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庶女不仁》 第一章 死亡 寒风凛冽的峭壁下,滴水成冰的幽暗山洞透着沁骨寒气,衣着单薄趴在冰冷岩石块上的秦云薇越来越冷,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也无济于事。她用力咬破自己满是齿痕血迹累累的手臂,拼命吮吸,让自己的鲜血缓缓流进干涸的嘴里――这是她唯一能够自救的法子! 山洞里头暗无天日,自醒来后,她不知道自己熬了多少天,寒冷和饥饿轮番折磨着她,若非她异于常人的坚毅与耐性,这会子早已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双腿残疾,不良于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她再不甘,再不想死,恐怕也熬不过去了。只是心里那股怨恨,却一直支撑着她不能合上眼睛。 堂堂东平侯的亲生女儿,唯一嫡出的千金宝贝,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却蒙昧无知被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背板欺骗,落得如今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狼狈惨状。秦云薇想笑,但全身气力早被寒冷饥饿抽光,只能勉强扬了扬嘴角。 是要死了吧!秦云薇眼神已经衰败,空蒙蒙的。 等不到了吗? 她留着这口气,只为求个明白!那联手置她于死地的人,总不会放过最后践踏她的机会!她以为他们会来,难道他们还存有一点良知,不敢来送她最后一程! 想到这里,她那空蒙的眼神换上了坚硬的讥诮。能对她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残废下狠手,他们哪还有良知? 山洞外头却隐约有了声响,秦云薇一震,用力一咬舌尖,原本涣散的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到底还是来了。 长身玉立的青年,风度翩然,面如冠玉,容貌俊美,气质风流。这是自小与她定亲的谢敛,是她满心欢喜想要厮守一生的良人,却做梦也想不到,他蛰伏隐忍这样久,最终目的却是要她的命。 谢敛静静看她,细长凤眼一片俯瞰众生的倨傲,盯着她仿佛盯着渺小可怜的蝼蚁。 在她面前从来温柔小意的他,原来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为什么?”秦云薇终于开口,只这三个字便令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然而她追问的眼神却是坚定,半分也不肯妥协。 “为什么?”谢敛身后一声轻笑传来,嗓音清脆透出万种张扬与得意,“姐姐,你这问题未免太好笑了些。” 紧随而来的少女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只是此时眉目间的书卷清气教她轻狂得意的神色破坏殆尽。她站在谢敛身边,亲热的挽着他的手臂,一副胜利姿态的模样紧紧盯着秦云薇的眼睛,“秦云薇,你也不好好看看自己的样子,样貌才学,你有哪点比得上我?你这样的废物,还妄想与敛哥哥厮守终身。旁人平日里捧着你,不过是因着东平侯府罢了,那些个巴结你讨好你的,赞你一声才貌双全,你便真当自己才貌双全了么?” 她瞧着秦云薇被冻得皲裂的脸,愤怒到极点的眼神,恶意嘲道:“若非你东平侯千金的身份,你真以为敛哥哥会多看你一眼?秦云薇,你听清楚了,敛哥哥真正喜欢的人是我,他从来没喜欢过你这残废!” 秦云薇的声音仿佛破掉的铜锣,因为过度愤怒和憎恶变得异常难听,“郭婉婷,我秦家待你不薄,你竟恩将仇报,全然不将这十数年的恩情亲情放在眼中,你简直不是人!” 郭婉婷掩唇而笑,模样说多甜美就有多甜美,然而她口中吐出来的语句却令人遍体生寒,“恩情?秦家养大我,对我便是恩重如山吗?如果不是秦世迅,我的亲生父母会命丧黄泉?如果不是秦世迅,我会成为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如果不是秦世迅,敛哥哥的未婚妻会是你?如果不是秦世迅,你早已死了千百回了!秦云薇,你的父亲踩着别人的尸体成为东平侯,你无端享受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也够了!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不会有你这残废挡在我和敛哥哥之间了!” 秦云薇失语,胸膛里血气翻腾,要死死咬住牙根才能稳住呼吸。她费力的抬起头,紧紧盯着一言未发的谢敛,“她这样恨我,是因为我父亲,因为我抢了你,你呢?” 谢敛勾起嘴角,然而眼中并没有笑意,眉心间积郁着什么,然而表情仍是不动如山,“还记得柳玉吗?” 秦云薇一怔,冰冷的五指在袖里狠狠掐进了手掌间,猛的就笑了起来,苍白瘦削的脸庞微微扭曲,喉头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紧紧勒住,难以呼吸。 她当然记得柳玉。柳玉是她幼时从街边捡回府的孤女,母亲见她喜欢,着人用心调教了送到她身边来服侍,从小与她一起长大。那时候还没有应婉婷,府中只她一个女孩儿,柳玉便是她的玩伴,她的姐妹,她的亲人。 “这就是你恨我的原因。”秦云薇垂头,将额慢慢顶上岩壁。额上的那道伤口迸裂开,热滚滚的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仍顽固的睁大眼,看着眼前一片血红,浑身颤抖,气息已经不能流转,却仍是带着笑,了然而轻蔑,“谢敛,你说谎!” 当初发现柳玉与谢敛有私情时,她生气的大闹了一场,却也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父母。因她身子弱,大受打击后便病了一场,病好后才知道母亲到底知道了此事,而柳玉也因此被母亲杖责后发卖出府。她心中不安,背着母亲让人寻过柳玉,才知道她伤势过重已经没了。因为这件事,她几乎不敢面对谢敛,她也责怪自己太过小心眼,柳玉陪了她这么多年,模样性情都好,她原就存了心思将来要抬举她,让她永远陪在自己身边。谁知谢敛却轻描淡写的安慰她,不过是个丫头!她那时虽对柳玉感到愧疚,可也感激他没有怪她,对他愈发死心塌地。 现在,他却告诉她,他对她的恨意,源自于柳玉。她不信,十数年的感情他都可以这样漠视,对柳玉又能有几分真情?也或者,柳玉根本就是一个幌子,真正与他有私情的,根本就是郭婉婷?真相如何,她已经无力追究了。 “你恨我,也恨我秦家!你恨我秦家比你谢家更得恩宠,你恨我父亲比你父亲权高位重,你恨我哥哥们个个比你出色比你优秀,你更恨,你这样名动京都的风流人物,却不得不委屈的与一个残废定亲。这个残废就是你人生中的污点,让你一辈子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让你饱受旁人的嘲笑和同情,你早就恨不得我死!谢敛,你就是个卑劣无耻的混蛋……” 谢敛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被血染红而显得煞气重重的脸,突觉背脊发凉。明明他已经掩饰的这样好,她怎么还能看得出来! 郭婉婷轻扬唇角,举步走向她!谢敛伸手拉住她,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郭婉婷不在意的瞥了秦云薇一眼,她都这幅模样了,还能伤得了自己?敛哥哥未免太小心了,虽这样想着,也得意谢敛对她的在意,咯咯娇笑道:“敛哥哥,我与姐姐这么多年的情分,总是要送她最后一程。你若不忍心,便去外面等我,我很快出来。” 谢敛看看她,又看一眼满脸鲜血的秦云薇,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淡淡道:“秦云薇,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该生在秦家。” 血渗进了眼中,秦云薇几乎张不开眼睛,入眼都是模糊的红色。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模糊的身影决绝转身,却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谢敛走了出去,郭婉婷轻快地走向秦云薇,似一点也不惧怕她如今的模样,俯身在她耳边,“秦云薇,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残废吗?” 秦云薇一怔,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浮起。 郭婉婷已经欢快的往下说了,“那日在城楼,你被人推了一下。砰――” 她一顿,笑意嫣然,轻声给予秦云薇最后致命一击:“那时他推你一把,你变成了残废,现在他又推了一把……秦云薇啊秦云薇,枉你如此聪明,却到死也想不到吧,他从小就那么讨厌你!” 出身显贵又如何,才华横溢又如何,声名远播又如何,她心心念念的男子,一心要置她于死地。她郭婉婷从前羡慕她,嫉妒她,恨不能变成她,如今,还不是她好好地活着,而她秦云薇却即将死去! 从今以后,属于秦云薇的一切,都将属于她郭婉婷! 秦云薇满脸痛苦与绝望,手指死死扣住身下的巨岩,连喘息都变的异常艰难,“原来……” 竟然是谢敛!他如此厌恶她,却能在她身边,十年如一日的温柔深情! 可笑啊,秦云薇你果然可笑,这样一条毒蛇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却瞎了眼一点都没察觉!愚不可及,活该去死! 郭婉婷直起身来,冷笑道,“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死的明白。如今姐姐什么都知道了,便安心的去吧,姨父姨母,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 “你敢……你敢伤害他们!郭婉婷,你胆敢伤害他们,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秦云薇睚呲欲裂,凄厉叫喊着,可那声音最终低了下去。 “噗!”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和着寒风,伴着死亡的气息,飘荡在四周。 第二章 桐月 过了冬至,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起来。这日一早便飘起蒙蒙细雨,空气冷冽入骨,混合着雨丝,竟比京城的雪天还令人阴寒难受。 “姑娘,你怎么又将窗户打开了?外头天寒地冻,有什么好看的?”丝毫不掩不耐与不满的嗓音在桐月身后响起。 桐月回头瞧了眼丫鬟如意,也不说话,只一双黑沉沉的不带半分情绪的大眼,却盯得如意一阵生寒。但随即她有些瑟缩的腰身又挺直了,皱眉瞧着桐月冻得发红的鼻尖,将手中托盘用力放在桌上:“姑娘身上才好,若再受了凉,奴婢可没法儿与太太交代。姑娘便是要使性子,只管到太太跟前儿去使,何必连累了咱们这些个伺候的奴才。” 如意说着,心中愈发不快,也不知上辈子是倒了什么霉,才会被分来伺候这么个主子。庶出也就算了,偏还傻里傻气,软弱无用,若能机灵些,像三姑娘一般讨了太太欢心,日子过得也不比嫡出的四姑娘差,连带着底下的下人也比她们体面许多。偏这位主儿生来愚笨,胆小怯懦,连姨娘在世时,尚可护她一护。当然连姨娘的宝贝眼珠子却不是她,而是五少爷。眼瞧着就要回京,连姨娘却突发恶疾撒手而去,她所出的八姑娘桐月,沦落到眼下这般,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如意瞧着漏风的屋子,以及屋中毫不掩饰的败落景象,语气愈发不耐:“姑娘快些过来吃饭,奴婢还有其它差事呢。” 桐月闻言,嘴角泛起几不可察的冷笑,主子都没了,还有什么更紧要的差事? 桐月走到桌边,瞧了眼桌上摆的饭,果然与前几天一样,不过是一碗冷水泡饭,外加两个连这府里下人都不会吃的残羹剩菜。 “姑娘可别嫌弃,就这些,还是奴婢跟厨房求了好久才求来的呢。”如意见她并不动筷,冷言讽刺道:“姑娘也不小了,也该知道,如今姨娘不在了,咱们莲心院今时不比往日,姑娘若还想着从前的日子,只怕是再不能了。你安安分分的,咱们底下人的日子也好过些。” 连姨娘本就不是老爷最宠爱的妾,不过因着她是老太太抬举的人,老爷出于孝道,才给了几分面子情分。偏这连姨娘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人,平日连太太都不太放在眼里,倒也罢了,也不趁机给自己一双子女多谋划一二,整日里想着如何与太太攀比,一副要将太太比下去的模样。尤其前段日子得知老爷任满要回京城的消息,更是得意的不得了,想着京中有老太太撑腰,自己又是有儿子的人,处处都比太太强,又被其他人吹捧的晕头转向,更加不将太太放在眼中,谁知道却是乐极生悲,京城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桐月扒了几口冷饭便放下了筷子,倒不是吃饱了的缘故,寒冬腊月里吃冷水泡饭,任是谁的肠胃也受不住,更何况眼下这么个娇弱的小身板。 第三章 偷听 如意二话没有将碗筷收了就走,再呆在这么个冷飕飕的房间里,保不齐自己也要冻病了。临走看了眼呆呆的桐月,她这般处境,还不是因为连姨娘平日里太嚣张不敬太太的缘故。 桐月漠然的瞧着房门关上,这几日下来,丫鬟一日比一日惫怠。别说缺衣短食,这么冷的天,这屋里竟连个火盆都没有,丫鬟婆子的屋子只怕都比这暖和。 屋里原本的摆件与值钱的器物,早在连姨娘断气之时便被太太收回了库房,空荡荡的大房间,愈发衬得桐月渺小可怜。她收回目光,吃力的从床榻上将那唯一一床被子拖下来,将自己小小身板裹牢实了,方才一步一挪回到刚才发呆的窗户旁。 重又推开小半扇窗户,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先前那两个躲懒的粗使婆子还在转角的廊下说话。 “董婆子,你女儿好歹在太太院里当差,让她与太太求个情,将你调到太太院里去伺候岂不是好?” “老姐姐,谁不想去太太跟前伺候?我那丫头不过是太太院里的三等丫头,太太跟前哪有她说话的份儿。”那董婆子一声长叹,甚是扼腕,“再说下月老爷与太太就要启程回京,咱们这些买来的哪比得上府里的家生子,听说太太这两日正与管事妈妈商量,咱们这些人,得用就继续留下看守宅院庄子,不得用还得发卖出去呢。” 黄婆子心有戚戚,跟着叹道:“是啊,若咱们也是顾府的家生子,还能跟着主子们上京城开开眼界。当初被拨来这莲心院伺候,咱还以为得了好差事呢。谁想连姨娘竟是这般短命,如今她撒手去了,五少爷还好,到底是儿子,这八姑娘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也难怪八姑娘不得老爷欢心,你瞧她那呆头呆脑的模样。”董婆子朝桐月的房间努了努嘴,语气里满是轻视,“虽说连姨娘生前是不怎么搭理她,到底也生养了她一场,连姨娘这么死了,她竟连哭都没哭一声。你再瞧五少爷,小小年纪却是个知礼知孝的,非要帮着打理连姨娘的身后事,这才会累的病倒了。” “想这连姨娘也是个没福的,老爷最是喜爱五少爷。知礼知孝且不说,于功课文章上也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老爷悉心栽培着,将来中了状元,岂不是她的大福气?谁知好好的人,说没便没了。”董婆子感慨道,“要我说,最可怜还是里头那一个,本就呆傻,又不得人欢心,日后只怕比你我还不如。” “是呢。若她是个有造化的,便是连姨娘没了,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你瞧那三姑娘六姑娘,同样是庶出,一应吃穿用度与嫡出的四姑娘有何区别。” 黄婆子呸一声道:“三姑娘的亲娘魏姨娘是太太的人,魏姨娘服侍太太周到又忠心,三姑娘才得了这份体面。六姑娘何等机灵,嘴巧手巧又惯会奉承老爷,莫姨娘又是老爷的心头好,日子能不好过么。连姨娘却仗着自己是老太太抬举的,言行举止轻浮张狂,又不敬太太,听说连老太太都不大待见了。若她收敛些,有老太太在,不管是敲打太太照看还是接回去如大姑娘一般养在她膝下,都是福气。不过也说不准,八姑娘笨笨呆呆,都十一岁了连句利索话都说不好,老太太瞧了也不会喜欢。” 黄婆子道:“下月老爷任满回京,八姑娘多半是要留在阳城的。顾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就算是庶女,也没得这样落顾家脸面的。不过咱们也别光顾着可怜她,这两日我冷眼瞧着,吉祥如意这两个小蹄子一忽儿便不见了踪影,可不是忙着各处奉承么。昨儿个我那没出息的丫头告诉我,那吉祥与太太屋里的刘妈妈在屋里嘀咕了大半日呢。” 董婆子一脸倾羡,“上月太太院里发配了两个二等丫头出府,那缺儿还没人顶上去,那两个丫头多半是盯上了。” “若是那蹄子得了这份差,日后更不会将你我放在眼里了!”想是这黄婆子平日里与吉祥如意多有摩擦,才会这般忿忿,“小蹄子平日里仗着连姨娘信任她,对咱们横挑鼻子竖挑眼。这连姨娘才刚死,她就忙着攀高枝儿……” 桐月听着两个婆子同仇敌忾的开始数落起那吉祥如意的尖酸刻薄,一时间怕是顾不上说其他,这才悄无声息地掩上了窗。 第四章 闹鬼 桐月静静地躺在床上。 成为阳城知府顾从安的庶女顾桐月已经十天了,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死在那山洞里头的人,为何一睁开眼睛,却变成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爹不疼娘不爱就罢了,连身份也是这般微贱!听婆子们的意思,这原主儿呆傻不讨人欢喜。只看这几日丫鬟婆子的态度以及她们送来的吃食,桐月也知道这府里连个同情怜悯她的只怕都没有。那聪敏知礼的弟弟,也是一面都没露过。也不知是同其他人一般嫌弃她,还是真的病倒了。 出身名门身份贵重的嫡出千金,一睁眼却变成微贱如泥的庶女傻女,桐月恨不能再死一次。可好不容易捡来这条命,哪里舍得说舍就舍。更何况今日听闻了顾从安下月就要回京城,想着远在京城年迈的父亲与慈爱的母亲,桐月心中一阵激荡,眼泪滚滚而出。 一定要回京城去,不只为了父亲母亲,还有害她殒命的人。 谢敛隐忍作戏这般久,目的绝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郭婉婷,她口口声声父亲对不起她,怨毒刻薄的眼神让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全身发冷。自己死了,父亲母亲定然悲痛万分,郭婉婷一张巧嘴惯会讨人欢心,这时候有她陪着父母,想来父母会愈发信任依赖她。她跟谢敛如此恨秦家人,两人里应外合,父母哥哥全无防备,秦家说不定…… 不不不!桐月摸着自己健全的双腿,老天既然让她以这种方式重新活了下来,又让她得知谢敛与郭婉婷对秦家的不怀好意,她便是拼死也要阻止他们伤害最疼爱她的亲人! 她一定要回京城去,不论用什么法子! 桐月合上眼,慢慢放松紧攥起而被汗湿的手。 ** 入夜,北风一起,吹得灯笼摇摇晃晃,莲心院本是万籁俱静,却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宁静。 夜风中,走廊上一个不足狂奔的女子披头散发惊慌失措,边跑边回头看,口中狂乱的叫着:“鬼啊,有鬼……不是我害你,不是我害你,走开,你走开……连姨娘我错了,你放过我……” 身后一抹艳红身影,在乍明乍灭的烛火下疏忽一闪便不见了,恍惚一瞧,竟是个无头女鬼。 那凄厉惶恐的声音惊醒了院里所有人,众人纷纷探出头来。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慌的衣服都没穿好,出门一看,那跌滚在地满面惊惶的竟是如意。 如意紧紧抓着那婆子的手,面色惨白,颠三倒四的说道,“杨妈妈,有鬼!是连姨娘,连姨娘回来找我了……好可怕,没有头……不是我害她,不是我害的……别找我,别来找我啊……” 那杨妈妈一愣,一阵风吹过,衬得这夜色愈发阴森可怕。她一哆嗦,猛的推开如意的手,颤声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仔细太太知道,活剥了你的皮!” 如意疯狂的摇头,不住往后张望,仿佛身后真有厉鬼追了上来,“我没胡说……有鬼!她来了,她又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见远处飘荡着一抹红艳艳凄厉如血的影子,并不时发出“桀桀”怪声,似乎正慢慢地靠了过来。 杨妈妈“啊呀”一声尖叫,转身就跑,其他人更是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如意也想爬起来,奈何她惊吓过度,又眼睁睁的看着那鬼影越飘越近,终于受不住,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第五章 清和 雨后的夜空清润宜人,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云。 桐月站在窗前,遥望着夜空无尽,微微地翘起嘴角。 很小的时候,她还没有变成残废,小哥跟她最爱的游戏便是偷穿父母的衣裳扮演无头鬼。套上又大又长的衣裳,用手举起顶在头上奔跑,可不就跟没有头的鬼怪一样么! 后来她从城楼上摔下来再不能行走,小哥就再也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独自玩一回。 即便有人疑心,怕也很难怀疑到她这个“傻子”身上来。 桐月缓缓地眨眼,漆黑纤长的睫毛划过午夜清冷的空气,缓缓合拢。 一滴泪自眼角凝聚,悄然滑落。 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桐月悚然一惊,借着窗外廊下微弱的光惊疑不定的看过去。 出现在眼前的男孩身形瘦削却漂亮的不像话,他比桐月稍矮一些,身上带着一种绿水青山般的清澈气息,干净的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跟桐月在铜镜中瞧见的自己的脸有七八分相似。 男孩也瞧见了桐月,他的眼中满是担忧,进屋后迅速又小心的关上了门。 即便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桐月也不敢开口说话。 男孩似愣了下,觉出她的反常后疾步走近她,面上神色焦虑,漂亮的眉眼满是担忧之色,“姐姐,可是吓坏了?” 桐月黑漆漆的眼眸直直看着他,依然没有言语。 那男孩说完这句话,背过身去捂住嘴压抑的咳了两声,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惊动旁人,憋的脸都红了。 桐月闹这一出本就是为着试探这个弟弟。顾清和与顾桐月乃是一母同胞,她在这举步维艰的处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是他。只是与这“弟弟”从未谋面,她不知道这弟弟到底会不会管她的死活,若这弟弟瞧不起她甚至根本不管她,她也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没想到他不但来了,还来的这样快!而他流露出的关心与紧张,更说明,顾清和与顾桐月这两姐弟平日里感情是极好的。 她赌对了。 桐月有些紧张,她不知道顾清和姐弟平日是如何相处的。无奈之余,也只能继续一脸呆怔的看着他。 “姐姐?”顾清和见她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上前拉住她的手,“手怎么这样凉,这屋里怎么连个火盆都没有?姐姐,是不是那起子奴才趁我不在又欺负你了?” 他一边自责的说着,一边将桐月拉到床边坐下,双手捂着她冰凉的手,用力揉搓几下,忽然落下泪来,“姐姐不理我,是怪我这几日没来看你吧。姐姐,我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我是……” “我知道。”桐月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道,“你生病了,所以不能来。” “姐姐?”顾清和愕然睁大双眼,黑暗中紧紧盯着桐月的脸,一脸震惊,“你……你能好好讲话了?” 桐月心一横,反正她也装不来呆傻,且顾清和日后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在他面前装得了一时,也装不了一世,虽心中忐忑,仍是道,“清和,我全好了。” 顾清和惊疑不定,“全好了?” 第六章 利用 “你生病的时候,我也病了一场。从前脑子里总混沌模糊,什么都不清不楚的,神智突然便变得清明了,便连说话也不费力了。”桐月紧张的看着他慢慢皱起稚气的眉,心里七上八下好不忐忑,也不知他能不能接受自己编的这套说辞,“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从前就像做了一场梦,只记得你与娘,旁人,还有从前许多事,竟都浑忘了……” “姐姐,你真的全好了?”顾清和仍是愣愣的,“以前娘找了许多大夫给姐姐瞧病,都说姐姐好不了,怎地突然就自己好了?” 桐月连忙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大概前几日我病的太厉害的缘故,迷迷糊糊仿佛瞧见了姨娘。她不停地走,我拼命追着她想跟她一道,却被她痛骂一顿,骂我自私竟抛下清和一个人,还道我若真随她去了,她便是死了也不能心安。骂着骂着便推了我一把,我一跌竟就醒了过来。” 顾清和喜极而泣,紧紧抓着她的手,“这定是姨娘显灵了,姨娘保佑着我们呢!姨娘说的没错,姐姐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姐姐能好起来真是太好了,一会我再去给姨娘烧些纸钱,若非姨娘,姐姐定然也离开我了……” 桐月细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丝毫不作伪,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稍稍松了口气,语气略显轻松,“是啊,我也舍不得丢下清和一个人。” 如此利用担忧爱护亲姐的清和,桐月心中生出一丝愧疚,然而很快便被无边的仇恨冲散了。 “姐姐,你都好了,怎还任由那些个奴才欺负你?屋里不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样冷的天,竟连个火盆都没有,你身子本就不好,如何受得住?”顾清和瞧着清冷的内室,忍不住恼怒的说道,“姐姐且等着,看我如何发落这些奴才。” 说着就要起身,桐月忙拉住他,不甚在意的道,“用不着与她们计较!你如今搬去了太太屋里,她对你可好?” “太太一向对我都好。”顾清和缓声说道,清秀的眉头却皱的愈发紧了,“姐姐,我方才听闻咱们院里闹鬼,还说是姨娘死不瞑目回来了?” 清和到底年纪还小,虽不信鬼神,心里却又想着桐月方才同他说起的那个梦,对于闹鬼事件便有些拿捏不准了。 桐月微微一笑,松开他的手,弯腰从床下拖出一堆衣物来,“我若不闹一场,怎么能见到你?” 还好连姨娘房里还有些旧衣物,桐月趁人不备去偷取时,才发现这连姨娘惯爱红色,衣橱里的衣物大都是大红之色。她不过是个婢女出身的妾室,万没有穿大红的道理。而顾府这位太太竟能容得,可想其若不是胆小怯懦的,便是心智坚韧谨慎隐忍之人。 顾清和目瞪口呆,“姐姐是为了见我?让人与我传个口信我便来了,何必费这般周折?” “我怕贸然去找你,会吓到你,再惊动了旁人。更何况,这院里谁会听我的话?”桐月淡淡道,“再有,如如意吉祥那般踩高捧低的人,我也不敢用。” 顾清和听的有理,不住点头:“我原就觉得那两人太过奸猾,偏偏姨娘极信任她们。姐姐若不喜,我明日便禀了太太,将她们打发了出去,免得姐姐瞧了心烦。再有,姐姐为何不愿旁人知晓你已大好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父亲与太太知道,也只有高兴的啊。” “你我是至亲姐弟,我好了你自然高兴,可无缘无故好了,旁人会作何想?今晚我又这样闹了一场,只怕别人要误会,说成鬼魂作祟,把我也当妖魔鬼怪对付就不好了。”桐月细细解释道,“为今之计,却要清和你助一助我!” “姐姐已经有了法子?” “你附耳过来……” 第七章 太太 “太太,方才奴婢从五少爷那边过来,听见底下的人在嚼舌根,奴婢便呵斥了几句。” 慵懒倚在软榻上的妇人约莫三十五六的年岁,一身绣金丝牡丹的半新碧色长褙,配同色襦裙,珠翠钗环缀于乌发云鬓间,衬得容色更为靓丽。 听见贴身丫鬟莺儿的话,她只略扬了下眉,“胡乱嚼舌根的,撵出去都不算事儿,不过是训斥了两句,何须刻意来回我。” 莺儿忙笑着解释道,“其他人倒也罢了,只是刘妈妈竟也在。” 尤氏好看的柳眉慢慢蹙起,“那老货仗着是我的陪房,她家男人也有些手段管着我底下两个庄子,这些年来倒愈发托大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也别担心她有胆子寻你麻烦。朝我屋里的人伸手,她还没那个胆儿。” 莺儿闻言松了口气,便听尤氏问道:“眼见着就要回京,大大小小的事儿一大堆,他们倒有闲情逸致,都说了些什么?你这丫头一向宽厚,断不会随便训斥与人。” 莺儿略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她虽年纪不大,但因自己母亲是尤氏奶母的关系,自小便在尤氏跟前服侍,尤氏对她比其他奴才自然亲厚许多,她对尤氏也是绝对的衷心不二。因此尤氏一问,她便毫不犹豫道:“刘妈妈等人都说昨儿莲心院不太平,夜里闹了鬼,说是连姨娘……死得蹊跷,定是含冤死的,这才化作鬼魂回来作祟。往常伺候连姨娘的如意,今个竟就病的起不了身,嘴上不住的胡言乱语……” 尤氏闻言蹙眉,怒声道:“这些该死的老货,一天到晚倚老卖老便罢了,竟敢生出这些谣言来,是要弄得府中人心惶惶不成?也不瞧瞧眼下是什么时候,若让有心人知道,借题发挥参老爷一本,影响老爷的仕途,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太太息怒。”莺儿忙上前替尤氏顺气,“奴婢已经代太太教训过了,想来日后不会再有人胡沁了。” 莺儿瞧着尤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安抚道。 旁人或许不知道连姨娘的死因,她却是知道的,因此,当听到有人说莲心院闹鬼,莺儿心里也不免有些害怕。又因着如意的胡言乱语,她自己也有些乱了阵脚。此时见尤氏神色镇定,便也跟着沉住了气。 尤氏沉着脸,她在这后宅沉浸了十几年,什么事没经过。很快便若无其事吩咐道:“日后再听见谁胡说八道,不用回我,直接撵出去!” 莺儿应了一声,听得尤氏又问:“那如意是府里的家生子?” “太太记得没错,如意的老子娘都在京城,在大太太院里当差。眼看就要回京了,她这一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好。”莺儿迟疑着说道。 尤氏淡淡道:“请大夫来瞧瞧,若回京前还好不了,便留在阳城看守宅子。” “若大太太问起来……”莺儿有些担心。 “她自己不中用,总不能我们全家等着她一个。”尤氏不在意的挥手,冷声道,“大嫂便是再厉害,也不能因个奴才为难与我。” 第八章 母子 莺儿放下心来,瞧一眼沙漏的方向,道:“太太,该用晚膳了。老爷这会儿还没回来,只怕又被事情绊住了,太太先用膳吧?” 尤氏点头,想了想又问,“小五可大好了?” “五少爷已经能起身了,方才想要过来与太太请安,被奴婢拦下了。”莺儿说着,瞧见尤氏面色不豫,便有些慌了:“奴婢自作主张,还请太太责罚。” 尤氏重又倚靠回软榻上,眼中阴霾渐渐散去,“你做得很对,少爷身子骨弱,是该好好静养着,一会我去看看他。” 话音刚落,便见鹃儿疾步走进来,“太太,五少爷来了。” 尤氏一愣,瞧了眼同样愣住的莺儿,起身往外走去:“快让五少爷进来。” 顾清和跟在鹃儿身后,见到尤氏,恭恭敬敬请安行礼,被尤氏拦下了,瞧着他虽穿着厚实,小脸却仍是病态的苍白色。忍不住皱眉斥责跟着清和过来的丫鬟婆子,“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少爷病着,怎还让他到处跑?好不容易这两天有了起色,再有个万一,看老爷不揭了你们的皮!” 底下的人自然惶恐不安,跪下请罪。清和笑着道,“母亲息怒,是我非要过来,怨不得她们。我身体已是大好了,老拘在屋里也闷得慌,便想过来陪母亲用晚膳。” 他眨着黑亮的大眼,神情略有些不安,“清和是不是打扰母亲了?” “哪里的话。”尤氏亲热的拉着清和的手,越打量越是满意,虽然自小清和便是她教养着,只那是她还抱有希望,想着总能生出儿子来,对清和虽亲切却也不曾用心。日后清和却是她的依靠,她自然比以往更用心了,“母亲巴不得小五日日陪我用膳,只你大病初愈,母亲是怕累着了你。” 一边说着,一边命人准备清和爱吃的菜色,一腔慈爱几乎要溢了出来,心疼道,“好孩子,快坐下,让母亲好好瞧瞧。这才几日功夫,瞧着又瘦了许多。一会可要多吃些,不可挑食,身体才能好得快。” 顿一顿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姨娘去了,你心中难过。可到底人死不能复生,你若熬坏了自个儿身体,叫你父亲与我岂不更担心?” 清和忙忙告罪道,“是孩儿不孝。” “太太与五少爷可真是母子情深呢。”莺儿笑着道。 “可不是么,这是咱们五少爷的福气。”鹃儿也打趣道。 清和腼腆而满足的笑,问尤氏道,“四姐身体可好些了?这几日我也不好去看她,生怕又将我身上的病气过给了她。前几日去学堂时,瞧见江南坊摆了上好的脂粉。明儿下了学便给四姐买些回来,她见了定然会开心的。先生说,人只要开心了,一切病痛也就都没有了。” 尤氏眼里满是欣慰:“你如此惦记你四姐,也不枉她疼你一场。” “四姐从小便照顾我颇多,我惦记她是应当的。”清和懂事的笑道,“明儿我也给母亲买些好脂粉回来,听闻那江南坊的脂粉,比京里的脂粉还要精细呢。” 第九章 依靠 尤氏笑的合不拢嘴,口中却是嗔道:“你这孩子,该紧着你的功课才是,那些个胭脂水粉哪是你该着意的。若让你父亲知道,少不得又要罚你了。” 这般说着,却还是高声吩咐庄妈妈,“一会给少爷送些银票过去。” 清和笑容愈发开心与依赖,“母亲放心,功课上清和定不会放松。日后清和还要考取功名,为母亲挣得诰命才不辜负母亲待儿一片苦心。” 尤氏心中熨帖舒服,长眉舒展,笑着点头,“咱们小五是有大出息的,母亲这便等着小五为母亲挣了诰命来。” 一时丫鬟婆子将饭菜摆上,尤氏亲自给清和舀汤布菜,又有莺儿鹃儿在旁陪着说笑,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好不开怀。 用完饭后,清和期期艾艾的开口,“母亲,清和有件事想求母亲。” 尤氏微挑眉,笑容却是慈祥:“傻孩子,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母亲便是,母亲能做主的,绝不推诿。” 清和眼睛一亮,露出依赖信任的神色,“今儿我听见下人们窃窃私语,道是昨儿晚上莲心院闹鬼了。” 尤氏脸色微变,却仍是微笑着嗔道:“那些个奴才无聊嚼舌根子呢,这世上哪里来的鬼怪。先生没有教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吗?” 清和羞愧的低下头,“先生教过的。只是清和到底担心,姐姐还住在莲心院里,正想使人去打听姐姐如何了,碰巧莲心院有个丫头来看我,我这才知道姐姐已经病了好几日。她还告诉我,自姨娘去世后,院里奴才愈发怠慢,竟连个给姐姐请大夫的人都没有,且一日三餐也只有冷饭残羹。清和听了实在难过,想求太太给姐姐寻个大夫瞧病,再帮姐姐整顿一下院子里的下人。” 尤氏微眯了下眼,随即笑了,“我还当是怎样的大事,你关心小八,事事想着她,母亲只有高兴的。也是这几日太忙,你又病着,母亲这才没能顾到小八,你心里可怪母亲?” 清和忙摇头,“母亲抚我、育我、顾我之恩,清和虽小,却也铭记在心,又怎会怪母亲。姨娘去世后,清和与姐姐日后还得母亲庇护着,还望母亲莫要嫌我们。” “你这傻孩子。”尤氏的试探得来清和这番话,虽心下存疑却仍是心花怒放。 连姨娘行事毫无章法,顾从安担心她教坏了清和,自他启蒙后便一直带在尤氏身边。且素日并不允许连姨娘与清和过多接触。每每提起连姨娘,清和神情也总是淡淡,但到底清和是从连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尤氏如何能不担心清和不肯与她同心……不想清和却主动到跟前表明态度,如何能令她不开心?只是万没想到这孩子竟这般聪明,小小年纪便知道给自己和桐月寻依靠。虽然太聪明的孩子不好掌控,不过瞧他肯为了桐月求到她跟前,倒也不是薄情寡义之辈,只要桐月拿捏在她手里,还怕拿捏不了清和么? 想到此节,尤氏笑得愈发慈爱,“小八的事母亲知道了,你放宽心养病,母亲会处理好的。” 瞧着清和满脸感激与信任,尤氏心中愈发满意了。 ------题外话------ 求收藏啊求包养…… 第十章 添堵 两人说笑一阵,尤氏便命人送清和回屋休息。清和一走,尤氏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神色阴鸷的盯着莲心院的方向,“立刻给我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扰少爷清静,下午少爷院里当值的又是谁?” 正巧庄妈妈掀了帘子进屋来,忙回道,“太太,下午是豆儿那丫头当值,来瞧五少爷那丫鬟甚是眼生,说是莲心院里伺候的,老奴带了豆儿去瞧,竟找不见那丫鬟。太太想,咱们府里有谁会别有用心的指使个丫鬟去与五少爷说话?” 尤氏冷哼一声:“我原就知道她不是个规矩的!” 庄妈妈上前扶了尤氏坐下,“老奴还当她识时务会一直这般安分,不想她竟有这个胆子给太太添堵!” 尤氏冷笑道,“知道我已决定将清和记在我名下,她如何能坐得住。你叫人查查,昨儿夜里的事是不是也是她在搞鬼。” 顾从安原只有三个妾室,除去死了的连姨娘,便只有魏姨娘与莫姨娘,魏姨娘是自小便服侍太太的,对太太绝不敢有二心,唯一可疑的也就只有莫姨娘。 尤氏压抑着怒气,又道:“豆儿那贱丫头竟敢阳奉阴违,立刻打了板子赶出去!” 莺儿应了,不久便回来复命道,“七少爷昨夜又受凉了,莫姨娘寸步不离的照看,未出院子一步。” 尤氏仍是冷笑,“她未出院子一步,她院里的人呢?从前在我面前做小伏低,拼命将小七我跟前送,也不想想那病秧子能活几年。现在知道白费了心机,自然心有不甘,这是想着法儿给我添堵呢!” 莺儿瞧着尤氏的神色,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方才墨竹院的方婆子来说,晚间莫姨娘又亲自下厨了,老爷今晚怕是又要去那边。” 尤氏恼怒的摔了手边茶杯,恨声道:“贱人愈发嚣张了。” 庄妈妈见莺儿轻手轻脚收拾干净了碎片,方使了个眼色,待莺儿出去后,轻声劝道,“太太息怒,莫姨娘再如何,也不能越过了太太去。等回了京城,一切自有老太太为你做主!” 尤氏摇头,“因着从前那些个事,老太太本就对我不满。小七虽身子不好,到底也是她的依仗。老爷膝下就只这么两个儿子,便是瞧在小七的面上,老太太只怕也会装聋作哑,又怎会为我做主。” “七少爷一年到头都病着,老太太跟前不能尽孝,又有什么用?更何况,太太如今有五少爷,还怕她不成!” 尤氏面色稍霁,“没错,我现在有小五了!谁敢从中作梗,我决不轻饶!” 一顿,抬头问道:“华月还在闹?” “太太放心,姑娘没闹了,晚饭还多吃了小半碗。” “也是个不省心的。”尤氏松口气,面上现出疲惫之色。 “姑娘尚且年幼,不明白太太的良苦用心。待回了京城,让大姑娘好好劝劝也就好了。”庄妈妈宽慰道。 尤氏叹口气道:“廖家门第如何配得上咱们顾府,日后回了京城,便是皇亲贵胄咱们也攀的起,偏这孽障不肯听话要胡闹!妈妈定要瞧好了她,莫让她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 庄妈妈忙道:“太太放心。” “明日秦大夫来给华月请平安脉,便让他顺便去瞧瞧八丫头。小五既已求到我面前,面上功夫总要做足了才是。” 第十一章 改变 顾清和再次来探桐月,这回却并不是上次一般偷偷摸摸。身后丫鬟婆子跟了一堆,俱都毕恭毕敬。 莲心院也不似以往那般清冷,丫鬟婆子全换了精神面貌,再不敢扔下主子偷懒玩乐去。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见到顾清和,忙恭敬地行礼,里头的人听见声音,忙不迭迎出来,正是莲心院另一个二等丫鬟吉祥。 顾清和见她笑容中带了讨好与谄媚,不自觉皱了皱眉,冷淡道:“姐姐可睡下了?大夫来瞧过了么?” “姑娘刚用过药,奴婢正要服侍姑娘睡下,不想少爷便过来了。”吉祥生的极水灵,一双杏眼仿似含了满江春水,波光粼粼叫人一望便心驰神往。“大夫白天来瞧过姑娘,道是没有大碍,少爷放心吧。” 桐月坐起身,见吉祥殷勤服侍着顾清和解下披风,那双美目直往清和脸上瞟,忍不住讥诮的勾了勾唇。 观之吉祥已是十四五岁,清和却还未满十岁,她便急慌慌的打他的主意了,仗着自己的姿色,便真以为事事都能如她意?这几日吉祥对自己的漠视与不时的出口恶语,还总往太太院里跑,这样的人品德行,便是美若天仙,桐月也不会允许她往清和跟前凑! 清和却比连姨娘会识人,见吉祥殷勤的要跟进来服侍,神色冷淡的出声阻止,“屋里用不着人伺候,出去!” 吉祥碰了钉子,抱着清和的披风很是愣了一阵,才讪讪的退了出去。 屋里烛火明亮,崭新的炭炉烧得正旺,将屋子烘的暖洋洋的,屋中虽仍是简陋,却比之前多出不少摆件器物来。靠窗的檀木小几上的大花瓶里还插了一把开得正好的冬梅,被热气烘的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清和打量了一圈,满意的笑了,快步走向已经坐起身来的桐月,眼睛明亮,带着喜悦与讨好,“以后再没人敢怠慢姐姐。” 桐月扬唇微笑,“都是托清和的福。” 清和微微红了脸,“姐姐这是哪里话,这都是姐姐的主意。有太太发话,那起子奴才再不敢欺负姐姐了。可是,姐姐还没告诉我,为何要特特儿对太太说那些话?” 桐月笑道:“这后院中太太最大啊,我们托庇于太太,自然要捡太太爱听的话来说。” 清和明白桐月的计较,点了点头,忽又迟疑道:“今儿我听说了些话,说咱们姨娘是叫人害了性命。” 桐月沉吟,眸光微闪,“你将那话说与我听听。” “……说姨娘是遭人杀害,不然好好儿的,怎就突然患了恶疾,我听着,那话里尽指向太太。”清和将自己听来的话重复了一遍。 桐月听的心下微沉,立刻便明白了对方挑拨的心思,“那丫头怕是莫姨娘的人,你可明白她为何这样做?” 不管连姨娘是不是被太太谋去了性命,桐月都不能眼看着清和将太太视为仇敌。 连姨娘虽各种不着调,可若她真是死于非命,清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在这府里,有能力且有动机这样做的人,仔细一推敲便知道是谁。莫姨娘在此时放出风声来,离间之心昭然若揭。若清和当真怨恨上了太太,太太又怎么能放心将他记在自己名下?若失去太太的庇护,他们俩在府里只怕连立足之地都会没有! 她要回京,清和要平安长大,都离不开太太的帮扶。 第十二章 筹谋 桐月不知道连姨娘的死到底与太太有无关联,她只知道,唯有依附太太,才能改变自己艰难的处境,才能顺利回到京城! 她绝不能任由旁人来破坏与阻止! 清和低头一阵思索,很快明白过来,眉心染上一点抑郁,“我从未想过与维夏争什么的。” 想来维夏就是莫姨娘的儿子了。桐月伸手拉过清和,这个孩子一点就透,且得知莫姨娘的用心也并未怨恨之色,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胸襟,实在难得。“我们不与她争,可有时候,存在就是一种威胁。” 她说着,面色突地一白,心口猛一缩,竟疼的她险些弯下腰去! 清和的存在威胁到了莫姨娘,在太太没有嫡子的情形下,清和一旦被记在太太名下,将来便能名正言顺的继承这一房,直接损害了顾维夏的利益,所以莫姨娘会不忿! 可是秦云薇呢?她不过是个不良于行的闺阁女子,她的存在却又威胁到了谁? “姐姐,怎么了?”清和敏锐的察觉到桐月的苍白,担心的瞧着她雪白的脸,“脸色好难看,明儿再叫大夫来瞧瞧吧。” “没事。”桐月深吸一口气,缓下突如其来的那一阵痛,勉强扬起笑容,“清和,姐姐要告诉你,我们无意与任何人为难或作对。可一旦有人要伤害我们,我们也要让别人知道,我们不是那么好惹的,知道吗?” 清和乖巧的点头,复而郑重道:“姐姐放心,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桐月听着这般贴心的话,忍不住笑了,“是,咱们清和是小男子汉呢。” 清和被她打趣,微微红了脸,眼里却藏不住骄傲之色,“其实,我也知道那些话不怀好意,所以昨夜陪太太用膳时,我便如实告诉了太太。” 桐月不想清和竟是这般机敏,不由对这个弟弟更看重了,“你做的很对。” 莫姨娘既然想从中破坏清和与太太的关系,太太知道后自然有所防范。再有,有莫姨娘引开太太的注意力,想来自己这边,更好蒙混过去才是。 清和被夸的脸更红了,忙转移话题道,“姐姐,既然大夫已经瞧过了,姐姐是不是不用再装了,明早我便来接姐姐一起去跟太太请安吧?” “不急。”桐月忙道,“我痴傻了这么多年,哪能说好就好了?你明日请安时,只需对太太说我已好了不少,过两日你再与太太说我已大好。至于大夫那里你也无需操心,我病愈之事对他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太太跟前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回话。” 清和一一记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姐姐放心养好身体,回京路途辛苦,若身子不好恐怕会受不住颠簸之苦。” 桐月听着清和的关心之语,心头微暖,“我知道了。” 清和对她而言,是极新鲜的体验。 秦云薇是东亭侯府最小的孩子,父母与兄长们从小便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后又因无法行走,家里人更视她为眼珠子般珍贵。 而现在,她是个刚失去生母的半大孩子,再没人百般周到的照顾她,且她还得担负起照顾另一个半大孩子的重担。前路不明,也许会遇到许多困难,可她仍是感激,并心向往之。 第十三章 不甘 又几日,顾从安从衙门回来,被等在二门处的采青请到了墨竹院。见莫姨娘身形单薄等在门口,不由快步上前,皱眉道,“这样冷的天,也不晓得多加件衣裳。若底下的人伺候的不经心,便打发了出去,左右咱们就要回京了,带太多人也是累赘。” 虽是谴责的语气,神采奕奕的眼里却是满意。莫姨娘这样知冷知热温柔小意,大大满足了他身为男人的骄傲。 莫姨娘早已揣摩透了顾从安的心思,闻言轻柔笑了,踮脚拍除他大氅上的落雪,温柔道,“屋里燃着火盆,我并不觉得冷。她们都是老爷精心挑选的,哪里会伺候不好。老爷用过膳了不曾,小厨房里还热着水晶梅花包。” “你又下厨了?”顾从安微皱眉,不太赞同的语气,眼里却是满足的笑意,“说了多少次,这些事自有底下的人做,你身子骨弱,眼见要回京了,你若累出个好歹来,可怎么是好?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维夏多想想。” 莫姨娘眼眶微红,攀着顾从安的手臂,笑道:“维夏有老爷教导,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从安道:“维夏这孩子天生不足,身子骨弱,你更要多用些心,将他身体调理好。旁的事,不要太着急。” 莫姨娘心中一颤,垂了头道,“我都听老爷的。” 顾从安并不十分热衷女色,府里姨娘通房也比不得旁人多,所出自然也不多。 大姑娘顾兰月与四姑娘顾华月为尤氏所出的嫡女,顾维夏与顾荷月便是莫姨娘所出,清和桐月则出自死去的连姨娘,魏姨娘则只得顾雪月一个。 清和从小便展露了读书天赋,顾从安倾注了十分用心来栽培。顾维夏因天生不足,虽这些年也想尽办法调理,总也是病恹恹的,尤其一到冬日,便连床榻都起不了。顾从安疼惜之余,只让莫姨娘好生照顾,因而眼下快满八岁的顾维夏还未启蒙,莫姨娘怎能不心急! 然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说。 温柔的伺候顾从安用了些梅花水晶包,打量顾从安神情愉悦,软语笑道,“老爷今儿心情很好,可是有什么好事?” 顾从安喝一口茶,自得一笑,“京城来信了,老太太的意思,大哥已经探听到了口风,我这次考绩乃是卓异,进六部是没有问题的。” 莫姨娘眼睛一亮,温柔笑道:“恭喜老爷步步高升。其实凭老爷的实力,便是没有老太太与大老爷周旋,老爷定也能谋到好差事的。” 顾从安轻叹一声,“我到底是顾家人。” 话虽如此,他面上却染了抹郁色。他虽也是从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俗语也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到底手心的肉与手背的肉是不同的。 原本外放的差使是落在二哥头上的,二哥自小体弱,便如母亲的眼珠子般宝贵,母亲心疼二哥,舍不得他在外头吃苦,不由分说命他顶替了二哥。外放这么些年,虽然他心里对这件事也颇有怨言,可母亲十年如一日的内疚与关怀,到底还是让他不忍心再责怪母亲的不公。 第十四章 要求 顾从安正与莫姨娘说着话,一名容色绝丽的少女欢快的小跑着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不时提醒她小心脚下。 少女约莫十二三岁,肌肤胜雪,娇美无比,与莫姨娘有七八分相似。 “爹爹。”她跑到顾从安跟前,未语先笑,双眉弯弯的模样十分娇俏。 莫姨娘瞧一眼顾从安,见他笑容和煦,并不生气,心中得意,口中却道,“荷月,不许这样没规矩!” 顾荷月噘嘴瞧着自己的娘亲,“娘,我也是太想爹爹的缘故,一时心急才忘了规矩。” 她说着,又望向顾从安,娇俏的对他行了礼便依偎过去,“爹爹,女儿方才在陪弟弟。弟弟听说爹爹来了,非要与我一道来,我好容易才劝好了他。女儿这样懂事,爹爹就不要责罚我了吧。” 顾从安哈哈大笑起来,“荷月最是懂事,爹爹怎会责罚你。弟弟今儿可好些了?” 顾荷月依着顾从安,一脸娇憨,与莫姨娘交换个眼神,笑容纯善娇美,“爹爹放心,弟弟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方才服了药,他很乖,都没嫌药苦。” 顾从安甚是宽慰的点头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今儿晚了,明早我再去瞧他。维夏有什么想吃想玩的,便与王管事说。” 莫姨娘楚楚的面容上微微显出不安来,温声细语道,“老爷疼爱维夏,妾既高兴又惶恐。” 顾从安明白她的惶恐,见她目中含愁带雾,心里又是一软,想拉她入怀好好安慰一番,又顾忌着荷月在一旁,伸出的手便有些尴尬的收了回来,“太太宽厚,且又是我吩咐的,你只管安心便是。” 莫姨娘微微一怔。这么多年,恰如她的谨小慎微,尤氏在顾从安面前自也有她的经营,便是在外头,只要提起顾尤氏,谁不赞她一声宽和仁善。 莫姨娘心中冷笑,若尤氏当真宽厚,老爷膝下又如何只得两个庶子?她的维夏怎会天生不足?连姨娘又怎会无故病死? 但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嘴里恭敬又感激,“这些年得亏太太照顾,否则仅凭妾一己之力,如何照顾得好维夏。” 妻妾如此和睦,顾从安更是满意。早就想搂着美妾柔情温存一番,奈何顾荷月还在旁,只好忍耐下来,眼神却是频频朝莫姨娘飞去。 莫姨娘光洁无瑕的面上便飞了一抹娇羞的红,扯了女儿一把,“荷月,你的东西可都打点好了?” 顾荷月忙道:“还有些东西没整理好,爹爹在外也忙了一天,我便不打扰了爹爹和娘了。只有件事,想求爹爹答应我。” 莫姨娘调教得当,几个女儿中,顾从安更偏疼顾荷月些。若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向来不会拒绝,“何事这样郑重?” 顾荷月微蹙秀气的眉,面有忧色与怜悯:“女儿听闻连姨娘去后,那院里便只剩八妹妹一人。爹爹也知八妹妹的性子,这些日子没少被底下的奴才欺负。女儿心中始终不安,八妹妹她到底也是爹爹的女儿。太太事多,恐顾不上,因而女儿想着,不若把八妹妹接过来,让我照顾她。” 顾从安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荷月友爱姐妹,爹爹甚是欣慰。” 第十五章 抢先 顾从安与尤氏虽不如与莫姨娘那般浓情缱绻,倒也和和睦睦,相敬如宾。 这日两人用过早膳,尤氏亲手替顾从安披上暖和的石色毛皮飞滚大氅,含了得体的笑意道:“天寒地滑,老爷当心些,衙里事务忙完了便早些回府吧。” 顾从安握了握她的手,笑着点头,忽想起什么来,语气淡淡道:“莲心院那边只剩小八一人,你事忙怕是顾不上,便让墨竹院接过去,你也省心些。” 尤氏正抚在大氅上的手指一僵,面上笑容险些挂不住,“可是不巧了,昨儿小五与我说要将小八接过来,我这边屋子都收拾好了,只等一会便要去接人。小五小八姐弟情深,又有小四那丫头,往后彼此间也好照应。再者,小七的身子到底才是最紧要的,若小八去了那边,莫姨娘恐也要手忙脚乱顾不过来,因此而误了小七可如何是好。” 顾从安抬眼瞧了尤氏一眼,语气颇有些不满,“小五病了好几日,该紧着功课才是。” 顿一顿,又道:“学业上你要多督促着,虽他年纪不大,先生与我都决定明年让他下场试试。旁的事,你做主便好,别让他为些许小事分了心。” 在他看来,桐月的事自然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尤氏微笑着垂下眼帘,柔声道:“老爷放心,小五懂事又自律,便是病了这几日也没落下功课,明年下场定不会教老爷失望。” 顾从安严肃冷淡的神色这才稍缓了些,冲尤氏点点头便大步离开。 尤氏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后,唇边柔和的笑意蓦地一变,冷笑道:“她手脚倒快,竟抢到了我前面!” 庄妈妈安抚道:“太太也无需太过担忧,她虽抢在了前头,老爷却是答应了太太,这也是老爷对您的看重。” “老爷哪里是看重我,不过是没将八丫头放在心上罢了。”尤氏摆摆手,颇有些心浮气躁,“方才我那样讲,不过是不想那边称了心。八丫头那样儿,若真将她养在我屋里,待华月说亲时,也不知会不会有妨碍。” 庄妈妈将新换好的手炉递到尤氏手中,笑着道:“有大姑娘与老太太,四姑娘的亲事哪需得太太发愁。况太太原也说过,八姑娘在您手中,五少爷只会更好拿捏。想来那边迫不及待提出要接八姑娘过去住,也是想借此拿捏住八姑娘。日后五少爷便是再与太太一条心,那边天长日久挑拨下来,于太太到底不是好事。再则,八姑娘虽呆傻了些,却也不是胡闹难管的,太太拘着她,不让她扰了老爷与旁人便是。” 尤氏叹口气,“也只好如此了。让人将邻着西厢房那两间屋子收拾出来,去将人接过来,免得夜长梦多。” 庄妈妈便吩咐了莺儿与鹃儿一番,不多时她俩却沉着脸进来回禀,“太太,那边今儿也去莲心院了,梁嬷嬷已经先赶了过去!” 尤氏神色沉冷,冷笑道:“竟是这样心急!” 她顿一顿,又笑道:“许是太久没让她立规矩,她便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第十六章 耐心 桐月坐在床边,任由年纪虽不是很大却已显出娇美容色的女孩拉着手,只一径垂着头露出懵懂无措的表情来。 “八妹妹可是不认得六姐了?”顾荷月软语笑问,脸上却是不耐与嫌恶,拉着桐月的手也显出些许僵硬,似碰一碰桐月都教她难以忍受般。 也不知为何姨娘非要她亲自来接这傻子,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桐月呆呆的摇头,怯怯喊一声:“六姐。” 顾荷月一愣,直直瞧着桐月,平日里不管如何欺负她,便是下人们对她恶语相向也没见她有任何反应,不喊疼也不懂得告状。今儿瞧着,虽仍是那副让人见了就嫌弃的呆傻样,却居然开口说话了?! 顾荷月虽疑心,却也没有多想,只想着赶紧将人弄到墨竹院去,便又道:“还认得六姐就好。听说你病了,我便赶紧过来瞧瞧你。如今都好了吧?我娘听说你病了也急得不得了,又听闻底下的人伺候不周,便叫我来接你到咱们院里去,以后姐姐会照顾你,再不让底下的奴才欺负你了!” 桐月呆呆垂着头,眼角余光瞥见顾荷月带来的丫鬟婆子满屋子转来转去收拾东西。 顾荷月没得到桐月的回应,也不以为然,瞥了眼屋里的摆设,“我见八妹妹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只带了八姑娘惯常用的就行了。” 又吩咐道:“手脚利落些,别让我娘等急了。” 她撇撇唇,想着日后将要与这傻子共处一室,本就不耐的神色便添了阴沉的郁色。 因顾清和请求尤氏照看桐月,尤氏为表诚意,这两日不但替她请医问药,屋里原本收走的摆设器物也还回来了些。又让针线房连夜赶制了几套新衣。故而一番收拾,倒也能拖延一阵。 然东西都快收完了,还不见太太院里的人过来,桐月心里便忍不住有些发急。 莫姨娘便是再得宠,在身份尊卑上头,她永远也越不过尤氏去,且尤氏娘家在京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而莫姨娘只是出身平凡的妾室,唯一的靠山便是顾从安。 再有,清和是要被记在太太名下的,她若跟了莫姨娘,不但太太不能放心,日后清和只怕也要被莫姨娘拿捏。 她如今已是十一岁,再过两年便要议亲,任是谁家也会选养在太太屋里而不是养在姨娘身边的姑娘。且莫姨娘接她过去不过是为了拿捏清和,给太太添堵,根本不可能真心对她好。而太太却不一样,便是为了讨好清和,太太也会为她尽心一二。 她不会估错,若太太当真不将莫姨娘放在眼里,是那等认为只要清和在她手里便万事足的浅薄之人,便不会为着清和替她请医问药做足这些表面功夫。 桐月想着此节,袖下的手指慢慢放松下来。 莫姨娘这般大张旗鼓的来抢人,太太绝不会坐视不理,她不该心急,只需耐心等着便是! 抬眼望一眼屋中火盆升腾的通红火焰,她安静地眨了眨眼。 滴水成冰的山洞里都等到了,再也没有什么是她等不起的! 第十七章 抢人 不过一夜,被视如敝屣无人问津的桐月便变成了抢手的热饽饽。 她唇边含一缕淡薄的笑意,静静倾听外头的动静。 “巧儿,还不快将八姑娘的东西接过来。”腰圆膀粗的梁嬷嬷不慌不忙指使身旁的小丫鬟,瞥一眼因气愤而满脸通红的顾荷月,“劳烦六姑娘一早过来帮八姑娘收拾东西,太太知道了,定要夸六姑娘勤快。” 顾荷月没想到还真有人跟她抢顾桐月这个傻子,且还是太太院里的人。她平日里仗着顾从安的宠爱,向来不将底下的人放在眼里,但也不敢对太太院里的老人儿明目张胆的不敬。 “梁嬷嬷,爹爹先前已经同意让八妹妹住到墨竹院去,先前忙着收拾屋子,这才忘了禀告太太。不管如何,我可是奉了爹爹的指令来的,梁嬷嬷还是让开,不然爹爹知晓了怪罪下来,梁嬷嬷便是府里的老人,爹爹面前怕也不好交代呢。” 梁嬷嬷瞧着顾荷月虚张声势的模样,笑道,“老奴可不敢与六姑娘为难,只今早老爷临走时将八姑娘的事明明白白交给太太做主,太太这才让老奴来接八姑娘去正院。莫姨娘并未知会太太便要接了人去,这于理不合吧。老爷太太平日里总夸姨娘懂事,这回怎地这般鲁莽?” 她笑看着涨红了脸的顾荷月,“六姑娘若不信,不如亲自去问老爷或太太,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下人。” 顾荷月皱眉,不甘道:“爹爹先应了我,怎可能一转眼就变卦?”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梁嬷嬷仍是笑意吟吟,“太太已经用过早膳,六姑娘该去请安了。这里便放心的交给咱们这些奴才吧。” 梁嬷嬷意在提醒顾荷月,在这内院里,当家做主的是太太而不是莫姨娘,她一个庶出的女儿不将嫡母放在心上,这是大不孝。二来,也是在告诫她,她到底是府里的主子,不要自降了身份与她们这些奴才争执拉扯,传了出去伤的可不是奴才的脸面。 顾荷月听出了梁嬷嬷的言外之意,咬牙扯着帕子道,“多谢嬷嬷提醒,只是八妹妹方才已经同意搬去墨竹院。不若嬷嬷再问问,八妹妹是愿意跟你走还是愿意同我去。” 梁嬷嬷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太那边还等着信儿,可耽搁不起。不若六姑娘随着老奴一道去见太太?至于八姑娘,能与太太住在一起,可是天大的福分,旁人想住进正院也是没有机会的。” 顾荷月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难堪的咬紧了牙。她再是主子,因这庶出的身份竟也要被一个老奴才这般打脸,只恨自己不是从太太肚里出来的! 到底也不敢在梁嬷嬷面前太过放肆,只得眼睁睁瞧着梁嬷嬷让人进里屋将桐月领了出来。 梁嬷嬷见桐月出来,越过顾荷月上前,敷衍的福了半礼,笑道,“八姑娘,日后便要与太太五少爷住在一处,定是高兴坏了吧。” 她这话本是说来气顾荷月的,不想桐月竟怯怯的开口,“日后与母亲弟弟住在一处,便再不会分开了吧?” 梁嬷嬷愣了愣,精明锐利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桐月,片刻收起讶异的神色,笑容愈发盛了些,“瞧姑娘说这孩子话。再几年,便是太太再想留你在身边,你自个也要不肯的。” 第十八章 请安 一群人簇拥着桐月到了正院,顾荷月落在后面,双目恨恨的盯着梁嬷嬷与桐月二人。 “姑娘,八姑娘她怎么……”扶着顾荷月的丫鬟喜梅觑着她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奴婢进府以来,还从未听见八姑娘开口说过话呢。” 顾荷月冷笑道,“她又不是哑巴,怎会不能说话?只是从前被教训的狠了,不敢开口说话罢了。只你说的也不错,她那性子,又是个傻子,今儿瞧着是有些不对劲。你快回去,将这边的情形告诉我娘,好教我娘心里有数。” 喜梅忙应了,趁人不备悄悄往墨竹院去了。 尤氏坐在罗汉床上,她身旁立着一名身着素色衣衫,容貌并不出众的女子,此刻正低眉垂眼的服侍着尤氏喝茶。而尤氏脚边则半跪着莫姨娘,秀美小巧的面容微微发白,正举了美人捶一丝不苟的给尤氏捶腿。 桐月一进来,便察觉屋中气氛压抑,她飞快的扫了一眼便垂下眼睛。府里情形早已打听的差不多,因而心中也猜到了那两人的身份。 尤氏也在打量桐月。 只见她披着一件全新的素银织锦滚白狐毛的披风,几乎裹住了全身,唯步履间露出青莲裙裾,显得清淡纤弱。虽还未长开,曲线青涩,身量也矮了些,然五官清丽绝俗,已露绝色姿容,竟与她刚死去的那个娘亲长得有八九分相似。 只她面上不是连姨娘惯有的张扬跋扈,畏畏缩缩跟在梁嬷嬷身后,半点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尤氏还是许久以前远远地见过桐月,这几年因桐月都被连姨娘关在莲心院里,又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她便也没费心关注过。今日一见她的长相,想着这些年连姨娘无数次打她的脸,心里便堵得慌,十分不喜。只是眼瞧着她畏缩胆怯的模样,又瞥一眼脚边的莫姨娘,不平之气到底还是去了些。 “八姑娘,这便是太太了,快给太太请安吧。”梁嬷嬷轻轻地推了桐月一把。 桐月战战兢兢上前,神色惊惶的抬头看了尤氏一眼,屈膝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福礼,口中呐呐道,“桐月请母亲安,愿母亲身体安康。” 尤氏闻言愣住,她身前身后的两位姨娘亦是一愣,齐齐看向桐月,面上皆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梁嬷嬷笑着道,“太太可也吓了一跳?方才老奴也吓得不轻呢,问了八姑娘身边伺候的吉祥,说是这些日子八姑娘服了秦大夫开的药,已是大好了呢。” “大好了?”尤氏蹙眉,疑惑的看向梁嬷嬷。 梁嬷嬷道,“如今八姑娘不但话说的利索,方才来的路上,老奴临时教了姑娘见了太太要行的请安礼,不想八姑娘只看老奴做了一遍,便能分毫不差的学了去。恭喜太太,日后身边又多了个贴心乖巧的姑娘陪伴,儿女双全,真真是天大的喜事!” 尤氏已是醒过神来,露出温和慈祥的笑容来,冲桐月招手道,“这么多年的病症如今大好了,确是天大的喜事。小八,快到母亲身边来,让母亲好好瞧瞧。” 桐月露出娇怯感激的笑容,走到尤氏身边,又怯怯的喊了声,“母亲。” ------题外话------ ~(>_ 第十九章 表态 尤氏含笑应了,口中念了句佛,拉过桐月的手,边打量边亲切笑道,“真是菩萨保佑,咱们顾家历代祖宗保佑,瞧瞧,咱们小八也长这样大了,再过两年,定是出落得比你姐姐们更好看。只这身子骨瞧着太弱了些,日后得好好调理才行。” 立在她身后侍奉的妇人笑着奉承,“太太说的极是,八姑娘当真是冰雪玉人儿一般。幸而如今都好了,姑娘日后可得好生孝敬太太才是。” 桐月略有些无措的低着头,口中应着是。 “往日你拘在莲心院,想来府里的人都认不齐全。一会你姐姐们便会过来请安,你再好好跟她们认识认识。你大姐姐在京中侍奉老太太,等回了京城便能见到。如今咱们屋里只得你四姐姐一个,日后要好生相处。”尤氏殷殷叮嘱道。 桐月忙又应了,尤氏这才指着方才说话的妇人道,“这是魏姨娘,你三姐的生母。” 桐月忙与魏姨娘相互见了礼,不着痕迹的将她温和的神色收在眼底。 尤氏又指着脚边的莫姨娘道,“这是莫姨娘。” 语气明显比先时冷淡,眼却错也不错的盯着桐月看。 桐月依旧腼腆害羞的与她见过礼后,又规矩的退回尤氏身边。 尤氏满意的笑了,“你已经见过你六姐了吧?原是要接你去墨竹院住,因莫姨娘要照看身子骨不好的小七,我便作主将你接了过来,虽是如此,还是要问问你,你可愿意住在我这里?” 尤氏这话却是要桐月当众表态,想要住在她这里,就得明确拒绝莫姨娘。 这是要当众打莫姨娘的脸,让莫姨娘心里对桐月存下芥蒂,也让桐月明白,除了尤氏她再没别的选择。 桐月自也知道尤氏不会让她两边得好,而原本她便也知道,选了太太必定是要得罪莫姨娘的。这般想着,便红着脸小声道,“弟弟说,以后都跟母亲住在一起,要我好好听母亲的话。” 落后一步的顾荷月原本瞧见本该在墨竹院的亲娘如此卑微的跪在地上给尤氏捶腿时,就已是一肚子火了,再听了桐月的话,忍不住哼了一声,扯着帕子阴测测的瞪着桐月的背影,冲身旁的冬梅使了个眼色,趁人不备附在她耳旁说了两句。 冬梅浑身一颤,目中露出哀求来,被顾荷月狠狠地瞪一眼,不敢再耽搁,在顾荷月的遮掩下悄悄出了门。 尤氏笑道,“小五是个懂事的,小八也这样懂事,这果然是我的福气。” 庄妈妈与魏姨娘一唱一和的恭维着尤氏,莫姨娘一声不吭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娇弱而卑怯的模样。 尤氏心中得意,瞥一眼莫姨娘的神色,“这事你也别怪桐月,老爷不让你将人接过去,也是怕你太过操劳的缘故。到底小七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若有个万一,不仅是你,老爷与我也要承受不住。眼见就要回京,途中难免艰苦些,若小七的身子受不住,心疼的还不是你这做娘的。” 莫姨娘低低应道,“太太说的是。” 只一双握着美人锤的白皙双手,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被掩在袖下,无人窥见。 ------题外话------ 求收藏啊求收藏~ 第二十章 华月 气氛正是融洽,却见四姑娘顾华月板着脸疾步走进来。 “娘,听说你让人把那傻子接到咱们屋里来了?若让旁人知道我竟与个傻子住在一处,往后哪还有脸出门见人!” 桐月被尤氏握着的手猛地一抖,仿似十分害怕。 尤氏微蹙眉,安抚的拍一拍桐月的手背,“这是你四姐,她性子急,说话不中听,你莫往心里去。别怕,你四姐虽性子不好,心地却是好的。” 桐月抬眼偷偷瞧一眼顾华月,似失神一般喃喃道,“四姐好美。” 顾华月不同于顾荷月的婉约之美,不似郭婉婷的温柔静美,也不是莫姨娘那般柔美怜人。她穿一件火红银狐毛的皮毛大斗篷,面容明艳,白净的面庞沐浴在阳光下,飞扬的眉梢因怒气而高高挑起,大眼扫到纤瘦却精美的桐月时微微眯起,显得狭长而冷艳。她微微仰着头,修直的颈项挺出优美骄傲的弧度。 尤氏见桐月似瞧呆了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却在顾华月猛力将桐月拽了个趔趄时皱了眉,甚是严厉的呵斥:“华月,这是你八妹。什么傻子,日后切不可再胡说,小八如今已是好了,往后你们姐妹住在一处,更要和睦相处才是!” 顾华月眉心一拧,盯着桐月细细打量,命令道:“好了?你说句话来我听听!” 桐月忙上前与她见礼,“桐月见过四姐,四姐安好。” 顾华月围着桐月走了一圈,仍是疑惑道:“真不傻了?” 说罢伸手往桐月脸上拧了一把,她下手极重,猝不及防的桐月不敢躲,痛的直吸气。 顾荷月瞧着桐月盈然欲滴的泪眼,分外快意,不动声色瞧向莫姨娘,便见她眼中含了赞赏之色,心中愈发得意起来。 只要顾华月闹起来,不喜桐月,往后这院里,还有她的好日子过? 尤氏厉声喝道,“华月,你是姐姐,如何能对妹妹这样无礼!一大早便这样吵吵嚷嚷,越发没得规矩,还不赶紧与你八妹妹道歉!” 桐月哪里敢要顾华月跟自己道歉,忙细声细气道,“母亲切勿责怪四姐,四姐是与我玩笑呢,没有恶意的。” 顾华月被尤氏当众斥责深觉没脸,恼怒的瞪向桐月,“谁要你替我说话了!日后最好给我安分些,若像你那没脸没皮的姨娘,做出丢人的事情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桐月忙道,“四姐勿恼,桐月不敢。” 顾华月睨着桐月唯唯诺诺的模样,哼声道,“不敢最好。” 顾荷月冷眼瞧着桐月卑躬屈膝的模样,心中暗骂她无用,日后定是顾华月的出气筒! “行了。”尤氏瞪一眼顾华月,重又将桐月拉回身边来,含笑道,“你四姐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实则没有恶意,你别怕,她若欺负了你,便尽管与母亲说,自有母亲替你教训她!” 桐月悄悄瞥一眼噘嘴不满的顾华月,呐呐道,“桐月会听四姐的话,不会惹四姐生气的。” 尤氏道了几声好,又拉过顾华月来,到底是自己生的,虽前几日还恼她不听话,眼下瞧着脸色不大好看,拉着切切叮嘱了几句,就听丫鬟禀告三姑娘来了。 ------题外话------ 555555……真的没人在看吗? 第二十一章 规矩 三姑娘顾雪月缓缓行来,她的容色比不得任何一个姑娘,却胜在样貌清纯,清丽娇柔,唇边噙着温暖的笑意,甚是贤淑端庄。 她恭敬的与太太请安,又笑着与桐月见过,便柔顺的站在一旁,与魏姨娘一道服侍尤氏。 “坐下说话吧,这么些丫鬟婆子在,哪里用得着你们伺候。”尤氏接过顾雪月新换的热茶,满意的笑着让她与魏姨娘坐了。 顾华月本是闻讯来赶桐月的,见她并不似从前那般呆傻,且对她敬畏有加,便没了为难她的兴致,领了丫鬟先走了。 顾荷月眼瞧着魏姨娘与顾雪月都得了座,莫姨娘却仍要跪在那里服侍尤氏。心知尤氏是故意折辱莫姨娘,越发恨起桐月来。 正恼恨间,便听外头的喜梅高声哀求着门口的丫鬟,“求姐姐快禀告太太,七少爷又不好了,让姨娘赶紧回去瞧瞧吧!” 顾荷月心中一喜,面上却是焦急,“太太,弟弟又发病了。” 尤氏面无表情吃了口茶,淡淡道,“既是小七不好了,你们便回去瞧瞧吧。” 莫姨娘撑着发麻的腿慢慢起身来,恭敬谢过尤氏,便要领着顾荷月离开。 却听尤氏不紧不慢的又说道,“从前怜你身子弱,又有小七要看顾,便免了你规矩。只是再不久就要回京,老太太最是重规矩,为着日后不出错,往后这规矩也该捡起来了,若让老太太以为我这么些年在外头竟连房里的人都管不好,怕老爷也要没脸了。” 莫姨娘低声应了是,又等了等,见尤氏再无别话,这才疾步离开正院。 桐月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收在眼里,若有所思的垂了眼,安静的听尤氏与顾雪月轻声说话。 同是庶女,尤氏几乎不理会顾荷月,对顾雪月却十分亲切,问她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顾雪月温顺回道,“眼见着天气愈发冷了,我便思量着为母亲做件绒面披风,只是担心做的不好反浪费了料子,这几日正跟梁嬷嬷学呢。” 她说着,抿嘴一笑,“幸而梁嬷嬷不嫌我笨,愿意指点我,否则那披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好了给母亲送来。” 梁嬷嬷笑着接口道,“咱们府里三姑娘的针线已是最好的了,奴婢也只是帮三姑娘分分线,哪里算得上指点。” 尤氏赞了几声好,又命莺儿道,“三姑娘这身衣裳还是去年的花色样子,你去库房取了那粉红色蔷薇的织锦料子送到三姑娘房里去。” 顾雪月忙起身推辞道,“母亲不必为雪月费心,今年的冬衣早就送了来,还有好几身没穿。这身衣裳也是穿着舒适,才一直没舍得扔了,倒让母亲误会我没有衣裳穿,来这儿偏母亲的好料子来了。” 尤氏瞧向满脸堆笑的魏姨娘,“雪月这丫头就是惹人疼,是你教得好。” 魏姨娘不敢居功,欠身道,“都是太太教导有方,平日里我也只是教她些女红针线而已。” 尤氏笑着受了,“雪月这样乖巧,你也功不可没。” 转头对安静的桐月道,“东西都叫人送过去了,你也去瞧瞧,缺了短了什么便与梁嬷嬷说。雪月,你也去帮你八妹妹。” 第二十二章 提点 桐月一行人在梁嬷嬷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走廊后,便望见茂盛的湘竹后那一排雅致幽静的房间。 “八姑娘,太太安排你暂住在西厢,因就要回京城,姑娘便先将就着些。”梁嬷嬷笑眯眯的引桐月与顾雪月进屋。 屋里早已燃了两盆炭火,一进去便暖的人心里都舒畅起来。屋里陈设还算精美,丫鬟婆子早已收拾的干净舒适,虽比不得她在东平侯府的屋子,却也看得出,尤氏并非没有用心。 “母亲费心了。”桐月忙道,流露出既感激又满足的神色来,“烦嬷嬷回禀母亲,我很是喜欢。” 顾雪月拉着桐月的手,微笑道:“那座屏风原是母亲屋里,母亲最爱惜之物,八妹一来,母亲便给了八妹,可见母亲果然疼爱八妹。” 桐月瞧向那座三扇花好月圆的屏风,惊喜却又不安,“既是母亲的爱物,我又怎么能……还请梁嬷嬷将这屏风送回母亲屋里吧。” 梁嬷嬷将桐月的神色收进眼里,满意的笑道:“太太疼爱姑娘,姑娘就别推辞了。日后比这屏风更好更贵重的,只要有太太在,便不会少了姑娘的。” 桐月红着脸,眼里满是孺慕之情。 梁嬷嬷与顾雪月这番双簧,意在提醒她,只要她攀牢了尤氏这颗大树,少不了她的好处。 “姑娘们说说话,老奴四处看看,又不合意的地方好改了。”说罢,忙忙的指挥丫鬟婆子做事去了。 顾雪月见桐月神色略有些局促,笑着拉了她参观了屋子一番,“屋里还有些乱,待她们收拾好了再进去,咱们先去院里走一走。” 虽是冬日,湘竹却长得极好,一片苍翠欲滴。近旁便是一处池塘,绿水涟漪,游鱼可数。 “四妹极喜爱这池里的锦鲤。”顾雪月指着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微笑道,“这些鱼都是她亲自喂养的,绝不许旁人喂食。” 虽然她并未明说,桐月也知道她是在提点自己――这正屋是顾华月的地盘,可别犯了她的忌讳,“多谢三姐提点。” 顾雪月不由多看了桐月一眼,“听闻你之前大病了一场,险些没能熬过去,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八妹的病好了,这福气便也跟着来了。” “不瞒三姐,这么些年浑浑噩噩的,我自己也料不到能有今日。若不能好,我情愿跟着姨娘一道去了,也免得累了旁人。”桐月低头,唇边笑意颇是辛酸。 顾雪月忙笑道:“都是三姐不好,本是高兴的事,倒惹得八妹伤怀了。往日我不好去看望你,望你不要介怀才好。” 桐月忙忙摇头,“往日我那副模样,没得污了姐姐们的眼,只盼姐姐们再不要记得我从前的模样才好。” 顾雪月会心一笑,“今儿也算是八妹的乔迁之喜,三姐没什么好物,这荷包并帕子是我亲手绣的,姐姐手笨,绣的不好,八妹留着日后赏人也是使得的。” 桐月接过来却见荷包与帕子不但针脚细密,上头的图案更是别致出彩,便知顾雪月太过自谦,忙赞道:“三姐还当我是傻子么,这样好的绣品我见所未见,定要好好儿收起来,才不舍得赏人呢。” 第二十三章 丫鬟 顾雪月又不着痕迹的提点了桐月几句,桐月心中感激,却还是留了一丝疑惑。随即又释然,她与顾雪月同是庶女,在这后宅中都要仰仗太太的鼻息生活,她肯提点她,约莫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我与姨娘住在紫竹苑,八妹妹得空了便过去坐坐。” 桐月忙点头应了,“三姐女红这样好,我正想着日后有机会定要请三姐多指教呢。” 顾雪月就抿嘴笑了,携了桐月的手将周围的环境逐一看了,就有丫头来请她们回屋。 梁嬷嬷在门口迎着,笑眯眯的道:“两位姑娘,屋里已是收拾妥当了,两位姑娘瞧瞧,可是有不妥的地方。” 桐月忙道:“辛苦嬷嬷了,我瞧着已是很好,嬷嬷费心了。” 她有些尴尬的觑一眼梁嬷嬷,这时候本该打赏,奈何她囊中羞涩,一点家底儿都没有。再来,她这样刚恢复神智的傻子,身上也不该有银钱之物才显得正常。 梁嬷嬷笑道:“八姑娘客气了。” 说着,唤出一名身量高挑皮肤白皙的丫鬟,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太太听闻姑娘身边的如意病了,便指了太太屋里的香草过来伺候。那吉祥用着若不得力,太太再给你换别的来。” 吉祥的脸色变了一变,飞快抬眼去瞧桐月。 桐月只作未见,只看着香草。 香草就上前来行礼,她神态从容恭谨,落落大方,并不因从太太屋里调来服侍她这样的庶女而有丝毫埋怨之色,桐月一见便很是喜欢。 梁嬷嬷又指了四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并两个粗使婆子与洒扫丫鬟,“再有个妈妈,姑娘屋里的人便全了。太太原是属意莲心院的邹妈妈,不想邹妈妈家赎了她出去,一时便没有合适的,待太太物色了合适的人选,再给姑娘送过来。” 桐月忙感恩戴德的谢了尤氏一遍,又谢过梁嬷嬷。梁嬷嬷见状,自是满意的回去与尤氏交差了。 顾雪月也未久留,“妹妹一早起来,想必累的狠了,快回屋歇会儿吧。” 桐月将她送到垂花门,正要转身往回走,就见个小丫鬟一蹦一跳的跑了来,见了桐月忙请安行礼,声音又脆又响,“奴婢石榴,是五少爷屋里伺候的,五少爷今早出门前,吩咐奴婢将这个交给八姑娘。” 桐月从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荷包,立时明白了清和的用意,压下涌上心口的暖意,在吉祥伸手过来时却侧身将荷包交给香草,温和笑道,“辛苦你了,进去坐坐吧。屋里有糕点果子,吉祥,你给石榴装一些。” 吉祥眼见桐月将荷包交给香草就不悦的皱了眉,此时听见桐月的话,不情愿的领了石榴往屋里走,“你跟我来吧。” 石榴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抬起笑弯的大眼谢过桐月,便欢快的随着吉祥进屋了。 “姑娘,这荷包……”香草扶着桐月,神色间略有些迟疑。 “想是五弟知道我囊中羞涩,特意让人送来的。”桐月似并不在意的点穿道,“你是太太屋里出来的,最是妥帖不过,我很放心。” 第二十四章 争风 香草闻言忍不住抬眼看向桐月,见她仍是笑微微的模样,仿佛对她极是信任与依赖,终于点头道:“姑娘相信奴婢,奴婢定不会教姑娘失望。” 桐月就点点头,“我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日后还得你多提点我。” “姑娘言重了。”香草连忙说道,心里却也明白桐月的顾忌。她傻了这么多年,突然好了,又搬进了太太院里,自然不能行差踏错半步惹了太太的厌弃。 两人回到屋里,与几个小丫鬟并婆子正式见了,桐月只问了名字,便依赖的瞧向立在她身边的香草。 另一边的吉祥瞥见后,不甘的看一眼香草,抢先开口道,“咱们姑娘最是和善,能伺候姑娘是大家的福气。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有人仗着姑娘年纪小又和善便欺姑娘,到时可别怪姑娘不留情面与她。” 她这样便是想要压香草一头。桐月垂了眼,把玩着手边的茶盅,眼角余光却仔细的打量香草的神色,见她神色仍是淡然,并未见恼意,心中不由点了点头,太太屋里出来的人果然不同一般。 底下丫鬟婆子忙应了,吉祥得意的看了香草一眼,这才看向桐月,“姑娘,她们的差事该如何安排?” 桐月便笑着放下茶盅,眼里尽是懵懂,“我也不懂,你与香草商量着安排吧。” 吉祥满意的笑起来,“姑娘放心,奴婢定会安排的妥妥的,不让姑娘烦心。累了这么半天,姑娘不如先歪一歪,一会好陪太太用饭。” 桐月点头,香草率先伸手扶了她起身,含笑道:“奴婢方才来时,太太便吩咐奴婢告诉姑娘一声,姑娘今儿也累了,便不用特意去陪太太用饭,嘱咐姑娘好生歇着,明儿再去请安。” 吉祥脸上的笑便僵了僵,悻悻的瞥了香草一眼。 桐月只作未见,感激又羞涩的笑着:“母亲这样体恤,真是我天大的福气。” 香草便笑道:“太太最是和善仁慈,对府里的姑娘少爷们怜爱有加,姑娘日后便知道了。” 吉祥见香草竟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将桐月扶回了里间,神色变了变,恨恨的瞪了香草一眼,转头便安排起丫鬟婆子们的住处与差事来,根本没打算与香草商量着决定。 太太屋里出来的又怎样,她的娘可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他日回了京城,谁更有体面还未可知呢。 屋里的事,桐月一概不管,只冷眼看着吉祥趾高气扬的指挥小丫鬟们做事,或打或骂她都只当没看见。甚至还小动作频频想为难香草,香草皆云淡风轻的化解了过去,倒气的吉祥直跺脚。 翌日,香草服侍桐月起身,为她挑了件白貂毛的长褙子穿上,“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桐月笑弯了眼睛,神情很是天真,“我从未睡过这样暖和又软软的床铺,睡的可舒服了。” 从前的桐月被连姨娘关在院子里,她又是那样痴傻的,底下人不但不会尽心服侍,只怕暗地里没少克扣欺负她,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想到这里,香草的笑容里边多了抹怜惜,“姑娘用了早饭就该去给太太请安了。” 第二十五章 气恼 尤氏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绣百变的团花褙子,下套意见同色织金花卉灯笼裙。 庄妈妈站在她身后,将她黑鸦鸦的头发梳成高髻,插了两支赤金凤头簪,尤觉得素淡了些,又从妆盒里挑拣了支色泽通透的碧玉金凤簪,金凤口中衔着的珍珠一直垂到耳边。庄妈妈举了靶镜给尤氏看,尤氏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微蹙的眉心仍没舒缓下来。 “太太可是为少爷昨日行事而气恼?” 尤氏捡了红玉手镯戴在洁白的手腕上,眼神沉郁,“竟是毫不避嫌的拿了银子过去,这不是在打我的脸么。” 到底不是亲生的,对他再好也是白费力气! “太太怕是想岔了。”庄妈妈笑着安抚道,“少爷向来孝顺你,又怎会故意打你的脸?八姑娘与他乃是一母同胞,他自然会上心些。想是年纪还小,又担心八姑娘手边没银子使,这才使人送了银子过去,没有顾虑到太太这边。若少爷当真对太太有什么不满,悄悄使人将银子送去便是了,哪里会这样大张旗鼓。” 尤氏眯眼:“不是与我耍心眼子,以此提醒我该给八丫头些实惠的好处?” 庄妈妈失笑,“太太,少爷才多大的人,你又是看着他长大的,少爷是怎样的人,太太不是最清楚么。” 尤氏的眉心终于缓缓舒展开来,“你说的没错,怕是我想的多了。小五平日里跟华月也甚是亲厚,有什么好的也总是想着她……” 尤氏说着,沉吟了下,“挑两盒子首饰给八丫头送去,吃穿用度比照华月的份例,咱们也不缺这几个钱。她若是识相的,我也不会为难她,不过是多一副嫁妆的事。” “太太所言甚是,如此一来,少爷对太太只有更感激的。”庄妈妈见尤氏心情转好,也跟着松了口气,“少爷送去的银子,八姑娘竟是毫不犹豫交给香草管着。太太想,她一个从未见过这样多银子的小姑娘,吉祥跟着她的时日又比香草更久,她却舍了吉祥而就香草,不是因着信赖太太的缘故么。” 尤氏便勾了嘴角笑起来,“香草是个仔细的。” “奴婢代太太打赏过了。” 尤氏点头,就听鸳儿挑了帘子进来,“太太,少爷来给你请安了。” 尤氏看一眼庄妈妈,便起身出去了。 清和要去学馆,因此是最早过来请安的。尤氏嘘寒问暖了一阵,又细无巨细的问了服侍他的丫鬟小厮,十足的慈母姿态。 庄妈妈捧着两个精致的盒子出来,瞥一眼清和后,才笑着打开了放在尤氏面前,“太太将才吩咐奴婢给八姑娘准备首饰头面,奴婢已经备好了,请太太过目。” 清和便是一怔,目光落在满满的盒子里,“母亲,这么多……都是给八姐姐的?” 尤氏对他吃惊的神色很是满意,轻笑道:“八丫头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日后还要随我出府,这些寻常的饰物是不能少的。母亲先给她这些使着,若不够,母亲这里还有呢。” 清和面上尽是感激与孺慕之情,“母亲对我们真好。” 第二十六章 瞧病 “你跟桐月都是母亲的好孩子,在我心里,你们便与华月是一般无二的。”尤氏慈爱的笑着,将清和拉近,温柔的替他抚平微皱的衣襟,嗔道:“日后可别再说这样的客气话,母亲不爱听。” 清和用力点头,小脸红扑扑的,“儿子记下了。父亲今儿休沐,可是还未起?” 尤氏脸色微变,顾从安昨晚并未回正院,不用想都知道他歇在了哪里。“咱们要回京了,衙门里事情多,你父亲这才稍晚了些。也不用特地等着请安,功课最是要紧。” 清和乖巧的点头,尤氏瞧着时间不早,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不舍的让他去学馆了。 “太太,奴婢瞧着少爷与太太的感情愈发好了呢。”庄妈妈见尤氏沉了脸,便笑着奉承道,“只要少爷与太太一条心,太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尤氏面色稍霁,却仍是不大好看。 莺儿掀了帘子进来:“太太,魏姨娘来了。” 魏姨娘移步上前来,恭敬的请了安,便立在尤氏身边伺候。 “墨竹院没动静?”尤氏见魏姨娘毕恭毕敬的服侍着自己,忍不住又皱了眉头。 莺儿便一脸为难的看向庄妈妈。 尤氏心里已然有数,淡淡道:“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什么是说不得的?” 莺儿觑一眼垂着眼服侍尤氏漱口的魏姨娘,方小声道:“方才老爷让人来禀,说是莫姨娘今儿个身子不舒服,便不过来请安了。” 尤氏面无表情,淡淡道:“知道了。” 她慢慢呼吸,平息了心头怒火,淡淡道:“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怕是她身子经受不住受了寒。庄妈妈,记得去请个大夫进府来给她瞧瞧,别过了病气给老爷和七少爷。” 庄妈妈目光微闪,含笑道:“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来。” 墨竹院。 采青看着庄妈妈领来的面生的大夫,勉强笑道:“劳烦妈妈亲自领大夫来给姨娘瞧病,妈妈请这边吃茶。采蓝,你们几个陪妈妈说说话。” 庄妈妈也不恼,笑眯眯的看一眼大夫,便随着采蓝与几个丫头进了耳房里吃茶说话。 采青打了帘子让大夫进屋,“不知这位大夫怎么称呼?” 大夫捋着两撇小胡子,耷拉着眼皮也不乱看,“老夫姓成,家住城西柳水巷,姑娘还有问题吗?” 采青唇边笑意一僵,讪讪笑道:“成大夫别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我们姨娘只是夜里受了寒,大夫给开个方子便成了。” “那怎么行。”成大夫严肃而冷漠:“等老夫确定了你家姨娘的病情,才能开出方子来。” 采青微皱眉,飞快看一眼里间,从袖下将一只颇有些分量的荷包塞到成大夫手中,又按了按,轻声道:“我家姨娘在里间,麻烦成大夫了。” 成大夫仍是垂着眼,面无表情的袖了荷包,“姑娘请带路吧。” 采青终于松了口气,笑着将成大夫引进里间,“老爷,太太请了大夫来给姨娘瞧病了。” 顾从安一袭青色道袍,正坐在窗边看书,抬头一看,并非是府里常用的大夫,便有些不悦的皱了眉:“既是太太请的,便让他给姨娘瞧瞧吧。” 第二十七章 请安 吉祥与香草陪同桐月前往尤氏屋里请安,刚进门便听见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香草抿嘴笑道:“定是四姑娘在屋里呢。” 桐月笑着点头,吉祥却撇了撇嘴,嘀咕道:“一听便是四姑娘的声音,还用得着你巴巴儿地说出来?” 香草仍是笑微微的,仿佛没听见。 庄妈妈从另一头走了来,桐月忙笑着与她点头招呼道:“庄妈妈。” 庄妈妈笑着上前来行礼,桐月忙拦住她:“妈妈是母亲跟前儿服侍的人,我怎能受妈妈的礼。” 庄妈妈是尤氏跟前最体面的人,别说她们这些庶女,便连尤氏嫡出的大姑娘四姑娘平日里都要敬她几分。 “太太福气就是好,不仅大姑娘四姑娘孝顺,八姑娘与五少爷也是贴心懂事的,不像旁的人,规矩礼数全然不顾,在府里还好,日后去了别人府上,可是要吃大亏的。”庄妈妈笑吟吟的说着,打了帘子让桐月进屋。 桐月心中微动,抬头看了眼庄妈妈。 庄妈妈却不再说了,引着桐月进屋后,上前对歪在软榻上的尤氏道:“太太,莫姨娘确是受了寒,一早便高热不退,老爷留了六姑娘在墨竹院照看着。” 挨着尤氏正撒娇的顾华月眉心一皱,“凭她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姨娘罢了,爹爹是糊涂了么,竟然让六妹妹这个主子去服侍照顾妾室,传了出去,咱们顾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闭嘴!”尤氏瞪着顾华月,纤细手指狠狠戳了戳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有你这样说你父亲的?” 她顿一顿,淡淡道:“既然她真的病了,老爷也不能总呆在那里。眼下事务繁多,若老爷不小心过了病气,耽误回京的行程就不好了。” “奴婢也是这样劝老爷的,太太放心,老爷已经去外院了,说午间来陪太太用饭。”庄妈妈连忙道。 尤氏眼含赞赏的点点头,虽是笑着,桐月却也没在她脸上看出多少喜悦来。 “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两支五十年的人参,”尤氏一边揽着顾华月拍抚着,一边对庄妈妈说道:“并些阿胶三七类的,你亲自送过去。告诉她,既是病了,便好好养着。明日府里设宴,客人多,叫她不要出来走动,免得过了病气给贵客!” 庄妈妈目光一闪,笑着应了是便出去了。 桐月连忙上前,恭敬的行了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尤氏打量她几眼,见她穿一件崭新的白貂毛长褙子,配一条浅紫色襦裙,衬得她肌肤白皙清透,既不张扬也不显得太过素净,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快起来,昨儿睡得可好?” 桐月起身来,微红着脸看向尤氏,一副孺慕又感激的模样:“女儿睡得很好,床铺很软和呢,多谢母亲为女儿费心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尤氏嗔道,“我既是你们的母亲,自该好生照顾你们。” 说着看向香草,询问道:“八姑娘可用过早饭了?” “姑娘急着见太太,用的不多。” “这傻孩子。”尤氏唇边笑意渐深,转头吩咐莺儿,“去厨房吩咐一声,四姑娘八姑娘都在我屋里用早饭。” 第二十八章 贵客 “什么?府里明儿真要宴客?”顾荷月瞪着喜梅,“你没听错?” “奴婢是听厨房的江妈妈说的。”喜梅脖子一缩,小声道:“奴婢原也不信,便去二门找了有德偷偷问了,有德说王管事一早便出门采买了,还说太太交代下来,不吝钱财,一应物事都要最好的,不能怠慢了明日的贵客。” “你可打听到明儿都有什么人要来?”躺在床榻上的莫姨娘见顾荷月皱眉发呆,便接口问道。 她的脸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然而两边脸颊却又烧的通红,稍稍一动,额上便有冷汗沁出来。 她纤白手指死死抓着锦被被面,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尤氏竟敢当着顾从安的面整治她!她知道去正院请安尤氏少不得又要折辱于她,便装起病来,顾从安果然怜惜她不让她过去。不想尤氏竟让庄妈妈带了大夫来,虽不是府上惯用的,顾从安不太满意,但对也尤氏这一举动却是满意的。 她本是装病,本以为给了那大夫好处,那大夫自会为她圆了这谎,谁料那大夫竟果真是尤氏指派来的,一帖药下去,竟是真的发起热来。又不能与顾从安说自己是装病,要知道顾从安虽宠她,却也容不得她对他耍弄小手段。尤氏定也是清楚这一点,才毫不顾忌的出手,弄得她这般苦不堪言。 喜梅抬眼偷看到莫姨娘额角直跳的青筋,小心翼翼回道:“奴婢听正院的婆子们说,锦城巡抚黄大人携带家眷回京述职,途经阳城,太太得了消息,给黄夫人下了帖子,太太又请了阳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来作陪。” 莫姨娘听着就倒抽了口冷气,喃喃道:“那黄大人可是正二品大员,黄夫人也是大周朝五大士族出身,太太怎么请得动她?” “奴婢听说,太太与那黄夫人仿佛是手帕交,已经许多年没见,是以太太一下帖子,黄夫人便应了。” “不想竟捂得这样严实,平日里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莫姨娘咬着唇,忽的心中一动,“除了夫人太太们,可还有别的客人?” 喜梅点头道:“黄夫人唯一的嫡子也会前来,听闻这位黄公子天资聪颖,曾被圣上钦点为太子侍读,只可惜他那时身子弱无法胜任,便跟着黄大人到了锦城。那些婆子们的意思,仿佛太太有意与黄家结亲,明儿也是叫老爷先瞧瞧黄公子的意思。” “果然。”莫姨娘咬牙,“难怪要禁我足。” 顾荷月扯着帕子,“不仅要禁娘的足,那庄妈妈可还说了,叫我好生照顾娘,有事吩咐下人即可,这是不打算要我见客呢。” 她如今已是十三岁,只比顾华月小几个月,顾华月是嫡女,要定门好亲事轻而易举,可她却不一样,纵然父亲再宠爱她,她的亲事却还得尤氏说了算。尤氏就算顾忌着父亲不敢随随便便把她嫁了,却也不会为她的亲事费心,她不得不为她的前程多做打算。 第二十九章 认可 “我儿,别着急。”莫姨娘靠在大迎枕上,愤恨的神色慢慢平复下来,“太太能禁我的足,但你到底是府里正经姑娘。” “有什么用?”顾荷月咬唇,神色黯然,平日里或许她过的不比嫡出的顾华月差,可到底不是从太太肚里爬出来的,身份上差了这一层,便永远也差了一层,“太太不让我见人,我便是出去了,定也是见不到的。不定还要被顾华月如何挤兑呢。” 她也曾跟着尤氏出过门,即便是在这小小的阳城里,只要顾华月在,她这庶出女便只能沦为陪衬,永远也融不进嫡出的圈子里,只能与庶出姑娘们呆在一处。她出过几次门后,便再也不愿与顾荷月一道出门了。 “咱们且先观望着。”莫姨娘伸手将神色不虞的顾荷月搂进怀里,柔声安抚着,“若那黄公子果真是人中龙凤,便是咱们成不了,娘也有法子叫太太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的嗓音愈发柔软,然而原本柔软的眉眼却裹着凌厉的戾气。 顾从安从书房回到正院,便见尤氏正指挥着丫鬟婆子上菜。见到他,忙温顺的迎了上来,将自己捧着的手炉双手递给顾从安,“老爷,外头凉,你先捂捂。” 顾从安原本板着的脸色便松缓了几分,看一眼桌上的菜,挑眉道:“今儿怎么备了这么多菜?” “我留了华月和桐月用饭。”尤氏低眉顺眼的笑着,“老爷许久未曾见过桐月,想必都忘记她长什么模样了吧。” 顾从安眉头便是一跳,尤氏仿若未觉,“我瞧见时也吓了一大跳呢,桐月都长成大姑娘了呢。不仅如此,更想不到的是她竟是大好了,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我瞧着心里真是欢喜极了,忍不住想叫老爷也见见,这才留了饭。” “大好了?”顾从安仍是皱着眉头,狐疑的盯着尤氏看。 尤氏抿唇笑道:“是呢,这会儿华月正在隔壁教她写字,我方才过去瞧了,桐月的字虽拙笨了些,她却也十分努力,一直不肯休息。” 她说着,便转头吩咐庄妈妈,“你去隔壁请两位姑娘过来,顺便将八姑娘写的字也拿来给老爷瞧瞧。” 庄妈妈应声去了,尤氏又转过头来,见顾从安眉心仍是蹙着,心里了然,也不等他开口,便又道:“老爷可还记得,明儿黄夫人要带着他家的哥儿来做客?” 顾从安面上便多了抹慎重:“黄大人可会随行?” “老爷可是忘了,黄大人的官阶比老爷高呢。” 顾从安一拍脑门,“是是,等明儿过了,我再投帖子前去拜访。” 尤氏笑着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顾从安便笑着握了握尤氏滑若无骨的手,“黄大人可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又在拥立新帝时立了大功。眼看首辅刘大人就要退下来了,许多人都猜测,黄大人很有可能会接替刘大人的首辅之位。我若能与黄大人交好,日后自也会顺遂许多。太太与黄夫人是手帕交,少不得要太太多费心了。” 尤氏笑着嗔他一眼,“瞧老爷说的,老爷好了,咱们府里上下便都好。你放心,淑琴自小便与我要好,否则也不会应了我的邀请。淑琴的孩子还小时便聪颖过人,今年刚满十六,只比华月大三岁呢。” 顾从安双眼一亮,点头道,“那明儿我可得好生瞧仔细了。” 尤氏抬头,与他相视而笑。 “老爷方才进来时,脸色仿佛有些不好,可是有什么事么?”尤氏仿似不经意的询问道。 顾从安神色一顿,低头瞧着尤氏温良和顺的笑容,到底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过是衙门里的事,不提也罢。” 尤氏便点了点头,微垂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之色。 莫姨娘蠢就蠢在太高估了她在顾从安心目中的地位,前程与女人,顾从安的选择永远不会是后者。 尤氏服侍顾从安净了手,就见庄妈妈引着顾华月与桐月走了进来。 顾华月脸上虽有不耐,见到顾从安也显得十分高兴,亲昵的挽了他的手臂,咧开大大的笑脸,清脆喊道:“爹。” 顾从安神色一软,伸手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子,语气不自觉透着温柔:“这么大的人了,还这般爱撒娇。若让旁人瞧见了,不得笑话你啊。” “我只在爹面前撒娇,旁人如何能瞧见。”顾华月爱娇的跺脚,“爹今儿休沐,也不陪陪女儿――” “眼看要回京城了,爹手里的事还没交接完。待过两日,爹便陪华月去庄子里玩上一天可好?” “真的?”顾华月开心的嗓音都变了调,“只带女儿一个?” “华月。”尤氏不赞同的瞪她一眼,将被晾在一边拘谨捏着衣角的桐月拉了过来,“娘是怎么与你说的?” 顾华月便嘟了嘴瞥一眼桐月,“娘要我照顾好八妹妹,到时候便带着八妹妹一道好了。” 顾从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便见桐月涨红着小脸,正偷偷抬眼看着自己,一副激动的想要亲近却又不敢的渴望的孺慕之色。他神色一顿,面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桐月似受了惊,慌忙垂下头,不安的咬着发白的唇瓣。 尤氏便鼓励的拍拍她,“桐月,快给你父亲请安。” 桐月这才上前一步,细细的嗓音带着轻颤:“女儿桐月给父亲请安……” “爹,八妹妹虽然笨了些,但比从前已经好太多了。”顾华月摇着顾从安的胳膊,“上午我教八妹妹识字,也只教过五遍她就能记住了,还写了好些字呢,就是写的不大好。” 顾华月说着,庄妈妈便将手中的一叠纸捧到顾从安眼前,“老爷瞧瞧,如今八姑娘可是一点都不傻了呢。” 顾从安迟疑了下才伸手接过那叠纸,随意翻了两下,又看向桐月:“这真是你写的?” 顾华月便不满的皱了眉:“爹,女儿什么时候骗过你?女儿也是教了许久,才让八妹妹的字能稍微见人了。这可都是女儿的功劳呢。” 顾从安便笑了起来,宠溺道:“是是是,我们华月最是懂事能干了。” 他说着一顿,目光自桐月脸上滑过,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凉,“你是顾府的女儿,若不能写的一手好字,他日出门也会被人嘲笑看轻。你们姐妹中,唯你四姐的字最好,日后好好跟她学。” 桐月猛地抬起眼,似不敢置信能得到顾从安的认可,清透的大眼慢慢漫上水雾来,又是欢喜又是不安的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第三十章 费心 “明日宴客之事,可都安排妥了?”用过饭后,顾从安一边接过茶盅漱口,一边询问尤氏道。 尤氏也放下筷子,接过莺儿手中的帕子按了按嘴角,方笑道:“老爷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必不会出了岔子。” “那就好!”顾从安便放心的点了点头。 “八丫头拘在莲心院多年,怕许多人都不知道咱们府上还有个八丫头呢。”尤氏笑眯眯的瞧向桐月,“我便想着,明儿也叫八丫头露露脸,日后回了京城也好走动。老爷觉得呢?” 桐月受惊的抬起眼来,这回她是真的被惊到了。 原以为尤氏肯给她机会,让顾从安认可她已是最大度了。将她推到人前,更方便日后走动,对于她这样的庶女来说,简直是嫡母天大的恩赐了。 依她对尤氏的了解,没有好处的事她是断然不肯做的。即便是为了清和,她也没必要做到这样的地步才是!就如早先给她首饰脸面,也不过是面子情,是为了笼络清和的手段。可现在尤氏竟肯给她这样的机会,是为了什么呢? 顾从安瞥一眼桐月惊愣的小脸,微微皱起眉:“她从未见过外人,若冲撞了客人就不好了。不若让三丫头六丫头多见见客人,她们也不小了。” 桐月似失望的垂了头,顾华月嘴边噙了笑,轻蔑地撇了撇嘴角。 尤氏的手在桌下安抚的拍了拍桐月交缠在一起的手指,扬了笑瞧向顾从安,“三丫头确是不小了,只是她向来乖巧又孝顺,我私心里是不想她离得太远。待将来回了京城,青年才俊遍地都是,到时再细细的为她挑门好亲事也是来得及的。六丫头排在三丫头四丫头后面,倒是不急。况且莫姨娘病着,她又是一直守着的。老爷也知道姑娘女眷们身娇肉贵的,万一不小心过了病气给客人就不好了。” 她端起手边的茶吃了一口,又笑道,“再说以往这样的场合她们也见得多了,八丫头却是头一回。下晌我便叫庄妈妈教教她礼数,必不会在客人面前失礼的。” 她一顿,笑看向桐月,“八丫头不会让父亲母亲失望吧。” 不管尤氏出于什么心态,桐月此时都只有感激的份儿,“让父亲母亲费心,桐月定会好好跟着庄妈妈学规矩礼数,必不会给父亲母亲丢脸。” 尤氏便满意的笑了起来,顾从安嘴角微动,盯着桐月看了两眼,勉强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听太太安排吧。” 墨竹院。 “老爷怎么还没来?”莫姨娘皱眉推开采青端来的苦涩的汤药,神色愈发焦急起来。 采青目光一缩,“奴婢让采蓝去请了。” “那死蹄子到哪里躲懒去了,这么一点小事也办不好!”莫姨娘一反平常柔弱温顺的模样,破口大骂起来,“你再去,务必要将老爷请过来!” 采青缩了缩肩头,求救的看向一旁坐着发呆的顾荷月。 顾荷月心情也十分糟糕,横眉一瞪:“看着我做什么,娘叫你去请爹爹你还不快去!” 采青无奈,只得放下汤药出去了。 “娘,爹爹会不会不来了?”待采青出去后,顾荷月将屋里的丫鬟婆子全赶了出去,打开一扇窗,将搁在一旁的汤药随手倒了出去。 莫姨娘漂亮娇弱如海棠花的小脸青白一片,“不会的,定是采蓝那贱蹄子躲懒,你爹不会不管我们的!” 顾荷月轻叹口气,喜梅方才已经跟她说了,顾从安进了正院就没再出来过。采蓝采青想要递话进去,又怎么可能? 她心里打定主意,遂起身道:“娘,你别着急,我去瞧瞧。” “你别去!”莫姨娘急忙拉住她,“你去了太太定要为难你。” “有爹爹在,太太不敢明目张胆的为难于我。”顾荷月挣开她的手便往外走。 顾荷月领着丫鬟婆子呼啦啦到了正院,却连门都进不去,守门婆子面无表情的敛目垂首:“太太用过午饭刚刚歇下,六姑娘还是先回去照顾莫姨娘吧。” 顾荷月气的发抖,“你只管通禀便是,见不见自是老爷太太说了算,你一个奴才竟敢擅作主张,看老爷知道了会不会揭了你的皮!” “六妹妹慎言。”顾雪月笑微微的出现在顾荷月身后,柔声道:“府里人人皆知父亲待下宽和,妹妹这话在府里说说也便算了,若让旁人听了去,还不得道父亲对下太过严苛?” 阳城也就他们这一房人,待回了京城,几房人住在一起,不定便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岂不连累了顾从安的名声。“妹妹须知,父亲好,咱们做子女的才能更好。” 顾荷月怒极反笑:“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她快要气死了,平日里只知讨好太太如同空气的顾雪月竟敢出口教训她!她能忍受顾华月对她的刁难,因对方嫡出的身份而不得不矮她一头,可顾雪月与她一样是庶出,在顾从安面前还没她得脸呢,她凭什么来教训她! 顾雪月神色不变,笑容却淡了一分,“妹妹没旁的事还是先回去吧,父亲眼下想是没空见你的。” 她说完,兀自领着自己的丫鬟便往里走。目光却仿佛不经意扫过一旁的花丛,一角碧色裙裾一闪而过。 顾雪月垂首,将笑意含进唇瓣里。 盛怒的顾荷月显然没有发觉任何异常,见婆子油盐不进,始终不让她进屋,不由得恨恨跺脚,扭身便走。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看正院的门,面无表情吩咐喜梅道:“你和冬梅就守在这里,老爷一出来便立刻将老爷请到墨竹院,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若请不来,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喜梅与冬梅互视一眼,脸色发白浑身一颤,却不敢违抗顾荷月的命令,只得低头呐呐的应了。 顾雪月刚到正屋门口,庄妈妈便一脸笑意的打了帘子,“三姑娘来了。” 顾雪月忙冲她行了半礼,“怎好劳动妈妈?” 庄妈妈口中客气道,“这是奴婢该做的,偏三姑娘总这样客气。” 眼中却满是笑意,也大方的受了顾雪月的礼,“太太刚醒,正要起身呢。” 顾雪月便紧走几步,“我来服侍母亲起身吧。” 庄妈妈嘴里道:“太太哪舍得累着姑娘,姑娘且先坐坐。” 却一边打了水晶帘子往里间走。 顾雪月抿嘴笑道:“女儿服侍母亲乃是天经地义,哪里就能累着了。” 第三十一章 心思 尤氏已被莺儿扶着坐起身来,闻言瞧向顾雪月,满意笑道:“三丫头愈发有做姐姐的模样了。” 顾雪月偷眼瞧向尤氏笑盈盈的眉眼,目光落在身着碧色衣衫的莺儿身上,抿嘴羞涩笑道:“母亲惯会取笑我。” “我可没有取笑你,你如今已是懂得替母亲分忧解难,我这心里真是熨帖得很呢。”尤氏笑着伸展开双手。 顾雪月连忙上前,接过莺儿手里的衣裳,动作熟练地替尤氏穿戴起来,“母亲怎的又瘦了,这衣裳穿着都有些大了呢,母亲平日里也要注意保养身体才行。” 尤氏也注意到变得有些宽松的腰身,和煦笑道:“许是最近有些忙的缘故。我瘦些倒是无妨,你们几个身体好才是最紧要的。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两日天气愈发冷了,女儿寻思着京里只怕更冷。母亲膝盖受过伤,只怕一到京城就要不好受,女儿便连夜为母亲赶制了一双膝套。”顾雪月服侍尤氏穿好家常衣裳,便从丫鬟木樨手中接过做好的膝套。 尤氏垂眼一瞧,手指落在绣了精致藤枝蔷薇的膝套上,唇边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有心了。” “女儿服侍母亲戴上试试可好?”顾雪月殷殷望着尤氏。 “这几年你为母亲做的衣裳物件,哪一样不合适?”尤氏携过她的手,“母亲不用试也知道定是极合适的。瞧瞧你这孩子,这些东西叫针线房的人准备也就是了,偏你要自己做,熬得这两只眼睛都青了,母亲瞧了不得心疼啊。” 顾雪月微微红了脸,“并不怎么费事,女儿做惯了,针线房做来的女儿总不放心。” 尤氏就一副拿她没法子的模样,摇头笑道:“你姨娘在做什么?” “姨娘正在抄写心经呢。” 尤氏脸色微微一变,似不经心的问道:“哦?她怎么突然抄起经书来了?” 顾雪月仿佛没瞧见尤氏突变的脸色,笑吟吟的回道:“姨娘知道母亲事多,想着老太太是长年礼佛的,便想替母亲抄写几本经书孝敬老太太呢。我倒很是担心姨娘的字迹与母亲不一样,姨娘却道,她的字是母亲教的,总也有几分相似。” 尤氏便又笑了起来,“她也有心了。你也劝劝她,要她注意身子,别抄起书来便不顾一切,没得熬坏了身子。” 顾雪月笑着应了,尤氏便道:“你父亲与你两个妹妹在隔壁看书写字,一会子桐月还要学规矩,你也去热闹热闹吧!” 她一顿,目光在顾雪月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又道:“明日府上宴客,你可不能再穿的这般素淡,让人瞧了还不得说我这做母亲的对子女不上心呢。” 顾雪月眼里飞快闪过喜悦之色,忙垂了头,恭敬笑道:“是,女儿记住了。” 待莺儿将顾雪月带去隔壁后,庄妈妈笑着上前扶了尤氏的手往梳妆桌旁走,“三姑娘与魏姨娘还真是有心。” 尤氏淡淡笑道:“谁也不是蠢人,明儿她若安安分分,我倒也不会为难她,若是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也饶不得她!” “奴婢瞧着,三姑娘没那么大的胆子。” “她如今大了,心思也多了,为了华月,我不得不防着些。”尤氏抬眼瞧着铜镜里依然美丽的面庞,“一会儿你给魏姨娘送些衣料首饰去,若时间来得及便多抄两本经书,回京城前不用每日来请安立规矩了。” 庄妈妈笑着点头,“奴婢方才听说魏姨娘在抄经书,还吓了一跳,只当魏姨娘起了讨好老太太的心思呢。” 尤氏捡起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递给身后的庄妈妈,轻笑道:“若没有我抬举她,她能有如今这样的日子?她虽有些小聪明,倒也不敢背着我巴结旁人,三丫头的婚事可是拿捏在我这嫡母手里呢。” 庄妈妈便笑着奉承:“太太英明。” 翌日,桐月刚刚用过早饭,莺儿便专门来给她送衣裳和头面来。 “太太担心三姑娘与八姑娘首饰头面不够,特命奴婢给姑娘们送些来,八姑娘离得近,便先挑吧。” 莺儿说着侧开身,让身后捧着托盘的丫鬟上前来。 桐月的目光便惊喜的托盘间扫来扫去,“莺儿姐姐,这……这太多了。母亲已经给了我许多,尽够了。莺儿姐姐还是给三姐姐送去,让她挑吧。” 莺儿将她的神色收在眼底,笑着道:“太太发了话,八姑娘便尽管挑就是。” 桐月便是一副踌躇不定的模样,总也拿不定主意似的,最后求救的瞧着香草:“我也不知哪样适合我,香草,你替我挑吧。” 吉祥听得眉头一皱,上前笑道:“姑娘,以往连姨娘的衣裳首饰都是奴婢管着的,奴婢自信眼力还不错,不如让奴婢替你挑吧。” 本欲上前的香草脚下一顿,站在原地没了动作。 莺儿微微挑眉,眼神自吉祥脸上移到桐月脸上。 桐月似犹豫了下,却在吉祥发亮的眼神下摇了摇头,“不是我信不过你的眼光,只是今日来的都是母亲的客人,香草原是母亲屋里的人,自是惯见这样的场面,为了不失礼客人,还是香草替我选吧。” 吉祥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莺儿眼里便多了抹笑意。香草听了这才重新有了动作,上前替桐月挑了一件淡水红的儒裳小袄,同色的马面裙。 莺儿目光微闪,故作不解的指一指托盘上那件石榴红的对襟织锦长裳,“这件比那件可漂亮许多呢。” 香草便笑道:“这件衣裳虽美,可姑娘尚小呢。三姑娘便不同了,她身量高,压得住。” 莺儿便不再说话,只抿着嘴笑。 香草又挑了盘枝翡翠攒珠步摇,步摇做工精细,翡翠晶莹欲滴,既隆重又不显得太过张扬华美,与那身衣裙十分相衬。 手镯串子也挑好了,莺儿便领着丫鬟婆子去了三姑娘院子。 桐月打扮妥当,便赶往尤氏屋里。 尤氏颇有深意的打量着桐月,便见她梳着朝云鬓,小脸略施粉黛,身型偏瘦了些,俊眉修眼,虽五官姣好,可到底年纪还小,打扮后也只能算是中上之姿的小美人。 ------题外话------ 求收藏啊求包养~ 第三十二章 宴前 桐月自然没有漏看尤氏眼中的满意。 她当然明白为何尤氏会送华丽的衣裳首饰来,不过是为着试探。她若不识抬举选了那件华丽的衣裳,盖过了顾华月的风头,只怕日后连清和的面子也不管用了,就算尤氏瞧在清和的面上懒得打压她,只如顾荷月一般晾着不管,到了年纪随便打发了出去也够她受了。 而她装作什么都不懂,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挑选,看在莺儿眼中,自是她软弱无主意,过分依赖旁人,这样的人最是好拿捏。但一味软弱无主见也是不行,耳根子软便容易受人挑唆,尤氏自然不会乐见如此。因而,在吉祥主动请缨之时,她选择依赖香草的举动只会让尤氏更满意。 到底香草是尤氏屋里出来的,她就是尤氏放在桐月身边的眼睛。 她不是不会猜度人心,只是从前她总坦诚待人,便当人也会坦诚待她,若非谢敛与郭婉婷给了她那致命的一击,只怕她到现在还以为人人都是好的,人心都是透明易懂的。 桐月将苦笑藏在心里,嘴角绽开羞涩的笑意,不安的扯了扯衣袖:“母亲,女儿这样可是有什么不妥?” 尤氏笑着摇头:“并无不妥,咱们八丫头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桐月便红了脸,呐呐道:“都是母亲给的衣裳好看……” 正说着,就见鹃儿打了帘子迎了顾雪月进来。 桐月与尤氏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就见顾雪月穿了件月白小袄,下配一条葱绿裙子,单这样瞧着便显得素净了些,好在她头上别了支赤金宝石步摇,中规中矩的打扮,不出色也并不显得黯淡,清清爽爽的瞧着很是舒服。 她也没有选那件华丽的衣服。桐月微微眯眼,这满府里都是聪明人啊。 耳边听得尤氏的嗔责:“三丫头,昨儿不是才叫你别穿得这样素净,怎么今儿还穿成这样来了?” 顾雪月抿嘴一笑:“早间母亲差莺儿姐姐送来的衣裳都很好看,只是女儿惯了这些颜色,怕突然穿上那鲜艳的便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了,没得在客人面前失礼丢了母亲的脸。” “你这孩子,叫我如何说你才好。”尤氏便笑着叹了口气,“罢了。庄妈妈,把我盒子里那两支玉兰金钗拿来给三姑娘戴上。” 顾雪月看一眼含笑立在一旁的桐月,笑道:“这可怎么使得,倒像是女儿特意来偏母亲的好东西呢。我瞧着八妹妹比我还素净,母亲可给了八妹妹什么好东西?八妹妹也别藏着掖着,快给三姐姐瞧瞧。” 桐月便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红着脸去看尤氏。尤氏便笑着瞪向顾雪月,“你这猴儿,自己偏了我的好东西不说,还帮着八丫头也来偏母亲的东西。罢了,谁叫我是你们的母亲。八丫头还小,这首饰戴的太多倒显得累赘……” 她沉吟了下,转头对庄妈妈道:“把那串珊瑚手钏拿给八丫头,八丫头肤白,配那珊瑚正正好。” 桐月连忙道:“谢谢母亲。” 顾雪月掩唇笑道:“妹妹只谢母亲哪里够。” 桐月便又转向她,“多谢三姐姐。” 尤氏唇边笑意就更深了些,点头道,“姐妹之间就要这般友爱才好。莺儿,快去瞧瞧四姑娘怎的还没过来?” 正说着,便有外院的管事妈妈来回话。顾雪月便伸手拉了桐月,笑道:“母亲先忙着,我与八妹妹去看看四妹妹。” 尤氏点头应了,顾雪月与桐月便携手往顾华月屋里走去。 顾华月原本住着东厢,清和住进来后,她便搬去了西厢,虽与桐月相邻住着,桐月却还没有进过她的屋子。 顾华月刚妆扮好,她身段窈窕,娥眉淡扫,光彩照人。穿一件石榴红绣嫩黄折枝玉兰的织锦长赏,银线祥云纹立领上滚着白狐毛,裙裾微长摇曳在地,裙边用金线缀了碎红宝石,腰间束着缀满珍珠的流苏绦,随着屋中光影流动,当真是华丽非常。 那套精美的红宝石头面更是别致,掐丝累金缠枝海棠嵌红宝石的步摇,每片海棠花瓣上都镶着硕大圆润的珍珠,下垂的金珠下都坠着剔透的红宝石,晶莹耀眼,一瞧便不是凡品。 桐月还好,从前在东平侯府里,什么样贵重稀罕的东西没见过,但此时她看着,也只能流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她眼角余光瞥向身边的顾雪月,便见她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嫉色,却很快垂了眼,笑吟吟的上前,“四妹妹今儿当真是艳采照人,我可都看呆了,你瞧八妹妹,可是还没醒过神来呢。” 顾华月再是骄傲清高,也微微红了脸,瞪一眼睁着大眼呆呆瞧着自己的桐月,撇嘴道:“三姐又取笑我,我倒喜欢三姐这样的清爽。” 她又看一眼桐月,目光落在她头上,蹙眉道:“八妹妹太素淡了些,一会客人见了,还以为是咱们府上的丫头子呢。桃仁,把我那支凤头金簪拿来。” 桐月忙摇手道:“四姐姐,母亲已经给了我许多头面首饰了……” “你不要我的东西?”顾华月挑眉。 桐月怯怯看她一眼,“不是的……” 一边呐呐说着,一边接过桃仁递来的凤头金簪,紧紧握在手心里。 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从前她随手打赏底下人时,也是这样的姿态吗? 东平侯府的秦云微是高高在上的,阳城顾府的顾桐月却是微贱如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要揣摩再三,还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府里有一丝半点的立足之地。 恨意翻腾,几乎就要压制不住汹涌而出,幸而手心里传来一阵剧痛,使得她在顾华月与顾雪月发觉前醒过了神来。 正此时,丫鬟麦冬掀了帘子进来,“姑娘们,太太使人来传话,客人们就要到了,请姑娘们到花厅去。” 三人便一道前往花厅,刚穿过垂花门,走在前头的顾华月突然停了下来。 桐月与顾雪月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便见顾荷月亭亭玉立的等在那里。她穿一件淡绿色兔毛滚边的绮罗长裙,上面绣的茉莉花瓣栩栩如生,配一条湖绸大摆灯笼裙,腰间系着淡黄色镶金丝的腰带,衬得那腰愈发的纤细,盈盈不足一握。 第三十三章 迎客 顾荷月一见她们便亲热的迎了上来:“你们终于来了,可叫我一阵好等。” 说着越过顾华月去看桐月与顾雪月,见了她们的妆扮,眉头便是微微一挑,眼底流露出不屑轻视之意。 “娘不是让你好生照顾莫姨娘么?”顾华月蹙眉,丝毫不掩厌恶之色,不客气的拂开顾荷月欲要挽她的手。 “姨娘的身子昨儿便好了。”顾荷月目光闪了闪,收回手来,也不觉得尴尬,笑着道:“本来昨儿便想告诉太太这件事,太太事忙,便没见着。好在晚上见到父亲,父亲便道既都是顾府女儿,自该同进退才是。” 顾华月冷哼一声,扬首越过她,懒得与她说话。 桐月低眉顺眼的要跟上,却被顾荷月亲昵的挽了手,“八妹妹这就不记得六姐姐了,还是我得罪了妹妹,妹妹便连招呼都不愿意与我打了?” 桐月有些不安的觑一眼正回头瞪她的顾华月,她心里也为难,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两位不对付,讨好嫡姐就必然会得罪庶姐。 正在想万全之策时,顾雪月却轻笑了起来,“六妹妹这话说的,八妹妹不过还有些认生罢了。若如六妹妹所言,那可是我得罪了六妹妹,妹妹才看都不看姐姐一眼?” 顾荷月一愣,显然没料到一向独善其身的顾雪月会出声为桐月解围,又忆起昨日被她一番训斥,眼底便有恼恨闪过,目光冷淡看过去,“三姐姐这是哪里话,八妹妹这般可人怜,我忍不住想亲近,一时疏忽了三姐姐,三姐姐不会因为这便生我的气吧。” 顾雪月微笑道:“我与六妹妹玩笑罢了。时辰不早了,先去花厅见母亲吧。” 前面的顾华月已经转过头,率先往花厅走去。桐月紧挨着顾雪月的身边,大眼巴巴的望向她,顾雪月便笑着携了她的手,冲顾荷月点点头,紧走几步跟上顾华月。 顾荷月扯着帕子,咬牙瞪着她们的背影。 喜梅瞧着她的神色,小心道:“姑娘,咱们也快过去吧,若落在客人后边就不好了。” “要你来提醒我!”顾荷月低吼道,手指狠狠掐在喜梅胳膊上,“还杵着做什么。” 喜梅痛的脸色发白,却不敢叫出声来。 桐月四个到达花厅时,尤氏已经先到了,她的目光落在顾华月身上时,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就见顾荷月领着丫鬟跟了进来,尤氏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 “六丫头怎么来了?”她放下手边的茶盅,音色冷淡的问道。 顾荷月噙着笑,一脸坦然的上前行礼,口中道:“回太太话,姨娘身子已经好了,父亲便道今日太太宴客,怕太太忙不过来,便吩咐女儿跟三姐姐四姐姐为太太分忧解劳,别让太太累着了。” 尤氏袖中的手指一紧,双眼微眯,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到底还是叫那贱人得逞了! 她瞧着与顾华月并肩而立的顾荷月,不过一介庶女,竟敢妆扮的如此明艳,隐有压过嫡女之势,看来从前她对她们母女太过宽纵了。 尤氏目光转冷,淡淡道:“既然来了,一会子见了客人须得规规矩矩,莫要再失了礼数,丢了你父亲与我的脸。” 顾荷月脸上一僵,却也知道尤氏眼下除了这般敲打讽刺她一番,也不能奈她何,因而脸上就又挂了笑,恭顺道:“是,女儿谨记太太的教诲。” 这时便有丫头进来禀道:“太太,黄夫人的马车已经到府门口了。” 尤氏忙起身,“你们且随我到二门迎客。” 桐月几个齐声应是,顾华月挽了尤氏走在前头,桐月三个紧随其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二门,不大一会,便见黄夫人的马车滚滚驶来。马车一停下,尤氏便疾步上前去。 婆子放好脚蹬,打起车帘子,众人便见一个红色身影身姿窈窕端庄的女子从马车中走下来。 但见她穿一件银红绣银丝桃花的长褙子,下套一件同色织金花卉的棕裙,黑鸦鸦的头发梳成高髻,通体贵态,举止高雅。 黄夫人一下车便瞧见尤氏双目发红的迎向自己,一时也红了眼睛,紧走几步紧紧握住尤氏的双手:“一别十数年,妹妹可好?” 尤氏打量着黄夫人,眼角湿润,嗓音哽咽,“妹妹一切都好,琴姐姐呢?” “好,好。”黄夫人连声道:“我也很好。” 尤氏便按了按眼角,“姐姐还和从前一样,这么些年竟是没什么变化。” “哪能没变化,孩子都大了,我自然也一日一日的老了。”黄夫人笑着携了尤氏的手,冲身后刚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的少年招了招手,“生儿,还不快来见过你尤姨母。” 黄泰生几步上前,众人的目光刷刷落在他身上。只见他眉目精致,风华优雅,气度翩翩。他叉手对尤氏行礼,“侄儿见过尤姨母。” 尤氏眼里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好孩子,你小时尤姨母还抱过你呢,不想一晃竟长这样大了。姐姐真是好福气啊。” 她真心夸着,越看越是满意,与黄夫人相视而笑,眼底却隐羡慕之意。 黄夫人虽只有这一个儿子,可这儿子到底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是她坚实有力的依靠。而她呢,却要想方设法抢夺别人的儿子,时时忧心不是自己生的而靠不住。此时瞧着别人家的儿子,又怎能不心生羡慕。 “对了,望儿,你也快来见过你尤姨母。”黄夫人又冲立在马边的另一个少年招了招手,转头对尤氏介绍道,“你可还记得我大姐?望儿是她最小的孩子,这孩子惯是贪玩,半年前竟只身跑到锦城游玩,可急坏了我大姐。” “怎会不记得呢,从前去在京中,云姐姐对我亦是诸多照顾的。后来云姐姐嫁去谢府,便见得少了。”尤氏说着,望向举步走来的谢望,“这孩子长得与云姐姐很像呢。” 谢望笑盈盈的走上前来,他模样英俊,并不逊色于黄泰生,却有种懒洋洋的不羁的感觉,连行礼也是一股子的洒脱随意。 因有外男在而躲在婆子丫鬟身后的顾荷月虽是竭力掩饰,却还是看直了眼睛,目光在谢望与黄泰生之间来回转换。顾华月虽不屑顾荷月的举动,却也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两眼。 谁也没有发现,桐月面无表情的盯着谢望的脸,狰狞的眼里全是血丝! 第三十四章 待客 一秒记住【67♂书÷吧.】,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黄泰生与谢望见过尤氏后,便由外院婆子引到书房去见顾从安了。 尤氏这才朝桐月几个招手道:“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来见过你们肖姨母。” 桐月几个这才越过婆子丫鬟上前去,顾荷月神色不定,眼神忍不住往已经走远的黄泰生与谢望身上飘去。 顾雪月微垂着头,眼角余光将顾荷月的神色收进眼里,讥讽的勾了勾唇。 顾华月则是目不斜视,一派嫡女风范。 落在最后面的桐月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安静的垂首敛目,眼眸且幽且深,静如千尺寒潭,无一丝波澜。 在阳城见到谢望,桐月始料未及。那张与谢敛相似却又比之稚嫩许多的脸,瞬间就逼出了她心中的恨意。 不要着急。她在心里不住的安抚自己。 尤氏许久没见过黄夫人的亲姐肖氏,秦云微却在死前不久见过肖氏。她是那么和蔼慈祥的妇人,从没嫌弃过秦云微不良于行,对她总是热情周到又细致体贴。谢府新得了什么好玩的得趣儿的好物件,肖氏从不会忘记给她留一份,待她仿若亲生。谢望是她最小的儿子,性子跳脱顽劣,肖氏疼他仿若眼珠子,却也因谢望对秦云微恶作剧而狠狠杖打过他,谢望因此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日,从此后见到秦云微再也没有好脸色。 肖氏,她对谢敛与郭婉婷联手谋害秦云微这件事若不知情便也罢了,若其中少不了她的参与…… 桐月发誓,她定会叫肖氏后悔莫及、生不如死! “琴姐姐,这便是我那让人不省心的四丫头华月。”尤氏拉过顾华月,口中嗔道:“还不快见过肖姨母。” 顾华月便乖巧的行礼,得了黄夫人好一顿夸,拉过顾华月的手细细打量一番,褪下手腕上的血玉手镯顺势套在顾华月手腕上,笑吟吟的道,“华月生的真好,这眉眼可是像极了你。我记得你年少时便是如此惹人疼,好,真好啊。” 尤氏自是没有漏看黄夫人的动作,见她如此喜欢顾华月,自然心里舒爽,口中却道:“这样珍贵的物件,姐姐怎好给她这孩子,若不小心磕了碰了可就太可惜了。” “这有什么。”黄夫人不甚在意道,“我一见华月就喜欢得紧,再说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玩意儿,便给华月戴着玩儿吧。” 顾华月身旁的顾荷月早已看直了眼睛,她垂眸定定瞧着顾华月手腕上血玉手镯,她也是见过好物的,自然一眼便瞧出这是品质最上乘的血玉。正如尤氏所言,颜色这般纯粹毫无瑕疵的血玉是很珍贵难得的,肖氏却眼也不眨的给了顾华月,轻描淡写道是给她戴着玩儿。 她咬着唇,心脏怦怦的几乎要跳出胸口来,那双盯着顾华月手腕的眼睛便似要冒出火来般热烈。 顾华月瞥见顾荷月流连在自己手腕上的目光,唇角不屑的勾了勾,甜甜笑着对黄夫人道了谢。 尤氏自也瞧见了顾荷月的神色,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笑盈盈的,亲热挽了黄夫人的手,“姐姐一路也辛苦了,外边冷,咱们进屋里好好说话。” 并没有介绍顾荷月几个的意思。顾荷月脸上一僵,飞快瞧一眼尤氏,不甘的咬牙退到一旁。 顾雪月仿佛早有所料,平心静气的跟随在尤氏身后。 桐月打起精神,随着尤氏与黄夫人往暖阁而去。 待黄夫人舒服的坐下后,尤氏这才喊了桐月几个,虽仍是笑着,笑容却比介绍顾华月时冷淡多了,“你们三个也过来见过肖姨母。” 一边转过头对黄夫人道:“这是三丫头雪月,六丫头荷月,八丫头桐月。” 桐月三个连忙往前,顾荷月却突然越过顾雪月走在前头,她身姿窈窕,盈盈下拜,“荷月给肖姨母请安。” 黄夫人自也知道尤氏只得两个嫡亲的女儿,是以她的目光落在精心妆扮过的顾荷月身上,便带上了审视轻厌之色,淡淡点了点头。 顾荷月见状面上便是一白,尤氏快意的盯着她的脸,也不管她那般尴尬的模样,语气亲昵的嗔责道:“三丫头,你是姐姐,怎的这般没规矩,还不快带你八妹妹见过肖姨母。” 这话听着是斥责顾雪月没规矩,可在场谁又听不出来她口中真正没规矩的是撇下姐姐妹妹的顾荷月? 顾雪月含了笑,这才牵着桐月的手上前来,恭敬温顺的行礼请安,她始终垂着眉眼,很是安分规矩,桐月亦是如此。 黄夫人面上便带了笑,“都是好孩子,快起吧。” 转头吩咐身后的丫鬟道,“把我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丫鬟便将备好的荷包一一给了桐月四人,黄夫人笑着道:“一点小东西,留着把玩吧。” 四人谢过后,顾华月依着尤氏坐下了,桐月三人也依次得了座。 尤氏与黄夫人简单道了几句近况,便有其他女客陆续到了。暖阁一时热闹起来,尤氏也忙了起来。 “华月,带了你们的小姐妹去园子里玩吧。”尤氏见邀请的客人都到齐了,便吩咐顾华月领着随自己母亲来府上做客的姑娘们自个儿玩去。 顾从安在阳城连任两任,阳城官家的姑娘们也都是熟识的,姑娘们闻言后,立即起身拥着顾华月往园子走去,留下大人们说话。 因是冬日,园子里也没什么花卉可赏,是以尤氏便让人将临水的园子以布幔厚厚的围了,各处角落里都燃了火盆,半点寒意也无。里头也早备好了诸如九连环、鲁班锁、陀螺、竹马与秋千等给年纪小些的姑娘们玩儿,大些的姑娘们或聚在一起说话,或投壶下棋,吟诗作对,俱都热闹欢喜。 桐月年纪最小,便与小姑娘们呆在一处玩。因姑娘们往常都时常见面,虽对顾华月更熟悉,顾荷月与顾雪月也是见过的,却从没见过桐月,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些好奇。 便有与顾华月相熟的姑娘问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八妹妹,怎以前从未见过?” 陪坐在旁的顾荷月瞥一眼木讷陪着小姑娘玩鲁班锁的桐月,抢在顾华月前头道:“便是我们姐妹往日里也难得见到八妹妹呢,若非……” 她故意顿住,满意的扫一眼悄悄竖起耳朵来的姑娘们。 第三十五章 偷听 桐月瞬间成为众人的焦点,不由紧张的垂下头,不知所措的捏着手中的鲁班锁,长睫掩映下的眼底却是清冷一片。 顾荷月若敢当众讲出顾桐月原是痴傻的话来,不出明日顾府便会沦为旁人的笑谈,顾府的姑娘们日后更别想出门见人——即便他们就要离开阳城,谁又能保证,这阳城的事儿不会被传到京中去? 她非是傻子,不会不知道这话若从她口中说出来,不但尤氏容不得她,顾从安只怕也会厌弃于她。 那么她突然说出这话来,想来只是为了吓吓自己、顺便小小的报复她一下罢了。 顾华月冷眼瞧着顾荷月,紧紧抿了唇。 顾雪月坐在稍远处,似对这怪异的气氛毫无所觉,正与许同知家的姑娘笑意吟吟的讨论着时下最流行的花样子。 顾荷月见众人视线皆落在自己与桐月身上,俨然已经博得了所有人的注意,不由得意的笑了笑,正要开口,便听顾华月淡淡道:“八妹妹自小身子弱,大夫吩咐要静养,母亲不得已将八妹妹送到云城别院将养。云城好山好水,八妹妹去住了几年,身体便大好了,母亲听闻后立刻便将她接了回来。是以往日里我们姐妹也是极少见到八妹妹的。” 众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顾荷月的神色僵了僵,掩唇笑道:“正如四妹妹所言呢,八妹妹身子不好,自小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众人瞧向顾荷月的眼神便有些怪异起来,桐月是庶女她们已经知道,她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莫不是顾尤氏从不曾善待过这位从前从未出现在人前的小弱女? 顾华月警告的瞥一眼顾荷月,顾雪月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就在众人猜疑疑惑间,忽听桐月细细声开口道:“一开始吃药时总是苦的难以下咽,习惯了那许多苦药之后,也就不觉得苦了。若非母亲费心为我请医延药,今日我恐怕也不能与各位姐姐妹妹相见了。” 她似很不好意思面对这样多人说话,小脸涨的通红,显得很是局促拘谨。 她这一席话,就将尤氏从苛待庶女的疑云中干净的摘了出来。 顾华月瞧向桐月,微沉的脸色慢慢变暖,赞赏的冲她点了点头。 顾雪月也微笑起来,看向桐月的目光却闪了闪,带了些让人探究不出的深意。 唯有顾荷月沉了脸,趁人不备咬牙瞪了桐月一眼。 待她还想说什么,顾华月早已与其他姑娘们岔开了话题。她又是庶女,又有抹黑当家主母的嫌疑,在座的姑娘们哪个也不是傻子,自然便有些瞧不上顾荷月的做派,不愿再与她说话了。 顾荷月微微有些尴尬,默默坐在一旁。 桐月收回目光,低言细语与身边的小姑娘说话。 “你六姐姐仿佛不喜欢你?”郑通判家的小姑娘好奇地瞧着桐月,悄声询问道。 郑姑娘也是庶出,却因郑太太膝下没有女儿,郑姑娘便自小养在嫡母屋里,行事做派自是按嫡女来教导。只是到底孩子心性,还是会忍不住好奇。 桐月笑着摇头:“没有,六姐姐对我很好。你看这鲁班锁,该是这样解吗?” “错了错了。”郑姑娘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指点着桐月如何解开手中的鲁班锁。 桐月轻轻松了口气,目光一错,便见喜梅的衣角在园子口闪了下。她立刻转眸瞧向顾荷月,果见她悄无声息的扶着冬梅的手走出了园子。 桐月随即起身,“郑妹妹稍坐,我去去就来。” 郑姑娘正教的得趣,闻言便嘟了嘴问:“你要去哪里?” 桐月不好意思道:“茶水喝多了,我去一趟净房。” 郑姑娘这才放行,桐月歉意的冲她笑笑,这才转身往外走,吉祥与香草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 出了园子,桐月瞥见顾荷月的背影转过抄手游廊,往东面的垂花门而去。 只一眼便收回目光吩咐道:“吉祥,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备下豆花糕,郑姑娘方才念叨着想吃呢。” 吉祥瞥一眼香草,有些不愿,“香草去吧,我留在姑娘身边伺候。” 香草深看一眼桐月,笑道:“于家姑娘喜欢梅茶,我正想禀了姑娘去太太那里讨些来,既如此,吉祥姐姐便去太太那里,我去厨房吧。” 吉祥蹙眉,忙道:“算了,我还是去厨房吧。” 也不知是不是香草这蹄子在太太跟前说了什么,太太这两日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吉祥虽仗着自己老子娘在老太太跟前得脸,却也不敢当真惹了尤氏不快。到底她只是个奴才,若真碍了太太的眼,怕是她老子娘也保不住她——她虽心气儿高些,却也只敢跟香草争争高低罢了。 待吉祥走了,香草转身替桐月紧了紧披风,“虽是在自家园子里,姑娘一个人去净房也须得小心些。” 桐月心中一动,笑道:“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去吧。” 香草是尤氏派到她身边的人,只怕香草也看出了她出园子的原因,但她并不打算揭穿,且还替她这般遮掩。虽不知香草如此做怀了什么目的,不过她与了自己这样的方便,便是自己欠了她一份人情,日后自是要还的。她倒也不太担心,自己的处境香草不是不知道,是以所求之事定不会是太难为的。 香草也走了,桐月飞快的扫了眼四周,见并未有人注意,便提了裙角顺着抄手游廊快步走去。 园子里东面的垂花门后是一条夹道,因着离各处的院子都远,这条夹道平日里少有人来往。顾荷月不会没事避开旁人耳目跑来这里吹冷风,桐月悄悄靠近,便听得喜梅正在回话。 “……那黄少爷果真是文采不凡,老爷考了他许多,竟都没有他答不上的,奴婢听姜婆子的意思,老爷十分满意,两人在书房相谈甚欢呢。” “两人?那位谢家少爷呢?” “姜婆子道谢少爷连书房门都没进,领着自己小厮满院子转悠呢。” “我不是叫你打听清楚么。”顾荷月不耐的提高了音量。 喜梅压着嗓音回道:“谢家在京城也是名门世家,说是往上数五百年都是名门望族,出了许多名人高官,风流雅士。只是到了德宗帝时,谢氏当家人站错了队,糟德宗帝猜忌,谢氏一族为自保迁回祖籍洵州,如此十几年后,先帝登基,谢氏不知如何借着东平侯府立了大功,这才重新回到京城。谢氏如今的当家人正是谢少爷的父亲,任职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年轻一辈中,当属谢大少爷最是有为,两年前科举中了一甲第三名,殿试时圣上钦点为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深得圣上重视,又有东平侯府这样的岳家扶持,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不过奴婢听闻,东平侯府与谢大少爷定亲的那位秦姑娘前不久病逝,谢大少爷哀痛过度,当即表示愿为秦姑娘守孝三年,当真是情深意重呢。” 第三十六章 争执 “如此说来,这谢家倒不比黄家差?”顾荷月沉默了会,才开口问道。 喜梅回道:“奴婢听姜婆子说,黄大人虽眼下官职比谢大人高,但却是寒门士子出身,若非黄夫人娘家帮衬,黄大人仕途也未必就这样顺利。倒是谢家,到底是百年望族,在京中也十分有威望的,更何况谢府还与东平侯府攀着亲呢。” 与顾荷月一墙之隔的桐月满身紧绷,眼中幽光颤动,底色深到炫目的黑,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水膜,就那样安静地凝聚着,积满了眼眶,却没有滑出。她的眼前全是破碎的血光,从那漆黑幽滩的最深处折射出来,妖异寒冷。偏又燃着静怒的火,仿佛要将什么噬咬啃尽,吞个精光。 再多说点,东平侯府现下如何了?失去了秦云微的东平侯与侯夫人怎么样了?还有兄长们,有没有发现秦云微死得蹊跷?有没有发现谢敛与郭婉婷的狼子野心而加以防范…… 顾荷月与喜梅的谈话还在继续,却不是桐月最想知道的。“你去,将这些话说给姨娘听,让她拿个主意。” 桐月神色黯然,怔怔的转身往回走,脚下却重若千斤。 东平侯府对于顾府庶出的姑娘来说,太远了,远的不能够想象,所以顾荷月没有兴趣探听有关东平侯府更多的事。 “八妹妹,你怎么在这里?”顾荷月与冬梅从夹道转出来,竟就瞧见桐月单薄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她心里一惊,忙追上去,厉声喝问。 桐月如游魂般转头,漆黑的眉目凝固出空洞与茫然,所有生气仿佛都被大风刮走了,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 顾荷月见她小脸惨白,只顾望着自己发愣,不由急了,忍下心虚不耐的推她一把:“我问你话呢,你装什么傻?” 桐月被她推的踉跄了下,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仍是紧抿着发白的唇瓣不说话,定定看一眼顾荷月,转身要走。 顾荷月竟被她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怵,愈发心虚不安起来,一把抓住桐月的手臂,气急败坏的喝问:“顾桐月,你都听见什么了!” 桐月被她这样狠狠一抓,似痛的打了个激灵,双眼仍是黑漆漆的,却一扫方才的空洞茫然,“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骗鬼呢!”顾荷月狠狠瞪着她,“谁叫你跟着我的?是不是顾华月叫你这么做的?” “六姐姐,你出来的太久了,再不回去,四姐姐该起疑了。”桐月拨开顾荷月的手,慢慢开口,“六姐姐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不关心,我听到了什么六姐姐也不需要担心。” 顾荷月神色沉沉,“你果然什么都听见了!顾桐月,倒是我小瞧了你!说罢,你想怎么样?” “园子里太闷,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并非有意要知道六姐姐的秘密,六姐姐只当没见过我便是。” “你当真会替我保密?”顾荷月怀疑的眯眼瞧着桐月平静苍白的脸色,她忽然发觉桐月与往常不一样。想了想才明白,平常的桐月人前总是低眉顺眼,紧张拘束,从不敢直视他人目光。 而眼前的桐月,却是不避不让的看着她的眼睛,那双黑漆漆沉甸甸的眼里像是装了许多东西,让人看着看着便觉得心里有些发毛起来。 顾荷月忍不住皱眉,不过是个痴傻的傻子,自己在她面前怎会生出这样的心情来?想着,便又逼近一步,扬眉瞪视着桐月,等她如往常一般露出害怕瑟缩之色来。 桐月由着她逼近,却并不退半步,平静的看着她,“六姐姐若不信,我也没法子。恐怕四姐姐已经在寻我了,我先走一步。” 她心情坏到了极点,虽是极力忍耐,面上仍是带出了不耐之色,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慢慢平复翻腾的情绪。却被顾荷月不依不挠的拦着,心头着实气恼,语气便显得强硬冷漠。 顾荷月惊讶的看着桐月就这般甩袖离去,她身边的冬梅也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眼角瞥见自家主子那气的发紫的脸色,吓得一缩脖子,恨不能立刻消失无形,大气都不敢出。 顾荷月脸色铁青,瞪着桐月的背影恨不能将之烧出两个窟窿来。在这顾府里,除了顾华月,便是顾雪月都得让她三分,这胆小卑怯的傻子竟敢这样无视她! 顾荷月这般想着,心头怒火更甚,想也不想急追上前,猛地将毫无准备的桐月一把掀翻在地,“顾桐月,你敢这样对我,看我今儿不好好收拾你!” 桐月跌坐在地,手掌细嫩的肌肤被粗粝的石子路面磨破了,一阵钻心的痛。 她抬眼望向居高临下瞪着自己的顾荷月,慢慢爬起身来,用一种平静到冷酷的目光冷冷看着顾荷月,“顾荷月,别给脸不要。你若再如此,我立刻便去见太太!” 她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就算选择了太太也没想过彻底得罪顾荷月与莫姨娘,但顾荷月偏要不依不休的纠缠甚至还动上了手,桐月希望能平静呆一会的心被破坏到无法平静,不得不出口警告她。若她当真非要与她为难不可,她也不惜与顾荷月撕破了脸面——反正她也算看出来了,顾荷月从没想过要给她留什么脸面! “你敢!”顾荷月气的双眼发红,精心妆扮过的小脸微微扭曲,狠狠瞪着桐月波澜不惊的眼睛。 “我敢!”桐月迎视着她恶狠狠地瞪视,优美的唇瓣微微上扬,眼底深处却是黑沉一片:“六姐姐可要试试?” “冬梅,你这废物还杵着做什么!”顾荷月气的头脑发蒙,“还不给我狠狠的打这小贱人——” “姑娘……”冬梅怯怯看一眼顾荷月,又偷觑着浑身散发着凛然冷冽气息的桐月,只觉得此时的桐月比顾荷月更令人生寒,不由得朝后缩了缩,小声劝道:“今日有客人在,若让旁人知道了,于姑娘名声有碍啊。” “这里会有什么人来,你这贱蹄子,竟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想找死吗?”顾荷月柳眉倒竖,重重的掐一把冬梅,“今日你若不给我狠狠的教训她,一会子我便让人狠狠教训你!” 第三十七章 羞辱 “咦,要打架呀?”一道兴致勃勃的嗓音蓦地响起。 桐月与顾荷月同时一惊,循声望去,便见墙头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肆无忌惮的盯着她们打量。 顾荷月脸色骤变,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她让喜梅打听的谢家的那位谢望,不知他怎的竟游荡到了内院来,虽隔着一堵墙,仍是叫她不由自主的心慌起来。 桐月皱眉,垂首掩了眼底的厌恶。 “不是要打架,怎的还不动手?”谢望饶有兴致的询问,撞破人家后宅里的事不但毫不避讳,还一副等着看戏的有趣神色。 顾荷月目光一转,压下心中的慌乱,偷偷瞥一眼谢望俊秀的脸庞,朝他盈盈一拜,娇声道:“谢少爷误会了,我与妹妹闹着玩儿呢,并没有要打架。你说是吧,妹妹?” 桐月低声道:“姐姐说的是。” 一顿,又道:“我先回去了。” 谢望挂在墙头,下巴悠闲适意的搁在交叠在墙面的双手上,直直瞧着桐月,痞笑道:“真是闹着玩儿?难道我方才听错了?” 桐月不理会他,垂下的眼眸里满是厌恶与恨意——若非他的亲兄长,她那般天之骄女,又怎会沦落到被顾荷月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欺负的地步! 这般想着,她连顾荷月也懒得再理会,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荷月见桐月走了,又是心慌忐忑又是欢喜羞涩,谢望不管家世相貌都不比黄泰生差。黄泰生是尤氏替顾华月相中的,她与莫姨娘虽惦记着,但如今出现了比黄泰生更好的人选,且也不会因此得罪尤氏,相信姨娘得知后,也会觉得谢望更好些。 她想着让喜梅将谢望的事说与姨娘听,便是要姨娘出个好主意,只要能让谢望见到她,凭她这般容貌,还怕这门亲事不手到擒来? 没想到机会突然就这样砸了过来,连桐月都识相的先走了。顾荷月瞥一眼冬梅,冬梅领会其意,垂首退走。 顾荷月一张娇媚如花的脸,两片粉颊略带羞红,一双剪水星眸温柔似水,飞快地瞟了一眼谢望,立即又垂了下去,樱桃小嘴轻轻勾起,楚楚动人之极,“墙头这样高,谢少爷当心别摔着了。” 她垂了头,自然没发觉谢望无聊又不屑的撇了撇嘴,随口敷衍一句,“你说的很是,别热闹没瞧成反摔了小爷。竹青,还不快放小爷下来!” 就听得他身下有人应了一声,一晃眼,挂在墙头的谢望的脸便不见了。 顾荷月一愣,抬眼一瞧,哪里还有谢望的影子。不由懊恼的咬了唇,气急的狠扯着帕子。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她不美吗?顾荷月抬手摸着自己的脸,连姨娘都道她生的比她还漂亮,她清灵的双眼,小巧的红唇都与姨娘一般无二。父亲每次瞧见姨娘都舍不得移开眼睛,她方才连神情姿态都模仿着姨娘惹人怜惜的娇弱,却不料谢望竟是说走就走了! 一定是他瞧见了自己与那傻子起了争执,那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岂不是糟透了? 顾桐月,都怪你! 丝毫不知已被顾荷月记恨上的桐月静静地坐在湖边的假山后,没有丝毫准备见到谢望后的心情总也平静不下来。心里千头万绪纷乱不已,一时悲愤的想起谢敛与郭婉婷的联手背叛谋害,一时伤心着再也回不去的东平侯府,一时痛恨眼下这样尴尬卑微的身份…… “喂,你真是没用。”轻佻的嘲笑声从假山上传过来,“方才对抗你那姐姐时不还挺厉害的么,怎的这会儿却躲在这里掉金豆子了?” 桐月悚然一惊,慌忙起身往上看,就见又是谢望那张惹人厌的脸出现在假山上方,不由厌恶的皱了眉,飞快抹掉眼角的眼泪,冷淡道:“内宅之地并不是谢少爷该涉足之处,若让人知道,该说谢少爷在旁人府中这般作为是没教养的行为了。” 谢望嘴角勾起的笑僵了僵,眉头一挑,很有些恼怒的意味,“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得很,怪不得能把你那姐姐气的要打你。小爷我有没有教养,与你何干?与旁人又何干?” 桐月冷漠的看他一眼,“是与我不相干,这里风光尚好,谢少爷不嫌弃便多赏一会。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站住。”谢望见她竟是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忙道,“你姐姐要打你,可是因为我的关系?” “不是。”桐月想也不想的道,即便是,她也不能说出来令谢望更得意。 这谢望行事本就荒唐无章,若让他将此事宣扬成顾府两女为他大打出手那还了得,坏了顾府姑娘的名声,连累京城的顾兰月与顾华月的亲事,尤氏还不得生撕了她。 “我明明都听到了。”谢望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若不是,她为何要问人打听谢家打听我?若不是,你又怎会偷听她们主仆说话?小爷瞧着,你们姐妹打的都是一样的主意吧。” “你想多了……” “不过小爷告诉你,凭你们,下辈子也进不了我谢家的门!”不待桐月说完,谢望便截口道,一副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模样,恶意嘲讽:“你给小爷记住了,我谢家可不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去的,便是做妾,你们也没那资格。” 这般直白的羞辱,令桐月瞬间沉了脸,她盯着谢望的眼瞳一片深黑,没有半点明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谢家又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东平侯府,你谢家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一窝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罢了,谁眼瞎了才会惦着进你谢家门!” “你说什么!”谢望眉头一揪,咬牙切齿的瞪着桐月,“明明是你顾府的女人恬不知耻,小小年纪就背地里惦记男人,还敢说我谢府的坏话!” “谢少爷大可放心,便是世上男人死干净了,顾府也不会有人惦记谢家的卑劣之徒!”桐月扬着脸,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谢少爷这样高看自己,焉不知在旁人眼里,你不过只是坨臭不可闻的狗屎罢了,日后还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免得笑掉了别人的大牙!” 第三十八章 目的 桐月回到暖洋洋的园子里,手脚却不住的发着抖。 她到此时才后怕起方才不管不顾与谢望逞口舌之强,谢家比起东平侯府算不得什么,得罪了便得罪了,可顾府却不同。她从前虽久居京中,也听闻过顾府,但东平侯府与顾府来往不多,虽知道顾家曾在德宗帝时有过一门双进士的清贵名声,但到现如今却已是大不如前。 谢望那人本就小气爱记仇,若他存了心要打击报复她还好,若因此事让谢家与顾府积了怨生了仇,她这小小庶女可如何承担得起那样的后果? “姑娘,可是方才在外头吹了风?”香草见她脸色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轻声询问道。 桐月回过神,才发现郑小姑娘正担心的打量着她的脸色,忙顺着香草道:“外头风是大了些,不过无妨,我喝杯热茶就好了。” 郑小姑娘闻言便松了口气,同情道:“你这身子也太弱了些,听说你们就要回京城了,京城可比阳城冷多了,我大哥写信回来说,那边都开始下雪了呢。你要是回了京城,这身体可怎么受得住呀。” 香草便笑眯眯的道:“郑姑娘有所不知,京里一入冬便烧了地龙,一点也不冷呢。我们姑娘如今身子好多了,到了京城再好好调理着,日后定会如郑姑娘一般健康的。” 郑姑娘双眼发亮,满是向往:“要是父亲他日也能调去京城任职就好了。桐月,到时我便可以去找你玩了。我会玩的可多了,像这个九连环,多复杂的我都能解开,到时又可以教你了。” 桐月喜欢郑姑娘的天真率直,抿嘴笑道:“嗯,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说好了,我可等着你教我解九连环哦。” 她们这边正小声说笑着,就见顾荷月笑吟吟的走了过来。 桐月眉心微蹙,她倒没注意顾荷月是什么时候回来这里的。不过方才两人已经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想闹出什么事来不成? “八妹妹,方才我碰到太太屋里的丫头,仿佛太太有什么要紧事找你,让你去暖阁一趟。”顾荷月目光微闪,笑着说道。 桐月与香草俱是一愣,香草便疑惑道:“太太有要紧事找姑娘?奴婢方才从太太那边过来,并未听人提起这事啊。” 顾荷月笑容一顿,脸色微沉,很快却又笑起来,扬声道:“八妹妹这是不相信姐姐的话了?” 桐月瞧着各种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无奈的站起身来,“妹妹自是相信姐姐的。” 顾荷月这般理直气壮的当众说这话,怕是确有其事——她再得顾从安宠爱,也不敢当众假传尤氏的指令。 顾荷月点点头,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笑意:“既如此,妹妹还是赶紧去吧,别让太太等久了。” 桐月歉意的对郑姑娘说了一声,便起身带着香草往外走。 “香草,冬梅去厨房取糕点现在也还没回来,你便替我跑一趟,瞧瞧她那丫头可是跑到哪里躲懒去了,可使得?”顾荷月一脸笑微微的询问道,眼睛却是瞧向桐月。 “姑娘……”香草为难的瞧向桐月,避开顾荷月的视线颇有些焦急的朝她眨了眨眼。 顾荷月不会无缘无故调开香草的。 吉祥去厨房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是去躲懒了还是被人绊住,若香草再被调开,虽说是在自家府里,但有客人在,若不当心弄出什么事来……香草想着尤氏的手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妹妹向来爱惜身边的下人,定是舍不得让香草替我跑这趟腿。”顾荷月一脸失落,“既如此,我也不好让妹妹为难……” “瞧你这委屈样,不知道的还当八妹妹小气、不友爱姐妹呢。八妹妹身边的吉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身边只得香草一个跟着,香草放心不下八妹妹也是情有可原。”顾华月掩唇笑道,“况八妹妹身子不好,这园子离着暖阁还有段脚程,香草哪里敢离开半步。六妹妹也别委屈了,桂枝,你便替六姑娘跑一趟腿,去厨房将冬梅寻回来吧。” 顾荷月神色微僵,勉强扯了嘴角笑道:“如此便多谢四姐了。” 顾华月便点点头,看向桐月道:“你快去吧。香草,好生照顾八姑娘。” 连顾华月都瞧出了不妥。 桐月稍稍安心了些,感激的冲顾华月笑笑,领着香草出去了。 顾荷月故作镇定的看一眼顾华月,在众人的注视下坐下来,只是经过先前她意图抹黑主母,这会子又故意为难自家姐妹的行为,已经没人愿意与她说话了。 她也不在乎,反正一去京城,日后这些人见不见得到还两说,便是结交了也没甚用处。 不一会,冬梅随桂枝一块回来了,她立在顾荷月身边,神色难掩忐忑,见没人注意她们主仆二人,方小声道:“姑娘,若被太太发现……” “发现什么?本就是太太找她,我又没哄她。”顾荷月满不在乎的说道,低头喝茶,挡住了唇边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 前往暖阁要穿过一条抄手游廊,过了圆月门便是一座小花园。顾从安不爱花花草草,因此小院子里种植的都是松柏类常青高大的树木。先时一群人过来倒不觉得,一时没有人在其间走动,便显得格外冷清萧索。 “姑娘,亭子里有人。”一直谨慎小心打量四周的香草顿住脚步,警惕的拉住桐月的衣袖。 桐月当然也发现了,掩映在林木之间的亭子里,负手立着的人不是黄泰生又是哪个。 “黄少爷怎会在这里?”香草皱眉,趁未被黄泰生发现拉着桐月迅速躲进一旁的大树后。 桐月也疑惑着,黄泰生瞧上去并非谢望那般行径荒唐不羁之人,又怎会这般大模大样的闯进别人家后院来? “看这样子,黄少爷似乎在等什么人。”香草观察了一阵,轻声说道。 桐月没说话,她们等了一阵,也没等来旁人。黄泰生又是外男,若这般出去,被人瞧见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通往暖阁还有别的路吗?” 她也算弄懂了顾荷月的伎俩,不管黄泰生出现在这里跟顾荷月有无关系,只要让人瞧见她与黄泰生有所牵扯,再闹出什么来,尤氏必定不能容她——想来这就是顾荷月的目的。 第三十九章 认错 香草摇头,咬唇道:“姑娘,咱们先离了这里又再说。” 桐月点头,香草是个聪明的,她怕担责任,必不会声张此事,且因着尤氏的关系,还得费心尽力的护着她才是。因此香草这般建议,桐月便乖顺的跟着她悄无声息的退回游廊。 “姑娘在此稍等片刻。”香草定一定神,脸色好了许多,“奴婢想法子先打发黄少爷离开。” 桐月目光轻敛,“你可已经有了法子?” 香草想了想,转回头瞧了眼姑娘们所在的园子,“园子里有不少婆子伺候着,黄少爷怕是误入了内院,奴婢请婆子送他去外院,姑娘觉得可行?” 这不失为一个法子,但桐月还是摇了摇头,香草惊讶的看着她:“姑娘觉得不妥?” 桐月笑了笑,“你若信得过我,便请婆子直接回了母亲,此事请母亲做主,对你我都好!” 香草一愣,很快便明白了桐月的意思——这内宅被太太管的滴水不漏,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太太的眼睛?不管那黄少爷为何会出现在那亭子里,此时太太必然已经知道。若她当真瞒下此事只让婆子领了黄少爷出去,太太知道后,对她的信任定会大打折扣,说不得还会弃而不用。而若依从桐月的建议,太太对她的忠心必会大加赞赏。 “姑娘言之有理。”香草如释重负,瞧向桐月的目光却微微一闪,“奴婢这就照姑娘的意思去办。” 桐月点头,袖手立在游廊处,目送香草前去找婆子帮忙。 顾荷月这手段其实并不高明,但倘若她有一丝动摇,如顾荷月一般不管不顾要为自己谋划一门好亲事,那这并不高明的手段也足以使她坠入万丈深渊了。 尤氏与黄夫人的交情,黄夫人瞧着顾华月时满意的目光,独独顾华月得了黄夫人的血玉手镯,顾从安对黄泰生十分满意……顾荷月能看出尤氏与顾从安的打算,她又如何猜不到。 尤氏禁足莫姨娘与顾荷月,虽并未成功,却也是明明白白的防着她二人。对于顾荷月的作为,尤氏又怎会半点不知?只怕连她跟踪顾荷月的事尤氏也是知情的,平日里尤氏将内院管的如铁桶一般,今日又怎会连着让外男出现在内院,说不得,这便是尤氏对她们的试探与考验。 桐月脑子转的飞快,心却愈发的平静了下来。 香草领着两个婆子很快回来了,“劳烦妈妈们了。” 那两个婆子笑眯眯的应了一声,便顺着圆月门进了小花园子。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却是莺儿亲自来了,“八姑娘,太太让奴婢来接姑娘。” 桐月便一副惶恐的模样:“怎敢劳烦莺儿姐姐亲自前来。” 莺儿瞥一眼香草,含笑道:“八姑娘客气了,太太正等着姑娘说话呢。” 桐月点头,由香草扶着前往暖阁。 暖阁旁的稍间里,尤氏微眯着眼歪在罗汉床上,庄妈妈泡了浓茶来,“太太方才吃了不少酒,喝口茶解解酒吧。” 尤氏接过吃了一口,“我倒没瞧出来,六丫头竟有这样天大的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出这许多花样来!” 庄妈妈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过是仗着她姨娘得老爷的宠罢了。太太,今日的事也该让老爷知道,老爷向来讨厌旁人欺他,莫姨娘与六姑娘当着老爷恭顺听话的很,背着老爷却做出这些没体面的事来,老爷若知道了定会厌弃于她们。” 尤氏冷笑一声:“她这些年哄得老爷对她信任有加,便是我亲自将证人送到老爷面前,只怕老爷也不会尽信于我,到底我管着内宅,这内宅的人手也都是我亲自挑来的,她只需咬住这一点,便能在老爷面前反咬我一口……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有想过除掉她,只她太过狡猾,除了顾维夏,我竟是一次也没能得手。” 尤氏顿一顿,眼中冷意更甚,“不着急,只要慢慢瓦解老爷对她的信任,总有一日……六丫头一日一日大了,她越是着急,机会便越多。” 庄妈妈闻言便笑了:“太太说的极是。” “我如今疑惑的,却是八丫头。”尤氏话题一转,双眼逼出利芒来,“她偷偷摸摸跟着六丫头是何用意,莫非也起了什么心思?” 庄妈妈想了想道:“奴婢瞧着倒不像,否则又怎会对谢家小少爷那般不敬,直气的那位爷跳脚不已。一会八姑娘来,太太不妨问一问她?” 尤氏沉吟着,没有说话。 正此时,莺儿掀了帘子引着桐月进来了。 “八丫头来了。”尤氏换了副笑脸,温和慈祥的瞧着桐月。 桐月上前来,还未说话便直挺挺的跪在了尤氏面前,红着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母亲,女儿有错,请母亲责罚。” “这是怎么了。”尤氏眉头微挑,语气惊讶,却并未叫桐月起身来说话,“好好儿的,请的这是什么罪啊?” 桐月小声泣道:“方才在园子里时,女儿本欲去净房,却见六姐姐领着丫头神色慌张,以为六姐姐丢了什么贵重物事,便想着帮六姐姐寻一寻,谁知却……” 她将偷听来的话学给尤氏听了,白着脸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女儿不知六姐姐让人打听这些做什么,只觉得不妥,便要离开。不想却被六姐姐察觉,六姐姐她……女儿心中又难过又害怕,便躲在假山后头想静一静,不想那谢家少爷不知怎的竟进了内院来,还……还口出污辱之语,女儿实在气不过,便……便骂回了他。女儿如此莽撞,得罪了客人,累母亲丢脸,女儿该罚。” 细细的将谢望的话一一说来,却是只字不提黄泰生出现在内院的事。 尤氏眉心一皱,随即舒展开来,“你这丫头虽莽撞了些,却也没有做错什么。咱们顾府的姑娘岂能容人那般贬低侮辱。那谢少爷虽是客,可对主家如此不敬,即便传了出去,也是咱们占着理儿。你无需怕成这样,今儿这事,你做得很对。” 桐月便抬起满是水雾的大眼,强压惊恐的看向尤氏,“母亲,我真的没有做错吗?” “傻丫头。”尤氏笑着摇摇头,冲香草道:“还不赶紧扶八姑娘起来。” 香草忙应是,上前将桐月扶了起来。 第四十章 敲打 “你头一回在这样的场合露面,可还适应?”尤氏笑问道,不再提谢望之事,喊她过来仿佛只是因为担心,做足了慈母的姿态。 桐月忙回道:“开始有些不适应,好在四姐姐帮着我,才没在客人面前失礼。” 尤氏满意的点头,“你们姐妹就该这般互帮互助,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家的名声尤为重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可知道?” 桐月点头,乖巧的道:“五弟与我说过的,他担心我今日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抹了母亲的脸面,特特儿叮嘱要听母亲和四姐姐的话,不能让母亲为我操心劳神。” “小五这孩子,就是爱瞎操心。”尤氏笑容愈发舒展,“你们都是乖巧的,母亲很是放心。” 她这般说着,留意到桐月脸色苍白带了疲态,关心的蹙眉问道:“八丫头脸色不太好看,可是哪里不舒服?” 桐月忙摇头,“多谢母亲关心,女儿没事的。” 香草突然插嘴道:“太太,姑娘方才在园子里吹了风,怕是有些头痛。” “这孩子,不舒服怎还硬撑着。”尤氏口中责道,一边却吩咐香草,“快去请了秦大夫来给八丫头瞧瞧,八丫头身子本就弱,好不容易眼下有了些起色,若再有什么差池,我可饶不了你们这些个贴身服侍的。” 香草脸色微变,恭敬的应了是,急步退了出去。 “母亲,我只是吹了点风,没别的事,你别怪香草她们。”桐月怯怯又依赖的瞧着尤氏,“香草对女儿很好的。” 尤氏不自觉眯眼,随即又笑起来,“那丫头倒是与你投缘。你放心,只要她尽心服侍,母亲不会怪她的。外头要开席了,你不舒服便回屋歇息,我让庄妈妈送你回去。” 桐月诚惶诚恐的摆手,“今日这样忙,母亲身边哪里能离得了庄妈妈,不劳妈妈送我,不过几步路的脚程,我自个儿回去便成。” 尤氏身边最得脸的庄妈妈送她,凭她的身份哪里有这样的殊荣?她如今已是彻底得罪了顾荷月,俨然已是莫姨娘母女眼里的眼中钉,再被尤氏这样高高捧着,惹来更多人眼红不满,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只想平平安安回到京城,再图其他。 尤氏见她惶恐,便也不勉强,“那便还是让莺儿送你吧,你身边没个人,我也不放心。” 顿一顿,蹙眉道:“吉祥那丫头,用着可还顺手?” 桐月便似有些心虚的避开尤氏的目光,呐呐开口道:“吉祥……吉祥她也是好的。” 尤氏若有所思的瞧着她神色闪躲的模样,“八丫头,若她们伺候不周,你尽管与我说。你是顾府的正经主子,底下人服侍不好该责罚便要责罚,没得让她们踩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多谢母亲教诲,女儿记住了。”桐月便一副愧色的回道。 待尤氏神清气爽的出去了,桐月才羞赧的对莺儿笑笑:“又要劳烦莺儿姐姐了。” 这厢尤氏却悄声叮嘱庄妈妈:“问问香草,使那两个婆子来回话是谁的主意?” 她一顿,眼神倏地变得凛利:“八丫头方才道香草对她很好?敲打敲打她,别忘了她是从谁屋里出去的。” 桐月回屋不久,香草也回来了,她瞧了眼低垂眼帘把玩茶盅瞧不清神色的桐月,迟疑了下方才道:“方才庄妈妈问奴婢,使婆子前去回太太是谁的主意,奴婢回说是奴婢的主意。” 桐月便抬起眼来,眉目清亮,嘴角弯弯的带着笑,带着孩童似的天真:“太太可有赏赐?” 香草深深地看了桐月一眼,将庄妈妈赏给她的小银馃子拿出来,“因着姑娘奴婢才有这赏,奴婢多谢姑娘。” 桐月依然笑着,“你也不用谢我,我是何处境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香草一愣,瞧着桐月诚恳的眼神,眼底深处却仍是有着防备与怀疑,随即却颇有深意的笑了:“姑娘这是哪里话,能在姑娘身边服侍,是奴婢的福分。” 香草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桐月了,她看似这般天真无知又胆小怯懦,却敢独自跟踪六姑娘,毫不留情斥责谢少爷,甚至一句话便解了六姑娘为她设下的局,让她也因此而受惠。然而又是她,不知与太太说了什么,使得庄妈妈亲自敲打她,她想着庄妈妈方才那冷冷的眼神,忍不住还是觉得心悸不已,却又不能直接问她与太太到底说了些什么。 “方才母亲问起身边人服侍可周到,我道你是最好最用心的。”桐月瞧着香草变幻不定的神色,用邀功一般的口吻笑道,“母亲很是高兴呢。” 香草睁圆眼,惊愕的看着桐月无辜的笑脸,脸色如吞了苍蝇般难看,“姑娘太抬举奴婢了,奴婢没有姑娘说的那般好。” 难怪庄妈妈要敲打她,太太定是因为那话而疑心她了。香草心一沉,不自觉拿眼看向桐月。 桐月仍是那样天真的模样,笑眯眯的看着她,乖巧而无害。“谁说你不好我便跟她急,日后许多事我都得仰仗你才行呢。说句不怕羞的话,便是将来……去了旁人家,我也会求着母亲让你跟了去我才能安心。” 香草心中五味杂陈,眼里全是挣扎,半晌,突地屈膝跪了下来:“奴婢斗胆求姑娘一事。” “快起来说话。”桐月忙起身上前,亲手扶了香草起身,“有什么事说便是,不管能不能办成,我总会竭尽全力去试,不叫你失望。” “奴婢并非府里的家生子,不管在太太屋里还是跟着姑娘,都是要随着进京的。奴婢并非不愿去京城,只是奴婢放心不下唯一的妹妹,奴婢与妹妹自小失了双亲,双双卖进顾府来,因她脑子不太灵光一直在厨房跑腿打杂。前些日子厨房的婆子说,太太遣散的名单里就有妹妹的名字……姑娘可有法子让奴婢的妹妹进姑娘屋里伺候,便是粗使丫头也使得?” “你没求过母亲吗?母亲仁慈,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姐妹分离。”桐月忽闪着大眼问道。 “奴婢求过庄妈妈,”香草苦笑道:“庄妈妈却道,京城不比阳城,规矩更大,还不如留了妹妹下来守着阳城的宅子自在。奴婢……就妹妹一个亲人,如何能放心留下她。” 第四十一章 高明 晚饭后,尤氏服侍顾从安梳洗。 “老爷,听说今儿你考校过生儿的功课?”尤氏待顾从安洁了面,从莺儿手中接过干净帕子递给顾从安。 “嗯。”顾从安一边擦脸,一边满意的道:“黄大人教导有方,明年下场,他定能取得好名次。” 尤氏便温柔的笑起来:“淑琴姐很喜欢咱们华月,今儿竟将她戴了许多年的血玉手镯给了华月呢。” 顾从安闻言也十分高兴,“日后都在京城,能走动的机会也多,太太与黄夫人又有这样的交情,这门亲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听淑琴姐的意思,恐要等到科考后,生儿搏个功名在身,如此也不委屈我们华月。” “极是。”顾从安愈发满意,对尤氏便愈发温柔小意,“此事便劳太太多费心了。” “瞧老爷说的。”尤氏嗔笑着斜睨顾从安,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婉转娇媚的风情来,“华月是我的女儿,她的亲事我这做娘的焉能不费心。不论华月还是雪月几个,将来说亲时,我这做母亲的不都得费尽心思为她们谋划?” 顾从安久未见尤氏这般风情,伸手将其揽入怀里,“太太贤惠,可不是我顾某人几生才修来的福分。” 尤氏面颊染红,“老爷这话可是真心?” “老爷什么时候哄骗过太太?”顾从安瞧着尤氏绯红犹如二八少女那般羞涩清纯的脸庞,挑眉笑问。 尤氏似不依的在顾从安怀中扭动了下,微眯了笑眼,眼中利芒仿佛针尖一般闪过,几分冷意,几分嘲弄。她轻叹一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老爷信任我,我自该好好管好后院,让老爷无后顾之忧才是。今儿却险些出了事……” 顾从安皱眉:“出了什么事?” 尤氏依然温顺的依在顾从安怀里,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大事,那谢家少爷不知怎地混进了后院来,与八丫头起了争执。事后八丫头吓坏了,跟我请了罪。” “八丫头?”顾从安眉心皱的更紧了些,“可是她口出不逊惹恼了谢望?” 尤氏摇头,“非是她口出不逊,而是谢家小儿太过狂妄,竟扬言我顾家女儿便是给谢家做妾也没资格。八丫头气坏了,这才……” “什么!”顾从安怒气上涌,冷笑道:“无知小儿,竟敢如此辱我顾家。” 他一顿,随即狐疑的看向尤氏,“他怎会无缘无故口出这般狂言?” 尤氏抿唇,将稍纵而逝的冷意抿进唇里,轻声将桐月说与她听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说是担心六丫头丢了贵重物事,便想帮着寻一寻,谁料就听见了六丫头正叫人打听谢家的事……估摸着谢望也听到了,才会这般大言不惭。” 顾从安气得红了眼,“真有此事?” 尤氏心中冷笑,就知道他不会尽信。“我也只是听八丫头说了这么一嘴,今儿事忙,也顾不上问六丫头。六丫头一向懂事,别说老爷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便是我也不信的。只是八丫头也是个老实的,不像是在说谎……所幸这事也没传出去,咱们只要管好府里人,勒令知情的不许往外说,就此将此事搁下了,也省的再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老爷觉得呢?” 顾从安沉吟一阵,眉心仍是带着怒色:“就依太太吧,只是日后这内宅之事,太太须得更谨慎才是。我知太太对孩子们多是宽容亲厚,却也不能一味宽纵了去。” “八丫头在我院里倒还好,只是六丫头……怕是要莫姨娘多费些心了。”尤氏瞧一眼顾从安的神色,犹豫着开口道。 “莫姨娘到底只是个姨娘。”顾从安神色沉沉,“以前倒是我太纵着六丫头,眼下便罢了,回京后,太太须得严加管教着才好。” 尤氏唇边闪过一抹得意,抬眼仍是温柔如水:“老爷也是好意,就怕莫姨娘她……老爷是不是与她商量了又再说?” 顾从安的脸彻底黑了下来,“这般小事,还用得着与她商量?” 说着似厌烦的松手推开尤氏,“此事便这样定了。还有一事,咱们恐怕要提前进京了。” 尤氏一愣,“这是为何?” “我收到消息,阳城恐怕已是是非之地。”顾从安一顿,语气沉重,“你可知接替黄大人位置的是谁?” “说是吴秀枝吴大人?” “正是吴大人,吴大人是三皇子的人,刚到锦城竟就遇刺身亡。此事已上报了朝廷,听闻圣上大怒,要彻查此事。黄大人本欲赶回锦城,圣上却又下了旨,令他即刻回京。锦城与阳城相距甚近,未免惹祸上身,我寻思着还是早些离开方妥当。” ------题外话------ 告状还是得尤氏这样才叫高明,既不会惹顾从安猜疑,又让顾从安对莫姨娘母女生了嫌隙~~ 第四十二章 求助 “老爷可知是什么人下的手?”尤氏吃惊的询问,“三皇子深受圣上喜爱,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谁敢这时候对他的人下手?” 顾从安也颇为疑惑,摇头道:“大皇子性情急躁暴烈,却无大才,皇后以及大皇子一党虽无数次奏请圣上立其为太子,但圣上都压下不表。反对戚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寄予厚望,去年圣上出巡,留京监国的便是三皇子。大皇子因此不忿也是有的,况锦城港口码头无数,是咱们大周最富饶繁荣之地,谁不想自己人上任锦城?再有五皇子六皇子,他们的生母虽不及皇后尊贵,可其家族力量亦是不可小觑,谁知其中有没有他们参与?说不好啊……” 尤氏微愣,目光闪了闪:“那黄大人是哪一方的人?今次之事,会不会连累到他?” 顾从安岂能不知尤氏的顾虑,笑着道:“太太大可放心,黄大人是圣上最放心的人,圣上疑心任何人,也不会疑心于他。叫他即刻回京,怕也是担心他有什么闪失。” 尤氏便大大的松了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 顾从安想了想,“太太不妨明日前去拜访黄夫人,询问他们何时启程,咱们与他们一道倒也便宜许多。” 尤氏便点头笑道:“便是老爷不吩咐,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呢。如此老爷与黄大人也能多些机会相处,华月与生儿也能多些了解。” “正是如此。”顾从安满意的笑起来,伸手拥了尤氏往挂了青色撒花帐的大床走去,“太太真是老爷的贤内助……” 莺儿与鹃儿对视一眼,红了脸悄无声息的领着丫头婆子退出房间。 桐月听闻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的消息,一时又惊又喜,唇角不自觉上扬,漆黑双目明亮璀璨,似有些不敢置信,瞧着香草略有些不安的神色又问了一遍:“当真后日便要回京了?” 香草忙应道:“是,方才莺儿姐姐过来时,姑娘还未醒,便告知了奴婢。” 她说着,焦急的觑一眼掩不住兴奋神色的桐月,语气踌躇,眼神却是坚定,“姑娘,奴婢的妹妹……” 桐月面上的兴奋之色稍减,“是了,瞧我这不济事的脑子。” 她诚恳的望向香草:“你放心,我既答应过你,便不会不管的。只是恐怕暂时不能如你的意将她要到我房里来,庄妈妈是知道你们的关系的,一旦她禀了太太此事,不仅你,只怕我也……”要被太太猜忌。 香草很快明白过来,“姑娘言之有理,不拘是在哪里,只要妹妹她能随着一道进京,奴婢能随时瞧见她便知足了。” 桐月松了口气,最怕香草转不过弯来坚持要将她妹妹放在眼皮子底下就不好办了,“替我更衣吧,我要去三姐姐那里坐坐。” 香草的眼神立时一亮,感激的冲桐月行了大礼,“姑娘仁慈,奴婢多谢姑娘成全。” 这府里上下,除了姑娘这里,最好的去处不是太太屋里,也不是四姑娘屋里。妹妹脑子不灵光,待人亲厚和善从不打骂下人的三姑娘屋里,便是最好的去处了。 “待日后有了机会,我再将人要过来。”桐月瞧着她感激不已的目光,笑着道,“也好叫你们姐妹团聚,免你一天到晚担忧之苦。对了,你妹妹叫什么名儿?” 尤氏当真是最大度的主母了,深受顾从安宠爱的莫姨娘有独立的院子,被他冷落许久的魏姨娘也有独立的院落,虽不及莫姨娘那处地势好,却也是精致小巧,五脏俱全。墨竹院里有的,魏姨娘也必然会得一份,两个姨娘,似乎尤氏都做到了不偏不倚。 桐月到时,魏姨娘与顾雪月正在一处做针线。两人坐在软榻上,肩并肩头靠头,温馨亲昵的轻声说笑。 桐月随着白芍进屋,魏姨娘便率先站起身来,她眉目温柔,含笑喊道:“八姑娘来了,快坐。” 顾雪月也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迎向桐月,握了她的手,拉她往软榻上坐了,扬声吩咐白芍道:“去端了厨上温着的莲蓉糕来。” 转头笑吟吟的打量着桐月,“八妹妹难得来我这里呢。” 见桐月穿了件月白素纹的锦褙子,下面一条同色的灯笼裙,梳了两个丫髻,简单的缠了琉璃珠串。虽这样素淡,却难掩天生的丽质与娇美。她微微笑着,矜持端庄间竟流露出自然而然的高贵来。 顾雪月一愣,凝目望去,却见桐月已经垂了眼帘,微红了脸似不好意思道:“早便想来三姐姐这边,又怕打扰了姨娘与姐姐,这才……这样贸然而来,姐姐不怪我唐突打扰才好。” 顾雪月不满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嗔道:“说的这是什么见外的话,我这里妹妹想来便来,哪里来的唐突打扰。我啊,巴不得妹妹每日都来陪我说话呢。” 魏姨娘便在一旁笑着道:“是呢,姐妹间就得多多走动。我们三姑娘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趣得紧,八姑娘若能时常过来,说说话也是好的。八姑娘午饭便在这里用吧,我去厨房让她们准备着。” 桐月便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来,“姨娘别忙了,我就陪三姐姐说说话,一会子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呢。” “收拾东西?”顾雪月目光微闪。 桐月则是惊讶的侧头瞧向顾雪月不解的神色,“咱们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三姐姐还不知道吗?” 顾雪月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与魏姨娘飞快的对视一眼,“母亲特许我跟姨娘这些日子不用前去请安,是以还未听说此事。” 桐月毫无心机的笑着道:“许是母亲事多,暂时忘了也是有的。我也是因着离母亲近些的缘故,有些事情便比三姐姐知道的早一些罢了。” 顾雪月听着目光便是一阵闪烁,觑了魏姨娘一眼,魏姨娘便笑道:“虽然前些日子便将东西收拾了,不过为着妥当些,我还是再去瞧瞧才放心。” 桐月忙起身送她离开。 顾雪月亲热的拉了她重新坐下来,“此番还要多谢八妹妹来知会姐姐,母亲事忙顾不到我们。若妹妹今日没来,我与姨娘只怕要出发了才知晓呢。妹妹帮了姐姐大忙,若有什么事能用到姐姐,便尽管开口。” 她也不是笨人,桐月占着与尤氏住在一起的优势而总能比她更快更清楚的知道许多事。她自然听得分明,也就明白了,这看似毫无城府的八姑娘此番前来,是有事要求助于她。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亲们,这两天忙着搬家,刚弄好网线,一会再补上昨天的…… 第四十三章 需要 桐月见顾雪月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也不与她虚与委蛇,道明自己的来意,“厨房有个打杂的小丫头名唤夏儿,先前在莲心院时给了我许多方便。不瞒三姐姐,若没有那丫头暗中照拂,今日我也没法子这般与三姐姐说话。” 顾雪月眸光微亮,似同情的握一握桐月的手,感叹道:“倒是个好丫头。” 桐月便继续道:“我原是想将她要来我屋里,只是我屋里人尽够了,且都是母亲为我挑选的。所以便想来三姐姐这里问问,你屋里可还缺人使唤,便是做个粗使丫头也行。日后三姐姐若觉得用着顺手,就还在你屋里伺候,若三姐姐不喜,又再撵了她便是。” “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顾雪月抿嘴笑道,“她对妹妹有恩,三姐姐自不会亏待了她。我身边暂时不缺人,姨娘身边倒是还有个三等丫头的缺,妹妹若觉得不委屈她,我便让姨娘去厨房将人要过去,妹妹觉得可好?” 桐月感激的望向顾雪月,“多谢三姐姐为我费心了。” 顾雪月依然笑眯眯的,轻声笑道:“说不得日后妹妹为我费的心更多呢。你我姐妹,便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了。妹妹可知母亲为何突然决定将行程提前了?” 桐月瞧着她仿似不经意的问话,笑道:“这个我倒不清楚。” 顾雪月面上便带出些许失望来,又听得桐月笑着说:“不过黄大人黄夫人要与我们一道回京,说是临近年关,怕路上不太平。两家人一起上路,也能相互照应着。” 顾雪月闻言便是一愣,随即笑着点头,“的确,一到年关,各处总是不太平,母亲殚精竭虑,也是为着我们全家人平安。” 桐月瞧着她晶亮的双眸,赞同道:“母亲的确很是辛苦,可惜我身无长物,不比三姐姐手巧——” 她顺手从针线篓里拿起顾雪月做的烟霞色摆裙,上头绣满紫藤的撒花。她似极喜欢般轻柔的抚着那花纹,羡慕的无以复加,“真好看,要是我也如三姐姐这般能干就好了。京里的顾府那样多人,母亲只准备老太太与大房二房的礼物便要忙的晕头转向了,再有如咱们这般的姐姐妹妹也不少……” 顾雪月瞧着桐月,定定的凝眸片刻,“妹妹玲珑心窍,姐姐不及你许多。只盼日后能与妹妹相互扶持,能将日子过的好一些。” 桐月亦真诚的点头,“三姐姐不嫌弃我,还尽心维护我,我心里都记得。” 两人又并头亲热的说了好一阵话,桐月才告辞离开。 刚回到房间,吉祥便挤了过来,嫉恨的瞪一眼随桐月去找顾雪月的香草,她刚才被桐月以别的名义支开,没能随着一块去。 “姑娘,奴婢说句不中听的,到底四姑娘才是嫡出,姑娘有空不妨多去四姑娘屋里坐坐。” 桐月焉能听不懂她的意思,有那时间与同是庶出的顾雪月亲近,还不如多亲近顾华月。 她便笑了笑,“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吉祥便得意的瞥一眼垂眼为桐月更换衣服的香草,还要再接再厉的说点什么,就听桐月淡笑着吩咐:“我方才从三姐姐那里得了些莲蓉糕,吉祥你代我给四姐姐送去吧。” 这当然是美差,吉祥二话不说应了,提了方才香草带回来的食盒便往顾华月屋里走去。 待她一走,香草便结实的跪了下来,感激的磕头道:“奴婢多谢姑娘成全。” 桐月忙上前扶了她起身,歪了头笑吟吟的看她,“虽然三姐姐答应了此事,不过为了避嫌,夏儿没来咱们屋里前,你跟她还是别走动的太频繁,三姐姐也是精明厉害的人,她若知道你们有这层关系,总归是不大好的。” 香草若有所思,桐月也不多说,只让她自己去想,不过片刻香草便明白了桐月的意思,垂首恭敬道:“姑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眼下桐月与顾雪月因为相互需要倒是能相安无事,可若有一日她们之间有了什么利益的冲突,她又知道香草与夏儿的关系,到时再拿夏儿来拿捏香草。香草又是那样紧张她的妹妹,会不会因此背叛桐月很难说。但既然有了这样的顾虑,自然要先说与香草听。 香草如此聪明,桐月有了这样的盟友,自是欢喜,两人相视而笑。 香草将桐月的头发放下来,“姑娘此时让吉祥给四姑娘送糕点去,恐怕讨不了好。” 桐月点头笑道:“我知道四姐姐今日心情不好。” 香草便明白桐月叫吉祥此时送糕点的用意,四姑娘脾气不好,但却舍不得拿自己身边的桃仁麦冬出气,桐月让吉祥去,不正是送了她去让四姑娘撒气么。 “前日宴客时四姑娘不知晓太太的用意,听闻太太竟是存了与黄家结亲的心思,昨儿便开始闹了。”香草笑着道,“一会陪太太用饭时,姑娘要仔细些别惹着四姑娘。” 没过一会,吉祥果然哭了回来。 “姑娘,你可要给奴婢做主啊。” “这是怎么了?”桐月瞧着她红肿的半边脸庞,故作惊讶害怕的睁大了眼。 吉祥眼泪连连,“奴婢奉姑娘的命给四姑娘送莲蓉糕去,什么也没做,却不知怎么惹到了四姑娘,四姑娘二话不说便打了奴婢两巴掌……姑娘,奴婢虽不是什么得脸的丫头,可好歹也是姑娘身边服侍的,四姑娘这般,岂不是在打姑娘的脸么。” 桐月瞧着她愤恨的神色,似害怕的瑟缩了下,“四姐姐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吉祥,定是你做错了事四姐姐才会罚你……” 吉祥的失望显而易见,但桐月的反应亦在她意料之中。她垂下眼,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奴婢受些委屈无妨,可姑娘……四姑娘如此不给姑娘脸面,日后在这府里可怎么办啊?奴婢会不会连累了姑娘……姑娘该为自己多做打算才是。” 香草眼角微动,冷冷瞥一眼吉祥。 桐月懵懂又乖巧的点头,“你说的对,一会我便去跟四姐姐赔罪去。” 第四十四章 启程 顾华月闹脾气,桐月自然不会巴巴的凑上去。清和已经辞了学馆,先来看了桐月,见香草等人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除了吉祥屋里的丫鬟婆子对桐月都颇为恭敬,放心之余眉眼便携了轻松的笑意。 桐月瞧着他一开始紧皱的小眉头,知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想着他还这般小却已这样懂事,心里愈发喜爱疼惜他。 与清和前往尤氏屋里陪她吃午饭,顾华月犹在闹,不肯过来。尤氏头疼不已,又顾不上她,有心想叫桐月与清和去劝劝,思及她的脾气,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腊月初三,天气是难得的晴朗。 宽敞舒适的马车里,顾华月脸色难看的倚着软枕。她双目红肿,神色萎靡,微垂了眼帘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桐月与顾雪月知道她心情不好,对视一眼,并不打扰她,两人捧了书,一个耐心教,一个用心学。 顾荷月瞥一眼顾华月,目光一转落在专注与顾雪月识字的桐月身上,不屑又阴沉的眯了眯眼。 她没想到,桐月竟敢背后告状。 顾荷月想起向来疼宠她的父亲对她流露出的失望,甚至连莫姨娘为她辩解也没能如往常一样换回父亲慈爱的笑脸,恼恨的眼底再难掩住熊熊火焰。 但她很快垂下眼,想到莫姨娘说的来日方长,冷冷的勾了勾嘴角。 气氛虽然沉闷了些,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晚上到达驿站,因顾、黄两家都是举家回京,是以人数众多,驿站的房间便显得有些紧缺,连尤氏都只能与顾华月同住一间。 桐月随香草回到房间,顾荷月已经挑了位置最好的床铺,却仍横眉怒目的挑剔着,“这是什么鬼地方,这样小如何住得人。喜梅,你快去我娘那里瞧瞧。” 顾雪月自若的端坐在榻上,手里拿了个荷包认真绣着。几个正收拾着箱笼的丫鬟见桐月进来,忙行了礼,口中唤着八姑娘。 顾荷月一见她便将矛头对准了过去,“怎么,这般巴巴儿地巴结到跟前,也没能给你安排个单独的房间住着,还要来与我们这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挤?” 桐月微微笑着,半点不恼,不理会逮着她就咬的顾荷月,径直走向顾雪月,“三姐姐,屋里光线这样暗,你仔细自己的眼睛。” 说着,笑吟吟的吩咐香草道:“再点一盏灯来。” 顾雪月笑着望向她,“五弟那边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他跟黄家少爷住一间。”桐月笑着回道。 “这里的驿站小了些,只能委屈他们同住一间。”顾雪月目光轻闪,含笑说着,“五弟今日骑马了?” “父亲本是不许,五弟瞧着黄少爷与谢少爷都骑马,便道他亦是男子汉,如何能如妇孺一般坐在马车里。父亲听了正要训斥,黄大人却帮了腔,父亲这才允了他骑马。”桐月目光清亮,笑意融融。 “五弟年纪虽小,自小却是个志向远大又能吃苦的。”顾雪月仍是笑着,眼里却带了些落寞与羡慕。 魏姨娘只得她一个,桐月与顾荷月都有弟弟可依恃,尤其是桐月,清和被顾从安与尤氏寄予厚望,不出意外日后将要继承他们这一房。桐月因着清和而得尤氏另眼相待,日后定也会因着清和而比她顺遂许多。 而她,却只能靠自己! 一旁的顾荷月见桐月与顾雪月兀自说的欢乐,只当她不存在般,气的脸色紫涨。一眼瞥见香草新点的灯,怒气冲冲上前来,一口气将灯吹灭了。 “屋里弄得这样亮,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桐月蹙眉望向无理取闹的顾荷月,只觉得她这般作态十分可笑,于是便也真的笑了,“六姐姐不是要去莫姨娘那边住吗,怎么还管我们房里点的灯亮不亮?” 顾荷月一噎,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床上,“谁说我要去姨娘那边住了,我偏不如你意,偏就要住在这里!” 顾雪月拉了拉桐月的手,放下针线道:“我也乏了,明日再做吧。” 又冲桐月使眼色,让她不要与顾荷月闹。 毕竟不是在家中,且还有黄家人同行。姐妹之间闹出不合,伤的是尤氏的脸面。 尤氏最看重的,便是脸面。 因环境复杂,桐月几个都在屋里,由各自的丫鬟送了饭菜进来。 草草用过晚饭,桐月便准备梳洗睡下了。 正由着香草扶着前往净房,一整天没在她跟前露面的吉祥却挤了过来,“姑娘,奴婢有事与你说。” 香草抬眼瞧向桐月,桐月微皱眉心,看一眼吉祥谄媚的嘴脸,勉强点了点头。 香草便留在净房外面守着,由着吉祥将桐月扶了进去。 一进去吉祥便贴着桐月的耳朵小声道,“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你可不能错过了去。” 桐月挑眉,装出好奇的神色,“什么好机会?” 吉祥得意道,“奴婢方才去打听了,黄家少爷此时正在驿站后院喂他的马,后院除了他没有旁人在……姑娘已经不小了,该为自己好好谋划才是。” 桐月心中恼怒,不想这吉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若让尤氏知道她屋里的人打听黄泰生,不管是不是她授意,尤氏都会算在她头上!吉祥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她打这样的主意!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愤然佛开吉祥的手,漆黑双目倏地带上迫人的厉色,“我的事自有母亲为我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你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竟是这般莽撞不晓事。你这样大主意,我这里是不敢留你了!” 吉祥被她乍然而现的厉色吓住,又听桐月竟说出要赶走她的话语,一时懵了,愣愣的看着桐月甩袖就走。 “姑娘,姑娘——”回过神来才发现桐月似乎并不是说说而已,忙两步追了上去,“奴婢可都是为了姑娘好,若姑娘能……日后哪里还用受四姑娘的气?奴婢一心为着姑娘,姑娘若能得了好前程,日后也能帮衬五少爷,五少爷好了,姑娘岂不是更好?姑娘你仔细想想奴婢的话,奴婢难道还能害了姑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