突然间,他看到了那背对自己的将军回过头来,居高临下朝着自己露出了整齐的白牙笑了笑。
“你好!”那将军笑道。
“……”
“再见!”那将军扬起了手中的剑。那声再见也是阿郎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一柄精钢剑劈中他的头颅,惊愕的阿郎甚至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躲避和格挡,他的头颅便被一劈为二,身子倒栽下去,噗通一声摔下了地面。
阿郎到死也不知道,为何在那个节骨眼,那人会转过头来。但若死去的人当真泉下有知的话,他该能发现,那名将领已经跟对面那名举着火把的身材纤细的女子对了无数个眼色。若泉下当真有知的话,他也应该会发现,原来这名将军便是神策军的主帅王源。他中了头彩,选择了一个最不应该的位置,遇到了一个最不应该遇到的人。不过,若当真他泉下有知的话,他应该会为自己能死在对方主帅手里而自豪。毕竟一场战事打下来,能死在主帅手中的人寥寥无几,这也算是一种荣耀了吧。
阿郎已经魂飞天外,他可以说是幸运的,毕竟他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没看下接下来他的战友们所经历的一切。他若是知道他们经历的这一切,应该会宁愿自己在战斗的一开始便第一个死去。
王源一剑砍杀爬上城墙边缘的一名士兵,看着他摔落城墙之下,口中已经发出了命令。
“动手!”王源喝道。
信号弹划破漆黑的夜空之中,下一刻,城头守军手中的火把在同一时间丢下城墙,火把落在了地面湿漉漉的柴草上,片刻间便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城墙下方便燃起了一片火焰之墙,宽度直达护城河边缘。
那些柴草上湿漉漉的东西既不是血也不是水,而是油。王源手头虽然没有火油,但这年头可不缺菜花油蓖麻油松脂油以及动物的脂肪油。王源也没经过什么试验,但他知道,既然这些油都能点灯,那么点燃起来也定是很猛烈的。于是他命人收集了大量的油料作为守城之用。油料在守城中倒也常用,但大多数是烧成滚油然后往城下一锅锅的浇下去。在王源看来,这简直太浪费了。
王源的方法是,将油烧滚,去除水汽之后得到的纯度高的混杂在一起的油料,倒在大池子里,用一捆捆的干柴草去浸透。这些干柴草便成为了容易爆燃之物。这也成了王源的另一个秘密武器。
天黑之后,城头黑乎乎一片的时候,王源正在命人将大量浸染了油料的柴草丢下城去。这也是对方的斥候远远听到的哗啦啦的声音的原因。斥候们以为是在往下清扫石块和瓦砾,所以并不以为意。
王源也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会发动夜袭,但王源却不得不做好准备。甚至为了让对方激起攻城的欲望,他下令不要去摧毁那些依旧矗立在城墙外的三角云梯,便是要给对方攻城的便利。否则以宋建功等人的建议,应该用长绳坠人下去,将所有的云梯一个个的砍断。
对方六万人的夜袭如何能逃得过王源的耳目,从他们出营的那一刻,消息便传到了王源耳朵里。王源和城头的众守军要做的便是装聋作哑,假作不知。任凭对方聚集于城下这片区域,任凭他们攻城。然后实施火烧活人的计划。
第一一二二章 反攻
城下聚集的大批攻城兵马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脚底下升腾的火焰便已经熊熊而起。见机的士兵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偷袭不成,他们第一时间便开始朝后逃跑。大部分不开眼的还傻乎乎的站着不动,蜂拥朝云梯上爬。更有些士兵还试图用脚去踩灭地上升腾的火苗。然而,他们之前在这些湿漉漉的油脂柴草上猜来猜去,裤子上已经沾满了油脂,这一踩正成了名副其实的‘引火烧身’。数百名攻城士兵的衣服在瞬间燃烧了起来。
而这些愣头青们居然还大叫着躺在地上翻滚灭火,殊不知此举更是引燃了更多的火头,将四周的柴草尽数点燃。一瞬间火头四起,火借风势,烧的不可开交。
吸足了油脂的柴草一旦起火,其火势便不可阻挡,借助北风劲吹之势烧的愈发的猛烈。整座城墙下方的区域,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的士兵被火点燃,他们尖叫着哭喊着在火光里挣扎奔跑,但处处是火,焉有逃离之处。偶尔有人冲出火海扑入护城河中,可惜的是护城河早已干涸,无法让他们熄灭身上的火焰。他们只能在泥地上打滚,火灭了,他们也全身烧伤,奄奄一息了。
大批全身着火的士兵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到处乱撞,烧焦的血肉毛发的气味刺鼻难闻。那些士兵们浑身是火东奔西跑,有的一头撞到城墙上倒在地上,有的逃出火海却倒在地面上烧的浑身黑烟滚滚,此情此景简直让人不忍直面。
地面火海中的士兵们惨,在云梯上的士兵更惨。身在半空之中,下方是满地烈火,上面是城墙敌军,可谓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烟火升腾,火焰炙烤,这些士兵就像是被串在云梯上的烤肉一般,被烤的皮酥肉烂,一个个掉落火海之中。偶有意识清醒的,知道只有爬上城墙一条路。但他们爬上云梯顶端后,又遭受守城士兵无情的砍杀,连大叫投降的机会也没有。
上万士兵在火海中哀嚎挣扎的时候,后方的士兵们开始玩命的往后逃。他们庆幸自己没有冲到城墙下那片地狱火海,此时还不跑,那简直就太傻了。
然而,城头密集的箭雨还是朝城下倾泻而来,数万只羽箭交织成一张索命的大网,兜头盖脸的浇下来,让处于一箭之地的射程内密密麻麻的攻城士兵尽数处于这张天网的笼罩之中。
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们被箭支射中倒在地上。立刻便死的倒还算是幸运的,就怕没射中要害的那些士兵,他们腿脚肩膀上插着箭,跑又跑不了,躲又没处躲,只能惨叫着往回爬。但不断落下的箭支又让他们根本没有活着的希望,这才是最惨的。
箭支一轮轮的施射,地面上的士兵一片片的被清空。溃逃的士兵只恨没有肋生双翼,只恨爹妈没多给几条腿。什么兵刃盾牌,此刻统统丢了才是正理,任何累赘的妨害跑路的东西都必须丢弃。数万攻城士兵丢盔卸甲,在短短一刻钟时间里,逃得干干净净。城下的地面上,满地是尸体和兵器,满地是一丛丛扎在地面上的箭支,像是忽然生长出来的茂密的野草。
同样的场景在通州城南的战场上同样的发生,董元舒派出的两万五千名攻城士兵同样遭遇到了烈火的焚烧,只不过因为重点在东城方向,油脂有限,南城地面上铺着的都是干草干柴。且南城背风,火势没能迅速的蔓延。故而给了南城攻城兵马逃离的机会。饶是如此,在弓箭和烈火的双重打击之下,他们和东城攻城兵马一样一触即溃,死伤惨重。
后方,城下大火爆燃之时,策马立于高处观战的李光弼大为震惊。尚未来得及得知具体的情形,前方攻城兵马已经开始潮水般的后逃。不久后消息传来,对方早有准备,且城下火势猛烈,士兵伤亡惨重,已经无法阻止。李光弼惊愕片刻,果断的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对方既有防范,偷袭便无意义。而且己方兵马一触即溃已成败逃之势,当务之急不是进攻,而是赶紧收拢兵力,稳定军心,以免发生更为难以控制的事情。
城下的大火来得快,去的也快。毕竟是柴草油脂这一类的易燃但却不持久的燃烧之物。一番猛烈的大火之后,便无法继续燃烧下去。但即便是短短的不足一炷香的时间的大火,城下五六千命攻城士兵被大火吞噬,满地是烧焦了黑乎乎的尸首,一具具奇形怪状的扭曲着,冒着青烟,散发着恶臭。
城墙上方也灼热难当。守城的神策军士兵们一个个捂着鼻子不敢靠近城墙外侧,他们受不了热浪的炙烤,更受不住那些尸体被烧焦的气味。很多人伏在城头呕吐起来。
王源也捂着鼻子,心里翻腾作呕。这种残忍的杀敌方式王源也并不想用。然而他不得不用。即便死去的对手中大部分都是拉进敌军阵中的普通百姓,但王源知道,一旦被攻破通州,这些百姓们也会成为野兽。王源一直奉行的原则便是,一旦上了战场,手里拿了武器,便不再有什么平民百姓这样的称呼。拿着武器的对手都是敌人,王源绝不会手软分毫。
此时此刻,战事尚未结束。敌军被重创退去,但王源绝不会给他们休整的机会。敌军士气已经崩溃,这时候正是另一只兵马出击的时候了。
“传令,骑兵出击。直破敌营。赵青谭平,亲卫骑兵整队准备,替我备马。”王源一连串的发出号令。
赵青和谭平连声答应,即刻传令备马。
东南北三座城门内的大街上,从午后开始,柳钧的三万骑兵便一直在此全副武装的等待着命令。从午后开始的大战打的如火如荼,但骑兵们一直都没能参战,这让上下将领都急的冒烟。看着别人厮杀,自己三万骑兵大军却在城中闲着,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大小将领们不时的去找柳钧询问,却一个个的被柳钧给骂了回来。柳钧是知道王源的计划的,三万骑兵是最后的生力军,养精蓄锐是为了更好的杀敌。不出动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城头上的红色信号弹升腾而起,骑兵将士们见之大震。这是骑兵出动的信号。众骑兵纷纷上马,列好了阵型。不久后,柳钧派人朝南北城门内的骑兵们下达了出城的命令,三座城门豁然洞开,神策军骑兵分三路从三座城门中奔涌而出。
柳钧策马从东城吊桥上飞驰而出。一出城,一股灼热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刺鼻的气味差点让柳钧窒息。空气都是灼热的,地面和左右的城墙都是热的,城门两侧的城墙下方黑乎乎冒着烟的尸体满地都是。柳钧和众骑兵将士们顿时发出惊愕之声。幸而城门左近没有起火,那是防止大火烧毁城门和吊桥,但即便如此,地面和空气中的灼热也让胯下的战马淅沥沥的跳脚,不安的跳跃。
曾国忠和钱高志也在东城这一路骑兵之中。他们二人被柳钧暂时任命为第三营领军将领。给了他们两人三千骑兵的统率权。这不是对他们的轻视,而是他二人没有参与过神策军的骑兵作战,必须要加以历练。论骑马作战,这两人甚至不如一名普通的神策军骑兵来的老练。
曾国忠和钱高志策马奔出东城门的那一刻,他们的惊愕比所有人都更为强烈。城墙两侧无数烧焦的尸体和大片开阔地上横七竖八的满身箭支的尸体,让两人头皮发麻。这那里是攻城,这就是一场主动送死的行为。王大帅用的这些手段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对上王源的对手,恐怕是这世上最惨的对手。而身在神策军中,又是多么庆幸之事。
三万骑兵以最快的速度集中在城东大地上。远远望去,对面的敌军阵营正忙碌奔走,惊慌万分。
“按拟定计划,三个梯队,依次进攻。诸位要明白一点,这一次不是偷袭,而是要踏破敌营,彻底击溃敌军。大帅之命,通州之战今晚必须结束。抓获火杀死李光弼者,赏钱五十万,官升三级。但我警告你们,我骑兵的目标是彻底击溃敌军,谁要是为了抓李光弼而乱了阵型,便等着我砍下他的脑袋吧。”柳钧策马于阵前飞驰,举着银枪高声喝道。
“遵命!”众骑兵齐声喝道。
曾国忠和钱高志更是惊的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大的胃口,居然今晚便要结束整个战斗。即便今天的两场攻城战死伤了六七万人,但毕竟还是有十七八万大军的啊。
柳钧的战马停在了曾国忠和钱高志两人面前,似乎是担心二人不适应,柳钧竟然低声对二人道:“曾将军,钱将军,你们便在第三梯队进攻,跟在其他兵马身后,不要冲到最前面。毕竟你们是第一次参战。我也不会怪你们。以后你们便会熟练起来。”
曾国忠和钱高志感到了莫大的侮辱,曾国忠沉声道:“启禀柳大将军,卑职不怕死。卑职可不会跟在别人后面。我等要求在第一梯队冲锋。”
钱高志也道:“卑职和曾将军想法一样。”
柳钧歪着头笑了笑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们跟着我的第一梯队冲锋吧。两位将军自己小心便是。”
“多谢大将军。”曾国忠和钱高志拱手道谢。
“准备了。第一队,跟我冲。”柳钧拨转马头,手中银枪朝空中一指,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白马跃起前蹄,稀溜溜长嘶一声。
“杀!”一万名骑兵发出震天的呐喊,片刻后蹄声隆隆,朝着前方火光闪烁的乱做一团的敌营冲去。
曾国忠和钱高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在马上,身在洪流之中,他们终于感受到了作为神策军骑兵一员的那种一往无前的冲锋的激情,这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杀!”曾国忠和钱高志高举陌刀,大吼着策马冲了出去。
……
李光弼在神策军骑兵出城集合的那一刻便接到了禀报,他意识到对方这是借着自己溃败之际,妄图一棍子将自己打死了。骑兵的突袭一旦得手,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溃败之后,将会发生一场波及全军的全面溃败。这一点久经战阵的李光弼毫不怀疑。
眼前刚刚撤回的兵马丢盔卸甲,一个个若丧家之犬,惶惶不安。这时候即便占有人数的优势,那只不过是个数字罢了。数倍于敌的兵力也难以挽救兵士心中的恐慌。而唯一难挽救败局的便是抵挡住对手的进攻。
数十年的从军生涯中,李光弼当然不是那些草包可比。事实上在如何应付对方的骑兵突袭上,李光弼早就考虑了很多次,也想出了不少的办法。只不过,前几次被敌军骑兵突入都是事出有因。一次是被对方的虎蹲炮轰炸突破,另一次是遇到了内奸,突破了拒马阵和陷马坑。所以才被对方得手。
而面对眼前的情形,李光弼也早有预案。虽然这预案并非是针对目前的情形下的预案。那是针对破城之后对手垂死挣扎派骑兵殊死反扑时候的预案。但无论如何,此时的预案可以派上用场了。
李光弼即刻下令全军阵型收缩,十七万兵马收缩成七八个圆形的防守阵型。阵型外围是一层大盾兵,之后是连续数层长枪兵和盾牌兵,再往后便是数层弓箭手,然后才是对付骑兵无力的其余兵种。如此收缩之后,十几万大军在广阔的战场上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圆盘。圆盘之间的通道确实可以让对方的骑兵长驱直入,但那却正是骑兵的陷阱。一旦对方骑兵敢于冲进圆盘之间的通道,便会被迅速包围在当中,加以歼灭。
不得不说,李光弼于军事上还是一把好手。这种战法是他苦思冥想琢磨出来的对付骑兵的战法。收缩之后的阵型,每一个圆盘都像是浑身是刺的大刺猬,让骑兵无处下嘴。这样的阵型比整体防御的阵型而言效果更佳。一般的全军防御的阵型一旦外围突破,被对方骑兵冲入阵中,便会纵横来去如无人之境。而眼前这种阵型,即便有一个或者数个阵型被突破,其余阵型不受影响,依旧能牢牢固守。
当然,这阵型可以奏效的前提便是:对方没有有效的远程密集打击手段。在此之前,李光弼见识到了神策军的虎蹲大炮的威力以及手榴.弹的凶悍之后心中冰凉。他意识到自己设计出来的这种防御骑兵的阵型在对方拥有火炮和火器的情况下有着致命的缺陷。阵型的聚集反而给了对手集中轰炸的机会,会带来更致命的后果。
现在李光弼之所以摆出这种阵型,便是要赌一堵对方的火器消耗殆尽。午后开战之后。李光弼一直在注意对方城中发射出来的炮弹。他发现那种可以爆裂伤人的炸弹在开始的时候确实发射了不少,但后来全部成了大铁球。那时他便意识到,对方那种爆炸的弹药应该已经消耗殆尽。而在攻城时,对方一直没有使用手榴弹退敌,这也充分说明对方的这种杀器也应该耗尽了。因为对方的守城手段确实凶悍,那种巨大的钟摆狼牙棒和今夜的火烧之计都很奏效,但这却正暴露出对方的手榴.弹已经消耗殆尽。因为如果他们拥有充足的手榴弹的话,又何必去麻烦的布置那么多的手段来防守,那种丢到城下便可杀伤一大片的手榴.弹才是最佳的守城手段。他们大可往城下丢一丢,便可杀死自己的大批兵马。他们没这么做,那便说明他们的手头已经没有这种大杀器了。
于战场的蛛丝马迹之中,分析推断出背后的讯息,这是一名优秀的将帅的特质,李光弼无疑是具备这种特制的。他的分析也完全的正确。神策军虎蹲炮的新型炮弹以及手榴弹都已经消耗殆尽。确切的说,手榴弹还有,只是数量根本不足堪用。两百余枚手榴弹对战事的结果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守城时,王源之所以没让士兵们将这两百多枚手榴弹投下去杀伤敌军,那其实也是王源故意想留下一个悬念。引而不发的威慑力要比这两百多枚手榴弹丢下去炸死个两三千人要好的多。因为一旦动用了手榴弹,若只用寒酸的两百余枚的话,反而暴露了数量的不足。王源其实是想玩一把心理战而已。
然而,这一切却都被李光弼识破了。
神策军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李光弼的圆盘防守的军阵堪堪成型。虽然依旧有些混乱不堪,还有人昏头昏脑的到处乱跑,但基本的防守阵型已经成型。李光弼终于长舒一口,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双目看向远处奔腾而来的洪水般的敌军骑兵的身影。
柳钧的一万骑兵如迅雷一般冲到了数百步之外,但与此同时,对方阵型的变幻也落在柳钧眼中。对方的兵马聚成一团,大盾护住外围,边缘长枪如林的架势,就像是一团团蜷缩在一起竖起尖刺的刺猬。柳钧从没见过这种阵型,他感到十分的疑惑。
就在此时,三颗黄色信号弹升上天空,那是神策军中表示暂不进攻的信号。柳钧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他立刻做出了反应。
“停止冲锋。”柳钧忽然举起长枪,勒马大喝道。
正处于高速冲锋的骑兵们想立刻停止却又谈何容易,虽然他们骑术精妙,但在突如其来的军令下,如何能做到及时止步。队伍往前冲了三百步,才堪堪停步。但依旧有两千余骑兵实在是勒马不住,他们朝着最前方的一座圆形刺猬阵猛冲过去。
无数只长枪和高大的盾牌硬生生的挡住了这两千骑兵的冲锋。骑兵们像是撞到了铁板上一般。前方数百人直接冲上了密集的长枪阵,后方的一千多骑撞击在前方的马匹上,顿时人仰马翻。数百名骑兵从马上被甩飞到半空之中,落入前方敌军阵型里,顷刻间便被乱刀分尸。一部分骑兵被摔落地面,他们立刻转身便跑,后方箭雨瓢泼而下,将他们尽数射杀。
短短照面之间,两千名骑兵便尽数死在阵前。对方的阵型只是被这顷刻间的碰撞撞出了一道缺口,死了不到六十人。随后便被快速的填补完整。
此阵如此强悍,出乎了敌我兵马的意料之外。柳钧大骂连声之余,敌军阵中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之声,士气大振。李光弼立在后方的土台上,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哈哈大笑。虽然只是小小的胜利,但这充分说明此阵是有效的,对方的骑兵根本别想突破此阵。
第一一二三章 破阵
暂不进攻的信号正是王源命人发出的。王源带着五千亲卫骑兵跟在骑兵后方准备参与进攻。被留在城楼上的公孙兰忽然策马追了上来,告诉他对方阵型的奇怪形状。王源立刻意识到此阵骑兵不宜强突,当机立断命人放出信号。
柳钧的三万骑兵在对方阵前两百步外全部停止了冲锋,众人心中都说不出的难受。骑兵的冲锋若是中途被迫停止,那就好像是拉屎拉了半截,却被人硬生生的打断,不得不穿上裤子一样,心里的别扭和不痛快就别提了。
王源等人策马从后方飞驰而上,来到近前。柳钧忙迎了上去,抱拳行礼。
“见过大帅。”
王源微微点头,眼睛看向前方那两千余死在地面上的骑兵的尸身,皱眉道:“他们怎么回事?怎地不遵命令?”
“冲锋过急,两千名兄弟勒马不住,冲了上去。结果全部死在阵前了。”柳钧咂嘴道。
王源吁了口气,眯眼看着前方的敌军阵型。柳钧在旁低声道:“义父,那是什么鬼阵型?我两千兄弟都没能冲开一个豁口,当真见鬼。我还从未见过这种阵型。”
王源没有说话,他也觉得奇怪,眼前的阵型像极了中世纪的马其顿长枪阵。但又显然不是。马其顿方阵用于和骑兵配合进攻,而眼前的圆阵显然是为了应付己方骑兵的冲击的。这种阵型以盾墙长枪为屏障,后层是弓箭手和其余兵种,倒是一种攻守结合的不错的战阵。李光弼本事不小,脑子挺灵活的,居然想出了这种阵型。
“这种阵型是专门防止骑兵冲锋的圆阵。李光弼倒也不是熊包一个,居然能想出这种阵型来。看来他早就想好了,一旦正面于我野战的办法。切莫小瞧这种阵型,即便是未经训练的新兵,战场混战固然是战力低下,但若以阵型加以组织,战力可提高数倍。站阵的作用便在于此,可以集合众人之力,形成巨大的合力。”王源沉声道。
“义父,战阵我也学了不少,可是我却没见过这种的。”柳钧皱眉道。
王源道:“这么多年来,咱们神策军作战依赖的士兵的精锐和兵器火器的强大,忽略了站阵的作用。这一点今后要多加补足。”
柳钧点头称是,皱眉看着眼前的敌阵道:“那这阵型该如何破?刚才两千骑兵冲上去瞬间被杀光,硬冲好像没用啊。”
“当然不能硬冲,盾墙加长枪阵,外加弓箭手的射杀,咱们这三万多骑兵就算强悍,也只能破三五个圆阵便将全军覆没。这八座圆阵各自独立,破其三两阵又无法让其余阵型溃散。但其各自独立之外,又可合作合并。比如这阵与阵之间的通道,看似可以骑兵切入,但一旦冲入阵型之间,便无异于自寻死路。圆阵四面八方皆可防守,进去了也找不到突破口,而且会被他们数阵挤压,绞杀干净。这也是我为何即刻命你停止进攻的原因。”
“这……照义父所说,岂非无法可想?我们只能退兵?”柳钧愕然道。
王源摇头道:“那倒也不尽然。李光弼这阵型虽然精妙,但他却没能完善此阵。外围铜墙铁壁,长枪阵可阻挡我骑兵冲击,并可快速弥合缺口,后方的弓箭手可以射杀我骑兵,这都是他的优点。但致命的缺点便在于,他未能解决每一阵型的内部的防守问题。外部虽牢不可破,但其内部却防守薄弱。阵型内部可都是些杂兵和弓箭手。李光弼若是能给他们人手一盾,那便可形成全方位的立体防御了。”
柳钧恍然道:“义父之意,是不是我们在外围策马游走,以弓弩游击射杀内部兵马?”
王源微笑道:“正是此意。不过这种攻击办法骑兵亦有死伤,因为大家都在射程之内,对方的箭也可射到我们的骑兵。虽然对方的箭支被我损毁,他们的箭支很快就要用光了,恐怕也射出不了几轮箭。但我还是觉得,和他们换命不是个好办法。他们死十个,我们死一个,我都觉得亏。所以这种办法还是不要用的好。”
柳钧无语,王源刚刚提出一个攻击的办法,但立刻便又否决了,这让柳钧又不知如何下手了。
“那义父说怎么办?又不想多死人,咱们怎么办?”
王源道:“李光弼定是算定了我们的新型炮弹已经用完了,无法破其防守阵型。但他却忘了,我们的虎蹲炮可是可以发射铁球弹的,我偏不跟他绕弯子,就是要从正面突破此阵。刘德海很快便将虎蹲炮都拖上来了。到时候瞧他的盾枪阵硬,还是我们的虎蹲炮厉害。柳钧,你的人做好准备,虎蹲炮破开缺口之后,我要你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咱们一口口的在李光弼的眼皮底下将他的兵马全吞了。”
双方兵马对峙着,神策军不进攻,对方也没什么办法,也不敢轻易往前推。神策军的四万多步兵一队队的赶到,在阵前摆开阵型。柳钧的三万骑兵在两翼做好了随时冲锋的准备。半个时辰后,从城墙上搬运下来的几十门虎蹲炮终于被牛车牵引着,轰隆轰隆的赶到了阵前。
刘德海飞快的赶到王源面前禀报道:“大帅,六十六门虎蹲炮尽数抵达。请大帅下令,怎么打?”
王源道:“集中起来,对着南边的圆阵平射。这么近的距离,铁弹怕是要打个对穿吧。”
刘德海哈哈笑道:“对穿怕是不成,但穿十几个糖葫芦是没问题的。”
王源点头道:“那还等什么?我不信他们能扛得住这番打击。”
刘德海飞快回头,六十六门虎蹲炮一字排开摆在阵前偏南侧,距离南边的那座圆阵约莫四五百步的样子。屁股垫高,炮口平端,黑洞洞的炮膛对准了刺猬般的圆形阵一侧。
柳钧亲自率一万五千骑兵在两百步外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预备!”刘德海亲自喊口令:“发射!”
旗帜挥下,火线点燃。红红的引线迅速烧入炮膛之中,引燃了药室内的火药。下一刻,轰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阵前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一排大铁球从炮膛之中冲出,瞬间抵达对方圆阵的边缘。
盾牌在阵型边缘炸裂开来,木屑纷飞之际,血肉也紧接着迸裂开来。大铁球以极高的动能穿透了阵型外侧的盾牌,穿透了后方的血肉之躯,击穿了盔甲后洞开肉体,再穿透后方的人体,然后继续往后穿透。正如刘德海所言,铁球像是穿糖葫芦一般,将十余名士兵的身体穿透。最后血肉模糊的大铁球击打在一名弓箭手的小肚子上,将那名士兵击飞出去,重重的摔在数丈开外。至此,被血肉包裹的淋漓不堪的铁弹才动能耗尽,落在了地上。
六十六颗铁球,将圆形阵轰开一道血肉的缺口。漫天血肉迸裂纷飞,缺口后方,一串串的士兵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形成一条血肉的通道。通道宽度,足足四十余步。
“杀!”柳钧终于能用尽丹田之气喊出了这一声。他的白马一瞬间窜出数丈。身后一万余骑兵发出震天的怒吼,催动马匹冲了出去。拉了半截的屎终于又能重新清仓了,众人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敌军士兵试图迅速弥合缺口,两侧的盾枪手不顾惊骇踩着血肉聚拢而来,阵型迅速弥合。然而在剩下最后十几步的距离的时候,快如闪电的柳钧已经一马当先冲入了缺口之中。他的身后,源源不断的骑兵像是一柄尖刀插入了阵型之中,牢牢的将缺口楔住,并且不断的扩大。就像是一座大坝开了口,洪水不断的将豁口扩张,最终大坝崩塌,无可拦阻。
一座圆阵中兵马两万,看上去人数不少。但在骑兵的铁蹄下,崩溃便是一瞬间的事情。当骑兵么冲开豁口之后,本就已经惊魂的敌军们一哄而散,几乎无人敢于搏杀。柳钧的骑兵如入无人,肆无忌惮的践踏着,屠杀着这群惊慌而逃的羔羊。
“轰轰轰轰!”
虎蹲炮的怒吼声再次响起,调转了炮口的虎蹲炮此次的目标是靠北的圆阵。这一次距离较远,相聚足有里许。但铁球弹还是很好的完成了破开对手盾墙和枪阵的目标。只是这一次每一发炮弹只穿透了五六名士兵的身体,距离远,重力的作用下,也让虎蹲炮的七八发炮弹放了空,落在了阵前数十步外。
但这不妨碍骑兵的进攻。这一次骑兵提前数息发动了冲锋,跑声响起时骑兵们已经冲到了阵前的百步之外。对方稍小的阵型豁口更没有机会加以弥合。千军万马如泥石流一般涌入阵中,开始了无情的屠杀。
最前方的两座圆阵就此溃败,四万多兵马开始了他们的逃命之旅。不识相的还往后方的圆阵处逃,而骑兵的追杀方向正是后方。聪明的便丢了兵刃举手投降,还有的便朝南北方向的黑暗的山岭之中逃窜。四万兵马分崩离析,连同阵型一起崩溃。
从未有一场战事如这般的一边倒。骑兵们冲进去之后便像是捅了马蜂窝。炸了锅般的士兵们根本不抵抗,直接便逃。搞得神策军骑兵们杀的都不好意思了。最后他们只能有选择的杀。
凡是往后方敌阵中逃的,被视为是还想反抗,杀之。
凡是手里还攥着兵刃不放的,被视为还想杀人,杀之。
凡是身上盔甲齐整的,被视为是敌军中的骨干分子,杀之。
这种理由虽然牵强,但既然冲进来了,不让陌刀沾血,又怎能算是一次成功的战斗。
半个时辰内,四万敌军,死伤七八千,逃走一万多,俘虏一万多。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自至始终,后方的李光弼都没下令派兵来增援,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无论自己如何挣扎,如何的绞尽脑汁想办法,在王源面前,他都无法战胜对方。圆阵无效,对方即将一个个的吞过来,再死守着圆阵,又能如何?
摆在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全军压上或者立刻逃命。
李光弼给他的将领们下达的是前者,全军压上,十几万兵马跟对方死磕,那人命换人命,能杀多少是多少。
而他给自己下达的是后者。他让董元舒等众将率军准备决战,他自己则下令原本用来绕后突击的一万骑兵跟着自己退向东边的山口。他要利用十多万士兵的性命阻挡住王源的追杀,这样他才有机会逃离此地。只要退入山间道路上,有这一万骑兵的断后保护,自己便能安然逃脱。他决不能让自己落在王源的手上。
在仓皇往东逃窜之时。李光弼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当年在纳木错湖全军覆灭之后的情景。这一刻和那一刻是多么的相似。那一次也是大军覆灭,自己和哥舒翰仓皇东逃,最后被王源收留。那之后,凭借着的战胜吐蕃人,自己还得到了朝廷的嘉奖,升任了节度使之职。而这一次,自己再一次将全军覆灭。这一次自己也许能逃得掉,但这一次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际遇。三十万大军啊,自己居然就这么败了。自己好像还没用力啊,自己还有浑身的解数没有使出来啊,怎么就败的这么惨呢?
李光弼逃入山口之时,后方的兵马已经开始了大溃败。那十多万兵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战斗力,看上去人多势众,骨子里其实便是一群豆腐渣捏成的散沙。更何况当董元舒等将领得知李光弼让自己等人带人上前拼命,他自己却带着骑兵逃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再没有任何拼命的心思了。
当王源柳钧率骑兵冲入敌军阵中时,尚未正式交手,董元舒带头逃跑,其麾下兵马也一败如山倒。其余十几名将领紧跟着逃跑,直接演变成一场十几万人的漫山遍野的大溃败。
……
天色微明,大战基本结束。东边的山道被堵塞之后,大批溃逃的敌军无路可逃,一部分被抓了俘虏,其余大部分都被迫躲进了南北两侧的山林之中。
战场上,数万俘虏在神策军的监督下开始打扫战场,搬运尸体和物资。兵器盔甲这些东西自不必说了,几十人丢弃的这些物资完全可以用堆积如山来形容。但其实这些兵器和盔甲,对于神策军而言根本就看不上眼。这些东西跟神策军的装备来比,简直就是垃圾。
但无论如何,这些东西还是很有用的,譬如拿去做人情,南诏国的阁罗凤看到这些东西肯定是眼睛发光的。或者挑选一些完整的盔甲作为平时训练使用消耗。再或者全部投入兵工厂的大熔炉中化为铁水,回炉锻造新的铁器,都是可以的。
除了这些物资,城下的尸体也堆积如山。这场大战虽然没有进行过真正的大兵团的集体厮杀,但还是酿成了巨大的伤亡。李光弼的三十万大军在此战中死亡人数超过六万人,这实在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目。这些尸体在城下战场上已经摆了好几天了,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倒也没有酿成腐烂恶臭的情形。数万尸体想要挖坑掩埋也是个大工程。而王源一向的作法是,堆成几座尸山,然后一把火给烧个干净。这是最快捷最省事的办法。
于是乎,一车车的尸体被大车运往南边的山谷之中,堆成一座座小山。大批的柴草木头被搬运覆盖在尸体上,浇上油脂,点起火头。不久后,山谷之中数股黑烟升腾而起,直冲天际,即便是特意放在南边的下风处进行燃烧,空气中依旧黑灰飘荡,焦臭弥漫。
午时初,率兵前去追击李光弼的柳钧带着骑兵空手而归,他们没能抓到李光弼。通州府衙大堂之中,庆功酒宴开始之前,柳钧赶了回来,懊悔的向王源禀报了追击的经过。
敌军溃败之后,李光弼带着一万骑兵早早的便逃进了通向金州的山道。柳钧之所以要追,是因为山道中段已经被神策军破坏堵塞,所以李光弼他们其实无路可逃。然而让柳钧等人无语的是,他们追击了三十余里地,在老鹰口狭窄的山道上被成千上万的战马的尸体拦住了去路。这些战马的尸体堆积在道路上将山道完全堵塞了。
很显然,是李光弼下令杀了骑兵的战马作为路障,为了挡住后面的追兵,他也是不顾一切了。或许正是神策军之前拦阻山道的作法给了他启发。他没能力将两侧的山梁炸塌堵塞山道,便用珍贵的战马作为路障来拦路了。还别说,这办法还真是有效。战马的尸体又沉又大。几十匹便可将路面拦阻住,想搬运开这些沉重的马尸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况且是上万匹战马,尸体堆积的蔓延里许之地。一个个的搬运清理也不知忙道什么时候。
柳钧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理出百余步的通道,却浪费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最后柳钧放弃了。很显然等到通道全部清理完毕,起码要到傍晚时分。到那时,李光弼怕是早已逃的无影无踪了。况且山道上追敌也有极大的危险,玩意李光弼于险要出设伏,来个出其不意的伏击战,那岂非得不偿失。
王源听了柳钧的禀报呵呵笑道:“算他走运,这次又从我们手里逃了。但他可以从我们手中逃走,却未必能逃过李瑁的惩罚。三十万大军被他败光了,看他如何和李瑁解释。来人,上酒菜,庆功宴正式开始。”
座上众将领顿时活跃了起来,从敌军压境开始,没人能好好睡一觉,好好的吃一顿,因为所有人的心都是悬着的。而现在,敌军三十万兵马灰飞烟灭,李光弼落荒而逃,这场危机终于还是以神策军的大胜而告终。众人心情大畅,心头的乌云一扫而空。
第一一二四章 被动
一大盆一大盆的酒肉端了上来,众将开怀畅饮,大吃大喝,尽情叫闹。不久后喝的醉醺醺的众将一个个的端着酒碗来敬王源,王源来者不拒,酒到杯干,逸兴豪飞。
酒过三坛,菜过五盆,厅外忽然有人叫道:“下雪了。”
众人伸着脖子朝厅外看,果然飘飘洒洒如飞絮,一朵朵的雪花正往下落。蜀地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午前停了风,我估摸着这场雪不远了,没想到这么快。那些逃入山林中的败兵怕是要遭殃。昌龄兄,待会酒席之后,请你带些人手在城外搭几片草棚子,摆上几百口大锅熬粥。”王源笑道。
王昌龄不解道:“那是作甚?”
“安置投降的降兵啊。我敢断定,那些山林里的败兵一定熬不住严寒要出来投降。宋建功,你派人协助王司马办理此事。所有俘虏归拢之后登记造册,跟他们讲明道理,最后连全部都遣送回原籍。让他们和家人团聚。”王源道。
“遵命。”宋建功点头应诺。
王昌龄大为感叹道:“大帅当真是宅心仁厚,此举大善。我原以为,这些俘虏,大帅都是要留着他们做苦役的。”
王源呵呵笑道:“我留着他们作甚?他们都是百姓罢了。只要手中无兵器,不再战场之上,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寻常百姓。李瑁强征百姓入伍,各地已经被他搅的一塌糊涂。这些青壮男子一走,那些剩下的老弱妇孺怎么办?他们必须回去。莫看这只是十几万的百姓,牵扯的是十几万户上百万人的安定。牵扯了数百个州府的安定。我们打仗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天下的安定么?”
王昌龄连连点头,举杯连着敬了王源数杯,坐下时身子摇晃,已有醺醺之意。
刘德海打着酒嗝问道:“大帅,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挥师北上么?听说北边有些吃力。李瑁带着二十万兵马耀武扬威,高仙芝大帅那五万人似乎有些吃力吧。”
刘德海的话问出了众将的心声,众将已经得到了风声,说北边的李瑁的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攻破了庆州宁州和陇州,正直逼成都而来。之前通州城下战云密布,也无暇去管,但现在正是可以抽身北上的机会。
王源擦了擦嘴,笑道:“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定是想挟此战之威,一举歼灭北边的二十万兵马。但我只能扫兴的告诉你们,我们不会北上。”
“大帅,不去帮忙,难道任由他们攻到成都么?我们退守成都?”刘德海叫道。
王源摇头道:“不是不去帮忙,而是去了也白去。我估计,不出三日之内,李瑁退兵的消息必来。李光弼惨败而归,李瑁还有胆量攻成都么?他得到消息后必然赶紧逃回长安,管保跑的比兔子还快。咱们现在去连根毛都捞不到了。所以,我们要在通州休整,同时派人去清理山道。等待新一轮的补给之后,便取道金州,直逼长安。从现在起,是我们反攻的时候,岂容他李瑁撒野。”
“可是大帅,咱们在这里休整,岂非给了他们重新募兵的机会。刚刚打散了李光弼的乌合之众,若是他们再招募个十几万兵马,会同李瑁的二十万兵马守长安城的话,我们岂非难以攻克?新兵守城还是有用的。”宋建功皱眉问道。
王源哈哈笑道:“宋大将军,如今的局面已然明朗,今日之战传至天下之后,形势将有大逆转。南方诸府西南诸地若还看不清形势的话,那只能说是他们自己作死了。而且就算他们再募集兵马,又能挡得住我大军么?我们休整兵马,正是为了一举破城而已。严寒将至,一切都要准备完善,否则如何进军?攻长安我们可不靠人命堆叠,我们靠的是火器。所以休整一段时间还是极有必要的。”
众人纷纷点头。休整的目的不是贻误战机,而是以我为主,补充消耗殆尽的弹药和物资。以现在的神策军攻城能力,若物资充足,便是铜墙铁壁怕是也抵挡不住。
……
通州西北八百里外的陇州城中,城中最豪华的一座宅邸里,李瑁坐在书案旁,手中拿着一根炭笔,对着案上摆着的一张地图圈圈画画。他的身旁,两名侍女捧着茶水在旁侍立。贴身内侍黄安正在拨弄着炭火,让屋子里更加的暖和。
八天前,李瑁和郑秋山率领二十万大军经由邠州进攻陇右道几乎呈势如破竹之势,两天两城,庆宁二州不费吹灰之力到手。
虽然这两座城池被攻占下来之后,城中已经空空如也,墙倒屋塌百姓寥寥,几乎是两座无用的废墟。但这依旧让李瑁和郑秋山兴奋不已。神策军只有五万兵马在高仙芝的率领下做了象征性的防守,几乎是一触即溃便拱手将城池相让,李瑁君臣和整支兵马更是自信心爆棚,他们均认为在很短时间里便可攻到成都城下。
虽然在陇州一战遇到了些小麻烦,高仙芝率领兵马在侧后方对大军后队进行了数次袭扰。后营遇到几次袭击,损失了七千多兵马,粮草物资也被烧毁了小部分。但这些事并没有影响李瑁前进的决心。他和郑秋山都认为,这是神策军拖延自己的兵马前进的手段,他只不过是想吸引自己的大军去围剿,从而拖延时日罢了。高仙芝越是骚扰,李瑁便越不去搭理他,只管往前进军。鉴于此,李瑁反而下令加快进军的步伐,甚至不去管被高仙芝断绝了后方粮道的事情。
李瑁认为,从陇州到成都,只需六七日的时间。而军中存粮可撑十几日,就算没有粮草供应,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拿下成都。拿下成都,什么事都可解决了。
抱着这种想法,李瑁和郑秋山迅速的拿下了陇州。但此时,大军遇到了个麻烦,那便是天下大雪了。天气骤然的变坏,让李瑁想快速的离开陇州的计划受阻。军中必须要有御寒的柴薪等物资,这逼得李瑁不得不在陇州停留,派郑秋山率十万兵马沿着来路去保护后方被阻断在庆州城中的后勤物资。
今日是进军的第八天了,按照日程,今晚郑秋山将保护后勤辎重赶回陇州。明日大军便可按照计划出发。拿下前面的歧州凤州兴州之后,再往南渡过羌水,拿下梓州,便兵临成都城下了。而这一切足可在十日内完成。
李瑁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心里憧憬拿下成都之后和父皇见面的情形了。到时候自己见了父皇,会对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面带笑容对父皇说道:“父皇,儿臣和你又相聚了。”但不知父皇会怎么回答,但那场面肯定很有趣。还有,王源那厮的家眷在成都,自己抓到他的家眷儿女好狠狠的折磨。他不是抢了玉环么?不知道能不能夺回玉环。即便玉环不在,他的妻妾自己也可以笑纳。他抢了自己的女人,自己便抢了他的女人。李瑁想到这些,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陛下,歇一歇吧,烤烤火暖暖手,军国大事虽然重要,但也不用急于一时啊。陛下可要仔细自己的身体啊,我大唐社稷还靠着陛下振兴呢。”黄安的公鸭嗓子响了起来,让李瑁在地图上圈圈画画的手停了下来。
“好吧好吧,黄安,你都啰嗦几遍了,朕就歇一会,烤烤火。”李瑁笑着放下炭笔,伸了个懒腰走到炭盆旁,伸手在黄安伺候的红彤彤的炭火上烤着有些发冷的手。
黄安忙搬了张凳子塞在李瑁屁股下边,同时朝着两名站在那里的宫女摆手,口中喝道:“还不来给陛下上茶,这没长眼的。赶明儿得好好的教训你们一顿,伺候陛下有你们这么怠慢的么?”
两名宫女赶忙上前来,一人捧茶盅,一人倒茶水,沏好了一杯茶递给李瑁。李瑁接过来只润了润嘴唇,便递了回去。皱眉看着门口厚厚的帘幕道:“国丈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几更天了?说好了今日傍晚便能到的,怎地现在还没到?”
“陛下莫急。这样的天气,路远雪滑的,国丈他们又是十多万人的兵马,还押着物资粮草,肯定是快不了。要不陛下先睡一会,国丈到了后奴婢再来告诉陛下便是。”
李瑁摆摆手道:“朕不想睡,朕……”
李瑁话没说完,便被外边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那脚步声杂沓作响,似乎是很捉急的样子。
“来了!定是国丈他们,陛下的话还真是灵验,刚说国丈,国丈便像是长着顺风耳,这便到了。”黄安笑眯眯的道。
李瑁站起身来看着门口,便听外边传来郑秋山急促而且有些颤抖的声音:“陛下睡了么?郑秋山求见陛下。”
李瑁朝黄安点点头,快步走到案后端坐。黄安迈着小碎步来到门帘旁,伸手掀开门帘笑道:“国丈来了啊,陛下正等着你呢,刚才还说……”
郑秋山没等黄安说完带着满身的寒气便跨了进来,手臂一拨,差点将黄安摔了个趔趄。黄安气的眼睛翻白,想要说两句风凉话,却见郑秋山已经带着一阵寒风冲到了李瑁案前。
“臣见过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郑秋山开口便让人心惊肉跳,语气中甚有惊慌之意。
李瑁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是粮草和柴薪棉帐没运来么?”
“不是这些,陛下,是另外的事情。臣禀报陛下,陛下千万莫要生气。”
“到底是什么事?”李瑁皱眉道。
“通州……通州之战败了。李光弼败了。”郑秋山咬牙道。
“什么?”李瑁脸色瞬间变白,扶额叫道:“怎么可能?你是说李光弼在通州战败了?”
“正是,臣在宁州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郑秋山道。
“……”
“三日前,李光弼发动攻城战,午后开始攻击,久攻未下。到了晚上。李光弼试图发动夜袭,被守城兵马预知,于城下纵火烧兵,死伤无数。李光弼不得不下令收兵。然而王源却趁机出城决战,李光弼仓促应战,为神策军所破,士兵发生大溃逃,就此一溃千里。”郑秋山沉声道。
“你是说……全军覆没?”李瑁瞪着郑秋山道。
“陛下……恐怕正是如此。三十万兵马,逃回的不足三万。其余尽皆覆灭。”郑秋山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来。
“啊!”李瑁大声的咆哮起来,手臂在桌上猛力挥动,将桌上的烛台,纸笔,地图,砚台,茶盅全部挥起,乒乒乓乓洒落一地。
“这个蠢材,三十万大军啊,朕的三十万大军啊,就这么轻易的败了?而且是全军覆没?他信誓旦旦的跟朕保证,这一次要击败神策军主力,要活捉王源献给朕,他就是这么击败王源的?这个蠢材,他坏了朕的大事啊。”李瑁捶胸大吼,仰天大叫。
黄安和宫女们吓得忙跪倒在地,黄安连声道:“陛下息怒,保重圣体啊,陛下息怒。”
李瑁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喘息着。
郑秋山沉声道:“陛下,臣早就跟您说过,这李光弼好大喜功,纸上谈兵,不堪大用。陛下还训斥了臣一番。臣知道他对陛下有功,陛下念及他的功劳对他宠信有加。但其人才能有限,根本不是独当一面之人。现在好了,果然坏了大事了。”
李瑁怒道:“现在说这个有何用?李光弼他死了没有?”
“带着三万残兵逃到金州了。他倒是不舍得舍身成仁。”郑秋山冷声道。
“这个混账,朕要杀了他,这个蠢材。朕之前不是跟他商议了,要他最好是能牵制住王源。他自己也说,王源不好对付,无万全把握,他只会围而不攻牵制住王源的十万主力,给朕和你的兵马创造进军成都的机会。现在可好,三天没到,他便进攻了,他说的话是放屁么?脑子是进水了么?”
“陛下,臣知道的情形是,他在城下三日,被王源骚扰三日。不但损失了三万兵马,连后勤的山道都被王源的人给堵塞了。营寨还出了哗变的将领,将营中粮草物资烧了大半。他应该是已经耗不下去了,所以才铤而走险的。”
“什么?三天时间,被王源杀了三万兵马,粮草物资被烧,后勤的通道都被堵了?呵呵呵,李光弼可真有本事,真有本事啊。”李瑁怒极反笑,呵呵冷笑起来。
“他这个人,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总以为自己最厉害,不肯服输。本来这种情形之下,他便是退军又当如何?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但他就是要冒险。臣以为,李光弼就是好大喜功,他生恐臣和陛下先拿了成都,所以为了抢先拿下成都,他便不惜在已经被动的情形下动手,这才招致如此大祸。陛下,此人……”
“住口!”李瑁怒喝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朕要听的是这些么?”
“……臣该死,臣不说了。陛下自有圣断。”郑秋山赶忙住口。
李瑁长叹连声,捶胸顿足了一番,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国丈,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还能进军成都么?”
“陛下,现在是决不能去成都了,目前只有快速退兵长安,稳定局面固守。王源的十万大军怕是已经北上了,从通州到这里不过五六日路程。大战已经过去四天了,咱们再不走便有可能被王源给赶上。臣建议,即刻撤军回长安。”
李瑁沉吟片刻,咽着吐沫道:“你说的对,即刻撤军,固守长安。我们还没输,我们还有几十万兵马,再募集些兵马,固守长安还是绰绰有余的。呆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回长安去,马上便走。快传令。”
“臣遵旨,陛下收拾一番,臣即刻去传令各营准备撤离。”郑秋山爬起身来,匆匆退去。
……
短短十余日时间,通州大战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天下百姓自从从这场关乎新老皇帝、父子之间的对决战事开始的时候,便都在屏息等待着战事胜败的消息。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其实最关心的是自己家中被拉丁入伍的亲人的安危生死,因为大唐天下几乎很少有人家能置身于事外。对于各地官府的官员们而言,这场父子朝廷之间的大战的胜负将会决定未来的大势。而在目前迷茫的局势之中,此战的胜负能起到一种风向标般的指引作用,能让他们更好的抉择自己该站的位置。
由于双方实力的悬殊,五十万大军对神策军的十几万大军,似乎结果并无悬念。但大唐天下的官员百姓们谁不知神策军的勇武,谁不知王源的无敌。所以,在战事开始之际,全大唐各地民间对胜负的争论遍布高宅内院寻常巷陌之中。成为了一场全民的话题。
对于东南各地的百姓而言,他们的情感很是复杂。特别是扬州城的百姓。
当初王源孤身南下,几乎以一己之力救下了运河沿途的几座城池的百姓。像扬州城这样的地方更是几乎完全靠着王源的谋略才击退了安庆绪叛军的猛攻,得以保住家园。在那之后,王源的名字在扬州城中可谓是家喻户晓,简直就是英明神武的代名词。
然而,这大半年时间,东南各地被拉丁入伍的男丁的数量却也最多。光是淮南道这一道之地,被强征入伍的男子便高达十万多人。几乎是家家都有人在军队之中。所以,若是盼望着王源获胜,那么自己家中的男子便恐有性命之忧。若是盼望着自家的亲人获胜,那么有着救命之恩的王相国便要落败,这两件事相互矛盾,所以人心也很是纠结。
同样的纠结当然不仅限于淮南道的州府之中,江南两道、河北道、河东、朔方等道的百姓们都有着同样的矛盾心理。可以说,这场大战牵动着天下千万百姓的心,让他们纠结不已。
当大战胜负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各地的时候,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果然还是王相国胜了。”但下一刻,他们便开始担心起自家亲人的安危来。据说三十万大军全军覆灭,那当中是否有自家的亲人呢?就算没死,被俘虏了之后,王相国能饶了他们么?
在一片惴惴不安的情绪之中,接下来的消息接踵而至。王相国将俘虏的十六万多人不予追究敌对之罪,并尽数无罪遣返回乡和家人团聚。紧接着,便是被俘的士兵们的无数封报平安的书信雪片般的飞向各地的州府之中。当得知自己的亲人不但没死,而且可以脱离战场回家团聚的时候,各地的州府百姓都沸腾了起来。
当然,还有很多户百姓的丈夫儿子没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但王相国既然是这样的宽容,即便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还在李瑁的军中,那也是有活命的机会的。
第一一二五章 暴动
王源并没有将在通州歼灭的十多万死亡士兵的名单公布。倒不是无法核实死者身份的缘故。事实上每一名士兵的腰间都配有一块刻着姓名和籍贯的铭牌,所以这十多万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中有七万多是可以核对出身份的。当然,除了那些葬身火海之中,铭牌被烧毁的死者,以及一些尸身破碎,无法核实的死者之外。这七万多人中,其实绝大多数都是被李瑁强征入军的新兵。
王源之所以没有将死者的名单公布出来,其实是不想让事态变得复杂。或者可以说是玩了个小心计。在这种时候,不宜公布战死者的名单,那会在民间引起不利的影响。这时候让活着的人回家团聚,也是一种催化民间舆论倒向自己的行为。
果然,在这些消息接踵而至之后,看清楚了实力对比,决心立刻站队的地方州府官员门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位于淮南道运河岸边的楚州太守陈邦彦率先宣布,支持王相国所在的成都朝廷,发布对篡夺皇位的李瑁的讨伐檄文。陈邦彦是崔氏一手扶植起来的,对崔氏感恩戴德。崔家惨案之后,陈邦彦暗中做了些调查,查出了些朝廷操控下的蛛丝马迹。后来郑秋山的女儿被李瑁封为贵妃,郑秋山又加官进爵,陈邦彦心里顿如明镜一般,知道定是朝廷和郑秋山勾结,对崔道远等人下了毒手。
之前陈邦彦没敢太过张扬,毕竟李瑁是大唐皇帝,本着明哲保身的实用主义的态度,他选择闷声不响。后来太上皇复位,昭告天下李瑁的十五宗大罪的时候,陈邦彦也曾想过公开表态。但他还是没敢这么干。因为李瑁大肆募兵,兵马众多,也不清楚王源是否能顶住李瑁的围剿,若贸然表态,反而会惹火上身。但现在,王源大胜,机会成熟,再不表态便失去站队的机会了。政治嗅觉敏锐的陈邦彦决定果断站队。
陈邦彦下令将楚州城辖下三县百姓被陈邦彦全部迁入楚州城中,紧闭城门,高筑城墙,向外散布了拥护成都朝廷,讨伐篡位逆子李瑁的消息。
陈邦彦此举,顿时像是在干草上点了一把火。数日之后,寿州府宣布讨伐李瑁,支持成都朝廷。再接着,庐州和州宣州等淮南道州府统统做出了相似的表态。
很快这种势头蔓延到了江南道。江宁府、杭州府等几个大的州府早已被李瑁强行征兵征钱粮的行为弄得怨声载道。闻听淮南道诸州宣布支持成都朝廷后,他们也纷纷表态,支持成都朝廷,支持王相国一方。一时间,江南东西两道的其他小州府也纷纷表态。
在北方河北道,率先表态的是黄河南岸的北海道。北海太守贺兰进明本就是王源故交,早就对李瑁不满,此时终于能够发出声音。这之后,平原城、魏州齐州等五六处州府也纷纷表态。李瑁的后院也起了火。
这些州府说是讨伐李瑁,但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力量。但他们可以杀掉城中李瑁派来征兵的官员和征收钱粮的官员,之后紧闭城门,采取封锁政策。这样一来,让李瑁的大肆征兵和征钱粮的计划无法实施。间接打击了李瑁的长安朝廷。
仅仅从十月下旬到十一月末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大唐各地宣布不再承认李瑁皇位,明确表态支持成都朝廷的大小州府足有二十余座。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们大多分布在人口稠密,钱粮充足的东南之地,这对李瑁是极大的打击。
而从十一月初八开始,王源和高仙芝率十四万神策军大军兵临长安城下,李瑁又无法分兵去对这些倒戈的州府进行惩罚,只能死守长安城,每日加固城防,训练兵马,意图守住长安伺机反击。
形势如火如荼之际,这里不得不提一座城池,那便是扬州城。在淮南道中几乎所有的州府都宣布倒戈的时候,扬州城这座深受王源恩惠的城池却并没有宣布倒戈。原因很简单,扬州太守是沈子芳,还有崔家的两兄弟崔元戎崔元平在此负责征兵征粮之事。
沈子芳和崔家兄弟都清楚他们的处境,沈子芳出尔反尔投靠了郑秋山,崔家兄弟勾结外人杀了父兄一脉众人,他们都没有回头路。即便他们愿意倒戈,王源怕是也不会饶了他们。所以,在所有人都宣布倒戈的时候,沈子芳和崔家兄弟兀自在扬州城中拼命的拉壮丁搜刮钱粮,为李瑁效力。因为他们知道,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够支援李瑁打败王源他们,多征一个壮丁,多搜刮一粒粮食,都将多一分希望。
然而,沈子芳和崔家兄弟的所为却和扬州百姓们的想法背道而驰。扬州百姓们早就受够了沈子芳和崔氏兄弟强行征兵征粮的行为。之前他们还只是逆来顺受,但这一次,沉默的百姓们不再沉默,他们选择了去抗争。
起初,百姓们因为并不知道沈子芳和崔家兄弟扮演的角色,还以为他们也是被迫而为之。不少百姓跑去扬州府衙门前求见沈子芳,试图说服沈子芳。然而,沈子芳的回答是皮鞭和棍棒外加将几十名领头的百姓投入了大牢。沈子芳公然威胁百姓道:“谁敢不服从官府的命令,谁敢再聚众闹事,便当作叛贼论处,全家抄斩。”
百姓们的怒火可想而知,但他们暂时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沈子芳手中有兵。扬州的守军尚有千余人,外加衙役团练兵马共有两千之数,众百姓敢怒不敢言。
到了十一月中旬,上万名在通州战场上被俘虏后遣返的扬州子弟乘船顺江而下抵达了扬州。这些人抵达扬州没几天,沈子芳和崔元平崔元戎两兄弟便又开始将这些死里逃生的壮丁抓走,逼着这些人重新参军作战。这件事彻底的引爆了百姓们的愤怒。更让这种愤怒情绪水涨船高的是,归乡的子弟们带回来了的一大波惊人的秘密和事情。
崔氏兄弟勾结郑秋山杀害父兄,沈子芳投靠郑秋山为虎作伥。崔家大小姐已经嫁给了王相国为妻,王相国誓言要为崔氏一族报仇。原扬州城守将曾国忠钱高志两位将军临阵倒戈加入了王相国的神策军等等。这些事情让所有的扬州百姓都看清了沈子芳和崔家兄弟的真面目。
数百名在军中曾经被提拔为小头目的壮丁们在十一月十七日一个寒风呼啸之夜聚集起来,商议了一个计划。当晚,两名领头之人进入了扬州北城军营之中,求见了目前扬州唯一的领军将领胡一彪。这位胡一彪本是曾国忠手下的一名校尉。曾国忠和钱高志领军北上之后,他便被提升为副将负责扬州的守备军务。当听到求见的两人叙述了通州之战的情形,并且知道曾国忠和钱高志两位将军里应外合立下军功已经加入神策军时,胡一彪大为惊愕。
胡一彪本就已经对沈太守他们的行为不满,最近心里正犯嘀咕。被沈太守他们逼着干了不少祸害扬州百姓的事情,心中正自不安。此刻听到了这些事情,顿觉自己恐怕真的不能在这么下去了。
两名领头的人坦白的告诉胡一彪:百姓们已经忍无可忍了,即将发动暴动,对沈子芳和崔氏兄弟等一干官员动手。因为胡一彪手中有兵马,难免会成为对手,两人此来的用意便是问问胡一彪到底是选择和城中数十万百姓为敌,还是和曾国忠钱高志等将军们一样,弃暗投明。王相国已经明确说了,要将沈子芳和崔家兄弟碎尸万段,若是胡一彪愿意替王相国做了这件事,便是一件大功。两人还告诉胡一彪,全城百姓已经准备今夜动手,他胡一彪若是不愿意,大可以现在就杀了他们去告密。但是否能抵挡的住全城百姓的愤怒,便请他自行掂量。
胡一彪尚有些犹豫,但当他跟随两人来到城中运河岸边的时候,看到的是黑压压的百姓正在聚集,他便再无犹豫的想法了。他明白,百姓们之所以来找他告诉他真相,是因为他手头有一千多兵马守卫着四城城门。百姓们担心给沈子芳他们跑了才来找自己,否则根本用不着自己。
其实百姓们其实之所以找胡一彪劝说他一起动手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想有太大的死伤。毕竟胡一彪有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冲突起来,百姓们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得手,所以才来劝说胡一彪入伙。否则以胡一彪平时的作为,百姓们根本不介意连他也一起宰了。
暴动在四更天开始了。运河上一座石栏桥上的一声锣响,像是点燃了一桶炸药的引信,片刻之间,运河东西,全城各个街道中铜锣之声咣咣大作。黑暗的街巷之中,无数的火把被点了起来,无数的百姓聚集了起来,开始沿着几条主要的街道从四面八方冲向扬州府衙。
本来知道今晚要起事的便只有几千人,毕竟为了不走漏风声,不能告诉城中所有的百姓。这几千人大多数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壮丁们。但在铜锣响彻全城之后,被惊醒的家家户户的百姓们一得知是要暴动反抗,顿时男女老少纷纷起身,一个个拿着棍棒扁担木叉棒槌冲上大街,加入到愤怒的人群之中。其中甚至有一些颤颤巍巍走路都走不稳的老翁老妪,手里攥着木棍张着漏风的嘴巴喘着气叫喊着,跟着人群移动。可谓是全民皆兵,全民起事。
沈子芳在温暖的被窝里被人叫醒。当听到百姓们发起暴动,开始朝着府衙冲来的时候,沈子芳吓得愣住了。
被窝里的小妾一听到百姓们暴动,要冲击府衙时,顿时哭嚎起来,一边责怪沈子芳不干好事,惹恼了百姓,一边要沈子芳赶紧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她逃走。
暴怒之下的沈子芳一巴掌差点把哭闹的妇人的脖子给打断,穿了衣服后立刻出房,下令驻扎在府衙的团练兵马和衙役捕快们即刻组织防守。这些人都是沈子芳为了强征粮草和壮丁而豢养的人手。大多为街上的闲汉地痞,代价便是这些人可以不用去当兵打仗,而且可以衣食无忧。这些人手也有一千多人,本来是驻扎在其他地方,但这段时间沈子芳嗅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所以将他们安排在府衙中驻扎,以防不测。果然,今日派上用场了。
同样住在府衙中的崔氏兄弟也衣衫不整的跑来,见到沈子芳后连忙询问出了什么事。
沈子芳冷声骂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刁民作乱罢了。能成什么气候?正好趁机杀一批闹得凶的,刁民们这段时间不知天高地厚,拿着本官的仁慈当软弱可欺了。”
三人匆匆来到府衙外堂。当他们从墙头看到外边火把连天,人山人海的架势时,沈子芳吓的说不出话来。他再也不敢说什么大话了,府衙广场上聚集了恐怕有几万人,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多,这可不是一般的作乱,这是暴动了。“快,快去给胡一彪传令,叫他带兵火速增援。”沈子芳大叫着道。
百姓们开始对府衙发动冲击。府衙大堂的门紧紧的关闭着,上了七八道铁栓,一时之间撞不开。不少百姓们便开始从两侧的围墙往里翻。团练和衙役们在墙头拿弓箭乱射,登时射杀了几十人。但这更是激起了百姓们的愤怒,一群人抬着一颗原木死命的撞门,更多的人急中生智将火把雨点般的往府衙大唐的屋顶前院里丢。终于,大堂起了火,几座房舍也起了火,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
沈子芳和崔氏兄弟只得带着人退到二进的围墙内防守。命人将圆门用石头树木全部堵住,作为第二道防线。百姓们冲进来之后对着第二道放心再发动猛烈的冲击。二进的围墙很矮,根本就守不住,不少百姓翻过围墙跟团练们厮杀在一起,团练衙役们人少,很快被打死了几十个。
“胡一彪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来?这个混蛋在干什么?”沈子芳急的差点晕倒,大声叫骂道。
一名捕快飞跑而来禀报道:“沈太守,胡一彪说他不来了。”
“什么?这混蛋说什么?”
“胡一彪说,太守您和崔家两位公子多行不义,害了崔氏全家,害了全城百姓,他已经决意投靠王相国。让太守和崔家两位公子主动投降的好。他不带兵来抓你们,便算是情分了。”
闻听此言,沈子芳和崔元戎崔元平三人面如土色。崔氏兄弟一边一个抓住沈子芳的胳膊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沈子芳怒骂道:“我怎知道?还能怎么办?快逃吧。从后门逃。”
“对对对,后门,后门。”崔元平和崔元戎拔腿便往后跑,沈子芳冲进卧房中,自己的小妾正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沈子芳三把两把将她的衣服扒了下来。
那小妾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要办事么?”
“办你娘事。”沈子芳一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一边胡乱的将小妾的红袄往身上套。
那小妾愕然道:“你这是作甚?”
沈子芳一言不发,从梳妆台上抓起一把珠宝首饰往头上乱插,伸手扯过一方纱巾顶在头上,又抓了一把胭脂水粉往脸上胡乱一擦,再用一方手帕遮住胡子,抬脚便往外跑。
“呸,原来是要装女人逃。你个不要脸的。”小妾看明白了,掩着胸口冷笑骂道。
若在平时,沈子芳上去便是两嘴巴给她扇倒。现在沈子芳可没工夫。他沿着回廊快步朝着后门方向跑去,来到后院里时,正好看见崔家两兄弟到了后门旁正在死命的拽锁。
沈子芳低着头快步跑上前去,掏出钥匙开了们,崔氏兄弟一时没认出他是谁,他们也无暇管这些,门一开便迫不及待的冲出后门去。后门连接的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居然空无一人。崔氏兄弟飞快的朝巷口跑去,沈子芳裹着头脸跟在后面。当冲到巷口时,一群举着火把的百姓刚刚从另一处街口冲来。崔氏兄弟吓得连忙从斜刺里的一条小巷冲去,沈子芳却被百姓们看到了,来不及跟在崔氏兄弟之后逃走。
“站住,干什么的?”那群百姓鸹噪起来,快步冲来。
沈子芳捏着嗓子尖声指着崔氏兄弟逃走的小巷叫道:“沈子芳他们从这里跑了。奴家也是来抓他们的。快追。”
沈子芳平日爱听曲,也喜欢捏着嗓门装女人唱曲,没想到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虽然嗓音难听,但却并未引起众百姓的怀疑。十几名百姓冲了过来,果然看见小巷里几条人影,当即飞快的追了上去。
沈子芳等众百姓走过之后,立刻从反方向朝着另一处小巷冲去。
崔氏兄弟拼命逃窜,身后十几名举着火把的百姓穷追不舍大叫大嚷着猛追。喊叫声引来了更多的百姓前来围堵,终于兄弟二人被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面对丈许高的墙壁,两人无法翻越,双双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二哥,我们逃不掉了,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崔元戎哭丧着脸道。
“是啊,三弟,我们插翅难逃了。其实我们早该死了,我们亲手毒杀了爹爹和大哥啊,我们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之人啊,我们本就该死。”崔元平哀叹道。
崔元戎长叹一声道:“是啊,我们早就该死了。听说了么?若瑂侄女嫁给王源为妻了,好歹我崔家还有个人活着。真是幸运。”
“是啊,真是幸运。但她以后的孩儿不姓崔了,我崔家没了。断送在我们两个手里了。我们是畜生啊。”崔元平流泪了。
崔元戎也流泪了,看着飞快奔来越来越近的百姓和摇弋的火把,崔元戎忽道:“二哥,刚才那穿着女装的替我们开门的好像是沈太守啊。”
崔元平呵呵笑道:“我早就看出是他了,这个狗东西比我们两个还无耻,为了活命连女人都扮。嘿嘿,他以为他能逃得掉,我看他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崔元戎正欲说话,一只飞来的拳头大的石块重重的砸在他的额头上,崔元戎半张着嘴倒了下去。下一刻,木棒石块木叉棒槌如雨点而下,崔家兄弟很快便筋骨寸断,满身血污。
第一一二六章 归位
女扮男装的沈子芳如丧家之犬般在街道巷弄之中穿行着,满城都是举着火把四处搜寻的百姓,好几次都差点被识破,幸亏仗着天色的昏暗和身上的女装掩护才得以脱险。
沈子芳知道,自己必须要想办法逃离扬州,一旦等到天亮之后,那便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了。所以,他虽然在街巷中乱窜,却一直是往北城门的方向而去,便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逃出城去。
然而,当他摸到北城门附近时,却发现城门上下火把闪耀人影闪闪,胡一彪手下的兵马和扬州城的百姓已经将城门口封锁的严严实实。城门旁边,通向城外的运河河面上,十几艘小船也在河面上游弋来去,将河道完全封锁。
沈子芳不干露头,正欲掉头沿着运河往城南方向去,忽听到城门口一阵嘈杂之声。沈子芳忙探头观瞧,只见一群百姓举着火把正朝北城广场而来。
沈子芳好奇心作祟,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那群百姓吵吵嚷嚷的推搡着十几名官员走向广场,那些官员们个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有的还一瘸一拐的走着。火光照耀下,沈子芳惊恐的发现了崔元平和崔元戎两兄弟满是血污的脸。旁边的几名官员一个是新上任不久的扬州别驾齐修远,两位几名都是六司的参军以及衙门里的主事官员。这些人一个个衣衫不整,显然都是被从被窝里被揪了出来,押解到这里的。
城门口的众百姓相互商量着什么,不一会胡一彪也策马赶来,跟百姓们商议了片刻。猛然间,百姓们忽然大声吼叫起来:“杀了他们,吊死他们。”
很快百姓们便展开了行动,数十名百姓用绳索套上了那十几名官员的脖子,在众人的欢呼之中拖着这些在地上翻滚挣扎的官员们来到城门洞下。城楼上抛下了十几根绳索,城头的士兵一起用力,将十几名官员统统像是咸鱼一般的吊在城门洞上方。那些官员起初还挣扎扭动,片刻后便一个个笔直僵硬,一动不动了。
沈子芳看的肝胆俱裂。远远的百姓们的说话声隐约传来,冷风中夹杂着清晰可闻的‘沈子芳……狗官……一定抓到他……吊死……’之类的词句,然后,百姓们便一哄而散,全部分散到周围的街道胡同之中。
沈子芳便是再笨,也知道他们这是要大规模全城搜捕自己了。他连忙撒腿便往南城跑。跑了一会儿,前方一大群火把迎面而来,夹杂着百姓们的叫嚷声。沈子芳又只能往西边的小巷里钻。然而再跑了一段,四面八方都有火把围拢过来,沈子芳吓得要命,慌不择路的朝一条极为狭窄的小巷里钻了进去。
可是进了小巷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前方一座一丈多高的围墙堵住了所有的去路,两侧是高高的房舍,根本就没有去路。此时,一群百姓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清晰可闻了。
沈子芳急的差点吐血,正不知所措时,突然间发现地面靠近围墙根处有一截半人高树桩。原来是一棵枯死了半截的树木。沈子芳如获救命稻草,肥胖的身子抱着枯树如一只土蚕般的蠕动起来。用尽吃奶的气力,终于爬到了枯树上端。沈子芳伸手往墙头上够,可是还差着老大一截,沈子芳咬咬牙,脚下在树桩的枝节上奋力一蹬,整个人朝墙头跃起。养尊处优的身子虽然被酒色掏空,但毕竟还是有些底子在。毕竟当年也有发愤图强修文习武的时候。这一跃居然让他的手够上了围墙的顶部边缘。
“唔!”一阵剧烈的刺痛从手上传来,痛的沈子芳差点闷哼一声,差点便松手掉落下来。扬州百姓们为了防贼和家宅的安全喜欢在自家的墙头放上的瓷片和荆棘之类的东西。沈子芳便是摸到了这些玩意,肥胖娇嫩不事稼穑的手被瓷片扎破数处,瓷片深深的扎在手中。
但此时此刻,慢说是瓷片,便是刀子扎进手里,沈子芳也不会松手了。不但不松手,还得用劲。用尽全身气力,双脚努力上勾,双臂使劲拉扯,终于将自己肥胖的身子弄上了围墙上方。在巷口出现火光的那一刻,沈子芳涌身跳入了围墙之内。
搜查的百姓们在死胡同里兜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便都离开了。沈子芳身子颤抖着撕扯了几片布裹住流血的双手。然后起身打量自己跳进来的这个院子。这一看,沈子芳大喜过望。这里不是萃芳楼么?前边便是萃芳楼的后门,自己身处的不正在萃芳楼的后园么?萃芳楼的老板黄四娘,以及楼中的几位姑娘不都是跟自己捻熟的很么?自己常来此处消遣,也花了不少钱。
看看天色,和外边的情势,想出城是不太可能了。如果出不了城,便必须找个藏身之处,那么这萃芳楼应该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这些青馆中的女子应该不会和外边的百姓们一样暴乱,她们都很胆小,自己或许吓唬吓唬她们,便会镇住她们。找小桃红还是找小茉莉呢?这两个都是自己常去光顾的姑娘,应该可以帮着藏匿自己。
沈子芳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后院出口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皱眉想道:不成,小桃红小茉莉那里都不成,到了白天一定有人闯来搜查,最安全的莫过于去姜巧巧那里躲着。在由黄四娘打掩护,便可躲过搜查。至于姜巧巧这个人的脾气古怪,倒也无妨,她若愿意便罢了,她若不愿,自己可不会跟他客气。
想到这里,沈子芳猫着腰偷偷摸出后园朝前走去,前面是翠芳楼的后门,今日外边闹将起来,也没什么客人。楼中很是安静。后门处两盏灯笼在风中晃悠着。沈子芳没进后门,而是径直往动手走,那里另有一处楼梯,沈子芳是知道的。那楼梯是萃芳楼内部的人专门走的一道楼梯,别人不知道,他沈子芳可是早就摸得清清楚楚。曾经他还打算自己偷偷的从这楼梯摸上去,偷入姜巧巧在东首二楼的闺房呢。只是因为此事太不合体统,便一直没这么干。
楼后的那道楼梯上也空无一人,沈子芳一步步的摸上了楼梯,来到二楼廊下。沿着回廊往南边走了十余步,旁边长窗雕栏,布幔扰动之处,便是姜巧巧的闺房了。里边居然还有灯光闪烁,沈子芳猫着腰凑在长窗缝隙处偷听,听到了姜巧巧和黄四娘的说话声。沈子芳用指头蘸了口水捅破窗户纸往里瞧,但见黄四娘和姜巧巧正一坐一立的在说话。
沈子芳确定屋子里再无他人,缓缓从腰间抽出匕首来,轻轻的插进长窗缝隙里,拨开了窗拴。然后轻轻的推开了一条缝,侧身躲在一旁。
北风从虚掩的长窗中灌入,屋子里的烛火摇弋了起来,但听姜巧巧道:“咦?怎地窗户没关?”
黄四娘道:“哎呀,定是我疏忽了,我去关。”
脚步轻响,黄四娘走到长窗旁边,就在她开窗的刹那,沈子芳猛地窜了进去。黄四娘发出哎呀一声之后,便看见了一柄匕首正搁在脖子上,便吓得再也不敢叫出声来了。
“不许出声,敢叫唤便杀了你。”沈子芳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的道。
后方的姜巧巧惊愕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黄四娘到底是老于世故,她第一时间判断是遇到恶人了,立刻便低声道:“好汉不要伤我们性命,你要钱我们拿给你便是,我们绝不出声的。”
沈子芳嘿嘿笑了两声道:“那就好。姜巧巧,请你去关了窗户。门也上拴。”
姜巧巧愣了愣,眼前这个身上乱七八糟的穿着女装,脸上披头散发的人随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字,看来是有备而来。黄四娘在他手里,姜巧巧也不敢乱动,只得按照他的吩咐关了门窗。
沈子芳见门窗关好,吁了口气,抓着黄四娘来到桌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声道:“黄四娘,我且放开你,但你若乱动乱叫,可休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好汉放心,我们绝不会乱叫,也不会逃跑。但求不要伤害我们。”黄四娘忙道。
沈子芳呵呵一笑,松开抓着黄四娘脖子的手,道:“黄四娘,老夫可不是什么绿林好汉,老夫你都不认识了么?”
黄四娘和姜巧巧愕然看着沈子芳,沈子芳一撩乱发,露出那张被胭脂水粉擦的乱七八糟的老脸来。黄四娘和姜巧巧吓得不敢看那张脸,其实也根本认不出是谁。
沈子芳伸手伸手抓过桌上的一盏茶水,招了些茶水在脸上,用衣襟猛擦,再抬头时,黄四娘发出惊愕之声:“是……沈太守?您怎地扮成了这副模样?”
沈子芳斜睥着黄四娘道:“你们难道不知?城里的泥腿子们造反了,这帮狗东西胆敢起来生乱,回头定一个个都杀的干干净净。老夫若不扮作这副模样,还真的是要落在他们手里呢。嘿,还算老夫见机的快。渴死了,黄四娘,给老夫倒一杯茶来。”
黄四娘和姜巧巧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过来。外边闹腾的事情,萃芳楼中的众人虽没参与其中,但消息却早已打探清楚了。沈子芳这是逃出来了,慌不择路闯到这里来躲藏了。
黄四娘忙去沏了杯茶递过来,沈子芳唏哩呼噜的喝了几口热茶,心中大定。抬头对着黄四娘和姜巧巧道:“两位,沈某也不想来打搅你们,可是沈某现在无处可去,误打误撞进了萃芳楼中。你们只要能助老夫躲过这几日,便是老夫的恩人,将来老夫必有重谢。”
黄四娘和姜巧巧沉默不语。
沈子芳继续道:“老夫也将丑话说在头里,你们要是敢打对老夫不利的主意,老夫可也不会客气。生死关头,老夫可不会怜香惜玉。从现在起,黄四娘可以自由出入此间,姜巧巧姑娘嘛,便委屈你陪着老夫了。黄四娘,你若想姜巧巧死在老夫的手里,便尽管去外边通风报信。”
“不不不,奴家怎敢?奴家不会通风报信的,沈太守放一万个心。沈太守切莫对巧巧不利,我们可都没得罪过您,外边的事情我们也半点没掺和。”黄四娘连声道。
沈子芳摆了摆匕首笑道:“你们不乱来,老夫怎会乱来?说起来,老夫对巧巧姑娘可是仰慕的很,今日若非如此,还从没进过巧巧姑娘的闺房呢。黄四娘,替老夫弄些吃的,再弄件衣衫来给老夫换上。天明后,你去外边探探消息,看看这帮泥腿子怎么时候不闹腾了。对了,若是明日他们来到萃芳楼搜查,你可得好好的遮掩着,若是让他们找到了老夫,说不得老夫也要拉个垫背的。你可明白?”
黄四娘连连点头,看了一眼姜巧巧道:“巧巧,你陪着沈太守说话,我去替沈太守弄些吃的,要听沈太守的吩咐,不要乱动。沈太守不会伤害你的。”
姜巧巧低声道:“知道了。”
沈子芳呵呵笑道:“对对对,老夫不会伤害你们的。只要你们听话。”
黄四娘出房而去,不久后端了些酒菜拿了件袍子进来,沈子芳换了袍子,坐在桌子旁拿起筷子便要吃,忽然又停了手。对着黄四娘道:“你先吃。”
黄四娘摆手赔笑道:“奴家不饿。”
沈子芳皱眉道:“叫你吃便吃。”
姜巧巧在旁冷笑道:“四娘,沈太守是担心你在酒菜里下毒呢。我来吃便是。”
姜巧巧快步上前来,抓起筷子每样菜里夹了一筷子撩起面纱吃了下去,又用茶盅倒了半杯酒喝了,然后走回去重新坐下。
沈子芳嘿嘿笑道:“非是老夫不相信你们,这等时候,老夫不得不防。”
姜巧巧和黄四娘看着别处不说话。沈子芳极为精细,姜巧巧吃了酒菜之后他依旧没有动筷子,特意等了一会,看姜巧巧的反应。见姜巧巧一切如常,这才狼吞虎咽的吃喝起来。将几碟酒菜一扫而光后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
“很好,四娘的手艺不错。老夫很满意。”
“多谢夸奖,见笑了。”黄四娘低声道。
沈子芳站起身来,走到长窗旁,撩起帘幕朝外看。外边天光已然泛白,嘈杂吵闹之声已经小了许多,沈子芳回身道:“四娘出去探探消息。”
“遵命。”黄四娘低低的答应了,收拾了盘碟出去。沈子芳亲自上前拴好了门,还搬了一张椅子挡住。
回身来,见姜巧巧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别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整个人身形婀娜,身姿绰约,像是一朵白莲花一般。
沈子芳呵呵笑道走上前来,对着姜巧巧拱手道:“巧巧姑娘,没想到你我在这种情形下共处一室,还真是有缘呢。老夫一直对你仰慕,可惜从未得到姑娘的青睐。至今为止,老夫还只是听过一次你的曲儿。”
姜巧巧淡淡道:“沈太守言重了,巧巧不过是贱籍歌女,挣扎求生罢了,岂敢和沈太守这等大人物结交。”
沈子芳嘿嘿笑道:“这话说的,怪可怜劲的。但可不是你的衷心之言。你不敢跟我沈子芳结交,倒是跟那个王源结交的挺融洽的。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王源在成都的时候来过你这里,听说你还亲自为他唱曲儿呢。对了,那王源离开扬州后,你不是突然唱了好多首以他的诗作为词的曲儿么?那还不清清楚楚了么?”
姜巧巧沉默不答。
沈子芳嘿嘿笑道:“被老夫说中了吧,其实也没什么,那王源风流倜傥正当少年,又是当世豪杰,官居高位。天下女子们对他仰慕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他毕竟是反贼啊,你成天唱着反贼的诗作,那可不大好。有人在老夫面前提及多次,要老夫查抄你萃芳楼,逼问你和王源之间有无勾连,但老夫都没同意。你知道为何你至今安然无恙么?”
姜巧巧眼望别处,不予回答。
“那是因为老夫对你姜姑娘仰慕之故。老夫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可不忍巧巧姑娘这等人物,被牵扯到和王源那个反贼有什么瓜葛。”
姜巧巧回头扫了一眼沈子芳,淡淡道:“那倒要多谢沈太守了。”
沈子芳感受到了姜巧巧眼中的讥讽之意,心中忽然有火气升腾起来。这姜巧巧一直都孤傲之极,自己百般求见她都不搭理自己,更别想一亲芳泽了。见了王源却大为不同,这早已引起了沈子芳的不满。如今在这种情形下,她还是这般鄙夷的态度,着实教人难以接受。
沈子芳心里升腾起一股怨愤和一种欲望。现在这个情形下,自己未必能够逃的性命,现在姜巧巧的性命攥在自己手里,自己还受她的气,这算什么?自己完全可以对她予取予夺想怎样便怎样,她又能怎样?
想到这里,沈子芳缓步上前走到姜巧巧面前道:“姜巧巧,老夫对你一直仰慕,你知道老夫在朝中是很有地位的,老夫的发妻也已经病故了,一直想续弦。老夫不嫌弃你的出身,愿意替你赎身从良,娶你为续室,你看如何?”
姜巧巧吓了一跳,她不知道为何沈子芳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蹙眉道:“多谢沈太守美意,巧巧不敢高攀。”
“怎么?你心里当真只有那个反贼王源么?”沈子芳脸色阴沉道。
“并非如此,巧巧和王源只是点头之交,并非如沈太守所想。巧巧早已立誓,此生绝不嫁人。沈太守还是别寻他人为好。”
“呸!我瞧你就是嫌弃老夫。老夫难道还配不上你么?你不过是个青馆的贱人罢了。老夫青睐你,那是给你脸,你明白么?”沈子芳喝道。
姜巧巧冷声道:“沈太守,巧巧可不稀罕你的青睐。”
沈子芳刷的拔出匕首,顶着姜巧巧的脖子道:“本太守还就要你,你能如何?你若不从,本太守便宰了你。老夫今日便要跟你做夫妻,你能如何?”
姜巧巧面色煞白,美丽的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沈子芳道:“你杀了我便是。”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死前也要本太守玩玩才好。你成天带着个面纱作甚?摘了面纱。”沈子芳喝道。
姜巧巧瞪着沈太守一动不动。
“我让你摘了面纱,你没听到么?”沈子芳喝道。
姜巧巧静静道:“沈子芳,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欺负弱小女子算什么本事?为了逃命你连女人的衣服都穿,可见你人品何等卑劣。你蹦跶不了多久了,王相国的兵马打到长安了,你们这些出尔反尔的小人都要死,亏你还说他是反贼,还坐着你的春秋大梦。有本事便杀了我。”
沈子芳气的差点跳脚,嘴里咒骂着,大声喝骂道:“贱人,贱人。今日需给你好看,老子非要睡了你,你又能如何?”
说着话,沈子芳一把搂过姜巧巧来,腾出手来一把扯开了姜巧巧的面纱,淫笑着伸嘴过去要亲嘴。然而就在他扯开姜巧巧的一刹那,沈子芳像是见了鬼一般的愣在那里,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面前的姜巧巧生着一张怎样的面孔,脸上肌肉翻卷,红彤彤的一道道的疤痕,鼻子被削平露着两个黑洞洞的孔。嘴巴裂开,嘴角上也是翻卷的肉梗。整张脸在灯光下比夜叉还要吓人,简直就是一张恶鬼的脸。
姜巧巧挣脱了沈子芳的怀抱,见沈子芳惊愕的站在那里不动,忽然鼓足勇气伸手过去,一把将沈子芳手中的匕首夺了过来。之后更是毫不犹豫,闭着眼朝着沈子芳身上乱捅一气。沈子芳发出凄厉的惨呼之声,拳头朝着姜巧巧身上乱击,姜巧巧忍住疼痛,手中匕首一下又一下的朝前乱捅,直到沈子芳倒在地上抽搐时,姜巧巧还是大声尖叫着骑在他身上,匕首一下一下的捅下去。
楼梯声响,房门被人撞开。黄四娘带着七八名壮汉冲了进来,目睹眼前情形,所有人都错愕的站在那里。
“巧巧,巧巧。你怎样?”黄四娘冲上前去。
姜巧巧抛开匕首,一把抱住黄四娘大哭起来。黄四娘也呜咽着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的。巧巧不怕。”
几名壮汉上前来检查沈子芳的尸体,面对沈子芳身上的伤痕,众汉子都咂舌不已。
“好狠!捅了怕不下四五十刀。胸腹之处都稀巴烂了。”一人咂舌说道。
第一一二七章 死撑
长安城下,神策军十四万大军兵临城下已近半月时间。
通州之战后,高仙芝率五万兵马赶到通州和王源所率主力会师,再经过十余日的休整之后,大军出通州以东直扑金州。几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金州。
其后,神策军北上穿越终南山山间通道,进入长安以西区域。长安以东邠州等城池中的兵马同样闻风而走,统统撤回长安城中坚守。神策军骑兵对长安城西南北三个方向的各个州县进行了一次大扫荡后,进而屯兵城西金光门延平门外,摆好了攻城的架势。
……
长安城中,气氛一天比一天的紧张。尽管城中已经集中了兵马近二十六七万。但恐慌还是不可避免的在李瑁君臣以及长安城中蔓延着。尽管李瑁郑秋山等人每日都在给文武官员们打气,说什么‘依托长安城防之固,神策军十几万兵马不足以攻克长安。攻长安之日,便是神策军兵败之时。’。诸如此类的论调虽然听的耳朵起老茧,但终究难以让人信服。因为根本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
这一个多月来,其实长安城中日子最难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通州大败而归的李光弼。三十万兵马大军攻击通州,最终全军剩下的兵马不足四万,仓皇逃回金州。迫的李瑁的二十万兵马不得不撤离蜀地,让一场气势浩大的讨伐大战虎头蛇尾的狼狈结束。很显然,李光弼之过责无旁贷。
李光弼也没有推卸责任,李瑁和郑秋山撤回长安之时,他肉袒负荆跪于金光门城外的雪地里迎接,自承罪责,请求李瑁降罪重罚。气头上的李瑁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策马而过,郑秋山当然是不肯错过这个奚落他的机会,故意冷笑着策马从他身旁的污水坑旁飞驰而过,让战马践踏污水,溅了李光弼一头一脸。
对于李光弼的战败之责,朝廷中有两种意见。一种是李光弼虽败,但却非指挥失当之故,而在于兵马战力不强。而神策军无论战力兵器已经战法都超过朝廷兵马,战败情有可原。这意思通俗来说便是:不是李光弼不努力,而是王源太厉害。
这种说法当然不能让李瑁接受,这岂不是涨敌军士气,灭自己威风。即便事实真的如此,那也不能说出来。否则后面的仗还怎么打?要治罪,不能从实力战力上来找理由,而是要从人身上找理由。说白了便是要找替罪羊出来,要告诉天下人,不是兵马不强,而是人的疏忽。
在这种情况下,第二种意见便占据了主流上风,那便是以郑秋山为首的一干官员说的,李光弼好大喜功,志大才疏,本无本事,却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其实他只是纸上谈兵,无能误国。本来一场完全占据上风的大好形势,硬是被这个无能之辈给葬送。这完全是李光弼的领军之责,跟兵马战力装备等其他因素毫无干系。
虽然很多人都明白,一场战事的胜败的原因很复杂,未必便是主将之责。但这个时候,似乎只有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李光弼的头上为好。毕竟需要人来担负战败之责,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稳定涣散的军心和民心。这样一来,李光弼似乎难逃重责。
李光弼一直沉默着,虽然李瑁拒而不见他,虽然满城议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他还是保持着平静。除了通过上奏折的方式自己认罪请求李瑁严惩不贷之外,他剩下的时间都在干一件事,那便是加固四城城防。
既然朝廷的处罚还没下来,他还身兼相国和兵马大元帅之职,他便还要履行他的职责。在所有人都情绪失控成天要么惶恐要么迷茫的时候,李光弼的头脑无疑是清醒的。他知道神策军的进攻在不久后即将到来,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也阻挡不了王源的步伐,他一定不会再给李瑁和自己喘息的机会。长安城将是最后的战场,能否守住长安城是朝廷存续的关键,他必须立刻做好这件事,他不能被眼下的困局所束缚,他不能让王源轻轻松松的便拿下长安,他还要在长安城中跟王源再斗一场。
十余万兵马和百姓败李光弼驱使着上城,本就已经城防坚固的长安城防再一次得到加固。城墙用沙包加宽了一圈,加高了数尺。城墙边缘的工事更是得到了极大的加固,修建了上百座箭塔。
这些还不够,弓箭,床弩,投石车,滚木礌石火油,这些守城的东西要全力准备,越多越好。同时他还现学现卖,将通州城攻城时王源用的狼牙棒大钟摆的防守方法也付诸实施,在城墙外缘安装这些机关门道。
城外的护城河也加以清淤挖阔,拓宽了丈许宽,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丈宽。虽然看起来多此一举,但李光弼明白,哪怕是给对方增加一点点的攻城难度,都极有可能左右战事的成败。李光弼从大败之中已经学会了谨慎实用绝不盲目乐观的道理。
这依然还远远不够。李光弼还下令,以西城永安渠为界,设立第二道防线。永安渠宽达五十步,贯穿北边的景耀门和南城的安化门。这是个天然的屏障,没理由不加以利用。在永安渠以东,将沿河十三坊的坊墙连接起来,便是另外一道城墙。以此为基础稍加加固便可作为另外一道防线。
总之,李光弼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在长安城和王源死磕,哪怕是城破之后,也要拖入巷战,利用长安坊市之利,拖垮神策军。
面对李光弼的这些举动,有一个人很不开心,那便是郑秋山。他对李光弼甚为不满,吃了那么大一个败仗,居然还死挺着不自己请辞相国之职,不主动请辞大元帅之职,反而没事人一般的继续腆脸呆在位置上。这个人的脸皮也太厚了。
郑秋山不断在李瑁耳边吹风,请求李瑁降罪于李光弼,夺其一切职务投入大牢论罪。同时,他建议李瑁做好迁都洛阳的准备,长安太危险。一旦神策军到来,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了。
李瑁也处于矛盾之中。一方面,李光弼确实让他很生气,居然败的如此彻底,李瑁在得到消息之初恨不得将李光弼凌迟泄愤。但回到长安后冷静下来之后,李瑁却又意识到将一切归咎于李光弼似乎有失公允。况且这一路走来,正是李光弼的全力辅佐,鞠躬尽瘁大事小事的谋划,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可以说若没有李光弼的话,自己恐怕将束手无策。即便在这样的时候,李瑁看到的李光弼都依旧在积极的备战,积极的为保卫长安而忙碌。自己实在是不忍心治李光弼之罪。
另外,大敌将至,这时候需要有一个能够扛起责任的人来主持场面。自己自认是没这个能力的,郑秋山恐怕也不成,即便他有这个本事,李瑁认为也不能冒这个险。长安城的得失便是朝廷能否延续的关键,这时候李瑁心中还是倾向于让李光弼主持大局才能安稳。而且郑秋山这时候提出要自己迁都洛阳,简直是荒唐之极。若长安都守不住,洛阳又能如何守的住呢?可以说其实长安便是自己的底线,丢了长安,其实一切也都将结束了。
带着这种矛盾的心理,李瑁迟迟难以做出处罚李光弼的决定。郑秋山越是在耳边吹风,甚至让郑贵妃在枕边吹风,也没能让李瑁下定决心。反而在得知神策军大军攻克金州的消息的当晚,李瑁召见了李光弼。
君臣二人在万春殿的暖阁里谈了一宿,当李光弼清晨离开时,有人看到李光弼的手上缠着布巾,透着隐隐的血迹。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是李光弼为李瑁又断了一次指头。上一次李光弼在借回纥兵马攻长安时,曾和统帅回纥兵马的乞扎纳力争吵,以断一指之威迫的乞扎纳力让步。而这一次,李光弼再断一指向李瑁发誓,他将拼死守住长安城。也正是李光弼的断指之举,让李瑁想起了那一次李光弼的断指举动,最后将长安成功拿下。也让李瑁对李光弼重拾信心。他决定再给李光弼一次机会,让他全权负责长安的守城之战。
郑秋山对这次召见极为在意,可惜他没办法在场,只能派人盯着万春殿中亮了一夜的灯光,却干捉急没办法。直到李瑁上朝,颁布罪己诏,将通州之战的主要责任揽于自己身上,并且当殿用刀割下了一缕头发表示惩罚自己的行为后,郑秋山才明白,李光弼就像是一块挡在自己面前的又臭又硬的石头,实在是搬不开了。
李瑁的罪己诏和割发代罪的行为也让满朝文武大为震惊。割发如割头,李瑁此举显然便是要告诉文武群臣,他依旧力挺李光弼。群臣岂能不明白其意。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李光弼要完蛋,所以在言行之中也有了怠慢。李光弼下达加固城墙修建工事的这些命令时,不少官员也都消极应对甚至阳奉阴违。但此时,这些人都后悔不迭。他们是了解李光弼的,他这个人可不讲情面,之前是倒了霉所以没发作,但现在重新得势,怕是要秋后算账了。
然而李光弼却没有如他们所料想的那样开始报复,在殿上,李光弼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番话,大意便是:朝廷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这时候必须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任何不利于团结,不利于御敌的行为都不能再做了,否则便真的完蛋了。所以他李光弼不会计较之前众人的态度,不会去打击报复,他感谢陛下的信任,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但从现在起,希望全体官员朝廷上下都团结一心,应对眼前的危机,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慷慨激昂,也让众人的头脑变得清醒了起来。是啊,神策军就要兵临城下了,现在还考虑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唯有全力守城一途,方可有生路。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叛离了太上皇的,这时候便是想再叛回去也是不可能的。长安城破了,所有人都是个死,所以还胡思乱想什么?
李光弼又不点名的斥责了郑秋山提出的迁都洛阳的提议,他告诉李瑁和众臣,此时此刻,只有坚强面对,绝无妥协之策。陛下若去洛阳,长安民心军心必散,长安守不住,洛阳又怎能守住?与其如此,还不如死战长安。长安城中兵马粮草充足,城墙坚固,敌军虽然强悍,但长安城必是他们折戟之处。
李光弼的一席话从某种程度上让李瑁君臣的心再一次的鼓舞了起来,在一片乌云笼罩之中,李光弼的清醒和冷静以及展示出来的气势像是一股劲风吹散了阴霾。更何况,李光弼拿出了具体的防御措施,具体到一坊一市的防守,一宫一街的布置。利用长安城的地形做出了极为合理的布置,更是让这阴霾尽去的天空中升起了灿烂的阳光。
这之后,全城大行动,每个人都全力投入到这个防守的大计划之中。几乎全城动员起来,加固工事,搬运物资,街巷之中坊市之间也修建起一层层的工事。几座宫城也开始加固宫墙。全城都陷入一种疯狂之中。
……
王源和高仙芝的大军于十月下旬才慢吞吞的抵达了长安西城外。大军在西城外的旷野上扎下了营盘,却并没有急于攻城。
没有急于攻城的原因有很多,一则弹药的补充还未完成。短短月余时间,虎蹲炮只增加了三十门,爆破弹也只有数百枚,这是完全无法应付长安这座坚城的。手榴.弹等物资也只有区区几百枚,虽然兵工厂已经加班加点的赶工,但毕竟产能和效率就在那里,并不能满足需要。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王源并不想进行强攻。抵达长安城下之后,当看到长安城的防御规模的时候,王源便相当的吃惊了。短短月余时间,长安城的城墙又高了不少,箭塔又多了不少。城墙高度厚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几乎已经不是一座城池了,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城堡一般。若是强行攻击的话,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攻进去。
王源不想死太多的人,倒不是妇人之仁,而是他见了太多的死亡。如果这场大战再死个几十万人的话,战后的恢复不知道要拖后多少年。当今大唐,经过安禄山反叛和内战之后,伤亡人数恐已有上百万之数。大批的青壮年受伤或者战死,于国于家都是极为不利的。
当王源得知在扬州城的一场暴动之后,百姓们杀了崔氏兄弟和沈子芳,且将三人的人头不远千里送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这种不能再让百姓们死伤太多的想法愈发的强烈。王源也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但他一想到长安城中的兵马大多都是被强征入军的老百姓的时候,这种心魔便挥之不去,无法释怀。这也迫使他积极的思考,如何才能以最小的死亡完成这最后的一击。
长安城虽然四城紧闭,早已断绝了进出的通道,但王源还是得到了城中的一些消息。城内的细作有一万种办法将消息传递出来,这对斥候们而言不是难事。由此,王源也知道了长安城中众志成城守城的一些情形。
王源惊讶的是,李光弼在经历了通州之败后居然还主持着大局,李瑁居然没治他的罪,这简直不可思议。得知这个消息的高仙芝等众将也表示惊讶,在他们的想法里,李光弼怎么可能还在掌控大局。
对神策军而言,这不是好消息。通州之战后,王源在内部会议上分析了原因。他认为李光弼在此战中虽有失误,但应对还是得当的,实在是神策军的手段太强,而李光弼手下的兵马素质实在堪忧,否则李光弼不至于如此惨败。王源决定速战速决,不愿意拖延太久的原因便是不希望在数日的鏖战中让那些新兵们适应战场的残酷。有时候一场战斗便可以让一名新兵在心理上成熟起来,这在人数占优的对决中便以足够。李光弼能想出那种圆形防守阵型,足以说明他不是泛泛之辈。可惜的是,自己拥有虎蹲炮这种神器。王源扪心自问,若自己不是穿越而来,没有想办法开挂的话,自己定非李光弼的对手。
那么现在,李光弼依旧主持着城中大局,且鼓动起城中的士气誓死守城,李瑁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信任着他,这说明李光弼在李瑁的朝廷中的地位之重。甚至可以说,长安城中之所以到现在还有这么积极的态度,完全是李光弼一人的作用。他便是如今长安城中的定海神针,没有他长安城怕是一片混乱了。
对于王源的这番评价,高仙芝表示极大的认同。两人一致认为,要想顺利的攻下长安,或许先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便是让长安城中重新陷入混乱,让李光弼无法主持大局,这或许才是关键的一步。
经过数日的思考和商议,王源和高仙芝商定了计划。
十一月初十日,神策军兵临长安城下的第十九天的上午,神策军毫无征兆的发动了攻城作战。
说是攻城作战,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在攻城。而似乎是一种炫耀。从上午辰时开始,总数六十六门虎蹲炮在城下一字排开,对着长安城中进行了一场狂轰烂炸。往长安西城倾.泻.了数百发的炮弹,将西城三排民坊尽数笼罩在内。数十发炮弹竟然远远的打到了皇城西侧的掖庭宫内,将掖庭宫内的两座殿宇轰塌。
李瑁吓得魂飞魄散,紧急起驾往东搬迁到了他不愿意居住的兴庆宫中暂住。要知道皇城距离城西七里之遥,对方的炮弹居然可以轰到皇城,那么长安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理论上来说,若是对方在四城都布置了攻城大炮的话,城中便再无安全的所在了。长安城最中间的位置都在轰炸范围之内。
好在炮击持续了不是太久。一个时辰后,炮击停止。城西一侧房舍被炸塌了几百间,人倒是死的不多,但带给百姓们的恐慌是极大的。西城的百姓们拖儿带女的往东城跑,不愿再住在西城了,因为那里可一点也不安全。
李光弼意识到王源是要故意制造城中的混乱,要让百姓们的恐慌打乱守城的节奏,他派出兵马严禁百姓流窜,不许他们满城乱窜,以维护稳定的秩序。同时公告百姓,即便对方又如此火器可轰击城内,但他们攻不破城墙,那便不必惊慌。
可是仿佛是为了打脸一般,午后时分,外边的虎蹲炮又是一轮齐射。这一次轰击的是城门和城楼。半个小时下来,城门被轰的稀巴烂,四层高的城楼被轰的倒塌下来。幸亏各处城门洞都已经用土石封死,城门破了倒也无碍。但半空中的城楼倒塌下来的场景,还是让守城的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他们开始怀疑在对方如此凶狠的手段下,这些工事还能不能经受的住。
但神策军的轰击是有技巧的,他们没有朝着城墙轰击。以长安城目前的城防,轰击城墙即便是爆破弹也未必奏效。徒耗虎蹲炮耐久和弹药罢了。
第一一二八章 造势
这样的轰击陆陆续续持续了一整天。城里打几炮爆炸弹,城墙上的箭塔上轰几炮铁弹。一天下来,炸毁了五六百间房舍,干塌了西城三座城门楼和城墙上的三十多座箭塔。城中的紧张气氛在蔓延,流言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大肆的滋生和传播起来。
“神策军可真是厉害啊,难怪李相国会在通州大败。神策军手中有这等攻城武器,谁能挡得住?一炮轰下来,房子都轰塌半边,我的老天爷,太可怕了。”
“这便可怕了?我可是听说了,神策军还没动真格的呢。听说那王源手中还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玩意儿,比之今日的这些打进城里的玩意儿厉害百倍。丰州城下,王源只有几万人,跟回纥人的十万骑兵打,你道为何轻易取胜的么?便是用的那玩意。听说‘轰天雷’一炸便是几百人尸骨无存,天崩地裂,无坚不摧呢。”
“……照你这么说,岂非城墙再坚固也是无用?他们岂非随随便便就打进来了?”
“可不是如此么?本来就没用。那轰天雷可开山裂石,城墙根本抵挡不住。”
“那李相国为何还逼着大伙儿去修城墙,修工事?这不是白费气力么?”
“李光弼这么干是有原因的。听说这当中是有内情的。”
“什么原因?说来听听。”
“……我也是道听途说,未必是真。我只这么一说,你只这么一听,转了头我可不认。”
“放心便是,我不会乱说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告诉你呀,李相国和王源之间有深仇大恨。当初太上皇在成都的时候,李相国便跟王源之间斗得不可开交。王源率兵马离开成都出来平叛的时候,李相国便在成都到处跟人说王源要谋反篡位,连太上皇也信了他,差点命人拿了王源。可王源是何等样人?怎会轻易束手就擒,后来率兵回到成都,扬言要找李相国算账,李相国见势不妙便逃离了成都。后来便拥立了新皇即位,跟王源唱对台戏。你想想,这两个人之间能和好么?所以现在各为其主,打的不可开交。但其实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新皇当皇帝,那又有什么干系?”
“……你的意思是说,那王源现在拥太上皇复位,也是被李相国给逼的没法子是么?他们是死对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是么?”
“可不就是这样么?你现在知道李相国为何要死命的逼全城百姓加固城墙工事了吧,那是因为他知道王源是冲着自己来的,若被王源攻破长安,第一个死的便是他,所以他不得不死守……”
“这……你说的这些好像没什么根据吧,你说李相国和王源之间有深仇大恨,这我倒是可以信。但你说王源起兵攻长安便是为了杀李相国,这恐怕有些牵强。”
“你这不抬扛么?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我岂能保证这些都是真的?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之间的事情,我这等市井小人物又怎能知晓的清楚?或许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又或者一切都是真的,谁能知道呢?总之不管是真是假,咱们老百姓倒霉,朝不保夕,还天天累得跟狗一样。罢了,不说了,咱们说的话你可别瞎传出去,我可不想去蹲大狱,你可莫害我。”
“放心放心,我闲的慌么?到处说这等事。”
以上这段对话只是城中市井之间流言的某一个版本而已。似这等流言,在长安城中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滋生出来,很快便在大街小巷之间流传开来。各种各样的版本的对话,其实其核心的内容便是,王源此次攻打长安的目的便是为了李光弼而来,他并非对新皇不敬,而是因为李光弼在新皇面前给他栽赃陷害,逼得他不得不走今日这一步。所以王源的目标便是要抓到李光弼,杀了李光弼。更离奇的是,王源手中握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大杀器的消息也传的有鼻子有眼。据说这这轰天雷无坚不摧,城墙再坚固其实也抵挡不住。一切的加固城墙修建工事的行为都不过是在徒劳罢了。
所有这些流言的起源,便是长安城中混入的神策军的细作之口。王源要实施的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在城中散布这些莫名其妙的消息。散布自己和李光弼不共戴天的各种传闻,散布自己完全有能力拿下长安的流言,大肆宣扬那种并不存在的轰天雷的厉害。配合着这些流言,本就已经人心不稳的长安城中,变得更加的人心惶惶,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焦灼和惊恐。
这些流言和传闻其实是很有漏洞的,譬如李光弼和王源之间的恩怨,很多人都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特别是那些从成都回到京城的官员和百姓,他们都知道,其实李光弼的时候并没有发生流传的那些事情。李光弼确实和郭子仪在成都待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平安无事,根本没有什么和王源之间闹翻的事情。不过李光弼忽然离开成都跑去朔方河东一带倒是有的。新皇在李光弼的拥戴下登基也是实情,但事实却并非是和传言的那样,其中大有出入。
谎言重复了一千次便是真理。在外有大军压境,炮弹在城里落下炸响,每日超不保夕的时候,百姓们根本无暇去分辨求证这些谎言的真假。这些流言一旦满城传开来,很多百姓便都信以为真,以为真相正是如此了。很多百姓开始暗中的诅咒李光弼,怪他为一人的恩怨连累了整个朝廷和全城的军民。诅咒他早点去死,免得连累了大家。
仿佛是为了让这样的流言变得更加的可信,神策军在城外空地上进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爆破行动。在城头数万守军和百姓的注视之下,西城外那座雄伟的被称作跃马台的土山包,在一声巨响之后被夷为平地。要知道那座跃马台可是一座高五六长,方圆数十步的巨大土台。上面绿树葱葱,还有一座巨大的亭台。甚是雄伟的一座土山,居然在那一声巨大的爆炸之后被夷为平地。这一下子便证明了对方手中确实有那种叫做轰天雷的攻城利器的存在。跃马台都能被夷为平地,城墙跟跃马台相比要矮小了许多,那还能抵挡的住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神策军的手段而已。为了将这座土山夷为平地。王源事前命人将土山内部基本挖空了。然后将百余只炸药包贴着山包的顶部安置,引爆之后自然是天崩地裂,山包塌陷,彻底夷为平地。事实上在引爆之前,因为挖空泥土的行为,导致跃马台上的凉亭差点倒塌,还是用巨木在下边撑住了才没有露馅。为了挖开土包,一千多士兵硬是挖了三个晚上,将挖出来的泥土全部用沙包装运至营后堆积,不让城头看出破绽。可谓是为了配合城里的流言,王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军中新补充了几百只炸药包,王源曾经想过要通过在城墙下安置炸药包的手段炸塌城墙的。但他发现这个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却是不可能的。要在城墙下放置炸药包,达到炸毁城墙的目的,或许在其他的城池可行,但在这里绝对不行。挖地道通向城下是私心妄想,光是那十几丈宽,数丈深的护城河便不可逾越,更别说要想炸塌城墙,必须得挖透城墙根部的地基,将炸药防止在城墙地基之下才可。那可不是一般的工程量,有那手段,何不干脆直接挖穿城墙,还费那个劲作甚?所以宝贵的炸药便成为了王源演戏给城中军民看的手段,给城里火热的流言再加一把火。
这个消息也确实迅速的让城中的流言达到了沸腾的状态。原本不太信的人因为轰天雷的存在也开始相信整件事情。高明的撒谎者一般都是谎言夹杂着真话,一旦真话被证实,人们便会连谎言的部分也都认可了。这便是人的一种普遍的心理。
满城风声,自然不可能不被上层得知。李光弼对这些流言也早有耳闻,但他却无暇去处理,因为时间紧迫,他现在一门心思要做的便是抓紧将长安城防加固,抓紧训练新兵,抓紧准备守城的的物资,一刻也不能耽搁。他知道,城外的神策军是不可能一直驻扎不攻的。随着即将进入寒冬腊月之中,天气的严寒也逼着神策军做出选择,他们要么在下一场大雪来临之前撤走,要么便会在那之前发动攻城。更有可能发生的是后者。
李光弼不在乎,但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郑秋山从城中开始流传这些流言的时候便已有耳闻,数日后城中这样的流言越来越沸腾的时候,郑秋山终于去见了李瑁,告知了城中流传之事。
李瑁闻听此事后将郑秋山狠狠的训斥了一顿,斥责他道:“眼下众志成城防守长安之时,你拿这些市井流言来跟朕说,那是何意?你该去全力协助李光弼办事才是,而不是背地里说他的坏话。”
郑秋山满脸羞愧的退了出来,气的心中大骂。但他没有放弃,他觉得这件事必有蹊跷。若流言是真,那李光弼便是拖着大家一起下水,他有责任让陛下明白这一点。
一日后,当城外的轰天雷爆炸的消息得到证实之后,郑秋山再一次进宫,详细描述了轰天雷将那座跃马台夷为平地的经过,并找来十几名亲眼目击此事的将领加以证实。李瑁这时候才感到有些紧张。这轰天雷威力如此之大,那这城墙工事修建了又有何用?长安城岂非危在旦夕么?李光弼为何无动于衷?难道当真是因为他绝无退路?不得不死撑着?
一旦心中有了疑惑的苗头,接下来便是源源不断的猜疑。李瑁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只是对于李光弼,他一向并无猜忌。可是李光弼兵败之后,即便依旧信任李光弼,但和以前相比,心中早已生了些疙瘩。此时更是越想越觉得猜疑。郑秋山又在旁不断的添油加醋,着实加了一把火。但即便如此,李瑁还是没有表态,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件事。但问题是,那轰天雷如果属实,长安城的安危确实堪舆,这件事需要问问李光弼,看他如何应答。
李瑁立刻召见了李光弼,先是询问了城防的进展和对战事的展望,李光弼条理清楚的回到了李瑁,这些本就是他在心里千遍万遍想好的事情,自然是胸有成竹。
然后,李瑁话锋一转,问到了轰天雷的事情。
“兄长,城里疯传神策军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攻城利器,可轰破城墙。这是不是真的?”
只这一句,李光弼便知道李瑁已经知道了城中的那些流言了。李光弼正色道:“陛下,此时此刻,如何能被城中的那些市井传言所左右?所谓的轰天雷纯属子虚乌有之事,陛下不要相信。长安城只要城防坚固,上下齐心,众志成城,绝无被破之虞。”
李瑁皱眉道:“可是听说神策军在城外试射了一发,夷平了跃马台啊,难道没有这件事么?”
李光弼道:“有,跃马台确实被夷平了,但臣并不认为那便是什么轰天雷。臣从未听说过他们有轰天雷这种攻城火器,城中流传的所谓轰天雷在和回纥之战中转败为胜的事情也是假的,臣亲自做过调查,那是他们用一种叫做‘手榴.弹’的火器杀敌,而绝非是什么轰天雷。那东西威力不大,对我城防无损。”
李瑁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怎知他们没有轰天雷?万一他们真的有呢?”
李光弼皱眉道:“陛下,切不可听他人胡言乱语。王源若真有那个叫什么轰天雷的玩意儿,为何不直接攻城?反而在城外的跃马台上用?威慑我们么?用意何在?如此明显的破绽,陛下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些相信这等荒谬传言之人岂非愚蠢透顶?”
李瑁变了脸色,李光弼言语甚是不敬,话中之意岂非是映射自己也是愚蠢之人?
李光弼也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忙补救道:“陛下,臣的意思是,此时此刻,陛下不能去信那些传言,现在必须上下一心,切忌心浮气躁,更不必去管那些流言蜚语。待此战之后,臣必将查出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散布谣言。此刻臣确实无法分身去查,臣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守城之事上。”
李瑁沉吟半晌,淡淡道:“你去办事吧,朕明白了。”
李光弼感觉到李瑁情绪中的冷漠,但他此刻也确实没法去解释清楚这件事,他确实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守城之事上,他认为,只要能守住长安,便是最好的解释。
十一月十六日,李光弼被李瑁召见后的第二天午后,神策军大营中一骑快马在城头数万士兵的注视之下来奔到城下。城头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对准来人,那士兵却高举双手对着城头上高声喊叫。
“城上的人听着,我家王大帅有一封书信呈上寿王,烦请转交。”
城头守将闻听忙命弓箭手收手,但见那送信士兵弯弓搭箭,将一封挂在箭支上的信笺射上城来。那封信密封的死死的,盖上了王源的印玺,还加了漆封。写着寿王亲启的字样。
守将不敢怠慢,忙拿着书信下城来赶往兴庆宫中呈报。不久后,这封信便摆在南熏殿李瑁的书房的桌案上。
李瑁拿着这封信看了一眼,脸上微有愠怒之色,那信封上写的是寿王亲启,那便是王源没把自己当皇帝来看待了,这厮当真可恶之极。
因为担心安全问题,信封由黄安代劳拆开,辨识无异之后,方交到李瑁手中。
李瑁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臣王源叩请陛下圣安。”这第一句完全出乎李瑁的意料之外,王源自称为臣,称自己为陛下,和信封上的称呼完全不同,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
“臣王源叩请陛下圣安,臣有言告于陛下曰:臣出身市井之间,本为草芥之民,庸庸之辈。然受皇恩浩荡,皇家恩典,方有寸进之荣。旦夜之间,早晚之时,臣皆扪心自问,暗自告诫自己,臣今日之所得,皆来自于皇家恩赐,臣有寸功,非臣之功,乃皇家恩赐之功。臣该竭尽全力,报效朝廷,方可报答皇恩之浩荡,圣人之恩典。”
“呸,你便是这么报答我李唐皇族的。”李瑁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但还是继续往下看去。
“自天宝四年以来,我大唐入多事之秋,外有强敌,内有奸佞,国祚不稳,朝堂难安。乃至于天宝八年,安禄山叛乱而起,更是河山动荡,天下烽烟,百姓流离,四海难平。当此之时,臣自蜀地起兵,为报效朝廷之恩,立誓杀尽叛贼,还大唐社稷之安。这之后臣想尽办法,以绵薄之力力图荡尽敌寇,不负皇恩。然臣万万没想到的是,臣于前方征战,但在朝中却屡受猜忌抹黑,污臣清白之名。乃至于误会丛生,猜忌遍野,贼未灭而朝自乱,实乃臣料之未及也。臣一片清心昭昭若明月之悬,无奈乌云蔽月,攻讦其多,臣百口莫辩,心忧若狂。”
李瑁看到这里,咬牙骂道:“无耻之极,你还喊冤?你若清白,天下还有清白之人么?”
“臣知道这些话陛下必是嗤之以鼻,但臣今日只将心里话说出,至于陛下信不信,非臣所能左右。臣知道,当初在成都,陛下便对臣多有猜疑,乃至于陛下独往灵州不顾朝廷礼法悍然登基为帝,走了一步错棋。若当初陛下和臣多加接触沟通,今日之事断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断不至于两朝对立,父子兵戎相见。断不至于安贼叛乱已平,天下却依旧纷争不休。臣见情势若此,实乃心忧如焚,夜不能寐。”
“无耻!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李瑁破口大骂道。
黄安忙道:“陛下,若是王源那叛贼言语无礼,陛下便不要去看他的信便是。奴婢拿火盆来,咱们烧了它。”
李瑁摆摆手,继续低头看信。
第一一二九章 心乱
“臣今日和陛下推心置腹,臣也将说出心里话。陛下当初于灵武登基之事,惹来天下纷争,陛下是有过错的。但臣以为,最大的过错不在于陛下,而在于李光弼。臣知道,陛下登基之事必是李光弼在旁怂恿。恕臣直言,李光弼此举并非是为陛下着想,而是将陛下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若非他怂恿陛下登基,又怎会有其后发生的诸多纷争。陛下若有夺位之意,大可光明正大,而非以如此手段。强行登基,便让陛下成为天下之敌。这也是为何后来诸王起兵讨伐陛下的原因。那李光弼居心叵测,看似忠心为陛下,实则他是为了个人私利行投机之举。身为受皇家恩典的臣子,他的行为恰恰是不忠之举。此人不过是利用陛下投机上位而已,其心险恶。”
李瑁皱眉不语,王源大批李光弼,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李光弼,倒是让李瑁甚是疑惑。
“李光弼曾和臣共事,也曾是我大唐领军名将之一。但此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自私自利气量窄小。当初他数次兵败,已经丧失了朝廷的信任,在此情形之下,他选择铤而走险,怂恿陛下涉险登基,将陛下置于天下侧目之境地,他自己却可以捞得陛下的信任,从而可以重振而起。这便是此人的险恶用心。李光弼和臣之间也屡有过节,臣之所以被人污以恶名,此人是幕后推手。此人在陛下身边,陛下焉能有好?臣相信,以土地城池换取回纥兵马的丧权辱国之策必是出自他的建议。诸位王爷和旧臣被杀,也必是处于他的怂恿。煽动陛下讨伐臣也必是他的心意。此人便如当年的李林甫杨国忠之流,乃朝堂上的奸臣贼子,陛下受其害而不自之,当真可悲可叹。”
李瑁翻翻白眼,这一次倒是没发火。因为王源已经将自己干下的所有的连自己都觉得羞愧的事情都推到了李光弼身上,如此卖力的替自己洗白,自己还有什么好发火的呢?事实上上面说的那几件事,都是自己所为。李光弼还曾出言阻止过,自己没听他的罢了。
“陛下,臣之所以夺回太上皇,便是因为见不得李光弼的胡作非为,不忍见大唐社稷操控于此人之手。于臣而言,无论是陛下为皇帝还是太上皇为皇帝,臣都一样的效忠,因为你们都是李唐皇族,无论谁为帝,于臣民而言都在情理之中。然陛下听信李光弼之怂恿不肯容我,而臣又不肯容这奸贼所害,故而便不得不重新拥立太上皇登基为帝,借以抗衡李光弼祸害大唐之行。臣虽然和陛下起兵交战,但臣无一丝一毫不敬陛下之心。陛下请想一想,太上皇已然老迈,或许享年无多,太上皇之后,谁为天子?天下还不是陛下您的。又何必兵戈相向,杀个你死我活?陛下争夺的东西其实就在你自己的口袋里,只是陛下自己不知道罢了。”
“陛下不容于臣,却相信李光弼之言,臣也无话可说。确实臣之前对陛下有所不敬,臣的一些行为也让陛下猜忌。但臣一番丹心如日月,陛下怀疑也好,不信也好,臣也没法改变,但让事实说话。臣此番兵临城下,本可一举攻破长安,但臣没这么做。因为臣兵临长安城下的目的并非要攻入长安,威胁陛下。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清君侧,除佞臣。臣要除了李光弼这个大唐的祸害,那样陛下才会脱出此人的掌控。李光弼一死,臣便退兵,臣会全太上皇退位,臣会告诉天下人,臣拥戴陛下为大唐唯一的皇帝,天下唯一之主。陛下若对臣还有忌惮的话,臣可以退隐山林,不再担任任何职务。臣平息了叛乱,诛杀了佞臣,平息了纷争之后,臣的心事也了了,臣也对得起朝廷对我的恩典了,臣辞官归隐也了无遗憾了。”
“陛下,臣若不杀李光弼,臣是绝不会退兵的。臣不想攻城,除非臣不得不为之。臣已经剖白心迹,希望陛下也三思而行。臣恭候陛下决断。微臣王源顿首叩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瑁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
傍晚时分,郑秋山接到了李瑁召他入宫的旨意。郑秋山连忙赶往兴庆宫中,内侍告诉郑秋山,陛下在容妃住处,请郑秋山去容妃处见驾。
容妃便是郑秋山的女儿的封号,听到陛下要在女儿的住处召见自己,郑秋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赶忙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了后宫之中。
容妃的住处是原杨玉环的居所,原本是雅静素洁之所,但容妃搬进来后将原本的安歇摆设全部移除,连院子里的几株丰饶的牡丹花也全部连根刨去,栽上了容妃喜欢的花树。廊柱亭阁也全部重新换了颜色,一处素雅之所此刻却富丽堂皇金光灿灿,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豪奢之气。
郑秋山进了西首的暖阁中等待着,不久后容妃来到了暖阁之中。按照规矩,郑秋山先给自己的女儿跪拜请安,之后容妃才行父女之礼。
“陛下正在沐浴,一会儿便来见爹爹。趁此机会,女儿来跟爹爹说说话。爹爹身子可好?娘亲身子如何?”落座后,容妃笑盈盈的问道。
郑秋山抚须叹道:“还是老样子,腰酸背痛的老毛病,贵妃娘娘不用担心。你娘也还是老样子,就是想念你的紧。”
容妃笑道:“改日请娘进宫来叙话便是。倒是爹爹,切莫过于操劳。朝中的事情能让别人去做便让别人去做便是,也不必争的头破血流的。”
郑秋山皱眉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爹爹何曾跟人争的头破血流了?”
容妃叹道:“爹爹何必瞒我,我难道不知么?陛下明里暗里也说过几句,女儿可不是傻子。爹爹和李相国之间有些争斗,倒也不必隐瞒。”
郑秋山愣了愣道:“我争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娘娘,你不知朝堂之凶险。我郑家冒了巨大的风险才有今日,但在朝中立足有那么容易么?莫看我郑家如今内外都有些地位,但若我今日不争,他日便会很快被别人所排挤,甚至被赶出朝廷,这些事你又怎会明白。”
容妃轻叹道:“这些事女儿是不懂的,也不想知道。但现在的局势凶险,难道不应该上下一心对外么?城外十几万神策军兵临城下,陛下寝食难安,这时候爹爹还是不要再惹陛下烦心为好。”
郑秋山点头道:“我自有分寸,娘娘放心便是。对了,你可知陛下召见我是为了何事么?”
容妃沉吟了片刻,摆了摆手。两名宫女退出了门外之后,容妃才低声道:“女儿先来见爹爹便是要跟爹爹说一声,叫爹爹心里有数。今日午后,陛下接到了城外王源送进来的一封信。那封信我也看了,大致意思是说,此次神策军兵临城下,是为了清君侧杀佞臣,不是为了和陛下为难。信上说,只要陛下答应他的要求杀了佞臣,神策军便会退兵。”
郑秋山愕然道:“清君侧杀佞臣?谁是佞臣?是我么?”
容妃噗嗤笑了出来,道:“爹爹,你也太多心了,你和王源都不认识,他干什么要针对你?”
郑秋山松了口气,沉声道:“爹爹可不是多心。你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崔家的事情是我一手策划,崔家的大小姐崔若瑂可已经是王源的妻室了,王源必是已经知道是我郑家在背后策划了此事,崔若瑂能放过我郑家?王源也可能会为了崔家的事情报复我。所以我才紧张的很。”
容妃叹道:“爹爹,崔家的事情您做的可太狠了,当初女儿便觉得不妥。”
郑秋山怒道:“爹爹若不那么做,你能当贵妃么?我崔家能有今日么?你倒是来怪爹爹。”
容妃愣了半晌,低声道:“女儿可并不想当这个贵妃。”
郑秋山忙低声喝止道:“不要乱说话,传出去我郑家便全完了。”
容妃叹息一声皱眉不语。郑秋山道:“莫要多想,多想些手段让陛下离不开你,将来若有了皇子,母凭子贵,你便熬出头了。知道么?”
容妃蹙着眉头一言不发。郑秋山不想在这话题上多纠缠,低声问道:“那佞臣不是我,难道是……李光弼么?”
容妃点头道:“正是李相国。那王源信上说,若陛下能杀了李光弼的话,他便立刻撤兵,承认陛下为大唐天子,甚至愿意辞官归隐。他的目的便是要肃清朝着奸佞之臣,让陛下能够自主的执掌大唐事务。他说陛下被李相国误导,认为他王源是叛贼,坏了他的名声。所以他气不过,才另举太上皇复位且兴兵讨伐李光弼。”
听到这里,郑秋山双目放光道:“果真如此么?那可太好了。原来王源的目标是李光弼,这一次李光弼怕是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他了。哈哈哈。”
容妃皱眉道:“爹爹,你相信王源的话么?万一他说的是假的呢?”
郑秋山皱眉思索片刻道:“我不知王源所言真假,但不管是真是假,这可是我除掉李光弼的最好机会。此人不除,我郑家将来必毁于他手。他对我郑家抱有敌意,你难道不知?他在陛下面前诋毁于我,说我郑家有干权之心,还要陛下警惕外戚干政云云,你说,他是何居心?”
容妃低声道:“他确实对我们不友好,但这个时候王源为何写这封信来?有没有可能是用的反间计?要搅乱我们的守城计划?”
郑秋山怒道:“你懂什么?这话你跟陛下说了?”
容妃忙道:“我岂会去说?那封信也是我偷偷看的,陛下并不知情。”
郑秋山点头道:“万不能瞎说。目前的局势你也看到了,长安城真的能守住么?我看很难。城中到处在流传王源手中有攻城利器名叫轰天雷,长安城防恐难抵挡。你以为陛下心里便认为李光弼一定能守住么?陛下寝食难安是为了什么?陛下心里肯定在思量着别的退敌之策。这时候王源来的这封信恐正是陛下心中所希望的,陛下找我来必是要商量此事。若以一人之死换长安稳固,陛下定会为之。至于你说的什么反间之计,或许有这种可能。但离了李光弼,日子便不过了?我呢?我便不能守城么?李光弼搞得那些东西我便不会么?所以无论里里外外都是对我郑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件事我一定要劝说陛下去做。”
容妃想了想起身道:“爹爹,女儿不太懂这些,具体的事情还是爹爹自行拿主意便是。女儿只提醒爹爹一句,要考虑周到,莫要仓促行事。万一中了王源奸计,葬送了江山社稷,到那时还哪有什么郑家?大伙儿一起都完了。”
郑秋山起身拱手道:“你放心,爹爹会想周到的。”
容妃点点头道:“那我走了,陛下该沐浴好了。”
“恭送娘娘!”
容妃离去后不久,沐浴完毕的李瑁便来到了暖阁之中。虽然沐浴之后神清气爽,但李瑁的眉头却依旧紧紧的皱着,难以舒展开来。郑秋山跪地行礼,李瑁只摆摆手便坐在了软榻上,捧着一杯茶水喝了起来。
郑秋山不敢说话,只垂首站在一旁等候,不久后李瑁放下茶盅,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道:“国丈,见了贵妃了么?”
郑秋山忙道:“启奏陛下,刚刚见面说了几句话。”
李瑁点头道:“贵妃在宫中孤单,你们该常常来看看她才是。”
郑秋山道:“多谢陛下,老臣遵旨,过几日让她母亲来宫里陪着小住几日。”
李瑁微微点头,话锋一转,忽然直接进入正题:“国丈,朕想问问你,你觉得长安能守得住么?”
郑秋山忙道:“陛下何出此问?长安城兵马充足粮草充裕,城防坚固,众志成城,岂会守不住?又有李相国坐镇指挥,更是固若金汤。陛下不必担心。”
李瑁皱眉道:“你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么?朕要听的是真话。”
郑秋山稍微愣了愣,低声道:“臣是有信心的,但万事无绝对,臣不敢妄言万无一失。但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李瑁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那便是你也并不认为长安城一定能守得住了。”
郑秋山低声道:“陛下,臣说实话。若神策军当真装备有轰天雷这东西的话,长安城城防确实要经受严峻的考验。只不知这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还是王源故弄玄虚。其实臣一直想跟陛下说的是,咱们固然要加固城防失守城池,但或许也应该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你是指什么?”李瑁皱眉道。
“臣不敢说,臣说这话怕陛下怪罪。”
“说,朕赦你无罪,你可畅所欲言。”李瑁喝道。
“那臣便说了,若有不当之处,陛下可随时喝止。”
“说便是。”
“多谢陛下。臣一直认为,我们一方面要积极的备战,另一方面也应该和王源……沟通沟通。”郑秋山小心的看着李瑁的脸色,低声道。
“沟通?你是说和他谈和?”李瑁皱眉道。
“……可以这么说。臣知道陛下对王源恨之入骨,此贼跋扈嚣张,必成大患。但目前的情形下,若能稳住王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能谈成条件,让王源主动撤兵,咱们可解眼前之危机。待准备充分了再行讨伐,未必不是一个缓兵之计。”
李瑁皱眉沉思不语,郑秋山见李瑁没有发作的迹象,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臣斗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一直以为,其实王源走到今天这一步,和朝廷对他的猜忌和逼迫不无干系。王源或有谋逆之心,但朝廷的猜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逼着他加快了步伐。但即便如此,王源依旧没有在名义上自立谋反,即便此次出兵和朝廷作战,他也还是奉了太上皇为主。这充分说明,他其实并无胆量自立为帝,朝廷对他还是有震慑之威的。”
“胡说!他那是诡计。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惜父皇糊涂透顶,竟然甘心做他的棋子。给了他出兵的理由。没想到你竟敢为他开脱,你居心何在?”李瑁大声喝道。
郑秋山忙跪地磕头道:“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臣只是分析王源的心理罢了。王源需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恰恰说明他是有顾虑的。而朝廷集结五十万大军发布讨伐之令,他自然不甘束手就擒。试想,朝廷若能容他分毫,形势断不至于如此糟糕。五十万大军若是训练个一年半载,焉会一触即溃,落得今日之局?”
李瑁皱眉沉吟半晌,低声道:“似乎确实操之过急了些。但这话当初出兵的时候你怎不说?”
郑秋山忙道:“臣不是不说,臣是说不上话而已。当初李相国竭力要出兵,臣提了几次,劝他准备充分了再动。可是被他训斥的狗血淋头。他是朝中掌权之人,臣岂能跟他较劲?他从来说一不二,臣有心无力啊。”
李瑁喝道:“什么叫他是朝中掌权之人?你这话是何意?”
郑秋山咬咬牙道:“恕臣直言。陛下对李光弼太过放纵,太过言听计从。很多事陛下其实考虑的周祥,但顾忌李光弼的颜面便听从他的意见,但这未必是好事。李光弼确实很有能力,但这不代表他便事事皆对。相反,臣和朝中很多大臣都以为李光弼过于意气用事,恐怕是将私人恩怨置于朝廷之上,做决策也有欠考虑。”
李瑁怔怔的看着郑秋山道:“你也是这么看的?”
郑秋山听到这个‘也’字,心中便是一喜。他这么说话便是要和自己已经提前得知的王源的信件中的话相印证,达到坐实李光弼在别人眼中的印象的作用。王源的话未必李瑁会信,但若是身边人也这么看,李瑁便会信几分了。
“臣虽入朝不久,但之前的很多事臣也听说了,臣也分析了。臣以为,李光弼倒像是和王源在斗气一般,不顾大局。譬如当初,借回纥兵之事,本可以调动王源的兵马拿下长安,那时王源已经上表承认陛下登基的事实,可是借外族之兵攻长安的举动,不但让王源深感受到猜忌,同时也对陛下的威望损害甚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将王源彻底的推向了对立一方。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失误。”
第一一三零章 筹码
李瑁沉吟不语,这件事是他拍板的,他实在不好说什么。不过郑秋山是何等精明之人,他立刻开始为李瑁开脱。
“臣知道当时陛下急于增强力量,夺下长安正名,此乃无可厚非的想法。但作为陛下倚重的重臣,他李光弼未能及时的审时度势,加以劝阻,便是他李光弼的过失。陛下倚重于他,不就是希望他能够给出正确的谋划和建议么?臣子不能为主谋划,这样的臣子要来作甚?所以整件事只能归咎于他李光弼。臣认为,不是他不知道后果,而是他不愿陛下和王源走近,他嫉恨王源的本事,生恐陛下和王源走近之后威胁了他的地位。这种以一己之私不顾大局的作法,实难让人对他生出敬意。说的严重点,这种人可称佞臣。”
李瑁心里一惊,王源的信中称李光弼为佞臣,现在郑秋山也这么说,难道自己当真看走眼了?李光弼真的是佞臣?
“你适才说,要和王源谈和,稳住他们行缓兵之计。可目前对方气势汹汹兵临城下,又有可能攻破长安城,他又怎肯谈和?”
“陛下,臣刚才说了,王源之所以如此,可能是狗急跳墙之举。咱们五十万大军去围剿他,逼着他走到了这一步。或许给他些甜头,缓和些态度便足以让他退兵。或者咱们可以和他接触接触,探探他的底线。若是他一心一意篡逆谋反,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便是鱼死网破也不能教他得逞。但如果他有意言和,眼前的危机或可化解,咱们也不必和他在此时拼个你死我活。先稳住他,让他退兵,过几年咱们兵马强壮,局面稳定之后,再一举出兵剿灭此贼,岂非更为妥当?总比现在的局面要好。当真要是长安被攻破,那后果可真的难以想象了。李光弼居然还要陛下留在长安,说什么鼓舞士气民心,但他将陛下的安危至于何处?陛下向着他,臣也无话可说了。”
李瑁站起身来,缓缓的在暖阁内踱步,眉头紧锁着,面色阴沉着。从内心而言,他显然是不愿意和王源言和的,王源是个巨大的威胁,早一日除掉便早一日安稳,和他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别的不说,就凭他霸占杨玉环的举动,便知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但是,就算自己对他再痛恨,目前的局面却不得不说王源占据着上风。他有父皇的诏书为令,而自己处于军事和声誉上的双重被动的局面。大唐各地宣布支持成都朝廷的州府此起彼伏,征兵征粮的行动早已难以进行下去。这时候可谓是四面楚歌。而此时,长安城又未必能守得住,正可谓是内外交困之时。若当真能和王源达成和议,让王源退兵而去暂时休兵,无疑对自己是最有利的。自己可以腾出手来稳定局面,同时休养生息训练兵马准备妥当之后在一举剿灭王源。况且若能让王源宣布承认自己的皇位,那么自己这个皇位便稳如泰山,闹腾的那些人也将偃旗息鼓,这无疑是一笔最划算的交易。
王源主动抛来了橄榄枝,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杀了李光弼。这条件看似并不苛刻,但真要杀了李光弼换取王源的退兵么?李瑁又不能确定。他也担心这会上了王源的当,但和所得的利益来比较,杀一人而稳定局面,让自己这皇帝能够继续干下去,这显然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朕这里有封信,你可以瞧瞧。”李瑁从袖筒里取出了那封信,丢到书案上。
郑秋山做出惊讶的表情,慢慢的拿起了那封信,展开后读了起来。
“这……这居然是王源那厮的信?陛下从何得来?”
“你莫管从何而来,读完它,咱们再说话。”
郑秋山一口气读完了这封信,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王源信中的谦恭之意让人意外,但最后的威胁却又凶相毕露。王源确实没有其他的条件,他的条件只有一个,杀李光弼。这多少教人疑惑。但对郑秋山而言,这个条件却正中下怀。
“你怎么看?”李瑁问道。
“陛下……臣……臣不敢说。”
“说,朕要听你的真实想法。”
“遵旨。臣以为,这封信有问题。”
“哦?此话怎讲?”
“臣以为,王源信中的一些话不尽不实。他未必如他所言的那般无辜。他绝对有谋逆之心,陛下不要被他所迷惑。”
李瑁皱眉道:“朕焉能不知他是什么人,但朕要你说的不是这些,朕要问的是,他提出的条件可不可信。”
郑秋山咂嘴道:“其实在臣看来,可不可信并不重要。臣只问陛下,若杀了李光弼后真能让王源退兵,陛下会不会同意?”
李瑁沉吟不答,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桌面,这个问题他很难回到。但他的犹豫便已经是答案,那便是可以杀。
“若杀了李光弼能换取王源信中所言的承诺的话,那么李相国即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也是为陛下尽忠了。不但是李相国,哪怕是王源要以臣的命为条件,臣也将欣然赴死。臣甚至不会去管王源的承诺是否可信,因为不管是不是可信,臣总要豁出性命来试一试,这是臣的职责。”
李瑁怔怔的看着满脸正气凛然的郑秋山,心中居然升起了一丝感动之情。郑秋山还是识大体的,哪怕是枉死了,但若有一丝机会,他还是会不顾及自己的性命,这是大忠之臣啊。“退一万步而言,若王源不遵信诺,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除了暴露了他言而无信之外,他又能如何?难道没了朝中一人,长安城便会崩塌么?显然不会。朝中还有众多良将可守城,到时候决一死战便是,情形也不会糟糕的太多。除非陛下依旧认为某一人不可或缺。但其实某人的本领在通州城下已经见了真章,或许陛下对他是太过倚重了。”
郑秋山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李光弼的死活其实并不重要,他活着和死了对守城并无太大影响。但他若死了,或许还能博得一个更好的结果,那么这个人的生死其实便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了。他死了的价值明显比活着要好。
李瑁呆呆的站着,没有说话。在拿到这封信之后他一直在纠结的便是这个问题。他本不是果断之人,只是有时候表现的刚愎自用。一方面发不想李光弼去死,他倚重李光弼信任李光弼。另一方面,李光弼的死若能带来巨大的转机,他又希望能够走这条路。他便在这两种想法之中纠结着。但现在郑秋山的话无疑让他的想法朝着后者倾斜。眼前的危机,自己的安危,都无一例外的逼着他做出艰难的决定。
“陛下,一人生死和陛下的江山社稷来相比,何其微小。当断则断,不可有妇人之仁啊。”郑秋山言辞恳切,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郑秋山从兴庆宫中出来时已经是初更时分,急匆匆回到府邸之后,郑秋山立刻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郑凯之郑冲之叫到了书房中,然后将刚才进宫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两个儿子。
听了郑秋山的叙述,在禁军中任中郎将的郑冲之喜上眉梢的道:“爹爹,这不正是咱们梦寐以求的除掉李光弼的好机会么?陛下怎么说?他心里怎么想?”
郑秋山道:“陛下没有表态,只说要考虑考虑,但我估计,陛下也是心动了。陛下只是顾虑王源不守信用,万一杀了李光弼后王源不退兵,岂非是中了王源的反间之计了。所以陛下才犹豫不决。”
在吏部任职的郑凯之皱眉道:“陛下的疑虑也是对的,儿子也怀疑王源的动机。王源若有攻城之力,为何不直接攻城?偏偏要写封信要杀李光弼?是不是他顾忌李光弼的领军之能,所以想用反间计除掉他最忌惮的人。”
郑冲之皱眉不满的道:“大哥,你怎么这么说话?你的意思是,爹爹不如李光弼咯?离了李光弼长安便必破了?”
郑凯之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李光弼领军才能是有的,毕竟他……”
“我呸!他有什么本事?这几个月他净吃败仗了。不久前才葬送了三十万兵马,我看他就是个草包。沽名钓誉之辈。你要说王源厉害,那我还信服。你说李光弼厉害,我却不服。”郑冲之冷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郑凯之欲待反驳,郑秋山冷声喝道:“你们不要吵了,叫你们来是吵架的么?”
郑凯之和郑冲之连忙闭嘴。郑秋山皱眉沉思半晌,轻声道:“现在王源的真实意图我倒是并不关心,我现在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爹爹在想什么?”郑冲之低声问道。
“我在想……我郑家或许走了一步大大的错棋了。”郑秋山轻叹道。
“爹爹此言何意?”郑凯之不解道。
“我叫你们来,便是想和你们商议商议,此事关乎我郑家的存亡,我们必须要做出决断了。”郑秋山沉声道。
郑家两兄弟见郑秋山说的郑重,心中均是一凛,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凯儿,冲儿,我郑家当初为了抓住机会,所以遵朝廷授意,杀了崔道远崔元博等人,又将你们的妹妹嫁给了李瑁,便是为了能在朝廷上立足。当时以为这一步是走对了,但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一步臭棋,咱们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之路了。”郑秋山苍凉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话语中满是寒意。
“爹爹,您的意思是……当初我们不该这么做?”郑冲之低声问道。
“不是不该,而是要想明白该站在那一边。当初我以为,成都不成气候,朝廷乃天下正统,王源若敢有异心,必是人人喊打。所以我才会选择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将全部身家都押了上去。可是现在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王源那是势不可挡啊。不光是势不可挡,连天下民心也都站在他那一方了。外边来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吧。淮南道、江南道、乃至大唐各地,声援成都的州府已经占了大多数。就连咱们立足的福州都已经宣布支持成都朝廷了。在扬州,百姓暴动,扬州太守沈子芳,崔家的两兄弟都被百姓给杀了,据说人头都送到了王源手里。咱们这个朝廷,现在是众叛亲离,岌岌可危了。”郑秋山摇头叹道。
“这个狗贼王源,还真是有些本事。”郑冲之骂道。
“仅仅是有些本事么?此人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直没给天下百姓指责他的机会。他干着谋逆之实,却又道貌岸然收拢人心,天下百姓不怪他谋逆,反而以为他是个忠臣。此人心机之深,谋划之全,让人难以置信。更何况,他现在手中的兵马战无不胜,强悍之极。他一直都没怎么扩军,就凭着手中的十几万兵马东杀西征。你能说他只是有些本事么?此人是天纵之才啊。”
“儿子还从未见爹爹如此夸赞一个人。可他再厉害,也是我们的对手啊。”郑凯之咂嘴道。
“是啊,这便是麻烦之所在了。王源率兵兵临城下,长安城危在旦夕。他写给陛下的信中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他怎肯为了李光弼一人的生死而退兵?那岂非前功尽弃?李光弼死了,他也还是要攻城的。”
郑凯之愕然道:“爹爹既然知道这一点,那为何还劝陛下答应王源的条件?”
郑秋山瞥了一眼郑凯之道:“凯之啊,爹爹问你,若王源攻破长安之后,我郑家是何下场?”
“这……还用问么?若长安破了,我们必是……必是……要丢了性命的。”
“这就是了。你也知道城破了我郑家也就完蛋了,那么我们岂能坐而待毙?那可不是我郑秋山的风格。我们难道不该为郑家的存亡谋划谋划么?我可不想我郑家上下都死在王源的手里。”郑秋山沉吟道。
“孩儿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郑冲之挠着头道:“爹爹的意思是,长安城是守不住的,王源是不会退兵的,那么王源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若当真长安城守不住,我们郑家又能如何谋划?咱们逃到天边怕也是无处安身的。”
郑秋山道:“王源的用意自然是让我们内乱。逼着陛下杀李光弼。虽然我也看不起李光弼,但现在的朝廷中,只有李光弼还能镇得住。李光弼一死,朝廷必乱,长安城也将加速的陷落。我想这才是王源的用意。他的兵马只有十几万,强行攻城可能是他不想看到的。我猜想,他定是想要兵不血刃的拿下长安城,他可能不想死太多的人。我前面说了,他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不多死人恐怕也是他为了拉拢人心之举。这些守城的兵马都是咱们强征的老百姓,你们想若是他们能活得性命,第一感激的是谁?还不是他王源?”
“原来如此,这厮可真是心机深邃。大战之际还能考虑到这些事情。”郑冲之惊愕道。
郑秋山叹道:“所以我说咱们站错了队了。反观陛下和李光弼,走了多少步臭棋?向回纥人借兵这本就是大忌讳,国内纷争引外族入国,且拿城池土地百姓为交易,此一举便不得人心了。记得王源公布的十五宗罪之一么?其中便有这一条。王源还将陛下和回纥人借兵跳跃文本拓印散布,便是看准了这一点。至于什么杀王爷大臣,灭其族,虐待太上皇这些事情,那一件干的得体?人心怎么没的,便是这么没的。全部败光了,所以现在才众叛亲离。”
郑凯之皱眉点头道:“爹爹还没告诉我们,我郑家该怎么办呢。爹爹劝说陛下答应王源的条件,难道其中有深意?”
郑秋山道:“咱们现在唯一的出路便是期望长安能守住,但这条路可能是一条死路。即便有李光弼在,恐怕也守不住。王源只是想轻松的拿下长安,但一旦不能得逞,他便会强攻。以神策军的战力,城里这二十几万兵马能守得住么?那些落到城里的大炮,铁球,威力多强?还有那传说中的轰天雷,手榴.弹。咱们能挡住?在此情形下,我们岂能还死抱着一棵树吊死,前面没有活路我们便要自己找一条活路。我劝说陛下同意王源的条件可不是仅仅想借机除了李光弼,更大的目的是,我们要以此来向王源投个投名状。此路不通便走彼路,狡兔要有三窟。”
“啊?”
郑家兄弟二人都张大嘴巴呆呆的愣在原地。
“原来……爹爹你竟然是这般想法?”郑凯之面色苍白惊愕叫道。
郑秋山冷声喝道:“看看你们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这便吓得屁滚尿流了么?走错了路便回头再找一条能走的路,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我郑家要绑在这即将坠崖的战车上一起死不成?”
“不是……爹爹,孩儿觉得,即便是回头,这条路也未必能走得通呢。爹爹莫忘了,我们可是杀了崔家的人的,那崔家的大小姐听说已经嫁给王源为妾了。况且我们郑家为朝廷效力,妹妹又是贵妃,这……王源岂会再容的下我们?”郑冲之舔着干裂的嘴唇哑声道。
郑秋生捻须沉声道:“那又如何?这世上并无永远的敌手,王源是世间枭雄,但对他大局有利之事,他又怎会拒绝?何况是为了一个女人?王源之志可不在一个女人身上。何况我们有和他交易的筹码在,他岂会不愿?”
“爹爹的意思是,我们去和王源谈判,告诉他我们洞悉了他的计谋,让他给我们留条后路,我们便可以劝说陛下杀了李光弼,满足他的的心愿。他若不答应,我们便拆穿他的计谋,和他拼死一战,大家来个鱼死网破。是不是?”郑凯之低声问道。
郑秋山冷冷道:“这还远远不够,咱们还有更大的筹码。我们所要求的也不仅仅是留一条后路而已。我们要交换更多。”
“更大的筹码是……什么?”郑凯之低声问道。
郑秋山沉默了片刻,从他浓密的胡须遮蔽的口中轻轻吐出了一句话:“兴庆宫中的陛下,还有我郑氏统帅下的江南豪族的全力支持。这个条件是王源无法拒绝的。”
“嘭!”的一声,郑凯之的手一滑,撑在案上的手滑落下去,头撞在了桌面上。但郑凯之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龇牙咧嘴,他的表情已经是呆滞状态了。
第一一三一章 戏弄
三更时分,长安城头上漆黑如墨。凌冽的寒风呼呼的从城头刮过,城头的守军纷纷蜷缩在避风之处。黑暗的角落中不时传来咒骂声和剧烈的咳嗽声。
几十只火把从金光门城楼内侧的石阶上了城墙,他们没有打搅任何守军,径直进了城楼之中。城楼里是避风的最佳场所,里边甚至还点着一堆篝火,几名负责金光门守卫的将领正围在火堆旁一只咕嘟嘟作响的铁锅吃肉喝酒。
几十条身影进了城楼之后,一名将领皱眉看着来人喝骂道:“滚出去,不知道这里不许你们进来么?外边待着去,好生的守夜。”
进来的几十名士兵簇拥着的一名黑衣人轻轻的揭开了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来。那人呵呵笑道:“宋将军,好大的威风啊。老夫都被你吓到了。”
几名喝酒的将领这才看清楚那老者的面孔,吓得连滚带爬的起身来,慌乱之际打翻了铁锅,锅中的肉菜倾覆在篝火上,顿时冒出浓烟,发出吱吱的声响。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
“原来是郑元帅,卑职等眼睛都瞎了,居然不知郑元帅来了,该死该死,请元帅恕罪。”几名将领慌忙上前磕头,口中连声自责。
“罢了罢了,也没什么。你们也辛苦的很。敌军可有什么动静?”郑秋山缓步走到城楼外侧,打开了关闭的长窗朝城下眺望。
“没有异动,卑职等都死盯着呢,请郑元帅放心。”那姓宋的守将忙道。
“很好,可要谨慎小心些,莫出了差错。有何异动要及时禀报李相,毕竟现在是他统帅守城之事……。”
“卑职明白!”
郑秋山点点头,探头看了看城墙下方,忽道:“城门被堵上了,如何才能出城?”
宋将军诧异道:“出城作甚?”
郑秋山皱眉道:“我问你如何才能出城,你问这么多作甚?”
宋将军忙道:“哦哦,出城的话,怕是只能用绳子坠下去了。”
郑秋山道:“那便拿绳子来,送一个人出城去。”
宋将军忙道:“郑副帅,这恐怕不成吧,李相国可是吩咐了,不许一个人偷出城外。违背了他的命令,卑职可吃不了兜着走。”
郑秋山冷声喝道:“你怕违背他的军令,便不怕违背本帅之命么?你们都只认他,不认本帅是么?我要你即刻听命,若敢违抗,本帅现在就砍了你的狗头。”
宋将军吓了一跳,忙道:“不敢不敢,郑元帅之命自然是遵守的,只是如果李相国追问起来,还请郑副帅担待。”
“放心便是,实话告诉你们,本帅有皇命在身,此乃皇命之务,你们怕什么?快去办。”
“哦哦哦。”几名将军立刻行动,命人取来长长的绳索来,一头绕过石栏紧紧绑住。
郑秋山回头对着一名斗篷罩头的人道:“你小心些,记住我的话,按照我教你的去做。”
斗篷遮脸的那人连连点头。绳索拴在那斗篷之人的腰上拴牢,另有领命随从士兵也拴好了绳索,众人一起用力拉住绳索,缓缓的将三人从城头坠下。郑秋山再命守将放下吊桥,看着三人从吊桥上走过护城河没入前方黑暗之中,这才转身过来,吩咐几名将军随时注意动静,天亮前将人给拉上来。
出城的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神策军大营方向走去,没走出百步远,身旁的黑暗中便有脚步声和马蹄之声,不久后十几条黑影围拢过来,手中兵刃闪闪,将三人围了起来。
“切莫动手,本人是长安城中的信使,要求见你们王大帅,请给予通报方便。”斗篷之人送上了铭牌,一名神策军斥候接过铭牌之后便朝着大营方向飞奔而去。其余人持着兵刃押着几人慢慢的朝着大营方向走去。
王源的大帐中灯火通明,虽是三更天,但十几名将领和王源高仙芝都在烤着火商议攻城之事。亲卫进来禀报说城中有信使前来,王源接过铭牌之后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来的是谁?”高仙芝问道。
王源笑道:“你自己瞧。”
高仙芝接过铭牌看了一眼,皱眉道:“此人是郑秋山的大儿子,吏部侍郎官。怎地是他来?只是信使的话,用不着郑秋山的大儿子来吧。郑秋山不怕我们把他儿子给活剐了么?”
王源呵呵笑道:“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郑秋山派他儿子这么晚来见我,怕不是什么信使,而是另有隐情了。我本只想把水搅浑,现在看来似乎有意外的收获,搞不好会有大鱼上钩呢。”
众将不解,纷纷询问,王源摆手道:“你们都回去睡觉吧,人多了不好。兄长留下便好,咱们瞧瞧这是不是一条大鱼。”
众将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他们也想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可惜大帅这几天神神秘秘的搞了些动作,似乎在实行什么计划,却没有公开。八九成今晚的来者是跟计划有关,大帅是肯定不会让别人围观的,因为大帅不想说的事情,任何人也别想打听。
黑衣信使正是郑凯之,因为郑凯之处事还算冷静周到,郑冲之则莽撞了些,而这件事又不可能假他人之手,所以郑秋山让郑凯之来冒这趟险。他也知道,王源是不会伤害郑凯之的,王源这等身份的人,也不会跟自己的儿子为难。
郑凯之忐忑不安的进了大营,上了一辆马车后被载到了中营王源的帐前。下了车之后,看着王源灯火通明的大帐,以及帐前挺胸叠度目光凶狠的亲兵,郑凯之心里有些犯怵。但他别无选择,硬着头皮在几名亲卫的陪同下走向那灯火辉煌的大帐之中。
郑凯之本以为,大帐之内也必是一群剑拔弩张横眉怒目的神策军将领,然而进了大帐之后,他却发现整个大帐之中空空荡荡。巨烛之下,一张小几摆在侧首,两个身着宽大裘氅的人影在小几旁相对而坐,正在聚精会神的下着一盘围棋。
亲卫示意郑凯之站定脚步不许上前,几人静静的站在大帐门口看着两人落子如飞,不时的相互评判一番。郑凯之搓着手站在那里呆呆的等着,心里却焦急如焚,却又不敢上前。
不久之后,右首那用金丝束发之人将手中的一把白子洒在棋盘上,呵呵笑道:“我输啦,没想到兄长棋力如此雄厚,这么一小会便已经定了大局。”
左首那身着黑裘头戴绒帽之人呵呵笑道:“你是心不在棋盘之上,输了也是应该的。”
两人笑着起身来,这时候站在大帐门口的亲卫才匆匆进去禀报道:“大帅,高副帅,人来了。”
“哦?来了么?怎不早说?快请进来。”
左首那人一边说话一边转头朝大帐门口看来,这人面目清俊目光锐利,三缕美髯修剪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神情中透着一股沉静稳重的气质。
郑凯之没见过王源,他以为此人便是王源,忙快步进帐,对着那人躬身行礼道:“在下郑凯之见过王大帅。”
“哈哈哈,我可不是王大帅,那一位才是,你认错人了。”高仙芝指着坐在对面那人笑道。
郑凯之闹了个大红脸,转过头来,见右首站立的一名面庞刚毅的年轻人正对着自己笑。他怎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便是那个搅动天下震动的王源王大帅,一时间有些张口结舌。倒也难怪,就连他的爹爹郑秋山也没见过王源,只是道听途说了王源的相貌,那又怎能算数。所以来之前他也没有得到王源的详细长相。
“抱歉抱歉,王大帅,在下失礼了。”郑凯之忙朝着王源拱手行礼。
“无妨无妨,你可不是第一个认错人的。郑大公子,请坐。”王源笑道。
郑凯之客气了几句,压抑住心中的紧张,尽量让举止沉稳得体,坐在小几旁的一张木凳上。
“郑大公子,来时还顺利么?听说你们城门堵上了,郑大公子是怎么出来的?”王源笑问道。
“哦,在下是绳坠下城的。”郑凯之老实回答道。
王源哈哈笑道:“看来你是冒了些风险,带了些诚意来的。但不知郑大公子前来我军中,是奉了何人之命?是李瑁派你来的么?”
郑凯之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来只有家父知晓,陛下和朝中其余文武大臣一概不知。之所以选择半夜前来,便是为了保密起见。”
王源和高仙芝对视一眼,转头来笑问道:“倒也奇了,你来我军中出使,却不代表李瑁前来,那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我跟你郑家可没什么好说的,郑秋山让你来跟我谈什么呢?我很好奇。”
郑凯之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上,低声道:“家父亲笔信,让我呈给两位大帅。两位大帅看完了此信,便知我今日来意了。”
王源还没伸手,一旁的高仙芝伸手夺过信笺来,笑道:“我瞧瞧。”
王源苦笑无语,高仙芝倒不是要抢着先看,而是自李瑁发布讨伐成都的檄文起,王源身边的警备便提升到了一定的级别。李光弼也发布了数额巨大的悬赏令,有不少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士也曾鬼祟出没过。只不过王源身边保护力量强大,这些人往往稍有异动便被专门负责此事的亲卫营粉碎。但这也提醒了王源身边的人,要时刻警惕对方的暗杀和偷袭行动。所以凡是王源的饮食都需经过专人检查,更别说是一些信笺和王源亲手所经的一些物事了,都需要防止有人动手脚。像敌方信使递过来的信笺,那更是需要先经他人之手检查,防止有涂抹毒药藏匿毒物的可能。虽然王源个人觉得没这个必要这么紧张兮兮,但身边人一致决定如此,王源也只能默认了。高仙芝先取信,便是要先瞧瞧有无异样。本来这事由专门负责,但现在身边无别人,高仙芝便主动伸手了。
高仙芝取出了信笺,检查无误,索性便也读了起来。信不长,高仙芝很快便读完了,随即面无表情的将信递给了王源。王源迅速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两位大帅,家父信上写的可还详细?两位大帅该知道在下的来意了吧。”
王源将信折好,塞进信封里,沉吟道:“令尊信上说,他洞悉了我的计谋?说我是借李瑁之手杀李光弼,从而让城中内乱,达到不战而胜的结果。不得不说,令尊还是有些本事的,我确实是这个意图。然而,令尊派你来送这封信,是想说明什么?向我展示他很有智慧么?”
郑凯之摇头道:“家父可不是炫耀自己,家父只是想告诉王大帅,王大帅的心思并非没有人知道。在下此来,也是在此基础之上跟大帅商议一些事情的。”
王源皱眉道:“你是说,你受你父亲之托,拿着这个把柄来要挟我来了?”
郑凯之忙摆手道:“怎是要挟,是合作才是。家父说了,这是两方有利之事。家父可以不拆穿大帅的计谋,但大帅也必须答应家父提出的条件。这样便各有所得了。”
王源呵呵笑道:“是要跟我谈交易是么?说说,令尊想要我答应他什么?”
郑凯之道:“很简单,家父的意思是,他可以配合王相国除了李光弼。甚至长安城也可以让给王相国。但家父希望王相国能让陛下退于洛阳,并保证不再东进。以潼关为界,休战罢兵,不再敌对。”
王源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来,忽然大笑道:“尊大人打的好主意啊。借我之手杀他的政敌,然后他大权独揽,坐守洛阳。这算盘打的精明。不错不错。果然是做生意出身。”
郑凯之面色羞怯,咂嘴道:“这是两利之策,可不是为我郑家好。”
王源忽然站起身来,郑凯之不知何故也忙站起身来,但见王源微笑道:“郑大公子,我请你去瞧几样东西,不能教你白跑一趟是不是?”
郑凯之愕然道:“咱们在谈事,谈好了再去瞧吧,天明之前我还要赶回去呢。”
王源笑道:“客随主便,耽误不了你的功夫。谈事儿只需片刻,可要不了几个时辰。你若不去,我只能送客了。”
郑凯之无奈,只得咂嘴无语,心中不知王源要搞什么鬼。但见王源召来赵青在他耳边附耳吩咐了几句。之后向郑凯之招手,领着郑凯之离开大帐,在众亲卫的簇拥之下走向中营东首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摆着一排用油布盖住的不明物体,王源和郑凯之来到此处后,刘德海已经在此等候。
“刘德海,咱们军中来了个贵宾,放礼炮欢迎一下。”王源笑道。
“好嘞!”刘德海转身下令,上千名炮营士兵飞奔而至,将那些盖着的油布一一揭去。顿时露出一排排黑魆魆的闪着光泽的虎蹲大炮来。
“王大帅,您这是……?”郑凯之疑惑道。
“郑大公子,这是我神策军中的火器,名为虎蹲大炮。郑大公子是贵客,该给你瞧瞧这东西的威力。待会还请郑大公子捂着耳朵,这家伙声音可是响如雷鸣一般的。”王源笑道。
那便厢,刘德海一连串的下令,炮手们紧张的忙碌着。摆好跑位,调节角度,检查炮膛。不久后一切就绪。
“全体准备!”发令将领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目标!敌方城墙。”
“开炮!”令旗呼的一声挥下。
“轰轰轰轰轰!”一连串的轰鸣响彻天地,静夜之中格外的刺耳。大地都似乎在抖动着,一串串的火舌从炮口喷出,炮弹带着闪耀的火光和白烟的轨迹瞬间抵达长安城头。
长安城头上顿时闪耀起一连串的火光和爆炸之声。虽然隔了数里之遥,但似乎能看到爆炸的火光中飞起的守军的肢体,似乎能听到城头惊慌失措的鬼哭狼嚎之声。虽然数十发炮弹并未完全命中城墙顶端,只有半数不到落在城墙上方,其余的都或远或近的炸裂开来,但这一轮炮轰还是将百余步范围内城墙上的守军炸死了炸伤了几百人。让城头上所有正在城垛下蜷缩着的守军士兵一个个如被火烧了屁股般的乱跑乱叫起来。
守城的将领们还以为是敌军攻城了,吓得赶忙传令准备防守。但这一轮轰炸之后,再无任何动静。除了城头上的呻吟惨叫之声,四下里又恢复了平静。
郑凯之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的站在原地发呆。他没来得及捂耳朵,所以被这巨响给震得发蒙。鼻子里满是火药呛人的味道,让他又捂着嘴不断的咳嗽,咳嗽到眼泪鼻涕横流,狼狈之极。
王源微笑着拍着郑凯之的背道:“郑大公子,你没事吧。”
“无妨无妨,咳咳……我只是呛着了……多谢大帅关心……咳咳。”
好半天郑凯之才恢复过来,擦干了眼泪鼻涕时,发现面前的那些数十门虎蹲炮已经全部盖上了幕布,士兵们也都无影无踪了。
“我的天,这东西可真是厉害。”郑凯之发出由衷的赞叹。虽然他早意识到王源是要吓唬自己立威,刚才心里也有些讥笑王源行事幼稚,靠这种手段来吓唬人。但经过刚才的惊魂时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吓到了。
“我军中有一百门虎蹲炮。炮弹上万枚。若不间断的对城墙轰炸,城墙上还有几人能活?”王源笑道。虽然这不过是吹牛皮。营中新型炮弹其实已经不足三百枚了,虎蹲炮其实也只有六十六门。
郑凯之默然无语,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王源转身朝着前面的另一块空地上走,口中道:“郑大公子,再请你瞧一瞧我的另外一种火器。我知道你心中怎么想,你是不是觉得长安城的城墙坚固无比,即便是虎蹲炮其实也轰不塌的,那么你看了我这轰天雷之后便知道,长安城的城墙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一堆豆腐渣罢了。”
郑凯之一听轰天雷这个名字,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此来也是奉了父亲之命,探探到底轰天雷是真是假。没想到真的要面对这种大杀器了。
郑凯之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王源来到中营北边的空地上,这里一只巨大的黑魆魆的炮管正矗立在黑暗之中。炮管长达数丈,怕是有合抱之粗。郑凯之不敢近身去瞧,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王源摆手下令,几十名操作手忙忙碌碌的折腾了一番,便来报告准备完毕。王源对郑凯之笑道:“郑大公子,这回别忘了捂耳朵了。”
郑凯之早就将耳朵捂上了,眼睛紧盯着那庞然大物。随着发射的命令下达,火药引信嗤嗤的在黑暗中燃烧着。不久后砰然一声响,大炮炮筒口冒出一股浓烟和火苗。但意外的是,声音并不太响。
王源脸上有些尴尬,但黑夜掩盖了这些尴尬。他兀自指着远处黑暗中对郑凯之道:“瞧那边,重点是那边的小山包。”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营地外的黑暗之中炸响。地面上喷出了高达十几丈的一道火光,如同山崩地裂一般。不久后一股热浪袭来,热风刮得远在里许之外的众人衣衫猎猎。
王源呵呵笑道:“瞧见了没?轰天雷之力。别看发射时动静不大,落地时可是山崩地裂之威。走,咱们去瞧瞧那里发生了什么?”
郑凯之懵懵懂懂的跟着王源等人来到了爆炸的地点。但见一座小土丘被彻底炸成了一个大坑,周围散落着泥土石块,一大堆树木冒着火苗在燃烧,确实像是被一道天雷击中了。
“郑大公子,这一炮轰在长安城墙上,城墙挨得住么?”王源笑道。
郑凯之无言以对,心中惊愕难言。轰天雷是真的,那些说轰天雷是假的人定是傻了,自己亲眼见到了这威力。这一下子,再厚的城墙怕是也要塌半边了。
“来人呐。护送郑大公子安全回城。郑大公子,请吧。”郑凯之尚在震惊之中,耳边却传来了王源的话语。
郑凯之愕然道:“王大帅这是何意?回城?回哪个城?”
王源冷声道:“当然是长安城,难道郑大公子要留在我这里不成。”
“可是……咱们刚才说的事情……还没谈明白呢。”
“不必再谈了。你回去告诉尊大人,便说,随便他去拆穿我的意图便是,杀不了李光弼也没什么。你也看到了,我并非无攻城之力,只要我想,我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攻破长安。我可并不需要什么人来协助。”
“……”郑凯之张口结舌。
“本帅之所以要设计除了李光弼,其实也是不想造太多的杀孽。李光弼是要死战的,他不死,这一战便要死很多人。我倒不是怕死人,只是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能以谋略取胜,我又何必去选择最次的攻城死战?你们来谈交易,这很好,我很喜欢和人做交易。但交易双方要有诚意,显然你们没什么诚意。你拿我轻松便能办到的事情来跟我做交易,还要求我给你们大利,这态度便让人极其鄙夷。所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回去告诉令尊,让他告诉李光弼告诉李瑁,给我好好的备战,我会打进长安,亲自抓住他们的。”
王源冷声说罢,拂袖便走。两名亲卫过来,对郑凯之道:“郑大公子,请吧,我二人护送你出营。”
第一一三二章 崩塌
郑凯之哪里肯走,之前谈的条件不过是郑秋山教他的要步步为营,不要摊出老底。能够争取最大的利益自然更好。能杀了郑秋山还能保证李瑁不灭,和王源分而治之,这才是最佳的方案。但没想到事情一下子便崩了,王源以为自己没诚意,谈都不愿谈了。
“王大帅,我有话说,王大帅,听我一言。”郑凯之叫道。
王源头也不回的离开,压根没搭理他。倒是高仙芝回头看了一眼。郑凯之忙叫道:“高大帅,我有一言,可否留步?”
高仙芝停下脚步,郑凯之大喜过望,忙奔到高仙芝身旁道:“高大帅,我有更好的条件,还望高大帅能跟王大帅美言几句。谈成了对大家都有好处。这一回绝对有诚意。”
高仙芝苦笑道:“早知如此,刚才何必要玩那一手呢?王大帅是个直来直去的,可不喜欢别人绕弯子。罢了,我去帮你劝说两句。但你可不要再兜圈子了,把你的底线亮出来,开诚布公懂么?”
“一定一定,多谢多谢。”郑凯之连声道。
……
四更三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郑凯之终于从王源的大帐中脚步轻盈的走了出来。他浑身轻松,心情愉悦。因为他终于和王源达成了交易,并没有超出父亲所允许的底线。郑凯之立刻离开神策军大营,回城报喜而去。
大帐内,王源和高仙芝也同样的轻松愉悦,王源嘴角的笑意都掩饰不住了。
“我只想要一滴水,没想到得到了一片大海。我只想要一棵树,没想到得到了一片森林。”王源激动的都开始冒名言警句了。
高仙芝也哈哈笑道:“是啊,还真是钓到大鱼了。没想到这个郑秋山如此果断,为了保全自己居然肯干出这样的事来。现在就看他能不能除了李光弼掌握兵权了,李光弼若不死,恐怕难以成事。”
王源笑道:“他成不成事我却并不关心,我只要他们自己窝里斗就好。郑秋山能成了最好,杀了李光弼,献李瑁给我,咱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这场战事,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说实话,咱们财物吃紧,炮弹炸药等进度都很慢,再加上这长安城坚如磐石,我还真是有些头疼。”
高仙芝笑道:“还不是被你那轰天雷的把戏给吓的他露了底牌。他定是觉得长安守不住,所以才自暴底线的。”
王源咂嘴道:“又浪费了我一百只炸药包。刘德海这个混蛋,为何不能少放些炸药包?弄得场面那么大作甚?”
高仙芝苦笑道:“你这可是无理取闹了,刘德海可是为了让效果更好,完全是奉了你的意思的。”
王源笑道:“也是。咱们现在便等着看好戏吧。长安城今夜之后,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高仙芝微微点头,忽然问道:“若郑秋山当真得手,你真的愿意答应他,让他去岭南道当节度使,让他当一方之主么?他可是崔家惨案的罪魁祸首,还是李瑁的帮凶之人呢。”
王源冷笑道:“他想得美。我要是饶了他的性命,若瑂岂非要骂死我。我答应了若瑂替她崔家报仇,岂能言而无信。”
“可是你已经跟他达成协议了啊。这不也是言而无信么?”
王源笑道:“只是协议罢了,我又没签名画押,那可不算数。”
高仙芝愕然道:“你不是盖了印章了么?神策军兵马大元帅的那枚印玺。”
王源哈哈笑道:“我盖的是你的印玺,神策军兵马副元帅的印玺,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也。我故意盖得模糊了些。将那个副字弄得一塌糊涂看不清楚。他回去后怕是也辨认不出来。就算认出来,也是个‘副元帅’。”
高仙芝愕然道:“你……居然这样干了!”
王源哈哈笑道:“瞧你,急眼了吧,骗你的罢了。我盖的是我自己的印玺,不过我还是要反悔,他能奈我何?跟这种人我可没那么矫情,该杀的便杀,留着当祸害么?”
高仙芝苦笑道:“我可没急眼,我倒是希望你盖了我的印章呢,我背点黑锅又算得了什么?”
……
半夜里突如其来的一阵轰炸惊动了李光弼,接到禀报后,他急急忙忙的往城头赶去,待上了城头,却发现敌军并没有发动进攻。只是一次骚扰轰炸而已。
在城头巡视一遍,检查了城头的工事后,李光弼反而放了心。虽然死了几百守军,但城墙却并未遭到破坏,只是临时堆砌的沙包工事被毁了不少,但城墙的主体并未受损。这充分说明对方的这种攻城火器对城墙的破坏作用微弱。真正到了攻城时,大不了便是死一些人罢了,只要城墙不塌,他们便攻不进来。
李光弼巡视的匆忙,他没有注意到金光门左近几名守将的表情,也没发现城楼外侧悬垂的几根绳索。如果他发现了这一切,恐怕会刨根问底,得知郑凯之坠城的事情,他可能会立刻联想到什么。只可惜他没有发现此事。
在他离开城楼之后不久,天色将明之前,郑凯之被拉上了城头,匆匆的赶回家中跟等候消息的郑秋山禀报。
天色大亮之时,郑秋山踏着满地的寒霜顶着凌冽的寒风进了兴庆宫南熏殿后殿之中。在得到了王源亲笔签字盖印的承诺之后,特别是在听了郑凯之描述那种‘轰天雷’的真实存在和威力之后,郑秋山明白自己必须要行动了。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让李瑁做出决定,必须要杀了李光弼,否则事情必难成功。
李瑁昨夜睡的很不好,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到了黎明时分才迷糊睡去。但很快他便被黄安给叫醒了,说是郑秋山前来求见。
李瑁头疼欲裂的爬起来,面色苍白的洗漱穿衣之后来到暖阁见郑秋山。郑秋山见到李瑁后忙跪倒行礼,口呼万岁。
李瑁掩口打着阿欠,坐在软榻上皱眉道:“国丈这么大清早的来见朕作甚?”
郑秋山沉声道:“老臣想来问问陛下,陛下做好决定了没有。关于王源信中提及之事,已然刻不容缓了。”
李瑁沉吟道:“朕还没有想好,朕思来想去,觉得此事须得慎重。”
郑秋山长叹道:“陛下,不能再犹豫了,陛下不知昨夜之事么?”
李瑁皱眉道:“昨夜又出了什么事?”
“昨夜神策军炮轰城楼,我守军死伤上千。老夫闻询后,心中难安。于是自己做主,派了犬子凯之带人出城前往探查虚实,已然发现敌军营中有大量巨炮就位。犬子亲眼见到他们夜里还试射了一发,轰塌了北边的一处山包。据此可推断,这些便都是那种名叫‘轰天雷’的巨炮。臣以为,神策军已经准备攻城了。”郑秋山沉声道。
李瑁面色青白,喃喃道:“这么说,这些轰天雷都是真的?”
“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真的。老臣哪里还能睡得着,神策军即刻便要攻城,老臣只得来见陛下,请陛下决断。若是神策军一旦发动,怕是便再也难了。”
李瑁扶额不语,心中犹豫不决。昨夜想了一晚上,一会觉得杀李光弼换取王源退兵是可行的,一会儿又觉得这事儿似乎有些不靠谱。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但现在神策军既然要攻城了,那么自己恐怕必须要有所决断了。
“陛下,李光弼知道昨晚的事情,但他却没有禀报陛下,他是肯定要拼死一搏的。但这也恰恰说明,他自己知道他是没有退路的。李相誓死一搏的心思固然令人钦佩,然而要将陛下绑在一起冒如此风险,那便是他的不忠了。臣心急如焚,恨不得拿自己的人头去给王源,让他退兵。可是老臣的头王源不要啊,他要的是李光弼的人头。陛下是重情义之人,不忍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陛下此时之仁,很可能便葬送了江山社稷,葬送了身家性命啊。陛下,可不能再犹豫了。”郑秋山一瓢瓢的火上浇油着,他必须要促使李瑁下定决心。
李瑁哑声道:“当真非要这么做不可了么?朕……朕觉得还是要跟李光弼说一说,听听他的意见。万一……”
郑秋山忙摆手道:“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你也不想想,这样的事情能明说么?陛下身边的禁军可都是李光弼的人啊,您还跟李光弼商议?那不是逼着李光弼造反么?只能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召他前来,一了百了。陛下若觉心中不忍,厚葬封赏他的家人,给予他极高的褒奖也就是了。对外便说李光弼操劳过度而死,也避免了他的那些手下起来作乱。地点嘛,便选择在仪凤阁,那里是后宫,无需担心禁军。老臣带些人手预先埋伏在那里听候差遣便是。”
李瑁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出声,郑秋山长叹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陛下听不进老臣之言,老臣也不劝了。老臣陪着陛下一起死便是。城破之时,王源那厮想要杀陛下,便先从老臣的尸体上踩过去。老臣告退,陛下保重。老臣要带着儿子们上城死战。”
郑秋山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转身朝外踉跄退去。行到暖阁门口时,李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国丈……就……就按你说的办吧。传旨……叫李光弼……去仪凤阁见朕。”
郑秋山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回身来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老臣……遵旨!”
……
李光弼一早起来随便吃了些粥饭便带着亲兵赶往西市南街口。整个西城民坊已经以永安渠为界,形成了连接民坊的三四条防线。李光弼已经下定了一旦城破之后便将和神策军展开坊间巷战的决心。
李光弼知道,这么做是有胜算的,因为神策军的强大重在他们的兵器火器的凶猛,以及他们比自己的多的多的骑兵兵马。大规模的野外作战,神策军已经难以战胜,这一点在通州之战中已经得到了证明,但若进入民坊之间的巷战,神策军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在民坊街巷之间纵横的防御体系可以打散对方的兵马,己方的兵力优势便可以得到发挥。
这段时间神策军按兵不动,这给了李光弼更多的加快建设工事的时间。李光弼根本不想去知道为何神策军按兵不动,他只知道要抓紧宝贵的时间去做准备,做到万无一失。
站在西市南边的高大坊墙上,李光弼黑瘦的脸庞上有了些欣慰之意。因为在他眼前,一张密如蛛网一般的防御工事已经初见规模。如果城池告破,守军可快速退防于这些防线之中。坊墙之上,街巷之间,会立刻成为守军射杀对方冲入城中的兵马的猎杀场。为了做到这一切,李光弼费了很大的气力,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疲倦和压力,但此刻他却又从未感到如此的安心。“李相,李相在哪儿?”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下方蠕动的人群中响起。李光弼低头看去,只见几名内侍正在墙根下乱糟糟的场地上乱走。当先那人白白胖胖,步履蹒跚,却是黄安。
“黄内监,本相在这里呢,你怎么来了?”李光弼从石阶上缓步而下,大声笑道。
黄安也看到了李光弼,脸上满是笑意道:“李相国,叫奴婢好找。陛下要见你呢,请李相随我进宫去。 ”
李光弼笑道:“哦?陛下怎知我也想去见他?本相正要禀报陛下,城西的防御工事已经接近完工的消息呢。”
黄安一挑大指道:“还是李相能干,陛下经常在奴婢面前夸赞李相。说若不是李相,朝廷便乱了。如此好消息,那正好去跟陛下禀报,叫陛下也高兴高兴。”
李光弼呵呵笑着,命人带马过来,上了马之后赶着黄安等人往东城兴庆宫方向而去。路上黄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李光弼聊着,东拉西扯的没个正事。若是在以前,李光弼可没心情跟他啰嗦。但此刻心情不错,便也跟他说上几句。
不久后,众人抵达兴庆宫中,李光弼习惯性的往南熏殿方向行去,黄安却笑眯眯的道:“相国,陛下在仪凤阁见你,请跟我来。”
李光弼有些奇怪,仪凤阁是兴庆宫东北角一个僻静的院落,那里并无后妃居住,更不是陛下的居所,不知为何陛下要在那里召见自己。但他并没有多想,跟着黄安等人前往仪凤阁方向。
一行人很快到达仪凤阁之前的一处垂门,门口站着几名内侍守着。见到黄安和李光弼,他们纷纷行礼。
黄安止步转身,对李光弼干笑两声道:“李相国,您只能一个人进去,这十几位随行的兄弟,便只能留在这里了。”
李光弼笑道:“无妨。”转头吩咐十几名贴身亲卫道:“你们留在这里等我。”
黄安笑道:“多谢李相体谅,还有……李相身上的兵刃……也留下吧。”
李光弼愣了愣,笑道:“我从来都是配兵刃见驾的,怎地现在这么森严了么?”
黄安尴尬笑道:“特别时期,陛下新近吩咐的规矩,无论谁见驾都不能带着兵刃。还请李相再体谅。”
李光弼不疑有他,他早了解李瑁优柔多疑的个性,或许又是心血来潮,受了什么刺激。倒也不用去多想。于是解了腰间佩剑递给黄安,拍拍腰间道:“现在可以进了吧。”
“呵呵,李相请。”黄安躬身伸手道。
李光弼昂首挺胸踏入垂门,沿着花坛之间的小径往后行去。走出数步之后,他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声响。回过头来,只见垂门已经关闭,黄安和几名内侍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李相,快去见驾吧,陛下等着你呢。”黄安高声道。
李光弼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也没放在心上。转身大踏步往前走去。前方假山树木掩映之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阁就在眼前,雕花木门打开着,几名身材粗壮的内侍正站在廊下朝这边看。
李光弼紧走几步,来到门前,沉声叫道:“臣李光弼觐见陛下。”
有人在屋子里答话道:“陛下请李相国觐见。”
李光弼谢恩起身,踏步上了回廊,走近仪凤阁中。外边冬阳刺眼,屋子里却阴暗的很,李光弼眼睛一时难以适应,眯了眼睛往屋子里瞧。就在此时,哐当哐当连响,身后的花雕木门也突然关闭,喀喇一声响,似乎是在外边上了拴。
李光弼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但他没有惊慌。门关上后,眼睛反而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因为屋子里点着一盏白烛,然而让李光弼惊讶的是,屋子里并无一人,李瑁也根本不在屋子里。
李光弼皱了眉头,高声叫道:“陛下,臣李光弼见驾。”
无人回答。李光弼皱眉扫视屋内的情形,突然发现那盏发着惨淡之光的烛台下方的桌案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封信。
李光弼缓步上前,凑近一看,他看到了信封上写的字:兄长亲启。那是李瑁的字,这封信是李瑁留给自己的。李光弼狐疑之下,伸手拿起信封拆开来,从里边取出信笺,凑近烛火读了起来。只看了数行,李光弼便面色大变,气喘如牛起来。
一封信快速的看完后,李光弼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色凝固了。他什么都明白了,那封信正是王源写给李瑁的信。李光弼并非不知道昨日午后城头射上来一封信的事情,城头的将领早就告知了他。但李光弼根本没有在意,他也没时间在意。他正忙着赶建工事,怎会分心去管这些?他相信,那封信不过是王源写给李瑁,吓唬他活着劝说他投降之类的话,而李瑁是绝不会搭理他的,因为李瑁已经答应自己全力支持自己守城。然而,李光弼没想到的是,王源在信中提出了要拿自己的命换取退兵的交易,虽然在李光弼看来,这明显是王源的诡计,然而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有些不妙。
楼梯咯噔咯噔的响了起来,一盏烛火的光亮在侧首的楼梯处投射出几个长长的阴影。昏暗之中,李瑁惨白的脸浮现了出来。同时浮现的还有十几名身强力壮的身影。他们拿着兵刃,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李光弼所有的前进或者逃离的路线都封死了。
第一三四四章 倾覆
“陛下!”李光弼缓缓起身哑声叫道。
李瑁苍白的嘴唇抖动着,嗓子眼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目视李光弼轻声道:“光弼,莫要怪朕,朕也是无可奈何。朕没有退路了。望你理解。”
李光弼苦笑道:“陛下,你好糊涂啊,王源那逆贼的话你也相信?他这是借陛下之手杀我啊。陛下,臣已经将西城城防全部修建完毕,王源必折戟于长安,臣不会让他攻进来的。”
李瑁点头道:“朕相信你的决心,但朕不能冒这个险。朕不能将全部身家压在守城上。光弼,你对朕忠心耿耿,朕心里明白。朕没法子啊。”
李光弼大声喝道:“陛下,你怎地如此糊涂?你中了王源的奸计了。陛下,臣自然可以献上人头,只要王源能退兵,臣根本不在乎生死。然而王源必不会遵守承诺,他这是反间计啊。”
李瑁皱眉沉吟不语。
李光弼激动的继续道:“陛下,你想想当初,想想安禄山这个叛贼当初反叛朝廷之时说的话。安禄山不也是说要清君侧除逆臣么?他要太上皇杀了杨国忠和贵妃以及杨家众人,他说只要杨家这一群佞臣死了,他便退兵。然而,结果如何?马嵬坡上,杨国忠被杀了,杨家姐妹兄弟一族全杀了,安禄山退兵了么?他不过是当个借口罢了。那王源比安禄山还凶狠,他这一套是安禄山用过的一套,陛下怎能还相信他?陛下……三思而后行啊。臣死了没什么,杀了臣军心涣散,城池便守不住了,王源正是要这个结果啊。”
李瑁脸上肌肉抖动着,呼吸急促着,他心里几乎已经被说动了。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正是如李光弼所言的那般,自己犯糊涂了,相信了王源的鬼话。就算杀了李光弼,王源也一定不会退兵的。
“兄长,朕……现在很迷糊。”
“陛下,不用迷糊,坚定信心,守城便可。陛下,臣向你保证,有臣在,必守住长安,教王源折戟于此。陛下……”
李瑁抬起头来看着李光弼,忽然眼中露出光芒,举步便朝李光弼身边行去。李光弼也喜不自禁,他知道陛下终于明白过来了,清醒过来了,李光弼也举步朝李瑁走去。
黑暗中,一个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动手!”
李瑁的身子被身后两只手拉住。十几条人影从四面八方冲上,李光弼尚未来得及反应,一柄钢刀从半空中劈了下来。李光弼下意识的伸手去腰间拔刀,但此时才发现腰间空空如也。惊骇之中,他纵身往后便跃出,躲开了那当头一刀。但那他尚来不及庆幸,只觉腰眼一痛,惊骇中低头看时,只见一柄钢刀已经插在自己的腰间。
剧烈的疼痛袭来,李光弼长声惨叫,抬脚踹飞插了自己一刀的那人,伸手便欲去拔刀。后心处忽觉一阵冰凉,胸口也像是被黄蜂蛰了一般的痛了一下。低头看时,只见一柄刀尖透胸而出,刀尖上滴滴答答滴着黑血。
“啊!”李光弼惨声吼叫,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踉踉跄跄的站立不住,手上连撑,撑住了身后的桌案。
“兄长!”李瑁大声叫道,同时怒斥道:“郑秋山,朕下令了么?你怎敢动手?”
李光弼瞬间明白了是谁蛊惑了李瑁。他迷糊的视野中,看见了从李瑁身边现身出来的郑秋山的身影。
“狗贼,郑秋山,你这个狗贼。你胆敢……害我。”李光弼喷着血怒骂道。
郑秋山对李瑁拱手道:“陛下息怒,此人已不可留。忘了我说的,一旦他得知全部经过,便不能收手的话了么?所有禁军可都是他一手组建的,陛下怎还怪罪我?”
李瑁抖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郑秋山负手行到已经快弥留之际的李光弼身前道:“李相,你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时候,那是谁也顾不了谁了。”
李光弼用尽最后的气力,抬手指着郑秋山叫道:“奸贼,我大唐社稷毁于你手之中。你……也莫得意。王源也不会放过你。陛下……陛下……你可真是个昏君啊,臣悔不该……在灵州……辅佐了你……登基。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李光弼话音未毕,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李瑁呆呆的站在那里,半张着嘴巴说不出半句话来。郑秋山冷笑一声,吩咐道:“割下李光弼的脑袋,装盒子里带走。以李光弼的名义召集禁军几名头目来此,统统格杀。还有黄安等一干内侍,全部格杀。”
李瑁怒喝道:“郑秋山,你个混账,你想干什么?”
郑秋山冷笑道:“陛下,请你下旨,兵马指挥之权尽归于我,以免生乱。还有,请陛下不要擅自走动,从现在起,陛下只能在南熏殿呆着,不得离开半步。”
李瑁惊愕道:“你这是……要把朕怎样?”
郑秋山呵呵笑道:“还能怎样?王源要见你,太上皇要见你,陛下,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否则,别以为你是我郑家的女婿,我可是六亲不认的。”
郑秋山拂袖哈哈大笑,推开仪凤阁的大门扬长而去。李瑁发软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白眼上翻,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
李光弼一死,顿时如大厦崩塌一般,长安城中一片混乱。郑秋山矫诏召见禁军十几名将领见驾,十几名不知真相的禁军将领踏入仪凤阁之后便被雷霆扑杀。
整座长安城中虽有数十万兵马,但真正对郑秋山有威胁,有可能因为李光弼的死而作乱的只有那两万五千余龙虎禁卫军。因为他们是李光弼一手组建提拔,将领们也大多是跟随李光弼多年的老部下。解决了这些人便基本上遏制了生乱的可能。剩下的二十多万兵马大多都是新兵,他们可不会为了李光弼而去拼命。
即便如此,不少忠于李光弼的将领还是组织了一些小型的反抗,但很快便被全部镇压。城中的乱局在傍晚时分基本上全部平息。
郑秋山并没有急着献城投降,作为一个耍阴谋诡计害人的人,他当然也要防着王源出尔反尔。他派长子郑凯之再次出城,除了通报城中李光弼被杀,李瑁被自己控制的情形,告诉王源自己已经控制全局之外,郑秋山提出了新的要求。
其一,王源必须立刻兑现对自己的承诺,成都朝廷要立刻下旨对起嘉奖,同时授命自己为岭南节度使。此节度使之职必须可世代罔替,子孙传袭。朝廷不得剥夺。并请朝廷一并昭告天下百姓,告诉天下人,郑氏为朝廷立下大功,乃朝廷有功之臣,以正天下视听。
其二,朝廷必须下旨明确如下条件:准许自己在城中选出十万兵马作为岭南道所辖兵额,直接由自己指挥,朝廷不得干涉。岭南道内官员朝廷不得指派,财税收入缴纳一成给朝廷,剩下的留归自用。
其三,满足上述两个条件之后,神策军兵马需退出百里之外,派出少量兵马接受李瑁以及文武官员。一个月后方可进驻长安。
这三个条件极为刁钻。郑秋山信上口气强硬的表示,若王源不答应这三个条件,他便不会交出李瑁,而将率城中三十万大军死战到底,鱼死网破。
郑秋山的意图很明显,他不会给王源出尔反尔的机会,他也不会让自己沦为被王源随意宰割的境地。他选择了最好的一种保存自己的办法,便是挟重兵割据一方。前两个条件便是保证他合法拥有大量兵马,并且可以割据岭南道当一方的土皇帝。第三个条件其实是保证他可以顺利的领军撤离长安。神策军后撤百里,再加上一个月的缓冲时间,足够他带着兵马抵达南方了。到时候神策军便鞭长莫及了。
王源接到这三个条件的时候,纵声大笑起来,将郑秋山的书信劈头砸在郑凯之的脸上,厉声喝道:“做梦!你们这时候提出新条件来,这是毁约在先,便怪不得本帅了。回去告诉郑秋山,别想跟我讨价还价。他想当岭南之王?想当割据的诸侯?劝他莫做春秋大梦。他想死守长安和我较量较量是么?我便成全他。告诉他,明日午后,他若不献城归降,之前我们定的协议便立刻作废。我会打进长安城,活捉了他,将你郑家上下杀个鸡犬不留。滚!”
郑凯之屁滚尿流的滚回了长安城中,跟郑秋山原话转述。郑秋山恼怒不已,但他当然也不愿意就此翻脸,惹的王源立刻攻城。他可没信心能守住长安。
深思熟虑之后,郑秋山再一次派遣郑凯之来到城外神策军大营。这一次郑秋山提出,兵额可以减半,权力可以削减,但第三条不能变,要保证自己能安全撤离长安。
王源再一次将郑凯之踢出了大营,让他转告郑秋山,兵额最多只能给他两万。节度使之职可以授,但决不许割据自专。第三条不能接受,神策军须得即刻接管长安城,最多宽限三日。若不答应,便等着破城。
郑凯之灰溜溜的回城,不久后又灰溜溜的出城。一个晚上,郑凯之累得跟狗一样,来回城外城内跑了五六趟。终于在天亮前,最终双方达成了最终的条件。
授予郑秋山岭南节度使之职,允许统领兵额三万五千人。朝廷下旨公告郑氏之功,并保证不会对郑氏无故降罪,保全郑氏家族成员的安全。神策军撤兵五十里,并在十天之后进入长安。
很多神策军的将领们对王源为何会花费功夫跟郑秋山这般讨价还价,而且居然还答应了他这些条件很是不解。他们不知道的是,王源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和郑秋山的一种心理的博弈。郑秋山这个狐狸之所以提出这些条件,正是因为他并不信任王源。他可能嗅出了一丝危险。某种程度上来说,郑秋山提出这些条件来也是一种试探。
而王源看似不断的拒绝甚是严辞训斥郑秋山,其实正是从心理上化解麻痹郑秋山。简单来说,郑秋山狮子大开口的要求,王源若是一口答应的话,这反而会让郑秋山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郑秋山自己心里也明白,那种无理的要求是绝对得不到满足的,对方答应了,反而极有可能是一种敷衍。不断的讨价还价,驳斥和谈判,反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态度,反而更加的可信。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市集上买卖商品货物之时,双方讨价还价并不是坏事,那恰恰说明双方有着成交的欲望。而当对方不跟你讨价还价,对你提出的价格毫无意义,那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反而会引起很大的疑惑。
王源知道郑秋山的这种心理,郑秋山想试探,他便陪他玩。不能逼得郑秋山真的跟自己鱼死网破,那绝非王源所想。但也不能让郑秋山觉得自己是在敷衍他。所以,王源耐心的陪着他玩了一晚上,不时的在郑凯之面前摆出愤怒、无奈的姿态,便是要郑凯之回去禀报郑秋山,给郑秋山一个自己是很在意这些条件,并且答应了便会遵守的错觉。
这一切王源当然不会跟众将明言。实际上众将在旁愤怒的反应也是一个很好的麻痹郑秋山的手段。王源知道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阴险狡诈,和以前那个自己已经判若两人,但王源并不后悔这么做。只要能达到不战而拿下长安的目的,这又能算得了什么?作戏总比流血要好。
郑秋山确实相信了这一切,每一次郑凯之回城后他都要不厌其烦的问清楚每一个细节。王源越是纠结,他便越是放心。协议条件达成的那一刻,郑秋山终于如释重负的躺在了软榻上,长长的松了口气。终于,在自己的努力下,郑家没有随着李瑁的破船而沉没,自己给郑家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去岭南,虽然那里大部分地方还是蛮荒不化之地,但山高皇帝远,郑家有个光明正大的存身之处,将来招兵买马加固城池,未必不是一方之王。他无意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在他手里,郑家能成为一方诸侯,这已经是发扬光大了。或许将来,子孙手中有英明神武之人能够开疆拓土建立不世伟业,那是后话了。自己能做的便是创造了这种可能。
数日后,朝廷圣旨下达。郑秋山派郑凯之出城领旨,自己带着城中文武官员一干人等在城头跪拜听旨。从成都来的圣旨中对郑秋山大为褒奖,赞誉他‘审时度势,果敢立断,擒逆报国,忠勇可嘉。’号召天下百姓‘颂其功,赞其勇,效其行,尊其忠。’。
圣旨中不但授予郑秋山国公之爵,授予岭南节度使,大将军军衔之外,对郑秋山的两个儿子也授予官职。长子郑凯之为岭南节度行军司马,次子郑冲之为参军司马,并大赞他们为虎父熊子,一门忠勇云云。
圣旨被郑凯之抱在怀里,坐在竹篮中吱呀吱呀的拉上城头。郑秋山等众人相继传阅,父子三人相视而嬉,心满意足。
颁布圣旨之后,神策军果然按照约定开始拔营撤兵。一直撤到了六十里外,比之约定的五十里还多了十里地,尽显诚意。同时,由高仙芝率领的一只五千人的兵马进驻长安,一方面接手长安城交接李瑁以及一干追随李瑁的文武官员。另一方面也是按照约定监督郑秋山的行为,防止郑秋山多带兵马,违背协议。
神策军越是这么小心翼翼,郑秋山便越是放心。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的时候,郑秋山才不会去违背协议呢。于是乎郑秋山立刻在城中兵马中挑选出三万精兵,挑选了十几名立誓追随的将领统帅着。与此同时,郑凯之开始在城中搜罗财物,装了几百辆大车。一天后,郑秋山率领这三万兵马离开长安,急速南下。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郑秋山父子率三万兵马保护着几百车的财物一路往南。三天后过了潼关。抵达潼关的当日,天降大雪,一夜过来,积雪厚达尺许,道路泥泞难行。郑秋山不怒反喜。这场大雪来的太是时候了,他本担心神策军若是反悔的话,他们的骑兵会在数日内追赶上来。但这一场大雪下来,道路被大雪封锁,他们是别想追上来了。这真是天助自己。
两日后,郑秋山父子的兵马抵达了商州。他们之所以没有选择从东南方向,而是选择借道商州奔向荆湖一带,也是为了小心起见。毕竟一般而言,南下必从东南楚州一带经江淮之地南下。走荆湖一带其实是选择了一条难以行走的道路。襄阳荆州所在的山南道地形复杂,山多水多,官道又少,很难行走。但郑秋山就是利用这一点。
再两日,郑秋山等人抵达了邓州,此处距离长安已经有千里之遥,郑秋山紧绷的神经这才真正的松弛了下来。后方的斥候不断的禀报来的消息说明,这一路上都没有对方的兵马的追赶,现在距离长安已过千里之遥,可以说已经脱离了危险了。
邓州南边便是襄阳,过了襄阳便是荆州。三日内便可抵达荆州渡口,渡过长江便是天高地阔之处,再也不必有任何的担心了。
当晚,疲乏欲死的兵马在邓州城中驻足休整。连日来的奔走让他们疲乏不堪。邓州太守也算识相,腾出了府衙给郑秋山父子等人休息,还准备了慢慢的一座酒席招待他们。酒足饭饱之后,郑家父子和数万兵马倒头便呼呼大睡。
黎明时分,睡梦中的郑秋山似乎听到了惊雷之声。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皱眉心想。这才刚刚进入腊月里,为何会有惊雷之声?倒也奇怪。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在这惊雷之声中夹杂着人声鼎沸之声,还有号角击鼓之声。郑秋山惊的一骨碌便怕了起来。
“爹爹,爹爹,不好了。不好了!”睡在前院的郑冲之衣衫不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声叫道。
“发生了什么事?”郑秋山喝道。
“神策军……神策军的骑兵来了。”郑冲之带着哭腔叫道。
“怎么可能?他们从何处而来?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郑秋山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千真万确,他们从东门冲进来了,已经进了城了。守城的蒋大平来禀报的,足有三四万骑兵。爹爹,快起床,咱们快逃。”郑冲之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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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五章 初定
郑秋山脸都白了,他飞速的穿好衣服下床,都没来的及整理发髻,便被郑冲之披头散发的拖出房去。外边也乱成了一团,郑凯之拉着曾经的贵妃妹妹也出现在院子门口,几十名亲卫正忙碌整队,一片忙乱。
“现在情形如何?”郑秋山冲着一名跑进来的将领问道。
那将领面色发白喘着粗气道:“快跑,快跑,东城街道全是骑兵。咱们的人还在睡觉,便被他们给端了。都是神策军的骑兵,全部是神策军的骑兵。满街都是。很快便要到这里了。”
郑秋山怒骂道:“狗贼王源,果然是不讲信用。快传令下去,收拢兵马往西城突围。快,快!”
一个时辰后,邓州西城外的山坡上,披头散发的郑家父子和几十名亲卫被上千骑兵团团围困,他们哪里能逃得过骑兵的追击?他们逃出西门的踪迹早已被热心的邓州百姓举报给了神策军。所以他们的逃跑路线根本不是秘密。
郑秋山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衣衫不整的站在地上,手里拿着兵刃对着周围围拢上来的骑着战马的神策军骑兵不断的呵斥。
“你们要干什么?我乃前往岭南道赴任的岭南道节度使郑秋山,朝廷钦命的节度使,你们要干什么?造反么?别靠近,别靠近。”
一匹白马轻快的奔到郑秋山面前十余步外,马上一名唇有微须,面孔稍显稚嫩的魁梧少年手握一柄银枪冷冷的看着挥舞兵刃的郑秋山。
“郑秋山,莫要叫嚷了,你的死期到了。”马上少年冷声道。
“你是谁?王源呢?我要见他。他怎能不守信诺,岂非教天下人耻笑。”
“我叫柳钧,神策军骑兵统领大将军。我义父可没功夫来追你。不过我义父倒是有话托我带给你。你听好了。我义父说,他不喜欢卖主求荣之人,这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背叛他人,所以留在世上是个祸害。我义父还说,他不喜欢跟他讨价还价的人。本来可以饶你一命,但你非要跟人讨价还价,非要得到最大的好处,所以你得到了承诺,但……失去了活命的机会。”柳钧冷声道。
“这狗贼,他怎能如此?他怎能如此阴险?这狗贼……”郑秋山喘着气骂道。
“郑秋山,你还好意思骂别人么?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对了,我义父还说了,他其实很想饶你性命,可是怕我干娘不高兴,他不希望我干娘不开心,所以这也是你必须死的原因。”
“你干娘又是谁?跟我有什么干系?”郑秋山叫道。
“我干娘崔氏,名字不方便说,但你一定知道她是谁了。她家原本是江南大族,后来被人给陷害了。郑秋山,不用我多说了吧。”
郑秋山面如死灰,他当然知道崔若瑂嫁给了王源,只是刚才他已经吓糊涂了,才有此一问。
“来人,送他们上路。”柳钧喝道。
骑兵们手握闪亮的陌刀围拢上来,郑家父子知道无幸,一个个已经吓得腿脚酸软了。
“跟你们拼了。”几名亲卫大喝着冲上前去,陌刀闪过,几人身首异处,在骑兵的陌刀下,他们连碰都没碰到对方。
“罢了,不用反抗了,没用的。”郑秋山颓然丢下兵刃,捋了捋乱发,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衫。
“爹爹,我们不想死啊,我们不想死啊。”郑凯之和郑冲之眼泪滂沱哭叫道。
“儿啊,认命吧,一切都是命啊。”郑秋山叹道。
郑凯之和郑冲之颓然倒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中,郑秋山仰面直视柳钧,沉声道:“柳将军,临死之前,本人有个疑问。可否作答。”
“请讲。”
“这一路上我们不断派人侦察后方,而且长安左近降了那么大的大雪,你们是怎么赶上我们的?而且我们的斥候居然事前毫无警报。”郑秋山道。
柳钧微笑道:“郑秋山,你太注意屁股后面了。我们可没有从后面追赶你们。”
“那你们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当然不是。我们早就在这一带等着你们了。唔……这么说罢,当你还在等待朝廷圣旨的时候,本人便奉大帅之命率骑兵南下了,我们的任务便是在路上堵你们。本来我们在楚州等着你们,可是你居然走了这条路,我们得到消息后忙赶了过来,差点让你溜了。楚州距此也不过四百里,南方只下了些小雪罢了。我们前天午后启辰,今日凌晨抵达,两天一夜时间,不算快,也不算慢。”柳钧淡淡道。
“狗贼王源,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让我活着,我被他骗了。可恶之极。”
“是啊,你自己蠢,怪得了别人么?你干了那么多坏事,还想全身而退?未免太天真了。不多说了,郑秋山,该上路了。”柳钧歪了歪脖子,数名骑兵逼上前来。
郑秋山举手道:“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柳钧皱眉道:“真麻烦,快说。”
郑秋山指着瑟瑟发抖的自己的女儿道:“我知道你们不肯饶了老夫和凯之冲之,但小女蓉儿是贵妃身份,早已不是我郑家人,你们可否饶了她。”
柳钧皱眉不语,似乎有些犹豫。
郑秋山忙道:“实不相瞒,小女已经怀有身孕,她腹中怀着李家的骨血,所以你们不能杀她。”
“她怀着李瑁的孩子?”柳钧惊讶的抬头问道。
郑秋山感觉到柳钧的眼里似乎闪着一股奇怪的光芒,他一下子便意识到自己怕是犯了一个错误。
柳钧等人确实没有杀妇孺的打算,王源的命令中说,郑家的女子可以留下性命,待会成都圈养起来便可。毕竟祸不及妇孺,男人作了孽,妻女也不必跟着牵连。但圈养起来是必须的。可郑秋山居然说出了他女儿怀着李瑁骨肉的事情,这却是害了郑蓉儿了。
郑秋山感觉到不对劲,却已经迟了。柳钧伸着长枪指着郑蓉儿道吩咐道:“杀了。”
一名骑兵策马而上,陌刀挥下,一声尖叫过后,郑蓉儿身首异处。
“你们这帮天杀的。”郑秋山怒吼着冲向柳钧。柳钧长枪探出,枪尖刺入郑秋山胸口,枪杆转动抽回,一气呵成。郑秋山胸前血水喷涌,尸身摔倒在地。
“除了老妇幼女,其余的尽数杀了。我们得赶紧回去,耽搁太长时间了。赶不上攻洛阳,攻太原了。”
柳钧挂上滴血的长枪,策马离开。身后惨叫声中,郑凯之郑冲之以及十几名郑家家眷随从尽数被屠杀殆尽。
……
郑秋山撤离长安的第三日午后,天降大雪。神策军十万大军便在漫天飘落的大雪之中分为三路,从长安西城开远、金光、延平三座城门浩浩荡荡开进城中。
步兵入城之后,很快便将所有的城门宫殿街道军营等冲要位置占据。在此之前,只有先前进入长安的高仙芝的五千兵马控制着这些地方,显然是人手不足的。
未时正,王源和公孙兰在五千名亲卫骑兵的簇拥下,从金光门策马入城。
街道上一片凌乱不堪的景象,西城的民坊和街道上连接的道道工事虽然已经被捣毁拆除,但痕迹犹在。王源看着那些工事勾连,街道民坊之间的拒马沙包堆积之处,不禁也微感吃惊。看得出李光弼是做好了死战的准备的,若非用计获胜,这一战结果殊难预料,胜了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街道在眼前延伸,过了居德坊便到了西市,从西市开始,街道两旁便开始出现围观的长安百姓们。大雪之中,他们一个个拥挤在路边,缩着脖子,目光迷茫的看着王源等人的骑兵从大街上而来。百姓们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悲喜,眼神中透露出的是麻木。他们一个个站在雪花飘舞的街道两旁,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只呆呆的看着进城而来的兵马。
对于长安城的百姓而言,他们其实早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这数年时间里,长安城中兵火连天,连番易主。今天是安禄山的叛军,明天是朝廷的兵马攻入,再后来这个朝廷兵马又被另外的朝廷兵马赶走。征兵抓丁,驱赶筑城,掠夺财物粮食的行为几乎连续不断。长安的大部分百姓之家已经壮丁全无,家徒四壁,沦入赤贫之境。本是大唐首富之地,人口达百万之巨的长安城。现如今百姓人口不足四十万,绝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之家,挣扎在死亡线上。
王源皱着眉头缓缓的从街上策马而过,他的目光在街道旁边那些如枯木一般静静矗立在雪中的百姓身上掠过,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这几年的战乱给曾经的大唐带来了巨大的伤害,长安便是一个缩影。这种情形不能再持续下去。必须要立刻结束这场浩劫,迅速的恢复民生。
“为何要强迫他们出来迎接?没有这个必要吧。”王源皱眉对着侧后策马跟随的赵青问道。
“禀大帅,我们并没有逼着他们出来迎接,他们是自己要出来的。高大帅只是在城中发了布告,告知王大帅今日入城。”赵青沉声道。
王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默默的催马向前。
前方过了西市东边的永安渠之后,街道变的更宽,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也更多。亲卫骑兵们不得不派出一部分上前维持秩序,以免发生意外。
行到皇城西南角的延寿坊北坊门外时,街道旁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扑倒在泥水满地的街道上,口中兀自叫喊着:“真的是王家二郎么?真的是王家二郎么?”
几名亲卫骑兵反应快速,瞬间飞驰上前,两名亲卫跃下马背一边一个抓着那臃肿的人影便往路边拖走,口中呵斥道:“不许阻挡道路,否则格杀勿论。”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的袍子破破烂烂泥水污垢沾染着,但看得出是妇人的衣衫。即便被抓着胳膊往路边拖走,她依旧扭动着身子朝后转着头,朝着王源所在的方向叫喊道:“那是王家二郎么?”
王源觉得甚是诧异,本来这种事多的是,在成都,在其他城市中,王源经常遇到这种跑出来叫着自己名字的百姓们。大多数时间王源选择无视而过。但眼前这妇人叫的是王家二郎这个称呼,这让王源觉得有些奇怪。
“带她来见我。”王源喝道。
两名亲卫只得又反方向半扶半拖着将那人带到了王源的马头前。
那妇人仰着头看着王源,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手指着马背上的王源叫道:“你真的是王家二郎么?”
王源点头道:“你是谁?我们认识么?”
那妇人一把扯下包裹着头发的头巾,露出满头乱蓬蓬如枯草一般的花白头发来,指着自己的脸叫道:“王家二郎,你不认识老身了么?我是永安坊的人啊。”
王源从那满是皱纹的模糊的脸庞的轮廓之中忽然认出了这张脸,惊声叫道:“文大娘?十字街买馎饦汤的文大娘么?”
那妇人连连点头,眼中涌出泪花来,大哭叫道:“是啊,是啊,王家二郎还没忘了老身。我是文大娘啊。”
王源跃下马背,上前扶起文大娘,端详着她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孔,惊道:“文大娘,你怎地在此?怎地老成这副模样了?”
文大娘眼泪滚滚,苦笑着摇头道:“能活到今日就算不错了。这几年,一会儿官兵一会儿贼兵,折腾个没完没了。丈夫死啦,两个儿子死啦,儿媳妇……哎。铺子也开不成了。带着个十岁的孙儿天天东家要一口饭,西家求一口汤的。还能怎样?能挨到今日便不错啦。若不是因为这孙儿,我也早想死了算了。”
王源伸手扶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文大娘,你受苦了,乡亲们受苦了。”
文大娘忽然噗通跪在地上,双手作揖道:“王家二郎,你现在当了大官儿了,听说陛下都听你的了,你能不能告诉那些人,不要再打仗了,给我们百姓一条活路吧。我昨日听人说了,说你今日要进城来,一大早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便是想跟你说这句话。就是想问问,还打不打仗了?还拉不拉丁了?后面还能活人不?还能过日子不?若是还打的话,我回家带着我那孙儿一起跳护城河得了,省的再过一两年,他也被拉去当兵,和他阿爷阿叔祖父一样死在战场上。王家二郎,你给大娘个准话,咱们百姓还能活不?”
王源忙伸手搀扶文大娘起来,文大娘岂肯起身。不知何时,路旁街道上的百姓们也纷纷跪倒在地上,黑压压一直跪到了街道的尽头。文大娘的话便是他们的心里话,文大娘想问的便是他们想问的,文大娘家中的遭遇在这些百姓之家中实在普遍。所以,他们想知道这个答案。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王源是如今天下最有权势之人,他说的话是一定管用算数的。从他口中才能得到权威的答案。
今日之所以所有的百姓们顶风冒雪的来此,除了是因为王源在大唐的威名之外,也是出于一种恐惧。他们担心若不表现出恭敬和敬畏,王源也会和其他进城的人一样,逼得他们活不成。但同时,他们也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刚才文大娘已经替他们问过了。
王源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情形,他心中的感受难以形容。面对这黑压压的跪倒在雪地中的百姓,那种绝望的情绪在周围弥漫着。但这绝望之中又有着生的渴望,有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就像眼前的文大娘,她所希望的便是抚养她的孙子平平安安的长大,那是她最后的生活目标,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之火。如她这般,天下千千万万在战乱中煎熬至今的百姓们,都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煎熬至今,便是希望有从这窒息之中出头的那日,早日战火平息,早日过上安静的日子。
王源俯身扶起文大娘,替她拍去肩膀上飘落的雪花,同时解下身后的披风替她披上。回过身来面对满街的百姓,沉声道:“乡亲父老们,你们都起来吧。我知道你们遭受了巨大的磨难,经历了太多的煎熬。不但是长安城中的你们,洛阳、成都、扬州、幽州,乃至大唐各地的百姓们,在这场浩劫之中都遭受了重大的磨难,都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但我王源要告诉你们的是,从今日开始,这一切都将结束。我王源在此立誓,我王源只要再世一天,便绝不允许天下再生纷乱。我将尽我的全力保护你们,让你们回归安居乐业的生活,赶走你们心中的恐惧,让你们可以不必担心生死饥寒的快乐的活着。这便是我王源的承诺。”
大雪之中,万籁俱寂,唯有王源的声音在风雪之中回响着。这些话语就像是让冻僵之人人复苏的暖流,灌输到他们的身体里。让百姓们麻木的身体和精神开始慢慢的解冻,开始慢慢的复苏。
“当然,嘴巴上说是没有用的,察其言更要观其行,很快你们便会看到本人的行动。今日入城之后,我们会迅速的组织米粮衣物的赈济。大批的赈济物资正从成都运送而来,你们不必担心这个严冬难熬,我不会让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饿死冻死。我只希望,乡亲父老们能重燃希望,重新振作。你们的儿孙们需要你们抚养长大,废弃的街市店铺需要你们去整理经营,荒芜的田地需要你们去耕种,战乱已过,明年春暖之日,百花齐放,万物勃勃。再过几十几年年,你们依旧儿孙满堂。所有的这一切创伤和痛苦都将过去,都将成为你们对儿孙辈的谈资。你们唯一要做的便是,振作起来,为了将来。”
“王大帅……”有人热泪盈眶,哭叫起来。
“王大帅……我们谢谢你。”更多的人叫喊大哭起来。不久后,满街都是哭声。所有所经历的磨难和痛苦都随着泪水宣泄而哭。拄着拐杖的老翁们在哭,佝偻着背的老妪们也在哭。憔悴的女子们在哭,断了胳膊断了腿的汉子们在哭。孩童们在哭,襁褓中的婴儿们也在哭。
满城哭声,震动天地。
王源的眼眶也是湿润的,很久以前,他便意识到自己肩头上的责任之重大,便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似乎是肩负着使命而来。这一切在过去的日子里越来越清晰和浓烈。今日面对满街的痛哭的百姓,王源更加明白了,有些事自己责无旁贷。有些事必须自己来主宰,否则事情会走向歧途,会让悲剧重演,会辜负这一世的使命。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虽然很早以前他便做出了决定,但此刻的决定摒弃了一切私心杂念,变得更为的纯粹。
“喂喂。乡亲们,我们应该笑才是啊,今日王大帅率神策军进城,我们的苦日子结束了,好日子来了,我们该高兴,该欢呼,该大笑才是啊,你们说是不是啊?”一名白发老者忽然抹干眼泪,对着身旁嚎啕的众人叫道。
“对啊,我们该笑才是。”
“笑,一起笑。哈哈哈。”
“哈哈哈。”
“嘻嘻嘻。”
“呵呵呵。”
“嘿嘿嘿。”
大哭之声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成了大笑之声,不久后,王源的马队在满城笑声之中缓缓而行,那笑声不久后变成了欢呼,变成了赞颂,变成了夹杂着万岁的高呼之声。
腊月初五日,宋建功攻克洛阳城,收复东都。
腊月十一日,高仙芝率兵攻克太原。
腊月十三日,河北道幽州妫州等地官员前往太原受降。
腊月二十三日,王源押解李瑁抵达成都。于此同时,高仙芝命柳钧率骑兵南下,雷霆之间平定西南几州的一场无关大局的割据叛乱。
(稍后还有一大章)
第一一三六章 相杀
成都城中,一片欢腾热闹的景象。大帅平定天下的消息让成都的百姓们兴高采烈。再加上新年将至,百姓们忙着办年货过新年,家家户户忙的不可开交。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百姓们忙碌过节的时候,将一些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物都抛在了脑后。其中便包括李瑁这个大唐皇帝被囚押至成都的事情。
成都东城大街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之中,李瑁面色苍白的坐在大车里,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进入成都城之后,李瑁便感受到了这座城池的热闹和喧哗。从进城开始,他便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于是他忍不住的从密封的车窗之间的缝隙朝外张望。他看到的大街上成群结队衣着光鲜熙熙攘攘的百姓们。他看到的是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生意兴隆的店铺。那些从店铺里飘来的饭菜点心的气味,让人闻了流口水。
然而,李瑁越是看这些情景,他便越是沮丧。和外边街道上的百姓们只有一道车厢板的间隔,但外边的是个自由繁华的世界,而自己却是个阶下之囚。他多么想大声的怒吼着告诉外边那些人:我是你们的皇帝!我是你们的主人!你们怎可自顾欢笑,无人来解救我?但李瑁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劳,成都城的百姓早就不是他李瑁的子民了,而自己也不是皇帝了,只是个待宰的羔羊。
自从那日在栖凤阁中经历了那场让人惊魂的变故之后,李瑁便一直被囚禁在兴庆宫中。没有一个人去见他,他也见不到任何人。每日里,他只能对着空旷的房间一个个的咒骂着他痛恨的人。但他很快发现,他要咒骂的人太多。玄宗、杨玉环、王源、高仙芝、崔秋山……名单很长很长,他实在是骂不过来。他想自杀,但却下不了决心。虽然屋子里被搬空了,但想自杀还是有办法的,撞墙角,上吊自杀都是可以的,但他实在没那个勇气。
十几天后,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王源。而王源见了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寿王,我要带你去成都了。”
李瑁哀求着,哭叫着,甚至威胁着王源,请求王源饶了自己。他给出了许多优惠的条件,劝说王源只要支持他复位,他将给王源无上的权力云云。王源只是一直冷冷的看着自己,没说一句话。从王源冰冷的表情中,李瑁闭嘴了。他知道,从王源这里,他是没有任何的突破口了。但他依旧抱着最后的希望,那便是去成都见父皇。也许父皇会原谅自己,也许自己还有机会。
李瑁已经彻底的丧失了他的智商,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李瑁的生死其实已经注定了的,王源之所以要带他去成都,是王源一如既往的风格,他不愿背负弑杀皇族的罪名,王源要玄宗亲自下旨杀了李瑁。
马车在百余名亲卫骑兵的押送下抵达了散花楼内。车厢外的铁条咔咔作响,黑色的布幔被拉开来,刺目的光线从车厢的缝隙之中射了进来,寒气和强光让李瑁的身子蜷缩,双手捂住了眼睛。
“快下来,磨蹭什么?”毫不留情的怒喝声在耳边响起,一名普通的亲卫面目冷峻的呵斥着他面前的这个曾经坐在宝座上的皇帝。
李瑁很想怒骂一声:朕是皇帝,你不要命了么?但他显然明白,现在说这种话很是可笑,很是荒谬。他弓着身子,就像一个受惯了呵斥和打骂的囚犯一样,毫无表情的慢吞吞的下了马车。立足处四周的景物很是熟悉,这里是散花楼,曾经也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父皇应该就住在这里吧。
“陛下有旨,押李瑁上殿问罪。”
“陛下有旨,押李瑁上殿!”
突如其来的呼喝声下了李瑁一跳,顺着声音看去,散花楼大厅前的回廊上,几名内侍借力呼喊着旨意,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索命的冤魂一般。
“走吧。陛下在里边等着你呢。”一名亲卫喝道。
李瑁慢吞吞的整理着衣衫,挪动着麻木的腿脚。
“快点。”一名亲卫突然伸脚在李瑁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李瑁身子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回过头来,李瑁怒目而视。
“怎地?你还敢瞪眼?在瞪眼我给你个大嘴巴。”那亲卫也猴着眼睛瞪视着李瑁,手掌已经伸直,那架势似乎上来便要扇耳光。
李瑁不敢倔强,他心中纵有万般的怒火,却也只能乖乖认怂。虽然他曾经贵为皇帝,曾经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有任何的不敬行为,曾经一句话便可人头滚滚,生杀予夺。但现在,在一名神策军小兵面前,他却只能认怂,只能被踢了屁股却还不敢说半个不字。
长长的回廊通向散花楼的大厅前,尽头的大厅开着门,里边黑洞洞的,像是一张欲吞噬人的巨口。李瑁一步步的走近,上台阶,然后进入了那张巨口里。
……
散花楼一楼的大厅之中,光线幽暗晦涩,气氛空旷而清冷。没有满城文武的熙熙攘攘,除了静静坐在宝座上的玄宗那孤零零的身影之外,便只有几名内侍在宝座之策静静的站着。
李瑁进了大厅之中,他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宝座上的那个熟悉的人影。
“父皇!”李瑁颤声叫道。
宝座上的玄宗静默着,远远的看着李瑁,脸上的肌肉抖动着。
“父皇!”李瑁大声的喊叫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动起来,他跑到了宝座下方,忽然扑倒在地,匍匐着往宝座的木阶上爬着。像一条蠕动的蚯蚓,拼命往宝座上爬着。
两名内侍身子动了动,玄宗却摆了摆手。
李瑁终于爬到了玄宗的脚下,伸手抱住了玄宗的小腿,嚎啕大哭起来。
“父皇!父皇!儿臣不孝,儿臣有罪,请父皇恕罪。父皇……!”
玄宗眉梢动了动,俯视着脚下正嚎啕大哭着的李瑁,开口道:“瑁儿,你来啦。”
“是,瑁儿来了,父皇,是瑁儿……”李瑁鼻涕眼泪一大堆,将玄宗的下裳弄湿了一片片。
玄宗点点头,抬起脚来,对着李瑁的头猛地一踹,李瑁猝不及防,身子被踹的侧翻,骨碌碌滚下了木阶。
“你还有脸来见朕,朕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差点连朕都杀了。你还有脸在朕面前痛哭流涕,混账东西。”玄宗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指着李瑁怒斥道。
“父皇!儿臣不孝。儿臣知错了。儿臣是一时糊涂,儿臣不该那么对父皇的。请父皇恕罪,恕罪啊。”李瑁趴在地上,高声哭叫道。
玄宗一步步的走下宝座来,站在李瑁面前哑声道:“瑁儿,你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朕对你寄予厚望,然而,你做了什么?你连朕都容不下,连传位给你的人你都要杀,你太让朕失望了。你居然下诏书栽赃陷害朕,给朕安上了那么多的罪名。你这蠢货,你都干了些什么?”
“儿臣错了,儿臣该死。”李瑁喃喃道。
“你太叫朕失望了,朕知道你恨我,不就为了一个女人么?朕将皇位都穿给了你,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女人么?你便怀恨在心,乃至于连你的父亲都不能容的下。现在可好,看看你的下场,看看我大唐的下场,这都是你的错。你这忤逆愚蠢的东西,你葬送了大好的局面,也害的你自己落到现在的地步。混账,蠢材!”玄宗毫不留情的狠狠的咒骂着李瑁,吐沫星子溅了李瑁一头一脸。
李瑁只趴在那里呜呜的哀嚎,口中不断的重复着:“儿臣该死,儿臣有罪。”之类的话。
玄宗骂的累了,后退几步,手扶着木阶的扶手微微的喘息着。
李瑁爬动几步来到玄宗脚下,抱住玄宗的腿道:“父皇息怒,儿臣知道错了,请父皇饶了儿臣一命。儿臣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玄宗冷笑连声,看着李瑁道:“饶你性命?洗心革面做人?你想的倒美。你以为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李瑁大惊道:“父皇饶命啊,父皇不能杀儿臣啊,儿臣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了,父皇若杀了儿臣,大唐天下谁人能继?。”
玄宗冷冷的看着李瑁道:“你现在倒是知道这些了,可你却又亲手杀了你的几位皇兄皇弟,还有你的侄儿们。你亲手断送了我李家的血脉。如今剩下了你一人,你是不是以为朕便不能杀你了?”
李瑁忙叫道:“儿臣是该死,父皇尽可杀了儿臣,但儿臣一死,皇嗣断绝,大唐天下便将被他人攫取。那王源……他虎视眈眈,父皇切不可以为他安着好心。他巴不得父皇杀了儿臣,那样的话,父皇之后,天下无主,天下便成了他的天下了。”
“啪!”的一声,玄宗一巴掌扇在李瑁的脸上,怒斥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编排王源的不是。你莫要做春秋大梦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继承皇嗣的资格么?我李家血脉均可继承皇位, 倒也无需是朕的儿子。王源没你想的那么阴险,他早已跟朕商议了此事。朕也已经同意了他的奏请。朕已经下诏至大唐各地,召集武帝之时被迫隐遁的李唐支系血脉归朝。武帝时诸王起兵夺位,所最终未果,诸王被杀。但他们的血脉血隐姓埋名的活了下来。朕已知的便有三支尚在,朕已经决定召他们回到长安,择品行合宜之人过继传位。嘿嘿,没有你,我李唐江山依旧可以延续,只要身上流着高祖之血,我李唐便没有断种之虞。至于你……怕是没机会了。”
李瑁张着嘴巴呆呆的仰头看着玄宗,心中一片冰凉。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这些了。武帝时诸王反叛,不少皇族血脉为免武氏迫害隐姓埋名逃往各地隐藏身份躲了起来。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他们当中一定有人活着的。他们也是李唐皇族血脉,之前或许是担心回归朝廷会为朝廷所不容,但现在,他们肯定会为了皇位而回归。而自己这唯一的继承人的身份却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自己是真的完了,最后的一线机会也没有了。
“父皇……您不能这样。我才是您的儿子啊,您怎么能舍近而求远,将皇位传给旁系?他们已经和父皇隔了数代了啊。您不能这么做。父皇,你去跟王源说,你要将皇位传给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父皇,要不你叫王源来,儿子亲自跟他说,儿子求他开恩。父皇……”李瑁抱着玄宗的腿摇晃着,玄宗的骨头都要被他摇的散了架了。
玄宗长叹一声,俯身下来,伸手在李瑁的脸上抚摸着,低声道:“瑁儿啊,别痴心妄想了。实话对你说了吧,王源不会让你活着的,就算父皇想让你活下来,那也是无能为力的。父皇现在不能为了你得罪了他。你知道,他随时可以篡夺我李家的江山。父皇要做的便是不激怒他,让他遵守诺言。你知道么?他跟朕定了协议,很快朕便要回长安了,而他则留在蜀地,他的兵马将不会出蜀地半步。朕只要撑几年,不惹恼他,让新皇即位,好好的恢复气力。将来,他们会给王源好看的,他们会除了这个心腹大患的。而你必须要死,朕不能为你求情,你死了,也算是为大唐的江山社稷尽了一份心力。朕只能拿你的命换取王源遵守承诺。你明白么?”
“……”李瑁面如死灰,呆呆的趴在地上。他不得不承认父皇说的有道理。父皇为了能让大唐江山依旧在李氏手中传下去,他只能选择不惹恼王源,只能选择最大限度的忍让,这个时候他还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去惹怒王源。
“瑁儿,你放心,朕给你留个全尸,会给你厚葬的。朕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但朕临死前,必须要完成这些事情。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不能因为你便毁了这场交易。江山社稷为大,你明白么?个人性命又如何能和大局相比?朕已经走错了很多步,局势已经变得如此的险恶,朕不能再走错任何一步。所以,你要理解这一切,要勇敢的去面对,勇敢的去死。知道么?”玄宗低低的声音宛如梦呓在李瑁耳边诉说着,声音中竟然充满着慈父般的温情,那是李瑁从未经历过的。
“不!”李瑁大叫道:“不!凭什么?凭什么必须我去死?凭什么?朕是大唐皇帝,王源这逆贼篡逆夺位,父皇你糊涂啊,他的话你也信。朕不想死,朕不能死,朕不能死。”
玄宗愣愣的看着李瑁疯狂的样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侧幕旁七八名内侍缓缓的走上前来,领头的一名内侍手里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面的红绸布上放着一只青瓷的酒壶和一只酒盅。
“寿王爷,奴婢小山子伺候您上路。”那内侍尖声道。
李瑁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的跳起身来,连连摆手道:“朕不喝,你们大胆。快走开,快走开。朕不喝。小山子,你好大胆,朕要将你扒皮抽筋,活剐了你。”
小山子缓步上前道:“寿王,就算是活剐了奴婢,您也要先喝了这壶酒啊。”
李瑁猛地窜出,朝着厅门口冲去,口中叫道:“朕不喝,谁敢逼着朕喝?朕是大唐皇帝,朕是天下之主。谁逼我,朕便杀了他。”
小山子冷冷挥手,几名内侍飞步过去,李瑁只跌跌撞撞逃出十几步,便被几名内侍抓住胳膊给押了回来。
“抓紧了,捏住鼻子。”小山子喝道。
李瑁大喊大叫,剧烈挣扎着。但几名内侍死死的钳住他的胳膊和身子,一名内侍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李瑁呼吸受阻,只得张开了嘴巴吸气。
小山子伸手抄起酒壶,也不用酒盅倒酒了,直接便将酒壶壶嘴往李瑁嘴里灌去。
“且慢!”玄宗大喝道。
小山子愕然转头来看着玄宗。
“陛下?”
玄宗愣了片刻,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同时闭上了眼睛。
小山子明白其意,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将酒壶中的毒酒倾出。李瑁呜呜连声,大口大口的毒酒灌入喉咙里,顺着他的嘴角流进他的脖子里。酒壶空了时候,小山子才满意的收手。一挥手,几名内侍放开李瑁的身子,李瑁大声的咳嗽着,剧烈的喘息着,身子如抽了脊梁骨一般瘫在地上。
片刻之后,剧烈的疼痛从腹中升腾而起,李瑁大声的呻吟着,捂着肚子咳嗽着。起初咳出的还是酒水,不久后每一次咳嗽,嘴巴和鼻子里喷溅而出的都是黑色的血污,以至于整个鼻子嘴巴周围全是血迹,脸色也变得乌青发紫。
“父……皇!咳咳!你好狠的心呐。咳咳……父皇。你会后悔的,王源会同样杀了你的。儿臣……是个蠢货,父皇你……同样……是个蠢货。哈哈……哈哈。”李瑁凄厉的叫喊声越来越微弱,终于身子如虾米一般在地上扭曲数下,气孔流血,气绝而亡。
小山子上前伸手探了探李瑁的鼻息,转身对身子摇摇欲倒的玄宗禀报道:“陛下,寿王……去了。”
玄宗闭着眼睛,大滴大滴浑浊的眼泪从眼睛里涌出,顺着他皱纹遍布的脸庞,滚落而下。
第一一三七章 除根
新年很快的过去了,这个新年是大唐这几年来最为安逸的一个新年。战乱远去,天下渐趋太平。百姓们有理由期盼着来年是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一年。随着战事的结束,许许多多的家庭迎来了亲人的团聚。失散各地的难民归家,被拉丁入伍的百姓们回家。当然也有死去的灵魂回到家乡。各家各户,天下众生,都在这绵延数年的战事之中脱胎换骨,经历新生。几乎所有人都领悟到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以前那种安逸富足的生活是多么的宝贵,战乱是多么的可怕。
以前天下太平时,人们反而不珍惜,反而以为理所当然。当战乱到来时,他们才知和平之珍贵。他们才理解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道理。所以,天下军民此时此刻最为翘首以待,最为关心的还是这和平能否延续下去,朝堂中能否有明确的安定的消息。说白了,长安的宝座上到底是谁稳坐于上,会否还有另外的变故。
成都城中,新年的气氛远比大唐各地要来的更为热烈。其实这一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乱对成都城虽波及甚大,但在神策军的有力保护之下,蜀地的大部分城池并未受到战火的波及,一直处于安定的状态。所以,蜀地的百姓是幸运的,他们也知道这幸运的来源便是蜀地有个英明神武的王大帅,没有他,这一切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个新年,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他们在城西修建了一座祠堂,请了能工巧匠雕刻了王源跃马横刀的雕像,取名为神武祠。其实便是为王源立的生祠。这生祠一立,顿时成了香火鼎盛之处,新年那几日,无数的百姓从蜀地各处赶来上香敬拜,那场面简直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王源还是从家中妻妾的口中知道了此事的,他先是惊愕,继而苦笑无奈。虽然自己并不希望被神化,但百姓的一片爱戴之心还是让人感动的。他们要立便由得他,总好过这些百姓们天天在自家的宅院周围烧香拜拜要好得多。据说自己宅子的周围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成了神圣之物,拜祭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而成都城中,一个关于王源即将登基为帝,玄宗将要禅位让贤的消息也不知从何种渠道开始谣传开来。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人津津乐道。
大年初八,玄宗归京的车驾开始启程。让玄宗松了口气的是,王源遵守承诺,他这一次将不随驾去长安,只是让高仙芝和其余将领和一干文武官员伴驾回京。王源还承诺玄宗,待玄宗在长安城安顿之后,位于洛阳太原等地驻守的神策军将统统撤回成都,遵守之前的约定。从此后王源的兵马将不出剑南河西陇右安西四道。此四道之外的所有事物,都由玄宗自己处理解决,王源绝不干涉。
这些承诺让玄宗心情好受了许多,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的劫难,但最终大唐能归于李家之手,那么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虽然自己的儿孙们在这场浩劫中全部死的干干净净的,但万幸的事李家血脉还有零星散落于各地,是时候要召集他们来京城了。重建大唐盛世,要靠的还是李家人,要倚重的还是李家人。未来的皇位也要选择其中一人传位。
十天后,回到长安的玄宗颁布了要李唐皇族子孙回到长安的诏书。诏书告诉这些在武帝时期散轶在各地隐姓埋名的皇族们,是他们回归朝廷报效朝廷的时候了。而且他们中将择优选出一人继承大统,成为大唐的新皇帝。
此诏一出,天下震动。很多人回家翻起了祖谱,查问起了自己的身世。他们多么希望自己的父母祖辈会告诉他们一句话:孩儿啊,其实你姓李,你是皇族血脉。那样的话便可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或许还能有幸成为皇帝的人选。然而,绝大多数人面对的只是家里寒酸的历史和一无是处的先祖。证明了他们只是草芥般的存在。
当然,也有例外。
某处乡野之中,砍柴归来的青年被年迈的父母叫进房中,颤巍巍的拿出了发黄的信物告诉他:“儿啊,你不是普通人,你是李家皇族的后代,咱们祖上是韩王李元嘉……是时候回归朝廷了,朝廷需要我们。”
某处城镇之中,学堂归来的少年被年迈的父母叫到密室,告知他:“儿啊,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你是宗族贵胄,李氏皇族血脉。你曾祖是虢王,伐武失败后,我们保护着你父亲隐姓埋名,你父亲死了,我们便收养你。”
……
凡此种种,大唐各地偏僻之所,那些曾经隐姓埋名的叛王的后代儿孙们像是听到了春雷召唤的春笋一般快速的露出了地面。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鲁王李灵夔、越王李贞这些曾经起兵反叛武则天的皇族后代纷纷从沉睡中被惊醒,他们被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踏上了扭转命运的征途。
山野间,集市上,商铺中,码头上。一个个原本在众人眼中看来的普通人,此刻却一个个摇身一变,充满兴奋和希望的踏上了征程。
更奇特的是,有不少胆大妄为的家伙,居然打着冒充皇族之后的主意,也踏上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冒险之中。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等待他们的不是光明的未来,而是摧枯拉朽的斩草除根。
江南西道吉州府,李良李本两兄弟正处在兴奋之中。他们没想到自己两人竟然是鲁王的玄孙,命运从此变的与众不同。得知这一切后,两兄弟收拾了东西便按照昭告的要求前往吉州府衙自报家门。惊讶的吉州太守见了信物之后热情的招待了他们,许诺明日便安排车马送他们进京。
当晚,兄弟二人居住的馆驿中冲入十几名不明身份之人。问明身份之后,兄弟二人被乱刀分尸。之后十几人又赶往兄弟二人生活的村落,将两人的养父母杀死在茅屋之中,放火烧了个精光。而吉州太守也在当晚将这一家几口的户籍注销,表示吉州府自古到今都无这一户人家的丝毫踪迹。
黔中道巫州,越王李贞玄孙辈兄弟四人的命运一样悲惨。他们不是在巫州被杀,而是在次日渡船过江前往江北的过程中,下湍急的江流中发现船底破损,一家七口连同几名护送的官兵和两名船工尽数落水淹死,尸骨无存。
河南道登州府,琅琊王李冲的后代一家八口在前往京城的途中遭遇劫匪,尽数被杀,焚尸灭迹于荒野之中。
……
……
凡此种种,数十名李唐宗族后代以及他们随行的家眷等数百人,统统都未能走出他们生活过的州府半步。他们本满怀兴奋的期望着能迎接新的生活,他们的命运也确实得到了扭转:他们失去了他们索然无味的普通的生命,升华为虚无缥缈的灵魂。
……
正月里以来,玄宗已经开始物色文武大臣搭建新朝廷的框架,开始有计划的慢慢的替换原先的官员。军事上他也已经在征得王源的许可之下,开始建立自己的禁军。一切都在往正轨上走,玄宗的身体里充满了能量,就好像是几十年前他第一次登上宝座一般,那种兴奋和对未来的期待的感觉重回心中,给人一种重新拥有了希望的动力。
他最为关心的事情便是皇嗣传承之事,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他必须要尽快的将传位之事安排好,所以关于此事他几乎一日一问,希望能早一日看到散轶于各地的皇族子弟来到京城。他要亲自的考察他们,选择出一个合适的继位的人选。
他都已经想好了,他不会选择一个年级幼小的懵懂无知的人,他要选择一个成年人,而且必须要果敢刚强,性格坚毅,能抗住重压之人。自己会让他住进自己的寝宫之中,将自己当皇帝的数十年的心得全部传授给他,赋予他振兴大唐的使命,告诉他将来要面对的最大的敌手,以及如何一步步的解决对手。总之,他要将生命中最后的时间都用来悉心培养出一个和自己一样英明神武的皇帝来,让大唐江山能够重回辉煌,让李家皇朝能够永远延续。
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玄宗望穿秋水,却没看到任何一个李家皇族子弟来到长安。或者说是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真正的皇族后代。因为倒是来了四名自称是皇族后裔的人,但很快便在盘问之中露了陷,最终被证明是冒名顶替,来投天下之大机的胆大包天的家伙。他们当然被立刻处死,但玄宗却也开始担忧起来。难道李氏皇族已经断了根了不成?
玄宗认为这绝无可能,几十年前诸王纷乱,起兵反武帝时,那可是前前后后十多名宗室郡王起兵反叛的。起兵失败之后主谋虽然皆被处死,但当时便知道有众多宗室后裔逃脱之后隐姓埋名躲了起来。这么多年他们没有现身,还不是担心祖上的叛乱会让他们在当朝无立足之地,所以不敢现身。但现在,自己下诏给诸王平反,并且召集其后嗣进京,他们没有理由继续沉默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月过去了,二月也紧接着过去了。依旧无任何一名李唐宗族后嗣抵达京城。玄宗茶饭不思的等待着消息,然而,在三月初的一个傍晚,他却无意间得到了一个让他如惊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那天傍晚,玄宗刚刚吃了晚膳。虽然已经是三月春暖花开之时,但玄宗的身子还是难耐春寒,所以吃了晚饭后内侍小山子伺候着他坐在暖烘烘的暖阁之中,给他怕寒的身子裹上御寒的大氅。
“小山子,一会儿去政事堂问问高仙芝,各地有没有皇嗣后裔现身进京的消息?这都三月里了,或许现在该有消息了吧。也许之前是因为寒冬大雪,朕的诏书他们都没看见,或者看见了却不方便冒着风雪上京的原因。恩……一定是这样,你再去问问。实在不成,让高仙芝将诏书再昭告一次。”
小山子将玄宗头颈旁的黑色狐裘压压好,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看着玄宗低声道:“陛下,还是不要成天想着这些事情了吧,有消息的话他们自然回来禀报的。陛下保重身子,龙体要紧。”
玄宗皱眉道:“这是什么话?皇位传承之事一日不解决,朕一日便心悬半空,如何能安坐不管?叫你去便去,怎地这么多话?”
小山子忙道:“奴婢该死,奴婢说错话了。奴婢的意思其实是……这个……这个……”
玄宗皱眉道:“你支支吾吾作甚?有什么事还瞒着朕不成?”
小山子呆呆的站在那里片刻,忽然噗通跪地,连连磕头道:“陛下,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奴婢怕说出来,陛下会经受不住。但奴婢若不说,看着陛下这一日日的心急如焚,奴婢却又于心不忍。”
玄宗皱眉问道:“什么事?你说便是。你跟着朕这么久,是朕身边的最贴心的人,难道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朕说的么?”
小山子仰头看着玄宗道:“奴婢不是不能说,而是奴婢怕陛下会经受不住。”
玄宗喝道:“说,朕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还有什么能让朕经受不住的?”
小山子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奴婢便斗胆说了。奴婢要说的事情便是陛下最关心的召集皇族宗室子弟来京之事。陛下,您别天天等着他们了,他们……他们恐怕一个也来不了京城了。”
玄宗一惊,本来仰头靠在软榻上的身子猛然前倾,瞠目道:“你说什么?何出此言?”
小山子把心一横,咬牙道:“陛下,奴婢听到的消息是,他们并非没有看到陛下的诏书,而是……而是陛下的诏书害了他们的性命。他们本来隐性埋名,还不至于有危险。但陛下召集他们来京城,却暴露了他们皇族的身份,所以招致杀身之祸。他们一个也来不了京城,都死在半路上了。”
玄宗整个人几乎僵硬了,浑身上下一片冰冷,连呼吸似乎都凝结了一般。
小山子见状不妙,忙起身轻呼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玄宗吐出了一口浊气,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的嗓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山子忙道:“奴婢,奴婢天天去政事堂问讯,大前天的时候,奴婢又去问了。高左相不在,政事堂里的官员们也都不在,奴婢便在政事堂里闲溜达,和一名相熟的小吏聊天说笑。临走前,那小吏告诉奴婢说‘你今后不必来问这件事了,问了也是白问’。奴婢听着话里有话,于是便追问缘由。那小吏死活不肯说,奴婢便将身上的几样值钱的东西给他,诱他开口。他想要这些东西,于是便拉着我去僻静处秘密的告知了奴婢。”
“他……他是怎么说的?”玄宗嘴唇抖动问道。
“他……他说……陛下下诏,召集宗族后裔来京城,是中了……中了他们的圈套。他说,从正月里开始,王相国的亲卫营骑兵便前往大唐各地的每一座州府,就等着皇族后裔现身。他说……陛下旨意一下,宗族后裔们都纷纷现身,有好几十人都是皇族血脉宗族后代,但他们只要一露头,便统统被杀死,连原来的居所都被捣毁,相关人等也一并斩草除根。所以……陛下根本见不到他们……他们全都死了。正是陛下的诏书引了他们出来,然后害死了他们。正月里二月里都有,二月下旬到现在已经一个没有了,应该是已经……杀绝了。”
“啊!”玄宗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脸色变得血红血红,口一张,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落到了软榻面前的火盆里。兹的一声,一股青烟和焦臭味升腾而起,像玄宗心中破灭的希望那般飘散在空气之中。
“陛下……陛下……保重身子,保重身子啊。切莫动气,切莫动气。”小山子哭叫道。
玄宗吐血之后的脸色又从红色变为苍白,他咳嗽了两声,声音嘶哑的开口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个逆贼,朕上了他的恶当了。他将朕从骊山宫抢回成都,扶持朕复位,答应朕的那么多条件,其实便是为了今日这一步。他要朕对他毫无防备,他怕直接夺位,天下尚有李家皇族血脉,便会蜂起而攻之。或者是被其他人拥戴起兵造反。所以,他不惜用这样阴损的手段,让朕自己下诏,让我李家宗族子弟露面,然后他见一个杀一个,见一个杀一个……好狠毒啊,朕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啊,朕真的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
“陛下,歇歇吧,莫说了。陛下……”小山子带着哭腔劝道。知道这个秘密后的这几天,小山子自己也是寝食难安。他并不想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玄宗,但他却又不忍见玄宗天天被蒙在鼓里。但现在,小山子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说出来的。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玄宗皱着眉头自顾自的说话,竟然站起身来,离开了软榻,朝着暖阁门口缓缓走去,任由身上的大氅滑落于地。
“这么做的好处便是,当朕找不到继位的人选之后,朕便只能禅位一人。而谁最合适呢?嘿嘿,当然是这个得天下民心,英明神武的王源了。当然是他了。那么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得到皇位,不必背负篡位之名。好阴险,好算计。他什么都算计好了,他什么都想好了。可惜朕一直蒙在鼓里。朕还配合着他,朕亲手断送了这些人的性命。我李家皇族血脉断了,彻底的断了。我李家大唐基业……没了。难怪他什么都依着我,什么都答应我,因为他知道,朕说的一切都是空的,都不会成为事实,所以何妨答应了朕,让朕独自窃喜。朕就像活在一个梦里,没有人叫醒朕。这梦境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可悲啊,朕可悲啊。”
玄宗的脚步缓缓的走出了暖阁,小山子捧着大氅在后面追上来叫道:“陛下,莫出去啊,外边很冷啊。”
玄宗没有回答,他站在暖阁门口,看着院子里。夕阳之下,院子里的桃花争奇斗艳,开的正盛,一片云蒸霞蔚姹紫嫣红的美景。玄宗眯着眼看着这满园的春光,桃花掩映之中的小亭里似乎有个娇俏婀娜的身影正在跳舞。耳朵里似乎也听到了悦耳动听的歌声。玄宗嘴唇翕动,跟着那歌声哼唱了起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香凝,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寒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杆。
……
……
“沉香亭北倚阑干……”玄宗喉咙里咕哝着唱了这最后一句,下一刻,他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噗通’摔倒在地。
当晚,玄宗驾崩于南熏殿中。
第一一三八章 琴曲
玄宗的死在有些人看来是意外的,但在有些人心里这是必然的结果。特别是在高仙芝柳钧赵青谭平宋建功刘德海等留守于长安城中的神策军主要将领心目中,这是必然发生之事,且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神策军众将领从当初王源奉玄宗复位时起,心中便如鲠在喉,难受之极。但大帅的命令他们不敢违背,加之大战在即,他们也暂时无暇去管这件事。但当拿下长安,战事结束之后,大帅按照当初的约定让玄宗回到长安,要将大唐的江山重新交还到玄宗手上的时候,众人是真的受不了了。
在他们看来,玄宗早已无当皇帝的资格,这天下可谓是神策军一手平定下来,唯一有资格当皇帝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王源。可大帅偏偏拱手相让,这让人既失望又闹心。鉴于此,一干将领几乎天天跑去跟高仙芝闹,他们知道,唯有高仙芝才有可能说服大帅改变主意。大帅登基当皇帝,这才是天经地义之事。
高仙芝心如明镜,这些人之中,恐怕只有他才知道王源真正的想法,只有他才知道王源为什么要这么做。作为王源最为心腹的知己,他知道王源虽没有对自己说过什么,但此时此刻却是自己要出手的时候了。有些事王源也许不能做,但自己要替他做,王源没说出来,但自己要领悟出来。这才是自己此时需要承担的角色,也或许是王源希望自己承担的角色。
于是,正月里的某天夜里,高仙芝召集柳钧等一干神策军中坚将领商议了一夜。次日,数百只神策军骑兵便分别赶赴各地州府之中,开始了他们的猎杀行动。一个多月的时间,所有冒出头来的李唐皇族血脉尽数被诛杀殆尽。李唐王朝除了玄宗一人之外,从此绝后。或者还有遗漏,但恐怕再也没有人敢出来自认是李唐宗族之后了。
这是第一步,解决了这一步,李唐基本上再无延续的可能。第二步便是为了避免玄宗这老东西再出什么幺蛾子,再闹出什么新花样来。甚至是担心这老东西身子养好了之后,或者又老当益壮搞大了某个宫女的肚子,生出后嗣来,必须尽快的结果玄宗的性命。
按照刘德海和谭平的建议,直接夜晚率兵进宫,将玄宗砍死在龙床上拉倒。但高仙芝当然不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这样做的话岂非是给王源抹黑。于是,一名政事堂的小吏便适时的向内侍小山子透露了李唐宗室后代被全部诛杀殆尽的消息。高仙芝知道,这个消息会很快传到玄宗的耳朵里。玄宗若是还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那可真是当世第一刚强之人了。如果他还不死,自己便带着众人去逼宫,逼他禅位。
但很显然,玄宗受不了这个打击。在经历了安禄山叛乱,马嵬坡惊魂,蜀地的求存,骊山宫的凌虐之后,玄宗还能活着,其实便已经是个奇迹了。就算没有这最后的一次打击,他也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何况这最后的打击彻底的湮灭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的李唐江山从此再无延续的可能,他便也再无活下去的可能。
那么,接下来便是第三步了。玄宗死了,现在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了。那便是拥戴某人上位。但这拥戴是有讲究的。高仙芝想来想去,柳钧等人积极献策,最后决定用一个极为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
阳春三月,春光正好。年后的这两个月对于王源而言是难得的清闲时光。朝廷中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高仙芝柳钧等人去打理,王源甚至连问都不问,每日宴饮游玩赏雪听曲,似乎已经决定了过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王家众妻妾们很少有如此和王源相聚在一起的时光,尽管她们当中的一些聪明人心里明白的很,二郎是绝不可能永远过这样的日子的。
三月初三,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他已经选好了去处,那便是浣花溪畔的草堂。
上午巳时,十几辆华贵马车载着王家众妻妾们抵达浣花溪草堂。杜甫携妻妾早早的站在路旁翘首以盼。这片地方王源早已赏给了杜甫居住,杜甫也基本上都住在这里,城里都不怎么去了,所以其实几个月来两人也只见了两次面。
见王源从大道上纵马而至,踏上了通向草堂的小路时,杜甫忙携老妻上前行礼迎接。
“杜兄,别来无恙,叨扰叨扰了。”王源哈哈大笑着纵马而来。
“大帅说哪里话来,得知大帅要来,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呢。辗转反侧,就盼着天亮,大帅大驾光临。”杜甫呵呵笑道。
王源翻身下马呵呵笑道:“看来是害的杜兄没睡好觉了。那也没法子,今日三月三,加之我又想杜兄了,所以便来了。”
杜甫笑道:“哪里的话,我是兴奋的睡不着罢了。相国能来看我,是我杜某莫大的荣光。”
说话间,后方车马粼粼,十几辆大车抵达近前,车门打开,王家众妻妾叽叽喳喳莺莺燕燕的下得车来,一个个是花枝招展,容光焕发,玉容胜花、眼波赛水、云鬓如烟、娇躯似柳,扶摇生姿。举手投足间或颦或笑,或娇或嗔,指点嬉笑,顾盼自若。这一群女子的骤然出现,几乎浣花溪畔绝美的春色都黯淡了几分,她们才是这天地间最美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杜甫的妻子忙带着两名婢女上前去一一拜见,杜甫也在王源的引见下和众女见面行礼。当王源向杜甫介绍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的名字时,杜甫惊愕的差点掉了下巴。他没想到外边的传言是真的,王源居然真的将杨玉环救了下来,而且看样子是已经纳为私宠了。
浣花溪畔的草地上铺了大大的白色毡毯,上边摆满了随车带来的各种酒菜吃食。鲜花如毯,绿草如茵,浣花溪畔春光正好,众人或坐或立,或饮或食,孩童婢女们采花扑蝶,妻妾们闲坐谈天,笑语欢声,其乐融融。
王源和杜甫在溪畔一座简陋的小草亭中对坐饮酒谈天,清风白云,空气清新,两人心情高兴,谈兴甚浓。
“杜兄,昌龄兄可曾来拜会于你?”
“怎么没来?前段时间赖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每日和我谈诗饮酒,我都被他弄得没法子。他还说要在在左近修一座草庐跟我住在一起呢。这个人,真是的。”杜甫苦笑道。
王源哈哈笑道:“他想要过闲适的日子,跟我也说了的。可是你们这些人都喜欢什么都不管隐居于此,这可不太好吧。国家新平,百废待兴,你们这些人怎能甩手不管?这态度不够积极吧。”
杜甫古怪的看着王源道:“王相国倒是说起我们来了,相国自己不也是当了甩手掌柜么?我可是听说了,不久后不但相国从此不入京城,连高大帅以及一干成都的官员将领们都要撤出中原回归蜀地。相国都如此,怎么能怪我们呢?”
王源呵呵笑道:“看来是被你抓住把柄了。但你要知道,我回成都是没法子,我是尽量避免他人猜忌,维持天下稳定的局面,避免再有其他的枝节。我留在长安,对陛下对我都没好处。而你们不同,你们该为朝廷效力才是。为朝廷效力,便是为百姓效力,这不是你一直的理想么?”
杜甫微笑摇头道:“以前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经历了这场浩劫之后,我想了许多许多。以前我只想着施展抱负,只求无愧于心。但现在发现,那是多么的可笑。我那是一种自私的行为,只求自己心安,却像个瞎子一样不顾外部的局限。要想真正的有所作为,可不是靠着自己的一腔热血便能做到,而是要有合适的环境和氛围,要上下一心,全部都有一股干劲,而非是你一人努力,他人却在旁掣肘,或者依旧躺在原地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王源微微点头,喝了一杯酒沉吟不语。
杜甫却继续说道:“刚才的这些话,我和昌龄兄也都认同,我二人谈了好多天话,可以说该聊的都已经聊透了。我和昌龄兄都认为,虽然经历了这场浩劫,但现在的朝廷恐怕还将要走他的老路。”
王源皱眉道:“此话怎讲?”
杜甫沉声道:“当今陛下恋栈不去,不肯退位,这对天下百姓是一种伤害,对人心更是一种蔑视。天下之乱始于陛下,陛下早该引咎而退,那才是正确的态度。他不担责,谁来担责?我知道这么说有些大逆不道,但这正是我和昌龄兄的共识。国家振兴的前提是天下百姓齐心协力共渡难关,而如今,天下百姓对陛下还有几分期待?一个失去了民心拥戴的朝廷,又怎能激发百姓众志成城复兴之念?”
王源举杯临风,默然不语。
“相国在这件事上也教人失望。”杜甫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或许是喝了不少酒,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王源苦笑道:“我又怎么了?”
杜甫道:“相国不入朝,这让天下百姓失望之极,就拿我和昌龄兄而言,我们都不明白相国为何要这么做。相国说是为了朝廷的安稳,若当真如此,相国便更加不该割据蜀地。要放便彻底放手,归隐山林。否则,以相国如今的行为,不但不是为了朝廷的稳定,反而是造成了大唐事实上的分裂。相国莫怪我直言,相国率神策军留在蜀地,其实便是将西北四道和朝廷分割开来。此举便是酝酿着下一场大乱。以相国如此聪慧之人,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着实令人不解。”
王源咂嘴道:“我或许只是自保,想过安生日子罢了。”
杜甫摇头道:“不,相国没说真话。相国是胸怀天下之人,如此退缩,实乃虎头蛇尾。让天下百姓失去希望,让朝廷重回混乱。那么相国之前的血战沙场是为了什么?我却想不明白。”
王源笑道:“杜兄,你言辞过激了。”
杜甫摇头道:“非也,当今天下,非相国不能聚人心。相国乃天命之圣,该有所作为才是。相国不能因为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便虎头蛇尾畏缩于蜀地,这样的话,天下不久便再起纷争,百姓们依旧难享和平。”
王源瞪着杜甫道:“杜兄,你喝多了吧。”
杜甫摇头道:“我可没喝多,我知道相国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世间之事便如和草木凋零生发一般,自有其时,自有其理。草木生灵如是,天地万物皆如是。大唐的辉煌其实已经过去了,我等虽怀念以往的大唐,但却并不表示明知其已经衰亡,却还要勉力维持,那其实是一种罪过。改朝换代,实乃大势所趋,而能做到这一点而天下不乱之人,唯有相国而已。相国或许是担心天下舆论,担心为人所指谪。但我敢断言,现在天下民心是向着相国的。况且即便是有不谐之言,那又如何?自古而来,圣人出世,其言行必不为世人所理解,故每有诽谤诋毁之言。但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岂会在意世人眼光。圣人要做的事,常人如何能理解?圣人的目标便是天地太平海清河晏,可没功夫去管别人的眼光和闲言碎语。在我眼中,大帅便是天上降下的圣人。”
王源愣愣的看着杜甫激动的面容,他万万没想到,今日杜甫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在他的心目中,像杜甫这一类的文人是自己登上顶峰的最大障碍才是。这些人往往比那些直接起兵反对的人更为难缠,因为他们骨头硬,不怕死。杀了他失去民心,不杀他们他们会四处散播言论,而且偏偏这些人的影响力很大。之所以如此,王源才步步为营,不肯以激进的方式来进行自己的计划。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说自己若是登上宝座后,这些人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但现在,杜甫说出的这番话却颠覆了王源的认知。让王源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深刻的了解像杜甫这一类人的内心世界。以前自己认为,杜甫这一类人的本质上是迂腐的卫道士,他们会死守陈规而不肯改变。但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人并非如此。杜甫的出发点是为了天下百姓,而非是为了能在朝廷中占据一席之地,他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尚的多。
当天傍晚,赵青亲自从长安飞骑而回,带来了玄宗驾崩的消息。随着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高仙芝等京城众将和朝中一干文武百官联名写来的信件。他们请求王源去京城参与玄宗丧葬之事并主持大局。
王源心知肚明,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下令,但高仙芝显然替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王源丝毫也没觉得内疚,在这件事上,王源早就拟定了计划,这一切不过是在计划之中罢了。现在,玄宗死了,那一切已经近在咫尺触摸可及了。
当晚,王源将玄宗驾崩的消息告知了家中众妻妾。众人惊讶不已。对妻妾中的个别聪慧之人而言,她们立刻意识到将有一场巨大的变故要发生,但她们也不敢多言。
静夜,梅园之中。王源公孙兰对坐在灯下,烛火摇弋之下,夫妻二人默然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公孙兰却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王源也是一脸的泰然。但这静默的空气之中,却有着一股激荡的暗流在涌动。即便王源的外表是平静的,但他的心脏明显跳动加快,血液也明显流动的更快,呼吸也明显粗重急促了不少。
“表姐,可否……为我抚琴一曲。”王源打破沉默吁了口气道。
公孙兰微微一笑,轻点臻首,起身来从房中取出一柄瑶琴来摆在案上。素手轻挥之间,琴音沧浪而起,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
“奏一曲什么呢?”公孙兰歪着头自言自语道。
王源没有回答,公孙兰也没想要答案,片刻之后,她自己便有了答案。
琴声叮咚作响,宛若春雪融化汇成小溪流出山谷,山谷间百花开放,艳阳满天,百鸟齐鸣,让人听得心情愉悦,王源,闭上双目静听,不觉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来。
然而突然间风云突变,琴音从舒缓清凉变得急促而刺耳,艳阳天顿时为满天乌云遮蔽,进而狂风暴雨,飞沙走石,树摇草飞,日月无光。铮铮琴声中夹带杀伐之音,宛如千军万马举刀剑厮杀而来。
正当王源眉头紧皱,脸上变色,心脏砰砰乱跳之时,嗡然一声响,琴音骤停,顷刻间便如云开日出,风停树静,一切让人心头狂跳的幻觉瞬间消失。
“我本希望你能奏一曲让我静心,表姐却奏此杀伐之音,却叫我心更乱了。”王源苦笑道。
“心静是自己给的,可不是别人给的。我可没有让人心静的本事,你叫我奏曲,可没叫我替你静心。”公孙兰微笑道。
王源笑道:“好吧,但虽然你这一曲让人心慌意乱,我却听出来了,这是当年在京城梅园之中,你奏的《高山流水》和《十面埋伏》糅合在一起的那首曲子吧。”
公孙兰凤眼闪烁着温柔的光,低声道:“还好你记得。正是当初那一首,其实它有个新名字,叫做《风云乱》。现在听起来,和当初的感觉一样么?”
王源摇头道:“不一样了,当初听起来更惊艳些,因为……佳人远望,遥不可及,故而……”
公孙兰嗔道:“你的意思是,现在便腻了么?悔不该梅园一见,教我落入烦忧之中。”
王源呵呵笑道:“烦忧么?难道不是快乐?多少次你都感叹人生极乐,悔不该蹉跎韶华,如今却又说这样的话。”
公孙兰红着脸轻啐一口,扭头不搭理王源。
王源轻叹道:“不过听这一曲,到叫我想起当年之事。提醒我莫忘初心。短短八年时光,谁能想到今日?我欲心静,但却心中难静。说实在的,我有些害怕。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即便是当初处于极为艰难之中,也从未有过这种恐惧到骨髓的感觉。”
公孙兰缓缓起身来,走到王源身边,伸手捧着王源的脸,看着王源的双眼道:“路都是自己选的,是祸是福都要自己去承担。你幸而是感到恐惧而非自喜,那才是最要命的。懂的恐惧才知步履维艰,才知责任重大,才能小心翼翼不会胡作非为,才能做好你自己。若是自喜自大,恐怕便是灾祸之始。二郎,你是大智慧之人,从今以后,你的角色便将不同。胸怀天下,胸怀百姓,为苍生谋福利,为百姓造福祉,这便是你要做的。这很难,比带兵打仗难多了。但二郎你不要害怕,还是那句话,我永远在你身边,无论前面是什么。”
公孙兰俯下身来,将温润香醇的双唇覆在王源的嘴唇上。
第一一三九章 圣主
三月初五日,王源一行启辰前往长安。
因为这一次是举家搬迁,所以准备的时间花了足足两天,出发当日上百辆大车浩浩荡荡,在数千亲卫骑兵的护卫下从王宅出发,上了大街之上。
一进入主街之中,众人才发觉,街道两旁早已经人满为患。得知王大帅要前往长安的消息,成都百姓们闻风而至,自发赶到街上给王大帅送行。
玄宗殡天的消息成都城中早已传遍了,现在联系到王大帅举家搬往长安的举动,很多百姓其实已经心知肚明。而成都城中这两天也早已经流传了许多小道消息,便是关于对王源此去长安的猜想的。
对成都百姓而言,对王源离开成都这件事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们不希望王源离开成都。毕竟在过去的七八年中,王大帅已经是蜀地百姓们心中的保护神,有他在,天塌下来也不怕。而如今,王大帅便要走了,这让百姓们心中感到空落落的。
但另一方面,王大帅此次进京城的目的似乎已经明朗,王大帅如果真的如传言的那般,将要成为登基的新君,那么将是天下之幸。从这一方面而言,蜀地的百姓们却也是为王源的欣喜。
就在这种既高兴又失落的情绪中,他们来到街道上,为王源送信。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垂髫小童,人人都拥挤在街道上送行。当见到王源骑着黑马微笑着上了大街的身影后,黑压压的人群如山峰崩塌一般的跪倒在地,朝王源磕头行礼。
“王大帅,您还回来不?”
“王大帅,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王大帅,您不会丢下我们不管了吧。”
“……”
百姓们高声叫嚷着,情绪激动不已。此情此景王源心中也很感动。正是蜀地的这一方百姓,支撑起了自己这几年来的每一步。神策军中大部分兵马皆为蜀中子弟。自己在蜀地的每一步都离不开蜀地百姓们的支持。初来时确实有些芥蒂,但现在,显然已经是相互依赖,感情深厚了。
“乡亲父老们,都起来吧。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王源挥着手道。
“王大帅,您是去长安当皇帝去的吧。”一名少年忽然脆声叫道。
王源挠头不知如何回答他,童言无忌,这种时候问出这种问题来还真是难以回答。
“王大帅当皇帝最适合不过了,我们都拥戴王大帅当我们的皇帝。”有人大声叫道。
“对,我们都支持王大帅当皇帝,天下要是有不愿意的,咱们便去灭了他们。”
“对!灭了他们。王大帅才是天下之主,谁敢说他比王大帅更有本事,请他来跟咱们王大帅比试比试。我蜀地神策军必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就是,谁不服,跟咱们神策军遛遛。”
百姓们高声叫嚷着,乱成一团。王源只能笑着挥手,一路走过。
大街上拥堵的人山人海,前方后方的百姓越聚越多,当王源出了北城门之后,成都城门外更是黑压压不下十几万众的百姓早已等候在此。王源的车驾行到何处,何处便是一片磕头跪拜之景。最后不知谁起了头,百姓们开始高呼万岁。在王源的车驾缓缓通过北城门的那一刻。‘万岁’之声山呼海啸,响彻天地之间。
车驾离开成都从北路出蜀地,之所以选择这条路,那是因为这条进蜀之路是当初王源抵达蜀地时所走的路。如今离开蜀地,王源也要从原路而回。虽然会耽搁些时间,但这段路途的时间对于王源而言是宝贵的,抵达长安之后,今后恐怕便在没有这样的心境和情绪了。
从成都到梓州,再经阆州至利州,过兴州凤州抵达陇州,然后出庆宁二州。花了近十天时间,车驾正式离开蜀地陇右道。出蜀地后,车驾转向东南,过邠州之后便进入京畿之地。这一日傍晚,途径一处故地。
这一处故地便是马嵬坡。本来王源并没打算在马嵬停留,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强烈请求王源让她们去马嵬坡去瞧一瞧,去看看杨家在马嵬坡之乱中死去的众人的墓,去祭拜一番。
王源当然不忍拒绝,午后未时,车驾扎营在前方的山谷之中,王源骑马带着两女轻车简从来到了马嵬坡驿站之中。
自从马嵬之变后,这马嵬驿站早已无人打理。这里是帝王失落之处,又发生重大变故,死了上千人在这里,谁还敢再启用这处驿站,这里早已是断壁残垣,破落不堪。地面上甚至还有散轶的尸骨,锈迹斑斑的兵器。午后的春阳虽然斜斜的照在头顶,但进入驿站之中,依旧能赶到森森的寒意。
几人慢慢的沿着驿站的道路往前走着,不时有黑鸦惊飞而起,叫声呱呱,让人毛骨悚然。待行到驿站内宅时,远远望去,东首倒塌的围墙小院之中,一树梨花开的正盛,宛如一树冬雪般的洁白。那里正是当初杨玉环差点殒命的小佛堂。那可梨花树下,埋葬着的是太子李亨和李辅国的尸体。可能正是因为有他们尸体的滋润,这一树梨花,才能如此繁茂盛开。
三人再没靠近,不祥之地不可久留,折返出来又去了南边的那处树林之间的空地。那里大大小小十几座坟头,埋葬的正是杨国忠父子家眷以及韩国夫人的家眷随从。数年时间过去,当初用木头立下的木碑已经倒塌,坟头上也早已乱草如盖了。
姐妹二人在坟头奉上果品美酒一一凭吊,想起当初之事,不觉悲从中来,抱头痛哭一番。
王源也在杨国忠的坟头鞠躬三次,以示凭吊追怀之意。虽然杨国忠当年其实也是利用自己颇多,对自己也并没真心的对待。但总归,自己借了他的力量才爬了上来。总体而言,恩情不厚,但怨愤也不深,只能算是相互利用而已。但人已死,恩怨了,自己来看他,给他鞠几个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一番折腾之后,夕阳西下之时,王源等人回到行营之中。正埋锅造饭打算早早的吃了饭休息,明日好起早赶路,赵青却笑嘻嘻的前来禀报说,京城前来迎接的高仙芝人到了。
王源忙出来迎接,果然见高仙芝宋建功柳钧等一干人等和一大批长安的文武官员前来迎接。他们本来早就赶往迎接,但却误以为王源一行要从通州出蜀,结果跑到通州方得到消息,于是掉头北上又重新迎接过来。
众人相见,更是一番寒暄客套。当晚,众人喝了些酒,都早早的睡去。王源也有些疲乏,倒在床上,大妹的小手在肩膀上锤了几下,王源便呼呼大睡了过去。
半夜里,一阵慌乱嘈杂的喧嚷声惊醒了王源。坐起身来时,但见帐篷外人影瞳瞳火把摇弋脚步杂沓。王源一惊,伸手去摸身边人,却发现黄英不在身边。伸手去床头莫兵刃,却发现不但兵刃不在,连睡前放在上面的外套衣衫都不在上面。
王源惊出一身冷汗,一骨碌爬下床来,定了定神朝着帐篷外叫道:“谁人在外喧哗?赵青,谭平何在?”
“大帅,我等在此。”帐篷外传来赵青谭平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谁在外边喧闹?难道出了什么状况了不成?”王源喝道。
“启禀大帅,确实出了状况,而且是很大的状况。请大帅勿要出来,卑职等保护大帅安全。高副帅已经去处理了,很快便有消息。”
王源皱眉跺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偷偷沿着帐篷边看了一圈,却发现自己的大帐四周左右竟然全部被围困了起来,全是武装整齐的兵马,竟然不像是出了什么其他的状况,倒像是将自己软禁了起来一般。
王源心中咚咚作响,暗想:难道这马嵬坡当真是一片不祥之地,一到这里,便免不了士兵哗变之事?但再一想,又觉得根本不可能。赵青谭平柳钧高仙芝,这些都是自己生死的兄弟,他们怎么会这做。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他们有生乱之心,公孙兰又怎会不见踪迹,这种情形下,公孙兰怕是早就已经杀进来了。难道说公孙兰十二娘她们都遭了毒手?
王源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但听外边脚步声齐整杂沓,大片火把的光芒和一大片嘈杂的脚步声正在接近。王源伸手将一只凳子抄在了手里,眼睛盯着帐篷口。只见帐幕败刷拉掀开,火把的光亮直射进来,一大群拿着火把的士兵冲了进来。王源赶忙后退,然后他看到了高仙芝柳钧宋建功刘德海等人笑眯眯的面孔,以及帐外黑压压的无数矗立的人影。
“兄长,你们这是做什么?”王源惊愕问道。
高仙芝呵呵笑道:“大帅,兵士们哗变了,他们向我情愿,说不答应他们一件事他们便不走了。”
王源怒道:“放肆,跟我玩这一套,我来瞧瞧是谁在捣乱?我神策军中还有这样的兵士不成?”
王源说罢便往帐篷门口冲。高仙芝挠头苦笑道:“大帅何妨听听他们的要求,再决定不迟。”
王源怒道:“我不听。”
高仙芝一挥手,赵青谭平和柳钧冲上前来,将王源的胳膊攥住。王源怒道:“你们三个,要反了不成?柳钧,你好大胆。”
柳钧苦笑不答,高仙芝高声道:“帐外的兄弟们听着,你们有什么要求便 提出来吧。大帅听着呢。”
帐篷外黑压压的身影哗啦啦的跪倒一地,上万名士兵齐声高呼道:“我等请大帅做皇帝。大帅不当皇帝,我等便不让大帅前行。”
王源愕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高仙芝伸手从身边一名亲卫手中取过一件黄灿灿的袍子来。一挥手,刘德海宋建功柳钧赵青谭平等人一哄而上,七手八脚的将袍子套在王源身上。
高仙芝高呼万岁,跪倒在地。众将领齐刷刷跪倒在地,所有人高声呼喊:“万岁,万岁!”
王源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身上这件光灿灿的龙袍,看着眼前跪倒一地的将士们,说不出话来。
黄袍加身啊,这些人鬼鬼祟祟策划的居然是这么一件事。
王源缓缓走出帐篷,他看到了公孙兰李欣儿等众妻妾和自己的三个儿女也都垂首跪在地上。身怀六甲的阿萝也跪在一个蒲团上。原来这一切只是自己被蒙在鼓里,她们都参与其中了。
“我……”王源哑声开口道。
“大帅,请您答应将士们的请求,陛下新丧,天下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天下必将大乱。我等知陛下高风亮节,无君临天下之心。但当此之时,请大帅以天下苍生为念,执掌社稷江山,此乃天意,不可违之。”高仙芝高声叫道。
“请大帅应允,此乃天意,不可违之。”众人齐声叫道。
王源皱眉喝道:“胡闹,你们这是要将我在火上烤是么?”
高仙芝沉声道:“大帅登基,乃万民之望,众望所归。难道大帅希望天下万民深陷于苦海之中无人拯救么?”
王源咂嘴道:“此事怎可如此仓促?当从长计议。须得征求官员和百姓的许可,否则断不可行。”
高仙芝一摆手,一名须发皆白的大臣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道:“大帅,此乃天下五十六州官员所上奏表,各州百姓联名所呈万民书六十份。天意如此民意如此,大帅若再推辞,岂非伤了官员百姓殷殷期盼之心。恳请大帅三思,恳请大帅登基为帝。”
“恳请大帅登基为帝。”所有人均高声叫道。
王源静静站在原地,夜风吹起他散乱的发髻,吹动他身上的黄袍猎猎作响。良久之后,王源终于叹了口气道:“哎,既然如此,看来我只能答应你们了。”
所有人均大喜过望,齐声高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欢呼声直破黑夜,声震苍穹。
……
三月二十八日,长安城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数十万百姓聚集于皇城内外的大广场上观礼。
巳时正,皇城内外,号角长鸣,龙旗招展。王源率文武官员拜祭天地,随即正式登基太极殿。不久后发布告天下万民诏,改国号大蜀,建元永安,废洛阳以成都替为陪都,大赦天下,减赋三年。自此时起,大唐王朝成为历史。
随即,新皇颁布诏书,大赏群臣。高仙芝、柳钧、赵青谭平、刘德海宋建功杜甫王昌龄以及一干从龙有功之臣均官爵晋升,赐予要职。这其中,高仙芝被拜为相国,封安西郡王,领神策军大统帅之职。柳钧封忠亲王之爵,领神策军副统领,骑兵大统领之职。赵青谭平拜镇国大将军,统帅亲卫禁军左右营。其余诸将均有厚赏,拥戴之臣俱有安置。
午后,圣恩再临,册立东西宫双后,李欣儿为东宫贤康皇后,公孙兰为西宫静仪皇后。册立阮萝竹、高墨颜、崔若瑂、杨蕤为皇贵妃。册立兰心蕙、黄英、青云儿紫云儿为贵妃。秦国夫人恢复钦命国夫人之名号,加赏‘德仪’之号。杨蕤便是杨玉环,她不愿再以杨玉环之名受册,王源也不想弄得天下沸沸,故而让其改名受册。
永安元年五月,李唐后裔聚集于莱州起兵而反,贼兵一度聚集三万之众。禁军大将军赵青率禁军五万前往剿之,两月后,剿灭乱贼,杀李唐后裔李元李志李芳三人,枭首回京。
永安二年春,回纥部派使前来欲拒绝履行丰州之败后签订的陪偿协议,言语傲慢之极。上命人查之,回纥部落暗中联合突厥残部东契丹奚族余部,聚兵十八万人意图不轨。上拜右相高仙芝为帅,杀骨力裴罗质子祭旗。高仙芝率十万大军北上横扫大草原。回纥联合突厥契丹等北方部落殊死抵抗,三月后,高仙芝剿灭诸部。枭各部首领首级一百五十余,回归长安。
永安二年秋,朝廷下旨命吐蕃国归顺统一,吐蕃国君臣不从,并聚集二十万兵马备战。九月,吐蕃一部袭扰剑南盐湖,杀大蜀守军三百人。上大怒,命忠亲王柳钧率十五万大军攻入吐蕃。十一月中大军抵近逻些城,虎尊炮轰城三日三夜,逻些城几无片瓦完好。大军随即攻城,一日破城,擒吐蕃赞普及诸王公归京。
永安二年冬,朝廷下旨,设立漠北漠南漠东三座都护府,总领北方草原领地。分割吐蕃诸部,设藏南藏北藏东藏西四都护府,分驻兵马,控制局面。
永安三年春,南诏国国主阁罗凤进京提出举国归顺大唐。上经思虑,同意其请。遂设立南诏自治府,加封阁罗凤南诏王,授自治府大都督。派兵一万进驻,余制如故。
自此之后,天下安定,再无纷扰。大蜀朝四海升平,天下慑服。西域周边,岭南之南,大海之畔,诸多小国派使前来,纷纷表示愿意归顺大蜀。
永安三年夏。十五国国主齐聚长安,为大蜀皇帝祝寿,随即共同推举大蜀皇帝王源为十五国共主,称之为:圣主。
永安三年秋。帝下达改革之令,从官制军制科举商业等方面大刀阔斧进行改制,一扫冗余庞大编制。废除夜禁制度,废除节度使制度,实行朝廷地方军政分开,相互牵制监督。改御史台为监察院,设立监察巡视制度。鼓励农耕开垦田亩,改革取士制度,不已文采为取士标准。除国子监外,设立国立研究院,吸收方士钻研火药冶炼金属等方面的研究。修建道路,水利大坝,矿场等等措施,所涉之事方方面面巨细纤毫不漏。
初,朝野振动,妄言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帝不为所动,着力推行。一年后新朝上下气象万千,为翻天覆地之兆,始乃平息纷争,万民终见福祉。三年后,国强民富,政通人和百业兴旺。后世史书称之为‘永安盛世’。
……
……
永安六年四月,一个春意融融花团锦簇的上午,王源正在御书房拟定大宋朝第二个五年计划纲要。忽然内侍急匆匆的来禀,说监察御史杜甫求见。王源命内侍请杜甫觐见,片刻后杜甫小跑着进了书房,脸上洋溢着笑容。
“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您快随臣出去见一个人。”杜甫上来便要拉王源的胳膊。
王源笑道:“什么人啊,这么高兴?神仙么?”
“可不是神仙么?陛下,是你最想见的人啊,这几年你不是天天要臣去找他么?您不是说没见到他,是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么?现在他来了,回到长安了。”
“难道是……”王源喜道。
“对对对,正是他,刚刚进城。他那脾气,陛下要不早些去见他,估计一转眼就没影了。”杜甫叫道。
王源放下纸笔,换了普通的衣衫便跟着杜甫出宫,一直出了宫门直奔东门大街上,发现很多人已经在路上开始围观了。王源和杜甫挤在人群中伸着脖子张望。不久后,一个身材矮胖,衣衫臃肿,长着一个酒糟鼻子的家伙正晃悠悠的从长街上目空一切的缓步而来。
李白,那便是李白,王源心中的偶像。来到这个时代十五年时间,终于见到了真人。这家伙十五年前便消失在长安城,之后行踪不定,云游天下。终于今日回到长安了。他就像是时代盛衰的晴雨表,衰败的时候你见不到他,一旦盛世之时,他便出现了。
“李兄,李兄。太白兄。”杜甫招手高声叫道。
李白翻着小三角眼,皱着酒糟鼻转头四处看,口中嘟囔道:“谁喊我?叫的这么亲热?我跟你有那么熟么?”
杜甫跳出去叫道:“太白兄,是我啊,杜甫啊。”
“哦?是小杜啊,真是巧的很。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好好好,就是甚是想念太白兄。太白兄回长安了,这可太好了。来来来,我这里给你引荐一个人。”杜甫拉着李白的衣袖道。
李白一甩袖子道:“干什么?拉拉扯扯的。我可不见什么人。”
杜甫正自尴尬,王源缓步上前笑道:“李兄,久仰了。”
李白翻着白眼道:“你是谁?我认识你么?我跟你很熟么?”
王源低声道:“李兄,我们熟不熟无所谓,我家里有很多好酒,想请你去品尝。另外我家里有个人,你一定熟。”
“好酒?那倒是可以去瞧瞧。你家里谁跟我熟?我可是没什么朋友的。”李白挖着鼻孔道。
王源低声笑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当年太白为她写了首清平乐。十五年过去了,太白想不想再为她写一首呢?”
李白惊愕的看着王源,忽然指着王源道:“你是……你是……”
王源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太白开不开心。走吧,随我来吧,从此以后,没人赶你出长安了。”
(全书完)
后记及新书情况
时光飞逝,昨晚在没吹风扇的情况下半夜被冻醒过来,才忽然发现已经入秋了。算算日子,我也已经半个月没碰键盘了。
不是我懒惰,而是我在本书完本的那一刻,真的想好好的休息一下,所以这篇后记拖延了半个月的时间。这里给一直关注小弟的诸君深深的道歉。
自我正式进入网络写作的行列开始,至今已经五年有余。我没想到我能坚持这么久,而且还能活下来。这个行业是残酷的,多少人怀着写作的梦想投入进来,却又无可奈何的离开。因为人总是要吃饭的,光有梦和激情是活不下去的。
于我而言,我算是幸运的吧。起码我活了下了,而且五年多时间,我写了四本完本的小说,总字数达到一千一百万。我的读者也从最初的寥寥无几,发展到本书完本时的上千之众。我能活下来的原因也是因为一直关心支持我的诸君,我发自肺腑的向你们表示感谢。特别是一直正版订阅阅读的兄弟姐妹们,你们正直且端方,从这每月几块钱的小事便可知你们生活中必是君子,从而也必将赢得他人尊敬和拥有幸福的生活。祝福你们。
谈及跃马大唐这本书,其实我不太愿意再回顾这两年时间。因为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一点也不好玩。我或许可以用‘痛苦’两个字来形容他。
说痛苦,是我第一次写超长篇小说,四百多万字的内容,还是我大概删除了近六十万字的稿子的情形下。而这本书的写作手法,我也采用的是一种老老实实讲故事的写法,没有加过多的花哨在里边。但老实说,这本书我并不太满意,在不少方面让我很不满意。然而网文快速更新的特点让我无法弥补这些遗憾,只能在以后的写作中更进一步。
另外,说过程痛苦,还是因为身体上的原因。在写作本书的两年里,一度我的颈椎病极为严重,影响到胸口,肩膀等部位的疼痛。我的颈部长期贴着膏药,就像一个补丁人。疼痛让我难以集中注意力,每次写完章节,整个身子像是上了锈的老机器一般咔咔作响。疼痛也确实影响到了我的写作,这是事实。不过好在最近这两个月,经过治疗之后情形好转。我很开心。
但无论如何,这本书完本了。基本上他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故事,按照我的想法完成的一个精彩的故事。好也罢坏也罢,那都是我两年来每日耕于指间,无数个不眠之夜敲打出的文字。我很高兴我再一次将一个故事完完整整的奉献给了诸君,也算是我的一个小成功吧。
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个善于交流的人。所以至今我连个书友群都没有。这么多支持我的兄弟姐妹,我也只能隔着屏幕给你们道谢。我们或许永远不会见面,在人海中相遇了,彼此也漠视而过。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曾经共同在一本书的世界里徜徉,这或许便够了。再一次的感谢你们,本想列个名单出来,但名单太长,便也作罢。我看的见你们的id,你们都在我心里。
我是个天赋不高的人,但我是个勤奋的人。我不能容忍自己无所事事,不能容忍自己闲散太久。
是的,我的意思是,新书其实已经签约了。这一本会是一个新的突破,我喜欢和擅长的类型。预计会在九月一号发书,这半个月我要努力攒稿,到时候来个更新大爆发。恳请诸君届时移步支持。我知道你们一定在的。
那么,就此暂别,祝愿秋安。我们九月份再见吧,一个新的故事和历程,在等待我们共同经历。
大苹果
于丁酉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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