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于世(GL)》 第1章 花田村,是隶属于幽州的一处小村庄,三面环山,四季分明,有湖有田,着实有几分世外桃园的感觉。 地灵人杰,花田村出美人,不仅姑娘们个个长得清秀灵动,就连男子也比别处长得儒雅俊秀。 村庄不大,也就那么二十来户人,村长与他处有些不同,竟是个七十六岁高寿法号碎夜的大和尚,碎夜和尚未出世之前原本姓欧,他的祖辈早年在乱世之中,带着不足十户人来到这里定居,开辟了新家园,直至发展到现在这般规模,近百年村长之位就一直落在他家,以至于这个年少出走,回来一身僧袍的方外人,最终还是陷在了这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红尘俗事之中。 许是因为这一村之长是个大和尚,此处的民风也是相当的朴实,尽管如此,闲话碎嘴之事也免不了,几家姑婆媳妇凑着一起,芝麻点大的事也能编排成一出大戏,今日的主角,正是独自住在村西头,年方十九岁的沐秀儿。 沐秀儿何许人也,怎会落得成为他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话题?细说来,只能是一声叹息,几多心酸。 沐秀儿的父亲是一个走南串北的游医,来到花田村后,妙手治好村里的一个屡试不地的落魄秀才,秀才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个女儿,男未婚女未嫁,两人一来二去的也就看对了眼,从此沐大夫就在这里生了根,没多久媳妇就给他生了一个长得十分精致的女儿。 只可惜这好日子没过几年,都说医者难自医,一场寒流,那岳婿两人竟前后脚相继离世,留下孤女寡母,辛苦渡日,沐氏咬着牙,把女儿拉扯到了十二岁,终是没撑过去,那年冬天找孩子她爹去了。 当时,沐秀儿年幼,又没有亲戚投靠,办完丧事后,便真正的应了那孤苦无依四个字。 这个时候,另一户姓方的人家提出要收留她,说是收留,其实,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那是想要带回去做童养媳的,那家的婆子为人有些贪小,嘴上也刻薄,不过也称不上坏,倒是她家的儿子十分的出息,早慧又爱读书,比沐秀儿小三岁,也不算差太多,好坏也是个去处,碎夜和尚点了头,亲自嘱咐不可亏待了秀儿,作主许了这门亲。 时日过得飞快,一晃眼沐秀儿十八了,她那小相公也满了十五,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眼看着她要熬出头了,却被婆家休弃了,原来,方家小子读书颇有天分这人长得又俊,才有了功名,就被离这几里外县城的大户相中,要把女儿嫁他,方婆子有心攀高枝,这童养媳可就成了急欲拔之而后快的眼中盯,只是这亲事当年是由着村长做的主,休她总要有个合理的由头,秀儿品性好,肯吃苦,手巧做事又勤快,这些村里人平日都瞧在眼里,过去方婆子也觉得这媳妇是十分的好,在外头没少夸讲炫耀,眼下这些事只让她恨得咬牙,镇子里那一头催的紧,生怕儿子错过这大好机会,硬是让她想出了一个损阴德的借口,强按了个无所出的罪名,逼着儿子把她休了。 小村本就不大,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一夜之间人人知晓,当年秀儿过门,方家占了她父母的房子和田地,几年里干活做事也没白吃白喝,到头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无所出,方家小子才多大岁数,怕是连种都还不会下,于是村子里的人个个义愤填膺,纷纷指责那婆子黑心肠,要为那苦命的孩子讨公道。 所有人都急了,这当事之人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不哭不闹,反倒是她那小相公两眼通红一片,安安静静的接过了休书,由碎夜和尚出面,讨回了爹娘给她留下的产业,收拾了衣物,一言不发,回老宅子独自住下了,她不出声,那些鸣不平的人也无处发作,只能感叹,秀儿性子太软,太好欺负。 敢做出这种被人戳脊梁的事,自是早就准备好了退路,又过半月,方家卖光了所有田产,举家搬到了县城,村民当时的愤怒,似乎也就随着他们的离去慢慢的淡了,而方家小子在离开前,哭着在沐家老宅门前,叫着秀儿的名,求她等他,和最后方婆子叫骂着拖儿子离开成了人们最终的记忆。 小村又恢复了平静,可妇人之间的闲话却没有停过,似乎永远有她们操心不完的事。 沐秀儿嫁人被休,已经十八,也算是一个小妇人,人又长得俏丽,三姑六婆在她被休之事上帮不了忙,那满腔的劲头都使在了为她说媒上,偏偏费尽了唇舌,也劝不动那铁了心要一辈子独守的人半分,渐渐的,她的那份坚持变成了不知好歹,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婆妇,那些难听的流言不知何时传开了。 “呸,她还道自己是那十五六岁,黄花大闺女呢,说是没正式圆房,可谁知道之前有没有破过身,那不能生养的话,还指不定是真是假呢。”被拒绝了好几次,保了媒却没成事的李婆子丢了面子,从此就记恨上了。 “人家那是心气高,还指望着她那前相公来接她呢。”嫁得不太如意的小媳妇,眼见着有人比她更惨,趁机挖苦几句。 李婆子撇了撇嘴,满脸的讥讽:“白日做梦,莫说那户人家根本容不得她,就算容得了,顶了天也是个妾。” “宁做凤尾不做鸡头,指不定人家还就乐意当个妾呢。”嘴上酸酸的嘲笑他人,说的却是自己心里头想要的。 “哼,凤尾也不是她想当就能当的。”说着又碎了一口,脚在地上用力的搓了搓,仿佛这样就能把真人给踩在脚底下一般。 正说得起兴,院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进院子,气还没平先嚷嚷了起来:“可……可不得了了……,那,那沐秀儿家里,走……走出个男人。” 男人?这单身女人家里头走出个活生生的男人!碎嘴的妇人们互相看了看,那龌蹉的念头象春草般疯长,“还以为她三贞九烈呢,原来是家里早藏了个男人,这还了得?走,去瞧瞧,我倒要看看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她沐秀儿还有什么脸在咱们村里待着。”得知了这事,李婆子立即来了精神,抬脚就往外走,另几个也跟了上去,有戏看自然不能错过了。 第2章 第二章 张逸撑着木杖,站在院前,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远处隐约可见的是几间用土墙篱笆围成的小院,再摸了摸身边木制的门板,不得不承认现实的她,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兴许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小时候,她最怕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在外头不顺利,便回家拿老婆孩子出气的人,记忆里没有太多的温暖,有的只是被打后的伤痛,母亲哀伤绝望的眼神和满地的深红血色。长大了,慢慢学会了反抗,儿时惨痛的记忆却没能随着时间消失,反而越来越深,能自己作主之后,就把头发剃成了板寸,全身上没有任何属于女孩子的装饰,牛仔t恤跑鞋成了她的最爱,还没发育好,就早早买了束胸紧紧的勒住,试图阻止女性特征的成长,若不是脸上还带着那么点秀气,几乎没有人会看清她的真实性别,完完全全男人的打扮,是为了掩饰她心底的那份恐惧和厌恶,她无法想象自己将来的生活有男人出现,她可不要如母亲那样,在睡梦中被枕边人拖起施暴,最后鼻青脸肿除了哭还是哭。 高中毕业没有考大学,直接进了社会,为的是早点赚钱,能带着妈妈离开,就算如此却始终没法子逃离困境,直到二十岁,那祸害喝多了酒出了车祸一命乌乎,这家才总算是见到了阳光。 母女相依为命,日子虽然不算富裕,却也算温馨舒适,只是每每看到她那完全男子的作风和打扮,做妈的眼底总透着几份担忧,其实早就察觉出了不对,但那时候自身难保只求女儿平安,也顾不上那么多。熬过了苦日子,得了清闲,女儿的未来也就成了头等大事。 找了个时间,两母女好好地谈了一次心,张逸知道妈妈的心思,她孝顺,却又没法子妥协,怕麻烦,直接坦白自己讨厌男人,看着母亲那满是自责与内疚的眼神,转口又扯了谎,只说不想和男人过不是因为小时候的事,而是因为她天生就喜欢女人。 张妈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或许她没有相信女儿的说词,或许她终始是希望女儿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或许想给女儿证明男人也不是全都那么不堪,或许还有些其它的原因,她再婚了,这次找了个性子有些软弱的男人,日子确实过得不错,后来竟然老蚌生珠,四十多岁给女儿添了个弟弟。 那一年,张逸二十四岁,母亲得到了幸福她很高兴,只是,当看着那一家三口时却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个外人,日子久了,邻里间的闲言碎语多了起来,那家的女儿怕是有些变态,成天男人打扮,别是同性恋吧,同性恋?那可要小心离远点了,别带坏我们家孩子,背后的议论给小家带来了不少压力,继父没有说什么,但张逸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目光中的那份抵触。 最终张逸拒绝了母亲的挽留,选择了离开,独自南下来到那繁华的都会,学历不高,工作不好找,又足足花了两年才算真正的稳定下来,平时正常上班,周末两天在一家les酒吧做调酒兼职,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公寓,日子倒也还算好过,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孤单。 酒吧的老板是真正的les,知道她底细,劝她反正接受不了男人,不如试着和女人结个伴,也不是没动心过,只是这年头女人和女人能够过一辈子的有几个?前面还爱得死去活来,转个身各自嫁人这种事听得看得多了,再想想那些曾经在吧里想要和她419的女人,算了吧,她本来就不是真的弯,何必寻那烦恼。 直到有一天,一个长相漂亮,气质可称得上完美的女孩出现,改变了她一生。 第一眼是有些惊艳的,她有着一双十分灵动的眼睛,五官十分的精致,独自一人坐在吧台前,没有理会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的搭讪,反而安静的坐着,边听音乐,边看调酒,打洋前,女孩提出互换电话,鬼使神差的她答应了。 之后并没有太多的发展,只是如朋友般的偶尔发个短信聊上几句,有时在酒吧碰上,俩人各做各的,她调酒,女孩在一边看,偶尔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再无更多交流。 有一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收到了一条短信,‘明天会有寒流来袭,出门记得多添件衣,好好照顾自己。’简单的一句,让她全然没有了睡意,鼻子还有些酸。 再后来,每天总会收到那么一两条消息,‘早餐很重要,别忘记了吃’‘雨天路滑,上班时小心。’‘别打游戏打得太晚,记得休息。’诸如此类,慢慢的,时不时看看手机上有没有新消息成了张逸的一种习惯。 从互通短信,到下班后一起吃饭,夜里坐在床上电话聊天,足足过了两个月,关系从暧昧变成了正式。 前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27岁生日,那天气氛很浪漫,在自己的小屋内两人一起庆生,吃完了饭,拥抱亲吻,女孩子说要先洗澡,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张逸说不出的紧张。 正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张逸跑去开门,一个帅气高个的t出现在门口,眼中却带着愤恨与狠绝。 “你找谁?”隐约的察觉到了什么,没等回过神,小腹一凉,紧接着一阵绞痛,身后传来了尖叫声,震得她脑袋发晕。 “让你抢我女人。” “贱人,昨晚还和我说爱我,今天和人在这里上床,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 女孩最后的下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张逸不知道,也无心去想,无论是被骗了感情,还是有误会,都与自己无关了。因为再睁眼时,除了这个魂,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抬头望天,眼中透着无奈与自嘲。 这么多天了,她还是无法淡定的接受这个事实,过去的种种怎么可能说放就放,也不知道原本的自己现在是死是活,无论如何,妈妈知道她出事的消息都会伤心吧,好在银行卡的密码她知道,意外险的受益人也是她,最重要如今她有夫有子,当初自己多少有些失落,可现在却觉得幸运。 眼睛有些热,再次长长叹了口气,低下头,余光似乎看到了远处走来妇人们,虽然几日相对,她在另一人的身上已渐渐适应了这古时的装扮,可猛的看到那么多古装的婆子,还是觉得有些碍眼。 不再去看,转了身,回到院中关上大门,有些自欺的觉得这样就能把自己和这陌生的世界隔绝,此时的她全然不知,自己在外头,发呆的片刻,已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3章 第三章 沐秀儿将采摘好的草药小心翼翼的放到竹篮里,弄完后拍了拍手上的泥,撑膝站了起来,蹲久了,脚有些麻,好一会才挪开了步子。 跟着一块儿出来的阿黄在她身边绕了个圈,卖力的摇了摇尾巴,沐秀儿拍了拍它的头,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际的汗,弯腰提起了篮子,挎在臂上,转过身正要离开,一路向下走,远远的从山岥向下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自家那间离这最近却显得有点破败的小院。 不由回想起那日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切,在家中忙了一天,晚上才睡了那么一会儿,看门的阿黄就不停的叫唤,她住的院子本来就比较偏,又独自一人,半夜三更的着实有些怕,硬着头皮拿了扁担,将院门打开一条缝往外探去,依着月光,只看到门前倒着一个人,散乱的发挡住了他的脸,身上的白衫早已被山泥污了,放着胆子走出去蹲下查看,在探到了微弱的鼻息时,心头这才松下,再摸了他的脉,却是有了意外的发现,儿时爹爹也曾教过她治人探脉的本事,长大后也没少偷着看父亲遗下的那几本医书,是男是女上手便知,看着那一身男装还有那几乎看不出突起的胸口,手犹犹豫豫的向下摸去…… 待坐实了心中的猜测,便犹疑了起来,一个女子为何会一身男子装扮重伤在此,本能的防备被那人昏迷中无意识的一声□打散,不论如何,救人要紧,将那人扶起,伤者身上的重量又让她吃了一惊,没有花多少力气将她扶回了房,安置疗伤。 小心翼翼的将那一身脏得不成样子的衣裳脱了,小衣里面长长的束缚将本就不明显的凸起紧紧勒住,花了一些功夫解开,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释放,那昏沉的人又是一声低哼。 认真做了一番检察,应该没有内伤,身上多是擦破和紫淤,倒是脚踝,肿得老高,好在骨头没断,只是扭伤,待帮她上完了药,全都打理干净了,没想到这人又突然发起了高烧,一夜无眠小心照顾,生怕再有变故,好在第二日这个人总算是醒来了。 想到她清醒后的样子,真真是让人觉得古怪,先是意识到全身□时,发出一声无力的惊叫,随后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那眼满是的诧异,最后象是想通了什么,久久沉没后只留下失落与茫然。 她说她可能是摔伤了脑袋,记不清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何她会女扮男装受伤在此,唯一能说出的只有名字,她叫张逸。 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的话,留与不留,犹豫了很久,沐秀儿终是不忍心让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就这么离去。 小心翼翼的将她藏在家中疗伤,也不知是福是祸。 唉,闷闷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天色尚早,男人们在田中忙碌,村边小河旁传来了女们的说笑声,隐隐还夹杂着孩童的嬉笑。 没有直接回家,沐秀儿绕到村东。 铁匠铺子里的炉子烧得正旺,坐在炉前的汉子正拉着风箱,一双眼儿盯着被烧红了的铁,汗水从紧锁的眉边滚落,滑到被胡渣染成青色的下巴尖,滴到土中。 “二叔”沐秀儿走到铺子跟前,轻轻的叫了一声。 男人没作声,手上加了把力,火苗往上窜了窜,抽出铁往边上的水桶中一插,“嗞~~~”白色的烟气随着声响直往外冒,等红光不见,高大山目光在那变了色的铁条上一扫,浓而粗的眉微微一皱,松了手将成品弃于桶中,抬眼看了看等在一边的沐秀儿,沉默着起身走到一旁,取出补好的小镰刀,踅到柜前:“补好了,给。”声如其人,死硬。 取了串小钱递给高铁匠,沐秀儿把镰刀放到篮子里:“谢谢您了二叔。”知道眼前这位不是个爱多话的,便打了招呼,准备离开,后面响起了稚童叫唤:“秀儿姐,秀儿姐。” 闻声沐秀儿回过头,六七岁大的男娃跑了过来,剃得光溜溜的脑袋上泛着一层青,脏兮兮的小脸挂着一道浅浅的鼻涕,一双眼又圆又亮,正是高铁匠的侄儿,高小六。 一路小跑到跟前,高小六吸了吸鼻子,顺手擦去鼻下的那道痕,嘴一咧露出白花花的牙:“秀儿姐,我听婶子说你家有男人了,你不等锦阳哥了?” 听到这话,沐秀儿猛地一愣,脑子顿时轰地一响,空白了大半。 “高小六,你胡说啥,仔细你的皮,给我有多远滚多远。”高铁匠一吼一瞪,吓得那口无遮拦的娃子一溜烟没了影。 沐秀儿被他那一声吼,惊回了魂,脸上满是无奈与尴尬,这村子里的嘴有多杂,她清楚的很,想来是家中那位被人发现了,出门前千叮万嘱别开门别让人瞧见了,怎么就让人知道了呢,这话能从一个小娃子嘴里嘣出来,只怕已是无人不知,心中升起一股懊恼,无暇再顾及其它,忙匆匆赶回家去。 高铁匠看着沐秀儿远去的身影,同情的叹了口气,重回到炉前,拿起小凳边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随后,拉起风箱,拿起铁锤,不再多想。 第4章 第四章 沐秀儿几乎是跑着回家的,一路上目不斜视,却总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等快到了门口,远远看到了树荫下三三两两的妇婆们,忙收住了脚,闪躲到一侧土墙后头,那些人为何在这里堵着,她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很,看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散,自被休弃之后,村子里闲言碎语没停过,不识抬举,没有自知这类的话,明的暗的虽然不少,可毕竟也算不得什么,日子久了也就没啥了,可如今,她一个单身女人房里走出个大男人,那可就是事关女儿家的名节和清白了,与男子苟且,私通,不知廉耻,这样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只怕不止是难容于村,若再严重些可是会要了命的,想到此处,不免对那惹祸之人恨上了几分,咬着牙跺了跺脚,想要一个人清清静静过一辈子怎么就这么难。 日头渐落,三姑六婆等久了也就没了耐性,时辰也不早了,再怎么想要看戏也要顾着家里头,若回去晚了家里头干了一天活的男人,吃不上一口热饭,这可是天大的事,反正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今天抓不到,明儿个继续,妇人们心不甘情不愿的散去了。 沐秀儿,偷着张望了一番,确认所有人都离开后,这才松了口气,快速走到家门口,用力的拍了几下,院门从里头栓着,此刻只想快些进去的人又急又恼,真后悔出门时没把这门从外头给锁上。 张逸正坐在院子里头发着呆,听到了拍门声,这才回过了神,细细一听默默数了数,三快两慢,那是沐秀儿离开时说好的暗号,这才撑着木杖走了过去,刚打开门,便迎上一双怒气冲冲的眼,微微一怔。 “挡着门做啥,还不快让开。”沐秀儿没好气地挤了进去,也不理会边上那人的错愕,急急的把门栓上,正欲发作,视线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几乎脱口的责骂瞬时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头,不上不下,只得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自顾自的走向小灶。 张逸有些反应不过来,自从醒来后,她唯一有之接触的人就是沐秀儿,这女子一直以来在印象中,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喂送的汤药总是不烫不凉刚刚好,擦伤药时,那动作总是又轻又柔,等意识到自己穿越后,拿着失忆当借口,对方眼中虽有着明显的疑惑,却没有多问,反倒是小声的安慰了几句,多日的相处,虽然对这陌生的世界有着抵触,可对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子,心中是存着感激的,这会儿,明显的感受到了对方的怒火,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自在,慢慢的走了过去,站在小灶外:“沐姑娘,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沐秀儿放下药篮,没等缓过气,就听到背后这么一句,才压下去的气又升上了来,猛的转过头,直直的盯着那一脸不明所以的人:“我且问你,临走时,我千叮万嘱,莫要开门,莫要出去,为何不听?” 张逸似乎不太适应这有些拉高的声调,愣了愣,好一会儿脑子才慢慢的消化刚才的质问,不过是开门向外张望了一下怎么就惹得这人这么生气,难明就理不免觉得有些委曲,可对方毕竟是救命恩人,略斟酌了一下,这才答道:“这几日一直躺在房里,也不知道外头是怎么样的,我只是有些好奇,开门看了几眼。” 沐秀儿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还未明白其中道理,顿时有了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感情自己气了半天,那人却全然不懂,那话头竟又一次被生生卡在了半道上,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绪,才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无心,可是,你怎不想想,我知你是女子,可在外人眼中……你是个男人,这孤男寡女的,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你让我……如何解释?” 这话虽未言尽,张逸却是真真正正的听懂了,心中顿时划过一丝懊恼,她一个现代人,自然对于这些所谓的封建礼教大妨全无概念,可这是古代,虽然不知道具体严格到何种程度,但孤身女人家里冒出个男人,大概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她还是能够想得到的,顿时,心中写满了愧疚,“报,抱歉,我不是有心的。”一时气急,忍不住闷咳了几声,手抚上了平平的胸口,稍稍一顿:“你放心,若是,若是真有什么,我会说明我的身份的,绝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的。” 沐秀儿听她这么一说,再看她满脸的歉意,那心火熄去了大半,想到这人说过,除了名字,什么都记不得,虽不知真假,但若是实话,这事也就不能全怪了她,一个大活人,关在屋子数日,又忘了过往,必是忍不住好奇的,怪也怪自己疏忽没把事情全都说清了。 小灶静了下来,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一时间,有些尴尬,沐秀儿瞧着她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越发的透白,再看她手撑着木杖,半个身子慢慢的依向木板,想来快站不住了,心中顿时软了下来,终是先开了口:“这事也不能全怨你,我也有不好的地方。”说着走了过去,搀扶了一把:“你身上还伤着,先回屋歇会。” 原本以为不会被这么容易的原谅,张逸听完这话,更是惭愧:“沐姑娘,实在对不起。” “莫要多想了。”沐秀儿听她一再道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这事也未必那么遭,若真有什么……到时候,总有法子的。”边说边扶着张逸进屋。 张逸心里头明白,这是宽慰之言,对于这善解人意的女子又添了一份好感。 回到房中,沐秀儿扶着张逸躺到了床上,只几步路,这人头上已蒙了一层细细的汗,看来这身子还虚的很,扶她坐下后,说道:“你只管躺着,我给你做饭去。” 张逸点了点头,知趣的躺了起来,由着沐秀儿为自己盖上被,目送着她离开,视线在空空的门前停留了好一会,这才合上,脑子却没有停下,沐秀儿回来时那样的生气,想来这事已经传开了,只怕没有这么容易了事,手不自觉的又摸了摸胸口,要怎么办,心中默默盘算了起来。 第5章 第五章 沐秀儿安置好了张逸后,便走进了小灶,从台上取了砂锅,放入未用完的草药,倒了水,放在一旁的小炉上煎,又从一旁取出个小布袋,袋子不重,显然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多,果然在看到所剩不多的大米后,柳叶眉儿轻轻皱了皱,挖了大半碗出来,洗净另取锅具熬上。 随后从篮中取出从山上挖来的野苋,开始处理。 许是闻到了烟火味,这肚子竟不合时宜地嘀咕了几声。 暂时停下了手上动作,沐秀儿无意识的摸了摸肚子,看了一眼灶上的白粥,抿了抿唇,走到另一侧从笼屉中取出灰黄的冷窝头,再倒了碗热水,坐到边上一口一口就着吃。 三五下啃完了窝头,胃里暖了起来,可仍旧是空落落的难受,幽幽叹了口气,紧了紧腰带,继续摘菜,没过多久,药味和粥香味都透了出来,将洗净的野苋切碎,放入白粥中,用木勺搅了搅,热气扑面而来,沐秀儿不自禁地大力吸了吸鼻子,这般似画饼充饥的自欺举动,她是做惯了的。 把木筷横架在锅口,再盖上锅盖,开始处理药草,张逸身上的外伤再过几日应该不会有大碍,可是内伤,想到此处沐秀儿不自觉的回过头,透过小灶门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心有郁疾,虚火上冲,肾脾亦损,旧患新伤着实不轻,难怪站那么一小会儿就累成那般模样,再瞅瞅那一碗野菜粥,暗自摇头,不是不想弄得好些,只是,她手上的那些小钱,实在是买不起肉,可就靠这些野菜粥,那人只怕是好不好,盘算了好一会儿,或许,明儿下一次河,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弄条鱼回来,想到此处,眸光深处微微颤动,似乎忆起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黯然。 兹兹声响起,沐秀儿回过神,见汤药溢了出来,急忙伸手去端,指触到锅壁,烫得她忙收回了手,直摸耳垂,故不得痛,才稍好些,便拿了抹布包了锅柄,移到一边,挑出了些许碳木,把火弄小了些,把锅又重新放了回去。 指尖红了一片,用冷水冲了冲,那刺痛感觉这才轻了些,走出门,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已至,天边染起了红,沐秀儿心中算了算,那粥快做好了,现在去把张逸叫起来,在院子里走几圈,这样过会儿能多吃些,走到房中,屋里显得有些昏暗,没有点灯,直直走到床边,床上的病人似乎已经睡去,额上又布满了细汗。 沐秀儿取了帕子,轻轻为她拭去,掌覆上额头,还好并没有发烧,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从被中挪了出来,按了上去,脉象疾弱无力,看来这病并没有好转的迹象,那积郁之象反倒是添了几分。 长此下去,如何是好? 院子里传来了拍门声,紧跟着传出了阿黄的叫声,这便打断了满腔愁绪。 生怕吵醒了床上病人,沐秀儿忙起身走了出去,用眼神及时制止了犬啡,“谁呀?” “是我。” 听声音认出来人,沐秀儿忙拉开了门栓,“大娘。”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一身青布衣,有些旧却洗得干净,已尽一日,那发丝不见任何杂乱,服贴地梳在两侧,进了院什么也没说,先示意沐秀儿关上门,随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大娘。”来人是高苏氏,早年受过沐大夫与花娘子的恩惠,两家关系向来亲近,后来,沐秀儿家变,那年正赶上高苏氏回娘家探亲,一走近一年,等回来,这丫头已经成了方家童养媳,事成定局,这么些年,她暗中没少帮称秀儿,是以沐秀儿的年纪虽已不小,这平日稳重伶俐的女子在苏大娘面前,却添了几分稚气。 被这小模样惹得心软,苏大娘恨铁不成刚长长地叹了口气,晚上听儿子小六说了突然发生的大事,顾不得吃饭就急急赶来,生怕这孩子不知轻重,一时糊涂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你这孩子,平日里看你处事稳当,怎么惹出这样的祸端。”边说边向小屋走去,到了门前,向里头望了一眼,目光扫了扫昏暗中,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人,看完后,退了出来,拉着秀儿走到一边,也不发问,等着沐秀儿自己交待。 沐秀儿素来敬重这位大娘,虽知她无恶意,可有些事还是有所顾忌,快速的了斟酌一番,把原先想好的话说了:“他不是外人,是我爹那头的亲戚。” 苏大娘显然不太相信,挑了挑眉。 “按着辈来算,他是我爹的表侄。”沐秀儿知道大娘没这么容易糊弄,继续解释:“我爹当年大江南北的做游医,虽然和亲戚们早没了联络,但小时候,还是和我提起过有这么一记远亲。” “这事不对劲,”苏大娘一句道破:“都这么些年没联络了,怎么就突然找到这里了?” 沐秀儿一怔,脑子转的飞快,忙接着圆谎:“也不是全没音讯,爹爹早年曾写了信回去报平安,现如今才找来,那是因为,因为听说老家年景不太好……”话说了一半便停了。 听她这么解释,苏大娘疑心倒是去了大半,仍旧有些不放心:“这人身份,你可真的问清楚了?” 沐秀儿立刻应道:“问清了,都对得上,还有信物。” 小灶内传出了药香,苏大娘闻到了味,奇道:“怎么还有药味?”想到之前在房门口看到的景象,心中隐隐又有了猜测。 “表哥她……”这么称呼有些别扭,沐秀儿舌头有些打结:“说是家里只剩她一人了,所以才来投靠,没想到路上遇上了歹人,受了伤,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找到这里。” 听了这话,苏大娘眼神微凝,若有所思。 “大娘?”沐秀儿见她不语,轻轻唤了一声。 “秀儿,大娘看着你长大,心里头把你当闺女看待,”苏大娘心念已起,脸上透出几分严肃来:“如今,大娘问你话,你可要老老实实地答。” 沐秀儿见她这般模样,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点了点头。 “这话我问过你一回,现在再问一次,你,你对锦阳那小子,可是还存着心思?”苏大娘问得好不认真。 “大娘,我说过,我一直把锦阳当作弟弟看待,我对他本就没那个心思,其实,退了亲反倒是好的。” 见她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苏大娘默默叹了口气,她是看不惯方婆子的为人,但锦阳那孩子却是个好的,将来必定是个有大出息的,那小子对秀儿是实打实的真心,可惜两人没缘分,话锋一转:“你也不小了,难道真的就打算这么一辈子了?就没什么别的念想?” 沐秀儿听出话中深意,垂落下眼隐去一份心虚,“大娘,我不想嫁人,就一个人过一辈子不成吗?” “莫要胡说,混想什么。”苏大娘听她这样说,声调上扬了几分:“你才多大岁数,怎么就有了这庙里头姑子一般的心思。” 沐秀儿没敢吭声,她还真有过当姑子的念头。 “你呀,终究还小,不知道这世道的难处,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找个男人当依靠,将来生下了儿女,这辈子才算没白活,”苏大娘耐着性子又说道:“你以为一个女人家,想要独自过活就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说,生计艰难,也不提那闲言碎语,家里头没个男人,那些光棍浑人又岂是你养一条狗就能防得住的?你莫要忘了,顽二他出村时,可是说了,三个月挣到钱,一定要娶你到手的。” 听到顽二这名,沐秀儿眉心一跳。 苏大娘见她脸上变了色,知道是说到她心结所在,又把沐秀儿拉近了些,声音放低:“回头打听打听,你那表哥,身上可有亲事。” 竟然是打这样的主意,沐秀儿瞪大眼,满脸惊讶。 不容沐秀儿开口,苏大娘自顾说道:“女儿家什么都能毁,这名节却是要用命去护的,这李婆子是什么样的人?无事也能说出三千字的货色,如今,村里头哪个不晓得你家走出了个大男人,到时候就那唾沫星子都足够把你给活活淹死了去。”稍稍一顿:“你那表哥,如今孤身投靠,你收留照顾他,只要是有些良心的自然会对你心存感激,将来成了亲,你上头没有婆婆压着,只要两口子好好努力,总能过上好日子,顽二那厮虽是个混不吝的痴货,偷人-妻女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追问了一句:“你那表哥,这几日可曾对你动过手脚” 沐秀儿还没转过弯,本能的摇了摇头:“没有,表哥守礼得很。” “若是如此,看来这人品性也算过得去,明儿,我会把你表哥来探亲的事散出去,你寻了机会好好探探口风,再瞧瞧他为人,若是品性不差,身上也没亲事,就和他提了这事。”见沐秀儿满脸为难,拉过她的手:“莫要担心,这事有大娘给你做主。”又拍了拍她的手:“事到如今,你也就这么一条出路了,好好想想。”说完,自行离去。 沐秀儿愣愣的站在院中,满脑子都是苏大娘留下的话,却不知,小屋窗后,隐在暗中的另一个人也把刚才的话听得真切。 第6章 第六章 沐秀儿脑子乱乱地回到小灶,蹲在了小炉旁,手中拿着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煸着。 苏大娘说的话不是没道理,就算说那张逸是前来探亲的表哥,可谁有会信,孤男寡女同处一屋几日,两人之间还能清清白白?三人成虎,只怕是全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的,她没有退路,除非是把那女扮男装的事说出来。 说出真相吗?想到此处,沐秀儿又有些犹豫,把脉时就已察觉到了异常,曾经在爹爹遗留下的手记中读到过,有一种密药,在女孩子还没长成之前喂下,此后,那人会和常人一般的长大,唯有两处地方有异,她见识过那人胸前的平坦,虽然还是能瞧出些许凸起,但,身为女子,这实在是太过于不起眼,而另一处自是从脉象上得知,绝非宫寒之症,而是那孕育子嗣圣地还未长成就已被毁去,是什么样的人会下如此毒手,在那人的身上究竟有怎样的秘密。 转念又自嘲了起来,其实,有秘密的又何止一人。 沐秀儿也有属于自己,无法向他人述说的秘密。 若说房中那人身体上与女子有异,那么自己就是心上有病。 从小,她就喜欢与女子亲近,少时不觉有异,年纪越大心中的那份不同越发的明显,不知从何时起她对秋燕姐总会有一些令人觉得羞耻龌蹉的念想,一起在河里洗澡时,每每看到了秋燕姐的身体就有一股子邪劲冲上脑门,想要摸她抱她亲她,夜里只要想到秋燕姐,身子的某处就有种无法描述的古怪感觉,甚至经常在梦中梦到与那看不清容貌的女子缠绵。 这心思从不敢让人知道,特别是秋燕姐,只要看到她就有种止不住的渴望和心虚,多希望自己是个男人,这样就能和顺子哥一样大胆向她表达爱慕,或许只要自己努力,还能娶她过门,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守着她爱着她,过一辈子,永远不分开。 可是,这自己辈子是永远无法变成男人的,所有的一切念想也就成了妄想。 ‘女人总是要嫁人的,’这话听过不止一次两次,娘说过,苏大娘说过,李婆子也说过,还有秋燕姐,那年她要嫁到城里,虽然只是去当有钱人家的妾,可还嫁了不是,再看看身边,哪有女人不嫁人的。 那时候,也不是没想过,认了命得了,反正等锦阳长大就要嫁给他的,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搭个伴,等锦阳有了钱,再给他纳个妾,只要守着名份就成,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想到这儿,沐秀儿忍不住身上一阵寒意,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仍记忆如新,那一直视为弟弟的锦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成人,有了男人对女人的那股子冲动。 那时,高了自己一头的少年突然抱住了自己,还不等有更多的亲密动作,身子已先有了反应,挣扎反抗,随后无法控制地呕吐,这情景生生吓住了对方,也怔住了自己。 后来,只要锦阳接近,心里就直犯恶心,不止是锦阳,事实上,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近不得身。 那一刻,沐秀儿便知道这辈子完了,和锦阳凑合着过日子只怕是行不通了。 要想法子离开,刚开始寻思找个庙,剃了发做姑子,可无意中又听说那些个尼姑庵并不干净,暗地做的那勾档比妓院还脏时立刻吓得不敢再去想,再后来,背着方婆子开始暗中藏私房,想着在没圆房之前逃走,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许是老天怜惜,没等她走,方婆子先把她休了,人人都以为她受了委屈,谁会想到那样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 终究又回到了原点,女子逃不开的宿命,嫁人成亲。 其实,大娘的每一句话都打在了她的心头上,事实摆在眼前不是吗?自被休弃之后,真正清静的日子有几天?那风言风语传得不消停,姑婆妇人们的嘴,比那尖刀子还要利上三分,就算不去在意那些个冷嘲热讽,还是有她千方百计逃不过避不开的,那些单身的男人们,顽二确实是个浑的,但心还不算最坏,至少没对自己用过强,也不曾毛手毛脚,顶了天不过是占些口头上的便宜,就算如此,每每遇上他的纠缠,难免心惊肉跳,恼恨不已,就这样,都快招架不住,倘若他日真遇上了无耻下作之辈,岂是一条狗,一把刀能够防得住的。 闭上眼,心思又沉了下来,真真是进退两难,想来,苏大娘为了帮自己,明日那表哥探亲的风声一定会被传开,虽然这么说能减轻些龌龊,可毕竟这男女七岁就不同席,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仍是事实,到时候,就算揭破了那女扮男装的真象,也免不了一番口舌之争,何况,顶过了这一阵,将来又要如何应对? 躲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思来想去,隐隐的,那念头越发的清晰强烈了起来,莫不如…… 沐秀儿猛的睁开眼,直直的盯着小炉,火光印在的眸心,闪出一份别样的坚定。 此刻,同样心烦意乱的还有另一个人。 张逸斜靠在墙边,脑子里也正在盘算着刚才听到的话,她是个看过无数穿越文的,但是,看那些yy出来的小说是一马事,这种说不清是好还是坏的彩头真落在了自己身上,可就是另一种感受了。 这是古代,是文明程度远远落后的社会,且不说,一个习惯了洗澡有热水器,做饭有微波炉,上厕所有冲水马桶,出门有着各色各样快捷交通工具的现代人要如何去适应诸多生活上的不便,这些事或许时间久了,总有一天能够适应,可是,对于一个长年生活在法制体系下,只有在防盗门被锁上后才能安心入睡的人,在眼下这种靠着木制门栓和黄铜锁来保障安全的世界,是无法有真正的安全感的。 一个单身女人,真穿到了古代,最怕的是什么,自然是男人,不然,也不会重多女尊文里,当穿越者发现阴阳颠倒时,头一个庆幸的就是,这样至少不会被男人强-暴。 对于陌生环境的抵触,对古人的野蛮体制的不信任,还有对于男人早已渗入骨头的恐惧,一切的一切让她无法想象,离开沐秀儿这间小破院子后,要如何去面对那未知的世界。 早已习惯了用男人的打扮来做伪装,女人的身份绝不能让人知道。 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钱袋, 沐秀儿是个好人,张逸并不是因为她救了自己便有了这样的认知,在清醒后不久,沐秀儿就把这钱袋交还给了自己,脖子上带着的玉佩也不曾动过,那时自己已经向她提起失忆的事,要吞掉这些财物并不是难事,几日相处,不难看出,她的生活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有些贫苦,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中,仍旧选择了物归原主,甚至没有问自己索要分毫。 张逸自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沐秀儿这样做是因为所有的古人都纯朴善良,自古以来能在利益面前依旧自制的人并不多,在困苦中更为少见。也许也正是如此,自己才敢每晚在她身边平静睡去。 轻轻推开木窗,留出一条细缝,霞光退去,暮色已深,微微火光从小灶内透出,散落于小院,添了几分暖色亦增了别样的平和感觉。 不知不觉中有些出神,脑子里反反覆覆全是之前听到的对话。 成亲,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主意,能够让沐秀儿躲过流言蜚语,也能给自己赢得适应这里的时间,若是将来沐秀儿心有所属,大不了私下解释,澄清她的清白,若是她真不想再嫁人,或许两人一起搭个伴也是不错的。 再抬眼,一身粗布裙衫的女子,端着砂锅缓缓步入视线,伴随而来的还有那一抹淡淡的愁容。 这一瞬,张逸越发的坚定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总要试一试。 第7章 第七章 沐秀儿半垂着眼,满怀心事地端着粥走进了屋子,此时房内尚未点灯,昏暗中,她并没能察觉到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已移了地方。 小心翼翼地将砂锅放到桌上,继而从怀中摸出了打火石,熟练地擦打,点燃小油灯,星星火光瞬间扫去了暗沉,沐秀儿眯了眯眼,再抬头,纤瘦的身影猛的印入眼中。 “啊”乍看到咫尺之处有人,沐秀儿禁不住一声低唤,身子连着向后退了几步同,秀目瞪得圆圆的,待看清了对方,这才长吐了一口气,柳眉儿极快地皱了皱,神色颇有些不满。 张逸也是一怔,等意识到什么时,不免有些尴尬,这小屋并不大,几乎可说是一目了然,她以为沐秀儿早就看到了她,之前还有些纳闷怎么她一声不吭的,搞了半天,自己被人无视了。 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不管怎么说,张逸理亏,脸上有些讪讪:“抱歉,我没想到会吓着你。” 沐秀儿本不是个爱计较的,已经缓过了神,也就没那么在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不妨事,是我走神了。”说着重又回到桌边,“快坐下,饿了吧,趁热吃。”伸手取了碗,用木勺盛到七分满,递了过去。 张逸依言而坐,见沐秀儿盛完粥后,再无举动,心中微微一动,记忆中,两人从没有过一同吃饭的印象,最初是身上有伤,三餐在床上解决,后来能下地了,到了饭点,仍旧是一直错开,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人有心的回避,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开口问。 直到今日,因为沐秀儿晚归,她闲来想到小灶找些吃的,结果,看到的是笼屉冰冷的窝头,再无其它,不得不说,在那一刻,张逸觉得自己的鼻子酸涨得厉害,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或许一碗热粥在她的世界里并不算什么,但对于眼前这人,似乎不是这么简单:“不一起吃吗?” “不了,之前我吃过了。”沐秀儿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终究还是忍住了。 张逸垂下眼,舀了一勺,吹了吹,含入嘴中,这米远不及后世的,口感总是差了那么些,却因为加进了野菜,有了别样的滋味,若细品,甚至能够尝出极淡的药味,暖暖的感觉从喉穿过食道进入胃,又胃从缓缓散至全身,待这感觉走遍了全身,张逸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沐秀儿见状奇道:“怎么?不好吃吗?” “很好吃。”张逸另取了一只空碗,自行又盛了一碗,不出所料,勺子碰了锅底。“你陪我一块吃一碗吧。”说完将粥推了过去。 沐秀儿愣了愣,若有所思的看了张逸一眼,有些意外地没有推却,点头坐了下来,喝了一口,一抹极淡的满足微笑在唇畔溢开。 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自各默默地喝着粥,将食不言这三个字贯彻了个够,而砂锅内所剩的那最后一些粥,仍是添在了张逸碗中。 喝完了粥,张逸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沐秀儿刚要伸手收拾,却被张逸出声阻止:“先别忙,我有话要同你说。” 沐秀儿闻言,手微微一顿,收了回去,抬眼,眸心划过一丝困惑,似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又露出了一分不安:“你说吧。” 张逸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脑子里迅速将之前想好的说辞过了一遍,开口说到:“其实,在之前你进屋来瞧我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醒了,后来……”话还没说完,只看到眼前这人的神情僵了大半。 沐秀儿听她这么一说,已猜想到了□分,那时候便已醒来,岂不是大娘与自己所说的话,这人全都听了去了,思及此处,不禁有些沮丧,大娘的主意确实是极好的,不得不说,自己十分的动心,只不过这事并无太大把握,毕竟两个女子要假凤虚凰成亲过日子,实在是太过于荒唐,但,要是想以后平安过活,就必须要试一试,原本盘算着吃完饭,先试探几句,再徐徐图之,没想到这一切,早就被这人听得一清二楚,这番谋算被她这么直接地说出来,怕是难成了。 不知何时垂落于桌下的手,紧紧的捏住了衣摆,虽是如此,沐秀儿仍旧不想轻易放弃:“你,你都听到了?”边说边打量着对方。 张逸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又听到沐秀儿的声音:“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张姑娘,恕我唐突直说了,”沐秀儿见她神色平静,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搏一搏:“苏大娘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这主意对你我而言,也着实荒唐,可是,这也是无奈之举,想必姑娘也听到了我说的,其实,我所求的,只不过是想要一个人清静过日,但,世道艰难对女子苛责,我有心借这事来场假成亲,躲过这世俗流言,还望姑娘能够成全,你且放心,等到他日,你欲离开,我绝不会纠缠亦不会拖累于你,自然,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一番话合情合理,说完便静静地看着张逸,等着她的答复。 张逸听她说完,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是欣喜万分,自打沐秀儿进屋到现在,一直没有多言,原本还以为她无心那主意,毕竟,这假成亲眼下看来是上上之策,可长久了只怕并非是什么好事,且不说成了亲,以后便难有机会找男人,就算以后她与人两情相悦了,到时哪怕私下说清一切,在外人面前这名声还是会有所损害,只道是要费点精力去劝服,没成想,这事反而由着她先开了口,这么一来,这门假亲是注定要结了,顿时心中大定,暗自松了一口气,“沐姑娘,你别这么说,其实,你这的主意,我也是十分愿意的。”看到沐秀儿脸上满是惊讶,便详细解释了:“我自是也有我的私心,你也知道,我受了伤,除了名字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家里哪里,是否有亲人,甚至连这世道是怎么样的,我都一无所知。” “你别担心,其实,我听说过,这样的病,时间长了,有些人是能够记起来的。”沐秀儿听她说的凄凉,忍不住出言宽慰。 张逸却不以为意,她这是占了别人的身体,又怎么可能记得起来,“不管他日能不能记起,可眼下,除了这里,我却是无处可去,所以,若你不嫌弃,能容我在这里生活,我是十分感激的,当然,要是以后,你有了属意的人,我也会向他澄清,到时候,绝不会赖着不走。” 话说到这里,事已成定局,两人相视不语,心中却有了默契,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谁又会想到,这假戏终是成了真。 第8章 第八章 许是,暂时了了心事,张逸这一觉睡得特别的香,直至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缓缓地眨了眨眼,茫然地朝四周张望了一番,这床的真正主人早已不在,张逸慢慢地坐了起来,扭了扭脖子,实在是睡不惯这硬木枕木板床,不免对席梦丝生出几分怀念来。 人移到了床侧,双脚下地,右脚试着用了些力,‘嘶,’刺痛的感觉从足踝传来,张逸抬起了脚,十分小心的用手指按了按,伤处虽然还是紫肿一片,但似乎比之昨日又有了些好转,伤筋动骨一百天,照这恢复的速度,看来沐秀儿的草药还是有点用处的。 想到沐秀儿,张逸侧耳听了听,小院格外的安静,人不在家?皱了皱眉,昨夜不是商量好,今儿一起去苏大娘家谈婚事的吗,怎么这会儿又不声不响出门去了。 张逸转过身,正要拿木杖,余光看到一旁木凳上摆放着一件衣服,展开一看,是男子的长衫,衣料手感不错,但若是细看就能够发现上头曾经有过许多破损,修补的地方针线很密,有几处还绣了图样做了遮掩。 “手艺可真好。”想来这衣服是为今日特意准备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正打算穿起,外头传来了声响,张逸放下了衣服,走了出去,正瞧见沐秀儿一手提着个竹篓子,一手拿着竹竿子进院门。 “起来啦,肚子饿不?”沐秀儿抬眼便看到一身中衣站在屋门口的张逸,大约是因为决定了将来要一起过日子,话中语气比之过去又亲近了许多。 张逸猛的一愣,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沐秀儿并未注意到这些,笑了笑,自顾着走进了小灶,把鱼竿放到一旁,取了陶盆,装了水,从竹篓子里倒出一条草鱼,鱼儿进了盆,挣扎着一跳,水瞬间溅了出来,沐秀儿本能的朝后一躲,仍是沾到了水,嘴里骂道:“让你使坏,回头作汤喝。”话说得狠,脸上倒不怎么在意。拍了拍衣衫上的水,回过头,看到张逸跟了过来,瞧她那样子,显是才起来,也不多话,走到另一边,取了铜盆子,倒了热水,又兑了些冷的,手指试了试,冷热刚刚好,端到木台子边上,“你先洗洗。”说完又回到灶台边,拿抹布包了砂锅往屋里走。 张逸先挪到水缸边,舀了一勺冷水,简单的漱了漱口,然后才去了台子旁,用毛巾洗脸,刚洗漱干净,沐秀儿已经折了回来,“你先进屋,粥热着,这里我来处置。”说完,端了水盆要去倒。 张逸依言走了出去,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见沐秀儿利落地将水倒到了墙角的污水沟,倒完后又拿着盆快速走回小灶,这人总给人一种十分勤快的感觉。 进了屋张逸坐到了桌边,没多久,沐秀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窝头,递了一个过来,“你尝尝,早上才蒸的,还没那么硬,今儿要出门,光喝粥怕是不够。” 张逸接过了窝头,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粥。 沐秀儿倒不在意过她那大爷样,盛了粥端到她面前:“一直喝粥嘴里没味了吧,晚上给你做鱼汤。” 听了这话,张逸越发地恍惚了起来,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仿佛被挖出了一块,那个男人发泄完怒气之后,不管不顾地离开,独留下满是伤痕的母女。第二天醒来,身子痛得厉害,妈妈总会早早给她准备好吃的,大抵是为了补偿,那一天的早饭一定特别的丰富,然后她又会说:“乖,回头妈妈给你做鱼汤喝。” 鱼汤养伤,喜欢喝鱼汤又怕喝鱼汤,那份阴影直到那人死去后,仍是挥之不去。 “怎么了?”见张逸拿着窝头,沉默不语没有动静,误以为她不想吃窝头,沐秀儿有些窘迫:“你先将就一顿,以后,我再想法子弄些面馒头来。” 摇了摇头,张逸暗自吸了吸鼻子,生怕被看出什么,忙低头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下,味道确实不怎么样,粗砺的感觉卡在喉中,过了口粥汤,这才勉强吞下,抬头咧了咧嘴:“挺好吃的。” 怎会听不出那宽慰之言,沐秀儿微微一笑没有多说,转身走到床边,又听张逸问道:“你不一起吃吗?” 沐秀儿边理被褥边答话:“我出门时带了两个去,已经吃过了。”这回可不是推脱的说辞。 “你何时出门的?我都没听到动静。”张逸啃着窝头继续问道。 “卯时刚到时。”沐秀儿顺口应道。 张逸皱了皱眉,这时辰的说法听不太懂,不过,子丑寅卯这四个顺序倒是知道的,子时是指晚上十一点后到一点,一个时辰是两小时,边啃着窝头,脑子里边算计着,那不就是五点,若再除去做窝头的时间,岂不是四点就起来了,又仔细想了想,她带走的窝头应该是昨天剩下的那几个,想到此处,张逸怔怔地看了看手中捏着有些软还能感觉得到热气的窝头,突然又有些咽不下去,轻轻嘀咕道:“怎么这么早,也不知道多睡会儿。” 这声虽轻,仍是落到了床边那人的耳中,不由笑道:“也不算早,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这个时辰起的,”沐秀儿丝毫不以为意,那方婆子,除了对锦阳疼爱,对别人就连她自己都是实打实地用足十二分,那时候,每日天没亮就要起床,做饭,烧水,喂鸡,割猪草,下地帮忙,晚上,要伺候着全家人洗漱,等锦阳睡了之后,还要赶着做方婆子交待下来的绣活,每日能睡上三个时辰,已是阿弥陀佛了,如今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家,想什么时候睡就睡,什么时候起就起,只是,那些年,睡早了起晚了,总免不了被骂被打,久而久之,这身子不到时辰睡不着,鸡还没叫就先醒,怎么也改不过来。但无论如何,现在的日子总比过去强了许多,想到这里,回过头看了看那强咽窝头的人,虽不知道与她假成亲后,平静的日子能够维持多久,但幸好有她,才能渡过前眼这一关。 等张逸吃完了饭,日头已高高挂起,沐秀儿算了算时辰,每天早上总是村妇们最为忙碌的时候,赶在这空档去,路上能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苏大娘素来手脚麻利,到她家,应该误不了她工夫,便不急着收桌子,拿着长衫递给了张逸。 张逸接过衣服,这几日她一直穿着中衣,对这古代男子长衫倒没什么概念,好在衣服并不复杂,七手八脚的穿上倒还算过得去,可这头发就比较麻烦了,想她十多年板刷造型,头发从没有长过耳的记录,如今却拥有这么一头乌黑覆背的长发,还不能剃,真是要了命了,披头散发的不出门倒也不觉得怎么样,顶多找个布条,胡乱扎一下,可现在要出去见人,她可不想被人当作疯子,想到这事,心里头顿时烦躁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用力抓了抓头。 沐秀儿打量着张逸,这衣服被她改动过,看样子倒还合身,修补的地方虽多,倒也瞧得过去,再看她一脸苦恼地样子,有些不解:“怎么了?” 张逸听她问及,一咬牙,反正她自称失忆,不会梳也没什么:“我忘了怎么梳头。” 沐秀儿闻言一愣,还真是没想到是为了这个,细一想,这几日确实不曾见过她打理头发,本以为是因为身上伤着没有心思,却原来是不知道要怎么弄,“我帮你,先坐下。” 张逸听话得很,立刻老老实实的坐到了凳子上。 沐秀儿从一旁取了梳子,走到她身后,靠近了细看,眉角一抽,手摸了摸,整张脸纠结了起来,多日不曾梳理,这头发乱得打结,自发现她后,虽有擦身,却没洗过头,又油又腻,已经没时间帮她洗了,一咬牙,手按上了她的头:“可能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嗯”张逸坐得笔直,一动不敢动,梳子慢慢的穿过头发,从上而下,遇到阻隔便会停下,然后,身后这人会用双手小心地去拆解,再捏紧了发的上端,轻而慢的梳,偶尔头皮也会因拉下头发而感到疼痛,每到这时候,沐秀儿就会轻柔地为自己揉一揉被扯痛的地方,张逸眯了眯眼,心慢慢静了下来。 费了不少工夫才把这一头乱发梳通顺了,找来了发带,帮她绑上,额际不知何时蒙了一层细汗,打理完后沐秀儿顾不得打量张逸,用手背擦了擦汗,鼻翼不经意地动了动,随后看了看掌心,手指搓了搓,心中暗道,看来等出门回来后要好好给她洗洗了。 张逸并不知道沐秀儿此时的想法,抬手捏了捏有些许僵硬的脖子,只觉得梳完发后,人轻松了许多,起身走到一边,拿了铜镜。 陌生又有些模糊的脸再次印入眼眸,此时的张逸已没有了初见时的诧异,左右打量一番,心中暗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身皮相比自己原有的那一具好许多,过去朋友都说她够爷,可现在这张脸,虽也是装扮成男子,却透着清秀斯文甚至有些阴柔的感觉,好在那两道眉生得英气,不自觉地低下头,看了看胸前,没被人察觉有异大抵是因为这实在看不出破绽的胸部吧。 沐秀儿趁着张逸照镜子,走到房角,拿了巾子擦了擦手,“不早了,我们这便出门吧。” 张逸点了点头,拿了手杖,两人出了门,慢慢行走,为了避嫌,沐秀儿并没有出手相扶,人却离得不远。 不出所料,此时村子里的人们都在忙碌,偶尔遇上一两个熟人,想来是大娘已把表哥探亲的事说了出去,虽也有好奇的,故意前不出所料,此时村子里的人们都在忙碌,偶尔遇上一两个熟人,想来是大娘已把表哥探亲的事说了出去,虽也有好奇的,故意前来问上几句,倒还都在情理之中,而张逸总是十分有礼地跟着沐秀儿打招呼,却又时不时有意无意地重重咳上几声,喘上几口,这脸本就有些苍白,再这么一弄,俨然一副生了重病的模样,都病成这德行,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能行得那苟且之事。 一路相安无事 “就是前面那户了。”沐秀儿停下指了指几步之远的一间小院,话刚说完,从那院子里头突然响起了一声极为刺耳的哭喊声,“娘,娘,别打了,饶了我吧,娘,别打了,小六还小,不想被打死,救命,媳妇儿救命。” 孩童的求饶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倏地,张逸脸色一变,整个人僵了起来,紧握木杖的手暴出青筋。 那步子怎么也迈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精彩预告:小六光pp被抽,秀秀深夜爬墙,且看小逸如何应对 成亲倒计时开始 第9章 第九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张逸紧抿着嘴,身形一动不动,任由那稚嫩的求饶声传入耳中,打到心里。 一旁的沐秀儿见她突然不走,脸上神色有些难看,只道是路走得远,这脚上的伤又痛了,小声说道:“你且忍一忍,进去就有地方坐了。”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伸手搀扶住她的手臂。 张逸由着沐秀儿搀扶,两脚却像是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怎么了?”沐秀儿不解她为何突然如此,再看她双眉紧锁,似是不愿前往的样子,心中纳闷,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 这时,小院内又传来了哭叫声,稍一转念,有了计较,定是生怕此时进去尴尬,便笑着劝道:“不必在意,一定是小六又闯了祸,大娘训他呢,不妨事的,我们进去吧。” 不妨事?张逸默念着这三个字,‘老子打你天经地义。’‘死丫头,你敢躲,我抽不死你。’‘你是我生的,命是我给的,老子打死你又怎样。’不妨事?目光移向身边这人,心中莫名的产生了抵触,一言不发地抽回了手。 没想到她会如此,沐秀儿一愣,手停在半空,从这人的脸上分明看到了清楚的厌恶和防备,心中困惑不已:“你,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被那双明亮的眼看得心虚,张逸神智缓缓清明了起来,微微偏过头,错开了目光,却是答非所问:“走吧。”说完便自顾自地撑着木杖向前缓缓走去。 沐秀儿默默地收回了手,眼神微微犹豫,还是紧跟了上去。 到了门前,孩子的哭叫声丝毫没减,沐秀儿上前一步,伸手拍门,稍一用力虚掩着的木门被推开了去,察觉到了有人前来,院子倏地一静,很快孩子的声音又将所有打破:“秀,秀儿姐,快,快救救小六。”全身一-丝-不-挂,满脸鼻涕眼泪的小鬼,趁着机会,飞快地跑了过来。 张逸在院门被推开的瞬间,心里一紧,目光不自觉的飞快扫向其中,还不等她看清什么,一个小小身影飞快地冲了过来,抱住身边人。 “高小六,还不快给我进去。”苏大娘手里拿着擀面杖,一脸怒气地吼着,显然被儿子气得不轻。 并没有想象中那暴虐的场面,孩子虽然光着身子,屁股上也有一条长长的红痕,却没有其他更多的伤,那惊天动地,鬼哭神嚎的求饶自是他夸张的表现,果然是不妨事的,想到刚才的失态与迁怒,张逸心里划过一丝歉意。 “大娘……”被这光溜溜的小滑头抱着不放,沐秀儿只得向苏大娘求救般地望去。 苏大娘看到了站在沐秀儿身边的文弱男子,皱了皱眉,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冲着站立在一边女孩子说道:“别傻愣着了,带小六回房,给他找身旧衣服穿上,没我允许不准他出房。” □岁大的小女孩忙点了点头,暂时逃过一劫的机灵鬼立即跑到了她身边:“媳妇儿,媳妇儿,咱们快走。”连拉带扯地逃回屋子。 “真是天生的讨债鬼,”苏大娘忍不住报怨了一声,冲着沐秀儿一招手:“你们也别呆站在门口了,还不快进来。”等两人走近后,视线又在张逸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开口问道:“这便是秀儿的表哥吧,不知道怎么称呼?” 张逸点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娘,随后报了名字。 看他斯文有礼,说话也不傲气,苏大娘心中满意了几分,脸上带了笑意,刚才的怒气早已消失无踪:“秀儿,快带你表哥进屋子里坐,我过会儿就来。” “好”,沐秀儿对这院子并不陌生,带着张逸走进了大屋,两人坐下没多久,苏大娘端了茶水进来,随后也一同坐了下来,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张逸一番,秀儿这丫头今儿个把人都带来了,想来昨日同她提的事已有了着落,这些年,她一直对当年没能够将沐秀儿及时收养感到亏欠,如今必是要在这事上,好好帮上一把,心中稍稍计较,便开了口:“大娘我看着秀儿自小长大,我把她当作是半个闺女看,你即是她的表哥,那大娘就托大一回,叫你一声逸哥儿了。” 张逸自是微笑着应了。 “不知,逸哥儿,你今年多大了?”苏大娘开始发问。 对方的意图张逸早已心知肚明,她不曾相过亲,但这种事的流程还是知道的,便将与沐秀儿商量好的说辞拿来应对:“刚满二十。” 苏大娘哦了一声,闲扯家常一般继续问道:“听说,你要称秀儿她爹一声表舅,却不知这亲是怎么个算法?” 张逸眼皮子一跳,暗自庆幸,沐秀儿果真猜得准,早早就把这些与她编好,她却不知古人最讲究的便是这些:“先祖上曾是同宗的兄弟,母亲与表舅是姑表亲。”这亲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出五服,三代之外。 苏大娘听完又说道:“莫怪大娘问的细,说来,秀儿这孩子命薄,双亲走得早,这些年都不曾听她说起过还有亲戚,眼下突然冒出了你这么一个表哥,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先慈前几年病重,这才与表舅失了联络,临走时却是一再嘱托要我来探望,只是孝期未满不便动身,确没想到如今找到了亲人,表舅表舅母已经不在了。”本是应付的话,说到最后一句,张逸向沐秀儿望去,见她垂首不语,想到曾听她提及的生事,心中微微一动。 “唉,这伤心事也就不提它了,”苏大娘许是怕这话惹沐秀儿想起过往,忙又转了话由:“逸哥儿说话倒是文绉绉的,像个读书人。” “倒是读过几年书。”张逸随口应道。 “哦?可有功名?”苏大娘眼中划过一丝兴趣。 张逸没想到,一时脱口而出的话,会引来这么一问,忙摇了摇头。 苏大娘眼中透出了几分失望,为了沐秀儿她对那方婆子一直心有怨怼,锦阳不过是中了秀才,她便不顾脸面把秀儿给休弃了,若这张逸有功名在身,秀儿嫁了他,岂不是能大大地出上一口气,可惜了,转念又想到了一事:“我听人提过,后年就有秋试,逸哥儿可想过再继续苦读,来年考上一考?” 去考科举,张逸自是不曾想过的,女扮男装中个状元那是戏文中的天方夜谭,这种被发现要被砍头的事她是不会去做的,何况,诗词她知道的也就那么几首,八古文更是一字不通,只能再次摇头,又生怕这苏大娘会嫌弃,横生枝节,忙说道:“科考虽是一步登天之举,却也不是人人都行,倒不如踏踏实实找份活做,等我这伤养好了,若是大娘有门路,还请多照应。” 这话一说,苏大娘又对张逸高看了几分,这世道眼高手低的读书人多了去了,个个都说考官,可考官哪里是这么容易的,秀儿日子本就过得清苦,若再嫁个只知道死读书,不知道柴米油盐的,不懂过日子的书呆,到时只怕生生被他拖累,好在他有这份挣钱养家的心,不禁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张逸知道这关过了,松了口气,又听她说道:“还有一件事,大娘心中好奇,想问逸哥儿,你可别见怪,我听秀儿说,你孤身一人,二十可不小了,家中就不曾许过亲?” 可算是说到重点了,张逸不禁又看了沐秀儿一眼,“原本爹娘是想让我安心读书,有了功名再成家,后来,却是双亲先后离世,便拖延至今,不过眼下,确实也该成家了。” 苏大娘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有些出乎意料地没有顺着这话讲下去,反又询问起张逸家乡风土,沐秀儿曾听爹说过,家乡在徐州,刚好张逸的口音有些北味,两人事先套好了词,张逸避重就轻,加之她本就是北方人,挑了些气候饮食来说,倒也头头是道。 一问一答,不知不觉竟到了午时,苏大娘留二人吃饭,拉着沐秀儿去小灶帮忙,张逸独自留在房中,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了些,不得不说,这苏大娘实在不是一个好糊弄的,有几次差点就穿了帮,好在沐秀儿及时帮她补救,虽是如此,又为沐秀儿感到高兴,这位大娘是真心为她好的人。 话分两头,苏大娘拉着沐秀儿走进了小灶,临了又向外头张望了一眼,这才拉近她说道:“你同他已经商量好了?” 沐秀儿点了点头。 “他就这么答应了?没说别的什么?”苏大娘始终有些不放心,秀儿被休弃过,又是因那么一个借口被出,转念一想又说道:“你可是瞒了他什么,秀儿,有些事,还是要先说清楚的,不然往后可不好收拾。” 听懂话里意思,沐秀儿笑道:“大娘,我自是把事一五一十全告诉她的。” “他真没说什么?”苏大娘有些不信。 “没呢,表哥说了,如今他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想和爹当年一样,在这里成家安定下来。” 苏大娘又想了想:“秀儿,你懂些医术,这几日你帮他治伤,可曾发现他有什么隐疾?” 隐疾呀?还真是有,沐秀儿自是不会说出来,摇头道:“都是些皮外伤,不妨事,过些日子就能好,”说着走到灶边小凳坐下,抽了抽火塘里的柴,火旺了起来,将脸映红一片:“大娘,这事,就这么定了吧,其实,我,我不求别的,只想好好过些清静日子。” 苏大娘听她这么讲,终是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秀儿,虽说这次的主意是大娘出的,昨儿我想了一夜,总觉得这事太急不太稳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那方家已经误了你一回,这一次可出不得错,你那表哥,相貌谈吐都不差,也不像是个好吃懒做的,但毕竟来得突然,大娘不想你吃亏,这事宁可缓些,也要弄清楚了,今儿就留着他到晚上,让你大叔再试试他,若真是个好的,有大娘在,一定为你好好操办,你有了依靠,大娘也好放心,也不枉你爹娘对我的恩情。” 沐秀儿闻言,心中暖了一片又生出了些许歉疚,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笑道:“大娘,您放心,我一定会过得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秀秀爬墙又要晚一天 第10章 第十章 “你就是藏在秀儿姐家里头的男人吗?”换了衣衫,躲在窗外偷听许久的孩童,趁着娘亲离去,悄悄摸进了房,侧着头,一双眼毫无顾忌大大咧咧地上下打量着张逸。 张逸只一眼就认出了这突然闯入的小家伙,不答反问道:“你娘刚才为何要打你?” 听到了娘这一字,高小六一怔,本能地回过头,向门外头张望了一番,见无状况,仍无端端地缩了下脖子,小手习惯地揉了揉鼻子,掩饰心虚地嘿嘿一笑,暂时忘记了之前自己要说的事:“我去摸鱼,把娘给我制的新衣服给弄丢了。” 这样在意料之中又有些设想之外的答案让张逸心里划过一丝尴尬,又听高小六继续解释道:“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我怕衣服被弄脏了,这才全脱了去,”说着又狠狠地哼了一声:“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偷了我的新衣服,回头我一定不给他好果子吃。” 此刻张逸已无心去理会其它,略有些自嘲地感慨,她始终无法摆脱儿时留下的阴影。 高小六一顺溜说完了话,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人竟然没有理会自己,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眼珠子来回一转,记起来意,猛地凑了过去:“你会娶秀儿姐吗?”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张逸略有些惊慌,人下意识地朝后头仰了仰,本能地想要避开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孩童的小脸上立马露出了不满,直勾勾的视线让张逸觉得不太自在,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听到这样的回答,高小六一双眼儿瞪得大大,小脸带着些许愤愤,“你怎么能娶秀儿姐,秀儿姐是锦阳哥的。” 乍闻锦阳二字,张逸有些意外,这个名字已是第二次出现在他人口中,不由地想起了苏大娘与沐秀儿的那次对话,虽不知道其中的隐情,但还是能够猜测出,这个人与沐秀儿之间有某种特别的关系,心中好奇了起来,问道:“锦阳是谁?” 高小六立即抬起了头,挺了挺胸,小脸上写满了骄傲,连声都稍稍高了几分:“锦阳哥是我们村最聪明的人。”眸光一闪,又添了一句:“他,他是秀儿姐的相公。” 相公?全然没有料到这两人会有这样的关系,张逸眉捎向上挑了挑,她一直以为沐秀儿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女,至于那锦阳,秀儿曾说过只把他当作弟弟,她只以为这两人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却料不到会有这层关系,如今细想来,秀儿的发是挽起的,在古人成过亲的女子才会如此吧,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里头觉得有些怪怪的,既然有了相公,又为何要与自己假凤虚凰?心思稍转,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目光直落在了高小六的脸上,反问道:“既然他是秀儿的相公,那为何没有和秀儿住一块,反而把她独自扔在了那小院子里?” 高小六顿时哑口,完全藏不住心思的小脸上写满了心虚,村子里头的人都说锦阳哥没良心,嫌贫爱富,不要秀儿姐了,还说他要另攀高枝娶城里头的小姐,可是,锦阳哥分明对自己说过,将来一定会回来娶秀儿姐的,如今,秀儿姐家有了别的男人,那人还说要娶她,那可怎么行,万一秀儿姐真的嫁了,锦阳哥回来了怎么办,终究是个孩子,不懂得大人之间的复杂,说不出所以然,便赌气地叫道:“反正,反正你不能娶秀儿姐。” “为何不能娶?”张逸抓到了话中的漏洞,心中了然,笑着追问。 高小六脖子一梗:“你比不上锦阳哥。” “哦?那你倒说说哪里比不上了?” 高小六不假思索地答道:“锦阳哥会做诗,会写字,还会好多好多东西,他中了秀才,以后还会中状元,做大官,你能行吗?”越说到后头,底气越足了起来。 听完这些,张逸对于高小六的无礼并不在意,她能感觉得出这孩子对于那位锦阳的崇拜,人对于心中的偶像总是会维护偏袒,而此刻,有另一件事,更让自己在意些,与沐秀儿几日的相处,或多或少还是打听出了些许这个世界的信息,这里其实与地球有着惊人的相似,可以说是一个平行的空间,文明发展的轨迹几乎一样,甚至连说话除去口音稍有不同并不见有太多差异,只不过,这里的进化速度晚了许多年,说白了就是一个历史不同的古代,但,能语言相同不代表文字相通,中文字千百年来字体各不相象,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仍分简体和繁体,在这陌生的异世,她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是个不认字的文盲,而在张逸的观念中,不识字就无法找到一份好工作,对于她的将来会是一个很大的阻力,这么一想,心中有了计较:“不如,你拿本书来让我瞧瞧,看看,我是不是认字。” “好,你等着。”被激起斗志的孩子跑的飞快,没一回会儿又转了回来,拿着一本蓝皮小册,伸手便递了过去。 张逸接过了书,‘启蒙学’完全陌生的三字印入眼中,可脑海中立即有了反应。 “不认得了吧。”高小六洋洋得意。 “启……蒙……学。”犹犹豫豫地念了出来,在看到那小脸的神情后,心慢慢定了下来。 “会念三个字算得了什么,”高小六仍不服气,“有本事,有本事你全都读出来。”临了又加了一句,“你可别想骗我,我都认得的。” 翻开书页,张逸目光缓缓扫过,如同一个过了八级的人看小学英语书一般,明明不是同样的字体,却认得清清楚楚,张嘴,慢慢细读,刚开始只是逐字逐句地念,读到后头,竟然是嘴比脑还快,将书本合上,一路背了出来。 用了一刻的时间,整本书全都背完,高小六已被惊得直瞪眼,嘴里如同被塞了一个鸡蛋般,脸上写满不可思异。 张逸被这副神情逗乐了,坏心眼地逗弄他:“如何?” 高小六回过了神,满是不甘地撇着嘴,眼珠子一转,又大声说道:“这算啥,有本事,你写出来,锦阳哥说过,人如其字,你能写得比锦阳哥还好吗?” 张逸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动,重又翻开书,书册上的字写的十分端正有力,虽然对于毛笔字没太大的研究,但这一手字入眼,能让人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一个“好”字,既然能背出书中内容,说明这身体尚带着一些本能的记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能够执笔呢,“你可有书写用具?” 没等说完,高小六又再次跑了出去,这回还带了另一个人,□岁大的女孩跟在后头,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纸砚,正是院中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将文房四宝整齐地摆在了桌上,女孩安静地退到了一边,高小六凑上前,拿起笔,这时又有些犹豫:“你若是不会写,就认输,可别弄坏了,这是锦阳哥送我的呢。” 张逸微笑着取水倒入砚中,开始磨墨,动作熟练流畅,接着从高小六手中抽过笔,笔尖沾墨,自信问道:“要写什么字?” 高小六皱眉想了想,余光掠过女孩,眼珠子再次不安份的打了个转儿:“就写我媳妇的名字吧。” 媳妇,张逸一愣,男孩口中媳妇指的是谁,她自是清楚,之前在院中吵闹时也曾听到这样的称呼,但并没有多加留意,再看这女孩,年纪虽小,脸上已透露出几分谨慎稳重其中还夹着些许不安与紧张,心中顿时明了,那小白菜的形象猛的冲入脑海。 “看什么?”高小六不乐意了,走到女孩身前,小身板挺得直直,想要挡住,嘴里哇哇大叫:“非礼勿视,你可懂,小舟儿是我媳妇,”说着似又想到了什么,忙添了一句:“秀儿姐是锦阳哥的媳妇,她们都不是你能盯着看的。” 没有在意话中的敌意,张逸默念了那孩子的名字,小舟儿,竟也是一个连姓氏也没有的可怜孩子吗,心中多了一丝怜惜,突然灵光一闪,转念又想到了另一个人,将所有的一切连成了一线,抽出了头绪,沐秀儿难道她也是童养媳,忙问道:“你那锦阳哥多大了?” 高小六答的飞快:“锦阳哥十五了,村里人都说了,十五就能中秀才,是神童。” 果然如此,张逸不由回想起那破败贫寒的小院,换药时肤肌上不经意感受到的那份淡淡粗糙,还有那人曾经说过的话,心中莫名地一酸,眼前这个小女孩个子虽小,但脸色尚且红润,想来那苏大娘是个有善心的,但就算如此,小小年纪已失了童真,那沐秀儿,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偶尔的几次身体接触,她知道,那有着出色容貌的女子,身上并没有太多的肉,想到此处,心中涌起了一股子恼意:“你说,秀儿是锦阳的媳妇,那么,他人呢?难道他就是这么对待他的媳妇的?” 高小六闻言顿时一窒,锦阳哥去了城里,没有带上秀儿姐,这是事实,孩子不懂得说谎,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吐不出半个字。 “如何?答不上了?”张逸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为那苦命的女子不平了起来,竟然一时情绪难控地与孩子赌起了气。 “你……你……”狠狠地跺了跺脚,高小六急得龇牙,突然冲着张逸,狠狠地“呸”了一口,一阵风般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你,你莫要气他,小六他还小,不懂事,他没坏经心的。”小舟儿弱弱地解释了一句,快速地福了福,也跟着跑了出去。 房中又安静了下来,张逸自嘲地一笑,似乎又冲动了,不觉长长地叹了口气,稳了稳心绪,提起笔,‘沐,秀,儿’三个十分漂亮秀气的字显于白纸之上。 正有些出神,房内又多一人,听到动静的沐秀儿进了屋子,走到桌边,看到白纸上自己的名字,眼中一亮,“你这字写的真好。” 张逸放下了手,侧过头,微微一笑,眼底不自知地泻出一抹怜色。 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的那份别样情绪,沐秀儿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并未太在意,目光在桌上来回,似是想起了什么,随之颇为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小六他,一定又淘气了吧。” 话未尽,张逸却是闻言知雅意,将含在嘴中的话又咽了下去,埋到了心里,话锋一转:“你可识字?” 沐秀儿感受了到她的善意,心中一松,“识得的,就是写不好。”拿过了笔,手腕稍提,细长笔杆捏于指间,那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少年又浮于脑海,透出一份暖意,还有更多的歉意,字是锦阳教着识的,却一直没有机会写,刚开始,因为纸贵她碰不得,后来,就算锦阳变着法子想要教,自己却没有闲工夫去练了。 落笔,与纸上另三个字,有着明显差距的锦字呈现而出。 张逸无声地站在一旁,看出了这人脸上的没落,心中一紧,意未动,人先行,站到了她的身后,伸手握住了那只手,感受到了这人身子一瞬间的僵直,随后一起将阳字补上。 第11章 第十一章 “别担心,有阿黄守着,别害怕,不会有事的。”独自在家的张逸想到那人被带离前,偷偷说的话,这个照顾了自己多日,不曾报怨过半分的人,以后与她在一起生活,应该是件不错的事。想到此处,便又开始盘算起将来,既然,以后要同吃同住,那么生活费总要补贴一些的,等伤好了,看看能不能找份活做做,那身子带来的记忆真是帮了大忙,想来,有了这份钱,沐秀儿生活也能改善改善,手捏了捏并不算厚实的被褥,再想起那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身,还有在那孩子口中听到的琐碎,对那人怜惜中添了一份佩服。 想着想着,张逸又翻了个身,懒懒打了个哈欠,这一日,虽说没做什么体力活,但拖着这病体,也够受的,困顿的感觉袭了上来,眼皮子眨了眨,没几下人就有些迷迷糊糊。 似睡末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突兀的咔嚓声,传到了耳中,张逸本就有些惊醒,这一下立刻将她从混沌中拖了出来。 睁开眼,房内一片漆黑,不知何时,桌上的油灯已经无声地熄灭。 喉咙微微动了动,张逸小心地挪动着身子,侧耳细听,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隔着墙隔着窗,竟硬是让她听到了阴风阵阵。 想到了什么,反射性的向床内移去,将被子裹得更紧些。 张逸胆小,比起杀人放火的强盗,她更怕鬼,既然能够穿越,灵魂附身,那么,那些飘的飞的,必是存在的。 心头又跳了跳,破旧的房子更添了几份阴森。 咔,极其细小的声又一次传来,是木板门被推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狗儿的低呜。 坏了,几日相处,阿黄是一条怎样忠成的看门狗,张逸清楚得很,在夜里,时常被它的叫声吵醒,那可是一只,听到动静就立即吼叫不止的大家伙,怎么今夜却不出声了。 再抬眼,望向窗,因为月亮的关系,窗纸外头显得明亮无比,突然,一道黑影印在了上头。 张逸瞪大了眼,嘴半开半闭,吓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只听,吱的一声,木窗被黑影推开了小半,摆放在窗台上的旧碗应声而落,砸到地面时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窗外的入侵者似也被吓住,一时没有了动静。 许久,熟悉的声音传来:“张逸,你睡了没?” 卡在喉咙眼里,几乎要吐出来的心,重重地落了回去,张逸满是不可思异地瞪着窗口,有一种骂娘的冲动,又有一丝劫后的惊喜。 “张逸?”沐秀儿又在窗外叫了一声。 “在…在…你,等着,我给你开门去。”慢了一拍才回过神,张逸应道。 “好,你慢些。”沐秀儿不忘叮嘱一句。 下了床,在黑暗中辩别了方位,张逸缓缓地摸索前进,废了一番功夫,才走到门前,又有些不放心地叫了一声:“秀儿?” 隔着木板,沐秀儿应了她。 张逸又侧耳听了听,这才将木栓拉开。 阻隔被推开,散落的月光,将屋内屋外两人照亮,看到彼此,各自松了口气。 张逸虚扶着门框,沐秀儿侧身进屋,熟练地走到桌边,摸了火石将油灯点亮,突然而至的光让张逸眯了眯眼,朦胧中,那人的身影显得有些狼狈。 等眼睛适应了,张逸再次望向沐秀儿,这才发现,之前并不是错觉,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发有些乱,额上有一道黑,衣衫脏了好几处,不由得奇了:“不是住在大娘家嘛,你怎么跑来了,还弄成这样子?” 闻言,沐秀儿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晚上离开时,这人嘴上说无事,眼里分明写着别走。 简单一句话,却让张逸心头一热,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目光落向院外,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她分明把院门锁上了,还用木棍顶着的。 “从墙外头爬进来的。”沐秀儿边说边看了看沾了泥迹的手,又觉得有些好笑,当初为了防贼这土墙四周她没少下功夫,谁会想到最后却坑了自己。 爬墙!张逸眉心一抽,再看沐秀儿那样子,脱口而出的话卡在了喉中。 沐秀儿并未留心到这些,走到张逸身旁,伸手扶了一把:“你身上有伤,一个人留着我也不放心,总觉着还是回来看看的好,”余光扫到地上的碎片,“我没吓着你吧。” 张逸由着沐秀儿将自己扶到床边坐好,再看着她从另一边拿着扫帚清理垃圾,心中早已没有了对她的报怨:“你小心手,别割伤了。” “你放心。”沐秀儿回过头,给了一个安心的笑,开始低头收拾残局。 目光落在这女子的身上,张逸有些发怔,之前点点的报怨消失无踪,前一刻还觉得阴森的小屋,因为有了这人,渐渐暖了起来。 不多时,碎片已没了影,沐秀儿走到床边,“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木窗关得死紧,还放了示警用的碗,再回想那人神情话语,并不难推断,自己的突然到来,给她带来了何等的恐慌。 轻轻摇了摇头,张逸身子又向里头挪了挪,并不愿在这事上多做纠缠:“你怎么回来的?”想到苏大娘那坚持的态度,对于沐秀儿的回归,她不由好奇了起来。 顺势坐到了张逸的身边,沐秀儿俏颜展露出一抹略带淘气的笑:“偷溜回来的。” 偷溜?张逸被这答案唬得又是一愣,“也是爬墙?”略带几分傻气地说了一句。 抿着嘴,却不作回答,神情偏又承认了一切。 从不曾看到沐秀儿这般模样,可不知为何,张逸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反倒有种莫名的愉悦:“大半夜爬墙,你不怕吗?”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调侃。 “怕什么?明儿早,趁天不亮,再爬回去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是爬墙的好日子,可惜我写了几句就梦周公去了,早上趁着脑子清醒再打几个字 爬墙呀爬墙,你懂的 本章未完待续ing 第12章 迟来的中秋番外 八月十五,中秋 这一日,张逸手里提着沐秀儿早早为之准备的果品出了门去,彼时,她在此处已住了一年有余,算得上是半个花田村人,按着当地习惯,逢这日子,妇人们在家准备祭祀和吃食,男子则出门拜会,以谢平日照应关护之情。 第一站,自然是本村地位最高的人物,碎夜和尚。 张逸不急不缓地走在乡野,略抬了抬头,阳光撒落,正是无风无云的大好天气,温和的秋日使得人精神了几分。 拐了几道弯,便到了村长家。 大和尚院门敞开,房前高大榕树下,长者悠闲自得地倚坐在荫下,石桌上,一壶清茶,文方四宝散散摆放开来。 张逸才走到门口,碎夜和尚便看到了他,早已习惯了俗礼,知他来意,便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进来。 走进了院子,来到石桌旁,张逸将手中的食盒小心放到桌上:“大师,这是秀儿给做的点心,请您尝尝。” 碎夜和尚倒不客气,顺势便打开了食品,拈了块点心放入口中,细品一番后,眼儿便眯了起来,自顾着喝了一口茶,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又笑道:“你这娃儿是个有福的。” 张逸微微一怔,脑子打了个弯,才明白他话中意思,唇畔不禁勾起了一抹笑,隐隐透着极淡的羞涩,目光略微偏离,逃避似地躲开那仿佛看得穿人的视线。 不知何处吹来的淡淡清风,将摊放在桌上的半卷书册吹拢。 余光一扫而过,深蓝色的书封上写着:无念,二字。大抵是本佛经之类的书,张逸如是猜测,她本就是个胆小的,自打穿越这样的事发生后,更是对鬼鬼怪怪信的很,不免对这位在俗世红尘中打滚的大和尚有着一份别样的敬佩,对这经书也生出几分好奇,盘算着若是能够讨得一本,放在枕头下,敢它有用没用,总是教人能够安下心来的,便开口询问:“大师,这是本什么样的经,怎没听说过?” 碎夜和尚闻言一呛,吞了半口的点心,不上不下,重重咳了几声,这才顺了嗓子,“算不得是经文,只是老和尚闲来无事,随手胡乱涂鸦而已。”说着便将书收入了袖中,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张逸是个拎得清的,见他无意说明,也就不再追问,稍时,陆续又有人来拜访,便告辞离去。 接着便是于沐秀儿有恩惠的苏大娘家,张逸向前行,正好经过高大叔的打铁铺子,这大过节的日子,自是没有啥生意可做,高大叔却依如往日,拉着风箱,炉子中不时闪出点点星火,随后又是一阵敲敲打打。 对于这位脾气古怪的大叔,张逸总觉得有些怕,说不上为什么,按理说这也不是一个难相处的,可偏偏每回看到他那,满脸胡渣,沉默不语,颓然之色,这对人的好奇便被驱得干净,只觉得自己的八卦对他是一种极大的打扰,同时也气弱上几分。 饶是如此,礼不能废,张逸递上了果品,认真打了招呼。 高大叔点了点头,那张长得面瘫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笑,只是兴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过这样的表情,那笑落在张逸眼中,反倒让她心中微颤,有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这一站,到止不提。 不过多时,总算是到了苏大娘家,远远就听到了孩童的吵闹声,张逸这一年,早已习惯了这声音,每回,只要那顽皮异常的高小六在家,这院子便清静不了。 此时,苏大娘正喘着气,一手插腰,一手指向墙角躲着的小祸害:“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祸害,大过节也不知道太平。” 高小六躲在小舟儿身后,侧着身露出半个脑袋,嘴里讨着饶:“娘,娘,小六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您别打我,小六以后一定好好听话,乖乖洗澡,”说着说着,又有些不服气:“可,可是,娘,为啥,您老是只打我一个,媳妇比我还不爱洗澡呢。” 听得前半句,才顺了气,后半句又把熄下的火给点了起来,苏大娘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脑仁跳着痛:“你,你给我出来。” 想是知道再这么下去,没好果子吃,高小六磨磨叽叽地走了出来,他跑到苏大娘跟儿前,把自己下服一扯,撅着光屁股,半弯下腰,哇哇叫道:“娘,小六前来领罚!” 苏大娘自是不会被他那假装的乖巧样骗过,啪,啪,啪,一连三下,在那半洁的小屁屁打了三掌,顿时,那两瓣白肉上泛起了红。 “唉哟,唉哟”臭小子一声比一声叫得惨烈。 张逸站在门口,从最初时看到这场面的不适,到如今,含笑观望,不再害怕痛恨,那吵闹中透出的别样母子情,总让人觉得温馨。 “大娘。” “逸哥儿来啦,”瞧见有客到,苏大娘暂时放过了家里的讨债鬼,迎上前去。 高小六忙拉起了裤子,跑到小舟儿身旁,毫不客气地拉过她的手,按在屁股上:“媳妇,媳妇,快给我揉揉,可疼,可疼了。” 小舟儿脸上一红,慌忙抽回了手,小声呸了一口,不理会他,跑开了。 “唉,怎么跑了。”不明所以的高小六,皱着眉,自顾着揉了揉,低声报怨:“女人,果然都是个狠的。” 待拜访完了苏大娘家,张逸提着回礼,便打算结束行程,这一年,虽说发生了许多事,她也慢慢溶入到了这里,但真正交往相熟的,却没几户,这大好的日子,还是希望能够多些时间与那人一同度过。 向着家走,不知不觉又到了必经的小院前,院中的主人,这团圆佳节仍是没有回来,张逸想到了那个,脸上带着痞痞笑容,说话霸道无礼,骨子里却重着义字的人,顽二,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此时身处何方,但无论如何,总是希望他能够过得快活的。 回到家中,竟然已是旁晚,张逸推开小院门,阿黄围着她转了个圈。 张逸走进小灶,沐秀儿正忙着做菜做饭,回过头,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回来了,可还顺利。” 点了点头,张逸将回礼放到了桌上,走到一旁水盆边,舀水洗了个脸,鼻息里闻着菜香,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腹中有些饿,伸手偷了一块烧肉,放到了嘴里。 沐秀儿对她这行径倒不在意,反而拿筷子,夹了几个蒸熟剥好的芋艿放到碟中,又撒了些白糖,递了过去,话语中透着几份宠溺:“先垫垫,等祭完了月神,我们就开饭。” 张逸接过小碟,拿了筷子,轻轻一插,将芋艿送入口中,眼中笑意渐深。 入了夜,明光闪闪,一轮明月高高悬挂。 院中央木桌上,摆放着香烛,供品,桌前,两个蒲团并排摆放,沐秀儿点了六支香,三支交给了心上人,三支留给自己,拉着她并肩跪下。 张逸跟着跪下,余光瞄了一眼身边人,见她闭着眼,神情虔诚,嘴唇微动,念念有词,思绪难免有些分散,回想当初,头一回与她一同过中秋时,情景,心境却大不相同,那时心意未通,两人之间却已有了极淡的暧昧,拜月时,两人是一前一后,如今,却是一同跪在这里,竟有了几分同心同愿的感觉,心中暖暖,合上了眼,默默有词,只愿以后能够否极泰来,与有情人厮守一世,便是这么平平淡淡,清清苦苦,若能携手相伴到老,这生也值了。她却不知,在她诚心祈求时,身边人,亦凝视着她,心中百感。 各自许了相同的愿,彼此相视而笑,搀扶着起身,烛火在夜色中跳动,那清烟徐徐向上,将所许之愿托入天际。 回到房中,桌上小菜尚未冷去,沐秀儿从温水中取出酒,各倒了半盏,俩人举怀,眼中透着笑,伸手轻轻相触,随后饮下温情。 温暖入喉,直烫到了心底,沐秀儿又为她添了小半杯,却又不让她饮下,夹了菜放入情人碗中:“空腹宜伤,先吃些菜,莫急,那助兴之物,还是慢慢品的好,这夜还长。” 耳根莫名一热,淡淡涟漪缓缓散开,不知是因为那酒,还是为那话中最后一句。张逸有些心虚,偷望了沐秀儿一眼,见她神色清澈,怕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暗自鄙视一番,可这花好月圆,良辰美境的,又忍不住对今夜有着期许,身体隐隐带着点骚动。 “在想什么?”稍稍分神,那相对而坐的人,不知何时,竟来到了她的身边,两人同坐着一张长凳,本不会挤,偏又挨得紧,张逸莫名的有些紧张,本来这样的亲密已属经常,可这□上,来自现代的人儿总比那古时女子矜持了许多害羞许多。 “没想什么。”这脸儿越发的烫了起来,张逸强装着无事,伸手拿了一个胡饼,正打算往嘴里送,刚要咬,却被另一只玉手阻了。 “今年这饼,可不能这么吃了。”沐秀儿眼中含着七分笑三分戏。 “不能这么吃,要如何吃?”张逸不解,这胡饼在头一年中秋,她是问过,尝过的,这胡饼虽然作法简单,性质和意义却是与现代月饼相同的。 沐秀儿不答话,拉过张逸的手,张嘴,先咬上了一口,又将饼儿推还到了情人唇畔,待咽下了口中物,这才轻声道:“往日你我尚不是夫妻自是各吃各的,如今,却是该你一口我一口,共享了这滋味,才是圆满。” 张逸是头一次听说这讲法,却没有丝毫的怀疑,反而心中一阵甜蜜,轻咬下一块,主动又将饼递送了过去。 沐秀儿又是一口,张逸接着上,饼儿越来越小,这一下又轮到张逸,才咬到嘴边,手便被人拉下,一片阴影随之而上,唇齿短暂相触,这才完完全全吃完了最后一口。 酒菜过半,月色正好,那圆玉中佳人抱兔的阴影,仿佛也减去了许多清凉。 不知何时,张逸已经斜靠在了美人怀中,耳边是那人低声哼唱的古曲,手中的筷子,随着那节奏,轻轻敲击着杯壁,传入院外,与秋虫之声化作一片。 渐渐地,那古老的唱词终是化作了喃呢,那清脆的击打亦转成了低吟。 作者有话要说:只说一句 明月夜,化狼时,别有情,莫爬墙。 听得懂的就听,听不懂的就一笑而过吧,嘿嘿。 大家中秋快乐。 第13章 星月当空,夜色深深,淡淡晕辉散落在乡村小院中。 房内灯火尚未熄灭,跳跃的橙色在薄薄的窗纸上映出了个墨色的人影。 隔着不远,另一侧破旧的小灶则被忽明忽暗的火红点亮。 沐秀儿矮着身子,蹲在火膛前,拿着铁钳子低头拨弄着里头燃着的柴,火烧旺了,不一会儿,传来了水即将要开的响声,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又过了会,等声音渐小,揭开锅盖,热浪扑面而来。 人向后仰,侧头一让,躲过了烫人的水气,眯了眯眼儿,锅里沸腾的热水正冒着泡泡。 弯腰,拿铁钳子抽去了柴,熄了火封了灶,沐秀儿从边上拿了木勺,把锅里的开水舀进铜壶里,装满后,用布往壶柄上一包,提着向外头走去。 进了屋,把水壶往桌上一放,对着张逸说道:“你把头发拆散了,我再去拿些热水来,马上就可以洗了。”快人快语,扔下话,又走了出去。 张逸看着那利落的身影从面前一晃而过,愣了一下,反应慢了半拍,听话地解开了发带,手摸到了油腻的头发,低头看了看有些反光的指腹,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 不一会儿,沐秀儿端了个大木盆子重新回来,看样子有些重,她借着力,步子十分的快,到了矮凳前往上头一搁,随后轻吐了口气,盆里的水不停地晃着,浮在面上的木勺子跟着起起伏伏。 “你试试这水是不是合适。”说话的人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张逸伸手,指尖浸没,温暖的感觉从皮肤渗入,点了点头:“正好。” “那就行,一会我给你洗,你手撑着点,要是脖子酸了,同我讲一声。”沐秀儿连凳带盆地向前移了移,调好位置。 想到之前手上油乎乎的感觉,张逸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自己洗吧。” “胡说啥呢。”沐秀儿不理她,“你这样子怎么自己洗,回头把地全弄湿了,又多一件事。”说着伸手,不客气地把张逸的头往下一按,手一撩长发反披了过来,发稍浸没到了水中。 都这样了,张逸也只能配合地低下了头,很快,温热的水从头顶上淋下,顺着头发重又回到盆里,一下又一下。 这头发太久没洗粘腻得很,水淋不透,沐秀儿以指为梳慢慢顺着,有一处打了结,稍一用力,张逸头皮一紧,闷哼了一声,脑袋向前冲去。 “啊,弄疼你了?”沐秀儿赶紧收了力,另一只手在她肩头扶了把。 张逸本能地想要摇头,刚一动,头发又断了几根,这下再不敢轻举妄动,“没事。” 沐秀儿晓得她的苦处,但不这么做洗不干净,“你忍忍,一会就好了,以后常洗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话是这样说,但力小了很多。 费了一些功夫,总算是把头发全打湿了,又拿了胰子仔仔细细地抹上,搓了搓,实在是脏得厉害,竟连个沫都不起,洗了一会儿,清水慢慢变浊,沐秀儿拧了巾子,把头发小心包起,“你自己扶着,我去换水。” 张逸眯了眯眼儿,一手撑着凳边,一手扶住头发,趁着这时候,转了转脖子,水滴子趁势流进了领子,微凉。 只听见外面传来了哗啦啦倒水声,接着,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夹杂着大黄的几声低叫,新的一盆水又端了进来。 重新再打上胰子,这一回好洗多了,揉搓抓按,反反复复地冲洗,时不时有水沿着鼻子滚落,连过了几把,再换了一次水后,总算是清爽了,沐秀儿拿着巾子,反手托着给她擦了擦脸,又轻轻地把脖子上的水也吸去了,将慢慢变湿的巾子,再拧干了,重又把头发包住从上往下,轻轻绞干,“好了,你先自己擦擦,回头我收拾完,再给你继续绞。” 张逸慢慢地坐正了身子,时间久了,背有些僵,一仰头尚带着水气的青丝散落,古时的巾子不如现代的毛巾,吸水力不强,渐渐地已有水开始滴落,忙把末端的发撩了起来,她这个青皮短毛十多年的人,对这三千发瀑实在是有些无力。 好在,沐秀儿很快就处理妥当回了屋,抬眼儿一看,那头发有被越搓越乱的趋势,忙开口阻止:“你这样弄,可不成,一会又该打结了,”边说边走过去,夺过她手里的巾子,松松地托起头发,再放下,先把最下边的头发包起吸了水珠子,再一点一点地慢慢绞。 这会儿,张逸自在多了,由着她帮自己弄,人舒服了,头随着身后这人一晃一晃,眼皮子开始向下耷拉。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往下一冲,发根一扯,‘嘶’疼得抽了口气。 沐秀儿看出张逸困了,手上动作快了些,弄好后,又找了一块干巾子,帮她抱好,“行了,你也累了,赶紧去睡吧。” 张逸点了点头,听话得很,这一天实在是累惨了,才沾了床,眼皮子立马合上了,倒是沐秀儿收拾完,进了被窝却全无睡意。 手摸了摸被子,这床被褥跟了她多少年了,还是阿爹没走时给置办的,洗洗晒晒都感觉不到软乎劲了,仿佛是要附和她心中所想一般,不知何处吹来的风钻了进来,脖子一阵鸡皮,真要成亲这门面总是要重新修一下,两个人过日子要添加的东西可就多了,双眼儿盯着到了雨天就处处漏水的房顶,算计着所需要的花费和手头的积蓄,长长叹了口气,细回想来,那方婆子实在是个心狠的,在她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非但没给她一分一毫的零用,还搜刮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自己早就有了离开的打算,背地里偷着攒钱,恐怕这日子真是没法过。 侧了个身,扳着手指开始悄悄细数自己的财产,等拼拼凑凑合出个数,这心沉了大半,把手头的钱全拿出来,怕是还差了一大截儿,真要按着自己想的去做,恐怕日后就只能饿肚子。 忍不住长长一叹,轻轻地转了个身,眼角儿瞄到了放在枕头下露出半截绳线的钱袋子,愣了老半天,终合上眼不再去看。 第二日,天还没亮,沐秀儿就起了,把吃食在小灶上热了,嘱咐了张逸几句,从正门离开。 才走到了大娘家,被堵了个正着,苏大娘一把把她拉进了屋子:“傻丫头,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夜里竟然偷跑,你这事要让人家瞧见了,可怎么好。” “大娘,我晓得,这事我做的不对,可他脚上有伤,还病着呢,夜里只有他一个人,我怕他照顾不好自己。”沐秀儿偷跑时就没想着能够瞒过大娘的法眼儿,自知理亏,一边赔不是,一边笑着解释。 女生外向,苏大娘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儿,想想那张逸长得一表斯文,谈吐又得当,是个有些真才学的,再加上年岁又相当,比起锦阳那半大不小的小子样,也难怪这闺女动了心,可免不得还是要劝一句:“这村里最不差的,就是说三道四的婆子,你只图眼前,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说了,那是个大老爷们,要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以后成了家又有什么用,光靠你伺候着?难不成你这童养媳当惯了?这男人你可不能一味地,掏心掏肺地惯着他,男人呀和女人不同,女人越宠越对你好,男人你一宠他就会四六不着边,生出些坏毛病来。” 这一大通话砸了下来,沐秀儿忙笑应了:“大娘,我省得,以后不敢了。” 指头在额间一点:“你哟……,”暂时放她一马,说正事:“对了,我和你大叔商量过了,今儿把你表哥先接了去拜会村长,然后再订下要置办的东西,明天借辆牛车,咱们进了回城,把缺的少的都给补全了。”说到这儿,又想起什么:“你表哥,手头上有多少家当,你心里头可有数了?” 沐秀儿一怔,脸上神色不变,点了点头。 苏大娘略松了口气,又说道:“你表哥不像是个手头宽裕的,你呢有多少斤两大娘也清楚,那嫁妆聘礼虽说省了,可你记住,近身儿子不如贴身钱,男人有钱就容易生花花心思,等成了亲后,这财权你可要抓紧了。” 钱,沐秀儿不得不又一次的在心中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在的,jj很抽风,发文老被吞 还有亲们的留言,话说我不会删,要看不到自己的,一定是被jj吞了, 唉无言问天呀 第14章 “是远房寻亲的表兄?”花田村地位最高的长者碎夜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头皮,略显黑瘦的脸挂着和气的笑,听完苏大娘的话后,一双眼儿冲着张逸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通透。 苏大娘把装着鸡蛋和腌肉的竹篮子放到了桌上:“嗯,这孩子也不容易,在家里头守完了孝,靠着不切实的消息,才寻过来的,路上还遭了不少罪,我琢磨着秀儿也不小了,她就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女娃娃家哪有这个年纪就守着空屋单过的,现在可好了,眼下这不就是现成的姻缘,您说是不是。” 碎夜和尚顺着那话,点了点头。 “您点了头,那就是成了,咱们村也好久没有喜事了,他们上头没长辈,到时候,还请您给压压阵,给主个婚。”苏大娘打蛇随棍上。 碎夜和尚又再看了一眼张逸,对苏大娘说道:“我晓得你把秀儿当亲闺女,这事是由你提的,我能放心,”指了指那一篮子的礼物:“这个,你拿回去,小六和舟儿正是长个的时候,把这好东西给我这老家伙糟蹋,还不如给孩子们补补,再说,难不成我就不是看着秀儿长大的了?”说完又转过头,对张逸说道:“你这孩子,长得倒是端正,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当初,也是我考虑不周全,累了秀儿吃了不少苦,既然你决定要娶她,那么过往的事就不准再提,做男人要有担当,往后就要好好把这个家撑起来。” 听他说完,张逸知道这事成了,急忙起身,长揖到底,在路上大娘就提醒过她,对这位长者要敬重,这一番敲打并没有让她不快,反为秀儿感到高兴,至少还是有不少人是真正关心她的:“我会好好照顾秀儿的。” 直到此时,碎夜和尚眼里才染了笑,对沐秀儿继续说道:“成家是一辈子的大事,回头我让村里那几个毛头,找料子帮你把那屋子给翻翻新,就算是大爷送你的礼,你也别推,长者赐不可辞,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多生些小娃娃,你外公,爹娘也安心。” 沐秀儿鼻子猛地酸了起来,泪珠子一下就跑了出来,“这孩子,大喜的哭个啥,还不快给你大爷磕个头。”苏大娘也跟着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儿,找村长主婚,原本也不过是想由着他出面,能压着些村里的风言风语,现在,他主动提了这些,那就是表明了他给秀儿撑腰,往后秀儿在这村子里头可就硬气多了。 沐秀儿跪下,张逸收到苏大娘的眼色,也跟着拜了下去,她倒也不觉得别扭,入乡随俗,何况这位长者受得起这样的重礼。 对于张逸的表现,碎夜和尚十分的满意,暗自又点了点头,说到底,方婆子对秀儿这事,他心里一直有结,如今能够看到这小闺女能结良果,心里头也是十分高兴的。 又闲说了几句,由碎夜亲自挑选了吉日,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半月之后,三人欢欢喜喜地离开,回到了苏家。 这大事已经敲定,接下来就是婚前的筹备了。 大娘报数,由张逸来记,细细一算,列出了一份长长的单子。 沐秀儿愣了,原本以为,村长帮着修房子,省去了大头,剩下的那些还算好,怎么这会儿由着大娘来算,竟差了那么多。 “大娘,怎么多了这么多。”沐秀儿拿着单子,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算多。”苏大娘拿起了茶,喝了一口润嗓子:“大娘这可是帮你省着算的。” 这还是省着的?沐秀儿眼儿瞪大了几分,手指点了好几条:“大娘,这,这,家里都有,不用再买了。” 飞快地瞄了一眼,苏大娘不以为意“你呀,到底还是个孩子,没经历过事,别尽想着眼前的那些,这要过日子得往长远了考虑,你家里头的那些个厨柜都是多少年的老摆设了,破了多少处了,转眼儿就要坏,”把单子从她手中拿过来,直接交给张逸。 “这些早晚要用新的,与其往后一件一件的买了换,不如趁现在,整套的去买,价钱上能便宜不少,再说了,眼前看着像是多花了,可往后就不用再掏钱。”苏大娘解释的头头是道。 张逸听着她说,眼珠子向上抬了抬,小屋里的衣厨确实破旧得很,脚还断了一只,是用石头垫着的,顿时觉得相当有道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沐秀儿嘴角抽了抽,她当然是晓得这道理的,可是,一下子拿这么多钱出来,日子真没法过了。 张逸抬起头,正好看到那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心思一动,“大娘,您说个整数,算宽裕些一共要多少。” 苏大娘就等他这话了,脑子里粗略一过:“四五两银子也就够了。” 张逸愣了愣,还以为要几百两呢,弄了半天只要这么点,想了想钱袋子里的东西,那银票都不用去兑,光是碎银子就足够了,爽快地点头:“成,大娘劳您费心再算算,能换的都换了,还缺什么千万别省。” 她这头应得太过于轻快,苏大娘倒有些犹豫了,看了看沐秀儿。 张逸晓得她在想什么,“您放心,我有分寸,其实,我手里头还有些积蓄,置办这些还有余钱,以后也不会让秀儿饿着的。” 有了这句话,苏大娘心安了,看张逸的眼神里又添了许多喜欢。 沐秀儿动了动嘴,看那两人神采奕奕的样儿,扫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村庄不大,芝麻绿豆的小事一会儿功夫就传了个遍,沐秀儿要嫁她表哥,听到这消息的妇婆们,欣慰的,妒忌的,不服气跺跺脚啐上一口的,各有不同。 男人们就比较平淡了,碎夜和尚发了话,挑了几个手艺好的壮丁,主动上门,打算先看看情况,然后开工。 房子修好前不能住人,苏大娘找了同村交好的婆子,一起帮着秀儿收拾,两人暂时住到高家。 高家的房也不算多,空着的一处给了沐秀儿,张逸就只能和高小六挤一间,没想到这孩子犯了倔,怎么也不肯,闹到后头,苏大娘亲自赏了他一顿竹笋拷肉,臭小子摸着屁股拉着他媳妇儿一溜烟逃了个没影没踪。 “这杀千刀的小讨债。”苏大娘被儿子气得头痛,挽了袖子去做饭。 沐秀儿留下,帮张逸整理,其实那不过是个想要单独说话的由头,从怀里掏出了个半旧的小荷包,打开,里面用帕子包着些散碎银子,“你先拿着,不够的数,以后我再慢慢还你。” 张逸料到她会提这事,只是看着她,没伸手。 咬了咬唇,沐秀儿又说道:“我晓得你是好心,可是这钱,总不能全由着你一个人出。” 张逸晓得她过意不去,其实,这成亲的钱要是再多点,她可能真会犹豫甚至提出一人一半,可,眼下的数目连她十分之一的财产都不到,就是这对她而言不算多的小钱,对沐秀儿而言却是倾其所有,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平日又细心照顾,更没有谋她丝毫,做人还是要有良心的,未必能真的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的:“这银子,我不会收,你救了我的命,我出些银子并不为过,再说了,以后,咱们还要一起过日子,那些新买的家当,我也要用的,犯不着算得这么清楚。” 沐秀儿却执意伸着手:“话不是这么说,救你命那是道义,我该做的,你也说了,是咱们一起过日子,东西我也要用的,最少也要一人一半。” 张逸眼中透出了笑意,侧了侧头:“你非要这么说,也成,你该出的那一份就算是我补了之前的房钱,药钱和饭钱,剩下的,你好好收着,算是你的嫁妆,以后咱们过日子,再平摊了算。” 抿起了嘴,沐秀儿知道这钱她是不会要,缓缓收了回去,放好:“那就说定了,以后平摊着算。” 张逸但笑不语。 隔天,高大叔借了辆大牛车,大清早就往镇上赶。 这牛车说好听是辆车,事实上也不过是用牛拖着的板车,车辕只容得一人坐,后头男女各坐一侧,也没啥顾忌。 张逸坐在车上,手紧紧抓着车沿,脸上有些紧张,这车不平整,颠簸的很,车又没有棚子,晃晃当当一个不小心,就要摔出去,比之她,另一侧的沐秀儿和苏大娘可就从容得多,看看风景,时不时也会说笑几句。 路上还算顺利,牛车走了约一个时辰,就进了镇子,说是镇子其实规模也不算小,店铺林立,青砖楼房比比皆是,看着繁华度不亚于一般的小城。 到了镇子里头,高大叔生怕牛车不好控制,跳下了车辕,直接拉着牛慢慢地在路上走。 道上的泥土被夯实,平了许多,张逸这才放松了下来,时不时也会四下张望。 赶的是早市,来往路人已经不少。 先头一家去的是家具铺子,掌柜与高大叔相识,一番客套,打了样谈了价,说好了送货日子又付了定银签了契纸,张逸大致地对这个世界的商业规范有了认知。 再来就是布行,再穷苦的人家,成亲还都是有些类似的规矩的,至少,这新娘的嫁衣,盖头是要亲手去绣的,拐到了镇东,那也是家相熟的铺子,掌柜远远看到了沐秀儿,笑着从柜里拿出了些散碎铜钱:“正想找人捎话告诉你货都发卖了,你倒赶巧自个儿来了。” 沐秀儿眼睛一亮,刚要去接,一旁的苏大娘插话儿:“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听着像是咱们秀儿赶着讨钱呢。” 掌柜知她说笑,半真半假的应道:“难不成,还是来照应小店儿生意的?” “可不就是来光顾的嘛。”苏大娘拉着秀儿往里头走:“秀儿要成亲了,想置办些新衣,还劳烦您给咱们挑些喜庆颜色的好料子来。” 听到这消息,掌柜先是一愣,随后拱了拱手:“这是喜事,恭喜了。” 沐秀儿忙侧身一福回了礼,张逸也已下了车,驻着拐杖进来。 掌柜回过头,快速打量了一番,脸上神色不变,笑着迎他进来坐下,张逸粗略打量了一番,店面不大,但干净得很,各类的布料摆放在架上。 小伙计是个机灵的,很快从库里拿出几卷好货色,苏大娘手摸着布面,神情极为满意,沐秀儿脸上也满是笑意,两人商量着要扯多少,怎么才合算。 张逸坐在一边,看着桌上的料子,她不是很懂,却也被她们引起了兴趣,伸手,装模作样地一摸,忽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个画面。 第15章 布置极为华丽的丝绸铺子,一卷卷上好的锦缎,衣着光鲜的客人,还有那一抹恭恭敬敬的身影,画面一闪而过,太快,快得让人无法从中找回任何线索。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将所有需要的物件都置办全了,饶是大清早就出了门子,一来一去回来也到了炊烟袅袅的时候,东西暂且存放在大娘家,原本房间也不是那么的大,这下就显得有些杂乱,沐秀儿把琐碎的小件归置理齐,回过头正好看到另一个人发呆。 张逸回过神,“没呢,兴许是有些累。”也不是故意不说,只是她自己也不能确定,那些画面是原先遗留的记忆,还是恍惚中的错觉。 “你身体还虚,晚上给你烫烫脚,解乏好好睡上一觉。”也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根长布条子,沐秀儿走到张逸跟前:“来,先量量尺寸,明儿给你赶一件新衣出来,总不能成日就这一身。”说完拿着布条子往她脖子上一绕,比了比领口又放宽了些,松开一头另一边拿手指掐着,走回到桌旁,把布条放平,空着的拇指和小指张开,一巴口一巴口地量了数,再拿纸记下。 张逸站直,两手伸平了,由着她摆弄,这感觉让她记起了小时候,八零初的孩子可不像九零后,衣服都直接商店买,衣物还是有手工做的,妈妈为省点钱,上布店买料子,回来自己裁好再上邻居家借缝纫机一踩,她就有了新裤子,那会儿正长个子,裤管总会特意留长许多,向内侧卷起缝好,等短了再剪了线,放长,只要不摔破勾坏,能穿好久。 沐秀儿专心给她量,肩宽,臂长,到了胸口,手顿了顿,轻声说道:“这儿,给你放宽松些,你……老那样紧着对身子也不好,等天凉了里面穿厚了,还是全松了的好。” 两人靠得近,这一说话,气息在彼此之间就有了交流,倒也说不上有什么杂念,但总归有些不自在,张逸脖子向后仰开了些,“你看着办吧。” 沐秀儿没注意这人的小动作,听她答应了,便低了头开始算计要留多少空余。 视线不自觉地向下移了些,入目的是那一头长发,张逸这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头发并没有远处看的那样黑,头发显得有些干颜色偏淡,再联想她的身事,想来这与她长年的营养不良有些关系。 “就这个尺寸,松了紧了看不出什么。”沐秀儿突然抬头。 目光一下子对上了,像是偷窥被抓,张逸一下子心虚了起来,忙装模作样地直视前方,“就这样吧。” 沐秀儿没有察觉到异样,点了点头,自顾自地重复之前的事。 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张逸抓了抓耳朵,有些发烫。 废了些许功夫,总算是量完了,时间刚好,苏大娘叫了声开饭,摆桌上菜,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不免又会说到一些成亲的细节。 “成亲那天,秀儿就从我这儿待嫁,以后这儿就算是她的娘家,咱们村都是小门小户的,也没有多少穷讲究,花轿啥的就不用了,到时候,按着村里头老规矩,逸哥儿从我这儿背着秀儿回新房。”苏大娘噼里啪啦把计划说了。 这对准新人听了都是一愣。 村子不算大,要是本村人结亲,自然不会像迎娶外村姑娘那样抬花轿,当然家里钱足够了,也是会有人为图个喜庆花些钱请人抬了轿绕村子三圈的,但大多数还是会按着旧俗,由新郎亲自背了新娘回家,以示注重,也有一些例外的,遇上新郎有特殊原由背不了的,多数会由大舅爷来完成这事,这事沐秀儿是晓得的,经大娘这么一提,倒是记起来了,忍不住往张逸脸上瞟了眼儿,脚倒不是大问题到时候也该好了,可是,就她那身板背着自己走上那么一段路,只怕是不成。 张逸乍听这个,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先是脑子里本能的想到了猪八戒背媳妇这一出,然后才缓过神开始考虑可行性,想了想路程,再估计了她未来媳妇的体重,看来有难度。 “怎么?有难处?”苏大娘看这两个人神色不太对劲,想了想,面上带出了狐疑:“是不是,逸哥这脚不成?”心中一动,难不成秀儿这傻丫头骗了自己?“按理说,要只是扭伤,那会儿也该好了吧。” 高小六坐在一边,开始有些不安分,原本没带着他一起进镇子,他心里头就有些不痛快,这会儿可让他抓到机会了,小声嘀咕:“连媳妇都背不动,算什么男子汉。”这声不大不小,刚好整桌人都能听到。 “吃你的饭,这点心都塞不住你的嘴,那就别吃了。”知子莫若母,这臭小子在想什么,苏大娘清楚的很。 提到点心,高小六立马不敢再多说半句,秀儿姐给他从镇上买了水晶糕,细想来又觉得刚才那话扫了秀儿姐面子,鄙视地瞪了张逸一眼,都怪这没本事样样比不上锦阳哥的坏家伙。 沐秀儿还真的是打算用伤脚做借口了,可还没说,就听到大娘那后半句,哪儿还敢提这茬:“脚是该好了,可表哥身子还有些虚呢。” 苏大娘一听脚没事,松了口气,不以为意说道:“虚不虚的,他一个男人这点事还撑不过去?逸哥儿你说是不是。” 张逸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点了点头。 吃完了饭,女人们开始收拾桌子洗碗,男人们也开始做自己的事。 有了背新娘这么一项艰巨的任务,张逸决定由今天开始锻炼,慢慢走到院里,来来回回开始走圈,高小六躲在一边,时不时做个鬼脸。 张逸也不理他,只是个孩子而已,何况这小子还对自己有那样的心结,有时候,她也会好奇,那个方锦阳,秀儿曾经的小丈夫,高小六口中最聪明的人,那个就算是苏大娘在偶尔提及时仍会感叹一声可惜的小儿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渐渐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做完家务活,沐秀儿走进了房点亮了桌上的灯,淡淡的光把整个小屋都照亮了,张逸抬头看了一眼,身上有些热,想来是出汗了,不想一下子运动过度,她也慢慢地走了进去。 此时,沐秀儿已经把买来的布料摊在了桌上,手里拿着剪子,比划着要裁开。 张逸也不吵她,走到另一头,拿了本今儿从书局里买来的闲书,坐在床边看,没多久,小舟儿走了进来,小声地问道:“秀儿姐,我能在边上看你裁吗?” 沐秀儿冲着她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当然行,你仔细看好了。”说完拿了记录尺寸的纸,开始丈量,嘴里还不忘给小女孩讲解几句。 听到她们的对话,张逸免不了抬头看上那么一眼,这一大一小站在桌边,一个低头专心的做,一个在旁边仔细地听,还真有些老师傅带小徒弟的味道。 “来,你拿着这头,捏紧了。”两头量好了长度,对折拉起,把一头交给小舟儿,自己捏住另一头:“要裁布一定要像这么两头拉紧了,不然会歪。”说完用力拉了拉,对面的小丫头力不够大,人向前,紧绷着的料子,中间一松。 小舟儿小脸一红,怯怯地保证道:“这回我一定拉紧。” 沐秀儿却没有再试的意思,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脸,安慰道:“这不怨你,你还小,等再长大些才能干。”说着回过头看了张逸一眼。 眼神又对上了,张逸晓得她的意思,放下了书,慢慢走了过去:“让我来吧。”从不太愿意的小姑娘手中拿过了料子。 “拉紧了。”沐秀儿又试了试力,拿了剪子,剖皮肚子般一剪到底,到最后才咔嚓一声把料子给剪断了。 张逸目光在那只拿着剪子的手上停了停,又看到自己衣袖上绣着的花样,不得不说眼前这人有一双巧手,真是个持家过日子的好女子,错过这样的贤妻,那方锦阳真是可惜了。 沐秀儿把裁好的料子放到一旁,“你要不嫌吵,不如就拿着书坐在这儿看。”余下没说的意思是,这样要你帮忙也方便。 张逸坐下,顺手把桌上的灯挑亮了些,“不用了,我就坐在这儿看你裁。” “这有啥好看的,久了就无趣了。”沐秀儿斜了她一眼,就低头专心继续摆弄,火光照在她半边脸上,映得那张脸微微泛红。 眨了眨眼,张逸也没多想,没经大脑的话就顺着嘴出来了:“我觉得,看不厌的。” 第16章 要成亲,最忙的自然是新嫁娘。 头几天,沐秀儿赶着为张逸做了两身新衫,随后的日子几乎全数用在了绣嫁衣和红盖头上。 当然新娘倌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她也有必须要做的事,张逸是外乡人,哪怕将来要在这里定居,想要被村子里的人接纳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为了小俩口将来日子过得顺心,苏大娘没少花心思,她是个心思活络的,打发了高大叔,趁着修房子,让他带着张逸与村子里头的人多接触,套交情。 张逸对这事自然是极为赞成的,一来,她明白苏大娘的好意,二来,那房子是她和沐秀儿将来要长住的,装修还是自己看着的好,第三,沐秀儿几乎把大事小事都揽上了身,闲得发慌的人,实在是不想成天闷在屋子里无所事事。 就这么,这几日,只要等高大叔从田地里回来,张逸就跟着他去旧屋,正好这个时辰,大伙都忙完自家的事,过来帮忙的人各家都有,还真不少。 张逸长得斯文,看上去又是个单薄的,加上知道他脚上有伤,那些粗重的活自然是轮不到她的,她能够做的也就是帮忙递个茶水,打打下手,偶尔也会出些小主意,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搭上话了。 这一天,张逸又去了施工现场,没去管修房子,反倒是坐在一张简陋四方桌边,帮人写信。 “你就在上头写,家里一切都好,收成看着也不错,叫他别操心家里,自个儿好好保重,我给他做的新鞋新袜也别不舍得穿,哦对了,再帮我问问,他过年时能不能回来。” 张逸低着头边听边写,这活也是前几天才开始的,村子里头大多都是些种地的粗汉子,正经念书识字并不多,苏大娘是有心要出方婆子那口恶气,就把张逸识文断字的事好好宣扬了一番,就这样,村里头时不时有人找她帮忙念信回信。 “张逸哥,你再帮我添一句,说我会好好照顾娘的,让我哥安心。”站在妇人身边半大不小长相憨厚的少年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了笑。 张逸点头,也没润色直接就把这话写上了,写完后吹了吹,把信上的内容细细读了一遍,问道:“婶子,您看这样写可成吗。” “成,成。”妇人脸上带了笑,从张逸手中接过了信,虽不识字可仍旧仔细打量了一回,折好收入袖中,接着从一旁篮子里取了几个鸡蛋:“逸哥,婶子也没啥谢你的,听说你受了伤,这个你拿去,让秀儿给你补补。” 忙摆了摆手:“婶子,这写信是举手之劳,您这样可不就见外了。”在这里可不像现代,鸡蛋到处有得买,张逸听沐秀儿说过,村里头家家养鸡,可生出来的蛋,极少是自己吃的,通常都是存够了数,上镇子里头换米面银两。 “你要不收,那才是见外呢。”谢婶硬是把鸡蛋往他手里一塞,回过头又冲着小儿子说道:“我先回去做饭,你好好在这里帮忙,可千万别添乱,逸哥儿,你要有啥事尽管吩咐他做,别看他个头不大,可有的是力气。”说完也不给张逸再开口的机会,起身就走。 张逸手里捧着鸡蛋,转过头有些无措地看着二柱。 “张逸哥,你就收下吧,不然我娘不安心。”二柱揉了揉鼻子,犹豫了那么一下,小声说道:“张逸哥,我求你个事,你能,你能教我认字吗?”大概是怕被嫌弃,又追加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是一个字不识,常见的还是晓得些的,可我想多认些,以后能亲手给我哥写信。” 看着那少年渴望的眼,张逸心思一动,点了点头。 到了正午,苏大娘和沐秀儿推着小平板车,带着面点过来。 这是村里头的规矩,人家包工包料帮忙做活出力气,可肚子你得管饱。 千万不要亏待了装修工的肚子,何况那人些还都是同村,是以后要长期打交道的,为这个,张逸又特意拿了些钱出来,请苏大娘帮着安排,尽量弄得丰富些。 没二话,苏大娘就把这事包下了。 今儿有包子,还有猪骨头汤面,远远就闻到了香味,男人们捧着碗,个个脸上笑眯眯的。 沐秀儿从小食盒里另端了一碗面,送到了张逸面前:“他们口味重,我怕你嫌腻,给你重作了份。” 碗里也不见得比别人多些什么,可这样的行为仍旧是免不了引得众人一番调笑。 张逸不以为然,拿了筷子,撩起面条吹了吹,送入了嘴里,手擀的面条爽滑有嚼劲,配上这汤味道正好,赞了句:“真好吃,你手艺真好。” 沐秀儿脸上带着笑:“我看你是饿着了,人一饿吃啥都是好的。” 不去争辩,张逸当着面,一口一口地把这一大碗面全数送进了肚子,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偏这举动又被有心人抓了当作把柄,起了哄。 到底面子薄,沐秀儿寻个借口躲了出去,张逸却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无视身后的笑声,跟了过去。 到了不远处的田埂边,沐秀儿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到身后那人:“你怎么也跑来了。” 张逸不语,只带着戏谑,盯着她看,直到那人快恼羞成怒了,才老实说道:“找你有正经事商量。” “什么事?”沐秀儿瞧她脸上一本三正经的,也不追究她之前的行为,开口问道。 张逸稍稍理了理思路:“这事也是二柱让我教他识字才想到的,你晓不晓得村里头有多少孩子是在六七岁到十一二岁,到了开蒙年纪却不能读书的?” “你打算办学堂当夫子收束脩?”沐秀儿一点就透,这想法她倒是赞成的,她外公就是干这行的:“这主意倒是好的,咱们村子识字的不多,大多数人家不过是识得些数儿,认得的字也就是福呀米铺呀布铺这些大街上能够瞧得着的,你要说读书上学,其实正经入了学堂想功名的就锦阳一个,其他孩子,就算是小六儿,大娘的意思也是让他能够识齐全了字,将来在镇子里找份有出息的活,不用窝在这儿种田,不过,当爹娘的还是想要孩子好的,村子里也没有人能教,你要收得不高,跑来当你学生的不会少。” “不,咱们不收束脩。”张逸摇了摇头,见沐秀儿一脸不解,慢慢解释道:“我身上还有银子,不缺这点束脩。” “那可不成,就算咱们不胡乱花钱,可是往后日子长着呢,只想着靠那些早晚坐吃山空。”显然,沐秀儿误会了。 “当然不能只花不挣。”张逸听到她的那句往后日子长着呢,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你记不记得,去镇子时,我在书坊里晃了一圈?” 沐秀儿想了想,依稀记得她和苏大娘买杂货时,这人抽了个空跑去了对门的书坊,后来还买回来了好几本闲书:“书坊怎么了?” “其实,那天我不光买了书,还和那书坊的东家说了会儿话,他们那儿要找人抄书,工钱还不低,只要先交了押金,书能带回家抄,到了定期,交上去就成。”张逸当时就留了心眼儿,多问了几句甚至当面写了几个字让人家评定:“那时候,我心思还没定,就没和你说。” “这和你教书有什么关系。”沐秀儿更不懂了:“你要抄书,哪还有闲工夫教孩子?” “不是教书,只是教他们识字,所以不收束脩。”张逸四下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又小心地往沐秀儿身边挨近了些,低声慢慢地把脑子里想的,一一细说:“秀儿,咱们俩都是女人,虽然成亲,有那么个幌子遮掩,可是,许多事总还是要多考虑些,我是外乡人,而你也没有正经娘家,说到底咱们俩个在这儿,根基都不深,往后日子长了,总免不了一些事端,也不能样样都靠大娘和村长。” 沐秀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张逸又说道:“其实,这事我也是算计着人心的,开书院一来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教人,二来我也没那么多的精力,再说收束脩,多了少了,无论怎么样总难免会被有心人拿去嚼舌根子,我要的不是钱而是人情,一个子儿不收,一碗水端平,将来万一要有什么事,到时候碍着这份人情,没人会说咱们不好,也没人敢说咱们不好。” 沐秀儿顺着她的话,仔细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村子里的孩子能识字,这是好事,至于人情,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怎么还会不晓得人情交往的重要,张逸想得比自己要周全,这事虽然用意带着算计,可是却也是为了她们俩的将来,“你说的有道理。” 张逸听她赞同,心定了几分:“教大家识字,不拘男女,也不计较岁数,只要想学的都能来,你觉得行不?”关系网越大越好,最好是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能挨上边。 “年岁倒无妨,这男女一块儿却不成,”不比张逸只是一个概念,沐秀儿考虑的要详细很多:“我也认些字,不如男女分作两块,在咱们家的院子由我来教女娃,男的……男的就去村长家,教村里的人认字,那是大好事,他一准答应,他家院子大,有他老人家镇着,你也不用担心那些臭小子不听话,更没有人敢胡来,回头,我们再找大娘好好定个章程。” 经她这么细说,张逸顿时信心满满,兴奋之余伸手拥住了身边人的肩,“秀儿,只要咱们俩同心协力,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身体被带着靠了过去,沐秀儿微微一愣。 第17章 授人以渔,那是好事,虽然细计较会发现有很多难处,纸笔桌椅,麻烦事还真不少,不过,村长大和尚手一挥,这世上没难事,只怕有心人,只管安心成亲,其它的事全由他来处置。 第二天,这事就传开了,欢喜的,怀疑的,观望的,无论怎么想,明面上,村里人对于张逸和沐秀儿的态度有了极大的改变。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儿,婚期已近,沐秀儿总算是绣完了所有的嫁妆,躲在房里把喜服穿了起来:“啧啧,瞧这一身新,咱们秀儿就是俊俏。”苏大娘陪着她试新衣,绣着喜鹊牡丹的大红嫁衣尺寸正好,沐秀儿本就长得好看,再这么一衬,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沐秀儿照了照镜子,看着里面的那人,竟也觉得有些陌生,这阵子,吃得好住得好也不用干活,天天坐着刺绣,原本尖瘦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圆润了许多,大概是因为那料子的颜色,血色苍白的两颊未点胭脂却透着红晕。 门板声响起,“娘,娘,秀儿姐穿好了没?让我进来瞧瞧。” “这死皮猴。”苏大娘嘴里骂着,脸上笑容丝毫不减,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高小六一溜烟钻了进来,抬头一看,瞪眼:“秀儿姐,你可真好看,像……像年画上的仙女儿。”跟在他身后的小舟静静地抿着嘴,一双眼儿满是羡慕。 高小六围着沐秀儿转了一圈又一圈,突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跑了。 “这死小子,狗改不了□。”苏大娘骂了句,那一声唉是为什么,房里的三个女人心里都清楚明白的很,很有默契地都不去提,沐秀儿拿了一个精美的小荷包包,递给了小舟儿:“这是用多余的碎料子做的,给你。” 小舟儿眼儿一亮,抬眼看了看苏大娘,见她点头,接了过来,“秀儿姐姐你真好。” “怎么,你秀儿姐好,我就不好了?”苏大娘故意逗她。 “不是,没有,娘待我顶好的。”小舟儿急忙解释,“真的,真的。” “这傻妮子,”苏大娘知道她胆小,从一边的衣服堆里,拿了一件小裙:“来,试试合不合身。” 小舟儿带着惊喜,忙跑过去接了,拿在身前比了比。 沐秀儿看着那对婆媳,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 高小六一路跑了出去到了村边的小林子里,捡了根树条子,胡乱抽着,心里有一股子憋屈,打小他就和锦阳哥交好,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锦阳哥性子好,他做了坏事,替他瞒着,有好吃好玩的也不忘记他小六一份,那时候,村里人都说锦阳哥好,连娘都成天说,你呀,好好跟着锦阳学,你要有他一半,我就息心了。 锦阳哥也不像其他人,老把自己当成是个不懂事的娃子。 ‘小六,你以后可要好好待舟儿。’ ‘就像你对秀儿姐那样?’ ‘是呀,你记住了,那是你媳妇,咱们男子汉就得好好护着。’ ‘嗯’ 可现在怎么就全都变了呢,村子里的人都夸那个姓张的好,连娘也说要多学学他,还有秀儿姐,和锦阳哥一起时,她脸上的笑可没现在的多。 ‘小六,你帮我好好照看好你秀儿姐,以后我一定会想法子回来娶她的。’ 锦阳哥明明同他说好的,可现在,秀儿姐都要做人家的媳妇了,他却连村子都没回来过。 “小六。”熟悉的声音,这叫声让高小六一愣,忙转过头,眼儿一亮:“锦阳哥,你可回来了。”说着跑了过去。 方锦阳望着跑到跟前的小家伙:“小六,你,你秀儿姐要成亲了,是真的吗?” 高小子站定,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最后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报怨:“锦阳哥,你怎么才来。” 手紧握成了拳,方锦阳深吸了一口气,沐秀儿是他自小就认定的妻,娘亲对秀儿苛刻,他总想着等长大后好好补偿,谁会料到最后竟是在娘以死相逼下写了休书,他不甘心,偷着回来看秀儿,却又觉得没脸同她相见。 秀儿一个人过日子,村子里的人给她做媒也没答应,他总以为秀儿心里还是有他的,所以,才下定了决心,住到书院苦读,总希望有朝一日,有了能力再接回秀儿,可是谁成到,竟然从绸布庄掌柜口中得知秀儿将嫁。 “小六,那个人好吗?”当初的事,家里做得太绝,整个村子里他能够找来询问的就只有这个孩子。 高小六哑了,他是不喜欢张逸,要真要让他背后说坏话,他又说不出口:“我不喜欢他,可是,村子里头的人都喜欢他。” “那~你秀儿姐……喜欢他吗?”这话问得艰难。 高小六心虚没敢答,低下头,脚踢着泥。 方锦阳身子微微一晃,闭了闭眼,“小六,你帮我个忙,把那个人叫到这儿来。” “好,锦阳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准保把他带来。”高小六小胸脯一挺,风风火火地跑了。 方锦阳独自站在林子里,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树上,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静静等着。 “小六,到底是谁要见我?”张逸被高小六叫了出来,说有人要见他,偏又不肯讲是谁。 “你这人真呱噪,都说了,去了你就晓得了。”高小六生怕他不肯跟着去,小爪子死拉着张逸往前走。 张逸拗不过他,这小子虽然皮,但心眼不坏,总不会害自己,再说了,高大叔和苏大娘对她和秀儿如同亲人一般,她对这小鬼也就多了一份宽容。 走到了林子里,陌生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高小六松开了手,急吼吼地跑去邀功:“锦阳哥,我把他带来了。” 张逸听到这句,心思一动。 方锦阳拍了拍高小六的头,“小六,你去别处玩会儿,锦阳哥与他有话要说。” 高小六有些犹豫:“可,锦阳哥……” “小六也不愿再听锦阳哥的话了吗?”温和的语气里带着某种姿态。 张逸在一旁挑了挑眉。 高小六抓了抓头,似乎生怕方锦阳被欺负似的:“锦阳哥我听你的话,我就在外头,你要有事就叫我啊。” 方锦阳点了点头,高小六又瞪了一眼张逸,这才跑开了。 等他跑远了,方锦阳这才面向张逸,抱了抱拳:“我是方锦阳,还请教兄台大名。” 目光在眼前这人身上转了个来回,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不矮,但脸上仍带着那么一点点青涩,长得斯文周正,再过几年彻底长开后,一定是个帅哥,“我叫张逸,是秀儿的表哥,小六说你想见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对于沐秀儿和方锦阳的事,张逸知道的并不算多,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事不能怪方锦阳,都是方婆子不对,可是,张逸却不是那么赞同,她到要看看这小子想说些什么。 方锦阳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问,他都报了姓名,难道这人不晓得秀儿以前的事?犹豫了片刻,终是下了决心,长揖道:“张兄,我与秀儿曾有过婚约,想请张兄成全。” “可我听说,你已写了休书和秀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张逸淡淡地说道。 方锦阳一顿,却没有放弃的意思:“那是锦阳迫不得已,等我有了功名,一定会迎娶秀儿,请张兄成全。” “我还听说。”张逸将语气放重了些:“你已经和镇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定了亲。” 方锦阳身子一僵,不自觉流露出了不甘与羞愤。 张逸眯了眯眼儿,一股子怒气莫名的冒了出来,再没了耐心与他兜圈子,“既然已经定亲,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何必再纠缠。”既然情义不能两全,也已经做了选择,那就断干净,像陆游,王献之这类的货色,是张逸最为不耻的,什么深情,根本就是男人受不了自己女人再嫁他人,纠缠不休。 方锦阳抬头,两眼盯着张逸。 “事已如此,难不成你打算再毁一次约,伤害一个无辜女子,还是,你想着让秀儿当你的平妻或是……妾?”语气慢慢变得有些不客气。 方锦阳眼神中透出了心虚,仍做最后的抵抗:“我会好好待她的,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一句话透出了他的心思,顿时,一把火突然窜了起来,张逸向前一步,紧紧盯着他嘲笑道:“你倒是好算计,左拥右抱的。” “不是”方锦阳向后退了一步。 “不是什么?”张逸又逼了过去:“你太小看秀儿了,你以为,她会好好的正室不做,舍了我去当你的小妾?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去这样侮辱她。”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你已经这么做了。”张逸不再给他留面子:“你也别说什么你是有苦衷,把责任推在你娘身上,是男人就要有担挡,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用不着我来教你,你如今的这种行径配不上读书人这三个字。” “你……”方锦阳梗了脖子,脸涨得通红。 张逸还想再说,突然被人打断:“阿逸,别说了。”两人同时回过头,沐秀儿从树木后头走了出来。 “秀儿。”方锦阳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 沐秀儿却避让开,站到了张逸的身边,“锦阳,阿逸他性子直,你别怪她。” 注意到了沐秀儿的疏离,还有她口中对另一个男人的亲昵称呼,方锦阳再迈不开步子,“秀儿,你怨我?” 沐秀儿摇了摇头:“锦阳,我从不曾怪过你。” “真的?”少年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是真的,这事怪不了你,我也晓得你对我好,”沐秀儿微微一叹,眼中带着歉然:“只是,锦阳,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弟弟一般看待。” 话刚出口,先前还涨得通红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方锦阳不可思异地盯着沐秀儿,得不到任何回应后,慢慢地双眸黯了下去,胸口起伏,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可我,从没把你当姐姐来看。”说完,别过了头,转身就走。 直到少年的背景完全消失后,沐秀儿紧绷的身子缓缓松去,才吸了吸鼻子眼里透着红,“其实,这事真不能怨锦阳,是我不好。” 张逸侧过头,看着这人满是内疚的脸,虽有疑惑到底不忍心再追问什么,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肩拍了拍:“好了,别想了,都过去了。” 第18章 对于方锦阳的突然到来,匆匆离去,张逸和沐秀儿很有默契,谁都没有再提,包括小六竟也在事后守口如瓶,半点没透,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从不曾发生过一般,除了这几个当事人,再没有别人知道。 时间在筹备中一点点的悄然过去。 沐家小院的大修正式完工后,婚礼正式进入了倒计时的阶段。 曾经破旧的小院子,四周的土墙加厚加高,房上的瓦片全都换成了新的连房梁都重换了一根,木门木窗上了新漆,订购好的新家具也都送了过来,总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崭新的味道。 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全数归置摆放妥当好了以后,将要成为一家的两个女子,一同贴了窗纸,打扫角落,翻修后的院子重新又有了家的味道。 一众人忙得手脚不停,从早上一直到了下午,这才有了些许空闲可以歇歇。 “明儿起,我们就不能见了,这里后头的事全都要交给你了。”按旧俗,新婚前三日,新郎新娘是要避嫌的,沐秀儿把手上的活忙完,有些不放心的同张逸交待:“你也不用担心,大娘每天都会过来帮忙,给你弄吃的,还有……还有成亲前一天,她也会带人过来铺床,晚上小六要和你一起住一晚。” 张逸听得仔细,完了点了点头,大概的流程她已经清楚了,至于高小六,自从那晚他回去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沐秀儿同他说了什么,或者是他那小脑袋瓜子总算想通了,竟然一直安安份份,虽然偶尔相处时还是会有些小别扭,但是不再吵闹也不再故意挑刺,大多时候只是拉着他那小媳妇远远避开:“我知道了,你放心。”刚说完,又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秀儿,还有一件事咱们要练练。” “什么事?”沐秀儿把挽起的衣袖重新撸平,问道。 张逸抓了抓脸:“成亲那天我要背你进门,不如,我们今天先试试?先走走看,别到时候出差子了,那就不好了。”对这事她心里真的没底。 沐秀儿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一双眼儿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打了个来回,这人的脚已经养得七七八八,可身子呢?伸过手两指捏上了她的腕,脉相倒是比之前平和有力了许多,看来这人的身体低子不坏,伤势恢复的很快,可,看到她那纤瘦的样子,又有些不放心:“我看,背过门这事还是省了的好,要是中途有什么,反而不美,再说了,不就是个过场,村里头也不是人人都这样的。” 张逸知道她这是好心,不过,这场婚事她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哪怕是假戏,她也想给沐秀儿一场完美的婚礼,要让她在那些曾经低看和嘲笑她的人面前,高高地抬起头,忙摆了摆手,劝说道:“没事的,我有分寸,背你走这一程应该不会出大岔子,反正这事你得听我的,来,咱们试试。”说着走到她面前,背过身一蹲,两手向后翻起:“上来。”也不再给她机会说什么。 沐秀儿知道自己拗不过她,慢慢俯了过去,嘴里还不忘记叮嘱:“你可别硬撑,岔气可就坏了。” “我知道,来”张逸等背上这个人完全依附,全然交托后,两手勾住了她的腿,深吸了一口气,两脚用力,并没有费多大力就站了起来。 这一下顺利起身,让张逸有些意外。 沐秀儿是个瘦的,说得直白些,就是一个长期生活在贫困线下,身体严重营养不良的,身无二两肉说的大概就是她这种,连苏大娘也曾打趣过,说她与秀儿并肩站着,那就是一双筷子。 如今伙食有了改善,眼看着沐秀儿那比范爷还要尖瘦的下巴慢慢有了圆润的弧线,她已经开始长肉了,可背在身上仍旧感觉不到多少重量,那么,过去的她……心里头莫名地有些发酸。 “怎么了?我还是下来吧,”沐秀儿见她一动不动,误以为她背不动,生怕她硬撑伤了身,忙开口要下地。 “别动,”张逸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忙开口阻止,又用手将她往上托了托:“你只管抱紧了,放松些。”说完迈开了步子朝前走。 先试着在房里走了一个来回,张逸觉得有些施展不开,便背着沐秀儿朝外头走,到了院子里头,也没做停留,粗粗估算了一下距离,开始沿着院墙慢慢走。 许是头一回看到自家的主人被人背着,趴在一边的大黄竟好奇地抬起头,朝她们直看。 刚开始,沐秀儿是紧张的,在她心里张逸始终只是一个身体还没痊愈的普通女子,可她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出声惹她说话,慢慢地看她走得稳当,气息也没乱,这才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两手环着她的颈,尽量地配合减轻负担。 人俯在背上,随着跨出的每一步,都带着轻轻的颠簸,这让沐秀儿不知不觉想起了往事。 那时候她还小,外公爹娘都在,她是家里头唯一的孩子,也是被人捧在手心细细呵护宠爱着的宝贝。 阿爹是个游医,时常会摇着响铃去镇上给人看诊,毕竟在这儿,乡里乡亲的都认识,人也不多,也挣不到几个子儿,他得去镇上走街窜巷地给人治病挣钱养家。 只要爹出门日子,娘到了旁晚就会带着她去村口等,时辰算得很准,只要天边的云彩慢慢变红,风儿就会把响铃声给吹来,听到动响时,娘总会笑着抬手把发角撸平整了,挺直腰板,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不一会儿爹的身影就会从一个小点慢慢变大,直走到了她们的跟前,他总是先冲着娘笑,然后蹲下问道摸自己的头:‘秀儿,乖不乖,没有没听娘的话?’等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再从袖袋里掏出给她买的小食塞到她手里‘秀儿乖乖听娘的话,这是奖励,好了,来爹爹抱,咱们回家了。’说着转身,手向后展。 她不喜欢被爹抱着走,这样就看不到前头的路,所以,每回,爹都是背着她,再牵着娘的手一起回家的。 阿爹的背很宽很厚,趴在他身上,从不用担心会被摔下,明明那些事过了那么久,人的模样都有些想不起来了,可那份感觉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脸也贴了过去,那份恍惚却在听到那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后,一下子散了,沐秀儿不由得有些发怔,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吸了吸鼻子人又清明了起来:“差不多了,还是放我下来吧。” 围着院子走了两圈半,张逸又撑着走了几步,到底是有些吃不消了,听到沐秀儿这句话,停了下来,手松开了。 沐秀儿顺着势往下跳,哪晓得脚一着地,从脚底直钻入心里的酸麻感觉,差点让她摔了,好在反应够快,忙伸手抓住了身边的救命稻草。 张逸被她这么一抓,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回过头,见这人神色僵硬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忙转了身环住她的腰,把人抱在怀里,急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 “没……没事,”沐秀儿本能地靠在张逸身上,先着陆的那只脚此时微微向上缩起,“没踩实,脚麻了。”痛得连声调都变了。 张逸一怔,她是听懂了,这样的事她也有过经历,人在往下跳时,别管高不高,反正要是跳得不巧,就会有电击般酸麻的感觉,那滋味光是想都让人背后发凉,把怀里这人抱紧了些,把她往上提:“你抱紧我,脚别用力,忍一忍,过一会儿自然就会好。” “嗯”沐秀儿只能环住这人的肩,借着力往她身上靠。 此刻,大约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着血脉通畅了。 院子内悄然无声,阿黄看得没劲,懒懒地冲着两人抬了抬眼皮,尾巴摇了摇。 稍时,沐秀儿试着动了动脚,足尖慢慢往下踩,一点点将整个脚放平加力,搐痛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尚余留着丝丝麻痹。 “怎么样?好些没?”张逸晓得她在试力,手上加了把劲扶稳。 两人分开了些,手抓着臂,沐秀儿低下头,看着脚,直到能踩实了,才舒了口气,“没事了,”抬头又对着那人展开笑容,“幸好有你扶着,谢谢。” 张逸被她这一声谢弄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不放心地又看了看伤脚:“这么客气做什么,这事原本也有我疏忽的地方,再走两步试试。” “哪有你什么事,是我急了。”松了手,沐秀儿边应边来回走了几步,回首笑道:“你瞧,真没事了。” 张逸晓得这触电般的感觉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有大碍,也不再多问,直了直微有些发酸的背,打破了那份客气:“其实,这倒是好事,亏得现在出了这错,要是真到了咱们成亲的那天,新娘子进门麻了脚,那臭可就出大发了,可见,事先演练的好处。” 这一打趣,沐秀儿是真的不晓得再说什么才好,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之前做了运动,等人静下来,身体就开始发热,背上还有些发痒,张逸扯了扯衣领,挥手朝里头扇了扇风,扭了扭背,还反手抓了抓。 这一系列小动作落在沐秀儿眼中,略想了略,重又挽起了袖:“你也几天没洗了,我去给你烧些水,等你洗了再回去。” 张逸看了看天色,倒也不算晚,也不客气,忙点头:“我帮你,多烧些水,一会儿,你也洗洗,咱们正好试试那新买的浴桶。”说完兴高采烈地跑去准备。 沐秀儿侧过头,看着她那欢天喜地的样子,莫名地想到买这浴桶时,苏大娘带着满是深意的笑容,耳根子猛地一烫。 第19章 不知不觉,成亲就在眼前,隔日就是张逸和沐秀儿的大日子。 苏大娘特意请了好命婆过来,边唱着祝福歌边把新床给铺了,等把新房全都布置妥当后,又陪着说笑了一会儿,这才欢欢喜喜将人送了出去。 等她们走后,张逸看了看院子,明儿要开席,借来的桌椅板凳在院子里整齐叠放着,再走到灶间,半成品的菜堆得满满当当,头一回见识这样的阵仗,让她有些无措地抓了抓头。 再走回房,三块老旧的灵牌摆放在了桌上前面放着供果,后面的墙壁贴着红红的喜字,四下无人,张逸认认真真地鞠了三个躬,念念有词地说了声,她会照顾好秀儿。 事毕,又走向了另一间,床上头全新的百子千孙的大红被褥铺得整齐,手摸了摸,能够感觉到在夹层中散落的花生,莲子,生怕复原不了,没敢翻开看,只是有些纠结,今天晚上难道就要睡在这上头?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了动静,苏大娘又折了回来,身边还带着她家的小六,再次查看了四周再无疏漏,满意地点了点头,“逸哥,赶明儿起,秀儿就是你的人了,大娘我再啰嗦这一回,秀儿她打小就不容易,也实实在在是个好姑娘,往后,大娘还望你能多照顾些了,多容忍些。” 张逸认真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和她好好过的,不会让她再受委曲的。” “你有这话,大娘可就放心了,今儿小六过来压床,陪你在这儿睡,大娘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接着又朝她那不省心的儿子警告道:“你小子可别胡闹惹事,不然,秋后算账,你有得瞧。” 高小六老老实实地应了。 等苏大娘走后,这房里头就剩下一大一小两冤家,天色尚早,还不到睡觉的时候,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张逸走到柜边,抓了一把糖放到桌上:“来,坐这儿,尝尝这糖。” 高小六听话的走了过去坐下,却没有拿桌上的糖。 眼前这处处针对自己的少年竟如此安份,让人有些不习惯,瞧他满脸心事,欲言水止的小模样,不禁有了笑意,张逸能够猜出些许变脸的原由,伸手把糖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吃吧,这时辰还早,要不咱们说说话,聊聊天。” 侧目看了一眼,高小六拿了一粒,往嘴里一送,腮边鼓了个小包。 张逸也拿了一颗吃,这举动让孩子放松了些。 把糖咬碎了,吞进肚,高小六眼儿又往张逸身上打了个来回,小眉纠结了半天,半晌,小大人般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逸被他这样子逗乐了,“怎么,还是不愿你秀儿姐嫁我?” 愣了那么一小会儿,高小六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天林子里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没想到,锦阳哥要秀儿姐当妾,虽然年纪小,但妾是什么他还是明白的,宁嫁穷人-妻不当富人妾,这话他听过,只有下贱不要脸的狐媚子才做人家的妾,当初村头那家的男人说要纳妾,三姑六婆的都这么骂的,秋燕姐嫁出去后,那些明着说她有福气的人,背地里也没好话,说什么,妾是小老婆,说好听是小老婆,其实就是奴才,以后生的娃都不能管自己叫娘,说打就打,说卖就卖,见人低三分连童养媳都不如,当妾不是好事,可是,锦阳哥竟然要秀儿姐当他的妾,明明说过,要娶秀儿姐当媳妇,明明说过,要好好待她的,怎么就变了,想了几日都没能明白,犹豫一会,低声问道:“你会,一直对秀儿姐好的吧?”过往一直坚信不移的东西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亲手打碎,孩子心态有了极大的变化。 “嗯,我会的,只要你秀儿姐愿意,我会一直好好待她。”这话应得真心。 小家伙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想要确认些什么。 “不信我?”张逸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 高小六不答,沉默了一小会儿,却说道:“锦……锦阳哥也说过,会一辈子对秀儿姐好,可是…可是…” 张逸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看着那往日没心没肺的孩子突然有了烦恼,不免升出了些许不忍,开口劝慰道:“你锦阳哥不是坏人,他也是不得已。” 高小六伸手再拿了一粒糖,捏在手里不吭声,半晌却突然问道:“如果,你是锦阳哥,你也会那么待秀儿姐吗?” 没想到这孩子会这样发问,张逸有些发怔,略想了想,扪心自问如果她站在方锦阳的立场,她恐怕未必能够做得更好,说实在的,以这个时代男人的传统想思观念,纳秀儿为妾虽有私心,但出发点还是想要她好,十八岁的大龄姑娘,又有着那样的一段过往,真能找个比他更好的?这又不是言情小说,哪有这么好的事。当时确实是冲动了,只觉得让秀儿委身当妾是对她极大的侮辱,未及深思便嘲讽了回去,现在细想还真有说些不清楚。 拍了拍小家伙的肩:“小六,其实有很多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够怎么样的,你锦阳哥想护着你秀儿姐的心是没错的,只是法子用错了,他不该明知道你秀儿姐要成亲了,还不管不顾地来找我说那些话,我要是他,会先偷着找你秀儿姐,当面问她是不是心甘心愿的嫁人,由着她来做决定,反正你记住了,往后无论做事,都不能一厢情愿只按着自己想的来做,那样的话,很可能会好心办坏事,害了你想帮的人。” 小六若有所思。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很多道理都是需要用时间和成长来明白的,张逸不再多说由着他去,起身走到墙角,拿了水盆,还是早点洗漱了,早点睡,成亲是件体力活,明儿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行。 另一厢,沐秀儿把嫁衣都叠放好摆在了床头柜上,一旁小舟儿乖乖地坐着,一双眼时不时朝着嫁衣瞄,带着些许艳羡。 沐秀儿转过身,走到她身边,捏了捏那小脸,“小舟儿也想穿嫁衣了?” 早熟已经懂事的孩子,小脸一红,软软的声音难得提高了些:“秀儿姐,哪有。” “羞了?”沐秀儿被她逗乐了,从小盒里抓了一把糖,“给,藏好了慢慢吃,别让小六瞧见摸了去。” 小舟儿笑着把糖收入了新荷包里,抬头:“秀儿姐?你怕吗?” “怕什么?”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沐秀儿也没什么事,索性陪小丫头聊了起来。 “我听花丫说,她姐姐嫁人时,怕了,足足哭了一晚上,还有,村里的新娘子上花轿前,都哭个不停,那也都是怕了才哭的。”一双单纯清澈的眼里,写着好奇。 哭?那是哭嫁,女儿舍不得母亲,舍不得家,才会在将要离开时流泪。 可她呢,记忆里爹娘外公的样子已经模糊,可她清楚的知道,他们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脑子里想象着若他们还都活着,知道自己明日将嫁会如何? 外公是不是会像小时候教她读书时那样,用上一大堆圣人的话让她嫁后贤良淑德?而爹爹只怕会背着外公对自己说,秀儿别听那老古板的话,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和爹说,爹帮你去揍他,指不定这话被娘听到,她会怒气冲冲地先把爹赶走,又悄悄和她说,其实你爹说的也不全错,真看着女儿嫁人,大抵娘也会和那些嫁女的母亲一样,又哭又笑的。 想着,心里冒出了丝丝酸涩,眼底也有些发烫。 “秀儿姐。”小舟儿瞧她神色不对,误以为她被自己说怕了,紧张地唤了她一声。 沐秀儿吸了吸鼻子,朝她一笑,正好苏大娘赶了回来,走进了房。 “都准备妥当了?”苏大娘走到床头柜,又查了查。 “嗯”稳下了心绪,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转身走了过去,“都好了呢。” 苏大娘满意地点头,“那边也都安排好了,逸哥是个稳妥的,”转眼儿看到小舟儿,冲着她说道:“天也不早了,去睡吧,娘有话和你秀儿姐说。” 舟儿是个听话的,忙起起,走了出去。 苏大娘又不放心地朝门外看看,再回来带上了门,拉着秀儿坐到床边,仔细将她打量一番后,这才说道:“秀儿,大娘是看着你长大的,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看,眼下你就要嫁人了,大娘心里也为你高兴,你是个知事的,那些个话,我也不多说,你只记着,嫁了人过日子,难免会有磕磕绊绊,心要宽,可也不能一味的忍让,小处你让着些无妨,但大事只要在理上就绝不能退半点,男人其实就和孩子一样,哄着他,宠着他,可也要时不时的调-教上一二,特别是色字头上,千万不能让他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沾上边,咱们乡下人,不比那些有钱的官家说什么三妻四妾,贤良大度没这回事,这汉子只能是自己的,这是为了你好,也为了你们将来的儿女好。” 沐秀儿点头,心里头才压下去的热,又涌了上来,这些年大娘对她的照顾,点点滴滴浮在眼前,突然,她站了起来,跪到了大娘跟前:“大娘,您让我,让我今晚叫你一声娘吧。” 苏大娘见她下跪,本是要拉她的,可听到了这一句,眼窝子瞬时一热,这可怜见的孩子,索性收了手,端坐好,“只要你愿意,以后咱们就是娘儿俩了。” 沐秀儿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娘。 苏大娘抹了抹眼角的泪,又拉着她的手:“好了,别哭了,明儿你大喜,回头眼儿肿了可就不好了,反正,你们也不离了村子,你受了委曲就来找娘,”说着声又压低了些许:“还有件事,秀儿,你……那圆房的事,你可懂?” 沐秀儿一怔,便是知道她和张逸不会有什么,说到这个,也不免脸上一红。 苏大娘晓得姑娘家面皮子薄,凑过去小声略说了个大概:“反正,到时候,你只管放松了身子躺着,别怕,由着他摆弄,头一回是要疼的,但你也别怕,这事就和生娃一样,女人都有那么一遭,以后日子久了,房事多了,就好了,还有些事,等你成了新妇,娘再教你。” 听了这话,沐秀儿脸烧得,只恨找不到条缝让她钻了。 苏大娘走后,沐秀儿草草洗漱,也就睡了,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翻了个身,不知不觉竟想起了过往的种种,那些人,那些事,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入了梦,梦里,她看到了秋燕姐,看到了方锦阳,还有爹娘外公,许多许多,最后所有的人都消失,只留下了那个叫张逸的女子,她穿着喜服,伸出手朝她笑,沐秀儿走了过去,慢慢把手放到了她的掌心,所有,快乐的,难过的,失落的,怅然的,在与她相握的一瞬,变成了安心。 眼角无声的溢出一滴泪,落到枕上,渗了进去。 第20章 正日子终于到了。 花田村不算大,又都是相熟的,有这么一桩喜事,自是全村同庆的。 所谓昏礼,就是近黄昏时分成亲,男人早上该下地的下地,要做活的做活,一切照旧,女人们则不同,便是往日那些碎嘴叽歪的,也都早早起身,盘算着今日要好好打扮一番,痛快热闹一回。 旁人已是如此,那对准新人更是忙碌,大清早就都被人叫了起来。 更衣沐浴,着装穿戴一新,张逸这边还好,沐秀儿那头天还没有亮,就忙起来了。 穿好了嫁衣,十全婆子又拿了绵线为她绞了面,再重新给她梳了头,梳完后苏大娘拿了一支簪子亲手给她插上。 沐秀儿不出声由着长辈们摆弄打松头发,再弄好,倒有几分木头人的样子。 等弄得差不多了,家里陆陆续续来了人,房里一下子开始变得热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一屋子七大姑八大姨的,围了个圈,嘻嘻哈哈的挤作一堆,时不时揶揄几句,逗弄逗弄那还没出门子的新嫁娘。 高小六早上也回到了家,和小舟儿都穿了新衣,眉心儿还特间点了红,男孩胸挺得高高的,女儿面上带着腼腆的笑,一左一右站在沐秀儿边上,如金童玉女般,也得了不少赞赏。 没过多久,守在外头的媳妇子跑了进来,“来了来了,新郎倌出门过来了。” 一众人又是哄的大笑,互相挤眉弄眼了一番,轰地走出了屋子。 苏大娘笑着拿了红盖头,冲沐秀儿点了点头,给她盖上。 火红一片映在眼里,沐秀儿眼往下垂了些,红色的长裙下,露出鸳鸯鞋面,一双手握成了拳,摆放在了膝上,她长吸了一口气,人又坐直了些。 院子里女人们的嬉笑声传了进来。 “开门,开门,新郎倌接新娘子来了。”那一伙年青的小伙跟着新郎来接人,特意过来助阵的二柱先上前,拍响了木门。 “这门可不是那么好开的,可得有个说法。”里头的女人们又是一阵笑。 “怎么个说法?”隔着门,二柱应道。 “千金女,千金娶,若没那千金,这门可开不了。” “千两金,万两银,难得却是有情郎。” 说完,隔着门板,两头男女各是一阵哄笑。 张逸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婚礼,自己又是主角,虽是假的,可在此时,同伴的相倍下,竟也兴奋了起来,脑子里想起过去听过的词句,竟也让她胡乱凑出了一首诗,当下高声道:“碧树花开并蒂莲,比飞却似双影雁,携手白头两心知,千里姻缘一线牵,还请婶子们高抬贵手,开开门。” 村子里大多都是只识几个字的,哪懂得什么诗词的,这一通的胡乱拼凑竟生生镇住了场面,门外的少年个个一脸佩服,门里头的媳妇更是一阵议论。 过了片刻,门开出了一条细缝,伸出一只手,张逸老实地将那早早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 拿了钱,那门刚要合上,少年们一拥而上,而那里头也早有准备,一阵推搡,张逸趁着空隙,侧身硬挤了进去,刚进了院,那铺天盖地的花生,瓜子就冲着他扔了过来。 张逸弓着身,直往里头冲,到了正屋前,这才停了步,那些使坏的媳妇们也就停了手,一下子静了下来。 正了正衣襟,张逸站到了门前,作长揖,叫道:“大娘,我来接秀儿了。” 里头人不出声。 张逸再作揖,又道:“大娘,我来接秀儿了。” 里面仍是没有人答话。 张逸按着礼法,再来,“大娘,我来接秀儿了。” 这三请完了,里头静默了一小会儿,才传出了回话:“进来吧。” 张逸脸上挂着笑,伸手掀了门帘,进屋,朝着苏大娘又是一揖,高小六小舅爷打量新姑爷般地同她对视了一眼儿,瞪完后,这才让开了一小步,张逸走到沐秀儿身前,低头说道:“秀儿,我来接你了。” 沐秀儿心头猛地重重一跳,手紧了紧,微微点头,红盖头下,她看到了自己亲手透的那双鞋,看到那双鞋转过,蹲下,露出比往日看上去要厚实些的背,她慢慢地俯了上去,手环住了那人的颈,感觉到她提气,站起,又停了停,背稳,这才向外头走去。 这时也不晓得是谁扯着嗓门大叫一声,“新郎倌背媳妇回家喽。” 门外头的鞭炮响了,闹轰轰一片。 张逸背着沐秀儿走出了院门,她步子迈得很稳,唯恐中途有了意外,默默调着呼吸,走得专心。 沐秀儿也不敢乱动,人贴着,双臂环得不松不紧,她是有准备的,知道出嫁时盖盖头看不到路,就自己走了一回,数了步子,于是,张逸每走一步,她就默默数一下。 数字快到头时,震耳的鞭炮声又在前头响起,沐秀儿感觉到张逸吐纳尚稳,险险松了口气。 进了院门,新郎背着新娘跨了火盆子,又是一阵花生雨,再走到了正屋。 沐秀儿小院一共两间屋子,原本一间是她祖父的,这次房子重修后,就改成了客厅,正好用来拜堂。 厅里,高堂的灵牌供在桌前,老村长坐在主位,左下手坐着的是高家夫妇,要不说古时候结婚和赶场子似的,在张逸背媳妇时,原本在高家的众人也一路跟随,那苏大娘是要作见证的,一路小跑,这才赶在新人前到这儿,这会坐着,面上还透着红光。 张逸把沐秀儿缓缓放下,手扶着她站稳,随后牵着她的手走到正位。 一旁喜娘叫道,“新人拜天地。” “一拜天地。”转身朝外,下拜。 “二拜高堂。”人转回,再拜。 “夫妻对拜。”面对面,足尖对着足尖,垂首相拜。 “礼成,入洞房。”围在门前的人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喜娘把大红绸交给两人各抓一头,新人顶着众人的目光进了新房。 沐秀儿坐到了床边,张逸接了秤,把盖头挑了开来。 除去了遮挡,沐秀儿抬头,正对上一双探视的眼儿,彼此看着熟悉又微微透着陌生的脸,禁不住相视一笑,悬着的心也在此时正式落下了。 接着喝交杯酒,咬了生饺子,走完了整个过场。 留下观礼的又说了一通吉利话,外头有人进来说是开宴了,这村里头也没什么新娘独坐的规矩,两人一同出去敬酒。 摆的是流水宴,正堂几位村里的长辈亲戚一桌,其它的,院内院外摆了十来桌,一旁加起了临时的火灶,前来帮忙的妇婆子们个个忙得不停。 这一场喜宴着实热闹,小村小庄里,也算是大操大办十分体面。 说笑声,从头到尾没停过,直到了天黑,客人们才渐渐散去,偶尔也有几个吵着要闹洞房的,都没能够得逞。 苏大娘一家留到了最后,小夫妻俩亲自把他们送出了门口,这才互相扶着回到了房里。 张逸摇摇晃晃地坐靠到了床边上,一张脸儿通红,喘着粗气,古时酒浓度虽低,可架不住他要一桌一桌的敬,新娘子一杯,她就得三杯,着实辛苦,此时,她是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不过,看什么都是双影儿的。 沐秀儿扶她坐好,这才走到水盆边,拧了湿巾子后,踅了回去,伸手刚要帮她擦,巾子被夺了过去。 张逸把巾子往脸上一敷,蒙了好一会儿,才拉下,长长地吸了口气,人带着点晃:“可算是走光了,再喝,我非趴下不可,晕死我了。”沐秀儿听她吐字不太清楚,知道酒劲已经上来了,伸手,摸了摸她发烫的脸。 她的手带着冰凉,张逸的脑子已经有些发糊涂了,本能地抓了那手,往脸上按着,还舒服地蹭了蹭。 沐秀儿被她那样子逗得勾了勾唇,又有些疼惜,由着她贴了一会儿,才抽回了手,再用巾子给她擦了擦脸和脖子,“这酒后颈大,你先躺下睡,后面的事我来收拾。” 张逸也能感觉到自己是真的不行了,点了点头,抬手要解衣扣,对了几次竟没拉开。 “我帮你脱。”沐秀儿凑到她跟前,帮她解盘扣,那人带着酒气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扔在她脸上。 脱了喜服,沐秀儿又蹲下帮她脱了鞋袜,再起身时,张逸已经横躺了上去,连眼儿都闭了,叹了口气帮她把脚抬上去,盖好被,刚要转身,只听身后那人开了口:“秀儿,你今天开心不?” 沐秀儿一愣,回头瞧去,那个人不知何时又睁了眼儿,虽然瞧着像是半梦半醒,可眼却直勾勾地盯着,侧过头,想了想,认真地点头:“嗯,开心。” “嗯,这就好。”十分满意地咧嘴一笑,张逸说完这句,眼闭上翻了个身,径自睡去了。 沐秀儿盯着她,真是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走到桌边,手捶了捶肩,拿剩下的水,洗了脸,卸了妆,把喜服脱下,将两套都叠好放到柜里,再取了干净的新衣放到床头柜,低头看了看已经睡去的人,走到一旁,把喜烛给吹了,摸上床,刚钻进了被子,那个人转过了身,手脚并用将她抱住,脸却埋到了她的颈里,像只小猫似的窝着。 沐秀儿一僵,随后挣了挣,却敌不过酒后之人的力气。 “秀儿,你开心就好。”那人又低声嘟囔了句。 听到这句,沐秀儿没有再动,她侧过了身,隐隐只能看到这人的轮廓,莫名地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份心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合上了眼,手环到了张逸的背上。 远处,小院后头,一处山坡的大树下,久久站着的少年,看到院中火光熄去,抽尽了最后的力气,他摔坐在树下,拿出带来的酒,仰头灌下,胸前打湿了一片,酒壶倒空后,用力把瓶子扔了出去,双手环住膝,头埋在了两臂之间,低低的呜咽声,在静夜的林子里,格外的清晰,可听得到这声音的除去山中的鸟虫,就只有他自己。 第21章 成亲后第二天,沐秀儿如往日那般起了个大早。睁眼儿,身旁那个人正做着美梦,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新妇儿先去灶里烧了水,随后又用药草煮了些醒酒汤用小炉温着,再洗米熬了些白粥,都弄好后,走出小灶,眼儿往四下一扫,院子里狼藉一片,她伸了伸腰,挽了袖开始扫地收拾。 屋子里,张逸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脑子里像是装满了水,脑袋两边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痛,她皱着眉眯着眼,好半天才缓过劲,手撑着床缓缓坐了起来,随后按在了太阳穴上,人还有些懵,又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清醒地看向四周。 房里只有她一个,沐秀儿不在,隐约听到后院子里有走动声,张逸软绵绵地移坐到床边,脚拖着鞋,虚浮地走到门口。 “醒啦。”沐秀儿正忙着扫地,听到声响,回过头,瞧见张逸走了出来,直起了腰,朝她微微一笑。 “早。”张逸下意识地回应,脚上没力,只得惨白着一张脸,人斜靠到了门上。 沐秀儿见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便放下了扫帚,“你等着,我给你拿醒酒汤。”说完,走到小灶里,取了醒酒汤,端出来,吹了吹递了过去:“先把这喝了,那酒上头,你昨儿个醉狠了,喝了这个头就不那么痛了。” 张逸听话地点了点头,接过醒酒汤,先尝了小口,温度适中,接着便一口饮尽,味道不怎么样,不过倒是让头脑清醒了几分,“谢了。”说话声带些些沙哑。 沐秀儿把空碗拿了过去,伸手探了探张逸的额头,“谢什么,我看你还没睡够,还是去床上再躺会儿去,粥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吃,好了我叫你。” 余光扫到了杂乱的小院,张逸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其实,她是想要帮沐秀儿一起收拾的,可实在是力不从心:“嗯,”又觉得不好意思,指了指横七竖八的桌椅板凳:“那些重的,你等我起来后,咱们再一起弄,昨儿你也忙坏了,别勉强。” “我省得,快去。”沐秀儿扶了她一把。 张逸摇摇晃晃的又回到了床上,才躺下眼皮子就开始一下没一下的打架,可偏偏又睡不着,抱着被子左右翻了翻身,索性闭目养神了起来。 没过多久,沐秀儿走进了房,她把粥端上了桌,接着走到床边,才靠近就看到床上那人睁开了眼,只道她还不舒服,便伸手又探了探她的额:“怎么,睡不着?头还痛?” 张逸的头微微一点,透着几分娇气地嗯了一声。 沐秀儿晓得她难受,收回了手,也不多说什么,走出屋去,不一会拿了块热巾子过来,双手一折,“闭上眼。”见张逸听话地闭眼后,这才拿巾子敷了上去,随后往她头边上的床沿一坐,侧着身两手按在了她的太阳穴上,慢慢给她揉。 温热的巾子覆在脸上,两只手力量适中地按着,张逸顿时全身都放松了,享受地叹了口气。 揉了一会儿,沐秀儿见她呼吸渐渐平稳,这才慢慢松了手,又过了一会儿,把盖在眼上的巾子小心地揭去,果然那个人已经入梦了,她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走到桌边上,给自己盛了碗粥,慢慢地喝了起来,温热的粥缓缓流入了胃中,她很是享受地眯了眯眼儿,突地想到了昨儿夜里头,那人睡前的话,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张逸这一觉睡得舒坦,直至日上三竿,沐秀儿才把她叫醒:“阿逸,快到午时了,你醒醒。” 张逸眨了眨眼,脑子还有些迷糊,傻不楞噔的应了一声,“啊?” 沐秀儿好耐心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不早了,醒醒,不能再睡了,一会儿我们还要出门呢。” “出门?”张逸人是清醒了些许,可脑子还没有转过弯,这新婚第二天要上哪里去。 沐秀儿拉她起来,说道:“咱们得先去村长家谢道,再去大娘家,还要去给村里的乡亲送喜包,你都忘记啦。” 张逸愣了那么一下,这才想起,这里的风俗,懊恼地说道:“这喝酒就是误事,我都忘了这么些个事了。”说着看了看外头,光线充足,急道:“我得赶紧了。” “慢慢来,早上都在下田呢,要吃了饭下午才得空,你身上酒气大,我水备好了,你先起来,擦擦身。”说着指了指床头:“干净的衣服放那儿了,你换上,我去帮你把粥拿来。” 张逸突地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看四周,屋子里都收拾整齐了,她只顾着自己睡,倒把所有的事都扔给秀儿做了。抓了抓头,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起床,走到桌边,略做了洗漱,人精神许多,踅回到床边,拿起了新衣,展开,下意识地拿起闻了闻,上头有着干净的阳光味,又仔细看了看,玄青色的长袍,做工和另几件一样十分的精细,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在某篇小说里看到的,其实在古时,有身份的人家结婚,新郎穿的不是红袍,而是青袍,看着手里的那一件,不禁有了那么一些自作多情的联想,笑了笑,开始动手穿衣。 沐秀儿端了重新热好的粥进来,放到桌上,回过头看了看问道:“合身不?” “你手艺那么好,怎么会不合身。”张逸低着头系腰带,只觉得这衣服尺寸大小再合身不过了。 沐秀儿微微一笑,把脏水端了出去,倒到了水沟里,再回来时,张逸已经穿戴一新,只是头发还散着。“你是先喝粥,还是先梳发?” 张逸对这一头乌黑长发实在是有些没法子,没有秀儿的那几天,她都胡乱绑着,昨儿还是有专门的喜娘给帮着梳理,这才没出岔子,笑着坐到凳子上,“你先给我梳梳吧。” 沐秀儿自是没二话地拿了梳子走到她身后,先用手慢慢理顺了,再从上至下用梳子梳理,最后用了发带帮她束上。 打理完后,这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接着就该做正事了。 两人先到正屋,给三位先人上了香。 “秀儿会好好过日子的,外公,爹,娘,你们放心。”沐秀儿说完上了香。 “以后我会照顾好秀儿的,也请你们放心。”张逸跟在她后头把自己要说的话也说了。 一起行了礼,这才相视一笑。 吃完了饭,沐秀儿也换了一身新衫,两人又再做了一番收拾,把早上蒸好的喜包四个一份,一份一份地都仔细包好,准备出门。 出了门,先去了村长家,这是习俗,村长是这村子里辈份最高的人,不管哪家,新人成亲后第二日,头一件事就是给村长送喜礼。 此时,老村长正拿着一本经书,坐在槐树下晒太阳,瞧那新婚的小俩口相携过来,大掌摸了摸那和尚头,脸上透出一抹笑。 在村长家,只稍作了逗留,接着就要去苏大娘家了。 人还没有走近,远远就瞧见那高家的院门敞开着,往日成天撒疯在外头玩的高小六正乖乖地站在门口,等他看到了沐秀儿,先挥了挥手,随后,回过头,扯着嗓门冲家里头大叫:“娘,娘,秀儿姐来了。” 那小嗓门中气十足,这屋里屋外两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件事没和你提,我认了大娘做干娘了。”突地,沐秀儿想起了这事她还没有正式和张逸说过。 “嗯,那是好事。”张逸倒也不觉得什么,在她看来,这事再好不过了。 “那,过一会儿,你……”沐秀儿刚要说,被身边这人打断:“她是你干娘,也就是我干娘,你放心,我有数的。” 沐秀儿侧过头看了看她,见她对着自己微微地笑,脸上丝毫没有勉强的样子,心底透出了淡淡的喜悦。 “站在外头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听到儿子叫唤,苏大娘已经走到了院门前。 “娘。”沐秀儿叫了一声,张逸也跟着叫了。 迎了进屋,高大叔也在,身上穿的是件新袍子,看样子是早早做了准备的。 认了干亲,这礼节上就有所不同,沐秀儿和张逸按着规矩,给两位敬了茶,又将喜包奉上。 苏大娘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两人,沐秀儿神色不差,面上带笑,而那张逸,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看样子是昨儿夜里卖力了,暗自点了点头。 闲说了一会儿,苏大娘怕知道他们还要一家家的分糕点,也不多留,催着小俩口去办正事,那两人这才离开。 “媳妇,你说秀儿姐开心吗?”高小六一直没机会说话,等人走后,站在院门边上,望着远去的那两个人,悄悄问小舟儿。 小舟儿侧头想了想:“开心的吧,秀儿姐一直在笑呢,我看张逸哥也一直在笑。” 高小六抓了抓头,想着张逸对他说的话,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拉住小舟儿的手,“媳妇,你放心,以后我会待你好的。” 出了苏大娘家后,接着一户一户地送喜包,每到一处说上两句,手空了又要回去再拿,这一来,送完了喜包又是大半天,等弄完了,回到家,还有另一件事等着,这酒席的桌椅板凳可都是借来的,紧接着,陆陆续续就有人过来取,又是一番折腾,直到黄昏,那最后一件才被人领了回去。 “你歇着,我去做饭。”沐秀儿说了一声,利索地往小灶走。 这一天的事,大多都是由这人操持的,张逸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忙跟了过去:“一起弄,我给你打下手。” 进了小灶,张逸四下看了看,沐秀儿已经开始准备了:“昨儿还多出些菜,晚上热一热先对付了。” “多出来的菜?”张逸一愣,想了想才明白那是什么,也就是喜宴吃剩下的。 “嗯,”沐秀儿没有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异样。 张逸抿了抿嘴,从理性上,她能够理解,这是古代不是现代物质高度发达的时代,沐秀儿的行为是再合理不过的,可是,从感情上说,让她吃那些陌生人吃过的菜,总有些不自在,“要不,要不再炒些鸡蛋?” 沐秀儿没多想点头:“行,你打蛋。” 张逸松了口气,走到一旁小篮子边,掀开上面的布,“鸡蛋多出这么多?” “嗯,那些礼我都点过了,除了这些鸡,还有几块好料子,菜也不少,这阵子,咱们不愁了。”来吃酒席大多还是会带着贺礼的,好些的送些布料子,送些鸡蛋,差一些的,摘些新鲜蔬菜,都算是一份心意。 张逸捏着手里的鸡蛋,再看看忙着热菜的沐秀儿,这才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古代生活,她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的东西需要适应。 第22章 在古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婚假,一般小户人家,新妇成亲第二天就开始担起家里要做的事,而男人也是,该上工的上工,该下地的下地,度蜜月是什么?那是几百年后才有的事儿。 张逸和沐秀儿也是如此,除去第一天有些特别,第二天起,就照常生活了。 这婚前婚后也没什么大的变动,只是,先前,张逸身上有伤,这里里外外的事都由沐秀儿来做,后来,修房子,两个人统统住到了高家,虽然也都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住,可是,总归不是单独相处,如今,这算是正式的朝夕相对了,许多细节上的事也就明显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有了那样的一场仪式,成亲之后,张逸对于这个家的融入感比之前强了许多,时常会主动提出帮忙打下手,沐秀儿也不再把她当客人般的供着,偶尔甚至还会开□待些琐事给她做。 几日相处,分工合作,日子过得十分愉快。 张逸不得不再次感慨,沐秀儿这个女人,实在是不一般,不说她女红厨艺样样出色,就是砍柴挑水,下地种菜,她也是样样拿得出手,分明就是个传说中,上得厨房下得厅堂的完美人-妻。方锦阳错过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一天,两人正在院子里围鸡栏,沐秀儿原本是想过要养鸡的,可那时候,院子破败,也没功夫去弄,婚后第二天,她见张逸吃饭直挑鸡蛋,以为她喜欢,就做了决定,要在家里头养几只鸡,下的蛋多蛋少,将来不指望拿它们换钱,终归自己想吃就能吃。 拿了个锤子,修修补补,张逸站在一旁也不过只能打个下手而已,有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她都快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得找些事来重拾自信才好:“秀儿,要不明天,咱们再去次镇里吧,这些天,歇也歇够了,我想去那书铺子,看看有没有活能接,再顺带买几本书回来,说好教村里人学字的,他们不催,咱们也不能拖着,让人误会咱们说大话可就不好了。” 沐秀儿把围栏扎紧了,稍用力摇了摇,修得很是牢固,听她说起这事,想了想应道:“行呀,一会儿我看看家里还差些什么,正好去镇子里一起补上,我手上还有几件绣活要送去。” 张逸也学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围栏,手艺真是好,“这小鸡仔也得在镇里买?” “嗯,”沐秀儿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上的脏,记起了什么,说道:“我昨儿听娘说,她家的牛车借人了,明儿不是集日,怕是没车能捎带我们,要去的话,就得早起,走着过去。” 张逸回想起那天坐牛车的经历,说真心话,那车实在颠得让人难受,要不是东西太多太重,她是情愿用走的,“那就走吧,牛车也不见得多快。” “好,就这么定了”沐秀儿没有异意,走到灶边拿了木盆进了屋子,再出来时,盆里放了几件衣服,张逸认出那是自己的,忙说道:“我自己洗吧。” 沐秀儿轻轻一让,“这衣服得拿到河边洗,你一个男人家,自个儿洗像什么样子。指不定,我还要被人说闲话。” 张逸尴尬地抓了抓头,她现在是男人身份,有些事确实不是她想做就可以做的,“那还有什么事我能做的?” 沐秀儿知道她心思,也不客气:“要不,你把家里扫扫。”说完,又去拿鱼篓,盘算着是不是能再多加一道菜。 “行,我一定把家里打扫干净。”张逸挽袖,说干就干。 出了门,沐秀儿往河道边走,先到了上游,找了没有人的地方,把盆放下,挖了些碎泥,又拿了几块石头放到鱼篓里,紧了紧系在上头的绳子,再用力一抛,鱼篓在河中央慢慢沉了下去,把绳子绑在了河边断枝上,拔了边上的杂草,盖好。 都弄妥当后,沐秀儿重端起木盆,往下游走,河边已有三两妇人在那里洗了。 “哟,这不是秀儿嘛,快过来,这有空地儿。”赵婶远远看到她,招了招手。 过去,沐秀儿洗衣服总会挑没有人的时候,这样好避开那些闲言碎语,如今,她不必在乎这些,道了一声谢,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蹲下,往盆里舀了半盆水,开始搓洗。 妇人们一起,这手和嘴都不会闲着,很快叽叽喳喳的各种鸡毛蒜皮的事就说开了。 “我说秀儿,你家男人对你可好?”邻近的婶子笑问,见有人先开了腔,那边上的人一个个儿都不说话,伸着脖子听。 “挺好的。”沐秀儿自顾自地洗衣服,面上始终带着笑。 “你这话问得多余,他们这才成亲,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会不好。”另一侧的妇人也插了一嘴。 沐秀儿只笑不语,那样子落在众人眼里,很多话就不用再说了,“对了,秀儿,你家男人不是说要教村子里的孩子认字的嘛,这事要啥时候才开始,我家那小皮猴等着呢。” 沐秀儿想起张逸说的话,忙正色应道:“快了,我们明儿要去镇上,阿逸说要买些教书的用具,顶多也就三五天的事。” “那感情好,”有了这话,赵婶心头安稳了,松了口气,想到自家的娃能够习文认字,脸上的笑越发的实在。 另一旁,老刘家的媳妇插嘴道:“秀儿,你们要去镇上,能不能帮我带些绣线回来?” “行,要什么颜色的?” “还不就是平日要用的那几样,你看着办,对了,去城西张记,那家便宜,你和小伙计报我的名儿,还能再省几个子儿。” “成” “秀儿,我也有东西要带。” 河边说话声不停,沐秀儿边洗边应,这心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时没有风言风语,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可和大伙儿说笑时,也是真心的觉得快活的。 另一头,张逸把院子扫干净了,然后拿了布开始擦家具,等把卧室里全擦干净后,走到隔间,桌案上,三位逝者的灵牌整齐排放。 张逸本就是个怕鬼的,有了穿越这种事,对鬼魂更是敬畏,照常先拜了三拜,这才伸手,把灵牌拿起,一块块认真的擦。擦完又仔细摆正了,嘴里碎碎念:“我给你们擦干净了,可要记得保佑保佑秀儿,也保佑保佑我。” 都弄好后,出了些许汗,正好,沐秀儿回来。 “回来了,”张逸三两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接盆子。 沐秀儿把盆子交给她,摇了摇鱼篓,扬着笑:“今儿运气好,抓到了条活鱼,晚上有汤喝了。” “真的?”张逸凑过去,往里面一看,里头一条不大不小的草鱼,正翻腾挣扎,不禁夸道:“你可真有本事,洗衣服还能抓到鱼。” “这也是运气,我先去把它处置了”沐秀儿走到小灶,拿水盆放了水,把鱼倒了进去。再出来时,看到张逸站在晾衣竹边,准备晾衣服。她走过去,从盆里拿了一件,两个相视一笑,配合着把衣服都晾上。 沐秀儿边凉边把洗衣服时的事说给张逸听,又把听来的一些八卦消息转述。 张逸静静地听,竟也能清楚地感觉那人话语中的那份小小的愉悦。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吃好早饭,沐秀儿拿了竹筒灌上了水,又把昨晚就准备好的点心干粮带上,把做好的绣帕和络子都放到小篮里,再一同放到竹背篓里,刚要背,张逸抢先道:“这个我来背吧。” “不用,我背惯了的,也不重。”沐秀儿自是不会答应。 张逸却不松口,伸手抢过背篓,“你可别忘了,我现在是男人,让人瞧见我这大男人把重物都让媳妇背,岂不是让人说道。” 沐秀儿一时哑然,想了想,又把小篮子取了出来,自个儿提着。 锁了院门,两人并肩往外走,虽然时辰尚早,但农户素来都是早起的,这一路上也能遇上一两个相熟的,点个头,打声招呼,小夫妻在别人眼里,样子很是美满。 清晨的乡村有着独特的风味,淡淡的薄雾给大地添了一层朦胧的美,一片片水田当中沟渠相连,边上也有几棵不知名的树,远远的还能看到田里的棚子,坐在牛车上时,不过是走马观花,现在,就亲自走在这田野边上,自有一番别样的感受。 “这种的是什么?”张逸是城市里长大的,对于农作物的了解,极为有限,说白了,是稻还是麦她没有概念。 沐秀儿也不笑话她的无知,她一直在想,张逸没出事之前,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虽不明白她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从生活的小处,能看出,张逸必是从不愁吃穿的地方来的,将田里种的一一细说,再往前走每每看到新的作物,也不等她开口问,就直接把名字报上。 就这样,有说有聊,出了村子,不宽不窄的泥石土路蜿蜒向前,伸向远方,张逸认得,这就是通往镇子的路。 待走到了岔口,沐秀儿停了下来,指了指边上一条不太起眼的小路:“咱们走这条,那路是让车走的,沿着山势修的路,有些绕道,平时要是走着去镇子,就要从这里过,要近很多。” 张逸点了点头,跟着她走,这是一条山道,有石阶,两边的林子也不算密,看来是让人常走的,要回过头,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村子。 张逸还是头一回进山,不免有些好奇,眼总是时不时的四处看,沐秀儿由着她,只是时不时的提醒她注意脚下。 到了半山时,远远的听到水声,张逸又停了下来,侧耳听。 “再往前,深些地方,有条山溪,溪水往下直通到咱们村里的河,”沐秀儿见她喜欢,也跟着停了下来,再看她脸上有了汗,气也有些喘,便说道:“咱们先歇儿。”拉着她走到一旁的大树下:“你站着靠会儿,可不能坐。” 张逸点了点头,她没有靠,只是站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空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新鲜,因为是清晨,林子里的瘴气还没全散,但是空气的对比湿度非常的高,还可以闻到大自然的清香。 沐秀儿用手背擦了擦额前,这山路她是走惯了的,也不觉得怎么样,“翻过这山,只要再走半个时辰就到镇上了,平日里,只要东西不重,村里人还是喜欢走着去镇上,”接着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几棵树,你看,那是山枣树,咱们这儿的山枣又大又甜,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了日子,我给你打些尝尝,准保你喜欢。” 张逸眼睛一亮,忙点头:“那说好了,到时候,我和你一块来。” “行。”沐秀儿笑着答应,歇了一小会儿,两人继续,再向前,有那么一小段路比较陡,张逸喘气声慢慢地变得粗重,步子也有些慢了,沐秀儿停了停,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张逸的手一把抓住握牢,借力带着她继续往上走。 这时候,张逸也没有心思去在乎些有的没的,只觉得沐秀儿为人体贴,有她拉着,竟觉得轻松了不少,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再走了一刻,总算是到了山腰上头,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照得山水色泽分明,远端山头弥漫的白色,绿色的水田,黑色的屋舍,如银带般的河流,就是一幅最真实的油彩,“真漂亮。”张逸站在那儿,望向远端,只觉得眼前这景怎么也看不够。 沐秀儿也不催,默默地陪着她,眺望着远处,许是因为身边人的赞叹,早已看习惯的一切,似乎也真的透出了不同,让人看了移不开眼。 第23章 到镇子上时,两人身上都出了不少的汗,腿也有些酸胀,毕竟这山路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其间虽说是歇过几回,这样的运动量对于张逸已经是有些过了。 找了一处空地,靠在墙角边的大树下,休息调整一下,沐秀儿把竹水筒拿了出来,递过去给张逸:“喝些水润润。” 张逸接过,水筒子比最初时,轻了许多,晃了晃,里面的水少了大半,这一路,水基本都是被她喝去了,看了看沐秀儿,又还回去:“你先喝。” “不用,我不渴。”沐秀儿猜出她心思:“你只管喝,一会儿街上就有茶棚子了,到时候再买些茶水装上就是了。” 张逸抿了一小口,还是坚持递了过去:“既然前面有茶棚子,你就喝了吧。” 再推让就矫情了,沐秀儿只得接了过去,喝了一小口,又盖上:“咱们,一会先去哪儿?” “我路不熟,还是你决定吧。”上一回有人带路,张逸只记得大概的方向,具体怎么走她没有数目。 沐秀儿仔细想了想要买的东西,各个店铺的大概位置,“得先去菜市,晚了就没鸡仔卖了,再去书铺子。”说到这里看了看张逸,她穿的是一身灰色的长袍,头发用藏青发带束着,脸上虽出了些汗,却不见狼狈,一副有学识的书生模样,要真让她陪自己买了鸡再上书铺子,这样子……“提着鸡笼子上书铺子不好看,我看不如咱们分头行事,我把你送到书铺子再去菜市买鸡仔,你在铺子里多等些时候,我买好了再去找你。” 张逸觉得她话有道理,书铺子那也算是高雅的地方,真提着个鸡笼子,指不定人家就不让她抄书了,点头:“行,你身上钱够不?我这里有,你拿着。”说着要掏钱袋。 沐秀儿忙阻止:“财不露白,这镇子上也有偷鸡摸狗的人,我有钱,你那些银两贴身放好,千万要小心。” 张逸原本不觉得什么,被她这一说,倒有些担心了,看看沐秀儿,她是个漂亮的,这些日子养得好,容貌比初相见时,又好看了许多,脑子不禁联想起电视剧里的那些狗血剧情,流氓调戏良家之类的,这古代单身女子出门不安全:“算了,我陪你去菜市,咱俩一起走。” 沐秀儿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让这人又改了主意,笑着摆手:“不用。” 张逸却很坚持:“这回你一定得听我的,两个人安全些,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你有什么事,我连上哪里找你都不知道,那可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行”沐秀儿听她说完,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 到市场时,已经开市有些时候了,古时的市场远比不上后世的热闹,虽然鸡鸭鱼肉果菜都有,但品种要少很多,边走边看,蔬菜家里都有,倒是水果,让张逸看得眼馋,沐秀儿看她盯着山果脚迈不动的样子,笑开了,掏钱买了几个,又到猪肉摊上割了肉,张逸看到猪心猪肝,就问了价,这比起猪肉要便宜很多,下水在古时候基本上没有人吃,都是扔的,拉了拉沐秀儿,“秀儿,再买些下水,晚上我做给你吃,这玩意要能做得好,可好吃了。” 沐秀儿是从没吃过这些的,但她对张逸的要求总很少会反对,就点头答应了。 再去鸡摊,竹子编成的篓子里二十来只小鸡团在一块,边上还有大些的笼子,里头放的是成年的鸡,边上还有一篮子鸡蛋,除了这些,在摊主脚边上还有一个小篮子,里头有各式的绣包,络子,张逸笑道:“这摊主倒是个会做买卖的,不止卖鸡还卖饰品。” “那可不是卖的。”沐秀儿边挑鸡,边同她解释:“那是换的,有时候钱不凑手,直接拿东西抵也成。” 原来这就是以物易物了,张逸很有些兴趣,问那摊主:“要是有人看上了这些,”指了指饰品,“你卖吗?” 摊主一笑,露出一排黄牙:“做买卖,能赚钱就行,当然也是能卖的。” 沐秀儿由她在那里问东问西,仔细观察了一下鸡仔,抓出一只,倒提,再翻肚子。 “你这又是做什么?”张逸蹲在她边上。 “看公母。”边把怎么分辨细说给她听,边又用手轻轻捏了捏鸡身,选定放在一旁。 那摊主笑道:“你这小伙倒是个有福的,你媳妇这动作一看就是个老手。” 张逸嘿嘿一笑。 转眼功夫,挑了六只小鸡仔,选了一只半大的母鸡和一只成年公鸡,沐秀儿向摊主多讨了一只鸡笼,将鸡分开放,这才付了钱走人。 逛了这么一圈,到书局时,已经快要到中午了,离书局不远的拐角处,有人在那里搭了个棚子,沐秀儿拉着张逸过去,选了靠边上的位子,把东西放在边上,伸手帮张逸理了理衣襟子,拍了拍灰,“我在这儿等你,你自己过去,要有什么事就叫我。” 张逸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等张逸走了,沐秀儿这才坐下,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守在炉子边上,女人背后背着个一岁左右的娃,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半大丫头帮着跑堂,“我要两碗面,一碗光汤面,一碗青菜面加蛋再来两个肉包,不过,我家相公去书铺子买书要过会才来,先给壶茶,面等她来了再下。” “成,”眼下还没到中午,生意还算清闲,反正点了吃的,摊主也不会赶客人。 过了不多久,张逸抱着一大包东西从书局走出来,进到了棚子里,那摊主见人过来了,就开始下面。 “都弄好了?”沐秀儿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嗯,指了指包袱,签了契,给了押金,这里头是书和纸,头一回抄,我也没挑难的,说只要四天里把这本抄完了,看样以后再继续。”张逸小心翼翼地抱着包,也不晓得放在哪里才好。 沐秀儿把篮子拿了上来,“放里头吧,”等张逸把纸包放进去后,又拿布盖在上头。 正好,面下好了,妇人把面端了上来,先是汤面,沐秀儿把它放到了自己面前,再一碗是青菜面里头还有一个煎蛋,张逸愣了愣,这两碗面的差异一目了然,见沐秀儿已经开始吃了,拿着筷子的手顿在那里。 沐秀儿吃了一口面,抬头见她一动不动,“快吃,不吃一会糊了。” 张逸从自己的面里把蛋夹了起来,飞快地往沐秀儿的碗里一放:“以后,点吃的,都点一样的。”说完,不理她怎么答,开动。 那妇人正好送包子上来,这一幕落在她眼里,许是想到了什么,她回过头看了看守在炉边忙碌着的丈夫,操劳发黄的脸也透出了几分神彩。 吃完了面,又歇了会儿,往竹筒子里加满了水,两人继续买东西,绕了大半圈,把自己要的村里人捎带的全都补齐了,时辰也不早了,得往回赶。 背篓里东西多了,有些沉,沐秀儿也不闲,一手跨着篮子,一手提着鸡笼。 走时容易,回时难,再没有早上那般神清气爽的好心情,往山上走时,张逸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怕气喘不过来。 “还是我来背篓子吧。”歇第二回时,沐秀儿就发现张逸不对劲了,脸上全是汗,都有些发白了。 “不用,我能行。”张逸一手拉着肩带,一手撑着腰。 “别逞强。”沐秀儿放下了手中的鸡笼:“一会儿要真摔着了反而不好,等你把身子养好了,将来要背有得是机会。” 话说到这份上,张逸也不好再推脱了,“那篮子和鸡笼子我来拿。” 沐秀儿笑而不答,把卸下的背篓理了理,再把竹篮子往上头一搁,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细绳一绑固定了,再把背篓背上,把放着小鸡仔的笼子递给张逸,自己提起另一个笼子。 张逸愣了愣,看篮子稳稳当当地绑在背篓上,这才晓得之前沐秀儿是偷偷减轻他负担。 “走吧。”沐秀儿伸手,再要拉她。 “我自己走。”张逸让开,跟在她后头,手往竹篓下一托。 沐秀儿能感觉到背后那细微的变动,她笑了笑,耸了耸背篓,开始往山上走。 翻过了山,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村子了,沐秀儿这才停了下来,蹲□子,把背篓卸了下来。 张逸忙扶了她一把:“剩下的路,由我来背吧。” 这回沐秀儿倒没有推辞,点头,“好。”也没有把篮子拿下,直接帮她把背篓背了上去。 进村,到家,把东西全放下后,张逸觉得整个人都散了架了,不管不顾地往床上一躺。 沐秀儿也不管她,先去打了盆水进来,“你洗洗,我去做饭。” 张逸翻了个身,这一路,沐秀儿可比她受累多了,手撑床爬了起来:“我帮你。” “不用,咱们今晚就凑合着对付,也没什么要弄的,你歇着就是了。”沐秀儿说完话,人已经走出门外。 张逸更不好意思赖着了,站起来,走到桌边,拿巾子擦了一把脸,随后也走了出去。 鸡已经进了栏,阿黄被栓在院子的另一头,伸着脖子好奇地看。 到了灶间,沐秀儿正在洗菜,回头见张逸进来:“都说让你歇着了。” “我说过,今晚,菜我来炒,给你做好吃的。”张逸挽了袖,回过头,看了看那个人,先前的疲惫竟在这个时候,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再东一个坑,西一个坑了,发疯一下,别催文,我会努力隔日更, :) 第24章 教人识字说起来并不难,但真要去做了才知道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硬件设施欠缺,张逸抽空去了一次老村长家,勘察一番后,发现缺的还不少,先是黑板,这年头纸还是非常贵的,她要教书,总不能教一个字,废一张纸,成本太高,再来是孩子写字的问题,练字,当然是可以找些青石板,拿笔用水来写,可,她预期是三天一次小测验,五天一次大考,这清水时间长了就蒸发了,这怎么行? 回到家,和沐秀儿商量,等她把大概的意思说明了,沐秀儿想了片刻,微微一笑,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第二天,高大叔找了一块旧门板,拿黑漆漆上,沐秀儿在山上找到了类似于石灰石的石头,又捡了许多长短粗细适中的树枝,用刀削,要考试,拿木枝在地上画就是了,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写字的。 问题轻松解决,张逸直说这是家有贤妻万事如意,引得沐秀儿直笑。 接着就是软件,要怎么去教,来学字的有两类,十岁以下的孩子,和十五六岁的半大小伙,至于再年长些的也归在第二类,拿着启蒙学草草翻看了一遍,张逸很头痛:“我怕小点的孩子静不下心学,而大些的又贪多,这一边快一边慢的,到最后两头都教不好。”拿着笔写,那准备写教学计划的纸,一个字都没有。 沐秀儿坐在边上绣荷包,边听边应道:“那就分开教,有村长在那镇着呢,没人敢不听你的。” “话是这么说,但事既然要办,总得做好,不然吃力不讨好,”张逸只做过老实学生,真要当老师了,半点经验也没有,事到临头,难免忐忑了起来。 沐秀儿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把针插到绣绷上,起身,拿了启蒙学,粗翻了翻,这书是教没读过书,刚开蒙的孩子的,里面有典故,有道理,字却不是常用的,侧头想了想:“要不,你先写几张常用的简单的字,到时候,孩子用这本”扬了扬手中的书,“大人就教你写的。” 张逸顿时眼睛一亮,“这是好法子,可哪些字才常用呢?” 沐秀儿头歪了歪,思索了片刻说道:“村子里的人,平时写字的机会不多,顶多也就是看契纸的时候,这人名,数字,两,斤,石,稻,米,麦,面,还有契书上常用到的字。”将她认为需要的字一个个的念出来。 张逸拿笔沾了墨,边听边记,又添了些常用语,边修边改,竟整理出百来余字,两人又再商量了教学时间,早上教孩子一个时辰,下午教大人一个时辰,除了教字外,再加些简单的加减乘除的快速算法,五天一考两休。 如此,有商有量,把计划全都写完后,天已经黑了,房里的烛火闪了闪。 张逸放下了笔,沐秀儿也把针线收了,一个收桌子,一个倒水,洗洗,睡觉。 隔了一天,花田村的村学终于正式开张了。 沐秀儿特意给张逸准备了一身新袍,又陪她一起过去,快到村长家时,她停了下来:“你自个儿去吧,我不再送了,回头让人看到了,坏了你当夫子的威严。” 张逸听后,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头:“行,你放心,回家给我做顿好的,等我中午回来吃。” “好。”沐秀儿应得爽快,目送着张逸离去,却没有回去,站在大榕树下,远远的隐约看到大院里的孩子陆续到了,一个个行了拜师礼,接着等那人开始上课了,这才悄悄走开。 沐秀儿心里记着张逸走之前的话,回到家后,先去了小灶,略察看了一番,家里还剩下些白菜和一小块酱肉,她想了想,拿了鱼杆和鱼篓,直接去了河边,如法炮制地将鱼篓扔进了河,再翻起石头,如愿地找到了蚯蚓,把它往鱼勾上一挂,抛了杆,坐在河边静静地等。 平日里,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娃娃们都会到这儿来玩水撒欢,现在,这些疯小子全被家里人送去认字,一时间倒是十分的清静,也没过多久,鱼标颤了颤,沐秀儿眼疾手快,顺势把杆往上一提,手上一重,鱼杆前端弯了,她心中一喜,这是个大家伙,于是小心翼翼地起身,一松一放斜向慢慢拉线,双方较量了好一会儿,最终那鱼被提上了岸,滚在泥地上做最后的挣扎,沐秀儿一看,一条四五斤重的草鱼,笑开了,用脚把鱼往岸上再踢过去些,确定不会翻腾到水里,这才转身,去收鱼篓,今儿是个大好日子,不止吊到了大鱼,鱼篓里竟然还有两条泥鳅。 收杆返回,经过菜园子里,又摘了一些新鲜菜,进了家门,抬头看了看天,看样子要抓紧了,当下挽起袖,拿围腰一围,先洗米,把饭蒸上,再把酱油肉切成片,放小碗里,摆到灶上一起蒸。 做完这些,把活鱼拿出来,取刀背往头上一拍,等它晕了,拇指从尾端向上去鳞,大片的去掉后,再用刀把小片刮干净了,剖肚子,那鱼最后挣扎了一下,去鱼腮除内脏,弄完再清洗干净,切做三段,顺手把泥鳅也处置了,切了姜,把葱打了个结,开油锅,把鱼和泥鳅往里头一放,噼噼啪啪一阵响,过完油时,一边小炉上的水开了,把鱼中段取出放到盆里,往锅里加了水,再把姜和葱结放下去,倒了料酒,滴上香醋,盖盖慢慢炖。 接着,摘菜清洗,忙忙碌碌一刻不闲,中饭全做好时,人都有些直不起腰了,她捶了捶后腰,正好,大黄叫了,张逸拿着她的书具往家里走。 “回来啦,你先洗手,饭都做好了,马上就能吃。”沐秀儿头伸出小灶叫了一声。 张逸点头,今儿很顺利她心情很好,笑嘻嘻地回房,把书都放好,走到一旁,洗水,沐秀儿已经把一道道菜往桌上端了。 远远的就能闻到香味,张逸奶白的鱼汤,绿油油的炒菜,还有酱油肉,和炒鸡蛋,这下真是色香味全了。 等沐秀儿把饭也端上来了,张逸笑道:“没想到你真做了那么多。” “我答应过你,给你做顿好的。”沐秀儿摆筷子。 张逸心里美滋滋的,抬眼,看到沐秀儿脸上沾了一块污渍,便伸手想要帮她擦,指腹触到了她的脸,沐秀儿一愣,下意识地躲了躲。 张逸忙收回了手,“这儿”往自己脸上相似的地方指了指:“这儿沾上脏东西了。” 沐秀儿摸了摸,确实有一个小硬块,她走到水盆边上一照,竟是鱼血,忙用巾子沾了水擦净了。 张逸侧过头,静静看着她,等她转身,这才收回了目光,“快过来,一起吃。” “今儿可还顺利?”沐秀儿见张逸神色轻松,已猜到了几分。 “嗯,孩子们都听话得很,小六也帮了我不少。”张逸边说边夹了筷菜给沐秀儿,“我竟没想到,小六认得那么多字。”苏大娘原是打算把小六送去正经书院的,可这孩子平时野惯了,她就把他送到了张逸这儿,盘算着趁机先拘一拘他的性子,张逸自是不推拒的,还有心要把他栽培成班长,这一招很管用,高小六今天的表现非常的好。 “小六是个好孩子,人也聪明,就是皮了些,真要做起事,挺有模样的。”说着,过往的记忆又浮了上来,沐秀儿略愣了一下,心中一叹不再去想,拿空碗舀了碗鱼汤,推到张逸面前:“你尝尝看。” 张逸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那奶白的鱼汤,眼儿眯起赞到:“真鲜,秀儿你手艺真好。” “那你就多喝点,这鱼是才钓上来的,好大的草鱼呢,头尾做汤,晚上,再给你做红烧的,准保你喜欢。”沐秀儿笑着说道。 “好,我等着哦。”张逸一点也不客气地应道。 小日子平平淡淡,时光飞快地过去,转眼又是大半个月。 张逸这个山野夫子做得非常到位,他教的东西都很实用,除了教书外,村里有人需要帮忙,她也从不推脱,如此,乡里乡亲的也就慢慢的不把他当外乡人来看,山里人的性子直来直往,他受你恩惠,便也会回报一二,如此,每天,总会有些青年学生往她家送柴,也会有人帮着挑水,甚至还有人帮秀儿下地的,繁重的体力活着实轻松了不少。 而另一头,沐秀儿这边的女子班也开张了,别看村里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既然有不收钱的,自是多学点才好,闺女嫁到婆家,也能被高看一等,一时间,花田村人人都在习字学文。 老村长眉开眼笑的,摸着他光秃秃的脑门子,成天乐呵呵的。 这一天,张逸又按时把书抄完了,和沐秀儿约好了一起去镇子。 两人仍是和过去那样,一个提篮一个背篓。山路走习惯了,张逸也不像过去那样容易累,每每到了山腰上那处空地,总会站站,吹吹风,看看景。 到了镇上,先把书交了,拿了钱,再定下一本的约,张逸抄得很认真,店东很满意,这回又添了些钱。 出了书局,她们总会一起去街角边的棚子坐坐,点上一碗面,前几次到镇上,她们都在这里吃面,和摊主夫妇也算混得脸熟,人少时,那妇人还会和沐秀儿聊上几句。 吃完了面,再去布店,慢慢一路闲逛过去,消食正好,到了布庄,把新货交给掌柜,又拿了上回赚得的钱,虽不多,两人一起过日子,花销却是省了很多,沐秀儿那破破的钱罐子不知不觉也重了起来。 客套闲说了几句,刚出店铺,不想却遇上了熟人。 “秀……秀儿。”方锦阳站在街上,一双眼直直地盯着朝思暮想的人,眼一转,又看到那个站在她身边的那名俊秀的男子,心的某一处,像是被刀狠狠地刺了一下。 “锦阳。”沐秀儿回礼,就像方锦阳看到了张逸,沐秀儿也注意到了站在那人身边的少女。 少女长得也算漂亮,身着亮丽,装扮华贵,显然是有钱家的小姐,想来就是锦阳将来的那位,沐秀儿将方锦阳视为亲弟,两人之间虽曾有尴尬,可她心里还是希望他能过得好,打量那少女时便带了几分看弟妹的神色,却不想,那少女冷了脸,目光很是不善。 张逸的目光也在那两人身上转,她亦看到了那少女颇具敌意的神色,心下了然,便大方地抱了抱拳:“锦阳老弟,许久不见,可都还好。” 方锦阳一怔,讪讪垂下了眼,抱拳:“尚好,张大哥可好。” “还不错,今儿带了我家娘子出来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倒真是巧了。”张逸装模作样的抬头看了看天:“只可惜,我们要赶着回村里,再迟,回去天就晚了,就此告辞。”说完,牵过沐秀儿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准备带她离去。 方锦阳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含在嘴里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两路人擦身而过,原以为太平无事,谁想,就在此时,大街旁横冲出一人:“嘿,放开你的脏手,你想对我媳妇做什么。” 张逸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什么砸到了脸上,眼前一黑漫天的金星,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顽二,你这是做什么!”张逸昏迷前,似乎听到了沐秀儿的大叫声。 第25章 顽二原名并不叫顽二,他本名叫花二宝,是花田村土生土长的孩子。 那一年的伤寒夺走的不止是沐秀儿亲人的命,同时也把顽二的爹娘还有比他年长三岁的哥哥给带走了。 顽二是个男娃,脾气本就带着几份倔强,即便亲人全离开了,他仍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家,不肯住到别人那儿去,村长拿他没法子,让村里的人轮着给他饭吃,由着他独自过活。 顽二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这么多给他饭吃的人中,他记得最深的却是沐家婶婶,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觉得,沐家婶婶给他东西吃时,眼神不像其它人总带着不耐与怜悯,她的目光总是柔柔的软软的,像娘的眼睛一样透着暖。 顽二想过跟着沐家婶婶过日子,可是,他明白婶子家里也不好过,寡妇带着个丫头,要真住一起了,那么,三个人以后都别想吃饱饭,所以,他甩甩手,继续在各家蹭饭吃,去沐家婶婶那儿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后来,沐家婶婶也不在了,留下了沐秀儿。 其实,沐家婶婶刚离开时,顽二是想和沐秀儿一起过的,他想,往后他们都没有亲人了,在一起正好做个伴,有他一口饭吃就不会让秀儿饿着,他会替沐家婶婶好好照顾秀儿。 可是,那方婆子说要收养秀儿做童养媳,老村长也点头答应了,顽二心想,方婆子家能够供儿子读书,肯定有几个钱,沐秀儿去他们家也不错,至少能餐餐吃得饱,也不用看人眼色,方锦阳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出息的,将来会当大官,那样,沐秀儿就是大官太太了,顽二不懂富贵荣华是什么,只知道那样就天天能吃肉,穿新衣,住大房,不干活有人伺候,这是好事。 顽二想了想村里那些人给他饭时的目光,还有背地里那些嘲笑他的小子,便熄了和秀儿一起过的心思,只是胸口闷闷的。 沐秀儿住进了方家,顽二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不想再呆在村子里,于是,背着包袱翻山去了镇子,在那里睡过大街,打过零工,偷鸡摸狗的事也干过不少,日子逍遥得很,就是心空落落的。 有一回,在镇上遇到了几个欺生的痞子,一个对四个,干上了,这一架打得浑身是伤,对方也没落得好,顽二缩在角落痛得龇牙时,常四走到他面前问,以后要不要跟他混。 后来,顽二就有了一份固定的职业,闲帮。 顽二是山里长大的,从小拳头就硬,村里笑话过他的小子,谁没有挨过他的揍,年纪虽然小,可干起架来不要命,很快成了那群人中拳头最硬下手最狠的,也小有了名气。 在外头混了一年多,再回到村子时,村里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变了,那是一种厌恶却不敢明摆着的眼神,就像小时候,有些人明明不想给他吃的,可因为村长的话,不得不给时一样。 顽二不在乎,他偷偷地跑去方家看沐秀儿,那一回,他看到方锦阳拿自己的糕给沐秀儿吃,两人坐在一起,很开心的样子,他胸口又有些发闷,转身连夜就去了镇子。 这些年,顽二陆陆续续回去过村子好几次,他人长大了,混得久了,许多小时候看不清的也渐渐明白了,他晓得自己对沐秀儿其实是存了男女之间的心思,他也晓得沐秀儿在方家过得并不好,但他却不能做什么,因为已经沐秀儿是方锦阳的媳妇,这世道名声对一个女人太重要,何况,沐秀儿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肯分半块糕给自己的女孩了,如今,她是一个看到自己就会绕着避开的女人了。 常四跟顽二说,他想着沐秀儿,不过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于是,带着他去了西巷。 西巷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只要你花几个钱,她们就任由你摸,任由你弄,顽二睡过不少女人,摸着那软鼓鼓的胸,捏着肉乎乎的屁股,压在她们身上耸动时,滋味确实不错,可,玩完了,静下来,他总会想起沐秀儿,想着她如果能给自己当媳妇,想着她嫁给自己后再同他生七个能打架的臭小子,想着她到了三十岁像村子婆子骂自家男人似的骂自己,想着老了她陪着自己晒太阳带孙子,活着睡一张炕死了埋一个坑。 渐渐的顽二对西巷的女人没兴趣了,常四拍了拍他的肩,小子,真不想放手就去抢回来,带着她远走高飞,要下不去那手,就正正经经娶个媳妇回来,把她忘了。 顽二觉得有道理,等他回到村子里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砸了下来,方家不要沐秀儿把她给休了。 村里人都在骂方家的不厚道,可顽二觉得他撞上大运了,这是老天在成全他,于是,想都没想就跑去找沐秀儿了。 顽二没想到他去秀儿家时,沐秀儿会放狗咬他,那大黄虽然凶,但他不怕,可这狗是沐秀儿的,他不能伤着,所以,明明一脚就能把它踹开,他宁可被追着跑。 为表示诚心,他天天去沐秀儿家门口,可沐秀儿把门关得死紧,他送去的柴不收,拍门也不应。 村子里的闲话越来越多,他正经八百地说要娶她,还请了媒人,结果这事闹大了,村长让人把他抓了去。 顽二对村长心里还是敬畏的,可要他放手,他不愿意。 村长摸着他的光头,不打不骂,只笑着问:“二宝,你先别闹,回去好好想想为什么秀儿不肯嫁你。” 顽二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一天,也没明白,他自认长得还算不错,对沐秀儿也是一片真心,他拳头硬可以护着她,也能挣钱不会让她饿着,将来也不会学镇里那些有钱人,纳妾,养外室,玩女人,成了亲,他只要沐秀儿一个就好,这些话,他敢拿手指着天说。可怎么就不行呢? 顽二不甘心,决定再去找沐秀儿,问个明白,自己哪儿不好,他改。 走到半道上,他听到婆子们正议论这事,留了心眼,躲着听墙角。 “呸,就顽二还想娶秀儿,不想想他那名声,有哪个正经姑娘肯家给这么个痞子。” “他呀,就是个混不吝的浑人。” “就他那成日游手好闲,为非作歹,又没个正经营生,指不定哪天就让人打死了。” “我可听说了,那顽二在镇子上成天混在那烟花巷里,是个洞就往里头钻,也不怕得那脏病。” “呸呸呸,说这话都嫌嘴脏,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敢在那里说真心,他的真心值个屁,谁信。”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沐秀儿嫁他,那还不如直接往火坑里跳呢。” “这样的人,早该赶出村子了,天长眼,收了他。” 顽二傻了,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可没想到,名声差成了这样,更没想到,在女人眼里,他这样的人,是女人最不能嫁的男人。 “顽二,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嫁你的,求你了,看在……看在我娘的份上,别再来了。” 不甘心,最后一次找上门,沐秀儿的回答,就像是在数九寒冬里,往顽二身上泼了一盆冰水,刺得好连骨头都痛。 “小子,我看你还是熄了那心思吧,对她对你都好。”常四看着满身酒气,眼睛发红的傻子子,“你瞧你哥哥我,从牙子那里买个清清白白样貌好的当老婆,还不是过得挺好。” 顽二听完,像是突然想通了一般:“大哥,你当初买嫂子,是不是因为,没有正经姑娘肯嫁你?” 常四一口气当场就呛着了,咳得差点背过气后,吹胡子瞪眼说:“胡说什么,你大哥像是娶不到媳妇的人吗?” 顽二不吭声,盯着他瞧,直看得常四心虚别过眼,他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顽二蔫了,可是,心仍不死,戏文里还有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是浑,可也没真正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改好了不就成了嘛,好好学门手艺,找个正经营生,再不成回去认真种地,总之,他要痛改前非,从此做个好人,这样,沐秀儿总会改主意嫁他的。 先去了村长家,想找他做个见证,村长听完他的一番话后,只笑着说:“痴儿,痴儿。” “秀儿,你别躲我,我知道你在里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还是喜欢你,想娶你做媳妇,所以,我会好好改,我明儿就去找正经活做。” “秀儿,我找了一份活,是跟着走商的,你别想着方锦阳了,我听人说,他和那有钱人家的闺女定亲了,你放心,我不会和他那样不要你的。” “秀儿,我要去跟着走趟商,这回顶多三个月,我就能挣到钱,回来我就娶你,我等我呀。” 他满怀着信心离开,回来却看到这个。 顽二死死盯着沐秀儿和她怀里抱着的那个男人,只觉得耳朵边上嗡嗡直响,他想拉开她们,可是,只要上前一点,沐秀儿就拿眼瞪他,瞪得他不敢上前半步。 “顽二,你究竟要做什么。”方锦阳唯恐顽二犯浑,做出惊人举动,忙上前拦他。 “你给我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顽二一把将他推开,啐了一口:“沐秀儿是老子的媳妇,这没你的事。” “什么你的媳妇。”方锦阳险险站稳后,又上前呵斥道:“秀儿可不是你媳妇。” “不是我媳妇,难道还是你媳妇?我呸,你不是卖身给有钱人家当小白脸了嘛,别他-妈丢人现眼了,还读书人呢,和婊-子一样,有了钱就无情无义。”顽二只会对沐秀儿客气,对别人,没门。 方锦阳被说到了痛处,脸色发白,人气得直发抖:“你……你……” “你什么,老子说的都是实话。”眼儿往他身边那女人身上一扫,顽二一扬头,“你那买主可不就在你身边嘛。” “顽二,你胡说什么。”沐秀儿趁机掐张逸人中,见她慢慢转醒,这才松了口气,又听顽二在那里口不择言,再抬头,看到方锦阳满脸羞愤,忙开口维护。 “秀儿,我没胡说,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不讲信义,为攀有钱人就不要你这个原配的,我哪句话说错了。”顽二耿劲上来了。 沐秀儿张了张嘴,方锦阳的事她不想多作纠缠,“那是我们的事,不关你的事,不用你管。” “怎么不关,我说过我要娶你的,秀儿,他不是个好的,你怎么就不信呢?读书人都是虚情假义的,没个好的,你……你心里还想着他,我揍死他。”说着就要拿拳头往方锦阳身上招呼。 “不是,不关他的事。”沐秀儿急了,“顽二,你别再闹了,我已经嫁人了。” 出手的拳头,硬生生的停了,顽二侧过头,“嫁,嫁人?你,你怎么能嫁人,谁,你嫁谁了?”余光看到那个还没回过神的男人:“他?是他?你嫁他了?” 沐秀儿把张逸抱紧了些,小心地把她护在怀里:“是,这就是我家相公,我们成亲了,村长主的婚,村里人都喝了喜酒了。” 顽二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子,再说不出半句话,扭过头,看到方锦阳的脸从愤怒变成了灰败,四周不知何时围了圈人,懵懵地站着,脑子空了,只有一句话,秀儿她嫁人了。 “顽二,你又胡闹。”不知何时出现的常四走到他跟前,对着沐秀儿抱了抱拳:“他犯浑,你别往心里去,我做哥哥的代他赔不是。”然后一勾手,卡着他的脖子,连拉带扯地把那失了魂的人给拖走了。 闹事的人没了,围着凑趣的也慢慢散开了。 “阿逸,阿逸,你没事吧。”沐秀儿松了口气,颤颤地摸着张逸的脸。 张逸慢慢醒了过来,痛得眼泪直往外流,许久几前的记忆潮水般往脑子里涌,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沐秀儿察觉到张逸神色不对,慌了,“阿逸,阿逸,你别吓我。”声都有些变了。 方锦阳看着这两人,闭了闭眼,强忍着心中钝痛的感觉,“秀儿,别急,先扶他起来,附近就有医馆,咱们扶他去瞧瞧。”说着要伸手,耳边却听到一声冷哼。 “阿逸,阿逸。”混沌中听到了女子的呼唤,张逸猛地从浑噩中惊醒过来,她吃力的睁大眼,看着满脸焦急的沐秀儿,“我,我没事。” 第26章 “女人就是欠揍的,不打不听话,我打你妈怎么了,你他妈的敢还手,老子打死你个-逼崽子。” “我要是-逼崽子,你他-妈又是什么东西。” “你妈-个了逼的,我打死你。” 拳打脚踢,仿佛是永无停止的痛,红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别过来,滚开。 “不要。”张逸猛地惊醒,脸上的痛引得她嘶地吸了口气。 “怎么了?”沐秀儿守在她边上,出事后,她们就近去了一间医馆,骨头虽然没伤,却也青紫了好大一块,敷了药,回来也不能走,只好花了些钱,雇了辆马车,车才行没多久,张逸便昏昏沉沉靠在她肩上睡去了。见她惊醒,又痛得抽气,忙扶好她:“别动,你忘了脸上有伤了?” 张逸这才想起,手摸了摸伤处,难怪会做那样的梦,讪讪一笑,应道:“是忘了。” 沐秀儿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见膏药好好的,这才放下心:“今儿,是我连累你了。” “都说了几回了,再说,我可生气了。”张逸晓得她心里过意不去,又道:“既然你硬要把过错拉在自己头上,也行,我当回大爷,伤没好时,你得好好伺候。” 沐秀儿晓得她故意逗自己,紧锁着的眉到底是因为她的这几句话,松开了许多。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村子时日已偏西,乡里乡亲的都不是有钱人,看到有马车进村子,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远远的凑着脑袋张望,一些小娃娃跟在后头疯跑,直追到了沐秀儿家,等车上人下来,眼尖的瞧到夫子的脸竟贴了膏药,瞬时嚷嚷了起来,略大些的上来询问,沐秀儿只能先含糊过去,不一会儿,张夫子受伤的事就传遍了小村庄。 进屋,还不等她们坐踏实了,就有人上门。 “唉,这好好的,怎么就摔成了这样。”先来的是苏大娘,她正忙活做饭,一听到消息便放下手上的事,过来了。 沐秀儿晓得这事瞒不过去,那顽二回来了,躲了这次,也不晓得回头会不会犯浑到村子里头闹,忙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遭遇讲了。 “呸,这天杀的,怎么浑成这样。”苏大娘狠狠啐了一口:“你也别怕,有你爹在呢,这小子要敢进村,回头找上几个身子壮实的,把他打了出去。” “别,娘,他是浑了些,可总归是咱们村里头的人,他以前也不是那样的,再说了闹大了也不好。”触动到了往事,沐秀儿一叹:“娘,这事我看还得找村长爷爷,顽二再浑,村长爷爷的话还是听的。” 苏大娘晓得她意思,点头,又看了看张逸,说道:“逸哥儿,只管安心好好将养,回头我让小舟儿给你们送些饭菜来,你们也别忙乎了,好好歇着,这事尽管包在我身上,明儿让你爹去镇上打听打听,回来再做打算,至少那课,瞧这样也上不成了,不如就先停几日,等好伤了再说。” 张逸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娘了。”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苏大娘起身,茶也不喝,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了出去。 沐秀儿送她到门口,回到屋里,张逸正打算拿巾子洗脸,她走过去,夺了巾子,“你坐着,我帮你擦,别弄糊了膏药。” 这话有理,张逸只得乖乖坐了过去。 沐秀儿拧了湿巾子,走到她面前,那人很配合地仰起了头,先仔细端详,除去眼鼻这一块,嘴角也破了一块,好在,脸没搓伤,不然,她一个女儿家,脸上真留了疤,自己心里一辈子都过意不去,想着,伸手,轻轻了给她擦,等把脸擦干净了,又问道:“你除了脸上,身上还有哪里疼不?”在医馆,唯恐她女儿身被看破,也没敢让大夫细查。 张逸试着动了动,挨打,她最有经验了,这一回她被人正面击中,好在之后却没有受到再次踢打,这一路回来也没有什么头晕恶心的感觉,除去脸上这看着有些吓人的伤,应该没有别的问题,只是,她倒地时的那一跤怕是不轻,估计晚上睡过一觉后,明儿免不了全身酸痛一回,这无妄之灾真是倒霉,想着拉起了袖子,肘上破了一小块皮。 沐秀儿眼尖,看到这里红了一块,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重新打湿巾子拧干,小心清理伤处,“一会把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后背。”怕她痛,又轻轻地给吹了吹。 微凉的风抚过,张逸低着头,皮肤上竟起了鸡皮,她看着沐秀儿,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不用那么麻烦,我没事的。” 沐秀儿却不肯,说道:“你人是往后摔的,我不看看不放心,”一抬头,瞧见她面上似乎有些尴尬,奇道:“怎么?” 张逸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烫,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摇头:“没,只是怕麻烦你。”说完,收了手,准备脱衣服。 沐秀儿未作多想,很是自然地,还顺手帮了她一下。 脱了衣服,把裹胸的带子松去,张逸转过身,手拿着外衫捂着扁平的胸前。 沐秀儿扶住她的肩,待那大大小小五六处擦痕落入眼中后,忍不住暗骂了声,天杀的,“你后头伤不少,得上些药。”说完,走到柜子边,翻出了药,“会有些痛,你忍着点呀。” 张逸轻轻嗯了一声。 沐秀儿指尖挖了些药,先在伤处的四周抹了些,到伤口略深的地方药才擦上去,刚碰到就看到那背一缩,忙轻轻吹气。 这一吹,背上的感觉越发的明显了,张逸只觉得从尾骨处一阵酥麻直扩散到全身,忍不住扭了扭:“别吹了,痒。” 以前上药时也不曾她这么说,沐秀儿微微一怔,不再去吹,只说道:“行,我不吹了,要是痛你吱声。” 点了点头。 刚上完了药,院子里拍门声响了,“秀儿姐,我是舟儿,给你送饭来了。” “我去开门,你先穿上衣服,嗯,盖上被。”说着,沐秀儿又照外头应了一声:“你等等,我就来。” 张逸三下五去二把衣服穿好,拉上被子,又匆忙把绑带往被子里头一藏,沐秀儿特意在门口看她弄好了,这才出去开院门。 来访的有两位,舟儿把食盒摆放到了桌上,“里头是饭和菜,娘说要趁热吃。”说完,又走到床边,弱弱地叫了一声,张逸哥,接着又问了好,略表达了她的关心。 相较之下,男孩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了,高小六往床边上一站,一双眼盯着张逸看了半天,那膏药占了大半张脸,样子实在是有些夸张,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这躺着的人还是自己的姐夫,小子怒道:“那流氓痞子竟下黑手,张逸哥,回头我找人给你报仇。”说着,那小胸脯又挺得高高的。 那斗鸡似的小模样,惹得房里三人笑开了,张逸点头:“行,我等你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不过,得等你个子长高了,人长大了才成。” “嘿”高小六看他根本不信,急得跳脚,“你可别不信,那顽二纠缠秀儿姐时,我还拿石头扔过他头呢。” 房中一下子静了,沐秀儿面上带出了几分尴尬,张逸也不晓得要怎么说才好,倒是那略懂人情事故的女娃儿走到了高小六身边拉住他的手:“小六,娘说过,要咱们早些回去,别吵着张逸哥养伤的,走了。” “别拉。”高小六要抽手,见他那小媳妇面上露出恼色,小脸儿微红,还直拿眼瞪他,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村子里的大姑娘最怕就是沾上痞子无赖,那是要坏名声的,‘这杀千刀的顽二,到处浑说,这哪还有男人要秀儿,这天杀的是要害死秀儿呀,’顽二缠着要娶秀儿姐那儿会,娘可没少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里又为秀儿不平,回过头,拿出他那小舅爷的派头:“张逸哥,秀儿姐可没理那无赖,你可不能嫌她。” 张逸看着他那小舅爷护姐的样儿,真是哭笑不得,这傻小子真是越抹越黑,嘴上诚心应道:“放心,你秀儿姐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明白,不会嫌她的。”说完,又朝沐秀儿那边瞧去。 沐秀儿回以一笑。 高小六看了看他们俩,脑子里想到了曾听过的一个词,媚来眼去,嗯,那是两个人要好才会干的事,这样就觉得张逸说的话很是可信,也跟着嘿嘿一笑,抓抓他那板寸头,袖子一扯,他家小媳妇又拿眼瞪他,催着走人,“哪,秀儿姐,张逸哥,咱们回去了。”说完,缺心少肺地一溜烟带着媳妇儿走了。 等人走了,院门重关上了,张逸这才从被窝里爬出来,背后新上的药膏有些粘在衣服上了。 沐秀儿走回来,又给她重新上了一回药,再拿了件干净的中衣给她换上:“你想问就问吧。”见到张逸欲言又止,她本也不打算隐瞒,索性也就挑开了。 张逸心中是好奇的,顽二这名字,她第一次听是在苏大娘口中,回忆起那时的话,想来沐秀儿急着嫁也有这方面的原由,但,自己是女人明白女人的心思,除非是脑-残的骚-货,但凡有些羞耻心的女人,对于被流氓纠缠这样的事,总是讳莫如深不愿多说的,略斟酌了一下,说道:“也没什么好问的,不过,你是通医术的,应该明白心里头有事自己闷着对身体不好,这事,原本也不是你的过错,那就是个混蛋,和他一般见识犯不着,你的委曲我懂的,别憋着,我也不是很会安慰人,不过,总能听你说说,让你心里舒服些的。” 听她说得认真,那最后一句让沐秀儿心里微微一热,爹去世娘独自操劳,那时候的她就学会了把委曲放在心里把笑留给娘,后来,入了方家锦阳待她虽好,可她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对他说,再后来也就习惯了把事放在心里,即便是面对苏大娘,她也是把一切藏在心里,可现在,面对张逸,这么个相识也不算太久的人,因为这简单的一句,竟让自己有了述说的欲望,只是,想到了自己不愿嫁与男子的原由,要是让这人知道了,恐怕只会将自己当成怪物,再不肯与自己在同一屋檐住了,略想了想,不忍伤了她的这份心意,叹了口气说道:“其实,顽二他,原本也与我有些渊源的,咱们村子很多年前遇过一场风寒,那会儿村里头去了许多人,我爹,我外祖父也是那时候去的,好在我还有我娘,可是,顽二他家却只活了他一个。” 张逸听她提及伤心事,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臂。 沐秀儿坐到了床沿:“顽二他从小就是个死强的,不肯由着他家收养,就由村长做了主吃百家饭,我娘那时挺心疼他的,可是,咱们家日子也不好过,帮不了他多少。你别看他现在浑,那时候缺不是这样的,他也常偷帮着咱家做事,我娘时常夸他,说他是个本性纯善的。可惜,后来不知怎地他却学坏了,我去了方家后,他突然离开了村子去了镇里,再后来,时常会听到,去过镇里的人带回些他的消息,先成了混混,然后当了闲帮,偷鸡摸狗,欺善怕恶,逛窑子偷寡妇,总之全不是好事,他本名叫花二宝,不知啥时候起就有了一个浑号叫顽二。” 听到此处,张逸也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世道就是这样的,有多少人迷失了本性,不过是因为环境所迫。 “其实,过去的那些年,我也见过他几回,那时候,他虽然浑,却从没对我无礼过,还偷着帮过我几次,那时以为还他是念着我娘那时对他的照顾,谁想到,方家才休了我,他就跑来嚷嚷着要娶我,”微微一顿,看了张逸一眼,接着继续说道:“你晓得的,我是盘算着一个人清清静静守着这小院过一辈子的,再说了,他那样的人,又有哪个女人敢招惹上他,那时候,为这事,村子里闹得风风雨雨,后来还是村长教训了他,不过,他也没死心,有一天突然跑来和我说,他要去学做买卖,三个月就回来娶我。” “结果,三个月到了,却被我捷足先登。”张逸插上一句,调节一下气氛。 沐秀儿闷闷地点头:“其实,咱们准备成亲那会儿,他就该回来的,大概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我还当他死了心了呢,谁晓得,今儿害你受了这么一拳。” 张逸摸了摸贴在脸上的膏药,说真话她都不敢去照镜子,估计现在的模样和电影里贴着黑色太阳旗的丑角差不多,想着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禁咧了下嘴。 沐秀儿瞧她突然笑了,不解地问道:“笑什么呢?” 张逸朝着她,挤眉弄眼做了个怪样:“我像不像刚打完架的地痞?” 沐秀儿晓得她这又是故意要逗自己开心,便从善如流地随了她的愿,眼儿很是故意往她身上打了个转,伸手,指轻轻在她肩上一点,接着又轻托了她的下巴,痞子味十足地调笑道:“哪儿有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地痞,分明是哪家的小娘子。” 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张逸一怔,耳朵根子瞬间烫了。 第27章 第二天,沐秀儿起了个大早,烧水,熬粥,等张逸起床洗漱时,她将买来的膏药在炉口上烘热了,等那头洗完脸后,“啪。”亲手给她贴上。 暖烘烘的膏药敷在眼上,张逸用手摸了摸,忍不住地脑补了一下自己的模样,怎么想怎么别扭:“还好这玩意只要贴几天,不然,这辈子都不敢出门了。” 女儿家都是爱美的,沐秀儿晓得她的心思,只能笑着劝慰道:“放心吧,也没几贴,你只管在家里好好安心养伤,忍忍很就会好起来的。” 知道别无他法,张逸很是认命地点头,其实这样也好,可以好好在家抄书,清闲几天,算是放个大假,谁知她这厢打的如意算盘没一会就让人给搅局了。 张逸眼□份是村里的夫子,这里头的好处,平日里已经慢慢明显了,眼下更是被集中体现,村子但凡是有孩子在他这儿学过字的,都派了代表过来探望,就是没有当他学生的,也有过来卖个好套个交情的,这不,或是一家,或是三两家结伴,带了鸡蛋拿几把自家种的菜,就过来了,那二柱更是带了几个年青力壮的,帮着把水缸挑满了水,送来的柴足够烧大半月。 好在,男女有别,来的都大多是村子里的姨婆,接待客套都由沐秀儿做了,张逸只要笑着道个谢,顺带地顶着那被膏药占了大半的脸让人参观一回,再接受几句安慰。 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好不容易清静些了,沐秀儿赶着到灶上做饭,张逸站在门边上,看到里头多出来的不少东西,笑道:“我看这回,这一拳是赚大发了。” 沐秀儿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尽浑说,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说我平日里亏了你?” 张逸知道那是玩笑话,仍旧忙不迭地摆了摆手:“不亏,不亏,只是东西总是多多宜善的嘛。”说着,还很是故意地指了指篮子里的鸡蛋:“今天中午,多加一个炒蛋,我就爱吃这个。” 沐秀儿拿她没法子,还要说什么,外头又有拍门声。 两人相视对了一眼,张逸挑眉笑道:“看,又有人送菜来了,”不等那个人再拿白眼翻她,就赶紧去开门。 两扇木门被打开,入目是一个光秃秃的大脑袋,张逸看清来人一怔,忙收起了脸上的嬉笑:“村长爷爷,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别看这老和尚平日里一副菩萨般善良模样,张逸很清楚,这位老人家在全村人心中的地位,在这里,再浑再皮的小子,这位只要远远地在他家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坐着,课堂上就没有人敢不老实。 老村长走了进来,眼儿往张逸的脸扫了扫,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罐:“这是伤药,活血化淤最是有用,等你这膏药用完了,每天早晚擦上些,准保很快就能恢复原样。” 张逸也不客气,连声道谢,恭敬收下,请村长到里屋。 沐秀儿早在灶间探出了头,见是村长来了,也礼貌地喊了一声,随后,泡了山茶,端着进了房。 老爷子坐下,沐秀儿为他倒了茶,他笑着抓了抓头皮道:“你们也别站着,都坐下。” 两人知道村长是有话要说,便坐了下来。 “昨儿晚上,你们娘就把事全都给我讲了,那浑小子,离开时信誓旦旦地同我说要改过自新,没想到出去那么久,回来还是不长进,这事你们也别担心,二宝他虽说性子冲动,但也不是浑得没边的人,秀儿你已经成了亲,那强抢无礼的事他做不出来,你也不用怕他会再到村里胡说惹事,这孩子的本性还不至于坏成那样,这回他莽撞伤了逸哥儿,是他做得不是,我已经让你爹上镇子把他给叫回来,到时,我一定会给你们讨一个公道的。” 老村长是花家村说一不二的人,有了他的这一番话,至少两人的心都落下了大半。 沐秀儿忙起身道谢,张逸也跟着站在她边上长揖。 又闲说了几句,沐秀儿留村长在家里吃,老和尚也不客气,直到这个时候,张逸才发现,这位大和尚还是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也许是儿时看济公的关系,村长的形象在她心中一下又高大了起来,有点老神仙的味道。 吃完了饭,要散步消食,这位老人家很是淡定地走人,留下小两口在家收拾残局。 自然,沐秀儿是绝对不肯让伤者插手家务活的,她三两下利落地把碗碟都端到了灶间。 张逸拿了消化当借口跟了过去,继续站在灶边陪同,侧过头,看着那人忙碌,虽然早上两人都是有说有笑的,能够很明显的看出,秀儿此刻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与她相比,张逸却没有能够完全放下心,以她长年的现代生活经验和儿时阴影留下的不安全感,她没有法子对别人的保证做完全的信任,特别是在这样面对一个痞子流氓的时候,靠人不如靠己,无论如何都要提前足防范才行:“秀儿,一会儿,我教你几招防身术吧。” “防身术?”沐秀儿回头不解地看她。 “嗯,就是防身的招术,”张逸边说边象征性地比划了一下, 沐秀儿猜出她心事,笑道:“你别担心,村长爷爷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的,他说的活没错过。” 张逸心里不以为然,她可是晓得的,当初沐秀儿进了方家门,是经由老村长点头的,可见他老人家再有本事,也有走跟的时候,想到这儿,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双保险:“也不是只为了眼下这事,咱俩终归都是女儿家,这世道痞子光棍也不止有顽二一个,真有什么事,光等别人救总是不成的,学了总有好处。” 沐秀儿见她神色严肃,细想那话也很有道理,其实,方婆子虽然凶,却也教过她一些对付闲汉的手段,点了点头:“嗯,等我收拾好了,你教我。” 等把琐事全都处置妥了,沐秀儿撸下衣袖,走到院中:“行了,你来教吧。” 张逸这会儿倒是很体贴,把竹椅往边上一放:“不急,你先坐着歇会儿,看我做一遍。” 沐秀儿依言坐了下来,顺手把头发勾到耳后。 张逸对她笑了笑,站到她面前,“咱们女人比男人身高力气都小,真要硬拼是肯定吃亏的,所以,得用巧劲,手段也用不着讲究什么正大光明。”说完,手背到后面,“你瞧好了,这是假装有人从后面把你的手给抓住了。要是人贴得近,头就在你后边,你就用力拿后脑勺去撞他的脸,再拿脚反勾着用力踢。”边说边踢了一脚:“这个样,就踢到男人跨下,那是最软处,就算没中,踢到大腿也够受,你就得趁这个时候,挣开,要这时那个人捂了档,腰就会下弯。你可以拿手肘子打,抓住头发,别抓太多,小股小股的扯断,头皮也是软处,然后用膝盖顶踢。”做出一个双截龙中很精点的动做。 随后,又伸出两指,往眼皮上插:“插眼睛,”指勾起到鼻子:“抠着鼻孔往外扯,”做手刀朝脖子空挥:“砍这里,不过,千万不要恋战,找着空,大叫救命,往有人的地方跑才行。”张逸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来,现在你试试。” 沐秀儿依言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张逸绕到她的身后,轻轻地拉过她的手反剪到背后,再靠近用手臂环住她的颈,这一□体完全地贴紧。 沐秀儿似有些不自在,微微动了一下,耳后的那一缕发散落出来。 张逸鼻子被发丝扫得发痒,忙收回了臂,手挑起那缕发,勾到沐秀儿的耳后。 略带冰凉的指触碰到了耳廓,顺着又带到了颈上最薄弱的地方,温度的差别让沐秀儿一颤,只觉得脖子不受控地起了一层鸡皮,忍不住缩了缩。 张逸只当她痒,也没在意,重新又环了上去,脸靠在她耳后:“好了,你现在仔细想想,我刚才说的做的。” 言语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了最为敏感的地方,上一刻的感觉还没散去,新的刺激又到来了,这会儿连背上都隐隐带着难语的颤栗,紧紧贴着的地方有些发寒又有些发烫。 “想好了没?好,现在你先用头来试着撞我。”张逸略松开手,头向后仰了些,还不等她躲开,“嘣。”齿鼻间受到了冲击,一阵酸痛,本能地大叫了一声,人退开,捂住嘴,眼泪顷刻间涌了出来。 沐秀儿之前就有些恍惚,等听到她说试着撞我时,也没多想,下意识地听令用力向后。等撞到了,后脑传来的痛一下子使她清醒了过来。暗叫一声糟,顾不得自己的痛,慌忙转过身,见张逸痛得弓身弯腰,顿时不知如何是好:“阿……阿逸,你没事吧,伤了没。” 张逸半闭着眼,等鼻子的酸意略轻了些,才稍松了下手,舌尖抵着上牙床,也不晓得是不是心里作用,总觉得牙根有些松,深吸了口气,膏药有些移位,“我没事。”话是这么说,缓缓抬起头时,那模样实在是狼狈。 沐秀儿不放心地又凑近了些,手伸了伸又不敢碰,“你让我瞧瞧。” 头一阵的痛已经缓过去了,张逸勉强动了动人中,里头虽然还是有些酸软的感觉,但比之前好了许多,她张开嘴,呲牙。 沐秀儿伸出手,小心地拖起她的脸,仔细看了看,还好,只是有些红肿,也没出血,“鼻子这里痛吗。” 张逸慢慢抽了抽鼻子,还有些酸:“应该没事。” 沐秀儿见她脸上还有泪痕,鼻尖上红了一片,从袖里拿了帕子,一边给她擦一边歉然道:“都怨我,没分寸,撞痛你了。” 张逸半仰着头由她弄,“这哪里能怪你,是我没说清,何况你头一回,也不晓得收力,嗯,你的头也嗑疼了吧。” 擦干净了脸上的痕迹,又整了整膏药,沐秀儿收回了手:“不疼的。” “哪能不疼呀,那么大声。”张逸却不信,于是,她伸出了手,按在了沐秀儿的后脑上,小心地揉了揉:“好了,咱俩都痛了,扯平,谁也不怪谁,大风吹去。” 沐秀儿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微微点了点头。 相视一笑解恩仇。 略做休息,人恢复后,张逸又有了干劲,只是这次换了位置。 沐秀儿自然不会反对,学着张逸之前的样,将她从身后抓住,手臂环在颈上,如此,脸不得不贴了过去,目光正好落在这人的耳朵上,不知怎么地,自己的耳下竟幻觉般也有点麻痒。 “我要来了哦,你头往后些。”张逸调整了一下姿势,开口说道。 沐秀儿一惊,忙心虚地别开眼,头往后移开些:“嗯,行了。” “好,你看好了,”张逸开始做慢动作:“你记住撞的时候要尽量的撞鼻子,那里的骨头软,相对你的头撞上也不会太痛。”仰头,直到脑袋感觉到了鼻尖的碰触,才又回到原位:“再来就踢档。”因为这个动作有危险性,只勾了脚轻轻在身后人腿间蹭了一下便作踢过了:“踢完后,对方肯定会松手,这时候你缩身子,挣脱。”抓着的手本来就没用力,略了挣就脱离了控制,张逸顺势转身,手肘高举一挥,在那人颈上轻轻扫过:“就这样。” “啊,哦。”沐秀儿慢了一拍才点头。 张逸侧了侧头,仔细看她,眼一眯:“我怎么觉得你没好好听,走神想什么呢?” 沐秀儿心中一虚,手先摸了摸脖子,又揉了揉鼻,见张逸一副欲要说教的样子,忙左右而言它:“嗯,我只是想,今晚该给你洗头发了。” “唉?!” 第28章 这一天平静地度过,防身术虽然只教了一个囫囵,但好坏也学会了几招,真遇上麻烦时,不至于全然没有对策,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到了傍晚,沐秀儿从乡亲们送来的各色蔬菜中挑了几样,挽袖做饭,三菜一汤。 简简单单吃完了饭,沐秀儿收拾了碗筷,走到灶间,又从水缸里舀了水倒入大锅,开始烧水。 张逸闲着没事做,走到了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接着又跑到了小灶门口,见沐秀儿正蹲着往火膛里加柴烧水,便想起了她说过要给自己洗头的事,不自觉地拿手抓了抓头,放下时又将手指悄悄凑到了鼻前,嗅了嗅,似乎是有点油味,抽了抽鼻子,讪讪放下了手,“秀儿,你烧水是要给我洗头用的吗?” 沐秀儿拿铁钩子拨旺了火,回头笑着点了点头,虽然那只是推脱之言,但,既然开口说了,自然是要做的:“你也有两天没有洗头了,昨儿个又摔得灰头土脸的,一会儿洗干净了,人也舒服些。” 张逸听她这么说,越发的觉得自己头上的味一定是熏着沐秀儿了。 水烧开后,两人端着水回屋,和以前一样,张逸坐着,沐秀儿给她洗,她的动作十分的小心,唯恐让水沾到膏药上,仔细轻柔地抓揉让张逸身心完全地放松。 洗完后,张逸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心情很是不错,沐秀儿倒了脏水,又端了一大盆进来:“再擦擦澡吧。” 张逸点头,走到桌边,拿了布巾子,刚要擦,难得地细心了一次:“你不擦吗?”她算了算,这热水似乎已剩不多。 沐秀儿摇了摇头:“我一会儿只要洗一洗就成了。” 古时候生活条件是完全无法和现代比的,就是烧水,也不是像用煤气来烧那样简单,张逸晓得在这些生活细节上,沐秀儿一直是优先照顾她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子,这个人也已经忙了几天了,“你还是擦擦吧,这盆水不少,够咱们俩一起擦的,你可别嫌弃我脏。” 沐秀儿手上动作一顿,见张逸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听懂她那后一句的好意,她身上是有些粘了,便也不矫情什么,点了点头。 如此,又倒了一大盆水,两人分站水盆两边,各自拿了巾子,打湿拧干。 虽然都是女子,即使彼此也曾互相见过对方的身体,但真要面对面的坦承相见,仍会有些不自在,沐秀儿先转过了身,低头解开系绳,只敞了衣服默默擦洗。 张逸要慢些,她见沐秀儿背了过去,就只侧过了半个身子,脱掉了里衣,又把束胸的带子全都散了去,她常年装t日子久了,举手投足便也带上了十足的男子作态,直接光着膀子赤膊上阵,拧了巾子,先擦了擦脖子,随后是胸前,接着是两肋。 沐秀儿擦了一遍,正打算再湿一下巾子,转头,一下呆住了,入眼正是那个人,高举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巾子擦上臂,因为没有背对着,这样的一个姿势,使往日那十足平坦的地方竟微微有了凸起,只觉得耳根子轰的一下烫了,下午学那防身术时,腿与腿的接触,那奇怪的感觉一下冲入了脑门,喉咙无意识地咽了一下。 张逸大大咧咧的擦完了手和肋,转过脸,只瞧见沐秀儿猛低着头,拿着巾子在水盆里胡乱地搓洗,接着又慌乱地转过身,模样十足的古怪,不明所以地搓了巾子,想到刚才匆匆扫到的那一眼,衣襟半敞浑圆隐约,再侧头看到那发火的耳朵,咦?她这是走光害羞了?自己应该没盯着她看吧。 第二天,花田村一大早就闹开了,原因无他,天蒙蒙亮时,十来辆牛车,二十来号人进了村子,直奔向顽二那破败的院子。那领头的只说是过来给花公子修房子的,接着又有好事的打听,这一打听,可不得了了,那顽二竟翻了身了,说是救了莫家的大少爷,还同那少爷拜了把子,说是过几天修好了房子,都要过来小住,这莫家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名气响当当的,那是商号铺子开遍大江南北,就是花田村这种小地方都听说过的大富大贵的人家,嘿,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浑人成贵人了。 消息炸开锅,转眼就传了个遍。 张逸和沐秀儿才吃完早饭,因为想着今儿要把那事做个了结,便早早的穿好了衣服,等着信,不想,好消息没等来,却得知了这么一个让人坐立难安的坏消息。 过来报信的是苏大娘,她早上去地里摘菜,随后便得了风声,还特意跑过去看,这一瞧不得了,不说那挤得满满当当的牛车和人,就听那声势就非同小可,再细打听,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一边忙着让她家那口子去村长家报信,一边就往沐秀儿家过来了,把看到的,听到的仔细说了,生怕沐秀儿慌乱,说道:“你只管守紧了门户,那顽二还没到村子里来,也不晓得他葫芦里藏的是什么药,你放心,我已经让你爹去村长家了,有他老人家在,量那浑货也不敢乱来。” 张逸听了心中很是着急,那话怎么说来着的,就怕流氓有文化,那顽二原本只是个小地痞,再怎么着也就那样,可现在找着了靠山,那还了得,岂不是土匪当了皇帝,想怎么来怎么来,莫家?忽地,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张逸皱了皱眉,只觉得那名头似是在哪里听过般,却记不起来。 “逸哥儿,你也别发愁,只管放心养伤。”苏大娘见她神色不对,劝慰了一句。 没能抓住那一瞬间的东西,张逸回过神,瞧见沐秀儿无措地站着,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的样子,忙重新收拾了心神,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秀儿你别怕,有村长还有爹和娘在呢,总有法子的,实在不行,大不了趁他还没下手,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就当是流山玩水,我就不信咱们离开了,他还会死守着。” 沐秀儿知她好心,那话虽说得轻松,可真要去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时也不晓得如何回答才是,强扯了微笑,朝她点了点头。 苏大娘将小两口的神色收入眼中,虽对前景也存着几分不安,但见张逸丝仍是一心一意为沐秀儿着想,很是欣慰。 这时,高大叔推门走了进来,三人目光立即迎向了他,“村长怎么说?”苏大娘急急问道。 “没事,村长说,让我们不用在意那浑小子,他闹不出什么来。”高大叔摆了摆手示意放心。 听他这么说,张逸不禁腹诽,那位老村长是不是太过于轻松了。 显然,苏大娘也是这么想的:“就这一句?那怎么成?万一那浑不吝的闹起来,咋办,你没听说嘛,他找了大靠山了。” 高大叔应道:“我也是这么问的,村长说了,就是因为找了大靠山才不用担心,顽二那小子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如今后头有人帮衬,要真想胡来,早就下手抢人了,那小子心眼不是真坏,但脾气强,估摸着是心里头憋屈,这才让人来修房子,显摆一把,同咱们置气。” 这样一说,三人都松了口气,没错,他们是当局者迷,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苏大娘想得更深些:“唉,不下黑手是好事,但经由着他这么一闹,回头秀儿又免不了被村子里那几个啐嘴的婆娘说叨了去。” 众人一时沉默。 高家两口子又关照了些话,这才离开了去。 送他们到门外,进院后,沐秀儿合上院门,两肩一垮,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 这无声的为难,正落入站在她身后张逸的眼中,比起刀枪剑棒,那三姑六婆的舌头更会杀人,她也曾经受过流言蜚语的苦,冷眼相待,背后耳语,即便你看不到听不到,那种感觉仍会如芒刺在身压得你只想远离逃开。可是,嘴是长在人家身上的,你管不着也管不了,太去在意伤心的只能是自己,可浑不在意谁又能够完全的做到? 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其实只是家人亲友的一份理解一份支持,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能够让人,心重开怀看到希望。 想着,张逸便走了过去,从后,伸出双手,轻轻按住了那人的肩膀,柔软道:“别想了,你还有我,”感觉到她身子一崩,转儿又轻轻拍了拍:“秀儿,天下间最难堵的就是流言,这事莫说你我,就连皇帝都没法子,所以就有那么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再说天下人也不是一般黑的,有爱嚼舌头以混说为乐的,也有知事明理善辩是非的,如此,是是非非说道的也都不过是一些外人,我们该在意的不是他们,而是至亲,你,有我,有爹娘,还有村长撑腰,我就不信,这村里头的人全是瞎了眼的,所以,那些人说什么,你只当是放个屁,听了个响,自个儿伤心难过那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话由着他们去说去传,咱们自顾着好吃好喝,好好过日子,那才是对付他们最好的法子。” 这人的气息就在背后,很近,近得让沐秀儿心底一烫,眼窝泛酸。 张逸也不说话,只是很坚定地站在她身后。 沐秀儿低头,用力吸了吸鼻子,缓缓转过身,抬头,眼眸微湿,嘴边却带着感激的笑:“我听你的。”话语一顿,又透出了丝丝愧疚:“你,万一他们说了你什么,你也千万别放在心上。” 张逸听懂了其中深意,兴许她这个老婆被人觊觎,却躲着缩头不吭气的男人,会被人说道得更多,可,就如劝慰之言所说的那样,那又如何,再次双手按住对方的肩:“你有我,我也有你,还是那句话,咱们只管好好过日子,让那些人羡慕,妒忌,恨去。” 第29章 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顽二家的破房子就被里里外外翻修一新,全都弄好后,又有马车陆陆续续地从城里拉来了家具,摆设。 如此,村子里头的闲言碎语越发的多了,被提及最多的便是顽二。 这看热闹的多了,各种猜测也就多了,东拉西扯,那闲话传得沸沸扬扬,往事也自然而然地重又被挖了出来,当初顽二求娶沐秀儿闹得全村皆知,眼下,一个嫁人了,一个发财了,这两人再相见又会如何?顽二会不会死了心,而沐秀儿又会不会后悔,把这两人摆到一处说时,又免不了有人把张逸搬出来比较,更甚者已有人提到了张逸脸上那伤的来由,前一天在镇上损了颜面回来,后一天,顽二就大张旗鼓的进村,这是巧合还是里头另有隐情,小村小庄难得有一件值得说道的大事,才这么一会儿,各种流言飞快地传了出去,就连邻村也有妇婆闲睱之余,拿这事来解闷子。 外头热闹无比,沐家小院却显得冷清,张逸受伤后就停了课业,如此,也让她避开了麻烦,而沐秀儿则如先前那样,深居简出,遇上人也不多说什么。好在,张逸当了夫子,背后再怎么说道,当面村里人总还是要留面子的,也没有人打搅他们,不听不问倒也自在。 这一天,张逸抄完了最后一页书,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侧过头朝窗外看去,小院中间,沐秀儿坐在小凳儿上,手拿着绷子正在绣花样儿,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女子低着头,发儿落在身后,手引着线儿来回,透出一股子平和之气,大黄趴在她脚边上,眼儿半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懒懒地摇了摇尾巴。 这一眼,便有些许乡野图画的味道,唇边带着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张逸这才收拾桌子,走出去。 “都抄好啦?”沐秀儿听到了动响,回过头,见那人已走到了身旁,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拿着针在发间捋了捋,随后插到了绷子上。 张逸手插着腰左右扭了扭,舒展了一□子,抄了一上午的书,坐久了,人有些发僵尾骨带着酸痛,“嗯,都抄好了,照这速度,后天我就能全都弄好。” 沐秀儿垂眼算了算时间,“离约好的时间还早,也不着急着赶,你还是多歇歇才好。” 张逸又握拳在背上自己给自己敲了几下:“我省得,到是你,你这样子绣花,坐得这么低,也不怕伤了脖子,损了眼。” 知她好意,沐秀儿只笑不语,抬头看了看天色,已将近午时,她该做饭了,把绣到一半的活计放到了扁篓子里,刚要站起来,腿一软,却是坐太久麻了。 张逸见她人微微一晃,忙伸手扶了一把:“这是怎么了?” 沐秀儿拿手抚到腿上,“没事,久了,腿有些发麻。” “我说的吧,你这样不好,”张逸蹲了下来,扶着她的人,也不敢随便的去碰那腿,“你自己给自己揉揉,慢慢来。” 沐秀儿忍着酸痛,慢慢地揉腿活血,许是想转移开注意力,边捏边问:“中午,你想吃些什么?” 张逸知她是个操心命,这古代的生活资源贫乏,什么季节吃什么样的菜,也翻不出花样,想了想:“韭菜炒蛋,拌个黄瓜,嗯,再炒个茄子?” 沐秀儿想了想,点头:“成,”脚试着动了动,好了许多,扶着张逸站了起来,两人去了小灶,四下看了看,“韭菜没了呢,我到田里弄些来。” “你别忙,我去弄,”张逸自告奋勇,边说边拿了挂在墙头上的竹篮子,又问道:“还要别的不?” “再带几根葱回来吧。”沐秀儿粗粗看了看灶上的剩菜。 “行。”张逸得了令,往外头走去。 等她出了门,沐秀儿挽起袖子,从小框里拿了两枚鸡蛋,敲碎放入大碗,开始打蛋,打完了蛋,再挑了几根茄子,拿水冲洗后,用手掰成块放好,再开始切黄瓜,等全都处理好后,木门声又响起。 张逸兴冲冲地跑进了小灶,把篮子递过去:“给,这是韭菜,这是葱。” 沐秀儿笑着接过,低头,看到那连根拔起的韭菜和葱后,神色一僵。 张逸自顾自拍去手上的泥:“怎么样,我挑的不错吧,我仔细瞧了,挑的都是才长好的,新鲜的很。”唇边带笑两眼放光,仿佛是一只等待赞赏的小狗。 沐秀儿抿了抿嘴:“你是用手去拔的?” “嗯,”张逸点了点头,要不怎么弄得手上全是泥,又觉得这话问得奇怪:“怎么啦?挑得不好?” “没,”沐秀儿很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儿,是自己疏忽了,不说张逸不记得事,就是记得,她也不像是个农户家出生的人,怎会晓得其中的道理,见她一脸不明就理的样子,解释道:“这韭菜不是拔的,要用刀割的,这样才不会伤根,割了以后还能继续长,还有,葱也是只掐上半节。” 张逸愣住,她以前也曾经买过韭菜的,细想来,确实都是不带根的,可是,她一直以为,那是为了好卖经过加工处理的,还有那葱,她买葱时明明都是带根的,原来竟然全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指着篮子里连根拔起带着泥土的韭菜和葱,讪讪道:“那,这些还能种回去不?” 沐秀儿摇了摇头:“伤了根了,都没用了,”说完,察觉到了这人的沮丧,本来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忙劝慰道:“没事,你也没拔多少,韭菜长得快,田里剩下的足够我们吃。” 虽是这么说,张逸仍旧有些过意不去,本是好心意想帮忙的,没想到却做了错事。 见她还是垂头丧气,如做错的孩童一般,表情从得意一下变成失落,一张脸儿很是纠结,沐秀儿看着她,突觉得这模样有些好笑,便如当年哄劝少时方锦阳那般说道:“好了,虽然是无心之失,不过,还是要罚的,这韭菜就由你来洗。” 张逸一怔,心却因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扬了扬,忙点头:“我一定洗干净。”说完,便拿了篮子,走到一旁,挽袖舀水。 噗,在那人背后,沐秀儿强忍着的笑,终是露了出来。 到了第四天,被村里中谈论已久的人物终于出现了,顽二是坐着马车回来的,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他原本就是个长相俊美的少年,这会儿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若不知道他底细,几乎会以为他是哪家大户公子哥儿。他一个人倒也罢了,随同而来的还有另两名华衣男子,一个略年长些,五官端正二十来岁模样,举手投足透出一股子沉稳之气,另一个则年幼了许多,十五六岁,可那容貌却是漂亮得惊人,肤白面皎便如画中童子一般。 这三人下车后,并肩而立,只在门前站了一小会儿便进了院子,可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引得不少妇婆姑娘注目。 这事又以最快的速度在村子里传了个遍,就连那不曾出门的两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对于顽二曾经的纠缠,沐秀儿印象极深,无论他是犯浑还是认真,对她而言,那都不是一件好事,眼下,即便如村长爷爷所说的那般,她仍旧在心里存着一份抵触。顽二的存在,就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不明不白,迟迟不落,让她寝食难安。 这一切都被人瞧在了眼里。 “这书也抄得差不多了,我想明天,就开始授课去。”张逸在看到沐秀儿第三次将那走错的线拆掉后,终于开口了。 “嗯?”沐秀儿有些恍神,话没能听得太清楚。 “我想明儿就开课。”又重复了一遍,即便沐秀儿努力地隐藏着她的不安,但张逸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变化,时不时的发呆,无端端地紧锁眉头,下针时的犹豫,这都表明了她在担心在害怕。 来到这个世界张逸头一个遇上的就是沐秀儿,她救了自己,后来又处处得到她的关心与照顾,早在不知不觉中就视她为最亲近的人,沐秀儿遇到伤害是她最不希望的,更何况,她总是觉得古代是没有人权,治安也是为有钱人而设的,开玩笑,林冲还是禁军教头呢,老婆说被抢就被抢,她和沐秀儿不过是最为普通的老百姓,从某种角度来说算是下民,遇上强权一点反手之力也没有。 张逸其实也是害怕的,但越是害怕就越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思量再三,逃,不是办法,真到了外头,万一顽二盘算的就是逼她们离开再下手,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好的法子是留在村里静观其变,但是,也不能完全不作为,张逸曾经看过这样的一个报道,有一个强-奸惯犯,被抓后说过这样的话,其实,在犯案前,他都会进行跟踪,试探性地做一些骚扰行为,当对方反抗时就会转移目标,当对方默默忍受时就会决定下手,有时候,一味的忍让对犯罪者反而是一种鼓励,同样的,人们会保护弱者但不会保护懦弱者,无论哪个时代,护不了自己婆娘的男人是无法得到人们同情和支持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别,不急在一时。”沐秀儿听清后,忙出声阻止,为这事,张逸已经被打了,顽二在镇上是出名的硬拳头,真要起了冲突,她这么个瘦弱女子,哪里是对手:“万一,顽二犯浑,你不是他对手,咱们只管在家里头,他不敢轻易上门。” “秀儿,这么下去不是个事,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过错,凭什么,反倒要我们躲着避着,再说了,他这样子也不像是短时间会走的,若他长住下去,难不成,咱们就不做人了?”张逸打定了主意。 沐秀儿听她这样说,心里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总躲在家里头确实不是个事儿,再这么下去,莫说自己,只怕久了,连张逸也抬不起头做人,手紧紧握了握,抬眼儿:“你说的是,不能总这么下去,”话稍稍一顿,眼中透出了决心:“我这就去找娘商量,明儿请村长做主,去和他三刀六面的,说个清楚。”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张逸没想到她会如此,急忙劝阻道:“别,你不能这样做。”见沐秀儿不解地看着自己,解释道:“他眼下什么事都没做,你若主动寻上门,他若反咬你一口,说你自作多情,岂不是自取其辱,传出去,你以后又如何做人。” 沐秀儿还真的没想到这么一出,一时胸闷,脸也涨红了几分。 张逸见她胸口起伏不定,晓得她这是气狠了,伸手拍了拍她,“秀儿,你别急,这事你听我的,明儿起,咱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别让顽二以为咱们怕了他,只是我不在时,你别落单,去娘那儿。” “不成,万一他对你下黑手……”沐秀儿已经明白了张逸的用意,却不放心她。 “别担心,”张逸打断了她的话,“秀儿,我不会给他机会的,再说了,我在村长家教书,我就不信他敢在村长家对我下手,也不信我的那些学生和他们的爹娘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你被人陷害了去。”见沐秀儿还在犹豫,双手按住她的肩,眼睛直视于她,很是坚定地说道:“秀儿,你莫忘了,如今我是你的夫婿,护着你是我该做的,也必须是由我来做的。” 第30章 既然有了决定,当天,张逸同沐秀儿就去了苏大娘家,略作商定后,又到村长家跑了一趟,如此,第二天开课的事就定下了,高小六自告奋勇地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小伙伴们。 第二天,张逸醒得有些早,睁开眼时,外头天还没有亮,身边,沐秀儿还在睡梦中,唯恐吵醒了她,张逸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会突然这么早醒,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心里有事,嘴上说得有勇气,但事实上,对于顽二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要面对一个习惯用拳头处理事情的男人,她在心底深处还是存在着本能的恐惧。选在这个时候开课,本就是对于顽二抗争的表现,也不晓得,对于这种无声的正面对抗,那个浑人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想到这儿,心头不禁有些不安地颤了颤。 脑子里正各种瞎想,边上有了动静,张逸忙闭上了眼,她不想让沐秀儿察觉出自己的紧张。 沐秀儿从梦中醒来,眼儿眨了两下,先侧过了头向窗口看了一眼,天色尚早,又转了过来,就着房里昏暗的光线,看向了张逸,隐隐约约见她闭着眼儿,呼吸平顺,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昨儿这人说那些话时的样子,侧过头盯着那人看了一小会儿,脸上浮起淡淡的笑,须臾掀了被,轻手轻脚下床,又回过身,仔细帮她掖好了被子,这才走到了衣柜边,拉开门,挑出一件新制的袍子,再返回到床边,把它整齐的放到了床头,随后悄悄走了出去,去做每天要做的事。 等沐秀儿离开后,张逸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儿,她侧了一□,看到了摆放在床头的那一套新衣。将它拿到了跟前,展开,闻了闻,新衣尚带着阳光的味道,心突地安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 起床洗漱,谁也没有提那不开心的事,吃完了早饭,各做各的事,张逸把教书用具收拾了一下,“一会儿,我先送你到娘那儿去。”苏大娘家同村长家是两条路。 沐秀儿刚把绣绷放到小篮儿里,听她这么说,手上一顿,想了想应道:“也好,回头你再同小六一起走,小六这孩子机灵得很,你也好有个伴。”说完,走到了柜子边,从里头摸出了一把匕首,塞到了张逸手中:“这个你带着,是二叔给打的,锋利得很,顽二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会对你做什么,但总得防着。” 张逸一愣,低头看了看匕首,普普通通的一把匕首,掂在手里有些分量,刀柄用布条缠着,小心地将它拔出刀鞘,两面开刃,确如沐秀儿所说的那样,很锋利,重新把刀插了回去,“你也说了,顽二不至于光天化日会对我下手,想来,我在村长家他更不敢轻举妄动。这个还是你留着的好。”说完要递还过去。 沐秀儿却不接:“还是你带着,我去娘那儿有你送,在她家里也不会有事,再说了,我这儿还有一把剪子呢,”边说边拉开盖在篮子上的花布,把里头的剪子亮了亮:“去村长家的路长,你带着,我才能放心,今天你先拿去,回头,我请二叔再给打一把。” 话说到这份上,张逸知道这把匕首自己是必定要收起来的,也不再推辞,塞到了怀里:“行,就按你说的,”略一顿,又想到了什么:“不如请二叔多打几把,家里头多藏几处,这样稳当。” 她说者无心,沐秀儿听者有意,心头微微一动,嘴张了张,到底没有把话说出来。 到了时辰,就该出门了,张逸提着包着书笔的布包,沐秀儿跨着她的小篮,把大黄留在院里看家,关门时,张逸又多留了一个心眼,做了几个记号,等她弄好后,回过头,见沐秀儿脸上露出一抹异样,讪讪一笑。 到了苏大娘家,高小六一早儿就等在那儿,这小子今儿也打扮得干净利落,“秀儿姐,你放心,有我高小六在,张逸哥不会有事的。”爹娘说的话,这小鬼头早早偷听了去,这会儿天不怕地不怕的夸着海口,啪,脑袋后头挨了一下,苏大娘瞪了他一眼,“死小子,尽浑说,好好跟着你张逸哥上学去,要敢惹事,回来仔细你的皮。”接着又对张逸说道:“逸哥儿你甭理这臭小子,只管安心过去,中午和小六一块儿过来吃饭。” 张逸忙点头应下,“嗯,娘,秀儿,那我这就过去了。”说完,拉着高小六准备去村长家。 “你路上……慢些走。”沐秀儿忍不住叮嘱了一声。 “我知道,你放心吧。”张逸朝她笑了笑,转身离去。 沐秀儿站在院门前,目送着一大一小远去,“行了,进去了,不会有事的。”苏大娘站在她身后叫了一声,见她不理会就先进屋了。 沐秀儿没动,直到再瞧不见人影儿,才进了门。 张逸到达村长家的院子时,一大半的学生已经到了,高小六见着了小伙伴,一溜烟的跑过去同他们说话。 同村长打了招呼,稍等了一会儿,时辰到了,开始上课,张逸点了点数,只有两个孩子没来,不过都让人稍带了话,一个说是吃坏了肚子,另一个说是跟着他老娘回娘家走亲戚。 张逸也没有去多问什么,在这个时候,大人们能让孩子照常来上课,已经表明了村子里大多数人的态度。 如此,张逸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挑了启蒙学中的一篇,开始给孩子们解说,说完后,把生字写在了黑板上,让他们自己抄写练习,自己则开始抄书。 一时间,小院变得十分安静,张逸一如往日,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也不会忘记用目光往孩子们身上扫荡一回,很有些夫子的威严。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晚上,张逸和沐秀儿在苏大娘家留了饭,吃完后,趁着天色还早,直接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张逸先仔细查看了之前做的记号,又细听了一下里头动静,除了大黄扒门声,再听不到其它,这才放心地让沐秀儿开门。 进去后,锁了门,张逸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自在了,大咧咧地往屋里走,沐秀儿由着她去,把今儿做的绣活放到矮柜上,接着去灶里烧水,拿了些冷饭喂大黄,又查看了一下鸡舍。 都弄妥后,水正好已经烧开了,提了水壶进屋。 张逸在外头神经紧绷了一天,直到这会儿才真的松了下来,人懒懒的歪在床上,手摸着微鼓的肚子,好不写意。 “过来洗洗吧。”沐秀儿把水倒到了盆中,转过头朝那人叫道。 张逸这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走到桌边,拿巾子擦了把脸,这下是真的舒坦了。 一些话在苏大娘家不方便细问,沐秀儿等她擦完了,这才开口说道:“我瞧你今儿挺累的样子,真没遇上什么事?” 张逸晓得她担心,放下巾子,摇了摇头,“没有,都挺好的,上午孩子们都过来了,就只有两个没来,都让人带话过来了。”把没来的原因略提了提:“下午,也没啥事,”顿了一下:“也没有人提过顽二,倒是二柱,他自个儿给他哥写了封信,怕有错漏让我帮他看了看,这小子是个用心的,学得很快。” 沐秀儿仔细地听,没来的那两个孩子,一家是村口赵家的,另一家是西边李家,这两户平日里都是有些怕惹是非的,无论是不是托词,都在情理之中,她原以为会有更多的人冷眼旁观,如今看来,倒也还算好,心下松了口气。 张逸猜她同自己想的差不多,笑道:“我说的吧,这嚼舌头的有,但终归还是明事理的多,咱们硬气些有好处。” 沐秀儿知她有意不提糟心事,也就不再多问了。 到了晚上,熄了灯,张逸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倒是躺在她身旁的沐秀儿迟迟没有合上眼儿,身边这人沾了枕头就睡,显然是累着了,平日里也是做这么些事,也不见她会如此累,再回想她的那些个举动,想来,这人瞧着轻松,但这一天必定是提心吊胆的,莫名地就想到了昨儿对自己说那番话时的模样。 处了那么久,沐秀儿对张逸性子也有些了解,别看她平时,说话头头是道,行事作风像个男子般,其实胆子却是极小的,在路上见到五大三粗的汉子总会先行避开,夜里那门窗锁总是查了又查,怕鬼也怕人所以才选择睡在床的内侧,就是这么个胆小的女子,即便挨过顽二的拳头,她还是选择了那样的法子来维护自己,分明可以避开的,偏偏挺身而出,想着想着,心里透出了淡淡的暖,鼻尖儿却有些发酸。 就这么,无惊无险,平静地过了五天,张逸每日按时去教课,沐秀儿在苏大娘家做活,小两口早上一同出门,晚上一起回家,另一边,顽二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先是带着他家的客人拜会了村长,隔日那位年长些的公子先行离开了,而仙童般的小少爷却留了下来,再后来,又找人量了地,买了村边上的五亩良田,雇人帮他打理,这番做派,不像要生事,反而似是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一般。 两边都和没事人一样,村子里的流言暂时也消停了些。 可事事难料,正当所有人都在静观其变的时候,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把这一坛浑水重又搅了起来。 这天,张逸正在上课,没多久,小舟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进院就叫:“不……不好了,张……张逸哥,秀儿姐她……她……” 张逸一听这话,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扔下笔就往苏大娘家跑。 高小六也着急了,撒丫子地跟了过去,小舟儿见他们俩都跑了,也顾不得话没说完,又追了过去。 张逸只当是顽二终于耐不住下黑手了,一路拼了命的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片,只希望沐秀儿别被抓了去。 快要到时,远远瞧见苏大娘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张逸心里头咯噔一下,再跑近些,就听到一阵泼妇般的叫骂:“沐秀儿,你个不安分的贱蹄子,骚狐狸,我养了你这么大,给你饭吃,你倒好,恩将仇报,嫁了人也不安省,你就是见不得锦阳好,我呸,我告诉你,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咱们家锦阳绝不会要你。” “方婆子,你这老货,我看你这把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这话,你糟不糟心,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 “呸,你护着这下-贱胚子,你才有报应呢,沐秀儿,你给我出来,出来。” 张逸没功夫细听,拨开人群走了过去,这一眼瞧去,呆了一下,只见苏大娘正插着腰,和一个精瘦的婆子指着鼻子对骂,四下看了看,院门关着,看不到沐秀儿,心顿时凉了一半,若没有出事,她怎么可能会不在苏大娘的身边,顾不得其他,冲了过去急急问道:“娘……娘,秀儿她呢?她人呢?她怎么了?” 苏大娘见张逸突然出现,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透出一抹尴尬,再看他急得气都接不上,脸色都变了,知道他必是听到风声,误会了,忙解释道:“逸哥,你别急,秀儿没事,在里头呢,她好好的。” “没事?”张逸傻傻地重复,只觉得心跳得突突直响,脑子半天也没能拧过来。 “她没事,在里头,你先进去。”苏大娘见他神色不对,知他还没转过弯来,本死守着院门的她,稍移开了些,让了条路。 有了这样的缓冲,张逸已经反应过来了,正要往里头去,衣袖被人从后头大力的一扯,受到阻力,她本能地回过头,定睛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同苏大娘对骂的婆子拉住了自己。 还没等张逸做出反应,那婆子瞪着眼儿,开口问道:“你就是娶了沐秀儿的那个男人?” 第31章 方婆子的娘家并不在花田村,她是远嫁,当初家里头为了给他哥讨房媳妇,为了那么几个聘礼钱,把她嫁到了方家,初嫁时的方婆子过得并不如意,方老爹家原本就不是什么富户,为了娶亲又掏了大半家底,等她嫁过来才知道,婆家的情况比她娘家还不如。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出了门子就没有回头路,方婆子倒也硬气,她有手有脚,咬咬牙,认认真真过日子。 方婆子嫁到方家第五年才有了孩子,生下方锦阳后月子没做满,就得下地干活,穷苦人家就是这样容不得她们讲究,这不讲究也就落下了病根子,损了根本,将来再也怀不上了。 女人这辈子未嫁时靠娘家,出嫁了靠男人,老了靠儿子,方老爹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甚至还有些窝囊,男人不成气,又只有这个儿子,方婆子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锦阳身上。 方婆子是个农妇,倒也算有些见识,要是只让儿子认识字,将来顶了天不过是到镇上大户做个掌柜。她得让锦阳去正经学院去读书,以后参加科举,去当大官,这才是真正的出人投地。 方婆子把能省的都省,能占的都占,辛苦供儿子读书。 当初把沐秀儿娶进门当童养媳妇,方婆子是精心算计过的,那丫头长得像她娘,小小年纪就能看出美人胚子样儿,长大了一定上得了台面,半大的孩子跟着她娘过活,也从不见她抱怨过半分,可见,是个吃得苦性子好的,最重要的是她的家人死绝了,可是,却留了两亩一间院子,方婆子相信,沐娘子那样的女人,再苦也会给唯一的女儿存出嫁妆,嫁过来全是她方家的,一个童养媳,能吃多少,又能给家里头带来多少好处,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后来的事,就和方婆子想的一样,锦阳不但聪明还刻苦争气,沐秀儿也□得乖顺拿捏得住,眼看着儿子越来越争气,过了童生试,又考上了秀才,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当了大官给她请封诰命,看到了那些曾经笑话轻视她的人露出谄媚讨好的笑,看到了她穿金带银身边丫头环绕。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点醒了她的梦,谢老爷他是镇上头一号的富户,当他说看中了锦阳当他女婿时,方婆子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现在,她还牢牢地记着他的那番话:“这世道,可不是聪明有才学就有官途的,天下学子那么多,想想那些酸秀才穷举人,就算是中了进士,闲在那里等一辈子官职的也不少,当然也有状元,探花,榜眼,可咱们朝这前三甲就没落到过世家以外的手里去过。科考,不是你书背得熟,字写得正,文章作得好就行的,要花销的地方多得去了,官路是要用真金白银给铺出来的。” 这一大堆话,方婆子没能全听明白,但她听懂了一件事,要做官,得花钱,得有门路,得有人提携,这些,方家给不了,谢家却能给。 一笔新的账又在方婆子心里算了起来,谢家是富户,有钱有门路,能给儿子带来大好的前程,女婿是半子,有了谢家女儿当媳妇,这老丈人能不全力相帮吗? 在谢家姑娘面前,沐秀儿算什么,方婆子知道,她逼儿子休了沐秀儿,这事做得不厚道,也晓得用那样的借口是损阴德的,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可是,相比儿子的锦绣前程,她不在乎。 休了沐秀儿,锦阳不死心,方婆子不是不知道儿子的那些花花心思,要纳沐秀儿当妾,她倒是真不反对,甚至对儿子挑明了说,只要他当上了大官,有了出息,想纳谁都成,可现在,得忍。 为了她的这句话,锦阳倒是一改之前的颓废,更加勤奋读书,方婆子心里头高兴,可转眼儿,又出了事端,儿子半夜喝得宁酊大醉,又哭又闹的,说是沐秀儿嫁人了,这个不省心的死丫头,得知这个消息后,方婆子心里一通咒骂,可回过头想想,这样也好,谢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就要秋试了,这个时候不能出差子。 可事事难料,这沐秀儿就象是阴魂一般,总纠缠着不放,当方婆子被谢家夫人叫去,明讥暗讽一通说道,当得知儿子不去书院天天偷着往村子里跑时,当看到锦明一脸伤痕狼狈回家时,方婆子再也坐不住了,谁也不能动他的儿子,谁也别想毁他的前程。 哼,沐秀儿,你不让我儿子安省,我也不让你好过。 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方婆子就瞒了儿子,独自出了门,直冲沐秀儿家,先扑了个空,她脑子一转就猜到沐秀儿必是到了高家,这不,果然,她成功的把那贱丫头堵在了里头。 一场对骂,方婆子是什么人,是从不肯吃亏的主,打嘴杖也从不曾输过,听到了苏婆子和这陌生男人的对话,方婆子立马猜出了他的身份,一把抓住他的袖:“你就是娶了沐秀儿的那个男人?” 张逸下意识地抽了一下手,可对方抓得死紧,她有些莫名,正要开口,又听那婆子叫道:“你既然娶了她,你就得看好了你家的女人,让她安安分分的,别存着狐媚心思,到处勾搭男人。” “呸,方婆子,你给我住嘴。”苏大娘一听这话,急了。 “怎么,她敢做,还不让人说?”方婆子又回骂一句。 这一来一去两句话,将张逸原本急切要进院的心给拖住了,此刻她已经缓过了神,脑子也不似之前那样混乱,方婆子?看好你家的女人……之前被她忽视的咒骂声重新回荡在了脑中,略做了整理,她很快地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再细想那话里头的意思,还有四周那探询的目光,这恶婆子这样做是要干什么,若说对方锦阳,她还勉强能够理解,可这方婆子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可恨透顶的恶人了,怎么,都将秀儿害成那样了,现在还不肯放过她?难道非要将她生生的逼死才肯放手?所有的焦急顷刻间化作了怒气。 “这位婶子。”张逸用足以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这边的声调开了口,那声音沉得连她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 “怎么?”方婆子回头看着他,手没放开,她是个撒泼惯了的悍妇,她到这儿来的用意再清楚不过,面对眼前这个书生气十足的青年男子,哪里会怕。 张逸却不理会她的问话,清着嗓子高声道:“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这礼仪廉耻自古有训,婶子虽不避嫌要与男子拉拉扯扯,但我却还是要守礼的。”说完,手扯了扯袖子。 方婆子一愣,这话听着斯文,可摆明了说她不要脸同男人纠缠,饶是她这样凶悍惯了的,也觉得自己脸像是被人煽了一巴掌般,火辣辣的,下意识的再向四周看,那些看热闹的哪个不是脸带嘲笑。 “婶子,还请快些放手吧。”趁着对方发愣,张逸很是故意地又添了一句。 这一下,已经有人在边上低声议论了,方婆子忙将手松了去,偏生那张逸抽回袖后,又用手轻轻一掸。 “你。”方婆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嘲讽,气急之下,狠狠啐了一口,“呸,看你长得像个人样儿,却没想到是个满嘴喷粪的。” 张逸也不说话,却在此时抬手在鼻前轻轻一扇,眉儿皱起,面带厌恶,人往后轻轻一让,这举动,但凡是长了眼的都能明白他的意思,这可比开口反骂回去更让人没脸,人群中已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婆子一张脸气得发白,她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憋屈,想都不想,伸手就要撕打。 张逸唱的是文戏,没想到这婆子竟说动手就动手,稍一愣,眼看着那手就在眼前了,却听到了一声吼:“你这疯婆子,到底要做什么,”定睛,只见苏大娘已经拉住了方婆子,责骂道:“莫要欺人太甚了,你大清早的冲上门闹事,真当你搬到了镇里就高人一等,可以由着你在村子里胡来了?” 一句话,说得巧妙,当初方婆子做了那样的事,也曾与人有过口角,后来卖房卖田迁籍离了村子,再算不得是花田村的人了,如今在这里又叫又骂,可不就是欺上门来?经由苏大娘这一撩拨,边上那些个看戏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方婆子可不是省事的人,哪会听不出苏大娘的用意,她心思转得飞快,晓得自己不好动手,转念间有了反驳的话:“呸,我欺上门来?我好好的待在镇上,要没事,我会大老早的到这儿来?要不是沐秀儿不守妇道,招惹我家锦阳,谁会到这儿来,沐秀儿你给我出来,怎么,你现在倒缩着躲里头不出来了,你做那些个……” “方婶子。”张逸高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可知,我朝律令上有一条,若无端诬人名声,杖刑三十,严者流放千里。”说完,沉色直视着方婆子。 方婆子被他看得心头一颤,只是,这说人是非在村子里那是常事,闹大发了顶了天是找村长理论一翻,却又哪里听说过要什么杖刑流放的,她也不怕,又啐声道:“哼,我诬人名声?呸,你怎么不问问沐秀儿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四周的人都瞧着听着,张逸那能容她胡说:“人在做,天在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怎么样的品性,”她一顿,目光往众人身上一扫:“这天下间也不是个个都是瞎的,村子里头谁不知道谁,秀儿如今日日同娘一起守在这院里关门做针细活,我倒要问问,我这不出村子的媳妇怎么去招惹那远在镇上的人。” 这村子里的人虽然搬弄是非,平时也会说些酸话,但,方婆子是个什么样的一个人,沐秀儿又是怎么样的性子,哪一个心里没有一本账在,风向立马转到了一边。 方婆子心头一突,锦阳自个儿不去书院,日日偷着到村子里,她要是说出来,岂不是自煽耳瓜子,可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这口气又怎么忍得住,她原是想闹上一闹,臭了沐秀儿的名声,也不让她好过,这世上的男人哪有受得住自己女人有那样的传言,就算要面子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是存着个疙瘩的,可眼下,她看了看眼前这男子,每一句话都像是算计过的般,顶得自己没法儿答。 张逸不给方婆子喘息的机会,“怎么,说不出了?是了,秀儿她清清白白,你自然是说不出的,婶子,你养了秀儿这么些年,无论是好是坏,总是一场情义,秀儿她性子好,只记恩不记仇,如今嫁了我也只图了清静安稳,婶子也是女人,理当知道这世道女儿家的难处。她已经走投无路了一回,难道你还不能放过?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婶子,莫要忘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你儿子的命才金贵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方婆子被这人的眼神盯得心里头发寒,锦阳被打,口口声声说不关沐秀儿和她男人的事,可眼下,她却觉得指不定就是这看着斯文的书生下的黑手。 “什么意思?”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不远处大树荫下站着的两个人,张逸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藏在袖中的手用力地捏成了拳,暗暗咬牙挺直了腰板,抬头目光朝着众人,宣誓般地大声说道:“沐秀儿是我三媒六聘迎娶的妻,是我亲自从这道门一路背回家的媳妇,我是她的男人,自然得护住我的女人,这话我就搁在这儿了,有我张逸在的一天,就容不得有人诋毁秀儿,也容不得人觊觎她。”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明天21号要那个啥,反正无论真假,今天大伙儿该吃的吃,该玩的玩,当然,不该做的也千万别做,那个啥啥之前,突然想让张逸霸气一回,嘿嘿。 第32章 沐秀儿就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她看不到此时张逸的神情,可是张逸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都砸在了她的心上。胸口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喉咙口哽得厉害,只因为方婆子曾经养过她,只因为她是新妇要顾忌着名声,只因她没法子做到和方婆子一样泼辣,纵然她有再大的委曲,有再多的愤怒,她能够做的,也只有躲在这院子里,由着人冤枉,咒骂,世道就是如此,秀才遇到兵,不管你有没有理,文的总是怕悍的,可……“方婶子,这一回,我替秀儿念着旧情,不再追究,但是,要还再有下一回,我也不会由着我媳妇让人随意作践,更不会和今日一般同你废那么些话,你要再敢胡乱泼脏水,咱们直接公堂上见,谁对谁错自有公道,要怎么判按律令来,不过,不要怪我不提醒你一句,历来妇人是不过堂的,老娘犯错,儿子顶过,三十板子打在身上,也不是人人都受得住的,这秋试就在眼前,伤筋动骨一百天,真要耽误了又是三年,何况,锦阳他还在书院上学吧,你舍得下面子拉得下脸,总要想想你儿子在那些满腹道义的同窗面前,抬不抬得起头。”外头又是一长串的连消带打,一直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突地冲了出来,化作一声轻嗤,沐秀儿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湿,明明是在哭却怎么又变成了笑。 门外一阵静没。 “好了,好了,老方家的,咱们都是同村人,乡里乡亲的,秀儿也是由你养大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人活着,不就图个太平安稳。念在过去的那点情份,你就抬抬手吧。”得了信,匆匆从地里赶回来的高大叔不想这事再闹下去,插嘴劝了句。 方婆子已经被张逸堵得出不了声,这男人看着斯文弱气,这张嘴却是又毒又狠,那话字字都带着要挟,眼瞅着他是半点不在乎那些挑拨的话,反而是一幅死护着沐秀儿的模样,再吵下去,自个儿铁定是讨不到便宜,这事,确实像他说的,只能在这村子里闹上一闹,真要传到镇子上传到了书院里,她不敢去想,如今已是穿鞋的对上光脚的,锦阳就是自己的弱处,那话怎么说来着的,一拍两散玉石俱焚,伤了儿子的名声损了他的前程,那真是捡了芝麻扔了西瓜,不值当,眼儿再往四下一瞟,站在边上的人哪个不是面带嘲笑讥讽,她这回真是凑着脸儿送上门让人打,丢人丢大发了,既然那高老头给了台阶,哪还有不下的道理,只是,心里又气不过,总还是要再骂上一句,猛地一跺脚,朝着张逸一声啐,大叫道:“沐秀儿,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就当白费了那么些粮喂了你这么些年,你休想再祸害锦阳。”不等张逸再开口,又抢白道:“你这活王八也别得意,呸。”说完,推开看热闹的,头都不回,一溜烟走人。 这最后的一次撒泼,还真的把张逸给将住了,这婆娘真真是…… “行了,行了,人也走了,没事了,都散了吧。”高大叔见方婆子走了,冲着四周人喊了一嗓子,挥挥手。 苏大娘也松了口气儿,她背后一身汗,即便后来这嘴杖都由张逸来打,先前吵的那几句,也颇让人觉得心累,遇上这种事总是被人笑话的,不想再留在这里,抬眼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张逸,忙叫了一声:“逸哥,别站着了,进去吧。” 张逸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又转头照远处大树下看了眼,那两个人已经不在了,袖下紧捏成拳的手松开,掌心湿漉漉地一片,之前的那份豪气似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人微有些发虚,察觉到边上还有人在看,忙吸了口气,应了声,挺直腰板,跟着走了过去。 才进院子,张逸就看到了守在里头的沐秀儿,确定了她好好地里头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想到她就这样站在里头,听方婆子的咒骂,又有些为她难过。 沐秀儿站在门边上,苏大娘正在开口安慰,她的眼朝后头望去,两人目光轻轻一触。 张逸借机会仔细打量她,女子眼圈尚且红着,脸上的泪痕好不明显,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又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傻傻的立在当口。 “逸哥,别站那儿,快进屋去歇下,秀儿,跟我去灶里,洗把脸,收拾收拾。”苏大娘劝慰了几句,察觉到了秀儿的目光,眼儿在两人身上一转,却是一把将沐秀儿给拉开了。 张逸没有动,目送着那两人走向小灶。 不知何时,高大叔也走了进来,带上门后,大掌在张逸肩上一拍,“好小子,做得好,”语气很是赞赏。 张逸身子歪了歪,讪讪一笑,正要进去,高小六又插了一杠子,拉住他的衣袖,仰着头,一双乌溜溜的眼儿闪闪发亮,张嘴就说道:“张逸哥,你真行,那方婆子吵架,村里头没有人能赢过的,你是头一个把她跑骂的人。”说完,还翘起拇指,高高扬一扬。 被高家父子俩连续夸讲,错眼,就是那站在一旁不吱声的小舟儿都是满脸佩服的模样,张逸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说真的,她自个儿也没想到,竟能那样滴水不漏地拿话逼方婆子,说的时候没留意,现在细回想,刚才顶着众人目光,毫无怯意的人,明明是自己却又不像是自己。 高小六此刻已将张逸当作英雄一般,小手揉了揉鼻子,眼儿一转,又有了主意,撒腿就要往外跑。 正好苏大娘从小灶里探出了头,见儿子要往外头走,忙叫道:“小六,你这会儿又要上哪儿去,你给我站住了。” 高小六被他娘那一嗓子叫得小身板儿一颤,又不想就这么放弃,回过头,朝娘亲咧嘴一笑:“娘,我课本子还在村长爷家里呢,我得去拿回来。” 经由他这么一说,张逸这才想到,她是上课中途擅自离开的,村长家还有她的学生呢,忙对苏大娘说了声:“娘,我得和小六一块儿过去看看。” 苏大娘这会儿也想起来了有这么一回事,应道:“行,你快去吧,这儿你别操心了,快去快回,过来吃饭。” 张逸点了点头,高小六得了允许,兴冲冲地拉着人就往外走。 两人离开后,苏大娘又转回了小灶,沐秀儿刚洗好脸,气色瞧上去比先前好了许多,苏大娘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这事你别往心里去,逸哥是个好的,今儿他当着众人面说了那么些话,你也不用再担心以后方婆子会再来找你麻烦,只是,大抵这几日外头又会传出些话来,你也不用太在意,反正,咱们女人只要自各儿的男人能护着自己,人家说什么都不过是个屁,我原本觉得逸哥儿文弱了些,现在看来,他是真人不露相,能顶着事,是个能好好护住你的人,行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来,你给我打下手,咱们做顿好的,回头好好犒劳犒劳逸哥。” 沐秀儿吸了吸鼻子,脑海中那人说的话久久不散,用力点了点头。 张逸跟着高小六回到了村长家,此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了人,问了老村长才晓得,他做主让孩子走了。 张逸道了谢,又被村长问及了刚才的事,高小六嘴快,一股脑把方婆子的恶行夸大了个遍。话说到一半,被张逸给拦了下来。 碎夜和尚长长一叹,没说什么,由着他们去了。 老和尚高深莫测,张逸也没心思多想,走到桌边,把书本全都仔细收拾好。 “张逸哥,你帮我把书本子带回去,我去别处瞧瞧。”高小六把他的本子往桌上一放,不等人答应,风一般跑了。 这臭小子,张逸在心里头笑骂了一句,随后同村长打了招呼,提着小包独自离去。 闹了那么一场,在方婆子走后,大伙也就各自散了,男人们下田的下田,女人们也都忙着家里头的事,村里的孩子也不知道上哪里疯玩去了,道上有些冷清。 虽不见人,光天化日的,张逸一个人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到了半路,突然觉得有人跟着,她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四周无人,喉咙口不自觉地有些发紧,手捏紧了包袱,加快了步子。 这一来一去的,到底还是错过了安慰沐秀儿的第一时间,等张逸重新回到高家时,沐秀儿和苏大娘正一同忙着做饭,有些意外的是,高二叔也过来了,“给你,这是秀儿上回托我打的。” 张逸打开了放在桌上的木盒子,里面整齐放着五把匕首,高大叔凑了过来,拿出了其中一把拔开,拇指在刀锋上划了划:“不错,挺称手,刀锋也够厉。” 高二叔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子,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是自信,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侧过头对张逸严肃地说道:“脚下的地,怀里的女人,都是咱们男人死也要护着的,以后还要些什么,尽管同我开口。” 哪想到这位会对自己说这些,张逸一怔之后,急忙道谢。 “对了,我家里那把铁耙子崩裂了一处,回头你给我补补。”高大叔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把话岔开了,高二叔点头,接着就不再多言。 没过多久,饭菜都上了桌,今儿算是开大荤了,有鸡有肉,高大叔笑着戏言,只差鱼不然今儿就算是开全席了,说完被苏大娘白了一眼儿,又趁机将藏着的酒取了出来,开了一坛。 说说笑笑,谁也没有提先前方婆子的事,倒是高小六野够了回来后,脑袋上重重地挨他老娘两记,不过,他老爹后来又给了他一小杯酒做补偿。 吃完了饭,张逸席上陪着高大叔喝了不少,一张脸又红又烫,头也有些晕,虽不至于醉了,但这模样也不适合再继续留在高家,在苏大娘的叮嘱下,小夫妻一同回去。 到了家里头,张逸先倒了杯凉水灌下去,连喝了两杯这才略解了酒气。 沐秀儿打了盆水进来,“你先洗个脸,舒服些。” 张逸点了点头,抬眼又看了看沐秀儿,先前哭了一场,眼皮还有些肿,后来被拉着小酌了几杯,两颊透着红晕,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也一起洗吧。” 沐秀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是有些烫,却不急:“你先洗,我去烧水泡壶茶,解解酒,你要是觉得乏,去床上躺会儿。” 张逸却不想她再去忙碌,阻止道:“不用特意去泡茶,用不着,你先洗脸,洗完你陪我一起躺会儿。” 沐秀儿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怔,仔细瞧了瞧这人,神情倒也算是清明,说得也认真。 “你听我的。”张逸索性动手将巾子打湿拧干,递了过去:“有这么个说法,人每天在中午,小睡半个时辰,醒来后,精神头会特别的足,嗯,都说,神清气爽了心境也会跟着好的。”边说边看了沐秀儿一眼:“反正,现在这个时辰最好。” 听到后头那一句,沐秀儿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是在拐弯抹角的开解自己呢,只是,这人这会儿全然没了先前那灵牙利齿的口才,反有些嘴拙了起来,可就算如此,那份心意还是让沐秀儿打心底透出了一份暖,连带着耳根子都有些发热,轻轻点了点头。 把水倒了,稍作收拾,两个人就并肩躺到了床上。 沐秀儿是做惯了活的,从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躺下后,一双秀目睁得大大的,手脚规矩摆放,一动不动。 张逸原是有些头晕的,许是受到身边的人影响,竟也没了睡意,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劝上一劝,又怕重提这事惹人伤心,身子动了动,思量着要不要开口。 她这一动,沐秀儿跟着侧过了头,两人脸朝脸对了一眼儿。 凑得近了,小地方就看得清楚了,沐秀儿眼球上的血丝隐隐可见,张逸正巧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免心中叹了口气,直觉的还是不要再惹她落泪才好:“睡不着?”话才出口,闻到了嘴里的淡淡酒气,忙往后挪了挪,解释道:“我嘴里酒味大,别熏着你。” 沐秀儿自是不会嫌她的,轻轻摇了摇头。 张逸也不晓得她摇头的意思是睡不着还是没关系,一下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不免有些冷场,不过,头却没转,仍是盯着对方。 呼吸间仍旧可以闻到淡淡的酒气,沐秀儿并没有回避张逸的目光,反而静静地同她对视了一会儿,须臾,她突然开了口:“阿逸,今儿,谢谢。” 这样的气氛谢道,配上那样的目光,张逸突地觉得有些发虚,心跟着也重重地跳了几下,不知怎的就不敢再看这人了,转过了头,盯着那床栏,胡乱应道:“有什么好谢的,我说过的,这是我应该的,连,连那方婆子我都摆不平,还说什么其他的,你也……你也别太再在意这事了,美美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别想了,来,学我的样子,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我教你个法子,在心里数铜子儿,一个子儿,两个子儿的往下数,不到一百准保能睡着,再不行,闭目养神吸气吐纳……反正,你别和我说什么谢不谢的,生分。”嘴皮子倒一下子利索了。 听着那一长串的说词,眸心定了定,过了一小会儿,沐秀儿的目光从那和石榴一般红的耳朵上移开,轻轻地嗯了一声,摆正了头,嘴角不自知地扬了一下,缓缓合上了眼。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许久,张逸睁开了眼,之前明明是想睡的,可现在却一点也睡不着,手掌里头又出了汗,极小心地侧过了头,沐秀儿的呼吸已渐渐变稳,抿了抿嘴,重又转回了头,长吸了一口气,合上眼,本该数山羊的,可脑子里竟是,一个沐秀儿,两个沐秀儿…… 作者有话要说:天冷了,脑子也被冻住了,懒懒的只想在被子里不出来,窝着一动不动,偷懒了两天,嘿嘿,不好意思,这次字码多些。 第33章 沐秀儿原以为这一觉是睡不安稳的,迷迷糊糊中途曾经醒过一回,眯着眼儿看到了张逸蜷着身子缩在一边,隐隐还能听到她呼吸间极轻的哼哼声,依着往常她是睡醒了就要起的,可这会儿,也不晓得怎地,竟犯懒了起来,重新闭上了眼,也不管现在是不是大白天,也不去想方婆子顽二这些糟心的事,只觉得身周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没一会儿又睡去了。 到再次醒来,沐秀儿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儿,下意识地侧过眼去瞧,边上已没有了人,她转过头,窗外天色已显昏沉,这才察觉到睡过头了,忙掀开了被子,跳下床,踩了鞋,也没穿上外衣,走出了屋子。 张逸比沐秀儿早起了半个时辰,她见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那个人可能是因为喝酒的关系,睡得又香又熟,也不想吵到她起来,于是,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打算亲自做晚饭。 张逸挑了些菜,又淘了米,她也曾在异地一个人独自生活多年,烧饭做菜也不是不会的,这阵子跟着沐秀儿打下手,对这土灶的使用也掌握了六七分,她想,弄上一顿香喷喷的晚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沐秀儿出了房,直接走到了小灶,进门时,已闻到了淡淡饭香,再看张逸,此时,她正坐在小凳上,一边仔细的摘菜,一边时不时看看火,听到了动静,抬头笑着问道:“你起来啦,睡得好不,饿不饿?” 这些事本该自己做的,见这人揽了去,沐秀儿忙挽了袖:“还是我来做吧。”说完,就要把这些事都接手过去。 “不用,都弄得差不多了,一会炒一下就行,今天的饭我来,你只管等着吃就好,”刚说完,一缕发落了下来,张逸手上沾着水,只能拿手臂去蹭。 沐秀儿瞧她不方便,走过去,蹲下,伸手帮她挑起勾到耳后。 微凉的指触到她的脸上,张逸猛地一怔,却没有去刻意躲闪,一动不动地由着她相助,眼儿瞧了瞧这人身上的衣服,忙说道:“怎么就这么出来了,晚上有风,别着凉。都说了这里你别管了”连声赶人,见沐秀儿还要伸手,忙挪了挪身子,用手臂虚挡了下:“快去把外袍穿上。” 沐秀儿拗不过她,只能站了起来。 “别站着了,去穿衣服。”张逸见她还不走,又催了一句。 沐秀儿眼底沾上了笑,“行,我去去就来。”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张逸的目光在那人消失的地方停了停,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沐秀儿回到房中,拿了外袍快速地穿上,房里有些气闷,她走到桌边,把窗子推得更大些,眼儿往外头望去,日落黄昏,天边暗红交错,天黑前最后的余光晒在了院子里,小灶上头的烟囱正冒着青烟,灶门离火膛口近,仔细看可以瞧见隐隐火红不停跳动,偶尔也会有人影一闪而过,大黄在这个时候总喜欢端正地守在边上,没有主人的允许,它不敢擅入小灶,可闻到了香味又舍不得离去,只能眼巴巴地朝里头瞅。 有多久没有注意到这些了,成年后还是头一回这么悠闲的看这景色,久远的记忆已经模糊,那是在很小的时候,娘亲做饭,她趴在窗边看,几乎想不起来是个什么样子,只是,好像那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心里头透着暖。 这一餐饭,最终是由张逸掌勺,沐秀儿打下手完成,主厨的用意是好的,只是,她忽略了古代调味料同现代的巨大差别,以至于色香味,独独最后关键的一条没合格,张逸亲自品尝了味道后,面上有些讪讪:“眼下,我手还有些生,这菜味道差了些,不过,以后会好的。” 沐秀儿却不以为然,伸手,夹了一大筷子菜送到嘴中,嚼完咽下:“我觉得挺好吃的。”说完,又再去夹。 张逸抿了抿嘴,明知道那是宽慰的话,可见她吃得津津有味,面上没有半点勉强之色,不觉地也跟着夹了一筷,似乎,真的没那么差。 吃完饭后,小黄在外头扒门,沐秀儿走了出去将院门开了一条缝,它一溜烟窜了出去,进行每天餐后的例行公事。 张逸留在屋里收拾桌子,把剩菜并到了一起,再将空碗叠好,把它们端了出去。 沐秀儿正好进屋,两人擦身而过,她走到桌边,拿了抹布开始擦桌子。 这厢边擦桌子,那一头张逸挽袖舀水,开始洗碗,等洗到了一半时,见沐秀儿拿着抹布进来,冲她笑道:“正好,把抹布给我,一起洗了。” 沐秀儿从善如流,将抹布递了过去,随后拿了旧盆子,把剩菜和饭倒在了一起,拌了拌,走了出去,到鸡舍旁,把盆子往里头一放,咕咕叫了几声,那大大小小几只鸡跑了出来,在盆子边围成了圈。 沐秀儿看了看,鸡的长势不错,一只没死,如今,那几个小黄鸡的毛色已有了变化,翅膀也有硬毛出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张逸洗完了碗,走了过来,见鸡仔们吃得欢,脸上也带出了笑:“秀儿,这鸡仔要多久才能长大?” “大概要四个月吧。”沐秀儿答道。 四个月,张逸算了算,“那正好,到时候也已经入冬了吧,正好杀了做鸡汤补身子。”光是想,都觉得满口生津。 沐秀儿却泼了凉水,摇了摇头:“炖汤得用老母鸡,这鸡还新,不杀,留着抱窝生蛋,等有了新的鸡仔,再养上半年,这样才好。” 张逸一听要这么久,不免有些失望,可是,想到后世那些吃催生饲料,打抗生素的肉鸡,眼前这些可是买都买不到的正宗散养草鸡,她忍了。 沐秀儿侧着头,将那人的馋相尽收入眼中,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等到天完全黑了,散完步的大黄一身轻松地跑了回来,鸡吃饱后也进了窝,沐秀儿把水热在了灶上,走回了屋子。 这两个人白天都睡得有些多,到了晚上,不免精神头就有些过。 张逸闲坐在桌边,她不太想动,也不想晚上就着灯抄书,索性发起了呆。 沐秀儿却是个闲不住的,她走到柜边上,拿了摆放绣活的小篓,刚要拿绷子,忽地想到了什么,于是,走到了桌边拿了纸笔,“阿逸,你把鞋脱了,我给你量量尺寸。” 张逸还没有回过神,傻愣愣地啊了一声。 “我给你做双新鞋,你把鞋脱了,我给你量量尺寸。”沐秀儿很有耐心地重复一遍,说完蹲了下来,手伸了过去。 张逸没想到,这人竟然直接要帮她脱鞋,忙把脚缩起,大叫道:“你别动,我自己来,自己来。”这事就如同大人和孩子一起聊菊花,沐秀儿只是顺手的事,可在张逸看来,帮忙脱鞋那是情人之间才有的亲昵,这举动太过暧昧,哪里敢让她碰。 沐秀儿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却也没有在意,从边上拿了小矮凳,在她面前一坐,从篓子里取出了线尺。 张逸慢吞吞地脱了鞋,又听沐秀儿说道:“把袜子也脱了”,这可奇了:“咦?不是只要按着鞋子量就行了吗?”这一恍神,她的脚被沐秀儿抬起放到了膝头,人一下子僵了。 沐秀儿没有去看她,自顾着拿了线尺开始量,嘴上解释道:“你的鞋都是直接从铺子里买的,我得给你亲手做几双。” 这话落在张逸耳中,意味有些深长,心重重地一跳,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亲手做的,和店铺买的有不同吗?”倒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被人捏在了手中。 从足尖到足跟,量好了长度,再要去测掌宽,沐秀儿头也不抬地应道:“自然是不同的,人的脚就和手一样,都长得不同,有人大脚趾长,有人第二个长,还有和手一样中趾长的呢,肉脚板子和平脚板子也不一样,店铺里买的鞋,只管大小一样,不经穿,久了就不舒服。”说完,她拿起了那只脱下的鞋,指在鞋尖面上按了按,如她所料的那般,前面的鞋底已经有了凹陷:“你这鞋,穿得已经有些膈脚了吧?” 张逸瞪大了眼,还真被说中了,其实这鞋子她一直穿得不太舒服,只是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因为自己穿不习惯这布鞋,而且古代地也不平,没想到,真正的原因还是在这鞋子上,点了点头:“嗯,是有点。” 沐秀儿抬头,假意嗔道:“你穿着不舒服早该和我讲了。” 张逸讪讪:“我以为是新鞋没穿习惯。” 沐秀儿不再多说,开始量趾长,量好后拿笔记下,每个动作都很仔细。 张逸从没有想到,这做鞋子有那么多的讲究,暗暗咋舌,“秀儿,你知道的可真多。” 沐秀儿却没有回答,这做鞋的法子是她娘教的,爹是游医,每日走街串巷,往来于村镇,路走得多,这鞋就特别的费,娘为了他有一双穿得舒服的鞋,花了大心思,慢慢摸出了门道,再传授给了自己,娘说过,做鞋子,一针一线都是心意,只有穿着的人才会知道,想到此,她的手突然一顿,抬眼看了看张逸。 听了那样的一番解释,张逸已经再没有了暧昧的感觉,只是,心还是有些发虚,不知道是因为怕自己脚有气味,还是怕被瘙到痒。 两只脚都量好后,沐秀儿起身,把写了尺寸的纸收好,再到铜盆边上,用里头的余水洗了洗手。 张逸重新将鞋袜穿好,脚趾头不自在地勾了勾,总觉得脚底板残留了什么,眼儿偷偷看向沐秀儿,见她洗好了手,正拿巾子擦,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 沐秀儿却在此时回过了头,见张逸盯着自己看,低下头并不见衣服上有异样,奇道:“怎么了?” 耳根子瞬时一烫,“没有。”偷窥被抓个正着,张逸满心尴尬,眼儿忙移到别处,落在那木盒上,心思一动,扯了话题:“秀儿,你说这些匕首,咱们藏在哪里好。” 没有看出这人的异样,沐秀儿走了过去,伸手从盒中取出了一把,“这把我带着,”接着四下看了看,“剩下的,藏哪儿你来定吧。” 听她这么说,张逸也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把,先走到了床边,当初,她独自一个人住,床头就藏着一把刀,“秀儿,在床头藏一把怎么样?”想了想又问道:“不会有什么忌讳吧。” 沐秀儿摇了摇头:“没什么忌讳,我小时候还听老人家说过,床头放刀能挡煞,就放那儿吧。” 张逸点了点头,把匕首放到了被铺下,两人枕头中间的位置,接着是第二把,这就有些犯难的,这玩意要藏在即不显眼又顺手的地方, 脑子里不停地假设,要在这时候,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她和沐秀儿要怎么躲避,会在什么位子,正想得入神,门外,大黄突地大叫了起来,与平时不同,那吼叫声中带着浓浓的警告。 张逸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沐秀儿,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也吓到了她。 大黄冲到了门前,继续大叫。 这一声声的犬吠使得房内气氛越发的紧张了起来,张逸瞪着眼,猛然间,想起了白天,那树下的两个人,想起来回大娘家,背后仿若被人盯梢的感觉,“秀……秀儿。” 沐秀儿此刻也是惊疑不定,养大黄本就是为了防身,这狗平时不怎么叫,一般的动惊不会让它发出这样的叫声,目光同张逸对上,见那人一脸紧张,不由得抿了抿唇,捏紧了匕首,这会儿,该是自己护着她的时候了:“阿逸,你呆着,我去看看。” “别,”张逸忙出声阻止,她强稳下慌乱的心跳,快步走到沐秀儿身边,又拿了把匕首,“我,我们一起去看。” 白天,那人挺身相护的模样又浮在眼前,沐秀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 两人走出了屋子,大黄见到了主人,又叫了几声,才停了下来,姿势却保持着警惕。 小院一下子静了下来。 沐秀儿壮着胆子,走在前头,有意识地把张逸护在了身后,她缓缓走到门前,细细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回过头同张逸打了个眼色后,开口提声问道:“谁?谁在外面?” 外头一阵寂静,大黄重又发出了低呜。 须臾,门外传来了男子的声音:“秀儿,是我。” 第34章 夜幕低垂,小村宁静。 屋内灯火灼灼,张逸坐在床边,一双眼儿看着满脸伤痕的方锦阳,心中千百个白眼翻过,这方家的母子果然是从一个宅门里出来的,一个白天闹,一个晚上吓人,都不是省心的货色。 方锦阳一声不吭地坐在桌旁,双手紧握成拳按在了膝头上,偷听到了爹和娘的争吵,他才知道娘她又来寻秀儿的麻烦了,不是不晓得在这个是候,他是不应该过来再添乱的,可是,他管不住自个儿,就像当初,他看到了顽二的出现,就没法子不过来村子瞧瞧,好确定秀儿没有被那痞子无赖纠缠,他抬了下眼儿,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一脸不耐,盯得他心里头有些发虚,心里泛着苦,如今,秀儿成亲了,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自己再也没法子接近她,哪怕是担心也得偷偷的,想到此,胸口发闷,喉咙里的腥味又冒了出来,长吸了口气,咽下了不甘,重新抬起了头:“秀儿,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过来,可……” 听他这么说,张逸没好气地腹诽,知道不应该来,还来。 “锦阳。”沐秀儿却打断了他的话,看着那个同自己一起长大,被自己视为亲弟的少年,满脸伤痕,狼狈不安的模样,她实在是不忍心:“别说了,我晓得,锦阳这不是你的错。” 这话落在张逸耳朵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又有些抱怨,秀儿实在是太圣母了些。 方锦阳听出了那话里的关心,黯沉的眸子微微亮了些,可话还是要说的:“秀儿,你别怨我娘,我,我代她向你赔不是。” 沐秀儿摇了摇头,“锦阳,我不会放在心上的。”那么些年的感情总是真的,她不会为难他。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张逸只觉得越听越别扭,秀儿就这么原谅了,也不说什么狠话,她白天做的说的那些不是白费了。 “你脸上这伤是怎么了?”沐秀儿不想再提那事,便把话头给岔开了。 方锦阳松开手,摸了摸还没消肿的嘴角,唇裂了个口子,稍一牵动就疼,这不由得又让他想起了顽二揍他时说的话:“方锦阳,你少他-妈-的假仁假义,什么让秀儿好好过日子,这世上最不配说这话的就是你。”他说的没错,自己确实不配,才好受些的心,又沉了下去。 沐秀儿见他不吱声,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颓气,她能感觉得出,自从被休后,锦阳的性子就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时常带着温和微笑的少年了,经历了这么一糟,这人怕是不会再如过去那样开朗,这番她心里的愧疚就更甚了,方婆子那么做,若真想不从也不是没法子的,毕竟,当初入了她方家,虽是童养媳,可也是有婚书,有人证的,那所谓的七出无子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只是,为了不同锦阳圆房,她顺水推舟,方婆子是悍可自己何尝不是利用了她,这一场闹剧,她同方婆子各取所需,唯一受了伤害的就是锦阳,这个自小就对她十分好的人,他不愿说那伤的来由,可只要稍想想,就能猜出是谁做的,终究这事与自己有些关联,默默一叹,走到了柜子边,从里头取出了亲手调制的伤药,来到他面前,递过:“这伤药是我亲自做的,管用得很,你拿回去好好擦擦。” 方锦阳眸心闪了一闪,点头,伸手接过,指摩挲下了瓶子,才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这举动落在张逸眼中,心里越发的觉得不舒服,这算什么,送上门博同情呀,秀儿还把那膏药送他。却不知,沐秀儿也注意到了那小小动作,她转过了身,走到了床边,紧挨着张逸坐了下来,嘴上说的却是其他:“锦阳,快到秋试了吧。” 见那两人亲昵地并坐一处,叫方锦阳如何能够不死心,垂下眼,闷闷地嗯了声。 这会儿,张逸隐约察觉出了沐秀儿的意图,一时间,心又松快了起来。 “这是大事,这些年……” “我晓得的秀儿,”方锦阳忽地开口打断了沐秀儿的话。他不是傻子,能猜出她想说什么,只是,他实在不想亲耳听她说出那些话:“你放心吧,明儿我就会回书院安心备考。” 沐秀儿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后面要讲的,却是再也开不了口了。 房内一时静默,须臾,方锦阳站了起来,弯腰长揖,惊得那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沐秀儿刚要去拉,却被张逸扯住衣袖,冲她摇了摇头。 “秀儿,张大哥,这一拜是我代我娘给你们赔礼,你们放心,以后,我娘她再不会过来了,还请张大哥雅量包涵,秀儿,秀儿姐她待锦阳如亲弟,若张大哥愿意,容锦阳叫一声……姐夫,”漆黑的眸子热得发烫,“以后,若有需要锦阳的地方,锦阳定当在所不辞。”一揖到底。 沐秀儿鼻子猛地一酸。 方锦阳起身,低着头,“时辰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就此告辞了。”说完抱了抱拳,转身就要走。 “锦阳。”沐秀儿叫了他一声,声音随着那人的脚步一顿,牙咬了咬齿:“夜了,路上难走。”说着,快步取了灯笼,拿火引子点燃,“我送你出去。” 方锦阳轻轻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张逸默默地跟上。 打开了院门,将灯笼递过去,“路上小心……好好考,我等着听你的好信儿。” 方锦阳捏着灯笼柄的手微颤了一下,微点了点头,又朝着张逸说道:“张大哥,还请好好照顾秀儿姐。”那所谓的姐夫到底是叫不出口,说完最后一句,转身,大踏步的离去。 沐秀儿怔怔的站在那里,直至灯笼的火光再看不到,人依旧没动。 张逸在她身边陪了一会儿,“秀儿,回去吧。” “嗯。”沐秀儿抹了抹脸,才转身进院。 这会儿,吃饭前的那点好气氛全没了,谁都没有多说什么,沐秀儿提了热水,草草洗漱后,吹灯上床。 黑暗里,沐秀儿不禁又想起方锦阳,那个小时候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秀儿的孩子,那个教她认字给她画绣样的少年,那个终于改口称她一声姐的男人,今儿他说了这些话,怕是以后难有相见之时了,眼儿不知不觉又渗出了泪。 张逸也没有睡,她能感觉到沐秀儿心里头不好受,原本,她是应该劝上几句的,可是,只要想到那份伤心是为了方锦阳,就不想开口了,隐隐的心里还有一股子气,沐秀儿的圣母让她觉得憋闷。 沐秀儿偷偷拿手擦去了泪,极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动作幅度很小,但到底还是被身边这人听到了。 张逸抿了抿唇,有心想要宽慰几句,可又觉得喉咙有些发堵,犹豫了好半天,伸出了手,钻到隔壁的被窝,找到了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捏了一下。 沐秀儿微微一怔,她侧过头,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隐隐看到这人仰躺面朝上方的轮廓,谁也没出声,可掌心传来的热让她没有动。 第二天,谁也没有提前一晚发生的事,方锦阳的到来就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台风,吹过后,日子照旧,张逸每日给人上课抄书,沐秀儿则去苏大娘家纳鞋做活,可,经那事之后,到底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平平淡淡的过了三天,张逸今儿不用去上课,歇在家里,她盘算着把最后那几页书抄完。 家里有人,沐秀儿自然也不会出去,桌子被占了,她坐在床头做鞋子。用锥子在厚鞋底上锥了眼儿,再穿线过去,反反复复的动作,直到指尖突地一下刺痛,这才停手,还好扎得不深,把指在嘴里吮了吮,抬头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的张逸,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锦阳,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他在那里看书,她坐在边上给他做鞋,不由地长叹了口气,她做了那样的决定,就注定有这个的因果,可,方婆子对她不好,但锦阳在她心里却是娘去逝后的第一个亲人。 张逸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正要收笔,刚好听到了那一声长叹,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滴在了纸上,看着那白纸上的一点黑,脸上不由得有些懊恼,这一张算是毁了,她皱了下眉,把笔搁在了砚上,沐秀儿心情不好,无论是笑还是话都比平常少了,连带着自己也有些心绪不宁,这几天没少抄错字,再这么下去可不好。 回过头,见那人果然面上带着些许恍惚,张逸心里头又是一阵说不出来的烦躁,眼下这样,真是比来大姨妈还叫人难受,转过头,眼往窗外瞧了瞧,今儿万里无云,天气正好,那大黄趴在院里,晒舒服了,翻身四脚朝天躺着,这狗东西倒自在,没来由的地些羡慕,抿了抿唇,心里有了主意,“秀儿,今儿吃什么菜呀?” 沐秀儿下意识地应道:“你想吃什么?” 张逸嘴角一勾,回过头去:“我想吃鱼。” 沐秀儿愣了一下,看了看天色,这时候才说要吃鱼,未免有些晚,现在去钓就算有,也可能赶不上午饭。 “行不行?好久没吃了,我挺想的。”张逸一反常态的盯着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沐秀儿哪有不应的道理,她点了点头,放下了针线:“行,不过要晚上才能吃,我先给你做午饭去。” 张逸摇了摇头:“今儿天气难得这么好,我也没钓过鱼,要不也别弄什么午饭了,咱们带些水和干粮,到河边上,边钓鱼边吃,再晒晒太阳,多自在。” 见这人一双眼儿亮晶晶,满脸写着期盼,沐秀儿点了点头。 把葫芦装满了水,包了四个馒头,又用小碗装了点酱菜,带了两双筷子,把吃的放进了小竹篮子,拿印花布往上头一盖,沐秀儿把吃的全弄好,再从小灶边角拿出一个小罐。 张逸早早就拿好了鱼篓和鱼杆,凑过来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我做的饵食,能引鱼的。”沐秀儿解释道。 张逸恍然,伸出了手:“把这个给我,我来提。” 沐秀儿把罐子交给她,见这人腰上背着个鱼篓,一手鱼杆,一手鱼饵食,倒是有几分样子,眼中不由得染了些些笑,从墙下摘了个斗笠,亲自给她带上,系好了绳结,说道:“你这会儿,倒是有几分渔夫的架势了。” 张逸挺胸扬了扬头,又有些认怂地说道:“我是头一回钓鱼,晚上能不能吃到,还得看你的。”说完,咧嘴一笑。 沐秀儿被她引得,噗了一声。 老规矩,留大黄守门,那两人郊游去了。 这一次,沐秀儿没有带张逸去村子里的那条河,今儿孩子们不用上学,这会儿一定有人在那里撒疯,下游又有洗衣的妇人,张逸在外人眼里是个爷们,总得避避嫌,朝村西走,绕过几亩地,西山脚那里还有一条大河,这里的河道宽水也深,以前淹过人,所以平时没什么人来,清静得很。 到了地儿,沐秀儿找了块适合的地,把小篮放下,又到一旁翻了翻,折了一把不知名的草,拿火引子点上。 张逸奇了,自作聪明了一回:“不是有饵食了吗?你还要用草木灰引鱼?” 沐秀儿拿看外行人的眼瞟了她一眼:“这是驱蚊草,山边上蚊子多,都是饿久了的,不烧一下,一会儿,你鱼没上钩,倒先喂了蚊子。” 张逸汗颜,讪讪一笑。 “别光站着,挑些饵食放到篓子里,再朝河里头扔些,别扔太多。不然,鱼吃饱了不吃饵。”沐秀儿边烧草,边嘱咐。 “好。”张逸解下了空鱼篓子,把鱼杆插在一旁,打开小罐,里面有大半的铒食,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作的,好奇之下凑过去闻了一下,倒没她想象的那样有怪味,反倒还有淡淡的香油味:“你还渗了香油?” “嗯,渗了一点,”沐秀儿手里拿着草,绕着转了一圈。 张逸把饵料放了些到篓子里,又挖出一块,放到手中,摊着掌问:“这些行吗?” 沐秀儿看了看,“行,你撒下去吧。” 张逸从小是在城里长大的,童年的记忆全是血腥暴力,长大后打只想着工赚钱,等独立了仍旧汲汲营营,两辈子还是头一回钓鱼,这会儿倒忘记了来这儿的初衷,满心跃跃欲试。 沐秀儿看她那样,心也宽了些,烧好了草,把一块半湿的石头翻开,果然发现了一条肥肥的蚯蚓,用草叶一包,抓了起来。手一扯,立马成了两截,拿一半穿上了钩子。 这一幕正好落在张逸眼中,这利落的动作,让她暗暗啧舌。 “行了,你来抛钩?”沐秀儿把另半截扭动不止的蚯蚓放在石头上,又取了块小的压住它,拿起鱼杆准备要抛杆。 “我来,我来。”张逸忙伸手接过。 沐秀儿不放心地问了句:“会抛吗?” 张逸不服气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会的,你放心。”说完,就要抛杆。 吊着蚯蚓的鱼钩晃晃悠悠,沐秀儿站在她身后,躲了躲:“你仔细些后头,别挂草上了。” 张逸被她这一声,弄得有些心虚发颤,她还真没想到这些,耳朵根子有些烫,手一甩,到底是扔出去了。 沐秀儿松了口气儿,见张逸傻愣愣的站着,手里鱼杆捏得死紧,一动不动,实在觉得好笑,不由得起了坏心眼儿,“我去下游放鱼篓,一会就过来。” 张逸两眼盯着那浮漂,应了一声:“嗯。” 沐秀儿拿着鱼篓向下游走,挑了块好地方,用平日里的法子,把鱼篓扔进了河,做了记号,又在边上找了根小臂长短带叉的树枝,这才慢悠悠往回走。 张逸全神贯注地盯着河面,那浮漂一动,她就向上提,钩子出水,空的,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见没人,又忙把钩子沉入水中,心中暗喜,还好没被秀儿看到她这糗模样。 沐秀儿还真没看到这一幕,她回来时,瞧见的仍是张逸僵着身子,站得直挺挺,一动不动的样子,走到那人身边,轻声问道:“没有动静。” 张逸本就有些紧张,唯恐手抖了吓跑了鱼,站没多久,人已经有些站不住了,摇了摇头:“没呢。”之前的事,她是打死不会说的。 那死撑的样子引得沐秀儿又有了笑意,她走到河边,把那树枝往地里一插,拿石头敲了敲。 张逸不明就理的看着她,时不时又要顾着河里的鱼。 到底不忍心再戏弄她,沐秀儿蹲着仰起头:“别傻站着了,那鱼一时半会也上不了钩,你哪能一直这么站着,来把杆给我。” 听她这么说,张逸一下子明白她的用意,手都有些酸了,慢慢蹲下,把鱼杆递了过去。 沐秀儿接过,把杆柄斜插到土里,又拿了石头往上面一压,再架到树枝上,摇了摇,稳当后才松开手,再走到河边上,“来洗洗手,咱们一会儿吃饭,你慢点,别脚滑了掉水里。” 张逸虽不会游泳,倒也不怕水,小心地凑过去,手浸入水中,没有后世工业的污染,这里的水很清,不由得赞了声:“这水真干净。” 沐秀儿点了点头,说道:“这的水比村子里头的那条要干净,再下面有一处浅滩,我以前常和秋燕姐到这里来洗头发,还洗过澡呢。”说到此处,眸子闪了闪带出了几分怀念又有些怅然。 “秋燕姐?是谁?”听那口气,似乎是个与秀儿相熟的,张逸便多嘴问了句。 “秋燕姐是村南沈家的大姐儿,是……咱们村最漂亮的姑娘。”唇畔不禁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垂下眼,甩了甩手上的水,长叹了口气:“只是,三年前嫁人了,她夫家是洛水城上的大户,规矩多,离得又有些远,都回不了门子。” “你同她是好姐妹吧?”张逸也收回了手。 沐秀儿的心重重地跳了跳,沉默了一下,才点头:“嗯,她待我很好。” 张逸听她语带萧索,有些懊恼自己又勾起这人的心事,忙补救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一转头,见浮漂沉了沉,这次动静比先前那次大,急忙叫道:“秀儿,动了,有鱼上钩了。”说完就去提杆。 鱼杆儿微弯了一弯,钩已出水,还真有鱼,不过,却是条手指长的小毛鱼。便是如此,也足够让张逸开心得跳脚:“秀儿,你看,钓到了,我钓到了。” 才聚起的淡淡愁绪,一下子被那兴奋地叫声给冲散了,沐秀儿熟练地从钩上取下了鱼,捧在掌心,小鱼垂死挣扎,不停地扑腾。 张逸两眼盯着那鱼,两腮透出淡淡的红,嘴怎么也合不上,那模样落在沐秀儿眼中,竟觉得此时的她和高小六有几分相像,连日的阴霾被扫去了,她终于因这人的笑而彻底展开了颜,漆黑的眸子再次透出了狡黠:“嗯,是钓着了呢,只是,你是要拿它做汤?还是红烧?” 笑声一窒,张逸抬头,眼前忽地一恍,阳光晒在那美丽女子的脸上,一双眼儿带着捉狭,唇边带着笑,露出细贝般的牙,那笑容比她过去看到的任何一次都漂亮。 瞬间,那条小毛鱼一下被抛到了脑后,她下意识地咽了一下,真心道:“秀儿,这才对,你该多笑笑,这样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忙呀,大家懂的,事太多了,好了,昨天的补上先,多码几个字算补偿 第35章 微风轻拂,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草香。 地上铺了块旧布,两人并肩坐着,一口馒头就一口酱菜,渴的时候直接用葫芦喝口水。 一直没鱼上钩,她俩人索性先喂饱了自己。 这时候虽是夏天,却远不似后世那样的炎热,张逸咬了一口馒头,眯着眼,享受着阳光,不知怎地,她想到了断背山中的一段,那两个男人,打着钓鱼的幌子,在山林中约会,一人一个凳子,手里一杯咖啡,就像现在她和秀儿这样,想到此,忽又觉得这样的对比实在有些诡异,一口气岔了去,馒头屑吸到了气管里,直呛得她咳嗽个不停。 沐秀儿见她被呛到,忙放下了手中的馒头,给她拍背顺气,“你慢点咽,别急。” 张逸一张脸涨得通红,咳了好半天才喘匀了气。 “来,再喝口水,漱漱。”沐秀儿见她好些了,忙把葫芦递了过去。 张逸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小口水慢慢咽下,人这才舒服了些。 沐秀儿见她没事了,放下了心,坐在边上继续啃馒头,酱菜有些咸,拿了葫芦就着喝了好大一口儿。 先前两个人同用一个葫芦,张逸也没觉得怎样,可这会儿,见沐秀儿也没擦葫芦嘴,直着对着喝了,想想先前自个儿脑子里想的那些,轰的一下,耳根子烫了。 沐秀儿可不晓得边上这人弯弯肠子,绕得那么远,三两口吃完了午饭,拿帕子擦了擦手,眼儿盯着那河面上看。 张逸被自己给惊悚到了,闷声不吭地咬着馒头,余光时不时偷着扫向沐秀儿。不得不说,这人的脸很漂亮,五观精致,皮肤也白,特别是那双眼儿,比后世那些带美瞳的要灵动多了,眸子会笑会说,看人时,不经意还带着那么些些桃花,难怪,方锦阳和顽二,都对她心心念念的,想到那两个男人,心里又有些不自在,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再要去看,见沐秀儿忽地抓住了鱼杆站了起来。 沐秀儿的外公是个秀才,没多大本事,却独独喜欢钓鱼,闲着没事就抱着外孙女到河边,一坐一整天,耳濡目染小的那个也就学会了钓鱼,后来,和娘亲在一起过活,买不起肉,那两母女也会偶尔弄几条鱼打打牙祭,等到了方家,方婆子也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说法,说是多吃鱼补脑子人会聪明,于是这活又落在了那孤女身上,所以,好身手都是苦练出来的,这会儿,手一掂量,心里就有数了:“有鱼了,是个大家伙。” 这一声叫,将张逸脑子里的那些有的没有给打散了,也顾不得吃馒头,忙站了起来,伸着脖子朝河上望去,只见这时候,鱼杆的前端有些弯了,鱼线被牵着之字行走,仔细瞧可以看到被拉扯挣扎的鱼就在水下。 沐秀儿没有硬提,横向斜着一点点的拉杆,人慢慢向后退,她估计这鱼有二斤左右,绝不能强拉,不然鱼线准保断了,“阿逸,你也退后点,一会儿别碰着了。” 张逸急忙退了几步,眼还盯着那头,嘴里大声念叨:“秀儿你小心,别让它跑了。” “跑不了。”沐秀儿自信满满,手上没有半点松懈,一拉一松,半晌那一头的力越来越小,鱼也越来越靠近岸边,看准了时机,猛地一提再退一步往边上一甩。 啪,猎物应声,从水里落到了地上。 张逸乐了,忙走过去,定睛一看,笑开了:“秀儿,是黑鱼,咱们可有口福了。” 沐秀儿放下了杆子,走了过去,只见这鱼身披黑色细鳞,花纹带斑,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鱼,“这鱼你认得?” “嗯”张逸没有想到,沐秀儿竟然不知道黑鱼,有些得意地解释:“这叫黑鱼,是食肉的,凶的很,不过味也鲜,对治伤养伤特别的好。”说到此,顿了一下,忙将那些不好的东西甩出脑子,继续说道:“过油炖汤最好,奶白奶白的,这个我会做,回家我来弄,你尝尝我的手艺。”她倒忘记了前些日子的糗事。 听她说得起劲,沐秀儿自不会扫了她的兴,伸手去拿鱼钩,果然在那鱼嘴里看到一排极锋利的细牙。小心翼翼地取出钩子,那鱼蹦达了几下,张逸忙移了移,将鱼同河隔开,挡住。 沐秀儿笑看了她一眼,伸手捏了鱼鳃,把它放到了篮子里,拿吃完酱菜的空碗倒扣在上头,再用布往上头一盖,“你按着。我收拾鱼杆,一会咱们收了鱼篓子就回去。” 张逸很是听话的接过篮子,隔着布按住那条不老实的鱼。 沐秀儿利索地将鱼杆整理妥当,正要说走,眼角瞟见张逸身上沾到的几根杂草,忙半俯了身帮她拍去。 眼下张逸满心都是那条活鱼,倒也没有似之前那般觉得多想什么,见沐秀儿腰侧也沾了些,顺手也帮她除了,清干净后相视一笑,一起去收鱼篓子了。 那两人渐行渐远,却不知,在她们身后还有他人。 “人家那是两情相悦,你又何必非要插上一脚?”锦袍少年神情淡淡,阳光下,那张脸儿如羊脂玉般漂亮。 顽二没样子地蹲着,听到这不阴不阳的话,猛地站了起来,狠狠道:“若不是为了救你这小白面,我早赶回来了,秀儿也不会嫁别人,哼。”说完,转身就走。 这一天的收获很是不错,除去钓到的那条大黑鱼,鱼篓里竟还钻了一条草鱼,反正两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沐秀儿同张逸商量之下,把草鱼送去了高家。 晚上,沐秀儿杀鱼,张逸掌勺。 “秀儿,你尝尝味。”刚打开砂锅盖,那香气就扑鼻而来,张逸拿小勺舀了些汤水,轻轻吹了吹。 沐秀儿这会是给人打下手的,手上不干净,便顺热就着那小勺浅浅尝了一口,“嗯,味正好,鲜。” 张逸听她夸赞,眼儿弯了弯,又舀了一勺,自己尝了尝,确实很不错,这次的成功让她信心大涨:“黑鱼就得烧汤才好,可惜没有火腿,不然再加点进去,那就不是一个鲜字了。” 沐秀儿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猛地想到了什么,问道:“阿逸,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听到这话,张逸拿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急忙稳了稳心神,说道:“没呢,怎么这么问?” 沐秀儿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异样:“也没什么,你晓得这鱼的名,又懂得做,听你那话显是吃过的,就顺口那么一问。” 张逸拿眼儿偷偷看了沐秀儿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想了想才解释道:“别的事没记起,只是,见着这鱼就和看到那书本上的字一样,见着了就晓得了。” “你莫急,会好起来的。”沐秀儿没有再深想,又怕那话让这人心情不好,忙劝了一句。 张逸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一大锅汤,两个小菜,久违的熟悉味道,让张逸多吃了一碗饭,餐后,肚子就有些发胀,于是,她手摸着小腹,在院子里打转。 沐秀儿赶着做鞋,收拾完了碗筷后,就点了灯在屋里做,前几日心神不宁,这活计就有些慢,这会儿缝上鞋面,才做成一只。 张逸跑了几圈,打了一个嗝,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没进屋,她站在窗前朝里头望,沐秀儿坐在床边,就着床头柜上的灯,一针又一针。这也不是头一回瞧她做针线,可今儿总觉得有些不同,静静地看了会儿,白天抓鱼那些个念想又冒出了头,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抿了抿唇。 沐秀儿缝完了最后一针,用剪子剪断了线,手伸进了鞋子摸了摸,又反复看了看,这才抬起头,见这人站在窗外,便叫道:“阿逸,进来试试鞋。” 张逸正出神,被这一声叫回了魂,忙应了一声,快走进屋。 沐秀儿把鞋递给了她:“你先试试,这一只合不合脚。” “哦。”伸手接过藏青色的鞋,张逸把它穿上,起身,踩了踩,这一脚立即感觉出了不同,鞋底不似买来的那么硬,脚趾头动了动,非常的舒适,真心赞道:“真好,秀儿你手艺可真好。” 沐秀儿微微一笑,拿眼儿看了看,样子不错,接着又从篓子里翻出了材料,准备开始做下一只。 张逸坐了下来,把鞋脱了,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这手工制作的鞋让她想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棉鞋是妈妈亲手做的,是黑色的旧式样,不好看,但穿着很暖,后来,有了胶底的保暖鞋,渐渐的,耐克,阿迪达斯各式各样的鞋进入了生活,只要有钱任人由挑,可,从没有一双鞋能比得过张逸记忆中的那一双被同学嘲笑过的棉鞋,在充沛的物质文化中成长的人是永远不会懂得这种最朴素的温情。 “好了,别拿着看了,等这只做好了,你就有新鞋了。”沐秀儿拿起了粗针,重穿上了白棉线。 张逸拍了拍鞋底,找个干净的地儿放好,回头看着沐秀儿,心里头微微一动。 许是那视线太过直接,沐秀儿又侧过了眼,“你今儿是怎么了?” 心下一虚,张逸别过眼,抓了抓头:“没,就觉得特别高兴。” 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线,沐秀儿抬头想了想,这一天过得确实挺开心的,不由得脸上透出了笑:“要觉着高兴,下回,咱们再去。” “好呀。”张逸点头,又偷瞧了沐秀儿一眼,踌躇了片刻,踱到床边坐下,两手按着膝头,眼盯着鞋尖:“这种日子真好。” “嗯?”沐秀儿也不瞧她,边纳鞋子边听。 “虽说是油盐酱醋,平平淡淡的,可这种日子真好,你说是不是,”张逸语带感慨,用眼角余光又斜了身边这人一眼。 沐秀儿手没停,点了点头应道:“是呀,安稳。” “是呀。”张逸收回了视线,心跳加快了两拍:“就这么安稳一辈子多好。”说完,往床上一倒。 沐秀儿被她那懒散样,惹得一笑。 到了夜深时,人都睡去了,张逸第二回失眠,她两手交叉相握着,放在肚子上。所谓子夜鼠忙,静夜人思,这会儿,她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绳,有些事,你不往那头想,一辈子也察觉不到什么,可是,一但开了头,就怎么想怎么是,她对秀儿…… 相处虽不算久,但,一点一滴却都那么的清楚,反反复复思量着,她这到底是不舍这样的生活,还是对秀儿生出了心思,而那份心思,到底是对她的依赖还是喜欢。 是喜欢上了吧,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张逸感觉了一下心跳的速度,没有明显的变快,可她还是知道答案,不是喜欢,又怎么会看到她笑自个儿就开心,瞧见她哭心里跟着泛愁,见男人纠缠整个人又醋又怒。 可是,这不是小说书,穿越了的蕾丝边随便遇上个女人直的也能变弯,更不是九零后仿佛天下大同的时代,只要喜欢就要告白管你是直是弯,她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勇气,同性恋这三个字就算在现代也是带着禁忌的,何况放在古代还添上了不伦的意思,特别是女人之间那代表着淫-贱不贞。 张逸无法想象秀儿知道她对她动了心思后,会怎么样去想。 直女,当知道你是同性恋时或许不会有什么,但当知道被同性恋看上时,就不同了,会有多少直女能坦然接受这样的感情,又或者感动之下说声对不起,以后继续当朋友?不会的,当她们察觉到你对她们存着与男人一样的心思时,你在她们的心里就变了,以前的亲密相处会变得刻意而龌龊,她们会回避你的目光,躲避你的碰触,即便面上不显,在心里还是会抵触会防范甚至恶心。 而她同秀儿一起擦过澡看过对方的身体,同睡一张床钻过一个被窝,冷时还抱在一块儿相依相偎取暖。 无力地闭了闭眼,手用力地绞着,她不愿有那样的结局,她不敢捅破那层纸,只因,她是真的喜欢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ok大家新年快乐,2013年了,请大家13的快乐下去。 第36章 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张逸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也纠结了一个晚上,认清了自己的心思是一回事,要何去何从又是另一回事,舍不得,放不下,第二天很没出息地做出了决定,两个字‘暗恋’,就这样和秀儿生活在一起,保持现状,无法像真正的情人那样水□融,但就这样平平淡淡相依相伴,也该满足了。 于是,当清晨起床后,沐秀儿瞧见她眼底的青黑,关心地发出询问时,张逸心里虽是苦哈哈的,脸上却还是强扯出了笑容,很配合暗恋态度地解释道:“昨儿太高兴了,这才没睡好。”这种感觉真心坑爹。 沐秀儿完全没有察觉出什么,做了早饭,两人一同吃完后,帮忙把书本子全收拾好,同她一起出门。 张逸心中一叹,这样真的很好,把媳妇送到娘家后,带着那么点小忧郁去了村长家。 天显得有些昏沉,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土腥味。 到了地儿,院子里很是冷清,孩子们一个也没看到,只有老村长一人站在院门前。 高小六见伙伴都没来,奇了,上前抢着问道:“村长爷,他们咋都没来呀。” 老和尚淡淡笑道:“今儿这天气,一会儿怕是要有场大雨,我拿了主意,让他们回去了。” 听他这么说,张逸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虽不是乌云密布,但确实有些山雨欲来的味道,这小院是露天的,平时天不好时也都是停课的,今儿她心里有事,就没注意到这些,忙向村长道了声谢。 高小六是个野性子,上课时虽被拘着,可毕竟还是一个有机会就要撒欢到处跑的小娃,听到村长爷的话,忙说道:“张逸哥,今儿没课,那我就先走啦。”说完,一副撒丫子就要跑的架势。 老和尚笑呵呵,在小鬼转身前伸手按住了他那青皮小脑袋:“你先回去,给你秀儿姐带个信,说逸哥儿在这里陪我这老头子说话,晚些再过去。” “行。”有得玩哪儿还顾得了其他,高小六忙点头应了,也不去理张逸的回答,等那大手的力道一松,便如兔子般跑了。 张逸对老村长的邀约很是意外,不过,反正今儿课也上不成,秀儿那里也不想这么早过去,眼前这位又可算是位隐世高人,不指望会有什么开解之类的话,但聊上几句也无不可,对于长者她心里还是带着敬意的。 没有犹豫就跟着村长进屋了,当张逸看到屋里的另两个人时,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随后便有一种被骗上当羊入虎口的感觉,可到底没有失去理智般地逃走,只是人站定在了房门口,不再上前,只拿眼儿看了看老村长。 大和尚却不多作解释,只笑着说道:“这世间事,皆离开不了因果,也终是要了断的,逸哥你说是不是。” 有了这么一句话,张逸心中已有分数,想来是顽二请村长来当中间人,要把这事了清了,这样也好,上不上,下不下的悬着,还不如痛痛快快一刀落地,点了点头。 老村长又转过头,冲着顽二道:“二宝,可莫要犯浑。” 顽二脖子梗了梗,到底也没有反驳他的话,转过头,对张逸道:“我要同你单独说。” 顽二对村长的态度,让张逸又有了些许底气,在这儿她是安全的:“要在哪里说?”谨慎地没有直接说好。 顽二显然是早有准备的,指了指里间。 张逸来过村长家,知道那里是间小佛堂,算是内室,但并不完全与外头隔离,只用厚布做了门帘,有什么事,大叫一声,外面的人都能听到,要跑也方便,小心确定后,这才点头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佛堂不大,也没供着神佛,连个蒲团都没见着,更别说木鱼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简简单单,倒有点书房的味道。 顽二走到了桌边,停了下来,转过身,没说话,一双眼儿只狠狠地盯着情敌看。 张逸仍旧选择了站在门边上,心里头其实还是有些发虚的,但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支持着她不露怯,毫不闪躲地回望过去,这会儿才真正地看清了顽二,说实在的,顽二这人的长相并不差,看着挺俊秀,这一身新装,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公子爷的味道,他个子也不高,勉强算是中等,细比较,他差了方锦阳小半个头,不吱声时,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流氓味,除了那双眼,他的眼珠子并不黑,略有些偏淡显琥珀色,瞪人的时候直视着你,就像现在,她隐隐有种被狼仔子盯上的感觉。被人那样看着心里着实有些不自在,张逸一皱眉,不想再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先发制人,挺直了腰板,仰了仰下巴:“你有什么话要讲,说吧。” 顽二没想到他会先开口,暗暗在心里打了个转,那天方婆子闹事时他在边上瞧了个全场,眼前这人看着是个软和的,那嘴上功夫却是实打实的厉害,不过,这世道,男人光会耍嘴皮子有个鸟用,钱和拳头才是真的,想着,就从怀里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这,是村东那十亩良田的地契,镇里两间旺铺的房契,还有一千两的银票,我要秀儿。” 张逸早在他拿出这些票据时,就猜出了他的想法,她原本就心情很不好,再遇上这事,更是火大,女人主导态度的时常时她们的情绪,之前的忐忑瞬间不在了,留下的就只有对他的恼怒。 “如何?”顽二把这叠票子放在了桌上,指尖在上头点了点,这话是在询问,却没半点商量的意思。 怒极反笑,张逸轻嗤了一声,不接这茬,反问道:“花二宝,你把秀儿当作什么了?” 很久不被人提及的本名,突地被叫了出来,顽二愣了一下,想来是秀儿告诉他的,想到这个,心里一阵不痛快,无视他的问题,冷冷说道:“怎么,嫌少?” “花二宝,我只问你,你把秀儿当作了什么?”张逸咬死了那一句,竟胆大地朝着顽二踏了一步。 这举动在顽二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他又岂是能轻易唬住的人,“你问我把秀儿当作什么,”稍一顿,那双眼带着戾气:“我告诉你,她沐秀儿是我想要娶的人。” “人?”张逸又是一声冷哼:“你还晓得秀儿是人?即晓得她是人,又怎么能如货物般拿银钱来买?” 顽二顿时语噎,又听这人嘲讽道:“妻?妻是娶的是聘的,是请了媒人八抬大轿迎进来的,用钱买的那是妾,是猫儿胡同里做半掩门生意的娼妓,花二宝,我问你,你当秀儿是什么?” 听到这话,顽二一下子哑火了,他往日就是个动拳头多过于动嘴皮子的人,哪里想到一下子就被人捏住了话柄,他自是从不曾把秀儿同那些下-贱女人做一处想的,他拿这些出来,也绝没有看轻秀儿的意思。 “花二宝,我再问你。”张逸一鼓作气,继续逼问道:“你晓不晓得这世道,女人的名节有多重要?名声,那是女人的命,眼下,秀儿已经同我成了亲,是我的媳妇,可你呢,拿着钱来说这些,你想没想过,这事要漏出去了,她将来要怎么见人?你这么做和方婆子有什么不同?” “自是不同的。”顽二不假思索地顶了回去。 “有什么不同?你们不都是毁她名声,逼得她过不得安稳日子的人吗?”这一开了腔,就没那么容易停:“再者,你当我收了这钱,秀儿就会跟了你?在你眼里,她就是那种贪图富贵、爱慕虚荣、没有骨气任人买卖的人?”这话一句句如刀子般,戳心戳肺。 顽二脑门子爆出了青筋,怒道:“你胡说。” “我哪儿胡说了,你倒说说,我讲的那些话,你驳得了哪一句。”张逸拿一长串话把人将死后,忽地又停了下来。 如此,就在顽二那根弦绷得快要断开时,又松了那么一下,可,心里头的那股子气却是不得不发,手一下握成了拳头,“嘣。”重重地捶在了桌上。 那一拳的力道不轻,张逸心狠狠地收了一下,咬着牙才没有退开半步。 “二宝,你可莫要把我这儿的东西给弄坏了。”外间传来了老村长淡定的声音。 顽二眉梢微微一抽,张逸却浅浅松了口气。 里头一时无声,两人僵持着,那气氛却比之前略缓和了些。 须臾,顽二收回了他的拳头。 张逸拿眼儿瞅了瞅那桌子,面上似乎裂了一条细缝,她的喉咙不自觉地咽了一下。 顽二注意到了那个不显眼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嘲色,他慢悠悠地将银票收回到了怀中,之前那气急败坏的模样竟忽地不见了,只是那张脸仍旧阴沉着,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样,张逸倒有点拿不准了,不过,她心里明白,这会儿绝不能够露出半点怯意来。 这两人,你瞪我,我瞪你的,总得有人先出个声,末了还是顽二开了口:“这钱我收回去,但话我得说明白了,我顽二是个浑人,可,对秀儿我从没有看轻过半点儿,更没有想过要毁她名声。” 张逸听他这么说,脸色倒是好了些。 顽二继续说道:“我顽二杀过男人,睡过女人,但抢□女的事决不会干,”稍稍一顿又说道:“我也不说那些虚的,我晓得秀儿心里头没我,可我心里头有她,打小就有,我拼了命的赶回来,没想到才迟了那么一点,她就嫁给了你,这口气我咽不下。” 他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那你想怎么样?”张逸晓得对这样的人,你得痛痛快快直截了当。 顽二指了指桌面上的那条裂处,“你接我三拳,我顺了气,以后绝不再来纠缠。”说完,拿斜眼看人。 “不成。”张逸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顽二没想到他答得那样快,先前看他挺硬气的,这会儿这么快就认怂了,果然这些所谓的读书人都他-妈的是软蛋,“怕了?” “不怕。”张逸挺胸应道:“我不怕你的拳头,可我不能用这由头来让你打。” 顽二只当他是推脱,鼻息一嗤。 张逸并不理会,接着说道:“你也说了,秀儿她心里头没有你,你说要娶她,要她等,可她从没答应过,秀儿从不欠你什么,我不能受这三拳。” 顽二挑眉,不依不饶:“少说那些个屁-话,你就说你这三拳挨不挨吧。” “不挨。”张逸仍旧拒绝,却在怀中取出了匕首。 顽二见她拿出了刀,眸子立即闪过一丝狠劲。 张逸不看他,拿着匕首走到桌边,将它往上头重重一放:“我说了,我和秀儿不欠你什么,你要是非得纠缠不休,我也不怕什么……男人,脚下的土地,怀里的女人,那都是得用命去拼去守的,论拳头我未必打得过你,可,为秀儿你只管划出道儿来。” 目光在匕首和这人身上打了个转,那双浅色的眸子最后牢牢地盯在了对手的脸上,审视般一瞬不瞬。 心突突地直跳,掌心渗出了汗,张逸的眼却没有一丝闪躲。她心里已有打算,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按他说的来做,这事关秀儿的名声,也关乎她们的将来,不怕,顽二放了话就不会要她的命,顶了天不过是一顿打,在床上躺上养十天半月的,为了秀儿她得彻底把这事给了了,为了秀儿便是眼前真是头狼,她也有勇气对抗。 作者有话要说:编编说,让我写个自问自答的采访,真心话,想不出来要问什么,所以,大家要有关于写作问题的话,可以留言问,我会挑几个来答。(注,与写作无关的隐私问题就不要提了,大家懂的) 另外,201314什么的,卡时间点什么的,嘿嘿,原大家都能够幸福开心吧。 第37章 张逸光着膀子仰躺在床上,左肩白色的皮肤上又青又紫的一块暴露在空中,很是刺眼。 沐秀儿拿了药酒,坐到她的边上,轻声道:“阿逸,要上药了,你忍着疼。” 张逸咧了咧嘴,“没事的,这个和上回一样,看着吓人而已。” 沐秀儿没吱声,侧过头,轻吸了一下鼻子,把药酒倒了些在掌心,合起手搓到发热,“要来了。”说完,捂上那伤处,慢慢用力揉。 张逸痛得脚趾头都曲起来了,面上却强作镇定,在心里把顽二诅咒了个千百遍,谁会想到那个浑货冲上来就是一拳,没打在脸上,砸在了左肩,她都没时间反应,人直直向后退了好几步都没能站稳,最终绊倒摔出了门,很狼狈也很痛,跌跌撞撞爬起来后,她咬着牙什么都不想就要去拼了,却被老村长阻止,那顽二也没有再继续出手,短暂的怒瞪后,他只说一句:“将来,你要对不起秀儿,我绝不留情。”说完就走了,留她在那里发呆,这事就这么完了? 沐秀儿哪里会察觉不到这人的强撑,她没想到,这事竟然会变成这样,早上还好好的,听小六说村长爷留了张逸,她还当是好事呢,想到此,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在心里对村长爷有了埋怨。 张逸有苦说不出,她晓得秀儿心里头必是不痛快的,过去,她还能正大光明的叫痛,这次却不想她担心,暗自抽冷气,扭了扭身子,没有发现盖在胸前的薄被,因此滑落了下去。 沐秀儿很是专心地将那淤血揉散,收起手,正要拿药给她敷上,余光看到了那裸-露在外的地方,心重重地跳了一下,怕她上药时难受,这才叫她解开了束胸带,才被放开,胸前肌肤稍有些充血,那团小小的软肉只能看出微微的凸起,脑子不自觉地想到了其他,和曾经看到过的那些光膀子的男人不同,这胸虽然扁平却不结实,比秋燕姐的要小很多,秋燕姐的像刚出笼的肉包子,她的……想了想,有些像酒酿饼,可那突起的红豆子在这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的可爱。 张逸还不晓得泄了春光,只觉疼痛暂时停止,太好了,长长吐了口气。 随着呼吸,那一点嫣红轻轻起伏,小豆儿缓缓立了起来,偷窥的人眸光闪了闪,眼皮半垂,藏在下面的目光怎么也移不开,一次又一次的别开又再瞄去。 张逸想要试着动一下肩膀,终于忍不住,嘶地抽了一口气。 这一声响,彻底惊起了沐秀儿的理智,忙掩饰地去拉被子,帮她盖好,指尖不经意地碰触到了那团小小的软肉。 指甲略有些硬的刮过了敏感的地方,让张逸本能地一颤,意识到女性禁区被另一个人碰到了,先是一愣,随后侧过头去看,只见那个人正专心地摆弄着膏药,似全然没有意识到其它。抿了抿唇,心里竟生出了那么一些些的小失落。 沐秀儿没敢回头,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膏药上,之前的那举动让她觉得羞耻,耳根子热得发烫,唯恐被发现,低着头连气都不敢喘得重些,哪里还会在这个时候回头。 磨蹭了一小会儿,沐秀儿装作无事般说道:“来,给你贴膏药了。”说完,慢慢转过身,眼儿却不自觉地又往那处瞟了一眼,被子盖得正严,不禁悄悄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为哪般。 啪,膏药贴上了,这一下,张逸到底是忍不住了,闷哼了一下。 听到这一声,沐秀儿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些,忙又轻轻揉了揉,这会儿那些矫情的话她不想说,也晓得这人不想听,真是恨不得把那顽二揪出来狠狠打一顿,可心里也明白再节外生枝就辜负了这人受的这一拳,早知道小时候就不让那恶人到家里来吃饭。 “秀儿,这是小伤,你也查过了,没伤到筋骨,不碍事的你放心。”张逸见沐秀儿面色难看,心里头到底还是很受用的,觉得这伤都不是那么痛了:“再说了,挨了这么一下,彻底了断,值,村长爷也说话了,顽二绝不会再来纠缠的,要再有事,他也不会饶了他。” 沐秀儿叹了口气,拿起了摆放在床边的衣服,见那露在外头的那肩,踌躇了一下,才问道:“要不要我帮你穿?” 张逸一怔,想到被下光溜溜的身体,她到底还不至于无节操到想要用身体去□,再说了,她这a-的罩杯,算了吧,她想她大概再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全无顾忌地在这人面前脱光了,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吧。” “嗯,那我给你做吃的去。你穿好衣服,歇着别动。”沐秀儿说完,起身快步向外走,到了小灶才吐了口气儿,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冷水,掬了一捧,往脸上拍了拍,那身上的燥热才散去了些。不过,便是如此,她仍旧觉得心跳得有些杂乱。 今儿是怎么了?竟突然又起了那些龌龊心思了,这见不得人的毛病怎么又犯了,沐秀儿一跺脚,可不能这样,阿逸的伤是为她受的,可她却对阿逸的身子起了邪念,想着,真是又羞又愧,用力打了一下刚才触碰到胸的那只手,手背上红了好大一片,火辣辣的发疼,这样,才让她的心略好受了些,暗自警告,以后可不许再动那歪心思了。 第二天,沐秀儿起了个大早。 张逸还在睡,她受了伤,晚上本就睡得不太安稳,后来,半夜里又做了噩梦说着听不清的胡话,如此,沐秀儿不得不大半夜拿了安神草煎了汤药给她服下,这会儿这人是醒不过来的。 掖了掖好了被子,沐秀儿轻声轻脚地下床,打了个哈欠,走了出去,草草做了早饭,她盘算着一会赶早去河边钓鱼,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弄条黑鱼来,好做汤养伤。 回到房里,伸手,指轻轻按在了张逸的腕上,脉象稳定,看来还要睡上一阵子,这样也好。 在桌上留了个条子儿,说了去处,又叮嘱她醒后自己吃饭,就离开家了。 下杆,时间过得飞快,天从蒙蒙亮变成了艳阳高照,篓子里鱼倒是有好几条,就是没有那种黑鱼,沐秀儿看了看天,记挂着张逸,在钓到第四条鱼后,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去。 返回的路上,正巧遇上了住在村南的梁耕生手里也提着根鱼杆。 “秀儿,你这是钓鱼回来了?弄到了几条?”沐秀儿是钓鱼好手,村子里知道这事的人不少,梁耕生媳妇刚生完孩子,奶水不够,他也是大清早就到了河边,可他向来不擅长这个,半天也没有一条上钩,这会儿也是放心不下家里,要往回赶。 “四条。”沐秀儿提了提鱼篓子。 梁耕生听到有四条,眼儿猛地一亮,他原以为这趟要空手回去,这下好了,忙说道:“秀儿,我和你打个商量,你这有四条鱼,能不能卖我两条?” 沐秀儿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又听梁耕生说道:“你嫂子她才生完孩子,我想给她补补身子,可没你那好本事。”梁家新添了个大胖小子,这事她是知道的,心思微微一动,应道:“成,梁大哥,我也和你打个商量,我这四条鱼全给你,能不能在你这换只鸽子,不够的钱,我回头贴上。”梁耕生不会钓鱼,可养鸽子却是一把好手,他专门养了些鸽子供给悬城里的大户人家,但价钱也不便宜,鸽子汤也能养伤,沐秀儿盘算着没黑鱼做汤,换鸽子也一样,说完把鱼篓子的盖打开,递过去给他看货。 这以物易物也是常有的事,梁耕生缺鱼,他养的那些鸽子本就是卖钱给人杀了吃的,凑过去看了看篓子里的鱼,都是大家伙还都欢蹦乱跳的新鲜得很,点了点头:“行,”想了想又说道:“秀儿,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要你再贴钱,你说这么成不成,你隔三天就给我送两条和这差不多大的鱼,再要十条。”这样他以后就不用愁媳妇没鱼汤吃了,家里头的小子也不怕没奶喝。 这鸽子究竟要多少钱,沐秀儿是不知道的,反正她钓鱼也是个无本的买卖,就是费时了点,没犹豫就答应了。 如此,两人就一起往村子里走,到了梁家,进去后打了招呼,梁耕生去放鱼,抓鸽子,沐秀儿就跟着他媳妇进了屋。 梁家在村子里也算是富裕,一进的大瓦房,后山也有好几亩地,就是子嗣上头难了些,成亲四年,夫妻俩才添了个大胖小子。 梁家的媳妇叫花妮,比秀儿大三岁,都是同村的,也不外道,闲说了几句,那床上的大胖小子忽地哭了,花妮忙把他抱了起来,拍哄了几下,小家伙刚被抱起,就用他的大脑袋直往娘他的胸前拱,这是要吃了,花妮也不回避,直接扯开了衣襟子,掏出了圆鼓鼓的奶就往儿子嘴里送。 沐秀儿没想到,她竟当着自己的面就喂孩子了,顿时有此尴尬,忙侧了头,眼儿盯着窗外。 花妮察觉出了沐秀儿的不自在,也不当回事,忍不住调笑道:“我说秀儿,你成亲也有些时候了,怎还这么怕羞,你对着你家男人也这么腼腆?”莫要以为只有男人凑一块儿才会开荤话,那成了亲的媳妇子在一块儿,说话也没什么顾忌的。 沐秀儿哪儿答得上这话,红着脸不吭声。 “瞧你那小媳妇样儿,”花妮见她越是如此,越想逗弄,“怎么,你这是嫌弃姐姐我不忌讳?” 沐秀儿忙摇头。 “你呀。”花妮把儿子抱紧了些,“等你以后有了娃就知道了,天大的事,都没有这小祖宗的肚子重要。” 沐秀儿愣了一下,她那会有什么孩子。 花妮见她还是不吭声,心思动了动问道:“你身上还没来信?” 再不出声就不好了,沐秀儿又摇了摇头:“没呢。” 花妮是过来人,她那么多年没怀上,也知道女人的苦处,忙正色道:“你别急,成亲才多久,头几年怀不上的有得是,你听我的,这事越着急越怀不上,只要没病多将养,孩子总会有的,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孩子不着急,可男人的心你得抓紧了,你瞧家男人是个好的,可得栓住了。” …… 花妮的那些话,沐秀儿没往心里去,回到家时,张逸还在睡,许是睡得有些热,被子掀开了大半,衣襟也敞着,这模样又让那站在床边的人一阵混乱,眼儿不受控地往那处瞟了瞟,想到了花妮,真是没法比呀,这念头还没转完,沐秀儿狠狠地跺了跺脚,啐了自己一口,就差没自扇一个巴掌了。 张逸却在这时候醒了,人还有些迷糊,眯着眼儿,叫了一声秀儿。 沐秀儿忙错了身,别开眼:“你醒啦,不急着起,我去给你做鸽子汤。” “哦”张逸抓了抓头。 回到了小灶,沐秀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出了脑代,倒了盆水,把鸽子取了出来,杀鸽子不放血,按着梁耕生教的法子捏住它的鼻子,往水里头按。 张逸起床,她睡太多了,脑有些发晕,肩膀还有些疼,但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托着鞋子到小灶,拿水洗漱,侧眼看到沐秀儿杀鸽子,心里头发寒,她是知道鸽子血大补,一般都不放血,直接闷死,以前这种事都是卖鸽子的来做,这会儿近距离地看,就觉得有些残忍,脑补了一下,再不敢去看,舀水到外头去洗漱。 洗完后,也没进去,伸了个懒腰问道:“秀儿,你这是哪里弄来的鸽子呀?” 沐秀儿两手按着鸽子,感觉到手底下的挣扎越来越小,“我原本打算给你弄条黑鱼的,可遇不上,正好梁家大哥要鱼,我就拿鱼和他换了这个。” 原来如此,张逸看了看天,又问道:“你是什么时辰出门的,我都没听到。” “天刚亮那会儿,一共钓了四条,”鸽子已经不动了,不确定死没死透,沐秀儿手仍旧没松。 天才亮就走了呀,张逸想到这人是为自己操劳,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疼惜,忽又觉得自己就这么闲着,把事都扔给她做,实在是不应该,忙走了进去:“秀儿,要不要我帮你打下手?” 沐秀儿已将死鸽子放到一旁,正拿着盆舀开水:“不用,你自个儿先吃些东西掂掂,别吃太多,留点肚子,一会儿喝汤。” 张逸拿眼看了看那只挺尸的鸽子,有些反胃,别过眼不再去看,走到另一边,掀了笼屉从里面拿了个馒头,又盛了一小碗粥,没离开,坐在一旁矮凳子上吃。 沐秀儿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嗔道:“怎么不回房吃,我这儿杀鸽子呢,又脏又臭的。” 张逸摇了摇头:“这三两口的事,不想搬来搬去的,对了,你早上吃过没?”她这才想起这个。 “吃了些,不饿。”沐秀儿以为她又犯懒了,也就不再管她,一挽袖,手倒提着鸽子,往热水里浸。 张逸咬着馒头,抬头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头发不似平时那般平整,衣服也有些发皱,挽着袖带着旧围裙,小灶的土墙上沾着油垢,空气中浮起了禽类的尸腥味,她又喝了一口粥,味道很好,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当有一天,你看到你喜欢的人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在杂乱的厨房里满手油腻,你仍会为她心跳不已,想和她一直这么过下去,那就是爱上了。 现在,她的心,跳得很重。 第38章 花田村这一年里能让人说道的事似乎特别的多,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被方家刻薄休离的弃妇沐秀儿,前脚因不肯再嫁而得罪了众人,后脚却忽地嫁给了凭空冒出来的表哥,偏生那男人还是个品貌双全的,如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第二件事就是顽二,这个几乎被全村人嫌弃看不起的痞子,一个月的功夫风光回村,他从一个混不吝的无赖汉子,变成了首富莫家少爷的救命恩人,眼下出入有车,有钱有地有房,两条咸鱼忽地翻了身,怎么能不让人闲话几句。 原本,私下那些个又羡又妒的还指望着,这两家能因那旧事,惹出些什么笑话来,谁晓得,一切出人意料。 谁也没有想到,顽二竟请了全村人到村长家,还当众说了那样的话:“今儿有两件事,这头一件,我顽二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如今我有了钱也不能忘了本,今儿就由村长和几位叔伯见证,往后,我那十亩田每年出息的三成,就当作村子里的存粮,将来,村子里要有吃不上饭的娃,就用那些粮来养,也算是我顽二不忘滴水之恩。这第二件事,是我打算请村长爷牵个线,让我同张逸兄弟拜个把子作兄弟,大伙都晓得,这世道,读书都是有钱人家的事,咱们种田的都是些大字识不得半箩筐的,可在外头不识字就得吃亏,张兄弟不收学费教娃娃们认字,这是造福村子的大善事,我顽二打心底里敬佩,我这粗人想攀上一攀。” 他这样说,张逸哪里还能够拒绝,就这么赶鸭子上架,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兄弟。 隔天,顽二就跟着莫家少爷扬长而去,后来,又有人从镇子上送来了十来套书本笔砚,说是花少爷为了支持他兄弟给买的。 张逸和沐秀儿自是明白顽二的一番用意,不得不说,这人还真如村长说的那样,虽然鲁莽却没失了那一颗赤子之心。 总归,日子又恢复到了从前,这事以最好的结局作为终了。 这一天,张逸上完了课,没有直接回家,反去了别处,村东口外那一片地是高家的。 “阿逸,今天怎么想着到这儿来了?”高大叔刚好忙完地里的活,坐在一旁柳树下喝水乘凉。 张逸蹲在他身边,笑道:“今儿是来找您商量个事的。” “啥事?不能在家里头说,要到这里讲。”高大叔用褂子扇着风。 “我打算买几亩良田,和顽二那样找人来种。”这事还是顽二给张逸的启发,以前是她钻牛角尖了,总想她和秀儿都是女人,下地种田这种体力活不适合她们做,直到听说顽二请了佣工帮他照看种地,这才想起了,这世上还有地主这么一个好职业,眼下,她手里的钱还有不少,平时,抄书的钱加上卖绣活的钱,足够两个人的日常开销还有一些盈余,钱死藏着不生利息那就是亏本,有了地就算收成不好,只要地皮在,就不会亏多少。 高大叔是地道的庄稼人,民以食为天,土地是根本,对此倒很是赞成:“这是好事,你同秀儿说过了?” “没呢。”张逸是打算给沐秀儿一个惊喜的,当然她还存着别样的小心思,和顽二争了那么一回,才晓得自己对沐秀儿的维护有多深,得知那鸽子并不是只用四条鱼换的,怎么也不想错过这样的女子了,她喜欢沐秀儿,未到深爱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再放不下了,她想和秀儿过一辈子,不捅破那层纸也行,没爱情那就培养亲情,古人不像现代人那样没道德,男人对已婚妇人大多还是避嫌的,即便如方锦阳如顽二,纵然不甘,还是选择了退出,如今她的身份是秀儿的丈夫,她能正大光明地守在她的身边,就这一点就能让大多数男人死了觊觎的心,秀儿十九了,在这个时代已属大龄,又成过亲,接触男人的机会也少,只要努力让她满足于现在的安逸生活,不去想其他的,拖上个五六年,基本就成定局了,到时候,再收养个孩子,秀儿也只能和自己守一辈子,就算她自私好了,她不想放手:“我想买好了地,再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 “你小子,心思倒多,不过,听大叔一句,这可不行。”高大叔拿手指了指自家的地:“你莫要以为这种地是这么容易挣钱,这不是光勤苦就能办成的事,这还得看天,再者,你买了地,得在衙门留底,你每年都得交地税交粮,年景好还行,年景要不好出不了粮,你又是雇人给你种地,指不定还得赔钱,咱们这一片地,大多都是自己来耕种,挣的不多,图的也不过是一年到头,家里的口粮足够饿不着荒不了,虽说这些年,这里极少见灾,但这些事总要顾忌的,你这买地的银子雇人的花销,也不是三年五年能挣回来的,不过,话说又说回来,你也不能只看着眼前,你和秀儿往后的日子还长,地在手里,只要没大灾大难,还能子子孙孙的传下去,这土地是根本,往长远了看早晚还是要买的,成了亲这就是一大家子的事,秀儿总是你媳妇,还是要先商量才好。” 张逸并不知道这种田还有那么多讲究,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好好合计合计,莫贪多,一点点来。”高大叔脸上透出长辈睿智的笑容。 经提点后,张逸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事还真得和秀儿好好说说。 到了家,张逸进门就拉着沐秀儿把这事说了。 “买地?”沐秀儿正在做第二双鞋,头一双正让人舒服地踩在脚下:“怎么想着要买地了?” “这不是看到顽二买了地让人耕种,我也想跟着这么做,”张逸抓了抓头:“我眼下抄书是赚得不少,可谁知道以后怎么样,终归比不上有自己的地来得稳当,再说,多添一项收益对咱们将来不都有好处吗?” 沐秀儿若有所思,买地确实是长久之策,娘在世时那么艰难也没有卖地,可惜后来家里的田被方婆子给吞了去,休离时村长爷提过这事,但地已经被她转手,最后只折了些银两给她,那时这宅子已经破旧,小修之后又买了些家用,那点银两也就所剩无几,不过,这地,她也想过等存够了钱要买一块的,将来老了,总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你打算买多少?” 张逸听她口气是答应的,又怕她如自己一般设想不周,忙将高大叔的话细说了一遍。 “爹说的也有理,学顽二一气买那么多,万一有什么,他亏得起,咱们亏不起,买田这事,除了那些个大户自各儿家里开粮铺的赚钱多,其它都是先买一块,再一点点扩。”沐秀儿和大多庄稼人一样的心思,还是觉得买一块防身的好:“咱们花田村风水好,一直无涝无旱的,如今又是太平世道,保本应该是行的,只是……”说到此,沐秀儿皱了下眉,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走到床头柜,从里头拿出了她的小陶罐,存到现在也只有五两银子,一亩良田要二十两,中田十两,这些钱只够买亩下田。 张逸是知道她拿的是存钱罐,她那点心思都不用去猜,忙说道:“我这里有钱,你的那些先别动,留着以后家用。”见她似要说什么,截住话头:“你别又和我计较那些,真要在意,我又得和你算鞋钱衣钱,你别小看家用,零零碎碎的哪天要是凑整数算,绝不会少。” 彼此都是知道对方性情的,沐秀儿明白自己的钱确实不够,义气也是无用,转念心里有了计较,只要有心以后总有机会把钱花在她的身上,不再多说点了点头:“行,这回我听你的,你打算买多少田?” “就两亩吧,先试试深浅,到来年行情要好,咱们再多买些,再说了,还得算上以后雇人的钱,我们自各儿也得留些余钱以防万一。”张逸在高大叔那儿粗粗打听过行情,在心里也细细算过一回账。 “那明儿,和爹说,让他帮咱们留意下,”沐秀儿掐着指算了算日子:“后天你不用上课,咱们再去次镇上,那里有牙行,再多打听打听。”说到这里,忽地想到了一件事,“阿逸,这买地得拿着契书去衙门备底的,这事你知道不?” “知道。”张逸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沐秀儿瞧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根本不晓得其中关键:“备底不光是要契书,还得有你的户籍书这才能改契。” 张逸一下愣了,领会了那话里的意思后,暗骂了一句,小说电视剧害人。 “是我疏忽了,”沐秀儿有些懊恼,这户籍的事,她还真给忘了,“得想法子给你上个籍。” “这要怎么弄?”张逸对这个世界的户籍制度一无所知。 沐秀儿皱眉细想了想,这才说道:“说难也不难,就是费时了些。” “怎么讲?” “按理说,你这样没根没底的算是流民,是不给上籍的,但,那律法上有一条,流民要是娶了或嫁了当地人,满三年就能上籍。”沐秀儿给她说明。 “三年?那过几天咱们去上籍,说成亲三年不就成了?”张逸开始动歪脑筋。 “你想的容易,得先去衙门留了底,再住满三年才行,早先还要生了孩子才给上籍的,后来有些人子嗣上艰难这才改了这条。” “这样啊。”张逸摸了摸下巴,猛地眸子一亮,唇角不经意地勾了一下,眼儿瞄了瞄那沐秀儿,轻咳了一下,故作玩笑般道:“三年就三年吧,只要秀儿你不赶我走,别说三年,五年,十年也成呀。”说完,竖耳等她回话,心重重地跳着。 沐秀儿本是担心张逸等不了,听她这样说,心里莫名地添了一抹安心,也没深想,应道:“我自是不会赶你走的,就是怕你着急,你要决定了,咱们后天就去趟府衙,去报个底。” 张逸见她答得毫不犹豫,心中一定,淡淡的欢喜在脸上慢慢散开,忙不迭地点头:“嗯,后天就去。” 沐秀儿只当她是因为能落籍而高兴,陪着抿嘴笑了笑,随后说道:“那,买地的事也就不急了,等你落了籍再说。” “嗯?去留了底还不能买地?”张逸愣了,她还盘算着这三年里,把沐秀儿养安逸了,绑在身边呢。 “得有了正式的籍才成。”沐秀儿泼了一盆凉水。 “就没别的法子了”张逸不甘心,照她那说法,她没户籍什么事都干不成,买不成地,什么做生意之类的发财大计更不要想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子里一一闪过,忽地福至心灵:“秀儿,你出面买地,把契书转在你的名下,这能行吗?” 沐秀儿脑子还没转过来,“自然行的,可是,我的钱只够买亩下田,这不划算。” “我出钱,你来买,”张逸听她说行,立即有了决定。 “那怎么成。”沐秀儿自然是不答应的。 “怎么不成。”张逸反问道,“先前我说要买地,你还想着出钱,怎么到我这里了,我就不能出钱了?” “这不一样。”沐秀儿一直觉得在钱财上,她是欠了张逸的,她绝不能再占便宜了:“不能这么做。” 张逸见她神情认真,一副绝不答应的模样,脑子转了转,劝说道:“秀儿,你想想,要再等三年,我们得少赚多少银子,不说银子,真要到了三年后,你就不怕,这好地都让人买了,这地价涨了上去?这是权益之计,”怕她仍旧犟着,又说道:“这地契将来还是能过户的吧,咱们先买了地,等三年,三年我有了正式的户籍,你再把它过户给我,那不就成了,你别急着不答应,好好想想。” 这番说辞倒真的把沐秀儿说动了,原来她是这意思,借自己的名买地,三年后再还到她名下,那倒是行的,抬眼看了看那人,“你可想好了,这地契要是写在我名下,将来,我若不还你,你可就什么都没了。” “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的。”张逸回视着她,脸上满满地写着信任,“再说了。”她笑开了眼,带着几分调侃的模样:“咱们是一家,我自个儿的媳妇我还能不信吗?” 第39章 张逸没有户籍的事不能让人知道,可买地又瞒不住,于是,两个人就商量出了个计策。对外只说,这是张逸给媳妇添的嫁妆。 不说这话传出去后,又惹红了多少人的眼,那苏大娘却是实实在在的为秀儿高兴了好半天。 “来,这是我做的酒酿饼,你尝尝,回头再包些带给逸哥吃。”苏大娘如今看这干女婿就和看亲儿子一样,做什么都不忘记留一份给他。 酒酿饼,看到那软软白白的小饼子,脑子忽地里想到了什么,沐秀儿嘴角一抽。 “傻看着做啥,你不是最爱吃这个的嘛,怎么不吃?”苏大娘哪晓得这人发的是什么呆,催了声。 “哦。”沐秀儿忙拿了一块,心虚地塞入嘴里。 “你这孩子,怎么又这么急了。”苏大娘看她整块地往嘴里送,活像是个没吃过饭的,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沐秀儿垂着眼,咬着那香软的饼,耳根子热了。 回到家时,沐秀儿推了推门,院子从里头反锁着,于是她用力敲了敲,叫了声阿逸。 张逸今天挺倒霉的,下课时,不小心打翻了砚台,这衣服里里外外都沾上了墨汁,匆匆赶回到了家,秀儿不在,她想,好几天没洗澡了,反正也脏了,那就自己动手烧水,再洗个澡吧。这会儿,她正泡在浴桶里,哼着小曲,美美地享受。 沐秀儿以为张逸没听到自己的叫声,又提高了嗓门,里头传来了大黄扒门的呜叫声。 张逸也听到了动静,这古时候单向的锁真心坑爹,忙扯了嗓子应了一声:“秀儿,你等一下。”叫完,跌跌撞撞地爬出浴桶,都没来得及拿布擦,胡乱穿了中衣裤,湿答答地往外跑,到了门前,又问了一声:“秀儿,你是一个人吗?。” 沐秀儿不知道里头这人的狼狈,只下意识地应了声:“就我一个,你怎么了?” 张逸这才松了口气,裹着湿衣把门栓打开,留了一条缝,人躲在门板后头。 沐秀儿见门打开了,走了进去,转眼一瞧,愣了一下。 张逸缩着身子,见她傻站着,急叫道:“快关门。” “哦,”沐秀儿缓了神,忙转身把门关上栓好,再转过头时,就看到张逸双手交叠护在胸前,勾着身子,“我身上还没冲干净呢,我先进去了。”顿了顿又道:“你先别进来呀,等我洗好。”说完,快步往屋里走。 “哦。”沐秀儿目送着那人离开,脑子还有些发愣,怎么大白天的躲在家里洗澡,刚要迈步,想起她最后的那一句话,只能转了身走到小灶,一低头看到放在盆里的衣服,伸手拿了起来,那一大滩的墨汁印就在眼前,怪不得。 沐秀儿顺手把酒酿饼放到了灶台上,从边上的饭盆里挖出了一大块冷饭,拿了小凳子在木盆边上一坐,开始洗衣服。 张逸匆匆忙忙跑回了屋,顺手带上了房门,胡乱脱了半湿的衣服,重新泡到了浴桶中,这会儿,她再没有之前那份悠哉的心情了,拿巾子把身子草草冲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头发还有些湿,想了想,反正在家里也就没有穿上外袍。 沐秀儿把米饭抹在了沾到墨汁的地方,正反复揉搓着,听到身后的说话声:“秀儿,我洗好了。”她回过头,那个人就站在门外,白日里的阳光落在她身后,半湿的头发散落在肩上,刚洗完澡,白皙的脸上透出了晕红,从耳后滚滴的水珠沿着颈一路向下,落入衣襟被棉布吸去留下淡淡的水印,再往下,心跳了跳,脑子冒出了个警告的声音,不能再看了,忙收回了视线。 张逸走进了小灶,见沐秀儿蹲坐在木盆边,忙着给她洗衣服,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凑了过去:“我自己洗吧。” “不用。”沐秀儿让了让,鼻息里有淡淡的皂角味,不敢乱想说道:“这个你洗不好,还是我来吧。” 张逸讪讪,见沐秀儿拿饭抹在上头搓,问道:“墨汁要拿米饭来洗?” “嗯,把饭抹上多搓几次就能干净。”沐秀儿很有把握,锦阳练字时也时常会沾到墨,她当初就是这样做的。 显然,这里没她什么事了,张逸站了起来,眼儿瞅见了灶台上的那一包小食,拿了一块出来,白白软软的小饼很好吃的样子,闻了闻,带着类似米饭饼的香甜味道:“这是米饭饼?” “不是,是酒酿饼,娘做的,她说带回来给你尝尝。”沐秀儿没回头。 张逸也不客气,张嘴就咬了一口,香香糯糯十分可口,真心赞了句:“真好吃。” “嗯,酒酿饼是娘的绝活,现下有些凉了,你把它放到蒸笼里蒸一会,热的时候更好吃。” “哦,那我去蒸。”张逸把蒸笼放到了灶上,拿了个小碟把酒酿饼放到里头,再摆进笼屉,火膛里的火还没熄,她蹲下,从边上抽了根新柴,塞进去,等火旺些后,手撑着膝,慢慢站起来,余角看到裤腿上沾了些灰,弯腰拍了拍。 米粒已吸去了不少墨色,沐秀儿打算拿清水冲干净再搓一次,端起盆刚转身,眼儿盯住了,那人的衣摆因弯腰而向上掀起了小半,露出了一小截肉色,平时那掩在宽大袍子下的屁股此时紧绷,有几分翘圆,眸子闪了下,忙低头走了出去。 张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门边,见沐秀儿在水缸边舀水冲衣服,那贤妻的模样很是吸人眼球,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等她要回头了,这才拿了水盆和瓢,朝屋子里走。 在浴桶里泡澡确实是一件十分写意的事,但,如果没有良好的排水系统,又没有专门伺候的下人,你就会发现,可能在你舒服完后,会因倒水清理而再出一身汗,张逸眼下就在做这件事,拿着瓢把里头的水舀到盆里,再端着盆往外倒。 沐秀儿边洗衣边看着她跑进跑出,忍不住说道:“你放着吧,一会我来弄,你才洗干净了,又出汗。” 张逸摇头,应道:“我自己来,一会水倒光了,你帮我抬下浴桶就行,”又想了想,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秀儿,咱们再建个浴室吧。” “浴室?”沐秀儿能听懂字面意思,却没有什么概念。 “嗯,”张逸走到主屋边的空地,比划了一下:“就在这里再造一间,专用来洗澡,不用很大,下面挖个沟,这样就能直接在里头把水排出院子,你想想,到冬天,能时常泡个热水澡,还不用忙里忙外的倒水,多好。” 沐秀儿想不出那浴室是个什么样,但瞧这人一脸认真盘算着将来,心也就随着她说的飘忽了起来,仿佛也能感觉到冬天里的那份温暖。 买地的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周边的好田都让顽二给买下了,眼下又快到七月中,过了七月半就是作物成熟的时节了,辛苦一年等的就是七八两月的大丰收,谁也不肯在这个时候卖地。 了解到了这情况后,张逸也就不是那么着急买了,等秋收之后就是冬天,这个时节没什么可种的,买了地荒着也是荒着,到开春之前有的是时间,足够她慢慢找合适的,如此,她索性安下了心,一门心思开始设计浴室。 不过,事事总有些出乎意料,还真有人在这个时候求上门来要卖他家的地。 卖地的不是本村人,是邻村的一户姓杨的人家,那杨家本就是小户,家里并不算富裕,但是守着两亩薄田,日子还算过得去,一家五口,两夫妻,一个十三岁的女儿,两个儿子一个十一,一个九岁,眼看着孩子们一点点的长大了,杨家男人盘算着得多挣些钱,往后孩子嫁人娶亲都得是花销,就抽空上山想采些好药材拿去镇上换钱,卖得出高价的药材一般都长在人难去的地儿,这不,一失足人就出了大事,被人发现救回来时,几乎气都没了,掏光了家底欠了债才勉强保住了命,腿还瘸了一条,眼下债主逼上了门,再不还钱就得卖儿卖女,两夫妻舍不得孩子,咬咬牙就要卖地,牙子都是奸的,为压价落井下石,出的钱还债都不够。 这不,听说花田村有人要买地,就求上了门。 “这算不得良田,离水道有些远,土也有些贫,出粮也算不得好,你看看地里那些庄稼。”高大叔查看了一下泥土,给出了他的评价。 站在一旁的妇人听到这话,苍白的脸色又差了几分:“这,这是因为孩子他爹伤了,没功夫打理,才……才这样的。”话说的有些结巴,一看就是个老实本份人。 张逸对于耕种上的事不是很懂,这才特意请了高大叔一起来看,听他这么说,就不太想买,可看到那妇人惨白着一张脸,还有站在一旁的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再听到她们家那样的遭遇,心里不免又生出些许恻隐,她回过头看向沐秀儿,问道:“秀儿,你看怎么样?” 沐秀儿心里也有些犹豫,其实,她是有心想要帮帮这家人的,毕竟,当年她和她娘也苦过,知道这里头的苦处,可是,买田的钱是张逸的,这地确实算不得好,要自己种倒还好,要再算上雇人的花销,赚的钱不会多,这样子,大抵只能持平的可能更多些,真是为难了。 那杨家的妇人见两人都不吭声,急得一双手都绞在了一起,喃喃:“价,价钱还能再说的,大兄弟,只要不卖孩子,能还上债就成。” 这句话让那两人的心彻底软了,如有灵兮般互相对视了一眼,张逸想了想说道:“杨嫂子,我也不防同你说一句实话,我原是要买亩良田再雇上些人,图的是有个好年景,除了能一家吃饱外还能再存上些小钱。可是,你这地,我要买了再算上雇人的钱,只怕都回不了本,我是想帮你,可也不能做这亏本的买卖不是。” 听了这些话,那杨家媳妇的神色越发的暗沉了下去。 沐秀儿不明所以地看着张逸,这地她分明是买的,可这话又摆明的是要压价,可,她知道这人不是没良知,趁火打劫之辈,于是安安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同情人的同时,也不能做亏本买卖,张逸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杨嫂子,这地我还是会按着你出的价买下,不过,还得有一个条件。” 听他是要买地了,几乎绝望的心又跳了起来,杨家媳妇忙问道:“啥,大兄弟,你只管说。” 张逸笑着走到沐秀儿身边,又指了指这片田:“你瞧,我买地,也是为了让我媳妇能过上好日子,不用操劳受累干重活,这地买下后,我还得雇人,俗话说,作生不如作熟,自家的田自家知道,我寻思,等明年杨大哥脚好了,这地还由他来耕种,不过,我出的工钱得比普通长工少一成。” 杨家媳妇听得仔细,少了一成的工钱,这让她很有些犹豫。 “不过,这工钱虽然少一成,但,这田地里的出息要是多了,我也不会全克扣了去,这地,你们按着市价交粮,多出来的,我占六,你们再占四。”这样一来,只要这收成好,那多出来的四成也就算是变向补贴了那不足的工钱,干得好还能多挣些,这算是奖利也算是激励,“而且,明年这地要是种得好收成多,以后,只要杨大哥愿意,我还都请杨大哥来种。”这也算是双营的法子了。 那杨家媳妇不是个有主意的,可,听到还有四成的利当作补贴,心已经动了,家里地也没了,钱也用光了,男人又瘸了腿,再要找份养家的工,很难,要答应了这事,不光眼下的债能还,等孩子他爹养好了伤,还能立马有份活作,这可不是件天大的好事嘛。 “杨嫂子,我也不急,这怎么也是件大事,你回去同杨大哥好好商量商量,要是觉得行,明儿捎个话来,”说完,她不自觉地转过头,朝秀儿瞧去,显然那人明白了她的用意,唇畔带笑,透着浓浓的赞许。 心跟着那笑容跳了跳,不重不轻。 看完了地,高大叔遇上了熟人,约了喝酒去,留小两口自个儿沿着乡路村。 贴着田埂的泥路两旁连着各家的田地,皮肤黝黑的男子驾着辆马车由远及近,驶过避让的路人身边时,突然拉了缰绳停下车,探头道:“你是不是秀儿妹子。” 沐秀儿被人叫出了名字,微微一怔,抬眼瞧去,认出来人时,有些意外:“你是顺子哥?” “是我,”老乡见老乡,男子一咧嘴,露出并不算白的牙,笑得好一个灿烂。 秀儿妹子,顺子哥?张逸眼眯了下,很是警觉地往沐秀儿身边挨近了一些,状似好奇地问道:“秀儿,这位是?” “是顺子哥。”沐秀儿顺口应道,又觉得这样介绍不够,便添了句:“他就是二柱在外头跑商的大哥。”她全然没有察觉到某人的别有用心。 顺子这才注意到了沐秀儿身边的这个男人,见他们举止亲昵,他心里划过一丝讶异,不等他多想,又听道:“顺子哥,这是我相公。” 张逸听到沐秀儿这么说,心里有些小得意,腰杆子直了直,一拱手:“我叫张逸。” 顺子在外头跑买卖,出去了好几年,一直没回村,尚不知方家的事,不过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自不会当面多问,抱拳还了一礼,说道:“见礼了,你们也是回村吗?我捎带你们一程。” “不用,”没等沐秀儿出声,张逸果断抢先道:“我和秀儿还打算到别处看看地,再回去,好意心领了。” 顺子哪会瞧不出这男人小心眼护着媳妇的心思,也不在意,点了点头:“行,张兄弟,回头到我家来喝酒,我先走了。”笑着打了招呼,一扬鞭子,走了。 张逸见马车跑远了,这才带着心虚,瞄了一眼沐秀儿,见她还盯着远处看,顿时,心里又是一阵发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各种各样的狗血剧情在脑子里奔腾而过,她看中的媳妇怎么桃花竟这么多,一咬牙,直接牵过那人的手:“别看了,都走远了,咱们走咱们的。” 沐秀儿这才回过了神,手被人握住了,掌心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热,心微微一动,似不曾察觉般由她拉着,还偷着稍稍用力反握,慢慢被拉着向前走。 这一路,两人各怀着心思,谁也没有松开手。 第40章 地买成了,签契书的那天,杨家的男人让三个孩子给张逸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转眼儿到了七月半。 这一天是一年里阴气最重的一天,所谓的鬼日,家家户户都是要祭祖先,烧纸钱的。 张逸对这个节日再熟悉不过了,她一年到头最怕的就是这一天,小时候,有人给她算过命,算命的说她八字轻,容易招脏东西,后来,张妈特意去庙里请了一串佛珠让她日夜带着。 有一年正好是鬼节,张逸为了躲家里的那个煞星,野在外头不回家,天黑了,一个人游走在一条小路上时,红绳突然断了,佛珠散了一地,那时,她只觉得周围阴森一片,没敢回头,拼了命的往家里跑。当晚就发了高烧,送到医院,打针吃药都没用,昏迷了几天,直到张妈又到庙里请了块护身玉给她带上,她才从噩梦中醒来。 七月半什么的,最恐怖了。 白天还好,当太阳西下,日近黄昏时,张逸就有些不淡定了,跟屁虫似的粘在沐秀儿的身后。 沐秀儿知道她怕鬼,也就由着她去,到了太阳完全落下了山,她拿着早早准备好的纸钱,到院门口,在地上画了三个圈,把纸分别放好后,点火烧。 张逸老实地站在她边上,双手合拾,诚心里拜了拜。 “外公,爹,娘,要什么用托梦回来,秀儿现在过得很好,你们放心,多保佑保佑我。”沐秀儿嘴里念念有词的,说到了半看了看边上这人,低声念道:“外公,爹,娘,也多保佑保佑阿逸。” 等纸烧光了,风吹过将灰卷上了天,张逸松了口气,这算完事了,也该回屋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点灯钻被窝睡觉。 可偏偏事与愿违,沐秀儿烧完纸后,拿了盏花灯,提起了灯笼要出去:“阿逸,我要去河边放灯,你去不去?” 张逸傻了,难道不是烧完纸就完事了吗?这放灯什么的不是应该七夕节做的吗? 沐秀儿瞧她发愣,以为她怕,说道:“你不想去就在家里吧,让大黄在房里陪着你,我很快就回来的。” 开什么玩笑,让她一个人在家里,那绝对是不行的,胆小鬼忙叫道:“不,我跟你去,一起去,带上大黄。” 沐秀儿看得出她这是怕狠了,点了点头:“你别怕,放了河灯我们就回来,这是习俗,都得点的,河边人多。” 张逸这会儿连个笑容都勉强不起来了,只站在沐秀儿的身边紧紧挨着,“灯我来拿,你可不准离开我呀。” 沐秀儿不知她用意,把河灯递给了她,手里刚空,很快又被人紧紧的抓住了。嘴边泛起无奈的笑,“好了,走吧,有我在呢,咱们快去快回。” 关了门,两人就出发了,和沐秀儿说的一样,烧完纸钱后,村子里每一家都会派出一个或两个去放河灯,这一路遇上的人也不少。 顾及到别人看张逸的目光,沐秀儿一直同她并肩,人紧紧挨着,长袖掩去了交握着的手,这模样落在其他人的眼里,不知底根的顶多也就以为是一个怕黑胆小的媳妇半依在她家夫婿身边,晓得她性子顶多暗中一笑,想这丫头倒是会在自己男人面前装乖,反正,谁也不会想到怕鬼寻找保护的是那个爷们。 到了河边,水面上已比零零星星飘了几盏灯,这要放在七夕就觉得浪漫,放在这一天,怎么看都透着股子阴气。 沐秀儿从张逸手里拿过了花灯,用火折子点燃,蹲下,放入水中前她看了看僵站在身边的这人,随后闭上了眼,许了个愿,再将它送入水中,静静地看着它飘远:“好了,咱们回吧。”边上放灯的人也没注意这边,起身拉过她的手,提着灯笼回家。 回到了家,张逸仍旧没有松下那口气,沐秀儿烧水,她站在边上,沐秀儿入茅厕,她守在外头,沐秀儿上床,她自然也跟着钻被窝。 屋里点了两支蜡烛,一盏灯,纱幔放下,里面仍是明晃晃的一片。 张逸翻了个身,光透过纱帐照在墙上,总觉得那影子带了几分诡异,闭了眼,又睁开,转过身:“秀儿,咱们今天晚上,睡一个被窝吧。” 沐秀儿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微微一怔。 见她不回答,以为她不肯,张逸软声道:“好不好,就一晚上。” 那张可怜巴巴的脸,印入眼中,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沐秀儿伸手掀开被子:“过来吧。” 张逸忙睡了过去,侧着身,两人挤一条被有些挤,后头盖不全,也不晓得哪里吹进来的风,让她背脊一凉,阵阵恶寒:“不行,秀儿,我总觉得背后头有东西。”她连头都不敢回。 沐秀儿被她这模样给逗乐了,又不敢笑,装模作样地朝她身后看了看,认真道:“放心,你后头没有东西,”说完想了想,犹犹豫豫地问道:“你要实在怕,不如转过去,嗯,我从后头抱着你睡?” 听到这话时,张逸也是一愣,她盯着沐秀儿看了看,那个人表情十分的认真,这决定有那么一瞬让她忘记了那些鬼鬼怪怪,抿了抿唇,她慢慢地点了点头,缓慢地转过了身,随后带着寒意的背触碰到了另一人温暖的怀抱。 沐秀儿在她翻过身后,人就依了过去,身体相贴后,她的眸子闪了闪,伸过了手,搭到怀里人的腰前,小心地环住:“这样好些了吧。” “嗯。”张逸悄悄咽了咽,人又向后靠了些,手覆到了那人的手背上,似是害怕般的,交扣握紧了:“好,好多了。”耳根子慢慢发烫。 沐秀儿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这人的身子紧紧地绷着,这样哪儿能睡得好,只能好声劝慰道,“阿逸,你别怕,其实,这世上没有鬼的。” “别,你别说那个字。”才忽略的话题,又被提起,张逸忙开口打断,她是只要听到那个字,就全身发毛。 那个字?沐秀儿细回想了一下刚才说的话,半天才意识到那个字是哪个字,唇不自觉地勾了下,“好,咱们不说这个。” 张逸听她答应了,这才松了口气,可身后这人说了这句后又没了下文,这又让她有些不自在,“秀儿,你说说别的吧,太静了,我睡不着。” 一直都清楚的知道这人是个胆小的姑娘,却是头一回见识到她如此女儿气的娇态模样,那她看不到的地方,沐秀儿脸上的笑越发的温柔,话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哄意:“行,你想听什么?” “只要不是那个,都行。”张逸哪有心情去挑三捡四的,只要不是鬼话连遍,就是背书都成。 沐秀儿略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主意,轻声道:“那我给你说说山里头的事吧,”听到她嗯地应了一声,就开始讲趣闻:“过了七月半,就到到了进山的时季了。” “进山?”张逸好奇地问了句。 “是呀,七月半后,长在山里头的野货差不多都熟了,可以采了。” “有哪些?” “有紫酱果,现在就是采摘的时候了,一粒粒小小的,那秧子也不高,采时拿个小竹篓子放在秧子下面候着,再拿手轻轻拍,就会自各儿掉下来,味酸得很,却能做酒,这玩意儿易醉得很,我听人说山上的大熊瞎子也爱吃这个,吃多了,直接就醉倒在边上。”沐秀儿挑了个新奇的先说,果然怀里的人身子慢慢地放松了起来。 “这倒有意思,我机会我得见识见识。”张逸的注意力被拉开了。 “野蘑菇也到季了,今年的雨水挺多,山里头应该长了不少。”沐秀儿一边说,一边心里也有了盘算,是不是要趁早去抢摘些,回来晒晒。 张逸来劲了,说道:“这蘑菇也分有毒没毒的,你都认得吗?” “认得,我教你,这长得颜色鲜的,油油的发亮的,惹人眼的都是带毒的,长在干净的草地,松树、栎树上,不起眼的,大多没毒,还有个老法子,去采时带根葱,拿葱往那蘑菇盖上擦一下,会变色的带毒,不过,通常不认得的,我都不会去采,”说到这些,她想了想道:“阿逸,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山里?要是运气好,能遇上蘑菇树,一层一层地长在树墩子上,像宝塔一样,有半人高,可好看了,寻常都见不着的。” 张逸忙点了点头,“好呀,一块儿去,你再带我去看看那紫酱果。” “不止紫酱果,还有好多好东西呢,臭李子,野枣,山梨,好吃好玩的多了去了……”说起这些事,沐秀儿便滔滔不绝了起来,这山林子是她从小跑惯的,那时候,阿爹采药也时常会带上她,想要什么阿爹都会给她摘,野货吃多了,晚上回去没胃口吃饭,阿娘就会把气全撒在阿爹身上,还不准阿爹再带她进山,可到了下一回采药,阿爹仍会带着她去,给她弄各种好吃的。“眼下咱们这块林子的东西已经没过去那么多了,真要弄到好东西,得去北山那儿,那里人少,树多,不过,树太茂了钻林子容易迷路走不出来,猛兽也多,只有老猎户才敢进去,咱们得去南山,那儿也不错,就是野蚊子多了些,明儿我采些驱蚊草做些香袋,再调些膏药抹脸上就不怕了,不过,那气味不是很好闻,也不晓得你能不能受得住。”说到此停了停,怀里那人先前还时不时问一句,应一声,这会儿却不说话了。 沐秀儿等了一小会儿,抬起头凑过去看了看,张逸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闭了眼,睡着了,她呼吸很稳,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松开。 重躺了回去,眼儿看着那人的后脑勺,散落的发丝在她的鼻头,沐秀儿轻轻贴过去了些,闻了闻,说不上香,她却觉得很好闻。 其实,还有什么是不懂的,自己的心思要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她真是白活了这一场了,就像当初对秋燕姐那样,也弄不清是从啥时候开始的,她想要的就变了味了,明明先前只想拿这人当个幌子,可现在却想弄假成真,明明那时候想好了这人要是走了,她就继续安安心心当弃妇,可现在她想留她一辈子直到死,从前为她擦身换药,身子哪处没让她瞧过碰过,从没生出过什么杂念,可现在,闭了闭眼,又吸了口气,那处羞耻的地方有些发热,夹了夹腿,这才止住了往她身上蹭的念想,被抓住的那只手老实放着,可另一只竟已悄悄摸上了她的背,想到小灶看到的那一幕,喉咙口一阵发紧,手要是再向下些…… 忽地,睡着的人动了动。 沐秀儿整个人都僵了,那一瞬心都要跳出了胸口,再不动有半分的动作,连气都不敢呼了。 没有醒,怀里的人不管不顾地继续睡,抱着她的那人却差点魂飞魄散。 不成,不能这样,缓缓地收回了手,沐秀儿努力让呼吸变得轻些,试图使心跳也能跟着轻些。 经这么一吓,先前的那份骚动早没了影儿,人还抱在怀里,可心里头却有些不是滋味。就和当初对秋燕姐那样,一边偷偷喜欢着,一边又害怕避讳着,她是真的喜欢阿逸,想要和她一起过,守着她过一辈子,可。 所以,绝对不能图了一时欲念,被发现遭她厌恶。 想起了在河边许的那个愿,人慢慢往后退开了些,不再紧紧相贴了,只要能和她一直在一起,能住一个院,睡一张床,指不定偶尔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抱着她睡,这样不是也挺好,人不能贪,贪多了指不定什么都没了。 吸了吸鼻子,咽下了那淡淡的心酸,合上起,睡吧,这样真的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双休要玩,所以提前放出来吧,绝对不是日更哦,嘿嘿 第41章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又将将过了七天。 沐秀儿带着张逸上了一回山,也不晓得是不是托了新人的福,收获很是不错,竟然真的让她们发现了一处蘑菇桩,张逸见了啧啧称奇,心里头各种感慨,要有照相机多好。 满载而归后,沐秀儿把野山菇全都处理干净了,再拿了竹筛子,把蘑菇平铺在上头,摆在院子里晒。 张逸也没闲着,她喜滋滋地把那些个紫浆果用水小心地冲净了,再拿小碗盛了些,放了糖在里头,拿小勺一拌,找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吃,这哪里是什么紫浆果呀,根本就是纯的野生蓝梅,好东西。 沐秀儿看着那闲坐着躲懒的人吃得开心,总觉得这个时候的她像个孩子格外的招人眼。 张逸也不是个吃独食的,见那人回过头,笑着挖了一勺子蓝梅,朝她一伸:“秀儿,要不要尝尝?” 沐秀儿心思微微一动,走了过去,低头就着勺子,吃了一口,有些酸有些甜:“挺好吃的。” 张逸嘿嘿一笑,在那人转过身时,将那残留着蓝梅汁的勺子含在了嘴中。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歇了几天,沐秀儿又要进山去,张逸自然是不会放过在一起的机会,两人做足了准备,第二天赶早就出发了。 这次还是去南山,不过,因为进山的人多了,这回要走得更深些。 进了山后,沐秀儿拿着棒子走在前头,打草开路,时不时的拿匕首在树杆子上做记号,张逸紧跟在她身后,深山可比不得旅游景区,树多草高,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边走边找,这次的运气远不如上回,一路上不是让人先下了手的,就是长得不好的,好半天也只采到了小半篓子。 林子钻久了,张逸的呼吸带上了几分急促,沐秀儿注意到了她的喘气声,经过这些日子,这人的身子被调理得不错,这会儿怕是真的累了,于是,她四下看了看,见前面有一处空的小坡地,“阿逸,咱们先去那儿歇歇吧,肚子也饿了,先吃些东西。” 张逸忙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了过去,清了清边上的杂草,点了带来的驱蚊草,又在四周撒了些雄黄粉,都弄好了,这才放下了篓子,席地而坐。 “别急着喝水,气顺畅了再喝。”沐秀儿见张逸一屁股坐下就拿水葫芦就要灌,忙出言劝阻。 张逸听话地忍着没继续,深吸了几口气,等心跳平稳了下来,这才慢慢的喝水。 沐秀儿拿出了干粮,递了过去:“给,吃些垫垫肚子。”待她接过后,眼儿瞅见这人的发鬓有汗滚落,便伸手帮她擦了下。 张逸乖乖由着她擦完,朝她笑了笑,拿着馒头咬了一口。 “一会咱们再往前走走,要再寻不到,就早些回去。”沐秀儿也拿了个馒头出来,开始啃。 张逸到现在还是不太懂得看天来算时间,但现在太阳高高在上,应该还早,想来是她怕自己吃不消,忙说道:“不用那么早回去,我歇会儿就没事了。” 沐秀儿咽下馒头,摇了摇头,同她解释道:“这山里头的好东西,要不就是看不到,要不就能探出一片,再往深处走些,仍旧寻不到的话就是咱们挑错路了,这一片都没有好东西,多留也是白费,早些回去,下次再换条道走,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张逸虽对于这次可能会空手而归有些不甘,但在山里头安全优先,她还是选择听秀儿的决定:“听你的。” 沐秀儿朝她笑了笑,继续吃馒头,刚要咬,眼儿一眯,不远处的树下似乎有什么,“那儿好像有蘑菇,你坐着,我去瞧瞧。”说完她站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张逸一听她要离开,急忙叫,要跟着一起去。 “你坐着歇会,”沐秀儿按下了她的肩,又指了指前面那棵树:“我就在那里,你看得到我的。” 张逸顺着看了过去,并不远,也就十来步的样子,没有离开视线范围,还算近,这才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说了声:“你千万别走远呀。” “我知道,放心吧,你慢慢吃,好好歇歇。”沐秀儿说完走了过去。 张逸啃包子,眼一直盯着看,见她三两步已经到了树边,低头在周围察看,也没什么异常,人放松了些,山路走多了,腿有些发酸,于是,坐着把腿伸直了,低头一看,那鞋上沾满了泥,她原是舍不得上山穿这个鞋的,可秀儿说,上山穿铺子里的鞋脚一定受不了,还说别担心,坏了再给她做,其实,比起这鞋,她更舍不得的是,让这人辛苦。 “张逸。”正低头,耳边响起了叫唤声,张逸忙抬起头应了一声,见沐秀儿回过头,她咽下了馒头,站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找到什么了?”低头细看,四五只不起眼的大蘑菇在草中,眼一亮:“这个能吃吗?” 沐秀儿愣了一下,摇头:“这叫狗撒台,没毒,但不好吃,采了也没用。” 张逸有些失望,也没把它放在心上,“我歇好了,要不,咱们这就出发吧。” “好。”沐秀儿应了一声,两人走回到了小坡边,各自背上竹篓继续朝山里走。 累了一天,也没采到多少,回到家后,张逸两条腿酸得不像是自己的。 草草吃过了晚饭,沐秀儿烧了一大锅水:“一会你泡个澡,好好洗洗。”张逸想了想,却没答应:“别那么麻烦了,跑了一天,累死了,不想洗,就擦擦身吧,也不算很脏。”她不想让这人太累了。 沐秀儿也不在意,说道:“不麻烦,你只管洗就是了,后面的我来做。” 张逸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不洗了,我累死了,擦擦就够了,要不你自己洗,反正我今天不洗。”语气故意透着几分耍赖。 沐秀儿听她这样说,只当她是真的累坏了,不再勉强:“行,听你的,那就擦澡。”不一会儿,她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到桌上:“你先擦,擦完了叫我。” 张逸想了想,犹豫地说道:“要不,还是像上回那样,一起擦吧,省事,也不费时,早些弄好,早些睡。” 沐秀儿眸子闪了闪,终究还是拒绝了:“灶上还有热水,你在房里擦,我在灶里擦。” “也行。”都这样说了,张逸当然不好再多讲什么。 分开,各自擦完了澡,张逸正要把水端出去,沐秀儿却又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到床边:“来,再烫烫脚,这样晚上睡得舒服。” “好,我倒了水就来。”说完,张逸端水要走。 “你过来烫吧,这水放着,我去倒。”沐秀儿说完,起身就走了过去。 “不用,我来倒,就来,”抢先把水端了起来,张逸不让她拿,朝着床边努了努嘴:“这脚就一起汤吧,也别分两次弄水,你先泡,我马上就来。” 沐秀儿哪会不知她的好意,微微一笑,依了她的话。 等张逸倒完了水放好水盆回来,沐秀儿已经坐在床边小凳上泡着了。她走了过去,坐到床边,两脚一伸,也泡了进去。 木盆子并不小,可脚和脚还是碰到了一起,沐秀儿的脚趾在水中勾了下,偷偷看了看张逸,犹豫了一下,朝边上缩了缩,让出更多的地方给同盆的那双脚。 张逸见她让开了,只以为她是有心避让,眼微微暗了下,脚也让开了些。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等水凉了后,沐秀儿先拿了巾子擦了擦脚,张逸见她好了,也没再继续泡,跟着收起了脚,那个人却趁着她擦拭的空档,端起水,走出去倒了。 张逸目送着她离开,这才把巾子放好,直接上床。 沐秀儿把东西全收拾好后,回到房里,走到床边时,那人平躺着,虽然没有闭上眼,却也是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她忙吹灭了灯,躺了上去。 是真的累了,不似平日,睡前还会说几句,今儿谁也没出声,不一会儿就各自入梦了。 到了子夜,沐秀儿睡得迷迷糊糊,忽地耳边传来了一声叫:“诶。”她被惊得睁开了眼,刚要侧过头去看,只见身边这人猛地弹坐而起。 “阿逸?你怎么了?”沐秀儿也跟着坐了起来,她开口发问,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答话,伸手推了推她的臂:“阿逸,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张逸不吱身,只是直直坐着。 沐秀儿皱了皱眉,刚要再说,却见这人翻了身,就要跃过她往床下去,手比心快,下意识地一把将她抓住:“阿逸,你怎么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夜色下,只见她瞪大了一双眼直直盯着前方,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那神情透着一股子阴森。 沐秀儿直觉地没有放手,死死将她拉住:“阿逸,你怎么了?说话。”手上一紧,这人竟还是要向前冲。 “阿逸。”沐秀儿察觉到了不对,猛地用力,一把将她推倒,翻身压往:“阿逸,你怎么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逸挣扎,两眼仍旧瞪着前方,嘴却抿得死紧。 沐秀儿使劲压住她,好几次险被翻倒,这人的力气竟似一下变大了般:“阿逸,你怎么了,阿逸。”她不停地大声叫,脑子里各样的念头一一闪过,不对,这不是夜游,“阿逸,你说话,醒醒。”两手扣住了她的腕,死命地用身体压住她,脚缠上了她的腿锁住不让她动:“阿逸。” 张逸还在扭动身子,想着法儿要逃开束缚。 那反抗的力道一次比一次大,沐秀儿心中着急,昏暗中,无意间瞟见了放在枕边的缚胸布,瞬时有了主意,松开一只手,飞快地抽了布条,三两下将她的手绑住,系在了床头。 手被绑住后,张逸还在不死心地反抗,沐秀儿也没敢松懈,继续叫她:“阿逸,阿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仍旧是毫无清醒的样子,这,这分明是中邪了。 想到此,沐秀儿猛地忆起一件事,小时候,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过这样的话,在坟前若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能出声答应,今儿在林子里,那无端端出现的小坡地,难不成,难不成是荒久了的孤坟,再仔细回想,是了,她在树下时,分明听到张逸‘诶’了一声,当时还觉得纳罕,四下无人,这应的是谁,后来以为是听错了,现在想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没错这是中邪了,刚才,惊醒的那一声,一定又是阿逸在应人,听她说过,她八字轻,容易招脏东西,坏了,莫不是让鬼附了身吧。 沐秀儿又拍又叫的,还是弄不醒张逸,她的心往下沉,这会儿她也不可能把这人独自留下去叫人来帮忙,这鬼上了人身,那都是要拖人去死的,想到这里,忙又将身下这人压紧了些,这鬼都是夜里作祟的,到天亮兴许就好了,到时,再找村长爷想法子给她驱鬼。 打定了主意,沐秀儿抬头,对视着张逸的眼:“阿逸,你忍着点呀,千万别让它迷了你,到天亮就好了,”说完,心思又是一动,她伸手在床头一阵摸索,拿出了藏着的匕首,用力往这人头上的床栏一插,刀刃入木三分,她对着虚空,恶狠狠地叫道:“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敢伤她,我就去挖了你的坟,毁了你的尸,找人做法让你永世不得超身,绝不放过你,我说到做到。” 话刚说完,张逸的身子猛地抽了一下,停了一小会儿,又疯了般扭动了起来。 沐秀儿先是一喜,见它不识相,又添了几分恼怒,偏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拿了所有力气去制住它。 如此,两人僵持近一个时辰,张逸的力气越来越小,慢慢的也不再动了,不知何时眼闭了起来,呼吸渐渐平顺,又似睡着了一般。 “阿逸?”沐秀儿此刻是一身的汗,力气都快用完了,试探着叫了一声,见她没动静,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强打着精神,继续守着。 熬了一晚,终于,在快撑不住时,天露出了白,院外传来了鸡的打鸣声。 忍到了天亮,沐秀儿再次试图叫醒张逸:“阿逸,天亮了,你醒醒。阿逸,起来了。” 张逸迷迷糊糊中听到了秀儿的叫声,她觉得胸口有些堵,眼皮子很重,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入目是一张凑得极近的脸,她一惊,头向后让,手下意识地要挡,才动就发现手被绑住了,这是怎么了,本能的就要挣脱。 “阿逸?阿逸?你说话。”沐秀儿见她睁开眼,吃不准眼下这人是不是真的醒了,又叫了几声。 张逸被她叫得一愣,这才看清压在身上的人,心中一时惊疑不定:“秀,秀儿,这是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 沐秀儿听她开了口,气松了松,却也没敢完全放下心,又问了一句:“阿逸,前天晚上咱们吃的是啥?” 张逸盯着沐秀儿瞧,她心中虽存着不安,但,到底还是相信沐秀儿更多些,也不去想她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只听话地想了想,答道:“吃了蒸蛋,韭菜盒子,炒茄子。” 前天吃的东西,那鬼怪应该不知道,沐秀儿知道这人是真的醒了,一直绷着的弦一下子松了,“你可算是醒了。”说完,吃力地撑起身子,腿都缠得麻了,费了些劲从她身上移开。 张逸等她离开,本能地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全身酸软,身体像被辗过似的,“秀儿,到底怎么了?你帮我解开。” “嗯,你别动,小心。”沐秀儿见她又在扯绳子,那床栏上还插着匕首,夜里不觉得怎么样,这会看到了,吓一跳,好险这刀子没有松脱了掉下来,“你别动,我给你解,千万别动呀。” 张逸抬起头,心又是重重一跳,吓得差点尿裤子,任谁看到自己双手被绑,头上还悬着一把刀,都淡定不起来。 沐秀儿看了看那结,她晚上心急打的都是死结,一时也解不开,看了看那匕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找剪刀:“阿逸,你别动,我拿剪子给你剪开。”说完,翻身下床,脚步发虚地去找针线篓。 好一番折腾,张逸终于从束缚中解脱了出来,她缩坐在床的里侧,摸着手腕,皮下淤了一片,有些地方还被磨破了。 沐秀儿也瞧见了这伤,心中升出几分愧疚几分疼惜:“我去拿药给你擦擦。” “别急,秀儿,你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怎么就弄成这样了?”虽然不安,但还不至于以为沐秀儿趁着夜晚,对自己做出什么变态的事,眼前的人一脸疲惫,神情关切,其中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沐秀儿想到昨晚,心有余悸:“昨儿夜里,你突然叫了一声,睁着眼就要往外冲,你还记得吗?” 张逸听她这么说,傻了,努力回忆,却什么也记不起来,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昨儿睡下去,连梦都没做,睁开眼就这样了。” 沐秀儿猜也是这样,继续说道:“我叫了你半天,你也不吭声,就一心要下床,我怕你出事,就拦着你,谁知你和变了人似的,力气都变大了,怕久了制不住你,我才拿了这束胸绳把你给绑上了。”说完,看了看她的脸,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阿逸,我说了,你别怕,你那样子,有些……有些像是中了邪。” 听到这话,张逸的脸,瞬时惨白一片。 第42章 鬼神之说,素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张逸听完了沐秀儿的话,哪儿还会去怀疑什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倒霉催的,她又招了那东西,还被上了身,不止上身,这次遇上的还是一只凶恶的货色,不然,沐秀儿怎么会拿绳子绑住她,还在头上插一把明晃晃的刀,各种各样的想象,如疯草一般在脑子里狂长,织成了一道无形的网要把人困在其中,她快被吓晕了。 沐秀儿一直注视着张逸,先前见她惨白了脸,眼下神色都不对了,不仅是恐惧还似有些怔愣,不好难不成又被那脏东西迷了?不及多想,忙冲她着大吼了一声:“阿逸。” 这一声叫唤如响雷一般,炸回了张逸的魂,她苦着一张脸,带着哭腔:“秀儿,怎么办呀?我会不会死呀?” 这样的语调,这样的话再配上那人的表情,若得沐秀儿心里有些发堵,乡下地方从来不少孤魂野鬼的故事,她小时候也曾被人吓过,弄得晚上不敢睡,总觉得那看不到的妖怪会偷偷飘进屋里把她抓了去吃,那时还小,怕得厉害,好在有爹娘相伴劝解,这才让她渐渐地摆脱了脑子里那些可怕的东西,后来跟外公读书识字,听他说怪力乱神全是大小骗孩子胡诌出来的假话,她也就慢慢的不再相信这些东西,可现在,这样的事就发生在眼前,回想起晚上发生的一切,心尖一颤,总觉得后怕,真不敢想若是她没困住这人,是不是现在已经……急忙打住,却又忍不住想深了一层,这一来不禁又有了怒气,这个人是被摆在心上的,哪容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害她,心中有了主意:“阿逸,你莫要怕,有我在,我不会让它伤你的,咱们现在就去找村长爷,他肯定有法子除了那东西,一定能把它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再不能害人。”那语气中透出了一丝狠厉。 张逸被这一气话说得有些发怔,那张平日里总是温和带笑的脸,此刻却透着一股子煞气,她咽了咽喉咙,只觉得满天神佛都比不过这人的一句话,只要有她在就不会有事,点了点头,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秀儿,我信你。” 匆匆洗漱打理后,连饭也顾不得吃,两人就出门去了村长家。 老村长虽还了俗,每日还是会按时做早课,起得早,这会儿正拿了把扫帚扫院子,盘算着收拾好桌椅,好让孩子们安心上课。 矮竹篱笆围成的墙,木制的院门是开着的,见老村长在家,沐秀儿拉着张逸就走了进去:“村长爷。” 老村长听到声响,回过头,看清了来人,笑着应道“是秀儿和阿逸呀,今儿怎么这么早……”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那一双带着睿智的眼停在了张逸的身上。 张逸被他瞧得心扑通直跳,嘴抿得死紧。 “村长爷……?”沐秀儿瞧出了异端,忙要把来意同他说明,才开口就被阻止。 “秀儿你不用多说,我瞧得出,”老和尚的脸重又带上让人安心的笑,“阿逸,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所谓趁虚而入,那鬼怪最爱钻的就是心绪不宁的空子,稳了人心才好下手。 果然,那两人听了她的话,虽不吱声,神色却好了许多。 张逸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沐秀儿,见她点头,这才伸出了手,并拢摊开。 老人家没有碰她,只凑过去低头看,这一眼让他看出了名堂,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任谁被这样打量,心底都会发毛,张逸也是如何,站着不敢动。 不一会儿,老村长抬起了头,让她们俩,分别把看到和遇到的事说出来。 沐秀儿先讲,她语速不快却说得极仔细,从昨儿出发进林子开始,提到了那处坟堆,说到了那一声‘诶’,还有夜半的惊魂,直至今天早晨的平静。 等她说完了,轮到张逸,先前沐秀儿只说了晚上的事,现在听她讲到了林子里的事时,脸又惨白了大半,“我以为那是秀儿在叫我,”刚说到些,猛地一怔,是了,秀儿平日都管她叫阿逸的,可她听到的却是张逸。 老村长皱了下眉,“按你这么说,你听到的应该是个女声。” 张逸忙点了点头。 沐秀儿也忍不住插嘴道:“村长爷,您看她这是?” 老村长没有答话,只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问了一些其它,随后,盯着张逸印堂看了半晌,伸手慢慢按住了她的额,闭上了眼,须臾他收回了手:“莫要担心,这只是个迷了路的小鬼,没害你的心思,她贪玩叫了你,偏你又应了她,你误将她带了出来,她又想要回去,夜里才生出那样的事,一会儿只需将她送回她该去的地方,就妥当了,你们在这儿稍等会儿,”说完,转身走进了屋。 人有时就是如此,说严重了她信,说轻松了反而没底,张逸听完这话,反而有些疑心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瞧向沐秀儿,压低了声:“秀儿,村长爷会不会没瞧清楚?” “别担心,村长爷说没事就不会有事。”说完,拉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我信村长爷能帮你驱了那脏东西,你不会有事的。”她的话带着让人安心的坚定。 这一场驱鬼远远超出了张逸的想象,不是因为太过复杂,而是因为太过简单,没有烧符纸喝符水,也没有撒狗血扎小人,念咒什么的都没有。 回到沐家小院后,老村长用红绳在院中央绑了个八角形的阵,让张逸站在中间,又在她两手的无名指上分别再绕了圈红绳。接着,叫来了苏大娘让她陪着张逸在家里等。他则让沐秀儿带他去林子,找到了那处荒坟,取了一些坟土,回来后,将那些坟土撒在了张逸的身边,这时候,不知怎地,一直安静在旁的大黄冲了过来,没有进入红绳圈,却是一阵又凶又惊的狂吠,它这异常举动引去了从人的注意力,老村长在此时进了红圈,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法快速地把红绳从无名指上取了下来,捏在了手中,几乎在同时,大黄安静了。 “成了,我这就将她送走。”老村长也不耽搁,将地上的红绳也一同收去后,就先行离开了。 这就算好了?直到老村长离开很久,张逸还没缓过劲来,傻乎乎地呆站着,当然心中虽有些疑虑,但她还是宁可选择相信。 老村长离开后,苏大娘也关照了几句,她是个识趣的,说完要注意的事,就不再留了。 “别站着了,咱们还有事要做呢。”沐秀儿推了推那呆子,拿了扫帚把地上的坟土扫起,又拿个了铜盆子出来,把土倒进去,再到小灶里挖了些炭灰出来,往盆子里倒。 张逸跟她后头,隐隐猜出了用意,问道:“你这是要做火盆?” 沐秀儿点了点头:“先前在路上,村长爷教我的,得跨火盆子去晦气。”边说边把盆子端到了院门外,加了些细柴进去,引火等烧旺了,拉着张逸到门外:“来,跨过去。” 张逸乖觉得很,一抬腿跨了过去,回过头:“秀儿,你也跨进来,别沾了晦气。” “嗯。”沐秀儿应了一声,也跟着跨了过去,完事后把盆子移到一边,由它慢慢烧,挽袖去烧水:“我刚顺道采了柚子叶,一会你再好好洗个澡,这样就没事了。” 张逸觉得很有这个必要,也没反对。 等把水烧上后,沐秀儿走出了小灶,直奔鸡舍。 起先张逸只当她是要去摸鸡蛋,也没在意,可当看到她抓了那只母鸡后,忍不住叫了起来:“秀儿,你这是要做啥?”她这架势分明是要杀鸡了,小鸡仔还都没长成了,这可是唯一的一只成年母鸡。 “你伤了元气,我一会儿给你炖个鸡汤,好好补补。”沐秀儿答得理所当然。 “可……可是,”眼看着这人就要拔毛,下刀了,张逸心里头却有些不舍,这可是家里唯一下蛋的鸡:“秀儿,不用的,我也没伤到什么。” 沐秀儿却不理会,只回过头对她笑道:“这不用你操心,你去拿张椅子出来,在院里坐着,多晒晒太阳,”见她还是一副不甘愿的模样,又说道:“这母鸡杀了,过几日再买一只就是了,这汤,咱们俩一起喝。”这是打定主意了。 张逸听她这么说,晓得多说无用,只能听话地去屋里拿椅子,才踏进门,背后传来了母鸡的惨叫声,背脊瞬时发寒,她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屋子,哪还有心思去拿椅子,转身就跑回了院子。 沐秀儿才下了刀,正在放鸡血,见张逸逃似的站到自己身边,那张逸满是不安,猜到时杀鸡声惊到她了,心下有些歉然,唇微微一动,她不想再提起那事,便打岔道:“来,帮我搅一搅碗里的血。” 听到这话,张逸才注意到其它,低头见地上放了一个装了清水的碗,鸡血正往里面头流慢慢融开,她一阵的反胃,倒把那些鬼鬼怪怪的抛到了脑后。 “别傻站着了,还不快帮我。”沐秀儿又催了一声。 张逸咽了咽,虽然恶心,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蹲下,头侧在一边尽量离那鸡远些,屏着气,拿了放在边上的筷子,开始搅动。 “鸡血是好东西,家里还有些豆腐,鸡汤留到晚上喝,中午我给你做红白汤喝,准保你喜欢。”沐秀儿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她现在并不是杀鸡,而是在切白菜。 “怎么做?”张逸有心多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就顺着话往下问。 “简单得很,一会把这碗血凉上一会儿,再隔水蒸,等凝成了块,把它和豆腐都切成小块,放到汤汁里滚,加些香油和葱,可好吃了。”说话间,那血也放得差不多了。 张逸其实是吃过这道汤的,那时一个人在外头打拼,饿了就下馆子,面条盒饭吃厌了,偶尔也会点上几个家常小菜,一碗白米饭,好好享受一顿,可滋味总比上家乡妈妈做的,就像现在,即便还没有做成,光是听秀儿说,她就觉得,那汤一定会非常的鲜美可口,这会儿看着那鸡血也不似先前了,再看沐秀儿那从容模样,不由得赞道:“秀儿,你可真有本事,能做那么多菜。” “都是些家常菜,村里头哪家的女人不会做的。”沐秀儿不以为然。 “不一样,你做的好吃,手艺一定比她们强。”张逸说得很是认真。 沐秀儿却觉得她这话是故意称赞,自家人偏心:“你呀,说这话也不亏心,你除了吃过我和苏大娘做的饭菜,还吃过谁家的了?就敢说这样的大话。” 张逸很是自信地反驳道:“你别小瞧我,我嘴叼,吃得出好坏,你这手艺肯定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说到这里顿了下,似到了什么:“要不,咱们以后钱多了,到镇上开间吃食铺子,就和书铺子前头那家面铺一样,你在后堂做饭,我在前头卖,这应该也挺赚钱的”心思一转又觉得不好:“不成,厨子这活太累,真开了食铺,还不得忙死,还是当地主舒服,得,你还是就只给我一人做饭吧。” 沐秀儿听她自说自话的一大堆,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话多了说明已经慢慢把那不开心的事给放开了,便笑着应道:“成,我以后就只给你一人做饭。” 杀完了鸡,血凉在窗台上,大锅里烧着的水也开了。 两人合力把浴桶抬进了房,再将水一桶桶地往里头倒,调好了温度后,放了些柚子叶。 沐秀儿走到衣柜前,打开从里头拿出了一套新衣,又想到了什么,打开了边上的木箱子,拿出了一件压箱底的物事,将里外三件套放到了床上:“一会你把衣服全换了,今儿也别束胸了,把这个穿上。” 张逸走了过去,拿起一看,竟是一件全新的红肚兜,嘴角不由得猛地一抽:“秀儿,这个……” 沐秀儿见她面上不自在,便正色道:“红色压邪,你听我的,今儿得穿上,这是新的,我没穿过,不脏。” 前面话的还好,听到那最后的话,张逸猛地一阵心跳,生怕一会脸红被看出来,忙结结巴巴应道:“嗯,嗯,我知道了,听你的就是了。” 沐秀儿见她答应,就要往外走。 张逸忽地想到一会要她一个人在这房里洗澡,忙叫住她:“秀儿,你能不能先别忙,就坐在门口陪陪我?”这法事做得太简单就这点不好,不足以让人完全信服。 沐秀儿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外头,不一会儿,房里传来了水响声,这时,阳光撒在她脸上,暖暖的,先前忙碌着也没在意,这会儿坐下来了,眼皮子就有些发沉,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 张逸泡在浴桶里,仔仔细细地擦洗着,她时不时往门口看,这角度能瞧见那人坐着的人影。 舒舒服服洗干净后,人也轻松了不少,张逸擦干了身,走到床边,伸手拿起了那件肚兜,红绸上绣着的是一对鸳鸯,这应该是那人当初绣的嫁妆吧,想着,她又回过头朝外看了一眼,才悄悄的穿上。 大抵也是因为身上多了这么一件红肚兜,这次张逸没和往常那样,只着了中衣就往外,她把外袍穿上后才走了出去,刚跨出门口,侧头,见沐秀儿闭着眼,仰坐着靠在墙上,呼吸平稳。 这是睡着了。 张逸没出声,怔怔地瞧了她一会儿,这才注意到她眼底的青黑,忽地想起了她对那事的描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才是真的一晚上都没睡,先前还去了一趟山,又做了那样多的事。 是累坏了吧。 轻轻蹲□,看着那张熟睡着的脸,手按在了胸前,仿佛直接触碰到了那一方红绸,淡淡暖意漫进胸臆,唇边勾起了笑,带着丝丝的甜。 第43章 自打出了这鬼上身的事之后,沐秀儿再也没有让张逸跟着她上山,当然,张逸也不许沐秀儿单独进林子,初时秀儿不以为然,最后张逸特意拿杨家的遭遇来说事,这才说服了她。 沐秀儿怎会不懂得这人对自己的关心,细仔想她的话也有道理,这要放在过去她会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可现在,家里还有一个人,总得为她多保重些,如此,若没有人结伴去,她就待在家里做些别的活。 转眼又过了十来天,家中唯一能下蛋的母鸡没了,坐吃山空,眼看着往日攒下来的鸡蛋一天天的减少已经只剩下四只了,张逸往鸡舍里撒了把食,“秀儿,明儿我歇着,咱们一起去镇上吧。” 沐秀儿刚洗完碗,甩了甩手上的水,听到门外那人的话,应道:“行呀。”上一回,张逸没课时就说要去镇子采购的,赶巧村里有人叫她一起进山,权衡之下就没去成,这次不能再耽搁了,答应后,心里就开始盘算这趟要买的东西。 得到了答复,张逸也在想要添置的东西,想了想问道:“秀儿,除了这大母鸡,家里还需要再买什么不?” “香油和醋都快没了,盐也要买些备着,”沐秀儿边说边查看厨房,一一说出缺少的食材:“米面也少了,下回等有牛车再买。” 张逸默默记下,忽地又想到了一件事:“秀儿,镇上有没有卖陶缸的?” 沐秀儿正好走了出来,听到她问这个,好奇道:“有呀,你要陶缸做什么?” “造浴室要用。” “浴室?” “嗯”张逸曾经在小说书上看到过,利用陶缸,把底打通,一个套一个,做成管道埋在土里当作下水道,她想过应该可行,就想要有样学样,见她不解,走到预定的位子,边比划边仔细把这个设想说明白了。 沐秀儿听得很认真,听完后,却摇头道:“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走到她边上,指了指:“在墙边上开几个排水的洞,再到外头挖个引水渠不就得了,咱们家的地势有些走下坡,你瞧瞧院子里的排水沟都是这样弄的,水还能引到菜院子里,咱们村里都这样弄的。”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依照她说的,走到墙边看了看,又特意到外头瞧了一下,瞅了瞅自家院里的排水沟,还真是和沐秀儿说的一样,张逸顿时傻眼,敢情她想了那么多自以为很不错的设计都是画蛇添足来着?暗骂了声坑爹的种田文,丧气地挠着头回屋,这次某人被打击得不轻。 沐秀儿正在理衣橱,眼角余光瞟看到她无精打采地进来,心中明了,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样?” 张逸拖着步子,坐到床边,双手往床沿上一撑,“还是你说的有理,我那都是瞎废工夫。” 听出她口气中的懊恼,沐秀儿笑着劝慰道,“怎么是瞎废工夫,你操心还不都是为了这家,村子里可没有特意造浴室的,你瞅着,等咱们造好了,往后一定会有人们学咱们。” 心为了她这一句话重又扬了起来,不过还是得吸取教训,总结了一下这次的失误,张逸认真反省完后,深刻地领悟到了一个道理:“这回是我太过想当然了,还是爹他说的对,这两个人过日子,遇事都得多商量才好,我先前要能多问问你,也不至于瞎琢磨了这么久。” 沐秀儿笑了笑,没接口,又听她继续说道:“幸好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咱们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我就再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听到这话,沐秀儿手上动作一顿,心漏了那么一拍,须臾小声应道:“嗯,是呢。” 要去镇子,就得赶早,沐秀儿心里记挂着这事,睡得比较惊觉,天才透了亮,她就醒了,眨了眨尚带着几分模糊的眼,头一件事没去看天,而是轻轻地侧过了脸,张逸窝在她边上睡得正香,她身子半蜷着,被子下,一只手还搭在自己的腰上。 村长为这人驱鬼的当晚,张逸就同她睡一个被窝了,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可,这样的亲近,让沐秀儿暗暗欢喜的同时又有些难熬,身边这人,脱了男子外袍,散开了长发,没了那些伪装,她的这一张脸分明女气十足,找不到半点白天时的英气,睫毛细而长,鼻子高挺精巧,还有泛着粉色的唇,目光带着自己都不察觉的贪恋,细细地描绘着那长睡颜,看着看着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藏在被下的指在床单上触摸般地动了动,晨间的欲望使得她的脑子又冒出了许多不应该想的东西。 不像在年少时,虽然成日跟在燕秋姐身后,偶尔也会有比较亲昵的举动,但在大多数时间里,她只能远远的看,心里暗暗地想,怎么能和现在比,每日朝夕相对,同食同寝,触手可及。 闻着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喉咙口一阵发紧,肚子里象有只耗子窜来窜去,挠得她心痒痒,小心地挪了挪,人凑近些,沐秀儿屏住了气,两眼着魔似的盯着那小嘴,真想亲亲看,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一样,又软又滑。 “嗯。”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哼哼了一声,脸不自知地蹭了蹭。 沐秀儿只觉得那一刻,心都停了,僵持着没动,直到确定她没醒,才退开了距离,大抵是觉得安全了,心在瞬间释放,像是打鼓般,跳得又急又快又重又响。 ‘咱们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恍惚间记起了她的话,无声地将这句子在齿间反复,慌乱的心渐渐地平静,是呢,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再次看向她,目光仍旧带着恋慕,眸心深处却添了些别的东西。 起床吃完了早饭,都准备妥当后,就出发了。 出门比往日要早,天还没完全亮尚带着些许暗沉,出了村,没过多久就到了岔路口,这次沐秀儿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进山道,反而要继续向前,往大路上走。 乍见她走错路,张逸心底划过一丝讶异,可转念儿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瞬时涌出了感激,却还是伸手扯住她的衣袖:“秀儿,用不着的,咱们还是从山上走吧,这路绕得太远了。” 被这人扯住,沐秀儿停了下来,哪会不懂她的体贴,就如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一样:“时辰还早呢,不赶的,咱们慢慢走。” “秀儿,不用的,真的。”张逸坚持。 “你不怕了?”那双大而亮的眼,带着隐隐的笑意,沐秀儿回眸问道。 松开了她的袖摆,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这样,我就不怕了。”张逸用行动回答。 如此,到达镇子的时间刚刚好,早市也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这个季节,东西是最多的,各种山珍野货,全是新鲜刚得的,又将近中秋,应节的玩意儿也多。 没有急着去鸡摊子,两人边走边逛,张逸瞧见了不少新鲜玩意儿,时不时会主动询问,沐秀儿很耐心地一一解答,但她也不见得全都能识得,有时两人都不知,就会和摊主闲说上几句,偶尔也会遇上不耐烦的,被瞪个白眼,却是乐在其中。 走走停停逛了大半,篓子里也添了不少果食,除去吃的还需要一些其他的物事,沐秀儿远远瞧见有几个杂货摊,就走了过去。 做生意的一个个吆喝个不停,有一个货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嗓门清亮,见有人过来立马招呼:“二位来瞧瞧,胭脂水粉,首饰针线,”他见两个衣着打扮,猜是夫妻,又指了指边上的玩具:“虎头鞋,不浪鼓,啥都有,不买看看也成。” 都这么说了,总得给他些面子,沐秀儿靠近了看,东西倒也算齐全,伸手拿了一股丝线,细细看。 张逸对这些不太懂,无非也就是凑个趣,目光在摊子上扫了扫,顺手拿了个簪花。 那货郎是个打蛇随棒上的,见客人拿了簪花,赶紧赞道:“这位大哥有眼光,这个好,买了给嫂子带,一定好看,我也不瞒您说,这样式是仿珍宝斋的,那可是镇上专为大户人家夫人小姐做首饰头面的地方,咱这材料虽比不上,可做工却也差不到哪儿去,这簪花虽不是金也不是银,可也是实打实的铜,不信你掂掂分量,实心的,价钱也公道。”说完,拿手比了个数。 其实,在后世,哪怕是地摊货也要比这世道的高级货要精致许多,单讲做工张逸是绝对看不上眼的,她拿着簪花,侧头看了看挑线的沐秀儿,除了发带,头上就只有一根木簪,再无其它,被人说了那么一通话,不免就有些心动了,拿着簪花的手伸到秀儿面前:“秀儿,你看这个怎么样?” 听到问话,沐秀儿转过头看了看,东西倒还不错,没想到这人是要给自己买的,只当是她看中了:“你喜欢?” 这是有门了,不等张逸回话,那小货郎见缝插针:“大嫂子,这是大哥亲自挑的,肯定是喜欢的,您带上一定好看,那书上有句文邹邹的话怎么说来着的,对了,那个啥,女为悦己者容,大哥挑大嫂子带,这是顶顶好的事。” 他嘴皮子麻溜说者无心,偏这无心的话使得两人都起了小心思。 张逸抿了抿唇,有了决定:“秀儿,我看不错,买了吧。” “嗯。”这素来节俭的人竟也爽快答应了。 接着又挑了几股丝线,剪了一段红绳,加上这簪花,同货郎谈了价,说定后,不等张逸掏钱,沐秀儿先一步付了帐。 那货郎做成了买卖,三两下把东西包好了,咧嘴笑呵呵地把东西递过去。 张逸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这一路,她怀里的钱还没动过呢,捏着钱袋的手犹豫了一下,财不露白,眼下也不适合在这地方争这些,她没多说,伸手抢着接过东西,提在手里。 零零碎碎又买了许多,篓子里的重量慢慢增加,细点了点,在这里要买的东西都差不多了,想到还要去别处看看,就没有再如之前那样悠闲慢步,两人决定直奔卖鸡的摊子。 鸡贩子还是上次的那位,一筐筐的鸡就在边上,收来的买卖的杂货也都摊着,只是这回,他的摊子边上还多了一头毛驴,驴边上有一个七八岁大的瘦弱孩子,很是突兀。 这不由得让沐张两人多看了一眼,张逸心中好奇,多问了一句:“大叔,这孩子是同你一家的?驴也是你的?” “也说不上是一家的,这孩子和我是同村,他家要卖驴子,就顺带跟我过来了。”鸡贩嘿嘿一笑,“怎么,大兄弟,想买驴?”他也不等张逸答话,转过头:“阿晋,别傻站着,快给这位大哥说说你的驴。” 那少年忙上前一步,结巴道:“这是俺家的驴,叫叫小呆,两岁了,母的。” 听他同自己的学生同名,张逸不免生出了一份亲近,再听那毛驴叫做小呆,顿时让她有了兴趣,“你这驴要卖多少钱?” 阿晋看了看毛驴,神情有些不舍,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小呆它的腿不太好,只要二两银子。” 鸡贩听那孩子把底直接给漏了,忙打圆场:“大兄弟,这孩子嘴笨,这驴腿只有一点瘸,说来,它也是头义驴,年前这孩子放驴时遇上了狼,是这驴狠狠给了那狼一脚才没事的,腿也是那时候伤的,阿晋拉阿呆走一走,让大兄弟看看。” 阿晋听话地拉着驴在边上小走了个来回,果然,那驴走起路来微有点瘸,但也不是很明显。 “你看,我可没说大话骗你吧,这驴养得好,也有力气,磨磨,拉车,驼东西都能干,将来配了种还能生小的,二两是贱卖了,这孩子家也不容易,寡母带着个孩子,前儿他娘得了病,是为抓药急等着钱,才只能卖驴。”鸡贩子也是个善心的,一个劲帮着说话。 寡母带着孩子,听到这里,张逸禁朝沐秀儿看了一眼,虽然没有听她提过多少往事,但在仅有的几次对话中,她知道,沐秀儿对她娘的感情很深。 果然,那人听完了这一席话后,神色变了。 这不经意间的情绪流露,使得张逸改变了初衷:“秀儿,要不咱们买下吧。” 沐秀儿一愣,下意识地回望向她,又听到:“你看,原本咱们还要买些米面回去的,可是,没牛车都买不了,”指了指那快放满的篓子又指了指那驴:“有了它,咱们以后就方便了,我就再不用走山道了。”说完,还是故意地点了点头。 这番话说得轻松,可,哪儿又会察觉不到,这人是瞧出了自己的心思才说了那么一捅拐弯抹角的话,瞬时,一股子暖流从心底趟过,终在那晶亮的眸子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第44章 “阿晋,你娘身子可好些了?” 小小少年跟在男子的身边,听到问话后,用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慢慢走到了家,张逸打开门,回过头:“阿晋,进来坐,我给你拿药去。”所谓好事做到底,送佛上西天,买了毛驴细打听之后,才晓得这孩子就住在四里地外的邻村,沐秀儿动了心思,跟着他回去为林嫂子诊了脉,积劳成疾心郁难解之下又遇上了风寒,这才一病不起,这并不是什么难症,开了药又是好一通的劝解,张逸记得那天回家时,沐秀儿的眼圈是红的,可脸上的笑却格外的轻松。眼下,林嫂子的病已有起色,沐秀儿用的是省钱的土方子,药材也是进山时顺手采的,隔几日阿晋会来取一次。 “不了,我去给阿呆喂料。”阿晋没有跟着进去,挽了袖,直接走向了院后头的驴棚。 张逸笑了笑,没有阻止他,这买驴就和买车一样,不是花了钱就能轻松享用的,车是加油找车位,驴还比它多了一项拉撒,头一晚将它栓在院中,第二天气味实在是难闻,为了卫生,找村里人帮忙建了个小驴棚,顺道她们家的浴室也完工了,阿晋是个实诚的孩子,每回来拿药,那些喂草,清便,刷洗的事,他都会主动去做,晓得除了报恩这娃儿也舍不得曾救他一命的阿呆,就由着他去了。 各做各事,张逸把书放好了,到院子里看了看晒着的干货,今儿沐秀儿大清早跟着人进山了,手摸了摸腕上的那条红绳,这一根是秀儿给她编的,秀儿手上也有一根,虽比不得这条编得好,却是出自自己的手,心里透着小小的欢喜,这番互赐颇有些定情信物的意思。 正发呆,门外听到了叫声:“张逸哥。” 张逸回过头,见是二柱,忙笑着招呼他进来。 二柱点头应了一声,就走了进来,他哥返乡后没多久就在镇上盘了个小门面,做起了绸布买卖,他和他娘也都跟着过去了,家里的地请了人打理。 “今儿怎么过来了?是有事?”张逸让他坐,顺手倒了茶。 二柱挠了挠头,面上带着憨实的笑,“是有事,”说完拿出了一张大红帖子:“这是我哥的喜帖子,过完了中秋就办喜事。” 闻言张逸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说了句:“这么快?”回来一个月都还没满,就要成亲了? “也不算快。”二柱倒也不介意把内情全说出来:“其实我那准嫂子同我哥算是旧识的,我娘相中她很久了,这次哥一松口,娘就让媒人去提亲,已经下了聘,纳了礼,就等到日子过门。” 原来是这样,忽地张逸又是一个愣神,这顺子要成亲了,那秀儿知道了会不会?脑海中闪过了那时的情景,“顺子哥喜欢的是燕秋姐呢,可惜,燕秋姐她……”那个人提到这事时,言语神情中分明带出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怅然。 “张逸哥,”二柱见他不吱声,便唤了一声,等他回神才又说道:“张逸哥,我娘和我哥说了,到时候你和秀儿姐一定要过来喝喜酒。” 张逸自然是应下的,又带了一句:“酒席在镇上办,还是在村里办?” “在村子里办,娘说了不能忘本。”说完,二柱又叮嘱了句:“你可一定要来呀,我还得去别家送帖子,这就先走了,一定来呀。” 点头,笑着送他出了门。 到了下午,张逸走出了院子,把新做的木制小板车给小呆套上,牵着它往村外走,到南山口,算算时辰,沐秀儿也该快从山里出来了,这是回村的必经之路,她也不急,把毛驴牵到一旁的大榕树下栓着,人靠在树边,这树还算茂盛,能遮去些太阳。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了说笑声,张逸忙站好,拉了驴车走到了路口,远远的看到了从山路上走下来的人一众人。 “哟,那不是张家兄弟嘛,站那儿,是来接媳妇的吧。”同行的妇人眼尖,远远瞧见了等在路口的人。 沐秀儿闻言,忙抬头望去,果然是她,眸心中闪过一丝惊喜。 张逸也在第一时间,从人群中寻到了那人,唇边染上了笑。 待走近后,目光对上,轻轻一触。 “张兄弟这是来接秀儿呀,”小两口的神情,谁没瞧见,妇人哪里会放过这打趣的机会,“秀儿,你家男人可真是个疼媳妇的可心人儿。” “婶子。”被人直接这么捅破了说,沐秀儿难免有些臊。 张逸是个男人样,也不好说什么,只牵着小呆站着不吭声。 “去,秀儿还是新媳妇呢,谁像你似的没羞没臊的。”知那两个都是面皮子薄的,有好心的打了圆场。 那妇人也不气,笑说道:“怕啥羞,往后等秀儿生了娃娃,早晚也和我一样,没脸没皮。”说完,还煞是故意地让了一步,把秀儿轻轻推到张逸身边。 这一来,所有人轰地都笑开了。 嬉闹中,张逸腆着脸,帮着将沐秀儿背着的竹篓卸了下来,放到车上,接着又朝众人道:“婶子们也都把东西卸了放车上吧。” “瞧瞧,咱们这可是托了秀儿的福了。”她们也不客气,一个个把东西放上了车。 装完后,婶子们很是识趣地一起走在前头,留了那小夫妻牵着驴车慢慢跟在后头。 看了看几乎个个装满,份量不轻的篓子,张逸轻声问道:“这回,你们大丰收了?” “嗯,寻着了不少好东西。”沐秀儿眼眸中透着藏不喜悦,边应边早伸手要去牵驴。 “你别动,我来。”张逸让了让,不让她碰缰绳:“这个我比你在行。”就像认字一样,这身体似乎保留了许多原主的记忆,张逸上手很快,控制得很好,她都猜测过那原主是不是一个女扮男装的车夫了。 沐秀儿没有坚持,看了看那毛色发亮的小毛驴,问道:“阿晋来过了?”小呆很干净,显然是刚洗过澡,她家的这位可不像是干这活的人。 “嗯。”张逸稳稳当当地控制着驴子的速度,同前面的人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他过来拿药,说他娘好很多了,今儿又干了不少活。” 对于这个,嘴拙心诚努力照顾病母的孩子,沐秀儿很是喜欢:“他是个好孩子。” 张逸侧过头看了看她,想起从林家回来那晚,这人破天荒主动提及的那些旧事,不禁低喃了一句,你也是个好孩子。 “嗯?你说啥?”沐秀儿没听清身边人的自语。 张逸忙摇了摇头,朝她一笑:“没啥。” 把同行者一一送了回去,小俩口最后到家,一起把篓子搬了下来,沐秀儿先拿了东西进院子。 张逸拉着车到棚边,把板车卸了下来,再将小呆牵到了棚里栓好,往食槽里添了些草料,亲手抓了一把喂它吃,完了,拍了拍它的脖子,称赞了几句。 阿晋说,这小呆驴都听得懂的,最喜欢听人说好话。 做完了这些,张逸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回屋。 进院,沐秀儿正忙着整理,张逸走过去要忙她,“不用,这些你不知道怎么分,进屋吧,有好东西给你。”说完,抬头一笑。 “给我的?是什么?”听到还有专门给她的东西,张逸很有些意外。 “嗯,在桌上呢,自己去看。” 见她不肯说,张逸只得乖乖进去,一进门,眼就往桌上瞧,这一眼,她顿时傻了,五彩缤纷好大一束――野菊花。 走了过去,菊花呀菊花,那后世的隐喻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将那一速用草绑着的野菊捧起,指轻轻触了触小巧的花瓣,隐隐还能闻到极淡的香气,大自然最纯朴的味道使人不再会有奇怪的联想,张逸推开了窗,朝着蹲着的那人叫道:“秀儿,很漂亮呢。” “好看吧,这是只有南山上才有的七彩野菊,我猜你会喜欢,就各色都摘了些,”沐秀儿转过了头,话语微微一顿,只见木窗内,拿着花束的人笑得格外的灿烂,那神情就如她采花时想的一样:“喜欢不?”明明知道了答案,还是问了一句。 “喜欢,”张逸特意又当着她的面,将花凑到鼻前闻了闻:“我得找个罐,装起来,好好养着。” “嗯。”沐秀儿轻轻应了声,看着那人从窗前离开,从门口走出,到小灶找了个旧陶罐,跑到水缸边装了水,再走回去,接着又抱着插了花的水罐重回到窗前:“秀儿,好看不。” “好看。”人花都好看。 收拾好野货后,沐秀儿进了屋,眼儿不自觉地先望向了那桌上的花,看完后朝边上那人浅浅一笑,走到柜边,却瞧见了一封大红帖子,“阿逸,这是哪来的帖子?”说完,顺手拿了起来。 张逸心情正好着呢,听她问起这事,适才的喜悦散去了些,略斟酌了下,刚要开始说,见她已经打开了帖子。 “是顺子哥的喜帖。”沐秀儿快速地看了帖上的内容,上头的字写得端正。 张逸朝她瞄了眼,应道:“嗯,今儿二柱来过一趟,送的这个,说是过完中秋,他哥就办喜事,请我们去吃喜酒。” “这么快。”沐秀儿听了也是一样的反应,顺子哥回来才多久,也没听到过什么风声,就要成亲了。 小小犹豫了一下,张逸把听来的话重复道:“听说,那没过门的媳妇是二柱娘早就相中的,这回顺子点了头,就立马请了媒人提亲了。” “这样。”沐秀儿不禁若有所思。 张逸见她这模样,吃不准她心思,这会儿心微有些发堵,不死心地试探道:“秀儿,想什么呀?” “我在想,这早被婶子相中的新娘子是谁。”依礼新娘的闺名是不能随便让人晓得的,帖子上只写了姓,须臾她若有所悟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婶子和这新娘子的姓一样,许是她娘家人吧。” 听她说得随口,脸上没半点忧伤,张逸想不明白了,难不成是她多想了,秀儿对那顺子根本就没意思? “咱们成亲时,婶子送了份大礼,这婚事中秋就要办了,得好好想想送什么,”说完,沐秀儿合上了帖子,这乡下人成亲没那么多俗礼,都是互相吱会一声的,这次顺子哥特意送帖子,想来,同当年求亲被拒也有些关系,他现在可算是真的衣锦还乡了,可那又如何,其实,当年,她心里头酸顺子,但比起嫁出去当人妾侍,她还是希望燕秋姐嫁给顺子的,至少都在村子里,也不像现在,几年不见,消息也没有,也不晓得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见那怅然之色又现,张逸一颗心乱七八糟,真是恨不得直接问她。 沐秀儿哪儿会晓得她把另一个人的好心情全搅乱了,感慨一下也就释然了,自顾自说道:“要不,过几天咱们再去一趟镇子,过了中秋就入冬了,天冷得快,得早些给你做几件厚绵衣,正好把米面也全买了,再顺道看看买什么送礼好。” …… 虽然带着疑问,但张逸很快就放下了,不管怎么样,情敌要结婚了,秀儿还是她的,这是好事。 晚上,简单炒了几个菜,沐秀儿刚要入座,突地一顿,眉心微微一皱。 “秀儿,怎么了?”张逸注意到了异样,关心道。 “没什么,我去去就来。”摇了摇头,沐秀儿没有坐下,反而急步往外走。 “秀儿?”张逸叫了一声,见她没应,忙从窗口往外瞧,见那人走进了茅房,顿时愣了愣,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沐秀儿重新回到房里,她没回到桌边,却是走向了衣柜。 “秀儿?”张逸不放心,要站起来。 “别,你安心坐着吃,”见张逸还是要过来模样,一咬牙,轻声道:“我是来月事了,不碍事的。”说完拿了包衣物,转身走人。 张逸嘴角抽了抽,这种事就算是女人和女人,她这样盯着问,也是很尴尬的,抓了抓头,忽地,她脸色一变,扳手指算了算日子,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个月了,大姨妈一次也没来过。 有人说过,大姨妈对女人而言是一件很纠结的事,来的时候你烦,要真不来了你更烦,张逸过去装男人时,从小束胸,贫乳飞机场什么的对她而言并不奇怪,她的生理期也不是很准,有时两个月才来一次,因此,她对于大姨妈一直没来根本没留意到,可现在,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觉得不对劲了,要真的停了经,就代表她的身体有毛病。 沐秀儿换了裤子,心里头多少有点羞恼,对于月事的处理,她向来很小心,这次被心上人撞破,总觉得有些别扭,收拾好后,回到屋里,一时也没留意到同伴的异样,重拿了筷子正要吃饭,却见那人呆坐着一动不动,抬头:“阿逸,怎么了?” 张逸缓过了神,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抿了抿嘴,才拐弯抹角地说道:“秀儿,你来月事了哦。” 听她竟又提起这事,这不依不饶的,沐秀儿一阵臊,刚要瞪这人,却见她苦着一张脸满是担忧的模样,瞬时感觉到了不对劲,才冒出头的气消了下去,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秀儿,我的月事,”微一顿,张逸一咬牙,直接说了:“我的月事,一直没来过。” 沐秀儿听到这话,心重重一沉,这人身子的秘密,她再清楚不过了,根基已毁哪儿还会有月事。 “秀儿,你帮我把过脉的,我是不是……是不是,有病呀。”张逸继续追问。 到这个份上,显然她是察觉到不对了,这人失了记忆,过去这人如何,沐秀儿无从得知,但,她很清楚,对女子而言,不能生养是多重的打击,可,这事,到如今必是瞒不过去了,总还是要说的,早些讲总比拖着好,小心地斟酌了下字句,“阿逸,其实,我是早知道的。” 张逸一愣,这话的意思就是,她身上确实是有病的,手紧张地捏紧了衣角,没出声,继续听。 “我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你过去,必定是喝过虎狼之药,所以……”沐秀儿顿了顿,留意了一下对方的神色:“你这身子,怕是再怀不了孩子了。” 不能生孩子,乍听到这个诊断,张逸心沉了沉,虽然她不想和男人在一起,可,其实她还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尚处于现代的时候,她也曾想过,等有了足够的钱,就去做人工受精,不过,后来又犹豫了,真要用了这法子怀孩子,她怕她这样的特殊单亲环境,会给孩子带来不良的影响,久了,她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没想到,穿越了竟然还是个没有孩子的命,一时不免有些灰心丧气,正感失落,忽地脑子又转过了弯,她这是犯的什么傻,这个时代可没有人工受精这么一回事,再说了,她是满心想要和沐秀儿守一辈子的,两个女人哪儿能生孩子,又不是穿到女女生子文,她这是在瞎郁闷些什么,不过,身体的情况还是要问清的,想着便伸出了手,放在了桌上:“秀儿,你再仔细给我把把脉,除了不能生养,我还有别的什么病不?” 沐秀儿全然没有想到,这人听完后,竟是这样的一个反应,虽感意外,她还是依了这人的请求,指按上了脉,细细地症了许久,再三确认后,摇了摇头:“没了,除了没法子生养,别的都很好。” 听她这样说,张逸心头一松,不能生就不能生吧,大姨妈不来,每个月也省事,想到此,又画蛇添足地确认了一句:“那,以后,我真的不再会有月事了吗?” 沐秀儿哪里晓得她想的是那些,只道她不死心,还想着治好再能生养,心中不忍,忙覆上了她的手背,开口劝慰:“阿逸,别难过,你要是喜欢孩子,咱们将来收养个就是了,你也别怕老了没有人陪,无论如何,我总会陪着你的。” “秀儿,你说的是真的?”不想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张逸心中瞬时划过一丝窃喜,脑子一下转得飞快,带着小心思,她问道:“秀儿,你说的是真的?无论怎么样,你都会陪着我,不会嫌弃我?” “嗯,”沐秀儿心中一动,很是认真地点头:“只要你不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一辈子。” 第45章 十五将至,这离中秋的日子越来越近,转眼已是十四了。 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张逸虽对穿越之事已经释然,可,心里也不免升出几许感慨,忆起过往,那个被她叫做爸的男人,也不晓得是不是有假期综合症,每到过年过节总不给人安省,偶尔也有不犯病的时候,难得几次的太平,却足够让她们母女俩开心满足了,再后来,有了继父和弟弟,家不再属于她,独自在外平时不觉得什么,到了团圆的日子,心里总还是记挂妈妈的,不管那高价月饼是不是值当,她都会寄回去一盒,节日当天再和妈妈通个电话,那些年年相似的叮嘱总能让她感觉心暖,可在挂断了电话后,心里也总会升起一丝丝怅然,今年,想到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身亡,眼睛有些发热,有些事不能深想,只能希望那老实性子的继父和那不太相熟的弟弟,能够照顾好妈妈。 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强压下了心里头的那份沉重。 “阿逸。”窗外传来了熟悉的叫唤声。 “诶。”急忙高声回应,张逸走出了屋子,进了小灶。 灶台上放着一大盘生馅,边上小碟里放的则是刚出锅的胡饼子,这饼做成了圆形,里头包着肉馅,外头用的是糯米面,放油里煎后呈金黄色,沐秀儿瞧她来了,用手拿了一块饼:“来,帮我尝尝味。” “好”张逸伸手就要去接,却被那人让过了。 “这饼油,别弄脏了手,”沐秀儿直接将那饼子喂送到了她的嘴边:“有些烫,你慢些咬。” 张逸凑了过去,就着手咬了一口,这胡饼里头包着肉馅,有些像牛肉煎包,但因为不是面粉包的,口感又不太一样。 “怎么样?这馅咸了还是淡了?”沐秀儿等她咬完后,询问道。 细细咀嚼一番,新出锅香糯的滋味很是不错,舌头舔了舔漏在唇边的汤汁,张逸点了点头赞道:“味道刚好,好吃。” 沐秀儿得了她的肯定,扬起了笑,顺手将手中剩下的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眼眸随着她的动作闪了闪,先前的怅然在这不经意的亲近中缓缓散去。 第二天,沐秀儿起了个大早,轻手轻脚的下床后,到衣柜里挑了干净的衣服,放到了床头。为睡着的人仔细掖了掖被,这才出屋,直接去了小灶。 张逸醒来时,脑子有些发晕,她梦到了妈妈,梦到了她那间房子,梦到了酒吧,不过,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指按了按头,皱眉努力去回忆,大宅院、绸布庄、好像还有古装的妇人,明明是陌生的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察觉到身边无人后,她没有再去深究,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目光落到了那衣服上,微微一笑。 到了灶里,沐秀儿正擀面包饼,馅料都是昨儿就准备好的,她手脚麻利,案板上整齐排放了做好的半成品。 在这个时代,中秋算是大节日,许多习俗都与后世不同,但寓意到是很相近,就像这个胡饼,家家户户都会做,口味各异,做完后,会给相熟的邻居送些去,类似于月饼,表的是一片心意。 张逸很有自知之明,她虽然是北方人,但揉面包饼这些事可做不来,不去添乱,自顾在一边洗漱。 等洗好后,沐秀儿已经掀了锅盖,往里头倒油。 “做这些就够了吗?”张逸凑过去数了数,三十来个。 “差不离,村长爷家,爹娘家,还有……”沐秀儿趁着热油的空档一一细数,“做这些应该够了。” 张逸听她报了一大串的名,再算算这些数忍不住说道:“咱们自己不多留些吗?”昨天只是尝味道,她还盘算着今天多吃几个呢。 “这东西容易饱,吃多了不好,”沐秀儿伸手到锅子上方,试了试温,还不够热:“你也不怕没得吃,咱们送出去的,也会有收回来的,你教的学生那么多,就怕到时候,你吃多了反胃,咽都咽不下。” 张逸瘪嘴,“那不一样,你做的好吃。” 听她这样说,沐秀儿没二话,立即应了:“行,我再多做些。” 送饼串门,走东家跑西家,闲说八卦,这一天也就过去了,到了下午,主人就不会留客了,各自回家准备团圆饭,这一顿必须是自家人在一起吃,就是嫁出去的女儿也不会留饭。 回到家,沐秀儿先进了灶,看了看她焖在锅里的酱香鸭,才揭了盖,一股子香味就扑面而来。 张逸站在她边上,闻到这味,顿时馋得晃行,真想现在就拿筷子夹上一块。 拿筷子在鸭腿上戳了下,还需要再烧一会儿,沐秀儿重盖上了盖子,去拿大锅。 张逸见她没用小壶,反倒拿了平时烧水洗澡的大锅,奇了,问道:“秀儿,你烧这么多水,是要洗澡吗?” “嗯,一会儿你先洗,我做完了饭再洗。”沐秀儿答道。 张逸回过头看了看天,这会儿还早呢,“这么早洗?”平时可都是睡前的。 沐秀儿听出她的疑惑,这才想起,这人是不知道风俗的,开口解释道:“晚上得祭月,要先洗澡,再拜。” “祭月?”听到这样的答案,张逸脑补了一下,估计就是拜月的意思。 “嗯,洗干净了,许的愿才会灵验。”沐秀儿边说边舀水往大锅里倒。 入乡随俗,张逸听她这么说,自然是不会再多说什么的。 水开始烧了,沐秀儿从一旁篮子里拿出了昨儿才挖的芋艿,准备收拾。 张逸不好意思让她一个人忙碌,说道:“我帮你吧。” “这个你弄不好,会痒。”沐秀儿不让她碰,见这人一副不愿意闲着的模样,拿眼儿瞥了下筐子里的毛豆:“要不你剪毛豆吧。” “行。”张逸拿了剪子,坐到灶门口小凳上,开始剪。 各忙各的,谁也没有多说话,很快,水开了,毛豆和芋艿也都弄得差不多,“行了,剩下的我来处置,你先去洗澡。”沐秀儿边说边拿了瓢,往水盆子里舀开水。 “好。”张逸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把小凳往边上踢开了些:“我去舀冷水,你小心些烫呀。” “我知道。 来回了几趟,总算是把洗澡水倒好了,张逸要回房拿衣服,却被沐秀儿阻止:“我去给你拿。” “不用,我自己去拿。”张逸脸一红,她这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净的,只需要拿亵衣裤换上就成。 这次沐秀儿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她先一步阻止道:“你不晓得换哪一身,我去拿,你只管等着就是了。”说完头都不回就往外走。 她这样,张逸虽有些意外,到底也没跟着去,手抓了抓发烫的耳朵,开始解发带。 不一会儿,沐秀儿就拿着厚厚一叠衣物进来,放到了柜子上,浴室的设技是套用了一些现代理念的,进门三分之一处设了帘子隔成里外两间,里面放了浴桶,小凳,墙上还特意钉了挂钩,外边有一张小柜,里头放洗浴用品。 张逸一看,竟然是一整套的衣物,忙说道:“秀儿,我这衣服早上才换,没弄脏,用不着全换了。” 眸心微微一闪“今儿晚上不会有人来咱们家的,你只管安心把这一身全都给换了。”沐秀儿说完话,就又走了,顺手还带上了门。 张逸傻了,这人今儿是怎么了?犹豫着走到了柜子前,这衣服?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件,拎起,顿时傻了眼,这衣服她见过的,前几天,秀儿大半时间都花在了它的身上,当时,她还想秀儿这是开窍了,总算是想着要为自己做件像样的新裙子,怎么现在她竟拿过来放这儿了?这是拿错了?细回想起她不同寻常的举动,还有离开时的那番话,再次怔住。 不用再想了,这一身女装肯定是那人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张逸将衣物一件件的拿起,水粉色绣着鱼戏莲花的肚兜,淡湖蓝色绣了不知名花样的短衫,下面是白色湖蓝边的长裙,光看就觉得清素淡雅,确实是沐秀儿这样朴诚实平淡的人偏爱的样式。 这个,穿是不穿? 张逸很是犹豫,她多少年没穿过裙子了,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小学还是更小?记不得了,反正,还没有装t前她就不喜欢裙子,不方便,一会儿穿上肯定别扭,可是,指腹在那花样上来回,那人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来为自己制了这么一身女裙,这每一针每一线都包含着她的心意,‘今儿晚上不会有人来咱们家的,你只管安心把这一身全都给换了’如此,她是特意为了今晚才赶制的吧,想起那人每晚凑在小灯前,垂首绣花的模样,这一份好意,又怎么能够拒绝。 沐秀儿坐在小灶里,她边剪毛豆,边时不时望向浴室,心思有些乱,这女儿家哪有不喜欢漂亮的,张逸肯定也不例外,在货摊上她可不就一眼相中了簪花吗,终归是个姑娘家家的,成天束着胸穿着那男人长袍,可心里肯定还是想穿女裙的,不过,就这么自作主张要她换,那人会不会不乐意呢?会不会穿呢?心里没底,不免有些忐忑,再次望向了门外,一会儿她会不会穿着裙子出来呢,想到这里又有些期盼,她上裙子应该很好看吧,脑子不停想象,却不知那剪好的毛豆被她扔错了地方。 张逸认认真真地洗完了澡,擦干后,来到了外间,手又摸了摸衣服上绣着的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开始着衣。 肚兜,中衣,短衫,最后拿起那条长裙,犹豫了一下,抬腿套上,花了些功夫,全都穿好后,张逸低头又仔细察看,确认没有穿错,这才松了那口气,这儿没有镜子,她只能重新走回了内室,凑到浴桶前,试图从倒影中看看自己的模样,可惜,这样只能看到半身,配着她那一头散乱的长发,也瞧不出什么好不好的,再低头看看那平坦的胸部,这不免让她有些没有信心,几乎有脱下重换上男装的冲动,又是好一阵的犹豫,她伸手,以指为梳将头发理顺,再拿了发带绑了个半松的马尾,再次望向了水面,水镜中倒映出了一张很是清秀的脸,手抚上了腮,影中人的唇边泛起了一抹羞涩,这张新脸其实还是挺好看的,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那小货郎说的话,女为悦自都容,瞬时,那本带着粉色的耳朵透出了石榴红。 那一头,沐秀儿正忙着把毛豆从残根中挑出来,才弄好,鼻子一动,那锅里的酱鸭味似乎有些不对,飞快地站起,掀开锅盖,汤汁已见了底,还好没糊,正要将它盛出,背后传来了叫声:“秀儿。” 几乎听到了声,沐秀儿就转过了头,拿着勺子的手瞬时一顿,站在门边的女子半垂着头,手拘束地背在身后,那长裙穿在她身上,并没有使这人显得娇弱,却也抹去了些许平日里的英气,“真好看。” 闻言,张逸心里划过一丝欢喜,刚抬头,鼻息间味到了焦味,眼儿不禁看向了灶台:“秀儿,鸭子焦了。” 沐秀儿被她叫回了神,忙转回了头,一阵的手忙脚乱,才使得那精心调制了大半天的美味不至于无法入口。 切去了那粘了锅底的那一片鸭皮,酱鸭被盛入了碗中,两人相视一笑。 “怎么想着要给我做裙子?”因为那小插曲而错过了最初那一瞬间的痴态,张逸问出了她心底的疑惑。 “那簪花总得配了裙子才好看。”沐秀儿倒是答得坦然。 “那是给你买的。”张逸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为啥那簪花买来后,眼前这人一直没有戴过。 沐秀儿先是一怔,随后却笑开了,“不管是为谁买的,现在,就只能由你来戴了,”说完走了过去,拉起那人的手:“走,我这就给你梳头去。” 这下,又轮到张逸傻了,没等她脑筋转过弯来,人已经被拖到了房中,按坐到了椅子上。 解了发带,沐秀儿取了梳子,一点一点将发丝理顺,梳通,这事是她时常做惯了的,偏生这一回让她的心透着一股子兴奋。 张逸透着铜镜望着身后这人,镜面模糊看不清她的脸,梳齿的每一下划动却能让她感受到那惯有的轻柔。 “阿逸,我给你梳个髻吧。”带着不可让人知晓的心思,沐秀儿小声问道,又解释般地加了一句:“梳了髻,再带上簪花,会更好看些。” “嗯,好。”全然没有想到其中的深意,张逸点头。 十五月夜,玉盘初升,院中央,案台上香烛供品摆放整齐。 “阿逸,你先来拜吧。”沐秀儿手中拿着尚未点燃的香,是她疏忽了,直到刚才,才发现家中只有一个旧蒲团。 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你先吧,我看了你拜,我再拜。”不知是因为那月色还是因为那一身女裙,张逸的举止无处不透着女子特有的文气。 “好,其实,也没什么规矩,只要心诚就行。”沐秀儿说完,将香凑到烛上点燃,屈膝跪到了蒲团上,虽背对着但仍能感觉到身后人的注视,她抬头看了看明月,将香高举过头,闭上眼,心中默念:“月神娘娘保佑,让我和阿逸能就这么一直下去,白首到老,功德圆满。”许完愿,三拜叩首。 起身后,轮到了张逸,她有样学样地点了香,跪到了蒲团上,抬头那一轮满月就在眼前,仿佛是应了那一首名诗,她想到了妈妈,想到了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一段话:‘逸逸,你小的时候妈妈能护着你,你长大了,妈妈能看着你,但是,妈妈不能一直陪着你到老,人老了总还是要有一个伴的,哪怕只是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垂下眼,清风吹过,宽宽的衣袖微微摆动。 ‘妈妈,我找到了那个想要一起相伴到老的人了,请您放心。’ 第46章 中秋过后,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来,这头一件大事就是顺子的婚礼。 这场婚礼对于小乡村来说不可谓不隆重,排场比当初沐秀儿和张逸的还要大些,请的人也多,不但全村人都受到了邀请,屋里主桌还坐着镇里几个有名铺子的掌柜。 到了傍晚,鞭炮声响起,顺子骑着他的马,把坐着红轿的新娘给接进了村,又绕着村子走了三圈,还把新妇送进了门,拜天地,入洞房后,走完了该走的仪式,新郎出来敬酒,好一番热闹。 观完了礼,众人纷纷入席,全鸡全鸭吃得痛快,酒过三巡之后,不免话就多了起来,吃了半饱的妇人们不再如先前那般闷头吃菜,也开始凑到堆地八卦了起来。 “顺子现在可是真风光了,也不晓得他在外头赚了多少钱,瞧瞧回来后,又买田又在镇子上开铺子,这酒宴不知道得花多少银子。” “不说这酒席,光是那大喜的帖子就得花不少钱吧,这可是富贵人家才会用的。” “前儿我听说,顺子这几年在南边最大的绸布行做学徒,还当上了二管事,那东家很是器重想留他当大掌柜,可他放心不下他娘,这才拒了,回来自己开铺子。” “这事我也听人说过,真不晓得那是个什么样的绸布行,当二管事也能挣这么多钱。” “管他是啥呢,反正顺子现在是真风光了,再说了,给人家当掌柜,哪比得上自己做东家。” “嘿嘿,是这个道理,对了,你们倒说说,咱们村,眼下是顽二有钱,还有顺子有钱?”这两人都是出了乡去,回来后都是改头换面发了财,难免就会有人拿他们做比较。 “有啥好比的,顽二有钱那是人家给的,可顺子靠自己真本事挣的,谁高谁低明眼一瞧就分出胜负了,再说了,你瞧瞧屋里头那请来的人,顺子能请到他们,将来他的生意一定小不了,眼下是一间铺子往后呢?你想想,那方家攀上的陆老爷,当初可不就是从一家小铺子起家的?现在不说咱镇上,别处也有他家的买卖。”这么一说,在座的各人顿时心有戚戚。 “顺子现在这么风光,那沈老头怕是要后悔死了。今儿村里人都来了,就他家没人。” “唉,当初顺子去求亲,他家婆娘不是说了嘛,宁做富人妾,不当穷□。” “我呸,这卖了女儿还说得那样硬气的事,只有他家才做得出来。” “可惜燕秋了,性子好人也标志却有这样的爹娘,这大户人家的妾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三姑六婆的话,时时续续传入了张逸的耳中,她时不时侧眼悄悄看坐在身边的沐秀儿,说到顺子和顽二时也不见她如何,直听到有人提及燕秋,神情才有一丝变化。 似是察觉到了那目光,沐秀儿也转过了头,两人视线微微一触,“别傻坐着,还不快动筷子,莫要回去了还饿着。”同一桌的几人,面前的碗都堆得满满的,边说边伸手夹了一块酱蹄膀,放到她碗中:“这是新杀的猪,香得很,快吃。”说完又眨了眨眼,暗示她多吃些,仿佛在说别发呆,再不吃就亏了。 酒足饭饱,小夫妻也没有参与闹新房,告辞回家。 离席早,路上没啥人,张逸没有形象地摸了摸她那微微鼓起的肚子,有人给她不停的夹菜,今儿还真吃了不少,正要打嗝,眼前突然一黑,人直直向前倒去,晕眩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幸好有一只手及时将她扶住。 “阿逸,你怎么了?”沐秀儿眼明手快,扶住后也没松手,关切地问道。 张逸站稳后,拿手摸了一下头,这会人又好了,摇了摇头:“没,大概是刚喝的酒,现在有些上头,晕乎乎的。”席上她被人拉着喝了好几杯。 沐秀儿听她这样说,松了口气,“慢慢走,回家我给你煮汤醒酒。”反正四下也没有其他人,索性就一直扶着她往家走。 回到家,张逸草草洗了把冷水脸,人感觉舒服多了,沐秀儿赶着她到屋里歇着,自己则跑去做醒酒汤。 斜依在床边上,张逸又一次按了按头,刚才晕的那一下,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绸布庄的映像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原主残余的记忆,已经有过好多次了。 正想着,沐秀儿端了醒酒汤进来,“阿逸,来喝了这汤。”她吹了吹汤碗,才递了过去,还不忘再叮嘱一声:“小心烫。” 张逸接了过来,浅浅尝了一小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烫,想来是那细心的人特意吹凉过,喝完后,长长舒了口气。 沐秀儿见她喝完了,伸手要去拿空碗,却被她让开了。 张逸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放,说道:“你别忙,也坐会,刚才你也喝过酒的。” 不过是两三杯,沐秀儿并不在意,不过,这人的体贴她还是十分受用的,也就依言坐到了她边上。 干坐着也不是一回事,张逸虽然没醉但还是存着几分酒兴的,这会儿那八卦的本性全开,嘴就比脑子快了半拍,把一直忍着没问的事说了出来:“秀儿,你再给我细说说,那顺子和燕秋是咋回事吧。” 沐秀儿没想到她竟又问及这事,这不是这人头一次提到顺子,那会就觉得古怪,怎么才见了几次,就拐弯抹角的问顺子以前的事,还问他有没有喜欢过的人,当时听了这话,心里头就一阵不舒坦,存着小心思就故意告诉她顺子喜欢燕秋姐的事了,这会儿人家都成亲了,这人还盯着追问,这存的是什么心思,一口气堵着,“你问这做什么。”语气淡淡的,不自知地带了一丝不快,眼也不再往她身上瞧。 偏生张逸这回竟没能察觉到不对,“席上,我听他们都在说,可不就想要再多知道些嘛,也就是好奇。” 沐秀儿听她这样说,重又抬眼盯着她看了看,这人神色坦然,一双眸子透着清亮,那凑耳倾听的模样倒有几分婆子们说三道四时的神韵,本是很讨厌背后说人事非的,这会儿却因为她的这副嘴脸而扬起了些,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年顺子哥喜欢燕秋姐,燕秋姐她……她家里头不许,后来,顺子哥请了媒人上门求亲,非但没成,还被奚落了一顿,闹得挺大,没几天,燕秋姐就被抬进了大户人家成了良妾,顺子哥被拒婚后,离乡一走这么些年,眼下他发了财,可不就又有人拿那旧事重提。” 张逸仍觉得说得不够详细,非常八卦的又追问了一句:“那,顺子喜欢燕秋,燕秋喜欢顺子不?” 沐秀儿闻言一怔,回想起了往事,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实在不想多说,只推脱道:“我哪里晓得,如今顺子哥娶了新媳妇,燕秋姐也早就嫁人了,再提也没啥意思,总归是背后说人,不好。”说完,她站起来去拿了那空碗:“不早了,你又喝了酒,洗洗早些歇。” 哪能看不出她不想多说,张逸唇微微一动,到底没再问。 洗漱完后,熄了灯,睡了。 躺下后,没多久,张逸酒就劲上来了,虽然心里有事,但终是敌不过睡意,不一会就去会了周公。 沐秀儿却睡不着,身边人最后的那一句,确实问到了她最不想讲的事,那会儿,她喜欢和燕秋姐亲近,方婆子虽然给了她做不完的活,但只要有空闲,她就会去找燕秋姐,不做别的,只想和她呆一处,后来,顺子哥对燕秋姐唱农家的情歌,又时常背着人时不时找燕秋姐,久而久之,她也能察觉出顺子哥喜欢燕秋姐,也是这个时候,发现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我喜欢你想娶你,这话,顺子哥他能对燕秋姐说,她却不能,那会儿,只要看到顺子在燕秋姐身边出现,她心里头就不痛快,又苦又涩,偏又谁也不能说,又唯恐燕秋姐也喜欢上了顺子,天不如人愿,到底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那一天,她趁空溜去找燕秋姐,却得知她进了山,也不晓得是着了什么魔,明知道进山未必找得到人,还是进了林子,想碰碰运气,结果……结果,人找到了,偏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事,山林子里,她看到了顺子哥抱着燕秋姐,两人的嘴贴在了一起。 即便事隔多年,沐秀儿想到当时的场景,这心里头仍旧有些发闷,她看到燕秋姐也回抱着顺子了。 还记得那时她人像是被天雷霹了似的,人动不了,脑子发晕,缓过神后,没让他们发现就离开了,伤心地独自在山里乱走,回到家时晚了活也没干,为这个,挨了方婆子好一顿打骂,那一晚,她蜷在床上哭了一夜,心比身上的伤还要痛,锦阳以为她是受了委曲,只有她自个儿明白是因为山里头的那一幕。 哭了一场,病了一场,后来也渐渐想开了,她和燕秋姐都是女子,本就不可能也不该有什么,再说了,她是方家的童养媳,燕秋姐又已经和顺子哥那样了,将来大抵也会嫁给他,好坏不会远嫁,以后还都是同村,往后就这样能时时看到她就好,只是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完全的不同。 燕秋姐成了富人的妾,顺子哥远走他乡,而自己也再没能见到想见的人。 其实,顺子哥这次排场弄得那么大,特意给每户人家都送了大红喜帖,又骑高马又是喜轿绕村的,若没有点别的心思,沐秀儿是不信的,可就算他现在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终归燕秋姐进了那深宅。 外公说过的,这世上,该放下的总是要放下的,不能总扯着过去不放手,做这些有什么意思。 正想着,沐秀儿身上一重,被下,一条腿横伸了过来,压到了她的身上,接着,颈边就一股子热气喷了过来,随后,一只手将她环住,用力,抱。 沐秀儿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昏暗中,那人睡得正香,平时也不是没有这样贴近过,只是,这人大多都是乖乖的偎在自己的怀中,哪儿会像现在这般,果然是酒喝多了吗,今儿的睡相竟这么不老实,轻轻挪了挪,试图调整一下姿势,偏生那只手抱得死紧。 “阿逸?”沐秀儿轻声唤了下,身边这人没有回应,温热的呼吸十分有规律的一吐一吸。 沐秀儿只得又挪了一下,得让她松手,不然到了明儿早上,两人都得腰酸脖子痛,被下,她小心翼翼地去拉那只束缚自己的小手。 那睡梦中的人,似有所感地皱了一下眉,哼哼了两声,人却贴得更紧,脑袋蹭了蹭。 沐秀儿只觉鼻尖被什么一擦而过,随后,淡淡的酒香钻入了鼻中。心一下子吊了起来,脑子空白了一下后,这才意识到了发生什么,定睛一看,她们彼此的距离是那么的近,近到……喉咙口有些发干,近到,只需要向前一点,了她的嘴就能碰能她的唇。 此刻,先前那些绞织在脑海中的回忆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沐秀儿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明明一动没动,她却觉得心每跳一次,自己的唇就像是向前移了一点。 想要偷偷亲亲她的念头并不是第一次有,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强烈,这人已经醉了是不会醒的,这么近只要轻轻的一下不会被发现的,往后,只要她不离开,这辈子,她会一直守着她护着她待她好,绝对不负她,那,是不是可以亲她一下? 不再像过去那般,总有各样的理由阻拦,这回她一条都没。 就一下,一下就好。 终是敌不过心头的那份渴望,沐秀儿微微往前溱去,唇贴到了那一处柔软。 第47章 “秀儿,我上火了。”张逸舔着有些发干发肿的唇,一脸抱怨地走到小灶,昨天大鱼大肉的,又喝了酒,加之秋燥,她起来后就觉得嘴唇不舒服,照了镜子才发现这嘴都肿了,“秀儿,你看,”手指了指嘴唇。 沐秀儿正忙着做早饭,听她这么说,心里就一阵发虚,转过头,看了看那颜色比往日显深的唇,不禁有些后悔,她是真的只想亲一下来着的,可是,亲了一下就想再亲一下,到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光是贴着碰碰不够,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含着这人的唇吸了好一会,这嘴变成现在这样,除了秋燥上火外还有自己的大半功劳,心中发虚,忙说道:“你别舔,会越舔越干的,你先拿快湿巾子捂捂,我去娘那儿讨些甘油回来,抹一抹就没事了。”说完,解下了围裙,也顾不上早饭,就往外走。 张逸听说这世界还有甘油,心放下了大半,走到一旁,拧了湿巾子捂在嘴上,眉微皱了一下,唇有些刺痛的感觉。 沐秀儿匆匆忙忙的去,又急急忙忙的赶回来,进小灶时,见那人捂着嘴苦着张脸,却还守着小灶上的粥,心里冒出了几分笑意:“甘油拿来了,你等一下。”说完,拿了一个空碗,舀了些水,再往里头倒了些甘油,搅了搅走到她的身边:“来,我给你擦擦。” 张逸忙配合地放下了巾子,嘴唇仿如涂了胭脂一般鲜红,头微微上抬。 指尖在碗中沾了沾,随后轻轻地在眼前人的唇上酥了些,指尖触碰到那片柔软时,不由得顿了一下,沐秀儿抿了抿嘴,又继续沾了甘油给她擦。 擦完后,张逸只觉得嘴里有些发甜,刚要舔,就听那人阻止道:“别舔,一会要是还觉得干,就再涂些。” 张逸点了点头,也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真的好多了,嘿嘿一笑:“秀儿这个真有用,要不你也擦擦,现在天燥容易上火,你先防着点。”见这人没反应,心思微微一动,伸手往那碗里沾了沾,指飞快地在她的唇上一抹。 正是金秋丰收时节,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田里的事,家里除了大人,只要能干些活的孩童也都齐齐上阵,如此,私塾的课索性也就停了。 喝了两日银丹草茶,又天天抹甘油,那鲜红带肿的唇总算是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不用去上课,书也早早的抄写完了,张逸现在算是赋闲在家,这让她不免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 说实在的,没网络,没小说,没娱乐,宅真的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何况家里还有一位永远忙不停的贤惠人,她的这份空闲使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张逸还是能够找到一些事来做的,这几天她忙的就是家里的那两块地。 花田村的主要种植物有两种,水稻和玉米,水稻在七月半就收割了,而玉米的收获期正是现在,杨家这一年种的全是玉米,这会儿正该是忙碌的时候,张逸原本是打算出些钱雇佣短工来收粮的,不想,杨家却又一次求上门,他们提出这活由他们家来干,再三保证玉米一定能收完,还说工钱少一些也可以。 一来是知道他们家处境艰难实在是需要这份工钱,二来,他们家包米楼小粮仓都是现成的,一事不烦二主,这前期后期的活都由他们来做也省心方便,这事不出意外就是双盈,张逸同沐秀儿商量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张逸晓得自己在家,只有打扰沐秀儿做事的份儿,那人的性子是白天少缝几针,晚上必定要补上的,与其害她跟着浪费光阴,倒不如自己到外面转转,她这个新进的小地主婆多少还是有些小市民的思想,眼下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皮,总觉得要去看看,那整片整片的庄稼可都是钱呀,定了方向就同媳妇说了一声,出门了。 刚到田边,远远就瞧见自家的驴车停在路边,正所谓好人有好报,当初买驴车不过是一时善心,却不想,这会儿正帮上了大忙,张逸走了过去,驴车上已堆满了才采摘下来的玉米,刚要往地里望,从玉米地里钻出个小娃,正是杨家最小的儿子,只见他双手提着个放满玉米的竹篮,略有些吃力地向这边走,“东家,”显是看到了驴车边的人,小娃儿忙恭敬地打了招呼。 张逸看着这个才九岁就懂得为家计出力的懂事孩子,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家里主要的劳动力没了,要赶着收完这两亩地的玉米,杨家媳妇带着三个孩子每日起早贪黑的干活,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真是一点没错,想着,忙伸手帮了他一把,接过篮子把沉甸甸的玉米往车上倒。 孩子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道了声谢,也不多话又提着空篮子往地里钻。 不一会儿,地里又走出个人,这次却是杨家那十三岁的大姑娘,和弟弟不同,她看到张逸却是先愣了一下,随后也轻轻叫了一声东家。 张逸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亦伸出手要去帮忙,小姑娘却让开了:“不劳东家,我自己来。”说完,她快速地走到车边,自顾自地把玉米倒了进去。 张逸对这小姑娘的印象并不太深,见她动作麻利,显是农活做惯了的模样,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原以为她会和她的弟弟一样,卸了东西就直接往地里跑,没想到她却没有走:“东家,您,要不要喝些水?”女孩问得有些犹豫。 张逸见她表情略带局促地站在车边,额头上还蒙着一层汗,只道是她想喝水又顾着有人在边上不好意思,忙摇了摇头:“不用,我不渴的,你自己喝吧。” 女孩子抿了抿唇,并没有拿摆放着的水来喝,手握紧了空篮子的柄,想了一下,须臾,似没话找话,又似保证一般开口说道:“东家,您放心,这玉米咱们一定会按时收完的。” 这话一出口,落在张逸耳里突地有些不自在,她是无聊才跑过来打发打发时间的,怎么听着却好像是自己特意过来作监工的一般,想要开口解释一下,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只得讪讪一笑说道:“嗯,我晓得的。”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正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听到动静,张逸下意识地往那儿望,杨家姑娘也跟着转过头去看。 只见地上起尘,几辆马车缓缓过来,虽看不真切,但这乡下小地方,连牛车都难得见一辆,一队马车过来,不免就显得有些招摇。 由远渐近,再细瞧,张逸这才看清那儿一共三辆车,那车前后还跟着两个骑马的男子,似是护卫的模样,正待再看,只见那其中一个骑马的人策马超过了车队,不一会儿到了跟前,来人轻轻一扯缰绳,停了下来,“这位兄弟,这驴车可是你的?”他的目光往路边两人身上一转,开口问道。 张逸吃不准对方是什么人,但看这架势不像是寻常人家,点了点头,应声道:“是我的。” 那男子似早料到这答案,又说道:“那么,就劳烦兄弟,把车往边上靠些,这路窄,借过让车队过去。”此处的路正是连接几个村庄通往城镇的主道,因为平时车少,修得也不宽,两车若是并排就一定要有一方贴着田埂相让。 不远处,那马车队已减慢了速度,似乎就在等驴车让开。 既然,眼前这人说得客气,张逸自然也不会为难人家,她不二话,走到车边,拉着小呆往边上靠了些。 那男子见他让了路,拱手又道了一声谢,半转过身,挥了挥手,那驾车的得了信,一扬鞭,车速又加快了。 张逸紧靠了田梗站着,那三辆马车缓缓从身前驶过,她这才看清楚了这几辆车,车子倒也没什么贵重的装饰,但只看那车厢大小还有那刷得光亮的漆,就晓得这车比顺子驾回来的那辆,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看来里头坐的人必是出于富贵之家。如此,就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猜测了一番他们的去向,从这里过去,就是花田村,可村里头的人,哪家也不像是会和这样的人有关系的,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兴许只是路过的。 等那行人远去了,张逸也就不再深想,正打算把小呆拉回道上,不想脚一个踩空,陷入了软绵绵的泥地里,忙底头看,因为这里的地不在河道边上,为了方便引水四周挖了水沟,昨儿夜里下过一场雨,这会儿沟里不免积了淤泥,这下可中招了。 张逸暗叫了一声晦气,手拉着缰绳,借力抽回了脚,这才穿没几天的鞋被污了大半,等站回到了实地上,忙又甩又蹭的,可哪儿又弄得干净。 站在一旁的杨家姑娘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她抿唇想了想,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东家,这泥甩不掉的,要不,你驾驴车去我家里洗洗吧,”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这玉米也该运回去些,正好顺道的。” 听到这话,张逸才停下了动作,这儿离自己家有些远,就这么一路走回去肯定不行,去杨家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于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要不要同你娘说一声?” 杨家姑娘听他同意了,这会儿倒没了之前的扭捏:“嗯,东家您等一下,我这就去和我娘说。”她说完提着篮子转身就往田里跑了去。 沐秀儿正在家里做针线,过了中秋就要入冬了,这天冷得快,老话常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昨儿才下了一场雨,天立马就凉了不少,这棉袄比不得单衣,做起来没那么快,她得在天真正的冷下来前赶制好。 张逸爱洁,衣服时常要换洗,总不能让她和村里的那些大老爷们一样,一身棉袄裹一个冬天不换,沐秀儿仔细算过买来的料子和棉花,能够做三身,也不怕她没得换。 坐了大半天,身子不免有些发僵,沐秀儿把针插到了做到一半的衣服上,手扶着脖子扭了扭,眼儿往窗外瞅,看了看天,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快过申时了。 细算算,吃了午饭张逸就出去了,说是看看地逛一圈就回来,怎地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沐秀儿是知道张逸性子的,别看她这个人平时和人有说有笑的,看着挺随和,其实骨子里不怎么爱主动搭理人,出去串门子唠嗑这样的事绝不会做,都这么许久,难道她闲不住下地帮人干活了?想到那人平时那样儿,哪里是个会干农活的,想到此,就有些不放心。 想着,沐秀儿彻底熄了继续做针线的心思,把东西都收拾归置好,站了起来,去看看也好,要是那人晓得自己特意去接她,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突地记起当年,娘带着自己出门等爹爹时,总先要对着镜子照一番,沐秀儿心思一动,拿起了放在柜上的铜镜。 锁上了门,往村口去,才走到半路,迎面遇上了花家的二婶娘,“这不是秀儿嘛,上哪儿去呀?”这位也算是村里比较有名的人物,最出名的就是她的那张嘴。 “二婶子,我这是去地里瞅瞅。”沐秀儿虽不太喜欢这人,但她总是长辈,也就停下了脚步,应了她一声。 “是去地里呀。”那花二婶面上带着笑,可心里头却噼里啪啦的,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儿,总见不得人好,仿佛人家过得不好她就能多出几两银子般,“唉,这女人呀,还得嫁个好男人,当出方家那样对你,如今你可算是出头了。” 自是听得懂那话里隐含着的刺意,沐秀儿只淡笑不接话。 花二婶也不在乎对方不吱声,自顾自又继续说道:“不过,要说到嫁人,眼下看来,咱们村嫁得最好的还算是燕秋。” 乍听到燕秋二字,沐秀儿顿时一愣,恍了下神后,立即回过味来,她察觉到了话中不对的地方,燕秋姐做的是妾,她离开后,村里三姑六婆有哪个会说她好,那花二婶就算是想拿话刺自己,也不会夸燕秋姐才是,心中存了疑惑,难得的主动问道:“婶子这话怎么说?可是听到了燕秋姐的信儿?” 那花二婶似就等着她这一问,忙接了话:“哪是听说,是亲眼瞧见的。” “瞧见?”沐秀儿心中一动,忙追问道。 “是呀,”花二婶见她上道,有些得意地继续讲:“你不晓得吗?燕秋今儿回村省亲了。”说到这里停了停。 回来了,沐秀儿听到这消息,又惊又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啧啧,你是没瞧见,燕秋回来那架势,三辆马车,穿金戴银,身边还有丫头婆子随行伺候,哦,还有两个护卫呢。”花二婶一长串说个不停。 沐秀儿听得仔细,从话里得知燕秋姐过得不错,心里只觉得一阵喜欢也踏实了不少。 “嘿,到底是嫁到宝贵人家的,虽然是个妾,可这排场,你是没瞧见那大马车,这一比,顺子那辆算得什么,他就算开了铺子,怕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的钱。”这会儿,话风又转了。 沐秀儿却再没有心思去听那些话,这会儿,只想着去见见燕秋姐,想亲眼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过得如同她人嘴中那般风光,也想亲口问问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想着就再也站不住了,顾不得礼数,打断道:“婶子,这天也不早了,我还得到地里,再迟,回来就赶不上做饭了,这话下回咱们再说,我这就先过去了。”说完,福了福,快步向前走去。 “呸,急着投胎去吗?”花二婶话还没说够,就这么被人凉在这儿,心头一阵气恼,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就转身走了。 沐秀儿一路疾步而行,到了沈家门前这才停了下来,呼吸微微带着些喘,她抬眼儿望去,果然如花二婶说的那样,在沈家院门前停了三辆马车。 燕秋姐是真的回来了呢,沐秀儿一双眼儿紧紧盯着那关闭着的门,她只觉得心重重地跳着,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作者有话要说:ok,大家新年快乐 第48章 张逸从杨家回来时,时辰已经有些晚了,也不是她存心的,到了杨家后,鞋上沾到的泥是洗干净了,可也避免不了那鞋面被弄湿,这样就不得不等着它吹干。 杨家男人虽不能够下地干重活,但已经能够撑着拐杖在家里走动,这院子就两个人,总得找些事聊聊,张逸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便主动向杨家男人讨教了一些农事,不成想,杨家男人平时看着不像是个能说会道的,讲到田里的事时,竟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从如何挑种子,下种开始,直讲到最后收了粮食要怎么处理,这几年粮食的行情,事无具细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 这样,一个讲得仔细,一个听得认真,等那杨家媳妇带着孩子又拉了一车玉米回来时,才惊觉时辰晚了。 张逸怕沐秀儿担心,急忙告辞回家。一路紧赶慢赶,快到村口时,她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乍见那独自站在路边,静静等候着的人,顷刻间一股子难言的欣喜涌上了心头,当下什么都不去想,只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跑,恨不得能够瞬移到她身边:“秀儿。”她忍不住大声叫。 沐秀儿正想着心事,突地听到了叫唤声,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入目是疾步而来的人,不待她做出反应,人已经跑到了跟前。 “秀儿。”又是一声唤,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喘气。 那双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欢喜,让沐秀儿有些发愣。 “秀儿,你是特意来接我的?”这意外的相遇,使得张逸兴奋非常,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人的异样:“你等了我多久了?我的鞋子不小心弄脏了,只能到杨家去洗,得等晾干才能回来,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要是早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肯定不会呆那么晚的。” 一长串不换气连珠炮般的话语落在了沐秀儿的耳中,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呢,没等多久。”一直无甚表情的脸竟不自知地带上了温和的笑,略带黯然的眸子也在此刻亮了许多。 心似乎是因为那淡淡的笑容跳得更快更重了,先前才噼里啪啦说个没完的张逸,被这人的目光看得忽觉耳根一烫,强压下那股子涌起的冲动,用手抓了抓头,故作无事地嘿嘿一笑,“那……我们回家去吧。” 我们回家去吧,沐秀儿愣了愣,眸心微微一闪,无声地将这短短一句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不等她开口说话,手已经被人一把握住,她侧过脸,那人已快了她一步向前。 边说边走,到了家,沐秀儿打开了门,大黄冲了出来,对着主人摇了摇尾巴,在看到站在边上的另一个主人后,更是兴奋地扑了上去,卖力讨好。 张逸蹲了下来,一只手摸它的头,一只手挠它的背,狗儿舒服得直眯眼,身子往下一趴,翻转,露出了肚子,主人在它肚子上摸了好一会儿,这才舒服地起身,只听道一声:“好了,自己去玩吧。”它才乐颠颠地往外跑去。 沐秀儿将这一人一狗的互动看在眼中,似有所感地说道:“以前大黄除了我都不让人碰的,现在它对你比对我还亲呢。” 这话似乎透着几分酸气,张逸心中有些小得意,嘴上却很谦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毛笑道:“我记得刚来时,它还凶过我好几次呢,现在总算是认我这个主了。不过,其实它还是更听你的话的,好了,快进去吧。” 进了屋,张逸立马将鞋子给换了下来,把它放到了窗台上,嘴里嘟囔:“下回我去地里,再也不穿好鞋了。” 那话一字不差的落入了沐秀儿的耳里,不由笑说道“哪用得着那样,这鞋做了本就是让你穿的,坏了再做就是了,也不差这点料子。” “我可不是舍不得料子,”张逸立马反驳:“料子是小,可重新再做花的都是精力不是。”边说边走到了放在柜子上的针线箩,手在做到一半的新袄上摸了下:“这一针一线都是功夫,瞧这进度,你今儿,又坐了大半天没动吧。” 已经不是头一回被这人这样说,听着这似是责备实则关心的话,沐秀儿唇边不禁浮上了笑,要接了这话,还不知道要被唠叨多久呢,忙装傻说其它:“你歇着,我去做饭。”说完就往外走。 “我帮你。”延续着之前的好心情,张逸跟屁虫般的也走了出去。 沐秀儿拿了几根柴,坐到灶边开始引火。 张逸倒是自觉,不用吩咐直接拿了锅,往里头倒了些米,再舀水开始洗,手上不停,嘴里也没闲着:“一会儿要炒什么菜?” 生起了火,沐秀儿起身走到了边上,这才发现,家里只有豆角了,心里不禁有些懊恼,是她疏忽了,出门前竟忘了准备好晚上的菜,“只剩豆角了,我再去地里摘些菜来。”说完,她就要往外走。 “别麻烦了。”张逸忙出声阻止,中秋后天黑得早也黑得快,这会儿光线已经有些暗了,摘菜也不方便,两个人吃哪用得着那么许多:“有豆角就成,再炒个鸡蛋就成了。” “这哪儿够。”沐秀儿哪里会答应,这人出去了忙了一天,就这两个菜怎么行:“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真不用。”端着刚洗好的米,快步挡在的灶门前,张逸拦住了人,索性把锅塞了过去:“先把饭烧上,我去打蛋,我就爱吃这个。” 看她坚持,沐秀儿仍不死心强辩道:“就这两个菜,你够了,我还不够呢。” “行,那你做饭,我去摘。”张逸说完抬脚就要走。 这下,沐秀儿是真的没法儿子了,只得叫道:“行了,多打一个蛋。” 张逸得逞,挑眉一笑,乐呵呵地去拿鸡蛋。 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张逸津津有味地吃着饭,同时也不忘记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天的见闻:“田里的玉米收得差不多了,我估计顶多再有三四天,也就能全都收完了。” 留心到这人今儿扒饭的速度要比往日快些,沐秀儿边听边夹了一筷子菜过去,“杨嫂子她也不容易。”家里缺了男人,女人要撑起家的重活,这其中的苦,她最明白了。 “嗯,不过好在那三个孩子都懂事。”张逸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完就不愿再说这个,转了话题,又讲道:“对了,我今儿在路上,看到了一个车队,阵势挺大的,也不晓得是过路还是往咱们村来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听她这么说,沐秀儿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即便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她仍又多问了一句:“是怎么样的车队?” “一共三辆马车,车看着挺好的,还有两个骑马的护卫跟着呢,像是大户人家出门。”张逸边回忆边形容。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还有不能确定的,沐秀儿心中有数,这人看到的就是送燕秋姐的车队,不由得又有些恍神。 “秀儿?”张逸咽下炒蛋,叫了一下那发呆的人。 “嗯?哦。”沐秀儿回过了神,想了想就说道:“那马车队应该就是送燕秋姐回来的,她回来省亲了,我去接你时……听人说了。” 这阵子燕秋这个名字,出现在张逸耳里的次数非常的多,冷不丁地听到这样的答案,不禁怔了一下,最先想到的是顺子,这几年没回来,才高调结婚以前喜欢的人就回来省亲,还是那样大的阵势风光返乡,这是多狗血的剧情呀,已经亲自领教过村子里八卦的力量,想来明天又要有新的传闻,真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想着就要吐糟几句,刚要说,猛地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这燕秋应该算是沐秀儿的发小吧,想到这人每每提及那不曾见过女子时的神情,忙将几欲脱口的话吞了下去:“那,她这次回来,你不去找她叙叙旧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沐秀儿抬头正对上那双坦然含笑的眼,想到初听到那消息后的冲动,忽地有些不自在,带着心虚低头扒了口饭:“会去吧,不过,也不晓得见不见得着,不说这个了,快吃饭。” 没想到她竟不愿多说,张逸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也就想通了,这古代女子可比不得后世那么自由,更何况燕秋是做人家妾室的,高门大户规矩最多,真寻上门去说不定还真不能见到人,再说了,现在身份地位都不同了,对方也不晓得还是不是依如从前,这样也就很能够明白这人的心情了,忙配合顺着她的意思,说其它的:“今儿,杨大哥给我说了不少关于地里的事,要不,我给你说说?” 轻轻点头,眼儿望着这人,“嗯。” 夜已深,即便没有做体力活,张逸仍是早早入眠,此时躺在她身边的沐秀儿却睁大了眼,盯着床帐顶发呆。 越是安静,那些白天被忽略的东西就越发的清晰。 闭上眼,往事一幕幕浮现,尚不懂情时,傻傻的成日跟在人的身后,情窦初开,懵懵懂懂又是无措又是彷徨,那份喜欢不敢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明知道不应该却无法制止,再后来,将那甜酸苦涩尝了个遍,那所谓的情,究竟是什么,她仍不懂。 许久之前的往事又显现在了眼前,燕秋姐,轻轻叹了口气,明天,是不是要再去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时,沐秀儿忽地竟有些犹豫,过去,沈家人就不待见自己,无非是不想让女儿和她这么个野丫头有过多的接触,如今,燕秋姐已是高门大户的姨奶奶,鸡头不如凤尾,只看那三辆马车,不说村子里,就是镇子上的有钱人也未必有几个能够有这样的排场,加之,又隔了那么多年没见,即便心有牵挂,可当真正站到了沈家门口,这才意识到,她和燕秋姐之间早已不再似从前了,她们之间隔的不止是一道墙一扇门,身份地位许多许多她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的东西。 散去的怅然又悄悄地聚集了起来,说不清是因为没能见到燕秋姐一面,还是因为她们俩人之间注定无果的结局,如果,和燕秋姐之间没有那么多阻隔,如果,她是个男人,是不是…… 突然。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翻过了身,沐秀儿感到腰间一沉,张逸的手臂大大咧咧地盖在了她的腰上,整个人也贴了过来,接着,旁边的身体源源不断地传来了热量,耳边甚至能够听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声,这让她的心跳瞬时加快,之前那烦乱的心思,因为这突发的状况而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人僵了那么一下,沐秀儿小心地侧过了头,抿了抿唇,她轻声低唤道:“阿逸?你睡了吗?” 这人没有反应,睡得很沉,窗外月亮那淡淡的浅光透进了屋子,朦胧中沐秀儿却觉得这熟睡的脸格外的清晰,仿佛那最细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白天那点点滴滴的相处,她的神情,她的举动,她说的话。 “玉米的种都留好了,杨大哥给我看过,挑的都是最好的,明年的收成应该会更好些。” “我听他说,到九月中就会有人来收粮了,今年种稻的多,玉米少,价可能会高些,过几天我得先去打听打听,可不能卖亏了。” “我还得想想,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光抄书不够,我还盘算着将来多买些地,以后呀,做大地主,咱们等老了,啥事都不用坐,天天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收收租,多快活。” “嗯,秀儿,再过几年,等钱再多些,你说咱们收养个孩子好不好,唉,我是喜欢女儿的,可是,嫁出女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防老还得要个男孩,嗯,要不多赚点,养一男一女。” “秀儿,你别赶这绵袄了,天黑了,伤眼,真的,现在你不察觉,等你老了有得你受。” 每一字,每一句,仿佛就在耳边。 忽然,沐秀儿懊恼了起来,为的是适才对燕秋姐生出的那股子不甘的念想。 眼儿一瞬不瞬的看着张逸,脑子越发清明了起来,这是她的身边人,是枕边人,不是早已认清了自己的心吗,是想要认认真真守一辈子,想要一心一意到白头的,是有了那样的决心,才会偷偷亲了那一口不是吗? 愤怒,自责。 她怎么可以,又怎么能够到现在还想那些。 第49章 金风送爽,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好天气。 沐秀儿起了个大早,没有惊动身边睡着的人,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简单洗漱后,就直接出了院子。 院外就在离家不远的山脚下,有几棵桂花树,眼下花开得正好,沐秀儿站在那树旁,迎风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抬眼儿看了看那满枝的小花,她手脚利落拿着竹箩,开始采摘那黄色的小花。 也没用多少时间,箩里的桂花就装了大半,沐秀儿用手轻轻拨了拨,算算这些花做糕点也差不多了,刚要走,忽又想起了那个馋嘴的人,唇角不自知地勾起了愉悦的笑,还得多采一些才好呢。 张逸其实在沐秀儿起床时,就已经醒了,不过,所谓春困秋乏,赖床这个大多数现代人都有的毛病,可不是穿越一回就能改的,躲懒装睡猫在被子里,捂着捂着眼皮子又重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她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做了一个极短又极为真实的梦,梦境中似是身处于大宅院后的某处花园,园子里假山小溪花团锦簇,在那儿,站着一个二十来岁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只见她眼眉带笑,弯腰向自己招手,有什么唤之欲出却又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一阵狗叫,张逸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人仿佛还在梦中,那是什么地方,那又是什么人,那种极为熟悉好像曾经真的身处其中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窗外,大黄仍旧在汪汪的叫,这吵闹声让人脑子清醒,张逸用力眨了眨眼,手伸出被子拍了拍额头,神智也清明了许多,不过是个梦罢了。 不再打算继续躺着了,张逸慢慢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甩了甩头下床,踩着鞋跟拖着走出了房门,见了天日,抬头看,原以为这个回笼觉睡了挺长时间,原来不过是一小会儿吗?没多想什么,直接向小灶走。 沐秀儿已经从外头回来了,这时候正忙着清洗,听到动静,她转过头看到来人,便笑道:“起啦,快洗洗,一会儿吃粥。” 张逸进小灶时就闻到了一股子桂花味,见沐秀儿在忙,下意识就凑过去看,“咦?你在洗桂花呀,是要做桂花糕吗?” “嗯,”沐秀儿点头应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某人自作聪明了一把:“你这是特意做了,给我当早饭的?” 沐秀儿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想,将那人脸上的馋相尽收入眼中,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决定是做对了,暂时忘记了解释,只说道:“这桂花得先做成酱,再做成糕,这会儿早饭是赶不上了,要到中午才能好呢。” 张逸咂吧了下嘴,反正这糕早晚都是要进她肚子的,也不在意,只乐颠颠地舀水说道:“中午吃就中午吃,”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些桂花能做多少糕?” “怎么?”沐秀儿被问得突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做多做少,你得告诉我一声,我好留肚子呀。”张逸答得顺溜。 沐秀儿这才想到,她没有将话说清,“这也不是全做给你吃的。” 拿了水已经向灶外走的张逸,停了脚步,听她说这并全是为自己做的,下意识就以为还要送些到高家,于是,她半真半假逗趣道:“小六可是个吃货,不成,你得给我多留些。” 被这番一本正经的不正经话弄得哭笑不得,沐秀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染着笑意的眸心多了一份坦荡:“不是给娘送去的,我,今儿想去燕秋姐那儿看看,总不好空手。”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这下,张逸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迈不动步了,原来不是特意为自己做的糕呀,一丝淡淡的失落蒙上心头,有些不爽,嘴里不由得嘀咕:“搞半天,我这是附带的呀。” 她声音虽小,沐秀儿却听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人那小气模样反倒让她有了笑意,忙出声哄道:“哪儿是附带的,这糕蒸出来,头一块总是你吃的。” 即便明知,这是句哄人的话,张逸还是十分受用,那点小女儿心思立马被抛到了脑后,乐呵呵地应道:“嗯,为了这头一块,我得快点去洗漱,回头好给你打下手。”说完不再废话,走了出去。 沐秀儿侧了侧头,目光随着那人的身影,等再看不到半点影子后,才慢慢收了回来,嘴边的笑并没有因为那人的离去而隐去半点。 等张逸洗漱打理完,沐秀儿也已将桂花小心的洗净了,趁着花瓣吹干的那一会儿,两个人一同喝粥,吃完早饭后就开始做酱了。 这桂花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张逸前世没少吃桂花酱,这却是头一回亲自参与制作,说是帮忙其实也没有啥能让她做的,她也乖觉,就安安份份的站在边上看。 沐秀儿将洗清吹干的桂花面剁碎了,再在锅里放了水,又加了糖,开始慢慢熬,这是最花功夫也是难度最大的时候了,不能稠也不能稀,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勺子还不能停,得一直搅拌。 这个时候,做的辛苦,看的无趣,沐秀儿打发了张逸几次,偏这人铁了心死守着不去,真是拿她没有半点法子。 渐渐的锅开始热,水蒸发后慢慢,锅中的糖浆变得稠了起来,一个个泡泡往上冒,沐秀儿又搅了搅,等一个个大泡冒出,她伸手去拿盐。 “秀儿,那是盐。”张逸看她拿错了,忙大声叫。 “没错的。”沐秀儿往里头微微撒了一些:“是要放些盐的。” 张逸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将盐粒撒到了糖酱里,忍不住暗想,这又是盐又是糖,做出来得是什么样的怪味,难不成这古代的做法和现代的不同? 又过了一小会儿,那些大泡泡变成了小的,沐秀儿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将桂花悉数倒了进去,木勺只搅了几下,那香甜气味便将整个小灶填满。 待桂花酱做好了,沐秀儿舀了一小碗放在外头,其他的倒进了罐里封存放好,倒是张逸,趁着起锅时,拿勺子舀了一些,吹凉了尝味,直到这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前先的质疑完全是错误的。 处理完这些后,沐秀儿又开始捣鼓糕点,找了个盆,把糯米粉和粘米粉倒在了里头,加糖拌匀了,再倒水开始搅拌。 张逸拿着勺子站在一旁,时不时,偷偷拿勺沾一下碗里的桂花酱往嘴里送。弄了几次,被沐秀儿抓到她一回,这举动让她不置可否:“又不是不让你吃,偏做贼似的。” 张逸不以为然,脸上很是正经地答道:“偷吃的味道比较好。” “还不都一样。”沐秀儿没好气地驳了一句,把碗里的桂花酱全倒入了已搅成厚糊状的糊糊里,接着,很是体贴地把仍沾着不少桂花酱的空碗塞到了张逸的手中。 忙忙碌碌一个早上很快过去了,出炉的第一块糕,如沐秀儿说的那般,进了张逸的肚子。 吃完了午饭,略休息了一会儿,沐秀儿把桂花糕放到了食盒里,回到屋子,打开了衣柜,取了一件略新的裙子,就打算要换上。 张逸坐在床边,沐秀儿换衣服她也没有刻意回避,先前还看得好好的,可当那一身虽然干净,却略显陈旧的裙子被穿上时,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昨天儿秀儿说的那句话‘也不晓得见不见得着。’眉轻轻皱了皱,平时不觉得,这会儿看那件旧衣服很是不顺:“秀儿,这件不好,还是再换一个吧,”凝眸一想:“嗯,穿你给我做的那一身。”两人的身高本就差得不多,身材也相近,那套衣裙只在中秋夜穿了一次,再没动过,差不多是全新的。 听到这话,沐秀儿不由得一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衣角有几处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 张逸见她不吱声,索性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衣柜前,三两下把那套衣裙翻了出来,塞到了沐秀儿的手上:“你听我的,就这套了。”语气难得的强硬,等半天仍不见这人有换衣服的动作,于是再次开口:“你呀,平时只晓得给我做新衣,让我穿得体面,也不多想着自己点,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我媳妇,你和燕秋那么久不见,她要看到你穿这个,指不定以为你嫁得不好,以为我欺负你呢,不行,你得好好打扮打扮,不能丢了我的脸。”怎会想不到她那婉转的用意,回望着那人清亮的眸子,沐秀儿心中一阵感动,参杂在其中的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心虚。 “别傻站着了,听话,快穿。”张逸继续催促。 容不得她犹豫的口吻,让沐秀儿只得听话地重新换上了衣服。 待穿好后,张逸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个来回,说实在的,这一身衣服穿在沐秀儿的身上要比自己合适的多,要非找出欠缺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那微有些发紧的胸围。 穿好了衣服,再要打理一下头发,张逸亲手将那支仔细收藏着的簪子插到了秀儿的发中,点头赞道:“行了,瞧,这才是我家漂亮媳妇。” 这话落在耳中,沐秀儿抿了抿唇,透着镜儿望向那身后人,心紧了紧。 都收拾妥当后,时辰也差不多了,沐秀儿提着食盒,张逸跟在她身后,亲自送到了门口。 “你快进去吧。”沐秀儿一脚踏出了院门,回过头对着身后人说道。 张逸点了点头,“嗯,你只管安心的去吧,我今儿不会出去,就在家里,你不用操心。”未出口的是,若是受了委屈也早些回来,家里有我。 沐秀儿自是想不到那么深的,还了她一个笑,又说了一声快进去吧,才转身离去。 再次来到沈家门前,沐秀儿仍旧有些紧张,院门依旧是关闭着的,只是门前的马车已经不在了。 不似上一回那样犹豫,沐秀儿只略微停了一下,就走到了大门前,伸手轻轻拍了下门,过了一会儿,有人从里头打开了门,只露出了一人的缝:“你找谁?”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大的陌生姑娘。 见眼前是一个从不曾见过的女孩,沐秀儿愣了一下,却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忙应道:“我是来看燕秋姐的。” 小姑娘听到她的话,微皱了下眉,人未动,眼儿往来人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她并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反又问了句:“你是谁,我好去通报。” 通报!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阵势,手不由地捏紧了食盒柄,沐秀儿心里微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应了:“我叫沐秀儿。” 小姑娘点了点头:“你在这等着。”说完,她将门重又关上了。 虽然儿时也曾吃过闭门羹,可现在的沐秀儿盯着那两扇门,却是头一回生出了退缩的心思。 又站了一小会儿,门再次被打开,沐秀儿抬眼瞧去,仍旧是那个小姑娘,她的身后却多了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 “你就是秀儿姑娘吧。”先开口的是那位妇人,问话的同时,一双精明的眼儿将来人扫了个遍。 沐秀儿点头称是,在对方看自己的同时,也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妇人,与村子里见过的同龄妇人都不同,这位妇人虽上了些岁数,脸并不似寻常妇人那样带着风霜,保养不错的面容微微带笑,可,那笑,看着亲近实则透着一股不真,沐秀儿见过的人不多,却也晓得,有一种人对每个人都能露出和霭的笑脸,可其实,这人的心没在笑。 “即是秀儿姑娘,那快请进吧。”妇人话刚说完,那挡在边上的小姑娘忙让开,福了福做了个请。 沐秀儿暗自提了口气,这才踏了进去,进院子,目光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自打燕秋姐离开后,她再没来过,这会儿院子同记忆中的模样已经相去甚远,处处透着陌生。 一路无语,跟着引路的小姑娘穿过了厅堂,走到了后院,这一路也没看到什么人,沐秀儿心中透着几份疑惑,沈家二老是同两个儿子住一起的,这会儿家里男人都不在,连沈家的媳妇也瞧不见人影儿,反倒是这位妇人透着一股子主人味,若不是清楚的知道这是沈家没错,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走错地儿了。 直到了正屋,那引路的小姑娘就退下了,守在屋前的是另一个模样俊俏的姑娘,这会儿,沐秀儿心中已经有了分数,这两个姑娘应该是随行伺候的丫环,而那位妇人,大概就是曾听人说过的,大户人家里的管事嬷嬷。 门前的丫环先朝嬷嬷福了福,又朝着沐秀儿开口道:“这位就是沐秀儿姑娘吧,姨奶奶正在屋里等着,快请进。”人看着娇小,声量倒挺高,说完,就打起了帘子。 头一回受到这样的招呼,沐秀儿多少有些无措,不过,她倒也没有露怯,略点了点头回以一笑,就跟着嬷嬷走了进去。 进门,最先闻到的是一股子淡淡的檀香,正屋的格局除了大些与乡村一般人家的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现在,却被一个四扇的屏风隔成了里外两间,再进去,当看到了那个久以不见的人,沐秀儿再没有心思去看其它。 “秀儿,你来啦。”身着浅粉色长裙,端坐于桦木圆桌旁的女子,眼眉带笑。 几年末见,重看到心心念念的故人,沐秀儿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眼前人,身形比之过去,丰满了许多,那双大而亮的眼如今透着一股子娇媚,水嫩的皮肤白里透红,如今的燕秋姐,比过去漂亮了许多,也贵气了许多。 “怎么这样看着我,难不成秀儿你认不得我了?”沈燕秋唇边仍旧含笑,眼眸流转,即便许久不见,开口却让人察觉不出半点生分,仿佛从不曾分开过般。 沐秀儿忙摇了摇头。 “即认得,那还傻看着做啥,还不快坐下。”她话说得自然,沐秀儿却越发的觉得有些紧张,手捏着食盒,慢了一拍才想起她还带了礼物,忙把它放到了桌上:“燕秋姐,这是桂花糕才做的,我,我也不晓得带些什么来才好。” “倒难为你还记得我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糕。”话是这样说,沈燕秋却也没有打开食盒的意思。 沐秀儿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原以为多年不见,彼此会有些陌生,也担心过会不会找不到话说,可现在,这番话语让她放松了些。 “快坐下,让我好好瞧瞧。”沈燕秋又发话。 沐秀儿从善如流,坐到了边上,没急着开口,倒是重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身边人,这一瞧,感觉同之前重相逢后的第一眼,又有所不同,除了那比之过去更为艳丽的容貌,别处也瞧得真切,只见燕秋姐,乌发挽起,插着金色步摇,双耳带着红宝石坠儿的耳环,那长裙看着简单,却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料子,比丝绸更透着亮,上头还绣了暗纹,目光再落到那交叠于膝头的手上,袖下白晰的腕上露出一只玉镯,纤细修长的指上戴着一枚与耳环相应的红宝石戒指,即使再没见过世面,只看这一身行头,就让沐秀儿暗暗吃惊,这一身穿戴,怕是够普通人家吃上几年的,照这样看,燕秋姐应该是过得很好吧,一直以来,牵挂着的心,放下了。 第50章 沈家主屋。 丫头端来了茶果后,退了出去,谢嬷嬷也并未在内室久留,只坐在外间静静候着。 如此,房里就只留下了久不相见的两人。 最初时的紧张与拘谨已经散去了不少,没有了外人,沐秀儿又放开了些,“燕秋姐,你过得还好吗?”虽然已从着装上有了猜测,她仍想亲口问问。 沈燕秋浅浅一笑,“你觉着呢?”像是故意的,她总不直接回答提问。 是真心希望对方能够过得非常好,沐秀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似是默认般,沈燕秋面上的笑容越发的娇艳,“那你呢?秀儿,你如今过得可好?”她问得随意,却隐隐透着一股子关切。 没料到她不答反问,沐秀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轻轻点了点头,想到家中的那个人还有换新裙时说的那些话,似是怕眼前人不信般又添了句:“我很好呢。” “哦?可我听说的可不同呢。”沈燕秋轻挑眉梢,神情同她说出的话一般,是全然的不信。 “是真的很好。”对方那审视的目光让她有些发虚,她能感觉得到的,如今她和燕秋姐,两人仅仅是着装,就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可是,她却不想有人因为衣着而对张逸有所误解,特别是眼前这人:“真的,燕秋姐,我不骗你的。” “方锦阳那样对你,你还要护着他?”不想,沈燕秋竟在此时,将话挑了开来。 啊?乍听到方锦阳这三个字,沐秀儿是真的反应不过来了,怎地好好的扯上锦阳了? 却不知,她这模样让沈燕秋越发的觉得自己是说中了她的痛处,长长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般地继续说道:“傻秀儿,孝顺是没错,可身为男人,也当知道是非,为了一个不着调的老娘,做出这样的事,他枉为读书人,就他这所作所为,哪还有男儿家半点担当,”冷冷一哼:“我看,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听得沐秀儿的脑子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等她理顺了,想明白原由,刚要开口,又没机会,只又听道:“秀儿,莫要再把心思再放在这种人身上了,咱们女儿家,嫁人图的是什么,还不是指望着嫁的男人能给自己撑起一片天,过上好日子,方锦阳靠不住,也不值当,等着他,还不如……。” “不是的,燕秋姐。”即使这话有理,但沐秀儿还是不忍心锦阳被人那样说,趁着间隙,忙插嘴打断道:“燕秋姐,你误会了,不是那样的。” “误会?”微微拔高的语调,显示着沈燕秋的不满,她眼眸微凝,却突然不再似之前那样咄咄,只淡淡说道:“好,我听着,你倒说说,我是怎么个误会了。” 沐秀儿本是急着想要澄清的,忽地被她这洗耳恭听的作态弄得一愣,待看到她脸上那自以为了然的神情后,忙理了一下思絮,稍稍斟酌一下,这才开口说道:“燕秋姐,这几年你也没能回村,想来方家的事是婶子去看你时同你说的吧,不过,兴许她是忘记和你说了,我,我成亲了,嫁的人,嫁的人是我表哥。” 饶是燕秋在后宅历练了三年,一下听到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解释时,眼中仍不免露出了一丝诧异,长而浓的眼睫忙微微垂下,掩去眼中的惊讶与懊恼,伸手拿了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后,再抬眼儿,她已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竟是这样,”话语微顿:“如此说来,倒是我唐突了,”嘴角带出了一抹歉意:“我娘上回去看我时,只说了方家弃你的事,离现在也那么久了,我还当现在你仍是一人…是我不是…混说了这许多。” “没的事。”沐秀儿急忙摇头,她岂是不知好歹的人,燕秋姐这番话句句都是为了自己鸣不平,是为她着想才会那样说,才不会怪她呢:“燕秋姐,你是为我好,我晓得的。” “你晓得就好。”不想,沈燕秋竟坦然应下了,只一句话轻巧带过就解了之前的尴尬,接着她轻轻一叹,带着些许遗憾地说道:“我离得远,也回不来,就算心里惦记着,也难得到信儿,”接着继续说道:“那会儿老三结亲,娘特意带着三弟和他的媳妇大老远的去洛水城看我,我想着许久没有你的信儿,就向她问了你几句,这才晓得方家竟做了那样不仁不义的事,打小咱们就亲近,知道那事,我心里总提着,可偏又离得远,也帮不了你,如今,你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这话说得沐秀儿心头一热,又好似回到了当年,那会儿,外公和阿爹刚走,家里过得艰难,原本交好的人渐渐的疏远,只有燕秋姐待她始终亲切,“燕秋姐,我,我也一直记挂着你的。” “我知道的,秀儿,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说完,沈燕秋略低下头,手扯起了帕子,在鼻下轻轻一按,“好了,不说这些,你虽然成亲了,我还是得多问一句,你那相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从不曾听你说过,你还有一个表哥。” 这人的举动落在沐秀儿眼中,心中也跟着有些感伤,不过,她可不想坏了眼下的好气氛,听她问及此事,忙不叠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讲:“他是我爹那边的远房亲戚,失散了多年,几个月前才寻过来的,后来,由娘……就是苏大娘做了媒,村长做了主,我们便成亲了。” “竟是这样,那倒也是天定的缘分。”沈燕秋听完便感慨了一句,“那,他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待你极好?” “嗯。”沐秀儿想都不想,就点头称是。 见她应得如此爽快,本还想再细问的话,沈燕秋突然觉得有些索然,又将茶盏拿到了手中,却没有急着喝,茶盖儿撇去茶沫,杯壁上发出瓷器特有的响儿,未了不再继续这话题,转了话头:“我也有些年没回来了,秀儿你不如给我说说村里的新鲜事儿。” “好呀。”听她这样说,沐秀儿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可当她真要说时,却忽又不知要如何说起,村里的新鲜事儿,还有什么比在外闯荡多年,如今衣锦还乡风光娶亲的顺子哥更值得说的,想到了顺子,脑海中不禁又记起了多年前窥看到的那一幕,还真是物是人非,抬眼,再看看面前的人,心中当年的苦涩滋味已经不在了,可是,仍旧会对做了他人侍妾的燕秋姐生出一份惋惜,也是因此,几欲说出的话在嘴里绕了个圈,变成了其它:“前些时候,顽二他回来了,现下,他可不像过去了,他救了莫家的少爷,嗯,就是北边莫家商行的那个莫家,修了房子,还买了地儿……。”虽然说到顽二,心底仍有些不自在,可是,她还是一字一句地将那发生的事详细说了。 沈燕秋回来已有一日,又怎会不知道顺子成亲的事,至于顽二,虽不知道他近况,可在秀儿被休回家后,那混不吝的小痞子对秀儿做的事儿,她可是听说过的,听她将话头引在顽二身上,不由得,眉梢儿微微挑了挑,深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不知眼前人的好意,忍不住心中暗叫了一声傻丫头,那一直挂在脸上多年练出的笑容,在细细的讲述中渐渐变得真实。 就这样,絮絮叨叨村子里的大事小事一一道来,喝完了三杯水,窗外的天色发沉,直到那谢嬷嬷出声提醒,沐秀儿才惊觉时辰过得太快,这都要到做饭的时候了,这一回过神,立马想到了家里还有一个人等着呢,再说了,就快要到饭点儿了,想来燕秋姐也要准备吃饭了,再继续说下去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她忙告辞道:“燕秋姐,时辰不早了,我,我也该回去了。” 不想,沈燕秋却没有答应:“急什么,你我也这么久没见了,眼下,也没什么外人,家里就只有我娘在,不如你就在这儿陪我一起吃饭,可好?” 沐秀儿哪儿会想到会有这样的提议,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出门时也没有做吃的,她是个读书人,也不懂下厨,我得给她做饭的。” 沈燕秋听她这样说,忽地拿眼儿一瞋,半真半假地说道:“怎,有了夫婿就不要我这个姐姐了?” “不是的。”哪儿受得了她这一眼,当真了的沐秀儿急忙解释:“我…我…”却又不晓得怎么说才好。 沈燕秋并没放过她的意思,又很是怅然地叹道,“罢了,如今呀,咱们秀儿可再也不是那个成日里跟在我身后转悠的丫头了呢,是人家家的好媳妇儿了。” 她这话得无心,落在有意人耳中,可就有些不同了,“燕秋姐……”沐秀儿有些无力轻叫了一声,脑子却不由自主地将两人做了比较,几乎没怎么想就有了明确的答案,只得再次讨饶道:“燕秋姐,我还是得回去的,我……。” “好啦,我省得的。”沈燕秋哪儿看不出她的为难,发了善心,不再去逗弄她:“去吧,再迟可真的要晚了,来,我送送你。”说完就站了起来。 得了话,沐秀儿也就不再坐着了。 两人走到了屋门口,刚要再向外去,那谢嬷嬷忽地开口:“姨奶奶,这几天您也累了,这会儿,就由老奴来送吧。” 原本要跨出去的脚在听到这话时顿住了,因为前冲力使得沈燕秋的手轻扶了一下门框,她不吱声,沉默了一下,这才点头道:“也好,那就由嬷嬷送秀儿出去吧,秀儿,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沐秀儿本就没指望被远送,可这会儿听了嬷嬷的话,再看到燕秋那扶门的动作,忽地,心里透出了一股子难言的情绪,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可是,这会儿,两人身份的差异突地就将彼此的距离拉了开来,那些被忽略的事实瞬间清晰了起来,眼不禁有些酸又有些胀,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她张口问道:“燕秋姐,你这回……你这回回来,要呆多久?”还能再来看你吗?这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还是那样,不懂得藏住心事,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舍,沈燕秋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紧,须臾她含笑道:“总还要再住上四五天的,你要有空就来坐坐,陪我说说话。” 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复,沐秀儿用力点了点头:“嗯,那,燕秋姐,我走了。”说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才慢慢转过了身。 人走后,沈燕秋并未在门前多站,她转身进了层子,直接走到了桌边,桌上,放着桂花糕的食盒仍旧放着,她轻轻打开,看着那米白色的小糕,长长一叹,伸手拈了一块,咬了一口,糕已经凉了,可香味却丝毫不减。 早已尝过不少味道更好更精致的糕点,可这小小的一块糕,却勾起了她别样的情绪。 这是家乡的糕点,小村特有的滋味。 咽下了这一口糕,沈燕秋将剩下的半块捏在手中,却再没有去咬第二口,先前的种种仿佛就在眼前,这使得她不禁若有所思了起来,目光也渐渐变深。 “姨奶奶,沐娘子已经送出门了。”谢嬷嬷已将人送走,不知何时,重又回到了屋中。 “嗯。”在听到说话声的那一瞬间,沈燕秋神色已恢复如常,将手中的糕放到了碟里,轻轻应了下。 外头的门已带上,房内只有主仆二人,谢嬷嬷又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问道:“这沐娘子的事儿,姨奶奶如今怎么打算?” 眸子闪了闪,沈燕秋坐到了凳上,她淡淡道:“能如何?先前只以为她被方家休弃,我才动了那念头,如今,她已经再嫁,事已成定局,自是再无可能了。” 谢嬷嬷听她这样说,那张素日喜怒无形的脸,难得地露出了一抹异样,略踌躇了一下,她才开口说道:“这沐姑娘说是嫁了,可是,有一件事,老奴觉得古怪。” 沈燕秋抬眼看她,问道:“什么事?” “姨奶奶这次带老奴来,本就是为了相看那沐娘子是否还是处子之身的。”说到这,谢嬷嬷顿了顿,双眼儿带着疑惑:“老奴是什么样的出身,姨奶奶是知道的,有些话虽然听着有些托大,可老奴到现在还真就没有看走过眼的。” 这话说一半,停一半,最让人不痛快,沈燕秋眉儿不禁微微皱了一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又将声压低了几分,谢嬷嬷凑到了主子耳边:“先前,老奴送沐娘子出门时,仔细打量了她的身形姿态,她看着……看着仍像是个处子。” 第51章 沐秀儿离开了沈家,等走到了拐角处时,她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此刻小院的门已经合上,她不禁又想到里头的那个人,想到临走时那一幕,不由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须臾,她缓缓收回了目光,转身,不再多想,快步往家里走去。 这个时候,正是做饭的时间,村子里处处炊烟袅袅,小道上除了偶尔贪玩忘了回家的孩子,看不到什么人,这情境也昭示着院户里妇人们别样的忙碌。 沐秀儿脚下生风一心往家里头赶,快到时,却在远远看到家中烟囱如他家一般生着火时,人定住了,心里透出了一股子淡淡的暖,就像天边夕阳的颜色,明明是急着想要回家的,在此刻,她偏偏迈不动步子,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美景般,让她生出了一股子贪恋。 多少年不曾如此,记忆回到了从前,那时家人还在,无悠无虑的她在外头同小伙伴疯了一天,等要回家时,总要先瞧瞧家里那烟囱有没有往外冒烟,要是有那就是娘还在做饭,要是没有那可就遭了,必定是已经晚了,娘做完饭等着收拾她呢。 再后来,突遭巨变,亲人一个个走了,家也没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在方家还是苏家,沐秀儿都找不到归属感,那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当时年幼的顽二宁愿看人脸色,饥一顿饱一顿的吃百家饭,也不要由着别人收养。 本以为,这辈子是要单个儿过了,可现在,望着那几许青烟,一抹灿烂的笑绽放在了唇边,这才是真正的家呢,有着家人的家。 张逸正在家里忙着做饭,沐秀儿刚走时,她是有些担心的,就怕她受了冷落,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也就渐渐地安了下来,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两家都在同一个村子,真要受了委屈,哪儿还会呆这么久,不过,心安的同时,又有些小小不自在,连她自己都有些自我鄙视,什么时候起,她对秀儿独占的欲望那样的强烈,强到就算她同发小叙旧都让她觉着吃味。 久等不回,又不想只闲着冒酸气,张逸开始思考,晚上该做些什么好吃的,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既然吃了桂花糕,总得弄些更好吃的来回应。 去自家菜园子逛了一圈,张逸不由得叹了一声,这坑爹的古代物质实在是贫瘠得可怜,来来去去这么几个菜,花样儿都翻不出,平时,这些菜色又都是沐秀儿做过的。要就这么平平常常的做上一桌菜,又有些不甘心,张逸拿手敲着头,忽地想起了灶里还有昨儿剩下的隔夜饭,眼一弯,笑了。 当沐秀儿回到家里,走进小灶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张逸带着围裙,两个袖子分别用绳束了起来,发丝被扎成了一把垂在身后,她的头上还用一块蓝花布包着,正低头捣鼓着冷饭。 这是要做什么呢?一时间沐秀儿只觉得这人让她有些莫名又有些好笑,进院后那跳得微快的心竟也因此慢慢平复了:“阿逸。” 张逸闻声回过头,唇在见到那人的瞬间扬了起来,“你回来啦,我都没听到大黄叫呢。”边说边放下手中已经按松了的白饭,“你来得正好,就等你回来了。” 误以为她烧了灶等自己回来做,秀儿很是自觉地要挽袖。 “你这是要做啥?” “做啥?”沐秀儿不去理会那人瞪着的眼:“自然是做饭。” “谁说让你做了。”张逸急忙阻止,抬起下巴,“你只要站边上就行,今儿,我要露一手,让你好好开开眼儿。” 沐秀儿不知道她这是要卖什么药,不过既然她好兴致,自不会在这时候唱反调,往后退开了小半步,“成,我看着。” 张逸点头:“你可看好了,别眨眼。”说完,她转过身,先前已经做足了准备,各种辅料都已经摆放好,两脚叉开,站八字,起锅,热油。 这架势十足,信心满满的样子,着实让沐秀儿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锅里的油热了,张逸将多出的油倒入了边上的碗,发出了次拉一声响,接着将打松了的冷饭放入锅中,拿勺压散,略炒开后,她突然说道:“秀儿,你看好了,重头戏来了。”说完,她将早已打好的蛋黄液倒入了锅中,一只手拿锅,一只手拿勺,开始快速的翻炒。 锅铲不停,粘了蛋液变成金黄色的米粒随着锅子的每一次颠炒,甩起又落下,沐秀儿看得惊心,有几次她都要觉得那饭会飞出去。 张逸手上不停,这炒饭是她以前在一个视频里无意看到的,当时,只觉得那厨师翻炒的样子超帅,做出来的炒饭也非常的漂亮,片中试尝的人也都说非常的美味,后来,为了能那样帅气的做出可口的美味,她连着吃了三个月的蛋炒饭,才终于能够如此熟练,后来,寻了机会在les吧的老板面前显了一回,当时,老板曾说过,就凭她这一手,准保能迷住吧里的大半p,想到此,她手上不停,眼儿却望向了身边这人,在看到她那瞠目结舌的样子后,心越发的高扬了起来。 最后,在炒饭中放入了盐和葱,爆香翻炒,张逸煞有气派地叫道:“好了,起锅。”把炒饭盛到了圆形瓷盘中,接着,将它双手端起,放到心上人的面前,扬起灿烂的笑:“这就是,今儿,我特意为你做的,黄金蛋炒饭。” 沐秀儿看着那才出锅热气腾腾的炒饭,扑鼻而来的是炒饭的香味,真的很香呢,此刻,她只觉得这葱油的味道远比那精贵的檀香要好闻得多。 黄金炒饭配的是青龙过海汤,名字霸气,其实不过是蛋炒饭配葱花汤,即便如此,那两人也将一大盘饭全都消灭得干净。 唯恐破坏了气氛,倒了胃口,张逸在吃饭时,一直没有问沐秀儿去沈家的情况,直到饭后,两人收拾完,在院里消食时,这才开口。 听这人问起,沐秀儿想了想,她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只是,要她细说,一时又觉得无甚可说,只简单应道:“挺好。” 挺好?几乎聊了一下午,竟然只有挺好两字,这哪里能够满足得了张逸那八卦欲望,“挺好是怎么个好法?” “嗯?”被她追问,沐秀儿一时怔愣,对上那双满是好奇的眼她抿了抿唇,略斟酌了下,将燕秋衣着打扮一一细说,说完后,总结:“我瞧她气色也不错,应该过得好吧。” “就这些呀。”张逸想打探的可不是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于是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没能八卦成功的小失望。 沐秀儿听出她的不满,张口欲言,话却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直到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今儿说了那么多,可关于燕秋姐这几年生活的事,她竟半点不曾听到,细回想,一抹苦涩浮上了心头,不是不问,而是每当问起,就会被有心人故意岔开。 张逸见她欲言又止,细端详连神色都有些变,想来,她这半天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顺心,忙把话锋转开:“啊,有件事儿,我忘记和你提了,下午高二叔来过。” 听她强转了话头,不再追问,沐秀儿心中升出一抹感激,“二叔怎会过来?”那可是一位无事不进他家门的主儿。 “说是明儿他要和爹一起去镇上打听打听粮价,问我要不要跟着过去。”张逸一边摸着有些发胀的肚子,一边回答道。 “那你是怎么回的?” “我答应了,”自打听了杨家大哥的话后,张逸就一直惦记着这事,眼下正好有机会,又怎会错过:“明儿我跟着他们过去,先熟悉一下多学些,以后这事总还是要自己做的,再说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再去书局看看,有没有要抄的书。” “嗯。”沐秀儿点了下头,“那我明儿和你一起去,顺道再采办些东西回来。” 张逸听她说要一起,自是不会拒绝的,忙应道:“好呀,一块去,还能再买些东西回来,”说着,她又叹了声:“唉,可惜没有驴车,估计爹家的牛车也不得闲,还是得多挣钱,以后弄个马车,”说到这里,头一侧,朝着身边人咧嘴道:“我呢……就给你当一辈子的马车夫。” 心为了那三个字重重一跳,从里头涌出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让人心暖让人心动的东西,沐秀儿抿着唇,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因不需要赶早市加之田里还有活要作,第二天就没和过去那样清早就急着出门。 做足了准备,到了点儿,这才要出发,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 沐秀儿去开门,张逸把竹篓子背上,跟在她身后,刚要拉门栓,外头传来了叫声:“沐娘子在家吗?” 听是陌生的女子声音,院内的两人对了一眼,张逸习惯性的退开了些,避到一旁。 沐秀儿将门打开,抬眼一瞧,有些意外,竟是昨儿为自己开门的那个小丫环,回忆了一下她的名字,这才开口问道:“洛琪姑娘,你这是?” 洛琪福了福,这会儿她的态度与初见时已大不相同:“沐娘子,我家姨奶奶特意差我过来,请您过去坐坐。” 这话一说,不止站在一旁的张逸觉得意外,连沐秀儿也没想到。 “沐娘子?”见对方不答话,洛琪轻叫了声儿。 沐秀儿还是没回话,反而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张逸。 两人视线轻轻一触,似在是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为难,即便心中不太愿意,张逸仍在此刻选择了体谅:“秀儿,那你就去吧。” 她这么善解人意反倒让沐秀儿犹豫了。 “去吧,去镇上咱们有大把的时间,不差这么一次的。”想了想,沐秀儿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你去镇上可要小心些。” “有爹和二叔在呢,你放心吧,别操心我,”张逸冲她扬起一个笑。 “嗯,那我过去了。”见这人点头挥手,沐秀儿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人走了,张逸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她面上不显,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强撑着的笑没了,两肩微垮,脚踢了踢地上的石头,叹了口气,转身将门锁上,这才往高家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盗文呀,几乎同步,十分钟就出来了,和jj编辑说也没啥用,所以,打算以后称放防盗章,再更文,不过,这样可能会给亲们带来一定的麻烦,嗯,先商量一下吧,以后,早上发的全是防盗章,到晚上更新正文,大家体谅一下吧:) 在这里解释一下所谓的防盗章节吧,所谓防盗章节其实没啥难度,就是,会先更新一章与正文内容完全没有关系的文章,等盗文网把这一章盗了,我把这一章的内容改成正文应该有的新章,这样的作法呢,挺有效的,但是,很多读者不能理解,因为大家都心急着要看,发现更新第一时间买了打开一看,内容不对就会很不爽,这种感觉,我作过读者,我能够体会,但这盗文的实在太狂了,十多分中,四五个盗文网同步更新,作为作者呢,也真心郁闷。所以,我在这里先给大家打一声招呼,试一下,我呢会努力更新,大家呢白天不要急着看到更新就点,到晚上定点时间,我再发,当然,买文章的价钱是不会变的。如果,大家觉得很麻烦不方便的话,可以向我说明,我考虑再改进一下,总之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吧。 另外呢,嘿嘿,大家要是方便的话,竟可能就在网上买vip看吧,因为在wap手机上看,买章节的价钱是一样的,但作者的分成就不同了,差蛮多,差价,都给没jj赚去了。黑呀 第52章 沐秀儿随着洛琪再次来到了沈家,全然没有想到过燕秋姐会在隔天就主动让她过来,这不由得让她又想起了昨天离开时的那一幕,那谢嬷嬷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让那个曾经一起上山玩闹,一快下河洗澡肆意欢笑的女子,变成了戏文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也是因为这样,比之上一回主动造访时的期盼,这一趟却有了那么一丝沉闷。 进了院子,沐秀儿又遇上了沈大娘,打了招呼,这位的眼神仍旧如往日那般,看到自己总带着不喜与不屑,可在踏入小院,看到等在小门前的谢嬷嬷时,那妇人挺着的腰板,忽地弯了。 “沐娘子来啦,快请进,姨奶奶正等着您呢。”谢嬷嬷面上的笑还是那样。 沐秀儿忙点头应了,向主屋走去时,沈大娘却没有跟着的意思。 进了屋,绕过了屏风,沈燕秋还是端坐在桌子边上,今儿,她穿的是暗紫色绣着蝶恋花纹样的曲裾裙,这样式的衣服一般都是大户家小姐娘子穿的,这人本就生得漂亮,再这么一打扮,更透出了别样的贵气。 “来了,快过来坐。”沈燕秋先开口,眼儿在来人身上打了个转儿。 “燕秋姐。”沐秀儿先叫人,再跟着谢嬷嬷走过去,坐到了桌的另一边。 桌上的茶果点心是早早已经备好的,丫头们没事就全都离开,让沐秀儿有些意外的是,那谢嬷嬷并没有和昨儿一样守在外间,她也跟着一块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两人,沐秀儿这才略放开了些,“燕秋姐。”傻愣愣的又叫了一声,完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沈燕秋却没有急着说话,她伸手,将桌上摆放着的红木盒子推向了沐秀儿:“今儿叫你过来,一来是想让你陪我再说说话,二来是你成了亲,我也没能送你什么贺礼,这个,算是我给你补上的。” 听她这样话,沐秀儿忙摆了摆手:“燕秋姐,不用的,哪用得着特意补什么礼,再说了,你也没喝上喜酒不是。” 沈燕秋却不理她,只自顾说道:“你先打开看看。” 沐秀儿抿了抿唇,在对方的注视下打开了那盒子,入眼,在红色的绸布上,摆放着一支金色镶宝石的碎花簪子。既便没有看过什么珠宝首饰,她也晓得,盒子里的这根簪子,肯定不会便宜,这也使得她再次开口拒绝:“燕秋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傻丫头,怎就不能送了。”沈燕秋斜她一眼,才又说道:“这看着精贵,其实也不值当什么,这个你看着象是纯金的,其实只是外头漆了一层,也不是特意新打的,说出来你别嫌弃,这支簪子是我用过的。” 哪会不晓得,这话只是劝说之词,就算是漆金那也是金簪子,何况这簪子有□成新,一看就是没用过几回的,还是觉得不能收,沐秀儿把盒子推还了过去:“燕秋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也晓得的,农户人家平日里哪戴得了这个,这簪子还是你戴才好看,我用不上的,可别白白浪费了这好物件。” “你这是嫌弃我用过,还是觉着我缺了首饰?”沈燕秋说得好不故意:“我夫家也算是大户,规矩虽然大了些,可衣食上从不缺的,倒是你。”话说到此处,她拿眼儿朝着沐秀儿身上慢慢扫过:“女人家,总得有一两件像样的首饰,你看看你。” 被她刻意打量,沐秀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自己的穿着,因为要出门去镇子,也就没有特意的穿衣打扮,这会儿穿的不过是平日里最为普通的一身衣服,头上一支木簪,哪儿还有半点昨日的光鲜。这样的落差怎又会不让人生出误会,忙解释:“不是的,燕秋姐,我今儿原本是要去镇子上的,要走山路,怕弄脏了衣服,才穿了这件旧的。” 沈燕秋只淡淡地笑,也着不接这话,只是那神情明明白白写着不信。 沐秀儿词穷,事实上,她还真的没什么首饰,那嘴又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好了,”沈燕秋伸手将盒盖给盖上,却又将它推了过去:“不管你有没有首饰,这总是我的一片心意,这回回来也不晓得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收了这个,以后,总是一份念想。” 听她这样说,沐秀儿心中一堵,话到了这个份上,她哪还能够推辞,微点了点头:“那,燕秋姐,我收下了。” 沈燕秋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这才对,好了,不说这个,之前你说是要去镇上的,我贸贸然就把你叫来,不会耽误你的事儿吧。” “没呢。”沐秀儿摇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去打听打听今年的粮价,我也只是陪着过去看看。” “哦。方婆子把你家的地还你了?”沈燕秋问道。 “没呢,她早把地卖了,村长爷做主,她才折了银子给我。”沐秀儿也不隐瞒:“这地是前些时候才买的。” “哦,看来你那表哥还真是个好的。”沈燕秋顺着她的话,感叹了一句。 “嗯,她是很好。”每每听到对张逸的夸赞,沐秀儿总会很坦然的点头。 “可我瞧着却不像。”沈燕秋忽地转了口风,用眼很是打趣地又往她身上扫。 “燕秋姐。”听她又把话绕了回去,再看那揶揄的神情,明知是玩笑话,沐秀儿还是一再申明:“这衣服真的是怕脏才穿的,她待我极好的。” “成,那你倒给我说说,他待你有哪些好?” “她。”刚要细说,沐秀儿猛地察觉到了眼前这人的用意,这哪里是说闲话,分明是有心套她私密呢,忙住了口。 “怎,被我说中了,讲不出了?”沈燕秋还在追问。 想到昨儿被这人牵着头皮,说了那一大堆无用的话,沐秀儿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说出了心里一直想说的话:“不是讲不出,只是,燕秋姐我说了我的,你也能说说你的吗?” “自是能说的。”沈燕秋这回却不似昨儿那般闪躲,大大方方应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不料她竟这么爽快,沐秀儿反倒愣了。 “怎?又不知道问啥了?那我可就不说了。”沈燕秋拿话逗她。 沐秀儿嘴张了张,说到底,她心里还是顾忌那个‘妾’字的,踌躇了一下,才小声说道:“其实,其实我就想听听,听听燕秋姐你,亲口细说说你过得好不好。” 这话透着犹豫,可落在沈燕秋的耳中却让她脸上的笑隐去了几分,如今她也算是锦衣玉食,仆妇伺候,看过的人都觉得她过得极好,就连双亲兄弟也是如此,都说她现在出头了,过上好日子了,谁也不会细问她其它,可是,眼前这傻丫头,心里分明顾忌着,却还是一再盯着追问,自幼一起长大,她是知道眼前这人的性子的,若是他人问这些,多半会有打探的意思,而只有这人,是真的只关心,关心她过得好不好。 屋内沉默了,沐秀儿只当是自己的话,戳中了对方的痛处,一时不知道如何才好,却不知,她这话使得沈燕秋在一瞬间下了决心,不再拐弯抹角。 “秀儿,在我说之前,你先老老实实答我一句话。”沈燕秋收起了笑,正色说道。 “你,你问吧。”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沐秀儿有些紧张,不免有些结巴。 “你和你那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沈燕秋一双美眸紧紧盯着她看。 就是想破了头,也料不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沐秀儿心中一紧,本能地就觉得是人看出什么了,可,张逸同她的事是决不能告诉第三人的,心里发虚,嘴上还死撑着:“什么怎么回事,燕秋姐你这说的是什么呢。” 沈燕秋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余光瞄到了那紧拽着衣角的手,那么多年的相处,她那点小习惯小动作哪会不知的,眉梢一挑,压低了声说道:“你可知道谢嬷嬷没在我身边伺候时是做什么的?” “是做什么的?”沐秀儿被盯得心慌,下意识应道。 “她做过人牙子,也当过媒婆子,”沈燕秋话语微顿:“做这个的,最厉害的就是一双眼,一张嘴,秀儿,谢嬷嬷最拿手的本事,就是能从坐立行姿,神态气韵看出女儿家是不是还是处子。”又停了停:“昨儿你走后,她同我说,你看着不像是圆过房的。” 这话如晴天霹雳般,炸得沐秀儿脑袋里惨白一片,衣角被她扯得几乎要破了,眼儿瞪着,一张嘴抿得死紧。 这模样,哪还需要她回话,沈燕秋心中已经了然,缓和了语气道:“秀儿,我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你从没说过你有过表哥,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胸口砰砰直跳,沐秀儿连吸了几口气,才略稳住了心神,“不是的,她是我表哥,没有苦衷的。”此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和张逸假凤虚凰的事儿,绝不能捅漏了出去。 见她还是不承认,沈燕秋心中狐疑了起来,细回想,沐秀儿每每提到她夫婿的神情,确不似作伪,可又为什么成亲这么久,还不曾圆房,秀儿容貌出色,男人哪有忍得住的,除非……心思忽地一动,面上闪过一抹不可思异:“秀儿,你表哥,是不是……是不是身有隐疾?” 这话一出口,那几乎走投无路的沐秀儿,一下又看到了柳暗花明,忙点了点头。 见她头点得飞快,沈燕秋又开始怀疑,眼儿微眯了起来。 就如沈燕秋了解沐秀儿的小动作,沐秀儿也再清楚不过她的,知道这人又起疑心了,是真的不想欺骗眼前这人,可是,事关重大,不得不骗,忙先一步说道:“燕秋姐,这事,这事你可别让人知道,”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表哥她,她过来找我时,遇上了歹人,受,受了些伤……所以……所以……”后面的话又不知要如何编才好。 这半遮半掩的回答,反而让沈燕秋去了疑心,她又问道:“那你还和他成亲?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还是他在成亲前瞒了你?” “没。”沐秀儿否认:“燕,燕秋姐,她没骗我的,是我自愿的。” 自愿?沈燕秋不可思异地看着眼前这人,见她虽然慌张却不像说谎,只得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做了这傻事。”这一句是实实在在出自真心。 沐秀儿见她信了,心中松了口气,可看她叹惜,不免又升出了些许愧疚,喃喃不知说什么才好。 瞧她不反驳也不说话,沈燕秋紧捏了一下手中的帕子,女人嫁个不能人道的男人,还有什么指望,心思一动,终是决定把原本的计划托盘而出:“秀儿,你先前问我过得好不好,现在我就告诉你。” 忽听她又说到了这儿,虽然诧异,沐秀儿还是强压下了疑惑,静静地听。 “我夫家是洛水城的大户,说是大户可其实比你们听到的还要富贵,老爷不是白身,祖上几代也都是做官的。”沈燕秋开始讲述。 沐秀儿听她说夫家比传闻中的还好,一时间为她高兴,又有几许担忧,这一入候门深似海,戏文里都这么说的。 “老爷他大了我十岁,眼下也算是正当壮年,人也长得儒雅,太太也是出身名门,手段是有的,却也不像那些富户正房那样的苛责,规矩是大了些,但只要你安分,你瞧瞧我,这衣食起居,日子过的还是极为舒坦的,”沈燕秋说得坦白,没有半点隐瞒,“院子里,除了我另外还有三个良妾,都还算省心,自然,这与太太的处事手段,也有些关系。”说到此,她停了停,拿了茶轻啜了一口才又继续:“去年儿,我生了一个姐儿。” 听她说生了个女儿,沐秀儿愣了愣,可稍一想,又觉得这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燕秋姐远嫁三年,若是一直没生,那才糟糕,忙说道:“燕秋姐,你怎不早说,我都没恭喜你呢。” 沈燕秋淡淡一笑,不过想到远在家中的女儿,目光到底还是柔了些,可接着话锋还是转到了正道:“秀儿,其实这次我回来,一是要探亲,二来,却是为了你。” “为我?”沐秀儿一时莫名。 “是,昨儿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沈燕秋将话引到了正题:“我和你说过的,我娘来看我时,把方家和你的事儿同我说了,那时太太又正好想要给老爷再纳一房良妾,我就动了心思,你没有娘家撑腰,方家那老货也不会给你多留什么,你被休又落得那样的名声,哪儿还能嫁得到什么好人家去,再说了,就算方锦阳以后有了功名,顶了天也还是纳你做妾,我还是那话,方锦阳他难成大器,再说了,他心里想着你,将来他那大妇哪里能容得下你,与其在这里嫁个不三不四的过苦日子,又或是去当方锦阳的妾,倒不如到我身边来,和我在一起,虽是妾,可日子过得却远比这里要好得多,再说了,夫人已经有了嫡子嫡女,庶出子女也许我们养在身边,说真的,除了不能随意出门,处处要守规矩,日子真算是好得很,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有我的私心,我生的是闺女,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老爷身边女人也多,这下一胎有没有,会如何,我也说不准,妾终归不能和正妻相比,我总想,我们打小一块,情同姐妹,要真能在一个院里过活,无论谁有了儿子,将来也算是都有依靠,要都没有儿子总,也能够互相扶持过活,守着做一辈子的姐妹,到老到死。” 守着做一辈子的姐妹,到老到死,沐秀儿脑子有些发懵,曾经她是多么想和燕秋姐守在一起过一辈子,哪怕只是以姐妹为名,可是现在…… 沈燕秋自是不知道沐秀儿的心思,她伸手,按在了沐秀儿的手背上,认真道:“秀儿,听我一句,女儿家嫁男人,可不能只顾着一时,你要想想将来,他不能人道,难不成你要守一辈子活寡?到老了无子送终?” 沐秀儿哑口,不晓得怎么说才好。 沈燕秋见她不吱声,只道她被自己劝得心动了,又再说道:“你放心,我同夫人提过这事,夫人是点头的,只要你身子没破,洛水城离得远老爷也是有权有势的,进了门,谁也不会再提你和你表哥的事,我也不逼你答应,跟不跟我走,你别急着答,好好想想。” “燕秋姐。”沐秀儿却在她说完了那番话,后就马上开了口:“燕秋姐,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将被覆着手轻轻抽了回去,又按在了膝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话若是放在刚被休离时,或许她是会点头的,哪怕她不能让男人近身,可为了燕秋姐,她想她还是会试着强忍的,可是现在不同了,一辈子,她想要的一辈子不再是眼前的这个姐妹,而是那个笑着说要给她当马夫的人,心中有了决定,她重又开口说道:“燕秋姐,我是真的喜欢表哥,想和她守一辈子,守活寡也好,无子送终也好,可我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一起到老到死的。” 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亲口向他人承认自己对张逸的喜欢,更没想过说话的对象会是曾经心仪的人,可是,这会儿,沐秀儿说出这一句,却没有半点犹豫和后悔。 第53章 张逸随着高家二位长辈一起去了镇子,不同于往日和秀儿一道的时候,一路上,总是走走停停,时不时歇歇脚看看风景,这会儿,那两个大男人健步如飞,可苦了跟在后头的假小子。 到镇子也没多逛,直接去了粮行打听,今年的收成很是不错,粮多了,那米价也就有些降,好在种玉米的不算多,价钱稳中还有些向上涨的趋势,这让张逸暗喜了许久。 转悠了一圈,和男人出门可不似女儿家逛街,那两位打听完了粮价,正好到了饭点,也不去别处,直接就要找地方吃东西。 张逸想着今天还要去书铺子,于是就提议到小食摊子去吃饭,农家粗汉子也没啥讲究,重要的是吃得饱,听说是有面有饼东西不错,没二话就点头答应。 一行人,到了那小食摊子,点了面。 “张兄弟,今儿沐娘子没跟着一块来吗?”现在还算是农忙期,镇子上往来的人也不算多,这小吃棚子的生意比之往日略微清淡一些,见了老主顾,店家娘子便主动上来打一声招呼,那小夫妻素来一道,这会缺了一个,不免多问了句。 听她问及沐秀儿,想到她没来的原由,张逸心里不免又有些不痛快,只笑着应道:“她今儿在家歇着呢。” 她答得随意,那听的人却多生出了个心眼:“在家歇着,莫不是有喜信了?”那沐娘子一看就是个勤快的正经过日子人,不像是会独自在家歇着的。 张逸乍听到这话,愣了一愣,缓过神才答道:“没呢,今儿是过来打听粮价的,就留她在家里头了。”反正,她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沐秀儿是被人截去当陪聊了。 虽猜错了老板娘也不觉得尴尬,闲说了几句,又有客人过来,妇人这才离开招呼其它,张逸吃着热腾腾的汤面,这面和平日没两样,可今日陪着一起吃的人不在,那味道也似乎没往日那般好了。 三两口快带地吃完了面,张逸同高大叔说了声,就趁空档去书铺子接活了。 今儿书铺里没啥人,张逸把抄完的书给了掌柜,又问掌柜有没有新书要抄,这次的回答却让她之前的好心情差了许多,原因无他,镇子本就不大,书的供求本就不多,这阵子没什么人订书,也就没啥可以抄写的,虽然还是接到了一些活,可也让她意识到了一些些危机感。 拿着新书出了书铺,张逸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抄书也不稳当,她还得再多想想其他赚钱的路子。 重新回到了面摊,这会儿,桌边多了一个人,正是二柱。 “张逸哥。”二柱看到张逸,忙笑着主动打了招呼。 最后一次见二柱,还是在他哥哥的婚礼上,张逸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便问道:“你也来这里吃面?” 二柱抹了下鬓角边的汗:“没呢,我是给人送货的,刚巧路过这儿,看到大叔二叔,就进来瞧瞧。” 张逸这才想起,二柱如今在他哥哥顺子店里帮忙,于是就顺口问道:“怎么样,你哥现在的生意还好不?” “还行,挺不错的。”二柱抓了抓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笑着说道:“对了,大叔二叔张逸哥,你们还没去过我们家铺子,要不一会儿就和我一起过去坐坐?我娘也总念叨着呢。” 听他相邀,张逸心思微微一动,转过头询问意向。 反正正事也做完了,又是乡里乡亲的,人家开口相请,也没道理不去,高家二位爽快地答应了。 填饱了肚子,结完账,四个人就一起去了,顺子新开张的铺子。 其实铺子离得并不算远,拐了两条街就到。 一路上,张逸留心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又时不时同二柱打听了些消息摸了个底,这里的市口不错,离市集不远,向西两条街住的都是镇子上比较富裕的人家,那些中等层次的小户要过来也没几条街,这样的位置使得周围开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店面,连在一起,频有几分商业街的味道。 这房子的价格比别处略显贵了些,但很是实在,两层的木式门面房后面连着个两进的院子,前面做买卖后头住人,很是实惠。 到了铺子,这会儿没什么客人,顺子见弟弟带来了熟人,忙走过来招呼,请他们去里头坐。 张逸在进门时就仔细打量了里头的布置,与别处的布铺不同,这里的装修是以淡色为主显得十分亮堂,店面不大却让人觉得宽畅,两边靠墙各摆着两排梨花木的大架子,在长方柜案后头的架子上,整齐竖放着一卷卷料子,对面的多宝格架子上却放着不少用竹子编成的小筐,筐里有料样,也有绣活,品种不少很是引人注目。 张逸本就是存着别样的心思过来的,仔仔细细打量完后,不由得对顺子有了些改观,本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商人,不想还是个心思细腻的。 不过,除了赞叹外,张逸心里也冒出了一丝疑惑,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头一趟来,却好像是在同样的地方呆过一般,正好,眼儿不经意看到了上二层的楼梯,忽地脑子里闪过了什么,她开口问道:“这二楼可是只接待女眷的?” 那顺子正和高家两人客套,乍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这铺子的布局是按着江南最有名的布行来弄的,被一个头一回来的人,一下就猜到用处,不免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笑着赞道:“张老弟好见识,这二楼确实是专门招待女眷用的。” 高大叔听到他这样说,不免奇了,插嘴说了一句:“你这铺子倒事多,怎地还有这样的规矩?” 顺子解释:“这买布料,客人时常得细挑,女眷也多,男女一块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倒不如分开,女客上楼,由我媳妇招待,这样,她们也能安心慢慢选。” 高大叔是个粗汉子,在乡下男女大防并不严,镇子上也没见过哪家铺子是特意男女分开的,虽然听着有些道理,可又觉得用不着这样刻意,不过他还是很卖面子地称赞了句:“你小子,出去了几年,这心思倒是细了,往后一定能成大气。” “承大叔你吉言。”顺子拱手,很有几分生意人的味道。 无心再去关注那两人的客气话,张逸走到了架子边上,看了看架上的各色小样,一路看过去,目光最后落在了一块水湖色浅绿的缎子上,她眉心微微一皱,伸手将它拿起,料子很轻却不显单薄,指腹轻轻摸了摸,质感丝滑,心思一动,双手提,将它起展开往光亮去照,在看到那料子的颜色随着光线角度变化时,她猛地一怔,嘴比脑子快了一步:“这,这可是江南张家的碧玉纱?” 再次被人一语道破,这回顺子看张逸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这碧玉纱本就精贵,就算在江南也算是一个稀罕物,更不要说在这样的小镇了,比起之前猜到了二楼的用处,这会儿直接叫出绸缎的名称及出处,这让顺子更为吃惊,他本以为张逸不过是个外乡来的读书人,没想到竟有这样的眼力,再细瞧,他拿布料的手势竟是实打实的内行人,迟疑之外也产生了兴趣,忙走过去说道:“这确实是张家的碧玉纱,张老弟当真是好眼力。” 张逸在开口后,脑子里就有些乱,手里拿着那块料子,努力去想,却找不出任何线索,就像她认字,会赶车,对于这块料子来历的认知,都是本能的最直接反应,唯一的解释也只有身体前主的某些残留印象还影响着自己,联想到近来梦里时常出现的东西,她心思一动,忙应道:“哪里是什么好眼力,我只是以前在别处曾听人说起过罢了,刚才,也是半猜半蒙,没想到竟说中了。” 顺子心知那是客气话,对张逸的了解,他仅限于娘和弟弟嘴里说的那些事,其实对于沐秀儿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哥,和大多数村里人一样,他也曾有那么些怀疑,不过,人家成亲过日子,也没碍着自己什么事,他又离了村子住到了镇上,除去最初的怀疑,对那些传闻很快也就抛到了脑后,可这会儿他心里却有些泛嘀咕,都说这张逸只是个穷困前来投靠的书生,而碧玉纱却都是大富之家才用得上的,自己忍痛高价进了那么一块,为的也是想要在这里打响名声,卖不出去放着也算是个噱头,要是卖出去了,肯定能赚上不少,再细瞧张逸,他神色平淡面上半份新奇都没有,再想到刚才这人看布料时的手法,不由得起了些别样的想法:“说句大话,这料子,咱们这里只这一块,就是江南那边的富贵人家也用得不多,张老弟既然是听别人说的,那肯定是去过江南那块儿吧。” 听出了对方的试探,张逸心里还是存着一份警惕,因为怕被拆穿,所谓表哥的家乡就编得比较远也比较含糊,只说是离江南安远县边上比较偏的小村子,暗自思存了一番,才小心答道:“我家乡确实是在南边,不过和咱们村子一样,比较偏远,我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有人说起外面的事就总爱多听些。” 顺子在外头历练了几年,处事圆滑得很,这话虽多有漏洞也不点破,转念想到张逸也姓张,莫不是和那张有有些关系,便状似随意地说道:“江南那边可真是好地方,张老弟即能认出这碧玉纱,那第一丝行的张家,肯定也听人说起过吧。” 张逸老实地摇头,顺着他的话道:“我只听人家嘴里说,江南张家碧玉纱,其它就不知道了,要不顺子哥你给我说说?” 顺子见这人眼带着好奇,这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心中倒也奇了,难不成真是巧合,倒也没去刻意隐瞒什么的意思,他说道:“江南那边水土好,多是养蚕的农户,因着这,那做丝绸买卖的也多,不过张家却是最有名气的,听说祖上曾给皇帝老爷供过绸,得了这第一丝的名头,传了好几代,这碧玉纱只有他家有,别人仿不出来,所以,只要提起这纱,总是连着张家的名号一起说的。” “那不是和莫家一样,都是大富之家。”二柱也是头一回听哥哥细说这事,忍不住多嘴问道。 “富是富的,不过和莫家不一样,张家只做丝绸买卖,那莫家却是全沾的,一南一北,买卖不同,也不能相提并论。” 张逸听得仔细,可脑子里对听到的事儿却全无印象,正要开口再问,还没说就被人打断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待客的,还不快点请你大叔进屋里喝茶。”说话的正是从里院出来的谢婶子。 “嫂子,甭客气,咱们也是顺路来认认门的,一会就要回去的。”高大叔笑应。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过来了,哪有不喝杯茶的道理。二柱,还不快招呼你家叔进屋里去。”谢婶子不答应。 这么一来,也不好再推辞,高家两位从善如流,张逸却没有跟着喝茶的意思,她还想再打听打听,等他们进去,再要说,偏又被打断。 “店家。”来者声音哄亮。 “张老弟,你先进去喝茶,我招呼了客人再同你说。”顺子见有生意来,也就没了说话的心思。 张逸也不好意思挡着人家做买卖,忙点了点头:“没事,你忙,”只是,杵在这儿也不是个事,正想找些事打发时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沐秀儿老给她买布做衣服,上次难得买了块好料子,最后还给自己做了裙子,后来也提过再买料子给她做,这人总敷衍着说其它,这会儿,人不在身边,正好先斩后奏,刚才过来时边上好像还有一家首饰铺,心下有了决定:“顺子哥,我去外头转转。” “行,一会我让二柱同高大叔说一声。”匆匆应话,顺子已经开始招呼客人了。 张逸知趣不再多说,自顾往铺子外走,出门时与那客人擦身而过,眼不经意地瞧了瞧那人,个子很高身材魁梧,那容貌和衣着打扮也不像是本土的,倒有几分外族人的感觉。 到了外头,张逸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买布的人已经由顺子引了进去,没多想,四下看了看,举步,朝着首饰铺走了过去。 就这样,匆匆忙忙大,一晃就是半天,出门、回家,那三人又是一路不停地往家里赶。 进了村,告别之后,张逸就兴冲冲地往家里走,想到怀里那给秀儿买的花簪子,还有背篓里的那块新料子,她脚步飞快,半点感觉不到累。 到了家,木门虚掩没有挂锁,知道那人已经在家里了,张逸脸上透出了笑,伸手推开门,迈步跨进院后,她站住没再往里头走,放开了嗓子:“秀儿,我回来啦。”朝着里头大叫一声,接着眼儿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子的门。 等了半晌,却不见里头有动静 “秀儿,我回来啦,”不甘心地又叫一声,还是没有人出来,发亮的眸子蒙上了困惑,小心思没能如愿,张逸只得认命地自己去找人。 先到了小灶,她探头朝里看,灶膛里的火没熄,案台上放着半成品的菜,饭孔蒸着。退出来再走到屋子,房里也没见人影,张逸抓了抓头,估摸着那人可能是去园子里摘菜了。 不甘地嘟了下嘴,好在小失落也能不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张逸走到桌边,刚要放下背篓,眼儿瞧见了桌上摆放着的木制锦盒。 家里的东西早已熟悉,突然看到了新物,不免有些好奇,张逸伸手将它拿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这盒子作工倒也精巧,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什么,心随意动,指一挑,盖被打开了。 这是?入眼是一支十分精致的簪子,张逸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拿在了手里,以宝石镶嵌而成的金色簪子做得很是细巧,不像摊子上仿造的假货,这一看就知道是个正品。 再细瞧,张逸不由咋舌,这簪身是真金的,虽不知道纯度,但她能肯定这是真金,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掂了掂,分量十足。 一支带宝石的金簪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被这么随意的放在桌上,又是哪里来的?不等她细想,耳边的声音,让她抛开了这些疑问。 “阿逸,你回来啦。”在外头听到叫声,急急忙忙从菜园子里出来的沐秀儿走进了房。 回过了头,一双眸子在看到那人时亮了起来,当张逸的目光落在来者手中尚不及放下的葱时,笑开了。 “走累了吧,怎么还不把背篓放下?”迎着那人只站着的笑,沐秀儿眼也弯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正要帮她放下背篓,扬起的唇角却在看到那人手上的簪子时,僵了。 怎么会错过眼中人的这一丝变化,张逸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了簪子,心中的疑问再次扬起:“这个是哪来的?” “是燕秋姐送我的。”沐秀儿答得老实,可不知怎地见簪子在这人手中,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张逸有些意外,但细一想这村子里,除了沈燕秋,没人能有这么大手笔,不由地,心里又有那么一丝莫明的不快,想到早上被她截了人,这会又让人抢先送了礼,就算知道那人是秀儿的发小,心里还是对那人生出了不满:“原来是她送的呀。”嘴上应得敷衍,将簪子重新放回了盒子里,关上。 “嗯。”沐秀儿见东西归了原位,心头一松,重又伸手:“来,我先帮你把篓子卸下。” 由这人帮自己放下了背篓,张逸将它放到了桌上,有些刻意地将那盒子挡在了另一边:“今儿挺顺的,粮价都打听好了,应该不会低,本来能早些回来的,可路上遇到了二柱,就跟着去了顺子新开的铺子。”说到这里,她则过头,看了沐秀儿一眼,接着将包着的缎子拿了出来,递了过去:“给,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 听说是给自己买的,沐秀儿忙接过了小布包,在那人的注视下,将它打开,这,她眼一亮,里头放着的是一块崭新的布料,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 “漂亮吧,我瞧这料子颜色挺鲜亮,印的花样也好看,做裙子最合适。”张逸目光灼灼,嘴上说个不停,选料子时就想好了,若颜色买得单调,指不定拿回来,最后又变成了袍子,倒不如选这个,除了裙子再做不得其它。 沐秀儿的眼仍旧盯着那块布料,掌下的触感又软又滑,这确如这人口中所说的那般,是一块上好的料子,做长裙最好,做裙子,忽地,她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抬眼儿:“阿逸,这料子是给我的吗?” “不是说了,是特意给你买的,怎么又问了。”只以为她是喜欢得傻了,笑又重新回到了脸上:“做条漂亮的裙子,你自己穿,这回可不许你用在其它的地方。” 沐秀儿听她这么说,猛地一愣,本要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啦?”察觉出对方的异样,张逸不解,明明先前还挺高兴的,怎么一下子又不说话了:“你,你不喜欢这花样?”她问得小心。 沐秀儿只觉得脑子有些乱,她想岔开,偏那人的目光让她说不了假话,“没,我,我只是想拿这料子,给燕秋姐做一身裙子。”话刚出口,在看到那人笑容隐去的瞬间,立即后悔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急忙解释:“阿逸,燕秋姐她送了我簪子,我只想还她一份礼。” “无端端的,她怎么就想着要送你簪子了?要送,昨儿怎么不见送。”张逸一开口,说的却是其它,语气带冲,其中的醋劲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没来由的问题让沐秀儿又是一阵乱,想到了白天燕秋姐说的那些话,直觉的她知道这事绝不能告诉这人,抿了抿唇,磨磨蹭蹭这才说道:“也不是无端端的,燕秋姐她,她过几日就要回去了,这一走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说,送我这个,留个念想。”这话不假却也不尽然,小妇人心虚得很,这会儿愣是没有闻出那股子酸味。 “要走?”张逸抓到话里的重点,堵在心头的委曲与气恼,因为这两个字散去了些,可只要想到这人竟要将自己送的布料给别人做裙子,她心里还是愤愤难平。 “是啊,这次回来省亲,她住不久的,”沐秀儿点了点头,眼儿不自觉地瞄向了那装着簪子的盒子,想到那句不知何日再能相见,淡淡的惆怅冒了出来:“燕秋姐的身份不同,就要走了……她如今……。”先前不觉,这会真说出口,眼儿猛地有些发酸,终归是多年的情谊,想到可能再无相见之日,她是真的打从心里难过。 张逸见她一下子就哽咽了起来,话都说不顺,哪还顾得上吃味,“秀儿,你别难过。”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沐秀儿忙吸了吸鼻子,稳了心神:“阿逸,先前是我犯糊涂了,竟想着要拿你特意给我买的料子去做人情,你别生气,是我不是,我给你赔礼。” 态度如此的端正,语气那样的诚恳,再瞧那微微发红的眼,已经有些冷静下来的张逸,只觉得这次自己有些过了,这酸的是什么劲,怎么就没能设身处地为她想想,“你别难过,我没气你,你别多想,再说了,往后日子这么多,那沈……你那燕秋姐这次能回来,就一定会有下回,到时候总还是能见到的,你想开些。”嘴上是这么劝,可说出口时,心里不知怎地又不乐意了起来。 “嗯。我晓得的。”那情绪来得突然,去的也快,缓过劲后,沐秀儿不想再说这事,手仍捧着料子,“阿逸,这料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张逸也不愿再提及沈燕秋,不想这气氛再继续这么沉闷,她装作轻松地说道:“你呢,就快些把这裙子给做出来,做完了呢,就穿给我看,到时候呀,咱们穿着裙子往村子里绕上一圈,”她边说边想象:“我的眼光加上你的手艺,穿出去,啧啧,准保让村里的女人都羡慕你,这好裙子呢,还得要有好簪子……”话刚要说,忽地想起了盒子里的那只簪子,已经伸向怀中的手,停了在半道上。 先前还说得好好的,听她又绕到了簪子上,沐秀儿的表情也跟着有些尴尬。 咳咳,张逸假装清了下嗓子,继续道:“这好裙子得配好首饰,等粮卖了,咱们去珍宝斋看看,首饰头面,给你买一整套,咱们好好显摆显摆。” 若在往日沐秀儿必定要说不用,可现在,她又哪里会再次去扫这人的兴致,低头重又看向了料子,看向了那红木盒子,轻轻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分两章发了,合起来并一章,大家凑合着看吧,另外,反正要不写了,我就不弄防盗章了,大家就安安心心看吧,不搞那么麻烦了。 第54章 水雾弥漫,精致的庭院被细雨笼罩,木制的雕花缕空窗,半开半闭。 细听,依稀有寺庙的钟响,似远似近。 “宝儿,莫要怨娘,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娘这么做也是为你好。”是谁在说话,如梦如幻。 转过头,女子温柔漂亮的脸带着疼惜与无奈,最终眼中只留下坚决。 嘴张了张,明明想说些什么,可偏偏怎么也发不出声。 一口气堵在了心里,张逸猛地睁开了眼,又是这梦,又是这人。 脑海中残留的梦境仍在,那梦中人的脸与前几次的重合,张逸皱了皱眉,要是熟人多次入梦那还算正常,可,若是一个陌生人竟屡屡出现,那就有些不对了。 不是没有察觉到问题,陌生的记忆正在复苏,只是,张逸也不懂为什么,照常理她应该会觉得担心才是,可是,她本能的直觉,一点也不抗拒,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重又闭了闭眼,不再去想,她人的记忆想不想得起来,控制这身子的魂仍是她张逸,记起如何,记不起又如何,反正现在想也没用,顺其自然吧。 理清了思绪,翻身要起,手一摸,边一空的,张逸侧过头,同榻的人已经不在,看着拉紧了的床帐,昏暗的房,手抓了抓脖子,想来自己昨个是真的累了,两人如今同盖一条被,同钻一个被窝,往常都是一个醒了另一个立马惊觉,这次,竟然半点没有察觉,转念又有了笑意,想当初,一个人去南方闯荡,身上钱不多,和几个女生合租房子,相处还算融洽,可就算如此,每晚睡觉还是十分警惕,大抵还是因为儿时的阴影,只要身边有人,她就无法踏实,可现在,掌贴在了那人睡过的地方,所有感受只有安心。 翻了个身,躺在那人躺过的地方,鼻尖在她的枕头上闻了闻,有她的味道,正想要深吸一口气,忽地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张逸整个人猛地一僵,像是将要被人抓到的小贼,一不动不敢动,耳根随着心跳的加速发热发烫。 沐秀儿走进了屋子,似乎是听到了些动静,她转过头,朝床上看了一眼。 隔着半透的床幔,既便明知道对方看不到,张逸还是心虚得厉害,真要被秀儿发现自己做这样的事,哪还有脸,想了想,一咬牙,坐起伸手挑开了床帐。 两人目光一触,“醒啦,是我吵着你了?”沐秀儿面上带着几分歉然:“你要不想起,就再躺会儿,外头正飘雨呢,也没啥事要做的。”她边说边又走到了柜子前。 张逸听了她的话,心头一松,面上还有些发烫,“没,我刚醒,不睡了。”说完装模作样地坐到了床边,用力眨了眨眼,适应一下房内的光线。 沐秀儿不再多说,伸手到柜子里,翻找了一会,拿出了用布包裹着的罐子。 张逸双手支撑着床沿,坐在边上,眼尖看到了被取出的东西,奇了:“秀儿,怎么大清早的拿钱罐子,你是缺零钱吗?我这里有。”买地时留了个心眼,顺手把那罐子里的铜子儿都换作了银子,果然,那死心眼的人之后就没怎么动里头的钱。 已将钱罐放到了桌上,刚要拿银子的手在听到这话时,顿了一下,沐秀儿拿眼角偷瞄了那人一眼,抿了抿唇,这才说道:“今儿,我打算去镇子走一趟。” “去镇子上做啥?”听到她的回答,张逸更不解了,昨儿去时家里缺的都买回来了,夜里也没听她提起过,这会子怎么突然要去了:“是我漏买什么了吗?”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呀:“你不是说外头正下雨嘛,是什么非要赶在这时候去买?” 沐秀儿又瞧了张逸一眼,直觉的她知道这人要听到为了给燕秋姐买布料而冒雨去镇子,她一定又会和昨儿晚上一样不乐意,可是,再过几日燕秋姐就要走了,再不去买怕是赶不上,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过几日,燕秋姐就要走了,我,我还是想给她做一身裙,不论以后见不见得上,总是个念想,今儿要不去买,恐怕就赶不及在她走前做完了。”一口气将话说完。 早在眼前这人说出燕秋姐这三个字时,张逸心里就不舒服,偏偏后面的话又让她驳不了,这都是人之常情,吸了口气,双脚踩了鞋下床,走到桌边上。 沐秀儿原本低头盯着罐子,余光感觉到这人接近时,才抬起了眼,这一瞧,先前的心虚瞬间不见:“怎就这样过来了,也不穿上袍子,外头下雨呢,凉得很。”说完也不等她答话,走到柜子边,从里头拿出一套厚的:“穿这身。”折返后,塞到了这人手中:“快套上。” 拿着衣服,这会儿张逸又哪会感觉得到冷。 “快穿上。”沐秀儿见她不动,又催一声,伸手去查看窗子关紧没。 手捏紧了衣服。 “还不快穿上,真要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将那买布的事暂抛在了脑后,沐秀儿只顾着一个劲地催人。 在这人的注视下,张逸慢慢把袍子穿了上去,“秀儿。”等她将腰带系好后,忽地抬头一笑:“要去镇上的话,我陪你一起。” 沐秀儿微一愣,原以为这人还会和昨儿一样心里不痛快的,不想她会有如此提议,想了想,她对这份体谅很是感激,可还是摇了摇头:“外头正下雨呢,路也不好走,我买了布就回来,不耽搁,你还是别跟着走这一趟了。” “这哪儿行。”张逸根本不听她的:“你也说了,外头下雨,路不好走,你不让我走这一趟,我又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 “我不走山路,就沿着大道走。”沐秀儿辩道。 “走哪儿都一样,好了,就这么定了,我去洗漱,你准备准备,回头吃了饭就走,咱们早去早回。”说完,给了个不容她再说的眼神,转身走向了门外,到了外头,带着湿凉的风迎面而来,张逸低头,手摸了摸厚实的衣袍,嘴角又一次扬起了笑。 洗漱吃饭的时候,雨渐渐小了些,怕一会又要下大,两人草草吃了饭,就准备出门。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逸对这首小学时背过的诗印象一直很深,总觉得在雨中一身蓑衣十分的有意境,直到这会儿,那笨重的蓑衣真穿上身了,才晓得现实与文学之间的差距,这玩意份量不轻,走起路也不方便,于是是开口说道:“咱们,不如就打伞吧,穿这个走路难受。” 沐秀儿刚帮张逸穿上,这会儿正披自己的,听她这么说,手上一顿,抬头看了看天,摇头:“这雨怕是在路上还会下大,撑伞挡不住,这秋雨寒气重,打湿了衣服,你再吹风,准保得病,蓑衣重,但防得住雨也能挡得了风,一会我牵着你走,不费事的。” 这话说得在理,何况那最后一句,张逸心思微动,点了点头。 出了门,往村外走,果如沐秀儿所说的那般,气温降得厉害,好在这蓑衣压风,即使如此,吹打在脸上的风雨,还是张逸下意识地缩着脖子。 天不好,加之又有雨,一路上也没有遇上人,小夫妻手牵手,渐渐消失在了雨中。 到了镇子,时间刚刚好。 “你还没去过顺子开的铺子吧,弄得挺好。”自觉去过一回,张逸主动要带路。 沐秀儿却拉住了她:“咱们还是去别的铺子吧。” “为什么?“忽听她不愿去熟人的铺子,张逸不免有些意外,脑子还没转过来:“他家铺子里的东西不错,价钱也公道,你不用估计熟人。” “不是。”沐秀儿知她误会了,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是怕顺子哥问起,”昨儿才买了料子,今天这样的天气又特意过去,又是相熟的,中间又隔着那样一档子事儿,万一多问一句,总是尴尬。 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茬,“那去云记?”那也算是老生意,秀儿的绣活都在那里卖的。 凝眸想了想,沐秀儿还是摇头:“我,我想买块好些的。” 张逸倒也没多想什么,云记针对的都是一些中下层的客户,确实没什么好货,只是,她晓得的布铺也就这两家,于是问道:“那你打算去哪家?” “我想去锦绣坊。” “锦绣坊?”张逸是头一回听这名字:“在哪儿?” “嗯,锦绣坊是镇上最好的绸缎铺,我也没去过,只听说是在城北那块儿。”沐秀儿本想独自过来,慢慢找,却不想这人也陪着过来,雨尚未停,面不由得带出了几份歉然。 “这样呀。”张逸只下看了看,确定了方向,一直交握着的手紧了紧,扬唇笑道:“那就一路问过去吧。” 沐秀儿一怔,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人,那被风吹得发凉的脸慢慢热了起来。 一路打听,好在也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地方。 不愧是镇上最大的绸缎庄子,门面不小,一块黑底金漆的匾额高高悬挂。 许是因为天气的关系,里面也没什么人,小伙计见有客上门,忙迎了出来,眼儿往两人身上一扫,面上带笑:“二位可是要来买料子?” 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水,沐秀儿点了点头,可看到里头干净的店堂,又有些犹豫。 小伙计倒也机灵,笑道:“这蓑衣可先脱下,我给您挂边上,二位大可放心地在里头挑。” 听他这样说,张逸和沐秀儿依言把蓑衣斗笠都脱下,小伙计接过,手脚麻利地挂到了侧门屋檐下,折回后,又笑着迎两人进去。 见他并不因为客人穿着寒酸而瞧低人,张逸顿时对这小伙计有了几分好感。 走进去后,四下一看,店里除了两个小伙计就只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再细瞧,不愧是镇上最好的绸缎铺,格局与别处完全不同,一边是半展的绸缎,一边是寻常的布料,当中闲散放着几张桌,边上还有花瓶装饰,同样也是两层的铺子,张逸直觉的就能断定,二楼是贵宾用的。 “两位是想要买料子还是成衣?”小伙计引着两人四下看,边看边询问。 沐秀儿家贫,去过的布铺都是些小门面的,她原以为这锦绣坊只不过是比那些店铺要大些,却没想到,这里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这一匹又一匹的料子,看得她眼花,脑袋空空也没了主意,只顺着话应道:“是,是想买料子做裙子的。” “夫人是要给自己做的?”小伙计又问道。 “是要给别人做的。”又应了声。 “那是怎么样的人?”小伙计问得仔细,沐秀儿反倒一时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 张逸站在边上,她是陪着过来的,本就不知道要买什么样的,就一直没啃声,这会儿,敏感的察觉到身边这人的拘谨,哪还有继续沉默的道理,开口道:“那人年纪和我家娘子差不多,料子要好些的,”边说,边快速地往货架上一扫,手指了指:“小哥,能不能把那几匹的料样,给我们瞧瞧。” “成,二位先坐,我这就去拿。”小伙计点了点,向柜台走去。 两人坐下,对张逸的及时解围,沐秀儿很是感激,正要说什么,却听身边这人压低声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先和我说说,咱们一会慢慢挑。” 同样的问话因是面对这人,沐秀儿再没有了拘束,想到那个曾经肆意欢笑,现在却足不出户的人,:“我想要浅蓝色的,像天那样的。” 听她这样说,张逸有了大概的方向,又小声说道:“你也别光想着蓝色,一会料样上来了,你多比比慢慢选,总要挑出称心合适的才买。”说完,手拍了拍怀中摆放钱袋的位置。 转眼,小伙计拿了四五种料样过来,张逸也不客气,取了一块,托在手中,一掂一摸,果然,就如昨日一般,只拿了料子,她脑子里就自觉自动地冒出来了许多信息。 和她相比,沐秀儿则差了许多,乡下人身上穿的不是葛布就是麻布,再好些的也就是一些绸布,这几块料子颜色鲜亮,又细又软,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好东西。 挑检了一番,这儿的料子都还不错,张逸记挂着沐秀儿想要蓝色的,就对那小伙计问道:“你们这儿,有没有浅蓝色的软烟罗。” “软烟罗?”听他随随便便就点了那名贵的料子,小伙计面上一愣,他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掌柜。 那掌柜一双眼在张逸身上打了个转,点了点头。 “有,我这就去拿,您稍等。”得了掌柜的暗示,小伙计立马应承了。 “轻烟罗是什么?”沐秀儿也不曾听过这名字,好奇地问道。 “轻烟罗是一种顶好的料子,又轻又软,颜色也漂亮,你说想要和天一样的蓝色,这轻烟罗最适合,不过真没想到,这样的小地方,也会有轻烟罗卖。”张逸很是耐心地给她解释,末了又自语般地感慨了一句。 沐秀儿听说有这样的料子,心中先是一喜,听到那后半句,又带上了几分忐忑:“这料子很稀罕,很贵吗?” 张逸听出了她话中的顾忌,想了想,印象中这轻烟罗一匹少说也得要四五两银子,对于她们这样的农家小户确实是贵了,但,想到了那只宝石金簪,她可不想秀儿被人小瞧了,更不想让那沈燕秋以为秀儿跟着自己过苦日子,算了算尺头和价钱,带来的钱应该够,:“是比寻常的料子是要贵些,但你是送人的,总还是要体面些的好,这都是你的一片心意,你放心,只管放心大胆的挑,省钱咱也不省在这里,往后再赚就是了。” 沐秀儿愣了愣,忽地对早上私自拿钱的举动,生出了愧疚:“阿逸……” “好啦,别想那些,来,我给你说说怎么调料子。”张逸岔开了话,拿了料子,开始细细讲解了起来:“这料子呀,不是光摸着滑,看着鲜亮就够的,还要看织法……” 那头,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一旁,掌柜拨弄着算盘,只是那双含着精光的老眼,时不时往那看着十分内行的年青人身上瞄去。 去而复返的小伙计抱着轻烟罗过来。 “店家。”带着外地口音,洪亮的叫声在门口突兀地响起,引起了店中所有人的注意。 张逸闻声,转过了头,眉眼一挑,那穿着一身外族袍子的汉子,可不就是昨儿在顺子店里瞧见的那个,依稀记得,这人后来同顺子订了不少料子,那二柱送她们离开口,直说接到了大生意,怎地这人还没有买够吗?没想到连着两天逛布铺买料子的人还不少。 沐秀儿见张逸盯着那人瞧,忙暗中扯了下她的衣袖,这人一看就是外邦的,小时候,常听村中人说起外邦人的野蛮凶悍,让人多看几眼就会发怒打人,唯恐生出事端,压着嗓子唤道:“阿逸,料子来了。” 听到叫声,张逸回过了头,那小伙计将料样递了过来, 第55章 紧赶慢赶,两人回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 摘了斗笠,脱下蓑衣,进屋,沐秀儿从怀中取出用油布包得厚厚的料子,快步走到桌边打开,仔细查看了一番,见没有沾上半点水气,这才放下心。 “阿嚏。”跟在后头进屋的张逸,在脱去那厚重的蓑衣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秋雨带来的阴寒,凉风一吹,鼻子就酸了。 听到了喷嚏声,沐秀儿忙回过了头,眼儿在那揉着鼻子的人身上一转,地上还有湿漉漉的脚印:“还不快把鞋袜换了,裤子也换了,要再冷到被子里捂一会去。”边说,边往外走。 “你去哪?你鞋也湿了,不换吗?”张逸依言走到柜边,眼儿瞧见沐秀儿要离开,忙开口叫住。 沐秀儿足下微顿,回头应道:“我去煮些姜茶来,赶紧喝了,去去寒气,外头湿,等会儿,回头再换。” 听到这话,张逸眉心一皱,湿裤子还没换,布贴在腿上带着凉气,“那怎么成,还是先换了湿裤吧,喝姜茶也不急在一时。” “你别操心我,你换你的,一会我生了火,在灶膛边上烤烤,裤子很快就能干的。”沐秀儿不理会,继续往外走,出去后不忘随手把门带上。 见她不理会,张逸只能飞快地把干裤子换上,顺手取了另一个人的鞋裤,抱在怀里走出房间。 “你怎么跑来了,还不快回去。”沐秀儿刚把火生了起来,听到动静,转头嗔了句。 张逸走到她边上,将手中的鞋裤往她怀里一送:“你快把这换上,姜茶我来弄。” 知道强不过她,沐秀儿只得接了鞋裤,大抵是因为火生起来的关系,人也不似之前那样觉得冷,听话地拿着衣物让开地方,走到了一旁。 张逸站了过去,见一整块生姜已放在了砧板上,也不多话,拿了刀,就开始切片。 沐秀儿站到边上,先脱了鞋,刚要换裤子,手一顿,回过头看了那人一眼,见她低头切得专心,这才慢慢背过身,面对着墙,开始脱鞋换裤。 张逸小心地将生姜切成薄片,忽听到一声细响,人下意识地就往边上瞧,眼儿在看到那人的动作时定住了,脸猛地一红连带着耳根子好似烧起了一般。 此刻,沐秀儿正单手扶着墙,腰儿下弯,单腿站立,正将湿了的裤子往下脱。衣摆因那人的动作而微微向上,贴身的亵裤包裹着圆润的臀隐隐露出了小半圆。 张逸只觉得喉咙口猛地一紧,手一抖,刀锋滑落,顺着指尖空切到了砧板上,发出一声响,这险险的一下,惊回了心魂,忙转过头,眼死死盯着姜片,心噗通噗通跳个没完。 浑不知自己无意的举动引得那个人差点切到手,沐秀儿将裤子换好后,系好了腰带,这才转过身,将湿了一半的裤子放到了木盆里,嘴里还嘀咕了句:“这雨也不晓得怎么时候才会停。”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在灶里拉一条绳,把裤子晾里头。 “嗯”胡乱应了声,张逸仍旧状似专心地处理着手中的生姜,哪怕知道对方不会晓得适才自己那略带猥琐的心思,她还是不敢回头。 听她应得敷衍,沐秀儿侧头看了她一眼,见这人脸上发红,皱了皱眉,走到边上:“脸怎么这么红,你是不是着凉了?”说完伸手要去摸她的额头。 本就心虚,感觉到那人的接近,张逸本能地让开了去:“没,我好好的。” 手顿了一下这才收回,沐秀儿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身边这样。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于突兀,张逸忙补救地朝身边人咧了咧嘴,把话岔开:“我真没事,你肚子饿不饿,要不把馒头蒸上吧,一会夹酱菜吃。” 看出她的不自在,沐秀儿心微微沉了下,“嗯,也好,”说着,她去拿了锅子放了些水,将笼屉放上,再摆入馒头。因为急着赶路午饭就没去吃,加之又下雨,路上也没吃干粮,此刻还真觉得胃空落落的,似乎连心也空了那么一小块。 各做各的,张逸能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为打破僵局,没话找话地开口:“一会吃完,你就开始做裙子?” “嗯。”沐秀儿走到一边,拿了蛋,盘算着要不要做个蛋汤过馒头。 “你晓得尺寸?”张逸边问边偷偷打量对方的神色。 “嗯。”还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沐秀儿开始打蛋。 接着又有些沉默,张逸用力的将最后一片姜切开,才重新开口:“你怎么会晓得的?” 沐秀儿想了想才说道:“我以前帮燕秋姐改过裙子,那会儿帮她量过。” 闻言,张逸愣了一下,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不是说你们好几年没见了吗?都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打蛋声停了一下。 动静不对,张逸侧头朝她看去。 那本不欲让人知道的心事被触动,抬眸又正好对上那人不解的眼神,沐秀儿扯了下唇角,牵强的解释道:“我都记得的,锦阳的我也记得,娘的我也晓得的。”觉得不够添了句:“你的尺寸,我还不是只量过一回。”说完,又继续打蛋。 尚没能抓住心底才冒头的那一丝疑惑,心情就因为那最后一句而转变,小灶里积着的低气压,仿佛一下子就散了,“你记性倒是好得很,”因知道自己被这人放在了心上,口气也轻松了一些:“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死记着过去,难道就没有想过,她的身量会不同?” 得了这提醒,沐秀儿微一愣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个,先前的笃定一下子就有了动摇,不觉凝眸细想了想,口气中带上了犹豫:“我瞧燕秋姐没怎么变。”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自信,张逸接着提醒道,“你想好了,这衣料,做成了裙子可就不能改了,要尺寸不对就浪费了,再说了,我听人说过,女人在当姑娘时和成亲之后,身量可是会有大不同的。”嘴上说得一本正经,脑子里却十分恶趣味地想到那些婚前婚后大变样的俄罗斯姑娘,坏心眼臆想了下那个不曾见过的女子,不觉心情又好了些。 与某人完全不同,沐秀儿是真的因她的这番话,而有些担忧,特别是想到那轻烟纱的价格后,“你说得有理,不成,我得去问问。” “现在?”话不经脑脱口而出,连声都拔高了些许,刚说完,张逸自己先怔住了。 沐秀儿亦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声惊到,愣了一下才摇摇头:“哪会是现在,”抬了抬手上的碗:“总得先弄好了吃的,咱们先垫了肚子再去。” 那理所当然的回话,让张逸面上不由得有些讪讪,自个儿都没能明白,刚才怎么就一下子抽风激动了:“那,一会我陪着你去?”她试图挽回颜面地问道。 “不用,”沐秀儿将蛋打好,走到灶旁,把碗搁到案上,又舀水到锅里:“燕秋姐那儿,外男也进不去,天又下雨,我自各儿过去就成,量了尺寸就回来,不会太久的。”说完,瞧见到放在砧板上的姜片,说了这么半天的话,这人竟没有将它煮了,于是,人微微向前,伸手要去取。 本就站得近,这么一凑,张逸只觉得手背蹭到了什么,人瞬时一僵,脑海中又闪现出了换裤子的那一幕。 接下来的两天,沐秀儿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条裙子上。 张逸则有些心绪不宁,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像现在,看到那一滴落在纸上瞬间晕成一滩的黑墨,不由得在心中默默一叹。眼儿不自觉地又一次瞟向了床边做活的人,见那人抽了根线,放到嘴边用牙咬断后,再抿了抿线头,穿针引线动作十分的利落漂亮。 舌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自那天之后,张逸就有些忐忑,她对沐秀儿是有念想的,想亲一亲,抱一抱,甚至是触碰,但那天,却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出自于性的本能,那欲望强烈而又明显,远远超过了以往的每一次。 收回了窥视的目光,张逸放下了笔,将那张废了的纸放到一边,比之过往,这回抄错而浪费的纸要多了许多,抄书纸也是有定量的,错多了自己还得贴钱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草草收拾了桌子,站起身。 沐秀儿听到了动静,抬眼问道:“抄好了?” “没”张逸无事般走到边上,“坐久了,起来走走。”话刚说完,眼角瞥到了衣篓子里那件许久没有动过一针的厚袄,再看那人手中的长裙,一下子就有些不痛快:“裙子快要完工了吧。” “嗯。”沐秀儿低着头,继续手上的活:“差不了多少了,今儿应该能做完,明儿燕秋姐就要回去了,应该能赶上。” 目光在这人的发顶上停了下,那股子酸劲又冒了出来,张逸忙别过眼,寻思再这么呆下去,只怕自己就要和那些小说里的后宅妇人一样了,果然,妒忌和欲望是魔鬼,强压下心头的纷乱:“我去外头转转。” 沐秀儿听到这话,重又抬起了头,即使心思都放在了这针线活上,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人眼中的聊赖,细思量这几日确实疏忽了她了,只是,事分急缓,好在往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补偿,便笑道:“嗯,也好。” 张逸自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只听她应得爽快,连句关照的话都没有,一抿嘴,小怨妇般地转身走人。 目送着她离开,直到那关门声响起,沐秀儿才重新下针。 张逸到了外头,胡乱找了一个方向就笔直朝前走,等跑远了,心里的气也就顺了,人就是这样,当着面总会忍不住使小性子,真离开了才又冷静下来。 思绪仍有些乱,目不斜视地向前,脑子想着其它。 张逸想起酒吧老板曾说过,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分辩是依赖还是爱情最直接的方法是看你对对方有没有强烈的性冲动,也见识过某个暗恋直女的人酒后真言:‘我以为我只要能默默的陪在她身边,就这样当一辈子闺密,可是,看得着,摸不着,你知不知道这感觉多痛苦,我觉得我都快要疯了,忍不住了。’最终有一天,那个人在长期的折磨之下选择了放手一搏,到底还是以失败告终,那时,老板擦了擦酒杯摇头:‘一辈子的闺密哪里是这么好当的,喜欢的越深欲望也就越大,这是本能,没有回应的柏拉图式暗恋,短期还行,要想永远,除非人生阅历足够,或者性冷感,不然就是自找死路。’ 张逸忽然有些怕,她自认是没法和金岳霖一样有非比常人的定力,所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人再高级那还逃不掉动物的本能,何况面对的还是心中喜欢的,她真能只满足于和沐秀儿相敬如宾的守一辈子?想到这几天晚上的挣扎与苦闷,那不甘的心思一瞬间就冒了出来,可是,想到曾经听过见过的案例,人又蔫了。 “张逸哥。”正在胡思乱想,身后传来了叫声,张逸转过头,竟是二柱,他身边还站着个高瘦的陌生中年人。 “小兄弟既然遇了熟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明儿我就让人过来拉粮。” “成,赵掌柜您慢走。”二柱拱了下手,等那人走后,才又快步地走到张逸身边。 乡下难得有生面孔,张逸入乡随俗,八卦地问道:“你不是在镇上嘛,怎么过来了?那是什么人?” 二柱抓抓头,笑着答道:“那是粮行的赵掌柜,过来看粮的。” “这么早就卖?”张逸上回跟着高家人去打听粮价时就听高大叔提过,这会儿粮价有些偏低,急着卖不划算。 “是呀,”二柱也不隐瞒什么,“我哥接了笔大买卖,银钱上怕是有些周转不过来,就让我先把粮卖了,好去进货。” 似有什么有脑海中一闪而过,张逸问道:“这买卖,是不是和那个外族人有关?” 听他说中,二柱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张逸哥,你怎晓得的?” 张逸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只得应道:“我也就是那么一猜,难得瞧见外族人,就多留意了些。” 二柱不疑有它,对他而言张逸算是半个师傅,兼又曾听哥哥提过,这人见识广,兴许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不免话就多了:“那是个北羌人,姓布,说是要进大批的白麻布,带回去。” “白麻布?”似是抓住了什么,偏又想不起来,张逸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于是细问道:“他要多少白麻布?” “要一百匹呢。” 张逸一听,脱口就说道:“怎地要这么多?” “说是他们那的人,爱自己染白麻布来做衣裳,他身上穿的那些蓝花布,全是他们自己染的。”刚听到说要定这么多白麻布,他哥也是一惊,听了那人解释,又细看了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加之以前也曾听过北羌人的习俗,顺子这才敢接下了这生意,感觉张逸口气有异,二柱小声问道:“张逸哥,是不是觉着有什么不对?” 张逸摇了摇头,总不能说这都是她的直觉:“没,就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要这么多白麻布,觉着新鲜。”这白麻布都是用来披麻带孝做丧衣的,因为不吉利,后来渐渐被葛布代替,一般的店家存货都不会多,想到这,不竟又问道:“一百匹,你们家铺子里有那么多存货吗?” “就是没,所以才要卖了粮,好去进货。” “怎地这么草率?进那么多白麻布,不怕人家到时不要了吗?”张逸惊讶道。 “已经去过官衙订了契书,定金也收了呢。”二柱不以为然,“说好货到了,就得收,赖不了。” “契书是怎么定的?” “先交两成的定银,货安定好的交,只要东西不坏,就得收,不过,要是定期交不齐货,得按定金三倍的来赔。”二柱粗略说了一下。 张逸挑眉:“你哥就有把握能定期收到这么多白麻布?” 二柱点了点头:“说好是一个月后交货,我哥说他有门路可以按期交布。”见张逸面上仍有些怀疑,就又说道:“张逸哥,你放心吧,我哥仔细打听过,这人还去过别家铺子定料子,他是出来走商,买货带回去的,错不了。” 话说到这份上,张逸虽仍旧觉得有些不对,但毕竟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想到顺子,那也不像是一个冲动没脑的,怕是自己多虑了,“这就好,做生意总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是呢,我哥也这么说。”二柱又一次赞同地点头。 接着闲说了几句,带要准备第二天卖粮的事,二柱先告辞回去了。 张逸看着他的背影,又仔仔细细的把那卖布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通,偏踩不到点子上。 “东家。”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打断了张逸的思路,她转过头,今儿还真是巧了,难得出趟门,尽遇熟人,只见那杨家的姑娘挎着篮子快步走来。 第56章 “东家”少女挎着竹篮,在打完了招呼后,小步走到了跟前。 “你怎地来这儿了?是有事吗?”因不是同村,突然在这里遇上,这不免让张逸感觉有些意外。 听到东家问及,杨家姑娘抿了下嘴,将挎着的篮子捧到手中,向前递过:“东家,地,地里的玉米都收完了,俺爹让我过来同您说一声,还有……还有这菜,是俺娘让我捎带过来的,家里头种的,请您尝尝。”女孩声音细小,神情带着农家姑娘少有的腼腆。 张逸见她一张小脸通红,额头上已蒙了一层细汗,再看到并不算小的篮子,忙接了过来,于她而言,杨家同自己不过是主雇关系,可对于他们,除去这一层关系外,还将她和秀儿视作大恩人,眼下虽家境仍旧困苦,可仍时时不忘找着机会表达谢意,以前也送过一回菜,不想这次又送,虽觉得不太好意思,但到底还记得秀儿曾说过的话,于是也就不去推辞:“原来是这样,那代我同你爹娘道声谢。” “不用谢的。”女孩老实地摇了摇头,眼儿往送出去的篮子偷瞄了一眼,眉儿微微拢了下,稍稍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那,东家,我回去了。” 话和东西都带到了,张逸听她说要走,刚想点头,忽地又改了主意,两村离得不算远,但也有一段挺长的路,她一个小女孩单独走,总觉得不安全,这拐卖孩子特别是小姑娘古代这种事可是非常多的,既然遇上了,总不能不管不顾,心思一动,反正也没什么事,倒不如送她一程,“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全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提议,很有些意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答才好。 张逸见她不吱声,朝她笑道:“我原本也是打算到处走走的,你送了我菜,我送你回家,可不正好是礼尚往来?” 女孩一怔似被绕进去般看着张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 沐秀儿绣完了最后一针,打结收线,将线头剪去埋好,都弄妥当后,她站了起来,手捶了捶腰,一直连着做这些,整个人都有些发僵,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将裙子展开,摊在了床上,仔仔细细地查看后,又将它拎起,放到身前比了比,这用上好的料子做出来的裙子就是不同,不禁颜色好,还透着一股子飘逸劲。 看看天色,这个时候过去正好,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裙子叠好,拿了布将它包上。 弄好后,正打算收拾一下出门,走到矮柜边,那属于另一个人的铜制钥匙摆在上头,沐秀儿皱了下眉,算了下时辰,走到了外头,站在院门口,四下张望了一番,那人说去转转怎地也还不回来,又抬头看了看天,犹豫了下,转身又走了回去。 进屋,直接走到了桌边,桌上笔墨摆放着,抄好的和作废的纸分做两摊,拿镇纸压着。 沐秀儿侧过头,先看了看那些抄好的,字迹端正干净透着一股子秀气,应该是偏心的关系,她就觉得这字要比锦阳的好看。 接着,又看到了作废的纸,平时也有抄错的,用不了的就做了火引子,空处多的,沐秀儿会仔细地将还能写字的地方剪下来,这样还能用在别处,手伸了过去,这才发现,似乎这次废纸要多出了许多,随手取了一张出来,眼儿往上头一瞧,白纸黑字上多了一个墨点儿,又翻了翻其它的,多是抄了没几行就错了污了。 ‘写字抄书时,心得静,气得平,手得稳,这样才写得好。’想到了锦阳曾经说过的话,沐秀儿心思微微一动,想到那人走时的模样,果然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吗?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子歉疚。 又等了一会儿,仍旧不见那人回来,沐秀儿略收拾了一下妆容,从桌上抽出一张作废的纸,小心地裁去了用过的部分,在空白处写几了字。 张逸将杨家姑娘送回了家,提着小篮慢悠悠地往家里走,篮子里除了菜,又添了一双鞋,那是杨家嫂子给做的,原本是不想收的,可这鞋的尺码是按着她的来做的,家里也没有别人能穿,如此,也只有先收下,以后再还人情了。 回到家,时间还不算太晚,抬眼儿,院门紧闭,还上了锁,锁头插着一张纸。 张逸伸手将纸取了出来,打开,一行算不得漂亮的字印入眼中,但看清了上面写的,才知道家中人是送裙子去了,再看下面说若是回来开不了门,先去高家。 将纸条收好,张逸微微叹了口气,抿了抿唇,面上带出些许低落,抓了抓头,她并不怎么想去高家,左右看了看,心思微微一动,朝着沈家走去。 仅知道沈家的大至方向,好在村子也不算太大,路上遇着个小娃,三两句就问到了地方。 到达了目的地,张逸在街边的一棵大树下站着,抬眼看了看那处青瓦宅子,无意前去打扰,将手中篮子放到脚边,人斜依在了树杆上,静静地等待。 今儿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的慢,张逸也不晓得抬头看了多少次天,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紧闭着的门被人从里头打开,忙站直了身子,朝那儿看。 只见沐秀儿从里头走了出来,跟在她后头的还有一名中年妇人,两人出了门,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站得远,听不到,张逸猜测她们正在道别,也就没急着上前。 终于,秀儿转了身,那妇人也关上了门,张逸刚要开口去叫,却远远的看到那本欲离去的人又回过了头,双肩微微向下塌了塌,这模样使得张逸的心猛地一揪,唇动了下,到底还是跨前了一步,大声叫道:“秀儿。” 乍听到熟悉的声音,沐秀儿忙抬头望向了声源,带着怅然失落的心在看到那树下站着的人时,扬起了几分,她快步走了过去:“怎么来了?” 本想朝她笑的,可在看到那双略带红肿的眼时,就有一股子莫名的怒气冒了上来,末做多想,话脱口而出:“哭过了?怎地哭了?是谁让你受了气了?” 见她一脸的怒气,再听这话,沐秀儿先是一愣,但回过味来,眼中不觉又有些湿,这会的原由却与先前大不相同,摇了摇头:“没呢。” “没?”原本听她这样答,张逸应当能够想明白的,偏生瞧见这人眼又泛出了水光,那根想岔了的筋越发的转不回来:“都这样了,你还想瞒。”边说,手就不自觉的抚上了那张脸,指在眼角一按,果然沾到了泪。 “真没。”沐秀儿轻轻将那温热的手拉下,没有松开反握住:“只是燕秋姐她……”想到那些话,她心里又有些发堵,眼儿看着这人,手不自觉地紧了下。 “她怎么了?”张逸追问。 吸了口气,缓了缓心绪沐秀儿说道:“真的没有。”见这人面上仍有些怀疑,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解释道:“燕秋姐是不会欺负我的,只是,只是她明儿大清早就要走了。” 张逸一听,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犯糊涂了,可,听到她的解释,怒气淡了,心里仍旧不舒服,余光不自觉地瞄了一下沈家的门,没再多说,弯腰提起了篮子:“好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咱们先回家。”转身就拉着人要走。 沐秀儿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只得快步跟上,可那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却让眸子闪了闪。 “这篮子里头是什么?”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竟谁也没有开口提及沈燕秋,沐秀儿看到了那篮子,不由问道。 “这呀,是杨家送的菜。”张逸答得顺口。 “地里的玉米都收完了?”沐秀儿只当她又跑去看地了。 “都收完了,等晒好了,再过些日子,就应该找人来收了。”说起家里的收入,张逸话就多了:“明儿,我把书赶快抄了,完了正好上镇子,再打听打听行情。” 听她说到抄书,沐秀儿忽地想到了那数量不少的废纸,莫名地升出了一股子冲动:“阿逸。” “嗯?”张逸侧过头。 对上那双黑亮的眼,话到嘴边,终换作了其它:“我明儿在家陪着你抄。” “那说定了哦。”张逸笑应,步子又轻快了些。 回到家里先去小灶,张逸把篮子放下,将盖在上头的布掀开,顺手把那双新鞋放到一边。 “这鞋是?”沐秀儿站在边上,看着那双男鞋,心中透出一丝疑惑。 “哦,那是杨家嫂子给我做的,说是还要给你做一双的,就是不知道尺寸,”张逸边说边把菜一一放好,“他们一家子都是实诚人,也不容易,我打算过阵子再买些东西送过去,当作还礼。” 听她说得不以为然,沐秀儿忽地不想说话了,转身走回了房。 张逸只顾着放菜,也没注意到身后人的动静,都弄好后,拍了拍手,拿了鞋也跟着进屋。到了房里,打开了衣柜,把新鞋放到了柜子里,转头见沐秀儿坐在床边上,沉默不语,便笑问道:“累了?” 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沐秀儿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得很,偏又说不得什么,抿着嘴,一反常态地懒懒点了下头。 张逸能够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可巧今儿她的直觉偏差得厉害,走到床边,见沐秀儿眼中的还残留着淡淡的血丝,心思一动,坐到边上,“你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着绣活,先前又哭过了吧,眼睛肯定累,这最伤神,你躺下,我给你按按,这样舒服些。” 听出话中的关切,沐秀儿眸子闪了闪,心思一动,开口说道:“你给我按?” “嗯。”张逸已经挽了袖,蹬了鞋:“这用眼过度,最是伤神的,我给你按按,准保你舒服。”说完她斜坐到了床尾,两腿竖放:“来,你过来躺下,头枕到我腿上。” “枕到你腿上?”沐秀儿犯傻了般,又重复着她的话。 “你只管过来躺下,我手艺很不错的。”张逸继续鼓动,手还拍了拍腿。 沐秀儿的眼落到了那腿上,之前的不快被加重的心跳取代,犹豫了一下,依言脱了鞋,跪坐到了床上。 “快来。”张逸又催了声。 沐秀儿咽了一下,这才手支着床慢慢躺下,头一点点的靠近,头枕到腿上,也不敢放松完全卸力,眼儿朝上,这人的脸放大般就在眼前,耳根子一下就烫了,人僵着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张逸的提议本就存着那么一点小心思,这会儿,四目交接,她的心也是重重一跳,手不自觉地在床单上捏搓了一下,强撑着没有和往日那般,对视时总是心虚的别开眼。 沐秀儿被她瞧得心更发慌,那人呼吸间的温暖仿佛就在眼前,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脸上,人发烫怕是连脖子都红了,如此,人就更僵了:“阿,阿逸,还是不要按了吧。”话是这么说,人也僵得厉害,偏又不舍得起来。 听她这样说,张逸忙阻止:“你只管闭上眼躺着就是了,准保你一会舒服。”说话间感受到了腿上的重量,察觉到了此人的僵硬,她轻吸了一口气,掌在床单上又搓了一下,这才轻轻的按到了她的眉心:“来,闭上眼。” 眉心先是发痒然后是发烫,沐秀儿已经不敢再去多想什么了,十分听话地闭上了眼,看不到那人的脸,她这才微放松了些,呼吸了两拍后,太阳穴上有了轻揉的力道。 张逸低着头,目光又在心上人的脸上扫了一篇,才开始为她按,“你放松些,我要是力大了,你和我说。” “嗯。”沐秀儿的眼睫颤了下。 指从眉心开始沿着眼眶划向两侧,再重新回到眉心,一次次的重复,有几处略有些发酸,可按过后却让人十分的舒服,没几下,沐秀儿梗着的脖子就软了下来。 张逸能够明显感受她的放松,唇不禁勾起了笑:“舒服吗?” “嗯。”沐秀儿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指的移动,确实舒服得很。 张逸见她享受,心里越发的得意:“你要喜欢,我以后时常给你按,这样对眼睛好,对身子也有好处。” “嗯,那回头你也教教我,你抄书也费眼睛,我也给你按。”沐秀儿回道。 听到这样的福利,张逸哪有不应的道理:“好呀,回头我就教你。”说着,心思一动,“我还有几套按脖子,按背的手法,要不一会,我给你试试。” 沐秀儿本就对医道有些兴趣,书里也提过一些舒筋活血的推拿手势,到底也没有试过,不想这人竟然还会这些,少不得多问了一句:“你竟还会这些,是打哪儿学来的?” 这会儿张逸只顾着卖弄,也没多想,直接答道:“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就是专给人推拿的,她说养身,我就学了几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渐渐放开的心,因为她的这句话,猛地收紧,想起了燕秋姐问及的事儿,才松了的弦又绷了起来,“阿逸。”沐秀儿没睁眼,手却偷着拽紧了衣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惊觉失言,张逸手一顿,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可能再用老借口搪塞,脑子转了又转,只结巴道:“我也说不清,有时,有时会做梦梦到些,有些就顺着嘴就说了,好像有那么回事一般。”边说,边盘算着,要不要编一个身事,免得将来穿帮,可心里又有些不想欺骗,只是那真相要怎么说,说了她又会信吗。 沐秀儿看不到她的表情,耳朵却听出了话中犹疑,心跳慢了却往下沉了。 第57章 第二天沐秀儿起了个大早,刚醒来时头有些发晕,昨儿夜里睡得并不好,待脑子清醒后,她回想起了梦境中的事,记忆中残留的画面使得她皱了皱眉,这并不是一个好梦,先是梦到燕秋姐离开了,随后是张逸突然出现在了身边,说了什么话记不得了,难以忘怀的是她最后的离去…… 想到此,沐秀儿转过了头,见身边这人蜷着身子睡得正香,哪还有半点梦中的无情,看着那半张睡颜,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同燕秋姐的对话: ‘这料子是阿逸……是相公选的。’ ‘竟是他选的?’ ‘嗯,她眼光好,知道的事也多,挑料子时,还教了我不少呢。’忍不住多夸,将从心上人那儿学得的法子细说了一回。 ‘我听你说过,他是个读书人,怎地会对这些如此精通倒像是个十足内行的。’ ……惊觉失言,忙补救:‘许是在书本子上看到的吧,他也不是什么都晓得的,有一回,我让他去摘些韭菜来,结果,他竟连着根一同拔回来了呢。’ ‘哦?你这么说,我倒真觉得他像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娇生惯养的的大户家少爷。’ ‘不是的,阿逸她不是的。’眼看着自己的话越描越黑,又是心虚又是紧张,急忙否认‘她真的不是的。’ ‘好了,只是句玩笑话,怎地就当起真来了,瞧你急的,不过,秀儿你可一定要记住,男人就像是天上的鸟,有点本事的,总难安安份份,你能遇上个好的又是你中意的,就得牢牢的抓住,千万莫要放跑了。’ …… 大家少爷吗?沐秀儿的眼仍旧看着张逸,许多事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敢多想,犹豫了一下,伸过手,指尖小心顺着她的脸颊虚划,眼眸中留恋毫不掩饰。 须臾她收回了手,鼻息间轻轻一叹,仔细为睡着的人掖好了被子,才翻身下床。 走到柜子前,打开门,入目压在衣服上的是一双崭新的鞋,目光在上头打了个来回,平日里总带着温和笑容的脸,此刻没有半点表情。 窗外,公鸡打鸣声响起。 沐秀儿回过头瞧了瞧床,抿了下唇,将那双鞋拿起,往柜子里头塞了进去,接着又取了件旧衣档住,再看不到,这才拿了自己的干净衣物开始穿。 换了衣服,随意将发挽了起来,沐秀儿走出了房,这会儿天虽然才露出光亮,进了灶洗漱了一番,就开始做早饭,这日子和往常没啥不同,只是,偶尔在停顿的空隙,她总会微微有些出神。 待把粥和馒头都热好后,沐秀儿出了小灶,本是要回屋叫人起床的,脚动了动,却是走向了院门,打开门,她走到了外面,人站停目光望向了远处的天空。 这会儿,燕秋姐怕是已经坐上了马车离开了吧,想到此不由得叹了口气,即便前一日已经话别,也答应了不去相送,可,此一别,再要相见遥遥无期,嘴上不说,那往日的情谊又怎是一句珍重就能代过的,心里头有些空落,一股子说不出的难受劲冒了上来,鼻尖微有些发酸,深吸了一口气,这天下无不散的宴,这人总有各自的路要走,没缘分走到一处,就只能希望她过得好,这离别的滋味时日久了也就淡了,自我宽慰了一番,甩甩头转身要回,不想那门口竟多了一人:“阿逸。”她人一怔,那名字却是脱口而出。 张逸站在门边没有应她,眼眸闪了闪,目光朝着秀儿刚才眺望的方向快速地扫了眼。 沐秀儿见她不吭声,心莫名地就虚了,再看她只披了件单衣,脸上无甚血色,那烦乱的心思瞬时被暂时抛到了一边,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果然,指尖冰凉一片,忙帮她捂了下,嘴里念叨:“都说了好几回了,秋天凉,怎地就这样出来了,快进去。”说完,拉着她就往里头走。 回到屋,沐秀儿让张逸坐到床边,“我给你拿衣服去。”说完,走向了柜子。 张逸坐在床上,手还残留着那个人的温度,看着那个为自己找衣服的人,她垂下眼,脑子里有些乱。昨儿夜里她没有睡好,上半夜为了按摩时说的话,让她久久难以成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又是一场乱梦,大抵是日有所思的关系,梦里,她看到自己成了一家小布铺的老板,那羌人问她定一百匹白麻布,就在她考虑是不是要答应时梦醒了,紧接着,身边这人在寂静夜里的呓语让她彻底没了睡意。 张逸很难形容当时的感受,听到心上人梦里叫着自己的名字自是高兴的,可偏偏在她前面还有一个燕秋姐。 正出神,一件厚袍塞到了怀中,张逸抬起头,对上那人的眼,心重重跳了下,刚要开口说话,额上一热,却是这人拿手试她的额头。 沐秀儿见张逸不像平日有精神,只当是病了,摸了额头也不觉得烫,见她眼底泛着淡淡青色,眼里还有血丝,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哪不舒服了?” 张逸摇了摇头,她心里头有事,想了想才答道:“没,就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没睡好?”沐秀儿忆起早上她蜷缩熟睡的样子,忽地又想到自己那举动,人猛地一僵,讪讪收回了手:“怎地没睡好?”只干巴巴地发问来掩饰心底的慌乱。 张逸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神色有异,心里又是一动,“你说梦话了,吵得我没能好好睡。” 梦话,沐秀儿听到这话,那心一下就虚得没底,早些年曾听方锦阳说过一些奇事,其中就有一件,说的是以前有个当过土匪的,杀过人劫过货,后来金盆洗手改名换姓当了商人,谁也不晓得他做过的坏事,偏这人有一天说了梦话,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全说了出来,被有心人知道后,下了狱杀了头,昨夜里自己做的是个什么样梦她记得清楚,再看张逸只觉得她面上古怪,立马就觉得她说这些必是有所指,“我,我说了啥?”手心发烫拽着衣摆。 “你一直叫着,燕秋姐,燕秋姐。”张逸本就想试探,答得很是直接。 听到这话,沐秀儿脸轰的一下就烧了起来,她在梦中,确实是看着远去的马车,大叫来着,叫燕秋姐被听到了,那后面她说的话呢……这会只觉得唇都发麻了:“还说了别的不?”她拼命让自己冷静,强装无事扯着嘴角。 张逸看着那红如泼了墨般两颊耳根连脖子都染色,这反应使得那让她想了一晚上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沈燕秋对于沐秀儿而言,究竟存着怎么样的感情。 儿时的邻家姐姐?一同长大的好姐妹?还是…… 张逸记得les吧老板给过自己这样的一句点评:‘你呀,直觉够敏感,偏偏反应太迟钝,最坑爹你个懒货还不高兴去深想,十足不点不透的二货。’ 直觉 夜里,当听到了那一声声的呼叫后,她第一次认真开始思考,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莫名情绪。 细想着沐秀儿身边出现的那些人,梳理着自己对他们的感观,她不喜方锦阳却从不曾妒忌过他,她不喜顽二只是因为那是个无赖,唯独对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沈燕秋,早早就有了一股子莫名的敌意,不,与其说是敌意,不如说是醋意。 醋意,见都不曾见过,可醋意从何而来? 因沐秀儿说到她时,流露出的偶尔的怅然,怀念,维护,真的仅仅如此? 那时,张逸就觉得自己似乎是抓到重点了。许多事在脑海中反反复复,终于串连了起来。 为什么就算方家对秀儿有过那样的辜负,秀儿仍旧说是自己不好。 为什么处于这样的封建生活环境里,秀儿仍旧坚持着要单身。 为什么秀儿对沈燕秋的态度,会让自己心绪不宁,又酸又妒。 猜测或许有很多,但最合理的却是最让人难以想到的。 现在,张逸的眼始终注视着沐秀儿,这人的反应越发地让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如此,心不由得扑通扑通地直跳,她有种冲动,想要现在就问她,问她是不是真如自己猜的那样,可,这样敏感的问题,又哪里是可以轻易就问出口的,那样冒冒然,若得到的结果不是想要的,结果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这样,又胆怯了起来。。 沐秀儿被张逸盯得心慌,偏得不到她回答,心里又虚又怕,怕的不是在梦中叫了燕秋姐被这人知道,而是怕眼前这人察觉到了自己那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要被这人知道自己对她有如男人一般的心思,光是想就让她心颤。再见这人欲言又止,越发觉得自己必是说了什么露了马脚,唯恐她问出自己无法回答的话,忙抢着打断:“总也不过是梦话,做不得准的,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梦,我倒是记得些,梦里头燕秋姐走了,我没赶得上送,就在车后头叫了几声,没想到竟真的叫出声了,还吵着你,呵呵。”她边说边留意着张逸的表情,瞧她神色不变,也摸不准这话能不能取信,只硬着头皮继续道:“现在想来,这梦倒是应验了,今儿早上我也没能赶上送燕秋姐,只好在门口看看,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意。”这话不假,虽是越说越没底气却也透露出了几分真诚。 这本一长串解释,本是掩耳盗铃般、欲盖弥彰,可落在张逸耳中味就有些不同了,那些她想要问不敢问的问题,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沐秀儿见她还是不吱声,一时摸不准她在想什么,所谓做贼心虚,平时那总是笑盈盈的眼,此时总让她觉得会被看穿自己的秘密,那目光逼得她不敢再多呆,胡乱找了借口:“你没睡好,要不再躺躺睡个回笼觉,要是不想,你就快把这衣服穿上别着凉,灶上粥和馒头怕是要好了,我去看看。”说完,转身逃一般地走了。 张逸手捏紧了衣服,看着她那那落荒而逃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头满是酸涩,人僵了发一会儿,才丧气地耷下了肩,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就算自己猜中了,可,藏在秀儿心里头的名字,到底还是沈燕秋。 就这么,两人各怀着心思,又各自避讳着,草草吃了饭,默契地各做各事,不多说不多问处处透着尴尬,哪还有半分昨儿约好时的喜悦。 沐秀儿坐在床边上,拿着那停了几日的棉袄开始赶工,只下了几针就险着扎了手,眼不自觉地偷瞄着张逸。 那厢边,张逸看着倒是抄得专心,只有她自个儿晓得心里有多乱。待好不容易写完了一张,她抬起头,不想正对上那偷窥的眼,那乱了自己心的人讪讪地强笑了一下,又做贼般的低下头。 这样气氛真是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哪还能静下心,坐得住,张逸拿着笔,怎么也下不去手,长吸了一口气,到底沉不住气了,把东西草草收拾了一下,站了起来。 沐秀儿听到了动静,先不敢看,待余光瞄到她站起来时,不禁开口问道:“不抄了?” “嗯。”张逸点了点头:“我到外头去走走。” 若放在往常沐秀儿也不会多问,这会儿听着她那淡淡的口气就有些担心,便多问了句:“上哪儿去?” “去地里瞧瞧。”张逸本就没确定的方向,被问及,只好信口说了个地儿。 一听是要到地里,沐秀儿不知怎地,直觉地就想到了杨家,还有双鞋:“不是说地里的玉米都收完了吗?” 张逸只想要快些出去透透气,也没注意到沐秀儿语气中的异样,自顾说道:“昨天顺子家来人收粮了,我去找杨大哥商量合计一下。” 果然是要去杨家,沐秀儿只觉得胸口闷了下,本想开口说陪着一块去,又因早上那事有些迟疑。 就这么一犹豫,张逸已经走到了房门口:“我去去就回来。”跨出门时,人顿了一下,和平常一样回头扯出一个笑,才离开。 沐秀儿傻愣愣地看着她走了出去,再听到院门关闭声,没有落下的那一针刺了下去,直扎下了指尖,嘶地抽了一口气,指腹上多出了一滴血珠子。 第58章 溪水潺潺,清澈的河流里鱼儿游来游去,两岸三五妇人聚在一块,蹲在水边石头上,一边搓洗衣裳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沐秀儿挽着袖,弯着腰,棒槌的声音砰砰作响,张逸走后,她静不下心做针线,正好瞧见积了几天的脏衣服,于是就拿了出来洗。 “秀儿,秀儿。”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沐秀儿应声回过头,来人正是梁家媳妇花妮,只见她手里端着个木盆子,身后背着她家那大胖小子,正朝自己走来。 “发什么愣呢,叫了你几声也不应。”花妮见沐秀儿身边有一个空,也不管挤不挤,自顾着走到她身边,边说边放下了盆。 沐秀儿唯恐她位置不够,忙往边上让开了些:“你小心些,莫要摔着了。” 花妮不以为然,“我省得。”说完,眼儿往沐秀儿那满满一盆子衣服瞧了一眼:“哟,我说,你怎地积了这么多?” 听她问及,沐秀儿不由得有些讪讪,张逸素来喜洁,衣服换得勤快,她这阵子只顾着做那裙子,这才积了这么多,“前几日光顾着赶衣服,没功夫洗。” 花妮把自己的衣服往河里浸了浸,嘴上打趣:“还做?”边说边很有深意地往那满盆子的男人衣服瞥了眼:“就没见过你这么疼男人的。”这丫头是个什么样的节俭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那衣服必是为自家夫婿做的。 沐秀儿被揶揄,虽是误会,却也没有澄清的意思,只那句心疼男人,使得她心口微有些发堵,一股子说不出的委屈袭上了心头,她自然是心疼她的,可那份心疼却不能正大光明,只能偷偷的放在心里,可是,总是不甘心的,就像早上,那人走后,她也破罐子破摔的想,索性说梦话时把对她的那份喜欢统统讲出来,伸头一刀倒也爽快,可,那也只能是想想,终归还是害怕被她厌恶,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想着,那洗衣棒嘭嘭嘭用力地砸着。 “哎,我说,这再好的料子也经不起你这样锤呀,”只当是这人被自己羞得臊了,花妮不厚道地又逗弄了句。 说说笑笑,这河边的人越来越多。 “我说,秀儿,婶子问你件事儿。”这盆里的衣服快要洗完,边上又有人说话了:“这农忙也快完了,你家那口子有没有和你说,那书院啥时候再开?” “是呀,啥时候开?我家那不省心的皮猴,眼下闲了,成日疯玩,啥时候开了课,给他收收骨头。”另一个嫂子也跟着问。 沐秀儿没想到,这些婶子们竟这么急,这些日子她和张逸各忙各的,还真没有说起过这事,这会就被问得微有些发愣。 花妮在边上,见她不答话,好心地帮她解围:“这粮都还没收完呢,都急个啥。” 沐秀儿缓过神,知她好意感激一笑,顺着话说道:“这阵子光顾着忙地里的事了,倒也没听她提过,回头,我问问去。” 本以为这样解释也就算了,谁想竟有人插嘴道:“你家那地不是雇人种了嘛,昨儿我还瞧见你家那口子,陪着个大姑娘在外头走呢。”这嗓门很大,那话显是别有用心的。 果然,四下瞬间静了下来,原本说笑个没完的妇人全都住了嘴,竖着耳朵,瞧着沐秀儿怎么答。 沐秀儿看了看那插话的人,那媳妇子同那李婆子是沾着亲的,两人性子也像,她家娃儿没进学也沾不到光,是以,因原先的那些恩怨,就有些针对的意思。 沐秀儿垂了下了眼,那句陪着大姑娘在外头走让她心里头有些发堵,不过,略一想也就想出了是谁,再抬眼瞧见那人的脸,心中冒出一股子恼意,她和张逸的事,哪容得人混说,“嫂子这话说的,那哪是什么大姑娘,那是杨家闺女才不过十三,都还没及笄呢,再说了,我家买地的事,大伙都知道,那杨家当家的伤了腿走不得路,这才让闺女过来请我家相公去商议,说来说去,都还是为了收成的事忙,嫂子你说是不。”说完,拿眼儿盯着那人看,半分不让。 这话说得坦荡,没半点不妥,这样,就显出那说事的人不厚道,那媳妇子本是想趁机刺上那么一句的,不成想,不但拿不到半点把柄,反被人看了笑话,不由得面上讪讪,又不好不答,只能应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看差了。” 沐秀儿大度一笑,不再多说,继续洗衣,生生把人晾在了一边。 “秀儿姐。”正当大家觉得没戏时,那清亮的男孩声音又响了起来。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转了过去。 沐秀儿闻声转头,见是高小六,此处是妇人们洗衣服的地儿,村子里的男人都会避开,孩子们也不会到这块来玩,怎地这会儿,这小子竟跑这里了,看他那样像是特意过来找自己的,不由得问道:“小六,怎么地过来了?” 高小六吸了吸鼻子,咧嘴笑道:“是张逸哥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他跟着二柱哥去镇子了,嗯,说是去打听收粮的事,许是要晚上才能回来了,让你安心在家别担心。”把话带完了,又凑到沐秀儿身边,卖好道:“秀儿姐,你没在家,我找了你好大一圈呢。” 孩子声音响亮,也没啥顾忌,这话正好应正了沐秀儿先前说的,花妮护着秀儿,于是带着几分故意笑说道:“哎哟,谁说这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瞧瞧秀儿家那口子,啧啧,真是让人看着眼红,真真招人羡又恨呢。”边上的妇人们哪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也跟着轰地笑开了,跟着你一言我一句。 沐秀儿面上带着笑听着她们的夸赞,低头继续洗衣服,只她自个儿知道,此刻心里并未像别人看到的那样。 话分两头,且说张逸,这会儿,她正跟着二柱坐在那前来运粮的马车上。 原本,她也就是想出去透透气,半道上听说有人去二柱家运粮了,于是就动了心思,想亲眼看看是怎么操作的。 到了二柱家,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一把,原来,这收粮可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先前粮行的掌柜已经亲自过来看过粮了,定了价,这会儿来运粮,也不是只装车就行,还得过秤,说是过秤用的却不是秤,而是大漏斗,如此,真真是开了眼界,也认识到自己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这车清早就过来了,忙碌了一阵子,才装好了粮,等到了粮行还有些手续,张逸就动了跟着去瞧瞧的心思。二柱听说他要跟着去,自是没二话就答应了,刚好高小六带着和几个小伙伴来瞧热闹,于是被抽了壮丁,让他带话给沐秀儿。 马车缓行,张逸和二柱坐在车后头,离镇子有些路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闲说了几句,那一直困扰着张逸的事又浮上了心头,兴许是突然开了窍,不再似过去那般遇事总懒得深想,这会儿,她倒是对自己的直观感觉真心深思了起来,也是如此,她不由得又把话题引上了那卖布的事上。 这也不是头一回问,二柱听他又提及这事,他虽是个老实的,却也不笨,于是,再次将这笔买卖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张逸哥,这买卖是不是不妥?”如今粮也卖了,若真有什么差子,亏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饶是二柱对哥哥的本事相信得很,也架不住被自己崇拜的人再三问起。 张逸仔仔细细地将听到的分析了一回,无论正推还是反推,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在梦中,她要答应时分明有一个声音急着阻止。思来想去,只说道:“总是异乡的外邦人,咱们对他所知不多,要的又是那么多白麻布,虽说赚得多,但,你想想,万一当中出了差子,折在手上,可要怎么办。” 二柱不曾做过买卖,只一门心思信任哥哥的决定,听张逸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嘴上不由得辩道:“我哥说了,他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张逸早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这事本就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加之又涉及生意买卖,万一弄不好就是里外不是人,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股子非要阻止的执念,凝眸再次想了想,忽地开口说道:“你说你哥都打听清了?那羌族人和你哥谈妥这笔买卖也没有多久吧,就这几日,你哥真能把人家底都摸清了?” 二柱听他这样说,一时语塞,嘴上不信,可心里还是算了算日子,这一想,确实时日短了些,回想起那天,哥哥应下买卖时的情形,面上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不自然。 张逸将他的表情看得清楚,越发觉得自己猜的没错,虽和顺子不熟,但光看他做买卖样子也不像是个会这么急的,其中必有原由,再细想,灵光一闪,想到顺子成婚时的铺张,沈燕秋回来时的排场,这时间可不就对上了嘛。 哼,祸水,怎么就一个两个都对她念念不忘,张逸在心里吐糟,却又忍不住对那不曾见过的情敌生出了好奇,指尖在膝头点了点,“二柱,我在村子里也听过些事儿,你大哥这么急着想赚这笔钱,是不是,和那沈燕秋有些关联。” 果然说完这话,二柱的脸就僵了。沉默了一小会儿,那老实巴交的小子轻轻一叹。 张逸见他似有松动,又接着试探:“二柱,那沈燕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本以为提到这个人,二柱必会义愤填膺,谁知他却是神情复杂,犹豫了会儿,这才说道:“其实,燕秋姐她,也挺命苦的。”说着他微微一顿,似在回忆,停了停后继续说道:“那会子,我还小,我哥和燕秋姐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晓得,只是,我哥他时常回来和我说,将来要让燕秋姐给我当嫂子,可惜,燕秋姐有贪财的爹娘,非要把她嫁到大户人家做妾,”说到这里,又不屑地哼了声:“他们家买田造房子讨媳妇的钱,都是卖了闺女换的。” 这些事,张逸其实都知道的,不过,沈燕秋能够在二柱嘴中得到这样的评价,看来这女子真不简单。 “唉,我哥当初知道燕秋姐要当妾,急着请了媒人上门,没想到,不但被赶了出来,还被狠狠地奚落了一顿。”话匣子打开,二柱也就不顾忌什么了:“我哥当初离家也是因为这事,好不容易回来了,哪晓得这么巧,燕秋姐竟也回来省亲。” 这么说,也就是承认了,顺子急着接下这一单,和沈燕秋回来有些关系了,“那,你哥他对沈燕秋还…还存着心思…?”张逸是铁了心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张逸哥,你说啥呢。”二柱听到这话,反而不似之前那样,抓了抓头急忙否认:“我哥娶了嫂子了,燕秋姐也嫁人了,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张逸被反驳,这才意识到这是古代,可不像后世,很多话是不能随随便便说的,哪怕是玩笑也是不可以的,不免面上讪讪。 二柱察觉对方到尴尬,他性子简单又不当张逸是外人,这里又只有两人,索性就把话说开了:“我哥他可不是糊涂人,我哥这回急着做下这笔买卖,兴许和燕秋姐有些关系,但绝不是为情,为的也不过是争那口气,”边说边把脚伸了伸露出新鞋,又指了指身上的新衣:“这,这都是我嫂子给我做的,她是个好人,我哥同我说过,媳妇是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生睡一个炕死埋一个坑的,这眼前人才是该好好护着的。” 听了这一席话,张逸先是一怔,随后竟如醍醐灌顶一般,脑袋瓜子一下清明了起来。 是了,自己当真是抽抽了,那沈燕秋都嫁人生娃了,指不定一辈子都再见不着了,秀儿心里想着她又能怎么样,如今,和秀儿住一个屋,睡一张床的人可是自己,往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难不成就没法子把那人从秀儿心上挤出去?当真是醋喝多了迷了心窍,早上怎地就没想到这一层。再说了,秀儿不也叫了自己的名吗? 所谓一通百通,牛角尖一但钻出来了,眼前就豁然开朗。 张逸越想越觉得这其实是一件好事,若是秀儿真如她想的那样喜欢女人,就代表自己有机会了,若不是,再差也不过和现在这样,两个女人搭伴过活,那也是一辈子的事。 那二柱瞧着张逸神色一变再变,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轻轻叫了声:“张逸哥?” 被喊回了魂,张逸咧嘴感激地朝人一笑,心思却飞远了,她该怎么样跨出那一步呢? 作者有话要说:发高烧,反反复复不退,也不知道是不是情流感了,唉~~~~请个假了 第59章 洗完了衣服,沐秀儿就直接回了家,将衣服都晾起后,清理鸡舍,再把屋子全数打扫了一番,好一通忙碌后,便觉着有些聊赖。 进屋重新拿起了针线,只走了几针,忽又觉得房里头太暗,沐秀儿便搬了把小凳走了出去,站在院中间她呆愣了一下,这才到院门边上坐下。 今儿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阳光晒在身上,大抵是因为已经入秋的关系,沐秀儿也不觉得暖。还没下针,她先侧了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明知道这会子,那人不可能赶得回来,偏她还是这样做了。 这处僻静,听了好一会儿,当真是听不到任何动静,沐秀儿这才叹了口气,看了看摆放在膝头做到一半的厚袄,心空落落的,连带着那胃也跟着闹腾。 又一次放下了才捏起的针,她三两步走到了小灶,反正只有一个人在家,也懒得做什么,随手找了个冷馒头,也不热热,直接就往嘴里塞。 粗粒的食物从喉咙口咽入腹中,也不晓得是不是吞得太急,卡得不上不下,不知怎地又想起了今儿发生的事,在河边时,她是挣回了那口气,也有人夸她有福嫁了个好的,可是,这又怎么样,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想起早上那人的反常态度,胃一阵抽抽,鼻子一酸,憋着的委曲不管不顾地冒了上来,顶着才咽下的食物往上翻。 捂着嘴,跑到水沟边,一个恶心将东西全数吐了出来,又连着呕了几下,直吐得只剩酸水了,堵在胸口的那股子气才略通畅了些,吸了下鼻子,拿手抹了把脸,眼下的微湿让她又是一怔,才压下去的委曲重又卷土而来。 顾不上漱嘴,沐秀儿无力地闭了闭眼,舌头上残留着苦,这滋味着实不太好,可不太好又能怎样? 这会子,女子再次想起了夜里做的那个梦,梦里,燕秋姐走了,后来那人来了,明明前一刻还眼眉带笑,忽地却又翻脸无情,只说道‘秀儿,我想起以前的事了,我要回家,我们就此别过吧。’说完转身也不再多看一眼,走得利落,任自己怎么叫也不回头。 本以为日有所思这才夜有所梦,如今看来,这梦倒像是个征兆,可不就应对了现下发生的事嘛。 想到此,心里只觉得狠狠一揪,接着,不免又想到了张逸离开时的样子,还有小六带来的那番话。 明明离开时说过一会就回来的,怎么就跑去镇上了。是真的为了卖粮还是因着其它,沐秀儿无力地闭了闭眼,急忙打住,她是真的不敢深想下去。 只,越是不想去想,这会脑子越是纠结着这事。 泪珠子止也止不住,沐秀儿抹了两回,索性也就不再去擦,只死抿着唇,默默地哭,那往事一幕幕的在脑海里划过,儿时失了亲人,少时受尽欺压,本想着忍忍平淡过完一生,偏又有了那样不耻的毛病,情窦初开喜欢却不能说,眼睁睁看着中意之人和别人要好,最后还远嫁不归,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又遇上了一个,还当可以守着过一辈子,哪晓得一切说变就变。 早先,常听老人们说,有些人命生得不好,但凡在意的人最终都会离去,注定一世孤苦,是不是,自己也是这样的命格? 这厢边有人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那厢边才想通的人心情正好。 张逸跟着二柱先去了粮行,买粮卖粮,将流程仔仔细细地看了,又问了一少。 全都弄好后,刚好过了饭点,二柱热心邀请她到家里头吃饭,张逸想着反正无事,就点头答应了。 到了二柱家,先和婶子打了招呼,那新媳妇也跟着出来见礼,虽说普通老百姓没那么多规矩,但男女终归有别,炒了几个菜,烫了一壶酒,那两个男人抬了小桌,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夹了几筷子菜,虽然简单但味道着实不差,张逸咪了口酒,想着先前那新妇的模样,再想着二柱的话,心里越发的亮堂了起来。 边吃边聊,话不免又绕到了生意上,“眼下有了这笔钱,我哥进货就不愁了。”二柱吃了口小菜,旧话重提。 “你哥大概啥时候回来?”张逸此刻已没有心思再去阻止这买卖,听他提及,便顺口问了声。 二柱嘴里嚼着菜,垂着眼皮想了想,才答道:“我哥去的是离城,快马这会应该已经到了,谈买卖总需要时日,回来也不能像去时那样赶,总还要大半个月。” 张逸算了算,说好的是一个月,一来一去虽有些赶,总还是留有些余地,转念又问道:“即然,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怎地就这么急着卖粮了?不能等几日吗?” 二柱不瞒他,答道:“我哥说做买卖总还是稳当些的好,虽说那布行货充足,但总也不免会有个万一,先备着,要是真有什么差子,还能去附近的城镇收布料,这样,虽然赚得少些,也总比违了约,赔那定金的好。” 赔定金,张逸听到这三个字,脑子忽地跳了跳。 吃完了饭,又闲说了几句,因回家没有顺风车可搭,唯恐晚了,那留在家里的人会担心,张逸早早告辞。 本是要直接返回的,走时想起先前让高小六带话时答应过的事,那鬼心眼特多的小家伙在知道自己到镇上时,就敲竹杠要糖球,既然答应了,总不好失信,再者,张逸知道,早上自己钻了牛角尖,出门时家里的气氛算不得好,只怕以秀儿的性子,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要想半天的,她该带些东西回去哄哄才是,出门时匆忙,兜里也没几个钱,去买些糕点零嘴正好。 打定了主意,张逸就朝着镇北那去过一次的小食街走去。 “桂花赤豆汤,黑芝麻糊,来一碗尝尝啦……” “龙须糖,梨膏糖……” “杏脯,酸梅,桃肉干,酸甜都有。” 人才入巷,那各色的吆喝声就已早早传入了耳中。 张逸缓步走了进去,这街不算长,但已成气候,不止有吃食铺,还有各种零嘴小摊,很是热闹,因东西便宜,往来的人也非常的多。 没急着买,先逛了下,张逸记得上回沐秀儿带她来时,曾在一个小摊那儿买过海棠糕,回去后,那向来不贪嘴的人竟吃了好几块,这会儿,她凭着记忆,四下寻找那个摊子。 边走边望,这街眼看着就要走到头了,正当张逸以为来时错过,要转回去再找时,听到街角边上传来了叫卖声:“海棠糕,祖传秘方,味道只此一家,包您吃一回想两回。”这一声,让她心中一喜,正要过去,脚下却是一顿。 不远处,小摊子边,青衣少年正在买糕,那少年虽穿着体面,偏那二流子般的站姿让人瞧着不配,这个人可不正是离开多日的顽二。 张逸看到他,眼皮子就直跳,人急忙往边上一躲,唯恐被这混不吝的瞧见,不过,虽有些怕,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望了过去。 只见顽二站在摊边,脸上神色不善,似有些不耐烦,那摊主手脚还算快,包好了东西递过去,这时也不晓得那摊主说了什么,他的表情先是一僵,随后,眼儿朝排在他身边的其它人快速地扫了扫,就在张逸以为他要翻脸时,这人却扯高了嗓门,“我媳妇爱吃,我买给她吃不成吗,废话什么,拿来。”说完话,往摊上扔了铜钱,转身就走。 那一句话说得大声,像是解释给人听一般,悄悄躲在边上的张逸自也是听到了,媳妇?挑了挑眉,脖子再一伸,正好看到顽二急匆匆上了一辆马车。 直到那马车远远地离开,张逸这才重新回到了街上,走到摊子前,看到那一块块海棠糕,想着带回去后,沐秀儿看到糕时的模样,再无心思去想顽二,笑着对摊主说道:“来些海棠糕。” 沐秀儿在家哭了那么一场,到底心里头堵着的气顺了些,人也平静了下来。 抹了泪,擦了脸,心里也有了决断,这梦话说也说了,那人也都听去了,那见不得人的毛病要真的被察觉了,无论要怎么样,都由着阿逸,若肯留,就算只能守着本份也一定好好的待她一辈子,真要走,便是心里头再疼也不强留,好聚好散,终是个念想。 这么着,继续做她应该做的事,一天也就撑过去了。 到了下午,沐秀儿还是忍不住站在门外等了两趟,无论那人怎么想,自己这心总是放不下张逸的,算算时辰也该回了,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接。 “秀儿,我回来啦。” 正当沐秀儿再要去门外看看时,在此时传来了她等待已久的叫门声。人在听到声时人就顿住了,那声听着和往日并无不同,全然没有了早上走时那种感觉,可她的心还是不上不下的,没个着落,明明等了一天,这会子又有些怕。 “秀儿。”张逸边叫边直接推开了门,一眼就瞧见了一整天想着的人,嘴在看到了心上人的那一瞬咧开了。 沐秀儿被那笑脸闪着了眼,此刻,张逸神情和以往回家时一般无二,这让她一直悬着的心,慢慢往下落,“回来啦。”她应了一声,人还是有些发紧。 “嗯。”张逸进门后,就直接站了到小媳妇跟前,“等急了吧,给。”将手里的提着的海棠糕递过:“这可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海棠糕。” 油纸包包着的点心塞到了手中,沐秀儿低头看了看,那句,我特意给你买的,将她最后的那一丝担忧除去。 “是镇北那条街上买的,就是上回,你说做得好吃的那家。”张逸一心要讨好,嘴上说个不停:“你快尝尝。”见这人还是傻不愣登的捧着,心思一动,索性伸过了手,三两下打开了纸包,取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海棠糕淡淡的香味钻入了鼻中,糕点就在嘴旁,沐秀儿本能地就要张嘴,眼儿的余光看到了那离唇边咫尺的指,脑子轰的一声响,忙抽出一只手,将那几乎直接喂送到口中的糕接了过来,这才慌乱地咬了一口,粗粗一嚼咽下:“嗯,真好吃,你也吃一块。”说完,又将那捧在手中的糕凑送到了张逸的面前。 张逸的手在空中顿了那么一下,哪会察觉不到沐秀儿的回避,眼眸微微一闪,从善如流地拿起了一块,无事般笑道:“先进屋,再慢慢吃。” 这提议,沐秀儿自是不会拒绝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后,面上神情却是一松。 “今儿,我跟着二柱到粮行,可学到了不少呢。”两人进了屋,张逸没事般,开始叙述所听所见的。 沐秀儿将糕点放到了桌上,见这人说个不停,又想起她先前走了老长的路,很是体贴地倒了一杯水:“你别急着讲,先歇口气,喝口水,缓缓。” 张逸微微一笑,拿了水就喝。喝完了,又继续说叨。 沐秀儿也不再打断,吃着糕静静地听。 “我怕你急,吃了饭就回来了,后来想着你喜欢这海棠糕,就特意去了镇北,我找了好一会儿,那条街都快走完,才找到那摊子呢,身上的钱全买了这个了。”张逸仍旧不放弃,别有用心地表达她的心意。 果然,沐秀儿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笑比之前又浓了几分。 张逸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还想添几句,忽地想到了买糕时看到的人,即便现在顽二算是转正行了,可她仍旧无法放松对他的警惕,忙正色道:“说到买糕,我今儿瞧见顽二了。” “顽二?”沐秀儿乍听她这样说,头一个反应便是仔细打量了这人一回,没多想就问道:“你没在他手上吃亏吧。” 这一句,使得张逸好不舒坦,摇了摇头:“他没瞧见我,当时,他也在买海棠糕,我瞧见他,就立马躲到边上了。” 沐秀儿听她这样答,心下一松:“总还是不遇上的好,可,他不是跟着学做买卖去了,怎地又会在镇上了,还买海棠糕。”那海棠糕香甜,多是女人们喜欢吃,一般汉子都不喜。 “我哪晓得,不过,我倒听他嚷句,说是买给他媳妇吃的。”张逸抓了抓头,脑补了一下:“你说,会不会那莫家念着他的救命之恩,给他讨了个媳妇,眼下,他带着媳妇回来省亲?”因后世的那些小说,她不自觉地就开始yy那新媳妇,不是庶出的小姐,就是某个掌柜管事的女儿,再不济也应该是太太身边受宠的大丫头之类,想着,就把猜测的说了出来。 这八卦总是女人的天性,沐秀儿听她说了一大串,不由得也被挑起了好奇心,“我看不太会是庶出小姐,莫家是大家,便是出庶小姐也不是顽二能配上的,也不该是丫头,再得宠的丫头总是奴藉,我听人说过,这丫头都是配小厮的,顽二总是救过人家当家少爷的,我估摸着还是掌柜家的闺女靠谱些。” 这番解释使得张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全。” “反正,无论是谁,顽二娶了亲总是好事,你瞧见他上了马车,指不定这会子他已经带了媳妇到家了。真要是这样,这信儿,用不着等到明天,全乡人都能知道,如今他都讨了媳妇了,咱们村这阵子喜事还真不少呢。”无论那人再怎么浑,总也算是同龄的旧识,沐秀儿难免透出了几分感慨,先是顺子,再是顽二,锦阳已经定了亲,想来离成亲也不远了。 “这倒好,明儿,咱们打听打听。”这会儿,张逸倒不嫌那三姑六婆八卦,没隐私了。 这样,那两人自说自话地把事编排得和真的一样,边吃边聊,竟似早上的事从不曾发生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发着烧写的,反正现在全靠抗生素强压着,每天体温都在三十八度,人晕乎乎,反正大至的剧情走向是这样的写下去的,细节呀,错字呀,bug什么的,我以后人状态好了再改,别催了,我要身体好,肯定不会故意拖着不写的,这对谁也没好处,体谅一下,我继续窝着去了。 第60章 浴室雾气腾腾,张逸泡在水中,因她今儿去了一趟镇子,又是徒步走回来,沐秀儿特意在晚饭后,烧了好几锅水,要她洗洗好好放松一下。 舒服地靠在浴桶边上,张逸半眯着眼儿,沐秀儿的体贴让她十分的受用,可是,她那与往日无二的温柔,却又让她有那么一些失落。 掬了一捧水泼到了脸上,再抹了两把,将那些烦乱的心思暂且抛开,张逸重新又将思绪理了一遍,眼下她最应该确认的事,还是秀儿的心思,喜欢沈燕秋始终是自己单方面的推断,究竟她是不是喜欢女子,对自己有没有意思,还得再试探才好,可偏偏这样的试探又不能太明显。 眉心皱起,搜刮着记忆中,曾经听说过的那些,试探直女的法子。 ‘傻子,要看对方对你有没有意思还不容易,脱光了色-诱,这法子最直接,只要是对女人有兴趣的,不管是男是女,这个时候,眼神表情一定不同。’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一段话,是谁说的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张逸低下了头,她向下看去,那平平无奇,几乎没有起伏的小峰泡在水中,含胸挤了挤,手摸了摸,许久,她自我宽慰般地喃喃:“虽然看不出来有,但总还是能摸得到点的,应该可以吧……”说完,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人颇为丰盈的胸,本就不足的底气,顿时漏光了。 洗完了澡,张逸穿了中衣,没急着回房,站在浴室里,要不要做,她还是有些犹豫。来回踱了几步,打开浴室门,眼往外看。 房内灯火闪烁,夜色中,印在窗纸上的人影格外的清晰。那是一无声的皮影戏,因为中间隔了窗,反而引人遐想,影中人抬起手,头半仰,胸因为这动做而挺起,s形丰润的弧线让人移不开眼,接着,那人的另一只手捏起巾子,顺着那线条慢慢移动向下,烛光闪了闪,那隔着窗户纸的朦胧感,比什么都诱惑。 张逸瞪着眼儿,刚洗完澡的身子热得发烫,狠狠咽了口口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这么香艳的场景,明明刚才自己还想着要去主动色-诱的,现在反倒被勾引得连魂都丢了。 心砰砰直跳,目光被锁住一般,再想细瞧,偏这个时候,人转了身,脑子乱了,唯一的那一丝清明却在思考着,那对着窗的身子是正面还是背面。 看着她擦完了身,看着她穿上了衣,看着她端了盆,身影从窗边离去,直到那会子,张逸还没有回过神。 “阿逸。”沐秀儿端着盆子,从房中走出,开门,抬眼就见那人站在浴室门边,傻站着。 “啊。”脑子一片空白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应了声。 “怎地就这样站着,还不快进屋,也不怕着凉了。”全然不知自己那春光被人偷看了去,沐秀儿只顾着关心那窥看者。 这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哪儿还感觉得到冷,“哦,我正要进去的,怕你没擦完澡,就站会儿。”张逸总算是回过了神,心虚得不成样:“我这就进去了。”说完,抬脚就走。 沐秀儿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逃一般进屋的人,皱了下眉后,就去倒水了。 回到房里,张逸已经窝在了被子里。 沐秀儿走到桌边吹熄了灯,再摸到床边坐下,脱了鞋,放下了床帐,这才躺了下去。因为被子里早有人在,钻进去时,很是暖和。 张逸整个人早在沐秀儿靠近时就有些发僵,她只觉得人热得厉害,心又有些发虚,一时间,动都不敢动一下。 “阿逸,你睡了?”平时,两人躺下后,总会说说话,现下的安静使沐秀儿不适应地侧过了头。 张逸这会儿正天人交战中,所谓,月黑风高禽兽夜,这灯也灭了,帐也落了,人就在身边,想试探不挑这时更待何时,可,刚想靠过去,心里又有些怯,不说这样的事,她从不曾做过,万一秀儿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岂不是弄巧成拙。 沐秀儿见她不出声,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脸,又轻轻唤了声:“阿逸?” 咬牙下了决心,张逸装着有气无力地轻嗯了声。 听出那声音中带着的困倦,想来今儿镇上这一趟是累着了,如此,沐秀儿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只小声说了句:“你是不是累了,我不吵你了,你赶紧睡吧。”便转回了头,闭上眼。 张逸又轻嗯了声,一边小心地控制着呼吸,一边在心里默默数数,她晓得沐秀儿入睡慢,睡眠也浅,只须再等一会儿,让她觉得自己睡着了就好。 待数到九十时,再也不想数了,张逸侧翻过身,眼眯成缝,留心着身边人,同时也偷偷地靠近了些。 果然,感觉到了动静,沐秀儿转过了头,她没出声,眼儿却是盯着看。看了一会儿也不见有异样,只道是这人睡着了,无意识地翻身,于是,轻轻地挪了一□子,让她睡得舒服些,重又闭上了眼。 张逸稳着呼吸,一动不敢动,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心里犹豫着是先翻转回去装装样子,还是直接贴过去。 沐秀儿其实挺累的,她早上哭了那样一场,后来又做针线,眼睛早就又酸又干,这会儿,眼是闭着,可人却清醒得很,就是这毛病,但凡遇上了什么事,再累,她脑子也会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那事,现在,她想的就是这近在咫尺的人。 张逸纠结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速战速决,再这么拖下去,指不定沐秀儿真睡着了,那就万事皆空了,于是,她先往里翻过身,接着又似睡得不舒服,再次转了回来,这下动作却大了些,头凑到沐秀儿的肩边,人贴过半压在了她的手臂上,两人之间的空隙瞬时没了。 沐秀儿正胡思乱想,听到翻身时也没有太在意,待脖子感受到了热气,手臂传来了重量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人猛地一僵。 张逸这会儿紧张得要死,心跳得飞快,眼闭得死紧,每一下呼吸都十分的刻意。 沐秀儿只觉得湿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的喷在脖子上,有些发痒,有些发酥,还有一种怪怪说不出的感觉,以前,也不是没有遇过这样的事,偶尔张逸也会像现在这样,睡时翻身蜷到她身边,可不知怎地,今儿似乎特别的不同,喉咙口紧得厉害,她不自觉地舔了下唇。 张逸看不到沐秀儿的表情,只能静静地等着她将要有的反应,她能感觉到的只有这人在最开始时的那一瞬间的僵硬,偏偏之后又没有动作了,心跳得越来越快,也不晓得是因为这头一次的色-诱,还是等不到结果的紧张。 指不知在何时蜷了起来,指甲抠着床单,沐秀儿拼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事若放在之前,说不定,她就和前几次一样,确定对方熟睡后,去亲亲,抱抱,可现在,想要想到张逸今日的作为,她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人有反应,张逸心里有些没底,这到底是想岔猜错了,还是色相不够?想到自己那a-和男人一样的胸,一咬牙,碎了最后的节操,再贴过去些,胸完全贴在了手臂上,强撑着等了一会儿,那头终于有了动静。 眼看不到,身体的感观就各外的清晰,张逸能感觉到身边人气息的靠近,指划过了她的脸,勾起了她的发,轻轻拔到了耳后,耳垂被碰到时,她的身体差点就忍不住颤栗了起来,然后,那人的手慢慢向下,重量落到了肩上,喉咙微微一动,是,她这是要……人紧张得透不过气,前世死前那一天的感觉重又袭来,要不要现在就睁开眼,还是在等等,等她……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身上一重…… 沐秀儿伸手把被子拉上,为这人仔细掖好,长舒了口气,被压着的手没有抽离,她重新躺下,头却偏开了些,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 感觉到对方离开后,张逸一下子傻了,发烫的身体凉了下来,此刻,不知怎地,她的脑子里只有四个字‘禽兽不如’。 第二天,苏大娘一大早就找上了门。 那会儿,沐秀儿刚做好了早饭,听到拍门声,忙跑去开:“娘,您怎么这么大早就过来了。”见到来人,她好奇的问。 苏大娘是去菜园子摘菜时,听人说起顽二回来了,她放不下心,便匆匆忙忙过来了,这门一天,瞧见沐秀儿肿着眼皮子,精神也不太好,立马就忘记了正事,只当是小两口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出了啥事了?眼皮子这么肿。”她哪里晓得,沐秀儿那句□几乎念了一晚上。 沐秀儿晓得自己眼睛肿,忙心虚地摇了摇头,“没呢,昨儿针线做得晚了,夜里又没睡好,眼皮子才有些肿。” 见她那样的神色,苏大娘自是不信她的说辞,这过日子吵吵闹闹也是难免,她是过来人,虽然心疼闺女,但还是要劝上几句:“傻孩子,这过日子其实呀就这样,有时男人就象不懂事的娃,这大事上你得拿捏住了,小事上,哄一哄让一让,真糟心了你就把他扔边上,千万别往心里去。” “娘真不是。”沐秀儿见她误会,急忙澄清:“我和阿逸真没吵嘴,她性子好,平日都是她让着我的。” 苏大娘正待再要说,那房门却开了,“秀儿。”张逸揉着眼,松松散散地披着件外袍,就跑出来了,待揉完了眼,看到院子里有人,愣了一下,忙下意识地含起了胸,尴尬地叫了声:“娘……您,您来啦,你们聊我换件衣服。”手拉紧了衣领,干巴巴地一笑,退了进去。 苏大娘嘴角抽了抽,她这把年纪看到男人衣衫不整也不怎么在意,倒是刚才这人那一声,听得她耳根子发痒,匆匆一瞥,想着他那萎靡不振的模样,再看看秀儿紧张的脸,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怕是小俩口感情好,夜里闹腾过了头,才一个两个都这副模样,还真是她想岔了,忙咳了下,说正经事:“对了秀儿,我这么早过来,是要和你说一声,顽二他回来了。” 沐秀儿心跳得厉害,唯恐刚才张逸露了马脚,被苏大娘看出了什么,听她这样说,这才松了口气:“哦,是顽二回来了,我,我晓得的,昨儿,我听阿逸她,她提了。” 苏大娘听她应得结巴,以为她面皮子薄,越发觉得自己是想对了,这没吵嘴,还恩爱得很,这是好事,这样,她更要提醒闺女小心顽二:“原来你早知道了,这样也好,不过秀儿,有些话娘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顽二虽说是学好了,你还是得小心些,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我说,你这几日还是少出门,避着些的好,明明说是出去学做生意,突然又回来,不管是为了什么事,你还是得提防。” 沐秀儿晓得苏大娘的好意,可她想起了张逸昨儿说的话,不免多说了句:“娘,我省得的,阿逸说他是带了媳妇回来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避着点的。” “媳妇?”苏大娘听到这话,奇了,顽二回来,她是听邻居说的,那婆子可是个包打听,顽二带了媳妇,竟没有提一句,细想了想早上说的话,“不对呀,我听说他是和那莫家的小少爷一同回来的,没听说带了媳妇呀。” 听说一起来的是莫家小少爷,沐秀儿也有些不解,于是把张逸同她说的话学了一遍。 苏大娘想了想,摇头:“许是逸哥听岔了,顽二那老房子只有一间正屋,真要带着媳妇回来,哪还能带着莫家小少爷往家里头住。” 这样一说,沐秀儿也觉得有道理,便是再要好的兄弟,总还是要避嫌的,难不成真是张逸弄错了?正想着,又听苏大娘说道:“我还是再去打听打听,回头再来同你说。”说完,她就往外走,到了门口见秀儿要送,忙摆了摆手,“别送了,快回屋去,”停了一下,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秀儿,那事儿,咳咳,虽说眼下你还没怀上,但也不能任由着你男人胡来,身子要紧,我瞧你气色真的不好,今儿还是在家好好歇歇才是。”说完,别有深意地使了个眼色,就走了。 听懂了话里的含意,沐秀儿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张逸把衣服穿整齐了,躲在屋里凑着窗子往外瞧,见苏大娘走了,她才走了出来,“秀儿。”和沐秀儿一样,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又瞧见沐秀儿站着发呆,寻思是不是苏大娘说了什么,一时忘记了夜里的尴尬,轻轻叫了声。 沐秀儿被叫回了魂,转身见到这人,她的心跳了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娘她……?”张逸见她不说话,只当是被看穿了,着急地扯了下衣摆这才问道:“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听她这样问,看着她那紧张的脸,沐秀儿摇了摇头,“没呢,娘她没瞧出啥。”说到此,又想到苏大娘走时那番别有深意的话,虽是想差了,但终归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再想到晚上的事,耳朵根子又隐隐有些发烫。 张逸听她这样说,松了口气,可又觉得这人神色不太对,这会子她也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没瞧出来就好,可把我吓坏了,娘她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见她神色认真,沐秀儿也收了心思,“娘她是过来提醒咱们,顽二回来了,要我们提防,”说着,又把苏大娘说的事重复了一下:“娘说,顽二他带回来的是莫家少爷,没有媳妇。” 张逸抓了抓头,“我明明听到他说是给媳妇买的。”再细想当时顽二不耐烦的模样和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动摇:“我也没瞧见车里的人,兴许是顽二怕伤了颜面,才胡扯的。” 沐秀儿也觉得是如此,“总归,管他是什么人,咱们总还是避着些的好。” 张逸深以为然,认真地点了点头,人放松了,不禁打了个哈欠。 沐秀儿这才注意到她眼底泛着青,脸色也不太好,“我瞧你没精神,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关心张逸已经是一种本能,她都没有细想就开口问了。 张逸摸了下眼角溢出的泪,夜里,沐秀儿没对她出手,心里很是失落,偏又舍不得这样的亲近,没有翻身,就这样,一边装睡一边胡思乱想,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眯了会儿,这会子脑子也有些发昏,随口就答道:“没有,我这是昨夜没睡好。”话刚说完,惊觉失言,忙朝那人看去。 没睡好!沐秀儿一惊,怎么会没睡好,明明昨晚这人睡得香沉。 张逸见她神色古怪,心思微微一动,装傻般说道:“也不是没睡好,夜里梦多了些,也不晓得是不是昨儿路走得多了,梦里,一直在走,从这山走到那山的没停过,醒来觉着累,像没睡过似的。”说到这儿,果然瞧见沐秀儿神色一松,于是,她问道:“秀儿,我看你精神也不太好,你昨儿也没睡好吗?” 沐秀儿忙摇了摇头,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了些许慌张。 作者有话要说:吐糟呀,发文时,jj竟然说有不良词汇不让发,jj明明官推文里,那么多色情文和肉文,我这么小清新,怎么可能有不良词汇,jj的低线到底在哪里呀,言情文里,官推金榜,明晃晃的色情文呀,我这小清新竟然被封,x我去年买了个表 第61章 秋日,天空湛蓝,几朵白云如棉絮般缓缓飘过,阳光直射而出,为白色的边缘镶上了一圈金色的光。 偶尔也会有南飞的鸟整齐飞离。 小院离山边不远,林子里的树到了落叶的季节,风吹过,在沙沙声中叶静静坠落。 木窗里,清秀的书生端正坐地在桌边,手提着笔,在白纸上落下最后一划。 床上,纱账垂落,这会子本不该是睡觉的时辰,偏有人窝在被中,呼吸均匀。 一室宁静。 写完了这一张,张逸长舒了一口气,将纸笔都收拾好后,手捏了捏眉心,她侧过头,眼儿落在了那床幔上。 原本,沐秀儿夜里的无作为确实让张逸很是失落,可早上的那份慌乱又让她生出了希望,要真没有什么,这人为啥睡不着,又为啥要掩饰。 静下了心,偷偷观察,细细思量,再认真地自我分析了一番后,张逸狠狠地唾弃了那□的理论,她又想拧了,明知道事缓则圆,可还是操之过急,失了平常心,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不管秀儿是直是弯,就她那性子,还是采取温水蒸青蛙的法子比较好,可要怎么做呢?得好好想想。 就这样,两人各怀着心思过了一个上午,期间,苏大娘又来了一回,把最新的消息带了过来,说顽二确实没带什么媳妇,只和莫家少爷一同住在老宅,说是回来办什么事,具体是什么也不清楚。沐秀儿和张逸听说那顽二是有正事才回来的,一同在心里松了口气,可还是决定能避则避,这样谁也没出门,两口子躲在家里。 所谓春困秋乏,等吃完了午饭,肚子饱了,本就缺眠的人,这会子就有些撑不住,沐秀儿拿着针线,可头却是一点一点。 张逸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她心里存着别的心思,见沐秀儿犯困,忙连哄带劝地让她上床补觉。 等人睡了,张逸就坐到了桌边,研墨提笔,当然,做的事却和她那一本正经的表情无关。 十来张纸,白纸黑字,不是在工作抄书,而是在写曾经听过的故事。 《怜香伴》中国古文学里,少有的les题材文章,张逸还记得当时在群里听到的争论,偏执激进些的说两个女人在一起还要陪男人睡恶心,想当然天真派的说应该先和离再女扮男装,又或是合谋杀掉男人,然后打着守寡的名义在一起,当然更多的人还是觉得,在古代女人要和女人在一起除去这一法子没有别的选择,何况这还是男人写的,这算是最好的结局。 张逸当时也就是这么一听,说真的,虽然她在les吧里兼职,身边也有不少les朋友,但是在没有遇上那个最后害她没了命的人之前,对于女女这样的事她还是站在第三方角度不太想涉猎的,所看到的圈内人,实在太乱了,也没见到过有好结局的,再想想自己最后还不是得了那样一个下场,上辈子最后看到的听到的,说到底还是后悔的吧,后悔沾上了女人,女人要渣了比男人更烂。 可,后来,吃了那样的大亏,命都去了,张逸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对另一个女人动了心。 说到底,相伴的人是男是女不是重点,重要的还是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既然有幸遇上了,就绝不应该错过,张逸重新制定了策略,把女同题材的事故给秀儿看,再试着探讨,确定她的态度,只是要怎么给还得仔细想想,就这么单独一篇文难免惹人怀疑,倒不如,多写一些别的故事,就像《封三娘》那样混在聊斋里,到时再引着她看。 打着抄书的旗号,花了一番功夫,总算把《怜香伴》写完。 床里,传出了翻身声。 张逸目光微微一顿,须臾,她站了起来,轻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床幔挑起了一边。 此时,沐秀儿正侧蜷着,被子因为她的翻动,滑落了一角,乌黑的发散落在脸颊和颈脖边,眼儿闭着,睫毛下眼袋这儿仍泛着极淡的青,睡着了,呼吸虽平和却有些重。 目光因为这人无知无觉的睡相而变得柔和,瞧得睡得香甜,张逸忽的又有些后悔,后悔先前没有答应跟着她一起补眠。眼眸微微闪了下,弯下腰,手伸了过去,轻拉过被,为梦中人盖上,要起身时,又有些犹豫。 细看着那张睡颜,农家女皮肤自不会如书上写的弹吹欲破,羊脂白玉,但十□岁的姑娘又会差到哪儿去,舌头舔了下唇,心里头想着,昨儿赔了色相,这会儿偷偷赚回些,总还是行的吧,也不求吻上那张唇,但偷着亲一下脸总没关系的。 心随意动,人慢慢凑了过去。 沐秀儿正在做梦,她梦到自己站在河边的柳树下,风吹过,那柳条子似拂非拂地总往脸上挂,竟还带着痒人的热气,心一烦,手便挥了去,只听到‘啊’一声叫,就从梦里惊醒了过来,眼儿睁开时,脑子还有些迷瞪,等瞧清了,人愣了下,“阿逸?”忙撑起了身,手去扶那抱头半蹲着的人。 张逸手捂着头,半闭着眼,那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她本是想要偷香,哪会料到,明明熟睡了的人,在她快要亲到脸时,来这么一下,本就是做贼心虚,只当是醒了,急着要退开,不成想,动作大了,竟一头撞到了床梁上,痛得她叫出了声。 “阿逸,你怎么了?”此刻,沐秀儿哪还有半点睡意,快速地坐了起来,伸手扶住那人微颤的肩,低头叫她。 张逸吸了吸鼻子,这一下力大撞得她又痛又晕,手死死按着都不敢放,瓫声道:“我,我撞头了。” 沐秀儿听她这样说,有些转不过来,好好的怎么就撞头了,再一想,梦里她的手好似打到了什么,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可,这好好的怎么又会打到她呢,想不明白,嘴下意识地问道:“撞的?怎么撞的?” 张逸哪里会坦白,缩着脖子道:“我瞧你被子没盖好,想要给你盖上,哪晓得你突然挥了手,我想让开的,就撞上了。”先行诬赖。 沐秀儿不疑有他,听是自己误伤了,很是自责,手扶住她的肩,也不敢去碰那伤处,关切道:“伤得重不,我扶你起来。” 张逸又吸了口气,这才由着沐秀儿扶起,坐到床边,头半垂着,手一动就痛得龇牙。 沐秀儿扶她坐好了,人站在她跟前,见她手还按着,也不晓得到那下面底伤成什么样,见她那痛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模样,又急又心疼,“阿逸,怎么样了,我帮你瞧瞧吧,看看有没有伤着了。” 张逸缓缓抬起了头,这会,眼圈边上都湿了,鼻子都一搐一搐的。 沐秀儿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眼里除了疼惜哪还有其他,人凑到她头边上,看着被手捂着的地方,是耳朵后偏上些,手按着也瞧不出什么,忙说道:“阿逸,你手松开些,让我看看。” 张逸依言,慢慢松了手,只是,这手一松,原先被按着的地方立马又刺痛了起来,人又下意识的缩了缩。 沐秀儿又凑近了些,嘴轻轻吹了吹:“你慢慢松。” 手背感觉到了那温暖的风,果是因为心理作用,张逸竟感觉痛楚缓了些,手终于放了下来。 沐秀儿见手离开了,忙仔细看,因为头发绑也,也瞧不出什么,忙说道:“阿逸,我给你摸摸看,要痛了,你就叫呀。” “嗯。”张逸应了声,这一下撞得确实重,估计要起包。 沐秀儿换到了另一边站好,调了下姿势,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按住她头,另一只手轻轻的按上去,才触到那肿处,这人立马抖了下,本能地要让开,“秀儿,痛。”忙又吹了吹,“你忍忍,”边说,人又贴近了,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手再次按下,束起的发下头皮已经有了浮肿,凸起了一块。没敢按,沿着那包子表面上摸了摸,只这样,张逸都痛得吸了几口气。 “只是鼓了个包,还好,没破皮。”一番检查后,确定并没有破口流血,沐秀儿这才松了口气。 张逸一听,果然是撞出包了,她试着眨了下眼,除了伤处神经的跳痛,刚开始的晕眩已经没有了,撞的也不是后脑,想来没什么大事,再想用手去摸,刚要动,忽地愣住,这脸上柔软的触觉是什么,之前只顾着伤没察觉,脸一动才意识到她贴着的是什么地方。一股子热气直往头上冲,那肿起的包子又突突地直跳着痛。 “你别动,我给你把发松了,”沐秀儿哪晓得被人占了便宜,手先按住那发根,再小心地将发带松开。 这番举动,那胸不由得贴得更近了,张逸也顾不上头痛,人整个僵坐着,一动不敢动,先前那点色心,此时哪还有半分。 发带松开,长发散落,沐秀儿手托着发缓缓将它放下,怕这人痛,边放还边吹着气。 耳朵尖全红了,张逸脸仍旧贴着那柔软的胸,虽还那痛感还是十分的明显,可哪还顾得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眼下就应在她身上了。 “好了,先坐会儿,忍忍,头晕不晕?还有别处觉着痛不?”沐秀儿虽读过些医书,也明白些医理,但像这样的事,她也没啥经验,这头上要破了还知道上药,这只是个包,也只有用那土法子,扶着张逸,她站开些,又仔细看了看这人的脸。 张逸红着一张脸,好在她先前因为痛,眼泪沾湿了,这才没让人看出异样,“不晕,就还有些痛。”她极力想要回得平静些,偏那声儿不自觉带出了一丝软弱,透着她自己都不知的撒娇。 沐秀儿见她虽然狼狈,说话倒也有条理,看着也没什么大碍,又说道:“你别担心,眼下就是起了个包,一会,我拿些菜油给你抹上,会好的。” “嗯。”张逸乖乖应了声,带着心虚,去看这人的眼。 沐秀儿又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笑,手轻按了下她的肩:“好好坐着,我去拿油给你擦。”说完又不放心地,扶着她坐好,让张逸靠坐,弄稳当后,又叮嘱了声,这才离开。 张逸抬起了手,原本是想要摸摸头上那包,最后却抚在了脸颊上,果然滚烫滚烫的。 不一会儿,沐秀儿端了水进来,拧了巾子,亲自帮张逸擦了脸,然后,又倒了些菜油在手中,“我给你抹菜油,你忍忍,别动。”这是乡下的土法子,医书上没写却是很管用的。 “嗯。”张逸又应了一声,等沐秀儿靠近时,她眸子闪了下,脸自觉自动地靠了过去,在那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闭上了眼。 第62章 “店家,我想要订100匹白麻布,不知店中可有?”一身异族服装的男子,带着豪爽的笑。 “100匹?这白麻用处不多,不知客人可否说说这白麻的用处?”年少清秀的小掌柜,问得谨慎。 “咱们北羌都自己染布,只是,家乡不产白麻,可不就得多收些回去。不知,店家是否能接下这买卖?”男子解释。 少年凝眸思量…… 画面一转,店中伙计一头汗:“东家,眼看着这交货的日子可就要到了,这布再进不着可就得赔钱了。” 少年不语,眼中却带着一丝焦急。 门外,另一名伙计跑来:“东家,东家,码头那儿来了几艘商船,我听说,他们手上有白麻布,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四下一黑,仓库内堆积的白麻布,那付了定金的人却一直没有再来。 耳边女子的声音缓缓响起:“宝儿,这做买卖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如今,你可还以为,你能独档一面?你可想明白了错在何处?” 脑后一阵疼,张逸猛地睁开了眼,梦中残破的记忆串了起来,那一幕幕往事终于完整地浮现在了脑海。 骗局,再简单不过的骗局,那骗拿捏着商户的心理,轻而易举地得手。 “阿逸?怎么了?又痛了?”身后转来了含糊的询问声。听到了她的话,张逸下意识就要回头,刚要动,却被人固定住:“别乱动,小心别压着伤处了。” 经提醒这才想起眼下的处境,张逸心头一跳,因为伤了头,她只能侧着睡,又怕睡熟了翻身,于是,沐秀儿也陪着侧睡,她人从身后环住张逸,这样两人贴得近,真翻身了也能挡着。 “头又痛了?”沐秀儿心里记挂着,睡得极浅,一有动静就惊觉,张逸并不知道,在这之前,她已经醒了好几回。 被她这样拥着,张逸自然是不会想要拒绝的,甚至心里还有些窃喜,其实,只这样天天抱着也不错,只是,到底还是贪心想要更多的,人没动,小声应道:“没,不怎么痛,刚做了个梦。” 沐秀儿靠得很近,鼻息甚至还能闻到,发中残留的菜油味,倒也不嫌:“什么样的梦?”她没多想,顺口就问。 张逸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顺子那笔买卖,我先前也曾和你说过,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刚才梦里,我竟然梦到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沐秀儿奇了。 “我梦到,有人故意定了白麻布,还先付了定金,两边定了契,约好一个月交货,若到时交不出,就得赔不少钱,这白麻布平日用得不多,一般的小商家没存货,要做成这买卖就得去进货,偏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让你进不成,接着趁店家着急时,有过路的游商带着大量白麻经过,”张逸说到这里,目光微沉,新进的记忆让她知道,这身子原主,曾经营着一家小布铺,和顺子一样,接了这样的一批买卖,最后被骗吃了大亏。 “这事古怪,哪有这么巧的事。”沐秀儿虽不懂生意上的事,但听了这描述,也感觉到不妥。 “是呀,”张逸一叹:“这买布的和那游商本就是一伙的,若那店家交不出货,就得赔了几倍的定金,若那店家要收布,游商就开高价,等你买了布才发现,那先前要货的人早就一走了之,收到的定金远不够买布的。” “那岂不是无论如何都得赔钱?”解释到这个份上,沐秀儿自是听明白了。 “嗯,”张逸只记得那会被骗,赔了一大笔钱,只是,梦中,那最后说话的女子又是谁呢?刚要再细想,脑子里突突一阵跳痛,刺得她皱眉,忙转移注意力。 “那,顺子哥他是不是也遇上骗子了?”沐秀儿看不到张逸的脸,并不知道这人头痛,只担心地追问。 不再去盯着想,痛缓和些,被子里,张逸轻轻拍了拍环在腰上的手,“这事,若事先不晓得,大抵是难逃被骗,不过,要是能够早有准备,指不定还能有法子逃过。”微微一顿,她小心地侧过头,“我打算,明儿我就去镇子上,提醒一声,不论那人是不是骗子,总得提醒声。” “别动,小心碰到头。”沐秀儿见她转头,忙阻止:“你这头上的包还没消呢,要不,明儿我去一趟,你在家里歇着。” “这哪成。”张逸头不再动,人却又往后靠了些,“这里头的事你也不清楚,还得我亲自去说。” “不行,你头上还伤着呢,哪能让你跑这么远,我不放心。”沐秀儿坚决不答应。 这话让张逸听了很是贴心,只是,她却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去,于是从被子里抽出了手,轻轻摸了摸耳朵后头,包虽然还肿着,但已经不像刚撞到时那样,不碰都痛了让人呲牙:“你放心吧,现在已经不是那么痛了,好多了。” 沐秀儿哪能因为她这一句就放下心,她记得小时候,曾听阿爹说过这样的事,有人撞了头,起先看着也没啥事能走能动,但那伤隔几天才显出来,通常这样的,比刚撞上就发作的还要凶险,“不成,按你的说法,顺子哥这买卖已经定下了,那买布的也说了要一个月交货,眼下才过了几天,并不急在这一时的,你先歇两天,等包消了,我陪着你去也不迟。” 张逸没想到她竟会这样的坚持,原以为按着她那样的性子,若知道相识之人将要被骗,必会立马急着报信,可现在,却因为自己的伤,说出了那样的话,这分明是偏心,可见自己在她心中有多重要,想到这嘴角漾开了一抹笑,只觉得周身被一股子热气所包围,心又重重地跳了起来,喉咙轻轻一咽,手重新探入被中,拉过她的手指交扣住,按在了腹前:“好,我听你的。” 手被她紧紧地抓住,沐秀儿只觉得心口一紧,昏暗中她的眸子闪了又闪,先是惊喜随后又透出了疑惑,最后终是露出了一丝苦涩,大抵是自己太想那档子事儿了,这才会生出那样的错觉,她竟觉得怀里这人对她也有了心思,在有意无意地引诱着她。 一夜好梦。 第二天,小夫妻俩果然没有出门,老老实实地窝在院子里呆了一天,沐秀儿忙着赶制冬衣,同时她也时不时注意着张逸的伤,好在,整整一天也不见异常,晚上再给她检查时,包子似是消去了不少,她这才放了心,看来是真的无事了。 张逸在家里,也没有闲着,坐在桌边写了老半天,不过,这次写的倒不是那些百合文,而是实打实的之乎者也,这些日子,光顾着为情而恼,离这约定的交书日期已经没有几天,于是,咬牙挽袖,收起心思,头再痛也要开工干活,赚家用,养媳妇。 不知不觉,这一天又过去了。 到了夜里,洗漱完后,两人先后上床,躺好后,谁也没做声,却很有默契地如昨夜一般,侧着身,一个抱着,一个靠着。 到了第三天,沐秀儿又仔细地给张逸瞧了伤,虽还有些浮肿,不过已经能够束发了。 既然,已经确定头上起的包不要紧了,那么,去镇子上的事就不能再拖沿下去。 张逸旧事重提,商量了一下,沐秀儿点头答应,稍做准备,出发。 出了村,沿着官道走,这天,晴空万里,太阳高照,秋日本当无力,今儿的天却微微有些闷热。 走走停停,等进了镇子到达布铺时,张逸额头上蒙了一层汗,连沐秀儿也有些喘。 这会儿,铺子,店里头只有两人,顺子娘同一个小伙计,没客人里头不免显得有些冷清。 “是逸哥呀,秀儿也来了,快快进来坐。”顺子娘坐在柜台后头,见是熟人,忙热情招呼。 “婶子。”两人礼貌叫人。 顺子娘见张逸这两天一直往这儿跑,这次竟把媳妇也带来了,心里头虽有些诧异,倒也不觉得什么,又朝里间叫了声,让儿媳妇出来见客,“秀儿你难得来,快坐下,瞧这一头汗的,先歇歇,喝口水。” 不一会儿,顺子媳妇端着茶水出来,互相打了招呼。 这趟不是来坐客的,喝了水,张逸也就不绕弯子客套了,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婶子,二柱呢,怎不见他?” “他去给他哥送钱去了,昨儿才走的。”顺子娘正要吩咐儿媳妇下厨,打算留人吃饭,“怎?找他有事儿?” 一听说二柱走了,张逸一愣,心里头不免有些懊恼,二柱虽没和她说,但她应该想到的,顺子急着卖粮,可不就是为了付定货的钱嘛,这可怎么办,这会儿家里只有两个不懂商务的女人,说了也怕是不顶事。 沐秀儿和张逸想的一样,她没想到,自己一时私心,竟然错过了,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焦急来,有些自责,眼儿不禁朝身边人看去。 张逸自是留意到了她的表情,稍一想就知道这人的心思,哪能让她因为这事而内疚,想了想也不再打弯,直接说道:“婶子,我这次来确实有事儿要说,”略整理了一下思啃噬,慢慢把那骗子的骗人手法详细说了:“这事也是我前些年,无间中听人提的,先前听二柱说起顺子的这笔买卖产,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也是我记忆差,这时间一久,很多事记不起来,才拖延到现在,迟了这么一天,倒是我的不是。” 沐秀儿听她这样说,立马明白了她这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心中瞬时一暖。 顺子娘听他说完了这些话,先前的笑容早已隐去,她早年守了寡,能撑起一个家,好好将两个儿子养大成人,自然是有些见识的,妇人家心思又细,虽不懂得买卖上的门道,但听张逸说完,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和她想法一样的,还有顺子媳妇,不同于婆婆的沉稳,听到相公可能被骗,人已经乱了,忙扯了扯婆婆问道,“娘,这可怎么好。” “婶子大嫂,你们也别急。”张逸见这两人果如自己所料那般没了章程,忙插话说道:“这事,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究竟那人是不是骗子,眼下也说不准,我来这儿,总不过是想提个醒,无论好坏,先有个防范,既然二柱他昨儿才走,您瞧,要不这样,我现在写封信,咱们再找人快马去追二柱,要是追不上二柱,还能直接去那布庄子找顺子,这样,总能把消息捎带过去,好让顺子有决定。” 这话说得在理,可顺子娘听完后,却是皱起了眉头:“逸哥。我也知道你说的是个好法子,只是。”她说到这里,面上有些难为:“只是,你瞧咱们家就只有我和媳妇儿两个妇道人家,这一时上哪儿找人送信,再说了,这马都是官家才有的。”家里头能顶事的男子都不在,赶路找人送信都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再来也没有马,二柱也是因为正好打听到有走商的顺路过去,为了搭车这才赶着急昨儿就走了。 张逸是定向思维,以前看古装戏,追人送信,一人一骑,快马加鞭也就是了,听了这话,这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是了,这小乡小镇的,平日里马儿都是难得见到的,送信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原以为是个好主意没想到竟是当然,顿时傻了眼,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沐秀儿站在边上也是干着急,越发地觉得昨儿应该过来的,可转念,又觉得真要重来,她还是会拘着张逸在家将养,当真是事事难料,两难。 好在就在众人面面相窥时,那小伙计出了声:“大娘,这送信的事,我倒有个门路。” “啥门路?”顺子媳妇听到这话,立马开口问道。 小伙计抓了抓头:“大娘,我认得个大哥,他……”话顿了一下:“他是个闲帮。” 闲帮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只是,多半是些游手好闲的混混,难让人信任,寻常人家都是退避三舍的。 顺子娘一听是闲帮,好升出的希望又隐了去。 小伙计十四五岁却是个伶俐的很懂得看脸色,心知大娘这是不太乐意了,但他是一门心思想要在这里学本事,挣钱的,可不想铺子有事,忙接着解释道:“大娘,您先听我说,那闲帮也分三六九等,除了打架闹事的,还有作别的营生的人,他们人脉广路子也多,帮着找人送信,这样的生意时常接的。” 这么一说,心思就都有些动了,顺子娘又问了声:“成子这事可托不得大,你说认识的人,可当真靠得住?”这伙计叫成子,同顺子媳妇家沾着些远亲,顺子让他来做事时,也说过,这小子是个能稳妥的。 成子用力点了点头:“大娘,这是大事,要靠不住我也不敢在这里说,那位哥哥是个讲信义的,也不会乱抬价,您要信得过我,我现在就去跑一趟,找那位哥哥过来,您亲自同他说说。” 听他说得有把握,加之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顺子娘下意识地看了看张逸。 张逸也没别的办法,觉得可以试试,于是点头:“婶子,既然成子这样说,要不就打他过来问问,要是谈不成,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顺子娘本就对张逸很是信任,有他这句话,也就不再犹豫:“那行,成子你现在就过去说说。” “好咧,我这就过去。”成子得了话,一转身人就跑了出去。 见人走了,顺子娘长叹一声,本以为这是赚钱的买卖,如今让人不踏实,当真是发愁。 张逸见长者心绪不宁,忙宽慰道:“婶子,您别担心,指不定是我想多了,那羌人是真心要做买卖的。” 沐秀儿也跟着劝:“婶子,莫要多想。” 哪听不出他们的好意,顺子娘点了点头:“但愿是想多了。” 出了这档子事儿,再怎么说,气氛总是有些不压抑,事已如此,多说无用,倒不如先做正事,张逸不想再这样下去,岔开话说道:“大娘,要不如,我现在就写信。” 那顺子媳妇听了,都不用婆婆吩咐忙去取了纸笔。 这事关重大,张逸写得仔细,生怕错漏了什么,满满当当写了四张纸,吹干了墨,又读给两婆媳听了一遍,这才把信装到封里,封了口。 刚做完,那成子就带了人过来了,来人二十七八模样,身材魁梧同平时那些流里流气的混混不同,整个人透着沉稳,还真像是个跑江湖的正经人。 互作介绍后,也不废话,由张逸出面,把找人送信的事同他说了,接着由顺子娘和成子一同,把二柱搭车的路线细细讲了,那男子边听边又问了好几句,倒都是问在点子上,都说完后,他也没急着应,想了想这才开口道:“大娘,这买卖既然是成子介绍的,我也就实话实说,这事也不算难,我今儿就能找着人跑这一趟,信一定能带到,这生意我接,只是,我也不讲虚的,这跑路钱。”手比了个数,“这个价,数童叟无欺,我也放心,做这行有行规,事办成了,再收钱。” 顺子娘是不晓得行情的,但她是个明白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数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再说了,除了眼下这人,她也没别的法子,出些钱就出些钱,总比儿子被骗了强,点头应了。 如此,这事就算是暂时得以解决,张逸和沐秀儿松了口气儿,此刻她俩却没想到,这带信的事,最后竟还把那唯恐避之不及的顽二给引上了门。 第63章 事情办妥,后头将会有怎么样的发展也只能等待了。 张逸和沐秀儿没有立即走人,陪着宽慰了顺子娘好些话,天色晚了,才告辞回家,临走时又嘱咐,若有了信儿,一定要让她们知道。 回到家,这一路又是一身的汗。 两个人都累了,连沐秀儿也觉得有些乏,简单做了一个蛋汤,就着馒头,凑合着填饱了肚子。 太阳落山后,热气总算散去,沐秀儿搬了把小凳,坐在火膛前,点火烧水。 张逸陪着站在边上,领口半敞,这一回,倒真是热的,没其它心思。 加了两根柴,沐秀儿抬头,“你都说热了,怎地还站在这里,进屋吧,要还嫌热,院子里坐着也好。” 张逸手摸了把脖子,出过了汗,就有点粘腻,退开些,靠到门边上,却是不走,抬眼望了下天,夜色渐渐沉了,星月也能依稀辩出来些,只不晓得哪里飘来了几朵云半遮半掩,伸手往外头探了下,风似乎也有些变凉了,“一个人呆着也没啥意思,在这儿还能和你说说话,瞧这天气,像是要下雨了。” 沐秀儿抽了下柴,拍了拍手上的木灰,手撑着膝站了起来,走到她边上,跟着往外头看了眼:“突然热了这么一场,天气肯定得变,这雨怕是晚上就要下了,秋天一场雨一场凉,那袄子我得快些赶出来才好。”话才说完,一阵风吹来,只觉得眼睛一刺,却是灰迷了眼。 “怎么了?”张逸见她忽地低头一只眼合了起来,又用拿手去揉,就开口问了。 “有沙跑进去了。”沐秀儿边眨着眼,边试着想要把脏东西揉出来,不等她弄,腕子被人抓住了。 “别动,你手上还脏着呢,我给你吹。”张逸伸手阻止她的动用,“你头抬起来些,我好瞧得清楚。” 眼珠子上卡着个东西,眼泪把睫毛都打湿了,沐秀儿知道手上脏,也没多想,仰起了头。 张逸凑了过去,一手托起她的头,先仔细看了看,只见她一只眼睛闭着,淌出的泪沾湿了睫毛,又叮嘱了声:“忍着点,别动呀,我来瞧瞧。”说完,才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去只慢慢地扒开她的眼皮,眼珠子有些发红,仔细检查,没看到有异物,“我给你吹了。”又说了一声,吸了口气,轻轻地吹。 沐秀儿只觉得一股子热气吹了过来,本能地她人往后一缩,想要眨眼。 张逸按住不让她动,连着吹了两下,这才松了手,指腹轻柔地帮她按去眼角的湿,“你眨眼试试,看看灰还在不在。要还在,你别揉,我再给你吹吹。” 沐秀儿慢慢地眨了下眼,眼珠子转了下,“好像没了。”手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擦。 “都说了,别用手,脏,小心再弄进灰。”张逸及时阻止了她,“是眼泪粘着不舒服?”她问了声,没等回答,已经又一次用指拭了泪。 沐秀儿由着她摆弄,一动不动。 “好啦。这下舒服了吧。”自认为帮她擦干净了,张逸这才收回了手,脸上带笑,让开了些:“这眼泪怕是还要流的,你去洗洗手,别再对着光,这火还是让我来看着。” 沐秀儿还没回过味,等人走过去了,她才惊觉刚才凑得那么近,心重重跳了下,耳跟子发烫。 “别傻站着了,还不快洗手。”张逸又催了声。 看着她那坦然的眼,沐秀儿又暗啐了自己一口,这才去洗手。 张逸看着火,人坐在火腔边上,又觉得热了连带着头皮都有些发痒,手抓了抓。 “你头痒了?”沐秀儿回过头正好看到她这个动作,心里算了算上回洗头的日子,这头还是受伤前两天洗的,这确实是挺久了。 “是呀。”张逸眼瞧着指尖,上面有些发油。 洗完了手,沐秀儿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我给你看看伤,要是没啥大碍,等晚上擦过了澡,我再给你洗。” 张逸听说能洗头,忙点头:“好呀。”很是配合地侧低下了头。 沐秀儿眸心微微一闪,那领口本就没拉好,这一低头,颈脖连着锁骨露出了大半,火膛里的光映在上头,有些撩人。缓缓伸过了手,轻轻摸到了耳后,也不知是得是痒了还是痛了,见这人缩了下脖子,忙收起了心。 张逸低着头,没能看到身后人的表情,只感到那手轻轻的按,微微还是有些痛的,但比前一日好很多,估计也就是等着消肿而已,催问道:“怎么样?能洗吗?” 肿虽消了不少,但终归没有好,沐秀儿本想让她再忍一天,可当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急切后,到底不愿让她失望:“应该行,一会小心些,尽量别碰着这儿就是了。” “这就好。”张逸乐了,“可把我痒死了。”一抬头,那还没收回的指就顺着她的这个动作,从耳后划到了颈上。 两人都是一愣,四目交错有那么一瞬的静止。 “啪。”就在这时候,火膛里爆出了一声响,那锅里水也快开了,跟着凑热闹。 沐秀儿忙收回了手,“水要好了,我去拿盆子。”说完,转过身走到一边。 张逸仍旧看着她,也不晓得是错觉,还是火光映的,她似乎看到那人脸红了,转念,又觉得说不定这人是真的脸红了?想到这儿,她心跳了下,舌舔了下发干的唇,试探道:“秀儿,我昨儿和前儿都没擦,今天又出了一身汗,背上也有些痒,后头我老擦不干净,你,你今晚能帮我擦擦背吗?” 本就有些发烫的耳根子烧起来一般,轰的一下,沐秀儿只觉得头皮都热了。 “秀儿,好不好?”张逸催了声。 唇颤了颤,喉咙轻咽一下,张嘴,那好字刚要出口,趴在院门口的大黄一阵乱叫,紧接着是拍门声。 突如其来的打断,让两人对视了一眼,刚才的话暂时抛到了一边。 张逸暗恼,是什么人在这个时间敲门,可恨偏在这个时候来破坏。 沐秀儿则是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又有一些小失望:“我去看看是谁。”眼不经意地瞄到了那露出的肌肤:“你把衣服理理。”说完,才走了出去。 张逸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衣服弄整齐了,这才跟了出去:“是谁,怎么不开门?”见沐秀儿呆站在门前,人不动,不由得奇了,开口询问。 沐秀儿转过头,面上透着紧张,压低了声应道:“是顽二。” 张逸愣了,听是顽二,先前的那些不乐意瞬间没了踪影,瞪着眼,刚要再说,拍门声又响起。 “秀儿,我是二宝,我有事儿想问问你。”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大黄还在叫,里头的两人却完全没有开门的意思。 “秀儿,我是真有事,我就想问问那个卖白麻布的事儿。”顽二继续大叫。 听到这话,沐秀儿和张逸脸上更是诧异,他怎么会晓得这事的。 “要不要开?”张逸小声问。 沐秀儿想了想,摇头:“不管是不是真的,也不急在这个时辰,天都已经黑了,真要有事,明儿说也不迟。不开。” “秀儿,我问几句就走。” 不管外的头人怎么说,打定主意装家里没人,就是不应。 又拍了几下,不再有声音,大黄在主人的示意下,也静了下来,两人很是默契地轻手轻脚凑到门边,俯耳细听。 “这会儿,他们是不会见你的,紧巴巴的赶来又有什么用。”男子凉凉的说话声,听着有些陌生。 “什么不见,指不定是家里没人。”顽二大声申辩,倒有些气急败坏的感觉。 “没人?这话你信?哼。”说话的人语气让人挺窝火的。 沉默了片刻,忽地又有了声音:“你,你这样笑算个啥,我光明正大,信不信随你,我明儿再来。” 说完,就有脚步声传出,再等了一会儿,外头没有了动静。 仍是谨慎地等了一会儿,先前一直叫个不停的大黄已经不在注意外头,沐秀儿确定无人,正想要开门看看,张逸却阻止了她:“别开,人要真走了,也用不着看,万一没走,不是正中下怀。” 这话有理,沐秀儿点头,重又仔细察看了一下门栓,这才和张逸返了回去。 进了屋,“这顽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又是怎么知道那白麻布的事的。”张逸吃过苦头,心里头对顽二很是忌惮,嘴里念叨。 沐秀儿也想不明白,这事按理说只有她们和顺子家的人晓得,到底是怎么漏了风声,细想了又想,灵光一闪,“你说,是不是帮咱们送信的那个闲帮给说出去的?” “闲帮?”张逸一挑眉,摸了摸下巴,觉得有理,顽二以前是当过闲帮的,指不定和那送信的人相识,点头:“嗯,有可能,只是,他怎地就对这骗子有兴趣了,这顽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沐秀儿见她拧着眉,一脸苦思的模样,便劝道:“是什么事,你在这里想也想不出来,想也是白想,反正,他说了明儿再来,是什么药,咱们只要等明儿就知道了。” 明知道她说得有理,张逸的心仍旧放不下,面上嘿嘿一笑说是,脑子里却暗自琢磨不停。 这一来,半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先前的那点暧昧早就没了,之后那擦背的事,谁也没有再提。 第二天,张逸难得起了个大早,养精蓄锐了一晚上,吃完了早饭不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沐秀儿哪儿看不出来这人虚张声势下的紧张,明明是怕的,偏还是要站在前头。 张逸蹲在大黄边上,摸了摸狗头,“大黄,养狗千日用在一时,一会我让你冲过去咬,你可不能不争气呀,要用力咬。”小声低语,另一只手又摸了下怀里的匕首,再回过头,见沐秀儿正朝着自己看,不想露怯,忙咧嘴一笑,装作无事般又站了起来。 沐秀儿也不点破,只慢慢走到她身边,见新换的衣上留了个灰印,想是刚才这人蹲着,大黄扑闹的那一下蹭上的,伸手,帮她拍了拍,笑道:“一会儿,咱们去村长爷那一趟吧。” “怎么突然又要去村长那儿了?”张逸不解。 沐秀儿又为她整了下衣服,“这事我忘记和你说了,前些天我洗衣服时,好几个婶子在问,啥时候能重新开学。”边说边理,弄好后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不如今天过去找村长爷商量一下。” 这事,早不提晚不提,偏在此刻说起,张逸脑子再不打弯,也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因这人而松开了,忙笑应道:“好呀。” 如此,两人只稍做了收拾,就要去村长家,谁想,刚开了院门,那顽二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树下。看样子正等着,竟是守株待兔的架式。 张逸见到他,后脊梁一绷,眼中带了戒备。 顽二早早就候着了,见开了门,也不给人退回去的机会,忙三两步就走了过来,转眼到了跟前。 比之身边人的紧张,沐秀儿反倒镇定许多,这会儿人就在面前,避也避不开,躲也躲不了,反正青天白日,又在门外头,倒也不怕他做出些什么事来,索性大大方方招呼:“花二哥,可是有事。”当初顽二同张逸结拜时,就改了称呼。 顽二大清早就在外头猫着了,昨晚上的事,他心里是存着一股子气的,偏瞧见沐秀儿,这气他就发不出来,只能迁怒地瞪了张逸一眼,这才说道:“是有事。” 张逸平白被他瞪了一眼,悬着的心倒是落下了些,于是开口问道:“是什么事?” 顽二没拿正眼瞧他,“我想打听打听,那买布骗子的事。”对着沐秀儿声倒是软和了许多。 这样的差别对待,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张逸心里头有些不痛快,沐秀儿则有些无奈,“花二哥,这事我晓得的也不多,还得由相公来说,怕是要说来话长了,这会我们正要去村长爷家,要不,花二哥同我们一道过去,有什么要问的,也能细说。” 顽二哪能不晓得她话中的用意,只是面对着沐秀儿,再不痛快也发不出来,只能不甘心地点了点头:“行,我也顺道看看村长爷去。” 听他答应,张逸暗松了口气,心又定了些,暂时也没有心情去理会顽二的态度。 三人刚要走,又来了一个熟人,玉冠锦袍,可不正是那莫家小公子,只见他站在不远处,神色淡淡,唇边微勾似笑非笑,正盯着他们看。 想来这位少爷是来找顽二的,沐秀儿并没太在意,只觉得那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就是和小村小庄的人不同,就是随随便便地站着也透着一股子贵气。 张逸则多瞧了几眼,早在上次见面时,她就觉得这雌雄莫变的美少年实在生得实在是漂亮,若不是听过他说话,这容貌神态,实在是让人怀疑是不是女扮男装,特别是眼神,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偏又想不出是哪里看到过。 这二人光顾着看远去的人,谁也不注意到站在她们身边的顽二神色发僵,表情很是有些难看,开口道:“你怎么过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心虚,嗓门有些大。 那莫小公子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眼儿淡淡地朝着沐秀儿扫了那么一眼,目光再落到顽二身上:“怎地,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这话,这眼神,这表情,张逸只觉得一股子酸味扑面而来,似是闻到了奸-情的味道,不禁再次打量眼前这人,心里头狐疑,这位小公子,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第64章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村长家的院子里,那棵年岁久远的老树下,一张小桌,几把椅子,五个人散坐着。 张逸把自己所知道全都毫无保留地一一细说,话音刚落下,眼儿又不自觉地朝着那莫小公子瞟去,胸口平坦,唇下无须,耳朵上也没洞,只可惜,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喉节,实在是分辩不是这人是男是女。 “没错,就是这伙人,不会有错了。”顽二听完后,手用力一拍桌子。 原来自打他跟着莫家人离开后,确实是踏踏实实一门心思地想要学本事,莫家也没因他救过主子,而特意优待,从头开始让他跟着学做生意,却不想,他头一趟接了买卖,就差点栽了个大跟头,虽然这事同顽二没有直接关系,但到底还是有些牵连,没被骗到底是损了颜面,他这人的性子哪里是能容得下这口气的,出事后立马自请追查,对方也着实奸猾,几次没了踪迹,好不容易得知有人在镇上看到过,不想转眼又没了影,这会儿正着急上火四处打听,谁想,峰回路转,就这么巧那骗子送上了门,眼看着就能把人抓了,人一激动,手劲就大了些,一掌下去,只振得桌上的小茶杯摇了摇险些倒出了水,“小心”边上有人出声,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举动过于粗鲁,忙下意识地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沐秀儿,谁知,这人一双眼儿,只盯着她夫婿根本没注意到这儿,不由得面上有些讪讪。 “哼”不屑的轻嗤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这莫小公子一直没说过话,不过,似这样不满的声音倒发了好几回。 这一来,张逸又将目光投向了莫小公子,心中思存,配合着时机,每每顽二目光落在秀儿身上,或是同秀儿搭话时,他必然会出声,这要不是吃醋,还能是什么,脑子里yy个不停,想那顽二曾经救过这小公子,所谓英雄救美,美人感激只能以身相许,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段子,只是,这美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呢?是不是真如自己想的那样有□呢? 这头有人想得出神,那头就有人沉默无声。 “娘的,既然人在这儿,就好办了,回头我就让人查他的住处,给他一锅端了。”顽二在那一声哼后,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张逸也收回了神,“不行。” “怎么不行。”顽二挑眉,语气不自觉就带着几分冲,这一下又惹来了另两人的不满。 “你也说了,先前他并没有得手,这会儿,人家也只是正当买布,你抓了人,又凭什么说他是骗,拿什么抓他归案,倒不如,咱们将计就计,由顺子引他上钩,到时候,一网打尽,这样才能将人绳之以法。”见边上两人都瞪了顽二,张逸这话说得底气十足。 这话有理有据,顽二也不是全不讲理的人,何况,这时不时的哼哼,还有秀儿护短的眼神,他哪里还能故意唱反调,心不甘情不愿还要死撑着来一句:“我那一锅端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清风吹过,陪坐在一边,看着四个小后辈的老人家,眼儿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看戏般,笑而不语。 又做了一番商议,粗略定了计划,事不宜迟,顺子两兄弟都不在家,也得先和顺子娘通个气。 一行四人,同坐马车,各坐一边,因为顽二和沐秀儿当初的事儿,除去正事,也没啥好说的,一路上谁也没开口,车厢里安安静静。 张逸虽然不说话,可眼还是时不时地偷瞄着莫家小公子,试图找出破锭来。 顽二也偷偷打量着对坐的人,他本以为和沐秀儿再相见要好些年,谁知道这么快又遇上了,先前没有细看,这会儿离得近瞧得清楚,人比以前似乎胖了些,气色也不错,这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想来日子过得不错,心下稍安,可再怎么好,对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还是没啥好气,刚要再看,身子一个激灵,下意识就回过了头,边上这位分明眯眼斜靠没看自己,可就是让他不自在。 两人无声的互动,没有逃过有心人的眼,张逸越发的觉得这两个之间有猫腻,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车子猛地一颠,本就分心,这一下,人立马向前冲去,眼看着要摔倒,一只手及时地拉住了她。 “小心。”出手相助的正是时时关注着张逸的沐秀儿。 张逸缓了冲势,手撑住膝,人向后,抬头刚要望向秀儿,却被眼前那一幕闪到了眼,美丽的少年被人扶住,半拥护在怀中,玉一般的脸透着淡淡的红,唇畔带着浅笑,那双黑亮的眼斜睨着边上的人,带着一丝媚。 脑子像被雷击中了一般,张逸终于想起,为什么她会对这少年郎有种熟悉的感觉,就是这份隐藏在眼中的媚,这种与程蝶衣有着几分相似的神态。 想到了张国荣,想到了哥哥最后的那段感情,还有什么想不通透的,张逸就差狠狠地拍自己的头了,什么女扮男装,怎么就忘记了,男人也会对男人有兴趣的。 坐起了身,因为刚才的发现,而暂时忘记了初衷,张逸眼再次看向对面,这会儿,那两人也都已经坐好,顽二还是先前的模样,边上的少年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嘴角勾着的笑,与之前全然不同。 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小少爷根本就是美受呀,张逸已经能肯定了这个重大发现,只是,目光偏向了顽二,这货应该是直的吧,一个有心计的诱受,一个混不吝的痞子,这样的cp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微妙,竟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收回的手放在了身侧,手在看不到的地方捏着衣料,沐秀儿垂着眼睫,唇抿得死紧。 到了顺子家,又是一番交涉,即便顽二名声不好,但有另三个人相陪,事情说得很顺利,自打知道儿子可能被骗后,顺子娘就一直提着心,眼下有人相助,她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头存着感激,硬是张罗着要留人吃饭。 席间,张逸仍旧默默观察,果然,只要留心还是能看出许多蜘丝马迹的,那小公子明明对这家常小菜不太喜欢,但只要顽二给他夹的,他一定会吃得干净,神情中透着一股子喜欢,可,偶尔,那顽二想要和秀儿搭话时,这人的脸色就非常的不好看,就有这么一次,顽二先给莫小公子夹了菜,又回过头对秀儿说这菜味道好让她尝尝,于是,直到最后,这一筷子菜,美少年动都没动。 确对有奸-情,张逸再无疑问。 马车去,马车回,这一天就这么匆忙地过了。 车载着四人,到了村子,刚到村口,一直沉默着的沐秀儿突然开了口:“莫少爷,已经到村子了,我们家住得偏僻,路不好走也顺道,就在这儿放我们下去吧。” “这是啥话,哪能不送到家的,不麻烦的。”顽二立即插嘴,一双眼不舍地盯着秀儿看。 张逸看了一天的戏,心里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快到家了,心思也就不在这上头了,这会儿,突然瞧见顽二神情那么热切,一下就不乐意了:“就在这儿下吧,”她果断拒绝:“家离得也不远,我们走回去就成,我家前头那条路也窄,马车进去,怕是转不出来,二哥好意心领了,还是先送莫少爷回去吧,都累了。” 见他不答应,顽二眉一挑,再想说什么,已经有人打断:“既然如此,也好,那就在这儿别过吧。”少年发话了:“停车。” 车夫听到少爷的命令,忙拉了缰绳。 事已如此,顽二再不情愿也不能说什么,拿眼儿瞄了瞄张逸,又看了看紧挨在他身边的沐秀儿,到底没继续犯浑,点头道:“那就这么着吧。好走。” “告辞。”张逸拱了下手打了招呼,先下了马车,站定后,又伸手去扶秀儿。 握住那手,沐秀儿借力跟着下了车。 想是又得了令,人走后,那马车夫一挥鞭,车缓缓离开。 “走了,回家吧。”沐秀儿没有松开手,轻轻拉了下那人。 “嗯。”张逸笑应,由她牵着,只是,头又忍不住往那车子离开的地方瞧了去,心想那小公子最后的表情可不怎么好看,顽二怕是要让人黑了,该,正偷乐,手一紧,人已经被拉着向前。 一路上也没什么话,沐秀儿走得有些急,张逸窥探到了秘密,很有些八卦心态的想要和人分享,外头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很配合地大步向前。 进了院,沐秀儿才放开了手,什么也没说,一头就进了小灶。 张逸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可算是能说话了,开口就道:“秀儿,你觉得那莫小公子怎么样?”她存着卖弄的小心思,哪晓得这话落在另一个人耳中,就有了别样的意思。 沐秀儿不动声色,在水盆里,狠狠地搓了把手,这一天,这人偷着瞧了那莫小公子多少回了,想到这儿,憋了许久的气又冒出了头,心里闷得发慌,这会再听她回家就提他,真心又酸又涩,“怎样?”她压着声。 张逸这人一根筋,关注了一件事就容易忽略另一件,这不,沐秀儿反常了大半天,她愣是没察觉,还在那儿继续卖关子:“你就没觉得他有啥不同?” 若这话放在往常问,沐秀儿自是能听出不对,偏这会儿她钻进了死胡同,越发认定了心中的猜测,眼窝子有些发热,唯恐被看出异样,忙拿了巾子,打湿装作擦脸,“没觉得有啥不同。”敷衍地回答了声,“也就是长得俊些,有些钱罢了。”到底还是刺了一句。 说是非,讲八卦,最扫兴的就是对方不接口,听不懂,张逸抓了抓头,眼看着这人要忙着做饭,终是没忍住,“你就没觉得,他和顽二之间有些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钻入耳中,沐秀儿一愣,人就僵在了那儿。 张逸见她这模样,有些小得意,凑到她边上,那肩往她的肩轻轻撞了下:“你没觉得那莫小公子对顽二有意思?” 话说到这个程度,沐秀儿总算是回过味了,可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呆呆问:“啥意思?” 难得见她犯傻,张逸更乐了,抬手,拿两根食头在这人面前比作对:“就是这个意思。” 见这人眼睛发亮,神色间尽是如孩子发现秘密般的兴奋,哪有半点对那小公子的情愫,迟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敢情这人偷着看人是为了这个,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那小公子是个女的?” 张逸没多想,直接摇头。 见她否认,沐秀儿顿时没好气了起来,啐道:“即不是女子,又怎么会对顽二他……。” 张逸一噎,这才意识到,这可不是腐女泛滥,恨不得天下男人都爱男人的时代,抿了下唇,忽地福至心灵,喉咙口微微一动,她放下了比划着的手,小声问道:“秀儿,你有没有听说过,断袖,龙阳这说法?”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沐秀儿一脸茫然,摇了摇头:“没,是啥意思?” 眸光闪了闪,张逸又继续问:“那男风呢?” “男风?”沐秀儿重复,她没听说过这话,但,想着字面上的意思,再联系先前张逸说的话,隐约猜出了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摇头。 张逸本就存着拿故事试探她的心思,这会有现成的例子,正好可以借用,反正说得是男人之间的事,到时就算不成,总也有后路可退,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小心地解释道:“这男风,说的就是,男子喜欢男子。” 乍听她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沐秀儿不由得瞠目,哪怕之前已经猜到了些,可还是有些难以至信,她从小喜欢女子,只当这世上只有她才有这样见不得人的毛病,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张逸仔细观察着对方,这人的反应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不过,机会难得,她实在不想错过了这好机会,于是耐心解释道:“你看,这世上,有男有女,这成亲生孩子总还是要男人和女人配对的,可是,要说到感情,那就不同了。”说着她故意顿了下,见秀儿神色无异才接着讲:“要说到情,这世上大多还是男人喜欢女人,女子爱慕男子,不过,也有少数不同的。就好比,莫小公子对顽二,男人喜欢上了男人。” 心扑通直跳,沐秀儿抓到了那话中的重点,这男人和男人之间有情,不禁问了声:“你是说,男人也是可以喜欢男人?” “是呀,秀儿,男人是可以喜欢男人的,这样的事,兴许你没听说过,但外头也是有的,只要他们两情相悦,两个男人也能和夫妻一样,成家守在一起过一辈子。”一字一句,张逸说得慢,语气很是肯定。 听到这样的回答,沐秀儿心思一动,她很想问一句,那么女人是不是也能喜欢女人,能和女人守一辈子呢?可,话到嘴边她却又不敢问,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逛窑子,偷寡妇,可女人却是不能的,这事怕是也一样,万一这人只是随口一说,自己的追问再被听出端睨,岂不是弄巧成拙,于是,她选择沉默。 见她还是一声不吭,张逸肚子里像是揣着十七八只耗子,抓心挠肺,天人交战,一边想要一股作气告诉这人女人相恋也是可以的,一边又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秀儿,你觉得男人能喜欢男人吗?”她到底还是选择了谨慎。 沐秀儿拿眼儿看着张逸,见她也盯着自己,四目交触,心却没了着落,明明是想要说的,可话出口却变成了其他:“喜欢就喜欢吧,各有各活法,谁也管不了谁。”说完,她别过眼,快步走到灶台前,蹲下,抽柴点火,掩饰心里头的烦乱。 这样的回话,让张逸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手在袖下捏了捏,她还是不甘心,犹豫了一下,破釜沉舟加了一句:“秀儿,我不止听过男人有这样的,女人之间也有哦。” 手猛地一顿,心紧紧一缩,实在是辨别不出这话中的意思,沐秀儿牙咬得死紧,强压下回头的冲动,把柴送入了火膛。 见她不搭话,也不理会,纵然再想说什么,张逸也开不了口了。 这后,这两人各自存着心事,几次目光交错,偏偏谁也没有再提那话。 气氛古怪,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灯熄了,帐落下,却没和前几晚一样,拥着睡。 老老实实并排而卧,连呼吸都不敢重。 沐秀儿一动不动地躺着,面上看着平静,心里却闹腾得厉害,这会儿,房里安静,强行不让自己想的事又冒出了头,先前张逸说的那一番话,重又在脑海中徘徊,那时候,她是做贼心虚,加之突然听到这些,心里没个章程这才选择了逃避,这会儿又开始后悔自己那一时的怯懦。想着这人说的那些话,忍不住要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究竟只是顺口说说,还是存着别样的意思,若是有意思,又是怎么样的意思?难不成,这人其实也和自己一样?以前从不敢往这处想,可现在却控制不住往这处去猜,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或许她对自己也有那样的情意,心止不住地狂跳了起来,耳朵根发烫,脑子里嗡嗡直作响。 一会觉得就是这样,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人说了那么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沐秀儿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拧巴成乱麻了,人怎么也静不下来,思绪越发地混乱了起来,想来想去,总找不到肯定的答案,不由得悄悄侧头,拿眼儿偷瞧张逸。 只见身边这人呼吸平顺,一动不动,兴许已经睡了。 眼儿一瞬不瞬,就这么看着她,两人呼吸同步,人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沐秀儿忍不住又开始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每一句话,每一件事,连带着一个眼神,一个小小举动,都忍不住要去反反覆覆地琢磨,想要掰开了嚼碎了,只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些头绪来。 这会儿,也不再半遮半掩,直勾勾地看着那搅乱她心湖的人,想要在她身上找出答案。 忽地,就在沐秀儿纠结不已的地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张逸翻了个身,整个人一下靠了过来。 帐子内的空气,一下凝结了。 面对着面,呼吸相闻,彼此之间贴得那样的近,一反常态,这次沐秀儿没有再闭眼装睡,目光大胆地在这人脸上来回,从眉到眼到鼻,最后落在了那半张着的嘴上。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淡淡的热气,吹在脸上。 沐秀儿的视线落在那唇上便再没有移开,眸心渐深,带出了贪婪,这么多天,憋着的欲望,在此刻一下点燃了。 ‘我不止听过男人有这样的,女人也有哦’最后的那句话,又在脑海中响起。 女人,也是可以喜欢女人的。 心尖带着微微颤抖,被下手悄悄揪紧了被单,像是要找回白天失去的颜面般,沐秀儿鼓足了勇气,肩轻轻抬起,人凑了过去,吻住了唇久不曾碰触的地方。 轻触,允吸,顾不得心跳如雷,身子发烫,沐秀儿亲得专注,就如前几次一般,在唇上辗转停留后,情难自禁地探出了舌尖,舔吸着湿润的唇,就在她留连忘返时,忽地,软软一物在她的舌尖上扫过,似有回应。 察觉到了异样,垂落的眼睫,猛地抬起,沐秀儿对上的是一双黑亮,没有半点睡意的眼。 人被钉住了,那一瞬,感觉不到心跳,唯有带着闷痛的呼吸,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心虚也没了,害怕也没了,脑子里空空如野,眼里只留着一张脸。 极为短暂地僵持了一下。 完全是下意识地,偷香的人松开了唇,只,还不等她退开,被亲的人已主动贴了过来,反吻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昨天晚上发的,写到最后一段,实在困了,眼睛一闭,再一睁,天亮了,好吧,也算是高考前吧,嘿,亲上了哦 第65章 这一吻香甜,待四唇分离后,缓缓喘匀了气,彼此注视着对方,哪儿还用得着多说多问什么,一通百通,隔在中间的那一层纱就这样无声地被挑了去。 被下十指紧紧交握着,没有告白,没的誓言,没有相拥,只头靠着头,肩并着肩,一对有情人儿缓缓睡去。 一夜好梦,第二天,直到天完全亮了,大黄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屋里才有了动静。 仍旧是沐秀儿先醒的,她却不同往日般早早起身,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含笑打量着那还睡着的人,目光贪恋地一遍又一遍,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只是这会儿,她有着过往不曾有过的大胆与肆意。 就在这样的注视中,张逸从睡梦中醒来,尚带着朦胧的眼无力地眨了眨,待看清眼前时,印在眸心的只有一张带着微笑的脸。 再不用躲避隐藏,沐秀儿毫不心虚地含笑道了声早。 相比之下,那脑子还没完全清醒的人,有些发愣,只下意识地回以一笑,她却不知这一笑让那窥看了许久的人心思一动,即已两情相悦,尝过了甜头,又近在咫尺,哪还有压抑的道理,人凑过去,唇飞快地在心上人嘴上啄了一口。 嗯?触觉一碰即没,待后知后觉意到发了什么时,那偷香的人,已松开了手,飞快地起身,下床,只听她背着身说道:“你再躺会儿,我做饭去。”竟是衣也没披,就要往外。 “你穿上衣服,别着凉。”这会儿,倒是张逸更清明些。 沐秀儿脚下一顿,侧身去拿衣服,眼儿又忍不住往那床上的人看了一下儿,先前的勇气早就没了踪影,脸还烫着呢。 这模样落在张逸眼中,舌不自觉地舔了下唇,神情全然没有半点初醒时的样子,直到那人走出了门,她才收回了目光,重新平躺了回去,两眼盯着床顶,忽地,自说自话地呵呵笑出了声。 出了屋,沐秀儿一头就扎到了小灶里,头一件事,从水缸里捧了水,打在了脸上,亲之前她是一时随心而为,等亲到了,再对上那人的眼,虽只一瞬,可不知怎地,人就这样一下子羞了,明明先前还好好的,真是不争气。 手摸了摸脸,顺着往下滴落的水又摸到了唇,微微的紧绷感让她又想起了昨儿夜里的那个吻,想着,才降了温的脸又有些烫,赶紧打住不去想,可人又忍不住笑开了。 将夜里泡好的米,放到了灶上熬,再把昨儿顺子娘送的米糕给蒸上,转身正要洗漱,站在门边时,眼不自觉地往屋子那边看,不想,正在此时,木窗被推开了,视线再次相对,直觉地张逸就朝着站在灶门边的人扬起了大大的笑,沐秀儿却是一愣,竟觉得那在四方木框里的人像是站在画里一般。 没有久站,张逸拖着鞋,啪嗒啪嗒从房里走了出来。 见她离开了窗前,沐秀儿这才转身拿了木盆去舀水,水缸在小灶里头,拿着木瓢来回几下盆已满了大半,刚要端着走,身后光线暗了下,手竟不争气地歪了。 “小心,我帮你。”张逸眼疾手快,眼看盆要倒下,忙托了一把。 水在盆里晃了晃,如心。 粥,米糕,咸鸭蛋,酱菜,除了这些,桌上还有一盘炒鸡蛋,黄嫩嫩的蛋上撒了葱花,量明显比平日多。 张逸也不客气,夹了老大一块蛋,就往嘴里送。 今儿,两人的话比平时少了些,这会儿,沐秀儿见她吃得欢,眼眉儿弯弯,人也松驰了下来:“一会吃完了饭,你打算做些啥?”她问。 张逸嘴里嚼着蛋,若说她这会儿心情和平常全无二样,自是不可能的,被这么一问,也放开了些,女儿家嘛,这才默认了关系,心里总是透着些黏糊劲,不由得就想要约个会啥的,只是,这古代还真没啥地方可去,思忖了下,这才开口道:“秀儿,我看这天不错,要不,咱们今儿到外头走走,嗯,有了,咱们去钓鱼怎么样?” 沐秀儿见她兴致勃勃,自是不会扫兴,可刚要答应,偏叫她想起了一件事儿:“阿逸,你的书抄完了没?”她记得,明儿就是定好交书的日子。 张逸一愣,雀跃的心一下就沉了,前阵子心绪不宁,后来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一来二去的,还真的忘记这事了,心里算了算,暗叫一声糟糕,怕是要赶工了,这一来,脸不由得垮了下来:“没呢。” 见她神色由喜到忧,沐秀儿的心立马就生出了不舍:“还差多少?要是来不及,那就索性晚些。” 张逸摇了摇头,这抄书是有约定的,若违了期限,抄书的工钱就算是违约金,那就等于是辛苦白干了,所谓贫贱夫妻,为了面包爱情还是得边上靠一靠:“差不了多少,抄上一天就能完,”她见对坐的人还想要说,忙又说道:“反正,钓鱼也不差这么一天,等我抄了书,咱们还得去镇上,一样也是逛。” 沐秀儿也不是不知事的人,何况,古人又与现代人有所不同,于她而言,只要两人呆在一块,不出门也是喜欢的,点头应了道:“嗯,也好,”说着又夹了一大块炒蛋放到张逸的碗中:“你多吃些,一会儿,我给你裁纸,砚墨。” 心情不同,想的也就不同,自觉自动地脑补了个红袖添香的画面,张逸的眼瞬时亮了,嘴又一次地咧开,毫不犹豫地应道:“好呀。” 吃完了早饭,两人一同收桌子,将碗筷放到了小灶,沐秀儿挽起了袖准备洗涮,张逸也难得勤快抢占了位子:“碗我来洗,”嘴驽了驽边上的抹布:“你去擦桌子。” 见她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沐秀儿只能由着她,伸手拿了抹布,打湿拧干,走出了小灶,三两下把桌子擦干净,等她返回到小灶时,只听到里头那人,嘴里哼着曲,这是她头一回听,虽说这曲子听着不太着调,却透着一股子欢快劲,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都弄好后,就要干活了。 倒水研墨,沐秀儿站在桌边,手里拿着墨条,正认真地推研。 张逸坐在边上,手里拿着笔,一双眼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有些意外,她知道秀儿认字,也能写一些,至今仍记得当初握着她的手写字时的情景,可眼下,这人手捏着衣袖,人微微前倾,执着墨条的手,不急不缓地顺时针推研,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哪儿有半点农家女子的感觉,倒有几分书香门第的味道。 沐秀儿很是专注,待砚中的墨由淡转浓渐渐变稠后,才停了手,一抬头,见身边这人竟盯着自己,眼都不眨一下,不由得心又是一跳:“好啦,可以用了,你写,我去裁纸。”装作无事,脖根到底还是染上了一丝红。 她这样说,张逸只有收回了目光,心里头盘算着以后多让她帮自己研墨,再又想到她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心里头象是灌了蜜一般,处处泛着甜,深吸了一口气,提笔沾了墨开始抄,也不晓得是不是心里作用,总觉得今儿写出来的字,墨色特别的好,不由得眼儿又往那人身上看去。 沐秀儿拿着纸,正比划着尺寸准备裁剪,她是做惯了针线活的,下手也有分寸,略比了比,两边一对折,拿了那裁纸刀,一手按指,一手划刀,很快一张大纸就裁成了两半,“你瞧瞧,这样大小可对?”她侧头问道。 忙点了点头,“正合适呢,秀儿,以后,你都帮我研墨裁纸吧。”张逸到底还是想要亲耳听她的应承。 “嗯。”沐秀儿不负所望,“你只管安心抄,以后这些都由我来。” 没花多少功夫,纸全裁好了,沐秀儿将它们整齐地叠放,摆在了桌上,又拿裁纸刀按在了上头。做好了这些,走到了一旁,拿了针线篓子,坐到床边正要下针,眼儿不经意地望向了张逸,她坐得端正,神情平静,笔锋游走,过去,每每见她这模样,就觉得特别的好看,这会儿心里又多了些别样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又说不清楚,总之她那专注的样子,像有吸力似的,勾着她的眼儿,引着她的魂。 顺畅地抄完了一张,趁着舔墨的间隙,张逸忍心不住又拿眼儿去瞧人,偏这一眼,两人又对上了,也不晓得这是今儿的第几回了。 沐秀儿哪儿会想到,偷窥再次被抓,前几次,她还多少有些心虚,这会儿倒有些皮厚了,也不回避直接道:“阿,阿逸,你抄书的样子,真好看。”话不经脑,脱口而出。 全然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对视,竟会得到如此直白的夸赞,张逸愣怔了一下,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话也冲出了口:“你做针线的样子,也很好看。” 话音刚落,噗,两人竟同时笑开了。 就这么,定情后的第一天,一个抄书,一个做针线,气氛不似想象中的那么炙热,也没有太过的亲密,只是,无论是视线交错,还是各做各事时,她们嘴边的笑始终不曾退去半分。 吃完饭后,又抄了大半时辰,张逸可算是把要抄写的东西全都弄完了,这一次是头一回这么赶,等收起笔时,她长长地舒服了口气,肩一垮,人往后,形象全无瘫软地坐着。 那头,沐秀儿听到动静抬起了头,瞧她这副模样,放了手里的活,走到她身边,“都抄好了?” “嗯,可算是抄完了。”张逸仰起脸儿,眼眸中的疲惫在看到心上人后就散去了,“累死我了。”假假的抱怨带上了撒娇的味道。 沐秀儿带着温柔的笑,伸手将她扶好,拉过她的手,指尖上还沾着墨:“晓得你辛苦,先去洗洗手,这里我来理。” “好呀。”嘴上答应,手反握住不松,这是这一整个白天,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密触碰。 这样的小动作同样使得沐秀儿眸心微闪,抿了抿唇,跳动的烛火印在张逸的脸上,喉咙动了下,一俯身,飞快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快去洗。”说话时,心跳得厉害,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被亲的人。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去得太快,等回过味时,那占了便宜的人,又居高临下,偏还说得若无其事般,张逸竟有些不甘了起来,双腿用力,拉着那手借力站了起来,“嗯,我这就去洗。”她应得随意,松开手作势就要往外,待接近忽地趁着某人怔愣,在她脸颊上回敬了一下,头也不回笑着走开了。 听着那笑,看着那人,沐秀儿手摸在刚才被亲的地方,她忽地也想和张逸一样,唱上两嗓子。 第66章 秋月当空,清辉遍散,小院透着别样的宁静。 房内,油灯火光闪烁,小桌边,女子低着头,正忙着将那一张张写满黑字的白纸叠起理齐,都弄好后,沐秀儿拿着厚厚的一叠纸,走到一边的柜子旁,打开了抽屉,那里摆放的都是之前抄好的稿子。 沐秀儿看了看,里面两叠纸,一厚一薄,一左一右,一正一反。她做事向来仔细,因平日里,抄完书后,这些都是张逸亲自收拾的,唯恐放错,乱了次序,于是,她凑过去先看了看那正放着的,读了几行,之乎者也的,和手中拿着的比了比,倒有些像,又伸手去拿反放着的,拿起来后,将纸反转过来,入目,台头粗大的三个字印入眼中。 怜香伴。 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沐秀儿虽没读过书,但这样的三个字连在一起,着实透着一股子香艳味,好奇心很是自然地被勾了起来。 目光向下,继续读,头一行这样写着:话说,有位监生姓范,娶得一妻,名叫崔笺云,新婚成亲满月之时,这范夫人前往寺庙上香敬佛,却遇上了乡绅家小姐曹语花。 原来是话本子,竟然还要抄这些,沐秀儿没作多想,又继续看下去。 这范夫人遇那曹小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又以诗赓和,相怜相惜,不想,竟互相生出了爱慕之情。 念到此,沐秀儿顿时瞪大了眼,只当是看错了,又重新读,再三确认那互生爱慕的一个是夫人一个是小姐,实实在在的是两名女子后,一下傻了。 她这里脑袋打结,张逸已经洗好了手,把小灶里的火熄了,拿着盆提着水走进来了,“秀儿,我把水提来了。” 沐秀儿正发呆,忽听到这一声叫,不免惊了一下,回过头,对上那双带笑的眼,想着刚才看到的内容,一时无语。 张逸见她神色古怪,再看那抽屉打开,隐隐猜到了什么,顺手把木盆和水壶放到了桌上,走到她身边,眼一瞄,果然,世上事就是这样,那会儿,她费尽心机写了这个却没敢给她看,现在,窗户纸捅破两情相悦反而又被她瞧见了,可见事事早就注定,“这怜香伴,你读完了没?”她问。 见她全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沐秀儿更想不明白了,须知,这年头,描写男女之间的话本子都时常受人病诟,何况是这种一开头就写了两个女人之间不伦情-事的,这抄书,抄的到底是什么书,一时不知摇头好还是点头好,只老实道:“只看了个开头,这……”也不晓得怎么问才好。 多少能够猜出她未尽之言,想到当初的用意,张逸抓了抓头,又动了些小心思,那红楼中读西厢的那段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上面写的,是我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既然你没看完,也不急,先放下,咱们洗洗,一会儿躺着一起看。” 躺着一起看,这最后五字一下就把沐秀儿吸引了过去,眸中透着亮,哪还有心思去理会那纸上写的,点了点头,将刚抄好的一叠纸放了进去,关上抽屉,那《怜香伴》则放到了柜子上。 都怀着些小心思,两人洗漱时都是草草了事,对付完了,赶急上床。 把油灯移到了床边,因张逸是睡在里侧的,她便往外头靠了些,两人挨在了一块,就着那淡淡的光,开始看那《怜香伴》。 这本就是一个戏本子,张逸当初看时也只是记着个大概,她又不怎么擅长写作,小白文式的表达,故事也就写了几张纸,拿笔写时不觉得怎样,这会儿一同看,就觉得自己写得实在不怎么样,不免有些讪讪:“其实,这故事挺好的,就是我写的简单了些,久了记不全,这儿。”说着她指了一处:“其实应该是这样的。”接着,她开始陈述,把故事扩展开来。 沐秀儿边看边听,刚开始还看得仔细,到后来,反而听起故事。 “最后呀,她们到底是一块儿了,曹语花嫁过去当了妾,虽则中间夹了一个范介夫,但到底还是守在一起了。”张逸絮絮叨叨地把故事说完,“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她问。 沐秀儿听得很是认真,听到最后,才长舒了口气,被问及感想,她皱了下眉,想了想才说道:“我也说不上,虽说似她们这样,只能如此,但,就像那曹小姐说的,‘我想嫁的是你,又不是他。’明明她们俩互相喜欢,可,总是多出了那么一个人,”话未尽,若是没有喜欢的人,和男人凑合着过日子也就罢了,可有了喜欢的人,又怎会愿意让别人来碰,又怎么能忍受心爱之人被别人碰。 转念间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张逸也是一叹,这古代女子,不说婚姻自己作不得主,这样的禁忌之恋若放在共嫁一夫上,还能勉强打擦边球,但若真的只有两个女人在一起,可就是实实在在被世俗唾弃不容的,退一万步,这世道,女人地位低下,受不得保护,家里没个男人,两个弱女子在一起,又怎么护得住这份情,说到底,那范介夫能容忍,还是因为他不认为女女之间有情,于他而言,妻子喜欢另一名女子,算不得带绿帽子,何况还能享齐人之福,有何不可,故事总是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候,若细想,这三个人在一起之后,漫长的一生又如何相处?直觉地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僵,忙打住将那不纯洁的东西赶出脑袋,头靠到了身边人的肩上:“不去说她们了,反正,咱们之间不会多一个人就行。” 这话入耳,为书中女子生出的感叹顿时烟消云散,沐秀儿侧过头,注视着那说话的人,呼吸进在咫尺。 未定情时就已经说好相守一世,挑明之后更是默契地认定了一生,有情得以眷属更是只有彼此,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好的。 目光深锁,气息缠-绵,床边油灯,啪地爆出一声响儿,那床上的两个人却无一理会。 灯火氤氲的光照下,也不晓得是谁先靠近,那嘴儿已经贴上了。 唇轻触温柔捻-转,辗转间沐秀儿似又回到了昨儿晚上,也因着这份感觉,允-吸慢慢加重。 温热的气息喷在唇上痒痒地带着点酥-麻,张逸的呼吸渐渐有点急促,不知不觉唇瓣开启了一条-缝。 舌-尖敏-感的察觉到了这微微的变化,顺势便探了过去,谁都没有存着勾引的心思,却都被对方撩-拨得入迷。 不知何时,拿着话本的手松开了,纸散落在了被面上,沐秀儿大半身体斜俯了过去,上一回她们十指交扣,这一回那柔荑全凭直觉胡乱游走。 臂已环上了情人的颈,嘴-中的软-肉被人反复勾弄舔-抵,忽地一股子巨大的吸力,那舌儿被裹-入了别人的口-中,张逸脑子轰的一声响,只留下白茫茫一片。 直到胸口憋闷得透不过气来,沐秀儿才松开了嘴,她微顺着气,睁开半眯的眼儿,头没有抬,额抵着额,鼻尖对着鼻尖。 长-吻暂告一段落,张逸因对方的罢手,而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只是彼此靠得太近,近得鼻息间全是对方的灼热,心咚咚作响,黑色的眸子里带出了迷色。 “阿逸。”含糊的低喃,从粉色的唇瓣中溢出。 “嗯?”下意识的回应,带着呢喃。 “阿逸。”再叫了声。 “嗯……”不等她说,唇又被人堵上了。 油灯中的火苗挣扎着最后的余亮,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其它,到底还是熄了,房中顿时暗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总算是引起了床上两人的注意。 黑暗,会让人变得大胆,也会让人变得胆小。 显然,这两人正对应了这话。 一下就意识到是灯灭了,沐秀儿的注意力只是松了一下就重又回到了心上人的身上,张逸却没能这么快的适应,人因此微有些紧张,眼中的情-欲之色也褪去了些。 沐秀儿看不清对方的脸,别处的感观就灵敏了起来,手不知在何时已经抚在了另一人的腰上,隔着衣料感觉到了那轻微的紧绷:“阿逸,是灯油用光了。”即便欲-火还在,她仍不忘记照顾着对方。 环在颈上的手松开,顺着肩滑落到了手臂上,这么点功夫,因抓着那人的臂,张逸总算平静了下来。 深秋的夜,干净而又明朗,没有了夏日的蝉鸣,秋虫的叫声也日渐弱去。 因躁动而跳得飞快的心,在相拥中重新回归到了平静。 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儿,灼热散去了些,张逸舔了下唇,刚才被吸狠了,这会儿感觉有些充血般的紧绷,这感觉……又舔了一下,忽地,一个不算久远的记忆冒了出来。 虽然离得近,但昏暗的光线并没有让沐秀儿看到怀中人那舔唇的小动作,更瞧不见已经散开的衣襟和露出的肌肤,对情-事只知朦胧全凭着感觉的人儿,此刻心里已经很是喜欢,当然,心还是有再亲亲抱抱的渴望,那抚在腰上有手,掌心还是烫的。 “秀儿。”原以为昨夜的偷亲是头一回,没想到,早就被占了便宜,后知后觉想明白了真相,张逸无意去追究什么,只是,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听她叫自己,沐秀儿应得飞快。 “有件事儿,我想问你。”张逸轻声问。 “啥事?”心思分了一半在别处,沐秀儿半点没想到她已被人抓包。 “前些日子,我起来后,嘴巴上火……”张逸故意话说一半,卡在半道,不再继续。 乍听到这话,立即意识到自己偷香的事被发现了,沐秀儿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 不打自招,感觉到腰上微紧,张逸本是半猜半疑,这下就再确定不过了,再次舔了下唇,因先前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心里就起了那么些小心思,明知故问:“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嗯?”边说,嘴还努了下嘴。 沐秀儿脸上猛地一红,才略微降下些温的耳朵一下又热了,唇抿着,死不吭声。 指戳了戳手臂,嘴里很是故意地又哼哼了两声。 哪儿听不出这人存心的逗弄,可,偏偏在那事上,沐秀儿总觉得理亏,面皮子到底薄,再听她又坏笑了起来,那不甘之心就被激起了,如今心意相通,很多事也就明白了,前几日,那些诱得她难以自持的举动,细想来自己的直觉可没错,就是有心人故意的,身子动了动,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刚才看的那个话本子,“那,你呢?”她不答反问:“这《怜香伴》又是什么时候写的,写来做甚的。” 呃。被反将了一军,张逸顿时哑口,想到自己曾有过的那些小心思,还有那色-诱的计划……上一刻的气势哪还存在。 自古西风压东风,这会儿,形势反转,笑的人也变了个,沐秀儿也变着她的样,坏坏地哼哼,不成想,还没到她得意,嘴已经被贴上了。 论面皮,现代人总还是比古人略厚实些的。 作者有话要说:秋月当空,清辉遍散,小院透着别样的宁静。 房内,油灯火光闪烁,小桌边,女子低着头,正忙着将那一张张写满黑字的白纸叠起理齐,都弄好后,沐秀儿拿着厚厚的一叠纸,走到一边的柜子旁,打开了抽屉,那里摆放的都是之前抄好的稿子。 沐秀儿看了看,里面两叠纸,一厚一薄,一左一右,一正一反。她做事向来仔细,因平日里,抄完书后,这些都是张逸亲自收拾的,唯恐放错,乱了次序,于是,她凑过去先看了看那正放着的,读了几行,之乎者也的,和手中拿着的比了比,倒有些像,又伸手去拿反放着的,拿起来后,将纸反转过来,入目,台头粗大的三个字印入眼中。 怜香伴。 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沐秀儿虽没读过书,但这样的三个字连在一起,着实透着一股子香艳味,好奇心很是自然地被勾了起来。 目光向下,继续读,头一行这样写着:话说,有位监生姓范,娶得一妻,名叫崔笺云,新婚成亲满月之时,这范夫人前往寺庙上香敬佛,却遇上了乡绅家小姐曹语花。 原来是话本子,竟然还要抄这些,沐秀儿没作多想,又继续看下去。 这范夫人遇那曹小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又以诗赓和,相怜相惜,不想,竟互相生出了爱慕之情。 念到此,沐秀儿顿时瞪大了眼,只当是看错了,又重新读,再三确认那互生爱慕的一个是夫人一个是小姐,实实在在的是两名女子后,一下傻了。 她这里脑袋打结,张逸已经洗好了手,把小灶里的火熄了,拿着盆提着水走进来了,“秀儿,我把水提来了。” 沐秀儿正发呆,忽听到这一声叫,不免惊了一下,回过头,对上那双带笑的眼,想着刚才看到的内容,一时无语。 张逸见她神色古怪,再看那抽屉打开,隐隐猜到了什么,顺手把木盆和水壶放到了桌上,走到她身边,眼一瞄,果然,世上事就是这样,那会儿,她费尽心机写了这个却没敢给她看,现在,窗户纸捅破两情相悦反而又被她瞧见了,可见事事早就注定,“这怜香伴,你读完了没?”她问。 见她全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沐秀儿更想不明白了,须知,这年头,描写男女之间的话本子都时常受人病诟,何况是这种一开头就写了两个女人之间不伦情-事的,这抄书,抄的到底是什么书,一时不知摇头好还是点头好,只老实道:“只看了个开头,这……”也不晓得怎么问才好。 多少能够猜出她未尽之言,想到当初的用意,张逸抓了抓头,又动了些小心思,那红楼中读西厢的那段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上面写的,是我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既然你没看完,也不急,先放下,咱们洗洗,一会儿躺着一起看。” 躺着一起看,这最后五字一下就把沐秀儿吸引了过去,眸中透着亮,哪还有心思去理会那纸上写的,点了点头,将刚抄好的一叠纸放了进去,关上抽屉,那《怜香伴》则放到了柜子上。 都怀着些小心思,两人洗漱时都是草草了事,对付完了,赶急上床。 把油灯移到了床边,因张逸是睡在里侧的,她便往外头靠了些,两人挨在了一块,就着那淡淡的光,开始看那《怜香伴》。 这本就是一个戏本子,张逸当初看时也只是记着个大概,她又不怎么擅长写作,小白文式的表达,故事也就写了几张纸,拿笔写时不觉得怎样,这会儿一同看,就觉得自己写得实在不怎么样,不免有些讪讪:“其实,这故事挺好的,就是我写的简单了些,久了记不全,这儿。”说着她指了一处:“其实应该是这样的。”接着,她开始陈述,把故事扩展开来。 沐秀儿边看边听,刚开始还看得仔细,到后来,反而听起故事。 “最后呀,她们到底是一块儿了,曹语花嫁过去当了妾,虽则中间夹了一个范介夫,但到底还是守在一起了。”张逸絮絮叨叨地把故事说完,“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她问。 沐秀儿听得很是认真,听到最后,才长舒了口气,被问及感想,她皱了下眉,想了想才说道:“我也说不上,虽说似她们这样,只能如此,但,就像那曹小姐说的,‘我想嫁的是你,又不是他。’明明她们俩互相喜欢,可,总是多出了那么一个人,”话未尽,若是没有喜欢的人,和男人凑合着过日子也就罢了,可有了喜欢的人,又怎会愿意让别人来碰,又怎么能忍受心爱之人被别人碰。 转念间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张逸也是一叹,这古代女子,不说婚姻自己作不得主,这样的禁忌之恋若放在共嫁一夫上,还能勉强打擦边球,但若真的只有两个女人在一起,可就是实实在在被世俗唾弃不容的,退一万步,这世道,女人地位低下,受不得保护,家里没个男人,两个弱女子在一起,又怎么护得住这份情,说到底,那范介夫能容忍,还是因为他不认为女女之间有情,于他而言,妻子喜欢另一名女子,算不得带绿帽子,何况还能享齐人之福,有何不可,故事总是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候,若细想,这三个人在一起之后,漫长的一生又如何相处?直觉地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僵,忙打住将那不纯洁的东西赶出脑袋,头靠到了身边人的肩上:“不去说她们了,反正,咱们之间不会多一个人就行。” 这话入耳,为书中女子生出的感叹顿时烟消云散,沐秀儿侧过头,注视着那说话的人,呼吸进在咫尺。 未定情时就已经说好相守一世,挑明之后更是默契地认定了一生,有情得以眷属更是只有彼此,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好的。 目光深锁,气息缠-绵,床边油灯,啪地爆出一声响儿,那床上的两个人却无一理会。 灯火氤氲的光照下,也不晓得是谁先靠近,那嘴儿已经贴上了。 唇轻触温柔捻-转,辗转间沐秀儿似又回到了昨儿晚上,也因着这份感觉,允-吸慢慢加重。 温热的气息喷在唇上痒痒地带着点酥-麻,张逸的呼吸渐渐有点急促,不知不觉唇瓣开启了一条-缝。 舌-尖敏-感的察觉到了这微微的变化,顺势便探了过去,谁都没有存着勾引的心思,却都被对方撩-拨得入迷。 不知何时,拿着话本的手松开了,纸散落在了被面上,沐秀儿大半身体斜俯了过去,上一回她们十指交扣,这一回那柔荑全凭直觉胡乱游走。 臂已环上了情人的颈,嘴-中的软-肉被人反复勾弄舔-抵,忽地一股子巨大的吸力,那舌儿被裹-入了别人的口-中,张逸脑子轰的一声响,只留下白茫茫一片。 直到胸口憋闷得透不过气来,沐秀儿才松开了嘴,她微顺着气,睁开半眯的眼儿,头没有抬,额抵着额,鼻尖对着鼻尖。 长-吻暂告一段落,张逸因对方的罢手,而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只是彼此靠得太近,近得鼻息间全是对方的灼热,心咚咚作响,黑色的眸子里带出了迷色。 “阿逸。”含糊的低喃,从粉色的唇瓣中溢出。 “嗯?”下意识的回应,带着呢喃。 “阿逸。”再叫了声。 “嗯……”不等她说,唇又被人堵上了。 油灯中的火苗挣扎着最后的余亮,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其它,到底还是熄了,房中顿时暗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总算是引起了床上两人的注意。 黑暗,会让人变得大胆,也会让人变得胆小。 显然,这两人正对应了这话。 一下就意识到是灯灭了,沐秀儿的注意力只是松了一下就重又回到了心上人的身上,张逸却没能这么快的适应,人因此微有些紧张,眼中的情-欲之色也褪去了些。 沐秀儿看不清对方的脸,别处的感观就灵敏了起来,手不知在何时已经抚在了另一人的腰上,隔着衣料感觉到了那轻微的紧绷:“阿逸,是灯油用光了。”即便欲-火还在,她仍不忘记照顾着对方。 环在颈上的手松开,顺着肩滑落到了手臂上,这么点功夫,因抓着那人的臂,张逸总算平静了下来。 深秋的夜,干净而又明朗,没有了夏日的蝉鸣,秋虫的叫声也日渐弱去。 因躁动而跳得飞快的心,在相拥中重新回归到了平静。 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儿,灼热散去了些,张逸舔了下唇,刚才被吸狠了,这会儿感觉有些充血般的紧绷,这感觉……又舔了一下,忽地,一个不算久远的记忆冒了出来。 虽然离得近,但昏暗的光线并没有让沐秀儿看到怀中人那舔唇的小动作,更瞧不见已经散开的衣襟和露出的肌肤,对情-事只知朦胧全凭着感觉的人儿,此刻心里已经很是喜欢,当然,心还是有再亲亲抱抱的渴望,那抚在腰上有手,掌心还是烫的。 “秀儿。”原以为昨夜的偷亲是头一回,没想到,早就被占了便宜,后知后觉想明白了真相,张逸无意去追究什么,只是,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听她叫自己,沐秀儿应得飞快。 “有件事儿,我想问你。”张逸轻声问。 “啥事?”心思分了一半在别处,沐秀儿半点没想到她已被人抓包。 “前些日子,我起来后,嘴巴上火……”张逸故意话说一半,卡在半道,不再继续。 乍听到这话,立即意识到自己偷香的事被发现了,沐秀儿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 不打自招,感觉到腰上微紧,张逸本是半猜半疑,这下就再确定不过了,再次舔了下唇,因先前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心里就起了那么些小心思,明知故问:“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嗯?”边说,嘴还努了下嘴。 沐秀儿脸上猛地一红,才略微降下些温的耳朵一下又热了,唇抿着,死不吭声。 指戳了戳手臂,嘴里很是故意地又哼哼了两声。 哪儿听不出这人存心的逗弄,可,偏偏在那事上,沐秀儿总觉得理亏,面皮子到底薄,再听她又坏笑了起来,那不甘之心就被激起了,如今心意相通,很多事也就明白了,前几日,那些诱得她难以自持的举动,细想来自己的直觉可没错,就是有心人故意的,身子动了动,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刚才看的那个话本子,“那,你呢?”她不答反问:“这《怜香伴》又是什么时候写的,写来做甚的。” 呃。被反将了一军,张逸顿时哑口,想到自己曾有过的那些小心思,还有那色-诱的计划……上一刻的气势哪还存在。 自古西风压东风,这会儿,形势反转,笑的人也变了个,沐秀儿也变着她的样,坏坏地哼哼,不成想,还没到她得意,嘴已经被贴上了。 论面皮,现代人总还是比古人略厚实些的。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这一章有什么值得锁的,但是,既然非要锁,我也只能这样了,吐血 第67章 “这是我媳妇儿。”街边书局里,隔着柜台站着三个人,里头站着的四十来岁的男子正是这间店铺的东家,而另一边则是夫妻模样的一男一女,可不正是张逸和沐秀儿。 因先前几次,来书局交书,沐秀儿都是在外头茶棚子里等的,没有一块进来过,这趟陪着一起,眼瞧着陌生,那东家便开口问了声,这不是,正撞到了枪口上,张逸挺着胸十分得瑟地做了介绍。 哪会看不出这小子的得意,东家倒也凑趣,赞了一句般配,这少年相公立马眼眉带笑,倒是边上那小媳妇儿脸红了几分。 交了书,拿了工钱,再接了新的活计,这一次,果如张逸所料的那般,新的工作比上一回又少了些,也没多问什么,爽爽快快地接了。 出了门,左右看了看,往日她们都是直接到茶棚子里吃午饭,点碗面或是弄个馄饨,今天张逸却不太想去,抓了抓脸,想了一下:“秀儿,要不咱们今儿吃顿好的,嗯,去珍馐楼。”这镇子算不得大,但往来人口也不少,酒楼也有几家,但若说最大最好的,当说是建造在湖边上的珍馐楼,这名头也是无意中听人说的,这会儿就想要过去试试。 沐秀儿听她说要去珍馐楼,有些犹豫,她曾听人说过,那儿的菜贵不是她们这样的小户去的,可对上这人兴致勃勃的眼,一咬牙,贵就贵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着,两人选定的目标,一路逛了过去。 到了地儿,抬眼先看,这珍馐楼是两层的木制酒楼,一块大大的红木金字招牌悬挂,走进去,一楼摆放了十来张桌子,靠里边有一扇门挂着帘子,另一侧则是木制的楼梯,直通上二楼,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在堂中吃饭,中年掌柜站在柜边,手里拔着算盘,堂里还有两名小二正忙,“客官,先请里头坐。”其中一位眼尖,快步过来,招呼。 目光扫了下,找了一张空桌坐了过去,那小二跟在后头,又问道:“客官要点些啥?” “你们都有些啥菜?”张逸笑问。 那小二是个机灵的,看两个身着心中已有分数,便连着报了几个价钱实惠的菜。 张逸听得仔细,好在这里的菜名不似后世那些大饭店,名字总让人觉得云里雾里,听他报完了,心中有些分数,于是,她看向沐秀儿问道:“秀儿,你想吃些啥?” 沐秀儿还是头一回进这样的酒楼吃饭,到底还是显得有些拘谨,那小二报的都是一些家常菜,她却没有主意:“你来定吧。” 张逸能看出眼前人的小紧张,也就不勉强,“要个清蒸鱼,再弄个小炒肉,黄瓜拌豆皮,清炖豆腐狮子头,”又想了想,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什么点心不?” 那小二见他点得利索,倒像是个常进馆子的,便恭敬答道:“常见的点心都有,不过,客官要不要尝尝咱们这儿的招牌点心,蟹黄包。” 听他说了蟹黄包,张逸下意识就问道:“蟹黄包?做这个的师傅可是打南边来的?” 小二听他一语道破,忙笑道:“客人好阅历。” “行,来一盘。”张逸不再多说,示意就要这几个菜。 “好嘞,客官先喝些水,菜一会就来。”说完那小二就走了。 张逸拿了桌上的水壶,倒了两杯茶:“先点那些,一会不够再添,你也想想,还有啥想要吃的。” 平日里,两人在家顶多也就三个菜,这会儿,见她一口气点了那么多,沐秀儿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不过有外人在,她也不好下这人面子,更不想扫了她的兴致,现在听她这样问,忙摇了摇头:“够了,哪吃得了那么多的。” 张逸自是听得出她的意思,知这人节俭惯了,先前她点得顺溜,这会想想两个人吃那些,似乎确实是多了,眨眨眼:“就今儿这么一回。” 听她忽地冒出这样一句,话转了转才回过味,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沐秀儿喃喃不知如何说才好。 张逸不愿在大好日子里为这么点小事破坏了气氛,不再提这事,扯开话题说道:“那蟹黄包一会上来了,你多吃几个,好吃得很。” 沐秀儿自是从善如流,“那蟹黄包到底是个什么?” “是用蟹肉和蟹黄加上肉酱做出来的烫包,一咬一包水,可好吃了。”张逸边说边做出一副很好吃的表情:“那滋味讲也讲不清,反正,你吃了就知道了,吃完准保喜欢不会后悔。” 沐秀儿见她说得眉飞色舞,眸心染了笑,“瞧你夸的,好像天上有地下无似的,不晓得的还道你是这儿的小二呢。” 听她揶揄,张逸丝毫不以为意,开口还要再说什么,神色忽地僵了一下,曾经她是吃过蟹黄包的,从北边刚到南方时,那城市的蟹黄包名气很响,特意去了所谓最正宗的地方买,排了很长的队,吃到嘴里,说真心话,并不怎么样,回来和朋友抱怨了一回,朋友笑着说,傻子,那地方的东西最不地道了,都是斩外地人和外国人的,后来,又由朋友带着去吃了真正正宗的,不过,许是因为希望太大,虽然觉得不错,但比想象中的要差了些,奇了,刚才那股子由衷的喜欢又是怎么回事。 “阿逸,怎么了?”沐秀儿见这人突然神色有变,小声唤她。 “啊,哦,没什么。”被叫回了神,张逸摇头,想来那也是原身残留着的感觉,“刚才肚子好像叫了。”她随口扯了个谎儿. 沐秀儿不疑有它,倒是自责了句:“出门时该带些干粮的,我疏忽了。” 张逸不想她信口胡说,竟惹得她这般,有些后悔,又有些喜欢,“关你什么事,这会饿些好,一会就不怕没肚子了。”她这样打趣了一通,总算是成功惹了一记白眼,满足了。 边喝茶边等着上菜,正是饭点,进店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临座的几张桌子都满了。 人多了,那小夫妻也不似之前,只安安静静地坐着。 忽地,边上一桌传来了聊天声,张逸下意识地看去,两个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子面对面坐着,这两人都是个嗓门大的,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老弟,你这次去南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走买卖,还不就是那些个事儿。” “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是盘算趁着雪还没下,往南边赶一趟,进些货回来,也不晓得眼下的行情。” “咋不早说,还真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想到江南那边进料子,可得仔细些,莫买张家的货。” “怎么说?” “张家正闹着呢。” “这倒新鲜,怎么个闹法,快说来听听。” “究竟怎么回事,我也闹不清楚,只知道,说是张家二房的嫡少爷出门做买卖时出了事,人没了,好像,另几房联合要二房的当家老太太发丧,再过继一个儿子,她不肯,几处正闹着呢,这老太太发了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天找不到儿子,二房所有的铺子都不开张。” “嘿,这倒有意思,那买卖也不是只有她二房这一家,她这么干岂不是送上门便宜了别人?到底是个妇人,没见识。” “唉,你晓得啥,她这招才狠呢,那张家绸缎能有如今这么响亮的名头,靠的就是二房,她家关了门,张家族里头的收益就得损掉大半,其他商号还不趁机下手吞张家的地盘,这第一丝的名头想要的人多着呢?她这是逼族里低头。” “还有这说法?乖乖不得了。” “那是当然,你别看江南张家招牌都挂着张字,其实里头差别大了去了。” “嘿,这老太太可真是个狠的,这世上有哪个寡妇敢这样往死里得罪宗族的。” “可不就是个狠的,我听说,当年二房老爷还在时,原是要休妻的,结果没休成反倒惊了马丢了命,后来她寡妇带着儿子,硬是把二房的生意做大,若不是个狠的,能有今天?” “客官,您的菜来了。”张逸正听得出神,那小二端着盘子过来上菜,除了清蒸鱼,别的都齐了,“鱼还要再蒸一会儿,客官您先吃着。” 张逸点了点头,那小二退了下去,目光在菜上一扫而过,见刚出笼的蟹黄包正透着热气,忙伸手夹了一个到沐秀儿面前的碗里:“来,先吃这个,热的最好吃,你咬边上,别急着吃,这里头汤汁烫嘴,你得先吹凉,算了,还是别咬了,拿筷子尖先戳个小孔的好。”一叠声地关照。 笑着听这人念叨,沐秀儿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这热气腾腾的包子,里面暖乎乎的,按着她说的,拿筷儿戳破了皮,汤汁立马流出了些,再吹了吹,略凉了才低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耳边那人的叮嘱还没停:“你慢慢吸,别烫到了。” 张逸眼儿一眨不眨地看着,直到沐秀儿咽下第一口,才出声问道:“怎么样,好吃不。” 嘴里留着鲜美的汤汁味道,眼中是情人满心期待的脸,沐秀儿轻轻点头,她已经不晓得怎么形容此时感觉。 得到满意的回答,张逸这才给自己夹了一个,如法炮制弄凉了,一咬一吸,原本满是欢喜的眸子微微闪了下,待咽下后,却是压低了声:“这个,不地道。” 听到这样的评价,沐秀儿愣了愣,嘴不自觉地砸吧了下,她是真心觉得好吃得很:“怎不地道了?” “味道倒还好,不过,还是差了些。”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失望,“到底是小地方,”张逸叹了一句,想了想又有了精神:“嗯,秀儿,等以后,咱们钱攒得多了,我带你去江南走一趟,带你尝尝真正的蟹黄包。”黑亮的眸子很是认真。 对上这样的眼,沐秀儿只觉得自己的心又跳快了些,她仿如看到了,在将来有那么一天,她跟着这人去了那传说中极为富庶的地方,坐在酒楼里,吃最地道的蟹黄包,“好。”郑重答应,她期许着那天的到来。 张逸的嘴角也因这一声,高高扬起。 吃完了饭,结账,这一桌子的菜,对于两人到底还是多了些,这世道还没有打包这么一回事,小俩口为了不浪费,吃得十足十的饱。 出了酒楼,张逸摸了下微微凸起的肚子,偷着打了个嗝,不想这一幕正落在沐秀儿眼中,她这会儿也觉得肚子撑,便提议道:“咱们就沿着这湖,慢慢走走,消消食。” 这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远山近水,两边还种着各样的大树,湖上没有大船,倒有些小舟,想来都是些靠捕鱼为生的小户,这珍馐楼里的鱼虾蟹,怕是也由他们供的,这会儿天正好,湖上波光粼粼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本就是出来约会的,有风景看,张逸自是不会反对,她四下看了看,见也没什么人,于是大着胆子伸手拉了沐秀儿,“嗯,咱们慢慢走。” 沐秀儿被她握住,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些心虚,这儿到底不像在村子里,又是大白天的,叫人瞧见了总是不好,可,要让她这会儿抽回手,心里不舍得也不愿意,这一犹豫,人已被拉着向前,眼儿往四下一扫,人挨近了些,用身子挡着住相连的手。 张逸心里头并不知晓身边人的心思,她这会儿美滋滋的,要知道,就算是在后世,除了那些个全无所谓的小年青,大多les还是相对低调的,可她现在,能牵着心上人的手,带着她到处走,就是被人看到也能昂首挺胸,若是有人问及,她就大声说这是她媳妇,虽多少有些自欺,但她就是无法控制地觉得高兴,手在她有心的变化下由交握为成的相扣。 沐秀儿是不知交握和相扣之间的细微差别的,她只觉得这样手心手心,人就能挨得更新些,更紧些,更亲些。 不知不觉,沿着湖,走了大半圈,腹中的涨撑感已经消了些,远远的看到了一座石亭,“咱们走亭子坐坐吧。”张逸兴致正好。 “那亭子可没坐的地儿。”沐秀儿来过湖边几回,“那亭叫作歇雨亭,就供人避雨用的,造得简单,就是四根石柱一个顶,倒是在靠湖的那边修了个栏。” 听她这么一讲,张逸就知道这亭不似自己想像的那般风雅,不过,人心情好事就全往好的地方想,她不以为然道:“反正,咱们往前总是要到那儿的,歇雨亭,总有个歇字,没坐的地儿,咱们站着,还有句话叫,依栏而望呢。” 依栏而望什么的,沐秀儿也品不出那么高意境,反正,只要两个人一块就成,跟着她朝前走就是了。 待到了亭边,张逸才明白,沐秀儿说得确实没错,这亭子造得可说是简陋,那歇雨亭三个字刻在石檐上,年岁久了,都淡得看不太清了,那栏儿看着也有些陈旧,难怪也不见有人过来观景。 沐秀儿侧过头,见这人神色间添了些失望,这会儿反倒开口宽慰起来,主动拉着她走到亭子里,走到栏边笑道:“这栏咱们是依不了了,不过,这景还是能望一望的,”说着,另一只手朝着湖心指了指:“你从这儿往远处看,正前面的那山叫大黑山,边上那个叫五娘娘山。” “五娘娘山?为啥要叫这名字?”张逸好奇。 “说是早先有个商户家的五小姐,嫁了一个过路的书生,后来,那书生去赶考,一走就没了音讯,那位五小姐就天天跑去山上守着,后来就变成了一块石头,因为这个,这山就改名叫五娘娘山了,都说在山顶上有块石头,和真人似的,面朝着南,我也没去瞧过,都是听老人家说的。”沐秀儿解释道。 这说法倒是和望夫石一样,看来就算不在同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往往也是大同小异,这说者本是无心,那听者却有些意动,张逸嘴皮子动了下,想要说的话终是没说出口,只把掌中的柔荑扣得更紧了些,与其把誓言先说了,倒不如实实在在地做到。 第68章 心情好,这时日也就过得特别的快,一眨眼又过去了三天,顺子那头终于有了回信。 果如张逸所料的那般,顺子信心满满地过去,不想那头却出了差子,货进不到半匹。正在他绞尽脑汁的时候,他收到了家里寻人快马送来的消息,打开信细读,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信中所说,虽有理有据,但终归不过是张逸一人之言,这笔买卖若是做成了,所得收益抵得过他辛苦一年,只凭这几句就让他冒赔人定金的风险,轻易放弃,自是不能。 他犹豫不决,隔了一天,又有人来寻,对方报了名号,竟是莫家人。这一来,他哪里还有不信的道理,顺子在外头混迹多年,到底不是个死脑筋的,接连有人相阻,再加事事暗合,那被利益诱得发热的脑子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一个人把这事前前后后又过了一遍,彻底想明白了根结,说白了,若按他以往的性子,这买卖怕是不会接的,毕竟,钱虽赚得多,蹊跷之处也多,偏偏那会儿,他刚回乡,买了铺子又娶了媳妇,正风光,偏生就是这么巧,燕秋也跟着回来省亲,五辆马车,不用多想,光是那排场,可不就狠狠地煽了他一个巴掌嘛,那会儿,听到这消息,他仿如回到了当初,那沈家婆子冷笑着说:‘什么莫欺少年穷,顺子,你也不照照镜,掂量掂量,就你?拼了命赚一辈子钱,也比不过人家牙缝里漏出来的。’就是为争这一口气,才失了谨慎,钻了这套子。 不过眼下情况不同了,眼下这事搭上了莫家,无论真假,都是一个大好的机会,顺子是个机灵的,哪怕这不是一场骗局,亏了定金钱,能和莫家这样主霸北边的大商行攀上关系,那将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 定了主意,顺子叮嘱了二柱一番,让他继续留在这儿,假装寻货源,自己则打着筹钱的谎子,连夜赶了回去,回了镇子,家都没入直接又到村子里找上了顽二。 那头有了定论,按理说,张逸只是多了句嘴,也没她什么事,但偏偏就有人硬是让她参与到了其中。 张逸心里头不爽,任谁大清早被人叫了上县衙都不会觉得舒坦,何况这一回,身边还没有媳妇陪着。 到了府衙,进了后堂,议事厅里已经有人端坐,目光一扫,上手正位上,一个圆脸胖胖的神态带着憨气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官袍,想来就是县令了,边上陪着另一个长须消瘦的男人,还有一个官差打扮的衙役,那莫小公子也在则坐在左边,顺着位顽二在后头。 顺子带着张逸,抱拳行了个礼,张逸跟着做,那莫小公子这会倒是一改往日冰山美人的模样,开了金口,做了介绍。 县老爷很卖面子,让他们坐下,闲说几句,就开始问案情。 本来,若是依着顽二的性子,他是打算找相识的闲帮,私下抓人,时机一到,就一锅端了,好好收拾一通,让他们晓得厉害再不敢来犯,莫小公子却不同意,到底是大户的嫡次子,论城府要深了许多,思量考虑的也多,他们是大商户手下也有人脉,已经查出这伙骗子势力不小,也不是实出茅庐新手,出气容易,可是事完后,莫家在这事上讨不到多少好处,倒不如报了官,这伙人常年四处流窜作案,与官家没多少勾搭,这县令官限将至,正需要政绩,两处联手,互相卖好,岂不是互惠互利,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问了话,张逸也不隐瞒,把事由又细说了一回。 听完,那县老爷眯着狭长的眼,问了声:“老纪,这事你怎么看。” 张逸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想到了元芳。 陪在边上的纪姓主簿,摸了摸胡子,应道:“大人,我瞧这伙人是惯犯,这朗朗乾坤岂能容这些宵小之辈如此猖獗,既然到了咱们这儿,自是不能容他们再行不义之举,莫公子的主意正好,不如就趁此,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张逸坐在下头不吭声,眉角又是一抽。 “确是如此,有我在,那容得他们放肆,”县令那眯着的眼,忽地一睁,那三两肉在圆脸上颤了颤。 垂了眸子,已经有人不忍再看了。 接着,又是一番讨论商议,张逸安静在边上听,她本是想要装作壁花的,偏听着听着,脑子里时不时就涌出了些东西,忍不住插了几句,因这个,纪主簿打量了他好几回,又问了些关于他身份上的事。 张逸一听他问到这些,心里头警铃就响了,她是到县衙报过临时户籍的,但终归都是假身份,唯恐被看出端倪,按着当初编的小心应了,后来再也不开口说话。 这么着,说完了事,大半天过去了,正是饭点,这就免不了再一起吃个饭,于是,一伙人移驾,还是那处,珍馐楼。 这一回,吃饭地方,不在大厅,而是在二楼的雅间。 围了一桌,推杯换盏的都是一些场面上的客套,张逸觉得没劲,脸上却没有显出半分,只是,不知怎地,心里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总觉得似这样,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笑着应酬的事并不是头一回做。 这头男人们在商量事儿,那一头女人们也在说话。 大清早顺子就找上了门,说是要张逸同他一块去次县衙,有事相商。原本,沐秀儿是想要跟着去的,偏顺子说了句,是和县老爷商量事儿,带女人不方便,这话也不晓得触动了张逸哪根筋,硬是要她留在家里看门。 沐秀儿在家里心神不宁,偏又做不了什么,索性就去了高家,好分分心。 这会儿,高家小院,苏大娘坐在院子里納鞋底,沐秀儿也拿了针线,坐在边上。 拿锥子捅了眼儿,把线穿过,用力抽了线,嘴上说道:“怎地就突然想要多接些绣活了,家里钱不够用了?”乍听女儿提这事,苏大娘不免要问上一问。 沐秀儿手上不停,低头应道:“也不是不够,只是想多挣钱,总要为将来做打算。”事实上,昨儿的那一餐饭吃得开心,却也让沐秀儿动了心思,其实她很早就在心里猜测过了,关于张逸的身事,平日里,这人坐立起行,虽然随意却不粗鲁,又断文认字,加上救她时她身上带着的银两,还有昨儿吃的蟹黄包,对自己来说已是极好的美味,那人却只咬了一口,便说不好,那么,心上人曾经吃的又是哪些山珍海味,过的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日子? 而眼下,她们已经定了情,这人是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沐秀儿自知,虽然眼下的生比之过去要好太多太多,但总还是清贫的,要想吃顿好的,也只能难得一回,还有盘算个老半天,在她的心里,这就是委曲了张逸。在那个时候,沐秀儿就暗暗下了决心,要再想法子多赚些钱,未必能让张逸过上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但总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力量让她吃得好穿得好。 苏大娘自是不知道那些弯弯道道的事儿,只听她说要为将来做打算,心思便动了起来,抬眼儿瞧了瞧沐秀儿的肚子,开口就问:“你这肚子,还没动静?” 手一顿,差点走错了针,沐秀儿轻摇了摇头。 高小六和小舟儿出去玩了,家里的男人也不在,就娘儿俩,这古时的人女子,未婚时总是讳莫如深,待成了亲后就是百无顾忌:“你们房事上,可还顺利?”苏大娘问得很是直接。 房事,沐秀儿听到这两字,耳根子瞬间就烫了,想到晚上的亲昵,羞得直低头,神情上却不自觉地带上了春-色。 苏大娘看她这神态,就晓得小俩口这方面没问题,心下稍安,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我瞧你这模样,房事上必是顺当了,不过,我也要提个醒儿,你们是新婚,又是这般年纪,这男人在那事上必是如狼似虎的,你也不能全由着他,房事太勤不易受孕对身子也不好,你心里头得有些数,”过来人语重心长,见沐秀儿燥得要把头缩到脖子里去,又说道:“你别只顾着羞,天理人伦,子嗣是头等的大事,”想到了什么,她又一皱眉目:“先前我光顾着逸哥,倒忘记问你了,方婆子对你苛待,你给没给你自己把过脉,姑娘家家小时候没养好,最容易落病根子,唉,到底是我当初晚了一步。”这些年每每提及这事,苏大娘总免不了自责一番。 “我身子没事的,娘。”沐秀儿这会儿倒是抬头答话了:“我和阿逸都挺好的,娘,您也说过,这孩子的事总是要随缘的,”明知道两个女人不会有孩子,但有些话总还是要装着说的:“再说了,这会儿,家里虽有了田,总还是差了些,我倒觉得,孩子晚些来才好呢。阿逸也是这么说的。” 这话有理,苏大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联想着先前沐秀儿问的事,倒也觉得不急在一时:“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说到这儿她微顿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秀儿,你也别光想着做绣活,我倒是想起一条赚钱的门路。” 沐秀儿听有钱赚,忙问道:“是啥?” “你记不记得,早先住在村北的王大婶?”苏大娘开始说。 沐秀儿想了想,犹豫着问道:“您是说,那个,专给人帮厨的王大婶。” 苏大娘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她,前几日,我去镇子时,赶巧就遇上了。” 沐秀儿听得认真 “她呀,早先日子也过得紧巴,男人也没什么大本事,后来有一回,跟着人去大户帮厨,得了不少赏钱,就动了心思,往这条道上走,这些年倒是让她走出了一条道,攒了人脉,现在她家里地也买了,人也搬到镇子上了,儿子都有钱上学堂了,我听她提了一句,如今,她年纪上去了,有些力不从心,想找个手艺不差的,踏实能干的帮手,我瞧你手艺就挺好,要不试试?我和她相熟,你要是想,我去同她说说。”苏大娘说完,拿眼儿瞧闺女。 莫要说,沐秀儿听完了,还真是很动心,帮厨这事,她以前也曾听方婆子说过,通常需要帮厨,都是家里有红白事儿,不论是哪种事儿,只要你做得好,除去工钱都会有赏钱,只是,那会子,方婆子家里的事多,抽不得空,也就没有继续,这么说,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赚钱门路,想了想,没有直接答应:“娘,这事我晚上和阿逸商量商量,明儿给您答复。” “你这么想就对了,家里凡是有事一定要好好商量,”苏大娘很是赞同,又忍不住提点了句:“不过,若是阿逸不答应,你也莫要太过要强,男人总是要给他留面子的。” 沐秀儿认真点头。 从镇子赶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快要入冬了,太阳下山早,天都有些暗了。 张逸和顺子一并坐在车辕上,她百般无聊地陪着吃了那么一顿饭,完了,又被顺子拉去了他家,顺子娘为了儿子的事儿,做了些好糕点,非让她带回来,就这样,一拖二拖,时辰都晚了。 这一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顺子见他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嘴上取笑了几句,倒是很有眼色地将车赶得快了些。 远远地,才瞧见了村子,张逸就伸长了脖子,忽地,她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了大大的笑,站在村前路口,徘徊等待的不是秀儿又是谁。 沐秀儿在高家吃了午饭,就没有再多留,算算时辰,出门的人也该回来了,因为担心,便早早地跑到了村口。 “秀儿。”车还没到跟前,车上的人已经大叫出了声。 而早在马车行来时,沐秀儿的一双眼儿已经弯了,脚自觉自动地向前迎了几步,视线粘到了那坐在车辕上朝着自己挥手的人身上,半点不曾移开过。 这对小夫妻旁若无人的举动,完全被忽视的顺子只能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车才停下,张逸便跳下了车,这大胆的动作使得久久等待的人紧张了那么一下,快步走上前,眼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这才放下心,却没有急着同她讲话,转过头:“顺子哥。”小媳妇到底还是注意到了外人。 “人我给你齐全地送回来了,这下可放心了吧。”顺子打趣。 白清的脸瞬时染了红,沐秀儿哑口。 自家的媳妇被人揶揄,当相公本该厚脸皮的出来维护,偏这会儿平日里厚脸皮的人不合时宜地羞了。 “好了,我回去了。”他二人这模样,顺子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多说,放了一马。 小俩口倒也默契,忙一同打了招呼,这急切的反应,让顺子牙痒。 待马车调头走远,两人相视一笑,沐秀儿这才注意到张逸手上提着的两包看着有些份量的东西:“这是什么?” 张逸低头看了看手中物,“是婶子做的糕点,她硬要我带回来给你尝尝。” “给我,我来提。”沐秀儿见她提着绳线的手被勒得发白,伸手就要去接。 张逸忙让了让,别看这是糕,其实还是蛮重的:“我来就好了。不是很重。” “那,一人一包。”见她不给,沐秀儿只能让了一步。 “嗯,好。”不愿拂了心上人的体贴,张逸分出了一包,递了过去。 分好了东西,就要往家走了,一手提糕点,另一手很自然地又牵在了一块儿。 “今儿的事都顺利吗?”回去的路上,沐秀儿小声问。 指不经意地摩挲着另一人手上的薄茧,张逸摇头:“说的还都是那些个老话,其实根本没我什么事,倒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一日。”眼下正是情浓,小情人想要天天粘在一块的时候,硬是被分开了一天,又都是些客套的事儿,憋在心里头的不满,到底还是在心上人面前吐出来了。 哪会听不出话中的那些缠绵的小心思,沐秀儿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些:“那,今天把事都说了,以后就不用去了吧。” “嗯,应该吧,我也不晓得。”人没抓到,事没完,张逸也不太确定后头会不会还有什么事,想到今天的事儿,继续抱怨:“唉,反正都是些麻烦事儿,你不晓得,今儿没有你在身边,我都无趣死了。”这是趁机撒娇了。 侧过头,黑亮的眸子里笑意满满,看着这人耳朵发红,目视前方,假正经的模样,嘴角越扬越高,“那为什么,今儿不让我去?” 沉浸在此刻气氛中的人,忽被问及,实话不经脑便脱口而出:“十个县官九个色。”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泄了心思,索性破罐子破摔,转过头,对上那双明亮的眼:“我媳妇那么好看,我得好好藏着。”说完,脖梗都红了。 手拉手,不急不慢地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斜阳的光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轻风吹过,隐隐能听到另一人回应的情话:“我家媳妇也不能让人随便看的。” 第69章 在外头跑了一天,虽说是马车来马车去,可人总是累的。 吃过了完饭,沐秀儿就忙着烧水,准备晚上让张逸好好泡个澡,松快一下。 张逸也不闲着,忙里忙外的帮她打下手。 等水开了以后,一个提着热水,一个端着冷水往浴室跑,几个来回,浴桶里装了大半,手摸了摸,水温正好,“行了,你好好泡泡,我给你拿干净的衣服去。”说完沐秀儿拿着空盆往外走。 张逸倒也利索,三两下脱了个干净,爬到了浴桶里,人往下坐,水漫过了肩,这感觉舒服得打了个激林。 等沐秀儿回房拿好衣服,再进来时,这人已经眯着眼舒服地泡在里头了,见她这十分满足的样子,不由得面上带出了笑,把衣服放到柜子上,又拿了换下来的脏衣出去,走到水缸边上,将大件的暂时放到木盆里,小衣就直接搓洗了。 在热水泡了一会儿,张逸觉得所有的毛孔都舒展了,脑子里不自觉地又浮上了外头那人的脸,自打那句我家的媳妇不让人看,她的心情好到爆表,过去,她总以为自己这辈子会独单到老,眼下,娘子有了,房子有了,孩子嘛,等将来想想法子收养一个,这人生真是再圆满不过了,越想越开心,小样得瑟了。 沐秀儿洗完了衣服,晾好,灶上的水正好开了,再舀了一盆,兑了些水,端着进去,这次入门,又听到了那人哼歌的声音,脚顿了下才进去,心里默默地跟着唱。 “来,给你加些水,别光顾着泡着凉了。”沐秀儿端着水走到浴桶边上。 见她两手端着那装了大半热水的木盆,张逸忙让开了一个空,好叫她倒:“水不凉的,你别再端了,留些,一会你自己还要洗呢。” 沐秀儿把水慢慢的倒进浴桶,“水我留了,你不用操心,怎么样,烫不烫?”倒完手又试了试温度。 张逸只觉得一股子热气包裹住了全身,“正好,太舒服了。” 听她这样说,沐秀儿冲着她笑,眼儿却不经意地看到胳肢窝下,那小小的突起,眼眸子闪了闪:“我给你搓搓背吧。” 有这样的福利,张逸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忙点头:“好呀。”说完,半转了身,人趴俯在了浴桶边上,手抬起搁在桶沿上,把背交给了身后的人。 看着那光洁带着水珠的背,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地方,沐秀儿只觉得一阵心跳加速,眼都快瞪出来了。 “秀儿?”久不见身后有动静,张逸下意识转过头,不想却是看到了某人一副色狼样,本就泡得发热的身体一下烫得吓人,本能的她人往水里蹲了些。 水因为那人的动作晃了晃,沐秀儿这才意识到了失态,忙别过脸,走到边上,拿了丝瓜巾,挽起了袖子:“我给你搓啦,你,你起来些。” “嗯。”重又转回了头,张逸再次将身体前倾,好嘛,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喉咙口有些痒,她咽了一下。 沐秀儿此刻心思也有些乱,这几日,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只要上了床,总少不了那些亲密的事,亲了,抱了,甚至手也已经从衣领子里摸进去过了,可,那都是黑灯瞎火,这会儿心上人光着身子明晃晃的就在眼前,要没有邪念怎么可能,舔了舔发干的唇,手拿着丝瓜巾,颤颤巍巍地按到了她的背上。 丝瓜巾略带粗糙的感觉落在了肌肤上,张逸整个人先紧绷了下才又松了下来。 “这力可还好。”沐秀儿小心地给她擦,此时,张逸的头发已经盘起,因没盘紧仍是有一缕头发散落,沾了水贴在身后,大抵是因为有了黑发的对比,背就显得很是白晰,其实,张逸的皮肤还是很不错的,大约是她人不太经晒,这身子倒比脸白些,虽说人有些瘦,那骨肉倒长得挺匀称,特别是背上那两片扇子骨,看着看着,眼儿又有些发直。 “嗯,正好。”那丝瓜巾上上下下的来回,张逸稳着呼吸,也不敢乱动。 搓了几下,皮肤上带出了一些红,沐秀儿摒着气,想着得说些什么才好,强行移开了视线:“今儿,娘提了一件事。” “什么事儿?”张逸应得快,有了话题,暧昧的气氛散去了些。 “娘说,那给人做帮厨的王大婶,想寻个人给她帮帮手。”沐秀儿有意识地隐去了自己想要多挣些钱的心思。 “你想去?”不是没经过事的人,这话一听,张逸就猜出了意思。 “嗯,说是做得好,不但有工钱,赏钱也多。”沐秀儿继续说。 听到这样的答话,眉儿不禁拢了下,张逸又一次回过头,眼儿瞧着那人。 她这一动,手就错开了半分,力没控制好划出一道相对深些的红印,沐秀儿忙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别乱动,当心破皮。” 张逸这才转了回去,轻声问:“要上哪儿去给人帮厨?得天天去不?” “哪用得着天天去,家里头有红白大事时,人不凑手才会请人掌勺做席面,再说了,这厨子也不是人人都请得起的,也就是偶尔有人家要请了,喊一声,去帮个手。”沐秀儿解释道,自然,这话还是有心误导的。 “这样呀。”张逸对这些并不懂,只当是难得一两次,去挣些外快,做饭打下手,听着也不像是个累活,这才点了点头:“那行呀,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见她答应了,沐秀儿这才暗松了口气儿,继续给她擦背,解决了心头上的事,这手也就幅度大了些,谁想手往下一滑,胳膊浸入了水中,那按着比别去绵软许多的地方,不用想都知道是哪儿,偏抓着丝瓜巾的指又带到了那道沟子里。 张逸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下,人泡着热水,肌肤本就正处于敏感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子酥-麻从尾股直冲脑门,偏那指甲还在某处边上划了一下,“嗯……”屁股本能地收紧,嘴不受控地一声低哼,脸颊一下子红了。 沐秀儿也傻了,她是真没想到会这样,忙收回了手,耳朵已经成了石榴色,挽着的袖也湿了大半:“我,我不是有心的。”即便已有过了亲密,但这种时候,碰触到这种极为私密的地方,还是让人尴尬非常。 “哦”几乎是下意识的,张逸应了声。 “那,那你还要不要我再搓?”有人明显已经有些犯傻了。 要不怎么说光着的那个人总是相对弱势,在那一声低呻般的细嗯后,张逸脑子已经一片白了,唯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她那无处不烫的身体,再听她这样问,人越发的羞了,这要怎么答,难不成自己被占了便宜,还要对那吃豆腐的人说继续? 沐秀儿见她不出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才好,结结巴巴:“要,要不还是,还是你自己洗吧,我再去烧些水。”说完,不听她答,同手同脚快速往外走,丝瓜巾都忘放下了。 见人跑了,张逸瞬时懵了,缓过神来,额跳了跳,这,就这么走了?摸完后,把自己扔在这里了?怎么老是这样,这个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总把人弄得不上不下,手又一拍额,她这都是胡思乱想些什么,欲求不满了?想到了这四个字,抓狂。 沐秀儿哪晓得里头那人的纠结,直直走到了小灶,手滴着水,湿了的衣袖贴在臂上,样子看着有些狼狈,呆呆地站了一小会儿,人才慢慢缓过来,脸上的热也退去了些,手无意识地一捏,这才发现她竟把丝瓜巾也拿出来了,不免又有些燥,回过头,朝着浴室望去。 这一来,当天晚上,气氛就有些尴尬,张逸草草洗完后,就直接回屋子,沐秀儿说由她来收拾残局时也没多说什么,直接上床拉被。 沐秀儿只当她还在意着刚才那事,也不知怎么说才好,只低着头出去,倒水,等她都弄好后,再在灶里擦了身,都弄好长叹了口气这回屋,挑了床幔,床上人儿已经面对着墙侧卧着睡了。 这还是定情之后,这人头一回背着自己睡,沐秀儿心中忐忑,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张逸并没有睡着,按理说,这事也不至于如此,她也不晓得怎么了,只要想到被碰触到的地方,就是有些无法面对。 沐秀儿掀了被角,钻了进去,先平躺,再侧头看了看,又转过了身,人慢慢贴了过去,手轻轻环住心上人的腰,也不说话,就这么贴着。 张逸的身子在她抱住的那一瞬紧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松了下来,嘴上不吭声,人却是安静地任由她抱。 沐秀儿早已察觉到了怀里人的那极小的变化,知道她没睡,于是又抱紧了些,抿了抿唇,小声道:“我真不是有意的。” 这话……心理暗示般,那酥麻的感觉又从尾骨窜了上来,齿咬住了唇。 沐秀儿哪里晓得怀里的人现在的复杂心情,见她还是不说话,想哄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低了头,隔着薄衣在心上人的肩胛处重重亲了一口。 身体本就处在某种特殊状态,背上突然来了那么一下,张逸的脑子再次一片白。 “你莫要气了,你怎么罚我都成。”沐秀儿软语低哄。 好嘛,背后头的滚烫感觉还没散,耳边又满是热气,再加上那软到让她心颤的声音,张逸哪里还撑得住,这几日,白天还好,可一到晚上,只要上了床,后边这人就和变了身一样,亲亲抱抱已经不算什么,反正,这腰部以上都被摸过了,本来嘛,互通了心意,许下了终身,也就不讲究什么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张逸心甘情愿,甚至还有些期盼,可偏偏,这人那色狼行径也不弄个彻底,每每撩拨得她浑身燥热,头脑发晕,想要更多时,她就会把自己紧紧的抱住,然后……然后就没了…… 怎么让人受得住。 好嘛,张逸两辈子也快是如狼之年了,上辈子没有和人睡过,但是正常的身体需要还是有的,如今,每夜受心爱之人亲抚,纵然她不是放浪的人,但谁受得了天天如此,也不是没想过,她那情人是不是不懂这方面的事,可,想到她学过医术,又觉得完全不懂不太可能,要开口去问,她是真的厚不起脸皮。 天可怜见,沐秀儿是真的不知道,医书上只说了那处是与男子交-媾,生孩子的地方,就是出嫁前的那天,苏大娘也只说了句,这事男人都懂,你只管放松了身子由他来,这女人与女人,沐秀儿可真算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晓得有些地方,女子也是能进入的。 “阿逸,你莫要气了,回我一声成不成?”沐秀儿的声都能滴出水儿了。 这一下,张逸是彻底受不了了,如今天气渐凉,两个人的被窝本来就是无处不透着温暖,更何况是现下这般暧昧情炽的时候?一咬牙,转过了身,不想那人贴得近,彼此的唇就这么半擦着贴到了。 所谓小别胜新婚,这一整个白天已经让粘乎着的小情人有了隔着三秋般的想念,加上回来后那些个温馨蜜语,洗浴时无意的擦枪走火,这一下,可不就干柴遇上了烈火,瞬间就给点燃了。 沐秀儿轻轻将头靠过去,小心的吻上对方的嘴唇,开始,只是轻柔的触碰,唇瓣相抵,不敢逾矩的摩挲,接着,她带着忐忑,小心地探出了舌尖。 黑暗之中其他感官本就敏感,张逸本就存着别样的心思,感觉到了她的意图,想都不想就启唇回应了。唇齿交叠,相互需索。 喘息由微弱而变得急促,身体的姿势在深吻中,渐渐有了变化,由侧卧变成了相偎,这种姿势是两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 被中的温度在升高,除去唇齿的纠缠,那手儿也开始不安分了起来。沐秀儿将人紧紧抱着,手从腹移向了背,由肩顺着脊梁游走而下,再缓缓摸到了腰。 张逸这会儿手也不安分,刚开始是按着对方的臂,后来环住了颈,再后来顺着前襟滑下,抵在了那丰盈之上。记得在头一次触碰时,她这举动还能让身上那人停一停,这会儿却已是无用了。 沐秀儿只顾着亲揉,待松了唇,气都不需匀顺着脸,耳根,沿颈脖慢慢往下啃。 张逸又是一阵的酥软,再一会儿,却是另一双手从衣摆下头贴了身体往上摸了。沐秀儿好歹还穿着肚兜,张逸里头可是什么也没有,当胸口被触摸到的一瞬间,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沐秀儿的手抚在了那微微隆起不甚丰盈的小山丘上。那一粒硬起的小果儿抵在掌心中央,诱得她忍不住开始按着画圈。 张逸一声轻哼,只觉得身子一紧,人下意识地挺起了胸,同时,在那柔软身体上探索的手终于扯开了衣襟,探入,艰难的解开了那总是与自己为难的绳结,真正摸索到对方的丰满之上。 沐秀儿的呼吸一下比一下重,积压在体内的火已被撩拨点起,手上的力道不禁有些失控。她平日里做活,手劲就略大些,掌中的薄茧更是摩挲得与自己相贴的人多了一分疼痛的快感。 张逸被弄得没了力气,动作间两人衣衫退得差不多,摸索过一阵后气喘吁吁的相互抱了,几近□的身体贴合着,肌肤相亲的感觉让两人既觉得温馨,又有些不满。过不了一会儿,她们便开始互相摩挲起来。 “秀,秀儿......”须臾,张逸已经能够感觉到腿间的湿热,用还带着一些颤抖的声音呼唤她。 “嗯?”沐秀儿轻声答应,声音还有些不稳,双手仍旧在她的身上轻轻滑动,不知何时从胸向下移,手已抓在了臀上,拇指无意识地刮弄着掌中的肉。 又痒又酥的感觉再次从尾骨处传来,不,这次的感觉似乎更下面些,股肉重又绷了起来,一股子热意从那湿热的源头涌了出来:“嗯,秀儿……。” “嗯。”沐秀儿又应了声,但很明显,这一声她应得心不在焉,她只顾着专心而又不得要领地四下点火。 张逸能感觉到那手就在她臀缝边时轻时重地游走,两瓣被她揉开又合拢,连带着那一处也被刺激得不轻,“秀儿……。”这一声,音调变了,随后是身子难忍地扭动。 “怎么了?阿逸。”听她叫得和前几次不同,沐秀儿到底是克制了些,只以为是自己刚才力道太大,弄疼了她,不禁停下了手,抬眼去瞧,对上那透着水气含羞带嗔的眸子,被她瞪得有些无措, 这会儿倒是动起脑子了,忽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又摸到了那惹她生气的地方,也不晓得是啥时候,连裤子都被自己扯去,脱到了膝头。 她这一停,张逸更是难受了,脸色涨红浑身无力的窝在对方的怀里,见那作恶的人又开始发傻,大有和前几日一样到关键时候就停下的意思,决不能再半途而废了,齿咬了咬唇,拿手去拉。 秀儿有些紧张,吃不准她的举动是不是又引了怀里人的不快了,刚想要收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对方握住了,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被牵引着来到了滑嫩的腿根处,本以为要停了,又被推到了更深处。 “你,你摸摸这儿。”话出口,张逸已经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半启着唇,急促的喘了两声,顶着快要晕过去的羞耻感将秀儿的手引到自己腿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媚:“你,你自己再进去些。”说完,连发根都热得要烧起来了。 沐秀儿只觉得脑袋嗡然一响,手很是听话地往里头摸去,当手指触碰到与自己同样已经湿润的地方,她顿了顿,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什么,带着不确定,动了动指儿。 “嗯......”难耐的轻哼,张逸只觉得那被指尖直接接触的地方传来了一股电流,原本便酸麻酥软的腰背僵了一僵,“秀儿。” 如猫儿般的轻叫,终于打开了沐秀儿的心窍,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指再深入了些,在那湿热潮暖的地方,小心地碰触着那片柔软。 张逸再没有了声,只顾着埋首在情人的颈窝里,大口大口的喘气,手抓着她的肩,身体偶尔迎合一下。 沐秀儿此刻的心神全然集中在了指尖逗玩着的软腻之上,明明在清洗自己身体的时候,她都羞于去触碰,此刻却仿佛上了瘾。她小心的在那花丛之间探险,仔细的查探过每一个地方,并且用心的观察张逸的反应。越来越多的滑腻液体沾湿她的手,而她也渐渐摸索到了那细缝之间的洞天。 “阿逸......”她的指尖贴着入口,犹豫了一下,唤了她一声。 终归,还是有些忐忑的。 张逸在快感攀升中颠簸了半天,这时候已经失了全部的力气和大半的理智,却还是感受到了她的迟疑,手改抓为环,抱住心上人,身体又贴紧了些,低声喘-息道,“进,进来。”说完,她紧紧的闭上了眼。 得到了她的确认,沐秀儿也不再压制自己的渴望,大胆又小心的向里探去。她隐隐约约的记得,第一次好像会有些痛,小心翼翼的像是怕碰坏了她,慢慢进入。 “呃...嗯......”张逸承受着有些异样的感觉,微微仰起下颚,双腿有些颤抖,却忍住了想要夹紧的冲动。 她的配合让生涩的沐秀儿进展得一场顺利,虽然那温热有些过于紧致,却还是让她很快的触到了那一层薄膜。她愣了愣,顿住手指,有些不知所措:阿逸,是不是很疼?” 张逸确实能够感受到被异物入侵的压迫感和些微的不适,倒没觉得太过疼痛,只皱了皱眉,哑着声音道,“没关系的......” 沐秀儿听她声音还是有些不放心,微微的往外撤手指,“如,如果你疼的话......” 张逸觉得自己快疯了,虽然有些不适,但不上不下的失重感让她难受得紧,抱住沐秀儿肩膀的手又用力了些,再也难顾羞耻之心,发颤的声音带着决然:“我忍得住,你进来吧。” 她这般语气倒现出几分急切来,秀儿终于意识到大约是自己理解错了,手下也不再迟疑,使了些力向里一送。 “啊――”张逸没想到她动作这般快准狠,没有防备的低喊一声,紧接着压低了声音闷闷的哼着。 沐秀儿能够感觉到手指在一瞬间被压迫住,也不敢乱动,停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抽动了下。 张逸连吸了好几口气,不知是不是体制的关系,虽然痛却远不似小说看到或是想象中的那般,所谓撕裂一样的痛,那手指停在深处却不动的感觉是难以忍受的,因着那轻微的勾动而扭了扭身子。 这种时候言语上的交流便已经是多余的了,沐秀儿仿佛突然开了窍一般,慢慢的开始滑动埋在对方体内的手指。 被入侵着最柔嫩隐秘处的人此刻已经无法思考,只能随着那轻重缓急的节奏泄出无法控制的呻-吟。张逸从来不知道,身体竟然会有这种感受。闭合着的眼已经被泪水湿润,额头鬓间也都是汗水。体内被勾弄挑拨得快感一阵阵涌上脑子,一浪叠一浪,仿佛快要将她淹没。 沐秀儿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激动,手指感触到内壁的颤抖越快,滑动的节奏也便越快。而就像是迎合她一般,她越快,包裹着指尖的湿热就越紧致。 “嗯啊...啊啊......” 终于,张逸在双腿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的时候,压制不住自己的叫声,在脑袋一片空白中,到达了高?潮。 连着抽搐了几下后,僵硬的身体瞬间瘫软,她在这一刻,闭着的眼睁开了,呆呆望着不知道某处的虚空。不待她回神,唇再次被人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本章h由zz提供,我略做小修,咳咳,当然,原创的要比我小修的香艳许多, 不多话,特此,感谢zz在处于高度冷感下,仍然写了这一段h,造福大家,zz,辛苦了。 再多一句,不喜欢h的请点x,不要举报呀,举报的人全身长鸡眼呀! 第70章 夜已深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撒落到了地面。 屋外宁静,就连那秋虫低鸣都听不到半点,与之相反,屋内却是悉悉索索之声不断。 纱帐内,尚未餍足的沐秀儿。将爱人紧紧抱在怀中,唇舌不停地纠缠勾弄着,反反复复,直到,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张逸没了回应,她这才喘着气,将人松开了些。 “阿逸。”唇留恋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得到的只是有气无力的一声哼,这样的回应,让理智稍回的沐秀儿,就着微光低头去看,只见那怀中的人儿摊软着身子,眼儿已经合上。 身体的燥热还没退去,脑子只想着着还要继续,不甘心地拿嘴贴着她的额头亲了亲,不动,再亲,仍是不理,沐秀儿索性抱着人轻摇,依旧被无视,直到这会儿,才猛地想到了什么,虽对□不是很懂,但有些东西她还是晓得的,做那档子事时,女儿家总是累些,且头一会痛会流血,有些身子弱的女子往往受不住晕了去,想到自己刚破了她的身子,怀里这人正遭罪呢,自己竟还一味的痴缠,不知节制,一时间,心头又是自责又是歉然,那燃着的□也因此,被驱散了些儿。 忙轻轻的把人抱好,调整了姿势,再托住她的身子,慢慢躺平,为她盖上了被子,仔细察看了下,见她只是累得睡着了,沐秀儿这才放下了心,手轻抚着那疲倦的脸,仔细为她掖紧了被,才小心翼翼的摸黑下床。 伸手,拿了衣服胡乱披上,摸到桌边,点燃了小油灯,房里重又有了亮,沐秀儿被刺得眯了下眼,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床,见没有动静,这才走向了外头。 过了一会儿,她端了一盆水进来,走到床边,将水盆放到边上,浸了巾子,掀开被,仔细帮那昏睡着的人擦身,手上动作轻而柔,偶尔看到那点点红印时,又会情不自禁地再那处再亲上一口,擦完了身子,将巾子搓了把,再要往下,将心上人的腿略分开些,刚要动手,人一愣,眼儿瞧见了那床单上染着的红,沐秀儿喉咙口一紧,心跳得重了几分,再抬头瞧向那任人摆弄,累得半点知觉都没有的人,鼻子里忽地就有些发酸,深吸了口气,伸手,拿着巾子帮她清理,许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这人不安地动了动,待把巾子拿起时,上头也沾染了些红,眼泪不知怎地就落下了,可嘴角却是带着笑的。 帮她擦干净身后,沐秀儿又重新拿了一套干净的里衣出来,给张逸穿上,再盖好被子,这才开始收拾自己,都弄好后,把水盆放到了桌上,吹灭了油灯、 重新回到床上,沐秀儿钻到被中把人抱在怀里,原是想一起好好睡的,偏这会儿又没了睡意,于是,在黑暗中她拿手描着爱人的脸,原本她以为那日定情,亲了抱了就算是最亲密了,如今才知道女子与女子也有圆房一说的,这人是真正地完完全全的是自己的了,想到此,黑亮满是爱恋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爱人的轮廓,怎么也瞧不够。 “嗯。”许是被摸得痒了,睡梦中,张逸又哼了声,头还不耐烦地动了下。 沐秀儿轻轻一笑,不再去吵她,将脸贴着她的身子,闻着她的味,满足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张逸是在沐秀儿的轻声呼唤中醒来的,她这一觉睡得极沉,连那人是什么时候起床的都不知道。 被人强行叫醒,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呢,待睁开眼,看清了那张映入眸心的脸,嘴一下就笑开了,哪还有半点起床气。 沐秀儿原本见她还皱着眉头,不想,转眼又笑开了,于是也跟着舒了颜,凑近些,往那脸上亲了口,轻声叫:“阿逸。” 头一眼就看到心尖上的人,又被她主动亲,张逸美滋滋的,心头都快要开花了,不成想,接下来听到的话,让她整个人都僵了。 “阿逸,先起来吧,吃点粥掂掂肚子,要还觉得累,等吃完了再睡,好好歇。”沐秀儿坐在床边,好声好气地哄。 这前半句听着还好,后半句落入耳中时,那暂被忘记的事涌入了脑中,本能地,身子动了动,那某处异样的感觉使得张逸把昨夜里发生的事全记起来了,顷刻间,耳根子发烫,脸也烧了起来,想到昨儿夜里她的主动,这会再看这人听这话,太丢人太没脸了,一把扯了被,把头给蒙起来。 沐秀儿原本还带着笑,忽见她如此,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傻了,“阿逸?”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被子,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张逸窝在被子里当鸵鸟。 只以为这人是赖床,不愿起来,眼下都过了巳时,怕她饿着伤胃,沐秀儿很是好脾气地说道:“那我把东西端进来,你别再睡了,要睡也别这样蒙着,会闷坏的。”说完,伸手去拉被子,里面的人拽着不放,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她只能无奈地起身,向外。 张逸装死不动,耳朵却竖着,忍到那人离开,她才冒出了头,长叹了口气,脸上通红,也不晓得是羞的还是憋的。 须臾,双手撑床坐起,被子滑落,张逸忙要去抓,低头时这才发现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脸上划过一丝疑惑,手摸了摸脖子并不觉得粘腻,略一想就知道了原因,先前的别扭因这一发现而不复存在,纠结的脸重新带上了笑。 这边有人傻乐,那边沐秀儿已经端了洗漱用品进来了,见她坐起了身,也不催她起来,反而把水盆放到桌上,把里头的巾子拧干了,折回床边,“来,先擦擦。” 虽然已经释怀,毕竟还是羞的,面对这人,眼儿一触及闪,张逸垂了眸子,伸手接过。 目光稍作停留,沐秀儿又去拿了水杯,再把小盂也一起带了过来。 张逸刚擦好了脸,抬头一看,才退去的热重又冒了上来,这种伺候人做月子般的架势,所为哪般,忙拒绝:“不用,我起来了,我到外头去漱嘴。”说着就要起身。 沐秀儿见她要下床,刚想劝,余光看到那红得快能滴血的耳朵,忙把话咽了下去,让开了些:“也好,”偏偏后面又跟了半句:“你慢点起。” 脚沾地,从边上这不识趣的人手里夺了水杯,张逸也顾不得某处的不适,大步往外走。 刚才那话一出口,沐秀儿就晓得不对了,见她强作无事逞强的模样,哪还敢多说,又不放心,人跟了出去,唯恐又让她多想,只好装着要去小灶弄吃的,心却又时时留意着那别扭的人。 张逸站在外头,漱了口,又再洗了把脸,人清爽了许多,侧头目光习惯地想要去找沐秀儿,不想正瞧见她偷偷地看着自己,这副小心翼翼的小媳妇模样,使得她暗啐了自己一口,这都是在矫情些什么,好好的气氛被弄得这么尴尬,不就是晚上主动了那么一回嘛,本来就是两情相悦的事,她一个现代人理应大方些才对,自我开解了一番,走到灶里,扬起笑,对着那人开口就问:“我饿了呢,有什么好吃的?” 见她神情坦然重又带了笑,沐秀儿立马不再拘束,掀开了锅盖:“我煮了粥,炖了蛋,大娘给的糕也蒸了,你想吃酱菜还是现炒的新鲜菜,要不都来些?我还焖了鸡汤,不过火候还不够,早上你先吃清淡些,鸡汤到中午正好,我还放了些药材,准保你喜欢。”她大清早就开始准备,连家里那只最会下蛋的老母鸡都狠心做了汤。 听她报了那么一长串的名,再看看灶上各式热气腾腾的吃食,张逸再没去多想,上前一步,把那体贴温柔的人抱住了。 秋日微风轻送,将小院内晾晒着的衣服轻轻托起。 狗儿正打着哈欠,它的主人正躺在竹榻上,眯着眼儿,手摸着那才喝完了鸡汤,微微有些隆起的肚子,这会儿,太阳并不晒人,照得她身子暖洋洋的,真想美美的睡上一觉。 沐秀儿从房里头出来,见这人像只猫儿般躺着,于是,拿了才收线的衣服走过去,为她拉了拉盖着的薄毯:“真要困了,还是回屋里睡的好,秋天的风凉。” “不是说春捂秋冻吗?”张逸懒洋洋地不动。 “春捂秋冻哪是这么说的。”把手上的衣服展开,沐秀儿嗔她一眼,又说道:“衣服好了,你起来试试,我看看哪处还要改的。” 张逸还是不动,只仰着脸把手伸了出来,要她拉。 沐秀儿自不会拒绝这样的小亲昵,握住那手略一用力,就把人拉坐了起来,起身后,帮着她把冬袄穿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左右看了看,做时,尺寸特意放宽了些,这会人穿着衣服就有些显肥,“你得多吃些,不然这衣服撑不起来。”她半开玩笑的说。 张逸不以为然,调侃:“有你,还怕我胖不起来吗?只怕到时你嫌我肉多。” “哪会嫌你肉多,胖些才好呢。”沐秀儿眼儿弯弯,应得飞快。 就像听到菊花就想到某些地方,张逸听到这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句,肉多摸着舒服,再看这人,虽带着笑却是一本三正经的模样,暗啐,果然现代人比较不纯洁! 她却不知,此刻,她眼中的那个正经纯洁人,想的可不就是那句不纯洁的话。 正打趣,忽地传来了敲门声,无端被人打扰,两人同时皱眉。 “请问是张逸,张公子家吗?”拍门声后,紧跟着的是陌生男人的询问。 对看了一眼,张逸把新袄脱下,整了整衣服,应道:“是谁呀?” 听到有人回话,那外头的人又高声道:“我们是镇上锦绣坊的,特来拜访张公子,前些日子,公子在咱们那买过块轻烟罗,不知公子还记不记得。” 虽不知那锦绣坊的人是为了什么事找上门,但既然能够报了名又说了那买布的事,总不会有假,张逸又看了看沐秀儿,见她点头,才开了门,抬眼一瞧,站在前头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看样子就是那叫门的,他后头还跟着个中年男子,瞧着脸熟,再细想,还真让她给记起来了,昨儿陪着县老爷吃饭,出来后曾和店老板打过一个照面,这位似乎和那县老爷还挺熟的,有了印象,忙将客人请了进来。 到屋里都坐下,再互做了介绍,这才晓得这位姓谢,正是锦绣坊的东家,那日买轻烟罗时他也在,只是张逸误以为他是掌柜。 沐秀儿给他们泡了茶,男人说事儿,她避嫌去了隔间,那谢老板等人走后,便开门见山说明来由。 却原来,这谢老板本是镇上大户,那锦绣坊和珍馐楼都是他开的,昨儿偶遇,他从县令那儿得知了他点破骗子的事,问清了来龙去脉,就生出了拜访的心思。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张逸哪里会相信这说辞,只是,知对方是锦绣坊的东家,她心里隐隐就有了一些猜测。 闲说客套了几句,那谢老板就给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将那带来的包袱打开,里头放着的各式料样就展放在了桌上,“我看张兄弟对布料颇有见解,不知可否,就这几样品定一二?” 这一来,张逸更加落实了自己的猜测,她心思微微一动,大方应了,先取出一块,托起抚摸一捏一松,再展开对着亮处看,三两下脑中就有了概念,也没有藏拙的意思,开口把料子的质底,出处,连那横竖编织的织法,各种料子的优势和劣处,都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尽。 那谢老板听得仔细,面上神色由喜变惊再转回喜,等全数听完后,眼眉已经笑开了,“张兄弟这般年纪竟然对这料子如此精通,实在是佩服。”他夸赞道。 张逸忙道不敢,谦虚几句。 “张兄弟对这料子如此在行,不知可曾经营过这买卖?”谢老板追问道。 张逸略想了想,心中已有打算,“经营倒是不曾,只是以前为了生活,给人跑过腿当过伙计,只略学了些门道罢了。”现编了话,搪塞过去。 “这哪里是略学了些门道,张兄弟当真是过谦了,”谢老板又赞了一句,笑说道:“我看,张兄弟如此本事,埋没在这小村长,实在是可惜了,我倒有个不情之请,”绕了大半天,这会儿总算是把话兜到了正题上,接着就把真正来意说明。 原来早在上个月,在锦绣坊做了多年的老掌柜忽地请辞离去,他这当东家的一时找不到人顶,这才不得不去店里做了几天,他名下产业众多,精力难免有所不济,想要再找个人担当锦绣坊的掌柜,偏这绸缎买卖不似其它,想要在这小镇上找个懂行,能担当这样门面的人实在是难,也曾经人介绍找过几个,都不如意,正着急,偏巧,那天张逸过来买布,起先也没注意,后来,看他动作听他说道,就知道这是个内行人,当时他便动了心思,只后来,被人打岔,等回过头,已经错失了机会,再也无处打听,原以为找不到人,不想,昨儿又在珍馐楼巧遇,当时,他一见就认出了张逸,再得知白麻布一事,马上就想要见一见,这不,今儿就赶着过来了,先前的一番有心考教,张逸的眼力大大地超过了他的预想,自是不愿放手:“我那锦绣坊实在是需要像张兄弟这般的人才,不晓得你可原意屈就。” 这话可不就正中下怀,张逸本就为了抄书的事而担心将来的生计,不想,这是才瞌睡就人递枕头,去镇上一等一的绸缎铺当掌柜,都不用细想,也晓得这事的好处,可是,她马上就要应了这事,她又有些犹豫,这做了柜掌,可不比其它,真要做,像现在这样悠闲,每天能和心上人粘在一处的好日子那就算到头了,当掌柜就是朝九晚五,如被套牵一般,何况,镇子虽离村子不远,这来回往返也要大半天,工作虽好眼下的安定却没了,想赚钱却又本能地顾念着家,这便是男人与女子之间最大的差别了。 谢老板见他神情犹豫,忙又将丰厚资薪条件开了出来:“若张兄弟有不满,或是为难之处,大可明说,我怀诚心而来,有什么总好商量的。” 听他这样说,张逸也就不客气了,把自己的顾虑一一说明,当然她隐去了儿女情长这一点,“你看,这儿离镇子远,一来一去的就得废半天……” “原来是为了这个,倒是我疏漏了,”那谢老板听是为了这个,忙打断道:“这也不是难事,锦绣坊后头本就是连着住处的,一进的院子,两间正房,有灶间还有水井,那里,原先也是给老掌柜一家住的,家具一应俱全,眼下正空着,是现成的住处,你要愿意搬过去,租金也不需要的。” 这么好的条件,张逸是真的动心了,思量再三,到底还是记着那句两个人过日子事事要做商量才好,总还是要问过沐秀儿才是,只拱了拱手,说道:“这事,还请容我多考虑一天,明天,我一定亲自拜访给个答复。” 有了他这一句,谢老板也不再催,点头答应了。 亲自把客人送走,张逸返回家,就急着同沐秀儿把这事说了:“你觉着这事怎么样?” 沐秀儿陪她坐在院中的那竹榻上,听完后凝着眉,却没开口。 张逸见她不说话,只道她不愿意离开,毕竟这会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相熟的人全在这里,镇子虽离得不算远,话说得容易,想回来随时回来,但实际上,想的容易做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当下心思熄了大半:“要是你舍不得离开,那我就不去了。”再好的待遇,她也不想让身边这人为难。 见她误会,沐秀儿忙摇了摇头,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人的心思,就像自己想再去当帮厨一样,都是想要多挣些钱,为她们的家,为她们的将来,只是,比起离开家,她更在意的是其它:“当掌柜挺累人的吧。”这做买卖的事她不懂,但真要是轻松容易,岂不是人人都去做了,她所见的买卖人都是辛苦钱。 听她竟是为了这个才不答应,张逸心头顿时一暖,伸手,反将人半拥入怀:“要挣银子不受些累是不可能的,但要说辛苦也未必,你也看到了,那锦绣坊和小商铺不同,店里可不止只有一个伙计,我当掌柜,得守着店做生意,可是,动手搬搬抬抬出力气的事只需动动嘴皮子指使人做就是了,干的是脑力活。”只要沐秀儿不是舍不得这里,张逸就不想放弃这大好机会。 脑力活,这话是头一回听,但细品意思明白得很,沐秀儿是学过医的,懂得伤神的坏处,很是不赞成:“心累更伤身。” 她这五个字,让张逸一愣,随后更多的喜欢涌上心头,试图继续说服:“什么心累,别人开铺子那是自家生意,做得不好亏的是自己的钱,当然是要日日操心,我呢,只不过是在人家手底下做活,买卖做得好,指不定能有些加赏,做得不好最差也有月银拿,只不要犯了大错,盈亏损不到我什么,说白了,我不过是个帮人看店的,哪有什么心累伤身的,再说了,这么点事儿,我还不放在眼里,你媳妇我本事大着呢,累不着的。” 沐秀儿抬眼儿,见身边这人自信满满地瞧着自己,眸子里满是期待,那话里话外又都是想去的意思,纵不舍也不愿违了她的意,她让了步,伸手,将小指勾住她的:“那说好了,要是累咱们就不做了,”微一顿再添了句:“累不累,也得我说了算。”说完,拿眼盯着心上人,竟然明摆着,若你不答应,我便也不答应。 风吹过,嘴边的微笑彻底漾开了,小指勾好拇指按章,“嗯,都听你的。”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唉,听说没,那张逸要去镇上了,说是去给锦绣坊当掌柜。” “听说了,这可不得了,那锦绣坊可是最好的绸布庄子,我经过几回,可气派了。” “啧啧,这沐秀儿祖上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了,嫁了这么个好的。” “唉,他这要去镇上了,那教孩子念书的事怎么弄?我还指望着我家小三子多学点呢。” “可不是,这说走就走,拍拍屁股,算哪门子事,这教一半算个啥。” “嘿,你们嘴上积些德,学堂又没收你们钱,怎么,还指望着人家啥都不做,给你们白教一辈子。” “哼,说教是他,说走也是他,这才教了多久,还不如当初不教呢。” “好了,都少说几句,咱们做人,还是得多念着点人好才是。” …… 小乡村一点事传得飞快,听说张逸要搬去镇子当掌柜,念着好的,说着坏的,带着酸的,这人往往在这样的时候,最能显出真性子。 外头怎么说暂不管,那被人说道的小俩口正忙着收拾。 那日决定好后,第二天她们就一起去了镇子,那锦绣坊后头的小院确如介绍的那般样样俱全,除去没有菜园子,比之家中的小院丝毫不差,又详细谈了细节,找个中介人签了契书,说好三天后就把事处理了,上工。 回来后,就有很多事要处理,先跑去了高家,把事同干爹娘一说,长者很是赞成,唯有那小六子嘟着嘴,有些不痛快,再去了村长家,这学堂才开没多久就要关,总得有个说法,还有杨家也得跑一趟,总之是忙得脚不着地。 要搬家,就得收拾,鸡已经被放进了竹子编成了的笼子里,大黄似是知道主人要搬家,赖在家里转悠个没完。 “这几件都得带上,”房里,沐秀儿站在衣柜边,把挑捡着衣服,边理边说道:“你衣服还是太少了,等搬过去了,我还得再给你多做几身。” 相比媳妇的忙碌,张逸倒悠闲,“还做?你那几个包里,全是我的衣服。” “你现在是掌柜了,又在那样的地方,那老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总得体面些,不然,让人看低了去,要受气的。”出身贫苦的人,更能明白狗眼看人低这句话的意思。 张逸笑开了,走到自家媳妇身边,从后头搂住她的腰,下午搁在肩膀上:“你也得多给自己做几件,掌柜家的媳妇也得漂漂亮亮的。”说完,歪了头,在脸上叭叽就是一口。 沐秀儿脸微微一红,嗔她一眼,人却还是由着她抱,嘴里又嘀咕一声:“大白天的。” 张逸乐了,她可算知道为啥她家媳妇白天晚上两个样,盖因为那句白日宣淫,这古人就是可爱,也不打算说什么两情相悦不必在意这天是亮还是暗,反正晚上闹不过她,不如白天多吃豆腐。 胡闹了一阵,沐秀儿才把要带的衣服全都打了包,伸手又把藏在柜子里头的钱盒子拿了出来,收到包袱前,不忘打开数数。 张逸陪着她一块数,这阵子出息多收益少,比之前要少了许多,果然,待数完后,就看到那人眉不经意地皱了下,于是,伸手从她的手中拿过了盒子,左右细瞧了瞧,才说道:“看来,这盒子得换。” 沐秀儿奇道:“好好的怎么要换?” “怎么不要换。”张逸故意挑眉:“你媳妇我以后是当大掌柜的,光是月钱就好几两,而我家媳妇你,又能绣花又能掌勺,咱们俩都是那么会挣钱的,再加上田地的出息,这么个小盒子怎么够装,一定得要个大的。”说完,还很是故意地点头。 哪会不晓得这人的用心,明知她是有心宽慰故作轻松,可沐秀儿却深信,将来她们肯定会如她说的那样,越过越好。 把盒子收好,用布包住,再放到摆放衣服的包裹中间,用力打了个结,数了数,除了床褥要等明儿再弄,要带的都收拾好了,掰手指,再重新算算,总觉得少了什么。 张逸见她查了又查,这锅碗瓢盆,衣服鞋袜,连油灯痰盂都带上了,这大黄和那几只鸡都要带了去,若不是那马车装不下,恐怕这人恨不得把家具都带走,见她还是一副想再找些东西带走的模样,她忍不住打趣:“你可要好好想想,别把背着我藏起的私房给忘了。” 不料,沐秀儿听到这一句,手拍了一下头,“还真的差点忘了。”边说,她边走到床边墙根旁。 “你还真的藏了私房呀?”张逸没想到一句戏言竟成真,又觉得不可能,沐秀儿的性子绝不是那样的人。 沐秀儿不理她,到边上拿出藏在床头的匕首,再折回蹲下,拿刀柄碰了碰砖,听到一处声音空落,便开始撬。 张逸站在边上,眼都要直了,伸着脖子猜想这里头藏的是什么宝贝。 费了些劲,弄了好一会儿,用力撬开了半块砖,把它抽出,沐秀儿伸手去摸,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布包,巴掌大并不起眼。 “里头是啥?”张逸好奇得要死,急着追问。 不急不慢地把砖重新塞回去,站起,一个手托着布包,一个手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尘,沐秀儿神色带着郑重,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在张逸面前展开。 布包了两层,打开后,藏在里面的东西露出了真面目,竟是一块玉佛,沐秀儿解释道:“这块玉本是我爹的,后来,他娶了我娘就由她带着了,我爹说这是传家宝,得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说完,她拿起了玉,上头的红绳已有些退色,看着已有些年数了。 “哪你怎不随身带着?”张逸拿眼瞧那玉,质地倒是不错,但比起上等的良玉了差了不少。 被问及此处,沐秀儿眸心中闪过一抹不为人察觉的苦涩,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其实,方婆子拿了我家不少东西,”虽然后来日子过得清苦,娘也偷着典当了不少阿爹留下的东西,但,那些自小为她存着的嫁妆,却半点没动,这些东西都被方婆子收了去,后来也就再不属于她了,村长爷能做的也仅是拿回一些看得着的房产,那些小处的自是没法问的,心里有些堵,面上没显出来:“那会儿,我留了个心眼,就悄悄把这玉藏了。” 她说得含糊,张逸已经能够猜出大半,失去亲人孤苦无依的孩子遇上那样一个黑心的婆婆,得受多大的罪,“可苦了你了。”她低声说,语气里满是疼惜。 这样的言语,使得沐秀儿眼窝瞬时发热,强压着的委屈一下子冒了上来。 见她这强忍的模样,张逸心一揪,伸过手按去她眼角的泪,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以后,再不会让你受苦的。” 沐秀儿鼻子更酸,靠近埋首在爱人颈窝,她不吭声,另一人却能感觉到身子的微微颤动。 张逸也不劝,只环住人,手在背上一下一下的拍抚。 好一会儿,沐秀儿才抬起了头,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只手提起了红线,另一只再一拉,红线展开成三角形:“你把头低下。” 这人的打算再明显不过,张逸忙配合地低下了头,很快玉由着心上人的手带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明明只是一块普通的小玉坠却让她觉得沉甸甸直坠到了心底。 “好了,”沐秀儿扬起了笑,眼底又有了泪光。 眸心跟着热了,“你也底下头。”张逸说完,伸手摸进了衣领,把脖子上的另一块玉取了下来,“你把你的给我,你也得戴上我的。”说完,如眼前人一般神情慎重地为她戴上,指尖来回点了点两块玉:“谁也不许脱下来,得戴一辈子。” 聚集在眼中的水气,化作泪流了出来,“一辈子都不脱。”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说完,沐秀儿上前捧起情人的脸,重重地吻上了去。 末料到那从不在白天主动的人,竟会有如此举动,张逸只呆愣了一下,很快有了回应。 唇齿缠绵,吸-允,无关情-欲,那是一瞬间直击心头的悸动,一辈子的许诺。 秋风徐徐,明月当空,忙了一天,到了晚上,沐秀儿烧好大一锅水,张逸美滋滋地泡在浴桶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却原来,知道张逸要走,村长特意发了话,在他家摆了八桌给张逸二人送行,在村里人眼里,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席上,老人家又开了金口,说了几句,没点明,在场的人也都晓得那话里的意思,想来,村里近来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他的耳中,这是特意为小俩口撑腰。 对此,她们是心存感激的,特别是张逸,这几日里,背后闲话她也有听到,但更多的是朴实的祝福,这些人里,有的是如高家,二丫家那般相熟的,也有平日不过是点头之交,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很多时候很多事总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体会人情间的不同。也是因此,张逸不免多喝了几杯。 提了满满两桶热水进来,沐秀儿走到浴桶边上,手试了试温,还是热的,也不急着再加,走到后头,拿了巾子,给心上人擦背,手刚按着她的背,就被她一把抓住。 张逸身子下沉,人往后仰,脖子上的玉,垂挂在胸前,头抬起,眼对上爱人的黑眸,咧嘴,笑容透着傻气:“秀儿,咱们一块洗吧。” 这样的邀请让沐秀儿微一怔,情人的姿势使得她的曲线完全暴露在了视线之中,半藏在水中的玲珑如小荷般露出半点尖,喉咙不自觉地咽了下,灼热的感觉从被紧抓不放的手传到了身上,“这桶小,哪能容下咱们俩。”她口不对心。 “怎么不能容下?”张逸移了移,人贴着桶壁:“看,这不还有一大半嘛。”再笑:“我也给你搓搓背,早些洗完了,咱们也能早些睡。” 不管说者是否有心,反正听者有意了,眸心闪了下,有些犹豫,须臾才有了回应:“嗯……也好。”沐秀儿垂下了眼,耳朵发烫了。 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张逸惊讶之下,手松开了些。 沐秀儿在应承后,便不再去看她,只低着头,走到一边,背过身,开始解衣扣。 侧过头,目光紧盯着心上人,看着她将外衫脱去,再解了里衣,露出光洁的背,再背过手,拉开了红色的绳结,虽看不到前面的风光,可只这一些,张逸就已经移不开眼了,心因为她的动作越跳越快。 上半身的束缚全数解去了,沐秀儿手顿了顿。 闭气凝神,张逸的眼眨都不眨。 拉开了裤带,松了裤腰,亵裤缓缓脱落。 看着那再没有遮挡的身体,张逸无意识吸了吸鼻子,口又干又燥,酒劲似乎有些上头,好热。 手下意识地挡住了那羞人的地方,沐秀儿慢慢转身,在看到桶中人一瞬不瞬的模样后,忙又半侧了身:“你别这么看着。” “我不看,不看。”张逸忙别开了眼:“你快过来,站久了凉。”嘴上这么说,眼又忍不住偷着瞄了下。 沐秀儿也拿眼儿去瞧,见这人当真是不看了,这才慢慢走到了桶边,踩了小凳,手扶着桶沿跨坐了进去。 这一路,张逸倒是很规矩地盯着水面,直到盘在水中的腿碰触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水因为她的进入而溢出大半,她这才抬起了头,四目相接,又各自避开。 浴室里灯光明亮,明明早已坦承相对有过亲密,却在此刻在对方的目光中同时羞涩了起来,水面晃动,热气弥漫中透着无声的暧昧。 水纹晃动,僵持了一小会儿,张逸先有了动作,拿起来边上的巾子,浸了水,“我给你擦擦背。” “好,”沐秀儿点头,刚要背过身,这才察觉到,那浴桶不够大,若要转身,需得当着这人的面站起,才能转过身去,可这人这样样坐着,自己若起身,可不就正对着……齿轻咬了下唇,“还是不用了。” 张逸没想那么多,却也知道是浴桶小了,便笑道:“等咱们搬到了镇子上,再去买个大些的,天天一块洗。” 沐秀儿抬眼瞧她,见这人笑意盈盈,心头也松了些,拿眼睐她。 这一眼,却似羽毛般在张逸心头划了下,都说酒壮怂人胆,这会儿她倒是先放开了,眨眨眼,手里拿着那巾子:“既然搓不着后背,我给你擦擦前头?”话音才落,那手已经伸了过去。 哪料到她会突然这般无赖,等沐秀儿回过神,胸前已被覆上。 张逸也有那么一瞬的怔愣,这一下本是带着几分调戏的心思,没想到这人没有避开,这禄山之爪竟一击即中。 两人视线相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沐秀儿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退,偏人困在这浴桶里,哪有她逃的地方。与她相反,那借酒胆行色狼行径的人,却被那掌下那柔软的触感引得屏住了气,甚至在握住后指尖又不老实地捏了下。 她们还是盯着彼此,可眼中的东西已经在短短的瞬间里变了。 水雾氤氲,心随着水纹晃动着。 被人拿捏了软处,即便不是第一次被抚弄,这样的情况下,沐秀儿仍是有些不自在:“阿逸……”眼前的脸忽地放大,话音未落,声已被人堵了回去。 前倾着身子,张逸吻着情人的唇瓣,在紧紧的贴住后,急不可耐地探出了舌尖,几乎是同时,她的手轻轻用力,这几近完美的进攻,让她如愿地品尝到了另一人的甜美。 沐秀儿仰着头,呼吸在不知不觉中急促,一只手紧抓着桶沿,另一只手却圈到了爱人的脖子上,她闭上了眼,迎合着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在吸允间尝到了淡淡的酒味,胸前传来的酥麻让她的身子微有些下沉。 油灯微微摇曳,映得一室温存。 水上两人身体相拥,唇舌缭绕,水下盘坐的腿变换了姿势,如连理枝般交缠在了一起。 细密绵长的吻终在喘息中恋恋不舍地分开,只匆匆透了口气,便又急不可耐地贴了上去。 再抱紧些,身前的手穿过了腋,滑到了后腰,抚到了臀上,胸压着胸,腹贴着腹,干柴与烈火在水中点燃。 双手反复地在光洁的背上下画着圆,情正浓,偏在此时,呯的一声,浴桶摇了摇,水晃出大半,惊得那水中一对鸯儿松开了嘴。 七手八脚地稳住了浴桶,被迫分开的两人,看着对方,情-欲终是化作了无奈的笑。 手轻抚去张逸脸上的水,在她额头亲了下,却不再有更多亲昵:“可不能再……再这样了,得好好洗,”说到这,沐秀儿咬了下唇,垂眸轻声继续道:“早些洗好,早些回房。” 这话配着那样的神情,言下未尽之意怎么会不明白,张逸眼儿弯起,连连点头。 草草洗完了澡,期间仍不免有一些小动作,却也不至于像先前那样情难自禁,无法把持,洗完后擦干了身,披了衣服,连水也顾得不倒浴室也不清理了,手拉着手,回到了房中。 进屋顺手带上了门,三两步到了床边,挑了床帐,登了鞋,钻进了被窝。 细密的吻又再次袭来,嘴上不停,手也勤快,三两下又再次坦承相对。 换了那地,上了这床,沐秀儿便如同换了个人般,翻身将张逸压在身下,在她的耳廓边不停舔吻,时不时柔声轻唤:“阿逸……。” 张逸专心回应着,被这人亲得全身发烫,身体发软,在浴室里的英勇现在哪还有半点。 油灯昏黄的光线映在床帐上,人影映在了帐子上,时不时传来低声的喃呢。 几番动作,张逸几乎失了阵子,就在她将要缴械时,沐秀儿却停了下来,她抱着爱人,翻转了姿势,调换了位子。 四目交接,暂缓了一瞬。 张逸正欲俯身继续,那环在颈上的手却抵住了她的肩,身体滚动着无名的热意,哪容得在此时罢手,“秀儿。”语气中带着急切。 “阿逸。”沐秀儿一双黑亮的眸子,凝视着心上人,抵着的手收了力,抚上她的脸,再从脸慢慢移到了颈,指勾起了红线,摸到了玉坠上,“阿逸。”她又轻叫一声。 这声音轻撩着张逸的心,对上那满是爱意的双眼,有什么呼之欲出。不等她细想,手被人拉起按在了身下人左胸上,这一回,她能感受到的,不再是丰满的柔软,而是隐藏于下面的咚咚心跳。 “阿逸……”耳朵边又响起了爱人的声音:“今晚,你要了我吧。” 第72章 鸡已被关进了笼子,小灶里锅碗都被收拾打包了,台上只有一些特意为今天准备的干粮。 张逸看着这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她怎么昨儿就昏了头,在这种时候,要了秀儿,想自己的第二天,那是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如今,轮到她媳妇了,怎么就,要什么没什么,想到一会还要搬家,抚额连连骂自己是一只猪。 “阿逸。”沐秀儿在张逸起身后不久就醒了,见身边没人,就穿了衣服,走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见这人站在灶边,张逸忙走过去,她倒是忘记了自己当初如何羞涩别扭的,“快回去躺着,这儿有我。” 沐秀儿面上微红,人并不动,眼中带笑,“起都起了,躺下也睡不着,再说今儿还得搬家不是。” “搬家有我呢,你听话,快进屋歇着去。”说完,作势就要赶人。 “你呀,你总得让我洗漱一下吧。”沐秀儿不依。 张逸一时哑口。 见她窘迫,沐秀儿轻拉过她的手:“我晓得你的心,我粗皮糙肉的,没那么精贵的。” “谁说的。”张逸立马反驳:“你是我媳妇,自是最精贵的,”说完,脖子有些红,假意催道:“那你快些洗漱,洗好回去歇着,只管好好安心等着吃就是了。”声音却柔得很。 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浓,反握了握她的手后,这才松开去洗。 洗漱完后,沐秀儿还是被张逸亲自押回了屋,她坐到了床边,说实话,昨夜里她真没受太多的罪,张逸破了她的身子之后,便没有再继续,只将她抱紧了,亲吻安抚。 联想到那日自己的莽撞,这老实姑娘就以为那人吃过了苦头,才会这样的体贴。 只静坐了一小会儿,沐秀儿是个闲不下的性子,即便有些异样,却也不是那么在意,站起了身,这床上的被褥都是要带走的,于是就开始叠。 才弄到一半,手顿了下来,才洗换了的床单上,又染上了红。脸不禁发烫。 “秀儿,你先吃点热的,我给你做了水铺蛋。”就在这时,张逸端着碗走了进来。 这一声,把沐秀儿惊得一阵乱,忙把被子盖了上去。 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张逸把热乎乎的水铺蛋放到桌上,有些烫放下后,手摸了摸耳垂:“快来吃吧,糕要再过会才能好,你先垫垫肚子。” 沐秀儿走到桌边,只见瓷白的碗里,水满满,里头一共三个蛋,“怎放了这么多。”往日要吃也不过是放一个的。 “哪里多了,”说完,张逸把沐秀儿按坐了下来:“才三个,你慢慢吃。” 沐秀儿拿勺子拨了下蛋,“你自己呢,没做吗?”她侧头问。 “有。”张逸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也端来,咱们一起吃。”沐秀儿神色不变。 张逸抓了抓头,家里总共只剩三个鸡蛋,要她上哪里再去弄一碗来。 “去拿个空碗来。”沐秀儿嗔她一眼。 张逸知她意思,摇头不答应:“我用不着吃的。这回你一定得听我的。” 沐秀儿见她坚持,心知劝不动,又忍不住辩驳:“上回鸡汤你还分了我一大半呢。” “这哪一样。”张逸失笑,“这鸡蛋能和鸡比吗?好好吃,我去看看糕好没。”说完,转身就走人。 看着那人离去,沐秀儿这才拿勺子舀了汤,低头吹了吹,喝了一口,这水铺蛋糖放得不少,直甜到了她的心底。 吃完了早饭,沐秀儿又被留在了屋里,反正,用张逸的话就是,当初沐秀儿怎么伺候她的,她现在就怎么伺候沐秀儿,因为正赶上搬家,客观条件已经失了,媳妇要和她抢事做,她心里难安。 这人真的固执起来,沐秀儿是真的拿她没法,只好让步了。 张逸飞快地把锅碗全都洗了,走到院前,把门打开,拍了拍大黄的头:“拉完就回来呀,不然,你就得呆这里了。”似听懂了般,大黄摇了摇尾巴,就往外跑了。 拍了拍手上的灰,张逸站到外头往远处看了看,车还没来,心里默默一算,离约好的时辰还有一会儿,于是转身回去。 进屋,就看到沐秀儿弯着身子在整理床铺,张逸忙三两步过去:“都叫你歇着别动了。”语气中带了抱怨,边说,边去抢她手中的被子。 “别……”沐秀儿一时不察,捏在手中的被角被抽离。 “我来叠。”张逸成功抢到了手,又把那人挤开了些,刚要叠,目光落在了露出的床单上。 一时间,房内静没。 沐秀儿见她一动不动呆呆地盯着床单,脸轰的一下烧了起来,伸手,趁她发傻,重将被子抢了回去,有意识地挡住了那羞人的痕迹。 一拉一扯,张逸这才回过了神,她的耳朵也有些发烫,轻声道:“还是我来吧,这个,一会我拿去洗了。”说完,眼又忍不住看了看那被挡住的地方。 沐秀儿虽然羞得紧,但也不恼这人,自顾地快速叠着被:“现在洗也来不及了,先包起来吧,等……等搬过去了,再洗。”手上飞快,三两下把被单给抽了出来,卷起放到一旁。 “嗯,听你的。”张逸点头,在身边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扬得老高。 东西全都打包完,就等着车子来。 张逸把东西都堆在了房门口,这样一会好搬,正在忙,大黄跑了回来,跟在后头的还有苏大娘和高小六。 “娘,快进来坐。”张逸客气的打招呼。 苏大娘点了点头,进屋四下打量了一番:“都收拾好了?”她是特意过来帮忙的。 “都收拾好了,就等车来了。”沐秀儿起身,迎她坐下,这会儿,桌上连个茶杯也没有,不由歉然道:“娘,这水壶都放好了……。” “你这傻丫头,和我还客气个啥。”苏大娘全然不以为然。 闲说了几句,张逸见苏大娘似是有话要同沐秀儿说,于是开口道:“我去外头瞧瞧车来没来,秀儿,你陪着娘。” “我也去。”坐在一边,百般无聊的高小六立马站了起来。 苏大娘确实是有些体己话要同沐秀儿说的,就点头答应道:“去吧,你别操心这头,小六可不准胡闹。” “知道。”高小六应了声,就跟着张逸走了出去。 苏大娘见人走了,这才又开口说道:“我原是想陪着你一道去镇子的,偏你爹昨儿喝多了,这会儿像死了去似的躺着,我走不开。”把带来的小包推了推:“这里头呀,是早上蒸的米糕,你们过去了,怕也要忙上一天,要没功夫做饭,先拿这个凑合着吃。” 沐秀儿也不客气,点头收下。 接着,苏大娘朝着窗外头看了眼,才继续说道:“秀儿,你要跟着逸哥去镇上,这是好事,只是,到了镇子总不像现在,有什么家事,娘都能看顾着,到外头,人生地不熟的,万事都要小心,还有……”她一顿,又朝外头看了眼,声压低了些:“逸哥当掌柜这是好事,但有些事你也得心里有个数,这男人有出息是好事,可有钱多了也不见得真各好,那老话都说了,男人有钱易变坏,逸哥年纪青,又做的是锦绣坊的大掌柜,你可千万要上心,看好了。” 沐秀儿眼皮子一跳,知道娘是好意,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娘,阿逸不是那样的人,我信她。” 苏大娘见她不放在心上,这事也不好硬劝,指不定反而弄巧成拙,只转弯道:“我知道逸哥是个好的,可也架不住外头有不三不四,见他有本事存着心勾搭的下作货不是,这上头的事,总是先留个心才好。”见沐秀儿还想说什么,一挥手,从怀里摸出个小钱袋,“娘总盼着你能过得好,不成想,你们说走就要走了,这个你收下,是你爹和我的一点心意。”说着拉过沐秀儿的手,把小袋子往她手里塞。 哪会不晓得这里头放的是什么,沐秀儿忙推辞:“娘,我们不缺这个,您快收回去。” “你要是还叫我一声娘,你就收下了。”苏大娘很是坚持,“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逸哥想想,他才做掌柜,总要些体面,做买卖还要应酬,都要钱,你收下,把日子过好了,这才不糟蹋了爹娘的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沐秀儿不好再推,再看苏大娘眼里隐隐带了些泪光,她心里也是一酸,接了钱袋,也不说谢,只认真道:“娘,您放心,我们会好好过的,也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好孩子。” 院外头,张逸站在泥道上往远处张望,高小六陪在他身边,拿足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末了,他抬起头,手抓了抓那泛着青的头皮,小脸颇有些纠结。 算算时间,车应该快过来了,张逸盘算着要不要到村头去接,一回头,见身边小子皱着眉,不由笑问道:“咋啦,苦着一张脸,莫不是舍不得你秀儿姐?” “唉。”高小六继续抓头,小鬼神情有些烦躁。 “别抓了,再抓小心以后长不出头发。”张逸摸了摸他的头,笑哄道:“我和你秀儿姐只是搬到镇子上,以后会时常回来的,你要是想了,也可以让娘带着你过来,到时候,张逸哥给你买好吃的。” 不想,她这样说,那小家伙不但没有因为好吃的而开心,反而眉皱得更深了,末了,又唉了一声。 “你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啦。”这下张逸不摸头了,改用食指,轻轻给了他一个栗子。 “敲我作啥。”小娃儿终于被激得开口了,往日的性子重又现了出来,摸了摸自各儿的头,也不装深沉了,大咧咧开口说道:“张逸哥,你可得一直对秀儿姐好,可不能变心,小六可不想以后不认你这个姐夫。” “你这没头没脑的,说的啥话。”张逸细想,也就能猜出原由,这孩子怕是又在村里头听到那些羡慕妒忌恨,背后嚼舌根的话了。 正想要逗弄他几句,低下头,对上那黑亮的眼,玩笑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其它,手拍了拍那窄小的肩膀,张逸看着他的眼,郑重道:“小六,你听好了,张逸哥会对你秀儿姐好的,会一直都对她好,一辈子都不会变心的。”这话虽只是对着一个孩子说,但这般正大光明的宣告,却让她心里畅快无比,伸出了手,再次开口道:“来,小六,咱们击掌为誓,男子汉说到做到,”微顿了下:“你也要和张逸哥一样,将来一心一意只对媳妇好哦。” 小娃儿抬起了头,认真地想了想,这才重重地挥手击下一掌,眼前如师长般让他信任的男子在他幼小的心里,刻画下了成长的印迹。 远处,马车缓缓驶进了小村,木轮带起了一片尘土。 马车到达后,东西全都搬上了车,那锦绣坊的老板果然是十分看中张逸,这回不光派了马车过来,还遣了一个丫头一个小厮随行,都是手脚麻利的,没多大功夫,全都打理妥当了。 都弄好后,小俩口和苏大娘母子告别,虽不是远行,这样的离别也免不得让妇人们红了眼儿。 “行了,也不是见不了,指不定明儿我就上镇子去,”苏大娘拿帕子按了下眼角,放话:“快上车吧,别让人等久了。” “嗯,娘您也早些回去,过几日,我就回来。”沐秀儿说完,福了福,张逸也跟着行了一礼。 “好了,上车吧。小六,过来同你张逸哥,秀儿姐告个别。”苏大娘把儿子扯了过来。 “秀儿姐,你常回来呀,我娘要是去镇子我也一定跟着去看你。”高小六说完,又朝着张逸道:“张逸哥,咱们说好的事,可一定不能忘。” 不晓得儿子话中的锋机,自以为猜出儿子小心思的苏大娘没好气地在他后脑勺上轻轻一拍:“臭小子,又不好好说话。” 张逸双手一拍,虚做了个击掌的动作:“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小少年接口,咧嘴露出灿烂的笑。 话别后,张逸小心翼翼地扶沐秀儿上车,又拿了早早准备好的旧衣,折起,充做软垫放在车厢的硬木凳上,弄好后这才让她坐下。 再朝外头挥了挥手,随着车夫的一声驾,马车慢慢向前,小村庄也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到了地方,又是好一通的忙碌,才把东西全都卸了车,放到了院子里头,这掐着点,刚好是吃饭的时间。 若是只有两个人,也就凑合着随意吃了,眼下还有过来帮忙的,张逸索性大方提议,找一家饭馆,请众人一道吃,当然,这里头还有她自个儿的一些小心思,点菜时不忘要了鱼汤,别的也都是她家媳妇爱吃的菜。 吃完后,回到新家,就两人,这才觉得松快。 张逸头一件事,就翻出了放被褥的包袱,打开后,拿了干净床单,被褥,把床都铺好了,接着,把她家媳妇往床上一按,非让她进被窝:“你快躺着歇会儿,坐了这一路的马车,我刚才,瞧你走路,脚下都不稳当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沐秀儿确实觉得腿根子这儿有些发酸,但哪会似这人说的那样夸张,瞪她:“哪儿不稳了,尽胡说。” “胡不胡说,你心里清楚。”张逸一反常态,很是不买账:“反正,今天你得全听我的,东西我收拾,你安心睡会儿,要睡不着,你躺着,反正不准动。”这是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了。 沐秀儿拗不过,只好躺着,看着这人把一个个包袱拆开,再把里头的东西一件件的归置。瞧着她走东走西,时不时搭上一两句话,指点她放哪里,虽舍不得她累,却也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这盒子,还是老样子,放柜子第二层里头吧,外面拿衣服挡着。”张逸把装钱的盒子拿了出来,打算要放。 “你等等,我这还有东西要放进去。”沐秀儿叫住了她。 张逸把钱盒放到了桌上,走到床边:“什么东西?” 沐秀儿从怀里拿出了苏大娘给的钱袋:“这是娘出门前硬塞给我的。” 张逸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碎银子,掂了掂,估计有五两左右,愣了下:“这么多。” 苏大娘在时,沐秀儿不好当面打开,后来有外人在,也没机会看,一会儿见里头竟这么多,她也是一怔,末了眼底又有些发热:“娘她……,她待我真是太好了。” 见她伤感,张逸忙捧了她的脸,劝慰:“嗯,娘她待咱们是真的好,咱们将来也一定要好好孝顺她。” 轻吸了一下鼻子,沐秀儿点头:“这银子咱们先收了,硬退回去,娘也必是不要的,存着,等将来,小六长大了,再寻机会花在他身上。” “这主意好,就这么办。”张逸答应,见秀儿神情仍旧带着几分感慨,便扯开了话题:“对了,要说到小六,你猜猜,他和我在外头时,和我说了些什么。” 沐秀儿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问道:“说了啥?” 张逸卖乖地眨了眨眼,然后学着小六的样,老气横秋地道:“张逸哥,你可得一直对秀儿姐好,可不能变心,小六可不想以后不认你这个姐夫。” 她这样子,惹得沐秀儿重又有了笑,“这小子,怎地就突然说这些了。” “怕是听到了些啐嘴的话,”也不想多提这事,转了话:“小六皮是皮了些,但是个好孩子呢。”想到那小娃娃的神情,张逸由衷说到。 “是呢。”沐秀儿赞同地点了点头,忽想到了什么,抿了下嘴,“其实,娘也同我说了些呢。”看了看张逸,才慢慢地把苏大娘的话学了一通。 张逸听完哭笑不得,自嘲般地打趣:“看来,是我对你还不够好,瞧,她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放心我呢。” 沐秀儿知她玩笑,也不忘为娘说上一句:“这世道就是如此,多少男人有了出息,就变了心,娘她也是好意,想着咱们俩能好好过,她可不知道你是个姑娘家,不然一定不会那样说。”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听她这样说,张逸不同意。 “怎不对?”沐秀儿奇道。 笑容带着认真,慢慢凑过头,在妻子额上亲了亲,拉过她的手,张逸看着媳妇的眼,一字一句道:“我,就算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也会一心一意守你一辈子的。” 第73章 日子过得飞快,在适应了最初的陌生后,新搬入镇子的小俩口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不知不觉,大半个月过去,已经过了九月,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张逸身着她媳妇亲手做的冬袄,站在锦绣坊柜台后头。 店里往来的客人不少,小伙计正忙着招乎,时不时也有人将目光投到了这名年纪轻轻,就当了镇上最大绸缎庄大掌柜的少年男子身上。 张逸对此,不免有些无奈,她如今可算是出了名了,那起诈骗案在多方的布局下,终于在前几日告破了,原以为只是一伙小骗子,谁知道严刑之下竟牵挂出了一串,这下,县老爷名声大造,托他们的福,和有心人的介入,她这位最早察觉到骗子的少年大掌柜也成了焦点。 这不,又有人拿着好奇的眼光,朝她这边望过来,张逸面上坦然,心里终归有些不自在。 “我说掌柜,你怎地就站在这儿,也不招呼一下客人?”二十来岁的妇人,进店转了圈后,没理会伙计,直接就往柜台前靠。 张逸眉心一跳,人怕出名猪怕壮,看着女人眼眉带笑,举止轻挑,这哪是正经来买布料的,只是,即便明知这人别有用心,她还是不得不笑脸迎人:“不知这位大婶,想要什么料子?” 这话一出,那女子脸上僵了一下,大婶叫的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妇,这不是寒碜人嘛,心中不快,可看着那张俊秀斯文的脸,再想想这掌柜的身份,只勾了嘴角道:“哟,我说,掌柜你年纪轻轻,眼神可不太好。” 看来是个难缠的,张逸不接话,隐去了笑,板着脸一本正经道:“大婶你想要什么料子?咱们店里料子齐全得很,有上好的轻烟罗,十里锦,朝红纱……”如背书般报出一长串名儿,接着,又按着料子名一个个报了价。 “你这一长溜的,我也不晓得说的是啥,我是想要买料子做裙子的,不如掌柜你帮我挑挑,要啥料子好?”这是缠上了。 张逸抿了抿唇,她有股子赶人的冲动。“相公。”就在此时,清亮的声音传入耳中。在听到叫声的同时,笑又重回到了脸上,“你回来啦。”眼直勾勾盯着自家媳妇。 “嗯。”沐秀儿缓步走到柜前,站定,毫无理会边上人,笑道:“我买了你爱吃的,一会给你做。” 用力点头,张逸的笑越发的灿烂:“你也别急着忙,歇会儿,别累着了。” “嗯。我先进去了,你继续招呼这位……”话一顿,沐秀儿转过头,眼儿淡淡一扫:“这位婶子。”说完,朝里头走去。 “好。”恋恋不舍的目光,直到心上人掀帘,进入后院再看不到,才缓缓收了回来,重新对着柜前女子问道:“这位婶子,你刚才说要做什么来着的?” 店里还有其他的客人,那夫妻俩的对话声,不轻不响,偏又能让所有人听到,这会儿,那女子哪还有脸继续,只哼了声,扭头就走人。 前来参观的人多,生意自然也不会差,忙忙碌碌一天,到了晚上,放了门板,关了铺子,这才松了口气。 伙计们走了,张逸伸了个懒腰,乐呵呵地往内院走,才进去,就闻到了从小灶里传来的饭香。 走进去,沐秀儿正弯腰炒菜,感觉到人有进来,转过头去,两人相视一笑。 张逸洗了手,走到小桌旁,上面放着三道已经做好的菜,有肉有鱼很是丰富,不由得问道:“今儿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菜?” “采办多的,主人家让我们带回来了。”沐秀儿答道。 张逸不吭声了,今儿沐秀儿是去帮厨,每每想到这事,她心里就后悔不已,原以为不过是给人打打下手,不想,这事哪里这么简单,定菜样,买食材,到了正日子,大清早就要过去,直忙到席全散了,客人都走光了才能回来。分明累得很,为这事,张逸可没少装哀怨要反口,偏沐秀儿坚持得很,不用说,最后谁胜谁负,看现在就知道。 听不到她回话,沐秀儿再转过头,见爱人脸上又摆出那样的表情,知她心事,便放下了手中的锅铲,拉过她的手:“我这不是早早就回来了嘛。”凑过去,在她下巴亲了口。 张逸见她转弯,服软,再加上亲了那一下,也不好意思死咬着不放,嘴还是嘀咕了句:“以后,总还有晚宴的。” “晚的话,你就带着大黄,亲自去接媳妇回家。”沐秀儿继续哄。 张逸是最喜欢听沐秀儿自称媳妇,这才真的乐开了,刚要回亲她一口,鼻子动了动:“什么味?” 沐秀儿也闻到了,忙转过身,拿了锅铲,锅底菜焦了那么一些,神情懊恼。 张逸看了看,不以为然:“焦的不多,去掉了也没啥。” 沐秀儿把上面没焦的菜小心的盛到了盘子里,再拿筷子夹了一些,放到嘴里尝了尝,味总是差了些:“王大婶说真没错,做菜一点分不得心。” 见她介怀,张逸不由得失笑,从后头环住她的腰:“哎哟,我们家要出一位大厨了。” 沐秀儿拿肘子轻轻捅她。 吃完了饭,一块儿在院子里来回走着消食,完了,沐秀儿烧了水,装了满满一盆,搬了两把椅子,一起泡脚。 “今儿,王婶子同我打听你呢,你可出名了。”沐秀儿拿脚底搓着那人的脚背。 张逸苦着脸:“谁想出那样的名儿呀,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东家可真是个精明人,还懂得打广告。” “啥是广告?”沐秀儿不懂。 “广告呀,就是借着事,广而告之呗,这几天过来看的人多,存货都卖出去不少。”张逸解释。 沐秀儿啧啧:“这么会钻营,难怪挣得了大钱。” 张逸点头,似有感慨地说了一句:“汲汲营营,最是累人。” 不远处,一只飞蛾在灯边围着飞,忽地冲进了火光,化作了灰。 沐秀儿不做声,只拿眼儿担心地看着对坐的人。 张逸对上她的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笑道:“我可不是东家,我省心得很。” 沐秀儿晓得她不想说,也就没提,只嘴里驳了句:“我看也不省心,尽招婶子。” 张逸先一愣,没想明白,等脑子转过弯来,笑从心底最深处冲了出来,没脸没皮地道:“哎哟,我家媳妇这是醋了,酸哦。”说着,拿脚去撩她的小腿:“我原还以为你不在意呢。”这表情讨打得很。 瞧这得瑟的样儿,沐秀儿狠狠又不能拿她怎么样,索性承认了:“你这么招人,我哪能不在意,还是娘说得对,我得看得你紧些。” “看吧,看吧,看得越紧越好,我等着我媳妇帮我把那些惹人厌的苍蝇蚊子,婶子大娘全都赶走,”张逸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最好还能在这里打上个签儿,上面写着,张逸归沐秀儿所有,生人勿近。” 听她越说越离谱,沐秀儿直想朝她白眼,可那话听在耳里又喜在心底:“尽胡说。”羞了。 张逸见她脸红,趁热打铁再加一句:“不过,也得给你打个同样的签儿。” 烛火微微一晃。 嘴皮子是耍不过这人了,沐秀儿只好扯开话题:“对了,我今儿还听说了一件事儿。” “啥事?”张逸懂得适可而止。 “是江南张家的,”沐秀儿停了下,半是解释地说道:“上回,我们在珍馐楼吃饭的那次,等菜时,我无意听到边上人说的,好像是什么二房少爷没了,又是关店门,又是过继啥的。” 张逸没想到竟是这个,她点了点头:“你也听到啦。” “嗯,那会儿也是一顺耳朵的事,我今儿又听人提了。”沐秀儿想起休息时听到的闲话:“我听人说,那老太太悬了赏了,出一千两找人,无论死活。” “才一千两,”张逸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句,说完,不知怎地,后脑勺里头象是被针刺了一下,惊得她缩脖子。 听她这全然不把一千两放在眼里的大口气,沐秀儿愣了下,重复道:“才一千两!” 察觉到失言,张逸抓了抓头,手顺带按了下刚才痛的地方,没啥异样,呵呵笑道:“我是听人说,这张家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能和莫家齐名,这一千两对咱们而言那可是天大的数,对那样的人家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走丢的是撑起家业的嫡少爷,称着那身份,这一千两可不就算不了什么嘛。” 沐秀儿无语,她本就因为那一千两的数,才记下了这事,眼下被人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只是,这一千两在她看来,实在是吓死人的数目,末了还是在心里念了声,一千两。 张逸可猜不到她家媳妇满心念叨着一千两,脚也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眼儿瞄着那白嫩的脚,细长的腿,还有那圆鼓鼓的胸,“好啦,水不烫了,擦擦,咱们早些睡吧。” 夜已深,欢爱后,张逸裸着身子蜷在秀儿的怀中,她睡得沉,梦也很是清晰。 寺庙里,小沙弥拿着扫帚洒扫,大殿里老和尚敲着木鱼念着经。禅房内,四五岁大的孩子扒在窗前,身边站着个玄衣的女子。 “封姨,娘什么时候才能来呀?”孩子转过头。 女子摸了摸她的发顶:“宝儿,你娘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话音才落,耳边传来了另一个女声:“宝儿,娘终于能接你回家了。” 画面一转,红木雕花大床,边上两名女子一站一坐。 “宝儿,你放心,害你的人,娘一个也不会放过的。”脸色苍白,半是昏迷的孩子被抱到了怀中:“来,喝了这碗药,这世道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困住你了。” 书房中 “傻孩子,你可愿意和娘打个赌?” “什么赌?” “赌真心。” “真心?” “是,赌真心,若是有真心,又岂会在乎你是男还是女,若在意这个,又怎配说有真心?一个月,若能过此关,娘成全你。” 客栈内。 “少爷,少爷,府里头来信了。” 白纸黑字:‘三媒六聘,婚期已定,半月后成婚。’ 后脑一阵阵的刺痛,心伤坠马,满手的血污,黑暗的山林,远处陋屋一道光。 “阿逸,阿逸……” 江南,张氏宗祠,年近六十的老者端坐上首,下边两排桦木靠背椅上坐着男女七八人,独留一张空着。 “怎地,这老二家的摆上架子了,到现在还不过来?她这是要让老族长等到何时。”茶中水去了大半,其中一妇人重重放下杯子,面露不豫。 长者不动声色,边上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出声。 须臾,堂中来了名中年管事,抱拳见过众人,“我家夫人病了,起不得身,今日无法前来,夫人让小的带话,还请族长见谅。” 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先前说话的妇人冷冷一哼:“病?装病吧。” 中年管事不亢不卑,“我家少爷至今下落不明,四夫人也是做人母亲的,若府上公子出了事,怕是也难起身。” “呸你个狗奴才,敢咒我儿。”妇人怒道。 管事却不再理会,又向前拱身行了一礼:“话带到,小人告退。” “赵管事。”眼看着人要走,老者发话:“你也带个话给老二家的,先前的事,是咱们心急,可宝哥生死不明,过继也是出于好意,如今,族里各家也都遣了人出去寻他了,让你家夫人好好想想,再如何她也是张家妇,大局为重。” 赵管事不知可歪,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人才走,四下就议论开了。 “族叔,这都近年关了,二嫂这般作态,真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这账上的进项,一日比一日少,前几日又被齐家抢了一单买卖,再这么下去,这天下第一丝的招牌哪还保得住。” “族叔,二哥生前,本就是要休妻的,她凭什么这么些年占着那些方子,眼下宝儿没了,她不过是个没依没靠的妇人,以族名休她,赶她出去,拿回方子,也不是不可。” “糊涂。”老者一拍桌,震得那茶碗微微一晃,堂下再无人敢出声:“你们当那沈氏真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当年老二在世时,闹成那样,都动弹不了她,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就能动得了她?” “族叔,她已经没了儿子,就算有方子又如何?她手上有方子,可布还是靠大师傅来做,我就不信,咱们说不动那些大师傅。” “哼,你倒说得轻巧,我且问你,若沈氏把方子送给了别家,公告天下,你们有了大师傅又能如何,那沈氏早在老二要休她时,就已经不把自己当张家人了,我问你,以沈氏那一拍两散不管不顾的性子,没了宝哥,她凭什么还要为咱们张家守着那些个方子?” 这话出口,四下静没无声。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小心发问:“族叔,那这事到底怎么办?” “怎么办?”老者一叹:“也只有求菩萨保佑,宝哥没事,唉,若不是你们一个个都不争气,家里出不了一个如老二那样,能独挡一面的,我们又何苦受那妇人的气,现在,说这些也无用,散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在座的人也只能一个个离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不屑的抱怨,“咱们真的就只能这么忍着?” “还能怎么样?谁让老二当年没休成妻,人还死在外头了,偏还弄出个遗腹子。” 德善胡同,张家二房大门紧闭,自打大少爷失了踪,这府里上下,无处不透着一股子压抑,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多出一声,唯恐触了霉头。 内宅上房,沈氏清娘斜靠在金丝楠木软榻上,她年纪不到四十,保养得宜,在这儿被人称一声老夫人,那老字却与她沾不得半分,此刻,她垂着眼,秀丽端庄的脸上透着一股子倦色,若细看还能瞧见藏在眸底的憔悴。 屋里贴身伺候的丫头个个低头无声,气都不敢喘重了。 “夫人,喝了这药吧。”一名女子端药进来,她看着三十多岁,身着玄衣,却未作妇人打扮。她一来,房中人除了老夫人,个个悄悄松了口气。 沈清娘不语,仍旧低头,拈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 “都下去吧。”玄衣女子发话,丫头看了看榻上的主子,复又互相看了眼,这才退了下去。 只留二人后,玄衣女子坐到床边,小声劝道:“清娘,喝药吧。” 那沈清娘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清娘,你不为自己,也该为了宝儿。”单手稳稳地端着汤药,另一只手伸过,按着了榻上人的腕上。 拇指掐在了木珠上,沈清娘终于抬起了头,轻轻抽回了手,把药接过,一饮而尽。 等她喝完,拿回了碗将它放到床头柜,递了帕子,再用指按着了她的脉上,须臾,松开了手,玄衣女子眼中划过一丝无奈,“清娘,宝儿不会有事的,许是还没能想明白。” “想不明白?”沈清娘终于开口,“宝儿是个怎么样的性子,别人不知,你还不晓得?你都把我病重的消息都放出去了,她若是知道,怎么会不回来?三娘,你老实说一句,你真认定了她无事?” 封三娘沉默。 “终是我高估了她的性子,也低估了她的感情,我亲生的孩子怎么会不像我。”说完,一滴泪从眼角边无声落下。 因她的话神情有些发僵的封三娘,伸手想要为她拭泪,不想却被躲开。 吸了吸鼻子,沈清娘擦去脸上的泪,眼定定看着前方,先前那一瞬的脆弱仿如幻影,“宝儿不会有事,若有事,他们一个也别想逃过。” 看着眼前,神情言语偏激的女子,再找不到记忆中的青涩,封三娘再次默默一叹,伸手抓过她的手:“清娘,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这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那手儿没有再次抽去。 “夫人,夫人。”丫头匆忙跑进了房。 封三娘并不松手,回头问道:“什么事?” “许管事让人带信回来了。”边说,边将手中的信递了上去。 沈清娘忙抽回了手,接过信,急急忙忙的撕开信封,取出信低,展开,一目十行,呼吸因为信中内容渐渐急促。 “夫人。”封三娘见她情绪不稳,轻叫了声。 一直紧抿着的嘴,终于松开,“张逸,张逸……”沈清娘低声念着信里提到的名字,忽地,捏着信纸的手重重捶了下床沿,“你这不孝子。”嘴上狠狠,那眸子却重又有了神采。 第74章 到了十一月,这天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陆陆续续下过几场雪,空中总是暗沉沉地,满大街都带着一股子萧瑟的气息。 沐秀儿正在家中忙着腌白菜,北边就是这样,七□三个月瓜果菜蔬样样有,入了冬后,就要啥没啥,只能熬日子。 手上不停,人看着挺忙,间歇时脸上就露出一抹寂寥。 沐秀儿叹了口气儿,前儿张逸被东家告之,要她陪着一同出趟门,进货谈买卖都是生意上的事,张逸也不好推辞,昨儿个大清早就坐着马车离开了。 这一来一去说是只要十来天,可自打人走后,沐秀儿就觉着的心像是只落了一块,这不,才一天就想人想得紧,脑子又开始算,这会人到哪儿了,可她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去得最远的地儿也就是这镇子,哪里晓得这路好不好走,别处又是个啥样。 再叹一口气,说来也好笑,当初刚离了方家,沐秀儿一个人住在旧院,那会子因为外头的嫌话,成日不出门,在家养个鸡,绣个花,空闲多了,坐在院子里望着天,打发时间,也不觉得难受,现如今,家里少了那么一个人,心里就像是存了百来只耗子,抓心挠肺般地难受。 思路一转,又开始操心,昨晚上那人单独住在外头,也不晓得睡不睡得好,怕不怕,前几天她时常惊梦,没自己陪着,要是魇着了可怎么办,这连日赶路,虽是跟着东家一道,可总也有不方便的时候,这吃不好,睡不好,万一再冻着,沐秀儿觉得她的天都快塌了。 早知道当掌柜还得受那样的苦,当初还不如在村子里头呢,钱不多,日子总过得不错,天天守在一处,多好。 也不晓得是第几次了,扳着手指算日子,这时间咋过得这么慢,这人在外头跑上一圈,回来指不定又要瘦了,要不,过会儿去一趟菜市,多买两只老母鸡,养上几天,好炖汤给她补补。 沐秀儿只认得字,却没读过书,若是读过书,怕这会儿就能想到一句最合适她心情的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头闺怨正盛,灶外头就传来了拍门声。 沐秀儿听到声音,脸上猛地一喜,快步走到门边时,这才想到了什么,这肩一下就垮了,颇有些垂头丧气,“谁呀?” “我,赵婶子。”外头人应了话。 这赵婶子住对门,她家是专给人拉线当中人的,这妇人很会交际,因是邻居也就有了往来,既然是熟人,沐秀儿忙将门打开,淡笑道:“婶子怎地过来了?是有事?” “可不是有事。”赵婶子性子直爽,说话也像其人,利落得很。 迎人进屋,倒了杯热茶,沐秀儿这才细问道:“婶子,先前说有事,是啥事?” 喝了一口茶,那妇人眼眉都舒展开了,这才说道:“是这么个事,有人托了我家男人,想要临时给找个厨娘,我听人说过,你给人做过帮厨,就想过来问问,这活你接不接?” 沐秀儿没想到是这事,微一愣。 赵婶子见她如此,又说道:“这活也不是长久做的,是刚搬过来的一户人,是打南边过来的,原本家里头也有个厨子,偏巧水土不服,做不得饭。于是就急着想找人替上些时日。” 原来是这样,沐秀儿听了不免有些心动,只是,张逸这会儿不在家,说白了,她一个单身在家的媳妇子,总还是要提防些的,于是问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家?” 赵婶子一听就明白她的顾虑,忙笑说道:“这个你放心,若不打听清楚了,我也不敢上你的门,那户人家简单得很,主人家是个寡妇,哦,可不是那种是非多的小寡妇,年岁不小,是过来寻亲的,没找到人,暂时在这里落脚,我和主人家见过,看着是个和善也殷实的人,家里,除嬷嬷丫头外,也没有外男,工钱也出得不少,300个大钱一天,做得好,还另有打赏,我就同你直说了,人家也怕招惹是非,特意想要找身事清白靠得住的人,你当家的是锦绣坊的掌柜,往日里相处,我晓得你也是个明白人,才想着拉这个线。” 条件如此优渥,沐秀儿是真的动心思了,张逸为家里忙里忙外,还得走远路,她也不想错过这好的一个挣钱的机会:“这是要做几日?” 赵大婶知道她这是想要去了,忙道:“她家那厨娘水土不服,已经请了大夫了,喝药歇上几日的事也该好了,这是短差事。” 就几日的事,正好张逸也不在家,独自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倒不如接了这份活,赚些家用,沐秀儿点了点头,“那,婶子,要啥时候去上工?” 应下就好,赵婶乐呵呵道:“眼下你要有空,不如咱们这就过去。” 沐秀儿想了想,点头:“行,婶子您坐一会儿,我收拾收拾。” 都打理妥当后,沐秀儿锁了门,跟着赵大婶离开。 到了地儿,也不远,就隔了两条街,拍了拍门,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却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姑娘。 “姐儿,我是赵婶子,受你家夫人托,找人的,先前才来过还记得不?”赵婶子报了名。 那女子点了点头,眼儿朝着沐秀儿看了看,“这位就是?” “是呢,就是府上想寻的厨娘。”赵大婶应得快。 “那快请进来吧。”姑娘让了道,引着她们进去。 沐秀儿一直没做声,偷着打量,她虽不知这姑娘的身份,但也能从对话中猜到几分,再细看,她衣着整齐,容貌清丽,神态也不轻挑,看来是正经人家。 到了院子,那姑娘让她们等着,进了主屋通报,不多时,掀了棉帘子,请人进去。 到了屋里,一阵热浪迎面扑来,想是主人打南边过来,适应不了这边的气候,里头早早就烧起了火盆子。 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里头的人,正榻上端坐着一位妇人,看着不老也不年青,眼眉间淡淡的,不知为啥,沐秀儿总有种熟识的感觉,站在她边上是另一位中年女子,看着倒是随和,难怪赵大婶说这是殷实人家,这院子里的人都不似小门小户出来的,瞧完后,便垂了眼儿。 客套两句,打了招呼,赵大婶就开始说正事:“这就是我给夫人寻来的人,她叫沐秀儿,夫家姓张,正是那锦绣坊的大掌柜,她以前也给别人家整治过席宴的,手艺很是不错。” 话说完,沐秀儿就感觉到有两道目光打量了过来,她也不怯,微福了福,见礼。 “没想到,竟然请到了掌柜娘子。”站着的女子说话倒是客气,“想来赵婶子已经把事情由头都说了,眼下时辰正好,厨房食料也都有,不如请沐娘子露一手?”这是要考较了。 她们谨慎,沐秀儿更安心了些,毕竟这是外来人,不知根知底的,若是不闻不问就要了人,反倒古怪了,点头应了。 “春晖,你带着沐娘子去小厨,顺带帮着打打下手。”女子又吩咐道。 “是,沐娘子请。”先前带路的姑娘做了个请。 沐秀儿跟着人出去,这院子是两进的,也不大,小厨就在前院,她进去后,四下打量了下,锅碗用具齐全,又走到了一旁,看了看摆放着的食材,心里计较了一番,也不多话,挽起了袖,就开始摆弄。 洗洗切切,手脚麻利,不大会儿功夫,三菜一汤弄好,由春晖帮着端了进去,摆好桌,那夫人坐到了桌边,看了看三道菜,举了筷子,落在了那道香菇菜心上。 沐秀儿看着她细嚼慢咽,心里到底还是微有些紧张的,主人家这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气,也不晓得自己这家常的手艺能不能让人满意。 夫人细品了头一道菜,眸心闪过一丝亮,轻轻将箸儿放下:“三娘,你也来尝尝看。” 三娘依言,拿了另一双干净的筷子,在同一道菜上夹了一筷,送入嘴后,脸上便闪过一丝惊喜,开口问道:“沐娘子这菜做得倒是合我们口味,不瞒你说,咱们一路北上,这菜却是越吃越咸,没想到,娘子却能做出这样的味道来。” 这就是满意了,沐秀儿松了口气,被夸赞总还是高兴的,也暗自庆幸,这还多亏了张逸那张叼嘴,她爱吃甜味,兴起时也会说一些吃食上的事,厨房里的食材正好都是那人平日爱吃的,她便偷了巧,做了这几道拿手的。 又听那三娘说道:“听沐娘子口音应是地道的北边人,这菜里放糖吊鲜却是南方的做法,不知沐娘子是如何想到用这法儿的。” 沐秀儿也不隐瞒,老实道:“夫家爱甜,这法儿是她教的。”说完,她抬了抬眼儿,正瞧见那位不常言语的夫人,眼眉带出一丝笑。 话分两头,张逸自是不会知晓,她媳妇跑去给人当厨娘,更不会想到,那请人的夫人,正是北上寻儿子的张家夫人。这会儿,她正端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与她同坐的是东家,还有一位随行的丫头,也正是这位丫头,才让张逸正襟危坐,说来,这丫头也算是旧识,那次搬家,前来帮忙的正是她,名叫秋妮,那会儿,张逸只当她是一般的伺候丫头也没多想,而现在,就有些不同了,老爷出来跑买卖,身边带着的丫头肯定不一般,什么通房丫头之类的,大家都懂的…… 原本,同行有一个姑娘,张逸应该放松些的,现在,她反倒是更拘谨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太过于敏感了,这秋妮言语间并不见暧昧,可她总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那些不对,这哪儿行,通房丫头指不定哪天就成姨娘了,这是老板的女人,得避嫌,不过,看她还是未婚打扮,显是没过明路,总也不好表示得太过于冷淡,也就只能客客气气。 这一来,虽然张逸面上淡淡,心里却很是不痛快,好嘛,即便那丫头和东家也没在自己面前透恩爱啥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心里不平衡,这男人,出门不忘带个暖床的,可恨,她和媳妇却因为他分隔两地,昨儿夜里她一个人缩在那冷被窝里,边上没有人陪着拥着,睡得一点都不踏实,也不晓得秀儿在家里头怎么样,她是个胆大的,估计也不需要人陪,指不定也不在意身边没人,想着心里就发酸,又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没自己一起睡,这人肯定也睡不好,这一想又甜了起来。 莫不说,女儿家总是如此,心里有了人,便总是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赶了两天的路,总算到了地方,清河,也算是一处繁华的城镇,因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商业也就发达了起来,特别是丝绸买卖,许多从江南进货的商人,会在这里将收来的货物,再转手给北地的店家。只是,跑买卖的人多了,货也就杂了,时常有狡诈者,以次充好,也是为此,那谢老板才要特意带张逸过来。 张逸存着速战速绝,早日回家的心思,到了地方,就催着谢老板看货,那谢老板只当他勤快,觉着请对了人,于是,也没歇,直接带着去了一间布行,这布行也算这里有名的地方,以前他家的货大多也都是从这里进的。 “阿逸,你瞧瞧这料子如何?”锦绣坊在镇子上称第一,在别处却是次了一等,谢老板又不精于此道,只让他来做主挑选。 张逸在铺子里走了一圈,她眼光极好,做事时也认真,挑了一些不错的,却又觉得锦绣坊除了这些,还需要更好的料子,来确保小镇第一的称号,就像顺子那样,即便是头号的店铺,也需要有能够镇得住场面的好东西。 “可还有更好些的料子?稀奇些的,北边难得见着的。”张逸轻声问陪在她身边的管事。 那管事也是个精明的,又是相熟的客人,想了想,点头说道:“有,就是价贵了些。”说完,拿眼儿瞧谢老板。 谢老板也不插嘴,只提了句,说这进货上的事,全由张逸来定,对方心里有底,说道:“想来二位也听说了,江南张家眼下出了事,那二房把铺子全关了。” 张逸眼皮子忽地跳了下,她也没太在意,继续听:“这料子是张家出的,紫云纱,这个价一尺。”管事比划出价码。 “怎地这么贵?”张逸想都没想,话脱口而出:“紫云纱确实是好东西,即便到了这北处,也不至于这个价,您可是开高了两成不止。” 那管事笑着应对道:“这价若在去年,确实贵的,可今年却不同。” “如何不同?”张逸继续问。 管事解释道:“听张兄弟的话,应是内行,想来对于江南张家的事也知道一二,这天下第一丝说是张家的,其实是二房撑着的,如今,张家二房嫡少爷出了事,那边关了铺子,货都进不到,这价可不就跟着上来了嘛。” 张逸细想,确实是这个理,暂把价格的事放到一边,让他们将这紫云纱拿来。 管事忙让伙计去把紫云纱从库房里取来。 紫色薄如蝉翼的纱料铺放到了桌上,张逸习惯地用手抚起,轻盈如羽,再透着光看色,光透过这紫色的纱,上面隐隐现出了祥云的图案,再凑近细辩,神色却是一变:“这不是张家出的紫云纱。” 这话一出,那管事神情立马变了,眼一眯,面上不豫道:“我说,张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这店可是老字号了,南来北往也不止做你们家一门买卖,可从不曾货不对板过,谢老板,就算您是咱们这儿的老主顾,也不能说这话。”被人说卖假货,这还得了。 谢老板听他这样说,心里有些嘀咕,他是相信张逸眼光的,可这店铺的信誉也是极好的。 张逸知道东家犹豫,也晓得这事关重大,却很是自信,“李管事,我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 李管事冷冷道:“那倒要请张兄弟说出个门道来。”这紫云纱进价不便宜,他是亲自验过的,在这行他干了三十来年,被这么个他眼中的毛头小子说是假货,哪能受得住。 张逸不急不慢地把纱拿了起来,“这纱看着确实是紫云纱一般无二,手感轻滑,透光也好,那祥云暗纹也是不差半分。着实仿得极为相似。” 李管事听到那仿字,冷哼了一声。 “李管事年长于我,想来也是这行的前辈了,张家事也应该熟知,张家二房,之所以能撑起那第一丝名号,数年不倒,是因为他们有别家没有的秘方。”张逸用手指轻划过料子表面:“这仿纱应是出自于高手,不仅织法相同,连祯数都一点不差,挑选的蚕丝线也是上好的,若不打着紫云纱的名号,也可算是上上等的料子。” 听他说了一通,却还是没能说出哪不对,李管事不耐道:“既然如此,又是哪里不对?” 张逸道:“就是这蚕丝线不对,我若看得不错,这蚕丝选的应是柞蚕,随后染成紫色,而真正的紫云纱,用的却是樟蚕丝,蚕在喂养时就用使了手段,吞出来的就是紫丝。” 李管事被他这样有理有据地一说,似有所松动,谢老板也半信半疑了起来。 “李管事,若是不信,要分辩也不难,剪上一块,放在酒中泡上一会儿,再点火烧,是不是染上的色,一看就知。”张逸十足把握:“不若,现在就试上一试?”她话刚说完,就听到背后一声带着犹豫的轻唤,“宝哥?” 张逸后脑又是一下刺痛,缓缓转过头。 陌生男子的脸出现在眼前,眼中带着惊喜:“宝哥。”他大步向前。 脑子嗡嗡做响,心猛地一缩,张逸似生出了幻像,一幕幕图影在眼前闪过。 第75章 这天,天气正好,连着几日的阴霾终于被阳光一扫而空。 沐秀儿见太阳挺好,连忙在院里拿麻绳绑了两头,取出被子晾着晒,昨儿相看,主人家很是满足,当场就说要她留下,做了晚饭,和春晖一道吃过才让她回家。 因约定了,只要中午前过去,连着晚上帮做两顿,沐秀儿半点不浪费上午的这一段时间,做家务再弄些绣活。 把被子晒上,拿着藤拍拍了几下,抬头看了看天,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这又过了一天,离那人回来的日子也近了一天。 洒扫收拾完后,沐秀儿捶了捶腰,算了算时辰,也差不多是出门上工的时候了,回屋挑了一身衣,刚换上,就听到有拍门声。这可怪的,往日也不见有人来,怎地这几日,天天都有人上门,于是应了声。 打开门,见是苏大娘,忙迎了进来,请她坐下后,倒了茶,问道:“娘怎地想着今儿过来了。” 苏大娘呷了口茶,四下看了看,不见张逸,便随口问道:“逸哥,这是去前头了?” “没呢,前儿东家寻她出去办货了,要过些时日再回来,”沐秀儿笑应。 “出门了?”苏大娘听到这话,却皱了下眉。 沐秀儿见她神色有异,便问道:“娘,怎么了?您是找阿逸有事儿?” 苏大娘摇头:“没有,只是,昨儿有人来村里打听逸哥,你爹就上前套了几句,也没探听出什么,只说是家里头少爷走失,派人到处找,听说逸哥是异乡人,就想过来瞧瞧,认认是不是。”说到这里,她停了停:“你爹说听口音像是南边来的,他觉得这事蹊跷,让我过来给你带个信。” 沐秀儿听到这些,人有些发愣,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不过,张逸来路不明,又失了记忆,可并不代表她就没有家,且她的言谈举止,身上的事物都昭示着她出自大户。 未有情时,她想过这事,却也没在意,有了情,也担心过这人会不会有一天要离开,情定后,彼此有心谁也没提过这事,怎地好日子才没过几天,就横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苏大娘见她神情凝重,不言不语,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正色道:“秀儿,你同娘老实说,这逸哥是不是真是你的表哥?”从不曾听秀儿娘提过,她夫家还有亲戚,哪还有什么表不表哥的,以前被糊弄过去了,这会儿怀疑重又生了出来。 沐秀儿抿唇不说,心中犹豫。 那苏大娘是经过事的,见她这神情,哪还有猜不出的,“秀儿,你老实同娘说。”她紧逼追问。 沐秀儿想了想,这事真要捅出来,也瞒不住,再说,苏大娘也不是外人,于是开口,慢慢地把怎么救了身受重伤的张逸,救起后又发现她失了记忆全都坦白:“后来的事,娘你也晓得的,她想不起过往,我又要名声,可不就成亲了嘛。” “你这个糊涂的丫头。”苏大娘听完,忍不住骂了声,“往日瞧你挺明白的,怎地就犯了浑了,”要秀儿成亲这是她出的主意,可那会她是真以为张逸是秀儿的表哥,现在听说,他来路不明,记忆全没,这可不是小事:“你哟,你连逸哥的身份也不晓得,你怎么就敢……,哎,你也不想想,你不知道他过往,万一他家里头找来了怎么办?万一他早就成了亲又怎么办?聘为妻奔为妾,若有一天,他父母找上门,他家里又有妻有子,难不成,你还跟着去当妾?还是再等着被休第二回?” 沐秀儿被骂得面上讪讪,张逸本是女子,自不可能有妻,再说了,她的头一回也是自己得的,所谓有家室,她并不担心,但是,家里人,却不得不考虑,无论她身子是怎么毁的,又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她的家人若找来,自己这所谓的儿媳妇又会不会被接受?还真说不准。 苏大娘是越想越气,伸手拿指对着她:“这事,你有没和逸哥商量过?他说没说真有那么天,怎么处置?” 沐秀儿见苏大娘气急了,只好轻声道:“娘,阿逸说过的,就算将来想起以前的事,也不会舍下我的,我就是她的妻。” 听到这话,苏大娘才觉得气顺些,叹了口气道:“逸哥这样说就好,只是,有些事也不是他作得主的,”说完又瞄了眼沐秀儿的肚子:“总还是要早些生个孩子才好。” 沐秀儿干笑着应是,心里头又添了件事儿,关于孩子,娘都提了不下三四回了,将来久了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搬到镇子上,离得远,也是有好处的。 又被说教了一会儿,沐秀儿趁空瞄了眼天,惊觉再耽误下去可就要迟了,忙小心翼翼地把她寻了新差事的事儿给说了。 苏大娘是个拎得清的,忙说道:“怎地也不早说,既然说好了,可不能迟了,行,我也该回去了。”她说着站了起来,又叮嘱道:“刚才我和你提的事,你上上心,早有个准备,顶好那些人寻的不是逸哥,你一个人在家,门户也得守紧了,要有什么事,就找二柱捎信回来,有娘给你撑腰。” 沐秀儿笑着点头。 一同出了门,苏大娘不放心,直送她到了沈家才离开。 沐秀儿进了院子,好在尚不算太迟,她一头钻进小厨,四下看了看,有白菜,豆腐,还有条鲜鱼,不二话,深吸了口气,收拾了先前烦乱的心思,开始做饭。 她手脚利索,春晖帮着打下手,忙碌了一阵后,菜都弄好,端了过去,这才歇下。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沐秀儿在厨里的小凳上坐下,这会儿,暂时得了空,不免又想起苏大娘说的事,是打南边过来的人,这找的是不是阿逸呢,脑子里一边又一边地琢磨着,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的地方,那些人是怎么知道阿逸是外乡人的,怎么找到村子里的,若是从衙门里查到的,眼下张逸也算是个有些名气的人,怎么也该先来锦绣坊,而不是跑乡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沐秀儿叹气,感慨这年头,咋丢了少爷,找人的那么多呢。 忽地,一道灵光在沐秀儿脑子里闪现,找少爷,南边的人,难不成,这些人和那个出一千两银子的张家是同一家?再细想,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张逸姓张呢,对布料啥的也精通得很,那个张家可不就是做布料买卖的。 心突突地跳,越想越觉得是。 “秀儿姐。”正在沐秀儿神不守舍时,送饭菜过去的春晖又走了进来。 “啥?”被叫回了魂,沐秀儿茫然。 春晖并注意到她神色不对,自顾说道:“夫人说,今儿的汤很鲜呢,菜的味也好。” “哦。”沐秀儿没心思听这些赞赏的话,敷衍地应了声。 春晖听出了些许不对,回过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沐秀儿意识到失态,尴尬地笑了笑。 春晖也没放在心上,走到小桌旁,盛了碗饭:“秀儿姐,快过来吃吧,”说完,她夹了筷子菜,嚼了嚼,笑道:“你这手艺,还真吃不出北边的味来。” 心里头存着事,这一顿,沐秀儿食不知味,等春晖去了夫人房里伺候后,她一个人又开始盘算,一会儿,觉得张逸和那传闻中的少爷很是相似,条条线索都似是暗合,一会又觉得,那样一个一出手就千两银子的人家,养不出张逸这样的人,要知道,她媳妇虽不通农事,可手脚还是很勤快的,能搬能抬半点不娇气,顶顶重要的是,她还会做饭,既然是少爷,不管是不是女扮男装,都不该懂得进厨房才是。 这一脑门子的官司,让沐秀儿眉头都皱得快要打结了,幸亏在此时,那春晖又进来了:“秀儿姐,夫人请你过去呢。” 沐秀儿一惊,她是厨娘虽没卖身签契,可这身份地位总摆在那儿的,下意识就猜是不是饭菜出了差子,“夫人叫我是啥事?”不免有些紧张,全然忘记了先前她的手艺还被夸来着。 春晖看出她的不自在,笑道:“没事,是封姑姑怕夫人老窝在屋里烘碳盆,对身子不好,这不,趁着天好,请夫人去院里晒晒太阳,又怕夫人闲着无趣,就想请你过去,说说家常,你不用拘着,夫人和封姑姑都是和善人。” 原是为了这个,沐秀儿松了口气,拍了拍衣摆,就跟着过去了。 到了院里,果然看到沈夫人穿着厚衣坐在大太阳底下,脸上神情仍是那样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那位封姑姑陪在边上。 “来啦,快坐下。”封三娘笑着开口。 沐秀儿福了福,这才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打发了春晖下去,封三娘对着沐秀儿说笑道:“要沐娘子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咱们初在这北地,人生地不熟,这事事瞧着新鲜,也不晓得,沐娘子能不能给咱们说说风俗,好叫咱们长长见识。” 沐秀儿点了点头,又偷着瞧了一眼那沈夫人,见她虽不吱声,面上却也不见异色,于是开始讲些北方的风土人情,说了一些琐事,又开始说些乡土的:“眼下这个时节,正是家家杀猪的时候,村里头哪家杀了猪,总是自家留一半冻着,另一半开宴请人来吃,冬天除了年前,最热闹的就是这会儿。”不知不觉说到了这个,沐秀儿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不知不觉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咦,沐娘子不是镇上的人?”封三娘突然插嘴问道。 也没多想,沐秀儿直觉应道:“不是呢,我原是花田村人,离镇子也不算很远,沿着官道走,估摸也就一个多时辰。” “原来是这样呀。”封三娘若有所思,又接着问道:“我听赵婶说,你当家的是锦绣坊的掌柜,我还当你们原先一直住镇子上呢。” “不是呢,是才搬来的。”沐秀儿不疑有他,老实答道。 “我还听说,先前那骗子诈人卖布料的事,也是你家当家人最先给识破的?” 这事知晓得人多,沐秀儿也不隐瞒,坦然承认道:“是呀,是她最先察觉出不对的。”说到这人,脸上笑容又多了些。 “可真是有本事,我听人说那家铺子的店东,也曾当过大商号的二掌柜,他都没看出半分不对,却被你那当家的一眼识破。”封三娘再夸一句。 “也不是外头传得那样厉害的。”沐秀儿嘴上谦虚,她自各儿都不知道此刻的神情多么的闪人眼,眸子里满满都是为那人的骄傲。 一直沉默着听她俩人对话的沈夫人,眉梢轻轻挑了下。 接着又说了会话儿,那封三娘随和,沐秀儿不免放开了些,偶尔也会问问南边的事。 “南边,天气比北边湿热,冬季几年才难得下一场雪,这个时候,吃食也比这儿丰富,人口也多,家里的田地没这边的大,倒是往来走买卖的多些。”封三娘言谈间并不吝啬。 沐秀儿小时候,听阿爹说过,南边丰饶,环境和北地风土极为不同,听她这样说,倒生出几分好奇,刚想再问,忽地想到了一件事,那江南张家是大富之家,想来和莫家一样,名气极响的,先前她正烦心对张家知道的太少,又苦于无处打听,眼下可不就是个大好的机会嘛,抿了下唇,稍犹豫了下,才开口小心问道:“封姑姑可曾听说过,那个江南张家,”细想了下又补充道:“是做绸缎买卖的张家。” 封三娘听她问及,眸子缩了下,面不改色道:“是天下第一丝的张家吧,倒知道的,怎地?沐娘子这是为给你家相公打听,想让她更进一步,给张家当掌柜?”她半是认真半是打趣。 “不是呢。”沐秀儿忙摆了摆手,她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突兀,于是转了弯道:“只是我听人说过,那张家二房家少爷走丢了,为了找人,说寻人的赏金有一千两呢,就想……就想问问。” “张家呀。”她话刚说完,那没说过一句话的沈夫人终于开口了。 沐秀儿下意识就坐正了姿势,也不插嘴,认真听。 “张家要说富贵,还真是实打实的。”沈夫人淡淡道:“除去商户身份,日子过得比那当官的都强,虽穿不了绫罗,可别处,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百两千两一顿的饭也吃得起,出门有车,在家有人伺候,那钱,便是关了铺子不再挣,也足够张家人吃穿享用好几辈,张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沐秀儿听了暗暗啧舌,心下松了松,想来必是巧合了,张逸再怎么看,也不像是那样涛天富贵的人家里养出来的,不过,总还是不能完全的放心,于是,又大着胆子问了声:“那,那夫人,晓不晓得,那位走失的公子叫什么?” 沈夫人盯着沐秀儿看了一眼,随后目光落在远处空中的白云上,“她叫张承霜,字闲庭,乳名宝儿。” 侧着耳,当听到张家少爷的名字时,沐秀儿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了,张逸不会对她说假话的,张逸这个名字肯定是真名,名字对不上,那就不可能是那张家少爷了,偷着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眉再次带上了笑,全然没有去想,为何这沈夫人能将那二少爷的名字说得如此详细,连乳名都带上了。 ‘娘给你起名承霜,是想你如那寒梅承得起风霜,为你起字闲庭,却是愿你终能活得自在。’ 张逸坐在床边,手按着脑袋后头,一突一突跳痛的地方,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了脑海,偏偏这些又是断断续续,连不起来。 客栈的房门被人敲响,张逸面上露出了几分不耐,嫌吵又不好装没人,于是走了过去,打开门,那容貌温润的男子出现在了房前。 “宝哥。”男子在见到人时,眼睛一亮。 听到这叫声,张逸只觉得心头,针刺般的扎了一下,眉不自觉地皱了下:“我昨儿就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宝哥,你认错人了。”她淡淡应道。 星一般黑亮的眸子,在听到他的答话,看到他不耐烦后,渐渐暗了下来。 见他如此模样,张逸心里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滋味,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说她是张家走失的少爷,即便对方拿不出什么证据,可不断涌入脑海的记忆,已经让她不得不去相信,这身子的原主确实是那位当家的嫡长子,当时,被这人认出时,她想都没想就直接否认了,她并不是那什么宝哥,她只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一缕幽魂,若在过去,她或许会因为承接了这具身体,而选择去承担相应的责任,可现在不一样,她有了秀儿,张家二房能把一个大姑娘,硬毁了身子养成男人,那里就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秀儿如今同她已是一体,她不能不顾忌这些,她也不想让秀儿去面对那样的一个环境,何况这是古代,孝字面前是没有人权的,双方实力又悬差太大,万一有什么,她完全没有护住秀儿的把握,如今,也只好不去承认了。 这理由很是充分,偏又隐隐觉得不全是为这。 “宝哥。”男子又叫了一声。 张逸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被叫痒了,刚想说什么,只听对面幽幽道:“宝哥,你,你这又是何必。”脸上满是苦涩自嘲的神情。 张逸的头又抽痛了一下,许多东西再次浮现了出来,只是,在这所有的记忆里都没有眼前这个男子的身影:“我说了,你认错人了,我叫张逸,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绸缎庄的掌柜,张家是大富之家,我若真是,又怎么会舍了那一切,不享福?”她一口咬定。 男子却似没听到一般,只低声念着张逸二字,两边无声,末了,他忽地抬起了头,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向前跨出一步。 张逸早就防着他,见他靠近忙退后,险险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男子见他闪躲,手在半空中僵了僵才缓缓垂下。 张逸的头越来越痛,她只想一个人好好待着,冷了脸:“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宝哥,你认错人了,我看你也是一表斯文,再纠缠我可要报官了,到时候,大家面子都不好看,你走吧,别再来了。” 男子的眼仍旧盯着张逸看,须臾,他长长叹了口气,重退到了门外,“宝哥,你……你再负气,也该为表舅母想想。” ‘承霜,能承得起风霜,有担当。’ ‘娘如今护着你,等你长大了,就该由你护着娘了。’ ‘宝儿,莫怨你娘,你娘她心苦。’ “怎么就听不懂我说的话,我不是什么宝哥,更不是什么张家二少爷,莫要再啰嗦。”头像是要炸开一般,张逸死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吼出这句话,用力关上了门。 咬牙,摇晃着坐到了床边,她用手抱着头,紧紧按着那跳痛的地方,许久,抿着的嘴低低叫出了声:“娘。” 一滴水珠落到了地板上,不知是汗还是泪。 第76章 “封姑姑,明儿,我想告个假。”沐秀儿站在沈家主屋的外间,同封三娘小声告假,沈家的厨娘身子已经转好,偏沈夫人却没有放人的意思,就这么,直拖到现在也没有结工钱的意思,其实,这份工若是能长久下去,她也是愿意的,只是,明儿张逸就要回来了,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不在家。 “告假?你是有事?”封三娘仍旧面目温和。 “我当家的明儿要回来了,我等在家守着。”说到那人时,沐秀儿的眼不自知地亮了起来,唇边也带上了笑。 封三娘看着眼前这位女子,那双提到爱人就不自觉发亮的眼,竟让她那么一瞬的失神。 沐秀儿见她不说话,又小声问了下:“封姑姑,能行吗?”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早有了决定,若不同意,就算是折些工钱,她还是要走的。 封三娘回过神,笑道:“你且等着,我问夫人一声。” 沐秀儿点了点头,静静地站在外头,等消息。 封三娘走到了里间,见沈清娘坐在榻边上,眼儿似睁非睁,手拨弄着紫檀佛珠,窗外的光照到了她的脸上,让人有种出世的模样,最是见不得她这种情,心头不由得一颤,忙走了过去,压低了声,唤道:“清娘。” 沈清娘缓缓睁开眼,直接问道:“她找你是什么事?” 封三娘早已习惯了她这般,应道:“明儿……她说明儿,她家那位就要回来了,得告假回去守着。” 沈清娘在听到那位时,眸子闪了闪,微一沉吟,说道:“今儿,就把工钱给她结了吧,”想了想又说道:“再拿二十两银子,做赏钱。” 封三娘略怔了怔,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走到一旁从盒子里取了银钱,才又走到外头。 沐秀儿见人出来了,正要询问,眼尖瞧见了她手中的银子,隐隐猜到了几分用意,倒也觉得挺好,只是,几日相处,偶尔一起闲谈,不免心里有些不舍。 “给,这是工钱儿。”封三娘伸了手,将银子递过去:“夫人说,极喜欢你的手艺,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多出来的是赏钱,你拿着。” 沐秀儿本是要伸手去接的,打眼一瞧,竟是这么老大的一锭银子,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道:“这我可不能收,太多了。”一天三百个大钱,这些天算算也就二两银子,这银子看着有二十多两,无功不受禄,这打赏也用不着这么多。 似早已料她会不收般,封三娘笑了笑,却不收回:“给你就拿着,若不收,夫人会不乐意的。” 沐秀儿很是坚持,只摇头不接。 不想,那封三娘竟也赖皮上了,拿着银子的手一直伸着,不收回去。 两人一时僵持,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了带着清冷的声音:“拿去吧,眼下你觉着多,指不定哪天,你还觉着少呢。” 沐秀儿一愣,那封三娘却趁着她发呆的瞬间,拉过她的手,把银子往她手中一塞:“莫要再推了,夫人都发话了。” 沐秀儿拿着银子,她对里头的这位夫人,心里总存着一股子难言的敬畏,犹豫了下,提高了声,朝里头道谢。 回到家,沐秀儿先把银子放好,这钱她总觉得拿得不踏实,不过拿都拿了,也只好先这样了。 洗漱完后,人钻进了被窝,这几日,只要天好,她就拿被子出去晒,这会儿躺在里头又香又暖,翻了个身,移到了里侧那个人平时睡的地方,这几日她都是睡这个位置的,这女儿家的小心思,让人觉着傻,也让人觉着甜。 心里头存着事,夜里就睡不好,醒了几回,每次都会掀帘子看天亮没亮,待窗外微微透光时,沐秀儿就早早起来,先杀鸡,用砂锅慢慢的炖,再找了大锅烧水,开了以后捂在灶上,这样,人回来,就能直接洗澡喝汤。 都弄完后,沐秀儿打开门,在外头张望了一会儿,没看到半点影儿,只偶尔有几个路人,待她察觉到目光落在她身上后,忙又躲进了院子,抬头看天,这时辰咋过得这么慢,因只知道人今天才回来,也没说是啥时候,在家死等的就特别心焦。 张逸坐在车厢里,她脸色不是很好,也不晓得是第几次,手无意识地去拉衣襟,人被秀儿做的衣服裹紧,这才觉得暖些,真想现在就骑快马独自回去。 与她同车的谢老板默不做声,只偶尔拿眼角余光打量他请的少年掌柜,这后头还跟着两辆马车,除了自家运货的,另一辆上面坐着的人,却是有些来头的,想到那无意得知的事,心里噼里啪啦各种盘算。 对于谢老板的偷窥,张逸又怎会不知,连他这会想些什么都能猜到一二,只是她眼下已无心多想,好在,那秋妮没在这时候添乱,再不似先前那样熟络,反而带着几分疏离。 马车行了一会儿,张逸伸手掀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山路漫长,瞧不见头。 那头,谢老板也掀起了车帘,看了一眼后,他忽地开口道:“这已经到大黑山了,再两个时辰就能到家了。” 张逸听还有两个时辰,眼睛先是一亮,待意识到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时,脸色不由微垮。 谢老板将他的神情尽收入眼中,竟笑道:“瞧你急的,是想媳妇了吧。” 全然没有想到,谢老板会突然说这么一句,张逸怔了怔,嘴上不说,心不免也因这话儿,想到了那人,一直僵着的脸,不自知地温和了许多。 谢老板见他如此,却也不再多问,只爽朗地呵呵一笑。 也是如此,车厢内的气氛松快了许多。 沐秀儿又凑着门缝,悄悄往外望,先前赵婶子来了一回,许是知道她不在沈家做了,探听了几句,后来,又有卖柴过来兜生意,她的一颗心因那每一次的敲门高高扬起,也因为,看清来者后重重落下。 听不到半点动静,沐秀儿焦躁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有些想去前头店里问问小伙计,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去。 总得找些事做,用力甩了甩头,沐秀儿回到屋里,换洗的衣服整齐摆放在床上,跑到桌边,摸了摸茶壶,刚换的水,还是温热的,再去小灶,揭开锅,鸡汤的香味扑面而来,汤上一层薄薄的黄油,另一个锅里,蒸着的是饭,饭上头还有张逸喜欢的米糕,在旁边,新鲜蔬菜都摘洗好,到时只需下油锅一炒就能吃。 万事俱备,沐秀儿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没做,又检查了一回,浴室都走了一遭。当她看到水盆中的倒影时,这才想到差的是什么,忙跑回了屋,到衣橱里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赶紧换上,再照了照镜子,摸隔着衣摸了下玉坠,抿嘴一笑。 马车终于进了镇了,打从看到镇子,张逸就如坐在火盆上,片刻难安,忍到这会儿,她终于耐不住了:“东家,我就在这儿先下车吧。”与东家同坐一辆马车,但两家并不顺路,还不至于认为车夫会先送她回去,她顾不得那么多,在岔口提出请求。 谢老板挑了挑眉,到底没有为难他,拍了拍车壁,让车夫停车,放他下去。 张逸心喜,忙拱手道谢,告辞后跳下马车,疾步而去,她抄小路,很快来到了胡同口,忽地跑了起来,冲刺般地朝着家门而去。 转眼间就到了门口,张逸喘着气,抬手就要拍门,就在手即将触及门板时,又停了下来,心一下又一下重重地跳着,她长长地吸了口气,让气息匀了些,再用手大力地搓了搓脸,调整好了精神状态,这才再次去拍门。 “啪。”门被拍响,只拍了一下,门应声开启。 四目相触,多日相思,一朝得见。 “阿逸,”许久等待,终于得尝所愿,沐秀儿难掩心中喜悦,一双眼瞬都不瞬地盯着心上人瞧。 “秀……”这一字刚出口,喉咙口就一下子被卡住了,张逸只觉得眼窝一热,几日里,因记忆恢复而压抑在心头的沉重一下冲了出来,明明想要假装坚强,不让她担心的,可这一切,在看到那满是欢喜的眼,听到那一声唤后,全都丢到了脑后,上前一步,把人抱住。 “阿逸?”先前的喜悦被这人突然的举动和带着哽咽的声音打散,沐秀儿想都没想就反手把人抱紧,“怎么了?”她问,满满的都是担心。 张逸不吭声,只加大了力,把人拥得更紧了些,这举动有些孩子气,可在这人面前,她就想任信一回。 感觉到怀中人身子微微颤着,却不说话,沐秀儿也不再催,只用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后。 耍赖般地抱了好一会儿,心绪慢慢得到了平复,眼角溢出的泪也止了势头,张逸偷着吸了吸鼻子,低喃道:“秀儿,我好想你。” 这话清清楚楚地落入了沐秀儿的耳中,她只觉心尖一颤,不同于张逸,她这会儿正面对着院门,门虽开得不大,却也足以让路经此处的外人察觉到里头相拥着的男女。事实上,也已经有人经过,并且侧目,即便她们眼下的身份是夫妻,可这样的亲密也是万万不能让外人瞧见的,沐秀儿是羞的,也是窘的,但,不能推开,也不想推开,“嗯,我也想你。”她轻轻地回应,用力地再抱一下,将脸凑着那人的发贴了贴。 心彻底被她这样的亲昵举动烫平了,张逸吸了下鼻子,才松开手。 沐秀儿也因她的动作,放开了她,抬眼儿见人红了眼,面上还有泪湿的痕迹,黑亮的眸子微凝,唇动了动,却没问,拉着她走到小灶。 墙角边,水盆里早就装了冷水,只需舀一勺热的兑成温的就能用,巾子也已摆放在了边上,沐秀儿飞快地弄好后,亲自浸了巾子拧干,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脸。 张逸闭着眼,感受着这份轻柔,这让她想到了妈妈,每每在她哭泣后都是这样仔细地为她擦脸,忽地,又有新的记忆闪现在了脑海,‘傻孩子,委曲了?来,娘给你擦擦。’胸口一窒,泪水失控地又从眼角溢了出来。 “阿逸。”见她又哭,沐秀儿用手抚上了她的脸,关切地哄问道:“到底怎么了?” 努力压下心头涌起的情绪,张逸强扯了嘴角,轻轻摇头,“没。” 没?沐秀儿只拿眼儿盯着她瞧,若说这泪是因为久别后的重逢,她信,可,她也晓得这泪绝不全然是因为相思,“不想说吗?”她能感觉到张逸情绪中那份异样。 嘴张了张,否定的话却说不出口,张逸回视眼前这人,在她的凝视下,再次露出了微微的笑:“秀儿,我饿了,等吃好了,我再同你说,好不好?” 有她的这一句,沐秀儿哪会有不同意的,点了点头,“你到屋等,我给你端鸡汤。” 张逸摇头站着不动:“我就在这儿喝。” 沐秀儿知她心思,也不赶人,走到小灶,揭开锅,拿了碗,再用勺子仔细地撇开上面的黄油,盛清汤装了半碗,吹了吹,才端到张逸面眼:“给,烫,你慢慢喝。” 张逸接过了碗,在对方的目光下,再吹了吹,等稍微凉了些后,才浅浅喝了一口,香浓微烫的鸡汤,在入喉之后,整个人都舒展了开来,残留在心间的那一点凉也被驱了出去,再喝了一口,她砸吧着嘴,一块热乎乎的米糕又适时地递了过来。 “你先垫垫,菜炒一下,就能吃饭了。”沐秀儿把糕递给她,接着就开了油锅。 张逸喝一口汤,吃一口糕,眼儿始终留停在那个站在灶前为自己忙碌的人的身上,心中的决定越发的坚定了起来。 饭做完,张逸拉着沐秀儿陪她一道吃,心里去了一块大石,胃口好,比往日多吃了不少,看得沐秀儿又是好一阵怜惜,只觉得自己猜对了,这人在外头肯定吃不好睡不好。 吃好后,沐秀儿去洗碗,张逸摸着鼓鼓的肚子,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到了床边,侧过头,她看到摆放在床头的那一身干净的换洗衣服,轻轻拿它拿起,鼻子嗅了嗅,上面有着阳光的味道,想着自打到家后的一切,能得到这样细致至极的体贴,将来她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守护住这个人,这颗心。 用最快的速度洗好了碗,沐秀儿重又回到了屋中,见心上人已经躺到了床上,于是,快步走了过去,见她半眯着眼儿,没有睡,便坐到了边上,这会儿才有空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家媳妇,嗯,瘦了,下巴都尖了,精神也看着没有离开时好,想到刚才抱她时的感觉,真想大声说一句,这活咱们不干了。 张逸见她过来,就往里头移了移,“秀儿,你过来陪我躺会儿。”说完伸手去拉人。 沐秀儿依她所言,脱了鞋,往她身边躺了下去,刚睡直,手被人拉起,随后臂上一重,颈窝感受到了淡淡的热气。 张逸凑到了媳妇身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半侧着环住她的腰,并不急着说话。 沐秀儿也将身子侧了些,手由着她枕,“你要困,就睡会儿。”趁着这机会,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几日里天天想着的事总算是如愿了。 张逸却不满足于此,一仰头,身子抬了抬,吻上了爱人的唇,和往日总是由浅入深不同,这回却是一上去就深吻了起来,三两下挑逗,勾得她家媳妇忘乎所以,全心回应。 气粗了,唇肿了,好一阵纠缠,才不舍地放开。 餍足地舔了舔唇,张逸重又躺平,脸朝着床顶,喘着气。 沐秀儿还是侧着,唇含着温柔的笑,看她。 须臾,张逸回过了头,眼眸里带着连日来不曾见过的轻松,她忽地一伸手,直接探入了沐秀儿的衣领,趁着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摸出了玉坠。 沐秀儿一愣,待看她用指轻摸着玉坠时,不由笑问道:“你这是怕我摘下了?” 听得出她话语中的玩笑,张逸摇了摇头:“你才不会摘呢,”接着重将玉塞回了她衣襟里,再将她的手握中,面上带出了一份凝重:“秀儿,你先前问我是不是什么事,我现在告诉你。” 沐秀儿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张逸轻吸了口气,抬眼与她对视,指与之相扣,才开口道:“秀儿,这趟出门,我记起以前的事了。”感觉到手上一紧,喉咙咽了下,继续说:“也不是所有事都记起来了,但我想起来我是谁了。”再一顿:“还记得先前,你听人提到过的那个花了一千两银子找儿子的江南张家吗?我,我就是那个走丢的少爷。”看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惊讶,她凑过去,重新把头埋到爱人颈中:“我就是那个二房的少爷,我还有一个名字,叫……” “张承霜。”乍听到这消息,脑子一片空白的沐秀儿未曾细想,就把那曾经听到的名字叫了出来。 这下,轮到张逸愣住了,她瞪大了眼,抬头问道:“秀,秀儿,你怎么知道的?” 听她这样问,再无怀疑了,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沐秀儿实在难以接受这消息,呆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好一会儿,才缓过些神来:“娘来过,说是,有南边儿的人找到村子打听你。” 听是如此,张逸神色一僵,嘴下意识地低喃了句:“这么快。”她原本还以为能再拖上一阵,好做准备,再去面对的。 沐秀儿还有些晃神,没听到这一声,只继续道:“我,我想着……想着你也姓张,就去打听了。”说到这儿,她神色微微一垮。 见她如此表情,张逸哪儿还能想不到,这人心时头担心的是什么,将来要如何她心意已决,亦知道无论如何,眼前人必会和自己同心,可此刻她还是要问,还是想亲耳听到爱人的答案,“秀儿,我得回去,”不出意料,她看到了沐秀儿眼眸那细小的变化,索性松了手,把她紧紧抱住:“我得回去,可我不想和你分开,秀儿,张家水深,钱多,人多,事非更多,日子过得并不自在,秀儿,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回去做张家的少夫人,陪我一同回去面对那一切?陪完过完这一辈子。”她一口气说完,心咚咚直跳。 房中静没了一小会儿,才传出了沐秀儿无比坚定的回答:“我没读过书,只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你媳妇儿,只要你要我,无论到哪里,我都是要跟着你的。” 第77章 作者有话要说:因工作关系,估计要一周以后才能更新,离正文完结大概还有五六章吧,反正我也算不准,细节控,总是越写越多,反正完结的那章最后,我会标明,正文完的,请耐心哦。嘿 话说开了,心事解了,这会儿,张逸正抱紧了沐秀儿,沉沉睡着。 沐秀儿也陪着眯了一会儿,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被拍门声吵醒,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到了外头,“谁呀?” “是沐娘子吗?我是秋妮。” 沐秀儿忙打开了门,“是秋妮呀,啥事?”张逸还在里屋睡,也不好请人进去。 秋妮的眼下意识地往院里了瞧了瞧,见屋关着门,把手中提着的包袱提了起来,递了过去:“这是,张掌柜的包,他忘在车上了,老爷让我给送过来。”她说明来意。 沐秀儿忙笑着接了过来,“这个人,怎地就忘记了,麻烦你跑这一趟,多谢你了。” “不麻烦的。”秋妮笑应:“那,沐娘子,我就走了。”说完就要离去。 “等等。”人家大老远的来送东西,沐秀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想了想道:“你稍等会儿。”说完,快步走进了小灶,从蒸笼里拿了四块米糕,用油纸包好,出去后笑道:“这是家里做的米糕,你尝尝我手艺。” 这人情往来,秋妮也不推,道了声谢,她转过身忽地又回过了头,“哦还有件事儿我差点给忘记了,沐娘子给张掌柜带个话吧,那位许公子同我们家老爷打听了你们的住处了,”见沐秀儿不明所以,接着道:“那许公子是跟着一起回来的,张掌柜晓得的。”说完转身走了。 许公子?沐秀儿默念了一下名字,没有多想,回到屋子,床上的人还在睡,她走到桌边,打开了包袱,把里头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仔细检查后,把脏的取出,抱了一堆走出去,进小灶,拿了小盆,倒上水,坐在小凳上搓洗。 搓着搓着,沐秀儿不由得又有了心事,张逸得到她的回答后,便激动地同她亲热,可想来是累了,竟然在半道上睡了过去,如此,也就没来得及说些和张家相关的事。 ‘张家钱多,人多,是非也多,活的并不自在’想到她说的话,想到她那被人毁了的身子,沐秀儿只觉得心头一揪,也不晓得她曾经吃过多大的苦头,又有些抱怨,那位二房的夫人怎么地就没护好阿逸,转念,那该是自己的婆婆吧,这么想,不禁又想了更多,阿逸同她都是女子,阿逸女儿身的事能瞒过他人,身为母亲又怎么可能不知,那她们之间的情能被接受吗?能认下她这个儿媳妇吗,她有了和张逸一起面对的决心,可,总还是忐忑的。 忧心重重地洗完了衣服,这会儿都已经到近黄昏了,沐秀儿把汤热上,再炒了菜,端着水进屋。 掀帘子,看着那还在梦中的人,不忍就这么叫她起来,可也不能由着她这样只睡不吃,拍了拍肩:“阿逸,阿逸,醒醒。”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叫,张逸总算是醒了过来,吃力地睁开了眼,眨了眨,待看清了眼前人,唇边泛起了笑:“天亮啦。” 沐秀儿怜爱地伸手,为她拨开了散乱的发:“哪儿天亮了,喧天都还没黑呢,起来吃饭了。” “天还没黑呀。”张逸揉了揉眼,嘟囔了句:“我还以为睡了好久呢。” “先起来,吃些东西,走动走动,晚上再睡。”沐秀儿伸手把人扶了起来。 张逸下床,走到桌边,正打算洗把脸,眼儿瞧见放在一旁的包袱,起先也没注意,等洗好了脸,她忽地一怔,回头问道:“秀儿,这包袱?” 沐秀儿见她总算想起这事,笑睨她一眼:“你呀,竟把包袱都给忘了,秋妮给送来的。” 张逸讪讪一笑,也不忘记趁机讨好一句:“我这不是想早点见到你,这才忘记的嘛。” 这话哪有不爱听的,沐秀儿唇向上扬了些,“哦,秋妮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停下想了想:“说是跟着同行的许公子,打听了咱们家。” 一听这话就猜出了是谁,张逸就皱起了眉。 沐秀儿见她好好的变了脸色,忙问道:“怎么?这人惹你了?”也不晓得她想到什么,语气不太好。 摇了摇头,“没。”张逸思量了一下,这人是谁她始终想不起来,可见到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眼下她记起的东西不全,除去和娘之间的事,剩下的都家里那些个所谓的亲人,为利益勾心斗脚不择手段,张家能信任的只有她娘,见媳妇担心地看着自己,忙解释道:“这次我会记起以前的事,是因为这人认出了我。不过,我却记不起他是谁。”说完,又忍不住添了句:“因我记不起,就需多防着些,将来,你跟我回去,一定得记得,除了娘,别的人,特别是叔伯亲戚,这些人最是要防范的。” 沐秀儿见她说这话时神情慎重,再细想那话里意思,不禁又是心寒又是心疼,村子里,那兄弟之间也有分家争产的,但也不至于如此忌惮,这时,沐秀儿又想起了一件事,她轻声问道:“阿逸,你有没有记得,你身子的事?” 听她问及,张逸只叹了口气,她还真记起了这事,总要将自己的过往说出来给秀儿知道的,理了下思路,说道:“我打小是在庙里长大的,六岁时才被我娘接回去,谁晓得,回去后就被人下了黑手,中了毒,命差点没了,为了救我,娘又喂了我另一种药,只是,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我就成了这样。” 沐秀儿只听得揪心,上前就一把将人抱住,心疼道:“你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呀。” 张逸瞬时心头一暖,想到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真心疼惜自己的人,不禁用力回拥。 吃完了饭,张逸下午睡了一觉现在精神正好,两人一同洗好了碗筷,手牵手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走了几圈,沐秀儿进了小灶,重新烧水,“一会儿好好洗洗,我给你搓搓背,再捏捏肩。” 张逸听了,立刻眼眉带笑,走过去,从后头把人环住,朝她耳朵吹了口热气:“咱们一道洗。”所谓饱暖思淫-欲,这房子最让张逸满足的就是浴室是和主屋相连的隔间,为此她特意买了一个大一号的浴桶,搬到这里之后,在里头没少做有爱的事。 沐秀儿被她吹得脖子一缩,心里也有些想,侧头回亲了一口,正好水要开了,便说道:“我来倒水,你去拿干净衣服。” 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张逸骨头轻飘飘了起来,嘴皮子欠抽地说道:“拿衣服干啥,擦干了身子,光着回屋就是了,躺床上正好。”说完手在媳妇的臀上摸了把,流氓完后逃似地跑了出去。 她作怪,沐秀儿没好气,却也因为这人的举动而放下了心,有心思调笑总比存着事闷在心里的好,揭开锅里头热气冲了上来,眼眯了眯,嘴里嘀咕:“回头收拾你。” 张逸回到了屋,打开前橱拿衣服,眼儿不经意瞧到了存钱的盒子,这才想起一件事,推开窗高声问道:“秀儿,你理包袱时,看到我的钱袋没?” 沐秀儿正将热水往盆里舀,听到叫声,拿着瓢走到灶门口回道:“在床头呢。” “哦。”张逸满脑子美事,不忘给了个飞吻,才去了床边,拿起钱袋,出门时,怕万一有事,沐秀儿特意拿了些银两让她防身,吃住开销都有人付,她一个子儿也没用,拿了盒子要把银子放回去,刚打开,入眼是一锭足有二十来两的银子,她一愣,把它取了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当真是分量十足,看了看盒子里剩下的碎银,算了算,也没见少,奇了,家里哪来这么一笔钱。 正好,沐秀儿端了水往浴室里走,张逸就开口问:“秀儿,这盒子里怎么多出这么大锭银子呀。” 沐秀儿走进了浴室,提着木盆往浴桶里倒热水,高声应道:“你不在家时,我给人当了几天厨娘,昨儿才结了账,这就是工钱。” 听是当厨娘的工钱,张逸啧舌,“这是哪一家呀,这么大手笔,啧啧,咱们家秀儿可真有本事,比我这当大掌柜的都挣得多。”末了还不忘记拍个马屁。 沐秀儿提了空盆出来,走到她跟前,看着她手中的银子,却说道:“这哪里只是工钱,一天三百个大子儿,工钱总共才二两,这么大一锭银子,是主人家说多出来的是赏钱,硬要我收下的,我呀,总觉得这钱拿得心里不踏实。” 张逸听完,皱就眉起来了,工钱二两,赏钱二十两,相差了十倍之多,这事,傻子都能觉出蹊跷,天下没白便宜的事,她头一件想到的词就是非奸即盗,紧接着就脑补了一串,她媳妇好看,可别让不安好心的人给惦记上了,“你给我仔细说说,是哪家?” 沐秀儿也晓得这事古怪,可那家人实在不像是坏的,便说道:“那家人是新搬来镇上的,说是寻亲不遇暂住,主人家是位不到四十的夫人,寡居的,家里人口也不多,就一位姑姑,一个丫头,还有一个厨娘,那厨娘刚来水土不服病了,才托了赵婶找人顶替一阵。”说完她又想了下:“我去的那几天,也没见她们家有人出去,也没有外人来找,一屋子女人就守着门户在家里,瞧着挺规矩的。” 乍一听,确实不像是有问题的,可仔细想,又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张逸一时没有头绪,接着问道:“是住哪儿的?这家人姓啥呀?” “住得不算远,离咱们家就两条街,那位夫人姓沈,瞧着挺贵气的,不怎么笑,面上总是淡淡的,我还有些怵她呢,倒是她身边的那位封姑姑,人很和善,哦,我就是同她们打听,才晓得你还有个名叫张承霜。”想了想,又笑道:“不止,还晓得你的字叫闲庭,乳名呀,宝儿。”说着说着也就不觉得那家人怎样了,沐秀儿得意洋洋地报了一串名,最后说到宝儿那两字时,还特意加重了音,说完了,想起还有水要倒,和张逸之前一样,调戏完人,转身就走,她却没注意到,她那媳妇脸都变了。 张逸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半,其中最多的就是她和她娘的点滴,都说,越是早的记忆就越是容易被恢复,张逸最先想起的其实是她刚出生时的事,没错,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别人的身上,但事实上,她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新投胎,却又因为儿时的意外,忘记了所有,后来,她第一次失忆后彻底成为了张承霜,从一张白纸一个孩子开始重新做人,直到坠马,阴错阳差她想起了前世而忘记了今生,才乌龙了那么一把。 寡居寻亲不遇的沈姓夫人,身边还有平易近人的封姑姑,在她出去时,把秀儿请过去当厨娘,无端端给了这么大一笔赏钱,她要是再想不出这是谁,她便真是天下第一号的傻子了。 这一晃神,沐秀儿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见她傻愣愣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呆呆站着,也没多想,进去倒了水,再出来见她还不动,于是走到她跟前:“你这又是怎么了?” 张逸正恍神,听到询问声,才缓过劲来,咽了咽,开口问道:“秀儿,那个伺候的丫头是不是□晖呀。” “是呢,你怎么知道的?”话刚说完,沐秀儿脸上的笑容就隐去了,这会儿,她也察觉到不对了,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张逸,这一眼却让她更为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所有的线索连到了一起,很多东西就明了了,难怪她总觉得那位沈夫人面善,眼前这人五官若细看,与沈夫人并不算很像,但她们却有着血亲之间,不足为外人言道的神似,“阿,阿逸,那位,那位沈夫人是……”话都结巴了。 “是我娘。”张逸僵着脸。 沐秀儿手一松‘啪’手中的木盆子掉在了地上,她一惊,忙弯腰去捡。 这失态的模样落在张逸眼中,心一紧,忙上前手拉住她的腕:“秀儿,你莫要担心。” 沐秀儿强自缓了缓气息,努力想要扯出个笑,却怎么也做不到,她自不会还呆呆的以为,去做厨娘只是巧合,那沈夫人这番举动用意是什么,忽地想到她说的最后那句话,现在想来却是颇有深意,“阿,阿逸,沈夫人……你娘她给我银子时说‘拿去吧,眼下你觉着多,指不定哪天,你还觉着少呢。’你说,这,这是啥意思?” 听到这话,张逸眸心一凝,沉默了一下说道:“秀儿,快换身衣服,咱们这就过去。”见沐秀儿不动,还是拿眼盯着看自己,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你放心,我娘疼我得紧,你是我媳妇,只要让她明白,咱们是要守一辈子的,她不会硬拆开咱们的。” 这话虽是安慰,说得却是肯定,沐秀儿慌乱的心,因她的这一句,渐渐平静。 天已经黑,无星无月,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阴沉沉的透着一股子压抑。 提着灯笼,两手相牵,小俩口走得不快也不慢,到了沈家的宅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儿,“秀儿,一切有我。”张逸紧了紧手。 沐秀儿点头,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我来叫门。”说完,她吸了一口气,伸手用力拍了拍。 这几声,在安静的晚上显得格外的响亮。 没过多久,就有人在里头问道:“是谁在外头?” 沐秀儿听出是春晖,想着即将要面对的,到底还是有些忐忑,喉咙发紧,干巴巴地应道:“是我,沐秀儿。” 里面的人并不似平日那般立即开门,“是沐娘子呀,还请稍等一下。”说完,里头一片安静。 张逸握住了她的手,在耳边轻声道:“有我。”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终于被打开了,先看到的是春晖,站在她身后还有封三娘。 张逸看到封三娘时,心里猛地一热,如同娘亲一般,即便还有很多事她想不起来,可,对于这位长辈,她却是打心里亲近,尊敬的:“封姨。” 封三娘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在她们相牵的手上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少爷,你这是回来了?” 乍听这与记忆中温柔格格不入的话,张逸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原由,于是,讨饶般地又叫了声:“封姨。” 这一声到底是让封三娘软了些,只叹了句:“你这孩子,可知你这一回,让你娘操了多少心。”说完,也不理张逸,只对着沐秀儿,脸上重带了浅浅的笑:“快进来吧。” 这截然不同的两副脸,让张逸心头略定了些。 进了院子,夫妻两人都有些紧张,交握着的手里不知何时汗湿了。 终于到了正屋,房门关着,纸窗上印着妇人的影儿。 见到娘亲的身影,张逸只觉得心重重地跳了起来,脚下意识就往前走,沐秀儿被她带着,也朝前迈了一步。 “少爷请先进去吧。沐娘子暂请随我到抱厦坐坐。”封三娘亦跨了一步,不露声色地将两个人拦在了外头。 张逸见她如此,手却不放,低声说道:“封姨,我要带秀儿一起去见我娘。” 封三娘脸上神色依旧,并不松口:“少爷该晓得夫人脾气的,又何必非急在一时,”见她还是坚持,又说道:“我同沐娘子也算是相识,宝哥你这是连封姨也信不过了吗?”说完她不看张逸却瞧着沐秀儿。 张逸知她说的有理,再听她叫自己宝哥,就有些迟疑,沐秀儿却在此时开口:“阿逸,你就听封姑姑的话吧,”微一顿,她悄悄捏紧了下手:“我等你。” 有她这一句,张逸忙回捏了一下:“你等我。”说完,松开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绕过封三娘,朝正屋走去。 两人那小小动作都怎会逃得过封三娘的眼睛,她故作不知,“沐娘子请随我来吧。”沐秀儿并没有立即离开,只拿眼瞧着张逸。 张逸要进门时,又转过了头。 两个人隔得不远,无声相视后,才各自去了各自的地儿。 张逸走进了屋子,房内烛火明亮,她略整了一下衣襟,站在外间,深吸一口气,这才朝着里头喊了一声:“娘。”叫出这一声,她喉咙就有些哽咽,眼也跟着红了。 里间无声。 张逸又向前走了一步,“娘。宝,宝儿回来了。”声音打着颤。 还是没人理会。 抽了抽鼻子,张逸再吸一口气,稳了心绪:“娘,孩儿进来了。”说完,作长揖到底,行完礼后走了进去。 沐秀儿跟着封三娘去了抱厦。到了里头,两人在桌边相对而坐。 这一次相见,却不似之前,先前让她做厨娘的事不挑明,可心里都明白。 春晖端了些甜汤点心进来,放到桌上后就退了出去。 封三娘先开了口:“那里头,怕是要说上一会儿。晚上喝茶不好,倒不如吃些汤点。” 沐秀儿的心全系在那头,只强笑着应了声。 封三娘也不放在心上,随手拿了一块,送入口中,细嚼后慢慢咽下,闲说般笑道:“吃这个,我倒有些想你做的点心了。” 沐秀儿原以为她不会说先前的事,没想到竟然主动提及,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接口。 偏封三娘又在这时候,突然问道:“心里可怨?” 沐秀儿一愣,对上封三娘那双眼儿,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说了实话:“也说不上怨,可心里有些气的。”任谁被人别有用心地弄了去,像傻子般由着人看,不管啥理由,总是不自在的。 封三娘听到后,却笑开了,“你果真是个实诚的人儿。” 那头,张逸已经跪在了娘亲的身前,即便是两世为人有了现代人的意识,在娘亲面前,她依旧如古人那样,敬母如天。 沈清娘坐在桌边,手里捏着那串紫檀佛珠儿,看着女儿红着眼,却是一言不发。 “娘,孩儿晓得错了。”自幼就是如此,但凡做错了事,她娘总是不打也不骂,只拿眼儿静静地瞧着她,错在哪儿,为什么错,让她自己想自己悟自己说,真懂了明白了,才开口提点,张逸的记忆有断层,想不起全部,只知道那会儿收到了一封信,她是为情赌气之下留书独自离开,后来才出了坠马这样的意外,失踪了半年,她怎么也记不起是为了何人而情伤之下做了这等傻事,但,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是错的:“孩儿不该任信妄为,不顾娘亲担心,不顾家中事务,逃避离开,让娘担心,让娘操劳。” 沈清娘还是不说话。 张逸知自己还没说到点子上,继续道:“孩儿不该遇事没担当,沉不住气,只知逃避不敢面对,愧对承霜二字,辜负娘亲教导。”见娘亲的神情还是不变,抿嘴想了想:“孩儿不该明知是错,却明知故犯,为了不值当的人,伤娘的心。” “哼”声是出了,却旧是不满。 张逸实在想不出别的了,说到这份上,大抵也只有她与秀儿的事让娘亲不满了,只是,在这事上,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错的,哪怕是未禀娘亲私自成婚这一条,都不可以提,于是,只跪着,不再说话。 这下两人又僵持了,要不怎么说是亲母女,真倔强起来,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静没了好一会儿,张逸到底还是先开了口,只见她头一低,“娘,孩儿愚钝,请娘训教。”错在哪儿随你说,就是只字不提那事,装傻冲愣到底。 沈清娘看着女儿,这个她用尽了手段才得来的孩子,费尽了心力养育的闺女,放在心尖呵护的宝贝,看到她的留言,气她也心疼她,失踪没了消息,为她枯坐了多少夜,忍了多少泪,这会儿倒好,梗着脖子,同她玩心眼儿,她怒极反笑,将那紫檀佛珠拍在桌上,“张承霜,你当真是出息了。” 张逸见娘亲动了真怒,越发觉得她是气自己私下同女子成了亲,正想开口解释两句,只听道:“死了双亲,前去投靠的表哥,你可本事了,这样的谎话都敢编。” =口=! 第78章 番外 青瓦房,两进的小院里,传出孩童的哭叫声。 男子走到门前,听到里头的吵闹声,四方的脸带出一抹笑。 推门进院,正挨着娘亲教训的臭小子,没头没脑地扑进了他的怀里:“阿爹,阿爹,救命。” “臭小子。”笑骂了一声儿,男子大手在儿子屁股上用力一拍,朝着媳妇问:“他又咋啦,闯啥祸了。” 妇人没好气,“成日只知道在外头疯野,一点不懂事,”边说边把扔在一旁的衣衫,拿起展开,只见那上头破了好几处:“你瞧瞧,这才制的新衣,就划成了这样,才这么点大就败家,将来可怎么得了。” 食指勾起,重重地在那小脑门上一敲,惹得孩子哇哇大叫:“爹,别打,痛,奶奶救命。”嚷完,撒丫子就跑。 夫妻俩相视,无奈地一笑,这两人正是当初的高小六和小舟儿。 夜里,一家人吃完了饭,苏大娘为了大孙子,把亲儿子训了一顿,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护着第三代,也不记得自个儿当初是怎么□儿子的。 房里点了灯,小舟儿坐着补衣服,当初那瘦弱胆小的童养媳,如今,打理着整个宅子,撑起一半的家。 高小六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手在拿着蒲扇,怀里抱着儿子,一起乘凉。 “爹,你给我讲个故事呗。”小鬼咧嘴央求着。 高小六摸着儿子的头,寻思着,要不要给他讲些上进的故事,抬头看了看天。 夏夜星空闪闪,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几个人。 中了进士当了官的锦阳哥,跟着张逸哥去做大少奶奶的秀儿姐,竟然还有那个不着调,胆子却大到包天,敢拐了莫家少爷离家一去不返的顽二。 时过尽迁,花田村还在,可记忆中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人越大,就越想着儿时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那么的清楚,思量了一下,低头看着和自个小时候一样顽皮的混小子,“行,爹给你讲个乡下小子,好好读书,后来娶了有钱人家姑娘当媳妇,进城当大官的故事。” 千里之外,某处小县,混不知自己被人当故事讲的方锦阳,独坐在县衙院子里,手两封家书,一封是家中妻子寄来的,话语间透着要过来一起的意思,另一封则是老娘偷偷捎来的,无非是抱怨儿媳妇不孝,又要儿子趁着在外头,纳几房妾侍,多多开枝散叶,也好打压打压妻子的嚣张。 读完后,方锦阳长叹了一口气,他老娘这么多年,还是那样的性子,年纪越大越没个消停,妻子的性子虽也不是那么好,可毕竟人不坏,更不会做那怠慢双亲的事儿。 回想起这么多年,那两婆媳之间的明争暗斗,方锦阳忽地有些茫然,他这大半辈子,少时被娘管着,后来又被妻家拘着,等终于儿女双全有家有业,可心里总还是空落落的。 摸了摸留起的胡须,他知道心里缺的那块是为了谁,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竟这么多年了,抬头,面朝着南边,不知远方的那人过得可好,想来应该是不错的,都说商人重利轻情,有着那样的家事和身份,那个曾经义正言辞痛斥过自己的男人,这么些年,他却仍是对秀儿始终如一,世上能有多少男儿能如他一般说到做到呢? 心早就认输了。 捏着手中的信,也好,当初虽负了秀儿,可到底也成全了她的幸福,这样就好。 洛水城。 “姨娘,不早了,歇了吧。”小丫头服侍着主子。 沈燕秋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女儿送来的回门礼,她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姐儿,如今嫁得也不错,虽说对方是个庶子,但也是个出息的,终归是做了正妻,这样就好。 起身开箱,将礼物放好,整理时,一件旧裙印入眼中。 沈燕秋将裙子拿起,展开,这裙子只穿过一回,后来就收在里头再没拿出来过了,一放这么多年。 秀儿,想到她的名字,沈燕秋眼中染了笑,那时候,总觉得她是一个福薄的,怎料,其实是个命好的。 自那次别后,再没见过,所有的消息只限于娘家嫂子的闲话。 ‘你不晓得,那个沐秀儿嫁的男人,竟是个有身份的,先前说的什么表哥全是假的,真是没羞没臊。’ ‘听说那男人是江南一代商户家的少爷,遭了难,流落到咱们村,呸,都说沐秀儿有福气,我瞧她也得意不了多久,那张逸的娘,我远远瞧了一眼,不像是个好相遇的。’ ‘沐秀儿也是个傻的,竟然就这么跟着那男人走了,她也不想想,两边门不当户不对,那婚事没经家里长辈知晓,作不作数还不一定,她不过是个被休的弃妇,离了村,跑人家的地儿上,还不是要怎么作贱就怎么作贱。’ ‘那沐秀儿又回来了,现在可不得了了,真没想到,那张家这么有钱的人家,竟认了这门亲了,现在她可是有钱人家的奶奶了。’ ‘唉,原先瞧着她是个命硬克亲的,没想到竟是个有造化的。’ ‘这就是命,她没了方锦阳倒攀了个更好的,听说,她刚嫁过去那几年,肚子一直没信,那男人也没有在房里收人,眼下儿女双全了,她那位子是坐稳当了。’ 隔些年,总会有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传到自己耳中。 沈燕秋知道,这些都是两个嫂子故意说给她听的,不过,她也不在意,就像她们说的那样,不同人,不同命。她犯不着去羡慕什么,更不用妒忌什么。 沈燕秋是沈燕秋,沐秀儿是沐秀儿,各有各活法。 将裙子重新叠好放入,关上箱子,沈燕秋让丫头伺候更衣,她躺到了床上。 床一个人睡,冷清倒也舒坦。 闭上眼,记忆中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脸越来越模糊都快看不清了,只是那人的笑还是那样的简单。 傻丫头,过得好就好。 江南,张府。 张家大老爷正带着妻儿从清兰居老太太的小院离开。 夫妻俩并肩,身后跟着的是一双儿女。 走过回廊,到了门洞口,沐秀儿停下,转身:“晚了,你们就直接回院子吧,早早休息,”说完,拉过女儿的手,拍了拍:“今儿的事,不怨你,莫要放在心上。” 站在一旁的少年也插了句:“是呀,姐,不怨你,要是家中长辈受人非议,作子女的不啃声,那才不是,只可惜我不在,让奶奶和你受欺负了。” 听儿子这样说,张逸笑开了,“正儿,说得没错。”接着,他赞许地拍了拍儿子的肩。 有了爹娘的话,少女这才真正地释然,乖巧地点了点头,这才同弟弟一起行礼告退。 目送着孩子们离开,回到房,由下人们伺候简单洗漱后,待只剩下夫妻两人,张逸这才放松了身子,随意地往床边上一坐,“今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娘带着媛儿去串门子的,怎地回来就把娘气成这样了?”因有应酬,回来晚了,谁想刚进门,就听说自己家娘气倒了,刚才人多口杂,又不能细问,只好现在说。 沐秀儿将发簪抽去,边梳边应:“今儿四房的人也过去了,前头大人们说事,后头姑娘们就处一块,媛儿去净手回来就听见,那两房的姐儿在背后头说娘当年的事儿,她那能容得下,可不就吵上了。” 张逸一挑眉,冷笑:“好呀,太平日子过久了,早先的那些个账还没算呢,他们倒送上门了。”眼一眯,盘算着明儿就收拾他们去。 沐秀儿梳好了头,走到了床边上,成亲这么多年,见她这表情,哪还不晓得她心里头想什么,自不会劝她别闹,反正,这人做什么事儿,她只管听着帮着就是了,“你在外头一天也累了,来,趴下,我给你按按。” 媳妇体贴,张逸哪有不要的道理,忙往床上倒下,趴好。 跨坐到了她的身上,沐秀儿的手从肩,开始慢慢向下揉捏,力道不经不重,刚刚好,张逸很是享受,“秀儿,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沐秀儿笑听着她的夸赞,手上更用心了几分。 按了一会儿,张逸鼻子里舒服得直哼哼,这才想起刚才被岔开的事儿:“对了,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拿这事说道,娘这次怎么地会气成这样?” 手已经从肩按向下腰,沐秀儿听她问到这个,想起婆婆气病了的真正原由,不由得眼中透出一丝叹惜,实话道:“娘气的不是四房的人,是封姨。” 张逸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了然,这上一辈的事,轮不到小辈说,只是,她们两人明明彼此有情,却因为当初错误选择,浪费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结了伴,可到底在彼此心上划了那么一道,不免感叹:“唉,我娘这脾气,总放不下过去的事”又觉着事有因果,娘受的那些个伤和苦,若放在自己身上,大抵也会如此,想了半天,也只能总结一句,造化弄人,终是偏心自己的娘亲:“若是,封姨当初能果敢些,也不至于如此,有情人早成眷属,多好。” 眼眸微微一闪,因着这一句话,那素来贤惠的媳妇有了不同了意见,伏□,凑在爱人耳边,吐着热气:“才不好呢,那样就没你了。”说完,又似没事人般,继续揉捏,一双手儿慢慢朝着腰下面移去。 察觉到了异样,张逸回过头,对上那双满别有深意的眼,嘴角边不自觉地染上了笑,这人,万事都为她人着想,只一件事上偏心得厉害,心里满满的装着情,一伸手,去勾她的颈,送上自己的唇。 月儿光空,一切静好。 “客官,不再要些什么吗?”塞外小客栈内,内情万种的老板娘正招呼着两位容貌出色的客人,一双眼儿相瞄着那雌雄莫变的人儿。 “不用。”美男子冷着一张脸。 老板娘识趣,“那客官请自便。”离开时,又特意挺了挺那半露的酥胸,朝着同桌的另一人,抛了个媚眼儿。 “怎地,人都走了,还没看够?”美男子冷哼。 “胡说八道什么。”男人收回了停留在那丰胸上的目光。 “哼,还没死心,我瞧你是想她帮你生个儿子吧。” 男子闷头喝了口酒,不吭声,只在心里头念叨,当初怎地就着了这小白面的道,上了他的贼床。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防盗的番外,也算是最后的走向透剧吧。嘿 关于最后一段客栈,咳,只是突然的恶趣味,有一个梗,看得懂的别说。 当然,老板娘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旧版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香玉。当然也可以有一个小剧场。 伙计:老板娘为啥你后来就不看那漂亮公子了。 老板娘:她是个女的。 伙计(惊):你咋知道是个女的。 老板娘:不正眼看我的全是女的。 伙计:…… 莫少爷捏筷子:你才是女的,你全家都是女的。 顽二偷笑:哼,小白面,让你长着个女人脸, 第79章 听到母亲的怒斥,张逸方知她气恼的竟是当初自己为权宜而胡扯的谎,娘亲将自己辛苦抚养成人,她却自称父母双亡,虽事出有因,但这话落在不知真相的娘耳中,岂不是如同亲手在她心口上扎刀子一般,忙出言打断:“娘,您别气,您听我说,我失忆了,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才这样说的。” 沈清娘本是在气头上,这手都指着女儿的脑袋了,忽地听她这么一声,责骂声戛然而止。 张逸急忙趁机继续解释:“娘,那时,马儿受了惊,我被甩了出去,摔到了林子里,也不晓得昏了多久,等醒过来时受了重伤,拼了命才爬出了山林,后来体力不支,倒在了秀儿家门前。”这时候也不忘记为她媳妇说上几句好话:“秀儿她及时救了我,又细心照顾我,给我治伤,……”她还要再说,见娘亲眯了眼儿,忙打住:“我被救醒,可是,以前的事全都记不起来了,迷迷糊糊只以为我叫张逸,那会儿马带着行礼跑了,我身上就只有钱袋,也查不出来历,就只能用了那个身份。” 听女儿这样说,沈清娘才缓了胸中怒气,那失忆之说,她倒是信的,只因宝哥儿曾经有过那么一回,那时也是受了重伤,治好后先前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认不得娘,认不得字,连话都说不清,好在那时她年纪还小,可以重新来过:“你说你失了记忆,怎地这会儿又全都记起来了,”到底是做家当主母,敢和一族相对抗的人,脑子转得快,几乎没多想就问出根结。 “没呢。”张逸当然晓得她娘不是个好糊弄的,又说道:“我伤好后,也做过几次梦,可梦里的东西记不清楚,”边说,边拿手指了指后脑跳痛的地方:“这儿,外头瞧不出什么,可里头老时不时的痛,有时,明明好像有什么能被想出来,偏一疼又记不得了。” 这头痛可不是小事,沈清娘再气女儿,也不能不重视,“你过来,让我看看。” 张逸哪有不卖乖的,忙跪着朝前一会,人靠近后,和儿时那般,把头枕在娘的腿上:“就是这儿,”拉起娘亲的手,按在那痛处。“有时候,疼得可厉害了。” 从自己肚子爬出来的娃,做娘哪有不晓得她小心思的,也不点破,轻轻拨开头发,低头凑着仔细察看,又按了按:“疼不?” “现在,不疼,有时候记起以前的事时,也会疼的。”张逸半手按在娘的膝头,半撒娇道:“娘,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记起,我是您的孩子,回来后,我就和秀儿说,要一起回去见您的,只是没想到,您先来了。” 怜惜地摸着孩子的发顶,沈清娘原是作了最坏准备的,这会儿,女儿平安,为人母的总是包容着孩子的,“你呀,可是真的知道错了?” “嗯,娘,孩儿知道教训了,以后再不会任性妄为了。”张逸这话说得真心,想到自己当时若真的出了意外,不幸身亡,把娘亲独自留在这世上,到时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才是真的大不孝,想着就一阵后怕,真要是这样,自己做鬼都不会原谅自己。 “知道错,也还是要罚的。回头,让你封姨先为你症症脉,看看你这头上的伤,等好了,把孝经抄五十遍。” 张逸忙打蛇随棍上:“嗯,明儿我就去辞工,带上秀儿咱们一起回去。”说完,心紧张地突突直跳。 “带上她?”沈清娘似低语般地轻声念了句。 张逸忙抬起头:“娘,要是没有秀儿,我兴许……兴许就出事了,她救了我,是我的大恩人,我也……”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去。 只听沈清娘点头:“救命之恩,自是要报的,若是她愿意,就跟咱们一同回去吧。” 张逸眼中顿时亮了起来,刚想说好,却又听她娘说道:“到时候,我认她做义女,给她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出嫁还是招赘任她挑,总要给她挑个好男人,一辈子妥妥当当的……” “娘,我和她成亲了,她是我媳妇。”张逸听后头越说越不对劲,忙插嘴阻止她继续说。 “媳妇?”沈清娘似听不懂般笑道:“傻孩子,我已经让人到花田村里去打听过了,你们的事也晓得些,想来,成亲本就是你们的权宜之计,你们都是女子,媳妇什么的怎能当真,放心,娘亏不了她的。” 张逸心下着急,还想再说,忽地看到了娘亲眼中的那一抹意味不明的戏谑,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娘的故意,“娘。”她轻叫了声。 这下,沈清娘却不说话了。 张逸见娘又拿这种眼神看自己,她知道这事怕是难了,可就算这样,也不能不说话:“娘,我和秀儿是真的想要守一辈子的。”见她神色全然没有松动的样子,心一横索性快刀斩断麻:“娘,我和秀儿已经圆了房,行过夫妻之礼了。” 原以为这话出说来,她娘必会恼怒,不想,沈清娘听到这话只挑了眉梢,听笑话般反问道:“夫妻?两个女子何来的夫妻?哪儿来的夫?行得那般的夫妻之礼?” 这话是咬死不认了,张逸心下着急,都说知女莫若母,其实,孩子也最是懂得拿捏父母的软处,此时,绝不能硬碰硬,忙软了声音继续恳求:“娘,孩儿喜欢她,孩子对她是真心的,求娘成全。” 谁知,沈清娘竟半点没有心软,她重又拿起了佛珠,声音淡淡的:“宝儿,你想没想起,上回你说同样的话时,娘是怎么同你说的。” 张逸被问得一怔,她没想到同样的话,她竟然曾经说过,努力想了想,后脑处微微刺痛了下,微皱了皱眉,茫然问道,“娘,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没想到她竟会这样的反问,即便沈清娘知道女儿失了记忆,可她还是有片刻的怔愣,眸光闪了闪,想到那些个事儿,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痴儿。” 张逸见娘有些软化,忙学着儿时那般,脸蹭着她的掌心:“娘,秀儿是好姑娘。” “好姑娘?好姑娘能跟着你胡闹,做下那样的事?”这不又开始算老账了。 “不是的娘,我们不是胡闹的,娘您听我说。”张逸仰着头,坚定地看着娘亲的眼睛,“娘,我受伤刚醒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候,心里得很怕,总觉得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后来,我能起身了,就想看看外头是什么样的,可没想到这样却给秀儿带来了大麻烦,她不容易,娘,您必是已经让人打听过她的底细了吧,她一个孤女,被那样的人家养作童养媳,最后又被休弃,日子过得清苦,可就是那样,她救我时也没动我的钱袋子,她给我喝菜粥,自己却偷着啃硬窝头,我在别人眼中是男子,害她受人指点,她也没有怪过我,和她成亲本确实是权宜之计,我无家可归,她为了名声,成亲住一块,她处处照顾我,娘,您别瞧她性子温和,其实心里坚强得很,我们睡同一张床时,都是她睡外头,我睡里头的。” 沈清娘听她说到这儿,忍不住插了句嘴:“瞧你出息的,失了记忆,胆都掉没了?”话语中满满都是宠护。 张逸讪讪一笑,再继续说:“她本就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又处处细心待我,日子久了,我便不再如最初那般不安,总觉得自己孤零零没个亲人,有了她,我就不是一个人活着了,那小院也就是我的家了。” 这些话说得动情,沈清娘却听出了些别的味道,她打断道:“原来如此,傻孩子,你这不过是失了记忆,彷徨之下对那沐秀儿生出的依恋,你想想,若当初救起你的不是她,不拘时谁,给你住处,照顾你,你是不是会对那个人生出一样的心思?” 张逸一时被她给绕懵了,顺着她的话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一时无话可反驳。 不待女儿开口,沈清娘又说道:“不说她救命之恩,只说女子与女子之间,这男女有大防,女儿家一起总是更亲近些,这一来,这女人总是不知男人想什么,男人也不知女人说什么,这样,同为女子就更易生出知己之感,许多事,你说她懂,你不说她也懂,总有说不完的话,交了心,难免生出相逢恨晚之感,只盼将来能够日日在一起,这二来,女儿家心总是细些,做事也更懂得体贴,都说以柔克刚,也不是只有那些硬汉子才抵不过温柔乡的,事问,谁不想要有个时时对自己好,处处对自己关心的人?你和她,说到底不过是姐妹情知己心罢了,你想想,都说男女之情,夫妻之爱,往大的说,天地乾坤,住小处讲,水中鸳鸯,哪个不是一阴一阳,一雌一雄,两心相知,有女子同女子结作异姓姐妹的,何曾有过女子嫁与女子的?” 张逸被这一大通话砸得差点没了方向,好在她拥有前世的记忆,这才在心里保留了清明,若非如此,或许过去那个在三刚五常中成长的张承霜,当真会因这些话而动摇了心,趁空快速地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娘,孩儿同秀儿决不是姐妹之情,娘先前说了,是不是不拘是什么样的人,只要那样待我,我便都会生出情谊,我想,兴许就是如此,所谓日久生情,我会对秀儿有情,是因为她那样的待我,我对那不拘什么样的人有情,也因为那人会那样的待我,可是,娘,就是这份情,若是,那不拘什么样的人是名男子,我愿嫁与他,我说我对他有情,娘便不会觉得,我傻,我分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情了吧,可,明明是同样的情,为何,我对男子生了便是男女之情,对秀儿就成了姐妹之情?” 沈清娘不说话,继续听:“娘,再说女子之间的相处,同为女子,懂得彼此,容易相知这是实情,可,姐妹之情再好,也不会生出相思之念,不会想要有肌肤之亲,我对秀儿,也不晓得从何时起,我总忍不住会想她,明明刚才还在一处,才分开一会儿,就想着她快回来,顶好时时刻刻都在一块,永远不分开,不止如此,一个人时,总忍不住想她说的话做的事,到了晚上,躺在她身边,总想要找借口依在她怀里,哪怕不靠着,就是握着她的手,心也跳得厉害。娘,您说,这怎么会是姐妹之情。” 沈清娘看着女儿,那一双眼里却是映出了其它,许久,她长长叹了口气。 张逸见她如此,只道娘亲有所软化,不由欣喜道:“娘,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不是?” “是又如何?”沈清娘伸手把女儿拉了起来,手在她膝头轻轻拍了拍:“即便是,这样的情也是不容于世的。” “娘,我也恢复不了女儿身份了,您就成合我们,让她陪着我吧。”见说了那么多,还是无用,张逸有些急。 沈清娘只觉得心头一揪,脸惨白了几分。 张逸见娘亲神色有异,瞬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安慰道:“娘,是我失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浑说的。” 深吸了口气,沈清娘抬手轻轻摆了摆:“总是娘当年没能护住你。” 张逸两膝一弯,重又跪下,急急拉着娘亲的衣袖:“娘,是孩儿蒙了心,胡说八道,您打我骂我都成,可千万别这样说,娘,您千万别将这话放到心上。” 那件旧事是母女俩人心中的梗,沈清娘知女儿话说得真心,也不想再提,重新把她拉了起来:“好了,既然你铁了心,娘还是那一句,娘要看她的真心。” 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张逸脸上露出欣喜,“娘,您会看到的,秀儿她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莫要先说这些。”沈清娘是不会任由她几句话就点头的,“除了她的真心,娘还要你先看清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张逸不解,她的心自然是在沐秀儿身上的。 “你倒是忘得彻底。”沈清娘没好气,话语中却再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你眼下只记得新人,若将来忆起了那旧人,又当如何?” 张逸后脑又是一刺,手下意识地按了下。 这么个小动作哪会逃得过她娘的眼,“怎地,头又痛了?”沈清娘关切道。 “没,就刺了一下。”张逸咧嘴笑。 晓得她不想让自己担心,沈清娘也不多说,重又正色道:“宝儿,娘打算暂时不回去,在这里住一个月。” 没想到娘亲会有这决定,但知她必有用意,张逸并不插话点了点头。 “这个月里头,你把在这儿该处理的事都处置妥当了,再让你封姨给你治治这头痛的毛病,若能在一个月里想起过往,你且定下心,好好想想,将来到底要如何。”见女儿嘴动了动,不让她说话:“你别急着说其它,你眼下记不得之前的事,自是可以说满口话,娘说的是娘看到的事,你脑子里记的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事,所以,娘现在先不同你说那人是谁,又发生过什么,眼下,娘只能同你讲,你当初为了那人也求过娘成全,你出走也同那人有关,娘教过你话还能记起吗?”看了眼女儿才缓缓道:“这世上最是真心难求,若有幸遇到,当珍惜以心交心。” 这话说得在理,张逸已隐隐猜测到她先前怕是曾有过一个心上人,不过,她虽记不得那人是谁,却是想起了离开前家书上写着事,婚期已定,再看娘提到这事时的神情,想来那人没能让娘看到他的真心,但不管如何,自己想不起来过往,也不好做判断,只是,她心里明白一点,无论过去如何,将来她是决对不会辜负秀儿的,不反驳,认真点头:“娘,我听您的。” 沈清娘见女儿听进了自己的话,手撑了桌面,站了起来。 张逸看到,急忙上前扶。 看着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的女儿,平安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伸手为她整了整衣襟子:“好了,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好好歇,我让春晖把西厢的那两间理出来,明儿你们就搬过来住吧。” “两间?”张逸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话刚出口,见她娘那神情,显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忙笑应道:“两间就两间。” “去吧,我累了。”沈清娘自打看到女儿后,心情起伏略大了些,这会儿心定了,不勉有些累。 “娘,我伺候您休息。”张逸讨好。 “哪用得着你,”沈清娘赶人。 张逸仍是站着不动,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娘,您,不见见秀儿?她陪我过来,你就见见吧。” “怎地,她就差不了这一时半会儿了?”沈清娘从不吃女儿那一套:“娘处事自有分寸,你该晓得的。” 张逸心知不能再缠下去,只好点头:“那娘,您早些歇,我去□晖过来伺候。” 沈清娘点了点头,待女儿要走出里间时,突然开口:“回去,让她给你用热水敷敷膝盖。” 张逸只觉得心里一热,回头飞快地点头应道,“娘,我明儿就回来,您好好歇。”说完,转身走了出去,眼泪直到这会儿,才控制不住地滚了出来。 第80章 夜已深沉,灯光昏黄。< 张逸坐在床边上,双手撑着床沿,外裤脱去后,修长白晰的腿好不晃眼,只是膝盖上的两块红让人看着有些碍眼,若仔细看,还能瞧见上头擦破了的油皮。< 沐秀儿搬着小凳坐在她跟前,旁边摆放着一盆热水,伸手拧了巾子,先在那膝头上捂了会儿,清理了伤口后再轻轻吹了吹。< 张逸舒服得直眯眼,脸上写满了笑,等她家媳妇给她上药时,才感觉到了微微的刺痛,“秀儿,有点疼,再给吹吹。”她厚脸皮地撒娇。< 沐秀儿知她故意卖乖,却也没有逆她的意思,不止吹了吹,最后还轻轻在她膝头亲了下,丝毫没有在意上面才擦的药。< 这一下,亲得张逸连嘴都合不拢了,自打她娘松了口给了她那样的机会后,她的心情就无法控制地雀跃着,“媳妇,你真好,不枉我在我娘面前说了你那么多好话。”这会儿,心情好,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个乖。< 听她提及沈夫人,沐秀儿那黑亮的眸子,却不自知地透出了担忧,今儿走了那么一趟,自始自终她都没能见着沈夫人,那位封姑姑的话也总似含着锋机,其实,她也晓得大抵沈夫人还是不待见自己的,即便回来的路上,张逸给她再三解释,又乐呵呵的说,只要她俩坚定,她娘就会成全,可她却很难似她那般的说得简单,阿逸是沈夫人的亲女,而自己怕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外人,还是一个诱得张逸生出不伦之情的女人,这天下哪个当娘的,在知道这样的事后,会毫不在意的?沈夫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她正担心,脸颊上却是一暖。< “你呀,别瞎操心,更不要乱想。”张逸伸手,轻扶过爱人的脸,先前脸上讨巧调笑的神情早已不见,留下的是让人重获信心的坚定,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秀儿,我娘能撑起这一份家业,她的手段她的见识和那些寻常妇人是不一样的。”< 沐秀儿听到那手段二字,心不由得紧了下。< 张逸并不知秀儿因她的话而紧张,却能感受到她强压着的那份不安,手移开了脸,把人拉了起来,环住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腹上:“你要信我的话,我娘她为人再刚强,她的心还是软的,她盼的就是一个能够真正待我好,能伴我一生的人,你认定了我,我也认定了你,而娘要的就是咱们的坚持和真心。”说完她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妻子的眼:“相信我,只要咱们同心,娘一定会点头的。”< 沐秀儿同心上人四目相对,心里默念着你认定了我,我也认定了你,一时间,她只觉得,有张逸的这一句话,便能抵过所有的一切,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脸上终于扬起了笑,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信你的话。”< 张逸见她是真的释怀了,越发地觉得今晚要做些什么,心随意动,就要拉人上床:“好啦,都这么晚了,这盆水明天再倒吧,早些睡。”< 沐秀儿却是个操心的命,更不懂得张逸的那些花花心思:“你先睡吧,明儿就要搬过去,我先收拾收拾,不然,晚了,让,让娘等咱们,总是不好。”这是沐秀儿头一回称沈夫人为娘,说时不勉就有些结巴。< 张逸哪会听不出她的不自在,可为这一声娘,她的心却是越发的欢喜了起来,手拉着不放人,乐呵呵地开解道:“你别看我娘平日里话不多,神情总是淡淡就怕她,其实她为人好相处得很,还特别护短,等以后相处久了,你就晓得了,指不定到时候她疼你这个儿媳妇,比她闺女都多呢,”说完,又不想再继续这话题,继续将人往床上带:“我娘那儿的东西肯定齐全,咱们过去,不用带什么,只要把你给我做的那些个衣服全搬过去就成,让我娘看看你有多心疼我,对我有多上心。”< 沐秀儿还挣扎着站在床边上,她总觉得这人现在的话很是不靠谱。< 张逸见她还僵持着,索性无赖般人往后躺,借着力拖人,还煞有其事地说道:“秀儿,明儿起,咱们可就得分房睡了,”说完,暧昧地眨眨眼拖着长音道:“良宵苦短哦。”< 这话听得沐秀儿眼眸子闪了闪,她也不是不解风情的呆木头,想到明儿起就不能一起睡了,哪还有不肯的,吹灯,上床。< < 第二天,万里无云,是个极好的大晴天,人的心情也因着那片湛蓝而格外地舒畅。< 起得略比往日晚了些,吃过早饭后,小夫妻俩就开始准备整理,张逸嘴上说得轻巧,只要带上衣物,真要收拾了,这才想起一件事,她眼□份还是锦绣坊的大掌柜,住的又是人家的房子,真要辞了工,这一大堆东西最终还是得带走的。< “你这会儿要辞工,谢东家那儿可怎么说?”沐秀儿从柜子里翻衣服,那会儿只以为会在镇子上长住,她把家里的东西差不多能拿都拿了,眼下可不就都成麻烦了。< 张逸精神有些不济,懒了懒地打了个哈欠,抓了抓头说道:“这几天,抽了空我就去和他说,不过,我估摸着,这趟出门,他多少已经猜出些我的身份了,谢老板可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不过,咱们做事也不能不上道,也不好说走就走,得让他有功夫再找个人顶上才稳妥,我娘只怕也是想到这一层了,一个月够我把这里的事都处置妥当了。”< “嗯,是这个理,可你不做了,这里东西也不能留这,总不好全都搬娘那儿,要不过几天,找顺子哥借个马车,再把东家运回家去?”沐秀儿顺着她的话讲,只是说完后,她翻看衣服的手,忽地顿了顿。< 张逸想着别的事,也就没注意到她这小小动作,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马车我娘有,用不着借,这些事用不着你多操心,都由来我处理了。”刚说完,她忽地拍了下脑袋,懊恼地叫道:“我可真是糊涂了,说了这么多都没想起来,这会儿,我还没辞工呢,今儿得看铺子的。”< 沐秀儿闻言也是一愣,这事情来得突然,和张逸一样,她也完全没有想到这茬,“今儿你要看铺子,娘那儿,咱们啥时候搬过去?”她问。< 张逸手拍着额一副伤脑筋的模样,想了想才说道:“没事,等到了中午吃饭时,咱们趁这个空档过去,好在离得也不算远,下午我再回铺子,就是辛苦你些,东西都得由你来整理,”接着,她又想到了另一事,皱眉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要不还是这样吧,东西搬过去,下午我回来时,你也一道跟着,就说家里还有东西要收拾,等晚上关了店门,咱们再一起过去。”她娘要看秀儿的真心,背着她时肯定会有些试探,她不想秀儿头一天过去,就要孤零零地面对。< 这一份细心体贴沐秀儿自是听得明白,只是,她却没有答应,轻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不跟你回来了,”见张逸似要说什么,抢先道:“我晓得你的心思,可是你想想,先前都说了,锦绣坊你不能一走了之,你这大掌柜指不定还得做一阵子,我总是要在那里和娘试着相处的,躲得过今儿,也逃不开明儿,再说了,我还得让娘瞧见我的真心不是。”< 就如沐秀儿能够明白张逸的体贴,张逸也同样能够明白她的用心,瞬时,眼儿瞬时弯了起来,点头道:“关心则乱,行,听你的,你只管安心,我会早些回去的,一关铺子就回去。”< 沐秀儿抿唇而笑,很多事,尽在不言中。< 两人正说话,外头拍门声突然响了起来,“什么人,这么早就找上门。”她们俩,眼神中的暧昧才勾起,就被打断,张逸嘴里不满地嘀咕了声,不情愿地走了出去,打开门一看,来人竟是春晖。< 春晖自幼就被卖到了张家,教-调好后,就在沈夫人跟着伺候,因此,她与张逸也算熟络,先行礼福了福叫了声少爷早,随后开门见山道:“是夫人让我过来,给您和……沐娘子搭把手。”< 张逸知道,在她娘没有正式承认她和秀儿之间的事前,少奶奶这样的称呼是不会有的,不过,与其纠结这么个称呼,倒不如目光放长远些,先办正事,她正愁秀儿一个人整理辛苦,这会有人过来,可不就是才瞌睡就有枕头嘛,忙让她进来,也不忘记多问一声:“我娘,昨儿晚上歇得可好?”< 春晖听他问话,点头笑应道:“昨儿,夫人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才醒的,”说完,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夫人好久都没睡得这般好了呢,早上饭都多用了些。”< 后半句让张逸心中一揪,她知道春晖这是拐着弯说自己呢,对于负气离家的事,说到底最不能原谅的还是她自己。< 一句话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再提这事,两人进了屋,沐秀儿见是春晖,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沐娘子好。”春晖倒是大方,主动福身行礼,她是个灵利的,老夫人眼下不认沐娘子是儿媳妇,可指不定将来如何,少爷是个重情义的,老夫人也不是一般人,多日相处,这沐娘子的品性也略知一二,她倒觉得,以后多半是要认下这位少奶奶的。< 张逸把春晖的来意同沐秀儿略说了一遍,“有春晖在这里帮你,我也就放心了,你也别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只管让她帮你做。”记忆渐渐恢复,她当家少爷的脾性也在不知不觉中显了出来。< 沐秀儿点了点头,她虽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不同于张逸的不在乎,在她眼中,春晖虽是个丫头,却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何况,她又是个从不曾支使人伺候的主,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偏张逸有时候心细,有时候就是个粗线条,这会她光想着有人帮秀儿收拾减轻负担,便疏忽了这一点,正好,前头铺子里传来了动静,上工的小伙计隔着门叫了一嗓子,张逸只得嘱咐了几句就赶了过去。< 这下屋里就只留两个人了,气氛因少了一人立马变得有些尴尬,沐秀儿对春晖的感觉挺复杂的,一同处事时,说说笑笑也算愉快,可后来,知道对方早知道自己的身份,再细回想那些说过的问过的话,不免品出些别样的味来,她以诚相待,对方却别有用心,虽是事出有因,却也不是一句大肚释怀就能完全不介意的。< 春晖能在沈夫人身边这么久,成为心腹丫头,自有她的长处,对于沐秀儿的态度她是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作无事般,走到一堆衣物边笑问道:“沐娘子,这些可都需要包上?”< 沐秀儿顺着看了看,她所指的正是刚才自己从柜中取出的属于张逸的贴身衣物,这些哪能让别人碰,忙走了过去阻止道:“这些都由我来理吧。”说完,就利索地把衣物移到了一边。< 春晖若是看不出那小心思,就不能称之为张家二房头号大丫头了,一挑眉,看沐秀儿的眼就有些不同了,也没有去抢着做,依旧笑意盈盈:“沐娘子可不用将我当作客人,夫人差我来,就是听由您差遣的,少爷也说了,有事尽管使唤我呢。”< 沐秀儿心知自己刚才的动作明显了些,春晖一样无事人一般,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讪讪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相公说了,只要带些换洗的衣服过去就成,别的都留下,要不,要不你帮我看看,除了这些常用的,还有没有其它要带的。”< 春晖倒是自来熟一般,听到这话后,就四下看了看,边看边说道:“西厢那两间屋子里东西都是齐全的,脸盆被褥都是新的,别的东西都不缺,我看少爷说得没错,就带些衣服,还有贴身要用的就够了。”< 沐秀儿本就是没话找话,其实,原先她是想把衣服都弄好后,顺带把别的要送回去的东西,能赶着整理的都整理出来,可现在,家里有了春晖,她反倒不想弄了:“嗯,那就听你们的。”随口应了声,索性就坐在床边上,把张逸的衣服一件件地叠好。< 这样一来,还真的没什么要做的,春晖走到了另一边,眼尖看到了针线篓子里的绣活,伸手拿了一块,没事找事般地说道:“沐娘子,这是不是上回没绣完的那块?”< 沐秀儿抬头看了眼儿,她在沈府当厨娘时,除了饭前饭后忙些,其它时候倒也空闲,于是就带了些针线活过去打算有空就做,这块正是在那里做到一半没绣完的,那会儿,她和春晖也曾一同探究过针线上头的事,点了点头:“就是那块,只是回来后一直没功夫绣完它。”< 春晖把帕子放在手中,反复看着,忽地自语般说道:“夫人前几日说要想个新抹额,我都没起赶得上绣呢。”< 沐秀儿手上动作一顿,她抬眼看了看春晖,见她还低头摆弄着帕子,眸心闪过一丝疑惑,她想了想,到底没去接口。< 春晖见她没有多问,也不再说,只扯了些有的没的,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说着说着,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就等张逸过来,提包袱走人,就在这时,外头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沐秀儿应声走了出去,家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人,也没问就直接开了门,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相貌清俊的陌生男子站在外头,她开口道:“你有什么事?”< 男子显是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位妇人,神情先是一愣,随后拱手问道:“请问,此处可是,张掌柜家?”< 沐秀儿听是找张逸,再看他穿着体面,只道是铺子的客人,便笑应道:“是张家,不过,我家相公这会在铺子呢,若是公子找她有事,还请多走几步,从前头铺子进去。”这后宅即便是张逸在家也不会随意让外男进入的。< 男子带笑的脸在听到妇人口中的那声相公后,一下就变了颜色,他的目光更是不自觉地留在了眼前妇人的脸上,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探询。< 沐秀儿见这人听了这话后,不但不走,反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这无理的模样使得她心里立刻生出了不喜,只是她也不好直接赶人走,只得向边上让了让,声量提高了些问道:“公子,可还有别的什么事?”这是请人走的意思了。< 男子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作一揖道:“没事了,这便告辞了。”说完他转身离去,走到半路时,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只是,那院门已经关上。< 不过是个小插曲,沐秀儿虽有些恼,却也没放在心上,回到屋中时,见春晖已将一个个包袱整齐摆放到了桌上:“沐娘子,马车就在街角,要不,我过去,让人把包袱先放车上。”< 沐秀儿原以为她们是要提着包袱走过去的,哪想到竟还有马车,虽说东西不多,但也有六七个包真要拿着走还真是不方便,于是点了点头:“咱们现在就过去?”< “我去叫马夫过来,让他把这几个包袱都搬上车。”似春晖这样的大丫头平日是不拈重活的,说白了比那小门小户家的小姐也不差多少。< 沐秀儿却与她不同,听她说要叫人来,顺手就拿了两个包袱:“我同你一块去。”< 春晖见她如此,也只好拿了两个包,一道出去了。< 车停在了街角,离胡同口也不算远,车夫三十来岁,坐在车辕上,见人过来了忙跳下车前来相迎。< “胡大哥,先帮沐娘子把包袱摆上去吧。”春晖见他过来,先开口说道。< 男子不多话,伸手就要去接沐秀儿手中的包袱。< 沐秀儿将包袱交给了他,转身想帮着春晖搭把手,却被她让开了,“我自己来就成。”说才说安然无恙,那车夫已经把包袱放好,又过来接了。< 春晖把包递了过去,“里头还有三个包袱,有些沉,胡大哥跟我们过去帮把手吧。”< 马夫应好,把车厢门锁上后,跟站两人走,才进院门,就听到头有人惊慌地大叫道:“掌柜娘子,你快些到前头看看,掌柜他突然头痛,人都站不住了。” 第81章 “掌柜娘子,你快些到前头看看,掌柜他突然头痛,人都站不住了。” 沐秀儿听到这话时,脸色一下就变了,顾不得其它,从后门跑着去了前头,掀了厚门帘,进铺子,只看到张逸坐在桌边,人半趴着,手抱着头,在她身边还站着一名男子,正是先前寻上门的那位。 “阿逸,你怎么了?”三两步到她身边,去扶住她肩膀时,眼儿看到了另一只大手,微一怔,下意识就抬头看了一眼。 男子在听到她叫阿逸时,便侧目而望,这下视线对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手收了回去。 沐秀儿也就是一瞧,看过这一眼,注意力就全在张逸身上了,低下头:“阿逸,怎么了,哪疼,我帮你看看。” 张逸只觉得后脑那一处突突直跳,仿佛里头长了一个瘤子般,一胀一缩,每一下都抽着痛,之前的哪一次也没有这回来得厉害,而在痛的同时,就不断有零碎的记忆恢复,只是,眼下,她已经疼得没心思去想,正难受,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本能的她立即侧了身,像孩子找到依靠般,倒斜依在她的身上,头埋在胸腹间,一只手按着痛处一只手环上爱人的腰:“秀儿,我痛。” 沐秀儿只觉得自己的心因为她的这一句紧紧揪了起来,感觉怀里的人都痛得打颤了,忙伸手隔着她的手按着她后脑处:“怎么好好就痛了,可是撞着了哪儿?” 张逸咬牙摇头,闷闷道:“没撞,就是脑袋里头疼。” 两人说话间,春晖也跟着进来,“表少爷。”看到熟人,她惊讶地叫了声。 男子的眼本粘在张逸身上,听到这一声,又看了过去,这一眼,神色变幻无数。 沐秀儿全然没有留心到身边的动静,连那声表少爷也没有入耳,她并不知道张逸平时头痛的事,这会儿听她说不是撞着,便有些发慌,她懂得医理,可到底只能治些小病小伤,这没碰没撞的脑子里疼,还疼成这般模样,强稳了下心神,“阿逸,你先忍忍。”按着的手不动,另一只手抚到她的背上,抬头对着小伙计道:“快去回春堂,请大夫来。”这回春堂是镇上唯一的医馆。 “嗳。”小伙计应了声,就往外头跑。 初见的诧异过后,春晖已回过了神,听到要请大夫,忙转过了头对着车夫道:“成大哥,快去请封姑姑来。” 那车夫二话不说,也跑了出去。 男子在听到封姑姑三字后,黑沉的眸子缩了缩,他忽然问道:“春晖,姨母也来了?”他嘴中所说的姨母便是沈夫人。 春晖点了点,算是应了,随后只作关切地看着张逸和沐秀儿,不再说话。 张逸闭着眼,头一个劲地紧贴着沐秀儿,背由着人轻抚,鼻子深吸着气,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一阵刚好过去,痛楚虽然还在,却是缓和了一些。 沐秀儿能感觉到那紧崩发颤的身子放松了些,手上动作不停,轻声问道:“阿逸,好些了没?” “嗯。”张逸闷闷地应了声,可那按着痛处的手,始终不敢松。 听她说好些了,沐秀儿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拿眼儿朝着门外焦急地看了看,明知人不会这么快,却还是盼着大夫快些来。 这两人旁若无人一般,落在周围人的眼中,一时间便是各有思量。 就这般,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有人从铺外匆匆走了进来,正是闻信赶来的封三娘。 “封姑姑,少爷他头痛。”春晖见人来了,似见到了救星一般,忙开口把情况快速说一通。 封三娘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表少爷时顿了下,点头道:“表少爷有礼了。”嘴上这么说,却没行礼,说完了话,就作势要查看张逸的头。 沐秀儿见她伸手就要摸张逸的头,忙阻止:“封姑姑,已经让人请了大夫了。”阿逸是头里面痛,可不能胡乱让人碰了,她护着不让。 封三娘被阻,尚未开口,那春晖已经插嘴:“沐娘子,封姑姑医术高明得很,家里有事,都是由她开方子的。” 沐秀儿没想到这封姑姑竟是个通医术的,她虽然有些狐疑,但到底还是选择相信春晖的话,不再阻挡,低头道:“阿逸,封姑姑来了,她给你看看。”放在头上的手也让开了。 众人却不知,张逸在等待的那会儿功夫,已经顶过了最痛的那一阵,许多她一直记不起来的东西,终于出现在了脑海中,偏在这些记里就有她最不愿面对的。 封三娘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住张逸的头,指在几处按了按,慢慢移到那痛处,她轻声道:“宝哥,放开手,让封姨给你瞧瞧。” 张逸配合地放下了手,去环住沐秀儿的腰。 封三娘很是仔细地检查,外面并不见有伤,于是问道:“宝哥,你这里头是怎么样个疼法?” “像针扎着的刺痛,还有些抽痛,又挺胀的。”张逸埋首不动,闷闷地答道,她也说不清是哪样儿,只觉得样样都有。 听到她的话,沐秀儿的心瞬时一紧,这又是刺痛,又是抽痛的,可见是非常严重了,心急得不行却全然无措,只能眼儿巴巴地盯着封三娘:“封姑姑,这可怎么好,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封三娘眉微皱了下,其实昨儿她就从沈夫人那里知道了些症状,以前也遇过相同的病人,只是,那症状不似她这般,斟酌了下,说道:“到底怎么样,我还得给她细诊了才晓得,这也是不看脉的地方,不如,咱们先把她扶进屋子。” 沐秀儿一听也觉得有理,生怕耽误诊治,忙低头对张逸问道:“阿逸,你还能起来走吗?”虽是问,心里已有了主意,若走这人不了,她就背她进去。 她们的对话,张逸自是听得清楚,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沐秀儿看她神色不好,哪还顾得其他,忙一把将她扶住,嘴里好声劝慰:“你忍忍,一会就好了,我扶你,你靠着我。” “嗯。”张逸轻应了声,手抓着沐秀儿的臂,慢慢站了起来,许是坐久了人晃了那么一下,她家媳妇眼明手快,直接将人半扶半抱地托住人,又问了声:“可还好,能走吗?” 张逸靠在她怀中,略带烦躁的心慢慢安了下来,小声道:“能走的。”说完也没看其他人,抬脚向前。 沐秀儿稳稳地扶着她,脚步也配合着,慢慢向里面走去。 站在一旁的春晖原是想上前搭把手的,却被封三娘的目光制止,她两人只是在后面跟着,那目光怔怔出神的男子也在犹豫了一下后,跟了上去。 到了屋里,沐秀儿直接把人扶到床边坐好,好在床铺上的东西都没有收,也不见乱。 张逸坐到了床边,眼盯着地面,手紧紧抓着秀儿的手不放。 封三娘走到她的另一边,拿起她的手,两指在腕上按下。 沐秀儿紧张,气都不敢喘重了,唯恐吵着她症脉误了事。 正在此时,外头又传来了声响。 沐秀儿只听春晖叫了一声:“夫人。”她忙抬头,进来的正是随后过来的沈夫人。 “宝儿她怎么样了?”沈夫人进屋后,三两步就走了过去,站在床前,看着女儿。 张逸这才抬起了头,叫了声娘。 “怕是脑子里有淤血,要施针。”封三娘也不废话,边说,边从怀中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针袋。 沐秀儿听到张逸脑子里有淤血,还要施针,心揪得发紧,嘴张了张,瞧见沈夫人对着封三娘点头,那些个担心的话重又咽了下去。 沈夫人素来信得过封三娘的医术,见她此时神情并不焦急,知道女儿并无大碍,她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去了,转过头看向站在门边的男子,问道:“逸哥也过来了?” 听到这一声逸哥,沐秀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见沈夫人对着那名男子说话,眼中划过一丝困惑。 许逸作了一揖,先恭敬问了安,才轻声答道:“侄儿是在进货路上遇见表弟的,那会儿见他认不得我,我不放心就跟着过来了,没想到姨母您也在这儿,若事先晓得,我理当先去给您请安的。” 沈夫人并没有接他的话,只点了点头,对着春晖吩咐道:“春晖去泡茶,三娘要给宝儿施针,逸哥去隔间先歇歇吧。”这是直接用主母的口气命令了。 春晖忙应了,许逸知姨母这是不想让自己留下,也只能退了出去,在离开前,眼儿偷望向了床边的那两人。 打发了人离开,沈夫人又转过身,她的目光在那两人交握着的手上扫了眼,走到桌边坐下。 封三娘开口道:“夫人,春晖有事做,不若让沐娘子留下,帮我搭把手。” 张逸听到这话,面上一喜,她本就担心她娘连秀儿都要一起赶出去,现在有人开口,忙插嘴道:“娘,秀儿她也懂医术的。” 一旁,封三娘已经把针袋打开了,她对着沐秀儿一笑:“既然懂医理,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只是粗通一些皮毛的。”沐秀儿倒是老实,她哪里敢在这事上托大。 沈夫人听着她们的对话,仍是不做声,只拿眼儿看着女儿。 张逸不免被看得有些发毛,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我身子不舒服,都是秀儿给我医的,她懂的挺多的。” 那两母女打着眼眉官司,封三娘早已见怪不怪,也不理会,只对着沐秀儿问道:“家中可有烈酒?” 沐秀儿忙点头,“有的。”搬家过来时,高大叔给送了一坛子烈酒。 “去倒一碗过来。”封三娘吩咐道,语气中带着往日没有的严肃。 “好。”沐秀儿立马应了,这才松了张逸的手,小声对她说句:“我很快就回来。”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张逸目送着她离开,直到看不到人了,这才转过头望向自家娘亲。 “你这会儿,头不痛了?”房里都是自己人,沈夫人眉梢一挑,秋后算账的语调。 张逸抬手摸了摸脑后,小声嘀咕:“还有点痛的。” 终归还是舍不得女儿,沈夫人明知她那点小心思,还是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伸手摸向了她的脑后,“当真只是有点儿痛?” “先前在铺子里时,确实痛得紧,现在好多了。”张逸不愿母亲操心,实话实说。 一会要施针,沈夫人亲自为她解开了发带,乌黑的长发垂下:“你这孩子,总让人为你糟心,”话是这样说,语气满满都是关爱:“这回痛如此厉害,可是想起什么了?” 张逸原本还存着些撒娇耍赖的心思,被这么一问,嘴抿了起来。 知女莫若母,沈夫人见她不说话,再看她抿紧了唇,联想到不该在此出现的许逸,心中已是了然,抚了抚孩子的发顶,“已经把所有的事全都想起来了?” 张逸心知瞒不过,长叹了口气,轻点了下头。 沈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听到了动静,便没说话。 沐秀儿端了酒进来,抬眼见沈夫人正站在张逸身边,她足下顿了顿,才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了床头柜上,等着吩咐。 沈夫人仍旧不拿正眼看她,退开一步,只对着封三娘道:“施针吧,宝儿交给你了。”说完,她没有留在房中,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张逸吃不准她娘的路数,见她这般态度,只得对着沐秀儿歉然地一笑。 沐秀儿虽然心中不安,却还是扯了扯嘴角,示意无事。 封三娘没有去理会她们的眉来眼去,走到边上,用帕子沾了酒,将银针仔细擦了擦,才又说道:“咱们这就开始吧。” 且说沈夫人走出了屋子,转身就进了隔间。 那许逸原本正坐着和春晖说话,见姨母进来,忙站了起来。 沈夫人四下看了看,挑了一张桦木靠背椅,缓缓坐了下来,这才开口道:“逸哥你也坐吧。” 许逸应声说是,这才重新坐下,人略显有些拘谨。 春晖忙给沈夫人倒了杯茶,站到了她的身边。 “家里可都还好,你母亲如何?”沈夫人轻啜一口茶,这才说话,全然不提张逸,只如闲聊般问着其它。 许逸坐直了身子,答道:“家里都好,母亲身体也好。” 微点了点头,沈夫人自顾说道:“你母亲也不容易。说来,你成亲那天,我也没能去观礼……” “姨母千万莫要这么说,倒是我还没有谢过姨母大媒呢。”许逸忙站了起来,作揖行礼。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处事太过于拘谨了些,谢媒都是虚的,你们日子过得好才是正经。”沈夫人似笑非笑:“快坐下吧。” 许逸重新坐下,只他的动作略微有些僵,想着刚才的话,扯了嘴角道:“瑜娘她……很好,侄儿自当要惜福的。” 审视般地看了他一眼,沈夫人不再说话。 房内无声,空气中透着一股沉闷。 许逸的喉结难耐地滚动了几下,眼儿偷着瞄了下沈夫人,犹豫片刻,到底没忍住,开口问道:“姨母,表弟他?” 沈夫人早料到他会忍不住,淡淡道:“不过是伤了头罢了。” 她这样答,自是不愿多说这事,许逸心中明白,偏又有些不甘心,想到站在那人身边的妇人,他打听过的,说是表弟娶的媳妇,可,他若真心娶妻,为何又起了张逸这样的名,想到刚才那两人的亲热,如老鼠挠心般让他难安,暗吸了一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唇, 抬眼刚要问,却对上了沈夫人投过来的目光,心忽地突突一跳,只听她说道:“逸哥,是有什么话要问吗?” 许逸只觉像是有一根针扎在了他的心口上,才鼓起的勇气从那刺破的小洞漏得精光,他摇了摇头,讪讪道:“没呢。” 沈夫人垂了眸子,伸手又将那茶端了起来,低头轻啜掩去不屑,脑中只有一句,这般胆小,怎配我儿。 第82章 施针完毕,封三娘从张逸的头上取下了最后一根银针。 因这治疗需要在头上好几处下针,张逸不得不一直端坐着,开始还好,到后来,人就有些晕眩,好在沐秀儿一直在旁陪着,伸手扶坐,才熬到了结束。 “让宝哥躺下吧,她怕是要睡上一会儿了。”把取下的银针收到了针袋中,封三娘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才轻声对沐秀儿吩咐。 沐秀儿早已感觉到张逸体力不支,听到这话,忙用手托住了人,缓缓让那倚在她身上的人躺平,帮她脱下了鞋,领口略松开些,再盖上被子,趁着封三娘不注意时,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又悄悄在脉搏上按了按。 沐秀儿自以为小动作做得隐蔽,她却不知这一切,全都被封三娘瞧得清楚。 张逸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一下又一下无力地眨着,人昏昏沉沉地,可还是努力看着沐秀儿。 沐秀儿见她如此,手轻抚上了她的脸,低头小声道:“闭上眼,安心睡会儿,我会陪着你的。” 张逸听到这话,用力扯了下嘴角淡淡一笑,让她安心这才睡了过去。 沐秀儿见她睡了,帮着把被子掖好了,又不舍地将散落的发丝理顺。 封三娘在边上看着她们,素来带着淡淡微笑的脸,闪过一丝动容,垂下眼轻叹了一口气,才小声说道:“沐娘子,你先在这儿陪着宝哥,我去去就来。” 张逸这一觉着实睡得沉,梦里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往事,似幻似真般地显现。 小儿郎一同坐着听课,青梅竹马相伴长大,落花时节,少年人并肩漫步,及长时情愫暗生,那一日酒后,男子半眯着眼儿,酒醉中仍带着一脸温和的笑,‘闲庭,你若是女子,那该有多好,你若是女子,我便娶你为妻,相伴一世。’手中的信,却写着他将要与人成亲的消息。 猛地睁开了眼,张逸呆愣地看着床顶,淡淡的怅然从心底深处慢慢升起,须臾她长长地将堵在胸中的郁气吐了出来。 “怎么醒来就叹气?”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张逸下意识地侧过头,入目是一双关切的眼,坐在床边守候的人正看着她,那些纠结于脑中的烦乱情绪在看到心上人的那一瞬,散去了,“秀儿。”轻轻叫了声,手探出被,只想去碰触她。 “头还痛吗?”沐秀儿快她一步,手先抚上了她的额。 摇了摇头,又蹭了蹭掌心,才拉下她的手:“不痛了。你一直守在这儿?”张逸边问边看了一下窗,天色已经有些昏黄。 沐秀儿朝着她笑:“先前娘也一直在的,可咱们这儿也没有能歇歇的地方,封姨才陪她回去,走前嘱咐了,等你醒了,叫咱们俩一起过去。” “全都走了?”张逸这才慢慢支起了身。 沐秀儿忙扶了她一把,“嗯,原是要留春晖在这里的,可后来,封姨同娘说了,让她也跟着一块走了。” 张逸慢慢坐起,忽地想到了一个人,“那……”她刚开口,又有些犹豫。 这神情落入了沐秀儿的眼中,她抿了下唇问道:“那什么?” 张逸有那么一瞬的怔愣,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没呢,现在也不早了吧,我起来洗漱一下,洗好咱们就到娘那儿去。” “也好。”沐秀儿垂了下眼睫:“我给你倒水去。” “嗯。”张逸抬头朝她一笑,伸手又摸了摸后脑,按了几下,确实不痛了。 沐秀儿又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端了热水进来,“阿……”声音一下收了回去:“承霜,来洗脸了。” 张逸原本站在床边整理衣襟,猛地听到这称号,她手一顿,诧异地抬起头,见那人神色无异,慢慢地走了过去,“怎地突然叫我承霜了?” 沐秀儿低头搓着巾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本就叫承霜,我自然也是要这么叫的,我总不能跟着娘那样,叫你宝哥吧。” 张逸拿眼盯着她瞧,知道她的原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好好的突然就改称呼,必定有问题:“秀儿……” “嗯?怎么?”沐秀儿拧干了巾子递了过去,无事般抬眼反问,表情不喜不怒。 这世上,最了解女人的只能是女人,枕边人当了这么久,张逸这会要还感觉不出不对劲,她也该自挂东南枝了,眼珠子转了转,略想一下就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手一伸,不接巾子,反把人抱入了怀中,拥紧:“秀儿,你这是醋了?”她话音刚落,怀中的人身子就一紧。 沐秀儿由着她抱,洁白的贝齿轻咬了下唇,张逸昏睡时,沈夫人带着那位许公子过来探看,原先也没觉得怎么,偏巧她抬头时看到他的目光,这眼神不像是看兄弟的,倒有些看情人的味道,后来,人走了,她独自守着,人静下来后,总也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一想,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细回想见到这男子后的一举一动,只觉得这人处处都透着古怪。 为啥这人寻上门时不说清自己的身份,为啥他去铺子后阿逸就头痛,为啥用那样的眼神看阿逸,最耐人寻味的就是名字中的那个逸字,她听沈夫人称他为逸哥,怎么就这么巧两人都有个逸字,怎地偏偏她家媳妇忘记了一切,却只记得自己叫做张逸,这承霜,闲庭,宝儿,这三个名里哪个也沾不上一个逸字,直觉的就感觉有猫腻。 有了疑心,许多事就容易往深里想,这世上亲上加亲的事最为平常,那乡野的话本子里,除了书生小姐,顶顶多的就是表妹喜欢表哥,儿时青梅竹马,长大你娶我嫁,最后美满团圆。 莫不说女人对情敌最是敏感,沐秀儿这一通胡想,还真被她猜得八-九不离十。等张逸醒来,见她欲言又止,这心就往下沉了,再加上这一抱这一声,尽管知道这人不会负自己,可胸中就是堵着口气不痛快。 适当的吃醋表现往往比说我爱你还要让人欢喜,与沐秀儿相反,张逸此时却是乐得不行,抱够了之后,又在心上人脸上毫不客气地吧唧了一口,这才握住她的手,正色对她说道:“秀儿,我娘说,世上真心最难得,遇上了当以心换心,你对我真心,我自是也要全心相待,秀儿……我喜欢你。”说了这最后四个字,她心头重重一跳,眼前的人也因这句,在一瞬间两颊染上了红。 张逸见她如此,心里越发的甜美也越发的坚定:“秀儿,以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拉了她的手,不放开:“我给你说说吧。” 沐秀儿被她前一句说得红了脸,这会心跳还没缓呢,又见她神情认真,不免有些愣愣的,虽是如此,到底没傻透了,隐隐猜出了些,点了点头。 略理了理思绪,张逸开始说:“我们张家一直是做丝绸买卖的,祖辈出过能人,打下了一片基业,但后辈人才不济,加上有别的几家商号突起,传到我祖父这一辈时,就有些衰败了。我爹是二房的独子,年少时就撑起了家业,后来娶了我娘,我娘她原是出身官家,我外祖父,舅舅都有官身,经人保了媒,我娘低嫁给了我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爹这人,做生意有本事,脑子也灵光,背后又有我祖父这样的官家撑腰,生意就越做越大,想谁也没想到,他突然在女人上头犯了糊涂,他在外做买卖时,赎买了一个妓子,后来带回来又纳做了妾侍,原本,似我爹这样的身份,纳妾也不算什么事儿,我娘睁一眼闭一眼也就容下了,可谁晓得,那妾侍是个不安份的,最后竟想上位,唆使我爹休妻。” 沐秀儿瞪大了眼,她怎么也想不到,似沈夫人那般的人,有过这样的经历。 张逸说到这里,心里也很是不痛快,撇开她娘不说,她对于小三上位这样的事是极为厌恶的,“我爹也不晓得怎么就着了魔了,非吵着要休妻,那会儿,我外祖父已经过世,我舅舅远赴他地为官,我娘只身一人,连个撑要的也没有。”心中气愤眉都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那后来呢?”沐秀儿听得心惊,忍不住催问。 “我娘她平时处事稳当,风评极好,却没能沾上三不出,我爹那会儿迷了心窍,就挖空了心思要在七出上找漏子,于是就拿无子来说事。”说到这儿,张逸不免就想到了曾经沐秀儿被休离的理由。 沐秀儿也想到了往事,不免心中暗自嘲讽,这世上当真是人心最恶,若想休弃,总能找着借口的。 张逸心里很是为她娘不值,若放在现代,她娘这样的人物,离了婚,不要渣爹一样过,可这是古代,被休离,她这一生也就完了:“我爹那会儿生意已经做得极大,在族中说话颇有些分量,他又为了成事,背地里许了各家好处,联合了一大家子,把我娘往绝路上逼,”说到这里她不由得一顿。 沐秀儿听了一个劲替沈夫人着急,都忘了眼下她那婆婆可是执掌着二房的。 “眼看着我娘没了出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我爹他意外摔马,就这么去了。”说到最后的结局,张逸不由得心中一叹,想来是她命中父女缘浅,两世为人,爹都不怎么样。 沐秀儿不曾想到,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往事,竟就这样草草收尾,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小半会儿,她忽地插嘴说道:“往后,不准你骑马,出门你就坐马车。” 张逸说起旧事,本不免心中有些怅然,不想心上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等反应过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忙点头:“听你的。”说完又凑过去,亲了口。 沐秀儿眼儿弯弯,先前的那点醋意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心境有了变化,后面的事说得也顺畅许多:“我爹过世,族里各房觊觎二房财产,原是想继续用无子来休我娘,不想,我娘这时候被诊出有孕,后来又有有心人竟拿淫-乱来败坏我娘名声,以图加害。” “你娘可真不容易。”沐秀儿感叹。 “什么我娘,是咱们的娘。”张逸不忘纠正一句,继续说道:“那时候,封姨帮了我娘不少,后来,我舅舅升了官也不知怎么知道我娘处境,又特意派人过来给她撑腰,族里这才不敢动我娘,只是,休不得人,他们又打起了别的主意,张家不是小门小户,要是二房绝了子嗣,势必要从其它房里过继一个儿子,如此,他们又想出了不少阴招,甚至下药想让我娘流了孩子,幸好封姨医术高明,才躲过了一回又一回,也是因此,我娘下了狠心,在生产时偷偷备下了男婴,原是想万一生了女儿就说是双生子,不想中途出了差子,只能把我换了出去。” 沐秀儿心都揪起来了,想到这人尚没有出生,就已经连遭毒手,忙伸手将她牢牢反握住,还是同样的话:“可苦了你了。” 张逸微摇了摇头,有句话叫先甜后苦,这会儿她就有这样的感觉,“我娘舍不得我在外头,于是就想了个法子,她让人装高僧,说我命硬,得住在寺庙里不见亲人,长到五岁才能接回去,偷龙转凤又把我换了回去,女儿多像爹,据家里老人说,我儿时容貌和我爹幼时有六七分相似,也就再没有人拿我是不是我爹亲生的来说事。” 如此曲折离奇,沐秀儿当真是不知道要如何去评价沈夫人,只问道:“那会儿娘就打算让你一直装男人了?” 张逸摇头:“没呢,我娘原是想等她彻底撑控了二房,让宗族不敢动她时,让我恢复女儿身,可谁知道,后来我被人暗算,彻底伤了身子,她这才下了决心。” 沐秀儿长叹了一口气,怜惜地亲了亲她的脸。 张逸不够般地反亲了口,又环住了媳妇的腰,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接下来要说的事,是自己不愿提及却必须要说的,“我呢,女扮男装长大,因为怕被人发现女儿身,加上二房和宗族的关系复杂,小时候就及少与人有交往,我娘怕我孤单又要防着别人害我,总把我带在身边,可她一个妇人家,又要忙家里生意,又要和宗族各房过招,难免有疏忽冷落到我的时候,正巧那时,我表姨母带了儿子过来投靠,她的境况和我娘差不多,死了丈夫,只留了一个儿子,宗族联合谋夺了她家财产,无奈之下,她只能背井离乡带着表哥寻过来。” 沐秀儿终于听她提及了表哥,也不说话,只是将人抱得紧紧。 张逸感觉到腰上收紧的力,嘴边带笑:“我娘动了恻隐之心,索性就安排了小院让他们住下,又请了西席过来,让我和表哥一同读书,也让我有了同龄的玩伴。”说着不免想到儿时往事。 沐秀儿见她话停在此处,手上又把人圈紧了些。 张逸忍不住打趣:“秀儿,我的腰可要被你勒断了。” 沐秀儿不理她,也不加力也不收力,鼻息间轻哼了声。 这么着,才因回忆而生出来淡淡情绪被打乱了,张逸继续说道:“我和他一块读书,一同长大,说朝夕相对也不为过,不过,我虽以男儿身份示人,终归是女子,长大了,懂得了男女有别,这才与他疏远了些。” “就这样?”沐秀儿听她说到这儿,忍不住问。 “没呢,”张逸并不打算隐瞒,自是要将后来的事全都说出来:“我及笄的那年,娘正式让我到铺子里,跟着管事学做买卖,那会儿,我初涉商务,学艺未精,又有人暗里给我下绊子,还受骗上当了一回,虽然有娘在背后帮我,可是,那时候,心里是真的觉得累,他是个性子极为温和的人,也不像男人那般粗心,看出我有心事,就时常安慰开解,久了,我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对他的心思就从兄妹情变成了男女之情,只是,我损了身子无法延续香火,又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身份,自知无望,也只好把这心思藏了起来,半点不敢露。” 沐秀儿沉默着,听自家媳妇说曾对别人有心,她自是不痛快的,可最后那一句,又让她感同深受,当初察觉到自己对燕秋姐的心时何曾不是一样的心情,不由得升出了淡淡心酸。 “我原以为,动了心的只有我,同他只能当一辈子兄弟,谁知有一日,我和他一道喝酒,他半醉半醒间对着我说,若我是女子,他便要娶我为妻。”张逸想起那时,她暗恋许逸数年,将感情压抑在心中,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句,便如黑暗中看到了光亮,怎会不动心思,“在那之后,我总觉得他瞧我的眼神,与他人不同,细微之处总觉得他对我也是有情的,这样,我越发的不甘心了起来,耍手段试探,他到底被我逼着亲口说出了喜欢,”张逸说着,情绪又有些起伏,那时候,许逸承认了对自己的感情,最后却狼狈逃跑,走前只留了一句‘我对你有情又如何,你终归是男子,若你是女子该有多好,我必娶你回家,守你爱你一生一世。’说完夺路而走,就是因为这一句,她有了勇气,跑回家同娘摊牌,定下了赌约,谁又会想到结果会是那样:“我没告诉他我的女子身份,只兴冲冲地回家想求娘成全,娘说要看他的真心,结果,等来的却是他另娶她人的消息,”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 沐秀儿终于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暂把那吃醋的心扔到了一边,轻声宽慰:“都过去了。” 是呀,都过去了,张逸闭了闭眼,脸贴着沐秀儿的颈,她原以为在说出这段往事时,喉咙会有梗塞,却没想到竟顺顺畅畅地说完,如今,再想当初,不过是淡淡感慨,一句无缘,能如此坦然,自是因为她的心被人占满,再容不下其它,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手从爱人的腰上松开,按到了沐秀儿的肩头,双眸凝视着她的眼,“秀儿。”她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娘让我看清自己的心,再想将来,眼下我把过去的事全记起来了,也看清我的心了。” 沐秀儿回视着她,眸心含情,嘴角已漾开了笑。 第83章 拖拖拉拉,黏黏糊糊,两人到达沈宅时,连饭点都迟了。 沈夫人也是好耐心,天都快黑了,也不□晖过去瞧瞧情况,两人过来时,不过淡淡一句:“头不痛了?”连女儿那略显得红肿晶亮的唇都似看不到般。 摆了饭菜,沈夫人虽然冷着沐秀儿,但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四人围坐。 沐秀儿坐在张逸身边,自打她知道了沈夫人的往事之后,对她越发地有些敬畏,老老实实坐在张逸身旁一动不动。 沈夫人第一个举箸,夹了一块子菜,说道:“吃吧。” 张逸这才拿筷子,侧眼看沐秀儿没动,手肘轻轻碰了碰,低声道:“吃吧。” 一桌子,个个低头吃饭,其实,她们家平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会儿没声自是因为多了一个人。 张逸偷着瞄了一眼她娘,忽地对沐秀儿说道:“秀儿,我娘爱吃鱼,我这儿夹不方便,你帮我给夹一块。” 沐秀儿怔了那么一下,忙伸手在鱼肚子上夹了一块,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沈夫人面前的小菜碟里,刚放好,眼儿看到了一边摆放着的公箸,想到刚才是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夹的,一时无措。 张逸也注意到了这事,暗恼自己疏忽,只拿眼儿巴巴地看着她娘,希望她千万别落秀儿的面子。 沈夫人眼皮子了微抬了抬,到底没说什么。 张逸松了一口气,也直接拿筷子夹了另一道菜过去,又小声道:“秀儿,我也要鱼,帮我夹块。”这一下,气氛便缓和了许多。 这搬家后的头一顿饭,到底是吃得有些拘谨,饭后,沈夫人发了话,让春晖带着沐秀儿去西厢,又叫女儿留下。 张逸不放心让沐秀儿就这样离开,她知道母亲的习惯,若不去散步,晚上必定是要喝一碗消食汤的,于是开口道:“娘,我给你去端消食汤来。”她说完,嘿嘿一笑,一溜烟儿就往外头走,出了屋子,追上了沐秀儿,站到她身边,低声道:“你要累就歇一歇,东西不急着理的,要是缺了什么,你只管和春晖说,我陪娘说完了话就过来。”说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见眼前这人扬起了笑,这才转身快步去了小灶。 等张逸端来了消食汤,沐秀儿已经跟着春晖进了厢房,目光在门口转了转,这才走回了主屋,这时候,沈夫人坐在了长榻上了,小心翼翼地端着汤放到了榻前的小几上,卖乖:“娘,汤来了,稍凉一会儿就能喝了。” 沈夫人可不买她的账,斜了眼儿似笑非笑地看她,末了来了句:“怎地,这是一刻也离不得了?” 张逸没想到她娘竟会来上这么一句,傻眼愣了下,她本就和母亲亲密,如今有了前世的记忆,作风更大胆了些,索性没脸没皮承认道:“是分不得呢。”说完,又觉得孟浪了,讪讪抓了抓头。 沈夫人盯着她瞧了会儿,直看得张逸不自在了,这才拍了拍她身边的空位置,“过来,坐娘身边来。” 张逸自是不敢不从,乐呵呵地坐到了母亲的身边,嘴里说道:“好久都没有这样和您一块儿坐了呢。” 沈夫人半真半假地嗔怪道:“还不是你自找的。” 张逸自知理亏,嘿嘿不接话,转了话头说道:“娘,多谢您给秀儿留了颜面。”这餐饭虽然吃得拘束,但她娘终究是把秀儿夹的鱼给吃了。 沈夫人却不接她的话,只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今儿见了逸哥,那想不起来的事,是不是都记起来了?”封三娘同她说过,但凡失了记忆的,往往见到了以前相熟的人就能记起来,女儿见了许逸就犯头痛,其中必是有关联,先前一直不方便说,留她在这里也就是为了问清这事。 张逸听娘亲问及,对许逸,她虽然已经放下,但在母亲面前,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怅然,身子斜了些儿,把头轻靠到了娘的肩上,打小,她受了委屈,就喜欢这样,总觉得娘亲的肩膀是她最大的依靠:“嗯,都记起来了呢。” 对于女儿的动作习惯,沈夫人再清楚不过了,女儿年纪越大,这撒娇的举动就越少,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膝,带出淡淡的温馨,只是,她动作虽然宠溺,嘴里说的仍是正事,“既然都想起来了,那,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没?” “看清了。”张逸很是坦诚,说出她的决定:“应惜眼前人。”她要让娘亲知道,她的选择不变。 沈夫人早在她们过来时就已经知道了答案,这会儿开口问,也不过是想听她亲口说出:“你想了他这么多年,当真就这么放下了?” “嗯。”头点了点,张逸忽地一愣,她抬起了头,侧过脸看向母亲,惊讶道:“娘,您,您早知道了?”她对许逸有心,却不敢露出半点蛛丝马迹,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娘亲是在她摊牌之后,才晓得这事的。 沈夫人只是淡淡一笑,“傻孩子,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一直带在身边养大的,娘怎会看不出?” 张逸一想,确是如此,以她娘的眼力劲,怎么会半点看不出来,只是自己疏忽了,可是,既然早瞧出来,那又为何装不知道,想到后来的事,她不免有些小委曲:“娘您既然早知道,那为何,那您……”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沈夫人不以为意地睨了女儿一眼,“早说又如何?”说完,她又将目光离开落在了足前:“宝儿,这世上,最难懂的是情,最易变的是心,你可懂。”这语气突然就变了。 张逸听出娘亲话中深意,不禁也跟着认真了起来:“我懂的。” “你是懂的,却是现在才懂的。”沈夫人不留情面的点穿道。 张逸顿时哑口。 沈夫人很是耐心地继续同女儿说道:“你自小就没有玩伴,亲近之人寥寥无几,逸哥性子温和,打小懂事,你会对他生出情义,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那会儿,你才多大,又经历过多少事,娘不说,一来是为了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心,二来,也是因为他始终无法入娘的眼。” 张逸听了更加意外,母亲对许逸虽不似对自己那样,却也从不曾轻视,偶尔也会说他懂事孝顺,怎地这会又这样说他,却不知,正是懂事孝顺这四个字的评价,才让他没能入沈夫人的眼,舌舔了下唇,她不明白。 沈夫人看出女儿的困惑,缓缓问道,“想不明白,娘为何看不上逸哥,又为何不早早阻止你?” 张逸木木的点头。 沈夫人见她神情懵懂,想到了往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似有感触般说道:“都说世上万劫,最难渡的就是情关,情迷人心,情惑人智,宝儿,你好好想想,若是娘在那会儿就对你说,逸哥不是良配,你可愿听,你可会信?即便娘用了手段,阻止了你,你是否又真会甘心,真能放下?可还记得娘曾对你说过的,人总是要摔了跌了,晓得痛了,才能想明白,才能知教训。” 张逸听娘亲这样说,不由地点了点头,她娘对她的教育素来如此,总是要她自己悟,就如当年,她觉得自己能担起家中商务,娘就让她自己开间小铺,眼睁睁地看着她受骗上当,却是不说,直到出事了,才出手,吃一堑长一智,后来她再没犯过这样的错。 沈夫人知她已有所悟,于是继续说道:“你该知道,你虽是女子却与寻常人家的女孩不一样,你打小被娘当男孩一般养,读过书,学过商,跑过买卖,那些年,天南地北也没少去,你扪心自问,若你嫁给了逸哥,成了他家妇人,你可愿意放下一切,只专心于后宅一方天地,做那三从四德,不出宅门的深闺妇?” 闻言,张逸一怔,正如曾在天空中飞翔的鸟是不愿意回到笼中一样,她当然知道,即便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这一世完全古人的她,就算是再想嫁许逸,要她放弃所有,安心在家,足不出户,每日与妇人打交道,那也是不行的,喉咙咽了咽,她诚实道:“我不愿。”刚说完,就听到她娘发话:“就是你愿,我也不许你这般。”知道自己的话又触动到了娘的痛,她忙软软地唤了声:“娘。” 沈夫人却远比女儿想象的坚强,侧了身,伸手将她肩膀上的碎发撩到后头,“你的身子有损,无法生养,你可曾想过,若是你嫁给了她,他家香火要怎么办?她母亲能容忍?为他纳妾?还是母去子留?你若对他无心,自是可以这样做,但你对他有情,真能全无一丝介怀?” 张逸知这话没错,那时候她也是想过这问题的,确实,只要想到,许逸可能和另一个女人作下最亲密的事,她就不自在。 “除去这事,你若恢复了女儿身,那几房人会怎么样闹,他们对付不了咱们,必会想别的法子恶心你,这些年你还不知道他们的那点手段?明着斗不过咱们,背后拿话来捅软刀子,能不借机生事,嘲讽逸哥?”沈夫人稍作停顿:“逸哥他不知你是女儿身,若他真能下了决心同你一起,那些将要面对的事他必有所悟,只是,他自幼寄人篱下,又岂会是一个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沈夫人早早看透了许逸的性子。 直到此刻,张逸才彻底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对当初负气出走更是后悔不已,“娘,是我错了。” 沈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也不责怪她:“你去了白水城之后,我就找了他来,透露了想为他保媒,将瑜姐配给他的意思,你且猜猜,他多久才应的。” 张逸已经心平,这会她是真的能够理智地评定,细想了想许逸的性子,涩然道:“大底他会说,这事需得父母之命,回家后,第二日便应了吧。”说完她塌了肩,目光有些发怔。 沈夫人点头,能这样说,就是真看透了,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既然放下了,再多想也无益处,瑜姐儿她性子好,又是有成算的,九房嫡长女配逸哥也算是低嫁了,逸哥也是个明白人,他们会过得好的。” 张逸听得懂母亲的用意,终是长长吐了口气,她与许逸确实是无缘,细想来过去的那一段倒像是为如今铺的路,想到秀儿,她信心十足地说道:“娘,我也会过得很好的。” 沈夫人看着女儿,眸子里满是欣慰。 畅谈之后,张逸又陪母亲坐了一会儿,出正房时,月已当空,她抬了抬头,深吸一气,再一吐,彻底松快了,转过身,黑亮的眼一下柔了起来,烛火的微光从窗户纸透出,门前,有女子早已静静等待,三两步快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等久了吧。”心里是说不出的暖。 沐秀儿见她眼眉带笑,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没呢。” “咱们进屋再说。”张逸心中欢喜,总算还知道这是在娘的院子里,伸手拉人,走进了房中,“都收拾好了?”她四下看了看,房里摆设倒也齐全,整理得也干净,走到床边,被褥都是全新的,拿手摸了摸倒是软和。 沐秀儿见她查得仔细,唇边也泛起了笑:“我来时,春晖已经收拾得大半了,只是包袱里的东西没动,刚才有她帮忙,也没弄多久,你的衣服,我也都放过去了。” 张逸挺满意,往床上一坐,又把人拉到她边上一起,“这些都是全新的,你晚上会不会睡不惯?” 沐秀儿轻摇头,反问道:“你呢,会不会睡不好?” 不想,张逸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肯定睡不好。”人贴着靠了过去:“要不,晚上你溜我那儿来睡?” 沐秀儿的眸子瞬时一亮,只是这一亮后又丧气道:“这哪儿成。” 张逸笑道:“怎么不成,你要是担心,那我溜你这儿来睡?” 沐秀儿知道这人是故意耍赖了,拿手指戳她腰眼痒痒肉:“这不都一样。” “怎会一样。”张逸被她弄得痒,人往后躲,躺倒在了床上,嘴上还占着便宜:“我到你这儿是偷香窃玉,你上我那儿是上门倒贴,肯定是不一样的。” 这是什么话,沐秀儿面上一红,被她这般逗弄,搬来后下意识的诸多束缚被抛到了脑后,欺身压上,“这会儿是在我房里,你说是谁送上门?” 张逸止了笑,眼儿带着情,双手环上爱人的颈:“是我送上门。” 第84章 沈清娘番外(上) 作者有话要说:七月半呀,为了满足我的恶趣味,先对大家说一声抱歉,为什么呢?嘿,你会知道的,ok,反正,好人有好报。嘿嘿。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道家称为中元,佛家称为盂兰盆节,而在世俗则称之为鬼节。 这一日,按着习俗,总是要放河灯,烧纸钱,以祭亡魂。 “娘,我和秀儿去烧纸钱了。”张逸带着媳妇站在家里小佛堂前,佛堂门紧紧关闭,沈夫人总会在这一天把自己关在里头谁也不见。 站了一会儿,得不到答复,张逸轻叹了口气,知母亲不会理睬,拉着沐秀儿的手,走了出去,到了外头,地上用石灰笔画了四个圈,三个紧挨着,一个单独一边。 在圈里放了亲手折好的纸条,点了火,沐秀儿双手合拾,嘴里念念有词,张逸跟着她对着那三个圈认真祭拜,至于那一个单独圈,里头纸钱不少,只是烧纸的人不免有那么一些敷衍。 对这一世的父亲,张逸实在不知要如何评价,她本就是遗腹子,连老子什么样也没见过,打小她只知道她那个爹几乎把自己的娘亲逼上了绝路,那样的故事,若写成小说,读者看了十有八-九会大骂一声渣男该死,狐狸精小妾该杀,而她因那抹杀不掉的血缘,骂不得,能做的也就是一些本份之事,规定日子烧个纸,修个坟,说感情当真是半点没有。 做完这些后,张逸带着沐秀儿再次去了小佛堂:“娘,纸钱都烧好了,娘,您可千万别闷着,气伤了身子。” 【鬼节诅咒盗文分隔线:盗文的死全家,不信,以后喝水呛着,走路摔着,开车撞着,吃饭咽着时想想这句话,至于看我盗文的和非法转载的会怎么样,嘿嘿,我不说,今天七月半,你回头看身后就知道。】 沈夫人听到女儿的说话声,也没去理会,只自顾自坐在佛堂里,低头抄着经书,她所求不过是心静罢了。 放下了手中的笔,她轻吹了吹,待墨迹干了,拿起重读时,却发现有头有一字写错了,眉头皱了皱,手摸了摸腕上的佛珠,不由得再次想起了过去。 沈清娘的父亲进士出生,曾经当过国子监祭酒,后来因一场大病,只得回乡做了地方官。 那时候,沈清娘才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母亲也曾问过她,将来想要嫁个怎么样的儿郎,那时的她脸上带着羞涩,只说要一个将来待她好的。 十四岁那年,沈清娘带着丫头去寺里上香,遇到了这一辈子的魔障,那天,在清凉寺边上,有人搭了草棚,为乡邻义诊,好奇之下,她前去观看。 站得远远,放眼瞧过去,草棚里两张桌,一大一小,大的是一位老者五十来岁模样,小的却是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姑娘。 年长者面前,许多人排着队伍,等候问症,而那姑娘跟前却是一个人也没,若不是她桌上也放着脉枕,谁又能想到她也是在坐堂看诊。 沈清娘记不起她那时是怎么想的,大抵只是因为看到对方和自己同龄,于是便走了过去,到她面前,坐下,伸出了手放到了脉枕上。 “姑娘你并未有不妥,只是气血略虚了些,是药三分毒,我就不给你开方子了,只是,平日里莫要坐太久,时常到院子里来回走动,这样才好。”这声音就与那小大夫的神情一样,明明不大却透着一股子老气。 原以为不过是一面之缘,谁知,仅隔了三日,她们又再见面了。 父亲旧疾难愈,一直是块心病,待听说县郡有世外神医免费替人看症,便动了心思,试探之下,亲自将人请了回来,那时,沈清娘跟着母亲出来见客,这才知道那位神医就是在草棚义诊之人,而那个为自己把脉的姑娘正是他最小的徒弟,姓封,排行第三,称为三娘。 想到此处,沈夫人不免长叹了一声,有些事便如注定一般。 父亲留了神医在家居住,母亲为示亲近,更是把封三娘直接安排到了她的房中,嘱咐她一定要好好招待。 因是同年,又都是女儿家,介绍相识之后,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如今,寻你问诊的人,多了没有?”这是单独相处后,沈清娘问的头一句话,她一直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人听到这话时,答话的模样,黑亮的眸子透出了亮,眉宇带出不似闺阁女子有的自信:“已经有不少了呢。” 那一夜,她俩人同榻而眠,沈清娘闻着枕边人散发出的淡淡药香,一夜好梦。 后来,同进同出,同食同寝,家中没有姐妹,沈清娘格外喜欢同三娘窝在一处,那时正跟着母亲学女红厨艺,做的帕子自是不忘记送三娘一条,蒸的点心也不忘记为她留下一份,夜里喜欢听她说着外头的趣事慢慢入睡。 亲密无间,相伴三月,父亲顽疾根除,也到了分别的日子。 直到那时,沈清娘才头一次尝到了分别的滋味,又酸又苦,心头仿若被人用刀挽去了一块,里头空落落的闹得人慌:“三娘,你给我症症吧,我心里头难受,慌得厉害。”那时候,伸着手,缠着人,非要她为自己把脉。 封三娘好脾气地应了,把完脉后,她却从脖子上摘下了一块玉,亲手为清娘戴上:“这个送你,有了它,你的心便不会慌了。” 礼尚往来,戴了那玉,沈清娘拿出了及笄时母亲赐的簪,明知这不该送与她人,可还是将它给了三娘。 不想这一别,竟是三年,三年,沈清娘没法与三娘联络,却总是能收到她托人从各地捎来的书信礼物,也是因此,初分离时的思念未减半分,反而越发的深重,不知为什么,总回忆着她看医书时的模样,说笑时的模样,摆弄草药时的模样,逗自己开自己时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里的句子,猜想着她如今在何处,长成什么样,医术是否如她所期盼的那般,越来越高明。 相思甚处已成痴! 再相见,人变了模样,心却依旧。 “清娘,你瘦了。”那话何尝不是自己想与三娘说的。 沈清娘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封三娘就起了别样的心思,等她察觉到时,她对她的心,便如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般,难舍难断。 “三娘,我好想你。” “我也是。” “三娘,你这次能留多久?” “不知道呢。” “三娘,不如你就在这儿开间药铺吧,这样你就能一直留着,我们就永远不用分开了。” “傻话,你总是要嫁的,我开了铺子又如何?” “那我不嫁。” “怎能不嫁?” “三娘,若你是男儿,可愿娶我?” “……,若我是男儿,自是愿意的。” 听到她这样答,心竟似要跳出喉咙般,那一晚,她们再次同眠,夜深时,沈清娘偷着起身,在三娘的唇边亲了一口,那一晚,半梦半醒间,沈清娘分明也感觉到了,有温润的东西贴在了她的唇上。 沈清娘打小就佩服一人,那是她的曾祖母,曾祖母王氏同曾祖父并非原配,她本是周家妇,后来年青守寡,认识了曾祖父后,动了情,一心想要嫁,只周家都是大户,有心要让她守节,为能改嫁曾祖父,她不理世俗,用尽手段,最终如愿,沈氏原是柴门,也是自她起,沈家才开始发家,似她那般女子,如何让人不佩服。 起了这样的心思,便想着要做下去。 “三娘,你学了医术那么多年,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吃了和死人一般不被察觉的?” “你问这个做甚?” “三娘,我不想嫁人,我想和你在一起,若有这样的药,我就吃下,等家里人都以为我死了之后,你再想法子把我弄醒了,我就跟着你去行医,你到哪儿,我就跟着你到哪儿。”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药。” “没这药,那,那你可愿同我在一起?” “我想的。”…… 那时沈清娘十七,她的娘亲已经开始急着为她物色婆家,而她一心只想跟着三娘私奔而去。 “清娘,我要出一趟诊,兴许要几个月。” “怎地要去那么久?不成,你得带上我。” “那怎么行,……,清娘你莫要闹,好好的……好好的等我回来。” “怎么地就不行了?……那你可得早些回来。” “嗯,清娘,久思伤肝,我走了……你,你可别想着我。” “不知羞,谁会想着你,不过,你可得想着我呀,唔……。” “啪”紫檀木佛珠敲击到了桌面,沈夫人手按在桌角,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每每想到那人主动一吻之后的事,她的心便如被人用刀捅了般,痛得淋漓。 封三娘这一走,就是一个月,这一回还如之前那般,音讯全无,沈清娘嘴上说不想,可心里头却想得紧,茶不思饭不想,那巴掌大的脸儿瘦了一圈,偏又害怕让母亲瞧出端倪,日日强打着精神。 这一天,沈母突然把她叫了去,还拿了画相给她瞧。“清娘,你也不小了,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沈清娘听了这话,心里发沉,装作羞涩:“娘,女儿还小呢,不想嫁的。” “看你羞的,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天经地义的事儿,来,看看,这是江南天下第一丝二房的嫡子。” “娘,我不要看。” “不看也得看,他已经请了媒人上门了,你爹已经查过,他虽是商户,身上也是有功名的,是个秀才,只是父母双亡,他要撑起门面才不得不舍了学业,你看看,人长得俊,品性也好,还是独子,你嫁过去,上无公婆,下无妯娌,顶顶重要,这人房里也干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进了门就能当家。” “娘……” “娘什么?你觉得不好?这可是三娘拉的线,为你特意找的人。” “三……三娘?” “可不是,她当真是个有心的,可见,你对她好,她也对你上心,这张少爷原先家里曾请过三娘看病,受过她的恩惠,三娘临走时,就同我说了这事,怕你羞才瞒着你,我原以为她一个末出阁的姑娘,不懂这些,没想到,她竟是为你找了这么一户好人家。” “她……她在哪儿?”沈清娘只觉得手指发麻,动都动不得。 “三娘?她跟着她师傅行医去了,说这一去怕是又要三年五载的,哦,她还让张公子给你捎带了东西。”说着,沈母从边上拿出了一个八宝盒递过。 眼儿瞪得大大的,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接过那盒子,强忍着痛,回到屋中,拆了封条,打开盒子,白玉簪子放在盒中,边上有信,拆开看白纸黑字,字字如刀。 ‘清娘,女儿家总是要嫁,勿要再念,三娘。’ 纸上的字再熟悉不过,那支及笄时得到玉簪又怎会认不出,“好,好,好,你要我嫁,我便嫁。” 第85章 搬到新住处的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沐秀儿从梦中醒来时,本能地就翻了身,手却没能如往日般抱到人,眼睛睁开,看着空空的半张床,她愣了那么一下。 昨儿,张逸虽粘得紧,可到底还是乖乖回去睡了。 翻了个身,沐秀儿看了看窗,外头已经透出光亮了,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侧耳细听了听,没有动静,又走到墙根边上,她拿手摸着墙,她和张逸之间,就隔着这么一堵墙,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重新一起住,她叹了口气,可想到张逸说的话,又有了信心。 穷苦人家都是早起惯了的,可是,有钱人家却没那么早,同在一个院里,她唯恐惊扰到了沈夫人,穿上了衣服,沐秀儿把床都整理好了,只能干坐着,可就这么等着她又不习惯,闲不住,忽地想起了春晖说的话,于是走到柜子前,找出了针线篓子,心里盘算比划了几下,又停了下来。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声响,沐秀儿忙站了起来,悄悄推开窗,透着窗缝往外瞧,春晖端着水正往主屋去,她敲开了门,封三娘从里头出来,拿了水进去,随后春晖又往这边走,沐秀儿一愣,头慌忙地缩了回去,不再看,只留心外头的动静。 果然,不一会儿,沐秀儿就听到了春晖在敲隔壁的门,不多时又听到春晖说:“少爷安,夫人已经起了。” “娘已经起了?秀儿那里我来叫,你去端些水来,我就在她那里一起洗漱。”张逸的声音很快传了进来。 “是。”春晖应了。 沐秀儿听到了这对话,知张逸要过来,忙跑去开门。 张逸其实也早就醒了,想要过来找秀儿,又怕被她娘看到,反而对秀儿没好感,只能耐着性子在房坐等,吩咐完后,她三两步就走到隔间,刚要敲门,手才抬起,里头已经开了门。 两人眼儿一对,不自觉地就笑开了,张逸走了进去,先问:“昨儿睡得好不好。” 沐秀儿点头:“挺好。”见这人衣襟子没拉齐,很自然地伸手为她整了整。 张逸由着她弄,眼儿瞧见被褥都已经整放好,知她起得早,又说道:“原来你早就起了呀,我也是呢,亏我还隔着墙头,偷听了几回。” 沐秀儿听她和自己一样,脸上的笑不由得更灿烂了些。 正在此时,春晖端了盆提了水进来,见两人站得近,只作不知般笑道:“沐娘子早。” 沐秀儿忙应了声早,看着春晖把洗漱用品全都放到桌上,她不习惯别人伺候,“劳烦你了。”她说着就要过去,搭把手。 张逸却将她拉住,“春晖,你去帮三娘吧,这里我们自己来。” “是。”春晖福了福,就退出去了。 沐秀儿看着张逸,自打这人恢复记忆认了亲,也不是头一次见她支使人,只是,这样的她和记忆中事事亲力亲为的人儿,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同。 张逸并不知她所想,亲自拿了巾子,打湿拧好,展开了递到秀儿面前:“来,你先洗洗。” 接过巾子,看着她那满是笑容的脸,沐秀儿那才升出的点点陌生感觉没了。 两人一起洗漱好,张逸拿着梳子,要沐秀儿给她梳头。 沐秀儿接过梳子,帮她拆了发,重新梳理,梳到一半,忽地想起,刚救起这人时,她连头都不会梳,不禁开口问道:“以前,你的头发都是谁给你梳的?” 张逸眯眼享受,也没深想老实答道:“小时候,我娘给我梳,大了就我自己梳。哦,封姨也给我梳过。” 沐秀儿微微抿起的唇角,不自知地上挑了一下。 都弄好后,沐秀儿习惯性的就要去倒水,张逸再次阻止她:“放在那里吧,一会让春晖收拾。”见她有些犹豫,于是解释道:“秀儿,以后你跟我回去了,有些事就得慢慢适应,咱们二房人口简单,但是,排场还是有的,家里头大小丫头,各处的婆子小厮,只是内宅,零零总总加起也有十来个。” 沐秀儿自是晓得她家会有下人,只是,农家小户清贫惯了的她乍一听有十来个下人,还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张逸一笑,往外头看了看,见没人,于是小声道:“因为我身份的关系,家里的人口已经算是少了,其他几房,但凡生意做得稍好些的,远不止这个数。” 沐秀儿想到她曾经说过的那些事,脸上认真了起来。 “往后,你进了咱们张家的门,就是少奶奶了,我知道你不习惯,可是,有些事,你就得给下人去做。”所谓奴大欺主,张逸很清楚,就是在现代,太好说话的老板一定不是个成功的老板,想着不由得轻叹了口气,拉起她家媳妇的手:“往后的日子会有很多的地方,会和咱们过去不一样,要委曲你了。” 沐秀儿轻摇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按你这么说,以前可不就是我委曲了你?” 张逸知她这是故意宽慰,不争也不辩,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口,只是越发的决心将来一定要让她过得开心快乐。 都洗漱打理好了,张逸看了看外头,见春晖从正屋里走了出来,窗也都打开了,她便带着沐秀过去请安。 正屋内,沈夫人已梳妆好,端坐在椅上,张逸带着秀儿进去后,见到母亲,先行了礼:“娘早,给娘请安。”说完,她笑嘻嘻的站好,等秀儿说话。 沐秀儿也跟着行了礼,抿了下唇,开口请安道:“夫人早。” 张逸听她叫夫人,立即侧过头看她。 沈夫人听她仍称自己为夫人,眼皮儿抬了抬,见她说完了话,站在了女儿身边,虽仍有些拘谨,可人站得笔直,眼眸闪过一丝赞许,应道:“你也早。”说完又对封三娘说道:“三娘,你给宝儿症症脉吧。” 封三娘点了点头,走到张逸身边,伸手按到了她的腕上。 沈夫人看着那两人,眼角余光仍时不时瞟向沐秀儿。 “昨儿,可还头痛过?”封三娘症完了脉,又抬手,在张逸脑袋几处穴位上轻按。 “没有。”张逸很是配合。 “夜里睡得可好。”封三娘再问。 张逸抿了下嘴,“不是很安稳……许是择床。” “可觉得里头痛?”封三娘又在后脑痛处按了几下。 自始自终眼都瞧着那两人,听到这一问,沐秀儿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张逸认真感觉了一下,说道:“不痛。” 封三娘凝眸想了想,“看来是不需再施针了。” 沐秀儿听到这话,松了口气。 “我一会配副药,喝上一阵子再瞧瞧。”封三娘收回了手认真说道。 沐秀儿忍不住插了句嘴:“镇上庆余堂的药材是最好的,可以打那儿买。” 封三娘倒也不恼她无礼,反而笑着说:“是吗?那倒好,不如回头沐娘子带我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的,封姑姑只管写了方子,我这就过去抓。”沐秀儿有些心急。 “这会儿,怕是铺子还没开吧。”封三娘又说了一句。 “庆余堂是老字号,铺子里就是在夜里也有小伙计当值的,若是急着抓药,直接叫门就是了。”沐秀儿解释。 “宝哥已无大碍,不需那么急的,”封三娘说完,似不经意地看了看沈夫人。 沈夫人终于开了口,做出了决定:“就按着三娘的意思吧。” 沐秀儿听沈夫人说话了,这才不做声。 张逸敏感,怕气氛尴尬了,忙笑着打圆场:“不说药了,听着都觉得苦,不如让春晖拿早膳过来吧,我都饿了。”这般,先前的事也就岔了过去。 早上这顿比昨晚上的要吃得轻松了许多,吃完了饭,按例小辈要陪长辈说说话。这次,沐秀儿倒也被留了下来。 “既然,你头已经没大碍了,一会就去铺子吧,把该了的事都给了了,你那东家那儿,也该早些和人说清了,莫要拖着。”沈清娘嘱咐女儿。 张逸点了点头:“今儿,等有了空闲,我就过去拜访,娘,要不一会儿,让秀儿跟我一起过去吧,家里其他的东西也要收拾收拾,回头好搬。” “不急。”不料沈清娘却一口否定。 “娘。”张逸下意识就叫了声。 沈清娘却是不急不慢道:“先前不是说了嘛,你封姨要去给你抓药,秀儿要带她过去不是?” 张逸生生咽下了脱口而出的话,封三娘医术高明,买药这事哪还需要秀儿陪的,只是,她敏感地抓到了母亲话语中的不同,她不再称秀儿为沐娘子了,心中一动,忙应道:“是呢,我差点就给忘了。” 沐秀儿本就将自己当作陪客一般静静无声坐在边上,这突然被点到了名,再看沈夫人拿眼瞧她,人立马坐得更正此,连连点头。 封三娘坐在边上,看着沈夫人,眸底闪过一丝笑。 张逸来到了锦绣坊,昨天动静闹得大,店里小伙计,不免关心了几句,略机灵的那个,更是对这位掌柜的身份隐隐生出了几分猜测。 张逸很是坦然,拿话应付了过去,又掏了钱,说是要给他们中午加菜,自是皆大欢喜。 一个早上只做成了一笔买卖,点了货,清理了一下账目,得闲时张逸心里盘算开了,她想等铺子关了门,先不回去直接到谢家走一趟,除去这些,还有乡下的房产要考虑,秀儿要是跟她回去,这老宅肯定是不会卖的,但空关着总要有人帮忙看房子,好在有高家人在,应该无事,至于买下的地,眼下卖一是太急,二是季节不对,怕是难有人接手,亏本生意她是不做的,再说杨家人还指望着明年呢,反正她也不差那么点钱,倒不如和顽二一样,让杨家人继续种地,收成让村长管理,润利做学资,秀儿爹娘的坟都在这儿,两地来去不便,看在这事上,总也除去高家,村里人有个看顾。 她正想着,忽地眼前光亮一暗,只当是有客人,她抬起头,待看到来人时,张逸本欲招呼的话,卡在了半道上。 “闲庭。”许逸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 张逸略稳了稳心神,昨儿个见了人,还没说上几句,她就犯了头痛,不想他竟然这么快再找上门,心里虽明白这事还是早些说开的好,可真面对了,总还是有些底气不足的,“表兄。” 听他这么叫,许逸脸上的笑微一僵,沉默了一下,他重新开口,小声问道:“闲庭,可是,还没全记起来?” 张逸见他这样,不由得心里生出淡淡怅然,儿时,她一口一个表兄地叫着,后来,入了学起了字,她就再不叫他表兄,只因为张家那些个亲戚与二房关系不好,偏生她堂兄弟又多,平时遇上,不得不做些表面文章,对这类称呼就有些厌烦,别人家叫表兄是亲近,她这样称呼便是疏远,再看看眼前这人,那事终归也不能说是他的错,暗吸了口气,调整了表情道:“没呢,都记起来了,承贤。” 许逸却没因他称呼上的改变,而露出笑,稍沉默了一下,他忽地说道:“你我许久不见,我已经让捧砚给姨母捎信了,不如,咱们去小酌一杯?” 张逸有些意外,许逸从不是个会自作主张的人,至少对她不会如此,这会儿却是破了例,想了想,看来他是有话要说了,见小伙计已经注意到这边,于是点头答应。 吩咐了几句,两人一同出了铺子,并肩而行,进了酒肆,那跑堂的小二见两人进门,笑着迎上来,对许逸道:“观客,您定的菜,都准备好了,您请。”说完给他们引路。 有了先前的认知,张逸倒也不意外他的举动,也不说话,跟着走到了二楼的单间里。 桌上酒菜都已放好,菜是她喜欢的菜,酒想来也必是他们以前常一起喝的,只是现在这样,却让她有些不是滋味。 “这样就行了,一会,不要来打扰。”许逸拿了钱打赏给了小二,嘴里吩咐了句。 张逸也不客气,挑了靠窗位子坐了下来。 小二走后,独留他们俩,许逸拿了酒壶,要给张逸倒酒,手伸到一半,他开口问道:“你这头痛可能喝酒?” “饮上一两杯无碍。”张逸存着了断的心思,这酒喝就喝吧。 许逸只为他倒了半杯,“既不能多饮,那就点到为止吧。” 这人,总是这般温和体贴,张逸不禁想到了过往难免有些感触,不过,感触归感触,她到底不想再纠缠暧昧,等他也为自己倒了,便伸手拿起了酒杯,“承贤,这一杯,我先敬你。” 许逸神情中闪过一丝犹豫,到底还是拿起了自己的那杯酒。 “我已听娘说,你和堂妹已经成了亲。”张逸话语微顿,见这人唇颤了颤,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让她将那些客套话收了回去,坦承道:“我这一趟出门,不小心伤了头,前事尽忘,想来这也是天意,如今,你我都已成家,堂妹是好女子,是值得珍惜之人,秀儿……秀儿她是我媳妇,也是极好的女子,是我要珍惜的人,过去的那些,男儿郎,拿得起,放得下,干了这一杯吧。”说完,也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一仰头,喝下杯中酒。 许逸却没有动,他垂着眸子看着酒杯,须臾,他抬起眼,缓缓说道:“你说的没错,这杯酒我会喝的,只,喝前,我还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张逸不语,面上很是平和。 许逸深吸了口气,手捏着酒杯,开口说道:“我家里头的事,你也是晓得的,其中的难,你也该明白,我娘没有你娘有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爹留下的东西被外人占了,她带着我离走他乡下,姨母对我母子诸多照顾,可我们终究是寄人篱下,”说到这里,他舔了下唇,眸心带出一丝苦涩,长叹了口气:“我终究忍受不了他人的眼光,也终究是我负了你,是我对不住你。”说完他一口将酒吞入,有些急,呛得咳了几声,吸了吸鼻子:“男儿郎,拿得起,放得下。”将空酒杯反扣在了桌上。 见他如此,张逸心中一酸,夹了一筷子菜过去,她心里明白,他们俩有此结局,当真是早已注定。而此刻他俩人哪怕都放下了心结,将来也是再难如当初那般了,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使只能在此刻,好好地吃完这一顿饭了。 “掌柜和人吃饭去了,哦,就是昨儿来的那位公子。”锦绣坊里的小伙计笑着对掌柜娘子说道。 沐秀儿一怔,点头笑着和小伙计打了招呼,同封三娘走了出去。 刚出了锦绣坊,两人正要往沈府走,封三娘突然发问:“宝儿,都与你说了?” 沐秀儿乍听这话,心中莫名,困惑地看了封三娘一眼,见她似笑非笑眼带深意,她忽地福至心灵,猜出了话里的意思,心重重地跳了下。 封三娘自顾说道:“这儿附近的酒肆只一家,若想去看看,倒也是可以的。” 沐秀儿看着她,对上那双眼时,有那么一瞬的错觉,竟觉得这位长者的目光同沈夫人有几分像,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她抿了抿唇,坚定地摇了摇头。 “哦,为甚?”封三娘追问,眼儿仍是不瞬不瞬。 …… “我信她。”虽答得不快,但沐秀儿回视的目光没有半点犹豫。 第86章 两人若要相守一辈子,除去爱情和责任,那信任是必不可少的一条。 说到任信,短短两字,说易不易,说难不难,细讲起来,端只看着一份人心,我知你为人,便信你,你懂我心,便不会辜负,只,看似容易,做得到的又有多少? 张逸吃完了饭,从酒肆出来后,并没有回铺子。 许逸让她先走,离别前,他说下午就离开这儿,让她代为向沈夫人辞行。 这一别,他日再见,即便不是陌路,也难以亲近了,多少受了这事的影响,张逸忽地有了把所有事都了断干净的冲动,于是,转身去了谢老板家。 辞工的事谈得很顺利,张逸才提了头,谢老板就坦然说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个精明的买卖人,不刻意为难,更不因他是张家二房少爷身份而巴结,笑着谈完了正事,又如忘年般闲说了一场,莫不说处处都有藏龙卧虎之辈,相谈之后,张逸竟生出了结交之心。 如此,待回过神来,天色已晚。 谢老板本欲留人吃饭,张逸却放心不下家里,拱拳告辞。一路急赶慢赶,回到家里时,离饭点还有些时候。进门,先问春晖:“我娘今儿在家可好?” “夫人好得很,夫人挺高兴的,还说晚上要多加两道菜。”春晖如实答道。 “加菜?”张逸有些意外,她母亲前些年胃里头一直有病,幸亏有封三娘为她调理,这些年在吃食上贯是极注意的。 “是呢,夫人说想尝尝沐娘子手艺,沐娘子这会儿正在厨里忙着呢。”春晖卖了个好儿。 张逸一听,心思就活络开了,朝着后院的步子打了个弯,先拐去了小厨房,走到门边,就看到她家媳妇在灶前忙碌,厨娘正帮着打下手,边上已经有几道菜装了盘。 张逸站着看了一会儿,春晖跟在她后头,眼里藏着笑。 “少爷回来啦。”还是厨娘先发现了外头的人。 几乎是听到这话的同时,原本专注于烹饪的沐秀儿转过了头,因锅气透着淡淡红晕的脸儿扬起了笑。 “嗯,”张逸装模作样的应了声,眼儿仍粘在心上人的身上,慢悠悠走过去:“我看看,今晚上都吃些啥。” 这样的话,在场的人儿自是没有一个会信的。 两人靠近时,沐秀儿轻睐了她一眼儿。 厨娘和春晖也都是识趣人,一个假装着看火,一个头转到了边上。 张逸脸皮也厚,笑嘻嘻地指着酱香鸭:“这个好,我都想了好久了呢。” 沐秀儿抿嘴笑而不语,沈夫人让她加菜,她看到厨房有鸭子时,知道张逸爱吃这个,她是存了私心,特意做的。 伸着脖子又看了看其他,每一道都是她喜欢,张逸的眸子越发的亮了起来,若在平时,只怕是早缠上去亲亲抱抱了,这会儿,明知道不该多留,可脚就像是生了根般,不想动。 沐秀儿哪会不知这人心思,瞧她这模样,显是刚回来就直奔着这儿来了,有外人在时总是她多顾忌着些,狠了心轻声赶人:“瞧你一身土的,快回屋洗洗去,这饭菜总是你来吃的,别站这儿了。”那眼神却是明明白白地言不由衷。 好在张逸拎得清,再不舍也知道不能再这么粘着,偏还是不甘心地说道:“成,我现在就去,不过,你得给我做个蛋羹。” 都这般撒娇了,沐秀儿哪还有不应的道理,轻点了点头,“快去吧。” 得到满意的答复,张逸这才满足地转身走人。 那厨娘到底忍不住抬起头偷看了眼儿,等少爷离开后,她才站起来,她也算是张家的老人了,走到竹篮子里拿出了几个鸡蛋,笑问道:“沐娘子,我来打蛋?” 沐秀儿的目光还留恋在门外呢,乍听这一问,耳根子猛地一烫,回过头,见厨娘眼眉带笑,抿了抿嘴,伸过手:“这鸡还是我来打吧。” 张逸一路乐呵呵地到了后院,先去给娘请安,进了内室,见母亲正坐在窗边长榻上,同坐在一旁的封三娘说着什么。 张逸先请安:“娘,我回来了,”行了礼后,又对着封三娘行半礼:“封姨。” 沈夫人上下仔细打量了女儿一番,才开口应道:“回来了,先去洗洗尘。” 外间,春晖已经往脸盆里倒了热水。 张逸点头,笑着转身出去洗,沈夫人同封三娘对视了一眼。 擦了脸后,人越发地精神了,重新回到屋里头,封三娘先让她坐下,细细把了下脉问道,“今儿,头可曾痛过?” 张逸如实地摇了摇头:“没,都挺好的。” 沈夫人听她这样答,眼儿往封三娘那儿看了看,见她轻点了点头,眉梢儿微微一挑。 把完了脉,封三娘收回了手,借口要去调整方子为由,走了出去,把屋子留给了两母女。 这会儿,张逸心里头还念着沐秀儿呢,她回来就往厨房跑的事,估计也瞒不住,索性先坦白:“娘,我回来时,去了趟厨房,今儿可是有什么好事?怎地忽然要加菜了?还叫秀儿掌勺?” 沈夫人也不急着答,似揶揄般说道:“你倒是乐呵。” 张逸没往深处想,笑道:“秀儿做菜好吃,娘您尝了就知道了。” “好不好吃,我能不知道?再好吃,能比得上钱师傅?”沈夫人反问。 张逸后知后觉地想起,沐秀儿在这里是当过厨娘的,至于那钱师傅,却是她当年为了搏母亲欢心,特意花了大笔银子挖到家中的名厨,要在娘面眼睁眼说瞎话那是不可能的,撒娇般详解道,“那哪能一样,她做的,吃在我嘴里,总是顶顶好的。” “瞧你那点出息,女生心向外。”沈夫人每回见她这模样,就觉得女儿白养了。 张逸知母亲只是打趣,脸皮厚到底,装傻总愣地反问道:“娘,您还没说,怎地忽然要加菜呢?” “还不是为了你。”沈夫人没好气。 “我?”张逸抓了抓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为什么。 见女儿一脸茫然,满是不解地看着自己,懒得和她打哑谜,直接问道:“你晌午那顿饭吃得可还好?” 张逸先是一怔,随后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母亲良苦用心使得她心暖,“孩儿不孝,让娘操心了。” 操不操心,当娘的也不会多计较,不接这话,轻声问道:“给娘说说,你和逸哥是怎么说的,如何了的?” 张逸略组织了一下,将一切毫不隐瞒地细说了。 沈夫人听得仔细,暗中看着女儿的神色,最后点了点头:“逸哥儿虽优柔了些,但到底还是明事儿的。”大抵当母亲的就是如此,只要不沾上自己的孩子,对别人的态度也就宽容了许多。 张逸应声说了句这样也好,实在是不想再去多提,转了话头话辞的事给说了:“都谈妥了,再留三天盘货对账,谢家买卖做得多,我同他说了一下午的话儿,受宜颇多,若能结交,将来往来也是一份交情。” 沈夫人略斟酌了一下,点头道:“这事你自己做主,心下有分数便是。”她这些年已经不怎么理会家中商务,把大半的事都交给女儿了。 张逸还想要说,春晖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夫人,厨房菜都做好了,可要上桌?” 张逸这才注意到,时辰不早了,看到沈夫人点头后,心思又跑远了,笑道:“娘,我去看看。” 这回沈夫人倒没有阻止,挥挥手,让她去了。 张逸重又回到了厨房,小桌上菜一个个整齐摆放,秀儿刚忙完,正在边上洗手:“都弄好啦。”边说边走了过去。 沐秀儿的手从水盆中抬起,拿巾子擦了擦,回头一笑,“都好了呢。”说着指了指蛋羹:“够你吃的了。”刚说完,脸颊上一热。 这会春晖和厨娘都不在,此时不趁机更待何时。 在惊讶后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被偷香的女子如做贼般慌忙地朝四下看了看,确定没被人看了去,立马拿眼瞪了过去。 大抵是因为诸事都做了了断,娘亲对自家媳妇的态度又有所软化,张逸这会的心情特别的好,这会明知道沐秀儿臊了,还没脸没皮的贴上去,手不安份地环上了腰,眨了眨眼儿,带着逗弄心思嘻笑道:“嘿嘿,我家秀儿羞了呀,别恼别恼。”边说边把脸凑到她面前:“要不,我让你亲回来,咱们扯平。”话音刚落,腰眼上的嫩肉被人掐了。 沐秀儿连脖梗子都红了,这会儿光天化日,又随时会有人进来,可恨这人还这样不管不顾,恼羞成怒下了黑手。 “哎哟。”张逸夸张一叫,还在闹:“媳妇,你真狠心,真下得去手。” 沐秀儿下手力道有分数得很,哪会不晓得这人装样儿,拿她半点法子没有,狠得咬牙,眸心微微一闪,眼儿飞快地扫了扫门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今儿晌午,和谁去酒肆了?” 张逸耳朵被吹得发热,待听清了心上人说的话,一下便呆愣了。 沐秀儿趁着她发傻,把环在腰上的手拉开,退开了去,转了身,端了菜就要走。 “秀儿,”张逸回过神忙叫住,偏在此时,外头传来了说话声,厨娘和春晖过来了。 要说的话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里,张逸这一慢,沐秀儿已经出去了,春晖也走了进来,“少爷怎还在这里。” 张逸无事般轻咳了咳,走到水盆边,装模作样地洗了下手,“我这就这去了。” 到了屋里,沐秀儿已经被安排坐下,张逸自然是跑到她身边挨着坐,拿眼偷偷打量,见她虽神色如常,却又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心虚之下不免就有些提心吊胆的。 如往常一般,沈夫人先动了筷,大家慢慢吃,席间,沈夫人很给面子地夸赞了几句,这样的好机会张逸哪会不把握的,也跟着说好。 沐秀儿很是谦虚,主动给两个布了菜,只她给张逸夹完了菜,不似往常总是眼中带笑偷看上一眼,这会儿,倒是目不斜视,专注于饭食。 张逸面对着这一桌子全是自己喜爱吃的菜,偏偏一点胃口也没有,心里像装了个耗子般,挠心挠肺。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张逸盘算着早早告退,好快些回房,偏偏沐秀儿又跟着封三娘煎药去了,她的脸色不免就有些古怪。 这番心神不宁的模样,自是逃不过沈夫人的眼,她自顾自喝完了消食汤,开口说道:“宝儿,陪娘到院子里走走。” 母亲发了话,张逸纵有心事,也只有乖乖陪伴,两人来到院中,北地太阳落山早,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夜幕中一颗颗星很是明亮,自打跟着高大叔学了农事,她对于看天颇有些心得,一时兴起念道:“星星密,雨滴滴。星星稀,好天气。星星明,来日晴。星星眨眼,有雨不起。” 沈夫人听了一笑,跟着抬头看了看天,似有感慨般说道:“都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这一趟倒是学了不少。”自己女儿的许多细微变化,她还是看得清楚的。 张逸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只听她娘亲又说道:“今儿,全是你爱吃的菜,怎地刚才没见你多吃些?你这可是自打嘴巴哦。” 乍改变了话题,张逸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待想明白了,忙摇头道“没呢,秀儿的菜,味道做得极好的,娘您不是也尝了。” “哦。”沈夫人拿眼角儿瞄了闺女一眼,“不是菜不对味,那便是有心事了,嗯。”她边说,边做思索状:“让娘猜猜,可是她知道你见了逸哥儿,心里疑你了?”说完,她侧了头,直接看着女儿,唇边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张逸没想到母娘的话竟在这儿等着她呢,一时怔愣,须臾,她坦然地回望向娘,咧嘴道:“不会呢,娘,秀儿才不会疑我。只是……”她一顿,脸上带出一丝丝的得意又夹着淡淡的羞涩:“只是……她不会疑我,却,却还是会醋的。”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小了。 晚风轻拂院中母女,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上半部分,吐着血写的,下半部分,忍着恶心写的 所以,字字血泪, 刚出院,头一个疗程还没结束,不过,大家这么支持,我还是会尽量更的,所以,码完就发了,不拖到中秋了,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吧。 第87章 小醋怡情,这世上无论男女,但凡沾上了那个情字的,相处久了,总免不了尝尝那酸人的滋味,自然,比之男儿郎,女儿家更是有百样的法子来收拾那让自己不痛快的人,就是那素来温柔贤良的,遇上这等事,也会黑心肠那么一回。 夜已深,月正当空,张逸闭眼抱着被子躺在床上,嘴里尚留着药渣的苦味,唇边却带着一丝笑。 睡梦中,她家媳妇正把她压在身下,不依不饶地啃着她的脖子。 黑暗里,若有一点光亮,便能看到做梦沉醉的人,半敞的衣襟里,锁骨之间有着一块因吸允而显现的紫红。 第二天,果如张逸所说的那般,是一个极好的大晴天。 如往日一般无二,洗漱完,请安,吃早饭,稍歇了歇,到了时辰,张逸就该去铺子了,得了允许,沐秀儿送她出门。 两人并肩朝外走,自醒来后,还没有机会好好说说话呢,趁着此刻无人,张逸凑过去,低声耳语了几句,只听得沐秀儿脸颊泛红,抿唇不接她话。 慢悠悠走到了门口,那送夫君的小媳妇才开了金口,叮嘱道:“别累着了,下了工,早些回来,”微一顿又问道:“今儿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想吃你。”想都没想,张逸就把话说了出来,眼瞧着心上人又要拿眼儿瞪她了,急忙改了口:“只要你做的,我都爱吃。”说完,伸手快速将那人的柔荑轻握了把,才松开迈步向前:“你放心,我一下工就回来,你等我。” “嗯。”轻应了声,沐秀儿站在门边上,目送着那人,直看着她回了两次头,人转入了街角,再看不到影儿,才收回了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怎地想到先前她说的梦,贝齿咬了下唇,耳根子还烫着,再抬头望向那远处,脑子里不自觉地想到昨儿夜里,自个儿梦到的事,不由得半捂着脸,转身躲进宅里去了。 慢慢吞吞,直到脸颊上的热散去了大半,沐秀儿才回到了正院。 这会儿,院子里倒比往常热闹,才离开这么会儿的功夫,春晖和厨房大娘一起把房里的几张椅子给搬了出来,两人正忙着抬小几。 封三娘见沐秀儿回来了,朝她一笑,“今儿难得好天气,总窝在房里倒不如出来晒晒太阳。” 沐秀儿跟着抬头看了看天,湛蓝的空中,几朵白云,阳光晒落在脸上,比平时要暖和许多,当真是个极难得的好天气,若是此刻她还在家里,必定是要把房里的被单床褥全都拿出来洗晒的,只是这会儿……看了看忙碌的春晖,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提议道:“难得日头足,不如把被褥都拿出来晒晒吧,晚上盖着更舒服些。” 封三娘眸心带着淡淡的笑,轻点了点头,赞同地应道:“确是该拿出来晒晒。” 对方虽只是沈夫人身边的嬷嬷,可听她这样一说,沐秀儿就心定了,也不多话,快步朝着张逸房中走去。 她才走,沈夫人就从房里头走了出来,拿眼儿朝着那匆匆进房的人儿看了看。 “她这是想给宝儿朝被子呢。”封三娘见人出来后,就走到她身边,“我去把你的那一床也拿出来晒晒,白天吸足了光,晚上就是闻着味,也会睡得更好些。”说完不等回话,就走进了屋。 沈清娘缓步走到院中,慢慢抬起头,单手挡在了额头前,眼儿微微眯起了些,长睫下,黑亮的眸子泛着淡淡的光,今儿,当真是个极好的晴天。 搬椅晒被,好一通忙碌,诸事都处置妥当后,春晖将茶点都放到了院中小几上,完事后就和厨娘一同退下去了。 沈夫人坐到了椅上,封三娘很自然地陪在她身边,沐秀儿也被留了下来。 轻啜了一口茶,沈夫人的目光轻轻落在了那墙角边晒着的棉被,暂时租住的小院里,没有花草点缀,她似感慨般地开口玩笑道:“此处无花,赏被面儿,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她出身于官家,嫁的又富贵,像现在这样还是头一遭。 微风拂过,阳光晒在三人身上,透出淡淡的暖。 封三娘凑过身,将盖在沈夫人膝头的薄毯子拉了拉,笑说道:“也就是你觉得新鲜,这世上大多人家都是这样的,一间宅子四面墙,院子里,养鸡,晒被,砍柴,摘菜,做什么事都在那么一块地儿上。” 沈夫人没有接口,反微微侧了脸,对着沐秀儿问道:“你家的院子是不是也是如此?” 沐秀儿愣了下,她留在这儿,原本只打算安安静静当个陪客,没想到突然就被问及,下意识地抿了下唇,手有些局促地按在膝头,“乡下的院子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她认真答道。 沈夫人将她的紧张看在眼中,平日表情不多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追问了一句:“院子有多大?可也养了鸡?” “院子比这儿的略大些,养了几只鸡。”沐秀儿并没有因对方的笑容而放松,不过,提到家乡,不免话就多了些:“乡下地方,院子要比这儿大些,我们那儿,除了家里的院子,外头都还有一个菜园子,种些家常的菜,都不用花钱出去买的。” 沈夫人听得仔细,似被勾起了兴趣,再问道:“除去这小菜园子,可还有别的田地没?” 沐秀儿点了点头,想了想,她又老实地解释道:“原先是没有地的,后来,阿……承霜她出钱,买了两亩地,眼下雇了人帮我们打理呢。” 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地想了想,沈夫人的目光仍旧落在小女子的身上,话题却是转到了其它:“宝儿同我说过些,你救她的事,只她也没能说个清楚明白,不若你给我细讲讲。” 乍听到这提问,沐秀儿的心重重地跳了下,对她而言,虽末被承认,但在按礼法,沈夫人就是自己的婆婆,再者,听过了那些往事,她更是对这位长辈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她自知这事难免,但还是怯了几分,咽了下喉咙,干巴巴地说道:“那天夜里,我正要歇,忽然听到狗叫声,就想看看动静,打开门时就看到,承霜她倒在外头,已经不醒人事了,我见她还有气息,就把她扶了进去。”她边说边回忆了下:“那会儿,她身上多是些擦伤,倒是脚上的伤有些重,伤了筋骨,脚养了挺久才好的。” 沈夫人对女儿受伤心里早有分数,可亲耳听到叙述不免又是另一种感受,想到,人事不醒这四个字,好一阵的后怕,也因此,看向沐秀儿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可话还是要问的:“你救了她,可是,怎么你们又想着要成亲了?” 沐秀儿并末多想,略回忆了一下说道:“有一天,我去山上采药,承霜她私自出了家门口,让村里人瞧见了,我,我原先是独自住着的,突然家里头走出个男人,就,就只好……” “只好,假成亲?”见她说得磕巴,封三娘好心地接了一句。 沐秀儿轻点了点头:“我不能再坏了名声,承霜记不起过去的事,又无处可去,咱们就商量,假成亲,先应付了眼前。”说完,偷着拿眼瞧了下沈夫人。 “只是应付眼前?”沈夫人的语气让人琢磨不透。 沐秀儿隐隐能够感觉到这句话后必有深意,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嗯,那会子就想着能够先应付过去,咱们说好了,先成亲,等将来,要有变动,再和离。”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沈夫人顺着话接了下去,抬眼看着神情明显忐忑的女子,并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反而拿出了长者的关爱口吻:“傻孩子,这样的事哪能只看着眼前,你可曾想过,对女子而言,那和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沐秀儿先她先前一句,心口一紧,正不知要如何应对时,那后面一句又接上了来,那听似责备实则提点的话儿,那语气竟让她觉得和苏大娘有些像,脑子里想起张逸说过的话‘我娘这人,你待她几分,她待你几分,外冷内热,其实,是顶好顶好的。’想着,抬头迎向她的目光,年长者脸上带着笑,冬日的阳光撒落在她姣好的容颜上,让人觉得和蔼,这一瞬,她心底生出了勇气,“我,我本就没想过还要再嫁的。” 不想,竟得到了这样的一句回应,沈夫人尚未深想就下意识地问道:“为何?” 沐秀儿心知,以沈夫人的能耐,许多是她是瞒不过去的,何况她也没有打算隐瞒,略理了理思路,把自己的身事简单说了一遍:“我离开方家后,就盘算着一个人过活,清清静静地过完这辈子。” 沈夫人一挑眉:“你年岁尚小,许多事怕是不懂,难道,就没有长辈提点过你?” “有的。”沐秀儿说开了,反倒放松了些:“是我娘……哦,是我成亲后,认的干娘,她人很好,这些年也一直很照顾我。” “她说了什么?”沈夫人岂会不知那是谁。 “娘说,这世道不公,女儿家不似男子一般,要想能够好好过活不容易,少时靠的是父母,及长了靠的是丈夫,到老了靠的是儿女。” “你干娘说得并没有错,”沈夫人感慨一叹,眼梢余光不自觉地瞄了一眼封三娘,见她正看着自己,又悄悄将视线移开了去,继续说道:“你虽嫁过人,可毕竟年轻,相貌也好,你我相处时日虽短,我却也瞧得出你品性不差,这天下间,也不尽是人人都似方家那般无情无义的,”说到这里微顿了顿,继续道:“总还是会有好人家的。” 沐秀儿仍旧轻摇了摇头,微思量了一下,下了决心说道:“那些道理我都晓得的,可是,”轻吸了口气:“可……可是我自小就不喜与男子相处。”似怕失了勇气般,也不敢看沈夫人,一鼓作气说道:“我打小就喜欢同女子一起相处,后来,成了方家童养媳,我也晓得将来等锦阳长大了,我们要成亲一起过活的,只是……只是,我心里一直不太愿意,锦阳小时候还能呆在一块,等他大了,同处时,我就不自在,他待我是很好的可就是不想同他一块儿,后来被休了,能离开了,我,我还是很乐意的。” 在场的另两人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答应,不由得对视一眼,沈夫人再次看向沐秀儿时,眸光越发的深了起来。 沐秀儿垂着眼,她心跳得厉害,耳朵根子发热,她不喜与男子一起是真话,可自小就喜欢姑娘却是不敢直说的,心里头到底是有些发虚,也不知道沈夫人听完后的反应,忍不住偷着瞄了眼。 她那样紧张心虚的小动作,沈夫人怎会看不出,虽料不到她会这样说,却相信她的话不是刻意也非作假,于是,带着审视的目光又将这姑娘重新打量了一遍,心思微动,这才不急不缓地问道:“你是个好孩子,过得也不容易,只是,女子同女子之间到底还是同男女不同的,你不喜同男子相处,遇上了宝儿,想与她一处,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声压低了些:“宝儿毕竟是女儿身,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宝儿身份被揭穿,世人知晓了你们那假凤虚凰之事,到时候,你将要如何自处?” 原以为,沈夫人会追问,这话题忽又转到了别地儿,沐秀儿有些怔愣,尚没有想好要怎么答,接着听她说道:“秀儿,你救了宝儿,就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你不想嫁与男子,张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也能护你一世清静安稳,你喜欢同宝儿相处,我收你做义女,你们人前兄妹相称,背后姐妹相处也不是不行……你好好想想,毕竟夫妻之名对你们而言,太重。” 这话听着已是有了成全的意思了,沐秀儿却紧抿着唇不开口。 沈夫人见她如此神情,眉梢不禁轻轻挑了挑:“你可愿意?”她的语气声调已变回了原先的冷然。 小院一时静默,冬日暖阳也似穿不透那微妙的气氛。 须臾,女子并不响亮却带着坚定的声音响起,“我不愿。” 第88章 沐秀儿这一天过得不好,她鼓足了勇气答了那样一句,原以还有会后话,偏偏沈夫人听完了,只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不问她为什么,也不再说这事,换了话由和封三娘聊了其它,人被晾在了一边,这下,可真的实实在在地做了陪客。 接着又晒了一会儿太阳,沈夫人说乏了,和封三娘回屋休息,沐秀儿不好跟着去,想到自己驳了沈夫人的意思,见她如此态度,心中认定自己这是惹人生气了,这可不得了,得罪了未来婆婆,这可怎么是好,惶惶不安地在院中站了一会儿,胡思乱想了一阵,心里半点主意没有,到底还是甩了甩头,去了厨房躲着了。 满是心事,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等到张逸兴冲冲地回来,刚想开口同她说,那人却先笑着撒娇:“秀儿,我饿了呢。”只这一句,就打住了她的话头,心上人在外头忙了大半天,下午还得过去干活,哪忍心在这个时候,给她添堵,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张逸并不晓得她家媳妇这会儿心里难受着呢,美滋滋地吃了饭,店里盘货清账,还有好多事,她想着晚上能够早些回家,填饱了肚子,也没顾得上多说几句,就又离开了。 这么着,沐秀儿在人走后又开始提心吊胆,可怜她,整整一个下午都神不守舍,满是心事,做点活计都不成,直到给张逸煎药,方才慢慢定下心来。 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蒲扇,这熬药顶顶重要的就是份量和火候,她专心致志地看着火。身边的光线忽地一暗,沐秀儿下意识地抬头,便瞧见封三娘走了进来,刚想开口招呼,这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慈谒的妇人却目不斜视地走到了灶边,打开锅盖取出早早煲好,用小火捂着的燕窝粥,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手上的动作顿住,沐秀儿看着她离开,只觉得喉咙口梗得厉害,这种被彻底的无视的感觉让她心中升出一股子难言的委曲。 一边要盘点清账,一边又要兼顾店里头的生意。直到打洋时,张逸才松了口气。 和伙计们道别,张逸出来时看了看天,暮色已近,这使得她步子加快了许多,只是,她并没有往家走,而是赶着去了邻街,在那儿有一间镇子上很是有名的小食铺子,秀儿独自在家,若在以前,她那闲不住的性子,种个菜,做些针线活,总有事能让她打发时间,可现在在自家娘亲眼皮子底下,怕是不敢乱动,想必,她在家中时,必是无聊无趣得紧,买些零嘴总能让她快活些。 进铺子,四下看了看,先让伙计包了些最有名的核桃酥,再包了些果脯,眼儿看到了一旁的酸梅子,想到秀儿爱吃,又要了些,伙计见打洋了还有生意,笑呵呵,刚包了一半,只听铺子门口传来了男子的叫声:“张逸哥。” 张逸回过头,见是二柱,微有些意外,于是笑应道:“二柱,好巧。” 二柱抓了抓头,眼儿弯弯道:“我是来给嫂子买酸梅子的。” 因为先前骗子的事,许家人对张逸极为感激,两家本是同乡,又都在镇子上,往来也就多了,张逸心中有事,怕回去晚了让她家媳妇等着着急,也没心思多聊,点头表示知道,吩咐小伙计结账。 二柱向来佩服张逸,每每见着总喜欢多说些话,眼尖看到他买的也是酸梅,想到嫂子想吃的原由,竟福至心灵自作聪明地问道:“张逸哥,你买这酸梅子,是不是秀儿姐她,她也有喜了?” “啊?”张逸乍听到这话,一时怔愣,待看到二柱一脸欢喜地模样,想着他说的话,慢一拍回过味来,隐隐猜到了些原由,于是反问道:“二柱,你家是不是有喜事了?”眼下是男儿身份,她可不像这傻小子,问得极是婉转。 用力点了点头,二柱想到自家老娘叮嘱过的话,嫂子这胎才两个月不到,还是不稳的时候,不能到处声张以免损了胎运,可眼前这人在他心中不是外人,便嘿嘿笑道:“我,我快当叔叔了呢。” 果然如此,这是好事,张逸自然要恭喜一声,“这可是大好事,代我向你哥你嫂子说一声恭喜。” “嗯,一定带到。”二柱笑着应下,偏脑子还没转过弯,还有问:“张逸哥,那,秀儿姐她?” 张逸被这么个愣头青盯着追问,微有些尴尬,只好答道:“没呢,我只是想买些,放在家里,闲时吃着解解馋。” 二柱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失言了,面上讪讪,不知如何挽回才好。 知这是个实诚的孩子,张逸当然知道他的好意的,正好那小伙计结完了账,付了钱,伸手拍了拍小子的肩膀笑道:“天也不早了,我还得赶着回去,改天得了空,我请你吃酒。” 二柱见他神色并不见异,忙笑着答应了。 张逸提着几包吃食,快步走在街道上,遇上二柱本是一个小小插曲,但他的话,到底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件心事儿。 匆匆忙忙到了家,如先前一般,进院前绕到小灶找她家媳妇,还没进门就远远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再探头,却没能如愿地看到人。 算了算时辰,她比平时略晚了些,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儿。 刚要转身走人,却见封三娘端了碗盘走了过来,忙打招呼:“封姨。”目光在那碗筷上看了看。 封三娘见她打量面上笑容依旧,不等她说话,先说开口问道道:“回来了,今儿,头有没有疼过?” “没呢,好得很。”张逸实话实说,注意力还是放在托盘上。 封三娘点了点头,单手托盘,右手伸了过来,示意。 张逸早已习惯了她的举动,想都没想忙抬了腕。 两指一按,细诊了诊,封三娘松开手,不忘叮嘱道:“气血畅了不少,药还是要再喝几日。” 张逸点头,开口便问道:“封姨,这碗筷是?” 里头的厨娘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已经走了出来,封三娘将手上东西递给了她,才答道:“你娘今儿晚上想喝粥。” 张逸心头一紧,今天她虽然回来晚了,可到底没有迟太久,若只是想喝粥,娘也会等她回来一块吃,这一想,自然而然地想到许是母亲胃疼又犯了,急忙询问:“封姨,我娘是不是又犯病了?” 封三娘却很是淡定地摇了摇头:“你娘只是累了,就没等你,单独吃了先歇了。” “累?”张逸对这话半信半疑,心里盘算着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 封三娘似猜出她心事般又说道,“你娘已经睡下了,你就莫要去吵她了,别担心,封姨何时拿这事哄骗过你?” 张逸见她神色平静,细想,封三娘确实从不会拿母亲身子来扯谎,若真有事,更不会离了娘亲身边,跑来送空碗,果然是关心则乱,脸上露出一抹笑。 “好了,你也在外头忙一天,想来是累了,别站着了,快回屋洗洗”封三娘为她解围。 张逸嘿嘿一笑,将手中的一包糕点递了过去:“那我不吵我娘休息,这是给娘买的果脯,封姨帮我带给娘吧。” “行了,交给我吧,”封三娘接过,却在此时似玩笑又似有所指般添了句:“你快去吧,怕是有人着急了呢。”说完,瞥她一眼,迈步离去。 张逸有些发怔,她极少被封三娘这样对待,等慢一拍想到其中根结,好一阵心虚,若在从前,就算听到母亲歇了,她仍会悄悄去看上一眼才安心,可现在,即便不是故意,到底是因心中的另一人而一时疏忽,大抵,这番举动含着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意味吧。 抓了抓脖子,耸肩暗暗自我宽慰几句,就捧了好吃的,找媳妇去了。 沐秀儿站在窗边,眼偷着往外看了好几回,原本她是想去门外等人的,可当听到,沈夫人决定要单独喝粥的时候,伸出去的脚就有些迈不开了。 凑着看了好几回,瞧着封三娘端了粥进屋,又看着她出来,想着一整个下午她的态度,心里没个底,衣角都揉皱了,也没能等到那人回来,再次听到院里动静,她忙隔着窗缝朝外张望,见仍是封三娘,两肩不由得一塌,指尖抠着窗沿长叹一口气,转过身,坐在了窗边。 张逸刻意慢了封三娘一些,见她进了屋,这才快步直冲向秀儿的房,刚踏进屋,就兴冲冲地叫道:“秀儿,我回来啦。” 听到这声音,微带暗沉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忙回头。 目光相接,三两下快步走到自家媳妇跟前,咧了嘴,“回来晚了,等急了吧,”接着,手直接从纸包里摸出一块果脯,往这人半张的嘴中一塞:“这是补偿。” 果脯味美,甜中带着淡淡的酸,沐秀儿将它含在嘴中,眼怔怔地瞧着盼了一天的人,眸心里这人的笑,舌尖传来的滋味,冲去了心中一直残留的小小苦涩。 见她含着果脯腮帮子微鼓,这小模样诱得张逸凑过去,就在心上人脸上吧唧了口。 整整一天的委屈与彷徨,顷刻间消散了,沐秀儿伸手在爱人退开时将她拉回,双手将人环住抱紧,下巴靠在那消瘦的肩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向来享受温情时不注意其他的粗心人,只道这亲密举动是因为自己买回来的小食,乐呵呵地回抱,嘴上不停:“好吃吧,是前街那家老铺子买的,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嗯”应了声,沐秀儿偏了偏头,脸朝她贴近了些,埋首在颈脖间。 张逸心里美滋滋的,把她拥在怀中,安慰道:“等我明我把铺子里的事都处置完,结了账目工钱,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了,你再忍一天。” 听这话,沐秀儿立马明白她买小食的用意,心头微暖,咽下果脯,鼻尖有些酸,轻轻吸了下。 张逸耳尖,听到了这细小的动静,心里有些小得意,转念儿又想,这好好的可别把人感动得哭鼻子了,于是亲了亲她的发,慢慢松开了怀抱,扶人站好,细打量了下她的脸,果然如她所料那样写满了动容,指不定自己要再煽情些,真能让她掉金豆子,忙笑着将话题扯开去:“这果脯慢慢吃,差些忘记了还有件事儿,我在老铺子里遇上二柱了,他同我说了一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沐秀儿拿眼儿瞅着她,这话头转得生硬,哪会不知她想法,也因为这份体贴,存着的心事暂被扔到了后头,小声假意抱怨道:“这天下好事那么多,我哪猜得到是什么,”嘴上这样说,还是认真想了想:“莫不是顺子哥又做成大买卖了?” 张逸直摇头,眼儿弯弯,侧头眨眨眼:“给你提个醒,他是去铺子给他嫂子买酸梅的。” 这提示那般的明显,听完后,沐秀儿哪还有想不到的:“是嫂子有喜了,顺子哥要当爹了?”话语中带着惊讶。 “咱们秀儿真聪明,猜对了。”张逸略带夸张地称赞,马屁拍得响响的。 沐秀儿被她引得唇畔微扬,这确实是个大大的好消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有喜信了呢,”眉微一皱,那小管家婆的模样又出来了:“婶子平日没少帮咱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消息,咱们也该备份礼,送过去,正式道个贺才是。” “嗯,我也这么想,是该走一趟,”说到正经事,张逸神色也认真了几分,在路上她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礼物我已经想过了,咱们拿些银子,去镇北那家金器铺子找师傅打个实心的长命锁,这玩意吉利,将来孩子生了,无论男女都能戴。” “实心的长命锁儿?这是不是太贵重了。”心里估算了一下需要用的银子,沐秀儿有些犹豫,倒也不是吝啬,只是这样的礼,对于一般人家已是极为贵重,似二柱娘那般财物上不肯占人便宜的性子,怕是不会收。 这一点张逸也是考虑过的,不过,她也有她的想法儿:“就送这个,你想想,咱们顶多再过一月就要去南边了,我先前和你说过的,这一去想回来,怕也要一段时日,等到那会儿,只怕顺子家孩子都生了,指不定娃娃满月百日都过了,你也说了,婶子帮我们不少,这礼看着重了些,但若真算起来,也不过将后头的礼提前一块送了。” 沐秀儿听她说得很是有理,也就不再反对,倒是,听这人说到一月后去江南,不由得又让她想到今日的事,她眼下惹了沈夫人生气,会不会有变数也说不定,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张逸的眼没离开过她媳妇的脸,直到这会儿才察觉到这人脸上的小小异样,她是不知道原由的,只当沐秀儿还在考虑这送礼的事,略思忖了下,想想那些担心的问题也有道理,如今四五两银子在她眼中已不是什么大钱,可在别人眼里就不同了,确实有些思虑不周:“你说的也有理,这一下子送这样的一份礼是扎眼了些,要不,咱们不打实心大锁,打个小锁片,或是小木鱼儿?” 沐秀儿知她想差了,忙摇了摇头:“你这主意挺好的。” 张逸见她虽然答应,可这会儿明显不似先前那般有兴致,隐隐觉得有些儿不对劲,“怎么了秀儿?是不是还有别的事?”问话的语气是带着肯定的。 沐秀儿知道瞒不过,她本是打算等吃过了饭,再慢慢把事说给她听,好找她讨个主意,现在既然被看出端倪,也就无意隐瞒,抬起头对上她的眼儿,略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道:“承霜,我,我今天怕是把,把娘给惹生气了。” 生气?张逸全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你把娘给惹气了?” 沐秀儿轻点了点头,脸上很是忐忑。 张逸的脑子倒也转得快,确认听到的话后,很快联想到了,刚才封三娘那似有所指的话,再往深处一想,娘没有犯胃病,却早早独自喝粥歇下,必是故意这样做的,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能肯定,她娘是对秀儿有所不满了,这下心不由得重重往下沉了沉,她与秀儿的事,娘还没有点头答应,若不得母亲的认可,将来就算坚持守在一起,也必定会横生出许多波折,秀儿她不会放手,可对娘亲的孝道也不可舍弃,这关口出了岔子可不是好事。 心思百转,总得弄清事情再好做出对策,张逸咽了一下强稳定心绪,努力做出沉着样,拉过沐秀儿的一只手,小声劝慰道:“秀儿,你别担心也别多想,先和我说说,你怎么惹到我娘了?为的是什么事?” 沐秀儿手被她握着,心也定了几分,用力抿了下唇,这才慢慢把今儿早上所有的对话一一复述:“娘说,认我做女儿,明面上咱们兄妹相称,暗地里做夫妻。”一口气直讲到了最后。 张逸边听边思量着母亲每一句话的用意,待听完了这一句,突地插嘴,急急追问:“你是怎么答的?” 沐秀儿见她这样,咬了下唇,公布答案:“我说,我不愿。”先前声音不大,说到后头那三字,却是字字铿锵。 即便早就料到了答案,在亲耳听到沐秀儿的话后,张逸才如释重负般长长松了口气儿,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沐秀儿能看出那一瞬间的放松,心也为她的这一丝变化而定了些。 张逸再次将前前后后所有一切细想了想,待想通了所有的关键,思及那最后极为坚定的不愿意时,心间霍地窜起了一股子欢喜劲儿,“傻秀儿。”带着爱怜的别样称乎脱口而出,眼中带笑,说的却是其它:“晌午,我回来时,你怎不对我说。” 沐秀儿已从这人的语气中感觉到了无碍,可想到沈夫人同封三娘对自己突然转变的态度,又有些不确定,她不明白这人何以如此笃定,她不明就理开口问道:“你不担心?” “担心?”张逸声音中的笑意越发的深烈:“秀儿,你若答应了,我才该担心呢。” “为何?”乍听她这样说,沐秀儿好不惊讶。 张逸这会儿倒是不急着解释,只一味地盯着追问:“那你先告诉我,为何说不愿。”将心上人两手握住轻摇。 沐秀儿心中着急,可这人摆着一副你不说我也不说的模样,闹她不过,只好老实说道:“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只是不愿意那样和你在一起。”不是不晓得那是权宜之策,可就是不愿意点头,对上那越发明亮的眼,将心中的想法全盘托出:“我不能答应,我晓得,你也不会愿意的。”刚说完,手被人用力拉过,人撞入了温暖的怀中,被人紧紧抱住。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过渡章吧,突然发现,我写的很多细节,读者们都没有明白用意,看来是太含蓄了,正在考虑要不要写得直白些,汗。本月最后一天,大家慢慢看。 第89章 “秀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媳妇,我就知道,你是最明白我心思的人。”张逸紧紧地把人抱在怀里,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话都说出来:“你真好,秀儿,你真好。”嘴里喃喃地不停,心里头乐开了花。 沐秀儿好端端地被这人猛地拉入怀中,先是一愣,待听清了耳边的话,都不需想,便明白了这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所谓何来,瞬时,唇边抿出了一抹笑花。 彼此拥了好一会儿,张逸这才慢慢松开了怀抱,相视,眼对眼儿,头靠过去,和自家媳妇额头顶额头,刚要开口说话,外头传来了不合时宜的询问声:“少爷,是不是要传饭了?”隔着木门,外头是春晖在发问。 从窗纸透入的光线已不似之前那样亮,确实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好事被人打断,这两人无奈相视一笑,张逸不死心地在妻子脸上亲了下,这才回道:“嗯,摆饭吧。”说完,她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开口小声说道:“我娘呀,只怕是故意在试你呢,这事你只管放心,等咱们吃了饭,晚上我再仔细给你解释。” 沐秀儿有了她这句话,纵然有再多疑问,心却是安了,轻轻点了点头。 等饭菜全都摆好,这会儿,窗被打开了,外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桌上一盏小油灯,这会儿,春晖大抵是和厨娘一道在小灶里吃饭,那厢边娘的房里没有一丝动静,一眼看去,院子空落落。 张逸拉着沐秀儿一起坐到桌边,眼儿朝外头一瞧,难得的清静让她有了感慨:“好久都没和你单独吃饭了呢,这会儿,倒象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了。” 听得她这样说,沐秀儿也有所感,伸筷夹了好大一筷菜放到了张逸的碗中,这些日子,因为桌上有长辈在,就连这样的小亲昵都没有了,“来,多吃些,我都觉着你瘦了呢。”说完,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张逸乐呵呵地在媳妇的目光下,把饭菜扒入嘴中,很没形象地大口咀嚼,这举动也是只有两人单独相处时才会有,待咽下饭,她也夹了菜送到身边人的碗里,礼尚往来:“你也多吃些,我瞧你也瘦了。” 沐秀儿早习惯了她这时不时耍嘴皮子的不正经性子,这会儿没了诸多顾忌,笑说道:“你尽胡说,你这几日从早到晚的忙个不停,人自然是要瘦了的,我天天闲着,那还会少了肉。” 她说者无心,那听者就留了心,张逸素知这人是个闲不下来的劳碌性子,这天天关在院子里什么事都不做,在别人眼里是享受,在她眼里怕是最受不住的,只是,有些话儿她却不能说,不想破坏了气氛,她眼儿一弯,调笑道:“没少肉?”刻意地拖了音,又色眯眯地舔了舔唇:“吃完了饭,我摸摸,是不是真的没少肉。” 若在往日,这话落在沐秀儿耳中,她必是少不得白个眼,嗔一句,今儿许是禁欲太久,又难得单独吃饭,没了在沈夫人面前时的拘谨,竟一反常态,嘴角勾起一边,痞气地拿眼儿朝着那人平坦的胸前瞄了瞄:“那今儿,我也得验验。”生生地将那人噎得一怔。 吃完了饭,略收拾了一下,让春晖把热水留下,张逸早早将人打发了,接下来就该说正经事了,将人带到了床边上,并肩坐下,拉着手,边拨弄边小声解释:“我早先就同你说过的,咱们二房虽然人口简单,但里里外外伺候的也不少,因为我的身份,我院子里伺候的只有几个打扫的粗使,近身的丫头一个也没,可是,就算这样,那一双双眼儿也不少,说什么收你做义女,哪里是权宜之计,人前兄妹人后夫妻,这根本是瞒不住人的事,与其那样不明不白地做兄妹,还不如直接当夫妻更能掩人耳目,我娘是绝不会出此下策的。” 她说得笃定,沐秀儿心里却有别的想法,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嘀咕道:“兄妹夫妻哪能一样,若做兄妹,你总有条退路。” 退路?张逸先是一怔,待将这人垂眸抿嘴的酸坛子模样收入眼中后,她瞬时想通了关键,不由得笑开了:“你呀,想太多了,我娘不是那样的人。我娘呀,绝不是那种,自己当媳妇时咬牙痛恨男人薄情,却在当婆婆后死命给儿子房里塞人的愚妇人。”见沐秀儿仍不吭声,她想了想,带着肯定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娘这一生最痛恨就是负心寡情的人,对别人如此,对我更是如此,”微一顿:“秀儿,她是先问了我的真心,才再试你的真心的。” 闻言,沐秀儿愣了下便转过了头,目光投去,不想那人却偏过了头盯着地面,只留给她微微发红的耳朵:“承霜……”见这人这模样,她忍不住轻唤了声。 平日里调戏般的肉麻话说得顺口,一本三正经的表白倒不自在了起来,张逸装作无事般,继续把玩着那小手,悄悄咽了一下,这才回头说道:“反正呀,我娘是不会真存着那样的心思,你说不愿意,就对了,别担心,这样的答案,才是我娘想要听到的。” 沐秀儿能看出她的羞涩,心也因为着她这份别扭模样生出了淡淡的暖,缓缓将头靠了过去,依在了肩头。 一时无声,就这么静没了片刻,跳动着的烛火应了她们脸上,时明时暗。 须臾仍旧是张逸先开了口,“秀儿,今儿这一天难为你了,不好过吧?”此刻张逸已经能够完全的推断出她娘亲的作为,必是先拿话儿试探秀儿的心,听她说不愿意后,再联合着封三娘一起装生气冷落吓唬,自家这心思实诚的媳妇哪里是她那十八般宅斗武艺样样俱全的老娘对手。 果然,听她说到这个,沐秀儿平静下的心又有了些波动,眉间不经意地拢了下,犹豫地说道:“承霜,我说不愿意时,有些急,口气不太好。”□确实说得坚定,可面对着一位长辈,这样的态度,着实有些不敬。 张逸听她这样讲,便知道,果然如自己所料那般,这傻姑娘一心只想着自己的错处,于是拉起她的手儿,放到嘴边在指尖上亲了下:“我娘不会气你。”她说得肯定:“我娘呀,若真生了你的气,是绝不会做得这么明显,让你轻易就察觉的,她真生气时,指不定还会对着你笑呢。” 这话原是想安慰人的,不想,沐秀儿听了越发的没底,她日子向来过得简单,也不是不晓得,这世上有当着面笑对人笑,转了身背后捅刀子的,可毕竟,在乡野小村,大多数的人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她原先对沈夫人就心存了几份敬畏,再听到这话,更是忐忑。 张逸见她神色没有缓和,反而有些僵,转念儿就想明白了这人在担心什么,细一想,她那话不就是在媳妇面前说婆婆难捉摸嘛,忙挽救道:“你可别想多了,我娘的心计都是用来对付外人的。”话刚说完,又想到这会儿,秀儿在娘眼中可不就是外人嘛,当真是越描越黑,一皱眉:“反正,还是那句,你只管用平常心对我娘,无论我娘是问你话还是要试探你什么,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全都同她说,别藏着,也别掖着,你明白我心思,我也晓得你性子,我信你,一定能让我娘认了你这儿媳妇的。” 沐秀儿听着那无比自信的话儿,只是一瞬,先前的担心彷徨完全消失得干干净净,抬眸迎着那双黑亮的眼,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让你娘,安心的把你交给我的。” 第二天,一如往日般,张逸起了床就往她家媳妇房里跑,两人一同洗漱整理。 趁着空,张逸朝着母亲主卧看了看,那头窗已经打开了,婆子已经端了水进去,能够看到封三娘进出的身影,她回过头,沐秀儿刚把脸洗好,“我娘已经起了,一会儿等摆了饭,咱们一道过去。”边说边走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昨儿的事,别放在心上,过去也别紧张,一切有我。” 沐秀儿回以一笑,深吸了口气,轻点头。 不多时,两边都打理好了,张逸带着沐秀儿到了母亲房里:“娘早安,封姨早安。”她先问了安,“娘昨儿休息得可好?”待沐秀儿跟在她后头行完礼,便笑着询问。 沈夫人面上没有半点异样,唇边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歇得还好,你呢?” 张逸自是听懂了这话,她脸皮厚,乐呵呵地应道:“挺好的呢。” 这娘儿俩对昨天发生的事,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却又彼此心知肚明。 同处一室的另两人静静地看着,不同于封三娘,早已习惯了这两人的相处之道,沐秀儿看着她们这般,竟有一丝错觉,仿佛昨儿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都是自己瞎想出来的一般。 “娘,昨儿我给您买的果脯,您尝了没?”张逸再问。 沈夫人倒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女儿给她买的吃食,她便是胃不舒服,也会取出些尝上一尝,开口赞了声:“味不错。” 张逸笑着继续讨好:“这店算是这里的老字号,吃食都做得不错,娘要是喜欢,还有其它的,今儿我再买些别回来,准保您喜欢,您说可好?” 沈夫人没搭她话,突地转过了头,眼看向了边上的沐秀儿,“秀儿呢?昨儿,你睡得可好?” 这话题转得快,沐秀儿听到本能就是一愣,再对上那目光,不自觉地就有些慌张,干巴巴应道:“还好。” 张逸一听就知道这人紧张了,想也不想就帮着圆场,插嘴道:“娘,您还没说要不要呢?” “你要有心,哪还用得着我说要不要?”沈夫人眼都不朝她看,淡淡一句,直接就把人噎了回去。 张逸面上讪讪,忍不住拿眼儿飞快地偷瞄了身边人一眼,面对自家老娘,这会儿,能护着媳妇的就只有她,于是顶着压力,刚要开口说话,母亲却没给她机会。 “好了,你也莫要同我耍心眼。”沈夫人继续看着沐秀儿,开口对她问道:“昨儿,我听你说村子里的事,听着倒也觉得有趣,今儿天不错,闲着也是闲着,我倒想去亲眼瞧瞧,你陪着我去可好?” 这突出其来的一问,让站着的两人皆是一愣。 9第90章 过了秋收最忙碌的时期,乡村的田地再没有了葱郁的绿色,烧过了荒后,光秃的田野就算有秋日阳光的照射,仍旧显得有些苍凉。 收割完,村子里的人们仍在为冬季的到来做准备,男人们有的进镇卖粮收货,有的结伴进山打猎,女人们则在家里晒粮、制衣半点不闲,就是平日里满山满村跑的娃娃们也不见得有空,无他,老村长在张逸走后,亲自出山,成了新的夫子。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小路上,偶尔也会遇上一两个带着好奇目光的路人。 车厢内,沈夫人倒是气定神闲,这一路她安静靠坐,连车帘子也没掀过一回,全然没有她嘴中所说,对乡下的兴趣的模样儿。 沐秀儿陪着坐在另一边,早上被点了名,刚听到确实很是错愕,心思微转间,很快就想到了沈夫人的用意,于是没等张逸开口,就抢先一步答应了要求。 马蹄嘀嗒,车缓缓向来,山野的风吹过,车帘子被掀起了一角,沐秀儿刚好瞧见了外头,她想了想,索性把车窗帘子挑开,“夫人,这片地就是承霜买下的。” “哦。”这一路几沈夫人神色淡淡,两人乎没有说过话,忽听得这么一句,她应了声,靠坐着的身子略向前倾了些,透过那空处往外瞧。 封三娘很是默契地在车壁上敲了三下,随后伸手虚扶着身边人。 马车夫得了示意,将车速缓了下来。 两块地算不得大,杨家人有心将事都做好,早早把玉米全都收了,玉米杆子也都除了去,这会儿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瞧的,可就算如此,沈夫人仍旧多看了两眼。 “这里原先种的是玉米,这会儿全收了,才看着显得荒。”沐秀儿见她在看,开口介绍,见沈夫人略点了点头,等她收回目光后,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本来还以为又要继续沉默,不想,沈夫人突然问道:“这买田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沐秀儿对这问题有些意外,答得倒也老实:“是承霜的主意。” “契书上记的是你的名儿?”沈夫人这句话带着明显的试探。 “嗯,承霜那会儿还没有户籍,就先记在我名下,说好了,等她正式上籍后,再转到她那儿。”沐秀儿说得仔细。 微颔首,沈夫人突然又转问道:“这买地的钱是宝儿出的,你就没想过也出些参一分?” 沐秀儿听完这话,隐隐觉得是话里带话,可也猜不出深意,索性实话实说:“我手上没多少积蓄,参也参不了几个钱,承霜也不肯要,就由她全出了。” 沈夫人听她这么说,眉梢不经意往上挑了下,没有再继续追问,又转问了其它:“积蓄不多,先前,还没遇上宝儿时,你是靠什么来维持生计?” “做帕子纳鞋底,请镇子上的铺子给代卖,有时候,也会到山上采些药材野货去换钱。”沐秀儿见她并不计较买地的事,悄悄松了口气,顺着话坦然地答了。 沈夫人虽出身大家,也没受过什么苦,到底还是知道一些事儿的,这绣花做女红是寻常家女儿家常有的赚钱手段,但上山采药这样的活,只怕是极少有姑娘家能做的,不觉看她的眼神柔了些。 “宝儿说你通晓医术,我看你对药材也熟得很,这些都是打哪儿学来的?”就在这么个间隙,封三娘少见地插了嘴。 被问及这个,沐秀儿不由得想到了早逝的爹爹,心口微酸:“这是我阿爹教我的,他本是游方郎中,他说我虽是个女儿家,也该有一技傍身,打小就教我医理,让我背汤头歌带我上山认药材,后来……后来他过世后,我又按着他留下的医书上写的自己学了些。”说着不由想到了过往,轻吸了下鼻子:“草药我是认得不少,但说到医理也只是皮毛。”相处几日,她早看出封三娘医术高超,甚至比在她心中一向引以为傲的爹爹还高明许多,哪里敢班门弄斧。 长者们都听出了她话语中透露出的淡淡情绪,封三娘劝慰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依你的过往,能有现在这般成就,已属难得了。” 沐秀儿知她好意,强扯了嘴角回以一笑。 “我这话可不是只为了开解你。”封三娘脸上露出了和霭:“你要是想,往后,我可以教你。” 这话听得沐秀儿先一愣,随后似探究般看了封三娘一眼,心里有了底后,眸光闪亮,忙连连点头:“我愿意的,您,您别嫌我笨。” 封三娘浅笑着伸出了手,言道:“把你的手给我瞧瞧。” 见她也不考教,却要看自己手,沐秀儿不明所以,听话地照作。手被拉过,摊开掌心向上,封三娘低头细看,这原是一双很漂亮的手,皮肤白净,指节修长,偏偏早早就有了薄茧,不止掌上,指腹也有,若细看,还能看到早年留下的淡淡疤痕。 沐秀儿见她瞧得仔细,目光也不自主地跟着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一看之下,就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乡下的女娃儿都要做农手,手都不是那么精巧,但她也晓得自己这手比别的姑娘还要粗糙些,往日和张逸手牵手时,她面上不说,到底心里还是有些自卑的,也偷着拿洗米水泡过,但效果也不怎么好,现下,让人这么打量就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我,我手粗。” “手粗又如何?”封三娘不以为然,“以勤补拙,这手是勤快的手不是?” 沐秀儿听她夸赞,不敢接口。 坐在一旁将两人言行尽收眼底的沈夫人,只拿眼角余光扫了□边的人。 马车缓行,终于到了地方,“夫人,到了。”车夫在马车停稳之后,叫了声。 沐秀儿掀起了车帘,见马车停在了已经停在了家门口,忙先一步,下了车,封三娘随后跟了下去,马车夫已将车凳摆放好,沈夫人最后被搀扶着下车。 已有些时日没有回家了,沐秀儿看着紧锁着的院子,心时微有些起伏,没多耽搁,快步走过去,拿钥匙开了门,眼儿飞快地朝里头一瞧,想来是苏大娘时常过来打扫的关系,虽然冷清,倒也干净,回过头将人请了进去。 沈夫人也不急,先站在外头,四下看了看,这才挪了步子,到了里头又是一阵打量,大屋并排隔成两边,靠墙有两个小间,一间看着该是小灶,另一间许是仓房,挨着墙根还有一圈有竹子围成的小篱笆。她没养过家禽,却也能猜出这是养鸡鸭用的,除了这些,再没了别的,于是总结地说了句:“这院子倒和你说的差不多。” 沐秀儿自知这房子难入沈夫人眼,这话不过是客套,干巴巴地应了声,不想,紧接着听到她说:“这整修房子的钱,也是宝儿出的吧。” 沐秀儿一下子有些发傻,沈夫人倒如同来到自己家般,径自走到了大屋中。 “别愣着了,还不快进去。”封三娘笑着催了声。 沐秀儿这才回过神,见沈夫人已踏入房中,忙跟过去,一进屋子,她就更尴尬了,当初搬家时,她盘算着能省则省,能带走的几乎全都拿了,这会儿,屋内除了家具,啥都没有,好在房子有人收拾不算乱,不过,空久了,桌椅难免沾上了浮尘,房子又是在山角下,这样的天,里头难免让人觉得阴冷,也是自己思虑不周,这会儿,连泡个茶都不行,想了想,看今儿的天气还算好,于是小声提议道:“夫人,这屋子许久没有人住了,东西也都不在,不如,咱们搬了椅子,到外头坐坐?” 沈夫人却不配合地皱了下眉,似有些抱怨地问道:“怎么连个茶壶也没留?” 沐秀儿本就为这个忐忑,现在被点名指出,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像被家长责问的孩子,局促地坦白:“我,我就是想去了镇上不用再买,就把它拿到新家了。”她微顿了顿想到了什么,接着试探到:“要不,夫人您等等,我去借个来,我娘家离这不远,很快的。” “不用。”沈夫人摆了摆手,又转了态度:“就搬了椅子在院子里吧,先歇会儿。” 沐秀儿向来是摸不透这位未来婆婆的心思,想着反正按着她的话做就是,于是,乖乖摆了椅子,挑了院中间阳光最好的地方摆好,还不忘记把上面的尘给摸干净了。 三把椅子放好,三人围坐院中,这会太阳正好,照得人暖洋洋,这情境怎么看怎么像昨儿个。 果然,沈夫人坐定后,闲话没有,张嘴直奔主题:“昨儿的话还没说完,你就和我说说你的身事吧,以前的事。” 沐秀儿早料到,今日这一行必不会那么简单,那些个往事实在也没啥好藏着掖着的,略理了理思路,就把往事缓缓道来,一路从父母辈的过往,到那一场突如其来让她失去亲人的伤寒,再到母亲的离去,她被方家收养成了童养媳,直至被休独自过活,有些细细道来,有些草草带过,总之没有半点隐瞒。 沈夫人听得仔细,面上神情不多,不过,封三娘还是能在她的那些细小的动作上看出情绪起伏。 “不恨吗?”听完那些事后,沈夫人头一句问的却是这个。 恨?沐秀儿想了想,才明白这恨字指的是什么,有些意外,她所讲述的那些事中,并没有细说方家的苛责,只是轻描淡写的代过了,怎么就让沈夫人用了恨这个字,细想来,大抵还是因为休妻的事,轻摇了摇头:“恨倒不恨,只是有些怨。”紧记着张逸对她说过的话,只将心里真实的想法直接说出。 “哦,怎么说。”眸心闪了闪,沈夫人追问:“怎么不恨,又怎么有怨?” 沐秀儿抿了抿唇才答道:“不恨,是因为方家对我始终有养育之恩,休妻的事我同夫人说过,我心里也是愿意的,所以不恨,可是……”顿了下:“她将我爹娘留给我的念想全都夺了卖了,我不能不怨。”若不是当初她留了心眼,偷回了医书,藏起了玉,只怕现在,除了这老旧的宅子她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法儿,在你将那些失去的讨回如何?” 沐秀儿听了瞪眼。 沈夫人很是自信地轻轻一笑:“流出去的东西,总有法子找回来,不过是多花费些精力财力罢了。” 听着有些心动,沐秀儿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夫了,”她知道,要找回那些东西,绝不似沈夫人说的那般简单,再说,那些流失了的,即便找回来,也必是几经转手,寻到也不再如初,又何必浪费那精力财力。 “哦,那可是你爹娘给你的念想呢。” “不用了夫了。”还是那一句,沐秀儿坚持,坦然地看着沈夫人:“也不是所有的都没了,这宅子是外祖父留下的,我所学的医术记在心里,爹的医书我也收好了,还有我娘留给我的玉,”说到此处,想到它正好好地挂在那人的脖子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些:“也还在呢。” 看她这表情,沈夫人哪有猜不出那玉在何处的,眼儿瞄向她脖子下方:“你娘留你的玉,在宝儿身上吧。” 沐秀儿点了点头。 “你现在挂着的,是宝儿那块。”看不见里头的玉,沈夫人却说得很是肯定。 沐秀儿见她盯着自己挂玉的地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用手去摸。 瞧她这警惕的模样,沈夫人很是不以为然,“你捂着作甚,我真想要,你还能挡着不成。” 被说得有些发窘,可手却没离开。 “你可知道,这块玉于我们张家二房代表着什么?”沈夫人不再去计较她那护食般的作为,继续问。 会这样问,这玉自然不会只是块普通的护身之物,张逸不曾同她说起过玉的意义,不过,无论是哪种意义,在沐秀儿眼中只一个喻意:“我不晓得这玉能做啥,我只晓得,它是我和承霜的信物。”那定情二字到底没不知羞地当着婆婆面说。 她这样,倒让沈夫人一时哑口。 “除了夫人和少爷之外,任何一个拿着这玉的人,都能到张家二房的铺子一次提取一万两银子。”封三娘替人开口解释。 一万两,沐秀儿听到这数,吃惊不小,二十两银子能让她这样的小户很是不错的过上一年,那么一万两能用多久,这数子太大,一时间有些算不过来,反正,她晓得这么多钱肯定能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这下,手捂得更紧了。 “我出两万两,同你换这玉如何?”沈夫人再次开口,直接提出了交换的条件,明面上是买玉,实质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沐秀儿想都没想,一双大眼看着沈夫人,直接摇头。 两人对视,沈夫人面色缓和,眼神却冷得很:“你可知道你眼下的处境?” 沐秀儿下意识抿紧了嘴。 “这几日你难道还不明白?”沈夫人语气淡淡,口气是上位者惯用的:“你以为只要有宝儿护着你,你就能够好好过下去?宝儿是我生,我养,我教大的,她是长大了,可终究还是我的孩子,就算再有主意,你想想逸哥的事儿就该明白,我不答应的人,宝儿再喜欢,我也有法拆了去,你也别想着心坚难拆这样的话,大宅院里背后的阴私手段多了去,就算你是宝儿的恩人,是她的心上人,我想除去你,也不过是三娘一碗汤药的事,这些,宝儿是察觉不出的。”说到这里,她很是故意地停下,看着那脸色发白,仍死犟着不吭声的人,冷嗤了声:“你再想想,我今儿为何要支开宝儿,要你独自带我到这里来。”抬手指了指那关紧了的木门:“眼下,我还没认你为媳,你不过称我为夫人,我只要走出这大门,在村子里转上一转,传出几句话,将来,你就名声扫地,再无退路,到时候,只怕这院子你都住不下去,我有法子去找回那些流失在外的东西,自也有更多的法子逼得你无处可去,退上一万步,我让你进了府,我是婆婆,你是儿媳,宝儿要忙生意总不能时时看着你,宅里事做主的是我,我能让你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哪怕是你将我的话同宝儿说,只怕她也会笑着同你讲‘我娘不是那样的人,她是试探你呢。’” 突如其来的一长串话,那一字一句砸得沐秀儿心里发颤。 “三万两,你好好想想。”沈夫人开出最后的价码。 院内瞬时寂静,全然无声。 没有了沈夫人紧迫的逼问,沐秀儿得以暂时喘息,脑子里有些乱,她是个没见过多大世面的人,从前被方婆子骂过,打过,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心寒过,她仍硬着头皮看着沈夫人,明明不似方婆子那般凶恶,偏让她有些怕,回想起那些话,直觉得她知道,沈夫人若真想那样做,是绝对会像她所说的那般,动手毫不留情,可是,手隔着衣服按着玉指尖抠弄着纹路,心仍在重重地跳,自己要的是什么,反反复复地默念,思路慢慢清晰了起来,“夫人。”连吸了好几口气,她终于开了口,因为紧张而绷着的两颊让她的声音有些发僵,“三万两,我不要。”说出这一句,心弦一下松开了,人渐渐镇定,话语也流畅了起来:“夫人,承霜说,我对着您,只需要说出本心,我不要三万两银子,我只要承霜,”喉咙咽了下,鼓足了勇气,与那视线相对:“我信承霜,承霜信您,我也信您,承霜说,只要拿出真心,你必定会成全的,我信这话,所以,也请夫人能信承霜,能信我的真心。” 第91章 张逸从谢家告辞,走出了大门时,脸色有些红,人微醺,长吸了口气,深秋带着凉意的风,吹走了些许酒气。 早早就把铺子里最后的账目交接核对,她一心早些回家,偏偏谢老板还要请她吃饭,推辞不得,只能应酬,这顿饭,面上应对自如,心里急得不行,怎么能不急,娘把她打发离家,带着秀儿独自去村子,这葫芦里不管卖的是什么药,都必定不好吃。 回想起,被送出门的时候,她和秀儿就如十八里相送般,明明好多话要嘱咐,偏偏能说的也就只有,‘别担心有我’这一句,秀儿说‘别担心。’可是,哪能真的不担心,她娘挑这个时候指名要秀儿陪同,那铁定是有后手,倒不怕母亲对秀儿做些什么,她不会伤害秀儿,可是,想到母亲那层出不穷百般花样的试探手段,她家媳妇哪是对手,今儿必定是要受些委曲的。 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晌午已过好一会儿,算了算时辰,要不发生事,只是走马观花,人也该到家了,顾不得其他,忙加快步子往家里走去。 到了巷子口,四下看了看,在不远处街角的大树下,瞧见自家的马车,眼一亮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家走,到了门前,也不晓得是走得太急还是酒劲上头,心重重地跳着,抬手用力拍了拍门,里面没有回应,皱了下眉,再拍,等了会儿,总算有人来了。 “少爷,您回来啦。”应门的是厨房的婆子。 “嗯。”张逸点了点头,举步向前,开口问道:“夫人已经回来了吗?” “回来了呢。”婆子跟上他的脚步。 “什么时候回来的?”人走得很是快。 “刚到没多久,才回来的,这会儿,夫人让春晖帮着少奶奶收拾房间呢。”婆子边跟着边说。 “哦。”张逸继续向前,忽地也顿住了脚步,猛转过头:“你刚才说什么?” 那婆子原就是沈夫人身边的老人,见少爷这反应,眼中带了笑:“少爷,这会儿,夫人让春晖帮着少奶奶收拾房间呢。”她把少奶奶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少奶奶?”张逸心跳得又快了几分,脸上惊疑不定。 婆子见他这般模样,也不故弄玄虚,直接说道:“夫人回来就吩咐了,往后要称沐娘子为少奶奶,恭喜少爷了。” 乍听到这喜讯,脑子嗡的一下,“真的?”太过意外让张逸反应不过来。 “千真万确。”婆子难得看到少爷这傻模样:“您快些进去吧,少奶奶等着呢。”她话还没说完,这人早就小跑着进二门了。 沐秀儿正在房里收拾衣物,春晖在边上帮着打下手,刚把衣服叠好,就听到一声带着急促的呼唤,忙转过头,只看到那人一脚踏进门,另一只脚还在外头,手扶着门框,脸颊微红,一双眼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视线才对上,唇角便自动地扬了起来,“回来啦。”她回应。 “秀儿。”张逸三两步就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拉起了媳妇的手,兴奋地直问:“秀儿,秀儿,我刚听说我娘认下你了,你快说说,你是怎么让我娘点头的?我娘她是怎么……” “咳。”被完全忽视的春晖轻咳了声,插嘴道“少爷,少奶奶,我把东西拿过去。”说完,拿了几件衣服,很是识趣地回避了。 张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是,之前的消息实在太过于让她惊喜,等人一走,立马又凑近了追问:“秀儿,快告诉我。” 淡淡酒气从嘴里飘落到了鼻中,略凉的手贴到了那发烫的脸上,笑容不减半份,沐秀儿不答反问:“你喝过酒了?” “我可没醉。”脸在那手心蹭了蹭:“快告诉我,你怎么就让我娘这么快答应了。” 不理会那人的着急,收回了手,沐秀儿把人拉到了墙角的脸盆边上,“娘已经答应了,待会儿我总会把事同你说的,先洗把脸,清清醒。” 张逸听她不再称夫人直接叫娘了,心中大定,“好我洗。”拿了挂在盆沿的巾子,三两下胡乱一擦。 沐秀儿见她如此,没好气嗔了一眼,重拿了巾子浸湿拧干,亲自帮她擦了擦。 张逸由着她弄,眼儿一瞬不瞬地盯着不放,等她收了巾子,立刻旧话重提:“这下,你可以说了吧。”语气里有了撒娇的味道。 见她如此,沐秀儿略想量了一下,就把今日沈夫人和她的对答说了,当然,从她嘴里说出的过程,远比发生的事要缓和许多。 张逸听得仔细,对于母亲会威逼利诱并不意外,对于秀儿能够顺利过关她也不意外,只是,总觉得这事似乎太简单了些,“就这样?”她语气有些狐疑,娘那样高高举起,怎么地又这么轻轻放下了。 “不然呢,还能怎样?你呀,就是瞎想,”沐秀儿朝着她笑:“娘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见这人神情还有些犹豫,只得再加了句:“起先我也有些应付不来,不过,心里一直想着你说的话,你说得对,只要让娘看到我的真心,她一定会答应的。” 她这样说,张逸脑子一下就转过来了,当真是酒喝多脑子犯糊涂了,她娘那样的性情,真试探怎可能如秀儿之前说的那般,展臂将人人抱住,在她耳边轻叫了声:“好媳妇儿。” 心头暖暖,沐秀儿回抱,不语,手抚着爱人的背。 温存了一会儿,两人才松了手,相视一笑。 一道走到了床边上,刚理出来的衣物还有几件散乱摆放,沐秀儿弯腰拿了一件要叠。 张逸也不闲着,取了一件:“我帮你,这样快些,太好了,今晚可算是不用再一个人钻被窝了,不行,晚上得加几个菜庆祝一下。”眼儿弯弯带着傻气。 沐秀儿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思,想到今夜能拥人入怀,唇边再次抿出了笑花,叠完一件,再拿下一件,忽地想到了什么,她抬头,冲着那低头忙乎的人问道:“承霜,你回来就直接到我这里来了?” “是呀,我刚听到这消息就直接跑过来了,进门时还喘着呢。”素来不忘表功,张逸抬头还想再说,见媳妇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瞧,察觉出不对,愣了愣:“怎么?” “你没去娘那儿?”沐秀儿盯着她瞧。 “没呢。”刚说完,那乐过头的人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犯的错误,脸瞬时一垮,“坏了,我忘记了,”想必这会儿,她母亲必定坐在屋里,心里念道女大不留,有了媳妇忘了娘,暗叫一声糟糕,伸过手扯过心上人衣袖,苦着脸:“媳妇儿,陪我一道过去,帮我向你婆婆求求情吧。” 这作态,沐秀儿被逗得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藏在心底最后一丝情绪被彻底扫空,只是,却没有答应这要求,拍了拍紧拽着自己的手:“你还是自己去吧,这会儿,娘指不定有话同你说呢。” 张逸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凑过去,在妻子脸颊上亲了亲:“你等我,我去去就来。” “娘,”走到正屋时,沈夫人正坐在长榻上,手里拈着佛珠,封三娘则是秤不离砣地陪在边上说话。张逸的态度很是良好,快步走到母亲跟前:“娘,我回来啦。” 沈夫人拨弄着佛珠的指停了下来,她看了看女儿,目光在她脸上一转,原本她心里有些不痛快,毕竟自己辛苦养大的闺女,进了院子就直冲那一间,过了这么许久才过来,和许多当婆婆的一样,总有孩子被媳妇抢走的感觉,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怨气不会撒在儿媳妇身上,谁让不争气的是自家女儿呢,原本,她是想故意揶揄几句的出出气,可看到那张怎么也藏不住喜欢的脸时,那些话竟全都说不出来了,自打这孩子出生到现在,记忆中就没她她笑得如此畅快过,心一下软了下来,她慈爱地说道,“回来了,外头的事都办好了?”不再去计较那些有的没有。 “嗯,都办好了,顺当得很呢。”张逸眼睛亮堂堂的,“娘……”她叫了声,有些话想说,可又不晓得怎么说才好。 沈夫人见她欲言又止,自是知道她想说什么,那逗弄的心思又上来,故意直接问道:“都晓得了?这下可称心如意了?”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问,饶是张逸厚脸皮,也不免面上有些发烫,想到秀儿终于得到了娘的认可,虽有些害羞,不过她并不想在母亲面前掩饰心情,坐到母亲身边,小女儿态地倚过去:“称心了呢,再没有比这更称心的,娘,谢谢您。” 沈夫人拨了拨女儿的发,把这一声谢她受下了,只是有些话还是要先说的:“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眼下不过是改了口,将来要如何,还是得看你们怎么做。” 张逸深知母亲的性子,她对秀儿有足够的信心,于是喜滋滋地保证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的,不会让您失望的。” “哦。”沈夫人轻应了声,看着她那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再无难事的模样,不由得心思一动,便顺着她的话继续道:“那你倒说说,你们要怎么个好好的?” 张逸正兴奋着,也没深想,理所当然道:“好好的,自然是和和美美过日子,一同孝敬娘。” “就这么简单?”那是沈夫人每每要考教女儿时惯用的口气。 直到这会儿,张逸才后知后地察觉到了母亲的意思,她下意识地坐正,神色收敛了几分,眼不解地看向了娘亲。 “村中小院可不是张家大宅,过日子也不是关上门只有两个人,这世间的条条框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沈夫人有心先淋她一盆冷水:“别只想着过了娘这一关,以后就万事大吉。” 张逸凝眸,认真听母亲的话,明白她的用意,刚要开口说,却被截住了话头。 “宝儿,你听好,也记好,这话本该同你们俩一起说的,只是,你的身世身份,注定你以后所要承担的更重些,所以,娘先对你说,你们要走的路必定崎岖坎坷,娘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往后她才是陪着你一辈子的人,眼下情深坚定,日子久了总会有磕磕碰碰,人这一辈子太长,将来会遇上什么事谁也不晓得,人活着,能遇上喜欢的不难,能遇上相伴的不易,记住,无论以后如何,都不要忘记得不到时的心,不要忘记此时此刻的心。” 得尝所愿,沐秀儿在春晖的帮助下,把东西全都整好,正式搬到了张逸的房中。 到了晚上,张逸总算又能重新正大光明的和媳妇钻一个被窝,怀着小心思,吃完了饭,她早早让春晖准备了热水,陪着母亲说完话后,就迫不及待地领人回房。 “我去倒水,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一会儿早些歇了吧。”张逸进屋头一句就是这个。 “嗯,那我去铺床。”小别胜新婚,小两口明面上不说,心里都有了那样的心思,沐秀儿哪有不配合的道理,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洗漱完后,倒是张逸先心急火燎地上了床,钻到被子里。 沐秀儿把洗漱的盆子端了出去,过了会儿空着手进来,走到了梳妆台边,把发簪抽去,那及腰的黑发落了下来,以指为梳,将散落的发理了理。 张逸侧着头,看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发,外衫已经脱了,白色的里衣称着那黑瀑,喉咙不由得紧了紧,想到刚才泡完脚,这人突然亲自拿巾子帮她擦拭的情景,身子发热,忍不住催了声:“秀儿,别弄头发了,天凉,快进来吧。” 沐秀儿回过头,见这人散着发,半支着肘,那烛火应着那人脸上乎明乎暗,衣襟子敞得老大露出一段肌肤,心被撩拨了下,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再继续弄头发,嗯了声,就走了过去,忙不叠地吹熄了灯,蹬鞋上床,顺手落下了帐幔。 张逸等她进了被子,人就贴了过去,手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颈间,深吸了口气。 自从定情,有了第一次后,这j□j上的事谁也没有克制过,往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干柴勾上地火,忍了那么几天,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暂没了心事,这会儿连话都顾不得说,只急着想让对方和自己融为一体,重温旧梦。 沐秀儿先亲了亲张逸的发,再吻了吻额头,还不等向下,嘴已经被人堵上了,唇舌的一番纠缠缭绕,那芙蓉帐中的温度一下便升高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时,肚兜亵衣早被脱了去,胸前的软肉被人拿捏在了掌心,身子那一处湿润了一片。 夜才开始,云缓缓飘过,挡住了月的光华,随着灯火一盏盏的隐去,镇子一片寂静,只有偶尔时才会传来一两个狗叫。 房里,暖帐内,压抑的低吟声混着粗重的喘息,若隐若现,隆起的被带着微微的起伏。 许久,那积集着的热浪终于得以泻泄而出后,那被窝里的人慢慢探出了头。 激情慢慢得以平静。 张逸脱力地平躺着,她先主动攻下了一城,接着又被媳妇好好伺候了一回,此时累得眼皮子打架,重得怎么也睁不开,闭着眼,感观倒是清醒,言犹未尽般,脸颊,唇被心上人亲了好几下,随后是秀儿为她掖紧了被,接着再把她搂入怀中,裸-露的肩又被啃了下,她的脸贴到了身边人的颈窝。 这一刻虽然累得不能动,张逸的嘴角还是向上扬了下,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仿佛又听到了娘说的那些话。 娘,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第92章 张逸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眼前仍旧昏暗无光,她用力地眨了眨眼,人清醒后,身子刚动就感觉到了环在腰腹上的手,颈脖后面带着的热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唇边一下就有了笑,刚要回过头,耳朵边传来了情人亲昵的询问声:“醒了?” 沐秀儿醒得要更早些,她不想吵醒张逸,于是,轻手轻脚从背后把人拥到了怀中,静静等着。 “嗯。”张逸侧了下头:“天已经亮了吗?你什么时候醒的?”喉咙有些干,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沐秀儿把人搂得更紧了些,鼻尖闻着她的味:“没呢,鸡都没打鸣,你要是觉得困,还能再睡会儿。” “不睡了。”张逸估计离天亮的时候也不多了,何况这样被人抱着,那有心思睡,挪了下,转过身,两个贴得近,气息相闻,忍不住就在心上人唇上贴了下。 突然得了甜头,沐秀儿想也没想,便热情的回应。 缠绵了一会,退开后,张逸躺平了,眯着眼,脸上带着满足的笑:“真希望能一直这样,不用起来。” 沐秀儿知她疲累,轻抚着她的臂:“咱们头一天同房,早上总不好晚起,好在你今儿不用再去铺子上工,晌午能再补一觉。” “好呀,你陪我一起睡。”张逸应得爽快。 沐秀儿轻点了点头,反正睡不着,想了什么,开口问道:“我想给娘做双鞋,你说好不好?” 说到这个,张逸就想到了这世间的风俗,“嗯,是要做的,我估摸着咱们回去后,还得再开一次宴,办一次喜事。你这双婆婆鞋省不了。” 沐秀儿没她想得那么多,原本只想敬个孝心,如今提高到了婆婆鞋,这是新娘敬给婆婆的,要过众人眼的,性质可就不同了,忙认真道:“那我可得仔细选面料子,做得再精细些。” “到时我陪你选。”张逸笑应,说到这个,她就想到了一直记挂在心上的事,“秀儿,我铺子的事处置完了,接着就要处置家里的事了,这事我大致盘算过,我说给你听听,咱们商量商量。” “嗯,你说说。” 张逸把前几日计划的事大概地说了下:“地不卖,学顽二那样往后收了粮交给村长爷管,房子就老烦娘帮咱们看顾着,小呆还是给了阿晋吧,那孩子是个好的,他家里也着实不容易。” 沐秀儿很是赞同:“嗯,这样也好,都听你的。” 张逸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我疏忽了,我和你成亲后,都没有去给外公,爹娘的坟上磕个头,上个香,咱们现在要离开了,我打算趁这个月,请人把坟好好修一修,等咱们走了,再请娘多多照料,你也好放心。” 先前只是假结亲,那会也没想到,后来会真的定了情,虽然也曾在灵位前告拜过,因没到清明,也就没想着特意带着张逸去,沐秀儿乍听到她说得认真,不由得心底生暖,人凑过去,靠在她身边:“承霜,能遇上你,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傻话,按你这么说,我不也是修了几世才能遇上你。”张逸这会儿倒正经了起来,亲了亲发,怕把人惹伤心了,转了话:“对了,昨儿回家,没遇上熟人吗?按理说马车进村,那么惹眼,娘她就没有过来问问?” 沐秀儿轻摇了摇头:“没呢,昨儿一进村就直接到咱们的院子了,娘一直在里头坐着,门关着也没有人过来打听,在里头我们说完了话,就一直接上马车回了,我猜娘恐怕是正好不在家,不然,她见我回来了,肯定会上门来瞧瞧的。” “嗯,应该不在,估计小六子也没在,”说到这个,张逸想到了什么,“你不晓得,我原先以为我娘要认下你,得费一番功夫,至少也得磨上十天半月的,还担心村子那头怎么交待呢,这下可好了,我和娘商量一下,早些去村子里,拜访一下娘和村长,好给你正了名份,只是当初咱们用了那样的借口,这下指不定又要有风言风语了。”说到这里不免有些担心。 沐秀儿倒不是很在意这些,闲话对她而言早习惯了,再说了,有身边这人,那些都算不得什么,轻松道:“我都要跟着你走了,那些话由他们说就是了。” 每次听到秀儿说这样嫁鸡随鸡的话,张逸心中喜欢得紧,忍不住在被下,勾住她的指:“嗯,只要娘和村长爷那儿好好交待了,咱们回南边,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等以后你回门省亲,让她们知道你享着福过得好好的,到时候酸死他们去。” 沐秀儿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是呀,我是张家少奶奶了呢,他们到时候可不得眼红死。”她再没脾气,对那些总爱背后说是非,冷嘲热讽的人还是厌恶的。 张逸一听,乐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思一转应合道:“嗯,到回门的时候,咱们好好走走排场,弄个十辆马车,装满了礼物,让他们眼睛发红去。” “哪用得着那么多。”沐秀儿还是漏了底气,为张逸省钱。 “当然用得着,”张逸侧身把人抱住:“你可是我们张家二房嫡少奶奶,这点排场我还嫌不够呢。” “你就不怕,我被人说是个贪图富贵的?”沐秀儿打趣。 张逸听了,眼珠子一转,用那对小酒酿饼在媳妇身上蹭了蹭,感觉到那人不自觉的回应,这才没脸没皮地说道:“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知道,我媳妇不贪我的钱财,只贪我的美色。” 这下沐秀儿被彻底逗乐了。 依偎着又说了一些话儿,窗户纸外透入的光渐渐亮了起来,沐秀儿掀了帘,算了下时辰,知道春晖快要过来了,“承霜,咱们起来吧。”她这才被承认的新媳妇,总是想表现良好些。 张逸哪有不懂的,也不闹她,配合了坐起了身,借着光线四下看了看,拿起了落在一旁的中衣正要穿,看到一同带出的那方红锦子,她侧过头,见这人正在找,提起展开:“在这儿呢,我帮你穿?” 沐秀儿见肚兜在她手上拿着,不由得有些羞,犹豫了一下,却轻嗯了声,侧了身子,伸手撩起了披在后头的黑发。 被正式承认少奶奶的身份后的头一顿早饭,沐秀儿面对沈夫人仍旧有那么些拘谨,但餐桌上的气氛比之前几日有了明显的不同。 吃完了饭,张逸将她的计划同母亲一一细说,沈夫人认真的听一直没说话,直到说起修坟才开了口:“去祭拜时,我同你们一道去。” 张逸听她这么说,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娘,您说真的?你也要去?” 沈夫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事,哪能随意胡说的?” 张逸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转了头看向沐秀儿,果然见她也是一副惊喜感激的模样,心思一动,开口道:“娘,秀儿早上同我说,想给您做双鞋呢。”这会儿,要是正经八百说一声谢谢娘,指不定娘反而给她白眼,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帮媳妇提了这事。 “嗯,也好。”沈夫人应得理所当然。 沐秀儿一听忙说道:“那我现在就去拿尺子来,给您量一下?” “娘,秀儿的鞋做得可上心了,掌宽掌长都是要亲自定量的,”张逸不忘为媳妇解释,又伸了脚亮出鞋子,“您别看外面无奇,里头穿得可舒服了,我的鞋都是她做的。” “那就给我量量吧。”沈夫人很给面子。 “那我这就去拿。”得了话,沐秀儿转身就急着去准备。 张逸看着她离开的身景,心中满是笑意。 沈夫人见女儿那模样,轻咳了声,等她转回了头,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几日,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个事儿,你们还有别的要做的没?” 张逸愣了下,她娘这语气可不像是普通的询问,仔细想了想,说道:“我打算一会儿和秀儿上街,挑些礼物,昨儿个娘去了村子,想必村里人都听到风声了,不如我们早些回去一趟,也好把事说清了,早些正了名份。” 沈夫人微点了点头,“还有没?” 张逸听得出母亲的不满,自知必是疏忽遗漏了什么,凝眉思量却想不出所以然,只得求教道:“娘,孩儿是不是哪儿做得不妥当了?” 沈夫人见她茫然,晓得她没想得那么深,直截了当地问道,“咱们带着秀儿回去,她的身份要怎么说?” “自然是我娶的媳妇。张家二房的正经少奶奶。”张逸不解道。 “你可知道,你这二房正经少奶奶的位子多少人盯着?”沈夫人引导。 这个,张逸自然是知道的,打从成人起,拉线保媒的,别有用心往她身边塞女人的,还有设计勾引的就没断过,为这个,母女俩没少烦心过,“那,秀儿回去了,岂不正好?” 沈夫人轻叹了口气:“你呀,终归是我把你从小当男儿般养,对宅门里头的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想,那些有觊觎之心的人,见肥肉被个名不见经转的外来人占了去,会如何?秀儿娘家本就无人,又曾有过那样的一段过往,那些人奈何不了咱们,还为难不了她?” 张逸这才明白母亲担心的是什么,细想来确也是如此,当初娘不同意许逸,不就有这样的理由在里面,不过,她对秀儿是很有信心的,“娘您放心,别看秀儿面上软和,她呀,骨子里刚硬着呢。” 见她还是没想到点子上,沈夫人真想敲敲她的头:“你忘记娘给你说过的话了?就任由着她去面对那些?” “当然不是。”自以为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张逸挺胸,很有些架势地说道:“哪能让她一个人担待,我早想好了,宅里头谁敢让我媳妇不痛快,我就在宅外头让他们家买卖不顺当。”内宅外宅本就是一体的,给男人施了压,家里的女人也要多顾忌些。 “哼,你当这天下,谁都是你能够收拾得了的?”沈夫人可不认同她这样的想法。 “哪能呀。”张逸嘿嘿一笑,正色道:“娘,我晓得你想要说的了,只是,秀儿出身贫苦,娘家也没了人,做了童养媳,被休弃的事儿都是明摆着,擦不去掖不住的,那些人,哪家不是心眼多的,哪个又是打听不了的,与其到时揭穿了让人笑话了去,倒不如一起正大光明的面对。” 沈夫人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那番话却让她眼中染上了笑,“傻孩子。”她语气中满是赞赏,“就只晓得到家之后,再与他周旋,怎不想想在这里,就先给你媳妇撑了腰,足了底气?” 张逸一脸不懂,钻在那牛角尖,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我问你,”沈夫人引导着女儿:“当初,你同她成亲时,用的是什么身份?现在回村又是个什么身份?” “当初是,秀儿的远房表哥……现在……。”说到这里,张逸灵光乍现,一下明白了过来,“娘,您的意思是,是让我以张家少爷的身份再迎娶一次?”这下是真的彻底明白了,当初是以假身份迎娶,虽然有媒有证,但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会儿,由娘亲亲自出面请如媒人上门求娶,自己也能趁这个机会,亲自给秀儿操办一份极重的嫁妆来表诚心,一开始就先让人知道秀儿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远胜过往后一点点让人明白。 “明白了?”沈夫人笑问,神情一如当年,指点中带着看到儿女成长的欣喜。 张逸明白后心头一热,娘这是已经张开了双臂,将她和秀儿保护在羽翼之下了,这就是她的母亲,看着冷淡其实再没有比她更心热的了:“娘……。”轻唤一声,谢谢二字远不能表达她的心情。 就在此时,找齐全了东西,匆匆赶来的沐秀儿重新回到了屋子。 张逸正要把好消息告诉她,眼儿看见了封三娘打的暗号,这才忍了下去。 沐秀儿进来后,见三人都瞧着自己,那视线似有不同,却并不似往日那般让她紧张,走到沈夫人跟着,“娘,我现在就给您量?” 沈夫人轻轻点头。 小心翼翼地蹲□,亲自为沈夫人褪去了鞋。 张逸安静地站在边上,看着那两个与她而言,最重要的女人,唇边的笑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几章呢,应该快了,具体呢,还真说不出来,总觉得写着写着,又写多了,汗。 第93章 忙忙碌碌的,一转眼儿,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张逸原以为剩下的这一个月,有的是时间慢慢处理其它的事,在母亲发了话之后,她立即觉得紧迫了起来。拿着笔,写写划划,例了单子,左看右看总不满意,忍不住抱怨道:“镇子太小了,都没啥好玩意儿给你置办。” 灯下,沐秀儿也在忙着活,手里拿着剪子,仔仔细细地裁着鞋样儿,听到这话儿,抬头看了皱着眉头凝思苦想的人,笑道:“哪需要啥好玩意儿,略添置些不就成了?”已经知道了将要再出嫁一回的消息,她却不想花太多钱准备嫁妆。 “这哪成。”张逸可不答应:“你可别小看了这回,我给你置办得越体面,将来那些人就越不敢看低了你,再说了,我要不好好给你添妆,娘能答应?”她说的是苏大娘,这位视秀儿如己出的大娘,果如所料的那般,在听说秀儿乘着马车,带着两名陌生妇人进村后,就察觉到了不对,第二天,一大早就进了镇子,打听了半天,才找到了沈家。她的到来,使得所有的事被提前说开,张逸坦承地告之自己的身事,也借着机会把母亲的意思说了出来。 沐秀儿听她这样说,将剪到一半的鞋样儿放下,苏大娘回去时,特意提出要她送,独处时说了那样的话:“唉,这逸哥怎么就是这样的一个身份,秀儿,有些话,原不该说的,可是,娘却不得不说,这世道两家结亲,虽说有嫁高娶低这么一说,可顶顶重要的还是门当户对,这两家身份不能差得太远,你老实说,逸哥身份真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南边做丝绸买卖商户家的独子?你别帮着瞒,我心里明白着呢,那出两千两找儿子的事,谁不晓得,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数目,能是一般商户?你那……那婆婆,这容貌,气度,衣着打扮,哪里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你真嫁过去,说不上离得千山万水,也是孤身一人在异乡,娘没见过世面,可也听说过,那商户人家最是没规矩,平妻两头大都是他们想出来的事儿,人有了钱就喜欢作践,你问没问清,到底他们家是怎么样的人,那逸哥真的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媳妇,房里没有其他人,秀儿,那大宅门子里,腌脏事顶顶多,你到了那可真的算是举目无亲了。你好好想想,逸哥眼下我看着是个好的,可是,他毕竟年纪还轻,再说,他人长得俊,有本事,家里头又有钱,指不定以后怎么样呢,就算他没心,这外头有得是倒贴上门的女人,他们家可不比咱们庄户简单,还有,我就说这地方眼熟,先前聘你当厨娘的就是这一家吧,这里头就只是巧合?谁信,那沈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人……。” 张逸见这人停了动作,呆呆出神,催问了句:“秀儿,你老实说,娘是不是说我坏话了?”临走时,苏大娘分明是故意支开自己,会说什么,她能猜出几分,偷着问过几次,都让这人打岔混过去了,这会儿,一定要问个明白。 沐秀儿被打断,这才回过神,那些话,哪能全都照实说,见推搪不了,只能斟酌地说道:“还能说啥,娘是怕你负了我,我远嫁了去,受你欺负呢。” 这话虽是早料到的,可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心里总有些不自在,张逸放下笔,酸酸道:“天,竟然这样说我,你就没替我说几句?” 沐秀儿看着她这委曲的小心眼模样,忍不住笑了:“我当然说了,我说,你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等的就是这句,张逸听完只觉得身心舒态,嘴上却不饶人:“只怕你这么说,娘也不会全信,所以呀,你的嫁妆我哪能不好好办。” “娘也只是说说,咱们好好过,久了,她不就信了。你置办得再多,她也不见得能安心。”沐秀儿说的是实话。 张逸知道她节俭惯了,这是为自己省钱呢,“你呀,别舍不得,你想想,咱们往后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也是我的?你给备再多嫁妆还不是要抬回我家?场面做足了,你日子好过,我也不操心,是不是这个理?”也不多劝,直接把人绕进去。 沐秀儿还真被这奸商说得有些晕,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犹豫了小半天,才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听你的。” 张逸见她上当,脸上笑开了花。 “还是不能买太多。”沐秀儿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财不露白,太招摇了惹人眼,招贼,万一路上让人盯上了,就不好了。”她想的倒是长远。 见她都操心起这些了,张逸脸上的笑意更深,不想她多想,说道:“你呀,用不着担心这些,你以为,我娘身边就这么点人?” 听她话里有话,沐秀儿奇了:“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张逸同她解释:“咱们院里只有女眷,你不想想,这车夫不进门,他住哪儿?我告诉你,咱们这宅子边上几家早被我娘租下了,护卫们都守着呢。” 沐秀儿瞪大了眼。 见她这样,张逸皱了皱鼻子朝她做了个怪脸:“到时候,你可别被那阵仗吓到了。” 谁会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沐秀儿咋舌之余又觉得自己有太多事不知道,想到了另一件事,她摸了摸领口里的玉:“你呀,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边说,手一挑,把玉勾了出来,作势要拿下。 张逸见她这样,神色顿时一变,眉朝上头挑急急道:“你好好的,把玉拿下来干啥,可不准拿了。” 沐秀儿听她声都变了,晓得是误会了,白她一眼:“谁说我要拿了,我是想把这绳加粗些。你也不早些告诉我这玉的用处,也不提醒我一声,这么重要的东西,万一掉了让人捡了可怎么好。” “咦,你晓得这玉的用处啦。”张逸没深想。 “嗯。”沐秀儿点了点头,那天只含糊地说沈夫人拿钱试探,并没有说是要买玉:“娘都同我说了,真是的,你该早些和我说的,不然,万一丢了,岂不是坏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张逸不以为然。 “还不是大事?拿着这玉,能提那么多的银两,丢了哪还得了。”沐秀儿见她这毫不在意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气急。 “啊?我娘到底怎么和你说的?”隐隐感觉到了这事有些不对,张逸问道。 这会儿,沐秀儿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了蹊跷,“娘说,拿着这玉,不管是谁,都能去铺子里拿一万两银子。” “就这样,没别的?”张逸继续问。 “没了。”沐秀儿摇头:“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张逸看着她,一副你被骗了的表情:“这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不然,哪天丢了,偷了,岂不是亏大发了,有了这玉,还得有专门的暗语,数额大还得要亲笔写的信。要这样才能拿,……”话没说完,眉皱了下,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眼盯在那人脸上:“秀儿,你是不是也瞒了我什么事呀。” 被她看得不自在,沐秀儿知道说漏了嘴,忙低了头重新把玉带上,“我还能瞒你什么。”作势继续剪鞋样。 张逸眼睛一眯,拖着音:“我娘怎会和你说起这玉,还和你说能提一万两。”瞧她还装死不认,于是直接推理道:“你呀,肯定是不小心让我娘知道我这块玉在你脖子上,然后,我娘就告诉你,无论谁拿着这玉到铺子里就能提一万两,指不定她还开了更高的价码,让你把玉卖给她,嗯,你说过,我娘拿钱来试你,其实就是这样吧。” 听她说得几乎半点不差,沐秀儿心虚得耳尖泛红,辩解了句:“还不都一样。” “你哦。”张逸一叹,再清楚不过她娘亲的性子,哪会三两句了事,眼前这人瞒着,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是自己的母亲,“这事算了。”晓得秀儿不想多说,但有些话还是要讲:“不过,以后到了家,你要受了什么委曲,可千万别放在心里,那些人呀,”轻哼一声:“都不是好的,你要存心里,能把你气病了,我可舍不得,不行,你得答应我,往后,谁让你委曲了,一点不能瞒,都得告诉我,也不能轻描淡写,反正,我都得知道。” 这话说得认真,沐秀儿重抬起了头,联想起曾听过的往事,这人每每提及那些所谓亲戚的表情,她想了想,用力地点了点头,却又加了个条件:“那,你遇上事,也得全都和我说,不能瞒。” 张逸见她如此,脸上重又笑开了,“行,咱们一言为定,往后无论遇上好的还是坏的,都不能瞒着对方,谁要做不到,谁是小狗。” 沐秀儿被她这话逗得一乐,“再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吧,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张逸没想到她突然这样问,看着她,那表情分明在说,你不说就是小狗,说就说吧,索性放下了笔,“成,反正这些事,你多知道些也好。咱们张家祖辈上头就是经商的,出过能人,但,商户人家规矩就差了些,家里有了钱,又常年跑买卖,男人出一次门少则几月,多则几年,回过指不定身边就添了人,不光如此,男人谈生意多在欢场上,一时高兴买个人回去也多得是,早先家里长辈有四五个妾的那算是少的。” 沐秀儿听她说,不由得想到了苏大娘说的话,暗道果然如此。 张逸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家里头女人多,这子女也多,到我爷那辈有十来房人,人多事多,勾心斗角的事层出,后宅都管不好,前头生意哪能顺利,一整个家族就一点点没落了,眼下,大家管的是族里的事,族长是我大伯爷,那是只狐狸可精明了,万事不出头,背后出鬼点子,三房六房是庶出,生意早就败落了,三房还好些,不惹事小日子凑合着过,六房最是无赖,那一家子没有一个是好的,你见着离远些,特别他们家那破落媳妇,见得什么好的,没脸没皮的人,手脚也不干净,买卖做得好的,如今就只有我们,大房,和四房,三家,至于其它几房都是不近不远的,我给你说说那几家的人吧……”于是,她开始慢慢细讲每一房有哪些人,那些人又有怎么样的性子。 沐秀儿听得十分仔细,一一默记,有时候还插嘴细问。 你一言,我一句的,竟都忘记了原本手头上的事,直到外头一阵强风吹来,顶开了窗,吹熄了烛,房里顿时一暗。 “我来点灯,你别动。”昏暗中,沐秀儿很是镇定,从桌边上摸到了火石,重新把灯点亮。 张逸朝外头看了看:“起风了呢。” “嗯,快关上,别再把灯吹熄了。”沐秀儿用手护着火。 张逸忙将窗关好,两人相视一笑,这才注意到,时辰竟然已经这么晚了:“早些睡吧,明儿还有事呢。” 沐秀儿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去端水。”说完,她朝外间走。 张逸转过身,先将桌案上的纸笔都收起来放好,再拿了沐秀儿剪到一半的鞋样,凑着光看了看,她不懂针线也看不出明堂。 这会儿,沐秀儿已经端了水盆子进来:“别弄了,这些一会我来收拾,趁水热,你先洗。” “还是你先洗,我来收就好。”张逸不让。 沐秀儿把水盆放到了床边上,走到桌边,拉人过去:“那些,你也不晓得怎么放,别弄坏了,听我的。” 张逸无法,坐到床边,开始洗。 沐秀儿走到桌边,把东西全都一一归置,放到了针细篓子里,转过头时,瞧见张逸提了裤子,正要洗脚,叮嘱了句:“你多泡会儿,明天事多,泡热了,一会能好好睡。” 张逸两手撑着床,脚泡在水中,看着自家媳妇在那里整理,桌上的烛照在她身上,透着暖光:“明天也不晓得是个啥天呢,都起风了。” 说到这个,沐秀儿打开了窗,头探出去看了看天,这才重新把窗关了起来,还推了推,就怕没关紧:“天上有星,明儿应该不会下雨,也不像要下雪,不过,肯定会冷。”她边说,边走向了衣柜,翻找了一会,拿出了件厚袍子,转身比了比:“明儿穿这件吧,前天才晒过,一定暖和。”再拿了件里衣:“把这也换上,你身上这件,我洗了。” 张逸侧头:“别,明天天凉,你别把手冻伤了,要我说,就把衣服给春晖洗吧。” “这哪成,”几乎想都不想就拒绝,沐秀儿回过头,瞪她一眼:“这些哪能经外人手。” 这难得的霸道模样,一下就让张逸看晃了眼,咧嘴笑:“好好好,我的东西只能你碰。” 沐秀儿不理会她嬉皮笑脸,把要换的衣服拿过来,放到了床头柜上,轻推了张逸肩膀一把:“你让开些,我铺床。” 张逸听话地往边上让开了些,侧着看这人脚悬空,半跪着理床铺,忽地想起,在村子时,有一回,她俩也是这样,她抄书,秀儿做针线,两人偶尔会说上几句,到了晚上,她洗脚,秀儿在边上铺床,再细想,哪是只有一回,分明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的。 沐秀儿把被子全铺好,正要退开,转头就看到张逸含笑盯着自己的眼,奇道:“看什么?” 张逸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慢慢伸手,小指勾上了她撑在床沿边上的手,尾指勾起,笑容中带着认真:“就这样,一辈子吧。” 第94章 要讨人家姑娘回去做媳妇,总是要先祭告亡灵问问家长,年纪小的疏忽了这事,长者就要在意得多,先上坟,再去村子商量亲事,沈夫人拍了板定了主意。 这决定,两小儿自是一千一万个乐意的,特别是沐秀儿,眼眸中的欣喜与感激藏也藏不住。 买好了香烛,准备好了供品,日子决定在第二天。 “把手伸来。”沐秀儿手里拿着刚编好的红绳,走到张逸身边。 张逸收了笔,仔细吹了吹,这才乖乖把手伸了过去,原先的红绳颜色已经暗了。 沐秀儿小心地帮她把旧的拆下,再换上新的,扣了一个结,左右打量了一番,才满意地说道:“好了。” 张逸抬了手腕,微转了下,看着那新编成的花样,眼儿笑成了月牙弯:“你也给你自己编一条吧。” 沐秀儿不以为然,“我火旺着呢,哪需要这个。” 早了解这人在这方面情趣的欠缺,张逸直接伸手,拉过了她的腕,再探出自己的手腕,齐平比了比:“再编一条一样的,凑成一对多好。” 明白了她的心思后,沐秀儿眉梢微一挑,竟不松口:“那也该是你编一条给我才是。” “可我不会呀。”说完张逸见这人抿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心中有些发虚,厚颜地握住她的两指轻摇,可是,再怎么卖萌还是失败,只能咧嘴道:“那你教我编,不过,不准嫌弃我弄的丑。” 沐秀儿笑了:“再丑也喜欢的。”说完抽了手,她转身走开,只留了个背影。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让张逸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傻不愣登地嘿嘿了两声,侧过头,看那人装作无事摆弄针线的模样,脸上的笑怎么收不住,投桃报李,伸手拿起了刚写完的嫁妆跟着走到心上人身边:“你看看这单子,可满意?” 沐秀儿耳朵还有些热,强作镇定地接过了单子,眼儿往上头一看,才看了几行就惊讶叫道:“这么多?” “不算多。”改了几回,张逸仍对这张单子不是那么满意:“这里东西太少,我打算等把事都定下了,亲自去趟白水城…嗯…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去吧,咱们好好挑挑。” “白水城?”沐秀儿重复了声。 “嗯,”张逸自顾说道:“那里是大城,繁华得很,南北两边走货的都爱往那儿过,铺子多,东西也齐全,那儿比江南都一点不差,你不晓得,那里不光铺子多,吃食店也多,有几家很不错的酒楼,菜都很好吃,到时候,我带你好好逛逛,准保你喜欢。” 沐秀儿见她说得眉飞色舞,不免心里也生出了些许向望,本就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这镇子,说到白水城,她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还是因为燕秋姐的缘故,想到这里,不由得想到了故人,自己也将远嫁,若和张逸一同去白水城,也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同她道个别。 “上回我过去时,是天气正好的时候,有好几处景都不错,可惜,现在已经入冬了,花草都败了,都没什么好看的了,不然还能借机会好好玩一玩。”说到这里,张逸顿了下,见沐秀儿似有走神,略有些不满地轻推了她下:“想什么呢?也不应一声。” “没呢。”沐秀儿几乎是下意识的直接否认,“我也没去过那,也插不上嘴,就只能听了。” 张逸感觉到了她的心虚,却没深想,只当她真是因为没有见过世面而窘迫,伸过手,环住肩,轻轻拥:“我也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呢,往后呀,咱们有得是时间和机会,一起去看看没见过的城,没见过的景。” “真的?”沐秀儿侧过头,语气中不经意透出了欣喜。 “嗯。”张逸重重地点了点头,笑说道:“咱们这商户也有商户的好处,规矩是差了些,可也自在了许多,我呀,带着你上哪儿都成。”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家的。”说是士农工商,可沐秀儿却不喜欢她这么贬低了自己,哪怕只是说笑。 张逸不以为然,“我说的可是天大的实话,商户不就是这样儿。” 沐秀儿啐她一下,“不准胡说。” 越是如此,张逸倒越来劲了,“好,那我说,商户人家吃得好,住得好,钱又多,规矩少,遇上我这样的,实实惠惠顶顶好。” 沐秀儿被她这番自卖自夸逗得直乐,都没注意到,先前想的事,已被她远远抛在了脑后:“你呀,就是嘴贫,不同你说了,明儿咱们还要早起呢,我去倒水,早些歇了。” 张逸也晓得明天的重要,乖乖放人不再胡闹,等沐秀儿去端水时,她走到了桌边,细想了想,又抽了一张纸,把嫁妆单子再抄写了一张。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沈府里头就有了动静,洗漱吃了早饭,把香烛祭品都准备好,没带春晖,四人坐上了马车,向镇外出发。 坟头修在离花田村两里地的西山上头,沐秀儿坐在车里,时不时掀起一点点窗帘,透着缝往外看,好指路。 那里人少,路也不怎么平坦,颠簸了好一阵子后总算到了,沈夫人被搀扶下车时,人轻轻打了个晃,幸亏封三娘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张逸也是一惊,见无事后,才把装着东西的竹篓子拿下来,正要背,被沐秀儿阻止,“篓子我来背,你去扶娘,山路不好走。”刚才那一幕她同样看得清楚,于是低声轻轻对张逸说道。 张逸看了看母亲,思量了下,点头道,“你只管在前头开路,竹篓子我背的,一样能扶我娘。” “那哪行。”沐秀儿不答应,伸手就要去抢篓子:“这天才亮呢,你也没进过几趟山,这里的路可不比咱们先前翻的山,听我的,东西我来背,你仔细些跟我走就行。”强势得半点不容反驳,用力一扯,一拉,就要把竹篓子往身上背。 张逸知她说得有理,忙伸手帮着托了把:“一会你要累了,和我说呀,咱们换着背。”就算明知这人肯定不会肯换,她还是叮嘱了声。 沐秀儿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到一旁捡了根粗木枝,又瞧了瞧沈夫人,想了下到底没开口。 等封三娘吩咐完了车夫事情后,沈夫人问了声东西都拿好没,待两个小的齐齐点了头,这才让发话向山里进发。 冬天凛凛,又是大清早,这一行四人,走得不快不慢。 沐秀儿在前头带路,手里拿着棒,边走边打着草,看到有大石头就先踢开,有坑洞就回头说一声。 张逸和封三娘一左一右搀着沈夫人,这位是头一趟走这样的山路,刚开始还不让女儿扶,到后头也就不逞强了。这一路,沐秀儿很是注意着身后,见沈夫人的气息带了喘,就放慢脚步或是提议略歇一歇,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地方。 那是在一处山势略缓的平坡上,两座坟一前一后,“前头是我外公的,后面是我爹和娘的。”沐秀儿先给沈夫人介绍了下,再走到坟前,默念了几句后,把背着的篓子放下,将里头的香烛祭品全都拿出来摆放好,张逸则拿出了镰刀,按风俗,出嫁的女儿若带了女婿上坟,这坟头的草应该由女婿来清理的,她很是认真地除去枯败的杂草,这会儿全然没有了往日怕鬼的模样。 趁着这个空档,沈夫人调整了下呼吸,整了整仪容,等她们弄好后,走到长者坟前,接过了沐秀儿点好的香,恭敬拜了拜,再走到沐秀儿双亲的坟前,她站定,如先前那般接过了香,上香之前,嘴唇微动,念念有词了一会儿,这才拜了下去,礼毕后,亲手将香插到了坟前,她转过身,看了看陪在一旁的女儿,示意到她们了。 张逸动作不慢,和沐秀儿一道跪在了坟前,手里捏着香,先开口道:“外公,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秀儿,好好待她的。”不同于母亲的默默无声,她这话说得很是响亮。 “外公,阿逸会待我好的,我们会好好的,您放心。”沐秀儿跟着讲了句,说完,一起敬香,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再来到沐秀儿双亲坟前时,张逸的神色更加的恭敬,跪下后,深吸了口气把早早想好的话说了出来:“爹,娘,我是承霜,我虽是女子,可是,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秀儿,好好待她的。”说着,又怀里摸出了一张纸:“这是我给秀儿准备的嫁妆,”伸手,凑到烛火前,把它点燃,烧尽后:“请你们放心将她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 沐秀儿不曾想到她意会说这些,更没想到她昨夜里誊抄的嫁妆单子是用在这里,顿时鼻尖一酸,看一□边神情郑重的人,再瞧向双亲的石碑,不知哪来的风将烧成灰的残纸卷起,直上青天,心紧了紧:“爹,娘,承霜她很好,她虽是个女子,却是女儿喜欢的,她一定会好好待我的,我也会好好待她的,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白头到老,你们放心。”说完,那眼泪就滚落了下来,没去管它,侧头同张逸对了眼,一起伏身磕头。 上完香后,两人互相搀扶着起来,张逸伸手为沐秀儿擦去了脸上的泪,她自己眼睛也有些酸胀。 张逸吸了吸鼻子,才小声道:“给外公,爹娘烧纸吧。” 沐秀儿垂眼点了点头,把准备好的纸钱拿了出来,两人蹲在那里开始烧。 沈夫人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她们,紧抿着的唇一直没松开。 拜祭完后,收拾干净,四人下山。 和之前一样,由沐秀儿开道,张逸就要去搀扶母亲。 沈夫人让开了女儿伸过来的手:“下山轻便,不用你扶,还不去帮你媳妇搭把手。” 张逸嘿嘿一笑,看了看前面的沐秀儿,又瞧瞧母亲。 封三娘插嘴道:“去吧,上山时她背了一路,肯定是累了,你娘有我扶着呢。” “那,娘您小心些呀。”说完,张逸三两步追上前,手在那竹篓子下头轻轻一托,“我娘让我过来帮你呢。” 沐秀儿听的到这话,脚下顿了顿,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婆婆,见封三娘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这才没赶张逸走。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原以为东西轻了,往下走不费力,可走到一半时,到底还是出了那么一个差子,沈夫人一时没注意,脚踩空扭到了脚。 没有地方能坐,张逸和沐秀儿一人一边扶着沈夫人,封三娘单膝跪着,让那只伤脚踩在膝头,仔细为她检查,轻按了几处,没等人呼疼,就已经从脚上细小的反应看出了问题:“是扭伤脚了,还好不算重,没伤到劲骨,”把撸下的袜子拉起,挽起的裤管重新放下,人没有站起来,直接转了身,背对着人蹲着:“这后头的路,夫人,只怕是不能走了,我来背你吧。” “这哪成。”张逸见封三娘要背人下山,连忙阻止:“封姨,还是我来背娘吧。” “还是我来吧。”封三娘毕竟上岁数了,张逸有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眼下能够背沈夫人下山的自己再适合不过,沐秀儿难得地插嘴要抢着帮忙。 “不用,我来就好。”封三娘很是坚持,边说,人边往后挪了下,回过头:“夫人,我背你吧。” 沈夫人眼眸微凝,静静地看了她一下,才轻点了点头。 母亲发了话,张逸也不好说什么,同沐秀儿对视了眼:“封姨,一会儿,你要是觉得累,可一定得说呀,我们轮着背。” “你放心,我省得的,封姨可没你想的那么不顶事。”封三娘笑应道。 张逸还想说什么,沈夫人已经伏了上去,如此,她也只能在后面护着。 人背起来了,沐秀儿忙走到了前头,开道时,更用心了些。 走得辛苦,好在总算平安到达了山下,沈夫人被扶着上马车时,封三娘头上已经布满了汗,上车时脚都不似平时那般稳健。 回到家,确定并无大碍后,沈夫人独留封三娘为她上药,两个小的被打发回了屋。 张逸擦了把脸,走到沐秀儿身边,帮她捏了下肩:“今儿,累着了吧。”来来去去东西全是由她来背的。 沐秀儿轻摇了摇头:“还好,这算不得什么,倒是封姨才是真受累的,我看到她坐在马上时,脚一直在颤。” 说到这个,张逸不由得感慨:“封姨呀别看她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其实和我娘一样,都是死犟的脾气。”路上好几次,她提出要换人来背,都被拒绝了。 沐秀儿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头歪了下:“承霜,给我说说封姨的事儿吧。” “封姨呀,”张逸听她问及,自然不会隐瞒,只是……她想了想这才说道:“其实,封姨很多事儿,我也不太清楚,我娘和她都不怎么提以前的事,我只知道,在我娘没嫁之前,她就和我娘认识了,我娘嫁我爹还是她给拉的线,这些呀,还是有一回,我娘同她置气时不小心说漏的,你也晓得,后来我娘遭了那么大的罪,封姨就觉得那都是她的错,一心想要补偿,后来就留下了再没走。” “她没有家里人吗?”沐秀儿追问。 “没,早年好像说她四处给人看病错过了年纪,后来,兴许也是看到我娘嫁得不怎么好,对男人也没了指望,索性也就不成家了。”说着,张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娘,有她在家能陪着我娘也挺好,她打小就疼我得紧,将来,我给她养老也是一样的。”说完,乐呵呵地跑到前头,半蹲,做了个背的作动:“来,媳妇,好久没背你了,让我过过瘾。” “你这又是抽的什么风。”沐秀儿没好气,这一来,脑子里差些捕捉到的什么,被岔了过去。 抽得是什么风,张逸自己也不清楚,反正这会儿,她就想背背沐秀儿,回过头眨眨眼,对着满脸无奈的人笑道:“媳妇,来嘛。” 第95章 沈夫人伤了脚,即便不是很重,也少不得要好好休息将养几日,这么一来,去村子拜访的事就不得不延迟。 这头的事暂缓,那头张逸却忙得不可开交,找人修坟,她这个当女婿的,总不能光出钱,不去盯着看,沐秀儿是女子也不好陪着一道,于是,她每天早早和马夫一起出门,直弄到傍晚才会回来。 总算忙过了这头,把事都处理了,收工的最后一天,得了沈夫人的允许,沐秀儿跟着她一起上山,这么着,也足足在外头待了一天,回来时,天已经有些暗沉。 到回家,进屋,沈夫人让两人坐,又叫春晖端了早早准备好的姜茶来,给她们去寒气。 人暖和起来后,张逸把今天一天的事先同母亲细说了一通:“都修好了,工钱都结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这就好,这事妥当了,后面的事才好安排,”说完,她看了看沐秀儿,对她笑道:“你也好安心。” 沐秀儿腼腆一笑,小声说道:“谢谢娘。” “傻话,”沈夫人知她还放不开,也不急,又接着对张逸说:“我今儿让人带话回去了,让周管事带些好料子过来,顺道请赵媒婆一道请来。” “赵媒婆?”张逸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母亲指的是谁时,瞪大了眼:“她能肯?” 沐秀儿不知道她嘴里的赵媒婆是什么人,但从这人的口气,隐隐猜到这人绝不是寻常媒婆,她有心想问,又不敢插嘴,眼一抬,见沈夫人正含笑看着自己,那眼神显是知道自己想要发问,没有看错,那眼神里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带着一丝鼓励,心一跳,抿了抿唇,才开口问道:“赵媒婆是谁?” 张逸没有察觉到这婆媳二人的互动,听她发问,忙解释道:“那赵媒婆是咱们那里一位很有名的官媒。” “官媒?”沐秀儿是头一回听说,还有官媒这个说法。 “嗯,”张逸知道她不懂,继续说道:“咱们那儿,媒婆也分三六九等,官媒是官家指派的,是顶顶好的。” 像秀儿这样的小民,只要听到官家这两个字,总不免心里生出一股子敬畏来,想到沈夫人竟然要从那么大老远请这样的一个媒人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张逸晓得身边这人必是吃惊不小,其实她也有些意外,于是,又转过头去问:“娘当真能请得到她?”官媒可不似私媒那般,为了赚赏钱,什么样的媒都敢拉,也不是什么人都请得动的,她家是商户,身份本就低,她和秀儿又是这样的情况,无论怎么掩饰都改变不了她们二婚的事实,总是违了世俗礼仪的,她不明白,自家娘亲怎地就能这样有把握,直接找上门。 “她有个打小就病弱的孙子,是你封姨给治好的,这次你封姨亲自写了信。”沈夫人说完朝封三娘淡淡看了眼。 张逸一听就明白了,这些年,封三娘在母亲身边,给过不少人看病调理,也是因为她的这份人情,娘这些年才能顶住族里的人。“谢谢封姨。”她真心道谢。 封三姨笑道:“谢什么,以后好好的,莫要再让你娘操心才是正理。” 张逸呵呵一笑,从小到大,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姨是永远站在她娘这一边的,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沈夫人不理会女儿卖乖,继续说正事:“明儿起,你有什么打算?” 被问到这个,张逸忙应道:“明儿我准备准备,后天我想带着秀儿一道去白水城跑一趟,那里铺子多,置办家妆更齐全些。” “嗯,也好。”沈夫人对白水城也有所耳闻。 张逸听母亲答应了,忙朝着沐秀儿笑了下,不料下面的话却是她不想要的。 “白水城那里你自个儿去,秀儿留下。”沈夫人不急不慢把后半句说完。 全然不曾想到母亲会不让秀儿走,张逸一愣,“娘,”她下意识地叫了声。 沈夫人哪会不晓得她想说的,于是直接说道:“明儿起,秀儿就跟在我身边学礼仪规矩。” 张逸又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母亲的用心,只是仍有些不甘,试探地问了一声:“那,明儿就出发,我们早去早回,到回来时再学不行吗?” 沈夫人不说话了。 张逸话出口就知道不对了,这会儿尴尬地抓了抓头,见母亲正眼都不瞧她,那边封三娘她也不好意思求助,正为难,就瞧见沐秀儿站起了身,朝着沈夫人福了福:“娘,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张逸忙跟着站了起来。 “嗯,别站着,坐下吧,你也别担心,这学规矩礼仪也不是什么难事,”沈夫人先对沐秀儿和颜悦色地安抚,接着对女儿道:“你也坐下,事分轻重缓急,往后咱们家要由你来撑的,可不是你想怎地就怎地,遇事不能只图眼前,得往长远来思量,你仔细想想。” 张逸正色应道:“娘教训的是。” 就这样,一家子人商量着后头的事,直说到了傍晚,吃过了饭,又聊了会儿,春晖把洗澡的热水都准备好了,小俩口这才回房去。 屋里火盆子烧得旺,一踏进门,张逸先是一抖,沐秀儿眼尖看到了这一幕,忙拉了她的手,果然冰凉冰凉的,忙帮她搓了下。 张逸嘿嘿一笑,被她媳妇搓热了些才走到浴桶边上,手往水里撩了下,抬眼问道:“一会儿一块儿洗?”这浴桶不小,边上炉子还捂着一大壶热水,两个人一起洗,省时也暖和。 沐秀儿想了想,“一道起吧,”说完把房门窗户全锁紧,都关好后,这才开始脱衣服。 张逸动作快,三两下脱了衣服,直接翻入了浴桶中,热水裹上了身,说不出的舒坦,冻得有些发僵的四肢总算重新找回了热度。 沐秀儿穿着里衣,走到她后头,帮她拆了头发,青丝间夹杂着不知名的枯碎叶,仔细挑去,扔到一边,手向下在水里泡了泡,暖了,这才按到了心上人的肩上。 张逸让了让,“别站着,快进来,不然要着凉的。”说完把浸湿的巾子拧干拿起在鼻子上捂了下,她在山上,鼻子都被风吹得没知觉了,回来后有些发疼,这会儿才缓和了些。 沐秀儿这才脱了衣物,跟着坐进了浴桶中,桶里的水位上升了不少,正好淹到两人肩下,略泡了一下,直到那发白的肌肤慢慢发红,这才问道:“你是再泡会,还是现在就擦胰子?” 张逸身子暖了,舒服地眯了下眼,这几天忙得够呛,她真想就这样泡着不动,抬眼看了看对坐的人,见她面上透着那么一丝疲惫,便开口道:“还是我先帮你擦,一会早些洗好,早些休息。” 沐秀儿回她浅浅一笑,倒没抢着来,缓缓转了半个身,俯在浴桶边上。 张逸将巾子吸足了水,再拿起,用力一捏把水从她的肩头淋到了背上,打湿后取了边上的胰子开始帮媳妇擦背。 沐秀儿一动不动由着她擦,几趟来回身子慢慢软了下来,这心也跟放松了许多,一直存在心里的话这会倒有了问的心思:“承霜,娘说的规矩礼仪难吗?”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乡下的孩子惯是放养的,这规矩礼仪上本就不讲究,单说吃饭,拿了碗直接蹲着吃,捧着碗串门子,随吃随地吐,吃饭吧唧嘴,饭没咽就说话,筷子敲碗边,村子里大多人都是这样的,可在这事上,外公和娘从不放松她的管教,小时候她为这个没少吃排头,还记得,有一回,爹喝汤时吸溜声大了,外公还白了他一眼说爹什么都好就是礼数上差了,后来,到了方家,她吃饭慢,方婆子骂她说她穷讲究装小姐,可到别人家吃饭,有人夸她规矩好时,方婆子眼里又满满笑,仿佛就高人一等般,连她自己都觉得在许多规矩上她比别人好得多,直到看到了沈夫人,她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其实,不光在沈夫人身上,就是在承霜身上她也早察觉到了,她们吃饭时总是端端正正的,除了说话不会发出别的声响,饭粒不会掉,菜也夹得稳,她暗自留心过,这两母女拿筷子的手势,尺寸都是一样的,两相对比,她以前那些自以为好的,在她们面前不值一提,沈夫人会直接提出让她学,说白了就是有地方她做得不够好要改正,真正富贵人家的规矩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她记得雁秋姐嫁出去前,她们家也曾来过两个婆子,说是专门教她规矩的,据说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听出她的不安,张逸笑着将巾子缠在手上,一边为她轻搓后背,一边安慰道:“你别担心,学规矩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她很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张家这样的商户,虽然有钱,地位却低,人家说小节不计大节有守,偏偏他们反着来,该守的不守,不该计较的穷讲究。不过,想到根源,脸上又不自觉地带出了一抹讥讽,其实这事说到底,还不就是有心人大题发作不了,只能拿那些细微末节的东西来挑刺,秀儿面对那些人得要底气,可底气不光是有人撑腰,嫁妆多了就会足够的,真正的底气得靠自己来养。 “承霜?”沐秀儿听她只说了一句就没声,只好回过了头。 张逸回过神,忙笑着继续宽慰:“你且安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那头人多,你嫁过去肯定是免不了要跟着娘四处走动,我娘要教的应该都是一些应酬时要注意的事,简单得很。” 沐秀儿抿了下唇,踌躇道:“要不,你先给我说说,平日里我哪些地方不够好的。回头跟着娘学,心里也好有个数。” 张逸见她一副一年级新生开学前的模样,索性松了巾子,人向前,从后边着拥住人,唇在她脸上贴了贴:“我觉着都挺好。” 沐秀儿觉得她的话敷衍,不满地拿手肘子轻推她一下:“说正经的呢。”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张逸人贴着媳妇:“你别小看了自个儿,你想想,这些日子,你同我娘一起说话,吃饭时,我娘皱过眉不,嫌弃过你不?” 沐秀儿细想了下,却是苦笑道:“娘乐不乐意,哪是我能看得出来的。” “你哦。”听她竟这样答,张逸语气中带着无奈,她娘的厉害她晓得,可她不愿秀儿那样想自己的母亲:“我娘是会时常带着面具做人,可那是对着外头人的,她既然认了你这个儿媳妇,就一定不会再那样对你,以后你做得好她会夸讲,做得不好她一样会直接教训,你只管放心,那些对付外人的虚假,她不会用在你身上,她要对你笑那一定是真笑,要生气也不会给你好脸色,我娘从不会在自家人面前装样的。” 沐秀儿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话,联想到今日沈夫人对自己的态度,不由得生出了愧意,忙歉然道:“承霜是我不是,我不该那样说娘的。” 张逸自然不会怪她什么,下巴搁在她肩头:“你呀,肯定是先前被我娘给吓到了,”想了想,觉得自家媳妇这么怕她婆婆,多少也和自己讲的那些往事有关系,“我给你说说我小时候事吧,我娘看着硬,心其实可软了。” 沐秀儿明白她的用意,忙点了点头:“好呀。” 张逸略想了想,才慢慢说道:“我小的时候,是被养在庙里的,那会儿娘和族里正斗得厉害,家里的生意也在不稳的时候,内忧外患还得防着有心人对我下手,她很少来看我,每次来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的,久了就生分了,我开口说话得早,可是,直到五岁我都没叫过一声娘。” 沐秀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不由得惊讶道:“五岁?” 张逸点头,那时候,她还留着前世的记忆,看着是个婴儿实则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刚出生就被调包送了出去,又总想着前世的母亲,对这辈子的娘就存着隔阂,她甚至还觉得这所谓的娘和梅花烙里的那个换孩子的福晋差不多,都是自私自立的人。也是因此,沈夫人来看她时,无论怎么哄怎么骗她都不肯叫娘。 “那娘得多伤心呀。”沐秀儿感慨,这世上当母亲的,大抵最伤心的事就是自己的孩子不愿叫自己为娘。 “是呀,她可伤心了。”想到那时,张逸也有些自责,不是看不到娘的伤心和难过,甚至几次都看到她泪流满面,可那会儿,她就是过不了心里的关卡,死活不愿叫。 “后来呢?又是怎么才肯叫的?”沐秀儿忍不住催问。 “后来,我出痘了,我娘赶过来,不眠不休地照顾我,一刻都不离,你不晓得,我娘她是没出过痘的,封姨怎么劝都不肯离开。”张逸忆起那时,她高烧不退,每每从昏睡中清醒,睁眼看到的总是母亲关切的脸,娘喂她吃药,帮她擦身,把屎把尿,哼歌哄她入睡,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她人,连封姨都不行,有一次,她人醒了,眼没睁,就听到床边两人说话,封姨说娘没出过痘,劝她离开,可娘说什么也不肯,‘她是我用尽手段,千求万求得来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的骨血,她就是我的命。’当时母亲说的话直刺到了张逸的心里,人心是肉长的,直到那时,她才解了心结:“我头一回喊她时,她抱着我哭得都差点昏死过去,好在有封姨陪在身边。” 沐秀儿回过头,手指轻戳了戳爱人的脸:“你哟,可把娘的心给伤透了。” 张逸顺势抓住了那根指,放到嘴里轻咬了一下,胸口堵着的气才散了去些,嘿嘿一笑,插科打诨,“我那时不是不懂事嘛。” 沐秀儿抽回手,去拿了巾子往这人身上淋水,催了句:“你继续说。” “后来,我病好了,娘对我说下次来看我时,一定把我接回去,谁知道还没回家,我又出了祸事伤到了头,救醒后,把之前的事全都忘记了。”张逸略仰了些头:“连着我娘全都忘记了。” 沐秀儿的手一顿,瞪着眼看着她失声道,“你以前,还忘记过一回?” 张逸意识到失言,嘿嘿一笑:“我这次也算因祸得福,连同上一次忘记的一块想起来了。” 沐秀儿没好气:“这样的因祸得福还是不要的好。” “谁说的。”边说张逸的手边不老实地伸过去摸了把:“我得了这么大一个福,可赚大发了呢。” “好好的又没正经。”嘴上这么说,沐秀儿心里还是欢喜的。 “那继续正经的。”张逸吃到了豆腐,暂时不去骚扰,继续说道:“出了那样的岔子,我直到六岁时,才被接回了家,我娘觉得我多灾多难,就格外的宠我,家里头上上下下也没有一个不听我的,久了,我脾气就养得有些大,实实在在的二房小霸王一个。” 沐秀儿素来觉得这人脾气好,沈夫人摆明也不是一个纵容孩子的,听她这样讲,好奇了起来:“你都怎么霸王的?” “看到好好的花草就拔了,瞧见养着的鱼非要捞出来弄死,指挥着丫头小厮非要他们陪我胡闹。”张逸边说边笑。 “这算啥。”沐秀儿不以为然,像这样的事她小时候也没少干。 “那花是十五两银子一盆的上好牡丹,那鱼也要七两银子一条。”张逸添上一句。 沐秀儿一听到价钱,不禁连连啧舌:“你这哪里是霸王,分明是败家。” 张逸也不反驳,继续说道:“我娘本就觉得我在庙里养了一副闷性子,见我淘气反觉得这样好,就由着我胡来,直到我跑去书房,砸了砚台毁了书,还不讲道理的把事全赖在下人身上,我娘这才发了火。” “娘她是怎么发火的?罚你了没?”沐秀儿来了兴致。 张逸抓了抓脸,很是郁闷道:“没骂没打,就让我自己想错哪儿了,然后冷着我,不让我跟着她睡了,不和我一块吃饭,也不抱着我写字。”提到时,语气仍带着一股子幽怨。 沐秀儿受不了她这作作模样,忍不住笑了:“一瞧你就是个黏娘的。” 张逸的指头在秀儿手臂上轻轻一划:“我小时候黏娘,长大了就黏媳妇。” 沐秀儿被她弄得也起了些心思,手在那平平的胸前摸了把,碰到那硬硬的小果时还轻弹了一下,惹得那人缩了缩。 心里想来个鸳鸯戏水,可这样的天气和环境着实不适合,张逸人往下沉,朝里水躲了下,见这人眼眸渐深,忙没话找话:“秀儿,你小时候黏你娘不?”话出口就有些后悔。 沐秀儿倒不似这人那般想得多,坦然道:“我和我爹看着亲些,我娘总说我是没良心的白眼狼,一见到爹就不要娘。”说到这里,面上又带出了那么些不好意思:“其实,我爱缠着我爹也是因为他总护着我,还总给我带好吃好玩的,到晚上,我还是喜欢抱着我娘睡的。” 见她这样,张逸神色也缓了,想到曾有人说过,大多les都有些恋母情结,果真有些道理,又想再多晓得些她小时候的事,追问道:“那你小时候,是淘气还是乖巧?快给我说说。” “淘着呢,我娘总说我投错了胎,像小子似的,后来就时常管教我,要拘我性子。”这话匣子打开了,沐秀儿忍不住多说了些儿时糗事,什么抓鱼时掉河里,爬树时卡在半道下不来,逗鸡时反被鸡啄,瞧见男孩子玩尿泥,回家问娘她怎么没有长那玩意儿,新裙刚穿就摔破洞,怕被娘骂偷着自己补,结果手指扎的全是眼,那洞越补越大最后还是挨了罚,骑在爹的脖子上背汤头歌一得意扯断了爹的头发,许多许多快乐事,终是在父亲离世后不再有。 张逸静静地听,这人神情变了,声音低了,眼红了都没有插话,直到最后她长叹了一声,垂了眼睫,她才凑过去,一把将人紧紧抱住。 沐秀儿微怔,含着的泪珠子顺着脸颊滚落到了水中,回抱住那人的腰,唇角露出了暖暖的笑。 第96章 到了第二天,沐秀儿就正式开始跟着沈夫人学规矩了。 张逸原是要去安排准备出行的事,心里记挂着这头,就暂时留在了家里,想着好陪着媳妇先适应一下。 所谓坐立起行,学规矩,头一件说的就是那坐姿,沈夫人先让沐秀儿自各儿坐了一会,随后三两句指出了问题,简单讲了要领,自己亲自示范了一回,让她重新再来过。 沐秀儿有些小紧张,细回想了一下刚才所听所看的,依着样子学着坐下,只是,那动作僵硬得连张逸看了嘴角都直抽抽,偏巧这小动作被她家媳妇瞧着正着,之后整个人更忐忑了起来。 沈夫人见这样,索性手一挥,直接赶人,连午饭也不准亲闺女回来吃,张逸小小哀怨了一下,在秀儿的偷笑中灰溜熘地走了。 这一去,直到申时才回来,进院子时见母亲的房门正闭着,轻了春晖才晓得,这会儿她正歇觉呢,于是直接回了屋。 沐秀儿这会儿正在收拾准备包袱,抬眼见人进来,忙迎了上去:“可算回来了,冷不冷?” 张逸将手中的几大包果脯递给她,“不冷,”她边说边走到墙角边,提了水壶,往盆里倒水打算擦把脸。 沐秀儿见她这样,忙让春晖去端姜茶过来,又问道:“你吃过饭没?饿不饿?” 张逸草草洗了把脸,手还在热水里泡着,笑道:“吃过了,我在外头遇上了顺子,就去了她家,婶子做了好几个菜,我和他们两兄弟一块吃的。” “怎么遇上的?”沐秀儿听她吃过了,放下了心。 手重新有了温度,张逸这才拿巾子擦了擦,嬉笑道:“我这不是怕我家媳妇学规矩辛苦,想买些果脯回来慰劳你,谁想到,就在那儿遇上顺子了。” “这还真是巧得紧。”沐秀儿感慨,上回买果脯遇上弟弟,这回遇上哥哥。 “可不是。”张逸舒了口气,把巾子挂上,“哦,顺子晓得我身份了,我就顺道把咱们要再成亲的事和他说了,到时叫他来吃酒。” “他怎么会知道的?”沐秀儿奇了,这身份的事,除了苏大娘,目前连村长那里都暂时没透过风呢。 “他从谢老板那里打听来的。”张逸说完轻笑了下:“他是个会钻营的,将来生意准保做得大。”谢老板那样的人物,不会随意透口风,能从他那里挖到消息,也算是本事。 沐秀儿听她这样评点,仔细想想也觉得顺子有本事,这一来不免又想到雁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张逸顺口问了句。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沐秀儿浑不在意地老实说道:“雁秋姐要是能嫁给顺子哥,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不至于见个面都难。” 听她提到沈雁秋,张逸心里头立马就酸了,“你就这么念着你那雁秋姐呀。” 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媳妇吃味了,沐秀儿走到桌边,把果脯放下:“见不着总是个念想,当初要不是雁秋姐的爹娘阻拦,雁秋姐嫁了顺子哥,这会儿就是掌柜娘子,你都说顺子哥将来生意能做大,真要这样,到时候雁秋姐也算是有钱家少奶奶,他们俩本就登对,又彼此有情,要能在一起该多好。” 听这话,张逸眉心跳了跳,细瞧这人表情,想想她说的话,心情很有些复杂,为这人想着沈雁秋而不爽,又因为她想着把人配给顺子而窃喜。 “你说我这话说得对不?”沐秀儿转头,见张逸发怔,问了句。 “哦。”张逸装作无事人般走到桌边,“那也不一定,你想想,要是当年没有那档子事,顺子就不会出去学徒跑买卖,指不定,现在也就是个庄稼汉子守着两亩地,你那雁秋姐也当不成少奶奶。” 沐秀儿听她这么说,自觉想岔了,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张逸心思微动,脸上带出了笑:“所以呀,个人有个人命,什么人注定要和什么人一起,缘分都是早早就注定的,月老那儿的姻缘册上早用笔圈了名儿,就像……你和我,咱们经历了那么多事,还能遇上在一块,那就是命里注定的,那些遇到过的人遇到过的事,都是为了成就咱俩能在一块,这就叫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有缘千里来相会。” 沐秀儿哪会听不出,这人拐弯抹角,变了法儿在自夸呢,不过这话她听着也觉得对,特别是那最后一句,听了嘴角就忍不住向上翘了起来。 张逸是最懂得她表情的,见她不似平时那般驳自己,也没嗔,反而抿嘴笑,她的心瞬时乐开了怀,正想上前,好好亲热一番,偏偏门口转来了动静,那春晖不合时宜地端了姜茶过来。忍不住暗自嘀咕了句,这个大灯炮。 “快喝姜汤,驱驱寒气。”这一打岔,就把沐秀儿的注意力给移开了。 “你去忙吧,碗回头收拾。”张逸对春晖说了句,这才去端姜茶来喝。 春晖很有眼色,知少爷不喜有人打扰,福了福就快速离开。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沐秀儿已经坐到了床边,床上摆放着好几件衣服。 “这些都是这趟要带的?”张逸小口小口地喝着姜茶。 “嗯,再过几日指不定要下雪,得多带些去,反正有马车。”沐秀儿拿了一件最厚的,手朝里子摸了摸,前天趁着天好才晒过的很是软和,想了想,侧身把放在床头的针线篓子取了出来。 “怎么?这件要改动?”张逸不明所以地看着。 沐秀儿低头挑了亮色的线,“我想在这些衣服的里头给你绣个名儿。”说完,拿着线和针眼一对,就穿了过去。 “绣名儿?”张逸当她节俭失笑道:“哪用得着绣,你是怕我弄丢?弄丢也不用特意绣名儿呀,你想想,有几个人捡了衣服,还会眼巴巴的找失主,再说了,你绣个名字,别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呀。”沐秀儿知道这人是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可想到这人失忆了两回,她就放不下心:“我把兴州也绣上。” 张逸听她这样说,差点被咽下的最后一口姜茶给呛着了,再看她已经下针,轻咳了下:“秀儿,真不用,这一件件都绣上,得多费神呀。” “快得很,费不了多大功夫。”沐秀儿手上线走得飞快。 不想她对这事竟如此执拗,张逸皱了眉,她有些不解,走过去坐到床边上,侧头看到媳妇,脑子转得飞快,眼看着名字绣在了里子上,联想到她还要绣上地名,兴州是自己的家乡,忽地福至心灵猜到了什么:“秀儿,你这是在担心我?” 沐秀儿手一顿,抬眼看向张逸,在她目光的注视中,长叹了口气:“承霜,我……我怕你再伤一次头。” 果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这让张逸心里微微发堵,伸手拉过妻子略有些发凉的手紧紧握住:“秀儿,你别怕,”顿了顿:“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的,以后我只坐马车,不再骑马,为你为娘我一定会小心的。”又指了指头:“一定不再会磕着碰着的。” 沐秀儿仍旧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这人眼中的郑重,直暖到了她的心里让她安心,“我信你。”她回话,“可是,我还是想绣。”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晦气的话她不想说出口。 目光交接,她们看着彼此。 须臾“好,你绣。”张逸终是敌不过她,“不过……。”把衣服拿过来,指着上头承霜两字,“你得在这边上,把你的名也绣上。不光要绣上你的名儿,还得……”边说边拉了爱人的手指,在外圈,比划出了一个心形,“你得再绣个心形,把咱俩的名字圈一块。” “心形?”沐秀儿不太明白,指按着刚才的记忆,虚描了个轮廓。 “嗯,你把花样绣在左胸里面。”张逸拿手按了按自个儿的胸口:“这心形就是心,里面有你,有我。” 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边漾开了幸福的笑,沐秀儿伸手按到了张逸的胸前,又将她的手拉过拉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掌心下,那跳动的速度一样的快,“里面,有你,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大家2014新年快乐! 第97章 张逸这一趟按排在了早上出发。 第二天,沐秀儿自然是天没亮就起床收拾准备,亲自做了早点,反复检查了包袱,再把人喂得饱饱的,确定她穿暖了,都妥当了,还不安心,又是一迭声的叮嘱.这才陪她向沈夫人辞行,一道走出了院子,直送到了马车前,还依依不舍的。 张逸站在马车后头,她有心同秀儿再多说几句,只是边上有人看着,她也不好太亲热,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满眼不舍地挥了挥手:“你快进去吧,我会好好的,平安回来的,你放心。”说完,手又轻轻在左胸前拍了下。 沐秀儿读懂了她的意思,轻点了点头。目送着马车离去,她不自觉地追了几步,直到看不见,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院子。 张逸坐在马车上,刚才秀儿追马车,她是看到的,那会儿真恨不得立马停了车,把她一块带走,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抚在了胸前。出镇子时她又揿了帘子往外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 独自坐在马车里,脑子一堆的事,想着秀儿是不是还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看着,想着今儿她跟着娘学规矩会不会紧张不自在,想着她离开的这些日子家里那痴人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天天数着日子盼人回来,当真是才分开就已经想念。 随车颠簸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马车已经沿着官道行了老远,这一趟总共去两辆马车,一行七人,前四后三,张逸这辆车,上头就只有三个人,除了她,一个驾车一个陪着坐在车辕上头,那两人说说笑笑倒也轻松,坐在里头的人可就不同了,“到哪儿了?”这已经是出发后,第三次发问。 车夫和身边那位互相看了看,眼里带着笑,他们进不了内宅,多少也从春晖那儿听说了一些关于少奶奶的事儿,反正那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自家这向来对j□j不开窍的少爷,如今可紧着少奶奶呢,于是,驾车人一笑,扬了扬鞭子:“少爷,咱们这才走了几十里地儿呢,您莫急,只管放心,这一趟只会早不会晚,耽搁不了,准保能早早回去。” 这般,张逸哪还听不出那话里的意思,面皮子瞬时一红,又重新缩了回去,乖乖老实坐着了。 就这么,赶了一天的车,到傍晚时分,到达了一处小山村,这里是去白水城必经之地,早先时常有人路经此处借宿于此,后来,村子里的人凑了钱,索性开了一间驿馆,给人方便同时,赚些养家钱糊口。 要了四间房,张逸提着包袱进了房,把东西归置好后,人往床上一坐,从前跑买卖时也会觉得累,但自从有了前世的记忆后,难免更加觉得辛苦些,歇了口气,她推开了窗,这儿是二楼,虽然不高,但视野也算开阔,这会儿正是饭点,远处三两家农户,袅袅炊烟已经升起,整个村庄被黄昏的光所笼罩,这一幕不禁让她想起了在花田村的日子,那时候,生活平静简单却从来不会觉得枯燥,长舒了口气不免又想起那个人,“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手撑在木沿上,突然灵光一闪,“有信号的地方我就在你身边,电信老总应该找我来写广告词才对嘛。”她自说自话地笑着低语,目光再次飘落到了远方。 这厢边有个犯着相思的,那一头也有个惦记媳妇的。 沐秀儿独自坐在房里,这一天,并没想像中的那么难过,沈夫人让她在正屋里做绣活,两人说说话,聊聊天,家里家外的讲张家的事,日子过得和寻常没啥两样,只在这一天结束时,才总结般地提了几句,并不苛责,那些话儿让她受益良多,临离开时,她又叮嘱了句‘早些歇,莫要因为宝儿不在,就守着针线到半夜,伤眼,好好养足精神,明儿还有得忙呢。’这话听着淡淡的,却让沐秀儿想到了早逝的娘亲。 回到房里,让春晖留下热水后,沐秀儿走到了床边,左右看了看,还是拿起了针线,倒不是她不听话,只是忙习惯的人哪里能闲得住,何况,这房里少了另一个人,这让她更不想早早地钻那冷被窝。 婆婆鞋的底已经纳好了,这会儿正在绣鞋面儿,用是的寿字花文,这花样顶顶考教手下功夫,引了线,算了算针数,才下了几针,沐秀儿停了手,她长叹了口气,这活得专心,可是,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不知道她到了哪里了,坐了一天的马车累不累,饿不饿,那投宿的地方住得舒服不舒服,甚至还想着没自己陪在身边,那人能不能睡得好,怕不怕。 这一脑门子的事,哪还能定得下心,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柜子前,在里头翻了翻,这趟出去,还留了几件小衣没带走,顺手就把它们全都取了出来,拿绷子把左胸这块绷好了,手指在心口那处描摸了个样儿,引了红线就开始下针,这世上的事总逃不过心境二字,这会儿,就算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人,那手上的活儿,也不会出半点错,不多时,一件绣好再换另一件。飞针走线,全弄好后,这才意识到真的晚了,将衣物全都叠放好,收到柜中,关柜门时又取了其中一件出来,待洗漱完后,她吹熄了灯,钻进冷冷的被窝,将那件取出的小衣抱在怀中,指尖摸到了那绣出的花样儿,沿着纹路一圈又一圈,这才合上眼,慢慢入睡。 均是一夜好梦。 第二天,张逸早早就起了,算行程,再赶一天的路就能到白水城,赶早走,指不定到那儿,城里的店家铺子还没有关门,她盘算着,一安排好了住处,就去逛逛,好好地打打样,心里有了数,第二天就能够直接采买,这样可省去不少时间。 洗漱好,张逸出了屋子,另两间房已经有了动静,她走下了楼,到大堂找了小二,“多准备几碗热汤面,再来两屉包子,嗯,有没有馒头干粮……”话没说完,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让她身子不自觉地一颤:“小二,你这里有没有……,嘿,张逸,可算让我找到你了。”这语气,这腔调,她转过头,进入视线的,可不就是她命中的大对头顽二。 顽二三两步就走到了张逸跟前,“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张逸见他靠近,本能就退了一步,不想,她这个小动作,一下把来人激怒了。 顽二骑了一晚上的快马,这会儿身子冻得都快僵了,本就满肚子的气,看到这人见了自己就躲,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对了,他眉一竖又逼近了一步,“怎地,心虚了?”到底不似过去那般冲动,直接动粗。 心虚?见着这人心里虽然有些发怵,可所谓的心虚又是怎么回事?张逸不明所以,眼角余光看到随从已经不声不响的靠了过来,心稍安了些,她有了胆气,恢复到了平常模样,脸上带出了惯有的假笑:“原来是二宝哥,好巧。” “巧?我这可不是凑巧,我是专程来找你的。”顽二挑眉,眼往四下一扫,他是在外头混久了的,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来人,心里飞快地掂量了一下实力,没有轻举妄动。 “找我?”张逸听到这话,更是糊涂,“二宝哥找我?你这是什么事吗?”她问。 顽二也懒得同他绕弯子,直接说道:“我听顺子说,你其实是那什么江南张家的大少爷,这是不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张逸脑子转得快,一下就明白了这位气势汹汹的原因,于是,她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原来二宝哥听说了,这不是说话的地,要不咱们到边上说去?”这会儿,店堂里已经有别的商客出来吃饭,大伙都盯着这里瞧。 顽二见他神色并无闪躲,心思动了动,朝着墙角边上的一个空座儿指了指:“就那儿吧,”说完,又对着站在边上的小二说道:“你先给我上一壶酒,再弄些热汤面来。”吩咐完,先朝那儿走去。 张逸在他转身时,朝同伴打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这才跟了过去坐了下来。 两人入座,顽二搓了搓手:“到底是咋回事,你快和我说清楚了,你如今成了什么捞子大少爷,秀儿要咋办,你给我说全了。”他躲人躲回了镇子,没想到回来就听到了这么大个消息,在顺子那里,他知道了个大概,一听就炸了毛,他是个长年在外头混的,各样的龌龊事听得顶顶多,特别是有钱人家的腌臜事,什么始乱终弃的,负心薄情的,这男人有了钱后抛弃糟糠的天下多了去。何况,这张逸原本就是大家少爷,他那身份,和秀儿又是门不当,户不对,不是他顽二把人往坏处想,只是这世道有钱又能守着媳妇一心一意的着实不多。知道这事之后,酒也没喝完,他就急着去了旧时一起混的兄弟那里打听,他们当闲帮的比那八卦的姑婆消息还灵通,得知,张逸早上带着人离开镇子后,他脑子不控制地有了各样的猜测,这小子能有那么好?说办嫁妆,是不是玩什么花样,想扔下秀儿,自各儿跑了。听说那宅子里还住了个张逸的老娘,这也算是秀儿的婆婆,为到底还是顾忌着秀儿的名声,顽二没敢贸然上门,心思一转,他让人盯着那姓沈的宅子,自己则连夜快马追赶,他打定主意,管那张逸是谁,管他是真的要给秀儿办嫁妆还是存着别的心思,他只管盯着人,看牢他,就出不了差子。 张逸多少也猜出了这人的心思,对此,她的心情颇有些复杂,有人关心秀儿护着她是好事,可要那人要还对秀儿存着别样的心思,那就不同了,只是,这事若放在以前,兴许她会有些不自在,可现在,这世的记忆恢复,沈夫人多年的调-教可不是假的,她淡淡一笑,平静地对应道:“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二宝哥既然已经知道,我也就不多讲了,至于我和秀儿,”她故意顿了下:“我和她也算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跑买卖时出了受了伤,是秀儿救了我的命,我那会儿记不得过去的事,秀儿又是一个人,我同她孤男寡女的,为了秀儿的名声,我们就请苏大娘作媒成了家。” 说到这个,顽二不免想到当初,自己一心着急赶回来,得到却是那样的消息,心里觉得憋屈,看张逸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不满。 张逸浑然不觉一般,继续说:“我久不归家,我娘四下寻人,前些日子总算找了过来,刚好,我头里的淤血散了,也慢慢记起了以前的事,如今我们相认了,我家在南边,也有生意买卖,总不好继续留在这里,秀儿是我的妻,自然也是要跟过去当少奶奶的,只是,当初我和她成亲,虽然也是三媒六聘,可我娘那会儿不在,总是失了礼数,我娘也是为了秀儿着想,打算,让我正正式式再迎娶她一回,好正了名,回去,记到祖谱里时,也能更名正言顺些。我这不就为了这事,特意过来,给秀儿多置办些家妆,好让她将来有底气。” 这话有理有据,说得没有半点心虚,但顽二也不是三两句就能糊弄的主,他全不买账“得,你也不必说那么多,”像他这样的人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处理事情向来用最简单直接的法儿:“记不记得我揍你时说过的话?你要敢对不起秀儿,我绝不饶你,我顽二脾气不好,但说过的一定做到,这丑话说在前头,秀儿她是我的妹子,她要受委屈了,我这当哥哥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让她难受的人,你待秀儿好,我称你一声兄弟,你要待她不好,我是个光脚的,你可是个穿鞋的。”这是直接威胁了。 张逸眉微一挑,她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人提及秀儿时的细小变化,这个人当初没和秀儿结作兄妹,倒和自己拜了把子,分明是对她媳妇没死心,眼下竟换了称呼,难不成真是因为那莫小少爷的缘故?亏她还有心思在这当口想这些有的没的。 顽二见他不吭声,脸色顿时又不好看了起来,恶声恶气道:“咋地,不说话,心虚了?” 这一嗓子,把张逸叫回了神,意识到失态,她轻咳了下,伸手拿了桌上的水壶,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推了过去:“你放心。”她不急不慢:“秀儿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媳妇,将来她还会是我孩子的娘,是要和我守一辈子的人,别的我不敢说,可好好待她,只守着她一个女人,绝不负她,这话,我敢摸着心口指着天大声说。”她字字说得清楚,没有半点犹豫。 顽二见他神情郑重,说得坚定,心里头信了几分,嘴上却不松口,拿了那热茶,狠狠灌了下去:“你甭对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看你怎么做,这趟买嫁妆我跟你一起去,回头,你也得让我给秀儿送嫁。”他要亲眼看着秀儿的名字上了张家的族谱才成。 这要求并不为过,张逸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行,我答应你。” 顽二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一回头,照着小二大声叫道:“这汤面咋还没上来,爷快饿死了。” 第98章 转眼四五天过去张逸总算采办好了嫁妆,心急火燎地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程,终于回到镇子上。 因为,走得快,行程比原定计划要早了几日,车停到宅门时,张逸急不可待地掀开了帘子,远远的,似是看到了门前高高悬挂了红灯笼,透着一股子喜庆。 再近些,马车才停下来,她就急不可耐地先顽二一步跳下了马车,三两步走到了门前,用力地拍了几下门板。 里头很快有人回应,打开门,竟不是春晖,而是母亲身边的另一位丫头,夏实。 这夏实是个微有些圆润的二等丫头年纪并不大十五岁,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笑,一开口,脸上的酒窝就露出来,总让人觉得看着舒心:“少爷,您回来啦。” “夏实过来了。”张逸看到熟人应了句。 “嗯,跟着管事一同过来的,秋韵也来了,海棠原本也想来的,不过,夫人说了,让她跟着冬雪在家守院子。”说到这儿,她想到了什么,微一顿,忙又福了福身子:“夏实给少爷道喜。” 张逸知道必是娘亲为了她的婚事,把人都调派过来了,正要同她说话,身后传来顽二凉凉的声音:“这是你家的丫头?” 张逸这才想起,这会儿,还有一个跟屁虫在后头呢,回过头,见他神情不善地看着自己,心里不明白这又是犯了他哪条忌讳了,这厮是个没啥品味的,一味的只知道金货银货,这一趟因为他,花了不少冤枉钱,不过好在这些将来都是秀儿的,也不心疼,便点头应道:“是。” 顽二的目光毫无顾忌地朝夏实身上来回扫了过去。 小丫头见有外男,还用这样无礼的眼光来看自己,碍于少爷也不好发作,忙退了进去,避让开。 张逸也觉得他有些过了,下意识挡了一挡,正要说什么,那顽二已经拉他到了一旁,他声音压了几分,语气带着不豫:“你小子,我最常听说那些有钱家少爷和家里的丫头不清不楚的,你们家一个看门的丫头都长得这般,那院子里的岂不是更好看,我丑话说在前头,还是那句,你要是之前和人有首尾,赶紧都给我处置了,要是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准有,你要敢对不起秀儿,哼哼,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张逸见他旧事重提,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放心,我说过的话,必是会做到的,我也还是那句,此生必不会负秀儿,会对她一辈子好。” 顽二脸色这才好了些,“行,哥哥我就信你这回,今儿我就不跟着你进去了,过几天,我会正式过来一趟,也给秀儿添些妆,送嫁的事,我和你可说定了,你心里有个数,”说完,在张逸肩膀上重重拍了下:“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张逸摸了摸刚才被拍的地方,这男人的手劲大,这一下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拍得她发麻,估摸肩上又青了一块,看着顽二远去的背影,呲了呲牙。 “少爷,您没事吧。”躲在里头,偷偷观注着事态的夏实重又走了出来。 张逸摇了摇头,重新走到了车厢边,伸手,把放在外头的一包物件取了下来,转头又对着车夫说:“其他的东西先放到你们那边儿的库房,回头我再来清点,这几日你们也累了,好好歇歇,过几天还有得忙呢。” 车夫点了点头,等着里头的人来拿剩下的几件小行礼。 张逸拉了下脱衣服,刚转身,抬眼儿就笑弯了,站在门边,瞬也不瞬朝着自己瞧的,可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 视线相交,彼此抿唇会心一笑,张逸上前几步,转眼走到了人跟前。 “回来了,累不累?。”沐秀儿张口就问,见她手上提着个大包,刚要伸手,却硬生生地顿住,她抿了下唇,才缓缓吩咐道:“夏实,秋韵,还不快去帮少爷提行礼。” 张逸高高扬起的唇,因自家媳妇这异常的表现,微僵了那么一下,再看到她眼中带着的那一丝歉然后,眸子重又透出了亮,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这个我自己来,你们去车上拿别的包袱。”说完,上前一步,“咱们先进去。” 两个丫头倒也知事,没紧跟着过去。 两人快走了几步,在无人的长廊里,沐秀儿主动伸手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承霜。”她轻唤了声。 张逸的脚步停了下来,眼儿往四下飞快一扫,见无人,手上用力将人拉过了些,开口就问:“想我了没?” 重重地点了点头:“想。”沐秀儿坦然承认,黑亮的眸子满是欢喜。 听到这话,张逸恨不得现在就抱着人亲上几口,只是这会儿宅子里人多,怕被人瞧见,手用力地捏了下,这才拉着人慢慢向前:“我也想你,天天想。” “难怪我这几日喷嚏打个没完,封姨给我把了几回脉也找不到原因,没想到还真让娘打趣中了”沐秀儿跟在后面,眼眉间尽是笑,人还在外头,那些想念的情话也不好说,只能装作无事一般。 张逸听她说到母亲时已全然不似离开前那样总带着紧张,知这几日,俩人必是相处得很好,心里又是一喜,她侧过头,眨眨眼:“那我怎地一个喷嚏也没打?”逗趣地反击了句:“看来,你想我没我想你的多。” 沐秀儿一时哑口,捏了捏她的手,相对又是一笑,已经快到内院,牵着的手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本是并肩而行,这会儿,两人前后差了那么小半步,张逸时不时的拿眼看着身边人,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人走路时身形神情的细微不同。 到了主屋前,春晖已经候着了,见两位主子到了,忙打掀了棉帘子,张逸把手上的包袱递给她,让她先把这些放到自己的房里,又叮嘱了声小心轻放后,这才重整了下衣服,走了进去,刚进门,就听到内室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沐秀儿这才记起还有事说,趁着空,小声提点了句:“里头是赵大媒,前天来的,正陪娘说话儿呢。” 张逸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分数,到了内室,果见一位三十来岁,面目清秀的女人端坐在母亲身边,她衣着打扮都十分爽利,与后世电视剧中穿红带花鼻边一粒大痣的媒人形象完全不同:“娘,孩儿回来了。”她行礼打招呼。 沈夫人先打量了一下女儿,略颌首,就转头对着赵大媒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不肖的儿子。”接着又对着张逸道:“这位就是赵大媒了,还不快过来见礼。” 张逸忙抱拳,行了个标标准准的礼。 那赵媒人的眼,早在张逸进来时,就已经偷着来回打量了好几遍,她笑道:“早听说过贵府少爷的名头,今儿一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她边说边又将目光落在了沐秀儿身上。屋里谁都没有出声,静默了那么一小会儿,她才又开口道:“那古话儿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我瞧这段缘份是老天早就注定的,果然是天生一对儿。”这句话说出口,便是正式应下了做媒的事。 沈夫人心里松了口气,这赵大媒果然同别人不一样,即使是因为封三娘的关系答应过来,这几日也一直没有松口应下这事,她j□j了秀儿好几日,为的是让她能够给赵大媒一个好印象,像她这样身份的人,若在妇人圈子里,夸秀儿一个好字,秀儿以后在后宅圈子里的路就好走许多。见这小两口还呆呆站着,忙嗔道:“还不快过来谢了大媒。” 两小儿忙欢欢喜喜地一同拜谢了。 又闲说了几句场面话,张逸到底是男儿身份,赵大媒虽是个妇人也不好久留,沈夫人也有心,拿了话儿把两人打发了。 得了令,早就想单独相处的两人很识相的告退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房门,大大舒了口气,沐秀儿和这去一样,先仔仔细细把人打量了个遍,又拿了巾子帮她洗脸擦手,累不累,饿不饿,外头辛苦不辛苦的一长串问话。 张逸一擦完脸,先凑过去,在那一张一合的小嘴上啄了口,堵了她的声,趁人没缓过来,拉着她走到了桌边上:“这是我给你买的嫁妆,你瞧瞧称不称心。”边说,她动作飞快地打开了包袱,将几个一一取出,并排放了,挑了其中一个打开,一串玛瑙手串现于眼前,“你喜欢不?我挑了半天,就觉得这个颜色配你最好,来你试试。”说完就直接把人的手拉过来,给套了上去,左右细看了看,接着又拿了另一个花簪,“这个上头镶的是翡翠,你别看它做得小,这样的越是小巧越显精细,而且,这样式就这么一件儿,以后你带出去,保准人人都羡慕你。”忙不迭,就要为秀儿插上,刚要动手,就瞧见她黑亮的发丝间,插着一只镶着石榴石的新簪,她奇了,问道:“簪子是?” “是娘前儿给我的,她给了我一整套,其他的几件,我收到柜子里了。”沐秀儿边说,边细数了数桌上的盒子,大大小小竟有十来个,每个盒子里放着的都是她看都没看到过的首饰,不竟咋舌道:“你买了这么多?” “我都还嫌不够呢。”张逸不以为然,“还是时日太急了些,只买到了这些。”说完她又回头一笑:“反正,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以后我给你慢慢添。” “哪用得着那么多,光这里儿的这些,我怕是就带不完了。”这几日,沈夫人也教了她一些穿衣打扮的搭配,她明白将来成了张逸的妻,这些首饰绝对缺不了,可骨子里的那份节俭性子哪是这么容易丢的。 张逸知她性子,也不想改变什么,笑道:“买都买了也不能退,再说了,这黄白之物赚了放着不花那就是个死物,我喜欢看你漂漂亮亮的,看你戴着我给你买的东西,这样我汲汲营营,才值当,这份心,你该比谁都懂的。” 沐秀儿自是明白的,她总想为自己多置办些东西,就如自己总也想为她多做些什么一样,轻点了点头,不去说扫兴的话,也跟着一起看首饰,眼儿一扫,瞧见放在一旁,还没打开的一个小包裹,伸手去拿:“怎还另外再包一个包儿,里头是什么。”边说边解。 张逸见是这个,神情微有些不自在,见沐秀儿已经把包布打开,抿了抿嘴指着其中一个道,“这里头是顽二点了名,让买的金镯。” 盒子盖已经被打开,红色的锦绸上,放着一只金灿灿份量实足的镯子。 乍听到顽二两字,沐秀儿的手瞬时定住:“你遇上他了?他没对你怎么着吧。” 张逸轻摇了摇头,虽然不喜顽二,但有些话还是要本着良心说的:“他从顺子那里知道我的身份,打马连夜追上了我,买嫁妆都一直跟着,刚到门前时才走的,”说到此处,她语气不竟透出一份无奈来,这几天真是没少受顽二的气,这货和以前似有些不同更难缠了,“他说过几天再正式过来,给你添妆,还要给你送嫁呢。” 沐秀儿一时无语,她知道顽二的脾气,还是多问了句:“你答应啦?” “哪能不答应。”张逸朝她做了个鬼脸:“我又打不过他,走时他还拍了我一把,”指了指肩膀:“怕是青了。”顺带黑那货几句。 “你怎不好早,快让我看看。”沐秀儿一听说她可能伤了哪还有心思管其他,就要脱衣服察看。 张逸目的达到,嘿嘿一笑,让了下,摆出撒娇模样:“我没事,冬天衣服厚,刚才吓你呢,”怕她当真要当场扒了自己的衣,忙岔开话头:“顽二要去就去吧,他说要以大舅爷的身份,这样也好,让人知道你娘家也有难缠的人,以后省些麻烦。” 沐秀儿信了她的话,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对顽二,她也是毫无法子,只能算了,伸过手,把那放着金镯的盒子关上,指了另一个:“这也是他吵着要你买的?” 提及这个,张逸表情就比较复杂了,要不说天下就有那么巧的事,到了白水都能遇到方锦阳,那顽二见了他,夸耀似地说了一通,把她的身份说得富贵无比,直接拿话狠狠地损了方家一家老小,本以为只是一场偶遇,没想到,隔了一天,他跑到客栈求见,送来了这么一份礼,说是给秀儿添妆,接着又和顽二一样,说了好一通话儿,竟然竟然都差不多,千万别负了秀儿,不然等他有了功名,绝不放过他,自家媳妇桃花重,可苦了她,默叹了口气:“这是锦阳给你添的妆。” “你还遇上锦阳了?”比之问及顽二,沐秀儿口气要柔了许多。 “嗯,说是去访师,赶巧就遇上了,你打开看看吧,他说里头的东西不贵,但都是他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的。”张逸答道。 沐秀儿听她这样说,犹豫了下开了盒子,一块小小的玉石静静躺在里头,将它拿起握在手里。 “这是块暖玉,还当真算不得好,质地只是普通,看样子确实是他用自己的钱买的。”张逸实话实说。 沐秀儿心里微有些堵,她还记得,那会儿已入了秋,方婆子让她给全家人洗衣,冷水冻得她手都没劲儿了,指尖冰凉握不紧,被锦阳发现后,他红着眼说,将来等他出息了,就买一块暖玉,让她握在手里,就不会再冷了。鼻头一下有些发酸。 张逸见她低头垂眼,握着玉,声也不发,比之顽二她更醋方锦阳,一伸手,把人抱到了怀中,紧紧拥住,唇贴着她的耳廓,身子轻摇:“怎么办哦,那么多人对我家媳妇虎视眈眈,我可得对她更好些,看得更牢些,一辈子都不放开。” 心底生出的那一丝小小情绪,被这半真半假,醋味实足的话一扫而空,唇边扬起了幸福的笑,沐秀儿凭着感觉把玉放到了桌上反手将人抱得紧紧。 温存了好一会儿,张逸才松了手,她把桌上的暖玉重新放到了盒子,盖好后和装着金镯的盒子摆放到了一处,“来来,我们再试试其他的。” 沐秀儿哪会不懂她的小心眼,索性走到一边,拿了铜镜过来,再坐到桌边,等着她亲手为自己打扮。 张逸乐得合不拢嘴,正要挑首饰,忽地想起一件事,问道:“秀儿,封姨呢?怎么不见她?” “你走后第二天,她就出门了,听娘说,好像有个急诊儿要她过去。”沐秀儿如实答道。 “咦,赶在这会儿过去了?”张逸下意识地念道了句,重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家媳妇身上。 第99章 花田村,是隶属于幽州的一处小村庄,三面环山,四季分明,有湖有田,着实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 许是因为这一村之长是个大和尚,此处的民风也是相当的朴实,尽管如此,闲话碎嘴之事也免不了,几家姑婆媳妇凑着一起,芝麻点大的事也能编排成一出大戏,这几日她们嘴里的主角,正是那年方十九岁的沐秀儿。 沐秀儿何许人也,正是小小年纪失了爹娘,被人收做了童养媳,之后又被休弃,转眼嫁了突然冒出的表哥,才过半年,表哥变成江南大少爷,这会儿,在村里等着三嫁的人儿。 “这一会儿表哥,一会儿少爷的,指不定将来还要变什么呢。” “变啥还不都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这里头的道道可就多了去了,以前是伤了头,没钱没势的穷小子,现在,是江南顶顶有名,富贵荣华的大少爷,以前那是门当户对,现在,人家家里的一个丫头,都不见得比秀儿差。” “呸,你胡说个啥,这士农工商的,咱们秀儿哪样差了。” “嘿,你这是闭着眼自个儿骗自个儿呢,你不想想雁秋是个什么样也不过做了妾,死犟着说这个有啥意思,有钱没钱,身份地位,还能真按着那个来算?” “再怎么说,秀儿也是那逸哥的救命恩人,也是咱们村子里三媒六聘嫁出去的人,再说了,你没看,那逸哥的娘都亲自来了,听说这次请的还是官媒,官媒是啥,那是正经官家指派的,她拉的线保的媒,那进了门的媳妇可不是将来婆家三两句就能不要的。” “你懂啥,听说那逸哥的家,是给皇帝供料子的,那是个啥身份,那官媒还能管得了他家?再说了,富贵人家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听说,还有平头娘子这种说法呢,秀儿就算嫁过去,以后呀,哼哼,也不见得好过。” “你们呀,就是见不得人好,那一车车嫁妆还能有假?” “得了吧,那一车车的嫁妆,后头还不是要搬到人家家,关上门你做不做得了数还不一定呢。” “我瞧你就是羡慕秀儿嫁得好,你那闺女没那飞上枝头的机会。” “呸,你这是什么话……” 这会儿秋收已过,正是空闲的时候,难得村子里又有了这么大一件事儿,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妇人们可不就使着劲地嚼舌头。 村西头,那沐家的小院,重又热热闹闹了起来,这几日,来了不少人,布置的布置,打理的打理,院子边架起了棚子,院边上的空地,摆放着几十张桌子,苏大娘忙着指挥着人摆放买来的菜肉,沈夫人大手笔,要摆三天的流水长宴,这不,请来的人,个个忙得头头转。 高小六在人群里跑来窜去,乐得不行,小舟儿追在他身后头,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人,把他拉到一边:“小六别添乱,快跟我回去。” 高小六哪里会理他,反而仗着力气大,把人拉着一块跑,等累了才停了步子,呵呵直笑。 小舟儿怕他着凉,给他擦了擦汗。 小鬼头一双眼儿贼亮贼亮:“媳妇儿,以后等你过门时,我也给你摆三天的流水宴。” 小舟儿听到这话,瞬时脸皮一红,她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我不要什么流水宴,只要你能好好待我就成。” 高小六手一拍胸:“我肯定会一直对你好的,像张逸哥对秀儿姐那样。我会赚大钱,到时候也给你买嫁妆,给你买首饰,还用大花轿抬你进门。” 听这话,小舟儿也不见得多高兴。 高小六不满了,眉毛一挑:“咋,你不信呀。” 小舟儿指绕着发梢,犹豫道:“村东那头,好多人都说,将来,张逸哥不会对秀儿姐好呢。” “呸”高小六一听这话,立马啐了口:“我娘说村东那头,嚼舌头的人最多,她们都是吃不到葡萄才说的酸话,”抓了抓头,又说道:“我问过二叔,二叔说了,张逸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会一直对秀儿姐好的,我爹说,我二叔看人最准,他说的一定没错,我也信张逸哥。”小娃儿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肯定。 偏着头,仔细想了想,眼前男孩的神情让人信服,犹豫了一会儿,女娃儿轻点了点头,小舟儿脸上透出了笑,难得地咧开了嘴,露出她刚换好的整齐白牙。 到了晚上,天色暗沉了下来,一辆马车悄悄驾入了村庄,停在了沐家院子门前。 车门帘掀起,张逸先一步跳了下来,站稳后回过头,向车内伸手,沐秀儿的身影很快出现,只虚扶了一下,借着力,也跳下了车,这动作女儿家做来极为不雅,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张逸被她这模样逗乐,无声地笑了笑,两人一道走到门前,拍了拍门。 不一会儿,里头有人回应,打开了门,那是被指派来看院子的小厮,他见是少爷和少奶奶,忙行了礼:“少爷,少奶奶好。”接着就让开了道。 张逸摆了摆手:“你收拾收拾,跟着车回去,今晚上,我住这里,明儿下午,你再跟着车一道回来。” 小厮是个机灵的,连忙应道:“我没啥好收拾的,这就能走,我这就过去。”说完,把别在腰上的钥匙交给了主子,又行了礼,三两步跑到了车前,跳上车辕。 马夫一挥鞭子,车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你呀,都把人给吓跑了。”沐秀儿等人走了这才开了口。 张逸摸了摸脸,“我有这么吓人吗?”说完,她拉着人走进了院子。 原本,沐秀儿应该明天才过来的,暂时住回家,安心备嫁,只是,这样两人又得分开好几天,张逸死缠着她娘,非说成了亲就要直接回家了,想再回小院,住上一天,回味一下这无忧无虑的乡野生活,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得了应允,许她过来住一晚上。 回到家,点了灯,小俩口四下看了看,屋子里头已经被布置一新,东西早早都准备妥当,那窗上,墙上都是大红喜字,走到床边,里头的被褥也全都换了新的,大红的被面,一对鸳鸯好不缠绵。 张逸很是满意,“秀儿,这样布置你喜欢不喜欢?” 沐秀儿点了点头,这屋子变都变了样,让她有些感慨:“添置了这么多,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这几日,沈夫人仍旧在教她各种礼仪,这边的事全都交给了春晖,她也没机会插上手。 敏感地察觉到了她口气中的一丝没落,张逸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等咱们回去了,咱们的屋子得全由你来亲自布置。” 沐秀儿听懂了她的宽慰浅浅一笑,心里又生出了好奇:“你的屋子是啥样的?” 张逸无所谓道:“简单得很,我是个男子身份,也不好弄些花俏的装饰,”说到这里,她不竟透露出一丝无奈来,其实,她挺喜欢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的只是不能放,转念又笑道:“以后有你在了,咱们房就能弄得好看些了,可以插花,还能放些显眼喜庆的玩意儿,我娶了你回去,总算能沾你的光了。” 沐秀儿忙笑着应了:“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同我说,我们一起布置。” 张逸松了手,改勾小指头,“那可说定了。” “嗯,说定了。” 两个又闲说了片刻,把房里一些细节,又亲手改了,算算时辰不早,沐秀儿走到小灶,四下看了看,守院的小厮留了热水正捂在灶上,其他的米粮吃食样样都有,她提了水壶,回到房里:“你明儿想吃啥?” “想吃你摊的鸡蛋面饼,再喝些菜粥。”张逸很是不客气,这都多久了,没尝过媳妇亲手做的早饭。 沐秀儿想了想,现成食材的都有,于是爽快答应了。 洗漱好,也该歇下了。 张逸快一步,脱了衣服大咧咧往床上一躺,钻进被子,感慨道:“唉,好在娘同意让我过来住一晚,不然呀,明儿起,咱们又得分开,指不定,我想你想得受不了,晚上会学你那样,爬墙翻院来看你。”说完,拍了拍身边的空处:“来来来,春宵一刻值千金,新娘子,快到新郎倌边上来,咱们该洞房了。” 提及往事,沐秀儿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跟着去了外衫,眼儿扫了扫四周,在红木箱子上找到了那一方为成亲那天准备的红盖头,她走过去,拿到手中,待回到床边时,手忽地一展,把它往那人脸上一盖,“那还得先给新娘子掀了盖头呢。”说完,她再一掀,摇头看着被窝里的人。 张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眼前一片红,再看清事物时,眸心只映出一张满是笑意的脸:“盖头掀了,还不快洞房。”她反应也快,手一拉把人弄倒,翻身压了过去,嘴直接冲着那唇印了过去。 说回来住一晚上,有些话没有明说,可都是心知肚明的。 沐秀儿也不抵抗,热情地回应着那个吻,住在镇上的宅子时,她们也曾有过亲热,可终归是和沈夫人一个园子,不如现在这般自在放得开,这会儿,就有点鸟儿出笼的意思。 亲了好一会儿,张逸的手已经耐不住从媳妇的衣摆处伸了进去,正要往上摸,不料在中途却被人隔衣按住。 沐秀儿抓着情人的手,喘了几口气,呼吸略匀了,对上了那沾满□的眼,“承霜。”她缓缓道:“今晚,由我来吧,今儿,你做我的新娘子……等,等到了你家,那天晚上,我随你。”最后那几字咬得极轻。 张逸愣了愣,细想了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上一次她俩成亲,还没定情,洞房家相敬如宾,这一回,仍旧是从这里迎娶,上花轿直接就向南边出发了,还得到了家她们才能正式洞房花烛,手从衣中抽出,环上了爱人的腰:“好,今晚我是你的新娘。” 三天后,阳光普照,是个十足的好天气。 花田村迎来了这几年里最热闹的一场喜事,还没到中午,那鞭炮声就已经响起,劈啪比过年还要喜庆,空地上摆放了四十来张桌子,满满当当各样的酒菜,这流水的长宴要摆三天,只要过来说声吉利话,就能痛痛快快吃上三天,过来吃喝的,不光是本村人,就是那邻村的也有不少。 小娃儿们欢蹦乱跳,个个手里兜里装满了发到的糖果。 沐家小院里,沐秀儿端坐在喜床上,红盖子还没有盖,这一趟,她仍旧是早早的起了身,早早的由丫头婆子们伺候穿衣打扮,绞面,盘发一样没少,若真要说有啥不同,自是那一身珠光宝气的行头,自打来了客后,那一句‘秀儿,今儿可真真是贵气,都快认不出来了。’不知听了多少回。 叽叽喳喳说说闹闹,夸讲的,闲说的,嬉笑的,房里声音没个停。 比之相比,陪着在沐秀儿身边的苏大娘则安静了许多,沐秀儿的行礼早早已经搬上了车,一会儿,花轿一来,出了门子,就要直接离开了,这一次可不像之前的那一回,那会儿人是嫁了,总还住在跟前,现在,当真的隔了千山万水一般,昨儿,她特意留在了房里,陪了一宿,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叮嘱,她信逸哥会对秀儿好,可是,他们那样的人家,闺女又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男人再好,女人总也有些不能说的难处,要她怎么能全然放下心,可事已如此,她只能心里头念着阿弥托福,希望沐家逝去的人能听到,好在天上保佑这好闺女嫁过去,能平平安安,过得好。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沐秀儿转过了头,她看着苏大娘略有些紧绷的脸,心头微微一热,这是才上的妆,她轻吸了下鼻子,人靠过去了些,小声在干娘耳边坚定的说:“娘,我一定会过得好的。” 苏大娘听到这话,顿时眼窝子热了,她忙侧过头,拿帕子按了按眼儿,手重重地拍了拍女儿放在膝头的手:“娘晓得,你一定会过得好的。” 这一番小互动还没完,外头传来了叫声:“新郎进村了。” “哟,这么快就来了呀。”里头的人听到信儿,说笑声更甚:“快,快找盖头来,给新娘子盖上。” “唉,哪用得着那么快,咱们还想多看看新娘子呢。” “去去,别打岔,这可是正经事。” 与她们不同,沐秀儿却因为这一句话,身子一紧,膝头上的手握成了拳,她没想到这会儿,自己竟这么的紧张,心跳得那么快,连着吸了几口气,仍旧不能平复。 苏大娘看到了她的变化,拉过她的手,让那握着的拳头重新摊开:“秀儿,你一定会过得好的。”随后,她亲自拿了放在一边的红盖头,为女儿盖上。 心跳因为干娘的话,缓了些,沐秀儿半垂了头,红盖头让她再看不到其他。 “开门,开门,新郎倌接新娘子来了。” “这门可不是那么好开的,可得有个说法。” “怎么个说法?” 外头,挡门的叫闹,新郎的回应,一阵一阵的哄笑,所有的事都像是重演了一般,感觉又是那么的不同。 终于,房内的喧闹停了下来,心也因为这样的变化而停了一拍。 “娘,我来接秀儿了。”那是最熟悉的声音。 “娘,我来接秀儿了。” “娘,我会对秀儿好,一辈子都好好守着护着她,让她一辈子都快活的,我来接秀儿了。” 三声请完,苏大娘开了口,放人进来。 一步,两步,三步,沐秀儿看不到外面,心里数着的步子,与那人走的一般快。 红巾下头,终于看到了那一双亲手绣制的新鞋。 “秀儿,我来接你了。”她轻轻的说。 迟疑了那么一下,她点了点头,那人,转身,蹲下,长吸了口气儿,沐秀儿才慢慢地俯了上去。手环住了那人的颈。 她用力站起,背,比以前厚实了些,步子仍旧是那样的稳。 “新郎倌背媳妇回家喽。”鞭炮声重又响起,耳边再听不到其他。紧紧地搂住张逸的脖子,那人似停了那么一下,头隔着红盖头在她的脸上贴了贴。 直到背着,坐到了花轿中,沐秀儿才重又听到了爱人的说话声:“秀儿,花轿晃,你一会一定要扶稳了。”手被她拉着,扶到了边上的扶栏上,“我就在轿边上,你别怕,一切有我,你只要安心坐着就成。” 那会儿,所有的紧张仿佛都不见了,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人的手才不舍的慢慢放开。 “哟,新郎倌莫不是舍不得新娘子,想同她一起坐轿呀。”外头不知谁,大叫了一声,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安置好媳妇后,张逸跨上了马,她回头看了看轿子,手抬起一挥。 “起轿。”轿头一声喊,八人的大轿被抬了起来。 绕着村子足足走了三圈,花轿来到了村口,在远处,八辆马车早早就候在了道上。 出村口时,老村长同苏大娘一众人都站着相送,张逸跳下了马,一揖到底,这才重新坐了上去,再挥走,喜轿终于跟着她,一道出了村子。 吹鼓声不停,车轿向前一直走,出了十里地,这才停下。 回江南要走十来天的路,新娘也不好一直在轿中坐着,这会儿,该换地方,坐到喜车上了。 轿子停下,张逸掀了帘子,小心翼翼地把人搀扶了出来,走到马凳前,她小声叮嘱:“有三格,抬脚,慢些。”特制的马凳就像楼梯,她们一同向上走,坐进了车马,等车门帘落下后,张逸迫不及待地将那红盖头掀了去,这才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新娘,心定了下来,仔细打量着她。 沐秀儿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脸红了一片,“怎地,你也认不出我了?”她娇嗔。 “哪能认不出来,是看不够。”张逸凑过去,直接在她唇上啄了口。 沐秀儿红了脸,那小小的亲昵,在今天格外的让人觉得羞涩。 张逸很是满意新娘子的这一反应,欢欢喜喜地坐到她身边,敲了敲车门板。 得了指示,一声鞭响,马轮缓缓向前,车身微一晃。 这突如其来的摇摆,使得沐秀儿忽地从羞涩中转醒了过来,这就要走了吗?心底闪过一念,她想都没想就朝着车门的方向转过了头。 张逸看到了她的动作,怕她失神摔到,忙从身后将人拥到怀中,再将手伸过去,偷着把车窗帘挑开了小一条缝儿。 明白了她的意思,顾不得感谢爱人的这份无声体贴,沐秀儿凑了过去,努力往村子的方向望去。这会儿,早已离得远远的家乡,哪还能看得到半点,是真的要离开了呢,那自小就长大的地方,想到这儿,眼不由得一热,忍着的泪竟再也关不住。 “别难过,咱们以后还会时常回来的。”张逸细吻着妻子的脸颊,温热的指按去了才落下的水珠儿,“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作到,这儿不光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这话说得肯定,沐秀儿泪仍是止不住,须臾,她深吸了口气,收回了留恋的目光,亲自把车帘放下,身子靠到了爱人的怀中,指与她的指紧紧相扣。她 不再会回头。 她们的家在前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九十九章,长长九九,本文正式完结,看了一下开坑日期,2009年10月,自己都把自己吓死了。 接下来,要感谢一直以来,支持着我,购买正版vip的书友们,因为你们的宽容,耐心和支持,才能让我这个超级慢更王,能够坚持下来,完成这编文。 为了感谢广大友书们的支持,正文到此完全,但还会有番外,而番外我将会另外一篇,来细写,请大家免费看。 ok,能够长松一口气,安心过年了,也希望大家都能过个开心年。 另外,开群,以后,我的更文信息,将在群里公布,群号是,243444915(加群请写上文中的角色名) 第100章 番外:沈清娘下 阳春三月,正是遍地花开的好时节。 正院当中,梨树枝头白色小花已开,树下黄梨木摇椅上,妇人半躺着,一双美目紧紧闭着,远处院墙之外,隐隐传来了戏鼓声,她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人生如梦 沈清娘已经记不清出嫁时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了,有恨,有怨,更多的是心灰意冷,整个人浑浑噩噩,洞房的那一晚,她咬牙忍着一阵阵的恶心,由着新郎在她身上作为,眼里的泪怎么也止不住,身子痛得厉害,却远比不上心口的那一刀伤得重。 一夜无眠,盯着那床帐,脑子空空,人分明又痛又累,眼却怎么也合不上,风把喜烛吹熄了去,黑夜反而让她更加的睡不着。 第二天,眼睛又红又肿,那男人亲自拧了帕子过来给她敷,他边敷边道:“都是我的不是,光顾着高兴,也没体谅你体子受不住,家里没什么长辈,今儿也不用见客,你好好歇歇,我晓得你觉得着这里陌生,不过,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久了,你一定会喜欢这儿的,放心,将来呀,我会待你好的,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你安心的睡吧,我守着你。” 沈清娘看着他,到底合上了眼,舍了吧,舍了那些过往,既然嫁了,她就该放下那些,好好做j□j子,忘了她,爱也好恨也好,都忘了,即便忘不了,也不要去想。 商人重利轻情义,成亲不到半月,男人就为了买卖上的事,带着着人出了远门,这一走,少说二三月,有为她叫屈的,有为她抱不平的,也有好言劝慰的,只有沈清娘心里明白,她长长的松了口气。 日子一天天的过,沈清娘认真打理着后院的事务,她给不了男人情,更加的用心去做那些身为当家主母应该做的事,这边后院安宁,那头男人也因为有了她娘家的支持,生意做得越发的大了起来,所谓相敬如宾,那会儿,她也以为会这样一直到老,到有了儿女,到有了孙子,到老死的那一天,都这样平平淡淡无知无味的过完。 可偏偏,老天就喜欢和人对着干。 “清娘,这是如仙,我这趟出门遇了些意外,是她救了我,她身事可怜,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清娘,我想纳了如仙,她孤身在此,名声不好,我想给她个家。” “清娘,如仙不过是个妾,她这辈子都会称你一声姐姐,她会敬着你的。” “清娘,如仙可真有本事,竟然知道那么多染料子的法子,有了她,咱们家买卖一定会越做越大,这天下第一丝的名头,还会回咱们二房的。” “清娘,这一趟我又赚了不少,这回如仙可有大功劳,我打算给她修一修院子,也算奖励。” “清娘,那戏台子如何?这图样是如仙想出来的。” “清娘,我瞧你身子近来不太好,莫不是太累了,要不,你把家里的事,分些给如仙,好让她给你分担一下。” “清娘,这香袋里放的都是能让人安神的药材,你没事闻闻,这样对你身子有好处。” “清娘,你只管安心养病,这里的事,我都交待过了,有如仙帮你管呢。” “清娘,咱们和离吧,你的嫁妆我一分不要,再贴你万两银子,我如今才明白,我所爱之人是如仙,我要给她一个正经名份。你好好想想,总是那么多年夫妻,我也不想一纸休书,那样绝情。” “姐姐,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夫君也肯补偿你,不如好聚好散了吧。” 张戚盛你当真是欺人太甚,严如仙当真是貌似神仙心如蛇蝎。 男人纳妾,她不在意。 男人不进她的房,她乐得轻松。 男人分权,她不计较。 不是没有察觉到不妥,只是图个清静罢了,谁晓得,你退了第一步,别有用心的人就能一步步把你往死路上逼。 沈清娘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会如此狠心,一个想要她的位子,一个想要她的命。 沈清娘永远记得,在她久病后的某一个晚上,封三娘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亲自把脉查出她被人下了毒,又在她的两个香囊里发现两种气味相克,混在一块能无声夺人性命的药。 “这家里,有谁能把这两样东西放到我的房里,这家里,还有谁那么想要我的命上?”她看着封三娘灰败的脸,“你可如愿了?那是你千挑万选,给我找的夫君呢。”沈清娘那会儿已病得不轻,人靠在床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看到那人满是悔恨的眼时,却是一阵快意:“怎么?我如今这般,你觉得是好,还是不好?这就是你所说的女儿家的好归宿?”说完就是一长串的咳嗽,连气都喘不上来。 封三娘忙帮她顺气,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等人稍好些后,一字一句满满的悔恨:“清娘,我错了,我不该放手,我不该把你交到别人手里,清娘,我一定会治好你,害你的人,我也不会放过的。” “不放过?你要对他做什么?你想对他做什么?封三娘,他是我的夫君,你又是我的什么人?哦,是了,你是我的大媒人。”才喘匀的气,一下又乱了起来,沈清娘强持着身子,病容泛出了嘲讽的笑。 “清娘,我晓得你恨我,是我自作孽,我不求你原谅,只要你肯让我给你医治,等治好了,要走,要留,要打,要杀,我全依你。”说到此处,封三娘将那病弱的人抱入了怀中,“清娘,等你病好了,跟我一起走吧,我会守着你,护着你一辈子,我再也不会扔下你。” “走?走哪里去?同你一辈子?你忘记了咱们都是女子了?女人和女人哪有好的?你当初处心积虑,让我嫁人,可不就是要我过得好吗?死了心吧,你当我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人?我嫁到了张家,这就是我的家,封三娘,我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我与你又有何相干?”挣不开怀抱,沈清娘索性拿话捅她心窝字字如刀,“我如今这般,全是你害的,笑话,你还指望着,我会再跟你走?我沈清娘早不是当初的沈清娘,那信沈清娘早死了,在你还簪子保媒的时候就死了,你亲手杀死的。”这么多年积下的,埋下的怨气,终于发泄了出来,她嘴里满是腥味,却只觉得无比的畅快,还想要说,喉咙一甜,眼冒金星一阵眩晕,便没了知觉。 大抵是那口心头血总算吐出来了,等再醒来后,沈清娘面对着封三娘时,心竟生不出半点波动,没有了怒气,也没有了怨气,她脑子里想到的头一件事,是将来要怎么办,“我要你帮我,我要一个孩子,亲生的孩子。”说话声无力,却透着坚决。 封三娘听后,怔愣了半天,“你,你这是何苦。” “我要一个孩子,”沈清娘不理会封三娘的反应,继续自顾说道:“如今,七出,他能拿捏我的也就无子这一条,我不能让他休了我,我不能背这样的名声,也不能让他如愿了。”边说边想,心里头已经有了计划。 “与他和离不行吗?我有法子让他吐出一半家当,这么纠缠着只能两败俱伤,和离后,你才能随心,这样不好吗?你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想怎么过都成,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守着你,让你过得自在的。”封三娘不死心的问。 “和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爹娘已经不在了,我兄长娶了亲生了子,娘家已经没有我安身的地儿了,天高海阔这世道哪有我这般女子的清静地,就算和离,将来怕也不过是再嫁个男人过日子,这罪我可不想再受一次,我要生一个孩子,我不想再让另一个男人碰我,何况,他们那样狠毒,谋算我性命,我哪能让他们如愿,这个家只能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必须是我生的。”说这些,沈清娘没有一点犹豫:“你愿意帮我就帮,不愿意,我也会想法子。” 两人对视,一个带着狠绝,一个只能妥协。 封三娘一阵沉默后,做出来答复:“我答应你,只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将来如何,让我能一直守在你身边。” “随你。”沈清娘无所谓地应承,她转过身合上了眼,她累了。 之后的事,便如计划那般,沈清娘在封三娘的暗中相助下,调理好了身子,算准了受孕的日子,她拿和离当诱饵,引得那久不踏足的男人到了她的房里。 看着绑在床上的男人,眼中带着厌恶与痛恨,沈清娘用手摸向了下处,封三娘的药是极好的,能让这畜生四肢无力,那处却j□j无比,“你出去。”她收回了手,不看身边的人。 “清娘~。”封三娘用尽全力般,把卡在喉咙里的那一声唤了出来。 “出去,”沈清娘回过头:“难不成,你还想留下看?”看着封三娘脸色铁青,脚步呛啷地转身离开,她咬了咬唇,落下了床帐。 这一计到底还是成功了,沈清娘肚子里总算有了孩子,而那个使诈逃脱的男人也彻底闹翻了脸。 外头闹得凶,张家族人联手相逼,她躲在小院不出,一边养胎一边静等着远方哥哥的消息,也幸亏这么多年她治家有方,多数心腹仍在,这才能死杠着,躲过那群才狼虎豹明里暗里的加害。 两边僵持不下,久了,沈清娘这头情况并不见好,胎儿末稳,援手不到,昔日枕边人更是铁了心要逼她去死。 这眼看着山穷水尽的时候,谁能想到,突然又柳暗花明。 那万恶源头张戚盛意外坠马,伤重不治,突然就这么死了,而与此同时,哥哥也派了人守过来,二房不明的局势瞬间就反转了过来。 严如仙倒是个聪明的,一听说靠山倒了,立马逃了出去,下落不明,无影无踪。 其他几房想要夺产,沈清娘这才宣布了怀孕的消息,自然,在这个时候说出,免不了被人拿来当话柄,那些不贞,偷人的说法,一时四处转开,更有人说她不贞,杀夫。可,这些凭空无证的话又有什么用,有了娘家的相助,封三背后人脉的支撑,二房没了当家的男人,她这个主母又岂是那么容易倒的,唯独一件事,让她放不下心,她腹中所怀的,是一个女胎。 要占住二房的所有,她得有一个孩子,还得是一个儿子。 产后换子,送女出府,与族人争斗,看着女儿被害,亲手喂她服药,做下那一桩桩,一件件与世俗相驳之事。 后来的事,一慕慕如走马灯般出现在了眼前,远处似有鼓点声不停的传入,所有发生的事,就同一场大戏,不停的转,不停的演。 “铛”的一声锣响,沈清娘猛地睁开了眼。 印入眸心的是一张带着关切的笑脸。 “吵醒你了?清娘,外头冷,回房睡吧。”那人手里拿着一条轻毯,凑在跟前。 人有些昏沉,这脸与她在梦中见到的那张,合了又分,分了又合,沈清娘一时分不清,如今到底是醒了还是仍旧梦着。 “清娘。”封三娘又唤了声,手伸过,轻抚开落在发间的那一瓣梨花:“怎么了,是不是魇着了?外头的戏唱完了呢,不如,回屋,再好好睡?” 那轻柔的声音落到了耳中,手不受控般,缓缓抬起,摸到了她的眼,这人眼角的细纹已再也藏不住,手顺着脸缓缓向下,余光瞧到了那一丝银白,沈清娘喃喃道:“三娘,你的鬓角上都有白头发了呢。” 封三娘笑意仍旧,脸贴着她的手轻蹭了下,手也抚上了爱人的鬓:“是呀,咱们都有白发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说手机群论坛看不了,所以,暂时还在这里放吧,看过的不要买,博文上也能看的。 第101章 封三娘番外 “这烈女呀,顶顶怕的就是缠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八卦镇邪榻上,年迈的老妇人半倚半靠,她气色平宁,眉目里带着淡淡的病容,可说这话时,那一双眼却是实实在在地透出了一丝丝亮。 封三娘坐在榻边上,为老人家又细把了回脉,比之她刚到时,前几病情已有了极大的好转,收起了脉枕后,她并没有急着离开,这一趟要医治的,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她本是县主,嫁的是国公爷,儿子更是鼎鼎有名的护国大将军,也是因为这样的背景,她才不得不在宝哥即将要成亲的当口,出诊治病。 “我同他,本是青梅竹马,咱俩两家从祖辈就有通家之好,打小一起长,往来走动也没啥忌讳,说来也有趣,他抓过虫子来吓唬我,我也偷地改了他的功课,害他被夫子打板子,”这年纪越大,越是久远的事就越记得清楚:“后来呀,日久了,人渐渐长大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心里就对他生出了几分情义了,那时候,又是喜欢又是担心,先是怕他只拿我当作那不懂事儿的小妹子,后来又怕家里给我定给了别人家。” “那后来呢?”封三娘并不是八卦之人,只是,这位的病却是因那长得久积的郁气所引发,除去药物调理,最好的法子就是引得她说出往事,疏解心结,这是位深闺老妇,正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医术远高于自己的师兄才非要寻她过来。 “后来呀,总算老天爷开眼,我对他生了情谊,他对我也是一般心思,心意互通后,他回家求长辈来提亲,这时候,才晓得,两家的大人原本就是要将我俩凑作一对的。”说到此,老太太眼眉又舒展了几分:“都这么多年了,成亲的那一天,我还都记着呢,他呀,被人灌了许多酒,挑开盖头时,笑得就像个傻子似的,舌头大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他说,会对我一辈子好,会一辈子只守着我一个人,会一心一意对我。”说到此处,她忽地沉默了起来。 封三娘并没有催,来时,师兄已经大至同她说过一些事,老候爷的后院里头,眼下是只是这一位老太太,可在之前,据说莺莺燕燕的并不少。 果然,待再开口时,话语添了不少心酸,老太太长叹了口气:“刚成亲那会儿,我俩相处得是极好的,才一年,我就怀了孩子,原本,我是满心欢喜,可谁晓得,偏偏是因为我有了他的骨肉,后来才有了那么多的事端,”她微一顿,不自觉地就带上了讥讽:“这男人呀,最最没良心的就是他们,妻子辛辛苦苦怀着胎,他们不想着女人的好,还总拿这个当借口去沾别的女人,怎地,咱们女人能忍得这份累,他们就忍不得那短短几个月?亏他还是读过孔孟,君子一诺都不懂,既然守不得那誓,当初又何必要说,”鼻息轻嗤了声,“不过,怕那话,与他也不过是一时醉言,只是我当真了。” 封三娘时不时地注意着老太太的神色,伸过手,在那布满纹文的手背上轻拍了拍。 多日相处,老者对封三娘有了信任,对于这无声的安慰,她回以淡淡一笑,神情也生新平和了起来,她没有继续说,反而问了其他:“我听我那大儿媳妇说,你一直末成家?” 封三娘并不在意这样的提问,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嗯,”不等老妇人追问,她自个儿先交待:“我打小跟着师傅学医,四处跑,自在惯了,让我拘着性子成日呆在宅子里反倒过不好。[..tw超多好看小说]” 老太太赞同地点了点想,出于长者的好心又添了句:“我瞧你岁数也不小了,不习惯后宅的日子是一回事,可也得为将来想想,这世道女人难,不管嫁了什么样的男人,都不能全靠他,这男人心呀,是顶顶靠不住的,还是得养个孩子,打小就把他教好了,老了才是正经依靠。” “您说得是。”封三娘认真地点了点头,淡淡笑着的脸因为记忆中的某个也说过同样话的人,而不自知地带上了一丝黯然。 老太太是经历过宅斗,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哪能看不出这人那细小的变化,却也不会去探究什么,似随意地问道:“我这病来得突然,亏得有你帮我医治,这几日,我倒是觉得身子越来越松快了,我与你也投缘,也快到年关了,要是没啥事,我老婆子倒想留你在这里陪陪我。” 封三娘听她这样说,心思微转,先前,师兄已经提过大将军想留她长住在此的意思,这会儿,老太太再提,忙婉转说道:“您放心,您的身子硬朗着呢,”略斟酌了下,“您这病,容我说一句,虽说岁数大了也有些关系,但病根还是在心里。” 这话里的意思,老太太哪能不明白,她自己也晓得,只是家里头谁又敢对她说这样的一句实话,心中对封三娘好感更多了些:“我晓得,病了这么一场,哪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封三娘细看着她的眼眉,知她听进了自己的话,忙顺势说道:“你能这样想,过几日,我也就能放心离开了。” “离开?”乍听到这消息,老太太不由惊讶道:“怎地,就要离开了?可是府里有人不懂事?” 封三娘见她如此,忙出言解释:“不是,府里人都待我极好呢,只是,我家少爷要成亲,我得赶回去。” “少爷?”老太太更不明白了,之前听她口气是不想留在府里,只道是她喜好自由,不愿被拘着,这会儿怎么又说什么少爷,即称人为少爷,岂不是仆人之身? 封三娘坦然点头:“嗯,”意识到对方可能误会了什么,忙开口继续说道:“是江南丝造张家二房的夫人,她尚末出阁时,就已同我认识,是旧识,这些年,明面上我一直用嬷嬷的身份住在她家,一来能有个安身之处,二来也能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老夫人听是张家二房,脑子里就有了印象,“原来是二房的夫人,她也不容易。”张家供的绸缎大多出自于二房,当年那事又闹得动静太大,就算是她这样身份的贵人,也有所耳闻。 封三娘抿唇不语,清娘不喜欢用她的旧事来博人同情,她更是不想提及。 老太太似还在回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触动到了心事,先前说到一半的话,竟又继续了下去:“说来,这世上的男人,当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夜已深,星月光空。 一匹快马正飞奔在小镇空旷的街道上,那马儿已被主人催着赶了几天的路,当缰绳被拉住时,它长长地吐了口气,站立着的四肢微有些发软。 封三娘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拖着虚浮发飘的步子,三两步走到了门前,抬手,重重地拍了拍门,小巷子的宁静瞬时被打消了去。 不一会儿,从门板缝里传来了声音:“谁呀。”新调来守门的婆子点了灯,揉着眼侧耳询问。 “是我,封三娘。”回话中带着嘶哑。 里面的人细辨别了一下,这才抽了门栓,开了条细缝,眯着眼,确定了来人后,忙将人迎了进来:“是封嬷嬷回来了。” 封三娘对着她轻点了下头,人就闪了进去,长廊里火红灯笼照射下,急步而行的身影一晃而过。 到了内院,院子的门已经落了锁,封三娘站定了身子,手扶在门洞上,长吸了几口气,略调整了呼吸这才扣响了院门,“笃笃笃”声音与先前要小了很多。 连着调了三回,她细听着里头的动静,直到传出了细碎的脚步声,她疲惫的脸上才露出了笑。 开门的是春晖,见到外头的人后,带着睡意的眼,瞬时一亮:“您回来啦。” “嗯。”封三娘这会儿,倒不似选前那样着急了,“夫人睡了?”她小声问道。 春晖点头,和往常一样,如实汇报:“亥时三刻才熄的灯。” “怎地那么晚。”听到这话后,封三娘忍不住皱了眉,目光在黑暗不光的主卧停留了好一会儿。 “嗯,少爷陪少奶奶去村子里住了,许是夫人担心他们吧。”两人边走边说,已经到了耳房。 “我洗洗,你先出去吧。小声些,莫要吵着夫人了。”房里有备着的热水,封三娘放下了包袱,从里头挑出了干净的衣服,打算洗漱。 春晖忙退了出去。 封三娘见人走了,这才快速地从包袱里拿出了一身干净的内衣,走到水边,湿了巾子,认认真真地擦了身。洗漱完,再三确定身上没有了尘土和汗味,这才走了出去。见春晖还候着,她低声吩咐:“不早了,你回去歇吧,房里我来值夜。” 春晖点头离开,封三娘小心地推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外间并没有留灯,她站定不动,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房里的昏暗,眯了眯眼,她努力辩认,摸索着走到了里间,依稀看到了已经落下的帐幔。 再靠近,总算到了床边,她轻咽了下唾沫,正欲掀开帘,里头传来动静,“谁在外面?”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声音。 呼吸似是停了那么一拍,封三娘停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后,毫不犹豫地挑起了帘子,在里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坐到了床边:“清娘,是我,我回来了。” 显是没想到会是这人,沈清娘愣了那么一下,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看清什么,嘴习惯的应道:“哦,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封三娘却不似往常那般,回了话,就退开,反而俯身过去,低头凑了过去,“清娘,我回来了,清娘,我想你。” 灼热的气息喷撒到了脸上,面对这样大胆反常的举动,沈清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那微微带着些凉气的手又抚到了她的脸上。“你做什么。”她想都没想就出言呵斥,只是那不带多少气势的声儿半点吓不住人。 “清娘,我想你,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封三娘说完,蹬掉了鞋子,一翻身就上了床,不等那人动作,就钻入了被中,将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从后头拥到了怀中。 “封三娘,你这是做什么。”这人的举动,到底还是激怒了沈清娘。 “清娘,外头的床,春晖睡过了。”封三娘这会儿,再不似过去那般怯步,她厚脸皮的将人抱得更紧些,脸已经埋到了长发中:“清娘,我连赶了几天的夜路,那马都快受不住了,你就让我睡在这儿吧。” 更多斥责的话,在听到身后人说到赶了几天的路后,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眉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到底长叹了口气,沈清娘用力挣了挣,她这天生富贵身子哪能比得过自小走江湖的力气:“你要睡就睡,松开些,别抱着。” 封三娘却不答话,只抱紧了人,不让她动弹,合上眼睛。 动了几下,见挣脱不了,沈清娘一双凤目不满地朝着前头空瞪了下,感觉到背后的呼吸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平稳,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只得认命地闭起了眼。 房里,重新回归到了平静。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在确定了怀里人已经不甘心地睡着后,封三娘才重新睁开了眼,她嗅着发里的香味,唇偷偷地在那露出的颈脖上吻了下,脑里子想到的是老夫人说的话。 ‘打从他头一回和别的女人有染后,我便再也无法原谅他,我只拿他当作夫婿,却再不将他当作所爱之人,他见我不说不闹,开始只道是我大肚,后来察觉到了我的冷淡,他哄过,闹过,吵过,甚至一口气连纳了好几个女人来故意气我,偏偏我就是不理会,男人哪里知道女人的苦,哪里知道女人所求的不过是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他哪里晓得,越是这般,越是冷了我的心,我和他就这样,相敬如宾般过了二十年,后来,也不知是谁点醒了他,这人就把后院里的女人都遣了出去,连生了庶子的妾,都安排到了外宅里头。他同我说,他知错了,他后悔了,以后就只守着我一个女人,可是,冷了那么多年的,死了那么多年的心,又哪里是三两句能够捂热的,我还是不理他,淡着他,放不下心结,可到底,还是没出息斗不过他,咱们做女人的,到底还是心软,比不得男人那样无赖,这烈女呀,顶顶怕的还是那缠夫……只可惜……可惜后来,好日子才没过几年,一场大病,他就这么走了,怎么就舍得下,说去就去了……” 老夫人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就在眼前,封三娘不自觉地将人抱得更紧些,梦中人似不舒服地又挣了下。 “清娘。”耳边是深情的低喃,“烈女怕缠妇,”在别人的故事中受到启发的人已经下定了决心:“若能缠得你回心转意,我便无赖了这一回。” 第102章 因果 `p`**`p`rain是个天之骄女,她长得漂亮,脑子聪明,家里又十分的有钱,从小她要什么就有什么,也是因此,她渐渐觉得无趣了起来。[..tw超多好看小说] rain是个美人,从幼儿园起就一直有人向她表白,一路直到大学,从最开始只有男生追求到后来连女人也加入其中。 rain她虽然长着一张温和的脸,骨子里却有着强烈的征服欲,她对那些主动上门的感情没有兴趣,反而喜欢挑战高难度的爱恋。 rain有圈子里的朋友,但她从不沾圈子,事实上,她对于圈子里的那些,因为空虚寂寞成天混作一团,今天和你睡,昨天和她睡的女人一点好感也没 有,一夜情只是打了美好标签的动物行为,她不屑她嫌脏。 rain觉得要玩就玩得上档次,她不光要身体,更要人的心。 rain第一次掰弯直女是在大学,那时候,她被众多男生追求,自然有一些羡慕妒忌恨的在背后说些酸话,‘男人看中的还不就是皮相,真有本事,让 直女心甘情愿爱上她。’就是因为这样一句,她挑选了校园有名的冰山美人,认识,接触,暧昧到交往,足足用了两年终于得到了对方的心。她想, 她是真的有点喜欢对方,但远远没到爱的程度,可是,在这一过程直到最后的征服所给她带来的快感,是她从不曾体验过的。 □会让人上瘾,在尝过了那样的快感后,她开始狩猎同性的爱情。 有什么比把直女掰弯,把铁t压在身下更让人觉得刺激有成就的?当然,除去这个原因,还有另一条,‘对不起,我是爱你的,可我们都是女人。’ ‘这条路太难,我不想你走得那么难。’‘原谅我好吗,家里的压力太大。’甩同性远比甩异性来得方便,用这样的理由,谁又会觉得她是个渣? rain已经二十五岁了,家里开始关注起她的私生活,其实,真要让她自己选,她是更喜欢和女人一起生活,品尝过女人的滋味,她对男人有点提不起兴趣,不过,她明白,父母是决对不可能同意让她搞同性恋的,结婚是迟早的事,反正,虽对男人无爱,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这年头,结婚归结婚,外面玩归玩,无所谓。 这一天,rain的朋友带她去了一间les吧,喝酒时,朋友凑到她身边,指了指吧台里的调酒师:“那个人,你有没有兴趣?” rain看了一眼,那调酒师只能说是清秀,算不得出众,这样的t看得多了,她没兴趣,摆摆手:“不是我的菜。” “那是个雏。”朋友嘿嘿一笑,“别看她一副t样,其实是个直的,这里好几个人想把她,到现在没有一个能上手,指不定还是个处,要不要赌一把?” 因为这句话,rain目光再次飘向了那个有些腼腆的调酒师,她抿了一口酒。 说女人难捉摸,那是因为男人对女人不够了解,rain对自己的手段向来有信心,放长线才能钓大鱼,略试了一下水,她就确定了计划,不出所料,只不过发几个短信,那个单纯的调酒师就上钩了,说真的,太过于容易得到,这让她觉得有些无趣,不过,有始有终素来是她的处事原则,反正,她连分手的借口都已经想好了,等吃完了这口嫩肉,她就saybye。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唯一的意外是突然从国外回来的阿j。 阿j是rain的猎物之一,说真话,一个从不让人碰的铁t被她采了元红,在她所经历的众多女人中,这一场游戏最让她有成就感,但这也让她粘上了一块甩不掉的膏药。 rain是真的没有想到,她踩的两条船会打翻还闹出人命,张逸被捅破了脾脏,当场死亡,阿j挟持了她,被前来救助的特警击毙,事后,她才晓得,阿j的精神有些问题。 事情闹得太大,新闻网络铺天盖地全是责骂声,rain被肉搜曾经的那些事全都被挖了出来,于法律而言她是受害者,但在道德立场她是三个人中被骂最多的。 在家人的安排下,rain出了国,暂时逃开了舆论的压力,她以为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心理的阴影远不是换个环境就能消除了。 午夜梦回,她总是看到张逸捂着血淋淋的伤口,责问她为什么要玩弄欺骗感情,她要她偿命,而阿j,总会将她绑在床上,拿着那把锋利的刀子,一边说你罪有应得,一边拿刀划开她的皮肤。 rian试过用很多法子调节,但心魔已生,白天她看着和常人无异,晚上却夜夜难眠,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选择了一位颇有名气的心理医生。 经过一年的药物和心理的治疗,rain觉得自己的状态渐渐好了起来,她想,她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来,慢慢摆脱过去的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她的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只是,她不晓得,那位让她动了真心的主治医生,曾有一个重度偏执的妹妹――阿j。(.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蒋如仙在还没有穿越前叫何倚梦,她妈是个琼瑶迷,成天叨念着情情爱爱,后来,跟着她的所谓真爱跑了,为这事,她爸她爷爷奶奶都对她不待见,后来,爸爸另娶,有了后妈她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 何倚梦慢慢长大,她的相貌长得极好,因为儿时的艰难,让她更早的成熟,也更早的懂得利用这一优势。 何倚梦从不相信爱情,特别在得知生母惨淡的下场后,越发地冷心冷情了起来,这让她和各色男人的周旋中游刃有余,当然,或许这样的心理让她错失了真心,但这又怎么样呢?近身儿子不如贴身钱,女人要想好,只能靠自己。 毕业后入社会,何倚梦努力向上爬,自然,要走捷径免不了一些潜规矩,她成了自家老板的情妇。 何倚梦的偶像是邓女士,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论你之前做什么,只要你最后成功,那么之前的一切都不算什么,甚至还会得到人们的称赞和认同。 上不了位的小三是失败的,成功的小三必须是能够转正的。 何倚梦一步步的经营,一点点的算计,她不急着让男人离婚,却一点点诱着他往那条路上走。 三年,眼看着就快要成功了,她却突然遇上了车祸,一命呜呼。 蒋如仙的原身是妓院里的清倌,因为救人而死,何倚梦上了她的身后立即利用了这一点,被赎出后,她跟着张戚胜回家,这一路她早早就有了打算,她这样身份的女人要想在这样的世界过活只有攀附男人。 蒋如仙打从第一眼看到沈清娘,就没有把她当作对手,原因无它,虽然这女人长得漂亮气质端庄,举手投足时时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她对自己的丈夫却客客气气,甚至带着淡淡的疏离和防范,这些,男人不懂,身为女人却是能够一眼看穿,直觉的,她断定,沈清娘在末嫁之前必定心里有过别人,嫁给张戚胜后也没有把男人放在心里,心不在老公身上的原配怎么可能是她这种专业小三的对手。 很快,蒋如仙就和张戚胜发生了关系,顺利地被他收入了房中,当然,她是不会只满足于当一个小妾,只靠着皮相讨男人欢心的女人是注定要失败的,她在读大学时是纺织专业,而张家刚好是做这一行,于是,她一边对张戚胜温柔小意,一边不经意地在男人面前展露她的所长,不出意外,男人的心慢慢地偏向了她。 蒋如仙去过胡雪岩故居,整个宅院里,最让她喜欢的就是完全以金丝楠木建造而成的四姨太的房间,这屋子甚至比胡雪岩的正房都要华丽,胡雪岩是个红顶商人,据说他除了正房夫人外,有十来房妾室,而在这些妾室中,最得他宠爱的是四姨太,四姨太是留过洋的,她的眼界和学识为胡雪岩添了不少的助力,就如当下的自己。 一切都很顺利,蒋如仙慢慢在张家站稳了脚,份量在男人心中越来越重,自然她很清楚,能够走到这一步,与沈清娘对她的无视和放纵有着莫大的关系。 人心是不足的,何况蒋如仙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安安份份,居人于下的人,这个时代妾的地位和后世的小三远不能比,除去这些,让蒋如仙更在意的是她无意中偷听到的话。 ‘你答应过我,娶了清娘绝不纳妾的。 ‘如仙救了我的命,纳她进门是得了清娘允许的。’ ‘妻妾有别,你莫要做了辜负清娘的事,若让我知道你宠妾灭妻,让清娘不痛快,可别怪我封三无情,还有,清娘得先有嫡子,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自然,你放心,清娘是我的妻,嫡长子必是要由她来生的。 蒋如仙没想到沈清娘身后还有这样的一个人,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男人,特别是张戚胜这样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被人要挟,后头日子长着呢。 蒋如仙喜欢看宅斗文,那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妻妾相争的桥段,人类在进化了千百年后,杀人于无形的手段越来越多。含沙射影地挑拔几句,她只略提了个醒,张戚胜就下手去做。 看着沈清娘一日一日的虚弱,看着张戚胜一步一步紧逼,她笑得从容,上辈子没能成功的事,这辈子眼看着就要得手,谁晓得竟再次翻船。 蒋如仙没想到张戚胜就这样突然死了,得到消息,她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出逃的决定,只是,不等她行动,已经有人先一步下手,她被人打晕带走,醒来后被关在了一间黑屋里看管了起来。 被关了三天,封三娘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蒋如仙并不意外,这世上想要她命的人除了沈清娘还会有谁?“戚胜也是沈清娘下的手?”张戚胜虽然对沈清娘无情,但他是她所遇过的男人中对她最好的,她死前想弄个明白。 “清娘才不似你们这般。” “不是?那就是你背着她下的手?”蒋如仙再问。 “我?我是医者,只救人,不杀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违了当年的誓,自作孽罢了。” 蒋如仙淡淡笑,她才不信世上有这样巧合的事,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我呢?你们要如何处置我?” “你心肠太过狠毒,我不能让你再去害人,你就在这里过完一世吧。” 自那以后,除了看守,蒋如仙不曾见过别人,想了各样的法子要逃却没一次成功,每次失败后,那些人就会对她加以惩戒,这样的被囚禁的生活,她过了六年,在这漫长的日子,没能消去她的仇恨,反而增添了执念。 老实安份了一年,在看守们以为她认命降服时,她终于找到了机会逃了出去,不想,转眼又被张家八房的老爷抓住。此时,八房已经衰败,当家的男人没本事,好色又贪心,这就成为了她最好的武器。 “只要把那根独苗去了,她一个没了儿子的寡妇,哪还能硬气得起来?你为我出了气,到时候我就把那些制料子的密方告诉你。” “你这毒妇,老七那么宠你,你竟想断了他的香火。” “他?他说过不再会碰沈清娘,却和那女人生了这么大个儿子,他先负了我,我又何必为他守着。” 就这样,一番精心策划之后,那个与张戚胜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孩子吃下了掺了巨毒的点心。 后来,沈清娘疯狂的报复,让蒋如仙认识到,这个女人如今是一个保护孩子的母亲,而不是一个对丈夫无心的妇人。 蒋如仙又死了一次,再睁眼变成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女人,老板的原配。 看看日期,这时候,前世的她正引着男人谋害他的老婆。 如今的蒋如仙又怎么会让曾经的何倚梦有机会对她下手,何况,曾经的她要是不死,几度穿越重生的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买凶杀人,消灭了对方,她这专业的小三终于当上了正室。 一年后的结婚纪念日,男人走到无力瘫软在沙发上连声都发不出的女人身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倚梦是你找人下的手,你太恶毒了,他们都说我是凤凰男,靠着你起家,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这样说了。”摇了摇手中的半杯残酒,红色的液体里隐隐能够看到细小的沉积。 三世因果 谢如芳是谢家正房太太的嫡女,家里嫡兄庶弟不少,但家里就有她这么一个姑娘。 谢家在镇子上是大户,她爹有本事,各种买卖都做,她这家中唯一的千金,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这一年,镇子上出了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有人才满十五,就过了童生试中了秀才。谢夫人正忙着为女儿相看,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就动了心思,自然,谢如芳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一番打听后,却得知那人身上有了亲事,虽是个童养媳,但毕竟已经有人先占了那个位子。 谢如芳有些小失意,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有一天,她和丫头去镇北小食街买海棠糕,远远的看到了一个相貌俊朗的少年,那会儿,她只觉得她所见到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如眼前这个好看。这一瞧不免就多看了一会儿,只见那少年买了几块海棠糕,笑呵呵地递给了身旁一个年岁看着有些大的女人,那个女人却有些不领情的模样,摇了摇头,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就先转身,那个少年脸上的笑也因为这动作隐去了许多。 “姑娘,来尝尝咱们家的海棠糕,祖传的手艺,连镇上最年轻的秀才公子,都时常来买呢。” “秀才公子?” “是呢,是呢,刚才还在呢,就在那儿,您看,提着咱家海棠糕的那位就是。” 竟原来是他。 谢如芳回到了家,脑子里满满都是那俊俏的少年秀才,想到他不兔又想到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按岁数看,应该就是他们家的那个童养媳妇,想到这儿,一股子酸气就冒了上来,想到那个女人转身的模样,心中又有了不平,那样一个大龄的村姑,怎么能配上这样好的男子,冲动之下,跑去找了娘亲,直接点名,说想要人。 谢夫人听完了女儿的话,摇头不答应:“那方锦阳已经有了亲事,你这样横插一杠子算什么,你不想想,若是他贪图咱们家的富贵,弃了家里的媳妇,这样的人品性能好得到哪儿去,要是不答应,难不成让你去当平妻?平妻是什么,你入门比她晚,再怎么说,也只能是个二房。” 母亲不答应,就跑去找爹,父亲拈了下胡子,想了会儿,“倒也不是不可。” 娘看中的是女儿嫁后的生活,爹看中的是女婿能给家族带来的利益。 几番商定,最终谢夫人敌不过那父女二人,妥协答应,“我儿,娘只说一句,这门婚事娘不看好,你年纪不经事,只看着眼前,不想想将来,我打听过,他家里头那老娘也不是个好相遇的,你嫁过去后,她就是你的婆婆,只怕你会吃苦,那方锦阳对他那童养媳极上心,你真把人夺过来,他的心只怕难放在你的身上。如今你非要他,将来你可别后悔。” 那会儿,谢如芳一心想要嫁给那有貌有才的好儿郎,哪听得进这些话。 阿爹出面,事情很快有了进展,方家把那个童养媳休了出去,举家搬到了镇上,随后媒人上门,定下了亲事。 谢如芳知道方锦阳并不愿意休妻,他是敌不过自家老娘才会无奈妥协,但她觉得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就如娘亲所说的那样,他真要是个轻易休妻的,人品可就不怎么样了,如今看来,这是个孝顺且有情有义的,将来,她嫁给他,有娘家人给他在官途上铺路,她再对他好些,这个人的心总会得到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谢如芳时常去找方锦阳,可是,每每总被他避着冷着,她本就是个从小被娇养宠大的小姐,久了,总不免心里生出了几许抱怨。 “就这样你就受不了了?你这傻孩子,是娘从小纵着你,才没让你好好明白那后宅里的门道,他本就恼你,你还天天往他面前送,岂不是让他更看低了你去?你呀,将来可怎么办。”怕什么,她是我的女儿,有我给她撑腰,方家人绝不敢让她受气。” 有了父亲的这一句,谢如芳底气又足了起来。她知道方锦阳的心事,也就格外的在意那个被留在小村子里的沐秀儿,让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知她深居简出一副不愿再嫁的模样,更让她不安,于是,背地里出了些钱,让村子里的媒婆给她相亲。偏偏这人一而再的不识抬举,这是不死心?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再用些手段时,那头却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得知沐秀儿嫁人了,谢如芳松了口气,但,她心里又憋着一把火,只因为方锦阳的那些个举动。 “这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男人你不能硬着来,你得软着哄,听娘的话,别和他赌气,那沐秀儿都嫁人了,他能怎么着,喝酒就让他喝去,闹完了,正好死心。” 谢如芳知娘亲是个有手段的,乖乖听话,不成想难得和方锦阳出去,偏又在大街上遇到沐秀儿,这次她身边跟了个男人,几句话得知他就是沐秀儿的夫婿,这时才仔细打量他,长得斯斯文文眼眉清秀,算得上仪表堂堂,自然在她眼中比方锦阳还是差了些,这人一开口就知道这是个护食的,这让她很是满意。 “顽二,你做什么。”看着沐秀儿把倒地的男人护在怀里,谢如芳彻底松了口气,看来这女人的心已经变了,只是,瞧见方锦阳那表情,她又不舒服了起来,回家把事告诉娘,娘说:“不长进,管男人呀,只想着防外头的女人,那是下下成,得自己把男人的心收住了,那才是正理。” 后来发生的事让谢如芳深深地明白了这一个道理。但,即便懂,她看到沐秀儿还是觉得心烦。 “娘,爹怎么把那个张逸请到铺子里当掌柜了,这不是把人弄到方锦阳眼皮子底下嘛。” “瞧你燥的。” “娘~~”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女人这辈子图的是什么,不过是嫁个能让自己过上安逸日子的人儿,沐秀儿男人能让她过得好,自然就不会对别的男人生出花花心思,方锦阳担心的是什么,是沐秀儿被他辜负后过不上好日子,如今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日日看着别人两口子恩恩爱爱,他是读书知礼的人,久了,自然不再会想其他,这男人呀得管,但你也不能死盯着不放,就和那治水的道理是一样的,你不能只堵,你得顺着引。” 谢如芳恍然,只是,明白是一回事,遇上怎么做又是一回事,后来,又冒出了个出人意料的消息,那沐秀儿的夫婿竟然是江南张家二房走失的嫡少爷,得知这事时,她也不晓得要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一边觉得这下方锦阳彻底没戏,心安了些许,一边又有些妒忌,沐秀儿那女人到底哪里好,让一个两个男人都将她放在心上。 隔年,谢如芳终于如愿地嫁到了方家,成亲后日子过得不错,丈夫忙着科考,婆婆对她也算客气。她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可,日子久了,仿佛是为了印证娘说过的那些话般,成亲三年,她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婆婆含沙射影,背地里偷着找个给儿子纳妾。 “莫急,咱们还年轻呢,我娘就是那样的性子,你多担待些,睡吧,别多想。” 看着翻身背对着自己沉沉睡去的丈夫,谢如芳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突然想起了从娘那里听来的事:“那张少爷当真是个护妻的,竟当着宗族的面说,就算这辈子,沐秀儿都生不出孩子,他也绝不会纳妾。”唇动了动,她很想问问锦阳,他是不是也能同那张少爷一样,当着婆婆的面说上这样一句,须臾,无力地闭上了眼,她知道,这人不会说的。 许多年后,方锦阳独自远赴他乡为官,谢如芳带着孩子留在家中和婆婆斗智斗勇,夜里,独自躺在空空的大床上,她总会想,当初她要是没有强求,非要方锦阳休妻,那么,她又会怎样?`p`**`p` 作者有话要说:网络版就此结束,不再会有番外,另外,本书淘宝制定,想定制可从文案链接点入购买。 103 第 103 章 万事万物顶顶漫长的是时间,顶顶快的也是时间。 转眼数年又进冬日,连下了几日雨,天阴沉沉的,南边的湿冷最是让人难受。 封三娘回了一趟师门,一来一去将近两个月,心急火燎地赶回来,进了门就看到沈夫人眯着眼儿,倚坐在熏笼边上打瞌睡,头还一点一点的往下,瞧见她这模样,焦躁的心一下就平静了。做了个嘘,示意伺候的丫头出去,她这才走到人边上,蹲□侧着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小声唤道:“清娘。” 沈夫人从睡梦中被人吵醒,眉先皱了皱,眼睁开时还有些迷糊,眨了几下才看清楚了近在咫尺的人:“回来了。”越是上了岁数感情越不会外露,即便多日来心里一直牵挂,见到人也不过是简单三个字。 “嗯。”封三娘笑应,见她神色带着一丝困倦,习惯地就伸手往腕上一搭,“你是歇不好?还是没好好歇?”医者高明之处就在于无须多问,按脉便知。 沈夫人只笑不语,被盯着混不过才说道:“我这不是正补觉嘛。” “补觉?”封三娘却没有放过的意思:“你补觉也该好好的躺床上补,这样子哪能睡得好。”指移开覆到这人手背上:“你就是贪暖,也不能总坐在这儿,这玩意儿烤久了人容易上火,用惯了离不开,要是吹了风更觉得冷,不好。” 听着她的念叨,沈夫人倒不似平日那般反驳,手背上感觉到了凉,她将另一只手又覆了上去。 温热的触感那样的明显,封三娘低头看了看交叠着的三只手,再抬头对上那双眼儿,两人凝视了那么一瞬。 “先擦把脸,我瞧你也累了。”沈夫人开口,她站了起来,封三娘跟着她走到水盆边,“我自己来。”她熟练的提了一旁捂着的水壶往里头加了些热水,试了下温,刚要拿巾子擦,外头隔了门帘传来了丫头的禀报声:“夫人,少爷和少奶奶过来了。” 封三娘手上动作一顿,自打和清娘之间的关系被那俩小儿察觉后,每次她出门回来,那一对鬼头从不会早早过来打扰,她看向身边人,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沈夫人看懂了她的意思,“你只管洗你的。”又向外头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家里头是不是有事?”对眼前这人再了解不过,封三娘不放心地问道。 沈夫人却不解释,“听我的,先洗洗,一会你瞧见人就明白了。” 她卖关子,封三娘也就不再多问,草草湿了巾子擦了一把。才弄完,外头又传来了丫头的声音:“夫人,少爷、少奶奶来了。”说完,厚门帘子就被掀起,小两口一同进了屋子。 封三娘目光在来人身上扫了个来回,最后落在了张逸脸上,那气色都不用多看就知道必定是大病了一场,心思微一转就想明白了何以这两人会急着过来。 “娘、封姨。”小夫妻一同行了礼。 沈夫人点了点头,示意先进里屋,进去坐定后,封三娘直接问道:“宝儿得的是什么病?”瞧出人已无碍加之沈夫人不急不慢的态度,她倒也不急着去诊,反而先问沐秀儿。 张逸确实大病了一场,前阵子接了一笔大买卖,主顾身份显贵她不敢大意,久不出远门的她亲自带人送货走了一趟。家里有娘有媳妇,外出的人自然是归心似箭,办完事星夜兼程往回赶,到家第二天,就手软脚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亏得她家媳妇就在边上这才没出大事。 “她去时就有些水土不服,回来又赶得太急,受了凉……”沐秀儿仔仔细细将病因说明,又将自己诊断结果详说了一通,最后把连日所用药方药量一一汇报。 封三娘听得极为认真,等她全都说完后,这才给张逸把脉,指按了片刻后收回,她点了点头:“你诊的没错,这药用得也极好。” 得了这话,沐秀儿松了一口,不是她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只因为那得病之人是张逸,这才关心则乱,总是怕自己有疏忽,也是因此,一听到丫头说封三娘回来了,立马不管不顾地拉张逸过来。 比起自家媳妇的紧张,张逸显得轻松些,她微笑着对媳妇道:“我都说没事了,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敏感地察觉出了承霜说话时神情中的一丝变化,封三娘心中微诧,这孩子打小儿就是个多灾多难的,少时受伤失忆,后来被那恶妇下毒,无奈之下用了那以毒攻毒的法子,命是捡回来了,可到底伤了根本,这孩子长到十三四岁时还是一副病秧子模样,成年后也不见她身上多长几两肉,好在多年的调理人虽然瘦,倒也不曾犯过大病,这会儿人看着还好,病容却是难掩,想来之前必是凶险异常,身为医者忍不住训了句:“身体发肤,岂可大意。” 听出话中的责备,张逸忙起身点头称是,又认认真真向母亲一揖:“娘,孩儿让您操心了。” 儿女都是债,沈夫人自不会真的责怪,连日变化她看在眼里纵使怨过女儿不知珍惜身体,事过后更多的却是疼惜:“你呀,总不叫人省心,病还没好呢快回去歇歇,秀儿也陪着躺躺,我瞧你比她瘦得还厉害。” “我没事的娘。”沐秀儿忙应道。 张逸看向妻子,不是没有察觉身边人的消瘦,这会儿被点破,越发让她觉得自责,“娘、封姨,我们先回去了。”她起身告退。 沈夫人点了点头,待两小儿走后,年长者才继续对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飞鸽传书给我?我也好早些赶回来。”特意问大将军讨要了军中信鸽回来,为的就是不时之需,不想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人竟然不用,封三娘知这人性子要强,却不免还是要多说一句。 沈清娘却不接茬,一双美目盯着她:“你会教训宝儿,怎不想想自己?” 乍听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封三娘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意思,心中一暖:嘴上却说:“我和她不一样,我有分数。” “哪不一样,我瞧你没半点分数。”沈清娘根本不信她的话,略一顿:“三娘,以后能不去的就别去了,你岁数也不小了。” 封三娘只觉得喉间一哽,自打做了那蠢事之后,多少年都不曾听到过这话了,“清娘。”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千言万语竟说不出来,索性张开双臂将人抱入怀中。 张逸回到房,由着沐秀儿伺候上床,刚躺好就直接拉人:“娘说了,让你陪我一起歇的。” 沐秀儿一时不察被她拉倒在床上,挣了下:“你先睡,我去看看药,一会就回来陪你。” “急什么,不是才喝了药嘛,”张逸手脚并用,学着章鱼样把人扒住:“陪我一块睡,一块养肉。” 听出她语气中的歉疚,沐秀儿才不再坚持,顺着她的心意躺好,伸手拉了被把两人裹到一处,手绕到她身后轻拍了拍。 张逸顺势窝到了媳妇怀里,手环上她的腰,偷着摸了把。 感觉到了这小动作,沐秀儿知这人心事,唇畔带笑:“你放心,娘是在吓唬你呢。” 张逸抿了抿嘴,把人抱紧了些,她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娘的话有几分真假她辨得出来:“累坏了吧。”这话不是头一次说,这会儿语气格外的沉重。 沐秀儿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这次却不像过去那般说不累,抚着爱人的发:“是累坏了呢,还吓坏了。”望闻问切才好下诊断病,为弄清病由当时就把跟着跑买卖的几个长随叫来问话,细说之下才晓得那所谓的事情顺利这才能早归根本是假话,这一趟行色匆匆急着过去赶着回来,一行人好几次错过了宿头,夜里都是在野外过的夜,得知这些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张逸听她竟这样说,心里更是懊悔,那会儿只想着要早些赶回来,却没想到竟会因劳成疾,累得亲人担心,人往她怀里拱了拱,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晓得你心里牵挂着娘,牵挂着我,可你那样不顾惜自己,真有什么,你让娘怎么办,让我怎么办。”说到此,沐秀儿声音哽了那么一下。 生离之伤,死别之痛张逸很快想到了妻子的身世,她抬头,果然见到这人红了眼,心中瞬时一紧。 张逸曾在重病时做过一个梦,事实上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真的还是梦,梦境是从她回家第二日病倒后开始的,与现实不同,在幻像中秀儿没能把她医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抱着自己的尸体嘶声痛哭,看着娘亲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看着连夜赶回来的封姨一夜白头,二房死了唯一的男人,族里再次联合出手,这一次,母亲伤心愤怒之下不管不顾用了鱼死网破的手段,毁了张家大半基业后,带着她的骨灰和封姨离开,想来是心中有怨,娘给了秀儿大笔的银两却没有让她跟着一起,秀儿独自回到花田村,风光离开惨淡归故,那些风言风语再次传开,这次除去无子她又被按了一个克夫的名头,看着她守着自己的灵位,不到一年郁郁而终,张逸为自己一时冲动后悔不已,耳边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宝儿,你可知错了?你可明白了?’她知错了她明白了只希望能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人醒后便如顿悟了一般。 修养时也曾对妻子说过将来会珍重的话,但眼下却是秀儿头一回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忙开口郑重道:“秀儿,是我不是,往后我再不这样了。”边说边在被下拉过媳妇的手,紧紧交扣,“我发誓,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我一定会好好的,再不会让你担心。” 沐秀儿轻吸了下鼻子,眼泪没忍住从眼角边滚落了下来。 张逸直接凑过去,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相依相偎温存了一会儿,这个时辰不是睡觉的时候,都不愿再提生病的事,于是躺着聊聊天说说家务事,“抓周礼你病着家里也没有人能去,礼都送了是一对金锁片一对金项圈,后来表兄来过那会儿你见不了客娘拦下了,听说两个娃娃一个拿了书一个拿了印,表姨乐得不行,表嫂又怀上了。” 张逸听到最后一句愣了那么一下,许逸成亲后日子过得十分顺利,他弃文从商,有了九房帮称生意做得很是不错,瑜姐也厉害,头年给生了一个儿子,隔年又生了对双生子,没想到这会儿又有了。 沐秀儿见她沉默,拿手往她腰眼里轻拧了下:“想什么呢?” 张逸最怕她这招忙躲了下,失笑道:“我在想,按瑜姐这么个生法儿,等他们夫妻三十家里得有多少孩子,得存多少嫁妆聘礼。” 知她故意打趣,沐秀儿白她一眼,很是坏心眼地应道:“嗯,按这样算法,表兄得苦一辈子,大抵到老了才能好些。” “这不就是所谓的老来福嘛,多子多孙多福气。”张逸随口说了句,突地一顿又接着说道:“秀儿,我打算和娘再提一次孩子的事。” 话题一下转了,沐秀儿跟着愣了下,等回过味来眉头一皱:“好好的怎么又想着这事。” 张逸心中微叹,孩子的事早两年前她也不急,反正秀儿和她是生不出来的,什么时候想要就来个暗渡陈仓,先开开心心过两人世界,不想,一年两年到第三年,外头那些人就不太平了,先有人打着子嗣的名义往她家塞人,又有人拿秀儿无子被休弃的旧事翻出来说,那会儿,她决定要个孩子,谁知道问了母亲她竟然不松口。这始料不及的态度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后来问了几次,娘总说没到时候,就这么一拖再拖,外头的话越来越难听,连许逸都私下拐弯抹角地关心过,好心的恶意的总之一个个都盯着秀儿的肚子,去年更有人在祭祖时直接将二房无子当纳妾以传香火的事提到了台面上,那时候她当场就怒了,没多想大闹了一场当着众人在放下了绝不纳妾的狠话,回到家后再和娘提,这次母亲直接理都不理她。也不是没想过先斩后奏,可她娘亲那性子,要真敢这么做娘就能让秀儿被流产。心里头着急反倒是沐秀儿一直耐心劝慰,越是如此越不想让这人受委屈,这一次不管不顾地赶回来,可不就为了瑜姐那对双生子抓周的事,对比参照,两个新媳妇一个连生了三个儿子,另一个连信都没有,席宴上那些人背后会怎么说都不用想,“我病了这么一场,瑜姐又有了的事也不可能瞒,外头那些人恐怕又要借机生事。” “能生什么事,由着他们去。”沐秀儿不以为然。 “我舍不得你受委屈。”张逸闷闷道,遇上这样的事总是拿女人作伐,这些年可不就是这样过来的。 沐秀儿因她的这句话笑开了:“我能有什么委屈,”指尖在心上人的下巴上来回划动:“你待我好,娘和封姨也待我好,哪有委屈让我受?” “你哟,总哄我。”张逸嘟嘴。 “哪儿哄你了?都是真心话。”沐秀儿一双美目看着她:“你也说过,那些都是外人都是虚的,只要咱们自家人过得开心就好,越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越闹腾的厉害,不如当作是路边的垃圾甩在那儿看都不看,这样不用脏了自己的眼反而恶心了他们。”将这人以前同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 张逸一时无语,人就是这样委屈自己能受,却容不得至亲之人受半点,彼此心意相通有些话不用说都懂,再想到娘亲迟迟不肯点头的原因,“是我不好,我要能早些时明我娘的教训,也不至于拖这么久,累你不明不白让人说道。” 听她这样说,沐秀儿微微一怔,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多年前,婆婆同意她改口叫娘的那天。 ‘我知道宝儿已经把她的事同你说了,这药有什么功效想来你能猜到,宝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我自是容不得有人伤她半点的,这药除了让你再无法生养并不会伤你身子,不过,女儿家不能生养这后路也就断了,我是个霸道的,将来宝儿能负你你却不能负她,这药你不吃,我给你足够的银两让你衣食无忧快活过日,你吃了这辈子就只能为宝儿而活,好好想想,莫要只为一时,人心易变。’ “发什么呆,想什么呢?”张逸见媳妇不说话,呆呆出神,催问了句。 沐秀儿被叫回神,轻摇了摇头,“没呢,我觉着你还是先别提这事的好,你既然明白了娘的苦心,只要咱们俩好好的,让娘知道咱们能撑起这个家,能不再让她操心,她自然会点头的。”嫁进门头两年,她也和承霜一样不懂,直到学了医术察觉到当年吞下的所谓毒药只是一般的养生丸时,才明白了婆婆的用心,那是一位极其爱护子女的长者,那是一位真正为子女费尽心思的母亲,而现在连同自己也成了她的孩子受到了她的关护。 “唉,我这急燥的毛病又犯了,还是你说的对。”听她这样讲,张逸才察觉到自己又操之过急。 好了,不说这个了,”对上那双带着倦色的眼,知她所有领悟沐秀儿不舍得她再这般,调了下姿势把人拥住轻拍她背:“你病还没好不能劳神,闭上眼好好睡。” 唇边再次带上了笑,张逸不再多说,在妻子怀中缓缓入梦。 那厢边,封三娘边喝甜汤边同沈夫人说话。 “她拼了命的赶回来,还不是为了能赶上许家孩子抓周礼,是怕她媳妇让人说道受委屈呢。”沈夫人比谁都清楚女儿的心思,一语道破天机。 封三娘听完一笑,“宝儿这傻孩子。” “可不是,”沈夫人想到女儿的冒失忍不住微叹:“磨了这么些年,半点不长进。” “宝儿性子就是如此,你对她掏肺她就能挖心,这些年她俩感情那样好,这事是欠考虑了些你也别太在意了。”一个是视如己出的孩子,一个是唯一的亲传弟子,这些年封三娘看着她俩相扶相持风雨同行,虽有夫妻身份掩护可日子并不轻松,除去外头各方的别有用心,更有来自清娘的刻意磨练,着实不易。 沈夫人按了按眉心,“我打算过几日写信给我大哥,让齐哥带着他的媳妇和孩子们过来住一阵子。” 封三娘微怔,齐哥是清娘大哥的三儿子,这小子有些荒唐嫡妻还没生,庶子女却弄出了好几个,为此事差点被赶出家门,这会儿要那不受待见的过来却是为何?心思微转,她惊讶道:“你打算过继他的孩子?” 沈夫人白她一眼,“过继他的孩子,咱们家岂不是再无宁日?” 封三娘问出口就觉得不对,凝眉想了想:“你是打算拿他当幌子?还是拿她再试宝儿?”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清娘,你这是打算点头了?”原以为,宝儿的鲁莽会让清娘再磨练她一年,不成想竟然改了主意:“宝哥她这次到底有多凶险?”能让这人突然改变心思,必定有重大变故。 “她没事,病来如山倒罢了,真到了那个地步,我怎会不传信给你。”说到这儿,沈夫人微一顿,凝眉细想了想这才继续道:“这次……秀儿做得极好。” 这些年,沐秀儿在沈夫人的□□下进步神速,家中事大半都由她来接手,背地里清娘也不是没夸赞过,但从不曾用过‘极好’二字,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她难得的少了耐心,出言催问道:“你快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宝儿是第二天病发的,那会儿我不在家。得了信赶回来时……”女儿每每出远门平安回来后,沈夫人必要去寺里住几日还愿,也正是因为事发时她不在家,这才真正地考验到了沐秀儿,把数日发生的事一一细说,讲完后长叹了口气:“到底是从小吃苦长大的,心性处事远比宝儿要强,”脸白了眼红了,儿媳妇那时候分明急到不行,还能强稳心神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安排妥当,比之但凡牵扯上秀儿总会操之过急的女儿更让她放心。这一次也让她重新做出了决定。 “宝儿是关心则乱,也是常情。”封三娘回护了句。 沈夫人睨她一眼,“你也用不着帮宝儿说话,她的斤两谁还能比我更清楚,唉,病了这一场人倒是沉稳些了,也不晓得能不能真懂事,尽叫人操心。” 封三娘失笑,伸手拉过爱人的手,曾经细腻如玉的肌肤在岁月中渐渐失去原有的光泽,可在握住时仍让她那样的喜欢:“孩子们都大了,这家还得由她们两个人一起撑才好,宝儿性子急有秀儿替她稳着,秀儿的天让宝儿给她顶着,这样才好。” “可她们和别人不同,走错不得半步。”沈夫人岂会不懂那些道理,只是当娘的孩子长得再大,总也有她放不下操不完的心。 “这世上哪有人一辈子不出差子的,路总是要慢慢走,再说了,有了孩子为母则强,到时候,只要咱们好好的,护不了一世,多护一时是一时,也够她们走稳当了不是。”封三娘握紧了掌心的手,含笑的眼对上深黑的眸子。 半年后,正当张氏宗族与二房为过继承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多年无子的长媳沐秀儿传出了怀孕的消息,这一下就如一盆冷水把那此别有用心的人淋了个透心凉。 又过了数月,在春日万物复苏的某一天,张家门前同时挂上了小弓和红布,一举得两儿女双全。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漏梗,最后补一下,这是真的没了。166阅读网